《我在大楚斩妖邪》 一、内应 松林中光线昏暗,阳光穿过密集的枝叶点点漏下,在遍布腐败枝叶的地上留下大小不一的圆晕。 陈羽蹲在一颗粗壮的松树旁,被绳索捆缚的双手搭在双膝上,斑驳的光点洒在他的身上,隐隐能看到脸上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在光点的照射下,红的有些诡异。 他茫然的注视着散坐在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不理解自己到底经历了何种神奇,才到了这个地方。 不过穿越这件事,从一苏醒就确认了,不仅仅因为记忆中身中数颗7.62口径的子弹,神仙难救,更直观的是当他再度睁眼,便亲眼看到一个穿着囚服的家伙,徒手撕烂了一个青年的喉咙。 那青年穿着与自己相同的黑色短衣,鲜血喷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感觉与血液独有的腥气,都在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世界。 ...... “二当家,我们已经进了黑松林,干脆把这小子宰了吧,他已经知晓我们有内应了,留着是个祸患。”穿着杂色短衣的精瘦汉子凑近了另外一个穿着囚服的魁梧汉子,小声说道。 “你慌个甚,押囚队里有个高手,兄弟们估计都死净了,拿这小子当人质,待出了林子再宰。”被称作二当家的魁梧汉子很是不耐。 精瘦汉子缩了缩脖子,似乎很畏惧,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可这小子太邪性了,刚才挨了您的一拳都没气儿了,这会儿又醒了。” “啪!”二当家牛眼一瞪,一巴掌把精瘦汉子扇倒在地:“瓜皮,废话这么多,老子做事还用你教!” 没再理会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精瘦汉子,二当家捡起身旁的长刀,便起了身。 陈羽看了一眼一直没起身的精瘦汉子,又看了一眼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二当家,便低下了头,用右脚掌在地上磨出了一个便于蹬踏的小坑。 ...... “小子,挨爷爷一拳还能不死,你也是命硬。自己起来走,等出了黑松林,给你个痛快,不然的话,现在就戳你百十个窟窿。” 当二当家粗豪的声音传来,陈羽才缓缓抬起了头。 刀尖就在离自己鼻子寸许的位置,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管眼前的长刀,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对方,那双乌黑深邃的双眼没有一丝情绪,似乎能看穿人的灵魂。 天上的云彩似乎遮住了阳光,这一刻,松林变得更加幽暗,二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 片刻之后... “又是这种眼神。”二当家皱了皱眉,心里犯起了嘀咕,觉得精瘦汉子说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眼前这小子确实有些邪性。 突然,他看到陈羽的眼珠子动了动,看向自己身后,下意识的便扭身看了一眼,但是身后只有密密麻麻的松树。 “坏了,这小子使诈!”二当家心头一颤,暗呼不妙,刚想转头,却已经晚了。 陈羽突地弹起,这一刻他等待许久,终于等来了机会。 他左脚斜的跨出一步,抬手借面前的刀刃划断了手中的绳索。 二当家反应也是极快,察觉不对,身子还没扭过来,握刀的手已经动了,手腕一转,就想横劈一刀。 但陈羽的双手已经脱离束缚,他左手快速往前一伸,稳稳抓住刀柄,右手更是迅捷,如一把铁钳,牢牢扣紧了持刀那只手的手腕。 出刀被阻,二当家心中一紧,此刻他的身子已经转了过来,借着扭腰的力量,左腿也已经抬起。 但先他一步的陈羽那蓄势已久右腿已经重重的踢在了他的裆部。 “嘶!”二当家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嚎,双腿不自觉的夹紧,腰也弯了下去。 陈羽的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撩阴腿的威力世人皆知。随后,他左手轻松一扯刀柄,长刀就进了手中。 利器入手,二当家的威胁程度更低,陈羽出手也没了顾忌,抬起左腿膝便顶向对方面门。 这一下膝撞撞得结实,不仅撞碎了二当家几颗牙齿,还撞断了鼻梁骨,眼泪瞬间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一脸。他一手捂着裆,一手捂着脸,想直起腰杆反击,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却看到寒光一闪,右腿膝盖已经被厚重的刀背砸碎。 二当家再也站立不住,倒向地面。 这一套凶狠的连击只是一瞬,陈羽看到对方暂时没了威胁,转身便冲向刚刚起身,还有些迷糊的精瘦汉子,举刀劈了过去。 精瘦汉子看到寒光已至,慌忙向后一跃,躲开了这一刀,但是陈羽右脚踏地猛地一冲,一记铁山靠已经撞了过去。 这一撞正中胸口,势大力沉,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精瘦汉子已经如同一颗炮弹般倒飞出去,撞在了一颗粗壮的松树上,发出一声闷响,震落一片松枝,然后软软的滑落至地面,没了声息。 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的精瘦汉子,陈羽有些诧异自己的力量,但他没有多想,反身便冲了回去。 此时二当家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刚刚艰难的爬起来,但是右腿的膝盖骨已经碎裂,根本无法发力。 只一个照面,那个残破膝盖又被陈羽用刀背狠狠的砸了一下。伤上加伤,他再次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更加凄惨的嚎叫,但是没叫两声,脑袋一痛,就晕了过去。 一脚踢晕了二当家,陈羽举着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走向精瘦汉子,随手补了一刀,结束了这个垂死之人的痛苦。 确认身边再无威胁之后,陈羽将手中长刀往地上一插,捏了捏身上的肌肉,似乎并不发达,又做了几个舒展动作,感觉不可思议。 前世他当过特种兵,后来去做了雇佣兵,可如今这具看上去肌肉还没练到位的身体,竟然比曾经那具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身体更加强大。 一时兴起,忍不住又挥舞了几下拳脚,更细致的感受了一番。 许久之后,他感觉差不多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才想起脸上如糊了泥一般的不适感,伸手开始清理粘在脸上的血痂,逐渐露出了俊美的脸庞。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惨嚎划破了松林的宁静,惊起了树上的飞鸟,二当家捂着膝盖坐了起来,抬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一小片光亮之地的陈羽。 看到那个小白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二当家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想到被偷袭的经历,想到那一记土匪都不屑用的撩阴腿,原本因疼痛微微发白的丑脸瞬间变得通红,浑身的伤痛这时似乎也不是那么疼了,张口便骂,嗓门极大,言语粗鄙。 叫骂声有些刺耳,陈羽抠了抠耳朵,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兴趣管面前这个丑东西如何问候原主的祖宗和女性亲戚。 但是这骂声太聒噪了,他皱了皱眉,冲了过去,抬脚便踢。 二当家抬眼一看,对方又打过来了,下意识就想起身反击,但情急之下显然忘记了自己断腿的事实。 刚一发力,右腿就传来一阵剧痛,力气瞬间就泄了,身子又歪在了地上,再想变招已然不及,只得抬手护住头脸。 但陈羽这一脚却并没有踢他的脸,而是抽在他碎了膝盖的右腿。 随着一声惨叫,二当家的右腿彻底断了,变成了一个很诡异的样子,通红的脸颊再次变得惨白,浑身都在颤抖,冷汗从额头和鼻尖冒出。 又过了许久,他才缓过来劲儿,忍痛摆正了自己的右腿,一抬头就看到陈羽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二当家气的气得浑身发抖,张口便骂:“你这个王八蛋...” “啪!”巴掌声十分清脆,骂声也戛然而止,陈羽收回手掌甩了甩,刚才那一巴掌有点用力过猛,一边甩,一边张口说道:“再骂我就把你右腿的小腿骨也踩断,如若还不服气,我再踩碎你的大腿骨,然后是左腿,然后是双臂,然后...” 陈羽像报菜名一般细细的说着,二当家开始还有些不屑,但越听,心里越寒。 陈羽说得太细致了。 此刻的二当家,右腿已断,他自知,逃是逃不掉了,再次沦为了阶下囚,可叹面前这青年似乎还是个疯子。 思来想去,越想越恼,明明都已经逃到了黑松林,然后不用很久就能回到山寨,然后...没有然后了... 最终,他发出一声叹息,直接往地上一躺,颇为光棍儿的说道:“随你,我是重犯,是武陵王府点名公审的重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得送我去西川郡。” 闻言,陈羽停止了对人体骨骼的讲解,皱了皱眉。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应该是个官差,正在执行押送囚犯的任务,可信息量太小,而且眼前这个情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不论是弄清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搞明白自己在哪,都需要这个二当家配合,这也是他一直未下杀手的原因,于是他冷冷说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刚才你听到了,第二个,配合我。” 二当家嗤笑一声:“老子都不选。”刚想再骂几句,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打得他有点懵,自己刚才那句话,明明是在服软,只是想谈谈条件而已。 陈羽哪里有闲心思考对方的心理活动,他十分不耐烦,举起长刀,再次开口问道:“不选我现在就捅你百十来个窟窿。” 听到不久前自己刚说过的狠话,二当家很愤怒,他梗着脖子吼道:“那你来啊,给爷爷个痛快。” 这一吼,却把陈羽吼明白了,对方既然想死得痛快,他自然要让对方不痛快。 他走到近前,抬脚便踩断了二当家右腿的小腿骨,不顾对方的哀嚎,阴恻恻的说道:“我砸碎你全身的骨头,再把你吊在树上,等你被吃的差不多了,带着你面目全非的脑袋回去,是一样的。” 二、麻烦 腿骨又断了一截,二当家还在叫骂,直到陈羽如之前所述,一点一点的踩碎了他整个右小腿包括脚掌的骨骼,这个凶徒彻底怂了,埋头呻吟,不再叫骂。 陈羽无奈的摇了摇头,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原本他确实没那个闲心折磨对方,只是想简单粗暴的恐吓一番。 但是这个凶徒,却不是很配合,不仅高估了他的耐心,还低估了他对敌人的冷酷。 他弯腰拾起两截断掉的绳索,往腰间一塞,抬起精瘦汉子的尸体抛到二当家身侧。 想了想,转身又折断一根粗一些和几根细一些的松枝,扔了过去。 看到对方捂着膝盖没有反应,他淡淡说道:“处理一下你的断腿,然后拖着这个家伙前面走着,再敢动歪心思,想想我会做什么。” 二当家沉默了片刻,便闷着头从囚服上扯下几根布条,又拿起细松枝龇牙咧嘴的把右腿固定了一番,才转头瞅了一眼精瘦汉子的尸体,说道:“死都死了还带着作甚。” “尸体我得带出去交差。” “带头就行。”说着话,二当家从附近找了一块趁手的石头,照着精瘦汉子的脖颈处猛砸了一阵,然后把一颗头颅扔给了陈羽。 然后捡起粗松枝撑起身体,一瘸一拐的向林外走去。 看着地上的头颅,陈羽眼中露出一丝厌恶,他是军人,对这种随手就毁掉同伴尸体的行为,有些抵触,他弯腰捡起头颅又扔了回去:“拿着。” 二当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就捡起头颅绑在了腰侧,绑好之后,他突然转头问道:“你小子功夫如此厉害为何还要挨老子一拳装作被擒?” 陈羽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对话,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装作被擒怎么能知道你们还有内应?” 二当家身子一颤,呆立了片刻才感慨道:“没想到你一个还没进巡狩司的小家伙,心思都能如此缜密,怪不得大哥总让我们躲着你们这些黑皮狗。你小子是个人物,想必带着我到了西川郡,大小是个功劳,能保你进入巡狩司了。” 巡狩司、西川郡,陈羽再次听到了有用的词儿。 他暗暗记下,又开口说道:“我觉得如果能顺便告诉上司内应是谁,能获得更大的嘉奖。” 二当家大笑了一阵,才回道:“老子是必死之人,你还让我出卖别人,小子,你想的未免太美了。”顿了顿,他又说道:“何况,如若我告诉你,你就不怕被灭口或者遭到报复?” “不怕我把你吊在这里?”陈羽古怪的看了二当家一眼,这家伙竟然莫名硬气起来了。 “哼,你大可...”二当家话没说完,就被陈羽一脚踢翻在地,刚想反抗,又被一个黑脚掌印在脸上。 一看对方来真的,二当家立马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内应是谁!” “你以为我会信?”陈羽抽出腰间的绳索,作势就要绑人。 二当家一看这架势,挣扎了几下,就发现无力反抗,干脆直接往地上一瘫:“随你吧,你把老子喂了凶兽,老子也说不出来,内应这事只有大哥知道,来吧,去了郡城也是砍头,横竖没个全尸。” 陈羽无动于衷,粗暴的把二当家捆了起来吊在树上,扭头便走,很快就隐入黑暗之中。 ...... ...... 陈羽藏在角落观察了许久,却发现二当家除了怒骂,竟真的不再求饶。 又等了一会,发现对方连骂街都不骂了,才现身把人从树上解了下来,又把粗松枝扔了过去,说了一句:“走吧,我就当你真的不知道吧。” 二当家一度认为自己死定了,不过这种大起大落更加令人恼怒,他破口大骂:“你这小白脸不仅长得像个娘们儿,心思也像,忒得阴险恶毒,叫你声黑皮狗都是夸奖你了,真当如蛇蝎...” 陈羽淡淡的看了一眼还想继续骂的二当家,一巴掌就打了过去:“这句话我不爱听,换个别的骂。” “你...”二当家愣了,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脸颊,骂不出口了。 在这之后,二当家就不说话了,陈羽也懒得再向这个家伙打听什么消息。 内应这件事似乎很麻烦,自己会不会被灭口或者报复,还真是个问题,令他有些不安。 ...... ...... 一路无话,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那片暗不见天日的黑松林。 阳光有些刺目,陈羽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便看到在一望无尽的杂草之中,似乎停着一辆牛拉的囚车。 走到近前,发现牛车正停在一条挺宽阔的土路,不过眼前的惨况,却让他皱起眉头。 陈羽毫不犹豫的把二当家赶进了囚车,用绳索把人绑好,才开始仔细查看周围的情况。 囚车周围方圆几百米距离,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九具尸体。 六个一身青红布衫的看上去应该是衙役之类的官差,十二个穿着各式布衫的应该就是劫囚的,还有一个与自己穿着一样的青年靠在车轮上。 这些人显然都已经断气多时,衙役和劫囚之人身上伤势各有不同,有的伤痕累累,有的一刀毙命,唯有那名黑衣青年,除了脖颈处的致命伤,身上的伤势却十分古怪,出血量很小。 陈羽蹲下身子,大力撕开了青年的黑衫,果然发现僵硬的尸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虽深,但流出的血液都很少,而且看不出喷溅的痕迹,一眼便知是死后才补的刀。 现场没有一个活人,劫囚的贼匪和衙役死得干干净净,而这个死于偷袭的黑衫青年,很可能就是于豪忌惮的高手。 他站起身,指着黑衣青年问道:“断腿儿的,这个高手是被偷袭死的吧。” 二当家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你不是已经看出来,问我作甚,还有,老子叫于豪,金山寨二当家,老子有名有姓...” 陈羽眯了眯眼,此刻他心情不太好,对方的回答,让他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听到于豪还在说着废话,他皱了皱眉,捡起身旁的长刀,起身在对方身上比划了几下,又对着的裆部捅了捅,那家伙就闭了嘴,世界终于安静了。 提着长刀,陈羽看了看道路两端,蜿蜿蜒蜒看不到头,再次转头看向于豪:“老实点,送你去西川郡。” 拉车的黄牛被他用刀背拍了两下,便停止了吃草,开始缓缓前行。 于豪见状露出喜色,这副表情全部落入陈羽眼中,他拽了拽缰绳,赶着牛往反方向行去。 “你为何又返回固县?”于豪懵了。 “哄你玩玩好认个路,还当真了。”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嘴里却说道:“因为你一直很希望我送你去西川郡。” “你...你小子真是个阴险小人。”于豪怒骂出声,却被陈羽一拳砸在脸上。 “干嘛又打我。”于豪捂着脸,一脸悲愤,声音却小了很多。 “我也不喜欢听阴险小人这几个字。”陈羽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 于豪再次变得沉默了,陈羽也不理他,牵着缰绳缓缓走着,四处张望着。 这条土路虽不算很平坦,但是很宽阔,两侧尽是高低不平的小土坡,长满了参差不齐的杂草和灌木。 远处的黑松林延绵不绝,更远处的青山林立,山势延绵,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直至最高的地方,山尖全白了,给碧蓝的天空镶上了一道银边。 “如此壮丽的白顶雪山,应该是极西之地,到底是西北还是西南?”陈羽心中猜想着。 从穿过来到现在,大半天时间过去了,不仅不知道自己名姓,连在什么地方都还没弄明白,更不要说现在是何年何月了。 走着走着,他突然注意到看到远处出现了十几道身影。 人影越来越近,为首的髯须大汉穿着一身黑衫,披头散发,眼似铜铃,乌白相间的秀发随风飘逸,这形象,让陈羽眼角不禁跳了跳,若是换成白衫,就更像了。 三、扮失忆 罗卫的容貌辨识度很高,身后跟着三个黑衫青年,大概二十多个青红布衫的差役。 陈羽看着加速向自己奔来的一众人,有些不知所措,暂时融入现有的身份肯定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自己是不是该编个受伤失忆之类的故事。 还没考虑好,就已经听到罗卫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小兔崽子真令人惊讶。” 等罗卫到了近前,看了一眼囚车中生无可恋的于豪又看了一眼绑在腰间的人头,再次哈哈大笑:“车山回去求援说你们遇伏,囚犯脱逃,吓老子一跳,没想到你竟然把这个凶徒带回来了,其他人呢?” 陈羽不着边际的看了一眼罗卫,服饰倒是相同,唯一的差别就是对方腰间挂着个银光闪闪的腰牌,上面写着总领二字。 他愣了片刻,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汉字,就是字体有些怪异。旋即他压下好奇,淡淡的回道:“都死了。”然后转身一指:“就在前面,一共十九具尸体,黑松林里还有一位同僚的尸体和一个贼匪的尸体。” “什么?”罗卫惊呼出声,陈羽却骤感肩头一紧,斜了一眼肩头,心中微凛。 他竟然没看清对方是如何抓住了自己的肩膀,这是什么样的速度。 看到陈羽在愣神儿,罗卫手里的力道更大了,大声询问着:“都死了?刘昌与季平也死了?” 肩膀传来的痛感令陈羽咧了咧嘴,他并不知刘昌与季平是谁。 不过让这位看起来像是自己上司的家伙这么激动,肯定是自己的同僚,于是点了点头。 见状,罗卫松开了陈羽的肩膀,转身对身后一个黑衣青年说道:“王子鸣,带几个人去收拾一下兄弟们的尸身,其余人随我押犯人回城。” “是,罗总领。”一个黑衣男子带着半数差役脱离了队伍,向尸体所在的方向跑去,又有一名差役接过陈羽手中的缰绳,赶着牛车继续前行。 ...... ...... 回归的路上,罗卫查看了一番于豪的伤情,有些疑惑的问道:“陈羽,于豪是你打伤的?” 陈羽点了点头,自己的名字果然还叫陈羽,他抬头看了一眼罗卫,又补了一句:“偷袭。” 罗卫一怔,旋即笑了:“小兔崽子长进了,如此不光彩之事竟说得如此坦荡。” 陈羽没吭声,心中腹诽,偷袭不是正常的,巡狩司怎么听也像是个特务机构,难道这里还讲究绿林习气,个个都是江湖大侠,生死攸关还得彬彬有礼先说一声要动手了? 看到陈羽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又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于豪,罗卫目光闪了闪,微笑说道:“此番阻止囚犯脱逃,你当立首功,足够你升任巡探,回去我就向上面为你请功。”说罢他转身看向一名黑脸青年:“车山,你击杀两名追杀你的匪徒,赶回司衙求援,同样有功。” “谢罗总领。”那黑脸青年踏前一步,躬身行礼,陈羽这才知道,此人就是一同押送,逃回去求援的车山。 不过车山一身黑衫毫无破损,离近了仔细看才能看到点点血痕,与自己几乎浑身浴血完全不同。若不是罗卫点出,陈羽还真看不出来这车山经历过战斗。 淡淡的又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车山,陈羽转头照着样子对罗卫行礼致谢,便不再开口。 回固县的路上,车山很高兴,一路都在与身旁那个黑衣青年聊天,陈羽仿佛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不过这样正好。 他缓缓的跟在后面,听着二人闲聊,他听出了车山的喜悦,听出了旁边那个青年的羡慕,听到车山说出今年是楚国历十五年。 陈羽陷入沉思,春秋时的楚国不可能看到雪山,更没听过有巡狩司这种机构存在,这到底是哪里? 他望向须发飘飘的罗卫,心中做了决定,轻声说道:“罗总领,之前与于豪打斗,属下受创,忘记了许多事。” “嗯?”罗卫扭过头,疑惑的问道:“还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与忘了什么,看似差别不大,实则意思完全不同。 陈羽突然发现这个粗犷的大胡子逻辑很清晰,不禁眯了眯眼,开口答道:“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连老子是谁都不记得了?”罗卫皱眉问道,然后又指着车山二人:“他们你也不记得了?” 陈羽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引得罗卫、车山和那名青年都停下了脚步。 罗卫眉头紧了紧,又开口问道:“知晓自己叫什么吗?” “您刚才喊我陈羽。” “怪不得你刚才说黑松林里是同僚的尸体,你想不起与你一同追击于豪的人是刘昌了?” “是,我受创昏迷了,醒来时就看到他被于豪撕烂了喉咙。” 罗卫面色变得古怪,绕着陈羽转了一圈,然后拍了拍陈羽的肩膀:“没甚关系,你小子反正是个孤儿,整日独来独往,忘了便忘了,记得是老子的下属就行。” “???” 陈羽哑然,这是什么情况,而且,你这大胡子说话是不是太中听了一点。 罗卫根本没有关注陈羽是否感到不爽,随意的指了指车山:“车山,你这小子话多,给陈羽讲讲情况,别让他一会回了司衙闹出笑话。” ...... 一众人回到了固县,陈羽看了一眼并不宏伟的城池,便跟着进了城门。 走到城中大道的青石板路上,他一边东张西望熟悉着环境,一边听着车山在身旁絮叨。 车山确实很能说,如同勤劳的蜜蜂,嗡嗡个不停,陈羽也大概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这里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并不是他熟知的时代,楚国是一个一统的国度,刚刚推翻前朝的腐朽统治,仅仅立国十五年,内忧外患,所以便有了巡狩司这样的特务监察机构。 如他们这般穿着黑衫却没挂腰牌的,都不是巡狩司的正式人员,统称巡卒,在执行一些较简单的任务获得功劳之后,才能被举荐成为正式的巡探。 巡探之上便是总领,统管一县之地,而罗卫,就是固县司衙的最高管理者。 关于巡狩司的事,车山一名巡卒知道的也不多,于是把身旁的那位青年介绍了一番,那青年名叫赵良,父亲是县衙的主簿。 又告诉陈羽,原主是个武痴,平时不爱说话,自然也无人与他交好。 不过有一个同村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同样在固县司衙当巡卒,不过近些天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陈羽终于明白为何罗卫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失忆,以原主孤家寡人的状态,有没有记忆确实差别不大。 没想到前世无牵无挂,到了这里竟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这样挺好,省心。 ...... 走着走着,陈羽便看见路旁的一个大院,朱红色的大门异常显眼,挂着黑底鎏金的门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巡狩司”。 当他刚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看看四周,就听见罗卫说道:“走,我带你去写请功文书。” 请功,等于升职,这是好事吧。 陈羽心中嘀咕,茫然的跟着罗卫来到了司衙的后院,走进了一间卧房。 看罗卫关上了房门,他感到有些不安。 可能换成任何一个男人被一个大胡子关进同一间卧房,都会觉得不安。 不过罗卫并没有给陈羽胡思乱想的机会,压低声音问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四、活命的机会 罗卫突然发问让陈羽愣了一瞬,但他的回答却没有一丝迟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卫眯了眯眼,神色严肃,低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千真万确。”陈羽的回答让罗卫的眉毛皱在一起,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才又开口说道:“知道为何我私下找你吗?” “我猜是因为我把逃跑的土匪带回来了。” “那你可知我为何问你这些?” “我猜你怀疑车山。” 罗卫眉毛一挑,有些惊讶的说道:“之前倒没发现你思维如此敏捷。”忽地他笑了笑,转身从一旁的木柜中摸索了一番,找出一个腰牌扔了过来。 陈羽接过一看,似是铜制,正面刻着巡探二字,与之前看到的王子鸣腰上挂的一样,反面却刻着个罗字,这东西显然是巡狩司正式办案人员的腰牌。 这个腰牌路上车山多次提起,很是向往,也说过能从巡卒升为巡探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既然不容易获得,那罗卫怎么随手就能拿出来。 看着手中的腰牌,陈羽并未感到喜悦,反而觉得这腰牌很烫手,他抬头疑惑的看向罗卫,轻声问道:“好像不合程序。” 罗卫似笑非笑,略带调侃的说道:“你还记得程序,我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羽抿了抿嘴:“路上你说过要有请功文书,上面同意了我才能升任巡探,如今你直接给我,肯定不合程序。” 罗卫却对这个答复毫不在意淡淡声说道:“不管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这腰牌不是一般的巡探腰牌,这是我直属手下专用的腰牌,比一般巡探级别要高,而且我爱给谁就给谁。”顿了顿,他又笑着说道:“我现在给你个任务,查清楚这次遇伏的真相。” 陈羽眉头皱起,罗卫的笑容让人不太舒服,他猜到对方随意给自己升了职肯定有原因,但还是没想到竟然把这个案子交给了自己。 对这个世界几乎还是一无所知,就被卷入一个官匪勾连的案子,这个开局实在不好。 “我只是个巡卒,恐难当此任。”陈羽想要拒绝,但罗卫却是大手一挥:“现在你是巡探了,老子信你。” “信我?我信你才有鬼。” 陈羽心中腹诽,嘴上却是说道:“司里人才济济,比我强的人那么多,何必一定让我查这个案子。” “你是个孤儿。”罗卫又是一记背刺。 “???” “你几乎没有亲人朋友。” “......” “你打断了于豪的腿,杀了赵二狗。” “......” “这些理由够了吗?如果不够,我再告诉你,你押着于豪回来,这件事就盖不住了,你与车山,都会死,谁先谁后的问题而已,当然,也有可能一起死。” 陈羽心头一颤,果然车山只是个小卒子,果然还有有杀人灭口的戏码,沉默了片刻,他抬头说道:“罗总领,我需要车山的信息,我真不记得了。” “还算冷静。”罗卫笑了笑,随后大喊一声:“木长水。” 片刻后,一个面净无须,脸色青白的汉子推门而入,递上一片光亮的薄木板:“总领,您安排的车山户籍。” 罗卫抬手指了指,薄木板就到了陈羽手中。 陈羽仔细的看了一遍薄木片上仅有几行字的信息,就还给了木长水。 户籍信息内容并不多,却让他发现了问题。 这车山,家境并不好,农户出身,父亲残疾,母亲早亡,家里还有个将笄之年的妹妹,他是家里的顶梁柱。 陈羽之前的感觉没错,车山对立功很喜悦,对巡探这个职位也很在意,显然很希望出人头地。 但如果不是自己突然穿越,他相信于豪和赵二狗一定会逃掉,押囚队也只有车山一人能逃得一命,这种结果肯定不会有功,只会有过。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如果我也死了,于豪和赵二狗逃了,车山以后还有机会当巡探吗?” 罗卫摇摇头:“如果你们都死了,他这行为就不是求援,更像临阵脱逃,不仅要从巡卒行列除名,可能还会获罪。” 陈羽叹了口气,虽然不太清楚车山此人脑子到底好不好使,不过排除掉这种不靠谱的猜测,那对方的所作所为,就一定另有原因,他若有所思的问道:“罗总领,车山家中前些时候是不是出过事。” 罗卫笑了笑,说道:“车山家常年欠债,妹妹年纪够了,自然要被人捉去卖了,于是有人给了他们家一大笔钱。” 语气中已经有了赞叹之意 然后,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木长水默默的从怀中又掏出一个薄木片递了过来。 陈羽看了一眼木长水死人般的面庞,苦笑着接过薄木片。 这次的薄木片内容更少,只写着陆家为固县富商,家主陆远山善经商,主母李巧儿乃县令李万里的亲妹,长子陆方为巡狩司巡探。 但信息量已经足够大了,牵扯到县衙,还牵扯到巡狩司内部。 陈羽抿了抿嘴,心中疑惑。 县令在他的认知中算不得什么大官,一个暴露在外的巡探也不难处理,富商就更加不值一提。 所以他理解不了为何罗卫行事如此小心,这里面一定还隐藏着某些事。 想到这里,陈羽有些反感,开口问道:“我能拒绝吗?” “可以。”罗卫很随意的说道,然后又接了一句:“按大楚律,巡卒不属巡狩司,我给了你机会,如果你拒绝了任务,就是拒绝了这块腰牌。日后,活,是你的命,死,亦然。” 陈羽默然,罗卫的话听着不像是威胁,但实则就是威胁,只不过如何选择,是自己的事。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黄澄澄的腰牌,事关自己性命,不论对方有没有夸大事实,自己暂时必须接受这个身份,也必须接受这个任务。 有了这个腰牌,就有了巡狩司的身份,身后站着罗卫,好处总会多一些。 想到这里,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把薄木片递了回去,看着木长水问道:“有我的户籍吗?” 只见木长水面无表情的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薄木片。 “......” 陈羽已经懒得吐槽了,这大胡子去支援之前就把人查了一个遍,他相信如果要刘昌与季平的户籍,面前这个死人脸一样可以从怀里掏出来。 看了眼薄木片上关于自己身世的寥寥几字,陈羽也不再多问,说了一声去查案,就准备离开这间卧房。 临出门前,罗卫开口说道:“好好查案,脱离了司衙的管理范围,你的处境会更加糟糕,到时候面对的可能就不是遮遮掩掩的刺杀了。” 五、刺客 陈羽走了,木长水靠近罗卫,小声说道:“总领,季平是死于偷袭。” 罗卫点点头,淡淡回道:“可惜了,空有六品实力,脑子还是差了些。枉费我费了一番周折才给他弄了这个巡卒身份,一点作用也没发挥出来。” “你让这个陈羽去查,是不是太草率了。” 罗卫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也是无奈之举,咱们查陆家有些日子了,总是慢他们一步,这不正常。现在季平也死了,此次我若直接出面去查,恐怕只会无功而返,我的目标太明显。这小子是个外人,心思机敏,也许会有奇效,再不济,吸引一下陆家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可他仅仅是一名巡卒,之前也是表现平平,而且性格古怪。”木长水犹豫片刻,还是提出了反对,但罗卫对此只是笑了笑,轻声说道:“若是一个五品,带着一个手下,挟持了一个四品。这个被挟持的四品暴起偷袭,你认为会成功吗。” 木长水一怔:“很难。” “那就是了,于豪五品,而陈羽,据我所知应该是四品,他是如何做到的,你不好奇吗?” 木长水面部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眼神闪烁,似在思考,不过罗卫突然又大笑起来,开口说道:“你可知这小子当着于豪的面说自己偷袭打断了他的腿,于豪什么反应吗?” “定然是破口大骂,那个泼皮。”木长水的回答脱口而出,罗卫又是大笑了一阵,才说道:“你猜错了,我当时也没想到,那口臭无比的于豪一声都没吭。你觉得他这种草莽,对偷袭自己的人如此沉默,是因为什么?” 木长水有些惊讶,顿了一下才说道:“因为他惧怕。” 罗卫点点头:“是啊,不过几个时辰,就能让于豪这种滚刀肉惧怕,这小子行事肯定是有点邪门。而且方才你也看到,他早就认定车山有问题了,不是怀疑,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那车山还抓不抓?” 罗卫思考了片刻,回道:“委托之人失踪,车山没什么价值,看看那小子准备怎么查。” “总领慧眼如炬。” “好了,你这个不会笑的家伙拍老子马屁别扭得很,跟着这小子,事关重大,别惹出大祸,我对他,很是期待。” ...... ...... 出了卧房,屋外阳光和煦,金光洒满院落,陈羽心情却并不好,罗卫最后那句警告,更是断了他最后的退路。 他确实想过一走了之,但是听那大胡子的意思,如果现在跑了,结果可能更糟。 这是逼他抱着巡狩司的大腿,通过查案自救。 但这个案子显然不简单,不然的话,罗卫大可抓了车山,再抓了给钱的人,就算没查到真相,也能查到点什么,何必绕一圈子逼着自己去查。 想来陆家收买车山的事定然没有证据,不过是罗卫的臆测,甚至可能只是罗卫胡乱编出来,目的就是引导他去查陆家。 想想如巡狩司这种听起来就了不得的机构,查一个县城的富商都如此大费周章,直觉告诉他,那个陆家,甚至李县令,恐怕同样是摆在台面上的棋子罢了,背后一定有巡狩司都不敢妄动的大家伙。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有种成了炮灰的感觉。 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出了司衙大门,发现自己已经跨出了门槛,回头望了一眼门内那些灰墙灰瓦的屋舍,不自觉感到一丝冷意。 这世界的人对心理暗示的运用还真是简单直白,从进门开始就给人压抑的感觉。 转过头,看着时不时从门前大道上经过的行人,那些人有的衣着光鲜,看上去就知道非富即贵,有些人粗布麻衣,却也整洁干净,陈羽这才想起自己的扮相。 低头看了看沾满血迹的破烂衣衫,想要换身衣裳,却发现自己竟还不知原主住在哪里。 他自嘲一笑,从醒过来到现在,满脑子你死我活的破事,家庭住址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问。 没办法,只得再回去找人问问,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木长水,他尴尬一笑:“木兄,可知晓我住在哪,想换身衣裳。” 木长水抬手一指:“你住偏院,屋门上有姓名牌,自己找。” 陈羽点点头,公务员还有宿舍。 刚走两步,他又转头对木长水说道:“木兄,晚上我想请车山吃酒” “你我平级,你办案无需向我说明,如需钱银,凭腰牌去门下领取即可。” “嗯。”陈羽转头便走,又走了几步,发现木长水还跟在身后,他好奇问道:“你为何跟着我?” “盯着你,防止你惹祸。” 他转过身,看着对方问道:“你盯着我,却不帮我办案?” “可以帮。” 陈羽点点头,转身继续向偏院走去:“我现在觉得没必要请车山吃饭了,我想到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 车山家住在固县城西的土街巷,巷子里居住的大都是些农户和行脚商人。 这里没有青石板大街,尽是歪歪斜斜的土路小巷,破旧的小院一座接着一座。 时过酉时,夕阳染红了土胚砌筑的院墙,同样染红了斑驳的木门。 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土烟囱中升起,劳作一天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回到家中,在外疯跑的娃娃们也被各自的家人或揪着耳朵,或拽着手臂,往家中走去。 一名青衫少女站在一户院门前,向东边张望着。 小丫头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精致,乌黑的秀发分成几股扭作麻花盘缠在头上,齐刘海下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略带婴儿肥的小脸挂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乖巧可人。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土街巷中已经几乎看不到行人,陈羽侧身站在一条昏暗的小巷中,隐在黑暗之中,看着不远处这道美丽的风景:“没想到车山生的黑瘦黑瘦,这妹妹却着实长得漂亮。” 又过了一会,散值的车山拎着一个陶土坛与赵良才出现在这条小巷,进入陈羽的视线。 看着二人说说笑笑的走来,时不时在经过别家门前时,与熟络的邻里打个招呼,车山还朝车小小挥了挥手,陈羽感到有些意外。 “这二人怎么一起回来的?” 不过已经没有功夫多想,他皱眉看向车山即将经过,那条堆着几捆茅草的巷子,右手握在了刀柄上。 二人越走越近,不知聊到了什么开心事,带着笑声便踏过了那条小巷。 异变突起,一道黑影突然从茅草堆中激射而出,手中的长剑刺向了车山。 刺客跃出草堆的动静不小,车山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长剑已经到了自己眼前,慌忙躲避却已经晚了,长剑还是贯穿了他的右肩。 “大兄!”车小小惊叫一声,愣了一下就跑回了自家小院。 六、真假刺客 “混蛋!” 车山怒吼的瞬间,左腿已经扫向了蒙着头脸的刺客。 一旁的赵良也反应了过来,同样抬腿扫向刺客。 但刺客向前一踏便闪过了二人的反击,长剑已从车山的身上拔出,带出一篷鲜血。 举剑过头,朝着车山又是一剑劈下。 车山惊怒交加,手中的陶土坛砸向刺客,然后毫无形象的扑在地上滚了几圈。 力劈华山的一剑劈碎了飞来的陶土坛,不仅失了准头,里面装着的酒水洒了刺客一身。 不知是一剑无功,还是被泼了一身酒水,刺客的眼中露出一丝恼怒,斜了身后一眼,挥剑向后一撩。 正挥拳而来的赵良只觉眼前寒芒一闪,胸前的衣衫已经一分为二,白嫩的皮肤裸露出来。 皮肤渐渐出现一道血痕,点点殷红渗出,很快就变成一道血线。 赵良不禁后退了两步,低头看了看被整齐切开的的衣衫和那道浅浅的血线,面露惧意,不仅不敢再上前帮忙,反而又往后退了两步。 ...... ...... “蹩脚的演技,一把长剑耍的跟大刀一样,哪里有这么蠢的刺客。” 陈羽吐槽了一句,看到连滚带爬的车山和呆立不动的赵良,觉得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脚尖一点,纵身从暗巷里跳了出来。 他大喝一声:“大胆贼人!”喊着就拔出后腰插着的一把短匕扔向刺客,然后举刀冲向了过去,浑然没觉得自己演得更加蹩脚。 可刚跑两步,却发现之前跑回小院的车小小从院中又冲了出来,举着一把柴刀冲向了刺客。 “这姑娘,是条汉子。” 他余光看了对方一眼,发现这个与他肩膀一般高的小丫头速度很快,隐隐有超越自己的势头,脚下速度便加快了几分。 而车小小的彪悍,显然吓到了车山,他发了疯似的大喊:“小小!快跑!”又冲着陈羽喊道:“陈羽!护我妹妹!”喊着话身形急转,摆出了回头拼命的架势。 扮做刺客的木长水刚刚随手弹飞了陈羽投来的短匕,看到眼前的情景,眉头微皱,转身就走。 看了一眼躲在一旁的赵良,便钻进了那条散落一地茅草的小巷。 ...... ...... 这场刺杀打破了土街巷的宁静,待“刺客”离去,热心的吃瓜邻里纷纷从家中出来,问东问西。 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的车山在车小小和赵良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家小院。 而陈羽,费了一番功夫,才轰走了那些好事之徒。 转身进了小院,看了一眼盘膝坐在地上的车山。 此时对方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草木灰糊得黑红一片,但总算止了血。 车小小正细致的包扎着伤口,一旁的赵良围着车小小说着安慰的话,看上去十分殷勤。 陈羽饶有兴趣的看了二人一眼,便看向车小小,小丫头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中却看不到太多情绪,很冷静。 车山看着一身黑衫挎着长刀的陈羽,有些不解,巡卒散值后是不允许携带兵器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陈羽一直盯着自己的妹妹,原本打算感谢的话瞬间就抛在脑后,心中的疑惑变成了质问:“陈羽,你未散值?为何会出现在此?” 陈羽却没理他,随意的说道:“你妹妹不错。”言辞轻佻,口气却不带丝毫情绪。 话一出口,陈羽就察觉到不对,这话放在前世,也未必就是什么好话,看了一眼车小小,却发现小丫头并没有小女儿家的羞恼,只是好奇的望着自己。 陈羽笑了笑,心想这可能就是长得帅带来的特殊加成。 虽然自己长什么样还没照过镜子。 但一旁的车山看到陈羽不仅盯着自己妹妹,竟然还出言调戏,勃然大怒:“陈羽,你太过分了。” 怒吼有些刺耳,陈羽这才从车小小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愤怒的车山,也懒得解释什么,看到对方刚刚包好的肩膀已经渗出了鲜血,轻轻摇了摇头:“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错,不过气多伤身,而且你若总是过度激动,又要劳你妹妹受累给你包扎伤口了。” “陈羽,你到底想说什么?”赵良也开口了,语气不善,不过陈羽却如同没听到一般,继续对车山说道:“猜到有人要暗杀你,过来瞧瞧,这不就正好赶上了。” 车山一愣,旋即慌忙低头,掩饰自己飘忽的眼神,干笑了两声:“谁会暗杀我,不过是普通的歹人,土街巷里经常遇到这种吃不上饭就行凶抢劫的。” “你真这般想?”陈羽挂着淡笑看着几乎把心虚写在脑门上的车山,淡淡说道:“你与你妹妹之前...”话未说完,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了。 “山儿,出了什么事。”一个须发灰白的瘸腿老汉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车小小赶忙迎了上去,扶住了她:“阿爷,大兄遭歹人袭击,受了些伤,没大碍的,这位官爷已经打跑了歹人。” 老汉一听,赶忙又看了一眼车山,发现只是肩膀受伤,脸色才好了些,才转身向陈羽躬身行礼:“多谢官爷救命之恩。” 陈羽回了一礼,皱了皱眉,他感觉院中闲杂之人多了些,再问下去多有不便。索性从怀中掏出腰牌在车山眼前晃了晃:“有些事还是回司衙聊吧,你认为呢?” “你...”车山惊愕的看着腰牌,愣了半晌,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车山应该想了很多,陈羽也没打扰,斜眼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又退了两步,神色不停变换的赵良:“赵良,你与车山如此熟稔,一会也随我回去吧。” 赵良脸色一僵,讪笑道:“陈兄弟,你想查的事跟我没关系。” “哦?”陈羽眼睛一眯,赵良这个回答,倒是令他意外:“看来你知道我在查什么,那咱们就更得好好聊聊了。” 闻言赵良又退了几步,脸色发白,不知在担心什么。 车山连忙说道:“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与赵良没有关系,查我便可。” 陈羽上前两步,把车山拽了起来,淡淡说道:“这事你说的不算,何况,你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你为他开脱,只会令我更想抓他回去问话。”说罢便把车山往家人的方向一推:“我给你时间跟你的家人说清楚情况,免得我再费口舌。” “陈兄弟,哦不,陈大人,我真跟那件事没关系。”赵良还想求情,不过他越是心虚,陈羽疑心越大。 虽然不知道赵良为何这般反应,但是不重要,带回去问问再说,他顺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便走向赵良。 赵良见状转身就跑,陈羽一愣,旋即便抬脚踹了过去,将他踹翻在地,嘀咕道:“怪事,跑什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爹是赵思!” “嗯?”这话好耳熟,真是古今通用,陈羽笑了笑就赏了赵良一脚:“巡狩司怎么有你这种废物,再废话我把你爹也抓回去好好查查。” 小院中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陈羽突然变脸令车老汉和车小小不知所措,眼中充满了惊恐。 但是巡狩司的名声看来在民间是极好的,父女俩愣是憋着不敢开口发问,等车山上前小声说了些什么,二人眼中的惊恐才渐渐散去。 “没事的,等我回来。”车山小声安慰了最后一句,在父亲与妹妹担忧的目光注视下,走向了院门。 看到车山如此配合,陈羽又踢了赵良一脚,催促这家伙起来。 一转头,却看到刚刚跨过院门的车山被一个穿着灰白短衣的壮汉撞回了院中,听到他充满绝望的惨嚎。 “救我!” 七、搞砸了 那一声救命,充满了临死前的绝望。 看到车山后背那透体而出的一截剑尖,和逐渐晕染开来的血迹,陈羽大惊失色,提刀砍向壮汉。 而那壮汉却把车山身子一扭,就迎着陈羽的长刀撞了过来,陈羽双眼一眯,收刀侧闪刚想再次挥刀,那壮汉却再次把车山身子一扭,把人抛向了陈羽,然后转身就想跑。 陈羽却没管倒飞过来的车山,闪身躲过,甩手就把手里的长刀投向壮汉,拔出后腰的短匕冲了上去。 车小小的惊叫和车老汉的怒吼遮住了破空声,可壮汉就像背后长了眼睛,扭身用手中还沾着血迹的短剑弹飞了疾飞而来的长刀。 但壮汉显然没想到陈羽投掷的力量远比想象中的要大,格挡的一瞬,便被巨大的力道带的身体一歪,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这时陈羽已经到了,手中短匕刺向壮汉胸口。 壮汉眼见陈羽出招已老,顺势向后仰倒,同时左掌撑地,不仅躲过了陈羽势在必得的一刺,右手的短剑已经刺了过来。 壮汉的反应速度超出了陈羽的预测,换作前世,根本不可能有人在身体失衡的前提下躲过自己迅捷的一刺。 但对方躲过了,而且短剑已经到了眼前,此刻他没有功夫疑惑,刚才信心太足冲势太急,想避开短剑已经不可能了。 猛一咬牙,他身体一扭避开要害,浑身绷紧,任由短剑刺进了左肩,借着冲势,撞在了壮汉身上。 相撞的一瞬,陈羽忍痛伸出左臂架住了壮汉的右臂,双膝跪在壮汉身体两侧,伸头顶住了壮汉的下巴,藏在腰腹间的右手反握短匕急速向壮汉小腹连捅十几刀。 壮汉哪里见过这种搏命的打法,等反应过来,早已被捅得肠穿肚烂。 但让陈羽没有想到的是,壮汉在受创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推开怀中的威胁,而是手脚并用,趁还有些许力气,死死的抱住了他。 “坏了!”陈羽暗呼不妙,这壮汉的反应不是一个有求生欲的常人该有的。 他急忙转头查看,余光已经看见一道黑影从低矮的院墙上跃下,手中的长剑直刺躺在地上咳血的车山。 ...... 残阳如血,映红了袭来的人影和他手中的长剑。 跪坐在车山身旁的车小小与车老汉大惊失色,反应稍快的车小小显然有些身手,看到又有人来袭,娇叱一声,从地上弹起,迎着长剑冲了上去,想要挡下这必杀的一剑,可刚刚冲出去,就被一旁的车老汉大力的推开。 势大力沉的一剑从车老汉的一侧肋间刺了进去,又从另一侧肋间刺了出来,顺势插进了车山的身体。 “阿爷!大兄!”摔倒在地的车小小看到父兄的同时被长剑贯穿,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涌出,想要起身,却一连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刺客拔出了长剑,一剑两命,这一剑,他很满意。 潇洒的挥剑甩掉剑上的血迹,转身便刺向想要逃跑的赵良。 ...... 余光看到刺客刺死了车山父子又杀向赵良,陈羽心中焦急,使劲朝着壮汉的腋下连捅数刀,才费力挣脱出来。 正好看见赵良面对刺客的追杀,不仅没有反抗,反而揪住哭嚎着扑向父兄的车小小,将小丫头推向了刺客。 “人渣!”陈羽怒骂出声,虽然他自认不是好人,但拿小孩当挡箭牌这种事,实在令人厌恶,手中的短匕随之脱手,飞向了刺客的后心位置。 但刺客不闪不避,仍旧直刺车小小,显然是打定主意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刺穿车小小和她身后急于逃命的赵良。 陈羽慌忙起身,拔下插在左肩的短剑,刚想冲上去,却感到身旁闪过一道身影,用他无法理解的速度,冲到了刺客身后。 只见寒芒一闪,刺客持剑的肩膀就就落在了地上,而陈羽的短匕,也插进了刺客的后心。 ...... 陈羽捂着左臂的伤口,走到木长水身侧,对方丢过来一个小瓷瓶,解释了一句:“金疮药。” 接过之后,陈羽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云南白药味儿,他撕开左肩衣袖,把土黄色的药粉洒在伤口,用手中的半截衣袖包扎了一番。 这一剑插的不算深,并未伤及筋骨,但血没少流,陈羽俊俏的脸庞皱在一起,有些发白。 也不知这金疮药里是不是还有些麻醉成分,很快,他感觉伤口很快就不是那么疼了。 处理完伤口,在木长水的注视下,他把小瓷瓶揣进了自己怀中,看了一眼趴在父兄身上嚎啕大哭的车小小,又看了一眼摊在地上的赵良,不咸不淡的说道:“搞砸了,你来的真快。” “有一个刺客阻了我片刻。”木长水似乎有些不爽,语气有些重。 “人呢?” “死了。” 陈羽默然,自己还是大意了,认知上的错误让他误以为有自己的威慑和隐匿在旁的木长水,就不会出这种事,但是他高看了这个世界生命的价值。 这些刺客,面露真容刺杀,显然都是死士。 打扮的很普通,长相也很普通,就算迎面碰上,若不看到兵器,也很难引起怀疑,真是防不胜防。 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查探了一下两个刺客的尸体,果然什么也没发现。 又从断臂手里抠出了长剑,与手中的短剑比划了一番,发现也没什么特殊。 想必身份来历也是查不到的,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能查到刺客的来历吗?” 可木长水并没有回话,陈羽抬起头,却发现对方正看着倒在门前的那具壮汉尸体。 “有什么发现?”陈羽起身,好奇的望了过去。 木长水收回目光,转过头来,诧异问道:“这些刺客应该都是五品,你如何杀死他的。” “五品?”陈羽一脸茫然:“啥意思?武学还分品级?我是几品?” 木长水直直的看着陈羽,眼神中有疑惑,也有惊讶,过了片刻,才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四品。” “你是几品?” “六品。” 陈羽点点头,恍然道:“怪不得刚才那一剑那么快!你怎么练的?” “......” 木长水费了不少口舌,才把武学品级的事说了个大概。 如他这般少言寡语的人,刚才的一番话可能比往常几日下来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陈羽也总算清楚了何谓品级。 原来这个世界武者分一至九品,不过划分很粗陋,就是按力量划分,通过举鼎验证。 真相颇为令人无语,在陈羽看来,力量与技巧,这两者是密不可分的,只要力量没有产生压制性的差异,并不能证明力量大一些的人就一定强。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今日遇上的只是五品,如果遇上木长水这样的六品,自己还能打得过吗,再离谱些,如果遇上九品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就感觉有些烦躁,这世界为啥要有武学品级。 本以为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自己直接化身强者,没想到才不到一天,美好的梦想就被一棍子打醒了。 “社会毒打真是无处不在。”陈羽无语望天。 惆怅了一阵,便低头看向了瘫在地上畏畏缩缩的赵良,一脚踢了过去。 八、挨千刀 随着木长水突然出现斩杀了刺客,赵良觉得今日的噩梦总算到头了。 一连两次暗杀,吓破了他的胆,现在,有一个六品高手在旁,想来性命无虞了。 看着已经死去的两名刺客和车山父子,他的内心无法平静,不太理解刺客为何要杀自己,难道就是因为今日押囚之事? 不过还没想明白,就感受到了陈羽冰冷的目光,紧接着一个黑影就印在了自己脸上。 ...... 木长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赵良,又看了看远处那几颗散落在地上的牙齿,冷冷问道:“你为何打他。” “看他不顺眼。”陈羽随口敷衍了一句。 “巡狩司不允许内斗。” 陈羽撇撇嘴,他觉得身旁的僵尸脸肯定不是个好家伙。 行动前明明说好了做一场戏,不伤人,结果这家伙不声不响就刺了同僚一剑,还刺了个对穿,演的跟真的一样。现在告诉自己不许内斗,这话说的太不要脸。 他耸了耸鼻尖,凑到木长水身前,轻轻的嗅了嗅,然后小声说道:“这酒味儿不错,是好酒。”说完又踢了赵良几脚。 木长水:“......” 似是舒缓了郁结,陈羽看向车小小:“祸及无辜,这种事怎么处理。” “一会县衙的人会到,交给他们处理就行。” “嗯。”陈羽转身,又踢了赵良几脚。 木长水站在一旁,眼神古怪,觉得这陈羽这人行事作风,真是无法理解,虽然他也有点想打赵良。 “嫌疑人抓到后可以用刑吗?”陈羽突然停止了殴打赵良的举动,扭头看向木长水。 木长水一愣,不知道陈羽又想做什么,不过他还是回道:“可以,若是最后什么也没查到,你会有麻烦。” “如果查到证据了呢?” “那就没事。”木长水皱了皱眉,有了不祥的预感。 “哦。”陈羽点点头,现在车山一句话都没说就死了,眼前只剩这一个可疑的家伙。 想到那些疯狂的死士和可能更加丧心病狂的幕后之人,陈羽担心一会再蹦出来几个死士,在赵良没开口之前又把人给宰了。 他蹲下身子,伸手在赵良的人中使劲按了几下,又扇了几巴掌,总算把人打醒了。 看到赵良迷迷糊糊的捂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心中又是一阵不爽。 陈羽始终觉得,坏人与坏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而眼前这个罔顾他人性命,贪生怕死之徒,就是那种非常恶心人的,于是又赏了对方几巴掌,才开口问道:“脑子清醒了吗?你到底知道什么?” 赵良被一顿莫名其妙的殴打打得头脑发晕,他捂着高高肿起的脸,不太确定陈羽就是想打自己还是为了报复,他高喊着:“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身体像一条蛆虫般在地上挪动着,却突然发现自己一动浑身都疼,不禁哀嚎了起来。 陈羽笑了笑,软弱的人,每次都是这种反应。他掏出短匕就在赵良身上划了一刀:“你现在没死不代表你一会不会死,与其让刺客杀了你,不如先让我找点乐子。”说罢就又在对方身上划了一刀。 寒光不断闪烁,赵良死死地盯着陈羽,拼命挪动着身体,想远离对方,却怎么也甩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短匕不停的在自己身上划出细小的伤口,一刀接着一刀,一时间竟忘了叫喊。 赵良怀疑面前这个有棱有角却不失柔美的俊俏男人,是不是只披着一张人皮,怎么能一边微笑一边用短匕划着自己的皮肉。 随着伤口不断增加,身上疼痛的地方越来越多,赵良的瞳孔也越来越大。终于,他忍受不住,放声大骂:“陈羽,你个挨千刀的,你不得好死。” “啪。”清脆的耳光打在赵良的脸上,陈羽淡淡说道:“你没资格骂我,而且,现在要挨千刀的是你,不得好死的也是你。”说着话,手却没停,一刀接着一刀,一会工夫,赵良身上就被划了近百刀。 陈羽下手很有分寸,其实每一刀都只是划破皮肤,伤口很浅,远不及某种酷刑那般残忍。 但对赵良来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刑法,内心的恐惧和身上伤痛在陈羽淡漠的注视和言语的刺激中被无限放大。 渐渐的,他的精神崩溃了,惊恐的喊道:“是牛老二,肯定是牛老二,他让我不要去执行押囚任务,让我随便找个人顶班,所以...所以我才找的你,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早说不就好了。”陈羽微微一笑,又划了一刀,继续问道:“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赵良苍白的脸一阵抽动,瞳孔发散,一句话也没说,很干脆的就晕了过去。 陈羽闻到一股骚味,无语的收刀起身,指着赵良对木长水说道:“他的伤都是刺客弄的。” 木长水的僵尸脸抽了抽,难得有了看疯子一样的表情,愣了片刻才轻声回道:“你说是,便是吧。” “牛老二是谁?”陈羽甩了甩短匕上的血迹,插进了后腰。 木长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回道:“放债的,就是他放债给车山家,又打算抢了这丫头去卖。” “哦,你又知道。”陈羽转头看向木长水,脸色不太好看,但是看到对方那脸部神经似乎已经坏死的僵尸脸,放弃了追问的念头,于是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顶班是什么意思?” “一个巡探可以带三个巡卒,本身刘昌手下的巡卒是车山、季平和赵良,但是押囚那天他找你顶了他的班。” 陈羽愣了一下,原来巡探还能收三个小弟,他顺口问道:“原本我是哪个巡探的手下,怎么就去顶班了?” 木长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性格孤僻,没人收你,所以平时只有别人找你顶班,你才有任务可出。” 陈羽抿了抿嘴,发现原主果然是个人才,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境界,才能做到如此孤独。 转瞬,他好奇的看向木长水,似乎找到了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人,开口问道:“你有手下吗?” 木长水身子一僵,淡淡回道:“我不需要手下。”说罢默默的蹲下身子,看了看赵良身上的刀伤,问道:“你这刑罚手段叫什么?” “挨千刀。” “嗯。”木长水点点头,又在赵良身上查看了一阵,才抬头看向笑容古怪的陈羽,极为认真的说道:“手法细腻,确实可以千刀不死,好手段!” 陈羽:“......” 九、暗探本色 天色渐暗,灰黑压抑,车小小已经不再哭闹,跪坐在地上,抱着父兄的尸体,双目无神,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光彩。 陈羽不想看眼前的人间惨事,将身子转了过去,随口念叨了一句。 “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总是这般。” 木长水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眼神中却透着疑惑。虽然他只是个武夫,但这十个字不难理解,不过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就算是他也觉得很不合适,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就是这样,不管背负着什么,总还是要活下去。”陈羽淡淡说着。 木长水微微愣了一下,对方短短一句话,却好似历尽沧桑,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青年可以说出的话。不过他转念一想,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想让我认为你在安慰她?” “我本来就是在安慰她。”陈羽答的理所应当,说罢看了车小小一眼,发现小丫头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便转头看向小院门口。 那里早就堆满了好事的邻里,只是碍于院中躺着四个死人,鲜血横流,情景有些吓人,才使得他们不敢进来,都堆在门外指指点点,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随着一阵吵吵嚷嚷,十几个衙役轰散了堵在院门的好事之徒,冲进了小院,在衙役们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个肥胖的中年人。 这些衙役应该是接到了报案,不过显然是来之前就大概知道这里的情况,并没有打扰静静站在那里的陈羽和木长水,整齐的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命令。 只有那个中年胖子不太一样,一进门,扫视了一圈,就扑向醒来不久,伏在地上呻吟的赵良:“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这肥胖中年人,原来就是赵良的父亲,赵思。 “阿爷!”赵良不可抑止的露出喜色,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却没站起来。 看到儿子身上的衣衫破烂的不成样子,沾满了血污,露在外面的皮肉更是能看到细密的刀痕,赵思又惊又怒,浑身的肥肉都在抖动,赶忙转身喊道:“来人,送良儿去医馆!” 看到父子情深的一幕,陈羽突然想起这个赵良的爹是县衙主簿。他上前两步,伸手拦下了那几个衙役。没理会所有人的疑惑,淡淡说道:“赵良不能走,一会得跟我回去接受刑讯。” 赵思一怔,先是看了一眼静立不动的木长水,确定对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陈羽,又盯着腰间那块闪着光的腰牌看了看,有些犹豫。 能跟着木长水的,不会是一般人,不过又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他咬了咬牙,大声问道:“我儿到底犯了什么事,你凭什么带他走,拿不出证据,你休想从我这带他走。”说罢展开他肥胖的身躯,护在赵良身前。 陈羽笑了,转头看向木长水:“如若有人阻碍缉拿人犯,可以一并抓走吗?” 木长水眼角跳了跳:“可以!” 二人的对话毫无遮掩,赵思听得心头一颤,一旁的衙役更是面面相觑,但是没人相信陈羽会当着众人的面以阻碍缉拿这种罪名抓走赵思,赵思可是刘县令的亲信。 陈羽转过头,并没有在意别人的反应。 以赵良一个小小巡卒的身份和这幅怂包样子,显然不值得有人有人保他性命,他那个爹,看上去倒是有点份量。 陈羽看向赵思那肥硕的身躯,笑意更浓,这笑意不冷,却也没有温度。 赵思猜不到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巡探想做什么,不过看到对方的样子,他有些冒火。 但赵良早已吓破了胆,之前的经历瞬间出现在脑海,恐惧涌上心头,赶忙推了推身前山岳般的父亲:“阿爷,你别拦,我跟他走!” “你住嘴,都伤成这样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先带你去看郎中,有阿爷...”话没说完,赵思肥胖的肚子已经挨了陈羽一脚,紧接着腘窝一麻,双腿无力便跪在了地上,抬起头刚想喝骂,陈羽的短匕已经顶在了鼻尖。 “说,你与牛老二是什么关系!” 众人“......” ...... ...... 陈羽的行为还是被木长水阻止了,赵思与赵良最终被几名衙役协助者押回了巡狩司。 堂堂一县主簿,总领府事,县令大人的亲信,确实不合适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刑讯。 固县作为西川郡下辖人口最多的超万人大县,一直以来县衙的分量不算轻,无凭无据就算罗卫也不会轻易招惹,但是这个陈羽敢,而且他已经做了,这让木长水感到头疼。 不过木长水所担心的事,却不是陈羽所关心的,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关心的,只有如何选择最有利的方式解开自己面对的困局。 现在车山死了,在自己眼前被死士刺杀身死,在他身上的线索彻底断了,而赵良身上的新线索,却是罗卫与木长水早就知道的。 陈羽心情很不好,啃了一口刚从路边买的烧饼,用力的嚼了两口,含糊不清的问道:“费这么大劲,死这么多人,让我查你们早就知道的事情,有价值吗?” 木长水转过头,语气怪异的说道:“牛老二今日晨间就死了,所以这一趟并非毫无价值,至少你抓了赵思。” 陈羽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开口问道:“之前你与罗总领查陆家的事,是不是查到谁,谁就会死。” 木长水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淡淡回道:“没错。” 陈羽无奈的摇摇头,通常出现这种事,只有一种可能,他随口问道:“能确定与陆家有关吗?” “不能,一件都不能。” 陈羽愣了,疑惑的望向木长水:“不能确定你们就让我去查陆家” 但是木长水波澜不惊,还是那副死人般的模样,回道:“他们最值得怀疑。” 陈羽沉默了半晌,抬手竖起了大拇指,很认真的对木长水说道:“虽然我觉得你在骗我,但冲着你这理直气壮,尽显暗探本色的回答,我决定了,以后不要再跟我提陆家了,我要按我的方式查案。” 木长水“......” ...... ......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县衙院内寂静异常,偏厅之中,李万里穿着一件常服,坐在书案前。 一旁的铜灯,火光摇曳,昏黄的光照在枯瘦的脸上,明暗交错,显得人更加的憔悴。 他静静的看完手中的信,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便将信给燃了,随手丢进了脚下的铜盆中,自言自语道:“今年上面要求的岁供,为何临时增加了这么多。”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李万里赶忙弯腰处理了一番铜盆中还未烧净的信纸。 待人进门,他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一个亲信衙头。 这个名叫王安顺的衙头面色慌张,一进门就躬身说道:“大人,不好了,赵主簿被巡狩司捉去了!” 十、动刑 “什么!”李万里拍案而起,怒道:“罗大胡子抓的?” “不是。”王安顺抬头看了一眼目光阴鸷的李万里,火光照在他微微隆起的颧骨上,使得本就塌陷的双颊,陷得更深了,活像一具骷髅。 王安顺身子一抖,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一个叫陈羽的新晋巡探,木长水跟在他一起。” 李万里一愣,浓眉拧在一起,问道:“陈羽是谁?” 王安顺此刻也有些茫然,努力的想了想,却没有关于陈羽二字任何一点记忆,旋即他摇摇头:“从未听人提起过。” 李万里在书案旁踱了几步,突然问道:“赵思因何被抓?” “听回来的衙役说,是阻拦巡狩司办案。” “什么?”李万里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了一句之后,浓眉扭的更紧,更加枯瘦的手指轻敲在书案上,发出“咚咚”的脆响,他思忖片刻,才又开口道:“去找方儿打探一下,这个陈羽到底什么来历,我得去趟巡狩司,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 ...... 陈羽等人回到司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院里轮值的巡探、巡卒们看到被衙役押着直接进了刑房的赵思父子,在听说了抓捕的过程和缘由后,都发现可有可无的陈羽一日之间变成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巡狩司在楚国境内虽然名声极响,所负责的也都是大案要案,甚至负责监察百官。 但是在西川郡这样土匪横行的边陲之地,再加上山高皇帝远这种地理因素,这份权势被混乱的环境和复杂的局势严重削弱了。 大多数时候,就算是巡探,也会觉得自己不过是高级一些的衙役罢了,像没有证据就抓人这种事,赖好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他们都得三思后行,更何况还是县衙里的要员。 “都没事做吗,在这里嚼什么舌根,滚去干活。”随着木长水的一声大喝,围在四周小声议论的人们风流云散,继续去忙各自的事。 陈羽并未想到木长水还会管这种事,好奇说道:“看来你在司内威望不低。” “不需要威望,明日将你的身份公示之后,你也可以,而且这也是你日后工作的一部分。”木长水很郑重的解释了一句。 陈羽却是撇撇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现在操心的是怎么破案,省的天天担心一个不小心就横死街头,哪有闲心管这些。 木长水看到陈羽兴趣缺缺,也不再多说,而是严肃的说道:“赵思此人,不能动刑,特别是那个挨千刀,否则一旦查不出什么,罗总领也难保住你,一旦你被革职,后果无需我再解释。” 陈羽听完,神色一肃,这话他不爱听,于是冷声说道:“前怕狼后怕虎如何查案,不过这个赵思你放心,对付胖子,我有更好的办法,而且一点伤都不看不出来。” 木长水是跟随罗卫时间最长的亲随,好心提醒却被陈羽这般呵斥,怒气上涌,不过当听到后半句,他愣了一下,压着怒火问道:“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陈羽却不理他,随手招来一个巡卒,安排他找一口大些的水缸送来,便跟着赵思父子去了刑房。 木长水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向内堂,准备给罗卫汇报一下情况。 ...... ...... 罗卫的卧房。 “你说的这个挨千刀很有趣,嗝儿。”罗卫坐在矮几上,舒爽的打了个酒嗝,又从面前的桌案上拿起陶坛满了一碗,继续问道:“那赵良真尿了?” “是,刀伤我看了,很浅,不必用药,三天就能好,全是吓的。”说到这里,木长水的脸颊好像动了动,似乎想笑,然后他拿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哈哈哈,这小兔崽子果然邪门的很,这阴损的招儿也亏得他能想到,他说一会对付赵思有更损的招儿,而且看不出来伤?”罗卫笑的很畅快,陆家和县衙上面不让妄动,他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儿泄,没成想天上掉下来个陈羽,一通乱拳打出去着实令人舒爽。 木长水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总领,陈羽只有四品,以今日刺杀车山的行径来看,真要对他出手,恐怕很难活命。” “嗯?”罗卫诧异的抬起头,停止了倒酒,笑道:“才出去一趟,你就关心起他的安危了?” “是个人才。”木长水语气中难得有了一丝情绪:“今日他正面杀死了那个五品死士,我看过了,典型的搏命打法,短匕刺击腹部,至少十刀。这小子不仅有脑子,有手段,而且够狠。” “明日我会公布他的身份,多少能令人忌惮。”罗卫又开始倒酒,倒了一半,又开口道:“接下来你跟着他一起查,别突然查到什么,来不及回来就被灭了口。” 木长水点点头,手中的酒碗轻轻晃着:“他说要按自己的方式查案,日后可能会惹些麻烦。” “无需多虑。”再次将碗中的酒水喝尽,罗卫才笑着继续说道:“掀起点水花,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弹,有些事我没法做,你们几个蠢货不会做,这么久了,老子的优点怎么一点都没学到。” 木长水露出一丝茫然,总领的优点是什么呢,过了片刻,还是没想明白,他才开口道:“我们手里的线索,可以告诉他了吧。” “我们手里就剩一条线索了,其余的都是猜测,以这小子的聪明劲儿,说与不说,没甚差别。” “总领英明。” 罗卫斜了一眼木长水,笑骂道:“滚蛋,别在这碍眼了,另外,一会李万里找过来,就说老子在睡觉,不管他有天大的事,让他等明日。” ...... ...... 木长水来到刑房,并没有听到惨叫声,他有点意外。走到了关着赵良的刑室,发现只有一名刑官拿着个鞭子在一边守着,而赵良,只是被捆在刑柱上,面前摆了个火把。 “怎么回事?”木长水疑惑的问道,那名刑官赶忙躬身回道:“陈大人说了,让他一直盯着火把,不让睡觉,只要闭眼就抽他鞭子。” 木长水点点头,没看懂这是什么刑罚,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样,心想这赵良也没太多价值了,估计陈羽也犯不着再继续折磨他,便转身去找赵思。 一进赵思的刑室,便看见那个足有二百来斤的胖子像是过了水一般,浑身湿淋淋的躺在地上,周身都是呕吐物。 走近一看,人已经晕过去了,脸色白的看不见一丝血色,脸上的肥肉却皱成一团,看上去有些狰狞。 看到刑室内只有两名刑官,还有两个帮忙的巡卒,四人围着一口水缸,皆是一身大汗,却没看到陈羽,木长水疑惑的问道:“陈羽呢?” 十一、新的线索 屋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屋内还是漆黑一片,卧房内陈羽睡得正酣,隐隐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一日的厮杀与奔波令他感到疲累,所以他并未亲自对赵思父子用刑,而是安排给了刑房中的刑官。 黑暗中,一截闪着寒芒的刀尖顺着卧房的门缝插了进来,轻轻向上一挑,门栓就开了,而门栓上搭着的一根木棍,也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在宁静的清晨,这一声轻响是那么刺耳,陈羽猛地睁眼,抽出枕下的短匕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抬眼就看到屋门已经被推开了,一道身影站在门口。 借着照进屋内的一点点光亮,他看清了那道身影,却是木长水。 “进屋不敲门不是好习惯。”陈羽收起了短匕,坐在床沿穿上了鞋。 木长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棍,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窗子,窗框上放着同样一根木棍。 “你的谨慎令我惊讶。” “你的恶趣味同样令我惊讶。”陈羽撇撇嘴,查看了一下肩上的伤,刚才的动作又把伤口撕裂了一点,好在出血量很小。又向屋外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走吧,罗总领要见你。” ...... ...... 巡狩司的偏厅,罗卫坐在正中的书案前,手中拿着一摞写满了字的供词,这是木长水一早递过来的。 昨夜不消两个时辰,赵思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问询的事说的清清楚楚,甚至没问的,也说了很多。 罗卫反反复复的看了两遍,这份供词是他生平所见最详尽的口供之一,先不去探究其中真伪,单是五花八门的内容,就令他惊叹。 从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到生活豪奢,偷养了几房小妾,再到后来跟家里哪个丫鬟有染,家中恶仆干过什么坏事被他遮掩,直到最后连为官之前勾搭寡妇得花柳这种破事,都说得明明白白。 当木长水带着陈羽进来,罗卫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供词的最后几页,那些不为人知的糗事。 “总领,人到了。”木长水出言提醒,罗卫才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把供词递给了陈羽:“看看吧,赵思交代的。” 那一摞供词确实挺厚的,大概有几十页纸,陈羽诧异的接过,看了半晌,最后随手的扔在了书案上:“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坏事儿倒是没少干。” 罗卫把供词好好的整理了一番,收进了一旁的柜子,才出言问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查?” 陈羽沉默了片刻,赵思对劫囚之事一无所知多少令他有些意外,这胖子好歹也是县衙的高管,听说还是县令的亲信。 如果劫囚这件事真的与陆家和县令有关,按道理他多少应该知道一些事,至少比如县衙内部近期有没有异常,县令大人是不是个贪官,近期安排他做的事有没有异常这种粗表的信息,不应该一点都没有。但是偏偏这个“亲信”,除了自己干的坏事,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在他眼里,李万里还是个清正廉明,威严有加的好官,是个令他惧怕的人。 “这赵思只是个幌子。”陈羽答非所问,罗卫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对自己的刑罚手段很自信?” “虽然用水缸代替刑具效果会差一些,但无非就是多耗些时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撑得住突地吼,这是真正的酷刑。”话说半截陈羽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至少像赵思这种不中用的胖子,撑不住。怎么看他也不像个硬骨头,如果连这种刑罚都能拒不交代,那用刑这方法对他没用。” 罗卫没有反驳,显然是认可这种判断,只是小声的念叨着“突地吼”三个字,感觉这个名字跟水缸里塞个胖子一点也挂不上,不过他也没有纠结,效果好就行,随口又问了一句:“赵良你还要接着用刑?” 陈羽沉思了片刻,他原以为牛老二提醒赵良只是为了巴结赵思,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他突然想起,昨日那场刺杀,明显在死士们眼中,除去车山,优先级最高的就是赵良,而不是自己,这就值得怀疑了。 “用,继续盯着他,别让他闭眼,最迟明日,就差不多了。另外,能提供给我其它线索吗?如果没有,一会我只能去折磨于豪了。” “于豪你不能动,那是饵。” “饵?”陈羽皱眉,金山寨二当家,一个土匪能被巡狩司拿来做饵,想必这个金山寨不简单。 不过他不相信罗卫用于豪是为了钓土匪,现在人被关在县衙大牢,那钓的人自然就是县令和陆家,不管这个于豪是死了还是被救了,肯定都与之脱不开干系,不过这个饵未免也太明显了。 看到罗卫没有解释这件事的意思,陈羽无奈的摇摇头:“既然不让我动于豪,那就给我新的线索,我不想坐以待毙。” 罗卫眯了眯眼,觉得面前这小子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越看越顺眼,让他这般继续穷追猛打追查下去,也许真的可以找到突破口,于是很干脆的说道:“张鲁,陆家的生意都是他在代管,这个人跟牛老二往来很密切,不过二人具体在做什么,还没查到。” “那牛老二的死是因为劫囚的事,还是因为你们查到他了?”陈羽有些疑惑,被他一问,罗卫同一愣:“赵良说出这件事之前,我们并不知道牛老二跟劫囚还有关系。” “那你们为何查他?” “一个做黑道生意的,与陆家关系密切,常有银钱往来,自然有古怪,可惜刚开始查,他就死了。” 陈羽有些失望,他发现罗卫和木长水之前根本就是故作高深,其实他们知道的并不多。“看来这个牛老二参与的事还不少,可惜了,这家伙也是陆家的人吗?” “明面上不是。”罗卫应道。 陈羽点点头,问出了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们是不是想查到陆家作恶的证据,然后直接抄了陆家再去查陆家背后的人?” 罗卫听完却没有回话,陈羽看了他一会,知道自己猜对了,巡狩司查的就是陆家身后的人,只不过这身后之人是不是金山寨,又或者其他势力,就不得而知了。 又思考了片刻,觉得无非就是钱或权所引发的事,苦于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他暂时放弃了胡思乱想的行为,开口问道:“我想知道金山寨的事。” “......” ...... ...... 陈羽与木长水走出偏厅,天色已经大白,没有了钟表自然就无法获得准确的时间,陈羽很不习惯,他猜测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多。 关于金山寨的事罗卫说了很多,陈羽对于西川郡这个边陲之地的混乱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 西川郡再往西便是国境之外,那里是着名的混乱之地--西荒,在那片没有法度的野蛮地带,金山寨作为最大的土匪群体之一,匪众已达万余,还控制着多达三万之数的农户。 这样的土匪,在陈羽看来,根本就是军阀。 时值秋季,晨间的风还有些凉,陈羽缩了缩脖子,觉得身子有些凉,抛开脑中毫无根据的猜测,他觉得现在该好好吃顿早饭补充一下热量,然后先去找一下车小小,先解决眼前的案子。那对兄妹感情深厚,应该能有些线索。 这时,一名巡卒跑来,冲着他行了一礼:“陈大人,外面有人找。” 十二、一个掮客 晨光熹微,一辆牛车沿着固安大街,向着巡狩司缓缓行进。 早起的人已经为了生计开始忙碌,在街上到穿行,但是看到那辆挂着陆家小旗的牛车,纷纷闪开,生怕挡了牛车的路。 陆方坐在牛车里,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符,眉头微皱。昨日夜间并不是他轮值,直到王安顺来家中告知舅父的嘱托,他才知道固县出了件值得关注的大事,赵思父子都被抓了,后来听下人回报,舅父也没能把人捞出来,反而吃了个闭门羹。 “愚蠢的老子,该死的儿子。”陆方骂了两句,他觉得这件事很烦心。 更是惊讶于那个叫陈羽的人,一个渺小到根本想不起来的家伙,是如何有胆子做到这些的。 进了巡狩司,他找了几圈,才看到陈羽与木长水一起,向司衙大门走去,便跟了上去。 ...... ...... 听完巡卒的话,陈羽非常意外,没想到会有人找自己。 从他打听到的信息来看,如果除去那个总被人提起的儿时死党,原主应该属于天煞孤星类型的罕有命格。 当看到站在司衙门口的车小小,心里就更加奇怪,他不相信这这是心有灵犀,而且找与被找,是存在本质差别的。 跨出司衙大门,陈羽轻声问道:“找我何事?”看到车小小那清丽可人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哀愁,而是满面坚毅,他感到更加奇怪了。 “我想进巡狩司!”车小小说道。 陈羽一愣,这是闹哪出?不过旋即就想到,这小丫头想报仇。心中再次有了果然是条汉子的想法,然后很认真的摇摇头:“你找错人了,我没这个权利。”他只是想打探一下线索,没打算收个手下,转身看向木长水:“这事儿还是你来处理吧,我是新人。” 木长水的眼珠子似乎动了一下,他淡淡说道:“你是巡探,手下的巡卒,想收谁就收谁。” “嗯?”陈羽懵了。“这是把我卖了?” 扭头看到车小小的美眸已经开始闪光,他抿了抿嘴,心中默默感谢了一番热心助人的木长水,俊美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你还小,这里不适合你,女孩子家,打打杀杀不是你该干的事。” “我十四了,过了年我就十五了!”车小小瞪着眼,满脸的倔犟,又补了一句:“我三品了,就快四品了!” 陈羽却不为所动,全当没听见,转身就走,他现在泥菩萨过江,哪里有闲心给小孩儿当保姆:“你想找谁都行,我不会收你。” “我知道是谁跟大兄做了交易,让他出卖巡狩司!” 听到车小小的叫喊,陈羽猛然回头:“你想骗我?” “我真的知道!” 陈羽皱眉,他心动了,果然有新的线索。 盯着面前瘦弱的少女,她眼中不仅有光,还有火。 这个眼神,像极了前世见过的那些娃娃兵,充满希望却又满腔仇恨。 这种人很危险,特别是在这个心智不成熟的年纪。 真是个麻烦! 他转头看向木长水:“司衙里能养个丫鬟吗?” ...... ...... 司衙里当然不能养丫鬟,虽然巡狩司男女都收,但这里只养暗探,所以木长水并没有理他。 一番哄骗外加威逼利诱无果之后,车小小成了陈羽第一名直属巡卒,办过履新的手续,他也顺利的得到了一个名字,吴东旺。 这吴东旺是个掮客,也住在土街巷,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年少时就与固县三教九流之徒混在一起,人缘广,路子宽,经常会给巷子里因为各种原因吃不上饭的邻里找些活儿。 “你确定劫囚这么大的事,是一个掮客给车山的委托?”陈羽听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受骗了。 巡狩司又不是街边小店,押囚也不是送菜,劫囚这种事被查出来不被砍头也得掉层皮,哪里是一个掮客可以参与的。 “我大兄亲口告诉我的,说吴东旺给他介绍了一个大活儿,单是定钱,就能把家里欠的债都还掉。” “一大笔钱!”陈羽目光一凝,转头看向木长水:“吴东旺死了吗?” “失踪了。”木长水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也可能被毁尸灭迹了。” “不可能,他没...” 陈羽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不远处聚在一起闲聊的几个人,伸出一根手指压在车小小唇边,制止了她打算出言解释的举动,轻声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 ...... 巡狩司内并没有太多无人的角落,最后陈羽只能把木长水和车小小带回了自己的卧房,关上了房门,转身问道:“吴东旺在哪,你知道?” 车小小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心跳也没有平复,陈羽刚才的亲昵举动让她的大脑有些混沌,转瞬又想到父兄新丧,自己却在胡思乱想这样的事,有些恨自己不争气,迷迷糊糊又被拽进了小黑屋,骤然听到有人问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屋内光线不好,虽然看不清车小小的表情,但仍能看出她在发呆,陈羽皱了皱眉:“你也不知道?” “啊!”车小小醒了神儿,却是赶忙低下头,小声说道:“他的相好婵姐与我相识,昨日夜里来帮过我的忙,话里话外都在打听父兄的死因,而且她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 “什么味道?”陈羽神情有些古怪。 “西域的香料味儿,土街巷只有吴东旺才会贩卖这些稀罕东西。” “哦。”陈羽恍然:“你的意思是吴东旺在他相好的那里?” “肯定在,这是我们女儿家的私话,她只告诉过我,没有外人知道,婵姐说...说吴东旺总是爬墙头去找她。”说到最后,车小小几乎没了声音。 陈羽才不关心这吴东旺到底是偷香窃玉还是眠花宿柳,更不关心车小小这个年纪就跟别的娘们儿聊偷情,他转头对木长水说道:“这个婵姐你知道吗?” 一直没出声的木长水摇摇头:“我们不知道。” 我们二字,让陈羽心头一喜:“走吧,我们去这个婵姐家里看看。” “不去查张鲁?”木长水疑惑。 “你们查到的人除了张鲁都死了,这家伙肯定是个硬骨头,我觉得还是查你们不知道的人更好一些。” 木长水点点头,他觉得陈羽说的有道理,郡城那边让他们查李万里和陆远山不过几日,没查到太多线索,与之相关又或者不相关的人却死了不少。 陈羽看到木长水同意了便要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陆方长什么样儿?” 十三、算计 吴东旺端起面前酒碗将满满的酒水一饮而尽,但是一碗酒下肚却没让他感到一丝爽快,于是又倒了一碗,喝了一大口,才觉得舒爽了些。 婵姐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两天你门也不敢出,一早起来就喝闷酒,到底怎么了?” 吴东旺转头看了一眼跪坐身侧的婵姐,眼神有些复杂,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小婵,过些日子跟我走吧,去个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 婵姐娇笑着伸手拍了一下汉子胸口,仰起还算清秀的脸庞,柔声说道:“说甚胡话呢,离了这里,咱们去哪?” 吴东旺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紧接着就透出一丝狠色:“去黄石郡。” 婵姐身子一抖,直接从吴东旺的怀里挣了出来,一脸疑惑的问道:“你发什么疯,那里哪是人待的地方。” “这些年我跑商去过,那地方乱是乱了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身本事,去了那里同样饿不住你。” 婵姐看着面容已经有些狰狞的吴东旺,身子又往后缩了缩:“你到底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怪不得你昨晚让我去打听车家父子,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哎。”吴东旺眼神一暗,脸上的狰狞逐渐散去,拿起一旁的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说啊!你想急死我啊,你是不是惹了什么惹不起的人!”婵姐急了,她十六岁就成了寡妇,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这些年都与吴东旺混子一起。在她眼里,这是个爽朗、硬气的汉子,怎的今日变成了这幅样子。 吴东旺看了一眼面前丰腴的丽人,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再次问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婵姐低下了头,不再言语,脸色阴晴不定,吴东旺嘴唇动了动,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继续闷声喝着酒。 “进去吧,估计不会再说什么了,别耽误时间了。”屋外的陈羽悄声对木长水说了一句,便一脚踢开了本就虚掩的屋门。 木长水一阵无语,爬墙进来要偷听的是你,说不要耽误时间的还是你。 ...... ...... “有人!”屋里的吴东旺听到屋外的动静就已经从矮几上站了起来,转身就想跑,但随着一声门被踢开的声音,只一两息工夫,他就感到腘窝一麻,便跪在了地上,下一刻就被人按倒在地。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别杀我!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吧!”不等陈羽发问,吴东旺已经杀猪般的大喊起来。 一旁的婵姐更是直接向着门外大喊:“救命啊!有贼人!” 陈羽皱眉,把人翻过身来,直接向着面门砸了一拳,打得吴东旺鼻血长流:“闭嘴,再嚷嚷割了你的舌头。” 吴东旺闭嘴了,他发现抓自己的人是巡狩司,虽然脸上很疼,心却放下了,甚至有种释怀的感觉。 而婵姐看到陈羽所做的一切,不明所以的她,却叫的更凶了。 这时,木长水才慢悠悠的进门,把腰牌在婵姐面前晃了晃:“收声,不然一起抓走。” 婵姐定睛一看,终于看清那块腰牌,也看清了面前二人就是昨日在车家闹了一场的两位官差,想到鲜血横流的场景和车山父子的惨死,她干脆仰面一倒,就算是晕过去了。 陈羽笑了笑:“咱们平时是不是挺缺德的,看把人吓的。” 木长水没有答话,看了一眼呼吸匀称的婵姐,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复杂,然后他看了一眼陈羽,发现问题的答案就在眼前,于是他淡淡答道:“应该是你这种人太多了。” 陈羽:“......” 把吴东旺从地上拽起来,接过木长水递过来的绳索捆绑了一番,原本在院外望风的车小小也进了屋。 看到躺在地上的婵姐,想要上去看看,却被木长水拦住:“别看了,装的,咱们赶紧回去,免得横生枝节。” “真的?”车小小有些不信。 “真的!”陈羽替木长水答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婵姐,依然双目紧闭,装得很像。 他笑了笑,觉得到了这个世界接触的两个女人,都很有趣。 三人没再管婵姐,押着吴东旺出了院子,沿着歪歪斜斜的土路慢慢走着。 突然,一个穿着黑色短衣的汉子从旁边阴暗的巷子里冲了出来。 “杀!”随着一声大喝,那汉子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刺向吴东旺。 “真的来了!”陈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身旁的木长水已经动了,一闪身,一探手,便抓住了壮汉握刀的手腕,随手一拧,长刀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肘砸在壮汉面门,就把人砸晕了。 看到敌人一招就倒了,陈羽惊了,疑惑问道:“这家伙五品?” “差不多。”木长水点点头。 “你只有六品?”陈羽又问。 “是。”木长水又点点头。 “为何我觉得你在骗我?”陈羽心中疑惑,他对品阶的差距还不是很有概念,但是毕竟与两个五品交过手。差一品,在他看来虽然不好对付,但绝对没有不可力敌的感觉。 但是木长水,六品打五品,再一次轻松的击败,而且这一次,是正面对敌,跟喝口水一般简单。 木长水看了一眼好奇的陈羽,小声说道:“对外人来讲,我就是六品。” 陈羽一愣,这死人脸果然是个阴险的家伙,他凑过去,小声问道:“你到底几品?” 木长水斜了他一眼:“请我吃酒,我就告诉你。” “哈哈哈,陈老弟,请吃酒也得请我们啊。”随着爽朗的笑声,王子鸣拖着一具尸体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紧接着从其它巷子里又走七个挂着腰牌的巡探,拖出了五具尸体,一共六具尸体。 走到近前,王子鸣又问道:“你说,这些都是陆家的死士?” 陈羽摇摇头,虽然这些死士很可能就是陆方找来的,但是,无法肯定。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太早,有个活的,回去审审再说吧。” ...... ...... 县令宅邸。 李万里最近睡眠都不太好,自从从于豪被捕,短短几天,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得知黑松林一带已经被武陵王府注意,更是令他忧心忡忡。 晨间起来,枯槁的面容又憔悴了一分,想到赵思还被关在巡狩司,他叹了一口气,没有打扰一旁还在熟睡的美妾,轻声下了床,匆匆洗漱一番,便换上了官袍,准备再去一趟巡狩司。 那个贪婪的胖子在自己的刻意纵容下,平日里缺德事没少干,这次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不过自己的姿态还是要做足。 而且李万里觉得有些可惜,这块挡箭牌,浪费了,还没来得及栽些罪名,就被抓走了。 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李万里又变成了平日里威严、不苟言笑的样子,唤来院中的婢子,准备吃些东西。 一碗稀粥刚喝半碗,管家福伯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老爷,出事了。” 李万里眉头一皱,这才几个时辰,又听到类似的话,实在令他心烦:“又出了什么事?” “王安顺在正厅候着,说巡狩司抓到了吴东旺,还活捉了一名刺客,要见他吗?。” 李万里顿了一下,便继续喝着碗中的稀粥,直至一碗粥喝完,他才轻声说道:“不必了,让他去找陆远山,带来见我。”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走后门,别让人看到。” 等福伯离去,李万里啐了一口:“金大牙这个蠢货,只会给人添乱!” 没人听见这位县令的粗口,自然也没人知道他在骂谁。 十四、猪队友 陆远山蒙着面从一辆牛车上跳了下来,迅速的钻进了县令宅邸的后门,然后直奔书房。 他同样得到了刺杀失败的消息,正急匆匆的想要找李万里商量,半路就被王安顺截住,接到了这里。 一进书房,陆远山便看到李万里正坐在靠窗的矮榻上,喝着茶。他走到近前刚要开口,却被一碗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脸。 李万里神色冰寒,怒声喝道:“吴东旺为何没死!为何还会被抓住!刺杀失败又是怎么回事!” 他无法不怒,自己这个妹夫本也是个极其精明之人。 这些年来二人在固县暗中行事一直没出过岔子,没想到这两年却越发嚣张,与金山寨的来往也不像当年那般隐秘,现如今更是接连惹祸。 正捂着脸呻吟的陆远山听出来对方几乎无法抑制的怒意,赶紧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小声回道:“吴东旺拿了定钱就消失了,我已经在城中安排了足够的人搜索,只是没想到巡狩司那个叫陈羽的小子竟然从一个不相干的人那里找到线索,所以方儿一通知我,我就派人...” 李万里的怒意却已经浮现在脸上,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解释,插言道:“你就派人去送死?你现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吴东旺被抓,牛老二为何被灭口的原因就暴露了,有了这个线索,罗大胡子他们迟早能查到你这里。” 陆远山一滞,一直以来,他都很惧怕自己这个内兄,一身正气的外表下,隐藏了太多见不得光的阴狠念头,赶忙解释道:“吴东旺到底知不知道也只是牛老二临死前为了求活说的一句话而已,不过内兄放心,我就当他说的是实话,所有的东西都藏好了,等风声松一些,全都送上山去。” 李万里冷哼了一声,看着站在身前畏畏缩缩的陆远山,感觉这妹夫精明劲儿全放在银钱上了,真是难成大器。 又想到自己那个花钱大手大脚,脑子里没个正事儿的妹妹,心中更是烦躁,不耐的说道:“近期就不要在与金山寨那边联系了,你的生意也放一放,武陵王府那边在黑松林一带已经加强了巡逻,风险太大。” “可上面催的岁供?” 李万里一听这个时候陆远山还在想着钱的事,抓起茶碗就想泼过去,但是拿起来才发现碗还是空的,气得随手就把茶碗砸在地上,怒声说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被盯得这么紧还在想着钱的事,上半年赚的那些钱,与之往年也差不太多,少是少了点,不过我自会去与上面解释。仙师并非不讲道理之人,现在固县风声这么紧,那些银钱足够了,你回去准备吧,再过月余,就是上缴的日子了。” 陆远山身子一颤,面现难色,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小声回道:“我回去就开始准备。” “给方儿说,让他最近安生点,莫要再惹事了。” 陆远山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个陈羽?” “你还想去刺杀他,遇上事,你脑子里除了刺杀是不是没别的办法了?你是不是当巡狩司养的的人都像你这班废物?” 李万里刚刚平复一些的怒意又涌了上来,他现在后悔的事很多,其中一件就是把死士交给了自己这个内弟。 陆远山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过他纠结半晌,还是说道:“若他一直死咬着不放,就这般查下去,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如何是好?” 李万里眯了眯眼,本就狭长的双眼透出了冷厉的光:“你是想说在外面还留了很多耗子?” 陆远山一惊,赶忙解释:“不不不,我就是打个比方,据我调查,这陈羽行事随心所欲,不守规矩,继续放任下去,有些担心他变本加厉,到时无凭无据便打上我家家门,如何是好。” 李万里低头从一旁又拿出一个茶碗,从小火炉上取下茶壶倒了一碗,淡淡说道:“忍着。”便不再开口。 陆远山一看这架势,也不再说话,行了一礼便出了书房。 等人走了,李万里也没了喝茶的兴致,走出书房唤来了福伯,严肃说道:“让家里人最近都收敛些,特别是清澜。” “是。” ...... ...... 巡狩司偏厅。 罗卫手中拿着木长水刚刚递上来的供词,有些失神。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三人,缓缓开口:“没想到牛老二竟然有与陆家交易的账本,怪不得刚开始查,他就死于非命。” 王子鸣同样是罗卫的直属巡探,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总领,这吴东旺所言,有些离奇,到底有几分可信,实在不好判断。” 陈羽皱了皱眉,吴东旺不等动刑就招了,承认了牛老二知道他与车山相熟,并委托他去劝车山协助劫囚的事实。 另外还供出了牛老二被灭口的原因。 线索来的太容易,陈羽也不好判断真假。他想了想,轻声说道:“你们之前并不知道吴东旺与牛老二有过命的交情?” 罗卫踱了几步,叹了口气:“所以子鸣才会说离奇,恐怕在此之前,无人知道这二人之间竟还有这层关系。” 木长水摇摇头:“其实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牛老二让吴东旺这个掮客去办车山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如果他们之间有这层关系,这件事倒反而解释得通了。” 陈羽很认可木长水的说法,这份供词,过度关注吴东旺与牛老二的关系,根本就走偏了,他开口道:“抛开这二人的关系不谈,牛老二与张鲁交往过密你们是知道的,而牛老二被杀人灭口,必然有原因,这个原因如果是账本,难道不合理吗?” “如果真的有这个账本,我们上哪去找这个账本?”王子鸣问道。 陈羽一愣,王子鸣这个问题问得太过业余,不,这已经不是业余,完全就是在误导了。他沉默了片刻才看向罗卫开口问道:“牛老二之前做得都是什么生意,司衙里总查得清楚吧。” 罗卫想了想,缓缓回道:“放债、收债、赌场、销赃、贩卖人口。” “销赃?” “对,销赃,窃贼们偷盗的物品通常都会去牛老二那里贩卖,人员驳杂,城内的,外县的,甚至还有郡城来的。” “这你们都不管?”陈羽有些疑惑,听罗卫的意思,这牛老二黑道业务涵盖还挺广。 “巡狩司与县衙各有司职,这些事是县衙管的。” 陈羽默然,自己的队友业务水平都不错,真是把暗探这个本来就黑的职业抹得更黑了。 十五、怀疑 听到销赃两个字,陈羽突然灵光一闪,很多事突然就有了交集。 他走到书案前,铺了一张纸,然后用毛笔在上面分别写上了窃贼、牛老二、县令和陆家。 看了看歪歪斜斜状似蚯蚓的几个字,无奈笑了笑,才抬头对罗卫说道:“目前值得我们怀疑的势力分别是牛老二、陆家、县令,我暂时加上那些窃贼。” 罗卫、木长水和王子鸣纷纷靠近书案,看向陈羽画的简图。 陈羽继续说道:“我们假设一下,如果这四个势力共同在做一件事。窃贼需要销赃,会先找到牛老二,而销赃这件事,归县衙管,所以牛老二这些年销赃的买卖到底做了多大,巡狩司是不知道的。”说罢他在窃贼和牛老二之间连上了一条线,又画了一个问号,抬头看向罗卫,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罗卫点点头:“确实,之前我们并未太过关注牛老二销赃这件事。” 陈羽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说道:“那我们猜测一下,假若县衙对牛老二销赃这件事不闻不问,甚至帮忙掩盖,巡狩司所能获知的真实情况就会更少,我们甚至无法知道牛老二通过销赃到底卖了多少东西,卖了什么东西,又通过这门生意赚了多少钱,是不是?” 罗卫的脸色变得凝重,下意识的点点头。 陈羽叹了一口气:“那牛老二与张鲁往来密切,而张鲁又是负责陆家生意的,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陆家在销赃这门生意里插了一脚?”说到这里,陈羽在窃贼、牛老二和陆家三个势力外画了一个圈,在圈内又写上了金山寨三个字,然后画了几条线将金山寨、牛老二和陆家连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抬头看向罗卫,问道:“既然我们怀疑陆家与土匪有勾连,那如果土匪也要销赃,会不会也是通过牛老二?”说完又画了几个箭头,在圆圈之外又写上了巡狩司三个字。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别问我为什么不用放债和赌场举例,这两个虽然都是暴利,但是顶多算一本万利,但是销赃不一样,这事儿如果牵扯上土匪,那就是无本买卖,至于贩卖人口...这种事不能经常做,否则县衙盖不住。” 陈羽不再说话,偏厅内也变得安静。 他画出来的简图虽然看似凌乱,却把所有势力的关系体现的格外清楚,罗卫盯着被写在圈外格外明显的巡狩司三个字,仔细的看了半晌,又把刚才的推论思考了一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抬头说道:“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我们这些年,就太失职了…长水,子鸣,再去审一审牛老二的那些手下吧。” ...... ...... 待木长水与王子鸣离去,罗卫关上了房门,转身对陈羽说道:“这个案子,我们想简单了。” 陈羽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也许,是你们被误导了,其实刚才同样有人误导你们。” 罗卫目光一闪,却没答话,他回到书案前又看了看那副图,才轻声问道:“这些都是你猜的?” “对,我只是根据这些势力之间有可能产生的利益关系,编了个故事,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但是最符合逻辑。” “逻辑?”罗卫不明白这两个字,念叨了两遍就看向陈羽,问道:“仅仅靠账本这样一个线索你就能想到这么多?” “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案子看成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问题,从一开始你给我的信息就是官匪勾连的一个案子。既然是势力与势力之间的问题,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钱或者权。像固县这样的弹丸之地我实在无法想到能产生什么权利之争,所以我只能先默认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为了钱。现在查到了存在账本这个线索,那我自然会联想到牛老二与陆家之间存在生意往来,毕竟账本与账本上多出几条账目,有本质上的差别。” 想了想,陈羽开口问道:“你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陆家帮助土匪销赃这个猜测,其实这个猜测,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根据的臆想。我本来,只是觉得金山寨如果真的参与进来,总需要一个理由,所以就编了一个…” “也许你确实是胡编的,但你胡编的这个故事,确实有一些可能。”罗卫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皮质地图,摊在书案上,用手指着上面一个大一点的圆点说道:“这里就是固县,往西十里左右,就是黑松林,而黑松林之外,就是西荒。黑松林虽然遍布凶兽,危机四伏,但是内部环境复杂,一旦进到这里,边境守军或者我们巡狩司,都很难进行追踪。” 陈羽看着跟鬼画符一样的地图,费了半天劲也只看了个大概。论看地图,他是专业的,但是这种地图,他只能暗暗吐槽古代人能不迷路,还能靠这种玩意儿行军打仗,果然脑补能力都很强。 又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搞明白了土匪窝,西荒,黑松林与固县的关系,整个西川郡确实没有地方比固县更适合走私,不禁轻叹一句:“地理位置优越啊。” 罗卫点点头,旋即又叹了一口气:“之前应该真的是走偏了,我可能小看了牛老二,他的生意,可能比查到的这些更离谱。” 陈羽没吭声,心想你一门心思盯着县令和陆家,只想着幕后之人,完全就是本末倒置。 如此这般查案,如果有人随口引导一下,能注意到牛老二才见鬼了。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陆家销赃这件事仅仅算是一种可能,连猜测就算不上,我们还是需要证据来证实。赵思的供词里有收受贿赂的内容,但是我看到都是县衙内部的人给他送的钱,也就是说赵思只抽成,下面那些行贿的人可以查一遍,看看谁主要负责管理牛老二的地盘。” “王安顺,牛老二死的时候是他去的现场,那里是他的辖区。”罗卫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片刻,他又补了一句:“王安顺是李万里的亲信,这个亲信应该是真的。” “牛老二死的时候你们没有查现场?”陈羽十分疑惑,好歹嫌疑人死了,当时若是好好查查,总会查到点什么。 罗卫微微摇头:“当时是子鸣去的。” 陈羽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却没说出口,罗卫却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更像是自嘲:“他回来说现场什么都没有发现,牛老二身中四刀,当场毙命。” “哎。”陈羽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嫌疑人查一个死一个,这之前你一点都没怀疑过他?” “查案不顺,我虽有疑虑,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罗卫同样叹了口气。 “这个案子你们查多久了?” “七日。” 陈羽嗯了一声,大多数时候,卧底就是这样,蛰伏期,确实很难发现异常。现在出现异常了,证明账本这条线索很重要,也侧面证明了他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 罗卫的眼神却变的复杂,似乎在反思自己,轻声嘀咕着:“他脑子并不活络,当初是靠着一股狠劲儿引起了我的注意,次次执行任务他都是最勇猛的那一个,身上伤痕无数,那是一个男人的功勋。” “看来你很信任他。”陈羽微微摇头,任何时候,勇猛都不能代表忠诚,舍生忘死也未必值得信任,还是需要就事论事,感慨了一番,他又说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的脑子很聪明。” 罗卫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道:“干我们这行,无凭无据怀疑同僚,很危险。”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句话,在很多情况下,都是错误的,我觉得过度信任,更危险。”陈羽却撇撇嘴,关于信任二字,他有自己的理解,人心,是永远都无法看透的。 罗卫沉默了一会,细细品味了很久,才看向陈羽:“子鸣的事,未得实证前,不要再提,再有新的发现,直接与我说明。”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牢记,不要对任何人说。” 陈羽点点头,没确定的事当然不能乱说,只不过日后查案还要防着身边的人,这实在令人不爽。 罗卫却突然开口问道:“曾经的你是因为多疑才整日独来独往?” 话题毫无征兆的到了自己身上,陈羽一时间有点发懵,愣了片刻,他觉得应该给自己的横空出世找一个可信的理由,于是他开口答道:“不,那时候的我应该只是在等待一飞冲天的机会。” 说完之后,陈羽便笑了,曾经的那个灵魂已然消逝,不管原主到底是多疑还是有自闭症,都已经成了不可追溯的过往,未来的陈羽,是自己。 十六、不死青铜 一个关于过往的问题,令陈羽想到了未来,到了这个世界,一直不曾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此刻,却勾起了他的思索。 既来之则安之这种佛系的话他向来都不认可,活得更好才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对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既定的人生与不可预知的未来,想要有所作为,显然要选择后者。 否则,特种兵退役之后他不会去当雇佣兵。 虽然结局不好,但是老天显然是眷顾他的,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还当上了一名巡探。 陈羽看向罗卫,轻声问道:“总领,在巡狩司有前途吗?” 罗卫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大楚国,真正一人之下的那个人,便是司正大人。” “司正大人...”陈羽面现疑惑,关于巡狩司的官阶他还真没打听过。罗卫看到陈羽的样子,笑了笑说道:“除巡卒之外,巡探、总领、镇抚使、司使、司正,是巡狩司的正式官阶。司正和三位司使大人镇守皇都,十四位镇抚使分别镇守十四座郡城,其下辖县城,由镇抚使指派总领镇守。巡狩司内,总领很多,巡探更多,巡卒不计其数,这些基本的事情要记牢。你小子肆无忌惮,在我面前无所谓,老子是个粗人,但是见到其它比你官阶高的大人,要懂得敬畏。” “那我这个直属巡探算是?” “算是总领的小特权,不过只有被指派驻守县城的总领才有,你日后要记得,直属巡探,都是来自各个县城的。” 陈羽点点头,不再提问,心里却在琢磨着几个字眼,一介武夫、重臣、权臣和帝王。 似乎在巡狩司继续待下去算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打打杀杀,自己还是擅长的。 看到陈羽还在发呆,罗卫宽厚的手掌拍在陈羽的肩膀:“你这小兔崽子是天生的暗探,好好干,定能得个好前程。”力道很大,直拍得陈羽龇牙咧嘴,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本青皮册子,递了过来。 册子并不厚,上写着《青锋诀》三个字,陈羽接过翻了几眼,里面的内容图文并茂,与他印象中的神功秘诀一般无二,他兴奋的问道:“这是给我的?” “是你应得的,长水说你擅长近身肉搏,而且你的行事风格...很有特点,这本功法侧重灵巧,适合刺客练,而且长水练得就是这个,有不懂的你可以问他。” “刺客。”小声嘀咕了几句,感觉自己好像并不是特别擅长暗杀,不过偷袭打黑枪确实是自己最爱干的事,随即便想到木长水那如同鬼魅般的迅捷身法,内心有些火热,欣喜的把功法收好,开口问道:“这本功法是不是很厉害。” “一流,但算不上顶尖,想学顶尖功法,等你当上镇抚使,司正大人会赏给你。” “有什么区别?”听到功法也分等级,陈羽不仅好奇。 “功法的优劣取决于元气的吸收和转化,等你练了,体悟一番就懂了。”顿了一下,罗卫又补了一句:“记住,只可自己修炼,不可外传,一流功法私自外传在楚国是重罪。” 陈羽嗯了一声,罗卫的意思无疑是告诉自己,脚踏实地好好再巡狩司干下去,什么都会有。 想着有的没的,脑中一阵恍惚,他并没在意罗卫后面说的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一流功法其实并不容易获得。 又过了一会,对方不说了,他才醒过神儿,凑了过去:“罗总领,九品以上还有没有与更高的境界?” “有。”罗卫点点头,然后一脸向往的说道:“武者九品之上,便是应元镜,那是武道的终极,我大楚国现在只有八位应元镜高手。” “应元镜有多厉害?” “嗯.......很厉害。” “......” 陈羽点点头,也没在意罗卫脸上的尴尬,个位数的顶尖高手,凤毛麟角,对他来说太过遥远,问一问不过是满足一下好奇心。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镇抚使都是九品高手,想到一个九品就能镇守一郡,那自己这个四品好歹也算是个不死青铜,应该算是个小一号的高手。 不过转念一想,木长水那个老阴货打自己估计就是一招的事,顿时就丧了气。 也许唯一能令自己感到心安的就是,这个世界总算不是个修仙世界,不然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不是个蝼蚁。 ...... ...... 看到陈羽又呆立在那里,罗卫摇摇头,转身回到书案前,收起了那张刚画的简图,轻轻折好,塞入怀中。“这张图我会上报给镇抚使,说明你的猜测。” 听到罗卫的话,陈羽双目重新有了焦距,转头看去,想起罗卫要跟郡城那边联系,赶忙问道:“陆家在郡城有没有生意?” “有。”罗卫点点头,开口道:“我会在信里说明,让那边注意一下陆家的情况。” 虽然得到答复,陈羽又感觉现在才开始注意陆家的生意,已经晚了。 破案自己不擅长,但是查走私,自己是有经验的。 顶风作案,那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况且王子鸣如果真是内应,接下来陆家肯定会得到消息,然后像一只王八一样,整个身子都缩回壳里,默默的观察风向,伺机而动。 这种情况,继续追查陆家,效果不大。 想了一会,陈羽轻声说道:“牛老二那边的黑道生意得细查,他那么多买卖,总能有点蛛丝马迹。” 罗卫点点头,应道:“子鸣一直在主持审讯…”话说半截,他叹了口气,又说道:“我再派几个值得信任的人去盯着。” 陈羽没接话,低垂着脑袋,又思考了很久,发现这个案子真是没头没尾,查到到现所有的事情还是停留在猜测阶段,一个实证都没有,也没有一个像样的证人。 “需要新的线索,需要一些运气。”他皱着眉头低声嘀咕着,反复念叨了几遍,他抬头看向罗卫:“陆家这些年生意扩张的速度快吗?” “十几年来,几乎没有扩张。陆家一直以来明面上的生意只有典当行和一些杂货商行。单看明面上的,与陆家固县首富的身份勉强对得上。但...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牛老二所有的生意都与陆家有关,再算上帮助土匪销赃,那就不对了,而且差距必然很大。” 陈羽皱眉,就算罗卫不解释,他也能猜到经营黑道买卖和帮助土匪销赃必然获得难以计数的财富,但是这些财富从表象上却看不出来,赚了钱却完全没有扩张生意和家族势力,钱都去哪了? 如果自己猜对了,那钱财应该就是幕后之人的目的,那钱财的流向,就成了追查案件的关键。 他捏了捏眉心,开口问道:“上面为何让我们查陆家和县令?” “上面只是说于豪越境了,我们在固县周边抓到了他。起初我们不知他的目的,就把全城排查了一遍,然后就关注到了牛老二黑道生意做的很大,然后又发现了张鲁,因为张鲁为陆家做事,所以我们开始关注陆家,而陆家与李万里的关系,我们又开始关注李万里。” 陈羽点点头,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不过他又疑惑道:“既然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于豪,那这么重要的嫌疑人为何不审,还要做饵?” “因为这于豪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路过固县,上面通过一些渠道也证明了他确实说的是真话,所以我们才打算把他送去郡城,交给上面处理。”罗卫苦笑,看了一眼陈羽,才接着说道:“顺便试一试是否会有人来救他。” 原来这个案子的起因,竟然一场误会,这比警匪片,还要戏剧化。 不过当陈羽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目瞪口呆的问道:“所以,两天前的押送本来就是个陷阱?” “对。” “你计划的陷阱,自己人却掉进坑里了...” 听到陈羽话说一半就不再说了,罗卫面色也变得复杂:“是啊,我收到消息有大量土匪越境,但是被截杀了绝大多数,剩下那一点,我想看看是不是金山寨派来救于豪的,在抓几个活口。所以安插了季平这个六品高手,藏身押囚队伍,原本应该不会出现太大意外。只是没想到,巡狩司内部同样出了问题。” 前因后果此时全部串了起来,陈羽陷入了沉思,敌人厉害不厉害他不知道,但是现在看来,队友确实有问题。理了理思绪,他开口道:“接下来,如果我的猜测都是对的,陆家恐怕会龟缩,如果我的猜测是错的,再查陆家也不会有太大成果。我们得另外找线索,于豪那边我需要审一下,能把人带回巡狩司吗?” 罗卫犹豫了片刻:“可以,我去安排。” “也许一旦开始查于豪,我的处境可能会更加危险。”陈羽小声嘟囔了一句。 声音传入罗卫耳中,他却笑了笑:“有长水陪着你,放心。” “木老哥能信任吗?” “十五年前的楚雍大战,长水与我是一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绝对可以信任。” 陈羽轻声嗯了一下,他感觉木长水这人虽然是个老阴货,不过该出手的时候从不含糊,确实更能给人安全感。 但是既信任又不能与木长水说王子鸣的事,是因为二人的私交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道:“木老哥到底几品?” 罗卫:“请我吃酒就告诉你。” 陈羽:“???” ...... ...... 最终陈羽还是没能问到木长水这个老阴货到底几品,他突然发现罗卫跟木长水都会从一本正经突然变得贱嗖嗖的,也不知俩人谁跟谁学的,不过转念想想,发现这不重要,反正近墨者黑。 出了偏厅,阳光并不明媚,天空不蓝,有些灰蒙蒙的感觉。 “应该是阴天吧,这时代不可能有雾霾,没有天气预报真是挺别扭的。”陈羽一路碎碎念,便到了刑房,他想看看赵良如何了,还有没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一下。 但是未进门,就听到了吴东旺凄惨的叫声。 “坏了!”这时他才想起忘了一个人,快步走进刑房,在关着吴东旺的那间刑室,找到了还在不停挥舞着皮鞭的车小小。 仇恨总是会像毒药一般将人腐蚀,让他们的内心变得阴暗,令他们的行为变得癫狂,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偏执的疯子,这就是陈羽所担心的,不过几个时辰,就真实的发生了。 被捆在刑柱上的吴东旺衣衫上纵横交错都是被生生抽烂的破口,鲜血染红了全身,不用看,也知道在破布条掩盖下的身体早已皮开肉绽。 陈羽看了一眼双目通红,满目狰狞的车小小,小丫头似乎已经没有理智了,他叹了一口气,快步上前伸手抢过了皮鞭,怒喝道:“打够了吗!” 车小小似乎根本不知道是谁阻止了她,发觉皮鞭被夺,狰狞之色变为疯狂,转身挥拳就向陈羽打去。 “真是麻烦。”陈羽皱起眉头,闪身从不远处的水缸中舀起一瓢清水,抬手便泼了车小小一脸,提高音量吼了一声:“清醒了吗!” 十七、我想搞事情 陈羽随手将手中的葫芦瓢扔回水缸里,瞥了一眼呆愣在旁边的车小小,轻声道:“我不是阻拦你杀他报仇,但是你不应该在这种状态下杀人。” 车小小抬起头,双眼依旧通红,泪花已经涌出。 陈羽说的话,她不懂,报仇就是报仇,哪里还分时候,但是不等开口,陈羽又开口说道:“等你想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仇人,知道哪些人该杀,哪些人罪不至死的时候,再来杀他不迟。复仇不是乱杀无辜,虽然他并不无辜,但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能杀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要报仇!”车小小依旧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虽然没有张牙舞爪,却也叫个不停。 陈羽双眼眯了眯,颇为不耐,这就是他一直担心的事。 以巡狩司的规矩,巡探一旦收了巡卒,那在这个巡卒升任巡探之前,除非战死或者被除名,否则巡探就必须一直带着这个巡卒办案。 虽然这层关系缘起一场交易,但无论如何,车小小现在就是他的下属,二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是事实。 而一个不听话的下属,在任何时候,都是万万要不得的。 他静静的看着满嘴报仇杀人的车小小,一直等到她不再开口,才冷冷说道:“我的耐心有限,你不愿听我的话,可以!现在就杀了他,然后脱了这身黑衫,从巡狩司滚蛋。但如若你还想找到真正的仇人,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听我的命令。”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在陈羽看来,吴东旺已经没有价值了,生与死都不在考虑范围,毕竟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害死了别人父兄,死不足惜。 不过像车小小这般年纪不大就家破人亡的孩子,他不介意顺手帮一把,但是前提是不能给自己制造麻烦。 踏出吴东旺这间刑室,陈羽便径直往赵良的刑室走去,没走几步,车小小就跟了上来。 小丫头虽然一脸通红,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但好歹不再胡乱叫喊了,陈羽的嘴角也浮现了笑容,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刚刚踏进赵良的刑室,便看见刑官畏惧的看着自己,而赵良,已经血肉模糊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陈羽一惊,闪身奔至赵良身前,伸手一探鼻息,又查探了一番身上的伤势,勃然大怒。 赵良此昏迷不醒,气若游丝,浑身的骨头至少断了一半,四肢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肋骨也断了几根,也不知是否伤及脏腑。 这完全是奔着杀人灭口来的,如此严重的伤势,在前世也要进抢救室,在如此落后的时代,能不能救活怕是要听天命了。 原本他对赵良并不抱太大希望,以此人贪生怕死的德行,不可能被吓尿了都不交代自己所知的秘密。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他不交代,而是在此之前恐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知了要命的线索。 “说!”陈羽转身瞪着刑官,此刻除了愤怒,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能让人在巡狩司里动手,而这个人,到底会是谁。 刑官看到陈羽眼中已经出现了杀意,被他气势所慑,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道:“陈大人,是...是...是陆大人要提审,我实在是挡不住啊。” “陆方?”陈羽一愣,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这陆家莫不是疯了,在巡狩司内打死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他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怒气,转身对车小小说道:“去吧木长水喊来,说我有急事。” 又对刑官吼道:“滚去找医官!” ...... ...... 车小小带着木长水回到刑房的时候,赵良已经被平放在空地上,司衙内的医官正在查探伤势,陈羽就站在一旁。 木长水见状,就没有开口发问,走到了旁边,打量了一番,当看到赵良几乎必死的伤势,眉头皱了皱。 “救不活了,是否施针。”医官抬头看向陈羽。 陈羽猜到医官所谓的施针应该就是刺激一下经脉,然后让垂死之人进入到回光返照的一种状态,便开口问道:“施针后能清醒多久。” 医官眉头微皱,十分含糊的说道:“也许半刻,也许几息。” “施针吧。”随着陈羽发出命令,医官掏出一套针具,娴熟的将金针一根接一根的扎进赵良头颅上的穴位,嘴里还念叨着:“伤势太重,四肢筋脉尽毁,只能在头部施针,效果几何,老夫无法保证。” 一连扎了十几针,赵良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想要大口呼吸,不过那呼吸声,陈宇一听便知,肺叶被刺穿了。 医官赶忙起身,肃立一旁,陈羽便凑了过去,张口便问:“陆方为何杀你!” 听到陆方的名字,赵良眼中满是怨毒,他的喉咙不断的发出古怪的声音,随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带着气泡的血沫汩汩冒出。 喉咙似乎被血液堵住了,他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清晰的字,陈羽又凑近了些,直到右耳贴到了赵良的唇边,才隐隐听到他似乎努力的想说一个字。但是听了半天,陈羽也没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道”,还是“刀”,还是发音类似的其他字。 赵良似乎很急,他想说点什么,但是任他如何努力,喉咙中发出的依旧是古怪的声音,也就十息左右,他双眼一翻,就没了声息。 陈羽一探鼻息,轻叹一声:“死了,拖走吧。” 起身看向木长水和车小小,问道:“听清他说什么了吗?” 二人摇摇头,陈羽再次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又死一个。” 木长水看了对方一眼,轻声问道:“你找我想问什么?” 陈羽沉默了许久,陆家的疯狂令他感到震惊。 原本死士到底是谁派的,他始终存疑,但是陆家太离谱了,不怀疑都不行。 当街刺杀不成,关在巡狩司的嫌犯,他们竟然毫不掩饰就给打死了。 他缓缓走到一旁沾满乌黑血迹,散发着微微腥臭味的木桌前,伸手轻抚着摆在上面琳琅满目的刑具,轻声说道:“我觉得巡狩司太平静了,这里应该塞满恶徒,充满惨叫,鲜血注满地上这些不起眼的细小沟槽,才符合我一直以来对暗探这个职业的印象。” 无悲无喜的语气,却说出了令人恐惧的话语。 木长水愣愣的看着陈羽,看着他用修长的手指将那些冰冷的刑具一件一件的拿起欣赏,又轻轻的放回,眼皮跳了跳,惊疑的问道:“你想作甚?” 陈羽突然转身,洒然一笑:“我想搞事情。” 十八、上门 陈羽的笑容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了,在刑房这种阴森可怖的地方笑,很变态,这是他从木长水和车小小的目光中,感受到的。 缓缓回到二人身侧,他开口说道:“我的犯人未经同意被别的巡探提审,合规矩吗?” 木长水目光中的惊疑散去,他猜到了陈羽想做什么,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变化算不算是一点点水花。 沉默了片刻,他才轻声回道:“如案件有交叉,未经内部协调私自提审,仗二十,用刑致人犯死亡,仗五十,酌情...” 陈羽摇摇头,他没心思听木长水在这普及巡狩司行为守则。 穷凶极恶之人,他不会留情,威胁自己生命之人,他更不会留情,陆方,两条都占了。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 “我只想知道能不能抓他提审。” “司衙内部问题,应上报郡城,请内查人员前来处理。” 木长水的回答让陈羽皱了皱眉,竟然还有内查人员,但是按程序上报等人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他不想等。“我若一定要抓他回来呢?” 看到陈羽一副势在必行的态度,木长水感到不解,这太莽撞了。 这个时候动陆方,肯定会引起陆家反弹,不仅会影响接下来的调查,而且李万里一旦倒打一耙,告到郡城,会惹来麻烦。 他盯着陈羽看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你这样做,弊大于利,不如上报郡城。” 陈羽摇摇头,虽然不久之前他考虑的也是暂时放一放陆家,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因为今日陆方能打死赵良,明日死的会是谁? 再多等几天,恐怕所有掌握线索的人都被杀光了,甚至可能包括自己。 转头看向木长水,他淡淡说道:“接下来我们要主动做点什么,现在这个局面,太被动了。” “什么意思。”木长水目光一凝,神色也变得严肃。 沉吟了片刻,陈羽缓缓说道:“打草惊蛇,敲山震虎,以待蛇窜虎扑,你觉得如何?” 木长水的眼神闪烁,低头沉沉思,他猜不透陈羽到底想干嘛,但是他知道,陆方肯定遭殃。“太冒险了,你想逼陆家发疯?” 陈羽摇摇头,并不是他要逼陆家发疯,而是陆家要逼他发疯。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道:“在巡狩司杀人灭口,他们本来就是疯子,就算抓了陆方,他们还能疯到攻击巡狩司吗。我也不会对陆方如何,因为这种货色让自己犯下太大的过错让他们抓住把柄,不值得。你若信我,咱们去把陆方抓来就行。” “你真是一点都不怕死。”木长水有些感慨,陈羽却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曾经听无知的人说过,死过一次的人便不再怕死,只能说那些蠢货都是口嗨。 无知者无畏,只有真正经历过死亡,才知道那无尽的黑暗有多么可怕。 但死亡这件事,不是靠害怕就能躲过去的,自己的命,只能靠自己去挣。 到了这个世界,获得了这个身份,卷入了这场是非,他所作所为,本意只是为了自保,但有意无意之间,自己却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 这样一想,木长水说自己不怕死,还真有几分道理,恐怕在别人看来,同样如此。 ...... ...... 固安大街纵贯固县,连通着固县的东城门与西城门,这样的街道,在楚国每一座城池,都有一条,据说从前朝时,便是这样,必要时,用于达官显贵与军马通行。 能在这条道建宅,通常是非富即贵,又或者有权有势,平民百姓根本无法立足。 而陆家,就坐落在固安大街的东边。这座四四方方,青砖灰瓦的高门大院,彰显着陆家的财富。 进了大门,两侧栽种着观赏用的青松翠柏,堆着一些花坛盆景,淡淡的草木清香飘荡在院中。过了穿堂,才是主房大院,在居中一字型的屋舍旁,有一座稍矮的单间房,这里,是陆家的书房,是陆万里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 书房中摆着许多架子,堆着很多书籍,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桕,变得散碎,照射在床边的矮榻上,也照在了一脸愁容的陆远山身上。 从李万里那里回来,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反复想着李万里说的那些话。 于豪这个中间人现在还被押在大牢,武陵王府又加强了黑松林外边境线的巡防,山上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再有什么举动。 牛老二的生意现在已经被陆家彻底接手,但巡狩司就像闻到了肉味的狼,环伺在旁,就算李万里让他继续销赃,恐怕也难以实施。 想了半天,陆远山也没想到什么可以在短时间内赚到钱的办法,双目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只剩月余了...” 这句话被他反复的念叨着,但是念叨的越多,他的脑子里就更加混乱。 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和打斗声,很快便传出惨叫,正当陆远山感到疑惑,想起身去看看究竟,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陆方有些狼狈的冲了进来:“阿爷...” 紧接着便看到一个自家的护院横飞进了书房,一直撞到书架,才跌到地上。 陆远山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呻吟的护院,转头看向陆方,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一道略带调侃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发生了什么你可得好好问问陆方。”话没说完,陈羽和木长水便踏进了书房,不多久,满面寒霜的车小小也走了进来。 “你...”看到来的三人都是一身黑衫,挂着腰牌的两人之中还有木长水,陆远山一惊,张口问道:“你是陈羽?” 陈羽一愣,这老头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都打上门了你不问我做什么反倒问我名字,不过旋即他就笑了,随意拱了拱手,随口回了一句:“在下便是陈羽,新晋直属巡探。” 随后他缓缓的在书房内转了一圈,赞叹道:“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这高门大院,这红木家具,可比我平时睡的地方舒适太多。” 陆远山看了一眼在屋中参观的陈羽,又斜了一眼一脸恼怒的儿子,心里更加迷惑。 反复思索了半晌,始终没想到巡狩司能拿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不明白他们因何而来。 难道这小子真想如对待赵思一般强行抓走自己? 他皱了皱眉,朗声问道:“不知巡探大人来我府上有何贵干,这般打了人强闯进来,怕是有些过了。” 十九、踩脸羞辱 “看来陆老爷还不知道贵公子干了什么,你不好奇为何当值时间他却躲在家里吗?”陈羽淡淡说道,却连头也未抬,依旧在身前的书架上翻看着陆家的藏书,神态颇为傲慢。 看到陈羽这幅态度,陆远山眉头皱了皱,刚想开口,陆方却抢先呵斥:“陈羽,你这是强闯民宅!”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他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多半是惹祸了,但是看这个样子,应该不是大祸。 向前踏前一步,站在陆方身前,陆远山缓缓说道:“如果真是犬子犯了什么事,还劳烦三位大人告知在下到底所犯何事。” 听到陆远山竟然还不知道陆方打死了赵良,陈羽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他便笑了,决定暂时不提抓捕的缘由。 想好以后,他转过身,带着笑容的俊脸透着不屑,手中拿着的几本书随手扔在地上,淡淡说道:“老子可不是县衙的衙役,更不喜欢废话。” 一边说话,一边又把书架上书一本一本的扔在地上,扔光了之后,他又走到书案前,开始扔其它东西。 屋内一时间变得沉默,只能听见叮叮咣咣东西落地的声音。 陆远山听到陈羽自称老子,只呆愣了片刻,便气血上涌,满脸通红,被烫伤的地方,更是红得发紫,看到陈羽随后拆家的举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想到李万里的警告和赵思的前车之鉴,他几欲张嘴呵斥,最终都忍了下来。 但陆方忍不住,大喝一声:“欺人太甚!”便冲向了陈羽,他对赵良动刑之前,便想好了借口,自觉万无一失。 却没想到陈羽会带着木长水打上门来,更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嚣张,但他刚跨出一步,就被木长水一脚踹翻在地。 “混蛋...”陆方捂着胸口怒骂一声,抬头便看到木长水那青白的死人脸和漠然的双眼,顿时泄了气。 陆远山也顾不上看陈羽了,赶忙弯腰扶起地上的陆方,怒斥道:“巡狩司都是强盗吗!您们到底想做甚?” 木长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陆远山,陆远山也泄了气。 认识木长水的人大多惧怕此人,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不爱说话,能动手就不会动口,出去办的案子,也很少带回活人。 没过多久,等陈羽发现书房了已经没什么可扔的,便推倒了那些空荡荡的书架,掀翻了书案,又踩了几脚,把家具全都弄得破破烂烂,才笑吟吟的转头对陆远山父子说道:“陆方犯案后逃逸,我等前来抓捕,遭到激烈反抗,这些都是打斗后造成的痕迹。” 陆远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被打,又看着陈羽把自己的书房拆成一片废墟,额头上青筋直跳,却始终忍着没吭声。 但听到陈羽说完那些话,他终于明白了,靠忍,根本对付不了面前这个不讲理的家伙。 他不愿再忍了,怒声骂道:“竖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青天白日强闯民宅,肆意打砸,公然栽赃,当真没了王法么!这里是大楚的疆土,你拿的是朝廷的俸禄,难道巡狩司就是这般做事...” 话没说完,就听到陈羽说了一声:“揍他...” 然后便看到木长水突然动了,一脚把陆方踢翻在地,紧接着陈羽便扑了上去。 陆方虽然是五品,但是木长水那一脚不轻,踢在背心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完全提不起劲。 想要说点什么,但刚想起身,抬头就看见陈羽直击而来的拳头,紧接着就是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殴打。 陆远山没想到这二人说动手就动手,刚想上前拉开正在殴打陆方的陈羽,却感到腘窝一麻,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他没练过武,那里挨得住木长水一脚,酸麻劲过去之后,剧痛传来,发出了一声比陆方更惨的哀嚎。 过了一会,才缓过劲儿,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陈羽!你敢打我儿子!” 陈羽一听,感觉原本平静的心里被突然点了一把火,于是揍的更来劲了,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 而且专挑大腿、肩膀、手臂这种不可能造成内伤的部位打。 每当看到陆方想要开口解释,便打得更狠,硬生生把陆方想说的话给打了回去,就是不让他开口。 一边打一边对旁边的陆远山说:“你这王八太能忍,我当了你的老子,还拆了你的书房,你都能一声不吭,也不知是有人提点你,还是说,你这老东西真就是一头成了精的王八。” 令陈羽没想到的是,他说了这句话之后,陆远山依旧平静,虽然双眼中隐藏着怒火,但只说了一句:“你不敢打死我儿。”然后竟不再言语。 陈羽双眼一眯,当着陆远山的面暴打陆方,是临时起意。 他想试探一下陆家会不会当场发疯,也想试试他们会不会因恼怒而说错话。 就算不考虑那些还未定论到底是不是陆家所为的刺杀,仅凭陆方打死赵良这件事,就足以让他在心里给陆家打上疯狂这个标签。 而疯子往往对更加张狂的对手,是不服气的。 但试探的结果令陈羽不得不佩服陆远山,踩在脸上羞辱,这老王八居然还能忍得住。 看着陆远山的脸色由白转红,额头上再次显现青筋,却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陈羽笑了笑,抓起陆方的脑袋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顿爆锤,直至把他一张还算英俊的脸打得满面桃花开,才满意的把人丢在地上。 弯腰在陆远山身上擦净了拳头上的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赶紧去找你的靠山,我现在就带你的宝贝儿子回司衙用刑,晚了的话,你就得再生一个了。”说罢便扛起陆方走出了书房。 ...... ...... 走在回司衙的路上,陈羽有点后悔之前告诉车小小陆家可能杀害了车山这个猜测。 他不知自己暴揍了一顿陆方,这小丫头为何会感到兴奋。到底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某种天赋。 车小小盯着被木长水扛在肩上的陆方,问道:“陈大哥,一会我能对他用刑吗?” 陈羽看着她,没说话。 “行吗?”看到陈羽只是看着自己却不回话,车小小又问了一句。 “不行。” “为何不行?打人我也会!他是我的仇人!” 陈羽皱了皱眉,答道:“第一,他未必是你的仇人,第二,只打人不叫刑讯。” 车小小失望的低下了头,十分不满。 三人沉默了一会,木长水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在那种场合打陆方?” 陈羽看了一眼的木长水,心说还是这个老阴货勤学好问,于是笑着答道:“陆方的第一个靠山,是陆远山,第二个靠山,应该是李万里。” 话说一半,他突然想起,罗卫似乎不太愿意招惹李万里,顿了一下,便停止讲解,开口问道:“一会若是李万里上司衙要人,总领拦得住吗?” 木长水想了想,摇了摇头:“陆方是他亲侄儿,李万里视若亲子,若证据不足,总领未必拦得住。” 陈羽闻言目光一闪:“李万里自己没孩子?” “不,他有个女儿。” “女儿。”陈羽低头念叨了两遍,又问道:“李万里对他女儿好吗?” “十分宠爱,不容人欺。” 陈羽点点头:“逆鳞吗?” 二十、编个故事 大楚巡狩司,作为皇权统治的威慑性机构,最忌讳以权谋私,制造冤假错案。 所以在成立之初,楚高祖就立下规矩,无嫌疑者,不可抓捕,有嫌疑者,若无人证也无物证,不可用刑。 虽然在立国之初最动荡的那些年,这条规矩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执行,但是当前朝余孽被清理得所剩无几,朝堂中隐藏的奸细也被肃清得差不多之后。 国家逐渐稳定,这个时候,继续通过血腥和残忍来控制百官,显然不可取了。 于是那位没人叫得出名字,却被人誉为恶鬼的司正大人,发了一份《罪己书》,公示在各郡县的巡狩司司衙门前,其大概意思就是日后一定按照楚高祖定下的规矩,秉公执法。 从那时起,巡狩司变得规矩起来,至少从表面上看,很规矩。 ...... ...... 回到巡狩司,陆方如一条死狗般被陈羽拖进刑房,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是这次不等木长水呵斥,所有人在看了一眼热闹之后,就全都跑得远远的,该干嘛干嘛,竟没有一个人围观。 连续两天抓捕同僚回来用刑,陈羽已经靠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个狠人。 进到刑房之后,令木长水意外的是,陈羽并未急着动刑,而是罗列了一大串问询的内容,便把陆方捆在了刑柱上,用对付赵良的那种方法,在他面前立了个火把,然后就神神秘秘的弄了张纸,跑到停尸房找到赵良的尸身,抓起他的手在那张纸上按了个手印。 “你在做甚?”看到陈羽拿着画押后的那张纸直接走出了停尸房,木长水十分不解,他觉得应该趁李万里没来找事之前抓紧时间从陆方嘴里撬出来点什么,但陈羽却反问道:“如果赵良未被定罪,他自己也没认罪,却被刑讯致死,陆方会如何?” “与谋害无异。”木长水下意识答道,旋即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对方英俊的脸,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你想做甚?” 陈羽只是神秘一笑:“不做甚,一会编个故事逗逗咱们的县令大人。” 木长水一怔,疑惑问道:“所以你刚才让车小小去盯着李清澜伺机拖延,是为了配合诬陷?”旋即,他摇了摇头:“不对,诬陷陆方与李清澜何干。” “不用猜了,车小小只是去碰运气,做点小事,我没有报什么期望,主要还是靠这边见机行事。我抓了陆方,摆明了告诉陆远山我要用重刑,若是李万里那么重视陆方,我打赌不出一刻钟,他就会到。而陆方那小子一定清楚李万里会来,这么短的时间,不管你用多残酷的刑法,都没用。一则,根本来不及,二则,你不可能从一个坚定认为自己会被救出去的人口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木长水讷讷的点点头,感觉陈羽说得好有道理,他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是心理学最粗浅的常识。 陈羽看了一眼发愣的木长水,笑了笑,继续开口说道:“我之前当着陆远山的面殴打他,是让他明白,他那个爹,和他的家族,救不了他。现在,我得让他明白,李万里同样救不了他。只有达到这样的效果,他才会绝望,会恐惧,会担心被重刑伺候,最后,心理崩溃,交代一切。” 说着话,陈羽走到一旁的矮几坐下,查看了一下渗出不少血迹的肩膀,掏出金疮药,涂抹了一番,自言自语的嘀咕着。“用力过猛了,揍了别人一顿,自己的血却没少流,亏大发了。” 听到陈羽的伤势,木长水抬头看了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扔了过去,开口问道:“你八岁便来了这里受训,从哪里学的这些。” 伸手抓住药瓶,陈羽看了看,又打开瓶盖闻了闻,确定与之前那瓶一样,感觉木长水别的不说,送东西还是挺大方的。 肩膀的伤明显愈合的很快,而且痛疼感也很低,这金疮药显然是好东西。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看向木长水笑了笑:“这金疮药挺好用,多送几瓶吧。” “这药很贵。”木长水的眼皮跳了跳,暗骂一声贪心无耻,这才发现又被带偏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天赋异禀。” 陈羽说得干脆,令木长水无言以对,陈羽是个孤儿,在巡狩司住了八年,一身技艺都是在这里学的,好像确实只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 ...... ...... 没有出乎陈羽的预料,肩膀的伤还没换完药,便来了个巡卒通知二人,罗卫与李万里正在正厅等待。 “来的这么快,这陆方不会是李万里亲生的吧,这么上心。”陈羽小声嘀咕着,随即就想到陆方的娘是李万里亲妹妹,然后摇摇头:“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你这胡话真是张口便来。” 听到木长水不咸不淡的说了自己一句,陈羽尴尬的笑了两声,二人便不再说话,快步向正厅走去。 快到正厅的时候,木长水突然开口问道:“你那张假供词到底写的什么,不打算告诉我吗?” “有时候演戏要做到逼真,就得连身边的人一起骗,才能达到令人震惊的效果。”他看了一眼木长水,却想起面前这个死人脸根本没有面部表情,只好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到了正厅门前,陈羽驻足看了一眼,他还没来过正厅,这间明显比其他屋子高出一截的建筑,青墙灰瓦,飞檐翘角,怎么看,与司衙内其他房屋的造型上也没太多不同,唯一的差别,就是正门上面挂着块匾,写着“清正廉洁”四个大字。 “少了点什么。”他嘟囔着。 “什么?”木长水疑惑。 “没事,赶走了里面的麻烦再说。”说罢便踏上石阶,跨进了正厅。 厅中罗卫坐于正中主位,右侧下首位坐着枯瘦的李万里,陆远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除此,便再无旁人。 陈羽好奇的看了一眼李万里,这家伙听说只有四十来岁,怎么看上去起码得有五十,而且瘦成这样,这是养了多少小妾。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面上却恭敬的向罗卫行了一礼。 “陈羽,可知为何喊你来此。”罗卫一本正经的问道。 看了看与平时不太一样的罗卫,陈羽不太明白为何他与木长水二人同去,却只问他,甚至连木长水的名字都不提。 转念一想可能是木长水不善言辞,便又释然,刚想躬身回话,余光却看到木长水自顾自的就走到左边下首位,直接坐了上去。 木长水这个令人疑惑的举动,不仅罗卫没有任何反应,连李万里和陆远山都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陈羽微微发愣,发现跑到陆家嚣张跋扈一番,最后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了。 他轻叹一声,感慨自己炮灰的身份说到底还是没变。 理了理思绪,清了清嗓子,他缓缓答道:“属下所抓捕重犯,被陆方私自提审,施以重刑,已然身陨,属下认为陆方此番行事,有杀人灭口之嫌,且有恶意杀害同僚之实,在得知其当值期间脱逃回家,便上门缉拿。” 陆远山一听陈羽开口就说陆方杀人,而且是杀同僚,这是要定死罪,当即就慌了,不等他人开口,他便抢先喝道:“一派胡言,那赵良本就是重犯,我儿不过是贪功冒进,用刑时重了些,哪里来的杀人灭口,又哪里来的杀害同僚。” 陈羽抬眼扫视了一圈,看到了皱眉的李万里,看到了已经举起手掌的罗卫,嘴角翘起。 这陆远山,似乎不太聪明。 二十一、当堂问询 陆远山的突然开口,多少还是让陈羽有些意外。 之前在陆府书房,被自己欺负成那样都能忍而不发,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按常理,此人应该是个城府极深之人,没想到到了这里,自己随意说了几句刺激的话,他就急了。 小范围当堂问询这种事,虽然不算太正式的场合,但是一介布衣,张口便替巡狩司把案子定性了,这个举动,应该算藐视公堂吧。 “啪!”罗卫举起的手掌已然落下,一掌拍在身旁的茶案上,怒声喝骂:“大胆草民,巡狩司的事,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若非你是苦主,老子先打你二十板子,让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万里回头瞪了陆远山一眼,十分不满。 自己这个内弟急慌慌的找到自己救人,却连陆方因何被抓都不知道,见到罗卫之前,他还真以为是陈羽不守规矩,无凭无据便上门抓人。 直到罗卫简单讲述,才知道被当做亲儿子爱护的陆方,竟然无缘无故用重刑打死了赵良。 他为官多年,通晓大楚律例,自然知晓这事情麻烦了。 赵良是在押嫌犯,这件事往小点说,是巡狩司内部协调问题,往大点说,那就是杀人灭口。 到底如何定性,这场私下的问询很重要,结果这愚蠢的内弟张口便把人得罪了。 逼得他只得赶忙起身圆场:“罗大人息怒,我这内弟只是个市井百姓,哪里见过这等世面,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罗卫瞥了一眼被迫说了软话的李万里,故作沉吟了一番,冷哼一声:“李大人,给你面子,如若再犯,我这巡狩司可不比你的县衙,我这里是教人明事理的地方。” 话已至此,陆远山赶忙躬身告罪,便退到了李万里身后,低下了头。 ...... 很俗套的热身表演,扯皮之前总得找个由头先声夺人,好像就是如此这般。 至少陈羽是这样觉得。 随后罗卫便走程序一般的问了一堆诸如赵良所犯何罪,何时被捕,可有认罪供词。陆方何时私下提审,用了那些刑罚。赵良因何身死,死前可说过什么如此这般常规性的问题,陈羽也一一作答。 他提问的顺序是挺有讲究的,一环扣一环,只要陈羽不是个呆子,稍加润色,就能给陆方扣上杀人灭口的嫌疑,从而把人留在巡狩司继续关押。 只不过陈羽的回答却让罗卫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觉。 待罗卫问完问题,陈羽也回答完毕之后,端坐在旁的李万里虽然面上古井无波,但是心中却是愤怒不已。 罗卫的问题很常规,但是陈羽的回答却与他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同。 他为官多年,从前朝到大楚,已经在固县县令这个位置坐了二十余年,也算阅人无数。 如陈羽这般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无赖泼皮,年年在县衙大堂都能遇上几个,这种人对付起来十分麻烦。 而最重要的是,陈羽的所有回答,目的是要把陆方往死路上推。 沉默了片刻,他压抑了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说道:“听陈巡探所言,赵良并未认罪,你也未对他用刑,只是暂时关押。” “是。” 听到陈羽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再次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说道“你刚才说怀疑赵良与劫囚有关,却并未提及任何证据,依大楚律,无凭无据,不得抓捕,你是巡探,应该清楚。” “并非未无凭无据,车山指认赵良曾与牛老二有过私下接触,从而得知劫囚一事来龙去脉。而赵良此人,在押囚当日寻我替班也是事实,所以我缉拿他问询,合情合理。因为只有指认却无实证,所以赵良并未定罪。” “你说的三人全部身死,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死无对证。”李万里声调不自觉都抬高了几分,这小子是摆明了胡说八道。 “那三人确实已死,但车山指认赵良这件事,除我之外,还有旁人知晓,他们可以作证。” “谁?” 陈羽抬手一指:“木长水。” 李万里一滞,被木长水三个字噎得不轻,固县谁人不知这死人脸是罗卫亲信,二人同时来到固县,在这里镇守十余年,是真正的老资历,他若开口作证,事情只会更麻烦。 他双眼一眯,并没有向木长水求证,而是继续问道:“你刚才说他们,那另外的知情人是谁?” “车小小,车山亲妹,现在是我的直属巡卒。当然,车山说这番话的时候车小小还是平民,不过现下她在外办案,如若李大人想要问询,怕是要等上一等。” 陈羽说完,李万里的双眼几乎已经眯成了一道缝,一个木长水,一个车小小,这二人不问还好,一旦问了,怕是要搬石砸脚。 身后的陆远山一脸焦急,此时的局面,对陆方已经极为不利,就算知道陈羽硬是栽赃,却偏偏没有办法。 总不能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巡狩司这两天所有的行动包括细节他们都知道,更不可能说牛老二根本没有告诉赵良劫囚的事。 他凑到李万里耳侧,小声说道:“内兄,这样下去方儿就真成了杀害同僚,杀人灭口的疑犯了。” 李万里头也没回,抬手示意陆远山闭嘴,冷厉的目光注视着陈羽,似乎想通过这种方法令对方心虚,从而露出破绽,但是他盯了一会,就发现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还时不时眨眨眼。 最终李万里收回了目光,呼了一口气,随意的问道:“陈巡探抓了赵良,只有人证却无供词和认罪书,这多少是不太合乎规矩的,不知抓赵思又是为何?” “终于提到赵思了。”听到这个意外惊喜终于被李万里提起,陈羽笑了,他觉得一会这老树皮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然后他故意摆出一个昂首挺胸的模样,语气兴奋的说道:“说起赵思,那就真真是运气了,本来昨日他阻碍我与木长水正常抓捕嫌犯赵良,虽然父子情深引人同情,但他阻我查案实属不该,我一气之下便将他一并抓了回来。本想关一晚上,言语教育一番就放他回去。不成想他看到巡狩司威严肃穆,竟心生敬畏,不等我与他训话,便将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直接送我一份功劳。我心想,这一定是县令大人平日里威严有加,对下属起到了言传身教的效果,所以才能让赵思此等国之蛀虫幡然醒悟。”说到最后,看向李万里的目光中竟还带着些许...佩服。 陈羽说得眉飞色舞,木长水不忍直视,索性闭眼假寐,罗卫想笑,但是他不能笑,只好干咳两声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李万里更是被陈羽浮夸的演技和张口就来的胡话弄得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真没想到巡狩司里竟然能遇上这样一个奇葩,偏生这个奇葩还巧舌如簧。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知我那不争气的下属,到底犯下多少罪行,亦不知,陈巡探到底对他做了何等残酷的刑罚。” 陈羽听出李万里想借用刑的事说巡狩司屈打成招,不禁心中暗笑,面色却是一肃,开口说道:“李大人是否有些误会,本巡探刚才可是说得清楚,赵思此人是自行交代,我可从未对他用刑,如若不信,大人可派医官查验,若身上有半分伤痕,随时可治我欺上罔下之罪。” 李万里再度沉默,他不相信巡狩司没用刑,但现在身边哪有值得信赖的医官。 李万里不说话,正和陈羽意愿,这种时候既然开口,就要说得人哑口无言,无从辩驳,于是他继续说道:“赵思此人所犯罪过之多,大楚立国以来无人能出其右,大人,您真当感谢罗总领多年以来的辛勤,方能让巡狩司的正义之光如此耀眼,让赵思这种人无所遁形。” 李万里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罗卫已经哈哈大笑:“正巧李大人在此,不如与我共同看看这赵思供词,顺便商谈接下来我巡狩司应该如何抓捕那些县衙里的蛀虫。” 二十二、伪证 听到罗卫开口,陈羽心领神会,赶忙上前几步从罗卫手中接过那份厚厚的供词。 李万里看到罗卫从怀中掏出足有几十页厚的供词,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知道赵思这些年干了很多坏事,但是这份供词的厚度,所能记载的信息,肯定远超他所掌握的。 “不中用的东西!”李万里心中暗骂,但是又颇为无奈,事情的发展短短时间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任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不过一夜时间,巡狩司就能拿出这样一份令人惊讶的供词,而且还能信誓旦旦的说没动刑。 自己借赵思之事找巡狩司麻烦的想法,反而让自己陷入了麻烦。 ...... ...... 陈羽拿着供词,一脸肃然的走到李万里身前,双手递上,然后开口说道:“李大人,供词中县衙衙头王安顺重金行贿赵思,近几年来从未间断,贿银来历不明,且数额巨大,大到赵思自己都记不得了。刚才罗总领提议清除衙门内的蛀虫,不如就从这王安顺开始吧。” 李万里双目一凝,陈羽突然点破王安顺的名字让他心头一惊,而且他竟不知王安顺向赵思行贿这件事。 何时开始,因何行贿,一点都不知道。 想到巡狩司很可能要抓捕王安顺,他心中一阵烦躁。 不过此人一家老小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他并不担心被供出,而是担心张鲁。 这些年陆家与牛老二之间的生意一直潜藏极深,真正了解内情的,在固县除自己之外,只有牛老二、陆远山和张鲁。 王安顺在自己授意之下长年照顾牛老二的场子,虽不了解内情,但是却很清楚牛老二的生意与张鲁是有直接关系的。 李万里刚想开口阻止,却听到又是一声肉拍桌案的脆响,罗卫大笑开口:“我看此事可行,想来调查这种祸患李大人定然不会反对,长水,去把王安顺抓来,押入刑房候审!” “罗大人...”李万里赶忙出言,但刚一开口,罗卫又是一阵大笑,用比他大了几倍的嗓门说道:“快哉快哉,一次帮李大人清除两个县衙中的祸患,你得请我吃酒咧!” “罗大人,仅凭赵思的一份供词就要抓捕王安顺是不是太过草率,他可是在固县干了快二十年衙役,这样抓了,难免寒了旁人的心,你看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木长水已经如风一般闪出了大门,一句话都没说,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野。 “麻烦了。”李万里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事态发展愈加脱离控制,估计张鲁是保不住了,得尽快解决掉,送不出去,就杀掉,避免再出现现如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一念及此,他的心境也就平缓了,只要张鲁这个人没了,固县任凭巡狩司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再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貌似恭敬的陈羽,李万里露出一个微笑,起身很是赞赏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夸奖道:“罗大人竟得此福将,刚刚上任便连续抓获潜藏如此之深的蛀虫,实乃固县之福啊。” “谢大人夸奖。”陈羽回了一句,看到李万里不动声色就变了脸,让他对王安顺的期待感降低了不少。 抬手将手中的供词再次递到李万里面前,对方随手接过就放在了一旁的茶案上,然后将陈羽从头至脚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年少英雄,果然不凡。” 语气真挚的夸了陈羽两句,李万里又转身看向罗卫,开口道:“我们还是说说方儿的事吧,罗大人。” 罗卫笑了笑,便转身回到座位,陈羽之前为赵良脱罪,目的十分明显,虽然他不知道为何陈羽突然就对陆家动手,但是既然动了,他就配合演好这场戏。 坐好之后,他缓缓说道:“方才陈巡探说赵良并未认罪,而指认者车山已然身亡,那按照律例,那赵良就只是嫌疑人,是不能动刑的。而且我查过了,陆方经手的案子,没有与赵良有关的,李大人,陆方现在的行为...” “罗大人。”听到罗卫要对陆方的事下定论,李万里赶忙出言打断,今日发生了太多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再让罗卫说下去,就算现在这种场合说出的话不算是正式定罪,但接下来的情况只会被动。 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拖时间,想办法让郡城的内查人员参与,他顿了一下,就继续说道:“赵良此人到底因何被捕尚不能定论,不能单靠证词就草草下了定论,而且方儿也许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是立功心切,才会私下对赵良用刑。二人从无仇怨,怎会无故发生这种事情,难道罗大人就不查查吗。” “李大人,二人恐怕是有些仇怨的。”陈羽突然插了一嘴。 李万里身子一僵,看了一眼同样不明所以的罗卫,才转身看向陈羽,淡淡问道:“不知陈巡探这次能否拿出证据。” 陈羽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一张满是暗红色血痕的供词,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大人,这份供词是赵良临死前交代的。” 李万里哪怕城府再深,看到陈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死人的说辞来构陷陆方,怒气也到了迸发的边缘,他冷声问道:“全都是死人所提供的供词,难道巡狩司办案就拿不出一点真凭实据吗?” 陈羽面露难色,再次压低了声音:“李大人,这份供词里提及的事情,相关人员还有一人是活的,不过......我本想与罗总领商议一番之后,再考虑如何找您说明,不想还没来得及...” 李万里被气乐了,他没想到,赵良死了,这证明陆方与赵良有仇的事,面前这个无赖竟能栽到自己身上,他的语气中已经不可抑制的出现了怒意:“陈巡探,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方儿与赵良有仇,这件事还与我有关?为何我本人不知?” 陈羽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李万里身前,递上了手中那黑色与红色交织的供词。 “李大人请过目。” 二十三、威胁 看到陈羽掏出那份所谓赵思临死前交代的供词,罗卫已经闷声不响的来到了李万里身侧。 以他的经验和这两天对陈羽的了解,这份供词十有八九是伪造的,但是他很想知道,这份被陈羽藏到最后才拿出来的供词,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当罗卫看着李万里轻轻打开供词,看清了供词上所写的内容后,他的脑袋有些发懵。 供词的内容如陈羽所说,确实不太方便,因为其中内容大概说的是赵良因爱慕李万里独女李清澜,从而与陆方交恶的大概经过,其中对陆方因何反对赵良追求李清澜并与之结仇更是语焉不详,这种东西拿出来做证词,很容易引人遐想。 ...... ...... 李万里细细的看着手中的供词,原本狭长的双眼慢慢睁大,脸上也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 大概只看了一半,他的脸就变得狰狞,用力的将供词揉成一团废纸,使劲的砸在地上,指着陈羽怒骂道:“竖子!你怎敢如此胡说八道!老夫要你把这件事说清楚!” 陈羽一脸平静,不等李万里说完,他就已经躬身行礼,然后等对方骂完,他才开口道:“我方才说了,这份供词我一直没拿出来,就是打算与罗总领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毕竟一个死人说出此等毁人名声的言辞,若我们不从陆方身上找到真凭实据,就直接去找令爱,把她带回来问询,实在不妥。若真这样做了,不管这份供词是真是假,一旦传了出去,都不是好事,总会落人舌根,你说对吧,李大人。” “你...”李万里气的满面通红,这份供词是真是假,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陈羽在威胁他,用她女儿的清誉威胁他,逼迫他暂时退避。 他了解巡狩司,毁人名声对这些黑皮狗来说,根本算是最轻的手段,一旦这件事传出去,紧跟着就会有人去散播。 到了那时,事情的真相就不重要了,人们只会关注这个故事中三人之间的关系,很快把它编成更离谱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成为所有人茶前饭后的笑料。 李清澜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已故心爱之人的骨血,他不愿冒险,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女儿还未出阁,想要谋个良配,名声太过重要。 他愤怒的看着低头不语的陈羽,对方确实拿住了他的软肋,让他一时间想不到对应之法,算准了在这样的局面下,最好的选择自由一个。 他憋了半天,最终只骂出一句:“巡狩司怎能出了你这等无耻下流之人!”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罗卫早就悄悄的转身回了自己座位,猜测闹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若是再说下去,他相信陈羽一定会说出让李清澜来司衙为陆方证明这种话。 罗卫经历过巡狩司最黑暗的年代,自不会认为这些事无耻下流,比之更甚的,他见得多了。今日这种小手段,虽说有些卑劣,却也不算什么。 斜了一眼悄悄凑过来弯腰捡起那团供词的陆远山,他淡淡说道:“陆老爷还是不要看了,免得一会口不择言,上面写的都是些家务事,你大可离开了这里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问问李大人。” 刚刚准备展开纸团的陆远山闻声一颤,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李万里已经转身夺过了那团供词,看向罗卫:“罗大人,这份供词是否有造假之嫌?” “是真是伪可以求证。”罗卫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陈羽一听,赶忙开口:“李大人,这供词真假我巡狩司暂无定论,但毕竟关系到一桩命案...还有令爱的声誉,我建议,今日就暂时说到这里,到底情况如何,李大人先回去问问清楚,总好过在这里虚度时间。” 看到李万里气得浑身颤抖,既不答话也不走,罗卫开口调侃道:“我觉得陈巡探说得有道理,这件事现在变得如此复杂,在我看来,赵良这人,既有劫囚之嫌,死便死了,哪里能比得上李大人千金的声誉。李大人还是先回府问问清楚,等问清楚再来我这里聊陆方的事不迟,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对陆方用刑。” 李万里深呼了一口气,他知道陆方带不走了,陈羽与罗卫二人一唱一和,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会发生的事一定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对方已经留了一线。他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希望罗大人重信守诺,待我回家查清原委,自会再来讨个说法。”说罢,拂袖便走。 陆远山看到内兄就这么走了,欲言又止,一直跟到巡狩司门外,看四下无人,才凑了上去,小声问道:“那张供词上到底写了什么,怎么还扯上清澜了。是不是他们捏造了什么污言秽语,以清澜声誉要挟,才让你如此退让,如是这般,我们可以去郡城告他们。” 李万里斜了一眼陆远山,知道对方是旁敲侧击劝自己不该为了女儿就不管陆方。 但是他又能如何,陆方杀人是事实,况且毁人名声能算什么罪责,就算自己告上天听,就算自己告赢了,对他们的处罚,也不过就是降职罚俸,但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毁了。 好在对方也没打算把事情做绝,他选择暂时退避,能让对方许诺不对陆方用刑,已经是现下最好的结果了。 想想陆方,想想今日之事,这个不争气的侄儿,与不争气的内弟一个德行,自大妄为,真以为巡狩司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地方。 他越想越气,抬手指着陆远山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废物,人都被抓走了,因何被抓都没查清,随口编个瞎话便骗我出面,还跟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在巡狩司内杀人不算大事,那什么才算大事!看看你教的好儿子,我是怎么嘱咐你的,让他不要惹事,不声不响的把赵良打死,到底为何?” 一通喝骂,陆远山苦着脸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头绪,只好继续问道:“方儿这般做,想必有他的理由,肯定也准备好了说辞,但是这陈羽太不讲理,完全不给开口辩解的机会,方才为何不当堂对质?” 听到对方还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李万里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有些微微发红,他暗骂一声蠢货,就上了牛车。 二十四、诛九族的买卖 陆远山并非蠢人,在他看来,巡狩司这些年虽然轻易不抓人,但是一旦抓了,进了刑房,能完整出来的也不多。 一想到这里,他又乱了阵脚,赶忙跟着进了牛车,追着李万里问道:“内兄,现在我们怎么办,方儿怎么能受得起刑讯。” “闭嘴!”李万里压低了嗓音骂道,陆远山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形势,甚至没弄明白整个陆家在面对着什么,令他十分烦躁。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低声开口说道:“暂时不要考虑方儿的事,他死不了,吃些苦头也能长长记性。我回去便会派人去郡城,托关系让那边派内查人员过来,到时候方有回旋余地。” “那样方儿不是还要在里面至少待上一夜。”陆远山急了,陆方是他的独子,妻子不能再生,他又没有妾室,一旦出点意外,陆家他这一脉就断了香火。 “蠢货!”李万里怒骂一声,今日才知道,陆方一出事,陆远山的智商几乎为零,但是旋即就叹了一口气,两家就陆方一根独苗。 他拍了拍陆远山的肩膀,说道:“我说了,方儿不会死,只要不死就没事。把你的脑子理理清楚,王安顺肯定会被抓,你回去第一件事先把张鲁做掉。” 陆远山一怔,赶忙说道:“张鲁可是上面钦点的账房,岁供的事全靠他盘点,他若出了事...” “你想等着王安顺把他供出来,然后抓去用刑?”李万里眯了眯眼,透出一股狠劲:“不要用命去赌别人的忠诚。他没练过武,别用死士,随便找个手脚利落的,把尸体一并处理掉,到时候上头问起,再想办法解释就好。” “一定要杀?”陆远山还是犹豫,张鲁在他眼里,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上面派来的账房,但是不等他多想,李万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估计最迟明日,王安顺就会把张鲁供出来。为了全家老小的生死,他会顾忌你我,但不会顾忌你家的一个账房,你可想过一旦张鲁被抓进去,受不住重刑全部招了,你我会是何等下场?” 陆远山身子一颤,低头不语。他此刻脑子终于清醒一点了,意识到张鲁在固县待不下去了。 李万里看了看陆远山的窝囊德行,冷声道:“我竟从未发觉你如此在意张鲁。”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的反应有些异常,不禁又多看了两眼,正好看见陆远山抬头之后犹豫的神色。 “你与张鲁关系不错?”李万里眯了眯眼,今日王安顺和赵思的关系给了他一个惊喜,他突然觉得,陆远山与张鲁之间似乎也有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不不不。”陆远山连忙摇头,然后目光中露出狠色,低声说道:“内兄放心,回去之后我立即差人处理掉张鲁。” 李万里皱了皱眉,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事,不过不重要,等张鲁死了,就安心了,所有事都能慢慢理清头绪,他再次提醒了一句:“抓紧处理掉张鲁,咱们干的可是诛九族的买卖,别再闹出意外!” ...... ...... 待人走远,罗卫发出了一阵舒爽的大笑,笑了许久,才开口道:“小兔崽子年纪轻轻,阴毒卑鄙的点子不少,好多年没见有人往未出阁的大姑娘身上泼脏水了。” 陈羽耸耸肩,看向罗卫轻声说道:“没办法,总不能在朝廷命官面前耍蛮横无理那一套,时间仓促,只能出此下策。而且我得纠正你,泼出去了,才叫泼脏水,现在脏水还在盆里,难道总领大人想把这盆水泼出去?” 罗卫笑着说道:“那自然不会,做人留一线,你做的不错。不过突然对陆家发难,是不是心急了些,陆方很可能没什么价值。” 陈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脑子里在想着别的事。 之前他并未想到能如此轻松的赶走李万里,不过对方显然来之前并不知道陆方杀了赵良,因为他们甚至没有准备为陆方开脱罪责的借口,最后甚至把脱罪的希望寄托在陆方的自辩之上。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赵良,不是他们要杀的人,而陆方为何要杀,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事实,令人失望。 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不如意,转念一想,自己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查陆方,他转头看向罗卫说道:“陆方可能价值并不高,不过无所谓,其实今日这般做我另有目的。” “王安顺?不对,此人价值应该还不如陆方。”罗卫有些疑惑。 陈羽嗯了一声:“王安顺不过是个添头,能提供新的线索,是惊喜,不能提供,也无所谓。我要用我的方式查案,其实对于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先确定嫌疑人范围,你可以把我的行为当成个人怪癖。” “嫌疑人范围?”罗卫小声嘀咕着,在他心中,嫌疑人早就确定了,就是陆家与李万里,他不明白为何案子都查到这种地步,陈羽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真是怪癖。 “对。”陈羽没有解释筛选嫌疑人的重要性,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对于我来说,案子查了两天,死了这么多人,却一直无法真正确定陆家是嫌疑人,一切都停留在怀疑和猜测这个层面,这样不对,会令我做事时缚手缚脚。” 罗卫突然笑了:“我可没觉得你缚手缚脚,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想起了从前的日子。” 陈羽也笑了:“你会看到我彻底解放后是如何行事的,而现在,我们先看看李万里和陆家接下来的反应。” “反应?”罗卫觉得与陈羽分开的时间并不久,对方不过是去陆家抓了陆方,回来就变得神秘兮兮,说的话也变得高深起来。 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想明白对方到底想看什么样的反应,于是开口问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说了,确定嫌疑人范围,然后重新定一个调查方向。” 罗卫皱起眉头,他更加听不明白了:“小兔崽子别绕弯弯,有话直说。” “现在说不清楚,先去审陆方吧,等王安顺也被抓回来,一并审了,到时候,结果应该就出来了,我再与你们解释。” 看到陈羽眼神中的不确定,罗卫也没再问下去,开口道:“陆方你打算怎么审。” “突地吼吧,时间紧迫,最多只有一夜时间,怎么快怎么来。”说完便转身向刑房走去,而罗卫,也跟了上去,他想看看被一众刑官吹上天的刑讯手段,到底威力大到什么程度。 二十五、练功 阴暗的刑室中,刑讯的进展并不如预想中顺利。 五品武者的身体素质果然不是赵思这种废物可比的,突地吼对陆方的效果差了不少,陈羽不得已又教给了刑官水刑的行刑方法,然后交代好问询的问题后,就把罗卫独自扔在刑室参观用刑效果。 出了刑房,时过正午,乌云散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陈羽感觉心情好了许多,跑到伙房找了点吃的,就回到了自己的偏院。 院中的老槐树有年头了,树干足有腰粗,槐花如风铃般挂满枝头,不时有金灿灿的叶子随风飘落。 他走到一片空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本《青锋诀》。 翻开扉页,简洁的图画与晦涩的注解映入眼帘,陈羽有些兴奋。男儿谁能没个武侠梦,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手捧着一本武学秘籍,修炼上面的功法。 研究了半晌,他才弄明白,每幅图画和旁边的注释分别代表着运功的动作和运气的方式。按着图画上的模样,他摆出了同样的姿势,口中念叨着:“引气下行,依序内观咽喉、小丹田、脾骨、下丹田、会阴、涌泉;拱手,气沉丹田...” 没多久,便感到了不同,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带着温温的热感。温热的空气似乎进入口鼻之后,就变成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将温热感逐渐传至丹田,又从丹田传遍全身。 据秘籍上所述,这种温暖的气,叫元气。 但陈羽不知道的是,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单靠修炼《青锋诀》,能拥有如他这般感受。 ...... ...... 另外一边,木长水的抓捕任务同样不顺利,如王安顺这种老资历的衙头,根本不会规规矩矩当值,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在一家小酒馆里找到了正与几个手下吃酒的王安顺。 当木长水拖着昏迷不醒的王安顺回到巡狩司,已经到了傍晚。 来到刑房,发现这里没有惨叫,没有怒骂,只有罗卫的笑声。 他循着声音找到押着陆方的那间刑室,进门便看到陆方被平放在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截树干上,头低脚高被捆在那里,脸上还盖着一块黑布,正在拼命的挣扎着。 一个刑官站在一旁,手中的葫芦瓢不断将清水浇在黑布之上,那被清水浸透的黑布随着陆方胸口的起伏,在口鼻处不断的收缩...鼓起。 木长水随手把王安顺扔在地上,便走到呵呵傻笑的罗卫身旁,说道:“这小子知道我要抓他,第一反应是自尽。” “嗯?”罗卫转过头,收敛了笑意:“你说他是忠义,还是受到胁迫。” “应该是胁迫。”木长水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眼神,我看出他并不想死。” 罗卫轻轻点头,转身走到王安顺身侧,把人拎到水缸旁,直接把他的脑袋塞进了水缸里,然后又把人提了起来,扔回了地上。 不消片刻,王安顺悠悠转醒,看到面前的罗卫和木长水,眼中的迷惑瞬间就变成了惊恐。 “没有求饶,没有喊冤,看来你很清楚接下来自己会面对什么,还想寻死吗?劝你断了这个念头,我可是八品,你不会成功,也省的我费功夫捏碎你的骨头,挺麻烦的。”罗卫冷冷的看着王安顺,淡淡说着。 王安顺想着平时自己抓到犯人之后所用的刑罚,一套下来几乎没有活人,而巡狩司用的,定然比自己那些随意而为自创的刑讯手段更加残忍与专业。 他的脸上逐渐没了血色,呼吸有些不畅,头脑有些发晕。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大口呼吸的声音,还有虚弱的叫骂声:“罗卫!你没有证据就对我用刑,我若不死,定然去郡城告你!” 声音断断续续,却很耳熟,王安顺回过头,便看到了被绑在树干上的陆方。“陆少爷!”他震惊低呼,没想到连主子家的少爷,都被抓了回来。 罗卫的声音适时响起:“看到吗?你的陆少爷正在受刑,这种刑法是我们刚刚发明的,我亲身试验过,十分痛苦,特别是对练武之人。你看陆方,五品修为,与你一样,只不过用了七八次刑,已经晕过去三次了,现在半条命都没了。” 看到王安顺没什么反应,还是呆呆愣愣的样子,罗卫撇撇嘴:“这刑法厉害是厉害,就是看上去不厉害。”转头又对刑官说道:“再喊个人过来,把王安顺带去隔壁用刑。” “别别!我说,我都说,我与牛老二多年往来,他给我银钱,我照护他的生意,为了掩盖这件事,我还给赵主簿抽成...” 罗卫静静的听着王安顺开始交代这些年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一些事,听了几句,就知道这家伙还抱着侥幸心理,也不再多话,挥了挥手,便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刑官把人给插走了。 “走吧,暂时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去等消息吧。”说罢罗卫往刑房外走去,木长水也跟了上去。走至门前,木长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半昏半醒的陆方说道:“现在已过酉时,不要指望会有人再来救你,漫漫长夜,这些刑官会慢慢陪你玩。” “你跟他说这些废话作甚。”罗卫好奇的看向木长水,这不像他的风格,而对方却面无表情了回了一句:“陈羽教的。” ...... ...... 出了刑房,二人就分开了。 木长水同样住在偏院。一进院,便看见盘膝坐在地上运功打坐的俊俏青年,他功力深厚,能隐隐感受到对方平稳而绵长的呼吸,与睡觉不同,这种呼吸带着固定的节奏。 木长水暗暗点头,对陈羽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掌握呼吸之法,感到意外,无意中,他发现在陈羽身侧寸许位置,竟没有一片落叶,他不禁目光一凝。 观察了片刻,正好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落叶缓缓落下,落至陈羽身侧,却如同遇上了阻碍,变换了方向,落在了其他地方。 “劲气外放?”木长水感到疑惑,轻呼出声。 似是听到动静,陈羽睁开了双眼,深吸一口气,散了功,抬头冲木长水打了个招呼:“木老哥回来了。”可对方却没有回话,他有些不解,却并未在意,起身蹦了两下,感觉通体舒泰,心中琢磨着练多久才能如木长水那般厉害。 这时,木长水突然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突破了五品?” 二十六、捡了个天才 “什么意思?” “劲力外放是五品达到极致后才会产生的。”木长水眼神中带着不确定,缓缓走进陈羽,再次开口:“全力攻击我!” 陈羽一怔,不明白劲力外放是什么意思,不过后面一句他听懂了,想到可以跟面前这个强悍的老阴货过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舒展四肢,握拳于腰侧,全力打出一拳,直击对方面门。 “啪!”一声脆响,拳掌相交,木长水轻松的挡下了这一拳,甚至手掌都没有半分颤动。 他摇摇头,收掌退后半步,轻声说道:“你发力时没运功,再来一次。” 陈羽心领神会,再次摆开架势,开始运转呼吸之法,随着温热感遍布全身,他再次击出一拳,带出呼啸的拳风。 这次,同样被木长水轻松接下,但是他的手掌,微微颤动了一下,眼中,也露出了疑惑。 陈羽并未注意到对方的异常,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拳头,感到不可思议。 功法真如内功一般,催动后即可增加自身攻击的威力,他再次运气挥出两拳,细细体会,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出拳的速度和力量都有增幅。 “原来如此。”心中赞叹了一番功法的神奇,他抬头看向木长水,问道:“你刚才说劲力外放是什么意思?” 木长水没有说话,眼神中的迷惑散去,抽出腰间的长刀,随手就向地面挥了一刀,在地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刀痕。 “刀气?”陈羽双目一凝,他看得真切,对方的刀锋并没有碰到地面。 “这叫元劲,修炼功法之后,力分两层,肉体力量和元劲,而劲力外放,就是使用元劲的前提,细细体悟吧。”说罢,木长水没再管沉思中的陈羽,转身离去。 转身的那一刻,他的双眼再次出现疑惑:“这小子肉体力量勉强五品,为何元劲却几乎与六品相当。” ...... ...... 木长水并没有回屋休息,他反身去找了罗卫。 陈羽的表现令他疑惑,没有修行功法,普通人修炼到四品就已经到了极致,必须通过修炼功法吸纳元气,才能够突破肉体极限,进阶五品,甚至更高层次,而劲力外放,则是功法修炼达到小成的外在表现,这是常识。 他不是没见过天才,但是如陈宇这种,只用了一个下午修炼,就能修炼到劲力外放这种程度的,却从未见过。 而罗卫在听完他的说明之后,同样面露疑惑:“你确定那小兔崽子劲力外放了?” “我不会看错。” “不可能吧,怎么会这么快...”罗卫来回踱着步,小声嘀咕着,走了两圈,他突然抬头:“长水,我们是不是捡了个天才。” 木长水摇摇头:“我见识有限,没见过如此天才之人,你说会不会他之前修炼过其它功法。” “不可能。”罗卫语气肯定,大楚国虽然全民尚武,但功法这种东西也仅仅是在各大势力和世家之间传播较广,不是寻常百姓可以得到的。 陈羽是孤儿,进巡狩司之前家底就被查的清清楚楚,根本没有世家和势力背景,除非是另有奇遇。 不过旋即他就笑了,那小兔崽子唯一的奇遇应该就是在黑松林抓回了于豪。 又想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不过说起天才,我倒是想起司正大人,据说当年他十四岁达到四品巅峰,开始修炼功法,一日之间达到小成,是我大楚第一天才。” 木长水的眼珠子动了动,似在思考,过了片刻他开口道:“接下来重点关照一下?” “不必拔苗助长,别让他死了就行。” ...... 翌日,天还未亮,鸡未打鸣,陈羽就起了床,打开屋门便感到微微的凉意。 昨日入睡之前,他为自己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 这是他的习惯,从军期间,每日都需要大量的锻炼来保持身体的强健,就算这个世界的武学很神奇,他依旧相信,前世那些经过科学验证过的锻炼方式,在这里同样适用,而且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 最主要的是,虽然他照过镜子之后对自己有些棱角的俊美容貌很满意,但是对现在这具身体偏瘦的体型却很不满意,他需要一身健美的肌肉,来符合自己的审美。 考虑到自身的安全问题,二十公里的负重跑暂时被他放弃了,但是其它体能训练是一项也不能少,然后就是最重要的功法修炼。 随着俯卧撑、波比跳、箭步蹲等等一系列训练动作完成,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刚刚开始修炼功法,车小小却进了偏院。 “羽哥哥,昨日县令府邸吵闹得挺凶,李县令发了很大的火,一直到后半夜,半条街都能听到惨叫和求饶的声音。”车小小一进门就开口说道,小丫头挺自来熟的,一日时间,称呼就由陈大哥变成了羽哥哥。 不过陈羽也没在意,车小小昨日被他安排去县令府邸蹲点,一方面是看看能不能正好碰上李清澜外出,然后下点绊子让她晚归家一会,拖延下时间,另一方面就是探听一下李万里回家之后有什么动静。 不过车小小说的,令人有些意外,他停止修炼望向对方,问道:“你趴墙根听了一夜?可知为何发火,因何吵闹?” 车小小摇摇头:“他家院子太大了,听不真切,好像在骂下人没看好女公子之类的,只听清了下人们求饶说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 “没看好女公子?”陈羽疑惑,念叨了两遍,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时代据他了解,大家族对未出阁的女娘管束极严,虽然没有达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种变态的境界,但类似三从四德,三纲五伦这种规矩,还是挺多的。 犯忌讳的事太多,原本很难猜测到底因为什么才会令李万里发怒,但是有了昨日那张假供词,他回去会追问的,恐怕只有一件事。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他感到无法置信。 “什么事这么巧?” 陈羽瞥了一眼一脸迷惑的车小小,挥了挥手:“你还小,不该问的别乱问。” “我不小了!”车小小抓狂,陈羽却不理他,径直走出偏院,向伙房走去,他饿了。 但是经过刑房的时候,撞见了急匆匆从里面出来的罗卫和木长水。 然后,毫不意外的被带到了偏厅。 二十七、侦查假定 偏厅中很安静,能听到鸟儿在屋外的树上唧唧喳喳的叫着。 罗卫拿着手中的十几页供词反复的看来看去,浓眉皱在一起,脸色很严肃,但是陈羽总觉得他是在憋着笑。 而木长水,坐在一旁闭目假寐,这个世间的人和事已经与他无关。 看到二人这个样子,陈羽猜不准供词里到底写了什么,他缓缓靠近罗卫,小声问道:“是不是陆方招供了,他真的与赵良有仇,而且真的是因为李清澜。” “你怎么知道。”罗卫诧异。 陈羽闻言一愣,还真是? 却听罗卫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比你编的更离谱,这二人早已有过云雨之欢。” “然后他俩的丑事被赵良无意中撞破?” 罗卫点点头,就把手中的供词递了过去,说道:“自己看吧。” 陈羽一时间有些无语,表哥表妹结亲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不过是年少慕艾,虽然过火了些,但终究不是为世人所不容的恶事,怎的就能扯到杀人灭口上来了,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接过供词,一部分是陆方的,一部分是王安顺的,细细的看了半晌,他发出一声叹息。 “怎么,内容令你失望了?”罗卫见状好奇问道。 “谈不上失望,陆方虽然既不知道金山寨,也不知道牛老二,但却知道家中养的有杀手,也曾给他们下过指令,让我想通了为何车山遇刺之时,那些杀手的第二目标是赵良而不是我。这就足够了,无用的线索,筛除一条,会让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更清晰。” 罗卫点点头,虽然觉得赵良被灭口的真相太过于狗血,实在令人失望,但是听对方这么一说,释然不少。想到木长水对王安顺的猜测,他开口道:“王安顺不老实,只供出一个张鲁,其他都是与案子无关的小鱼小虾,他那里还能再深挖一下。” 陈羽微微摇头,王安顺没有供出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李万里,不过此人与陆方不同,他犯的罪是有真凭实据的,他相信一夜时间,那些刑官不会只是温和的聊天,能撑到现在都不交代,恐怕再问也是无用,不过他还是说道:“试试也好,真把李万里供出来,咱们都省心了。” 罗卫皱了皱眉,他听出了陈羽语气中的不在意,不过想想也是,通常能撑过第一轮重刑还不招供的,大多数是真的不知道,小部分是明白自己如果招供,会发生比死更可怕的后果,而王安顺,应该属于后者。 偏厅中再次变得安静,陈羽又把供词反复的看了两遍,确定没什么遗漏之后,便将供词放回了书案,轻声问道:“张鲁已经死了吧。” “死没死不知道,但是盯梢的人说昨日下午他去了郡城,但是到达郡城后,从牛车上下来的人却不是张鲁,人不见了。” 陈羽有些意外罗卫的平静,他随口问道:“盯梢的人都是你信赖之人?” “是意外,对方早有准备。” 陈羽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张鲁就这么没了,虽然很可惜,不过已经成事实了。 现在这事因王安顺而起,让他终于可以确定,陆远山和李万里一定就是最重要的嫌疑人,总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陈羽现在还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他看向罗卫,无比认真的问道:“我想知道巡狩司为何面对一个县令如此畏首畏尾。” 罗卫目光闪烁,有些秘密,不太光彩,他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李万里是前朝官员派系的人,在西川郡官声很好。” “前朝官员派系?”陈羽嘀咕着,在官场有派系太正常了,这意思是上面有人? 罗卫却露出追忆的神色,轻声说道:“覆灭前朝的时候,为了让大楚尽快恢复秩序,高祖留用了大批官声较好的前朝文官。大楚之所以能在立国之初就迅速稳定下来,就是因为这些人。不过就像磨好的面粉总会有沙子一样,这些文官里夹杂着大批的奸细,为了揪出这些奸细,才成立的巡狩司。早些年间,我们抓过奸细,也杀过好人,总之都是些陈年旧事,所以现在对待这些前朝官员,巡狩司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不方便妄动。” 陈羽点点头,怪不得这么窝囊,典型的前人造孽,后人遭殃,坏事估计没少干,却没能令人畏惧。 回想印象中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家伙,那才是真正的暗探。 然后他看了一眼罗卫,好像那些前人也包括这大胡子。 他呼出一口气,不管如何,折腾了两天,这个案子总算是彻底理清了头绪,确定了目标。 “你想怎么查。”罗卫突然问道。 陈羽答道:“有两种方法,不知总领想用哪种?” 一听还是个选择题,罗卫笑了:“说来听听。” “一、派亲信之人紧盯陆家的动向,比如银钱去向和人员更替,包括谁去接手牛老二的生意;二、逼他们狗急跳墙。”说完他看了一眼罗卫,确定对方脸上喜色正浓,才说道:“考虑到咱们司里内奸这个隐患,我建议双管齐下。” “没了?”罗卫的笑容消失,眉头皱起,感到有些失望。 张鲁是最后一条线索,还没来得及查,就断了,之前看陈羽信心满满的样子,以为会有好办法,但是现在这个方案,明显就是要重新开始调查。 看到罗卫的样子,陈羽倒是笑了笑:“查案有一种方式叫做侦查假定,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要查的目标就是陆远山和李万里,这是很大的进展。” “然后呢?”罗卫一脸懵逼,不仅仅是因为听不懂什么是侦查假定,还有就是对方一直执着的怪癖。 “我先问个问题,牛老二的黑道生意,查出来线索了吗?” 罗卫讷讷道:“没有,所有线索到了牛老二,就断了。” “张鲁这边是同样的情况,现在咱们掌握的信息中,陆家生意表面上是干净的。而与牛老二做生意的是张鲁,陆家并未露面。现在张鲁不论是死了还是消失了,整个案子所有与陆家相关的线索全断了。我们抓不住陆家的把柄,自然就动不了李万里,更不可能查出来幕后之人。我说的,对么?” 罗卫想了想,无奈的点点头。 陈羽接着说到:“所以我现在改变查案方式,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整合之前的线索。然后,假定那个账本所记录的内容是牛老二与陆家之间的生意往来,从而得出两个假设。第一个假设是陆家帮助土匪销赃,第二个假设是陆家插手了黑道买卖,这两个假设,无论是哪一个,最终的结果都是陆家有大笔的银钱动向不明,查银钱的动向,是一条更加清晰的路。” “这不还是重头开始查...”罗卫小声嘀咕着,陈羽却摇摇头:“非也,咱们本来的目的就是查陆家身后之人,所以我们现在要确定那些人的动机,到底是不是为了钱。所以说,查银钱,从起步阶段,就是个一箭双雕的方案,既查了幕后之人,又查了陆家。你懂什么叫赢在起点吗?” 罗卫想了想,似懂非懂,陈羽继续说道:“最主要的还是陆家行事太过粗暴,只知道杀人灭口,没感觉他们哪里高深,反而让我确认了很多猜测。在我看来,这种只懂通过暗杀掐灭线索的疯子,脑子都不太好使。当然,我的主要意思是,查银钱,这是实物,他们杀人灭口的办法就不好使了。” 罗卫的眼角抽了抽,这句话怎么听,意思好像都是在说,玩暗杀的人没脑子。 这一竿子,可打翻了不少人,正当他想继续问,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王子鸣扛着一个大箱子,缓缓向偏厅走来。 二十八、郡城来的消息 看到王子鸣来了,罗卫与陈羽停止了交流,木长水也睁开了眼,感到一丝疑惑。 王子鸣一进屋,看见三人都在,把肩上的箱子往地上一放,拱手行礼道:“总领。” “嗯,连夜回来的吧,辛苦了,郡城那边可查到什么消息。” 王子鸣再次拱手,回道:“牛老二的黑道生意只在固县,郡城那边没有任何情报信息。至于陆家,线索倒是不少,他们在郡城的商铺时有稀罕物件出售,那边的同僚早就在关注了。不过昨日下午,陆家的店铺全部关门休业,原因不明。” “昨日下午?”陈羽双眼一眯,看向王子鸣。 “对,我到郡城之前,他们的店铺就全关了。” 罗卫叹了口气,手指开始轻敲着书案,心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箱子里都是什么情报。” “都是那边同僚所提供的的一些关于陆家商铺的记录,属下一会便带人整理。” 罗卫看了一眼平静的王子鸣,点了点头,又对陈羽说道:“晚一会于豪应该会被押到刑房,如何审,你自己安排吧。” “好,那我去了。”陈羽转身刚想走,还未出偏厅,却听到王子鸣说道:“总领,这次去郡城,那边查到一个大案子,说与固县有关,要派人来查,所以我才连夜赶了回来。” “嗯?”罗卫诧异,通常郡城下辖县城的案子都是转交给县里的司衙继续跟进,只有比较大的案子才会专门派人,他好奇问道:“什么大案?” 闻言,木长水再次睁开了双眼,陈羽也停下了脚步,好奇的转回身,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事。 王子鸣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样子的折子,递给了罗卫,才开口说道:“行走西域通商的一支商队被红花会的贼匪劫了,您知道那群家伙只劫财不伤人,但这一次,商队的护卫与商贾死绝,只有脚夫伤亡较小。” 听到红花会三个字,陈羽脑袋有点懵,不自觉的想起一个出场自带音效的大侠,正想着,却听到罗卫说道:“这不正常,蔡红花那个娘们儿口碑不错,从不滥杀无辜。” “是不正常。”王子鸣应了一句又继续说道:“镇抚使亲自去查探了一番,发现被杀的护卫其中一人,带着的通关文牒是来固县。” 陈羽叹了口气,他唯一听明白的就是又有一起大案与固县有关,这种时候,王子鸣带回的消息一条是陆家休业,一条是要查新案子,哪一条他都不爱听,转身便离开了偏厅,朝伙房走去。 此时此刻,他觉得比起讨论红花会和新案子,远不如享受一顿美好的早餐更重要。 ...... ...... 伙房的早食并不丰盛,陈羽盛了一碗面片汤,拿了些水煮蛋就蹲在伙房门口吃了起来。 正剥着鸡蛋,车小小不知从哪跑了过来,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 他抬头看了一眼,小丫头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哭过,但是表情却很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陈羽不擅长安慰人,而且觉得在别人强装坚强的时候,安慰人是不合适的,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吃了吗?”然后将手中刚刚剥好的鸡蛋递了过去。 车小小显然很意外,愣了一下,才蹲下身子接过鸡蛋,张嘴咬了一口。她吃的很慢,一个鸡蛋没吃完,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中出现了晶莹的泪花。 陈羽摇了摇头,又拿起一个鸡蛋慢慢剥着,轻声说道:“不想在人前哭,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 “我没事,只是想起大兄也经常剥鸡煮蛋给我吃。”车小小轻声回了一句,她虽然不是富户出身,没享受过下人伺候的待遇,但是有个好哥哥,从小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不过现在全都没了。 陈羽没有说话,再好的语言在某些时候也是无力的,就好比这种场面,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三两下把手中的鸡蛋剥好,又递了过去。 “你自己不吃吗?”看着递到面前的鸡蛋,车小小有些不好意思,陈羽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碗:“还有两个,俗话说,见面分一半。” 小丫头点点头,心情好像好了些,一口咬了半个鸡蛋,含含糊糊的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凶。”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孔,你还小...” “我不小了!” ....... ....... 吃过了早食,陈羽带着车小小到了刑房。 转了一圈,发现于豪还没被押来,他想起了赵思,便转身缓缓走向刑房的深处。 这里有十几间牢房,潮湿阴暗,还有着一股十分古怪的味道,臭味里夹杂着霉味儿和血腥味,十分难闻。 在这些牢房,他看到了缩在草席上呻吟的吴东旺,看到了伤重濒死却依旧一个字都没说的无名刺客。 在最尽头的牢房里,赵思窝在牢房的角落,满身污秽,肥胖的身体看上去也有些缩水,他双目无神的盯着碗口大的气窗。不到两天时间,他的模样已经像极了那些久居牢狱,向往自由的囚徒。 感到有人来了,他缓缓转头看了一眼,看到站在栅栏外的陈羽,双眼渐渐有了焦距,也出现了一抹光彩。 他跌跌撞撞想要起身,却没站起来,索性跪着爬到栅栏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陈大人,我儿可放出去了!” 陈羽摇摇头,心中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而来,他淡淡的开口说道:“你儿子死了,被陆方杀了。” 赵思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听错了,不过看了一眼陈羽那冷峻的面孔,他的面容逐渐扭曲,歇斯底里的敲打着栅栏,怒声吼道:“你骗我!我儿与陆方无冤无仇,一定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儿子!” 陈羽静立了片刻,他原本准备离开,省的耳边聒噪,不过看到赵思这幅样子,突然有了想法。 虽然这胖子已经招供了,而且说的很多,但是谁知道还能不能再榨出点水分来,特别是在杀子之仇这种事的催动下。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赵思已经变得通红的双眼,淡淡说道:“信与不信,一会我就安排人把陆方关在你的隔壁,真假你自己问。李万里是陆方的舅父,若是你还有没交代的,想想你的儿子。”顿了一下,又接了一句:“他死的很惨,全身骨头断了一半,是被生生折磨死的。” 说完之后,没再理会几近疯狂的赵思,转身对车小小安排了一番。 听完陈羽的命令,小丫头转身离去,很快就带着两个刑官把陆方给押了过来,丢进了赵思隔壁那间牢房。 赵思看到陆方真的被带来了,而且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停止了叫骂,眼神惊疑不定。 陈羽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他觉得,这二人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二十九、清正廉洁 秋日的阳光温馨恬静,特别是在远离了刑房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陈羽自顾自在司衙内逛着,这两日除了揍人就是刑讯,需要多晒晒太阳。 车小小一直在后面跟着,看他一脸惬意不禁问道:“羽哥哥,陆方是不是都招了,案子有进展了吗,是不是陆家派的刺客。” 突然听到小丫头的问题,陈羽停下了脚步,想到吴东旺那件事,感到有些犯难,犹豫了片刻,才淡淡说道:“陆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陆家的事暂时不能定论。” 闻言,车小小低下了头,脸色有些黯然,她不懂查案,原以为抓了陆方,以陈羽对付赵良那种恐怖的手段,一定能查到真相。 但事实却令人失望,想到晚一天报仇,父兄晚一天安息,她的眼眶红了,泪水似乎马上就要涌出。 看到对方这幅可怜样,陈羽也只能摇摇头,有些事是绝对不能扯到一起的,比如破案与报仇。 想着赵思与陆方之间的感情交流应该进展的差不多了,他赶忙终止了这个麻烦的话题,转身向刑房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木长水立于门旁,陈羽微微皱眉,这僵尸脸只要找人,多半有事。 “找我?” 木长水点点头:“明日郡城的同僚来查案,总领希望你也参与那个案子。” 陈羽没回话,心里想着果然如此,那个什么红花会抢劫的案子他根本没有兴趣,本以为提前离足够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不过好像是自己太理想化了。 他看着木长水,问道:“总领到底怎么想的,这个案子不查了?” “郡城那边这次来的是韩玉林。”木长水解释了一句,但是好像又没解释。 陈羽一脸懵,你说个人名有啥用,他转头看向对方,无奈问道:“韩玉林是谁,跟我查案子有啥关系。” “韩玉林是镇抚使。” 陈羽愣了一瞬,感叹于木长水此人高超的语言技巧,一句话就能说明白非要说三句。 随便安排了个打扫房间的小事,打发了车小小,二人向主院走去,关于镇抚使这种大人物亲自来固县这样一个县城,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是要亲自问问罗卫。 ...... 来到正厅,罗卫正站在石阶之下,仰望着门头上的牌匾。 陈羽走到罗卫身后,也没管对方是不是在感悟人生,开口问道“总领,镇抚使大人来固县,意欲何为?” 罗卫没有回话,也没有转身,过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可知清正廉洁是何意思?” 陈羽不知道对方为何问这样一个问题,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开口回道:“品行端正,为人正直,廉洁无私。” 但罗卫听完却愣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不成想,你比司正大人当年说的还多了一层意思。” 陈羽没有回话,心想自己是不是算正式入伙,从此脱离炮灰身份了,不然干嘛搞政审。 “当年司正大人题字的时候,并没有解释品行端正这一层意思。”罗卫自顾自说着,陈羽也抬头看了一眼那四个金光熠熠的大字,摇了摇头,叹道:“也许这四个字挂在巡狩司,那一层意思就不存在了,毕竟我们行事,在外人看来,肯定与品行端正无关。” 闻言,站在最后的木长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罗卫看了陈羽一眼,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小兔崽子说得很有道理,想必当年司正大人也是如此想法,我们只需做到后八字,就足以问心无愧。” “我是不是把人带偏了?”陈羽木然。 罗卫并没有在意陈羽脸上古怪的神色,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口道:“明日韩大人前来,主要是为了红花会的案子,另外就是于豪的案子。”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陈羽,再次开口:“大人对你很感兴趣,对销赃的事很重视。” 陈羽抿抿嘴,自己好像被领导关注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好处。“红花会的案子很重要吗?” 罗卫脸色变得严肃:“红花会在西荒是势力仅次于金山寨的土匪势力,但是他们一直以来从不与朝廷作对,也不会随意杀人,不过这次,不太正常。” “你的意思是,上面对红花会杀人越货的行为很重视,担心日后他们与其他土匪一样变成祸患?” 罗卫摇摇头:“事情并非这么简单,红花会在西荒名声响不仅仅是因为势力大,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庇佑了大量的西荒百姓,说是土匪,其实他们更像是自发组织起来的乡勇。所以这次屠杀整支商队的行为颇为古怪,上面也猜不透到底为何,所以才要查。” 听完罗卫的简单说明,陈羽感觉这个事情牵扯的东西似乎更复杂。 因为他之前就听罗卫说过,西荒原本是前朝的国土,而那片土地上的黄石郡,是去往西域通商唯一的中转城市。 但是当年楚雍大战,雍国被覆灭时,雍国的镇西大将军姬怀远,率军占领了那里,从此黄石郡脱离了楚国的版图,变成了一座独立的城市,西荒也没了法度,成为了土匪和亡命徒的乐园。 楚高祖虽然一直有心收复黄石郡,也曾经力排众议发动过一次西征。 但是姬怀远拥兵十万,固守城池,聚集在西荒山林的败兵与土匪也时不时劫掠西征军的运粮队。 战局不利,朝廷内部又出了些乱子,最终使得那次西征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现如今西荒愈加混乱,土匪势力也比之当年西征时大了几倍,收复黄石郡的事情就一直搁置着。 但是与外国通商,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何等大事,如今却被叛军控制,想来那位楚高祖肯定是不愿意的。 而巡狩司作为大楚的情报机构,这些年在拉拢土匪这件事上肯定没少下功夫。 有些事虽然罗卫当时说得遮遮掩掩,似乎牵扯到朝廷内部一些不太体面的内情,不过帝王的心思都差不多,很多事陈羽就算不问,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有些疑惑,开口问道:“既然韩大人来固县主要是为了红花会的案子,难道在固县能找到红花会的人?” 三十、意外的发展 自从有了陈羽,罗卫觉得很舒心,不仅仅是令人头疼的案子不用他劳心费力,而且这两日交代事情也省事了不少,虽然他没想明白为何刚聊了两句,对方是如何猜到韩玉林来固县是为了找人。他点了点头,脱口问道:“没错,你如何...” “想问我如何知道?”陈羽撇撇嘴,随口回道:“一个通关文牒能证明什么,怎么可能吸引镇抚使前来查案,肯定是有其它重大线索,又或者直接就是来抓人,我不过是随口猜的。” 罗卫眨眨眼,他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碾压了。 事情了解完了,陈羽也没兴趣再继续闲聊,不过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九品高手,多多少少有点期待。 刚想离开,又看到了主厅门旁光秃秃的柱子,他看向罗卫,开口说道:“我觉得正厅气势差了点,我有个想法...” ...... ...... 做完了自己认为对,罗卫认为好的一件事,陈羽与木长水回到了刑房。 阴暗的深处,能听到赵思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叫骂声,都是骂陆方的。 “应该差不多了。”轻声嘀咕了一句,他径直往牢房走去,不明所以的木长水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赵思近前,那个胖子已经发现了陈羽的到来,扒着栅栏大喊道:“陈大人!我有事交代!” 陆方听到赵思的呼喊,看到渐渐靠近的陈羽和木长水,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爬了起来,伸手透过栅栏想要抓住赵思,口中还喊着:“你想交代什么?再多说一句,你全家都得死!” 陈羽眼睛一亮,还真有! 他快步走近二人牢房,示意守门的巡卒打开了陆方的牢门,走了进去,在陆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就踢在他的脑袋上。 “让你废话!” 随后,手脚并用对着陆方又是一顿殴打,不过他并没有运功,只是动了肉体的力量。 陆方想要挣扎,但是浑身无力,只能虚弱的骂着:“陈羽,你一定会死!一定会死!等我活着出去...啊,疼...” “傻b!” 陈羽根本不理他,几拳就把对方打的骂不出声了,一边打,一边说着:“赵思,你想不想亲眼看着我打死他,你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听听。” “哈哈哈!报应!打得好!”赵思发出一阵带着病态和疯狂的笑声,笑了一阵,却看到陈羽停手了,他赶忙开口说道:“接着打,我说,我说...王安顺三月前送了我一大笔银子,说陆家要做一桩大买卖,让我批了通关文牒,还背着李万里做了一份行商文书。” “嗯?”陈羽停止了殴打的行为,起身时又踢了一脚,看到陆方伏在地上低声呻吟,并没有失去意识,才转头看向赵思:“通关文牒?” “你怎么不打了,继续打,打死他,我都交代了,你快点打死他!”赵思近乎疯狂,抓着栅栏拼命的摇着。 “你先说清楚,我再揍他。”陈羽皱了皱眉,顿了一下又问道:“什么大买卖,为何要背着李万里做行商文书。” “我怎么知道为何要偷偷做,不过像西域香料、琉璃、葡萄酒这些稀罕物没有行商文书根本不能入关,不找李万里,只能找我。” 陈羽没再问赵思,转身看向门外的木长水,发现对方似在沉思,他开口问道:“红花会什么时候抢的商队?” 木长水回过神儿,赵思说的,同样令他想到了红花会,想到了死尸身上搜出的通关文牒。算了算日子,发现似乎真的很有可能,他看向陈羽,轻声回道:“大概半月前,而且在劫掠现场确实发现了破碎的酒桶和洒落的香料。” 陈羽皱了皱眉,这如果这被抢的货是陆家的,何必找赵思埋下这样一个隐患,这种事显然李万里做起来更加稳妥。 而且怎么陆家还有西域通商这门买卖,这太奇怪了,在自己之前的猜测之上这等于是又开了一个分支,案情出现了令人意外的发展。 赵思听着陈羽与木长水的对话,又看了看二人的反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批的文书是五万两银子,全都被抢了,抢得好!” 陈羽瞥了一眼已经癫狂的赵思,这个时代,自己身为巡探,一月的俸禄才四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就能在城中买一处不错的宅子,五万两银子算得上天文数字了。 他看向木长水,开口问道:“陆家的生意一年盈余能有多少?”对方思索了一下,回道:“大概五千两左右。” 陈羽点点头,按这样算,整个陆家不吃不喝干十年,才能有五万两银子。 这件事变得更加有趣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在这个时代同样是要被调查的,转头看向赵思:“你这死胖子为何早不说。” 赵思却恍若未闻,一会大笑,一会念叨着报应。陈羽皱了皱眉,踢了一脚栅栏,大声问道:“说!不然定不了陆家的罪,你儿子就睁着眼下葬吧。” 闻言,赵思脸上癫狂的额笑容渐止,看向趴在地上的陆方,满是血丝的双眼充满了仇恨,他怒声说道:“我受贿抽成,罪不至死,本想着用此事求李万里帮忙开脱,免得充军发配,不成想...” “行了,带他去做份供词。”陈羽没接着往下听,招呼了一声身旁还有些呆滞的巡卒,便揪起地上的陆方向刑室走去。 ...... ...... 陆家府邸,这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宁静,不久前刚被下人规整好的书房,再次遭受着毁灭性的打击。 书房中,一身锦袍的美妇人早已不见了平时的雍容华贵,李巧儿如同愤怒的母狮,头上的发髻歪歪斜斜,松散的不成样子,金玉珠钗挂在青丝之上,似乎随时都会掉落。 她满面怒气,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双颊的红晕,一边撕扯着书架上的书籍,一边骂道:“你这个窝囊废,就知道窝在书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家中待着作甚,还不想办法去救方儿,都一日一夜了,你想他死在巡狩司那个黑狗窝里吗!” 陆远山静静的看着妻子发怒,眼神中有一丝厌恶,他淡淡开口:“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兄门都不让我出,你也去过他的府邸,现在连你都进不去门,你在我这里骂有何用。” “你这个废物,整日就知道靠着我李家,方儿是你儿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指望大兄,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陆远山脸色涨红,这种话,是个男人都忍不了,他怒然起身,刚想开口,就被一本丢过来的书砸在脸上。 “滚出去想办法,天天就知道躲在书房,装什么文人,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眼!呜呜呜...” “哼!”陆万里再也无法忍受,一甩衣袖,揉着脸走出了书房,走出了府邸大门。 三十一、被劫走的陆远山 巳时,正是固县一日中热闹的时候。 宽直的青石板路人流不息,男男女女们逛着商行,穿行于街边的货摊,时不时就有一群孩子在人群跑过,引起一阵笑骂。 挑着扁担赶路的,赶着牛车送货的,累了的,就会坐进路边的茶摊,喝上一碗廉价的茶水。 茶摊旁的算命摊,也总会有人围着,求着扮作瞎子的老骗子算上一卦。 茶坊酒肆宾客满座,说着趣闻,讲着混话。 向着李万里宅邸的方向,陆远山独自走在街上,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那些红尘世俗的烟火气没有令他感到心安,却令他的内心更加烦躁。 这些年,他靠着李万里这棵长歪了的大树,忍受着他的指使,甚至还要忍受着李巧儿的奚落,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靠上另外一棵大树。 但短短十几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不仅生意出了问题,儿子也被抓了,陆远山突然有些茫然,因为现在所发生的的事,都不是他可以解决的。 “内兄那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回去之后便打骂下人,然后就闭门谢客...”他心中犯着嘀咕,一时没注意,竟差点撞上一个戴着面纱的妙龄女子,刚想告罪,突然感觉腰间一痛,发现那女子手中的匕首已经刺破了自己的衣衫,触到了皮肉。 “莫做声,跟我走,不然就死在这里。”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很冰冷。 陆远山一滞,青天白日在大街上怎么就遇上歹人了,刚想开口发问,腰间又是一痛,似乎利刃已经割破了皮肉,正拿不定主意,下一刻就感到腰间的利刃已经扎进了身体,心中惊恐,他觉得再耽误一刻可能就要被捅死了,赶忙顺着女子的意思拐进了一条巷子。 在离陆远山大概几十步的位置,两个衣着普通的青年发现对方突然莫名其妙的跟一个女子走了,发觉不对,赶忙想要追上去,却被一群突然经过的脚夫阻了片刻,再追上去,陆远山与那名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 ...... 陈羽与木长水走出里刑房,相比阴暗血腥,还是阳光更惹人喜爱。 不过此刻陈羽有些郁闷,感觉阳光也不是那么暖了。 他本以为赵思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会有一些惊喜,但是结果不是很令人满意。 陆方依旧一无所知,陆家的生意他不仅从未插手,甚至没有了解过,不论是陆远山还是李万里,对他的要求都是好好呆在巡狩司立功升迁。 以至于家里的事他一概不知,而张鲁这个人,在陆方眼中,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下属而已。 陈羽一度认为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陆远山的亲儿子,不过想想官商勾结威力无边,才释然了。 更可惜的是王安顺知道的也不多。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木长水:“刚才你听到王安顺说的了,五万两的买卖,他是与张鲁和牛老二谈的,这么大的事陆远山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现在赵思与王安顺的供词,都无法直接指证陆远山。这张鲁在陆家到底是什么身份与地位,怎么这个案子几乎所有的事都与他有关?” 木长水摇摇头:“户籍上只能查到这张鲁是五年前从黄石郡逃回来的,然后就进了陆家,开始经营典当行的买卖,之前的过往查不到。” “没怀疑过着张鲁是金山寨的人?”陈羽感到疑惑,而对方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这没法确定,毕竟整个西荒和黄石郡的百姓,都与叛军和土匪脱不开干系,那里太混乱了。” “按你这么说,都乱成这样了还有商队往西域行商?”陈羽的思维又跳跃了。 木长水看了他一眼,回道:“叛军和土匪都抽成,按规矩缴足了银钱,商队反而会受到保护。现如今之所以西域来的东西是稀罕物,不是因为稀少,是因为太贵,比前朝时贵了差不多五倍,普通富户都用不起,更不要说百姓。” “行商风险很低?” “不,杀人越货是常态,西荒土匪势力多如牛毛,总有不守规矩的。” “那行商之人能赚多少?” “本金翻倍,或者更多。” 陈羽一阵无语,真是富贵险中求,不过这地方人命也太不值钱了,换做前世,利润超过百分之三百,才会有人冒着风险去做要命的买卖。 晃了晃脑袋,甩开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他问道:“红花会是不是跟金山寨有仇?” 木长水想了想,才说道:“应该没有,蔡红花行事十分古怪,她身为土匪,从不打家劫舍,反而庇护了大量的百姓,红花会在西荒做的是粮食买卖。” 陈羽却赞叹道:“这是玩种田流呢。” 木长水点点头:“她确实很执着种田,产出的粮食,足以养活半个西荒。因此手下聚拢了很多青壮年,虽然战斗力不太行,但是他们人很多,而且大部分土匪势力都要找她买粮,甚至年景不好,姬家人也会找她买粮,所以平时没人找她麻烦,她也不会找人麻烦,比起土匪,她更像个商人。” 陈羽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真是有趣的土匪,果然得民心者得地盘,另辟蹊径还能发展这么好,怪不得朝廷重视她,是不是一旦诏安成功,朝廷就会出兵攻打黄石郡了。” 此话一说,木长水却是心头一颤,他猛地转头看向陈羽,拉着对方走到了无人的地方,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绝密!” 陈羽却撇撇嘴:“这算什么绝密,我打赌,姬怀远同样在拉拢红花会,但是那个什么蔡红花肯定谁都没答应,而且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左右逢源,两边都钓着。她在夹缝中求存,庇护着那么多百姓,想要诏安她,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说不准,她从来就没打算投靠任何一方,因为只有保持这种平衡,大楚不敢北伐,百姓才能好好活着。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谁控制西荒,与她何干,也许那个圣母娘娘心里就这么想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木长水轻声念叨着,心中无比复杂,陈羽的话,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恐怕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也没有几人想过这些事。他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又又又被带偏了。 沉默了一会,又回味了一番那八个字,他才摇摇头,说道:“罢了,这都是上面的事,日后你莫要再提,否则要惹大祸。”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若是韩玉林问你,可以说。” 陈羽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对方告诉自己可以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而是他发现,就算是罗卫也是尊称镇抚使为韩大人,为何木长水一个巡探,却对镇抚使直呼其名。 想到昨日当堂询问对方那超然的姿态,他再度疑惑,这死人脸是不是隐藏的大佬,正想多套套话,王子鸣却找来了,沉声对二人说道:“出事了!” 三十二、动机不明的劫案 听到王子鸣张口就喊出事了,陈羽皱起了眉头,下意识问道:“出了什么事?” “陆远山应该被劫持了。”王子鸣的面色有些焦急,紧接着说道:“总领召集,咱们赶紧过去。” “陆远山被劫了?”陈羽的大脑一时间有些发懵,愣在原地,心里不禁怀疑是不是这家伙也被灭口了,不过看到王子鸣和木长水都走了,他也快步跟了上去。 ...... 偏厅中,除了罗卫之外还站着两名穿着常服的青年,陈羽他们赶到的时候,罗卫正在咆哮,看到几人来了,才收了声。 “怎么回事。”陈羽一进门便直接问道,陆远山在他的推论中地位不一般,如果他真的出了问题,陆家的生意很可能彻底停滞,那样线索又断了。 罗卫大眼瞪向那两个青年,喝道:“再说一遍,说详细。” “是。”其中一名青年赶忙转身向着陈羽等人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 当听到陆远山被一个蒙面纱的女人给劫了,陈羽看了青年一眼,开口问道:“你二人都是五品吧?” “是的,陈大人。” “两个五品,被阻了片刻,那个女人就带着一个不会武的七尺汉子消失了,这种脚程,几品才能办到?” “至少七品。”木长水回了一句。 “固县能找到七品境界的女性高手吗?” 陈羽一问,厅内一片安静,过了片刻,罗卫才开口说道:“只有赤虎军中和巡狩司才有登记在册的,民间...” 陈羽一愣,看向罗卫问道:“这意思是整个西川郡和下辖十个县找不出来一个这样的女高手,那这个娘们儿哪冒出来的?” “土匪的可能性大一些,凡是登记在册,五品以上高手的通关符牌都是特制,如果是其它郡来的,不可能入城却查不到。”王子鸣有些不确定的回道。 陈羽再次皱眉,这劫匪要是扯到土匪身上,还上哪去找陆远山。西荒的土匪根本难以计数,高手到底有多少也从来无人统计,全是黑户,查无可查。 不过,土匪抓陆远山能干嘛? 厅中再次沉默,罗卫踱了几步,看了两眼两名青年,无名火起,怒道:“滚蛋,两个废物。” 两名青年垂着脑袋走了,陈羽无奈摇了摇头,现在骂谁都晚了,他索性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开口说道:“刚才赵思透露了一条信息,我现在怀疑在西荒被红花会截杀的商队,可能与张鲁有关,或者说,可能与陆远山有关。” 罗卫和王子鸣都是一楞,陈羽也没管二人反应,把赵思和王安顺供出的内容大概讲了一遍,又顺带提了一嘴陆方对这些事全然不知的事实。 罗卫沉思了片刻,看向陈羽问道:“你认为陆远山被劫走这件事跟红花会有关?” 陈羽一怔,之前他还真找不到怀疑对象,想想论对西荒土匪的了解,这偏厅里其它三人才是行家,他开口问道:“红花会女性高手很多?” 罗卫皱了皱眉,用带着疑惑的语气说道:“不多,但蔡红花是八品。”顿了一下,他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她,如红花会这种势力的首领,一旦离开老巢,咱们的探子就会根据情况预警,不可能越境了,赤虎军和郡城司衙一点消息都没有。” “西荒除了蔡红花没有女高手了?”陈羽再次问道,但是罗卫的回答却再次令他陷入沉思。 土匪大多没有什么像样的功法,练武达到七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女性练武比例本来就小,能成为高手的自然更少。 整个西荒,除了经常抛头露面的蔡红花,剩下的女性高手只有金山寨的四当家,七品境的栾凤,至于有没有隐藏起来的,巡狩司也没有准确的情报。 陈羽眉头紧锁,找不到头绪,从手头这些信息,无法确定劫持陆远山的动机,如果现在就假定红花会是为了劫财,又或者金山寨是为了灭口,都太过武断。 他叹了一口,对罗卫说道:“如果目前只有这些信息,那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没什么用,我想去一趟陆家,见见那位李巧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罗卫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与长水去陆家,我去李万里家里看看,子鸣安排一下,把司衙里的人全部派出去找,让县衙协助。” ...... ...... 几人分头行动,陈羽临行前,专门把陆方的供词拓印了两份揣好,想了想又喊上了车小小,这颗炸弹还是带在身边更放心一些。 不过兜兜转转,陈羽三人最后还是来到了李万里府邸,因为李巧儿并不在陆家,而是为了陆方的事再次登门寻求亲大哥帮忙。 敲门前,陈羽突然问道:“听说李巧儿好赌,而且脾气不太好?” “嗯,都传她赌品不是很好,你问这个干嘛?”木长水有些疑惑。 “了解嫌疑人的性格特点和爱好,同样是查案。”陈羽笑着答道,然后便扣响了黑漆漆的木门。 开门的是老管家福伯,看到门外又是三个巡狩司的人,不禁皱了皱眉,但是罗卫还在府中,他也没有多问,便把陈羽等人引进府内。 李万里的宅子相比陆家小了不少,不过前院中的布置,却比陆家雅致许多,低矮的青松与桂花树下,秋菊已经盛开,其间还点缀着一些造型奇异的山石。 过了穿堂进了主院,陈羽注意到靠西的一排三间房,守着两名护院,居中那间房子还上着锁,门口摆着一个食盒,心思一转,突然开口说道:“没想到李大人家对小女娘的管教竟如此严厉,白日里房门还要上锁。” 闻言,走在前面的福伯脚步一滞,不过很快淡淡回道:“这位大人说笑了,女公子并不在家。” 陈羽笑了笑,没再开口,心想十之八九是李清澜被锁在家里了,如果这是南宋或者明朝,大户人家的女娘未出阁就破身,多半能把亲爹气疯。 只是不知李万里到底问出了多少,那老树皮城府不浅,也许被这事刺激刺激,能露出点破绽也不一定。 跟着福伯到了正厅,就看到厅中坐着三人,脸色阴沉的李万里,神色焦急的李巧儿,而罗卫,老神在在的端着茶碗喝茶,气氛十分古怪。 三十三、古怪的家庭关系 通过几人的表情,陈羽基本也能猜到,该问的,罗卫应该都问过了,所以进屋后他也没有说话,行过礼就站到了罗卫身侧。 “什么线索也没有。”罗卫放下茶碗,说了一句,陈羽也点点头。 这个答案算是意料之中,不过来到这里,除了问问劫案的线索,他还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一转头,正好与李万里四目相对,感觉对方的脸色,比他进门前更加阴沉了。 这不禁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再问点问题,对方却先开口了:“内弟被劫持真是劳巡狩司诸位费心了,罗大人带着两位直属巡探亲查,老夫先行谢过了,既然该说的都说了,我这边也要去县衙看看,盯着那些懒惰的衙役们好好搜寻。” 陈羽皱了皱眉,自己刚来,对方就下逐客令,这太奇怪了。 在他看来,亲人被劫持,正常反应不该是这样,何况于情于理,陆远山对李万里同样是个很重要的人。 有巡狩司帮忙搜寻,单说劫持这个案子,肯定是件好事,没必要如此排斥。 现在对方这个反应,到底是想隐瞒什么事情,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他有些迷惑,不过转念就想到了李清澜的事,瞬间涌出古怪的念头,难不成是讨厌我? 只不过,李万里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没动,厅中有些沉默,巡狩司这边的人显然都无视了这位县令大人的逐客令。 又过了一会,罗卫突然笑了笑,淡淡说道:“我是个粗人,说话直接。搜寻的事我已经安排过了,李大人再去县衙,也是无用。还是希望二位再好好想想,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仅靠巡狩司和县衙那百来人,想在固县找个人,不是那么容易,何况万一劫匪已经带人出了城,那更是大海捞针。” 不过不等李万里回话,李巧儿却突然插嘴说道:“正好陈大人上门,可否告知我儿陆方的案子查清了吗?如果没有证据,还请遵守大楚律法,放了我儿。” 闻言,陈羽愣了片刻,之前看李巧儿的脸色慌张不似假的,就没太关注。 可现在正说着陆远山的事,对方突然把话题转到陆方身上,这让他心里觉得这女人好像也不正常。 不过这兄妹二人,一个赶自己走,一个追问陆方,他突然想到,李万里是不是还没有说出李清澜那件丑事。 想到这里,陈羽看向李万里的眼色变得古怪,这老树皮真是死要面子,他心想是不是帮对方一把。 摸了摸胸口准备好的陆方供词,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放弃了搞事情的想法,毕竟今日主要还是为了陆远山而来。 “李大人,今日来访是想搜寻陆远山被劫一案的线索,至于陆方的案子...恐怕不适合现在说。” 李巧儿听闻陈羽开口便有意岔开话题,杏眼一瞪,正要开口,却被李万里插言打断:“内弟的事我甚是忧心,不过实在是毫无头绪,只能劳烦罗大人多多费心。至于方儿的事,我已上报请求内查,按规矩,不得动刑。” 罗卫摇了摇头,学着陈羽昨日的话,说道:“陆方还未定罪,我们只是暂押,李大人可随时差医官前去查验。”然后看了李巧儿一眼,对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接下来的对话就变得没什么营养,李巧儿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李万里打断,双方客套了几句,罗卫觉得再聊下去意义不大,起身欲走。 陈羽冲李万里笑了笑,那笑容,充满了讥讽,然后,就跟上已经出了正厅的罗卫。 ...... ...... 出了李府,罗卫问道:“这些酸了吧唧的文人,家丑比亲人性命还重要?” 陈羽摇摇头,他哪里知道这个时代的文人到底酸到什么程度,不过他转念一想,反问道:“李万里暂且不说,那李巧儿的反应更加古怪,明显儿子的命比丈夫更重要,这陆远山是上门女婿?” “你是说赘婿?”这里没有上门女婿的说法,不过罗卫还是猜到了意思,不过很快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李巧儿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平时没听闻他们之间不睦,不过陆远山这么多年没有纳妾倒是真的,坊间都说这对夫妻恩爱。” 陈羽笑了笑:“不过随口说笑,毕竟陆方只是被关押,肯定没死,那陆远山可就不一定了。这女人反应太奇怪,可能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有问题。而且昨日在司衙我感觉陆远山似乎对李万里也很畏惧,这一家人的关系,耐人寻味啊...”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陆远山能成为固县首富,自然脱不开李万里的照拂,时间久了...” “不对不对。”陈羽插言道:“如果只是照拂,应该是尊敬或者敬畏,毕竟他们是亲戚,但是畏惧就不一样了。” 罗卫默默的看了陈羽一眼,心说你在这玩啥文字游戏,开口问道:“有何区别?” “就是讨好别人和害怕别人的区别。” “嗯。”早这么说不就好了,非要说的文绉绉的,罗卫腹诽,旋即又想起一件事,开口说道:“于豪被李万里扣住了,说是等这两天家中事情处理完,才能亲自去办移交。” “只要不死,拖一拖也没什么关系,而且就算他招了,可能也只有陆家的事。现在陆远山下落不明,要想继续查案,咱们得先找到他,或者...撬开王安顺的嘴,否则我们根本不可能动的了李万里,所有人眼中,他可都是个清官。”顿了一下,陈羽颇为无奈的问道:“李万里在县衙里没有其它亲信了吗?” “没有,县衙就这么大,真正有实权的只有李万里和赵思,余下的小鱼小虾都是些跑腿的,至于衙役那边,五名衙头除了王安顺,还有两个我们的人。” “他们手下一定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帮手。”陈羽轻叹。 罗卫点点头,说道:“那些死士刺客,很可能都是金山寨的,一别说一个富商,就算是大世家,大势力,培养死士也不是易事。陆家既然有,李万里肯定也有。” 陈羽笑了,说道:“别说的那么肯定,虽然那些刺客十有八九都是陆家的,但是还有十之一二的可能呢。何况,我们证明不了他们都是金山寨的,你别总是说的这般肯定,不利于查案。” 罗卫耸耸肩,不再接话。 此后,几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里的事,直到在街上看见拿着画像四处问人的巡卒和衙役,罗卫才突然开口:“我去看看子鸣那边如何了,你们想做什么自己决定吧。” 陈羽看了看罗卫,碍于木长水在身侧,他一直没问为何派王子鸣单独去搜寻陆远山,不过现在看来,这大胡子并非完全没有想法。 三十四、不太聪明的死党 回到司衙,木长水也离开了,不知有什么事要做。 而来去一路都沉默乖巧的车小小,看罗卫和木长水都离开了,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看着眼圈微微红肿,却看不出悲伤的小丫头,陈羽犹豫了片刻,就说出了实情。 得知了必须找到陆远山,审过以后才有可能查到真凶,车小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轻声问道:“羽哥哥,你说过复仇不是滥杀无辜,我想了,我也信了。但是,咱们真的能抓到真凶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回答起来却有些复杂,案子查的已经很快了,不过对车小小来说,似乎还是太慢了。 毕竟对没有体验过家破人亡的人来说,很难理解真正经受过那些的人,心里到底有着怎样的悲伤与恨意,也不会懂得那种急迫。 陈羽下意识的摸了摸对方的头,回道:“你要相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恶人,终有恶报。” 这句话倒不是敷衍,并非刻意学电视剧里的台词糊弄人,是真情实意的,因为在陈羽心中,这是一个世界本该遵循的法则。 车小小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她细细品味了许久,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面前这个与自己大兄差不多大的男人,很奇怪,总是能给人不同的感觉。 凶恶、冷静、睿智、沉稳、偶尔还有些体贴与温柔,这些特点集合在一个人身上,令她想起了晨间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孔... 看到小丫头表情有些古怪,陈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思索了一番,觉得应该是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正气凛然,令人敬佩的缘故,于是他又强调了一句:“放心吧,一定会抓到真凶,你的仇一定能报。” “我相信你。”车小小应了一声,她抬起头,眼神变得不太一样,似乎多了一些坚定,紧接着她又说道:“教我查案吧。” “我难道不是一直在教你?” “你没有...” “你跟着我就能学会,这得看悟性。” “你骗人...” 陈羽笑了笑,揉了揉车小小的脑袋,引来一顿白眼。 他不知道对方的心结到底有没有解开,但是想学查案是件好事,只有心中有了方向,仇恨才会不再盲目。 不过灭门的仇恨,他没想过凭自己几句话就能为人排忧解难,这事需要时间。 下午阳光不错,案子暂时是无法推进了,陈羽往偏院走去,准备继续修炼功法,刚跨进院门,院子里却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 院中的黑衫青年长得很周正,眉清目秀,发髻梳得很整齐,衣服也没有一丝褶皱。 见到陈羽与车小小进来,青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兴奋的说道:“阿羽,我一回来就听说你被罗总领看重,升了直属巡探,你可太有本事了。”说着话一个熊抱就扑了上来。 陈羽一愣,下意识想躲开,不过突然想起了那个总被人提起的儿时死党。 “吕阳?” “嗯?”这声名字喊得极其不确定,吕阳不禁愣了愣,开口问道:“有人说你受伤失了魂,你连我也不记得了?” 陈羽点点头,又把站在身前的吕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认对方没自己帅,才开口说道:“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不过吕阳却是毫不在意,大咧咧的拍着陈羽的肩膀笑着说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认识你就行了。”然后他看向陈羽身后,眼神一亮:“这是你的巡卒吗?这么快就收巡卒了,这是谁家的小女娘,这么好看。阿羽,你把我也收了吧,我那边全是粗鄙爷们儿,甚是无趣。” 陈羽有些无语,这兄弟怎么看上去像个流氓,而且只打听到自己升了官,没打听到自己这个巡卒是谁吗。 此时车小小已经满面寒霜,瞪了吕阳一眼,怒道:“那里冒出来的泼皮,轻浮,浅薄,一看便不是好人。” 吕阳没有在意车小小的咆哮,反而笑的更灿烂了,他看了一眼陈羽,胸中涌起一阵敬佩之情。 自己兄弟刚刚当上巡探两天,就收了这么漂亮的下属,真是太厉害了! 想着笑着,浑然没发觉自己的笑容变得有些猥琐。 看到吕阳这个样子,陈羽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能与原主做死党,果然是个自来熟。 就是没啥眼色,也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连车小小是谁都没弄清楚,一张破嘴就开始絮叨着男女搭配之类的理论。 “她是车山的妹妹。”他好心提醒了一句。 “嗯?”吕阳一愣,脸色变得古怪:“你把车山的妹妹收了当巡卒?” 看到对方还不算太蠢,总算知道自己与车山之间的那点事,陈羽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所以...” “哇!兄弟,你可太厉害了,抓车山把人抓死了,还能收了他妹妹当巡卒,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尼玛!你是不是傻!” ...... ...... 又是一个清晨,这是陈羽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天,他依旧在鸡未打鸣前就起了床,只不过,这个清晨,不太一样。 因为床下还有个地铺,吕阳正在呼呼大睡。 之前陈羽就好奇过为何空无一物的单身宿舍会多出一套明显常有人用的被褥,在昨日夜里,总算知道原因了。 这个便宜兄弟吕阳,依然住在他们一同长大,那个名为东山里的小村子里,与自己的叔父吕祝住在一起,不过偶尔嫌回家麻烦,会在自己这里凑合一宿。 轻声绕出屋子,陈羽开始锻炼,连续两日的晨练,他发现同样住在偏院的木长水比他起得更早。 很快,天就亮了。 吕阳穿戴整齐走出了卧房,看到陈羽正在吐纳运气,好奇的凑了过来:“阿羽,罗总领给了你什么功法,厉害不,回头能不能教教我,对了,你带我去门下登记吧,然后咱们就能一起查案了,你可别反悔,昨日咱们说好的...” 陈羽无奈的停止了修炼,吕阳是个话痨,很闹,还很蠢,但是为了耳朵能舒服点,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看了看天色,他停止了修炼,起身说道:“吃了早食就去,你一会看好小小,别让她进刑房,今日镇抚使大人会来...” 三十五、新的推论 秋日的清晨,淡云,清风,微凉,初升的阳光有些耀眼。 三马昂首长啸,奋蹄奔腾,俨如疆场驰骋。 马上三人,为首者,一袭黑衫,戴着幞头,腰挂长刀,身后跟随二骑,骑者同为黑衫。 从西川郡一路急奔,韩玉林带着亲信梁定军与岳介,来到了固县。 城池近在眼前,三人一扯缰绳,随着一阵嘶鸣,骏马缓缓停在城门之前,随后同时翻身下马,没有理会两旁低头行礼的十几名守门兵卒,牵着马向城内走去。 国有律法,非重要公务,不得城内纵马,他们,不想太引人注意。 ...... ...... 楚国本土常年气候温润,土地以丘陵平原为主,不适合养马。 仅有极北的燕北郡和岭南郡气候和土地适宜,所产马匹可以当做战马使用,其它地方养大的马均是瘦弱无力,只能当做富人家的玩具。 自从黄石郡被叛军占领,与西域的通商几乎停滞,所以西域战马自大楚立国以来,一匹也没有买到过。 大楚缺战马,西川郡尤其缺。 这么些年这里虽无战乱,但是与土匪之间的冲突却从未断过,战马损耗是常有的事,所以战马变得更加金贵。除了武陵王率领的赤虎军之外,只有巡狩司才有战马可用,平民富商甚至县衙,都不能用。 可就算管制到这种程度,战马却依旧不够。 巡狩司门前,罗卫早已站在门前等待,迎接韩玉林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礼节,而是他有事相求。 望见三人三马向这边走来,赶忙迎了上去:“韩大人,您这马儿真骏!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更惹眼了。” 韩玉林已年过四十,鬓角和下颌的胡须已经能够隐隐见到银丝,但面皮紧致,看不出皱纹,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一脸谄媚的罗卫,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个字:“滚!” “哈哈哈!”站在后面的梁定军大笑出声:“罗大胡子,你天天惦记着战马,这次又编出什么阿谀奉承的妙语,快说来听听。” 看到韩玉林脚步未停,自顾自的拐进建有马厩的巷子,罗卫回身瞪了梁定军一眼:“你这混球,次次打断我说话。” 一旁的岳介也笑了:“罗大胡子,你回回就那两句话,也不带重样的,我们听来作甚。” 罗卫没再搭理二人,快步追上韩玉林,接过缰绳帮着拴马,笑着说道:“韩大人,你看我这马厩都空置半年了,是不是再调两匹马来充充场面。” 韩玉林浓黑的眉毛皱了皱:“罗卫,一年死了六匹马,你可知战马对我大楚是何等重要的资源。”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今年你跟我提过几次这件事了?” “回大人话,十五次了,今日是第十六次。您也知道去年这边闹匪患,那些马都是战死的,非我所愿啊。” “我看你这一年不骑马,匪患处理的也很好。” 罗卫苦着脸说道:“大人,您就别打趣了,前几天这边的案情我都给你汇报了,黑松林太过宽广,没有马匹你让我如何堵截那些越境的土匪。” 韩玉林笑了笑:“看你这次案子查的快,过些日子我派人给你调两匹战马过来。” “谢大人!”罗卫大喜过望,赶忙又对着韩玉林拍了几个直白无比的马屁。 岳介也笑了笑,对一旁的梁定军说道:“定军,下顿酒,你请。” “你们拿我做赌?”罗卫一瞪眼,梁定军回瞪一眼:“罗大胡子,你捡了便宜,该你请吃酒!” 韩玉林却轻笑了两声,便走进了司衙大门,几人说说笑笑,跟了上去。 一路行至主院,走在最前的韩玉林突然停下脚步,这座司衙的正厅,与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看到大门两侧,挂上了楹联。 “立身不忘做人之本,为官不移公仆之心。” 韩玉林轻声将楹联上所写的两句话念了几遍,感觉原本灰黑阴寒的屋舍似乎散发着光芒。 只是他不知道,这不过是某人当年去法院办事,看见的一副对联,直接照搬过来了而已。 “妙啊!”他赞叹道,转身看向罗卫:“罗卫,这可不像李万里那种人能写出来的,你这小小固县,那一家出了这样一个俊才。” 罗卫干笑两声:“韩大人,你可别说笑了,哪里会有文人给咱们题文,这是我新收的巡探陈羽所作。” “哦?”韩玉林有些惊讶:“就是那个推测出陆家与李万里勾结金山寨销赃敛财的那个小子?” “是。” “他人呢?” “应该在修炼,他很刻苦,除了查案,就是修炼,一时一刻都不曾浪费。” “哈哈哈。”韩玉林大笑了一阵:“你罗大胡子上次在我面前夸的人,是木长水,那是十年前。” ...... ...... 当陈羽被一个巡卒喊到正厅,看到了有些儒雅的韩玉林。 经过罗卫的介绍,他也弄清楚了,那个高大威猛,豹头环眼一看就是莽夫的汉子叫梁定军,而另外一个一脸正气却长了个鹰钩鼻的瘦小汉子叫岳介。 这二人,都是总领,那种不需要驻守县城的总领。 他一一行礼之后,就站在罗卫身后。 昨日有不少新的发现,特别是赵思提供的线索,他现在对红花会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对于劫杀商队和销赃这两个案子,他也有新的想法。 “陈羽,我听罗卫说你聪敏无比,凭借蛛丝马迹就可推测断案。”韩玉林率先开口,语气中赞赏的意味很浓。 “学以致用罢了,是司衙中的前辈教得好。” 陈羽说的轻描淡写,韩玉林闻言却是一怔,随即便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说道:“这个马屁拍的,你这小子有意思。”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在座的都是大腿。陈羽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扬了扬脸,余光快速扫视了一圈,发现各位大腿们都在轻笑。 韩玉林多看了对方两眼,那小子眼珠子乱转,正在观察旁人表情,不禁露出笑容,继续说道“好了,不说闲话,听说你昨日查到红花会所劫货物可能属于陆家,说点我想听的。” 陈羽明白了韩玉林的意思,免了繁文冗节,那自是最好,他神色一肃,踏前一步朗声说道:“假定那批货确实是陆家的,属下有一些大胆的猜测,但是未必准确。” 韩玉林笑了笑:“说来听听。” “其一,通商西域这件事有可能是陆远山瞒着李万里做得,他在吃独食。” 韩玉林眯了眯眼:“继续说。” “其二,通商所用的五万两银子,数额巨大,可能是陆远山挪用的,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可能会引发一些变故;其三...”说到这里,陈羽有些犹豫。 韩玉林见状,问道:“其三是什么?” “其三,我怀疑陆远山长期受到李万里指使,与李巧儿夫妻并不恩爱,可能一直存有逆反之心。” “陆远山已经被劫持了,生死不明,你这些猜测,准备如何去验证。”韩玉林脸上没什么表情,谈不上欣喜,也谈不上失望。 陈羽笑了笑,开口道:“大人,还有其四。” 三十六、打草惊蛇 在陈羽到来之前,韩玉林已经看过了这些天所有的供词和案卷,每一句话都看得很仔细。 对方的推论有些与自己不谋而合,但是如他所说,最关键的那个点,不见了。 听闻还有第四条,他又来了兴致:“继续。” 陈羽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其四,我猜测红花会这次杀人越货,是有意为之,也许他们比我们更早一步知晓,这批货与金山寨有关。” “哦?”不仅韩玉林,一直旁听的其它三人也来了兴致。 “既然红花会一直不喜滥杀,那这次的杀戮定然需要一个原因,如果这个原因是黑吃黑,我觉得比较合理。” 韩玉林目光一闪,追问道:“黑吃黑的猜测,可有依据。” 陈羽并没有立即回话,黑吃黑的猜测来源于主观判断,并非通过线索推测。 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没有,不过硬要说一个猜测的话,我认为,脚夫几乎都活着,这不太合理。既然已经杀了全部的商贾和护卫,为何不干脆全部杀了灭口。原本杀人越货这种行为就不符合红花会的一贯作风,杀人却不灭口,更是有违常理。”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所以我猜测,土匪可以扮商贾扮护卫,但是可能不太喜欢扮脚夫,所以死的那些,全都是土匪所扮。” 韩玉林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看向岳介:“衍林,你怎么看?” 岳介出身于小家族,习过文,所以有名,也有字。他一直在思索,并未回话,过了半晌,才抬起头,开口说道:“有些道理,还需验证。” 韩玉林嗯了一声,转头看向陈羽:“你猜红花会先我们一步知道这批货属于谁,用的什么手段?” 陈羽摇摇头:“猜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意义不大,我们可以先做一个最容易追查的假定,比如,固县有红花会的探子。” 韩玉林捋了捋胡子,他突然想明白了对方说出这些推论的意图,笑着说道:“你不仅很会猜,还很会套话,听说你猜到我的来意了?” 谈话的进展很快,这位镇抚使从见面开始几乎没有废话,显然是一位很务实的领导。 此刻听到对方直接接了自己的话茬,陈羽还是有些意外,他抿了抿嘴,轻声说道:“猜到了一些,只是不知大人来此,是为了找寻线索,还是为了抓捕红花会的重要人物。” 韩玉林双眼眯了眯,转头看了一眼罗卫,对方却摇了摇头,他才继续看向陈羽,说道:“前两天边境巡逻队截获一只信鸽,虽然这种事时有发生,所得信息大多无用,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太一样。”说罢,他看了一眼岳介,对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指粗的竹筒,从里面拿出一个纸条。 陈羽上前接过,看了一眼,纸条上写着:鱼已入网,是否破网截胡。 “什么意思?”单看这十个字,他还是有些迷惑。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鱼是陆家,网是巡狩司,至于截胡截得什么…这个不能猜...得去查!” “你为何如此肯定?”韩玉林反问道,陈羽的反应速度令他惊讶,自己能猜到谁是鱼,谁是网,那是因为近两个月,下辖各县除了固县有案子,其它地方都是风平浪静。 陈羽将纸条还给岳介,心想你这么大个官都跑到固县了,这鱼是谁哪里还用猜,都摆上桌了好吧。 不过这种得罪人的话自是不能直接说出口,聊天还是得讲究点,特别是跟领导,然后他故作严肃的说道:“大胆推测,细致求证,是破案的关键。” 韩玉林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回答,他轻声解释道:“西荒土匪用信鸽传递消息的不多,仅有金山寨,红花会这种超过万人的大寨才有,而用竹筒的,更少。” “红花会的信鸽用竹筒?”陈羽问道。 “不,他们用空心木。” 这是信息差造成的盲区,他没再开口,安静听着,打算好好补补课。 只听一旁的岳介开口解释道:“用这种竹筒最大的势力是金山寨。” 闻言,陈羽想了想,做出了判断。这定是红花会的一种误导手段,以巡狩司最近掌握的案件线索,金山寨的人如果发送这种内容的情报,根本无法令人理解。 不过紧接着岳介又补了一句:“不过纸条上有红花会专用的暗纹,是他们自己用来确定情报真伪的手段,这种暗纹的情报是我们的探子用命换来的,绝密。” “......” 好吧,自己的戏过了,原来还有更稳的确定手段,沉默了片刻,陈羽才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咱们并不知道红花会在固县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 “对。” 陈羽默然,细细的思索着,感到十分疑惑。没有确切信息,镇抚使亲自下场查案,这太不合理了。 如果排除掉韩玉林本人冒失,无脑的猜测,那这次来就是刻意为之。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道:“敢问大人的计划可是....打草惊蛇?” 韩玉林笑了笑,说道:“也有可能是投石问路...” ...... ...... 县令的府邸,自从李清澜被锁了起来,她亲随的下人也被打死两人之后,这里就没了欢声笑语。 李万里的暴怒吓坏了三个妾室,哪怕屋外阳光正好,她们也不敢晒太阳闲聊了,甚至连屋门都不敢出。就连几个下人们,在院内打扫与往来穿行,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过家中变成什么样子,李万里现在没工夫关心,甚至没有工夫去关心自己那个丢人的爱女,他看向坐在对面一个面相普通,穿着常服的中年男人,轻声问道:“人都派出去了,还是找不到吗?” 男人面色凝重,盯着面前的茶碗,手指不断的沿着碗口摩挲,沉默了一会,才冷冷说道:“陆老爷之前折了十人,现在我手下只有十人了,固县太大,况且,根本不能保证人还在城中。” 这个消息没有出乎李万里的预料,但他还是叹了口气,从于豪被抓,如同蝴蝶扇动了翅膀,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任他杀光了所有被巡狩司盯住的人,还是无法避免意外的发生。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培养的侄子,与爱女干出那番丑事,竟为了掩盖秘密,动手杀人,更想不到陆远山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劫持,消失不见。他喃喃自语着:“到底何人会抓远山,目的又是为何?” 没人给他答案,男人一口喝干了碗中的茶水,开口道:“巡狩司与衙役都在城中搜索,我让人去下面乡村碰碰运气吧。” “有没有可能是其它山寨的人做的?”李万里突然问道,男人确实一怔,眉头皱起,又开始摩挲茶碗的碗口,过了许久,他才摇摇头:“我对山上的人不熟悉,虽然去年不少山贼越境,但那是粮荒闹的,那些小寨子,不可能留下人在这里某事,至于那些大寨子,我得联系下山上,问问情况。” 李万里无奈的点点头,轻声说道:“你也早点回去吧,找人的事安排给下面人就行,你不能出事。而且今日韩玉林也来了,所为何事?” 男人皱了皱眉,手指摩挲碗口的频率也快了些:“听说是红花会截杀了一支商队,所以来查查。” 李万里一怔,皱起眉头,疑惑问道:“截杀商队为何来固县查?我这里已经有五年没办过通商文书了。” “这案子捂得紧,我也没探到消息。”男人的回答让李万里浓密的眉毛皱的更紧:“难道韩玉林也是来查于豪和陆家的案子?” 书房内又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李万里起身,对男人说道:“最近若非要事,不要见面了,我得去巡狩司拜见一下那位韩大人。” 三十七、古法锻造 自从张鲁失踪,陈羽认为自己受到的威胁已经算是解除了。 线索全部断掉,就算是疯子,也不会再闲的没事跑来暗杀他这个有些身份的直属巡探。 何况,那个疯子也失踪了。 跟着沉默的车小小和一直说着笑话想哄人开心的吕阳,陈羽缓缓走在最后,四处打量着街景,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这个世界风土人情。 身边经过的人总会有意无意的让开道路,他也并未在意,脑子里想着不久之前与韩玉林等人聊过计划。 黑松林另一边的巡防,已经加强了数倍,而固县这边的任务,就是挨家挨户的搜寻,给隐藏之人增添压力,计划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实在不好评价,就如同赶羊入圈,费人费力不费脑,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为了闹点动静。 不过不论是打草惊蛇还是投石问路,动静够大,才能产生足够的效果。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陈羽本想利用这段时间,借韩玉林的官威把于豪弄回来好好审审,不过对方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并没有答应这个要求。 一时间无事可做,被吕阳撺掇着,就来了街上。 ...... ...... 固县据说住着四万余人,规模虽然不小,但毕竟是个县城,城池只有东西两门,但是贯通的道路却有两条,除了固安大街,另外一条就是固平大街,正所谓:恬淡平安,莫不知祸福之所由来。 这街道名取自平安二字,倒有些寓意。 固平大街相对固安大街要窄一些,不过在其南端,繁华程度更甚固安大街,因为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平民百姓,更愿意来这里。 道路两侧皆是摊铺店肆,各家的幌子高高挂着,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某某酒肆、某某茶摊、某某肉铺、某某铁器店,街道上叫卖声,砍价声不绝于耳。 陈羽不禁回忆起了前世小时候经常逛的菜市场。 走着走着,耳边传来叮叮咣咣的敲打声,他抬头一看。身旁简单搭建的木棚子里,一个赤膊髯须的大汉正在挥动着手中的大锤,反复的敲打着通红的铁片。 打铁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前世陈羽只在电视里见过,不禁好奇凑了上去。 刚一靠近,立即就有个壮实的妇人迎了上来,眯成缝的小眼飞速的瞄了一眼对方腰间的腰牌,笑呵呵的说道:“官爷,是修兵器还是打兵器。” 妇人很热情,看来经常接待官差,张嘴就是一番自卖自夸的言语,相当熟练。 陈羽不禁笑了笑,看来就算巡狩司恶名在外,但是同僚们应该没干那种赖账的事。 他停下脚步,驻足看了看挂在一旁木架子上那些已经打好的兵器。原本只是想随便看看,长长见识,但是突然就想起腰间的长刀不太顺手,短匕也太短了。 “能定制兵器吗?”陈羽开口问道。 “定制?”妇人一愣。 “就是按我的要求打造兵器,如果你们没见过,我可以画图。” “可以可以。”妇人一听是大买卖,笑的更灿烂了。 走在前面的吕阳和车小小看到陈羽拐进了铁器店,也好奇的跟了进来。 “羽哥哥,你的长刀我晨间帮你擦过了,好好的,不用修啊。”车小小好奇问道,陈羽也有些好奇,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给自己擦的刀,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丫鬟了。 陈阳也大咧咧走了进来:“蠢丫头,司衙里发的兵器坏了直接去门下换了就是,来这里自然是打兵器。”然后他冲着翻白眼的车小小嘿嘿笑了两声,转头看向妇人:“朱婶儿,这是我兄弟,他可是直属巡探,可别见着面生就起歪心思。” 那朱婶儿笑容更盛:“吕大人哪的话,这么些年了,我跟我家男人的信誉可是有口皆碑的。” “我是让你便宜点。”吕阳撇撇嘴。 “......” 陈羽微微摇头,不过有人帮自己砍价自然是好事。 这里是冷兵器时代,趁手的兵器是可以救命的,依照自己习惯的战斗风格,他想打造一对指虎,还想打造一把三棱刺,不过看了看一旁抡大锤的铁匠,他改变了想法。 越过妇人,走到店铺中的空地,掏出短匕在早已硬如石板的土地上画出了m1918堑壕刀的简图,然后就等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敲打完一轮的朱铁匠停止了抡锤,转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图画,皱起眉头:“官爷,这是何种兵器。” 看了一眼炉边成堆的木炭,陈羽问了一句:“百炼钢,包钢夹钢,覆土烧刃,能否做到?” 朱铁匠双目一凝:“竟懂得古法锻造,行家!”低头思索了一瞬,他再次抬起头,说出了一句名言:“得加钱...” 陈羽笑了笑,没再接话,古法锻造四个字一出口,加钱这件事就不算意外了,古往今来做生意的都是这一套。 而且他也不懂锻造,不过是前世酒桌上听一个酷爱唐横刀的战友吹过牛批而已。 交代了尺寸,把前两天搜刮宿舍找到的全部家当给了吕阳之后,他就走出了出去。 回头望了一眼这个简陋的铁器店,心中泛起了迷惑,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时代,唐朝时的锻造工艺,在这里竟然是古法锻造,可这里明明没有火药,甚至连罗卫都不知道硝石为何物。 过了一会,吕阳和车小小才出来,一出门便大呼小叫的喊道:“阿羽,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古法锻造,打两把短刀,就要五两银子,你那三两多碎银,只够定钱,取货的时候还得补银子。” 陈羽脸上一僵,不是说二十两银子可以在城里买座宅子么,怎么两把短刀就要五两银子...巡狩司,能不能预支月俸... 离开铁器店,陈羽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暗袋,意识得想想办法赚钱了,靠死工资能有什么出息,看了一眼满嘴吃酒吃肉小女娘的吕阳,又看了一眼满脸通红,张牙舞爪的车小小,他觉得这个问题对他们二人,太深奥了。 ...... ...... 当三人走到一间只有一层,看上去却颇为雅致的茶馆门前,吕阳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一脸正经的说道:“阿羽,我叔叔在里面,他好久没见你了。” “嗯?”陈羽这才明白,对方硬拉着自己逛街,是有原因的。 “必须见?” 吕阳有些为难的点点头:“阿羽,我知道你以前就不喜欢我叔叔,不过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见见也没关系吧。”说完,他又偷偷看了对方一眼。 陈羽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不过想想有些羁绊总是避免不掉的,便随着吕阳走进了茶馆。 在最靠角落的一个小隔间,他看到了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 三十八、神秘的吕祝 小隔间中,坐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头梳发髻,鬓若刀裁,目如朗星,倒是长得英俊,眼角的皱纹为他平添了一分沧桑,只是面庞光洁,一根胡茬都看不见,给人感觉有些阴柔。 这个男人,就是吕阳的叔叔,吕祝。 此时他正拎着一壶刚烧开的水,缓缓将滚烫的水倒进茶碗之中,然后将水倒掉。 他在烫杯,但是茶碗,只有两个。 “你们两个,去那边坐一会。”吕祝的声音很奇特,似乎刻意压得很低,但仍能听出些尖锐的感觉。 吕阳乖巧的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拽着不太情愿的车小小离开了。 陈羽又看了一眼吕祝,心想这帅大叔一定是个严厉的人,能让话痨闭嘴,不容易。 不等吕祝开口,他就大刺刺的坐在了对面的位置,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该如何称呼你?” 吕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缓缓的将茶叶细致的放进茶碗,又拿起水壶倒上清水,才开口说道:“我是教书的,你可以唤我一声吕夫子,或者吕叔。” “吕夫子。”吕祝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让陈羽喊声叔,他实在接受不了。 吕祝点点头,把一只茶碗推了过去,轻声说道:“我之前外出,昨日刚回,听说你抓捕土匪虽然立了功,却受伤失了魂,不过看到你生龙活虎,我也安心了。” 语气很平淡,不过陈羽还是感到了一丝关怀的意味,不过他也没多想,顺口客套了两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聊家常一般聊着这几日的事情,都是些身体如何,吃得如何,升职后查案忙不忙,危险不危险的话题。 陈羽也没什么不耐,就是觉得这吕祝对自己的关心像是亲人一般,略微有些不习惯。 又聊了一会,茶水变温,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这绿茶算不得好,第一水喝,味道更差,随手倒掉碗中剩余的茶水,拎起水壶倒满,浅尝了一口,感觉味道好多了。 吕祝诧异的看了半晌,发出一声轻笑:“你从前最不喜喝茶,不想失了魂,反而开始讲究了。” 陈羽笑了笑,在他看来,茶是一种文化,是国粹,最主要的是,可以静心。每次执行完任务,他都喜欢喝一点。 又喝了两口茶水,他开口说道:“喝茶是个好习惯,以后我会经常喝。” “最近习功法了吗?”吕祝突然问道,令陈羽一愣,下意识的点点头。下一刻,就看到对方缓缓的将手伸了过来,那只手很白,皮肤细腻,手指纤细,宛如一个女子的手一般,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脉门。 陈羽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看着,扣脉门这种手法,他只知道中医探病,还有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克敌的招式,只是不知这教书先生是哪种。 可惜无人为他解惑,过了片刻,吕祝轻轻叹气,收回了手,淡淡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全忘了,不过忘了也好,能好好再巡狩司谋个前程,也许是件好事。”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陈羽完全摸不清头脑,疑惑的看向对方,开口问道:“能直说吗?” 吕祝却摇摇头:“不知便不知吧,如今的你,话多了,眉宇间也没了忧愁,这是好事,有些事,不是你这年纪该承担的。” 陈羽哑然,这话他对车小小说过,以长辈的心态劝说小朋友。 不过此时的关键问题不是这个,而是面前的吕祝实在太古怪了,说的话似乎就是在告诉他,原主有个大秘密,背负了大仇恨,所以才是天煞孤星。 有心发问,但对方明显无心再聊,起身便朝茶馆外走去,走得很是潇洒。 ...... ...... 出了茶馆,太阳已然西下,回司衙的路上,陈羽想找吕阳打探一下吕祝,但是对方却对自己叔叔说话云里雾里一点也不奇怪,还很肯定的告诉他,文人都这样。 自己这位蠢兄弟对文人一定是有什么误解,故作高深和神神秘秘那是一回事吗! 不过吕阳显然是那种没心没肺,粗枝大叶的典范,问什么都是白问,因为人家没注意过。 陈羽无奈一笑,心想这位吕夫子,有机会还是得好好了解一下... 回到了司衙,木长水正站在门口。 这老阴货一天没见影子,也不知干嘛去了,陈羽打发了身旁一对小男女让他们各自回家,就来到了对方面前。 “有事?”他说出了每次突然见到老阴货必备的开场白。 “李万里刚走。” 陈羽随口问道:“来打探镇抚使的来意?” 木长水点点头。 看到对方不说话,还盯着自己,他疑惑问道:“看着我做甚。” “我以为你还能猜出点什么。” “我又不是个神棍,无凭无据的就能编故事。”陈羽吐槽了一句,然后看向对方:“你不会等着我就为了说这个吧?” “不是,陆家银子的动向,有消息了,走吧,我们去见韩玉林。” ...... 二人到了正厅,只有韩玉林和罗卫在,脸色都不太好看,而梁定军和岳介不知去了哪里。 看到陈羽来了,韩玉林合上手中正在翻阅的几本册子,举起来晃了晃:“昨日夜里长水去郡城的陆家商铺偷了几本账本,你先看看吧。” 怪不得一天没见着老阴货,原来去偷情报了。 陈羽接过账本,找了个椅子一坐,开始细细翻看。 账本一共六本,封面上都写着《西川郡城西典当行》,时间跨度显示的是近三个月内的账,但明显是阴阳账本,因为同一个典当行,每个月都有两本账。 两本同月的账本对比,只看了十几页,陈羽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支出一样,收入差这么多,这陆家夹了多少赃物出售。”快速的翻完两本,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上个月所记录的两本账,收入的银钱多了八千两,这已经超过陆家一年的正常盈余将近两倍了。” 韩玉林叹了一口气,解释了一句:“西川郡有六十余万人居住,别看八千两数字不小,这点银子在郡城里,连个水花儿都砸不出来。而且西域货物价高,一对上好的琉璃盏就要几百两才能买到,个别香料甚至几两银子才能购得一两。” 陈羽哑然,听这么一解释,八千两真是不值一提,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开口问道:“听王子鸣说,郡城那边之前就开始关注陆家的生意了。” “没错,近半年市面上的西域香料多了不少,渠道不明,我们查了一番,查到了陆家的商铺,不过他们私下售卖的量不大。因为香料这种东西,往西域跑商的人经常会夹带一点,他们卖的那点,不足以引起关注,所以我们也并未太过在意。” 陈羽若有所思,陆家生意的情况早些时候他专门问了问罗卫,在固县,对方有两间典当行和两间商铺,在郡城,有两间典当行和五间商铺。 按这样估算,陆家一年下来隐藏起来的银钱至少三十万两,甚至更多。 因为固县这边,李万里是保护伞,到底是县城里赚得多还是郡城里赚得多,还真不好说,毕竟郡城那边的商人,一样可以来固县进货。 他小声嘀咕着:“假如一年就能获得三十万两见不得光的银钱,那这些年这么多的银钱都去哪了?” 韩玉林和罗卫都没吭声,在他们看来,对方说的三十万两已经很少了。 陈羽摇了摇头,这么多银子到底有多少购买力他不太清楚,不过自己打造了两把昂贵的匕首,吕阳一直嘟囔着,巡狩司的佩刀打造一把也就三两银子。 换算一下,这笔银子就代表着十几万把长刀,养一只几万人的军队,一年花销大概也就这个数吧。 案子的进展突然有了飞跃式的变化,之前的猜测,至少关于敛财和大额银钱去向不明这两项,算是有了物证支持。 只不过,这案子似乎越变越大,牵扯甚广的样子。 思虑再三,陈羽觉得这些事已经不是自己一个巡探该考虑的了,就没再继续猜测,而是退了一步,等待那位正在沉思的镇抚使大人开口。 三十九、一枚私人印章 一个劫囚案,牵扯到敛财和走私,现在又牵扯到大量银钱去向不明,这趟浑水有点深。 陈羽也突然意识到,韩玉林来到固县,可能并非只人为了红花会的案子。 不过,经过自己一番推测,这两个案子也许存在关联,两件事可能就变成了一件事。 这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 案子越大,自己功劳越大,升职的机会越大,顺着巡狩司这棵大树,获得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他现在需要做的第一件事。 ...... ...... 韩玉林双目微闭,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阳逐渐落下,正厅中的光线越来越暗,罗卫起身走到半人高的铜制油灯旁,掏出火折子,拔开竹筒制的盖子吹了两口气,火折子燃起细小的火苗。 他点燃了灯芯,油灯亮起,火光摇曳,连续点了六盏,厅中亮堂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沉默已久的韩玉林终于睁开了双眼,轻声说道:“去年深秋,曾有一件怪事。那日定军办完一桩差事,回郡城复命,在通往秦川郡的官道上,看到一支商队明明拉着布匹,所过之处的车辙子印却很深。他拦下检查,却遭到反抗,对方悍不畏死,最后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来,全是死士。待检查之后,发现那些车上装的全是银钱,整整三万两。” 陈羽目光一闪:“这笔钱有没有可能是陆家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笔钱当时查不到源头,也无人认领,很是古怪,但是数额不大,所以又被忽略了。”说道这个又字,韩玉林的语气有些苦涩,不管是市面上少量私贩的西域货物,还是几万两银子,这些单独看起来不起眼的事情,串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陆家敛财的方式,很细密。 陈羽却没注意对方的语气,之前一直想查探陆家的钱到底去哪了,现在才知道还有这种巧遇,他开口说道:“看来幕后之人很小心,用的分散运输,不过既然有三万两,就会有三十万两,我觉得有必要投入一些人手关注一下官道了。”顿了顿又道:“暗中查探。” 韩玉林点点头,嗯了一声:“我会差衍林回一趟郡城,安排一下。另外,这边的搜索,明日赤虎军会来一支百人队协助,城中的搜索就交给他们,咱们的人开始搜索下面乡村。” 闻言陈羽不禁抬头看了看韩玉林,赤虎军是大楚战神武陵王的亲军,只负责驻守边陲,怎么查个案子把这种正规军扯进来了。 他正疑惑,罗卫已然出声:“韩大人,赤虎军出动会不会动静太大,会吓到李万里的。” 罗卫说的正是陈羽担心的,虽然他还没意识到赤虎军在西川郡乃至整个大楚代表着什么,但是不妨碍他的判断。 警察也好,特务也好,查个案子,查到半截却突然喊来了一队军人帮忙,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要搞大事情。 不过罗卫问完,韩玉林的脸上却有一丝无奈,轻声叹道:“世子听到是红花会的案子,就坐不住了,非要参与,不过他们都是隐藏身份前来,我已安排了十名巡探,到时候说那些军士都是巡卒即可。” 罗卫的脸色变得古怪,不知嘟囔了两句什么,就不吱声了。 这个豪爽的大胡子极少露出这种表情,陈羽感到奇怪,他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但是世子这个称谓,有点唬人,想到此人应该是武陵王的长子,下一任武陵王,他暂时打消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厅中又变得沉默,对于世子到来的消息,显然韩玉林和罗卫都是不太满意的,变得不太想说话,陈羽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 其实在他看来,只要这位世子大人别在城里惹事,他倒想见识见识,这个年代的军二代到底是何等风采。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俄顷,王子鸣带着两个男子走进了正厅,陈羽看了一眼,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人他认识,叫孙应先,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罗卫的第三名直属巡探,很大概率是此人的。 进屋后,王子鸣行过礼便说道:“韩大人。” “这二人是...”韩玉林显然对王子鸣带人进来有些意外,毕竟现在这两个案子,不是谁都有资格能知道内情的。 王子鸣赶忙解释道:“韩大人,孙巡探今日偶然从一名收尸人口中得知,两日前在城外乱葬岗看到有人抛尸,抛尸的那些人打扮都是平民,于是孙巡探与刘巡卒去查探了一番,发现那具尸体是张鲁。” 韩玉林微微点头,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开口发问。 罗卫却起身走到孙应先身前,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张鲁心口位置被利器贯穿,后进前出,一击毙命,动手之人是行家。”说着话,孙应先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陆远山三个字的印章,接着说道:“从张鲁手中,我们搜到了这个。” 陈羽也凑了上来,看了一眼那个还沾着血的白玉印章,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陆远山的私人印章。”罗卫解释道。 陈羽皱眉,私人印章交于别人使用,代表的含义不少,其中有一个,就是可以代人行事。这枚印章的出现,会让人认为张鲁在陆家身份超然,可以代替陆远山。 他从孙应先手里拿过了印章,随意看了几眼,就还了回去。 这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出现在张鲁手里,都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甚至可能是一条存在误导意义的线索。 罗卫看到陈羽的反应,也没多问,开口说道:“明日去一趟陆家,问问李巧儿这东西是否是陆远山之物,下去吧。” 看到厅中的几位大人对这枚印章都没什么兴致,孙应先显然有些失望,王子鸣也有些尴尬,行了一礼,三人便离开了。 ...... 待三人走了,陈羽也感觉今日没什么可再说的了,而且说了半天通商,他突然想到了吴东旺,当时抓捕时偷听的那些话,对方是去过黄石郡的,也许聊聊还能打听到一些关于通商的细节。 想到这里,他就准备告退,临走时,罗卫却突然问道:“这枚印章你怎么看?” 陈羽回过头,淡淡说道:“明日等他们问过李巧儿,再讨论不迟...” 四十、行商的门道 巡狩司的刑房,阴暗潮寒,永远都有股怪味,就算没有惨叫声,也会令人十分不适。 陈羽一路走到最深处的牢房,那个濒死的刺客,一心寻死不肯进食,已经死了。 没有从这个活口嘴里得到一丝一毫的信息,甚至无法得知他是不是陆家或者金山寨的人,实在令人失望。 这个时代死士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种,训练的手段也是各有不同。 如果这个死士真的是金山寨训练出来的,他是有些疑惑的。 不太明白土匪这种自私自利的行当是如何培养出死士的。 难道是心怀某种信仰? 当然,信仰的分很多种,想来想去,唯一适合土匪用的,应该是宗教迷信。 可惜直到对方死去,也没说过一句话,这个猜测也无从得知。 “不要命的家伙,真烦人...”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 当陈羽来到了吴东旺的牢房门前,对方明显有些畏惧,身子有些颤抖,这令他有些意外。 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两个牢房里奄奄一息的王安顺和陆方,他就明白了。 “找你聊聊西域行商的事,我很感兴趣。” 吴东旺身子缩了缩,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这些跟案子没关系,为何要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陈羽不禁笑了笑,这个掮客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比商人更像商人,总是会想到自己的好处。 他招手示意一旁的巡卒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指着王安顺,淡淡说道:“你若是好好跟我聊天,我高兴了,就给你一坛酒过过瘾,若是不好好跟我聊天,我不高兴,那我就揍你一顿,让你跟那二人一样趴着睡觉。” “......” 一手大棒一手糖,大多数时候都好用,特别是对一个没什么节操,而且又懂得权衡利弊的家伙。 聊了一个多时辰,收获良多。 陈羽觉得这个吴东旺虽然只去过三次黄石郡,但是对行商这件事,已经摸清了门路,对于如何在西荒这种混乱的地方活下来,看得也很透彻。 通过对方更接地气儿的讲解,陈羽知道了其实整个西荒,能够踩一脚震三震的势力大佬也就三个。 分别是占黄石郡和下辖三座县城的叛军首领姬怀远;占了两座县城的红花会首领蔡红花;还有占了一座县城的金山寨寨主金大牙。 “果然都是一群占城为王的军阀。”虽然嘴上嘀咕,但是陈羽心里明白,西荒如今的局势,显然是姬怀远有意为之。 默许两个势力做大,放任他们收拢小股土匪扩充势力,不断增大势力范围,最大的作用还是为了给大楚的西征,增加新的敌人。 这是战略意图。 陈羽很佩服这位擅长算计的前朝将军。 就算抛开战略意图不谈,这两股最大的土匪势力发展到今天,已经收拢了整个西荒一半以上的土匪。 不仅在混乱中建立了秩序,而且两个势力互相制衡,从而形成一种平衡。 虽然还剩下很多没有收服,但是大势已成,规矩已定。 那些不愿归顺,本性凶残的小股势力只能做跟在狮子背后的鬣狗,分食些残羹冷肉,这就是混乱中的秩序。 不同于陈羽,吴东旺对西荒的情况,考虑的就很现实,很市侩。 他说,去黄石郡行商,给姬怀远交份子是最基本的规矩,不然出不了黄石郡城。 然后还要分别给红花会和金山寨交份子,才能安全通行,当陈羽问及何故,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让他对红花会与金山寨的关系有了更多猜想。 原来那些携货归来的商队,若是只给红花会交份子,未必安全,经常会遭到金山寨的劫掠。 但是只交金山寨同样不安全,偶尔会有不知哪来的小股土匪劫掠,从概率上讲,还是交给金山寨安全些。 陈羽心情不错,让守门巡卒找来一坛酒和两个陶土碗,倒了两碗酒,淡淡说道:“这金山寨的胃口真是好,不论如何他们都要分一口羹,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小股土匪其实也是他们的人吧...” 吴东旺眼神中露出不解,开口问道:“你如何知晓?” 陈羽把另外一个碗递给对方,笑着说道:“你跟着牛老二混,他干的什么买卖你真当一无所知?” 接过酒碗,吴东旺沉默了片刻,一仰脖喝干了碗中的酒,砸吧咂嘴。 陈羽笑了笑,又给他满上一碗,继续说道:“我猜这些往黄石郡跑商的,相当一部分人只给姬怀远和金山寨交份子。” 吴东旺诧异的抬起头,略带惊讶的问道:“不过聊了几句,你就猜到了?” 陈羽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个舒爽的酒嗝儿,没有说话。 金山寨所做的那些事,意图很明显,劫掠红花会罩着的商队,就是告诫所有人,不让他们得好处,谁也别想安安生生走完这一程。 至于抢完之后,两大势力之间如何解决陈羽猜不到,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在外人看来,想通过西荒,不论给不给红花会份子,金山寨的份子一定不能少。 而那些不知来历的小股土匪,九成九就是金山寨的人伪装的,不然哪里来的走私生意。 只不过自己抢自己这种事只能偶尔做,不然信誉就没了,有脑子的人做事,还是得讲个长久。 虽然吴东旺说只要给三家都交份子就能安全,但是份子钱一定数额很大,少出一份,应该能省下一大笔钱。 赌一把单车变摩托,为了钱铤而走险,不奇怪。 “牛老二平日里很照顾你吧。”他看了一眼端着酒碗发呆的吴东旺,伸手用酒碗与对方的酒碗碰了一下,然后自顾自的喝干了碗中的酒,随口说着。 对方被这个碰酒的举动惊了一下,不过听到那句话之后,便低下了头,露出了追忆的神色,不过那抹追忆很快就变作悲伤。 过了片刻,吴东旺才抬手将酒碗中的酒一口喝干,轻声说道:“曾经他不让我掺和那些西域货物的买卖,我是很介怀的,总觉得过命的兄弟也不如银钱来得实在。直到突然有一日,他突然告诉我,他那里有与陆家交易的账本,让我保守好这个秘密,也许有一日能救他的命。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依然觉得所谓的账本不过是一句酒后的浑话,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想为牛老二报仇吗?”陈羽突然问道。 吴东旺一愣,下意识的答道:“想...” “那你还知道什么线索?” “我知道的真的全说了...” “......” 陈羽没再发问,盯着吴东旺的双眼看了一会,感到有些失望,对方似乎真的没有秘密了。 “浪费感情。”心里嘟囔了一句,他丢下手中的酒碗,起身出了牢房,没再理会还没回过神儿的吴东旺。 ...... ...... 夜已经黑了,天上无月,风有些凉。 随便吃了些东西,陈羽就回到偏院,却发现平日里只有木长水和自己的小院,今日多了几人,不过那些人看到陈羽进了院子,赶忙起身行了个礼,就各自散去。 他眨了眨眼,感慨了一句:“嗯...挺好,没人打扰我修炼了...” 四十一、何为该死之人 每日早晚,对陈羽来说,是固定的修炼时间,这种习惯源自前世良好的自律性和这些天受到的刺激。 短短几日时间,见了几十个死人,是死于刀剑还是死于重型,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血淋淋的现实在不断的提醒他,这个世界,命如草芥。 想要活得更好,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风花雪月,前提是先得活着。 所以他需要力量,比如自己的武道修为,比如抱紧巡狩司这棵大树,比如找到可以信赖的战友,比如培养自己的亲信。 他想到木长水,摇了摇头,那老阴货武力深不可测,但是太过神秘,旋即又想到吕阳和车小小,不禁叹了口气,那两个人...暂时只能算是吉祥物吧。 ...... ...... 又是一日清晨,陈羽按照秘籍上所绘制的动作,依序练习着。 随着秘籍上那些古怪的动作一个接一个的使出,配合着呼吸之法,一股股暖流汇入丹田,再从丹田流出,缓缓流经身体每一处,不断的冲洗着经脉。 这是一个单调而枯燥的过程,不过练武就是这样,需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 不知何时,木长水出现在一旁,而陈羽此正于一种忘我的状态,并未注意到身边有人,他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对身体状态的感受上。 浑身的力量似乎在不断的增加,当他做完功法中的最后一个动作,突然有了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他猛的睁开双目,一拳击向地面,拳头停在距离地面还有一指间距的位置,微尘扬起,地面上出现一个浅浅的拳印。 看了一眼地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的拳印,他自嘲一笑:“都是错觉...” 在出拳那一刻,他一度认为能在地上打出一个深坑,不过现实很骨感。 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死人脸,他笑了笑:“比之昨日,有进步吗?” 木长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练武最忌心浮气躁,你似乎很急,不过肉体增强需要元气的不断滋养,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想要变得更强,除了勤练,只有勤练...” 陈羽撇撇嘴,这不是废话吗。 木长水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拳印,其实他之前一直都很迷惑,普通人习得功法,修炼到五品,身体受到元气加持,力量会获得一定的增强,但是并不会比四品强太多。 只有经过不断的修炼,让元气在体内不断的循环,填充丹田,扩张经脉,达到一定程度,元气逐渐凝练,形成元劲,才能给与肉体更强大的加持,从而达到六品。 而陈羽的经脉,似乎不需要扩张,天生就很粗,所以才能够直接对元气进行凝练。 这让他他不禁想起了罗卫提起的司正大人,那位一日就越过五品,将功法修炼至小成,修成元劲的大楚第一天才。 这二人,似乎都省掉了扩张经脉这个过程。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对方也许真是个惊世的天才。 收起心中的疑惑,他淡淡说道:“劲力透体,就是初步习得元劲,想要用好元劲,除了练习对这股力道的控制,还需要不断增强自身的体魄。”说着话他又看了看对方偏瘦的身体,继续说道:“你太瘦...” 陈羽点点头,身体锻炼同样需要过程,虽然他早就意识到了,不过以目前这具身体的现状,想要练成理想中的状态,起码还得几个月,他不禁开口问道:“我能要求改善伙食吗...我需要牛肉、鸡蛋、青菜、水果...” 一句话说完,陈羽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这几日他已经发现了,伙房里鸡蛋倒是有,但是牛肉,他还没见过,更不要说水果了。 而木长水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了片刻,才用平淡无比的口气说道:“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吃到...” “你这是废话...” “陆家银钱还需要查查,我走了...” “......” ...... ...... 辰时,是巡狩司固定点卯的时间,所有巡探会在这个时间去门下点卯,然后再召集自己麾下的巡卒。 陈羽从来没点过卯,罗卫和木长水都没告诉过他,他也从未在意,以至于吕阳和车小小也没了这层约束。 不过这二人每日还是会赶在辰时之前,来到偏院,听候安排。 吃过早食,陈羽便带着二人走出了司衙大门,向着东城门走去。 今日点卯时,王子鸣才通告了查探乡村的事情,所有巡探都领了任务,带着自己的巡卒匆匆离去。 见状,陈羽也去领了任务,毕竟拿俸禄吃饭,摸鱼太不像话。 ...... 大楚对地方的划分是沿用前朝的那一套东西,十万户以上为郡,万户以上为县,千户以上为乡,百户以上为村,十户以上为里。 而固县下辖,有九乡十四村三十七里。 陈羽所领任务,是与另外三名巡探一同探查庐乡。 一路上,同行的十几人都很轻松,因为黑松林位于固县西北,而庐乡地处固县东南,所以这片地域大多数人都认为不是土匪藏身的好地方,显然这大多数人,包括了自己的队友。 陈羽并未多说什么,毕竟这种普遍撒网的搜索方式,能撞上正主,都是运气超凡之人。 身边的三名巡探,那名中年男人叫赵乾,六品境,是一名老资格的巡探,另外一男一女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都是五品境。 不同于青年巡探展露出来的畏惧,赵乾倒是对陈羽很感兴趣,通过这个胡子拉碴,看上去不太注重边幅的老巡探,陈羽总算知道了这几天司衙内把自己传成了何种形象。 抓捕同僚立功上位!研发多种酷刑!比木长水更喜欢动手! 桩桩件件,都是他干的! 听到赵乾带着笑意说着那些“丰功伟绩”,陈羽也只是无奈一笑,怪不得这两天大多数同僚都躲着自己。 不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哪里有问题。 恶人还得恶人磨,特别是对付那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 “你是近几年最厉害的新人,现在这些小年轻,没见过什么血,都太嫩...”似乎为了迎合陈羽所想,赵乾淡淡的说道。 对方说话的时候面色平静,陈羽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位一定是造了不少孽的前辈之一,他轻声回道:“以暴制暴不是什么好手段,但胜在简单直接,对该死之人,无需留情。” 赵乾目光一闪,开口问道:“何为该死之人?” “所犯之事,依照大楚律当斩者,皆为该死之人...” 四十二、不做霸道无理之人 一行十五人,走出了三个梯队,最前面是相谈甚欢的陈羽和赵乾,然后是默默无语的张立文和鲁婷这两位年轻巡探,最后才是一众巡卒。 赵乾似乎很喜欢与陈羽聊天,特别是在听完那一番以暴制暴的论调之后,就开始讲述自己年轻时在巡狩司那段黑暗经历,陈羽自是很感兴趣。 任何一次皇朝的更替,伴随的都是无数的生命,相比从史书上了解,自然是听亲身经历者讲解更加真实。 听了半晌,陈羽发现,那位以藩王身份起兵造反建立新国的楚高祖,应该是位比较仁慈的君主。 在覆灭大雍王朝的过程中,多以劝降,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手段,占领了大量的土地,少了很多杀戮。 不过也正是因此,在留用的大量前朝官员中,才会夹杂大量居心叵测之徒。 “那些不安分的家伙直到现在也没清干净吧?”陈羽插言道。 赵乾苦笑着摇摇头:“自然没有,不过那个时候停止甄别奸细的工作,也是无奈之举。具体为何不是我这种粗人能懂的,只知道罗头儿转述司正大人的原话只有八个字:大楚需要休养生息...” 陈羽点点头,他倒是能猜到一些,不久前刚从吕阳那里得知,这个古怪的世界并无科举,用的还是陈旧无比的举荐制度。 在这种落后、狭隘的制度下,寒门无士子,人才稀少是必然的,不然固县这样一个大县城,也不会没有县丞和县尉,只靠县令和主簿带着一群不入品的吏员管理。 而这种制度的弊端,还不仅于此。 不论是豪门还是高官,任人唯亲是必然的,大量官员出自一家,朝堂自然就变成一群家族之间互相争斗的角斗场而已。 至于抓奸细,抓到最后恐怕剩下的都是那些连皇帝都不敢妄动的大家族,那句休养生息,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应该是皇族需要时间吸收和拉拢那些大家族... ...... ...... 边走边聊,庐乡已经遥遥在望,隔着老远,陈羽就看到有几个人一路小跑靠了过来。 等人到了近前,为首者看上去四十多岁,一身青色襕衫,头戴纶巾,面色红润,体型富态。 领着身后几人非常正式的行了一礼之后,朗声说道:“草民郭令显,是庐乡乡官,得知各位大人前来,特来迎接。” 乡官不入品,在巡狩司正牌巡探面前自然要自称草民,哪怕巡探没有品阶。 陈羽淡淡扫视了一圈面前几人,看上去应该都是当地有些头脸富户,他转头看向赵乾:“今日晨间才发布的任务,这家伙如何知晓的?” 赵乾笑了笑,指着郭令显说道:“这郭令显的侄子,是一名巡卒,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司衙里的消息总是这么随便就传出去了吗?”陈羽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却明显有些不悦。 既然是搜捕,行动时间提前就传的人尽皆知,还搜捕什么? 虽然这次搜捕在韩玉林的计划中不过是第一步,但既然是打草惊蛇,提前让蛇知道了,哪里还有惊的效果。 巡狩司内部管控如此松散,令他感到十分不满。 郭令显闻言看了一眼赵乾,显是与之有些交情,但是一看对方竟在那问话的年轻人身后,立马就明白了,这年轻人身份更高,赶忙躬身说道:“大人误会了,我那侄儿不久前从我这里路过,是草民自己猜测还会有大人经过,所以提前在这里等待,看能否为诸位大人提供帮助,并未知会他人。” 陈羽看了一眼十分恭敬的郭令显,又看了看他身后几人,轻笑了一声:“你倒真是机灵,而且人也仗义,拍马屁这种事还不忘带上几位友人。”说罢就径直向庐乡走去。 看到陈羽就这么走了,赵乾苦笑着摇摇头,拍着郭令显的肩膀,轻声提醒了一句:“赶紧让你侄子去门下请罪,万一今日哪里出了意外,你那侄子可就有泄密的嫌疑了。”说完又重重的拍了两下,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嫌犯在陈大人那里一样会被用刑。” ...... ...... 陈羽走在最前,自是没注意到自己的形象又被人用浓墨抹了抹,他已经顺着大路走进了庐乡。 村子很大,上千座房子,一眼望不到头,大片的茅草屋顶之中混杂着少量的黑瓦屋顶,贫富差距倒是一目了然。 站在村口最醒目的大柳树下,陈羽转过身向一直与自己保持着身距的张立文和鲁婷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一些,姗姗来迟的赵乾也靠了过来。 四人把探查的范围大概划分了一下,就带着手下的巡卒散开了。 这次探查没有什么具体目标,就是挨家挨户的查通关符牌,跟警察查户口的性质一样,只不过巡狩司行事终归是要霸道一些,查过符牌之后还要进屋搜查,不过陈羽觉得这种霸道挺好,顺便还能查查陆远山是不是被藏在乡村之中。 他慢悠悠的走在曲曲斜斜的房间小路上,指挥着吕阳和车小小挨家挨户搜寻,并美其名曰,自己武功最高,自然要在外侧应。 然后,他还很认真的告诉二人,经常因为工作需要干些霸道无理的事,却始终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不做一个霸道无理的人,这同样是一种修行。 引来二人一阵白眼,不过陈羽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此时应该快到巳时了,那些需要思虑一家老小吃喝的男人们早就出去劳作了,村民家里基本都是些老人妇孺,很快,两个吉祥物就搜了几十户人家。 什么异常也没发现,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陈羽前世买彩票就从来没中过奖,五块钱都没中过,穿越就能翻身这种事,看来希望也不大。 而且在他看来,真撞上正主,那个至少七品的女人,怎么想也不是中奖,那是要命。 又搜了几十户,一直没停止絮叨的吕阳有些口干舌燥,便找了一家人讨碗水喝,车小小也凑了过去,她也渴了。 那家人看上去挺穷的,低矮的土墙塌了好几处也不曾修补,小院中更是只有一间土坯房,主人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子,却抱着一个婴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 陈羽正站在门外深思着古代人口增长与早生早育这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就隐隐听到东边传来一阵连续的喊声。 “西南方向,穿浅色短衣的男子,持剑...” 四十三、围捕 警示声由远及近,不停的报着位置,其中内容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其它探查小组发现了可疑之人,正在围追堵截。 陈羽三人就在西北区域,听到呼声他眉头一蹙,不及多想,转身就向村中大路跑去,吕阳和车小小也赶忙追了上去。 ...... ...... 作为边陲之地的乡村,西川郡境内的这些乡村与其它郡的不同,这里的百姓都会自发组织乡勇团,特别是庐乡这种靠近河流的产粮乡村,因为越境劫掠的土匪,大多是因为缺粮。 此刻乡官郭令显站在村口的大柳树下,一脸苍白,随着警示声起,大部分乡勇都协助巡狩司去围堵贼人了,不过他的身前还是聚集了十几个乡勇,正在等待指令。 但是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里想的全是不久之前赵乾对自己的说过的那些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杀千刀的混蛋,哪钻出来的...”半晌不下指令,却突然爆出一句脏口,乡勇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何意,但是看向郭令显的眼神中都有些不满。 贼人进了村,乡官大人不仅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而且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郭令显骂过不久,陈羽已经到了近前,扫视了一圈十几号手持棍棒的乡勇,他伸手就拽住了郭令显的衣襟,不等对方说些什么,随手往身后一甩,对着乡勇大声喊道:“都听我安排,三人一组,听警示声围堵贼人。切记不要与之战斗,把人往村外撵!” 一众乡勇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乡官,又看一眼满面寒霜的黑衫青年,心中有数,赶忙按照要求各自散去,钻进了西南方向的小巷。 乡勇们离去,陈羽并没有动,现在妄动,意义不大。 庐乡住着一千四百余户人家,虽然村民们久经阵仗,早已知晓在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就是闭门锁户,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不给别人找麻烦。 但即便如此,这里密密麻麻的屋舍和四通八达的小巷所形成的复杂环境,是改变不了的。 不把人逼出村子,凭巡狩司的十几个人和几十个乡勇想要抓人,难度不小。 没多久,赵乾带着自己的巡卒从东北方向跑了过来。 陈羽看向赵乾,开口问道:“司衙内可有暗号,通知同僚们指挥乡勇把贼人往村外撵。” 赵乾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已是秋季,村外的稻谷和其它农作物都已经收割完毕,田垄上光秃秃的,视野辽阔。 他挥手示意自己的下属按命令行事,又吹了几声节奏古怪的口哨,朝陈羽点了点头,也钻进了小巷。 陈羽斜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郭令显,轻声说道:“滚回家去。” ...... 从示警传出到现在大概已经过去两刻钟,整个庐乡充斥着呼喊声,狗叫声,却始终听不到打斗声。 那贼人还挺能跑。 此刻大柳树下只剩下了三个人,吕阳与车小小静立树下,持刀警戒,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听从陈羽的安排,不说废话,不找死,本份的做好吉祥物该做的事…摆造型。 而陈羽望着不时有人影闪过的小巷,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听到警示声提示的是个男子,他便猜测正被围堵之人可能是金山寨的死士,心中安定不少,否则换成那位七品“女侠”,他现在考虑的可能就是要不要逃走了。 不过此时他心中有些疑惑,因为这次查探任务,策划安排之人,是王子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嘈杂的呼喊声范围越来越小,全部聚集在庐乡西南角这一片区域,陈羽感觉差不多了,应该要不了太久,这贼人就必须从野外,或者村口这边找一个方向突围。 他往村外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这样既能看到村南边的田垄,又能看到居中的村间大道。 刚观望没多久,他就听到两声惨叫,然后一个穿着青白色短衣的男子,手持染血的长剑从西南区域的小巷里冲了出来,横穿大道,向西北区域的小巷跑去。 紧跟着那男子冲出小巷的人是鲁婷,她双目通红,衣衫染血,双手举起长刀猛地前冲,砍向那名男子。 寒光落下,那男子却突然向前方一扑,躲过了这一刀,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起身继续向前跑。 陈羽在听到惨叫的时候就已经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跑去,此刻距离那一追一逃的二人大概还有百步之遥,他大声喊道:“拖住他!” 鲁婷哪里不知,但是速度始终差上一线。 那青衣男子方才暴起突袭,几剑刺死自己手下一名巡卒和两名乡勇才突破的封锁,此刻她是暴怒出手,身体力量早已全部激发,但仍然只能勉强保持不被甩掉。 听闻陈羽的喊声,她银牙一咬,纵身扑了出去,手中的长刀斜斜划向对方的大腿。 这一扑,若是无果,她在想追击肯定就更追不上了,不过那青衣男子的速度显然同样无法再快,面对这看似无力,却明显能够伤到自己的一刀,只能回身格挡。 急奔中的陈羽看到如此一幕,目光一闪,他知道机会来了,抽出后腰短匕掷了出去。 扔飞刀是特种兵的必修课,他在这项危机时总能发挥奇效的技艺上曾经浸淫十余年,虽然换了身体,但是这几日早晚练习,早已找回了当年的手感,不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无懈可击。 何况这一掷,是他气运全身,功法运转达到极致时投出。 短匕犹如一道闪电,转瞬之间已经到了青衣男子胸前,此刻这男子刚刚挥剑格开鲁婷的长刀,再想挥剑已然来不及了,他神色大惊,急忙侧身闪躲,但是短匕还是刺入了右胸上端靠近锁骨的位置,锋刃全部没入,只剩木柄在外。 短匕所携的巨大的力道撞得青衣男人身子一晃,就是被耽误的这一瞬,陈羽已经冲至五十步之内,而其他闻讯赶来的巡狩司众人和乡勇也陆陆续续冲出了小巷,快速围了上来,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 男子余光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心知无法脱逃,稳住身形之后,抬脚就踢在了正要起身的鲁婷胸口。 遭受重击,鲁婷顿感气息一滞,眼前发黑,身子一仰又跌坐在地上。 那男子欺身而上,膝盖重重顶在对方面门,然后顺势骑在已经晕过去的鲁婷身上,手中的长剑也已经抵在她白皙的脖颈,同时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都别过来!” 四十四、人质危机处理 一众人看到鲁婷被劫持,纷纷不再逼近,而是缓缓散开,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包围圈。 陈羽看了一眼青衣男子,对方的容貌很普通,同样是那种看过一眼很难记住的类型,只不过因为锁骨下插着的那把短匕,面容有些狰狞和扭曲。 不过在逃无可逃的情况下,这种劫持人质的行为,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死士该做的事。 想到对方可能不是死士,他心中微喜,带着笑意说道:“我弄死了你十个朋友,你是第十一个,再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家伙都是哑巴。” 这是一句简单的试探,猜测归猜测,最终证实过,才是事实。 他心里想着,如果这名男子是红花会的人,那就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不过青衣男子没有回话,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依然是狰狞和扭曲。 陈羽并未在意,自顾自的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对方走去,轻声念叨着:“其实你说不说话我也不在意,让你们这种不要命的东西开口招供,我自认没那个本事,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劫持一个女人。” 青衣男子看着越走越近的陈羽,眉头皱起,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压,鲁婷的脖颈立即出现一道血痕,一丝殷红蜿蜒而下,滴在地上。 但陈羽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一般,依旧缓缓走着,嘴里还在念叨着:“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以人为质这种事在做之前,你应该先了解所威胁的对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手里那个女人我连名字都不知晓,你却妄图以此相胁,实在令我诧异,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放过你。” 周遭的巡狩司之人个个脸色古怪,而那些乡勇,互相看了看,神色不一。 但是青衣男子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握剑的手又往下压了几分,鲁婷那白净却不是很细腻的脖颈流出了更多的鲜血。 陈羽的脚步始终没停,一直保持着非常缓慢的频率向前走着,但是每一次抬脚与踏地的动作都十分沉稳,似乎一直在积蓄某种气势,只不过能感受到这种气势的,只有青衣男子一人而已。 他的嘴同样一直没停,声音很轻,无悲无喜,似乎只是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很希望你现在就杀了这个女人,我这人喜欢鲜血,每次看到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我都会觉得莫名的兴奋。如果你能让我兴奋,我保证会千方百计的让你活下来,然后给你一份惊喜。”顿了一下,他的脸上出现了苦恼的神色,然后又接着说道:“不过好像也算不上惊喜,在你之前已经有人体验过‘挨千刀’这种刑法了,不过我这些日子想到一个更好的点子,也许会让这个刑法升华...” 淡漠的言语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大部分人都是一激灵。 站在远处的吕阳感觉身子有些发寒,发现人群中为数不多的女性巡卒个个脸色发白,他转头看向车小小,发现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不禁小声问道:“阿羽这些天是不是总这样,难道你已经习惯了?” 车小小想了想,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吕阳,小声说道:“他还没动手呢...” 吕阳默然无语,他觉得才几天没见,自己的兄弟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 此时的陈羽,絮絮叨叨的说着,根本不知道身边那些人都是什么表情或者什么反应,双眼之中只有青衣男子一人。 当他开始一字一句的讲解如何用刀片在人身上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直至千刀的时候,对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紧接着持剑的右手肩膀有了上抬的迹象。 然后,那柄一直架在鲁婷脖颈的长剑快速抬起。 “就是现在!”陈羽双目精光一闪,手中长刀上撩,如长虹贯日,携着破风之声,划向青衣男子为了自刎而微微曲起的右手肘。 这一刀蓄势已久,快捷如风,那青衣男子看到寒芒袭来,瞳孔骤然放大,身子猛地往后一仰,才堪堪躲过这一刀,半截衣袖却已经随风飘落,随着衣袖飘落的,还有一小片皮肉。 也许反应再慢那么一瞬,小臂就保不住了。 陈羽心无旁骛,一刀无果,手腕一转,刀锋向下,双手握住刀柄,上撩变作斜劈,砍向男子胸口。 刀芒反射着阳光,如金色的匹练般光耀夺目,以奇怪姿势跪在地上的青衣男子不自觉的眯起了双眼,他心中一惊,慌乱中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将手中长剑平贴与胸前。 “铛!” 一声脆响,火花在空中拉出一条长线,长剑应声而断,随后,一篷鲜血喷射而出。 这一刀有元劲加持,虽然陈羽还无法细致的控制这股力道,不过肆意迸发的效果显然并不弱。 锋锐的刀刃在触及长剑之前,散乱的元劲便撕碎了对方的衣衫,随着道长剑断成两截,刀锋入体,狂暴的元劲更是顺着裂开的伤口,震裂了一大片血肉。 巨大的力量将青衣男子砸翻在地,后背着地时,反震力又将他弹起了半寸,才又落在地上。 此时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看上去颇为凄惨,但还有些余力,举起半截短剑刺向自己脖颈。 正当陈羽想再补一刀砍掉青衣男子持剑的手腕时,余光中闪进了一道身影,他无奈的收刀退了一步,赶来的赵乾手起刀落替他解决了想做的事。 青衣男子仅剩的左手还想去捡那半截剑尖,赵乾挥手又是一刀,将他的左手同样齐腕砍断。 陈羽眯了眯眼,他看出来了,赵乾对元劲的使用显然更纯熟,至少没有在刀锋入体后将别人的血肉震裂。 又看了一眼毫无反抗之力的青衣男子,收刀入鞘,他转头对几个围上来的巡卒喊到:“给他上药包扎,别让他死了!” 赵乾此时也收刀起身,他之前一直在人群中等陈羽的下一步反应,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位行事古怪的陈大人,修为竟然这么高,他凑到对方身侧,略带敬佩的说道:“没想到短短数日,陈大人已经初窥六品,习得元劲,真当令在下佩服。” “刚刚学会,倒是献丑了...” “大人真是谦虚。” 陈羽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一点技术都不讲的拍马屁实在无趣,听起来也别扭,他刚想出言换个话题,对方又说道:“大人对付持质的法子,真是新奇,不过能救下鲁婷一命,属下先替她谢过大人了。” “哦?”陈羽有些意外,救命确实是救了,不过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与众不同的事。 四十五、当街杀人案 陈羽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始终有一种危机感,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神出鬼没的死士刺客。 抓到了可疑之人,他下意识就觉得抓紧时间带回司衙,然后好好审一审,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至于庐乡的探查任务... 这么大的村子,本来也不是一天能查完的,晚一天没甚关系。 ...... 押送自然是人多才会更安全,一行人按照陈羽的命令,返回固县。 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来时十五人,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十五人外加一具尸体。 死的那名巡卒是鲁婷的手下,才十五岁,只有三品境,在那个青衣男人突破封锁圈的时候,被一剑抹了脖子。 暗探一直都是高危行业,巡狩司执行任务死几个人太正常了,实力低,在这里活不长,所以没有人悲伤,也没有几人关心那个死掉的同僚。 陈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因为冷漠,还是早已习惯,不过想了想,似乎人之所以冷漠就是因为早已习惯... “经此一事,同僚们会敬重你...”赵乾突然开口,语气古怪的说了一句,打断了陈羽思考哲学问题的思路,不过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人质危机处理这种事,从来就没有什么万全之法,谁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把人质救下来。 鲁婷没死,如果有人表示感谢,他能理解,但是敬重这个字眼儿,好像就过了。 他想不明白,好奇问道:“为什么?” 赵乾看到对方似乎完全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转瞬就想到这位大人同样是个新人,便开口解释道:“巡狩司不妥协,遇上这种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想了想才说了一个一般人想不到的词儿:“生死各安天命。” 陈羽自然是一般人,不禁转头看了赵乾一眼,问道:“以往遇上这种事,都是如何处理的?” “官位最高的大人一声令下,我等一拥而上...” “嗯...”陈羽无言以对,心中默默吐槽:“一群粗鄙莽夫...” ...... ...... 大楚这个国家虽然整体管理体制很落后,不过军政还是分离的。 但是在固县,却出现了十分滑稽的怪象,原本应该负责管理县城五百守军的县尉,据说自从上一任战死之后,拖了一年多也没有新官到任,而县丞这个官位,近五年都是空悬的,现在主簿赵思也是革职等待处理的状态。 所以现在整个固县,只有李万里一个正式官员。 一个七品县令,竟然因为朝廷无人可派,独自掌管一个万户县城,这实在是件很蠢的事。 不过陈羽很快就觉得,就算举荐制再如何落后,缺的只是真正的人才,却从来不缺无能的废物,也许一直无人到任,里面藏这些猫腻。 不过这种事,显然与他这种没品的巡探关系不大。 刚过午时,陈羽一行人回到了县城,今日城门的守门兵卒多了一倍。 固县的守城兵卒,暂时归县令李万里管理,不过加强城门处盘查这件事,显然是韩玉林安排的。 经过城门,守门兵卒们看到被抬着的尸体,纷纷行了一礼。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对为国捐躯之人的尊敬,巡狩司诸人也回了一礼。 青石板铺筑的大道上行人不少,却十分安静。 十几个巡狩司暗探抬着一个不知死活的血人,还抬着一具尸体,自然不会有人靠近,甚至没人敢指指点点,也难怪会让人觉得安静。 走着走着,街道上隐隐能听到哭嚎之声,陈羽有些好奇,不过好奇的明显不止他一个,很多路人纷纷循着声音的来源找去。 领着众人沿着青石板路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陈羽就看到远处有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不过围观的人着实不少,至少上百人,宽阔的固安大街竟然被堵住了一半,场面有些混乱。 押送途中遇上这种场面,不是好事,混乱代表着出现意外的几率会增加,陈羽皱了皱眉,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转头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向围观的人群走去,打算看看情况,吕阳和车小小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你们是想看热闹?”他一边走,一边斜眼看着身侧探头探脑的吕阳和一脸肃然的车小小。 “不是。”小丫头摇头,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跟在领导身后。 话唠却点点头,然后很认真的说道:“阿羽,你知道吗,固县这种地方,能引来这么多人围观,一定是出了大事,比如当街杀人那种,我们要不要打赌...” 陈羽撇撇嘴,懒得理他,话痨一般都很三八,否则他们嘴里不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至于打赌...肤浅。 走到近前,人多嘴杂,十分吵闹。 除了嘈杂的议论声,还有女人尖锐的哭嚎声,撕心裂肺,穿透力很强,能很清楚的听到“草芥人命”、“没有王法”之类的字眼,似乎那个女人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 不用人招呼,吕阳已经先一步上前,扯着嗓子连吼带骂,将堵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愣是清出一条通道。 顺着不算宽的缝隙,陈羽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竟是十名黑衫暗探,和几十个跪在地上的百姓。 他正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人群里冲了出了,抱着吕阳的大腿喊道:“吕大人,你要为我们伸冤啊,盈盈她遭难了啊...” “柳婶儿?”吕阳低声惊呼,面露惊讶,不过很快脸色就变得不太自然。 这妇人陈羽没见过,有些诧异于吕阳在固县内,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对方这个反应有点奇怪,那妇人口中的盈盈,又是什么情况... 他带着疑问,缓缓往人群里走着,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那妇人转过脸,透过散乱的发丝,能看到另一侧的脸颊肿胀,还能清晰的看见几根指印,显示掌掴造成。 看到走来的黑衫青年腰挂铜牌,她立即意识到这才是大人物,哭嚎声瞬间提高了几个八度,连跪带爬凑过来抱住了陈羽的大腿,哀声道:“大人,要替民妇伸冤啊。” “弄啥嘞?”陈羽一头雾水就被人抱了大腿,甩了两下竟然还没甩开,脸色有些不悦。 吕阳赶紧跑过来,把妇人拽到一旁,轻声在她耳侧说了两句什么,妇人才老实了些,旋即向着陈羽,砰砰砰在青石板上磕了几个响头,哭哭啼啼的说道:“那些官爷不分青红皂白便抓了我家闺女,还打死了亲家父子,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那样子,比窦娥都冤。 陈羽皱了皱眉,心想还真是当街杀人,却没有继续听妇人诉冤,事涉巡狩司的任务,具体情况肯定要听自己人说。 他穿过人群,中间被空出的地方有些空旷,那些围观的人并不敢靠的太近。 他抬眼扫视了一圈呈扇形肃立的十名黑衫暗探,眉头皱的更紧。 这些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目光坚毅,脸上神色冷峻,气息沉稳而内敛,根本不是司衙里那些菜鸡巡卒该有的样子。 他瞬间想到了韩玉林所说的那些假冒巡卒的赤虎军兵卒,转头看向吕阳,问道:“这些人你认识吗?” 话音刚落,吕阳就答道:“不认识。”这些人他早就看出来了,肯定不是固县的人。 陈羽点了点头,那一群被绑缚双手的百姓人不少,大致一看足有七八十人,他往一旁绕了几步,才看到在这些人的尽头,有一小片空地,地上趴着一个女子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青石板。 在那两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身旁,站着一个挂着铜腰牌的巡探,和一个穿着黄色襕衫的青年。 那名巡探皮肤黝黑,此刻脸上黑一片红一片,看上去甚是恼怒,但那个长得白净的黄衫青年却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用手中的布巾,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那布巾,早已染成了红色。 看到眼前一幕,伤人者不问已知,陈羽冷冷开口道:“在固县当街杀人,几位郡城来的同僚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四十六、事有蹊跷 张三阳此刻很愤怒,也很无奈,这次奉命配合赤虎军来固县执行探查任务,在他看来本就是个苦差。 巡狩司虽然素来与军方关系不错,特别在西川郡这个地方,郡城司衙与赤虎军的合作更是密切,经常需要共同完成剿匪和戍边任务。 但是暗探行事,终归和军人不同,杀个土匪自是没甚区别,但是查案这种事,区别就大了。 自从早上领了任务开始在城中搜索,这些一根筋的兵卒虽然没给百姓添什么麻烦,但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但此时,原本就很麻烦的一件差事,现在变得更麻烦了。 从那妇人突然提高了声音诉冤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人群中出现的变化。 很快,那位相貌俊美,给人感觉却很冷的青年就出现了。 看到对方向自己走来,还开口质问,他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恼怒散去,露出苦笑,拱手说道:“在下张三阳,执行任务时出了些意外,正在等县衙的人来处理。” 陈羽也还了一礼,回应道:“在下陈羽。”说罢指着倒在血泊中的三个人问道:“死了吗?” “两个男的死了,女的晕了。”张三阳答道,然后看了看对方,却发现表情没有变化。 陈羽看着一直低头擦剑的黄衫青年,思来想去,觉得堂堂大楚战神,应该教不出这种儿子,杀了人还在这里摆造型拉仇恨,脑子多半有病。 现在惹得这么多人围观,就算衙役来了,一样不好处理,不如直接把人带回司衙,省的堵着路黑自己添麻烦,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车小小的呼声:“婵姐!” 陈羽有些诧异,顺着车小小奔跑的方向,才看到跪在地上百姓之中,确实有一个是曾经见过的婵姐,吴东旺的情妇。 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些百姓里近一半都是一二十岁的女子,其余的则是年龄不一的男子,不禁好奇问道:“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值得巡狩司抓捕。” 这个时候,那名诉冤的妇人在吕阳的带领下也到了近前,听到陈羽的问题,抢着答到:“陈大人!我家闺女就是在外做个婢子,这些官爷不问清楚就把人抓了,就是那个黄衣男子,就是他,还杀了人...” “闭嘴!”陈羽呵斥了妇人一声,又看向张三阳,略显不耐的说道:“你准备让我听这个妇人说你们都干了什么?” 张三阳黝黑的脸庞一僵,很快有些发红,轻声答了一句:“皮肉生意。”他也是在巡狩司干了五年的老资历,去窑子抓风尘女子和嫖客这种事,说出去自己这张老脸算是没了。 闻言陈羽也是一愣,这个答案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巡狩司平日里连黑道买卖都不管,怎么可能会去管眠花宿柳这种破事,不过转念一想,古代似乎消息传播最广的地方就是酒馆和青楼,赶忙开口问道:“窑子里有发现?” 张三阳原以为说出那四个丢人的字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最多固县的兄弟们吃酒的时候多个笑话,没想到对方又问了一句,不禁心中发苦,心说这位兄弟,为何非要刨根问底。 但是看对方问得认真,他只好规规矩矩的回道:“没有什么发现,只是这家窑子是...黑窑子。” “就因为这个?”陈羽惊呼出声,郡城来的这些人,任务是查红花会的土匪,还有陆远山的下落,结果这些人去查窑子交没交税,这令他无法理解。 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跪伏在地上抽泣的妇人,冷声说道:“扫个窑子还杀了两个人,你们未免太能干了!” 张三阳还没来得及解释,那一直低着头擦剑的少年却突然抬起头,微微发白的脸庞带着不屑,眼神流露出令人厌烦的神色,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些刁民,冲撞本官,还意图刺杀本官,死有余辜,问那么多作甚。” 陈羽斜了对方一眼,他很讨厌这种眼神,充满了蔑视,这种高高在上,很恶心,没等开口发问,张三阳赶忙拉着他到了一旁,小声的嘀咕了一番。 这时他才知道,这位嚣张跋扈的二世祖,是赤虎军监军徐望文的长子,名叫徐承风,是郡守府的一名从事。 大楚以武立国,楚高祖是藩王造反,所以立国之后,新上任的丞相大人就建议新增了一个官职--监军。 之所以说是新增官职,是因为监军在以往都是临时由帝王指派,类似于钦差一类的临时官职,而新增,自是把这个官职由临时变为了常任,为五品官职,归太尉掌管,专门负责监督在大楚境内驻守战略要地的五营二军。 而赤虎军,就是二军之一,自然也有朝廷派来的监军。 陈羽印象中的监军基本全是宦官,没想到这个古怪的世界,监军竟然成了五品官员,想想郡守也不过就是四品官,这监军官职还不低。 而且凭借特殊身份,恐怕平日里就算武陵王,也会给几分薄面。 只不过从事这个官职,却只是在郡守府里跑腿的角色,根本没品,这种货色也自称本官,八成又是个坑爹的家伙。 不过张三阳只是说清楚了徐承风的身份,却对他因何杀人这件事吞吞吐吐,陈羽十分不耐,几番追问,对方才说出实情。 原来趴在地上晕过去的女子,就是妇人闺女,在窑子里做婢女,并未做皮肉买卖,却被一起抓了。那对父子得知后焦急万分,追了上来想找张三阳辩白一番,却在慌忙中无意中撞到了走在一旁的徐承风。 令人意外的是,后面发生的却不仅仅是一桩仗势欺人的老套故事。 当听到那父子二人竟然与那些假巡卒动手,最后甚至从街边抄起木棍袭击徐承风。 陈羽双眼眯起,感觉不太对,这事儿有蹊跷! 这几日他早就感受到了,固县的百姓,除了看别人热闹,平日里都是绕着巡狩司的人走。 真遇上事,别说抓走问询,就是殴打他们一顿,也未必敢反抗。 这父子二人,就算救人心切,但毕竟只是抓走问询,又没到生离死别,怎么会这么大反弹,实在古怪。 想到这里,他赶忙打断了对方的述说,插口问道:“抓捕了多少人,少了没?” 张三阳闻言一愣,转过头数了数跪在地上的那些百姓,目光突然一凝,然后又数了一遍,震惊道:“少了两人!” 四十七、围攻 张三阳话音未落,陈羽就伸出手掌抓了过去,他的想法很简单,不管犯人趁乱逃走与这几个中途捣乱的有没有关系,先控制住再说。 不过柳婶儿似乎一直在戒备,陈羽动手的一瞬,她就抬起手臂,挥手拨开了对方的手掌,紧接着向侧边一个翻身。 翻身选择的位置显然也是早就选好的,不仅拉开了与陈羽的身距,还避开了在周边戒备的所有兵卒,起身的一瞬,柳婶儿掀开裤腿抽出了一把匕首。 看到不久前还哭得要死要活的妇人反应如此之快,瞬间如同变了一个人,陈羽双眼一眯,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他也没想到打草惊蛇这么快就有了效果,嘴角不禁弯起一个弧度。 他抽出腰间长刀,对一旁还有些发愣的吕阳喝道:“别发呆,点子硬,去护着小小,别过来碍事。”说罢,就冲了出去。 吕阳原本还在诧异,他与柳婶儿认识好几年了,对方怎么还会武功,闻言身子一颤,拔出长刀就转身跑向还蹲在婵姐身旁,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车小小。 那十个假扮暗探的兵卒,在陈羽拔出长刀的同时,也反映了过来,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其中三人靠近依然跪在地上面露惊恐之色的那些犯人,持刀警戒,而剩余七人已经将刚起身的柳婶儿围在中间,相互间的配合和默契令人赞叹。 与此同时,原本晕倒在地的那个应该叫盈盈的女子,也突然弹了起来,扑向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徐承风。 虽然陈羽听到了动静,但是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一个惹人厌的二世祖,死活与他无关,而且张三阳肯定会援手,根本无需他操心。 眼下这两个女人,在他看来肯定是演技不凡的柳婶儿价值更高,抓鱼当然先抓大个儿的。 陈羽疾冲的速度很快,在距离柳婶儿几步距离的时候举起长刀,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也不管用的合适不合适,大吼一声:“你跑不掉的,束手就擒,饶你不死!”不过他的声音却被围观百姓的惊呼和惨叫掩盖了。 那群看热闹的家伙一看又打起来了,双方还亮出了兵器,围在最前的人瞬间就慌了,拼命往后躲,立即就有人被挤倒,相互撕扯之间,更多的人摔倒,场面瞬间就变得混乱。 看到这幅场景,陈羽暗呼不妙,长刀迅速劈下。 ...... 眼前混乱的场面显然正是柳婶儿希望看到的,之前她没想过这么轻易就被人看出端倪,更没想到那个年轻的陈大人更加霸道,问都不问直接出手,眼看四周混乱,有机会逃走,她闪身就冲向两名兵卒身间的缝隙,试图强行突破。 柳婶儿动作很快,兵卒反应也不慢,她刚跨出两步,右边那个兵卒的长刀已经当胸横劈而来,左边个兵卒弯腰挥刀,直取她的双腿,其它方向的五名兵卒也从不同方向挥刀砍来。 这些兵卒动手的一瞬间,就展示出了极强的战斗素养和令人惊叹的默契配合,奈何修为还是差了些,看样子都是四品境界。 柳婶儿面对身周的刀芒,没有一丝慌张,弯腰避过当胸的一刀,同时右手探出,手中的匕首迎向左边袭来的那扫腿的一刀。 奇怪的是,两把铁器相交,并未传出太大的声响,柳婶儿用一股柔劲,接住了那一刀,但是下一刻,一股元劲从匕首上爆发出来,震飞了那把长刀。 不等左边那名兵卒反应,柳婶儿如同扑食的虎豹,猛地撞进对方怀中。这一招霸道无匹,巨力直接将人撞的横飞出去,那兵卒在空中就突出一大口鲜血,双目翻白,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陈羽已然攻到,余光扫了一眼还未落地的兵卒,这女人劲力非凡,那种爆发式的元劲运用,他也没见过,搞不清是六品还是七品。 不过他没时间多想,大喝一声,长刀挥出,却并非只是一刀,炫目的寒芒闪过,只听铛铛铛三声脆响,空中爆出三团绚丽的火花,这三刀势大力沉,巨大的反震力让陈羽身子一滞,而柳婶儿,看上去虽然挡的并不轻松,却终归毫发无伤,还借着这股力道猛地向后一跃,躲开了其它五名兵卒的进攻。 这一攻一防,陈羽已然看出,对方的身手并非那么吓人,虽然比自己略强一些,不过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调整身形的陈羽迅速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看到围观的人群已经乱作一团,倒在地上的人压着人,勉强站立的却被倒地的人拉扯着,扭在一起,而那些最外围的,四散奔逃。 现在,外面的人不容易挤进来,但是里面的人要是混进了人群,就不好追了。 好在那六名兵卒经验丰富,所站的位置隐隐又把柳婶儿围在圈中。 陈羽甩了甩握刀的手,之前的三刀反震力令他整只手都有些发麻,一边甩手,一边淡淡说道:“你演技不错,哭得挺像那么回事,一开始我还真没看出来。不过你跑不掉的,不如跟我回去,好好聊聊,我对你们用性命拖延时间去搭救的那个两个人,到底什么身份很感兴趣。” 柳婶儿抬起头,仍有几分姿色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现在其实并不好受了,胸腔内血气翻涌,手臂酸麻,被之前的三刀震得不轻,深吸了几口之后,她斜眼扫了一圈正在围上来的六名兵卒,啐了一口,直接插言道:“呸!黑皮狗你也配,老娘就算跑不掉,多杀几个也不算亏!”话未说完就冲向最近的一名兵卒。 看到匕首直刺过来,那名兵卒面不改色,踏前一步,直愣愣的一刀便劈将过去,身旁的五人立即挥刀帮忙。 但是柳婶儿却如同一条毒蛇,身子柔软的扭了几下,就从乱刀中钻了过去,手中细长的匕首顺着她扭动的身体,从一个很古怪的位置,刺进了那个兵卒的肋下。 看到这一幕,陈羽眉头紧皱,匕首插入的位置和角度,直刺心脏,非常精准,对方不仅境界高,而且这战斗机巧,他也有些心服,特别是身体展现出的那种柔韧性,和诡异的出手角度,十分厉害。 这些天与人战斗,他还没见过什么战斗技巧,像木长水那种高手,出手太快,根本看不懂,而那些看得懂的,基本都是勇武有余,技巧不足的类型。 这娘们儿是个劲敌! 他冲着兵卒大喊一声:“都退下,她是六品,你们不是对手,别碍事!”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但是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以多打少这种事,如果自己的队友与敌人差距太大,这种情况下一旦打起来,反而会令自己缚手缚脚。 可惜这一嗓子似乎没有一点作用,中招那个兵卒咳了两口血已经倒在地上,不用看也知道死定了,但其余五名兵卒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五把长刀再次从不同角度继续围攻柳婶儿。 “尼玛,这世界的小兵难道都是一根筋!”心中吐槽一句,陈羽也不再废话,挥刀冲了上去。 当五名兵卒再次一刀挥空,急速后退中的柳婶儿突然一个急停,转身就迎着陈羽冲来,一脸狠戾,尖声吼道:“受死吧!” 四十八、一个蠢货 “铛铛...铛铛铛...铛...” 寒星点点,刀风呼啸,金属交击之声清脆,如疾风骤雨,却全部被周围的呼喊声所掩盖。 柳婶儿手中的匕首如毒蛇吐信,不断击出,时而夹杂着突然击出的拳掌,变换自若,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 陈羽左支右拙,一时间有些被动,比灵巧,他本就不如对方,而且长刀的灵巧度更是远逊于匕首。 想到如此这般继续打下去只会越来越被动,他瞅准机会,猛地劈出一刀逼退柳婶儿,挥手就将长刀掷向对方胸口,之后迅速抽出了后腰的短匕,欺身而上。 在长刀飞出的瞬间,柳婶儿眼神中露出一丝诧异,这个世界,兵器如同武者的第二生命,在战斗中扔出手中兵器这种打法,只有拼命的时候才会用。 不过长刀来势极猛,不容她多想。 刚刚侧身挥出匕首挑开疾飞而来,反震力还未来得及化去,却看到陈羽已经冲到了近前,她不禁一惊,下意识扭转腰身,一腿扫出。 这一腿虽是慌忙中踢出,但是六品境的力量已经足够惊人,而且裹着元劲,让这一腿足以踢断人几根骨头。 但是陈羽没有躲闪的意思,他瞅准了对方旧劲已失,新劲未生,无法及时挥出匕首的机会,完全不顾那携着劲风的一腿,抬起左臂护住肋间,右手中的短匕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作一道银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了过去。 如此攻势,柳婶儿大惊,明明困兽之斗的人是自己,对方却率先摆出搏命的架势,用出了以伤换命的打法。 转瞬! 那道银光已至眼前,什么招式都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瞳孔骤然放大,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条件反射一般的将身子绷直,用了一招类似铁板桥一样的招式,才狼狈的险险躲过那一刺。 身体触地的一瞬,一只黑乎乎的大脚已经踏了下来,她赶忙往侧面一滚。 ..... 二人的战斗异常激烈,出招速度又快,那五名兵卒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种层级的战斗中确实插不上手,只得守在一旁掠阵,突见妇人倒地侧滚,向己方滚来,几人顿时大喜,齐齐出刀。 翻滚中的妇人余光隐约看到寒光袭来,瞅准机会单手在地上一撑,身体就像急速滚动的圆木,躲过了刀锋,顺带撞到了其中两名兵卒的小腿,瞬间将两人撞倒。 陈羽想追,但是被那几个兵卒一阻,与对方距离又拉开了,不禁大骂一声:“真特马碍事!”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一道淡黄色的身影,突然闪进了自己的视线,徐承风携着风雷之势,手中长剑直刺刚刚抬头,身形未稳的妇人。 看到徐承风及时补位,而且所展示出的力量与速度至少已经达到五品,陈羽不喜反惊,因为对方那一剑是必杀之剑,完全没有留手,他急忙出声:“留活口!”但是只剩呼喊显然没有任何效果。 “杀!” 徐承风大吼一声,手中的银芒已然刺进了柳婶儿的肩膀。 看到柳婶儿在危急时刻拼尽全力做出了闪躲,终究没被刺中要害,陈羽舒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刻,一剑无功的徐承风的面容变得扭曲,怒骂一声:“臭娘们儿!”随着骂声,双手已经握住剑柄,猛地往下一压,整个剑身全部刺了进去。 他拔出长剑,挥手一甩,剑上的血珠在青石板上印出一条斑斑点点的血线,斜眼看了看口吐血沫,生机飞速流逝的柳婶儿,摆出一副豪迈的样子,放声大笑:“哈哈哈,六品!不过尔尔,你们这些废物,杀个贼人还磨磨唧唧,这个功劳是本少爷的了!” 只是那样子无论谁看了,那都不是豪迈,而是张狂。 陈羽根本没有心情搭理一个没脑子的东西,急忙转头寻找那个叫盈盈的女子,却发现那个长什么样都还不知的女人已经身首分离,死得不能再死。 发现两个嫌疑人都死了,他感觉逃走那二人的身份,恐怕是很难查到了,看了一眼还在放声狂笑的徐承风,的胸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 缓缓走到对方身前,开口说道:“我让你留活口!”已经略显嘶哑的声音显示着他即将爆发的怒意。 闻言,徐承风收敛了笑意,仰着脸用充满蔑视的目光看了一眼陈羽,讥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贼人而已,本少爷替你这个废物解决了,你还敢来质问!” 陈羽眯了眯眼,不论在哪个时代又或者哪个世界,都有不知所谓的蠢货,总以为自家有一点点权利就能为所欲为,却从来不想想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远比他们的狗命重要。 从木长水、罗卫、韩玉林这些巡狩司的重量人物那里获得的信息,辅以自己的猜测,他已经确定,固县的案子,是必须查出一个结果的,结果的好坏暂且不论,但是在调查过程中,哪里容得下一个五品监军的长子在这里捣乱。 好巧不巧,有些人他看不得,有些话他也听不得。 于是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一拳打在了毫无防备的徐承风小腹,紧接着左手勾拳直击他的面门,然后抓住他的衣领,一记头槌狠狠的砸在他的额头。 丝滑连贯,一气呵成! 徐承风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人就晕了过去。 陈羽余怒未消,又踢了对方一脚,才怒声喝道:“吕阳!把这个杀人灭口的蠢货绑起来,带回司衙严审!” “啊?”吕阳显然还没有从陈羽惊人的举动中反应过来,虽然他不知道这大少爷是谁,不过那嚣张的德行一看就身份不凡,结果自己兄弟二话不说,就像打畜生一样把人打得像一条死狗一般,这...是不是要惹祸! 一旁的车小小心里却没那么多戏,转身就从那十几个跪地的百姓身上割下来一截绳索,跑向徐承风,却被反应过来的八名兵卒拦住。 “兄弟,消消火,这事没那么严重!”惊诧了半晌的张三阳一看兵卒与那个瘦小的黑衫丫头都刀剑相向了,赶忙跑了上来。 四十九、人间有轮回 张三阳的劝说没能减少陈羽一丝一毫的怒意。 虽然不知道这个柳婶儿是什么身份,但肯定不是个哑巴,也不是死士,活捉回去,总能问出点什么。 可到手的鸭子,就这么死了。 他前世的那些经历,最怕的就是遇上猪队友,更不要说一个令人生厌的猪队友,这是最直观的想法。 但是片刻之后,理智告诉他,谁能保证徐承风是真的蠢,还是有恃无恐的演戏,所以这个人必须带回去审一审。 陈羽冷冷的望了一眼张三阳,眼神中有些鄙夷。 世子和赤虎军插手案子,本来就让韩玉林和罗卫不满,安排十名巡探配合,肯定就是韩玉林为了防止出现类似的事提前做的准备,但是事情却发展成现在这幅样子。 这让他发现,有些时候,没原则,没立场的和事佬,有时候才是最坏事的那一个人。 “张大人,你可还记得从郡城而来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陈羽的冷言质问,让张三阳身子一颤,徐望文在郡城是大人物,他不想得罪,但是现在的情况让他心里有些乱。 他如何不知来固县就是为了搜寻土匪下落,这身死的两男两女身份十分可疑,说不准就与土匪有关,结果全死了。 他不禁看向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徐承风,暗骂了一句,蠢货! ...... 场面沉默了一阵,陈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直在远处戒备的赵乾等人看到这边安全了,匆匆赶了过来。赵乾此刻是有点懵的,走了半截就看到那位陈大人好像又把自己人揍了,还大吼着要抓走,不禁心中佩服,这位大人真是抓人从不含糊,什么人都敢抓,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次挨揍的是谁。 他加快脚步到了陈羽身后,喊了一声:“陈大人。” 陈羽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看了看被一众人拱卫在中间的那个浑身染血的青衣男人,心中除了怒意,又多了一丝烦躁,他轻声说道:“看看我的身后,为了活捉那个可疑的家伙,我的弟兄一死一伤。” 闻言,张三阳和那些兵卒都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被抬着的两个担架,那上面躺着一个血人,和一个死人。 紧接着,他们听到陈羽继续说道:“而你们这里,同样一死一伤,但是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先杀了两个可疑的家伙,在我的注视和阻止下,又把另外两个可疑的家伙杀死了。”顿了一下,声音继续传来:“疑犯全死,线索断了,你们的弟兄白死了,而且逃走的那两个犯人,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你们却还要护着这个动机不明肆意杀戮的家伙,你们都是罪人...” 听到这般诛心的话,兵卒们都有些羞愧,他们虽然不懂查案,但是也知道抓到活的,才能打探消息,眼神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陈羽侧身越过了还在发呆的张三阳,对着那些兵卒大声问道:“你等不懂巡狩司如何行事,我可以给你们解释,如今我解释过了,可还要阻止我抓捕这个蠢货?” 从来就没有喜欢监军的将军,自然也不会有喜欢监军的兵卒,监军的儿子,自然同样是他们讨厌的对象。 但讨厌只是一种情绪,几名兵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可以不在意徐承风挨揍,却不能让巡狩司把人带走,因为都传说,进了巡狩司的刑房,就不能活着出来了。 军令是保住徐承风的性命,他们不敢违抗。 看到对面一脸犹豫却寸步不让的架势,陈羽也有些犯难,任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以他的身份,跟一根筋的兵卒讲道理,难度实在太高,他很头疼,这种情况下总不能把人全给绑了。 正当两边的人僵持不下,从大道的西边,跑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几个穿着黑衫的暗探,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青红色短衣的衙役。 ...... 待那队人跑到近前,几个兵卒立即单膝跪下行礼。 陈羽看了看那些兵卒,又看了看刚刚站定还在扫视现场情况的那些人,感觉正主应该到了。 暗探打扮的人一共五人,领头的那个男子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身材欣长,器宇轩昂,黑衫的衣袖上卷露出小麦色的皮肤,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硬朗,很有军人气质。 在他身后一侧,是壮汉梁定军,而另外一侧的人,个子不高,同样穿着黑衫,肤白胜雪,眉目精致,一双眸子如珠,灿若星辰,不细看,倒像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可是陈羽知道,这一定是个妹子,因为她没喉结。 再往后的两个暗探和一众衙役,他都没什么印象,也认不出来。 领头的男子看到地上的死尸和陆乘风眉头一皱,指着那些跪着的兵卒骂道:“蠢东西,出来时怎么交代的,别在虎爷面前碍眼,滚到一边去,都是些不省心的玩意儿...” 听到这一顿粗鄙的喝骂,陈羽抿了抿嘴,正主的身份确认了。 之前他打听过,武陵王嫡子十二岁就随父上了战场,整日待在军营,与兵卒混在一起,为人粗豪仗义,上了战场勇猛无匹,下了战场喝酒赌钱,很是随性。 想来这张口就骂人的领头者,应该就是武陵王世子,秦虎,秦定邦。 在陈羽悄悄观察的时候,原本守在徐承风身前一名年纪较大的兵卒跑到秦虎身侧,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随着兵卒的叙说,秦虎的脸色时好时坏,难以分辨喜怒,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那兵卒对徐承风的干的那些事,进行了少许润色,把整件事发展的始末,讲述的更加愚蠢了。 看来人世间,偶尔也会出现爹坑儿子的事。 待兵卒讲完,秦虎脸上莫名的露出笑容,大咧咧的走到陈羽身侧,指着地上的徐承风问道:“你揍了这小子,揍了几下?” 这个问题问的古怪,陈羽没听明白,下意识的回道:“四下...”不过当他答完之后,很快就明白了这位粗鄙的世子殿下为何要这般问。 只看秦虎冲一群兵卒打了个手势,那群士兵很熟练的形成了人墙,把徐承风围得严严实实,然后他凑近了陈羽耳侧,悄声说道:“你记错了,你揍了他好多下...”说完就在徐承风身上踩了几脚。 陈羽懵了,他看了看秦虎,又低头看了看徐承风那清淡素雅的黄衫后背多出的一堆脚印,一阵无语,回忆着自己是不是也干过这样的缺德事。 五十、秦家兄妹 “狗崽子就是跳脱,比他那个狗爹更麻烦。”秦虎笑呵呵的说着。 陈羽的脸色却有些古怪,对方如此粗暴的对待徐承风,显然不是为了自己爽,而是为了让他爽,他不禁想到,徐承风可能是带不走了。 他没有回话,场面自然有些沉默。 而那些围人墙的兵卒不用招呼,就自动散开,有一个已经蹲下身子开始掐徐承风的人中。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呻吟,徐承风醒了过来。 秦虎见状,立即蹲下,装模作样的不断的在对方身上来回查探,略带关心的问道:“承风老弟,你怎会趴在此处,没想到这固县城里竟然有如此厉害的贼人,将你打成这般模样。” 陈羽的脸色恢复平静,这位看似粗豪的世子大人,果然开始演戏了,他索性退了几步。 当面色痛苦的徐承风睁开眼,看到秦虎就在面前,迷茫了片刻,旋即脸色变得古怪,不过下一刻之后,他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大声喊道:“定邦兄,巡狩司的废物们太过分了,竟然出手偷袭,你可得帮我!” 不过他说的这些话,秦虎恍若未闻,反而哈哈大笑说道:“老弟总算醒了!”说着话他就把人扶了起来,然后重重的在对方后背拍了几下:“看到你身体无碍,虎爷我就放心了!” 几巴掌下来,徐承风的脸变得扭曲,身子扭了扭,避开了秦虎的黑手,哀嚎道:“疼死了,我的背怎么这么疼,定邦兄,别拍了,巡狩司那小子肯定趁我晕倒又袭击了我...哎哟! 秦虎却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自顾自的说道:“都没见血,这点伤算什么,此次老弟击杀四名贼人,听说还有一个六品高手,虽说你坏了巡狩司的大事,但是我虎爷,最喜欢勇武之人,咱们先回去疗伤,再喝顿酒,酒醒了再去找韩大人好好聊聊你为何要杀那四个疑犯...” “定邦兄...” “别说了,回去喝酒...” 说罢不顾对方的反对,说着浑话就把人拖走了。 ...... ...... 老兵油子其实是个含义很广的俗称,不过终归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都喜欢耍无赖,只不过有的只会对好人耍无赖,有的却专门坑恶人,秦虎应该是后一种。 看到自己要抓的人就这么被带走了,虽然有所预料,但是陈羽的心中还是有点茫然,那一对表面兄弟,到底心里都在盘算着什么呢... 而且,本该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戏码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闹剧。 正当他愣神儿,梁定军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徐承风这个人虽然说算不得什么,不过徐有望很喜欢这个儿子,有些事比较复杂,你一直在固县可能并不了解,今日这事,让他们这对‘兄弟’自己处理吧,回头,世子会给你一个解释。” 电视剧里将军与监军之间的故事,总是狗血又愚蠢,听到这样的解释,陈羽也没了想法,随口问道:“其它的小队有动静吗?” 梁定军叹了口气,答道:“没有,来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这边有发现,还以为是那个混球在大街上胡闹。” 陈羽转头看了看柳婶儿的尸体,又看了看另外三具尸体,还是有些介怀,毕竟海里捞针这种事,能碰上不是易事,不禁感慨了一句:“人生世事无常,终究是差了些运气,遇上了蠢物...” 听到陈羽语气中蕴含的失望,那男扮女装的女子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对方身侧,才用仅有身侧之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何必多愁善感,大兄自有对付那个白痴的办法...”这句话不论是语气还是音色,都在模仿男人,只不过模仿的一点也不像。 陈羽转过头,脸色古怪,秦山海两子一女,面前这女子喊秦虎大兄,显然就是女公子秦婉了。 令他疑惑的是,这一家人什么毛病,都这么爱演。 想着对方专门给自己承诺的这份诚意,想着看透不说透是民族美德,他行了一礼,终是没有点破。 但是眼睛却不自觉的瞄了一眼对方微微隆起的胸脯,想不出这个地方是本来就小,还是用了裹胸布。 不过这个举动显然没有瞒过秦婉,有趣的是,她没有羞恼,反而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笑眯眯的问道:“好看吗?” 陈羽没有立即回话,也没有丝毫偷窥被捉的心虚,他缓缓抬头,看到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两边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再往上看,三分英气七分清秀的脸庞在笑容的衬托下,竟显出些许娇媚,一双美眸流转,看不出羞涩,却透着狡黠。 如果这女公子眼神里没那么多戏,倒也配得上嫣然一笑百媚生这句话。 他心里想着,口中很诚实的答道:“穿这样一身,不好看。” 这个答案秦婉没想到,对方显然知道了她的身份,竟然还能如此作答,胆子果然很大,不禁开口问道:“那你是觉得我很好看?” 周围的人听到这二人一问一答的话题,神色都变得古怪,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秦婉的身份,特别是那些站的比较远的几人。 陈羽见这位女公子对长相这个问题还较上劲了,无奈的笑了笑,心想武将家的女子性子是不是都这么豪放,怎么完全没感觉到古代女子的矜持和娇羞。 然后他想了想,好像在车小小身上也没见过这些品质。 看到秦婉目光灼灼很是认真,他觉得既然人家都这么豪放了,还有什么可顾忌,再次认真的看了看对方的脸,摇了摇头,轻声答道:“不如公子换身衣裳再问?” 秦婉笑的更开心了,没人敢与她这般说话,看到对方英俊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又看到对方深邃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欲念,她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咱们做个交易吧。” “嗯?”交易,这个目的性极强的词从秦婉这种身份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可能有好事,他毫不犹豫的答道:“不做。” 秦婉撅起小嘴,对方拒绝的也太快了,不过这样才更有趣,旋即她嘴角上扬,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不听听你能得到什么?” 陈羽低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只有一拳之隔的精致脸蛋,那丰润的双唇闪着光,他不得不承认,这很诱人,然后后退了一步,才开口说道:“我这人惜命。” “编瞎话都这么敷衍,你骗鬼呢...”秦婉翻了个漂亮的白眼,然后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说了一句:“放心,本公子从来不强人所难...” 听到最后这句话,陈羽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身旁一直望天研究白云的梁定军终于收回了目光,拍了拍陈羽的肩膀,然后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揪住张三阳的后衣领,如拎小鸡一般把人拎走了... 五十一、从不强人所难的秦婉 “那个小美女是不是要算计我...”看着秦婉和梁定军几人离去的方向,陈羽喃喃自语,他总觉得梁定军拍自己那两下,另有深意。 外人都走了,周遭就只剩自己人,吕阳凑了过来,一脸八卦,挤眉弄眼,他压低了嗓子问道:“阿羽,那位同僚到底是谁,莫不是有龙阳之好...” 跟在后面的车小小一记粉拳砸在他的腰窝,冷声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那是个女的...” 一直站在陈羽身后抠青石板的赵乾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你这小子,嘴上要把门,刚才那位女公子姓秦...” 吕阳对车小小突然打自己一拳很不理解,不过听到赵乾的解释,更迷惑了。 武陵王府的女公子与陈羽打情骂俏,这可太有趣了,他捂着腰子喃喃了一句:“原来如此...”旋即又有了疑问,开口问道:“小小,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香味儿...” 还在思考的陈羽闻言耸了耸鼻子,才注意到确实有股桂花香气夹杂在血腥气中,很淡,心想果然还是女人心思更细... ...... ...... 固县没有青楼,据说原因是因为李万里不喜,但是不见光的黑窑子,倒是有几个,陈羽记得当时赵思的供词里提到过,每年这些窑子要给他几百两银子的抽成,以取得庇护。 那些黑窑子都集中在固县的西南角,固县百姓都知道那里有一条烟花巷,不过陈羽倒是刚知道,而且是听吕阳说的。 吕阳很尴尬,原本他不想说,但是陈羽逼着他不得不说。 众人这才知道,那个柳婶儿以前就在黑窑子里当厨娘,闺女盈盈做婢女。 曾经吕阳对那位颇有些姿色的盈盈还朝思暮想过一段时日,只不过人家是黄花闺女,柳婶儿捂得挺严,才没能让他得手。 在窑子里撩黄花闺女,确实是个趣闻,不少男同僚都围了上来听个乐呵,赵乾这个钻巷子的老手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无耻下流...”车小小一脸鄙夷,他对话痨的印象更差了... 陈羽却突然插嘴问道:“两年年前你去黑窑子就见过柳婶儿和盈盈,这两年她们换过窑子吗?” 吕阳想了想,回道:“当然换过,皮肉生意来钱快,而且黑道不愿意碰,所以很多人都想做。但是赵思那边一直控制着数量,应该是不想太招摇。所以新店开,老店倒,这些黑窑子,老板都换了好几茬了。” 陈羽点点头,之前他专门打听了一下,两个弄不清是二品还是三品的父子不提,那个叫盈盈的女子,身手比四品略强,应该是刚突破五品,而柳婶儿是六品,这样两个个高手藏在黑窑子里讨生活,显然不是随意为之,这是一条线索。 不过想到柳婶儿,他不禁吐槽了一下那些在他看来极易仿制,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通关符牌,对这些憋着坏心偷偷入城的高手,根本没什么限制力。 “不知道城里还藏着多少高手...”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便转身指着青衣男子对赵乾说道:“把这家伙带回去先关起来,找个医官好好给他资料,莫让他死了。” “大人不审?”赵乾有些疑惑,陈羽可是现在司衙内传的最神的用刑高手,在这位看上去总是很平静,一脸无害的少年手里,没有审不了的犯人,而且,用刑手法之高,号称刑过不留痕... 陈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着急审,我觉得那些黑窑子里,可能有线索...” ...... ...... 陈羽回到司衙,安排了吕阳和车小小继续审一审婵姐之后,就被人带到了正厅。 除了韩玉林和罗卫,大厅里还站着一个令他头疼的人--秦婉。 这位武陵王家身份尊贵的女公子,是个让他有点猜不透的人,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女人。 这些日子为了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特立独行,他始终在模仿着这个时代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谈吐与行为,而且一直装的很像,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但是之前二人的对话,有那么一瞬,让他想起了前一世年轻时撩妹的场景,多多少少有些令人恍惚。 时隔不久,再次遇上这个豪放的古代女子,他突然有了一个不该有的疑惑,之前秦婉问自己好不好看,到底问的是哪... 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抬起头正巧看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眼波流转,梨涡浅浅,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那表情,他分不出是臭显摆,还是卖萌。 女人的心思没法猜,他索性不再去想,转头看向韩玉林,轻声问道:“不知大人唤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咳咳...”韩玉林清了清嗓子,眼神略有复杂,不过很快被他掩饰,然后一本正经的问道:“街上死的那个六品女人,你怎么看?” 陈羽正巧也想提这件事,于是说出了自己想去查探黑窑子的想法,不过这个很正常的请求,韩玉林的脸上却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这种神情,他还没在对方脸上看到过,难道这黑窑子里面还有什么大秘密? 过了片刻,韩玉林才开口问道:“你准备何时去查?” 陈羽的眉头皱起,不知道这位镇抚使今日是怎么了,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他还是轻声答道:“现在就去,越快越好,如若那里真的有问题,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我们能够赶到,那是最好。” 韩玉林又开始犹豫,片刻后,他看了一眼秦婉,对方眼睛扑闪扑闪的,兴奋中透着好奇,就差开口说上一句...太有趣了... 陈羽看到韩玉林这幅样子,又转头看了看秦婉,心头一沉,不过不等他转身逃跑,韩玉林开口了:“女公子想跟你学探案。”顿了一下,又说到:“态度很坚决...” 闻言,陈羽沉默了半晌,他发现秦婉果然很守信,本人确实没有强人所难,不过是让别人做了件强人所难的事而已。 看到秦婉已经一脸兴奋的站在自己的身前,他有些无语,对方这么兴奋,是因为可以去查窑子吧。 这秦家人都是什么品种,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去查窑子,有什么可兴奋的... 他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不过看眼前这个样子,拒绝,恐怕是行不通的,他只好问道:“不知女公子打算跟在下学多久。” “当然是学到我玩够了为止...” “……” ...... ...... 陈羽苦着脸带着秦婉走了,罗卫才小声问道:“韩大人,现在查案子可缺不得陈羽,女公子她...” “闭嘴...”韩玉林的脸上早就没了儒雅与平淡,一脸无奈的接着说道:“别在我这碍眼了,烦得很,去跟着他们俩,要是婉儿出了什么事,秦虎那个泼皮还有他那个更泼皮的老子,肯定会拆了全西川的巡狩司...” 等罗卫也苦着脸走了,韩玉林才嘟囔了一句:“查窑子,那个泼皮应该不会太介意...” 五十二、新加入的巡卒(求追读...) 张鲁这个人一生都在做着他认为对的事,既未娶妻,也无纳妾,在固县东南区域的宅子中,平日与他一起生活的只有一个婢女和两个仆人。 随着他的失踪与死亡,下人都散了,这座宅子也变成了空宅。 但是此刻主屋之中,却站着一个女人,这女人虽然穿着朴素宽松的短衣,却无法遮住她曼妙的身形。 摆在外堂的圆桌,桌面上已经有了肉眼几乎看不出的微尘,她伸出了如白玉般的纤手,轻轻地在桌面上抚了一下,抬手看了一眼指尖上沾着的灰尘,不禁自嘲一笑,喃喃道:“竟然成了习惯...” 说罢,她玉口微张,猛地吹出一口气,吹散了指尖的灰尘,随后摇曳着身姿,走进了内堂,躺在红木雕琢的床榻上,闭上了眼。 她需要休息... ...... ...... 巡狩司从未扫过窑子,自然从来没抓过这么多热爱运动之人,刑房中的每一间刑室,都有十几个人在受审。 当陈羽苦着脸带着笑眯眯的秦婉走进刑房,找到吕阳和车小小的时候,二人看着眼前的贵人,反应各有不一。 拘谨、惊叹、好奇、不解又或者嫉妒,尽皆有之。 不过他们都不敢开口说话,在这个时代,如他们这般身份,站在如秦婉这样的天之娇女面前,终归是有些天然的敬畏。 看到二人都变成了鹌鹑,陈羽有些不满。 如果大家还是如之前那般不需要一起做事,他自然没闲心,也管不了这种阶级意识。 但是现在既然一起做事,这种状态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开口说道:“不用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同僚,她也是巡卒。” “你说谁是鬼...”秦婉问道,她对这样的入职介绍十分不满。 陈羽目不斜视,淡淡道:“鬼哪里有你漂亮。”随口敷衍了一句,便开口问道:“小小,婵姐可知道逃跑的二人都是谁。” 车小小虽然看上去还有些畏畏缩缩,但是眼神中并没有太多敬畏,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答道:“婵姐说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客人,她不认识,另外一个是...”顿了一下,才有些扭捏的说道:“是窑子里的厨娘,专门做点心的,大家都喊她雅姐,不过年纪也就二十来岁,再多的婵姐也不太清楚,她才去那里两日。后来我又去问了其他的姐姐,她们都说跟那个雅姐也没去多久,所以没人与她相熟...” 陈羽思考了片刻,车小小问到的这些消息暂时不考虑那个客人的话,只有一个关键词,就是雅姐出现的时间,他追问道:“那个雅姐到底什么时候到的窑子?” “有人说两日,有人说三日,不过具体什么时间,没人注意过,所以也没有人说的准确。”想了想,车小小又说道:“不过老鸨说雅姐是柳婶儿两日前带回来的,她尝了那个雅姐做的点心,味道很好,所以才把人留下来的...” 陈羽点点头,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个雅姐出现在黑窑子的时间,同时也确定是通过柳婶儿引荐,他回忆了一下,想起两日前一共就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是陆远山被劫走了,另外一件就是得知韩玉林要来固县。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问道:“那个雅姐两日前的上午在窑子里吗?” 车小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问...”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时间?”一直没做声的秦婉突然问了一句,听到她的声音,陈羽那正在不断思考的大脑里闪过一道光,突想起了一直因为种种原因忘了问的问题。 他转过头看向对方,问道:“烟花巷好几个黑窑子,你可知徐承风为何偏偏就扫了这一个?” 秦婉却翻了个白眼,略有不满的说道:“我先问的...” 陈羽被噎了一下,有些佩服对方对一件事的关注点有独特的认知,只好先答了一句:“两日前的上午,与我调查的另一个案子,其中一个重要人物,陆家家主陆远山,被劫持了。” “哦。”秦婉露出了然的神色,红花会和陆家两个案子,还有关联性的推论,她与秦虎在到达固县的第一时间就听韩玉林说了,只是她没太注意听而已,现在被陈羽一提醒,瞬间就想明白了。 看到对方若有所思,陈羽出言催促道:“该你回答我了。” “我不知道。”秦婉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脑子里似乎还在想着别的事。 听到这个答案,陈羽愣了一下,然后就沉默了,他又被噎了一下,对方的确实回答了,只不过跟没说一样。 发现陈羽不说话了,秦婉停止思索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不要担心,我大兄这会应该正在灌那个白痴喝酒,晚一会什么都知道了,要不咱们先去窑子吧...” 陈羽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在担心什么,只是觉得巧合太多了。 看了看身边这位乐趣与一般女子不太一样的“祖宗”,不咸不谈的问了一句:“逛窑子你这么开心干嘛?”然后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跟我走,咱们去问问那个客人的身份,还有两日前那个雅姐到底什么时辰出现的。” ...... ...... 一直到未时,陈羽才带着几人走出了巡狩司的大门。 这期间,他不仅把窑子里抓回的那些人审了一遍,为了查清楚窑子的老板是谁,又去审了赵思和王安顺。 令他意外的是,从赵思口中,竟然得知了烟花巷大部分黑窑子,其实都是张鲁的生意。 在赵思眼中,开黑窑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比起张鲁的其它生意,根本不值一提,何况这种生意说出去本就不太光彩。 不过这件事,对陈羽来说,却是很重要的线索。 走在路上,他脑中一直在思考,张鲁所掌管的生意,与陆远山有多少关系,与李万里,又有多少关系。 此人经营着走私、黑道买卖、西域行商,现在又牵扯到皮肉生意,这家伙在固县掌管着这么多生意,到底做了多久,又赚了多少银钱。 一个个疑问让他有些头疼,这么大一个见不得光的商业团体,真的仅仅是靠李万里从中遮掩才能一直没有引起巡狩司的关注吗? 看到陈羽皱眉思索,秦婉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是在想劫走陆远山的人是不是雅姐?” 陈羽下意识的摇摇头,得知了张鲁才是黑窑子的幕后老板,他想的更多了,开口说道:“不,首先她叫不叫雅姐暂时没人知道,而且就算我怀疑她就是劫匪,也没什么意义。现在既无法确定她的身份,也无法得知她的去向,这个线索,是死路。” 秦婉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一定是在想为什么张鲁开了这么多黑窑子,而张鲁开的黑窑子里,为什么还藏着像柳婶儿这样的高手。” 陈羽笑了笑,他觉得秦婉正经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是好用的,思忖了片刻,他说道:“我们不去查窑子了...” “为什么!我要去查窑子...” 陈羽斜了一眼十分不情愿的秦婉,淡淡回道:“不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去张鲁家搜一搜可能更有趣...” 五十三、浮出水面的红花会 去张鲁家搜查是陈羽临时起意,张鲁这条线索,巡狩司一直没动,当时他也没想到,随着王安顺的暴露,这条最粗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不过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是家还没搜,说不准能发现点什么,毕竟牛老二都知道找吴东旺当个护身符,身份明显更高的张鲁多少留下点什么才更合理。 想到这里,他转头往城东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小小,回司衙找罗总领,让他安排其他人,去把张鲁开的其它黑窑子全部扫掉,好好查一查。” 车小小领命而去,其它三人继续往张鲁家走着,没人知道,其实罗卫戴着斗笠,就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在疑惑这些小兔崽子为什么往城东去了。 ...... ...... 城东住的富户比较多,不过张鲁的宅子却是那种很不起眼的,在一条相对较窄的小巷子尽头,而且并不是那种高门大院,是很普通的小院子。 虽然分前后院,但是院中只有居中的主屋和两侧的厢房。 院门并不大,很普通的对开门,不过此时却上着锁,陈羽拿起那粗糙的生铁大锁看了两眼,感觉用刀劈应该挺费劲的,于是他扒着只有一人高的墙头翻进了院中。 看到陈羽翻墙头进去了,秦婉顿觉有趣,指着墙角对吕阳说道:“小哥,帮个忙,借你的肩膀一用...” 等秦婉踩着吕阳的肩膀翻进了院子,陈羽正站在离院墙不远的地方四处张望,她跳下了墙头,扫视了一圈,感觉这院子也太朴素了,无花无草,连树也没有一颗,整个小院里只有一个石桌,几个石凳。 秦婉觉得住在这里的人实在太没有生活情调了,叨咕了一句:“这张鲁一定是个孤僻的怪人。” “不。”陈羽看着唯一一个被磨得光亮的石凳,轻声说道:“单调的生活不仅仅证明一个人孤僻,也可能是这个人心里太多事,根本没有心思关注别的。” 秦婉撇撇嘴:“都说你是个疑神疑鬼的家伙,我以为你会猜这里根本不是张鲁真正的家。” 陈羽笑了笑,指着那个发亮的石凳:“你没觉得这个石凳有很多故事吗,想象一下,张鲁这个人一天大部分的时间可能都坐在这里,一杯清茶,望着天,思考着他的那些不能见光的秘密。” 刚刚翻墙进院的吕阳听到陈羽说的,突然插嘴问道:“阿羽,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叔父经常这样...” “吱嘎。”正当三人聊着,主屋的木门却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没人想到,这间屋里居然有人。 ...... “你是谁?”陈羽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这女子出现的太奇怪了,明明院门还上着锁。 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肤白如玉,一双漂亮的眸子乌黑明亮,月白色的短衣略显宽松,却依旧动人心魄。 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缓缓从屋中走出,神色很是恭敬,微微低头,行了个万福礼。 看到女子行礼,秦婉惊讶道:“你是婢女?” 女子没有抬头,轻声回道:“是,奴婢是张老爷家的婢女。” 陈羽眯了眯眼,猜测可能是女子行的礼节是婢女专用的,只不过既然是婢女,就更奇怪了。 昨日就发现张鲁已死,既然院门上锁,显然是下人们已经得到通告,自行遣散了,不应该有人留下。 何况他见过这个世界的婢女,与电视上一样,都是梳得双环髻,但是眼前这女子,却是妇人常用的发型,他冷冷说道:“如果你说是张鲁的情妇,我可能会多信你三分,跟我回司衙,咱们好好聊聊。” 闻言,那女子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原本恭敬的神色散去,轻声说道:“巡狩司行事还是这般霸道,先抓人后问话,好生烦人,不如你们放过我,也省去我费力动手。” 陈羽三人顿时一惊,纷纷扒出长刀,就连陈羽自己,也没想到一句试探,对方就直接摊牌了。 看到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有些不安,毕竟这城里可能还藏着一个至少七品境的女性高手,心中不禁嘀咕:“难道真的有这么多的巧合?” 突然,一道黑影从墙头跃下,一闪身就到了陈羽身前,护住了三人。 那道黑影就是罗卫,他随手丢掉了头上的斗笠,皱眉问道:“你是周雅?” “雅姐?”陈羽与秦婉同时惊呼出声。 周雅轻笑一声,淡淡说道:“躲在边上的人原来是你,早知道我直接跑了,你这个莽汉肯定追不上我。” 罗卫脸色一僵,略带怒意的说道:“你为何会在此?” 周雅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着:“原本我以为没人会来这个人死屋空的地方,真没想到,我一觉还没睡醒,就被你们堵住了。太久没见了,罗大胡子,你还是老光棍儿吗?” 罗卫的眉头皱的更紧,浑身已经绷紧,散发出一股凶悍的气势,他冷冷说道:“难道你消失这么多年,一直藏在固县?” 看到二人如多年未见的死对头一般,陈羽愣了半晌,他从未见过罗卫如此认真,能让一个八品境的高手如此重视,这个叫周雅的女人必然不是个简单货色,不禁感到好奇,开口问道:“总领,她到底是谁。” “如果她叫周雅,那可能是红花会当年非常出名的第二任首领,离奇消失之后,蔡红花才接手的红花会,六年前,她就是八品境的高手了!”秦婉先一步解释了,她此刻的心情是几人之中最不平静的。 秦虎与蔡红花那莫名其妙的关系,她早就把红花会的前尘过往查的一清二楚。 恐怕整个西川郡没一个人会想到,消失已久的周雅,会隐姓埋名藏在固县这个小地方。 闻言,周雅转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秦婉,赞叹道:“老秦家的人数你长得漂亮,你们家那个泼皮,要是长的有你一半好看就好了。” 陈羽皱了皱眉,这不合理,他小声嘀咕着:“这么出名的人怎么可能藏在城里,还没人察觉?” 罗卫解释道:“因为当年的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终日蒙着面纱,知道她长相的人寥寥无几,我之所人能认出来,是因为当年随韩大人上山诏安,露出真容交谈,是这娘们儿当年表示诚意的举动。” “八年前见得我,如今还能认出来,看来这些年你没少惦记我。”周雅似笑非笑的调侃了一句,说罢,不等旁人开口,她又接着说道:“我想咱们也不用动刀动枪的,不如坐下来谈谈,做个交易如何?” “你在算计什么?”罗卫的神色变得古怪,虽然他与周雅只见过一面,而且未曾动手,但是这女人成名多年,在西荒名头响亮。 只不过传的都是凶名。 红花会虽然不喜杀戮,但并不是不会杀戮。 早十年前,红花会收服西荒土匪的时候,与金山寨大打出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周雅身为首领,带头杀敌,手里少说有几百条人命。 这样一个凶名在外,消失多年的人,突然出现,摆出一副温和模样说要坐下来谈合作,让罗卫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看到罗卫一副戒备的模样,周雅翻了个白眼,淡淡说道:“你这么紧张作甚,韩玉林那老鬼隔三差五就派人去找红花谈诏安,现在我要找你们谈,你们反倒不谈了?” “那你想谈什么合作?”犹豫再三,罗卫还是决定问问,反正具体要不要谈,他还是得回去问韩玉林。 “我抓了陆远山...” 五十四、谈判(求追读) 罗卫与周雅交谈半晌,陈羽不仅在听,还一直在思考,目前这个状况,应该不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听到周雅提出要谈一谈,令他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是故意出现在这里,又或者是因为发现了罗卫存在,才故意没逃走。 不过这些对陈羽来说不是最重要的,现在他急需知道陆远山到底是不是周雅抓走的,用来确定心中的那些猜想。 没想到对方却直接说了出来,这不仅是诚意的表现,也是一种试探。 看到罗卫还在犹豫,陈羽直接开口问道:“不知雅姐是为了陆家的银钱,还是为了陆家的生意。” 他不知罗卫在犹豫什么,他的心里有太多疑问需要求证。 周雅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她转过头,问道:“你是陈羽?” 对于周雅能直接喊出自己的名字,陈羽有些惊讶,自己这几天虽然比较活跃,不过名声也只是小范围在传,怎么还能传到红花会这边来,难道司衙里还有红花会的人? 不过转瞬他就掐灭了这个无端的猜疑,好奇问道:“正是在下,不知雅姐如何得知我的名姓?” “巡狩司清楚陆家事的年轻人,只有你一个,张鲁那老东西活着的时候连续几天都在念叨你,罗大胡子这些个莽汉这么多年没弄明白的事,短短几日就让你查了个七七八八,他可是恨你入骨。”周雅随口说着。 “你这个悍妇,嘴巴还是这么欠!”罗卫骂了一句。 陈羽没有关注那些枝干末节的话题,而是注意到了‘连续几天都在念叨’这几个字,这里面信息量太大了,他的脸色变得古怪,这几个字能证明的事不多,只有一件,他开口问道:“你真的是张鲁的婢女?” 周雅瞥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难不成你以为老娘是他的情妇?” 陈羽摇摇头,面色变得严肃,脱口而出:“得知雅姐竟然是八品高手,如张鲁那般废物,怎能如得了你的眼,更不可能碰到你一丝一毫。” 秦婉转过头,有些意外,这俊俏小郎君,竟是个能屈能伸之人... 周雅被逗乐了,不过她没有再说废话,张口问道:“陆家你们也查得差不多了,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抢钱还是抢生意,取决于你们的需求,就好比我想种地,就会去买种子,我饿了,就会去买粮食。”陈羽模棱两可的敷衍了一句。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一番对话,周雅虽然什么也没有说明白,不过她的态度,让关于陆家和金山寨的那些猜测,变得更加接近真相。 而且,自从韩玉林给他看了那个竹筒里的密信,他就猜测过,陆家做的那些事,红花会手里的情报,应该要更多一些。 如今得知了周雅与张鲁的关系,他终于想通了为何红花会情报更多,也猜到了密信中的最后几个字的意思。 既然是截胡,自然截的是银钱这种成品,不过这种事若是直接问,肯定得不到答案,反而会影响接下来的套话大计。 接下来说的话,得更注意一些。 周雅眯了眯眼,摸不准陈羽到底是在试探还是故作高深,她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小滑头,怪不得张鲁非要杀掉你。” 陈羽没有接这种无用的话题,难得能遇上一个愿意交流的知情者,他得赶紧套话,自顾自的说道:“你们劫了张鲁与陆远山私下做的生意,让他二人吃了哑巴亏,只是不知你们杀了那么多土匪假扮的护卫与商贾,金山寨知不知道。” 周雅一笑,转身回了屋,边走边说:“你知道的真不少,这都能查到,不如你猜猜看,金大牙知不知道那些护卫和商贾都是他们的人?”顿了一下,她回头又看了看对方棱角分明,怎么看都顺眼的英俊脸庞,似是有些遗憾的说道:“老娘问你一句,你能反问三句,你这小郎君皮囊好,脑子更好,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进来聊吧,看来不用冒险去找周玉林那个老混蛋了。” 然后,便进了屋。 “她看上你了?”秦婉一脸古怪。 陈羽没吭声,这位女公子脑子里总是不想正经事。 不过他无心理会,脑子里反复想着之前的对话。 关于张鲁和陆远山背着金山寨和李万里私下做生意这件事,周雅随口就承认了,实在令人意外,又思索了一会,他转头看向罗卫,问道:“总领,我们进不进去?” “进,机会难得,别听这悍妇吹牛,韩大人若是真的来了,她肯定得跑,咱们先进去聊聊。”这次罗卫没有犹豫,抬脚进了屋。 见状,陈羽三人也跟了进去。 ...... 屋内,周雅正拿着一块幡巾轻轻擦拭着圆木桌,一边擦,一边说着:“这些年,养成了不少习惯,倒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擦完,她又擦了擦几个圆凳,然后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等除了吕阳之外的几人纷纷落座,周雅才开口问道:“想要陆远山吗?” “不想。”陈羽答得毫不犹豫,罗卫和秦婉都转头看了过来,一脸不解。 周雅脸色一僵,准备好的下一句话被噎了回去,胸口有点闷。旋即她摇了摇头,张口问道:“你是不是在等我问为什么?” 陈羽摇摇头,这种问题有什么可问的,巡狩司又没有陆远山的罪证,现在把人带回去,岂不是做了解救人质的英雄,若是偷偷带回去,岂不是给红花会留了把柄,怎么选都是赔本买卖。 这周雅张口就挖坑,实在不地道,不过这就是谈判,互相挖坑的游戏,他笑了笑,淡淡说道:“当然不是,拒绝的原因雅姐应该早就知道了,何必试探我是否明了,这家伙在你那里鸡肋,在我这里烫手,用来谈条件,怕是不合适。” 闻言,周雅的脸上浮现了笑意,只是笑容多少有些无奈,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画着圈,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与你这样的家伙谈事情真是费劲,你能给我什么?” 陈羽也开始学着对方的样子在桌子上开始花圈,回道:“我能给的不多,但是巡狩司能给的很多,对吧罗总领。” 罗卫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的点点头。 周雅皱了皱眉,手指不再画圈,而是开始有节奏的敲着桌面,不过不等她说些什么,陈羽又开口道:“不如我们先谈个容易谈的,陆家那些见不得光的银钱你们盯很久了吧,有什么打算?” 周雅的瞳孔不自觉的放大了一些,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摇了摇头,说道:“玩笑不能乱开,咱们也不打哑谜了,我想用陆远山换于豪。” “恩?”这下轮到陈羽吃惊了,虽然他感觉周雅这么说,是为了避重就轻转移了话题,但还是转头看向罗卫,对方却摇了摇头。 韩玉林拒绝自己提审于豪,是不是因为这个?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问道:“看来韩大人早就知道你藏在固县。” “噗嗤!”周雅突然笑出声,一脸古怪的的问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每句话都想套别人的老底?” “雅姐高看小弟了,我不过是想到什么问什么。”说罢他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有些事,还是问韩玉林更省事一些,随后他神色一肃,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说说交换的事吧,若是雅姐只用陆远山来交换,肯定不行,你得加点东西...” 五十五、来自郡城的邀请 周雅现在有点后悔跟陈羽谈这件事。 之前她只是觉得跟罗卫谈不明白,想借陈羽的嘴把这件事传回巡狩司,但是现在谈成这样的局面,简直比遇上韩玉林还麻烦,这小子不仅脑子好使,而且对陆家的事情了解的太多了。 她的手指又开始又开始轻敲桌面,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谈。 不过这些小动作,全都落入了陈羽眼中,他突然开口道:“我们对陆家的罪证很感兴趣,比如说...账本。”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发现没有什么波动,他接着说道:“这东西对红花会没什么用,拿来做个添头刚好。”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周雅撇撇嘴,随口说道:“对我无用的东西,对你们价值却很高。” 陈羽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嘴角露出笑意,轻声道:“所以...你那里确实有账本。” “呼...”周雅吐出一口浊气,又被套了话,她沉默了片刻,无奈道:“行了,老底也被你掏空了,多说无益,你们回去找韩玉林说说这件事吧,老娘得换个地方睡觉。如果那老鬼同意了,在这个院子的门上刻个印记,咱们再聊...”说罢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柳青和宋盈盈如何了?” 这两个人名说的应该是柳婶儿和盈盈,陈羽想了想,心中有了盘算,开口回道:“都死了。” 周雅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冷问道:“你们杀的?” “不是,徐承风杀的...” ...... 周雅走了,对于柳青和宋盈盈的死没有追问什么,但是显然有些愤怒,至于后续会发生什么,陈羽也没多想,他只知道,被一个八品高手盯上,肯定不是件好事,而且,有些事如果周雅能代劳,自是最好。 等人走远,罗卫看了一眼还在思索的陈羽,问道:“对谈判的结果不满意?” 陈羽抬起头,之前他一直想着红花会对朝廷的意义,听到罗卫说话,他想了想整个谈判的过程,回道:“对于我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能换回陆远山,还能得到罪证,总比守着一个不能碰的于豪要好得多,只不过这女人还藏着事呢。” “你这话有些怨气...”罗卫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继续说道:“其实韩大人与你一样,做任何事都有原因。” 听到这样的解释,陈羽又摇了摇头,他没有怨气。 屁股决定脑袋,有些事,以他目前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下位者始终只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或者工具,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自己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获得更有力量的身份。 正想着如何抱大腿上位这个很有意义的问题,一旁的秦婉突然插了一句:“你不是孤儿吗?” “怎么了?”陈羽不明白这位女公子的问题为何总是如此出戏。 何况,自己现在这个身份青白到户籍信息几乎都是空白的人,有什么可问的。 不过秦婉的脸上满是疑惑,继续问道:“家里无人从商,你这年纪怎么如此擅长谈判。” “我天赋异禀...”陈羽随口丢出一句不需要解释的诳语,就起身向屋外走去,他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因为有些事没法解释。 这具身体的过往如何早已不再重要,一个聪明而且沉稳的青年,才是他现在需要重新打造的人设。 看到对方丢下一句瞎话就这么走了,秦婉起身追了上去,嘟囔了一句:“我怀疑你是不是活了几十年的老妖怪。” 闻言,陈羽发现自己还真是个活了三十几岁却藏在一个十六岁少年体内的妖怪,不过穿越这种神奇的事,可能是他穷极一生也想不明白的... 陈羽没回话,秦婉也不再问,一双美眸不停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 回去路上,罗卫反复交代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叮嘱几人要管住嘴,特别是吕阳。 很快,几人就回到了司衙,找到了韩玉林,汇报了遇上周雅的始末。 正厅之中,随着罗卫的叙说,韩玉林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对方说完了,他开口问道:“你是说周雅主动提出了交易,而且愿意交出陆远山和账本?” 罗卫回忆了一番,才开口道:“是的,而且看样子一直在等待与我们接触的机会,有些反常...这么多年红花会对咱们一直不冷不热,既不招惹,也不配合,这一次,他们肯定有其它目的。” 韩玉林嗯了一声,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看来他们很清楚我们最需要什么,早就准备好了。也许他们的目的,如陈羽所说,是为了那笔见不得光的银钱,所谓的交易,可能只是幌子或者是周雅一个人的想法。这个悍妇能藏在张鲁身边当婢女,以她的性子,让她伺候人,说出去鬼都不信,必然所图极大,也许她已经掌握了那笔银钱的去向,或者运送的计划。” 陈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现在二人聊的根本没有太大意义,随着与周雅之间的谈判,现在关于陆家的案子,已经很清晰了,所需要看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上面对这个案子的态度。 到底是扳倒李万里,灭掉陆家就收手,还是继续深挖,看看银钱的最终去向,找到背后主谋。 发现查案的主力一直没有开口,韩玉林不禁好奇望来,问道:“陈羽,你没有想法?” 陈羽想了想,开口道:“我只是在等待大人的下一步安排,如果我们得到了陆远山和账本,那接下来的发展,不是我能决定的。” 闻言,韩玉林淡淡一笑,开口道:“有你这样的下属,偶尔我都会觉得后背发凉,你这般心如明镜,却总是话里有话的样子,真当像极了司正大人。” 陈羽也笑了笑,这应该是一句极其郑重的夸奖,不过他并不向往那个人,而是向往那个位置,甚至更高的位置。 韩玉林自然不知对方心里大逆不道的想法,继续说道:“如果继续深挖,你应该已经猜到意味着什么,那可能是数千颗人头。” 陈羽不禁摇了摇头,对方说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更像是试探,他一字一句的回道:“如果不挖下去,一旦我们都在猜测的事真的发生,可能就是数万颗具甚至数十万具尸体,不是吗,韩大人。” 这句话终究他还是说出来了,也算是回应了对那句试探。 二人对视了片刻,沉默了片刻,韩玉林突然说道:“你这样的人,留在固县太浪费了,等这个案子结束,不论结果如何,与我回郡城吧。” 此话一出,旁边的罗卫叹了一口气,心中颇为复杂,这才两日,自己最得力的手下果然被挖走了。虽然他总是在韩玉林面前夸奖陈羽,希望这个从石缝里蹦出来的人才能在更适合他的地方发挥才能,不过真的当这一刻到来,他还是觉得自己亏了,开始思考自己为啥不是个镇抚使。 不过陈羽倒没什么反应,郡城不会是他的终点,他依旧保持着令人惊讶的平静,淡淡开口:“那既然这样,我们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了陆方...” 五十六、解惑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来得快,这就是陈羽这些天的感觉。 陆方这个人,早两天前他还是有不少想法的,比如用来逼迫陆远山和李万里狗急跳墙,不过可惜的是,陆远山被劫了,而李万里显然对这个当儿子看的侄子并不是很上心。 现在,这个家伙唯一的价值,就只剩安抚一下李万里和李巧儿的焦躁的心情了。 对于陈羽的要求,韩玉林自然不会拒绝,而且他也明白对方放人的意思,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是否需要他昏迷个十天半月?” 陈羽微微一笑,这位镇抚使大人真是个懂哥,陆方知道赵思交代了西域行商的事情,现在既然要放人,当然不能让他开口。 因为他觉得,李万里有可能还不知道红花会劫的那个商队,其实是陆家的。 不过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如果查案进展不顺,有必要的话可能需要杀人灭口,那小子知道一些事,我不希望李万里知道。” “这个简单。”韩玉林随口答应了,对于巡狩司内部的毒瘤,自然是发现一个铲除一个,如果不是为了查案,他根本不会等到现在。随后他又问道:“你还有什么打算?” “还有一个疑问需要大人解惑,我想知道于豪与周雅之间是不是有恩怨。”陈羽问道,他对这件事很重视。所谓凡事必有因,周雅当时提出交换的时候,他是十分意外的。 “确实有深仇大恨。”韩玉林目光中露出回忆的神色,淡淡道:“周雅在当红花会首领的时候,红花会是有副首领的,那个女子叫乔小桃,二人情如姐妹。大概十年前,红花会还没如今这么强大的时候,金山寨是想把他们吞并的,那段时间双方打的很激烈。其间,乔小桃被金山寨抓走了,然后,于豪不仅羞辱了她,最后把她杀了分尸,喂了狗...自那之后的几年,就是周雅名声大噪的几年,她发了疯一样的四处偷袭金山寨的人,一直到她突然失踪,蔡红花接手了红花会,才与金山寨休战。” 陈羽眼角一抽,这也太刺激了,十年前,周雅也就十来岁吧,西荒果然是个鬼地方,十几岁的少女就被逼成了百人斩。 不过如此血海深仇,也怪不得周雅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又有些疑惑,开口问道:“那于豪才五品,怎么在金山寨却是二当家,似乎还颇有些地位。” 韩玉林解释道:“金山寨并不是按个人实力排辈儿,于豪是最早投靠金大牙的,自然就是二当家,他实力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手下兄弟很多,管人也有些能耐,自然有地位,早些年金大牙是用得上他的,不过这些年,可能想得更多的是如何除掉他。” 陈羽若有所思,低声自语道:“所以现如今,这个于豪算是个受排挤的对象。”顿了一下,他又问道:“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周雅在固县,所以才打算用于豪做筹码,换点有用的东西?” 韩玉林笑了笑,说道:“没错,之前衍林告诉你的暗纹,就是周雅独有的,我也是为此才决定来一趟固县。而于豪只是途径固县,结果却被自己人出卖,其原因,到底是金大牙坑他,还是怎么回事,我原本还是有些兴趣的,所以才安排押回郡城审问,不过现在,用他做一笔合适的交易,更好一些。”说罢,他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陈羽,说道:“所有事都告诉你了,可还有疑问?” 陈羽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还是想审一审于豪。” “可以,我会安排人押他回司衙,这个人也许还能榨出些水,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韩玉林应了一句,然后又夸赞道:“你还真是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闻言,陈羽很认真的答道:“案子就像一团乱麻,可能在解开的过程中漏掉一根很不起眼的细线,这团乱麻就会越来越紧,直到最后无法解开,我这人不擅长查案,所以只能更细致,才能把案子查清楚。” 韩玉林本来很有兴致的听完了前半句把案子比作乱麻的说法,觉得很有趣,不过听到最后,他有点语塞,感慨道:“年轻人...可真谦虚...”沉默了片刻,他又开口说道:“你似乎对张鲁手里的那个私印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羽略一沉吟,开口道:“那东西原本唯一的价值就是证明张鲁与陆远山的关系,不算什么线索,不过...我并非一点兴趣都没,我对这个东西怎么出现,出现之后陆家的反应还是有些兴趣的。” “因为内奸?”韩玉林问道。 陈羽回道:“没错,司衙里肯定有内奸,每次查到关键的地方就会出现刺客又或者一些无用的线索。” “你还在怀疑王子鸣,有什么打算?”韩玉林追问。 “暂时没有打算,还得再看看...”陈羽摇摇头,回了一句。 他觉得怀疑的范围需要扩大一些,在庐乡抓到青衣男子这件事令他有些疑惑,探查任务是王子鸣安排的,如果那男子真的是金山寨的,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 ...... 巡狩司今日动静很大,整个县城,包括下面乡村,到处都是穿着黑衫的暗探在四处查探,县衙自然就变得异常安静,只不过对于李万里,今日却十分不好过。 一早便听说当街死了两个不知身份的高手,甚至还有六品境,下午就听说烟花巷的黑窑子全部被扫了。 那些黑窑子都是谁的,他当然清楚,如果不是这几天出的事,也许要不了很久,整个烟花巷的生意都会暗地里变成陆家的,然后源源不断的赚取数不清的银钱。 不过此时,他却庆幸自己早一步除掉了张鲁,安排陆远山停掉了所有生意。 巡狩司就像见了血的鲨鱼,四处寻找着猎物,这种时候,什么事都是次要的,只有保住秘密,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牛老二与张鲁这两个摆在明面上的管理人都死了,他们一死,所有线索断掉,他相信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自己与陆家一定会安全度过这一劫。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失踪的陆远山,李万里一直在怀疑,是不是巡狩司偷偷把人劫走了,这个猜想让他十分不安... 坐着牛车回到自家府邸,一进门,门边的福伯就开口道:“老爷,姑姑又来了,在正厅等您。” 五十七、家业难两全 听到李巧儿又来了,李万里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有些事,终归还是得说清楚。 这两日,他没少费心思琢磨这桩丑事,如果陆方捞不出来,他会立即找个赘婿,把女儿嫁了。 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把这件事压下去,不然,往后终日被人指指点点,还如何过活。 想到这里,他终日古井无波的面容浮现出怒意,冷哼一声:“真不省心。”走了几步,他又开口问道:“清澜今日还闹吗?” “不闹了。”福伯应道:“今日女公子认错了,让老仆转告老爷。” 李万里嗯了一声,女儿不再寻死觅活,不再吵吵着要出门,这应该是今日唯一让他感到舒服的消息。 想着各种烦心的事,人已经过了穿堂,看了一眼李清澜居住的西厢房,便径直进了正厅。 厅中的李巧儿等待已久,脸色焦急,看到自家大兄回来,她心头一喜,不过没敢先开口说话。 李万里直接往厅中的圆桌前一坐,看了一眼李巧儿,开口说道:“如若这次能把方儿救出来,他与清澜二人就把婚事办了吧。” 这句话直接把李巧儿说懵了,她下意识的问道:“大兄,你在说甚胡话?” 李万里瞪了一眼对方,才开口道:“你可知家中除了何等丑事?”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你自然不知,终日只知赌钱作乐,你能知道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 当李万里把事情讲述了一遍,李巧儿震惊得半天合不上嘴,脸上的焦急变作了忧虑,又看了看自家大兄那难以看出喜怒的枯槁面容,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方儿杀了人,还能捞出来吗?” 李万里冷哼了一声,冷声说道:“你不问问内弟如何了?” 李巧儿脸上的忧虑淡了不少,眼中露出一丝厌烦,回道:“大兄何必明知故问,我与他的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些年虽然我不知你们在做些什么,不过他的安危,你肯定比我更上心,只要方儿没事,那个窝囊废的死活,还是留给大兄关心吧。我现在只想知道方儿能不能回来。” 李万里叹了一口气,自从陆远山开始与自己合谋,从而弃文经商,与李巧儿的关系就越来越僵。 自己这个妹妹,明明很爱赌钱作乐,一身俗气,却厌烦商贾的市侩,性子古怪的很。 这么多年过去,这二人的关系,到了今日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也无心多说什么,轻说了一句声:“你回去等着吧,家里这么多事,你就不要乱跑去赌钱了。”说罢,安排福伯将人送走了。 等人走了,李万里才发出一声轻叹:“家业终归难以两全...”也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陆家。 ...... 过了片刻,福伯回到正厅:“老爷,人送走了。” 李万里轻声嗯了一下,说道:“坐吧。” 管家福伯竟也没有扭捏,就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问道:“老爷,现在这个状况,岁供的事怎么处理?” 而李万里似乎也觉得理所应当,只是淡淡说着:“暂时不用考虑岁供的事,我另有安排,所有的尾巴都处理干净了吧?” “放心,这些年陆远山做事还是中规中矩,下面的人确实只知道牛老二和张鲁,任巡狩司去查,也不可能再查到新的线索。”福伯应了一句,很快又问道:“不过陆远山的事,如何处理?” 李万里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只知晓人肯定不在巡狩司内,至于是不是被那些黑皮狗偷偷抓走的,还不得而知,不过应该不会出问题,他知晓轻重,这诛九族的事,就算他在巡狩司手里,也不会乱说什么。”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们终究是要有所准备,把你手下的人分出去一半好好搜寻,另外...查查看固县有没有红花会的重要人物。” “红花会?”福伯一愣,有些诧异道:“那些种地的农民怎么会来固县,自从周雅那个疯女人消失了,我们与蔡红花可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李万里眉头皱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是土匪,他们也是土匪,难不成金大牙那个蠢货真以为蔡红花只会种地?” 福伯闻言一滞,没有接话,李万里接着说道:“今日上午大街上死了两个女子,一个五品一个六品,你觉得除了红花会,西荒还有哪个势力会派这样的高手来固县。” “竟有此事?”福伯有些惊讶,旋即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我一会便去安排。” “小心些,大街上黑皮狗很多。”李万里嘱咐了一句,沉默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之前那些账本,张鲁可布置过机关?” “放心,我亲自安排人去布置的...而且,加了料。”说罢,福伯沉默了片刻,又略带犹豫的问道:“若是找到陆远山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问题,该如何办?” 听到这个问题,李万里的眼中有那么一瞬出现了复杂的神色,不过下一瞬,他就冷冷回道:“按规矩办,何须问我...” ...... ...... 从韩玉林那里离开之后,与周雅的交易就算是定下来了,陈羽想着很快就能得到陆远山和那些账本,心情十分轻松,现在他只需要考虑如何利用这一人一物去钓鱼就行了。 回到前院,发现此刻已经是人满为患,这些都是从黑窑子里带回来的人,听车小小说,足足有近六百人。 人虽然多,但是却没有一个敢大声喘气的,所以场面还算安静。 陈羽苦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早已客满,竟然在门口排起长队的刑房,他觉得自己浪费了很多人力资源。 他挤进刑房,原本打算去看看那个青衣男子审的如何了,不过找到赵乾,才得知那家伙失血过多,一直昏迷还没苏醒。 没了事做,他安排了吕阳和车小小去协助审讯之后,就转身离开。 回到偏院,秦婉也一路跟来了,陈羽并未在意,来到那棵大槐树下,他缓缓脱掉了自己衣衫。 早上的打斗很激烈,但是手臂好像没什么感觉,就如同没受过伤一般,令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右臂还有伤。 此时闲了,突然想起,总觉得十分怪异。 衣衫褪去,露出略显瘦弱的上身,他看了一眼秦婉,发现对方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不禁开口问道:“好看吗?” 秦婉撇撇嘴,不屑道:“全身没有二两肉,这么瘦有什么好看的。” 陈羽笑了笑,感觉这话题聊不下去了,便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肩,重重包裹的灰色布条并未渗出太多血迹。 一层一层的拆掉布条,却发现伤口处已经结痂,虽然裂开了,依然能看到皮肉几乎已经愈合。 他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伤好的也太快了,以他的经验,就算再在前世,右肩的伤起码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好,那还是在静养的前提下。 “到底是老阴货给的药太神奇,还是我身体特殊...” 五十八、攻心 换过药,裹好布条,穿好衣衫,陈羽把那一小瓶金疮药塞进怀中,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这瓶药,很强大。 夕阳正好,刚打算好好修炼一番,溜达完小院的秦婉已经走了回来,蹲在他的面前。 看到对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陈羽皱了皱眉,开口问道:“散值了,我这小院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女公子不走吗?” 秦婉眨眨眼,嘴角一翘,两个小梨涡又出现了,娇滴滴的说道:“我听说你发明了一个刑法叫‘挨千刀’,我想看看。” “嗯?”陈羽一愣,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听错了,怎么会有正常女人对酷刑感兴趣,而且用这样的表情说出来,他下意识的问道:“女公子刚才说什么?” “‘挨千刀’,我想看。”秦婉笑眯眯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一个笑起来甜美可人的女子,居然张口说要看酷刑,陈羽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这几天没见过一个正常的古代女子,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不行。” “......” ...... ...... 面对秦婉古怪的请求,陈羽不厌其烦,索性放弃了修炼的打算,离开了偏院去了刑房,开始协助审讯那些窑姐。 几百号人的审讯过程是单调而漫长的,秦婉在一旁观看了一会,觉得无聊,便离开了。 一直到深夜,连同陈羽在内的十几名巡探才把所有人审过一遍,而得到的答案,也在陈羽预料之中。 那些老鸨,窑姐,龟公,婢女,护院,果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张鲁是谁,也没人知道老板是谁,只知道定期会有人来查账,收银子,而且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 这个结果与曾经王子鸣审讯牛老二的手下差不多,当时那些人,都认为牛老二就是所有黑道买卖的大老板。 这些琐碎,且意义不大的线索,虽然现在对陈羽没太多用处,不过他通过这些细节,却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商业团体,或者说造反团队,管理层级分明,严苛的金字塔结构,参与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 也许就连陆远山和李万里,也如这些人一样,只不过是金字塔底层的人。 不禁让他觉得,如果靠抓人,一层一层抓上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查出背后主谋,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追查银钱去向和用途的查案思路。 想通这些,陈羽没再管琐碎的杂事,独自走出了刑房。 ...... ...... 翌日,因为确定了与周雅交易,原本计划中的搜城、搜村这些事已经失去了意义。 但是韩玉林还是很谨慎,坚持做戏做全套,所以不论是赤虎军的兵卒还是巡狩司的暗探,依旧在装模作样的搜索着县城和乡村的大街小巷。 这个举措,陈羽很赞同,但是他却不愿意做这种无聊的事。 在他看来,自己要忙的事很多,比如修炼,强大自身,比如抓到内奸再立个功,升职加薪,比如,审一审那个青衣男子... 两个吉祥物已经被陈羽派去庐乡,秦婉也没有出现,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刑房,走到了深处的牢房。 赵乾就守在牢房门前,已经一日一夜,这位老巡探很是尽职尽责,看到陈羽来了,打了个招呼,说了一声:“人醒了。” 陈羽点了点头,就转头看向牢房内。 那个青衣男子正耸拉着脑袋,靠墙坐着,无神的双目一直盯着从气窗照射进来的那一缕光亮。他的脸色苍白,看着也很虚弱,显然是大量失血造成的,不过看上去人倒是清醒的。 陈羽赞叹五品武者的身体素质果然好,伤成这样还能坐着,随后便走进牢房,走向那一缕光照射的地方。 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男子的身份,不过看特征,倒是与陆家那些死士很像,不过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先让人开口肯定是第一件需要做的事,站定之后,他开口问道:“想活吗?” 男子的眼神依然没有焦距,脸色也没有变化,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依旧看着那缕光,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纯粹在发呆。 看到对方这幅样子,陈羽也没在意,自顾自说道:“其实想死很容易,在我来之前你有很多种自尽的办法,但是你没有那样选择,所以我觉得你是想活的。”顿了一下,看到对方还是没反应,他继续说道:“当然,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管是你在乎的事,还是你在乎的人,都不会再与你有任何关系。而且,我觉得绝大多数人不想死,往往并不是因为割舍不下某件事,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某个人吧...” 说道这里,男子的眼睛动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一抹黯然。 陈羽一直在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看到这些,他眼睛一亮,继续开口说道:“看来你还真有割舍不下的人,如果你就这么死了,那个人一定会难过。”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这男子是不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 正胡思乱想,男子却突然开口了:“我是死士,死,是我唯一的路...”声音沙哑,更显得语气凄凉。 才聊了没几句,就撬开了对方的嘴,令陈羽心中一喜,不过听到对方果真是个死士,眉头又皱了起来,张口问道:“你是金山寨的人,为陆家做事?” 男子没有回答,又变回了呆滞的模样。 陈羽思考了一会,便蹲下身子。 他觉得这个死士根本不想死,而且求生欲很强,这种人审起来通常难度不高,至于他因为什么不想死,或者活下来要做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对方明白,只要配合,就能活。 他看着对方的双眼,看了很久,直到二人对上眼,才淡淡开口:“我可以让你死,这很容易。” 男子没有说话,露出苦笑,神色变得更加黯然,还带着一丝解脱。 陈羽却突然笑了,继续开口说道:“当然,我也可以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然后保住你这条命。”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总得先活下来才行。” 听到最后一句,男子的双眼闪了闪,嘴唇动了动,最终挤出来几个字:“你们巡狩司,拿金山寨没办法,出了这里,我死的更快。”虽然声音很轻,不过语气却很肯定。 陈羽也没否认,巡狩司不是军队,自然不可能去剿匪,不过在那是在境外,在大楚境内,想保一个人,太容易了。他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着:“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去庐乡是为了找陆远山吧,不过不管你执行什么任务,金山寨很快就没心思理会你这种小人物的死活了,因为我们找到了陆远山,永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把金山寨在固县潜藏的那些老鼠全抓出来,到了那时,至少在这里,你能活下去,如果你觉得固县不行,可以去郡城,如果郡城不行,我可以给你符牌,让你去其他郡,这些事不难办。” 画了一张大饼之后,他就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反应,虽然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临时编的,不过作用显然还是有的。 男子听到这些,明显有些意动,他确实想活着,不过下一刻,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叹了口气,说道:“没用的,瞒不住...” “瞒不住...”陈羽小声嘀咕了一句,想到了一直惦记的那件事。他眯了眯眼,凑近了对方耳侧小声说道:“你这么担心,是因为巡狩司里的内奸?” “你...”男子猛然转头,惊讶的呼声刚发出就被他憋了回去。 五十九、挖墙脚的兄妹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孙子兵法》是陈羽为数不多认真读过的古文书籍之一,在他看来,这本书所讲述的,并不仅仅只是行军打仗。 面对青衣男子,用刑与攻城一样,只是没有办法之后的办法,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不认为会有什么效果,毕竟前车之鉴刚死没两天。 所以攻心,是早就计划好的,从这个男子劫持人质的那一刻,就展现了求生欲,只是对方到底有多想活下去,当时陈羽并不知道。 如今,他知道了,这男子对生,充满了渴望。 ...... 看到男子惊讶的模样,陈羽又凑近对方耳侧小声说道:“别这么大反应,否则附近这些人都会认为你说了什么,而我,只需要出去把那个内奸抓起来,你说金山寨的人会如何认为?” 闻言,男子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赶忙低下了头,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不过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过了一会,他才用极小的声音回道:“请大人放过我。” 陈羽没回话,对方既然说出求饶的话,接下来就好办了许多,只是现在的环境不太合适,虽然身边的人只有赵乾和一个巡卒,不过内奸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站起身,很业余的在脸上露出些许愤怒,转过身往牢房外走去,出门前,还回头似模似样的说了一句:“我好声好气问你,你既然不说,那晚些时候,我会在刑室里好好招待你。” 出了牢房,陈羽看向一旁的赵乾,冷声说道:“看好这家伙,别让任何人靠近,找医官来好好给他治疗,身体好一点,才能受得住刑!” “是。”赵乾赶紧应了一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呆坐在那里的青衣男子,啐了一口:“这些人就是贱骨头,不动刑什么都不说,陈大人,早该动刑了。” 陈羽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莽夫... ...... ...... 走出刑房,陈羽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司衙内的奸细,如同一个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这些天不论是说话,还是查案,都要多费一番心思防着消息泄露。 之前怀疑王子鸣的时候,他与罗卫没少试探,但王子鸣的所作所为,虽有纰漏,却始终无法让人确定他真的就是内奸。 不过整个乡村的探查任务都是王子鸣安排布置的,如今青衣男子承认了自己金山寨的身份,王子鸣的嫌疑小了很多。 毕竟,正常情况下,谁会送人头。 现在,这个藏在内部的毒瘤,也许很快就能揪出来了,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溜达一圈,就回去继续审青衣男子。 想着走着,他就来到了正厅,准备找韩玉林先汇报一下这件事,具体如何处理后续的事,还是需要商量一下。 刚刚跨入主院,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秦虎与秦婉兄妹俩匆匆向正厅走来。 看到陈羽站在路边,秦婉笑眯眯的跑过来说道:“走,去正厅,郡城要有好玩的事儿了。” “好玩?”陈羽嘀咕了一句,总觉得从这位女公子口中说出的好玩,一定不好玩,他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随口回道:“我一个巡探而已,不合适,就不凑热闹了。” “合适,合适!反正你马上要去郡城了,这事迟早你都要知道,提前听听没关系。”秦婉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说着话,跑到陈羽身旁,毫不羞涩的拽着他的胳膊往正厅走。 站在一旁的秦虎看到这一幕,脸上神色变得古怪,开口问道:“陈羽,你对婉儿做了什么?” 陈羽此时还是一头雾水,心里正在吐槽郡城怎么一天到晚都有事情会扯到固县来,就听到了秦虎的声音,旋即脸色一僵,感觉莫名其妙,甩开秦婉的手,回头就问道:“你为何不问问令妹正在对我做什么?” 秦虎凑了上来,看了看二人拉拉扯扯的样子,似是发现了一件喜事,脸上也有了笑意,上下左右把陈羽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婉儿是不是看上你了,不过这长相确实不赖,虎爷我看你顺眼...”不过话说半截,他脸色一肃,又开口问道:“你小子没逛过窑子吧!” 陈羽愣了,大脑停转了一瞬,这是发生了什么,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怎么就扯到情情爱爱上去了,哪里有这样聊天的,这兄妹俩一个个的没法正常交流吗? 秦婉闻言却转过身一脚踢在秦虎的大腿上,怒声说道:“又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怎么跟阿爷一样,天天催我找男人,我找男人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俗话说女大当嫁,在家自然阿爷催你,又有俗话说长兄如父,在外面自然是为兄催你。”秦虎笑呵呵的说道:“陈羽,来我武陵王府当个赘婿如何?” “不可能。”陈羽心里虽然如万马奔腾,但是听到赘婿二字,毫不犹豫的张口拒绝,虽然他想抱大腿,但不是这么个抱法儿。 听到对方拒绝,秦虎一点也不意外,大笑两声,又说道:“没事,不当赘婿好,虎爷就喜欢有骨气的,不如你来我赤虎军,以你十六岁就已经六品这般惊人的天赋,用不了两年就能当个杂号将军,到时候三媒六聘把婉儿娶走那就更是美事一桩。” 陈羽震惊的看向秦虎,突然醒悟了过来,这看上去不着调的世子,不是在给秦婉说亲吧,这是挖墙脚吧? 听到外面吵闹,韩玉林走到正厅门前,正好听到最后几句话,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出言说道:“世子,这西川郡的俊杰这些年被你拉去当妹婿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我这巡狩司,都是些粗鄙阴毒之人,实在受不起武陵王府这般抬爱,还请世子另寻他人。” 好家伙,还是个惯犯,陈羽脸颊有点抽筋的感觉,他转头看向秦婉。 对方眼看做的局被韩玉林一语道破,大大方方的做了个鬼脸,然后转头跑进了正厅。 果然都是天生的演员... ......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都回到正厅,韩玉林与秦虎端坐正首,其余人分坐两旁。 厅中无人说话,似乎还在等人,场面十分安静。 陈羽坐在末位,看了看秦虎,又看了看秦婉,心想得有怎样的爹,才能教出这么一对兄妹。 不过自己就快要去郡城了,也许要不了很久,就能看到那位武陵王了。 又过了一会,随着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青兰色长衫,手持拂尘的中年人走进了正厅。 中年人一袭长衫十分朴素,束发盘髻,顶髻上斜插着一根木簪,颌下留着长须,相貌堂堂,面色红润,神态飘逸。 他抬起空着的手臂向厅内众人行了个单手礼,开口道:“贫道长青教华阳,见过诸位大人。” 六十、道学 道士! 这个世界,没有熟悉的朝代,没有熟悉的历史人物,在看到中年人的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道教。 他不禁多看了那位华阳道人几眼,想着这个世界既然有道教,是不是也有佛教,那些和尚,到底有没有从西边更远的地方来到大楚。 虽然陈羽前世就是个无神论者,这一世,同样是。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个世界宗教的好奇,他不禁想到这里的道教,到底是一些身心顺理,惟道是从的清心修士,还是那些打着修道的旗号,满嘴妖魔鬼怪,得道飞升,长生不死的老神棍。 更让他好奇的是,为了一个道士,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就算不考虑专门跑来看热闹的世子兄妹,那韩玉林也是当朝四品大员,再算上罗卫这个六品总领。 这样的场面,让陈羽震惊于这个世界的宗教,竟然待遇这么高。 ...... 韩玉林此时的表情看上去很冷淡,似乎不仅仅是对这个道士没兴趣,还有点厌烦的样子,他淡淡说道:“华阳道人,我已经拒绝你三次了,都说事不过三,你这次竟然从郡城跑到固县来找我,还是要说那些陈词滥调吗?” 那华阳道人微微低头,一副恭顺的样子,缓缓开口:“韩大人,贫道此番前来,并非是无端来惹大人不悦,只是在西川郡开坛授业一事,奉常李大人已经批了文书。”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淡金色的折子,递到了韩玉林面前。 听到这里,陈羽才弄明白了这道士的来意,大楚自从有了巡狩司,对文化传播这件事,管理这一块就有了雏形,不管是谁,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坛授业,都需要得到巡狩司的应许。 不过韩玉林听到这里,脸色却变得古怪,他皱起眉头,接过折子翻开看了几眼。沉默了片刻,才无奈说道:“边陲之地,时有战乱,民风彪悍,不喜教化,你们长青教讲的那些东西并不适合这里,为何非要来这里讲。”说罢,他递回文书。 华阳道人收起文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西川郡虽为边陲之地,但是这里同样是大楚的疆域,掌教大人终日教导我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等只是为无学可上的黎民百姓解惑授业,韩大人多虑了。” 听到这番为国为民的大义之言,陈羽露出疑惑,他奇怪怎么会引用老孟的话。 而韩玉林的眉头皱的更紧,略微不耐的说道:“罢了,这事我知道了,回郡城司衙找门下盖印章,然后该干嘛干嘛吧。” 华阳道人施礼之后,便向众人告退,拿着文书走了,甚至没有听到一句无量天尊之类的口头禅,陈羽愣了,就这么简单,为何大家都来看热闹... ...... 华阳道人一出门,秦婉撇撇嘴,嘟囔了一句:“没想到朝廷居然会同意,我还以为这个死缠烂打的臭道士又要说一大堆鬼话呢。”说完没多久,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苦恼的神色,又嘟囔了一句:“阿爷是不是会生气...” 不过没有人接她的话,似乎都在思考,甚至包括秦虎。 宗教这种东西,在相当一部分人的心中,是不可或缺的。就像洪水一样,堵,是堵不住的。 陈羽不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什么,不过看到韩玉林凝重的神色,他感觉十分奇怪,却没有直接开口发问,而是悄悄凑到罗卫,小声问道:“这长青教是怎么回事?” 罗卫转过头,小声道:“你连这个也忘了?” 陈羽点点头,他当然“忘了”,听名字,似乎也就是个不太正经的宗教组织。 罗卫看到对方疑惑的表情,开口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长青教存在了百余年,一直就是个清净之地,一群讲道炼丹的闲散之人而已,不过近几年突然就发展壮大了,四处开坛授业,很多王公大臣也对他们礼遇有加。” 陈羽皱了皱眉,问道:“这些道士求长生?” 罗卫思考了片刻,说道:“也不尽然,虽然还是有很多炼金丹,修长生的家伙,不过这些能在各个郡行走的道人,都是专门传道受业的,不会讲炼丹之法,更不会讲长生之道。” 说到这里,韩玉林也抬起头,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是啊,这些道士与从前已经大为不同,不再是一群胡说八道的方士,开始讲究大道无为,亲近自然,提出了道生法的理论,那些东西,连司正大人听完都大为震撼。但是西川郡,毕竟不一样,武陵王拒绝长青教来西川郡讲学,朝堂上尽人皆知,他李如清一个常奉,怎么可能批这种文书。” 闻言,罗卫愣了片刻,才突然露出惊容,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这是高祖应许的?” 韩玉林叹了一口,不再开口,不知在担忧什么。 但是此刻的陈羽,已经陷入震惊之中,他不禁开口问道:“长青教现在讲的可是无为无不为,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韩玉林转过头,略带疑惑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西川郡这边一直没有允许他们开放授业,这些学说还没传过来。” 陈羽却陷入沉默,他如何不知,原来长青教讲道讲的根本不是道教怪谈,而是道学,是思想流派,虽然不知具体传播的内容是不是一致,但是主要思想对上了,想来差距也不会很大。 他的心里泛起迷惑,之前在陆远山的书房里翻阅过不少这个世界的书籍,没有纯粹的儒学,道学,也没有纯粹法家,墨家,每家都沾一点的倒是有。 如今,道学出现了,他不敢肯定这意味着什么,到底是老子诞生了,还是说...有人来到这个世界,抄了本书。 不过这些事不能说,他开口解释道:“之前在街上听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在讨论,感觉很新奇,就多听了会。”犹豫了片刻,又问道:“这些思想长青教什么时候开始传播的?” “大概三年前。”答话的是秦婉,她盯着陈羽,轻声问道:“你似乎对这件事突然就很上心。” 陈羽点点头,他当然上心,道家思想的出现,让他开始思考自己因何穿越而来,这件神奇的事情是不是某种人类也不理解的物理现象,又或者外星科技。 是不是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穿越到这个世界。 但是道学的出现,至少比自己早了三年又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更加奇怪,很想再详细问问。 不过刚才因为过于激动,脱口而出那并未在西川郡范围内流传的十二个字,显然让在场的人对他的反应产生了疑惑。 在这种落后的时代,超出常理即为妖,再聊下去,自己好像就很难再解释了,他只得改变话题,开口问道:“我上心的原因只是不解韩大人为何如此苦恼。” 六十一、意料之外的顺利 韩玉林并未太在意陈羽说的那些话,毕竟在大楚的十四个郡城,一多半都在传播,特别是靠近皇都的那几个郡,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 听到对方的问题,他沉默了片刻,解释道:“长青教近几年发展速度太快了,朝廷内很多人都受到他们的影响,开始崇尚无为而治,这种势头,很令人担忧。而且这种思想不适合边陲,同为边陲的燕北郡,算是最早允许讲道的郡之一,这些年可是没少出乱子。所以武陵王才极力反对,现在朝廷下文书放开了西川郡的限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说罢,又陷入沉思。 陈羽抿了抿嘴,巡狩司担心的问题他明白,长青教说到底还是个宗教,而宗教对于皇权,本就是双刃剑,用得好,有利,用得不好,那就是天下大乱。 如今,宗教除了鬼神之说竟然还有了思想,并且开始传播思想,而且还影响了朝廷,那这个事就更加复杂了,也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了。 虽然不可预知的问题不小,但他还是觉得散播道学未必是坏事,虽然这种思想有局限性,不过非常适合楚国这种立国未稳状态下的新国,在他的印象中,汉初和明初用的都是道学,而且非常成功。 胡思乱想了一阵,陈羽晃了晃脑袋,觉得这个有关宗教、思想、统治众多复杂问题结合在一起的哲学问题太过深奥,对于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多想无益,不如多关心关心长青教本身。 因为这个世界骤然出现道学这件事,太过奇怪。 两个不同的世界,出现同一个人,同一种思想,同样是一种他无法理解,而且从未见过的怪事。 所以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传播道学的家伙,与自己一样,是穿越者,只不过对方往上爬的方式,是抄了本书... 他现在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三年前第一个说出了这种思想。 想到这里,陈羽不禁苦笑,在穿越之初,他曾经感慨过,自己上辈子看过的书太少。 所以这一世,当个文人抄个诗,装装才子出名的想法,完全无法实现,随后他很庆幸自己新的身体是个暗探,至少打打杀杀,他还是擅长的。 不过现在看来,文人想要出名,终归是比武夫要容易一些。 对此,他很无奈,谁让自己前世只是个舞刀弄枪的军人,既背不下来《道德经》,也背不下来《论语》、《孝经》。 ...... 正厅之中安静的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不过这份沉默,最终被韩玉林打破了,但是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而是站起身,匆匆离去了,一句话也没留下,也不知要去做什么。 剩余的人互看一眼,似是觉得这件板上钉钉的事实在没什么可讨论的,也相继离去。 出了正厅的门,陈羽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刑房的方向走去,只不过他此时满脑子都是道学和穿越者两个名词。 没走几步,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一道窈窕的黑影。 秦婉凑在他的身侧,小声问道:“长青教现在出了一本书,叫《道德经》,你好奇不好奇?” 陈羽缓缓转过头,这本在前世鼎鼎大名的书籍,他一点也不好奇,不过他好奇是谁写了这本书。 不过没等他开口问,对方又说道:“我阿爷那里有一本,等你去了郡城要不要我拿给你看看?” 刚才兄妹演戏的情景历历在目,陈羽现在一听到对方要平白提供帮助,本能就想到有诈,下意识就回了一句:“不要。” 秦婉脸上立即露出受了委屈的样子,嘟囔道:“你这人总是这般无趣。”顿了一下,她自顾自的说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你说,这讲得是什么?” 陈羽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正在皱眉思索,完全没有注意这边情况的秦虎,又转头看了看明明脸上委屈,眼神中却充满好奇的秦婉,淡淡问道:“我只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你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秦婉眨了眨眼,疑惑道:“不过你感兴趣的竟然不是接下来写的是什么,而是关心是谁写的。” 陈羽眯了眯眼,对方又在试探自己,他不想再聊了,刚想转身离去,一旁的秦虎突然停止了思索,走了过来,开口问道:“陈老弟,到我军中做事如何?” 绕了一圈,话题果然变成了挖墙脚。 陈羽摇了摇头,虽然他觉得秦虎提的建议不错,军队也可能比巡狩司更适合自己,不过,这对兄妹实在太奇葩了。 明明被挖墙脚是一件挺爽的事,生生让这二人演成了喜剧。他行了一礼,回道:“承蒙世子抬爱,在下这般只擅长在阴影中做事之人,实在承受不起。”说罢,转身离去。 待陈羽走远,秦婉才转头看向秦虎,叹道:“大兄,这家伙油盐不进,不好拉拢啊。” “没事。”秦虎笑呵呵的摆摆手:“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如他这般一日之内跳过五品,直达六品的天才,整个大楚也不超两手之数,为兄我,势在必得。” 秦婉翻了个白眼,鄙夷道:“你见谁都是势在必得...”顿了一下,她的眼中露出疑惑,问道:“大兄,你说他真的是巧遇书生,才得知了《道德经》吗?” 秦虎想了想,答道:“多半是假话,西川郡这种地方,连个像样的书院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其它郡的文人愿意来,真要是碰上,倒算是个奇闻。”旋即,他看向秦婉,问道:“婉儿,你为何要问他那本破书?” 秦婉嘻嘻一笑:“当然是测试一下他是不是文武全才...” ...... ...... 暂时抛开脑子里对道学的疑虑,陈羽决定先把正事干了,虽然没来得及与韩玉林和罗卫汇报,不过夜长梦多,先问完再说。 独自来到了刑房,找了间空置的刑室,他招呼赵乾押来的青衣男子,然后就屏退了包裹赵乾在内,所有想要围观的闲人。 男子并没有被绑上刑柱,只是坐在刑椅上,甚至没有捆绑。 陈羽从一旁拿了一个木凳,稳稳坐了上去,轻声说道:“这里没人了,只要你不是大呼小叫,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男子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 陈羽并没有急着开口问,人心难测,对于这场审讯能不能审出点什么,他也只有五成把握。 他静静的坐了一会,才悠悠然的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姓,不妨先告诉我你叫什么?”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不过,你们死士是不是都没有名字?” 男子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 陈羽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的说道:“进到这里,你既不求死,又不求活,我猜,你是在等我给你一个承诺。不如这样,为了表示诚意,我先让你假死,再送你出城,然后你再说出我想知道的情报,如何?” 男子依旧没有表情,但是失了血色微微发白的嘴唇却微微张开,轻轻说出两个字:“可以。” 陈羽微微一愣,这就答应了? 这家伙还真是足够真实,旋即他笑着说道:“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爽快。” “我从来不想当死士,身不由己罢了。”男子淡淡的回了一句,不过陈羽却能听出这句话中的苦涩,他站起身,小声说道:“既然如此,等我片刻,我们接下来要演一场戏。” 男子抿了抿嘴,突然说道:“其实,你并不知道内奸到底是谁,对吗?” 陈羽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语气阴森的回道:“你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之后,我会不会告诉金山寨,是你泄露的情报。” “你...” “不要这副表情,你守信,我自然守信,坑一个你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六十二、 苦闷的王子鸣 罗卫被陈羽神神秘秘的带到了刑室,听完对方的计划,他狐疑的看了一眼青衣男子,问道:“你确定要相信一个死士?而且让我送他出城?” 陈羽点点头,轻声说道:“一个很容易确认真假的答案,和一具守口如瓶的尸体,哪个更有价值我觉得没必要对比。” 罗卫下意识点点头,这确实不是选择题,不过还是开口问道:“必须我亲自去吗,我的目标太明显了。” 陈羽淡淡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让王子鸣乔装运尸,你在一旁跟着,以防万一。午夜才是运尸的时间,以你的身手,想隐藏起来太容易了。”说罢,他看了一眼青衣男子,发现对方毫无反应,又接着说道:“另外一层考虑,是我觉得,这个内奸的名字,还是让你当面听到好一些。” 闻言,罗卫笑了笑:“你考虑的总是这般细致,子鸣现在嫌疑已经很小了吧,你还要试试?” “他可是七品高手,彻底解除了他的嫌疑,总是件好事。”陈羽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说道:“而且后续有些事,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去办。” 罗卫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些天木长水去追查陆家隐藏起来的银钱,陈羽整日忙于查案,王子鸣成了被提防的对象,他身边竟然没合适的人可用,确实令人苦恼。 陈羽看到对方点头,便转头看向青衣男子,轻声说道:“开始你的表演吧,惨叫,要大声一点...” ...... ...... 寒夜无星,只有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银芒,点缀着无边的黑暗。 已过午时,人们早已入睡,一辆陈旧的牛车缓缓的行进在黑暗的固安大街上,牛蹄踩踏着青石板路,发出哒哒的声音,十分清脆。 王子鸣带着大大的斗笠,低着脑袋,大半张脸都遮在帽檐之下,心不在焉的拽着缰绳,拉着那辆牛车,缓缓的向西城门走去。 最近罗卫对他的态度很古怪,给他的任务更古怪,令人很苦恼。 如果说前些天那些跑腿、搜城的工作勉强算是个差事,那此时此刻,隐藏身份运一具尸体出城这件事,让他心里更不舒服了。 虽然他觉得这件事肯定不简单,不过往常执行任务,罗卫是不会对他捂着么严实的,而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路上翻来覆去的思索,他发现似乎就是在那个陈羽到来之后,司衙的氛围就变的奇怪了。 走着走着,路面渐渐光亮了起来,城门的火光照亮了街道。 王子鸣拉着牛车到了城门前,几名守门兵卒一看是巡狩司运尸的牛车,随手翻开白布看了一眼,打开了城门放行。 等王子鸣走了,那名守门兵卒才好奇的说道:“今日这犯人死的挺轻巧,身上才这么点伤。” “嘘...你是疯了还是怎地,嚼舌根子嚼到巡狩司头上了,嫌命长?” “......” 这些话随着徐徐的晚风,都传进了王子鸣的耳中,七品境,五感自然要强上许多。 对车上的尸体,他倒是没什么好奇,毕竟这些天刑房里那些刑法,确实少了许多血腥,不过效率反而提高了。 “那小子真是个人才...”他自言自语的嘀咕着,继续想着乱葬岗的方向走去。 不过没走多远,一道黑影静静的站在大道一侧,似乎等待已久。 王子鸣眯了眯眼,看到那黑影穿得似乎是巡狩司的黑衫,不禁感到奇怪,心中想着,难道此人正在等这具尸体? 带着疑惑,他拉着牛车缓缓靠近,才看清路边那人,竟是陈羽。 “你为何会在这里?” 陈羽面带笑意,缓缓走到牛车一侧,掀开了盖着的白布,轻声道:“自然是等你,和你送的这个人...”说罢,他伸手将手中的一粒药丸塞进那具“尸体”口中,又从后腰拿出一个水囊,开始往“尸体”口中灌水。 看到这一幕,王子鸣眯了眯眼,摘下头上的斗笠,开口问道:“你给这死士吃了龟息丸,到底为何?” “当然是留他一命...”说着话,陈羽把一身血污的青衣男子扶起,在他后背请拍了几下,继续说道:“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正当王子鸣不明所以,骤然听到身后有些动静,转头便看到罗卫正在急速奔来,他觉得这件事变得更加奇怪。 随着几声大口的呼吸声,青衣男子醒来,扫视了一圈周边的环境,就跳下了牛车,只是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落地的时候晃了晃,差点跌倒。 陈羽看到对方站定,淡淡开口:“你已经到了城外,现在除了我们三个,全巡狩司的人都以为你死于重刑,我实现了承诺,现在,该你了。” 男子看了看眼前的三个人,都是巡狩司的大人物,心中微惊,也不再多想别的,直奔主题,说道:“我,包括所有隐匿在陆家的死士,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只知道,他有金山寨的腰牌,上面写着‘十’,这意味着他是金山寨的十当家。” 王子鸣没想到这死士张口就是招供,不过当他听到内容,露出惊讶的神色,开口问道:“金山寨还有十当家?” 陈羽自是茫然,他根本不知道金山寨一共几个当家的,而罗卫也在疑惑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你是说,内奸是金山寨十当家?” 男子点点头,答道:“我们在来到固县之前,也不知道寨子里还有个十当家,就算在寨中,知道的人应该也不多。” “如果你没说谎,这倒是个新鲜事...”罗卫皱着眉头,继续问道:“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与我等一样...没有特征,大约三十岁,七尺高,肤色黝黑,方脸,浓眉大眼,高鼻梁。”顿了一下,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用长刀...” 陈羽看了看对方的长相,心里有些无语,这长相描述,说的难道是他自己? 罗卫与王子鸣同样露出疑惑,王子鸣更是怒声喝道:“你在消遣我等?你说得这般长相,司衙里起码有十几个!” 男子面现难色,寨子里挑死士和越境办事的人,标准就是这样,长相必须没有特点。想了想,他开口问道:“敢问大人,酒量特别好的有几人,我说的好,是那种能一口喝掉一坛酒的。” 罗目光一凝,冷声说道:“三人...除去我与子鸣,只剩一人...” “......” 六十三、从身边人做起 陈羽确实饶了青衣男子一命,这是诚信,但是他并没有放走对方,而是让王子鸣把人押走了。 王子鸣的任务,就是在内奸落网之前,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把这个男子关押起来,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他与任何外人再有接触,防止走漏消息。 夜幕之下,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不论是陈羽,还是罗卫,都没有问王子鸣准备把人关在哪里。 待人影彻底被黑暗吞噬,罗卫转过头,轻声问道:“你认为这个死士的话有几分可信?” “几分可信并不重要。”陈羽回了一句:“他说的那些,只是一些可信度较高的线索而已,是真是伪,还是得布个局试试看,按照巡狩司的规矩,抓人抓脏...” 罗卫失笑道:“我怎么觉得抓人抓脏这几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奇怪,这几日你何时注重过证据?” 陈羽耸耸肩,说道:“那是你的错觉,我一直很重视证据,只是对方手脚太干净,一直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而已。” “是啊,证据太难找了。”听到对方的解释,罗卫也有些感慨,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问道:“听到内奸的名字,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是早有猜测?” 陈羽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别这么看得起我,那个人,除了名字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一个从来与案子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不过,那家伙与王子鸣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他二人酒量相当...”罗卫嘀咕了一句。 原来是就酒场知己...也难怪有些交代给王子鸣的事,会出现意外。 ...... ...... 接下来的一日,韩玉林没有出现,不知去向,这位镇抚使走得匆忙,显是没来得及安排把于豪押送回来。 陈羽找到罗卫,聊了几句,发现第三次提审于豪的计划,再一次被搁置了,对方虽然在韩玉林口中毫无价值,他也觉得一个弃子应该没什么用处,最终能问出来的可能就是一些金山寨内部的矛盾和八卦。 不过这人似乎已经成了一道执念,不审讯一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羽感到好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丑汉,有所想念。 而周雅,如同消失了一般,同样毫无动静,迟迟没有给与回应。 不过陈羽对此并不意外,能在西荒以弱战强,通过杀戮闯出凶名的悍妇,肯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想与巡狩司做交易,多留几个心眼,多准备几条后路,这才合理。 想到到接下来的几日,可能都要在等待中度过,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这应该是穿越之后,难得的清闲日子。 离开了偏厅,天色有些昏沉,没有阳光,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只看到漫天都是厚厚的浊云,感受到空气也有些沉闷。 陈羽不喜欢阴天,也不喜欢雨天。 他这些天似乎奔波查案,终日刀口舔血,高度紧绷的神经需要放松,而晒太阳,就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当然,若是有本好书,在来上一壶好茶,那就更好了。 但是他期盼的一切,一样都没有,想到难得清闲,却是这样的天气,他有些不愉快。 回到偏院,却看到吕阳和车小小都在院中,陈羽感到疑惑,按理说,这两个吉祥物应该正在庐乡查户口。 看了一眼二人的表情,发现都有些焦虑与不安,感到更加疑惑,几步走到近前,他开口问道:“为何你二人会在这里,难道是庐乡出了什么事?” 二人同时摇了摇头,吕阳回了一句:“我们没去庐乡。” 听到这句话,陈羽感到更加奇怪,如果二人只是摸鱼偷懒,他倒是不会太过在意,只是吕阳的反应不正常。 这个话痨若是有事,是藏不住的,真要是觉得查户口无聊,肯定会一见面就开始絮叨,先人一步说出一大堆借口,掩盖一下摸鱼的事实,但是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他下意识便转头看向车小小,却看到对方低着头,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犹豫的样子。 陈羽皱了皱眉,猜想对方是不是又要追问案子的进展。 虽然在一起有几日了,但不论是吕阳,还是车小小,他了解的并不多。 也许是前世雇佣兵当久了,习惯了独来独往,也许是潜意识中,他还是排斥那些能力与自己不符的队友。 所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与二人保持着距离,更何况,车小小背负的仇恨,对于查案来说,始终存在着一些隐患。 沉默了片刻,他还是无奈的问道:“小小,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车小小抬起头,脸上有些莫名的复杂,很快,她目光中的犹豫散去,变得有些委屈,小声问道:“羽哥哥,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案子是不是快破了,你是不是找到陆远山了?” 看到对方这样的表情,陈羽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欺负女人的渣男,他转头看向吕阳,问道:“你告诉她了?” 他问的自然是与周雅交易陆远山那件事。 吕阳正在望天,听到这句话赶紧摇了摇头,说道:“你跟总领都交代我了,我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事说出去。” 听到这句话,车小小眼神变得更加委屈。 陈羽摇了摇头,这段“孽缘”,终究需要一个结果。 其实在他看来,与车小小讲述整个案子,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车山父子的遭遇,对于整个案子来说,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环节,真要是说起导致那对父子惨死的幕后真凶,那可能牵扯的就太大了。 想来想去,他觉得案子对于面前这个怎么看都很执拗的小丫头,到陆远山这个环节,就可以结束了。 又看了一眼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又或者无奈的车小小,他轻声说道:“陆远山不出意外,应该很快能找到,不出意外,他就是指示别人杀害你父兄的人,不过他犯下的罪过,远远不止杀害了你的父兄,接下来如何处置他,我说的不算,若是你想亲手报仇,恐怕要等案子彻底了结。”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小丫头,发现对方脸色虽然不太好,不过还是没有开口发问的意思,依然在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于是继续说道:“不过你需要等待的时间也许不会很久,我想知道,你之后的打算。” “之后...”车小小的神色变得茫然,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她抬起头问道:“陆远山一定会死,对吗?” “对。”陈羽应道。 “我想亲眼看到他死。”顿了一下,车小小又说道:“然后继续做暗探...” 听到这个答案,陈羽也未多说什么,既然对方还想当暗探,他考虑在自己去郡城之前,与罗卫说一说,好好照顾一下这个小丫头。 不过车小小随后又说了一句:“你帮了我,我想跟着你...” 闻言,陈羽停止了思考,低头看了对方一眼,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没有细想对方到底为何要跟着自己,也不想问,觉得如果多问几句,要是真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来一出报恩的桥段,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只是在看到那一双明亮,纯净的双眼流露出的坚定之后,就感到身边确实需要一些人。 万事总要开个头,不如从身边人做起。 “你们修炼吧,跟着我,很危险,我需要你们都有不俗的实力。” 吕阳有点懵,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变成练功,为何还要捎上他... ...... ...... 时近正午,天气还是那般阴沉,却始终没有雨滴落下。 偏院中静悄悄的,三人都在练功,虽然吕阳不太想练,一直嘀嘀咕咕,但是被陈羽瞪了几眼之后,就老实了。 “咦!你们都在!”秦婉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偏院中的宁静,看到没人回应自己,她跑到陈羽面前,说道:“别修炼了,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陈羽斜了对方一眼,心中浮现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俗语,他收回目光,没有停下身体的动作,继续着自己的修炼,随口回道:“多谢女公子好意,我等在司衙内的伙房凑合一顿就好。” 秦婉一看陈羽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撇了撇嘴,也不多话,眼珠子一转,转身跑出了院子。 陈羽看着那美丽背影消失在院门,叹了口气... 六十四、木长水的境界 “望松楼”是固县最好的酒楼,楼高三层,算得上整个县城最高的建筑,坐在三楼,可以遥遥看到郁郁葱葱,绵长无比的黑松林还有那巍峨的山脉。 这里是城中最出名的酒楼,西川郡文人墨客太少,所以这座酒楼,招待的几乎都是富豪、商贾,以至于内部的装饰并不雅致,反而是镶金挂红,俗气无比,不过也正是如此,更加彰显了这里的豪奢。 每当临近午时,固县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喜欢来这里点上几个小菜,喝上几坛好久,聊一聊人生趣事,聊一聊生财之道。 已至午时,酒楼三楼中并没有几桌客人,因为这里只接受预定,并非谁人都能上来。 靠西北方向的一个小隔间,陈羽坐在靠窗的位置,望了一会远方的景致,感觉若是个好天气,看一看青山雪顶,确实很惬意。 收回目光,他看了看旁边端着酒碗一脸舒爽的罗卫,又看了看闷声不响低头吃着美食的吕阳和车小小,才转头看向对面像小猫般啜饮着酒水的秦婉,轻声叹道:“女公子果然从来不强人所难...” 虽然到了这里之后,他觉得能来这里吃饭这是件美事,不过还是要傲娇的表述了一下自己被强迫而来的事实。 秦婉抬起头,眨了眨眼,浅浅一笑,一句话也没说,继续低头喝着碗中的酒水。 “哈哈。”一旁的罗卫适时的大笑两声,开口道:“小兔崽子,这望松楼可是好地方,你还没来过吧,赶紧尝尝这上好的西域葡萄酒,这东西像咱们这种粗人,平时可喝不到。” 陈羽看了对方一眼,露出好笑的神色,当他看到秦婉转身离开小院,就知道这位女公子又去借东风了,而罗卫这种酒鬼,实在是太容易被收买。 不过想了想,自己有时候确实是太过别扭,总是防着别人。 低头看着酒碗中紫红色的酒水,晶莹剔透,香气怡人,脑中杂乱的念头散去,他露出笑容。 正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西域美酒留下的美谈和诗歌实在太多,想想可以与那些传诵古今的名人大家一般喝到被誉为琼浆玉露的美酒,他很是期待。 伸手拿起酒碗,下意识的晃了晃,又将鼻子凑过去嗅了嗅,才浅浅尝了一口。 果味在唇齿间流转,醇香不散,酸酸甜甜... “唔...”他再次尝了一口,不禁皱了皱眉,感到失望。 这葡萄酒虽然味道不错,一口便知原生态,不过喝起来更像是果汁。 传得再美,葡萄酒还是葡萄酒,缺了辛辣的感觉,这酒...终归不是那个他喜欢的味道。 “觉得这酒味道如何?”秦婉突然出声问道。 “甜。”陈羽随口应了一句,突然感觉很奇怪,这个女公子似乎总喜欢盯着自己,他放下酒碗,淡淡说道:“我这人没喝过酒,不知如何评价。” 秦婉一听,嘴角上翘,两个可爱的梨涡显现,她招了招手,便唤来了店小二,说道:“把你们店里的好酒,一样给我拿一坛。”然后她看向陈羽,说道:“都尝尝。” 陈羽哑然失笑,这女公子,真的有趣。 一旁的罗卫目露精光,他可是识货的,就算固县只是个县城,但是这望松楼的酒水,可一点也不比郡城那些豪奢酒楼差。 很快,几个店小二搬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酒坛,走进了隔间,那些酒还未摆好,透过屏风的缝隙,陈羽看到一对青年男女,带着身后一老一少两个仆从模样的人,坐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小隔间。 他微微有些愣神,因为那青年是徐承风,而跟在身后的老仆,却是李万里家中的管家,福伯。 “那女子是李清澜吗?”陈羽低声问道。 闻言,车小小推开了挡在眼前探头探脑的吕阳,顺着陈羽的目光往那个隔间看了看,待看清之后,她小声回道:“是她。” 罗卫也探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的说道:“怪事,他们俩怎么在一起。”顿了一下,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这二人在一起真是个‘趣事’。” “趣事...”陈羽嘀咕了一句,想到李清澜与陆方的之间的事,又看了看殷勤的徐承风,他的脸色也变得古怪,不过看到正在偷窥的秦婉,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张口问道:“女公子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偷看这二人吧,邀我等前来,只是为了帮你打掩护?” 秦婉转回头,一脸八卦,小声回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就是请你们来吃酒,不过是恰巧碰上他们,恰巧,你知道吗!不过...徐承风这个浪荡子,这次非要跟着我与大兄来固县,神神秘秘的说要看看日思夜想人儿,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她。” 陈羽对秦婉毫不走心的谎话感到无言以对,听完后面的话,他又望了那个隔间一眼,觉得这徐承风真是个贪恋女色之徒。 之前他追问过秦婉,得知徐承风之所以抄了黑窑子,只是因为查探时不顾老鸨的阻拦,进了还未起床的窑姐房间,被砸了个枕头,然后就叫嚣着把人都抓了,这种嚣张跋扈的色胚,说什么日思夜想,也太滑稽了。 只不过这位浪荡子,“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儿,竟然是李清澜,这件事就更滑稽了。 陈羽突然觉得,这位县令家的千金,恐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女公子,徐承风这两日是不是都与你大兄在一起,形影不离?” “是啊。”秦婉应了一句:“怕他惹事,我大兄得盯着他。” 陈羽又追问道:“那他今日来这里吃酒,是独自前来?” 秦婉面露疑惑,说道:“他来会情人,偷偷摸摸避开我大兄,当然是独自前来。”说罢,她眼神中露出提防的神色,问道:“你问这个干嘛,你想打探他的行踪?” “我只是随口问问。”陈羽讪笑两声,他确实有着打探行踪的心思。 “你这家伙,总是神神秘秘的。”看到对方的表情,秦婉撇撇嘴,感到不爽,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徐承风与李清澜相谈甚欢,注意力立刻就转移到了那二人身上。 看了一会,她的脸上再次泛起迷惑,自言自语道:“怪事,这李清澜以前不是很讨厌那个浪荡子吗,怎么数月没见,二人聊得如此开心。” 似是又发现了趣闻,秦婉看得津津有味,不过除了她,这一桌其他人对那对男女并不感兴趣,包括陈羽,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吃着喝着。 ...... 随着酒越喝越多,罗卫的话多了起来,开始讲述曾经在巡狩司的那些光荣历史,氛围变得热闹,陈羽听得有趣,喝着小酒,时不时调侃两句。 而看够八卦的秦婉抢了吕阳的位置,把对方挤到一旁,坐在车小小身侧,两个差不多大的小丫头也不知聊着什么闲话,时不时发出轻笑。 聊着聊着,陈羽突然问道:“罗总领,木老哥到底是几品?”这事儿他一直惦记着呢。 罗卫一仰脖把碗中的酒喝净,笑呵呵的说道:“这顿酒可不是你请的。” “好歹这场酒也算因我而起,借花献佛同样是请。”陈羽也笑了,厚着脸皮说着挺有道理的瞎话。 罗卫又拿起酒坛给自己满上一碗,然后端起碗喝了一口,说道:“长水可对你讲过八品与九品的区别?” 陈羽摇摇头,四品与五品的差别木长水倒是说过,虽然他觉得只能靠修炼功法才能突破四品达到五品这件事挺扯的。 罗卫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修炼到八品就是极致了,我之前告诉过你,九品之上是应元境,想达到应元境,就必须先融元,而九品,就是融元的过程,只有开始融元的那些武者,才被称作九品。”说到这里他又喝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这世间的八品高手,其实很多,不过想要融元,并不是靠修炼功法可以达到的,那需要天赋,需要特殊的感应力。而这类人很少,所以,九品很少,而融元成功,突破到应元境的,就更少。” 陈羽目光一凝:“木老哥是九品?” “你怎么又猜到了?”罗卫感觉有些郁闷,又倒满酒碗,喝了一大口。 陈羽撇撇嘴,说道:“我哪里猜了,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自己回答的快。” “原来固县竟然还藏着一个九品高手!”一旁的秦婉惊呼出声,一双美眸中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罗卫笑了笑:“女公子就别惦记了,人各有志,长水生性淡漠,最是不喜官场那一套复杂的规矩。以他的实力,若是想当官,早就去皇都为司正大人做事了,何必与我在这固县厮混。” “太浪费了,九品啊!我阿爷手下才三个。”秦婉感到惋惜,身为武陵王的女儿,她太清楚九品的价值与作用。 而陈羽,心中感慨着,原来西川郡的高手这么多。 六十五、蒙面的婢女 “如何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天赋达到九品?” 除去一直以来对木长水实力的疑惑,这是陈羽最好奇的问题,他觉得,八品离自己,似乎并不遥远。 秦婉抢着说道:“等你到了郡城,我让阿爷帮你看看筋骨如何?我阿爷可是大楚的顶级高手,是应元镜哦!”语气中尽是诱惑。 “哈哈哈。”罗卫大笑出声,张口便说:“别听这小丫头胡说八道,能不能突破九品,只有达到八品境之后,运行功法尝试融元,才能得知,根本不是旁人能看出来的,就算是应元镜,也不行。不过你小子天赋惊人,在大楚,如你这般不需要扩张经脉,一日就可突破五品的天才,几乎都是九品以上的高手,我相信你一定能突破的。” 听到罗卫不仅拆了自己的台,还把陈羽捧那么高,一下把话给说透了,秦婉小嘴撅起,很是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你这大胡子,不是好人...” 罗卫又是一阵大笑,陈羽也笑了起来,这女公子,好像除了八卦,满脑子都是挖墙脚的事,也不知整个西川郡,被她连哄带骗拐走了多少英才。 不过笑完之后,他没有再继续这个关于九品的话题,因为他看到依然带着笑意的罗卫,眼神中那不易察觉的落寞。 想来,那些没有天赋,不能融元,无法达到九品境的高手之中,一定包括了这位爽朗的大胡子。 决定换个话题的陈羽转头看了看吕阳和车小小,开口问道:“功法只有当上巡探才能获得吗?” 闻言,罗卫收敛了笑意,顺着对方的目光,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意思,他回道:“一些不入流的功法其实并不难获得,对于巡狩司,军队和各大家族来说,二流以上的功法才会加以限制,巡狩司内也有很多比较差劲的功法,不然你以为整个大楚,无以计数的巡卒,都是四品吗?” 陈羽点了点头,这样才合理。 自从自己有了功法,他并没有在意像大楚这样一个尚武的国度,到底如何传播功法,助人突破,不过现在既然要培养一下自己的手下,就不得不深入了解一番。 “那该如何获得?”他开口问道。 “当然是凭借个人功绩。”罗卫淡淡答道:“你手下这两个小家伙,应该都没有功绩,不过等你破了这案子,他们自然就有了功绩。” 陈羽点了点头,绩效激励,果然古来有之。 如今案子进展到这个地步,只要陆远山和账本到手,阶段性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事关陆家走私和敛财的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多少应该有些功绩。 一旁的车小小听到可以获得功法,眼神中露出兴奋的神色。 巡狩司内的功绩,想要获得,并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在西川郡,功绩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土匪拼命赚来的,哪有他这般跑跑腿就能获得的。 不过吕阳却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吃着美食,喝着美酒,人家根本不在乎,练功习武,哪里有吃酒撩妹来的舒爽。 罗卫一直看着那二人,对陈羽说道:“你手下这个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培养培养应该有些前途。” 陈羽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反应自顾自吃喝的吕阳,笑了笑:“人各有志吧。”说罢,他又看了看车小小,犹豫了片刻,问道:“总领,如果陆远山日后没了价值,他的命可否交予我处理?” 车小小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陈羽会说这样的话,身子不自觉绷紧,眼中带着期待看向罗卫。 而罗卫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问着:“你想给这小丫头报仇?” “是,她是我的下属。”顿了一下,他又解释了一句:“我希望我的下属,可以心无杂念的做事。” 罗卫哈哈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会护犊子的人,这个简单,那个家伙一旦定了罪,如果真的没有价值,你直接找韩大人,他应该不会拒绝。”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平静的车小小眼圈立马就红了,起身就跪在地上,向着陈羽和罗卫的方向,磕了十几个响头,带着哭音的说道:“谢大人成全。” 咚咚咚的磕头声闷闷的,但似乎每一下都能让人心头一颤。 旁边的秦婉赶忙把人扶了起来,小声安慰着,连没心没肺的吕阳,也赶忙起身跑到小丫头身旁,帮着安慰。 不同于神色淡然的罗卫,陈羽神色肃然,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面前这一幕,若是仅仅说一句不客气,好像,差点意思。 古代人感谢人的方式,实在是...不好评价,太郑重了。 只是他根本没想过,如果没有他,车小小恐怕穷极一生,也不会知道仇人是谁,更不要说手刃仇人。 ...... ...... 此刻,午时刚过一半,正是望松楼热闹的时候,三楼本来很是嘈杂,推杯换盏之声不断,不过听到这一连串的磕头声,场面为之一静,绝大多数的人都好奇的望了过来,自然也包括徐承风。 因为屏风遮挡的缘故,他并未看到陈羽和其他人,只看到了罗卫,这披头散发的大胡子十分显眼,辨识度也很高,隔着老远就能认出是谁。 徐承风没想到还有这种“偶遇”,心想对方是个六品官员,自己也正在固县,他犹豫了一会,向李清澜说道:“澜儿且等我片刻,我去罗大人那里拜会一番。” 坐在对面的李清澜此刻正单手托着下巴,端着酒碗,小口喝着葡萄美酒。 她的双颊泛着诱人的红晕,一双眸子如丝,其中尽是迷离,很是妖娆。 闻言,她柳眉微微一动,似要皱眉,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冲着徐承风浅浅一笑,轻声道:“那徐郎可要快去快回。” 酥麻的声音令徐承风浑身一阵舒爽,他自认潇洒的笑了笑,回道:“定不让妹妹久等。”说罢,便起身向罗卫所在的隔间走去。 刚走两步,整理完衣衫上微微的褶皱,抬眼便看到一个蒙着面纱,一身淡紫色短衣,梳着双环髻的女子从不远处的楼梯上来,迎面向自己走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对方那清亮的双眼,觉得还挺好看,又觉对方皮肤细腻紧致,年纪定然不大,只是不知这面纱之下的容貌如何。 旋即,他又想着,到底是哪一家的婢女,出门竟然还要遮着面纱,不过这前凸后翘的窈窕曲线,应该是个尤物。 胡思乱想着,那面纱女子已经到了近前,徐承风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禁耸了耸鼻子,不过想到身后的李清澜,他还是决定保持好自己的形象,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 正当二人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女子却突然抬起了白玉般的纤手,手掌一翻,不知如何做的,手中便多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阴霾的天气之下,酒楼中昏暗的光线令匕首泛着幽幽的寒光,徐承风察觉不对,余光一瞥之下大惊失色,脚尖一点,急速后跳,口中大声喊道:“谁派你来的!” 但是话音未落,那女子身形已化作一道紫影,只一眨眼,就到了眼前。 人快,匕首也快! 一阵香风扑面,徐承风却早已没了闻香的念头,只觉胸口一痛,低头看去,脸上全是惊恐与绝望。 他明明已经全力后退,但是...对方的匕首还是刺入了自己的心口,直末刀柄。 “怎么...这么快...”这是徐承风最后一句话。 六十六、李清澜 听到隔间外的惊呼声,罗卫等人第一时间就冲出了隔间,但是他们看到的,只有捂着胸口缓缓倒下的徐承风,和一道纵身跃出酒楼的紫色身影。 “是她!”罗卫低喝一声,抬脚想追。 陈羽却伸手拉住了罗卫,轻声说道:“如果真的是她,你就算追上了,又有何用,难道还真把人抓回来?” 罗卫一滞,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顿时有些丧气,不过很快就骂了一句:“悍妇,真是报仇不隔夜,这种档口就不能消停点。” 此时,徐承风才缓缓倒下,胸口的那个刀柄是那样的扎眼,缓缓在木地板上流淌的鲜血是那么刺目。 三楼的食客们,终于明白那个跳出酒楼的紫衣女子做了什么,原本的咒骂和惊呼瞬间就变了味儿。 “杀人了!救命啊!”之类的惊叫声夹杂着各种物品翻倒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群人乱作一团,纷纷跑向那并不宽敞的楼梯。 陈羽看着混乱的场景,没有说话,眼前这一切,既意外又不意外。 他打了徐承风,从没想过那个挨了一枕头都要报复的蠢货会对自己一笑泯恩仇,若是让这家伙回到了郡城,等自己去了,谁知道对方又会如何作妖,毕竟人家的老爹是五品监军。 他盘算过要如何才能除掉这个祸患。 而周雅,确实没让他失望,之前他将柳青和宋莹莹的死因,又从韩玉林口中得知了对方的过往之后,就期待过这一刻,但是他真没想到,徐承风刚刚离开秦虎身侧,就会遇刺,看来这女人应该是一直在尾随,寻找着机会。 ...... 稍慢一步跑出来的秦婉三人,没看到紫影,却听到罗卫的怒骂,她透过纷乱的人群,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俏脸瞬间变得严肃,冷声问道:“你们说的悍妇,是那个女人?” 陈羽没想到一直没个正形的秦婉竟然如此认真,心想这徐承风是被土匪所杀,武陵王府何必如此在意,不过他还是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秦婉柳眉微蹙,脸色十分不爽,小声嘀咕着:“真麻烦,该死不死的东西,非要跟到这里来作死,现在真的死了。”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陈羽还是挺好奇的,不过想了想,他没有问,这应该牵扯到军队内部的一些隐秘,还有武陵王府和监军之间的关系。 他挥手让好奇观望的吕阳和车小小站到一边,看向脸色有些烦闷的罗卫,问道:“总领,这事让衙门处理?” “有些麻烦。”罗卫回道:“那个女人的身份暂时还是需要保密的,若是暴露,必定会引出麻烦。” 陈羽嗯了一声,这件事若是交给衙门,确实是件麻烦事。 衙门做事总是喜欢到处贴告示,万一真让他们查出来这个杀手是消失多年的周雅,一定会广而告之,而韩玉林也在固县,这种局面,势必引人遐想。 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猜测,这两个重要人物同时出现,肯定是因为固县出现了什么大事,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旦事情发展到那样的局面,会产生多少不可预知的麻烦,实在不好估测。 犹豫了片刻,陈羽开口问道:“那我们把案子接过来?” 罗卫却摇了摇头,指了指秦婉,说道:“秦虎与徐承风可是‘兄弟’,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明面上都会承认这个关系,一旦我们接了案子,秦虎必须对我们施压,而且必须从我们这里讨一个说法,这件事,得看他们兄妹怎么想。” 陈羽呼了一口气,这对兄妹,真是戏精上身。 “切,你以为我与大兄乐意跟个蠢货在一起。”秦婉撇了撇嘴,发了句牢骚,想了一会,她又开口说道:“你们把案子接了吧,我现在就回去与大兄商量,陆家这个案子,我们武陵王府肯定得配合你们。”说罢,便匆匆离去。 望着秦婉的背影,陈羽觉得大楚这个国家,不仅巡狩司的差事不好干,看来当个王爷也挺难的,他顺口问道:“武陵王府有必要这么重视一个徐承风吗?” 罗卫想了想,淡淡说道:“重视倒是谈不上,监军在大楚的五营二军之中地位都很尴尬,不过这是宰相大人提出的新政,高祖很重视,也很支持。而且大楚的江山,几乎都是武陵王打下来的,所以不论如何,这项新政都不能在西川郡这里最先出问题。” 又是个功高盖主的故事,陈羽也不再多问。 在他的记忆中,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雷同,纵观各朝各代,这种故事太多,而故事的主角,得善终的不多。 想了一会,感觉这个问题太过沉重,陈羽晃了晃脑袋,却再次想起了于豪,他转头对罗卫说道:“我突然觉得,咱们还是把于豪弄回巡狩司吧,周雅这女人做事有些不计后果,把咱们的重要货物一直放在县衙大牢,我心里始终感到不安。” 经陈羽这么一说,罗卫觉得很有道理,回道:“那我去把人带回来,你在这里善后吧。”说罢,转身离去。 ...... ...... 三楼已经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翻倒的桌椅,精美的屏风几乎没几个还是完整的,满地都是破碎的碗碟和酒水菜肴。 木地板上湿漉漉,滑腻腻的,罗卫离去之后,吕阳和车小小一边朝着徐承风尸体的位置走,一边顺脚踢开了行进路上碍事的东西,嘴里还喊着太浪费了。 陈羽跟在二人身后,心里惦记着罗卫到底能不能把于豪带回来。 不过几人还未走到尸体跟前,就听到之前徐承风所处的隔间之中,竟然还有动静,只不过被歪倒的屏风遮住了视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陈羽走了过去,掀开了屏风,才看到李清澜还坐在座位上喝着酒,而福伯,脸色有些不自然,束手站在一侧。 陈羽哑然失笑,这个娘们儿,果然是个另类,顺口就揶揄了一句:“县令家的女公子果然不凡。” 李清澜还是那副醉眼迷离的样子,瞥了一眼陈羽三人,那眼神,略有嗔怪,她轻声说道:“本公子难得出门,自然得好好饮上几杯,不过经大人提醒,再待在这里,确实不合适,这便走吧。”说着,她颇有些豪爽之气,仰头喝干了碗中的酒,丢下酒碗站起,似是坐久了不太舒服,当着众人的面又伸了个懒腰,展示了一番傲人的曲线之后,才向隔间外走去。 陈羽让开了通道,心想这女子样貌身材俱佳,虽然穿着素雅,却难掩风情,伸个懒腰都散发着媚态,也难怪有男人围着。 待人经过身侧,他开口说道:“今日出了命案,恐怕近几日还需要女公子配合查案。” 李清澜毕竟与徐承风同桌吃饭,这句话是必要的程序,陈羽只是顺口说一嘴,不过这个案子既然要作假,自然不会有什么调查。 可李清澜却突然转过头,冲着陈羽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若是你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来查,本公子很乐意配合。”说罢,再次嫣然一笑,踏着莲步,缓缓向楼梯走去。 陈羽愣了一下,他觉得李清澜这人,好古怪... ...... 天上的浊云似乎更密了,随时都要下雨的感觉,固安大街上,行人都在匆匆往家赶。 李清澜与福伯已经远离了望松楼,向着家的方向缓缓走着,二人脸上都很平静,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走着走着,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了,跟在后面的福伯突然说道:“女公子出门在外,还是需要矜持一些。” “福伯,你管的是否太宽了,我可是与阿爷说好的,夫婿我自己找个如意的,实在找不到,再听他的安排。”李清澜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不过眼神中多少有点失望。 “徐承风死了,恐怕暂时没有适合的人选了,女公子还是听老爷的话,暂时安生一些吧,家里最近不太平。” 李清澜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很是恭敬的福伯,淡淡说道:“哎,这徐承风,怎么说死就死了,福伯,你说郡守府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不过福伯并没有回话,她似是有些迷茫,沉默了片刻,转身向县衙走去。 六十七、初审于豪 打发了衙役,带着徐承风的尸体回到司衙,陈羽并未等待太久,罗卫就带着于豪回来了。 他并没有问罗卫具体采用的什么手段,才从李万里那里把人讨回来,不过看到对方略有怒气的样子,想来过程不是很顺利。 刚想将人带去刑房审一审,秦家兄妹就找上门来。 对于他们的来意,陈羽很清楚,但是他觉得徐承风遇刺身亡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打定主意要捏造一个凶手,还有什么可讨论的意义。 栽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不能还口申辩的对象。 而西川郡附近,满足这个条件的,当然只有红花会和金山寨。 但不论这个锅扣给谁,陈羽都觉得最好在与周雅的交易完成之后,再去做这件事,所以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 听完陈羽的建议,秦虎却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难办的事不仅仅是拖,徐承风死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穿回郡城,也许明日,徐望文就会跑到固县来,一旦他到了,与红花会交易这件事,可能会有新的波折。” 听秦虎一说,陈羽也沉默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武陵王府对监军的态度。 确实如罗卫所说,根本不存在重视,只要徐望文一家在西川郡,整整齐齐的活着,自然就不会让有心人抓住把柄,就不会生出太大的是非。 本来这件事虽然挺烦人的,却并不算太难,但是徐承风来了固县,偏偏惹了周雅,把自己作死了。 如果徐望文也来了固县,陈羽觉得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对方会造成多少麻烦。 而是周雅那个悍妇会不会得知这对父子的关系之后,干脆把徐望文也给宰了,毕竟,古人不是都讲究斩草除根吗。 而他的猜想,也很快得到了秦虎的证实,兄妹俩担心的确实是这个,死一个徐承风,只是小麻烦,若是徐望文也死在固县,那肯定会有人会在皇都那巍峨的金顶大殿中,闹出些事端。 “有办法拖住他吗?”陈羽问道,想了想,又说道:“不用很久,几日便可,一旦与周雅的交易结束,我会想办法逼她离开固县。” 秦虎略一沉吟,便点点头,起身说道:“我立即安排亲信,快马加鞭回郡城安排,想办法用军令调走他。”说罢,带着秦婉转身离去。 ...... ...... 秦家兄妹走后,陈羽也没有继续在偏厅停留,一个王爷和朝廷之间的争斗,不能让他升官发财,他更喜欢做点实际的事,于是急匆匆就去了刑房。 虽说于豪这个金山寨的边缘人,也许没什么价值,很可能什么也审不出来,不过他总想试试。 这就是几次不得之后,心里莫名而生的执念。 走进关着于豪的刑室,便看到那个丑汉已经被绑在了刑柱之上。 “老朋友,又见面了!” 陈羽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他此时心情不错,就像愿望实现。 于豪看清来人是谁,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他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你似乎不太希望看到我。”陈羽驱走了刑室内所有的人之后,看对方不说话一脸猪肝色,又开口调侃道:“其实我想念你挺久了,不过连续三次都没能把你讨回来,这次是第四次,你终于到了我的面前。” 可能只是为了抒发心中一直以来的怨念,他随口说了几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不过这些原本毫无意义的废话,到了于豪耳中,意思就变得不太一样,他眼中的陈羽,是个喜怒无常,莫名其妙就会动手的疯子。 当初在黑松林,对方一边踩断自己的骨头,一边笑眯眯的讲解怎么踩会更疼,让他印象深刻。 所以对这个阴狠的青年,他多多少少是有些畏惧的。 此刻被捆在巡狩司刑室中的刑柱上,于豪似乎看到了自己凄惨的下场,可能比砍头要凄惨许多,不禁脸色微微发白,色厉内荏的吼了一句:“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把我押到这里也没有用!” 陈羽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淡淡说道:“不用这么激动,虽然前几日我知道了一些你的过往,觉得任何酷刑和折磨用在你身上都是轻的。不过,我今日不打算对你动手。” 于豪有些诧异,不知道陈羽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对方就接着说道:“我前些天碰见了周雅...” 听到这个名字,于豪面色大变,吼道:“不可能,她早就失踪了,肯定早就死了!你在骗我,你只是在吓唬我,想让我招供!” 随着叫喊,他的丑脸变得扭曲,竟然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于豪的反应,让陈羽有些意外。 寸寸断骨,绝对是很残忍的事,不过就算那个时候,于豪所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就是畏畏缩缩,从未露出过这种表情,陈羽不禁摇摇头,叹道:“周雅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可怕,看来你知道自己落到她手里会遭遇什么。”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周雅还活着,而且我打算把你交给她,你觉得怎么样?” “不...不...不要!”于豪的脸庞更加扭曲,拼命地扭动着身躯,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行,不要之类的话。 陈羽真的没想到周雅这个女人在于豪心里竟然宛如梦魇,仅仅一个名字就能把人吓的无语轮次,也不知这悍妇那些年干了多少吓死人的事。 看到恐吓的效果超乎想象的好,他走到于豪面前,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当时对乔小桃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于豪是什么反应,就转身向刑室外走去,到了门前,他突然回头说道:“好好想想,有什么秘密能让我感兴趣的,也许我会改变主意,给你的痛快点的死法。” 随后,不管于豪的呼喊,他直接走出了门。 现在,还不是审的时候,恐惧这种情绪,会在心里慢慢累积,于豪心里的恐惧,显然还需要积累一下。 刚出刑室没走几步,陈羽便听到滴答滴答的声响。 雨,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 ...... 这场绵绵不断的小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两日,陈羽在偏院的小屋中待了两日,除了日常修炼,倒是没什么事情可做。 韩玉林还是不知去向,周雅那边也没有动静,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这期间,为了陆方的事,李万里来过两次,虽然韩玉林不在,不过按照原先的计划,演戏放人这件事,就由罗卫代劳了。 当李万里看到昏迷不醒的侄子被人从刑房里抬出来,赶忙上去查看,却发现怎么唤也唤不醒,不禁大怒。 但罗卫只是轻飘飘的解释了一句:“身体太过孱弱,寒气入体而已,多休息几日就好了,何必大惊小怪。” 这种瞎话显然连撒谎都够不上,最终,多名医官被李万里喊来,但是一群人忙乎半天,即查不出伤势,也查不出病因,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为此,陈羽感到很诧异,专门找到罗卫询问,不过对方却没有告知答案,只是说了两个字,秘密。 六十八、于豪的后手 在使用过龟息丸之后,陈羽曾对巡狩司所拥有的秘药产生过兴趣,不过他去查了一番之后,发现库房中的各类丹药,99%都是各种毒药,剩下的几种,就是春药、迷药和龟息丸。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的中医药发展也算是在正常理解的范畴,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 陈羽不相信通过物理手段能让人全身无伤就陷入昏迷,他觉得韩玉林一定是用了什么神秘的丹药,可到底什么样的丹药,才能让人昏迷十几日,而且不会死。 “好歹我也是自己人了,这种事还瞒着我。”陈羽不禁吐槽。 “唔...”罗卫皱着眉,一副思考的样子,憋了很久,才回了一句:“这事只有镇抚使级别的大人才能答复你...” 二人皆陷入沉默... ...... ...... 之后的一日,淅淅沥沥的小雨总算是停了,只是天空依然看不见太阳。 陈羽走出了自己的小屋,看了看似乎变得清晰的世界,感觉是个审讯的好日子。 感受了一番雨后的清新,又舒展了一下腰身,他缓缓向刑房走去。 被雨水冲刷过的刑房,外面的墙瓦虽然干净了很多,但是里面传出的味道更加古怪,而且有些潮闷。 跨进刑房大门,陈羽揉着鼻子,便走进了于豪的那间刑室。 扫视了一圈,除了萎靡不振的于豪之外,轮守的吕阳正在打瞌睡。 这两日,他虽然一直没有来刑室,也没有审讯,却让吕阳和车小小轮番在这里守着,而且要求不能与对方说一句话,也不能让对方离开视线。 这样安排的原因,一方面是不让任何人接近这里,一方面是防着于豪自杀,最重要的,是要给对方独自幻想的空间。 等待是十分煎熬的一件事,在一个人心怀恐惧的时候,胡思乱想就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这是曾经他听一位很擅长审讯的雇佣兵战友说的。 把瞌睡中的吕阳唤醒,赶到门外守着,陈羽才缓缓走到于豪面前。 看到这个曾经挨了揍都要骂几句的凶徒,如今就像霜打的茄子,没什么生气,他并不满意,觉得似乎还差点劲儿。 对方见到自己并不激动,反而是一副认命的样子,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自己可能是高估了周雅的凶名,也可能是低估了于豪的心理素质,又或者,这家伙根本没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可以讲。 带着疑惑,陈羽抬手在于豪眼前挥了挥,淡淡问道:“这两日过得如何,想的如何,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于豪没有抬头,也没有在意面前不断挥舞的手掌,沉默了片刻,他干裂的嘴唇中才吐出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一看到你就应该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任何情绪。 看到对方如此冷静,陈羽有些失望,自己似乎失算了,这个时候的于豪竟然显得有些睿智。 他认真看了对方一会,才摇着头说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不该一直把你当个傻子,你现在的反应,让我觉得你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也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于豪突然咧开嘴笑了,哈哈大笑了几声,才说道:“我太了解周雅,没人比我更清楚那个她有多执着,也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对敌人有多凶狠。那个疯女人为了杀我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甚至会不顾红花会的利益。既然她找到了你们,必然是与你们谈交易,而且肯定会拿出你们拒绝不了的条件,所以,我一定会被送到她的手里。” 陈羽没什么反应,不过心里突然感到,周雅抓陆远山,一开始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与巡狩司谈交易。 毕竟,她潜伏在张鲁身边,可能早就得到了需要的情报,根本没必要冒多余的风险。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感觉于豪似乎没什么有用的话要说,他觉得无趣,淡淡说道:“既然你什么都猜到了,如果有些话不想带进棺材,我也愿意听一听,自己考虑吧。”说罢,转身欲走。 这是他最后一次套话,如果对方还是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会再浪费时间。 刚转过身,于豪再次哈哈一笑:“你这小子真是有趣,我还真有些事不想带进棺材,你想不想听?” 闻言,陈羽微微一笑,又迅速恢复平静,他缓缓转过身,略带惊讶的说道:“你这丑东西还想跟我谈条件,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想听你的遗言?”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不妨告诉你,你若是知道我感兴趣的事,李万里他们不会放过你,你早就死了,既然你能活到现在,只能证明金山寨都觉得你没有任何威胁,只不过是个必死之人而已。所以,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听的话要说?” “李万里?”听到这里,于豪脸上的笑意不见,变得疑惑,片刻后,他露出恍然的神色:“竟然是李万里,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金大牙竟然和朝廷做生意,怪不得这件事一直瞒着我。” 陈羽眼神中露出不屑的神色,讥讽道:“知道了这些你是不是可以瞑目了,也不知你是怎么坐上的二当家这个位置。” 于豪冷哼一声:“金山寨如今做大,有我一半功劳,金大牙这个王八蛋过河拆桥,我现在想明白了,不论是我被抓,还是被救,都是他的算计。上百兄弟下山救我,他们都是老手,不可能越境的时候就被赤虎军围追堵截,只活下来十几人,若不是这样,哪能便宜了你小子...”说道最后,他语气中有些萧索。 陈羽撇了撇嘴,激将法却让对方说了一堆废话,实在令人无奈。 虽然劫囚那件事也是金山寨的算计,令人有些意外,不过想一想,他发现同样是件无趣的事。 那些来劫囚的人,一定都是于豪的亲信,金大牙所做的,应该是想彻底清干净于豪在金山寨中的亲信势力,甚至还借了赤虎军的刀。 终归只是件狗咬狗的破事,没有任何价值。 沉默了一会,看到于豪一直没有再开口,陈羽也没了耐心,淡淡道:“遗言如果说完了,那就等着去见你的‘老朋友’吧,说实话,你真是我见过最窝囊的二当家。” 不过这次没等他转身,于豪就突然说道:“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如何?” “就你,给我立功机会?”陈羽嗤笑一声,继续激将。 “我在金山寨这么多年,自然有些后手,回头灭了金山寨,你得了功劳,我也算大仇得报。” “哦,你还有后手?”陈羽来了兴致。 “......” 六十九、周雅的消息 审完了于豪,陈羽走出了刑房,对方并没有说出什么令人兴奋的秘密。 他虽然没什么喜悦的情绪,但还是觉得浑身舒爽。 这一切的原因,并非是对方说出的后手。 其实他觉得那个所谓的后手,听上去跟个笑话差不多,只不过是一条密道,可以从山下,直通山寨内部的密道。 那条密道具体什么模样,陈羽想象不出来,甚至通过言语描述出的位置,也模糊不清,可能根本找不到。 但是于豪却信誓旦旦的说,那个密道的标记很好找,而且通过那条密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金山寨,刺杀金大牙。 听完这些,陈羽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跑到军阀的老窝里搞暗杀,他是不会去做的,不过这个信息,赤虎军或者巡狩司也许会感兴趣。 ..... ..... 又过了两日。 在固县之外,一辆牛车缓缓的行进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驾车之人,却是吕阳。 牛车之中,坐着罗卫、陈羽还有被捆着的于豪,只不过此时的于豪,应该是被灌了迷药,双目紧闭,始终昏睡。 苦等数日,终于等来了周雅的消息。 不过那个包着石头被丢到罗卫卧房门前的纸团上,内容并不多,其中特别指明,只让罗卫和陈羽参与。 而交易的地点,也不在固县,选在了隔壁的清水县下辖的咸乡。 对于限制人数和指定到外县交易这些要求,并没有出乎罗卫和陈羽的意外,都是最常规的而已。 毕竟固县及其辖下的乡村,现在就是是非之地,整日都有暗探和装成暗探的赤虎军兵卒四处搜查,除了八品的梁定军和秦虎之外,也不乏六品、七品的高手。 至于选在咸乡而不是荒郊野外,陈羽觉得一定是因为在那种千户人口的村子里,逃跑更容易。 不过他也没指望交易的地点就一定会在咸乡。 他相信,不论在那个时代,只要有脑子劫匪,交易的时候都会连续变换好几次交易地点,来试探到底是否安全。 咸乡位于固县的西南方向,两地之间距离大概三十多里,不过用于通行的道路并非官道,只是走的人多了,逐渐就形成了路。 由于刚下过连天的小雨,这条从来无人修缮的道路有些泥泞,车轮子时不时就会浅浅的陷进泥里,这让牛车不仅行进缓慢,而且车中反复颠动,让陈羽十分难受。 他哪里坐过这种分分秒秒都在晃动的车子。 时间久了,陈羽只感浑身不适,索性跳出了车子,他宁愿踩一脚泥,也不愿意待在车中继续遭罪。 天空中看不见太阳,不知藏到了哪片云的后面,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 四面尽是长满杂草的荒地,枯黄败落,荒芜不堪,放眼一看,竟是遥遥不知尽头。 “看来,离咸乡,还挺远...”他喃喃自语。 赶车的吕阳正无聊,听到陈羽嘟囔,立刻开口说道:“不远了,估计也就十几里就到了。” 陈羽诧异,之前他去庐乡的时候,离着十几里的地方就已经有农田了,好奇问道:“这咸乡的农户是不是很少,为何看不到粮田?” 吕洋解释道:“咸乡前些年闹过瘟疫,死了好些人,虽然都过去好多年了,不过在那里住的人并不多,耕种的田地自然就少。” “所以那里大多数宅子都是空置的?” “是啊,一多半都没人住...” 得知了咸乡的现状,陈羽明白了为何一路上很少看到赶路的人,也在猜测周雅选择咸乡的原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一路走着聊着,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荒草地有了尽头,陈羽远远看到了田地。 ...... ...... 每个乡村都会在村中定一个标志性的场所用于集会,这些场所通常都是乡官自己定的,就像庐乡,村口的大柳树,就是郭令显自己定的集会地点,而咸乡,则是在村中立了块石碑。 据说,这块石碑是当年瘟疫之时,请来的道士为了“降妖驱魔”用的。 吕阳赶着牛车停在了石碑前,因为传递消息的纸团上并没有写具体地址,所以几人只能在石碑这里等待。 虽然吕阳描述咸乡居住的人不多,不过就算只住着几百户人家,也是上万人口,时不时经过石碑的路人,都会好奇的看一看牛车,再看一看眼生的三人。 好在几人今日是秘密行事,所以并未穿黑衫,都是穿的便装,罗卫甚至把常年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所以并未引人注意。 等待了一会,挂着微笑的周雅从一处小巷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韩玉林那个老鬼不在,巡狩司果然守信了许多。” 罗卫与陈羽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诧异,原本他们都以为,这个时候出场的应该是一个不知名的家伙,然后带着他们东拐西拐,折腾一番,甚至再跑到其它乡村去,才更合理一些。 不过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直接。 周雅走到二人近前,笑着说道:“看你们的样子,似乎没想到我会直接出现。” “确实没想到。”罗卫没有否认,接着问道:“陆远山呢?” 周雅眨了眨眼,没有回话,看似随意的往牛车方向走了几步。 罗卫眯了眯眼,自然是明白意思,他也懒得多话,直接钻进了牛车,拽起了还在昏睡的于豪,然后掀开车帘子晃了晃,说道:“人就在这。” 看到于豪,周雅额头的青筋渐渐显露,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些,脸上出现了一抹僵硬的笑容,那笑容,怎么看,都很危险。 “呵,你躲了这么多年,终于落到我手里了...”语气森然阴冷。 罗卫冷哼了一声,随手把于豪又扔回了车中,问道:“别咬牙切齿的,一会你想怎么折腾这家伙都随你,说吧,陆远山呢?” 周雅的心情应该是很不平静,半晌没有开口,罗卫皱了皱眉,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身上的肌肉绷紧了些。 他突然有些担心,若是这悍妇突然发难,抢了人就跑,就麻烦了... 七十、被报复 周雅此时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 陈羽觉得罗卫的防备很有必要,因为他也有些不安,给吕阳打了个远离的手势,自己站到了罗卫身后不远的地方。 不过这古怪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只过了一会,周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大口浊气,脸色平缓了些,开口说道:“跟我来吧,别闹出太大动静。” 然后,就转身向出现的小巷走去。 那条小巷路很窄,牛车进不去,罗卫转身上了车,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布套,罩在了于豪头上,便把人从车上拖了下来,扛在肩上。 不顾路过村民惊疑的目光,跟着周雅进了小巷。 三人跟着周雅,穿行在狭窄的小巷,连续拐了好几个弯,到了一个破烂的宅子门前。 周雅推开了破破烂烂,几乎就要从门框上掉下来的破木门,走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地上铺着不少不知从哪飘来的落叶,干枯的如同标本,不知存在了多久。 除了通往主屋的直线距离看上去有人走过的痕迹之外,其它地方并没有踩踏的痕迹。 陈羽扫视了一圈,相信只要不是人会飞,旁边的厢房里,应该没有人。 跟着周雅进了空空荡荡的主屋,这里能用的器具应该早被人搬空了,剩下的都是些残破的废品。 左右看了看,便看到在右手边同样空荡、脏乱的卧房之中,一脸憔悴的陆远山被吊在房梁之上,口中塞着块揉成团的破布,时不时扭动一下身子,眼神中有恐惧,有震惊,还有疑惑。 罗卫率先走进卧房,查看了一番陆远山身体状况。 陈羽也跟了进去,向几处之前看不到的死角看了看,才开口问道:“账本呢?” “别急。”周雅淡淡说道:“我一个人前来,足以表示我的诚意,也不怕告诉你们,这次交易是我个人的事。不过既然谈好的条件,我不会赖账,只是那些账本,不在我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罗卫脸色不善。 周雅不急不缓的回道:“意思自然是账本需要你们自己去拿,那些东西金山寨的人看着呢,我可没兴趣替你们巡狩司出力气。我之所以选这里交易,原因很简单,方便。因为那些账本就藏在咸乡,离这个宅子不远,就在两条巷子之外的一个宅子里,有四个人看守。”想了想,她又说道:“不对,算上那个假冒的主人一家,本该是六个看守,不过我杀了一个,现在应该是五个看守。” 罗卫皱了皱眉,问道:“都什么修为?” 周雅似笑非笑,看着陈羽说道:“最高六品吧,最低...没注意看,不过你罗大胡子骁勇善战,我觉得不是问题,而且我听说,这位俊俏小郎君伸手也好,竟能与柳青能打的旗鼓相当。” 陈羽一滞,这话听上去不对,刻意提及柳青,明显另有他指。 他脸色一肃,冷冷问道:“你是不是在算计什么?” “你真是聪明,不如猜猜看。”周雅笑了笑,说道:“对了,提醒你们一下,我非常了解金山寨的手段,如果那间宅子都是金山寨的人,他们既然守着账本,那一定提前准备了机关,你们必须偷袭,瞬间杀光他们,不然,很可能那些账本就全变成飞灰了。” 陈羽低着头没有接话,他还在想对方为何要杀一个守卫,沉思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问道:“你故意杀了一个守卫是给其他守卫示警!” 周雅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笑着说道:“这么快就猜到了,不过不用担心,大概还要一个时辰,那个死掉的守卫没有按时回去,才会引起其他守卫的警觉,你们还有时间。” 陈羽眉头紧皱,一个时辰,肯定是来不及再找人来帮忙了,以周雅口中敌人的数量和修为,就算罗卫是八品,二打五想要一瞬间击杀,也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一个不慎,自己还有可能陷入危险。 他现在有些不明白,对方这样做到底是图什么。 “你是对这次交易的内容不满,还是对巡狩司不满?” 周雅轻笑了一声,说道:“小郎君,别想太多,我只是对你不满。” 听到这句话,陈羽微微一怔,回忆了一番,突然想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所做的事,似乎只有点破柳青身份这一件事,能引起对方的不满。 这个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的女人,连带性的把那二人的死与自己连上了,竟然要报复自己。 他双拳不禁握紧,心中有了怒意,冷冷说道:“我是不是得感谢你没有像对待徐承风那样一剑刺死我,反而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周雅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感谢就不必了,我这人公道,你那日揍了姓徐的小子,所以我不会杀了你。” 罗卫听完二人的对话,脸色沉了下来,浑身骨骼劈啪作响,一副要动手的样子,他踏前了一步,低声喝道:“八婆!你到底意欲何为。” “小小的报复而已,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这么激动,你们还是有足够的时间考虑的。而且你们放心,我没兴趣惹巡狩司,不会偷袭你们。”说着话,周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举起来晃了晃,接着说道:“另外告诉你们一下,陆远山中了毒,这个是解药,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快完成交换。我带着于豪走,你们先给陆远山解毒,然后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冒险去弄那些账本。” “我怎么知道你那个解药是不是真的?” “陆远山与我无冤无仇,对我没用,我何必杀了他得罪你们?” “你已经得罪了!” “我留了一线,不是吗?” “你这疯女人!” 陈羽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肯定是先得到陆远山再说,他阻止了二人之间无意义的争执,开口说道:“总领,先换人,再考虑下面的事。” 罗卫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就把肩上的于豪扔在地上,说道:“解药拿来。” 周亚笑了笑,缓缓走到于豪身前,把人捡起抗在了肩上,一边后退,一边说道:“这间宅子出去,往东数十五间,向北拐,第三间就是藏账本的地方。至于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们可以问问陆远山,至于怎么选择,你们自己选,我就不奉陪了,后会有期。”说罢,她大力丢出手中的小瓷瓶,转身便走。 罗卫接住瓷瓶扔给陈羽就想追,却被对方拉住了。 “你阻我作甚?” “我知道她扛着个人肯定跑不过你,不过你以为她自己不知道吗?你若是追出去,她大可直接杀了于豪,然后再吼几嗓子。如果刚才说的那些账本和守卫的故事都是真的,账本就彻底没戏了。她算准了我不敢赌,才会这么大大方方的走。” 陈羽一边解释,一边与吕阳把陆远山从梁上放了下来,扯出塞在他口中的布团,喂了解药。 七十一、侦查 破旧的卧房中,陆远山跪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这些日子他早就认出了劫持自己的那个女人竟然是跟了张鲁好几年的婢女。 但是对方除了关着他,什么也没有做,既不听他说话,也不问他问题。 原本他抱着很多幻想,比如,对方只是为了求财,又或者,只是为了报复,又或者其它什么,但不论是什么,自己应该还有活路。 但是现在,心中早已是拔凉拔凉的,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 他看了看身前的几个熟人,有气无力的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还以为你会先担心不远处的那间宅子,又或者担心那些账本。”陈羽笑了笑,继续说道:“陆老爷明明家财万贯,但是每年偷偷赚的几十万两银钱都去哪了真是让我好奇,那些账本里记得有没有,要不你先剧透一下?” 陆远山的眼神虽有波动,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轻声回道:“陈大人说笑了,那些账本怎么会与我有关。” 陈羽并不意外陆远山是这样装无辜的反应,一旦那些账本真的没得到,明面上真没法治对方的罪,周雅这个坑挖的,令他很不爽。 拾起地上还沾着尘土的布团,又塞住了陆远山的嘴,他开口道:“暂时不用管这个家伙了,我们得先去看看那间宅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是不是五个人,有没有机会一瞬间全部杀掉。” 罗卫点点头:“你看好陆远山,我去那边看看情况...吕阳,去把家伙事儿从牛车上拿来。” ...... ...... 过了大概两刻钟,罗卫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不问便知,那间宅子,确实有身份不明的守卫。 他走到一块宽敞些的空地,蹲下身子,元劲高度凝聚,包裹着手掌,指尖就像利刃一般切割着地面,不一会,一幅简图就画好了。 陈羽早就凑了过去,看着这一幕渍渍称奇,不过很快就觉得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简图,问道:“圆圈是人?” “对。” 陈羽不断开口发问,很快就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那个宅子整体与现在这个宅子差不多,小院不大,居中主屋三间房,两侧靠东是两间厢房,靠西是柴房和伙房。 院中有三名护卫,都是青壮年,穿着普通,没有任何特殊。 三人呈三角之势,一名在院中坐着,另一名在伙房门口坐着,最后一名在一间厢房门口坐着。 其他守卫应该都集中在主屋之中,但是只能看到靠东的卧房窗子旁,时不时会隐现一个守卫,似是观察着院中的情况。 至于屋中还有没有其他守卫,无法确认。 虽然罗卫假装路过,想要通过八品境界那超人的五感听一听屋内动静,奈何那些守卫没一个人说话,而且修为都不差,呼吸声也不算粗重,实在听不出来,他只得返回。 听完讲解之后,陈羽皱起眉头,感觉这件事很麻烦。 现在必须先确认到底有几个护卫在屋中,然后必须确定那些护卫都在屋中什么位置,才好制定计划。 他轻声说道:“主屋只有两扇窗和一扇门,到底从哪里突破进去最合适,需要确定,所以我们必须知道屋内情况,我们得试探一下。” “你准备怎么做,若是过火了,可能会出问题。”罗卫回道。 陈羽呵呵一笑:“试试看运气咱们的运气如何,阿阳,去打扮一下,装乞丐...” “......” ...... ...... 吕阳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拿着根树枝,缓缓走向那间守卫森严的宅子。 他此刻一脸苦涩,衣衫褴褛,满身泥污,蓬头垢面,不仔细看的话,确实像个乞丐。 虽然打扮是假的,但是脸上的苦涩确实真的,他觉得自从自己兄弟失了魂之后,就彻底变了个人...唔,不对,都失了魂,肯定是变了个人。 只不过,变化太大了,而且人也变聪明了,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哪日失了魂,也会变聪明。 一摇三晃迈着见谁都想跪的步伐,他走向那间宅子,隔着十余户户人家的时候,他就开始挨个叩门,喊话乞讨,顺便打听打听周边邻里的情况。 这一点是陈羽特别提醒的,必须挨个乞讨,一方面是打探情报,一方面是降低敌人戒心。 不然直奔目标,实在太明显了。 吕阳装模作样的一路演到目标宅子门口,破碗中已经多了半张饼,也打听到了不少情报。 在这个宅子里住的是一对父子,姓郭,虽然有些神秘,不过人挺好,家里偶尔会出现陌生人,这就是他打听到的信息。 把半张饼塞进怀中后,他调整了一下面部情绪,才叩响了眼前的木门。 院中并没有反应,他又使劲叩了叩,还是没反应,然后他扒着门缝,冲着院中喊着:“院里坐着的大爷,赏口吃的吧,再不济,给碗水喝,救人一命..一世功德啊!” 院中坐着的那个守卫本来位置选的也算刁钻,就算打开院门,路过的人也很难看到他。 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乞丐扒门缝,发现了他的存在,他的眼中出现了杀意,刚刚起身想去收拾一下,主屋的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瞪了守卫一眼,做了个退开的手势,便走进伙房拿了半个饼。 等他走出伙房,看到原本院中的三个守卫都躲到了各自熟悉的位置,避开了院门可以看到的范围。 老者这才打开院门,一脸慈祥的把半张饼递给了吕阳... ..... ..... 在老者打开院门的一刻,距离宅子不算太远的地方,罗卫悄声从树上滑了下来,快步回到了陈羽所在的小院。 “如何?”等待已久的陈羽站起身,张口就问。 “应该确实是五个守卫,屋中还有一个假扮家主的老者,这一点那个疯女人应该没骗咱们。” “恩,看到老者在屋中所处的位置了吗?” “应该是主屋厅中的地炉边,我看哪里放着一个碗,不知是茶还是什么。” “地炉...”陈羽嘀咕一句,想起了周雅之前说的话,他又问道:“主屋里其他地方能看到火光吗?” 罗卫想了想,答道:“屋内光线很差,没有火光。” 陈羽点点头,走到之前画的那张简图旁,蹲下身子,在主屋厅堂的位置又画了个圈,抬头看向罗卫,问道:“从院门,突破这个屋门,缠住老者,你需要多久?” “中途如果无人阻挡,大概二至三息。” 陈羽摇了摇头,三息太慢了,以自己的身手推断,这些时间能干的事太多了,虽然他猜不出周雅所说的机关到底会是什么,但既然是机关,触发的时间肯定不需要三息。 他思索了片刻,突然抬头问道:“我们先等吕阳回来吧。” 七十二、突袭 弩箭这种冷兵器,在陈羽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十分强悍的杀器,不过巡狩司的暗探们,若非执行围剿任务,根本无人使用。 原因很简单。 真正可以杀伤五品以上高手的弩箭,不便于携带,而小巧一些的,对付四品以下的菜鸡都吃力。 陈羽来到这世界之后,还未见过弩箭,不过今日的行动,用了牛车,而巡狩司的牛车,暗格之中常备着两把强弩,足以杀伤绝大多数武者的那种。 看了一眼这种强弩之后,他就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这种杀器平时没人用,因为这玩意儿差不多有半人高,起码五十斤重,射出一箭之后,得用脚踩才能上弦。 这东西虽然笨重,不过对于今日这种情况,他觉得这两把弩箭,用处巨大。 ...... ...... 吕阳回来之后,三人聚首,陈羽获得到想要的情报。 然后,他制订了一个简单的计划,粗略来说,就是放火杀人。 听完计划之后,罗卫有些犹豫的问道:“这...能行吗?” 其实陈羽也没什么把握,沉吟了片刻,他说道:“如果窗口那个守卫一直守在窗口的话,会好办许多,可惜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窗口,没法确定。所以,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按我这个计划去尝试一下,尽力干掉那五名守卫;第二个,那就是许个愿,希望周雅在骗我们,那个郭老头的儿子她杀了也好,没杀也好,那些守卫都不会毁掉账本。”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宅子里根本就没有账本,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么多高手守在这里,他们就算保护的不是账本,也肯定会是很重要的东西。”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陆远山,可是那老东西一直闭着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听完陈羽说的那些,罗卫有些烦躁,他来回踱了两步,又看了看吕阳扶着的两把劲弩,说道:“你确定那郭老头还会来开门?” “不能。”陈羽摇摇头:“我只能说,他既然想假扮好这个身份,一些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事,他是需要出面的,不然就太另类了。之前让阿阳去讨饭,本身就是试探,我愿意赌一次,他既然能开一次门,就能开第二次门。” 罗卫又踱了几步,脸上的犹豫散去,轻喝道:“赌了!” ...... ...... 不久之后,咸乡的东南方向,黑烟腾腾升起,干净的天空如泼上了一摊浓墨,很快,熊熊的烈焰冲天而起。 咸乡与庐乡一样,这里大多数房屋都是木质框架,茅草顶,失火的这一片区域,十几个院子都是常年无人居住的废宅。 虽然独宅独院火势不易蔓延,但是十几个院子同时起火,还是吓坏了了周边的村民,一时间村中四处都是救火的呼声。 村中的动静并不小,不过郭老头的院子中倒是没什么动静,毕竟失火的地方离这里隔着十几条巷子,各种声音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听不清了。 不过坐于小院正中的那名守卫,倒是在看到浓烟之后进了主屋一趟,然后就出来继续坐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但没过多久,激烈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吕阳撕心裂肺的叫喊:“大爷,土匪进村了,放火杀人,快跑啊!” 几名守卫一听声音熟悉,立即想起了刚走不久的那个小乞丐,纷纷皱眉。 不过几人都有些疑惑,因为村子里确实起火了,这让他们弄不清那个小乞丐说得是真是假。 虽然村子里闹不闹土匪他们根本不担心,毕竟他们自己就是土匪,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要他们亮出身份,真土匪都得夹着尾巴滚蛋,如果是假土匪,杀了便是。 但是吕阳的敲门声很急促,呼喊声也很大,闹了一会,几人都有些烦躁,坐于院中的那个守卫面色更是不善,冷哼一声想要起身,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敲门声与呼喊声没完没了,一副不敲开门誓不罢休的样子,只过了几息,主屋的门开了,郭老头皱着眉走了出来。 看了一眼远处滚滚的浓烟,他的脸色十分不耐,缓缓走到院门前,打算开门问问情况。 但是院门刚刚开了一道缝,忽闻一声钢弦弹动的脆响,不等诧异,一只弩箭就扎进了他的胸口,又从后背贯穿而出,带出一道血线,钉在了主屋的外墙上。 ...... 在吕阳射出那支弩箭的一瞬,在院门口等待已久的罗卫,长刀挽于背后,撞开门就冲进了院子,直奔主屋。 他的速度很快,如风一般,甚至比郭老头尸体倒下的速度更快。 紧随其后踏入院门的陈羽双手端着劲弩,对准坐于院中那个刚刚震惊起身的守卫,扣动了机括。 “嗖!” 矢飞超电掣风驰,通体乌黑的弩箭在空中只留下一丝残影,就已经射中了那名守卫,血光飙射,人影倒飞而出,只不过在空中飘飞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一直飞了十余米,才重重落在地上。 另外两个分别在厢房门口和伙房门口的守卫,看到眼前一幕,惊怒交加,他们没想到突袭来得如此迅猛,顷刻间,己方已死两人。 那巨大的劲弩,那骇人的威力,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大楚军方和巡狩司才会配备的绝顶杀器,来袭之人,必是巡狩司! 但是他们无暇多想,如脱兔,从所处的地方弹出,挥刀冲向急奔中的罗卫。 二人动作迅捷,陈羽一瞥之下,心里估摸一番,感觉都不会比自己弱,心中微惊,没想到这小院之中的平均修为竟然这么高。 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只差几步就能冲进主屋的罗卫,他也丢下劲弩,迅速抽出了后腰的匕首,向着厢房门口正要追击罗卫的守卫掷了出去,又抽出自己的长刀,掷向柴房那边的守卫。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迅速击杀院中一名护卫,阻挡另外两名守卫一瞬,拖延时间帮助罗卫迅速冲入主屋。 不过厢房那个守卫的实力明显超出了预想,不同于伙房那个守卫挥刀格挡,他只是猛一蹬地,速度暴涨一截,躲过了短匕。 陈羽丢光手中武器的时候就已经追着罗卫向主屋奔去,此时见厢房那守卫来势迅猛,他斜跨一步,迎了上去。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与之交手的想法,再次曲膝想要加速。 陈羽双目一凝,这守卫若是再次突然加速,可能就会直接越过自己。 现在就是争分夺秒,这些守卫想冲进主屋,或者是阻止罗卫冲进主屋,那只能证明,屋里有机关,这些屋外的守卫,目的就是为屋内的同伴争取时间! 不及多想,他同样身子前倾,踏地曲膝,脚掌在地上蹬出一个浅浅的小坑,人已经冲了出去。 二人几乎同时提速,那护卫原本的注意力全在即将进入主屋的罗卫身上,余光突然发现一道人影袭来,一瞥之下,大惊失色,匆忙挥刀劈砍。 陈羽身无长物,看到对方高举的长刀已经像自己挥来,他猛一咬牙,右足铲地而出,左足跟进,曲肘进击。 穿心肘! 七十三、一根细绳 “砰...咔嚓!” 两个高速行进的人影迎面撞在一起,却并未发出太大的动静,不论是撞击声,还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只有陈羽听得真切。 二人身体接触只有一瞬,守卫便被巨大的力量撞飞出去,手中带血的长刀也脱手落地。 陈羽这才发现,那把长刀早就在自己的左肩留下了深深的刀痕,鲜血已经喷涌而出,半边身子很快就被染红。 刚才骤然发力,肾上腺素飙升,竟然没感到疼痛。 “吗的!”他啐了一口,弯腰拾起那把长刀,想也不想,不等直起腰身,直接将长刀掷向几乎就要钻进主屋大门的另外一名守卫。 这次,他投掷出手的瞬间抖了一下手腕,长刀打着旋飞了过去,在空中犹如银色的光轮,直奔敌人腰身。 “无赖!”那守卫看到又是一把长刀飞来,怒骂出声,刚想格挡,一道银影突然从主屋的门里急闪而出。 陈羽此刻刚刚起身,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清眼前的一切,所看到的已经是长刀贯穿脖颈的画面。 那柄突如其来的长刀速度实在太快,刀身入肉严丝合缝,一时间鲜血竟然没能涌出。 不过下一刻,长刀斜着向下一划,便砍断了那个守卫半个脖颈,连带的,还有骨头、动脉和气管。 守卫倒下了,陈羽斜了一眼身首之间似乎只剩一点点皮肉相连的尸体,血液瞬间就染红了地面,呼出一口气。 罗卫这时才从门内出来,衣衫干净如初,滴血未沾,甚至发型都没乱。 他绕开了地上的血泊,走到陈羽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长水说你打架不要命,我今日倒是见识了,没想到你竟是这种招招搏命的打法,武者的命根儿,弃之如敝履。” 陈羽捂着肩膀,讪笑两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论随手扔武器,他绝对是当世之最,无人能出其右! 不过他并不骄傲。 能远攻不近战,能安全不冒险,都是他的战场求生准则,如对敌之时拿武器砸人这种事,不过是特殊情况之下的无奈之举罢了。 不过他想了想,好像每次打架都最后都会发展成“无奈之举”。 ..... 小院之外,蹲在门边折腾半天也没能给劲弩上好弦的吕阳听到院里聊起天了,探头一看,先看到的就是血染半身的陈羽,面露急色,赶忙丢下手中的劲弩,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金疮药,嘴里还喊着:“阿羽!你受伤了,快止血!” 几步跑到近前,帮着对方扯开了衣衫,露出了汩汩冒血的肩膀。 此时泄了劲儿,疼痛感袭来,陈羽的脸色发白,鼻尖与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看到伤痕很深,几乎砍到骨头,他眉头一皱,这条左臂,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能发力了。 看了一眼吕阳手中明显不太行的金疮药,他刚准备伸手去掏自己的药,罗卫已经扔了一个小瓷瓶过来。 “吕阳那药不行,用这个。” 吕阳倒是识货,赶忙收起自己那瓶药,说道:“阿羽,这金疮药十两银子一瓶,难得的好东西。” “唔...十两一瓶,大腿果然都很大方。”陈羽心里嘀咕,接过了那个很眼熟的药瓶,给肩膀上了药,然后非常熟练的又将药瓶塞进了自己怀中。 罗卫瞪了瞪眼,轻骂一声:“小无赖...” 陈羽呵呵一笑,没有一丝难为情的样子,薅羊毛是任何新手必须做的事,何况是这种神奇的伤药。 在吕阳的帮助下包扎好伤口,他转身走到中了穿心肘奄奄一息的守卫身旁,补了一刀,才开口问道:“找到账本了吗?” 罗卫看着明明必死又被补了一刀的守卫,愣了一下,才摇头说道:“没有,应该是有地洞或者密室之类的,屋里空空荡荡,不如让吕阳回去喊些擅长机关的人来帮忙。” “恐怕不行。”陈羽拒绝道:“我之前就在想,这间宅子里包括郭老头在内,所有人都不睡觉,到了晚上该如何守护。我觉得咱们还是有必要考虑一下晚一些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换防,也许咱们未必怕他们,但是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闻言,罗卫皱了皱眉,他觉得很有道理,万一新来的敌人发现这里的情况,不是打进来,而是直接放火烧屋子,那就是大麻烦。 “那咱们先自己找找,实在不行...”他犹豫了片刻,说道:“吕阳,收拾一下家伙,然后去把陆远山带过来。” 吕阳点点头,转身就走。 陈羽也没管这些琐事,直接绕进了主屋,扫视了一圈。 屋子里确实如罗卫所说,空荡荡的,左右两侧的房间都是卧房,摆着两张大木床,此外就再没有任何其它摆设,直接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 这间简单的土胚房,唯一的特殊应该就是与之不相配的全屋木地板。 看了一眼脚下还在燃着火苗的地炉,屋中那名守卫的尸体就在旁边,陈羽没理会尸体,拎起水壶将其浇灭,才开始用刀鞘细致的敲着每一寸地面。 而罗卫早就走近了东边的卧房,做着同样的事。 然而直到二人把三间屋子的地板来回敲了两遍,也没有任何发现,敲击声都很正常,木地板之下都是实实在在的地面。 “怪事,这不合理...”陈羽低声嘀咕了一句,又开始四处观察。 只是这间屋子实在没太多东西可以看,他下意识的抬起头。 屋顶除了木梁之外就是细密的茅草,顺着木梁一点一点的看过去,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常。 重新回到主厅,他绕过尸体,走到地炉旁的一根柱子下,抬头看着那根差不多与柱子同色,不太起眼的细绳。 “总领,一般的屋子里会有这样的绳子吗?” 罗卫靠了过来,顺着陈羽的目光,抬头望了望,很快就看到了那根细绳。 “有古怪...”他说着话,纵身一跃就抓住了一根横梁,视线不断顺着那根细绳的走向往东边看去。 看了一会,似是目光不可及,他落回地面,又跑进东边的卧房,继续查看那条细绳的去向。 一直走到最靠东的那面土墙,才注意到,紧贴房梁的墙面上,有一个细小的洞。 那根细绳,从洞里穿到了屋外... 七十四、一个木箱 “走,去屋外看看...”罗卫说完,就转身向屋外走去。 而话音传来的时候,陈羽正望着地上的尸体发呆。之前他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尸体的位置为何超过了那根细绳所在的位置。 他拽了一下正要出门的罗卫,指着尸体问道:“这家伙与你打斗时没想着去拉那根绳儿?” “我进门就看到他已经扑了过来,然后我两刀就把他砍了,哪里会给他碰其他东西的机会。”罗卫现在对尸体没兴趣,对那根绳儿有兴趣,随口答了一句就出门了。 陈羽又看了看尸体,也不再多想,跟着对方出去,来到了主屋东侧的山墙。 到了地方,一眼就看到靠墙的位置,那被些许落叶盖着的一片土地上,寸草不生。 “这些家伙也不知道是没脑子还是懒,四周多多少少都长着些杂草,唯独这一块没有。” 罗卫没回话,抬头看着山墙上,发现这一边,并没有洞,也看不到细绳。 凭着大概的记忆,他用刀鞘在土墙上使劲敲了几下,果然发现了异常。 随着一指厚的土皮不断掉落,露出土墙之中嵌着的一块木板。 他眯了眯眼,又在木板的两侧敲了敲,敲掉了更多的土皮,才伸出手拂掉了粘在木板上的些许泥土,摸到了木板边缘的缝隙。 微微一发力,就抠开了木板,露出出了中空的方槽。 方槽之中,果然有一根细线。 “这根绳子倒是下了不少工夫,看来应该就是触发机关用的了。”罗卫笑了笑,说道:“我去农户家里借几把铲、锸,你在这看着。” ...... 罗卫离去之后,陈羽顺着方槽把整片木板都抠了下来。 看到那个方槽一直延伸到地面,之后还拐了个弯,又伸进了土里。 他有些无语,不理解这些人何必费这么大劲做这样一个机关,在屋里挖个洞不是更省事。 而且,他一直以为古人都喜欢在屋里搞密室或者挖地道。 起身拔出长刀,往地上插了几下,发现土层十分坚硬,长刀入土寸许之后,就很难再往下了。 不知道土地这么硬与前些天下的雨有多少关系,不过他也懒得想这种问题。 这时,吕阳带着陆远山回来了,二人站在院中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 这个话痨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不过人还是挺谨慎的,并没有让陆远山靠近主屋。 此时的陆远山,嘴里塞着布团,说不了话。 他直勾勾的盯着与那片空地相邻的拐角处,那几道不太显眼划痕,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身体也有些颤抖。 陈羽并未注意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对方的反应,与那种即将被枪毙的人,差不多。 他笑了笑,就缓步走了过去,开口说道:“陆远山,看到这一幕,你意外不意外?”说罢,伸手拽掉了布团,又说道:“看来你很清楚那片土地下面,有东西,而且是能要你命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远山并没有回话,只是失魂落魄的呆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到对方这幅样子,陈羽摇了摇头,轻声嘀咕了一句:“死撑,没有好下场的,等到了巡狩司,死,可比活着,舒服多了,你好好想想吧,还有时间。” 陆远山突然转过头,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色更加苍白,眼神中的悲哀变成了恐惧,尖声吼道:“我没罪,你们不能抓我!” “我以为你会一直装哑巴。”陈羽脸上带着讥讽,说道:“你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你放心,我会好好招待你,绝对让你好好活着。”说着,把布团又塞回对方嘴里,又补了一句:“好好想一想吧。” 之后,他就不再开口。 多说无益,不论陆家敛财是为了什么,他犯的那些罪过,一旦找到证据可以证实,至少也是砍头抄家。 这种必死的罪过,若非铁证如山,恐怕只有生不如死的酷刑,才能撬开对方的嘴。 想靠嘴皮子就把人忽悠瘸,那是不现实的,不过提前做些心理建设,埋个恐惧的种子,还是有必要的。 “阿羽,你现在挺吓人的。”一直没敢吭声的吕阳突然说了一句。 陈羽笑了笑,说道:“对待恶人,善言,善面,善心,皆不需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对该死之人,我不会留情。” “我感觉压力好大,晚上我们去喝花酒吧。” “嗯?你小子喝花酒还拿我当借口?” “……” 二人正聊着,罗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把工具,类似于锄头和铁锹。 ......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 罗卫和吕阳在墙根挖出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洞,洞里有一个木板制成的方箱,看上去没什么特殊。 当罗卫小心翼翼的撬开封盖,方箱内部的情况,也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这个方箱的侧面有好几个方形的孔洞,其中靠墙那个,一根细线延伸出来,又穿进了方箱底部的木板之中,除了那根线,里面就只剩一个三尺大小,寻常人家常见的木箱。 罗卫绕着坑洞走了几圈,仔细观察了一会,皱着眉说道:“这个木板方箱底部,应该存在着机关。” 陈羽站在一旁看了半天了,自然看得真切,他也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洞和这个机关要放在屋外。 于是他点点头说道:“这个机关,应该与火有关。”说着,指了指方箱两侧的几个孔洞说道:“这些孔洞应该是透气用的。” 罗卫也点点头,火油这种东西并不难搞,若是这个方箱底部全是火油,一旦通过某种手段点燃,不需要很久,放在其中的这个木箱,就会被烧成灰烬。 又小心查探了一番,确认不动那根细线应该不会触发机关之后,他弯腰就把木箱子提了出来,搬到远离大洞的空地上放好。 一切都很顺利,陈羽一直看着陆远山,却依旧无法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那一副任命的样子,似乎在告诉所有人,这个箱子里的东西能要他的命。 陈羽转头又看了看木箱,感觉账本来得似乎容易了些。 他把整件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没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 似乎唯一可能出现的意外就是,这个木箱里装的不是账本,而是其它东西。 几人又围着木箱转了几圈,陈羽开口说道:“箱子带回去,让司衙里懂机关的兄弟看看再说吧,我觉得,得到的还是容易了一些。” “嗯,小心无大错。”罗卫应道,刚想弯腰搬箱子,陆远山却突然挣扎了起来,看样子是有话想说。 陈羽很疑惑,拔掉了那个布团。 终于得以开口的陆远山匆忙喊道:“屋里还有东西,我可以拿给你们。” 闻言,陈羽皱起眉头,更加疑惑,没弄明白对方现在到底是想做什么。 如果说是因为刚才自己说了几句吓唬人的话,这家伙就怂了,那就有点过于魔幻了。 况且不论如何,现在的陆远山,明面上说并不是个罪人,却突然摆出一副主动交代的样子,实在古怪。 他脑子里想着,嘴上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远山一脸悲哀的说道:“我不过是帮人敛财,罪不至死,有些东西,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为的就是遇上今日这种情况的时候,解释不清,被牵连进去。” “你是准备交代?”罗卫插嘴问道。 “这里本就是我安排张鲁布置的,有些东西只有我与张鲁知道,请大人给个机会,我上有老下有小...” “行了,别给这哭丧一样的。”罗卫骂了一句,转头问道:“你怎么看?” 陈羽想了想,回道:“我觉得这家伙不对劲,不过既然他说屋里有东西,我们可以先回去之后,再派人过来把这里拆了,细致查查就好,没必要现在冒险。” “来不及的,晚上轮值的人看到这里出事,一定会放火烧了这里,到时候什么都不会留下。”陆远山赶忙插口。 听到这句话,罗卫有些犹豫,问道:“不如…让他试试?” 陈羽同样犹豫,陆远山说的是真是假不好确定,不过晚上有人来轮值这事,概率很大是真的。 他看着木箱,反复思索了一阵,想到自己曾经猜测陆远山与李万里兄妹的古怪家庭关系,觉得陆远山留个后手,倒也正常。 况且那间主屋几乎一眼就能望穿,实在看不出什么危险。 “让他试一试好像没什么关系。”说罢,他又看向陆远山,说道:“我特别希望你准备的那个东西里,有很多与李万里有关的内容。” 陆远山赶忙答道:“待我取出,二位大人一看便知...” 七十五、另外的穿越者 陆远山被解开的绳索,便缓缓走向主屋。 罗卫想跟着过去,陈羽却伸手阻拦,轻声道:“守在门外看着就行。” “你不怕他在里面搞鬼?”罗卫有些诧异。 “他这样一个不会武的人,如果要在你这种八品高手面前搞鬼,其实是件要命的事,不过你不要搞错,我说的要命,要的可能是你的命。”陈羽淡淡说着。 他前世见过太多嘴里喊着投降,身上却绑着炸弹的家伙。 所以就算他觉得陆远山可能没什么危险,却依旧会选择离得远一些。 罗卫听懂了意思,如同归于尽这种事,确实很常见,不过对于陈羽的细致与谨慎,他却深感惊叹。 看了看对方那刚刚褪去稚嫩的英俊面庞,他感慨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妖怪,不过你这种家伙,往往最终都会变成老妖怪。” “借你吉言,我也想多活几年。”陈羽很认真的回了一句。 “不过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搞鬼。” “不,我挺在意的,但是既然决定试一试,那就跟赌博一样,买定离手。有些事如果真的发生,那是命…” “……” …… 二人聊天的工夫,陆远山已经跨过了尸体,绕过了地炉,向主屋北侧的那面土墙走去。 陈羽看了看地上尸体的位置,又看了看陆远山,轻声问道:“你之前与这个守卫交手的时候,有没有感觉他的目的,就是去陆远山现在去的地方?” 罗卫也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想了想,摇头道:“没感觉到,他死得太快。” “我总觉得,屋里这个守卫死得地方不合理,他为什么会越过那根细绳…”陈羽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这时,陆远山已经到了墙边,静立在那里,不知是在找寻,还是在思考。 陈羽皱了皱眉,感到有些不安,拉着罗卫又退了一步。 就在他们后退的时候,陆远山却发出了凄凉又带着疯狂的笑声,突然转过头,满脸狰狞的喊道:“你们,什么都不会查到。” 喊着话的同时,在陈羽和罗卫惊怒的目光注视下,抬脚踢向了身前的墙面。 陆远山并没练过武,踢腿的速度并不快,但是,他离那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墙面,实在太近了。 随着一声闷闷的响声,墙面上一层薄薄的土皮碎裂,脱落。 被覆盖在其中的机关踏板被踢得陷进了墙中。 “坏了!” 罗卫刚刚惊呼出声,屋顶已经冒起白烟,紧接着,高温袭来,橘黄色的光点如流星般坠落... 屋中响起了惨叫声,陈羽也闻到了一股大蒜味,浑身被高温烫的生疼,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急忙想要后退。 不过一旁的罗卫反应更快,拎起他迅速远离了主屋门前,在他转身逃离的瞬间,已经大喊出声:“带上木箱,远离这里!” 原本守着木箱探头探脑看着主屋内情景的吕阳,其实比门前那二人更早一步看到茅草顶冒出的白烟。 正有些惊疑不定,便听到这句大吼,吓得浑身一机灵,赶忙弯腰去抱那个木箱。 但是木箱实在太重,他抱不起来,只得拖着木箱往院外走。 一看这般情景,罗卫把陈羽往院门方向一抛,快跑几步,抱起木箱,向外跑去 热浪烘烤着三人的后背,他们一路跑出院子,又跑了好远,才停了下来。 稳住身形的罗卫,转头看了一眼冒着浓浓白烟的郭老头宅院,怒声骂道:“吗的,这群疯子!哪弄来的神火粉!” 吕阳有些茫然,他没听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陈羽,对罗卫的话恍若未闻,他看着被烫得微微发红的双手,一脸呆滞。 回想刚才的情景,心中不禁有些后怕。 刚才燃烧的,是白磷,大量的白磷! 若是罗卫的反应稍慢一点,以白磷燃烧释放出的效果,自己轻则被烫伤或者中毒,重则,可能会被烫死,也可能,会被烧死,甚至可能,会被毒死。 毕竟以自己的肉体凡胎,不论哪一种可能,都是要命的... 不过很快,他就开始疑惑,紧接着就是震惊。 这里怎么可能有白磷! 他终于反应过来,产生了不可置信的念头。 这个世界,对白磷的使用竟然这么成熟,这不符合逻辑。 震惊了片刻之后,便再次陷入了迷惑。 他倒是听说过古代的长明灯都是通过含磷极高的矿石制成,但那东西说到底不是白磷,也不会有这样的燃烧效果。 念头千回百转,陈羽陷入了混乱之中... 旁边的罗卫看了一会闪着耀眼橙光的宅子,转过头,才发现反应古怪的陈羽。 刚想发问,身边就喧闹了起来。 一群村民已经从各自家中出来,拿着锅碗瓢盆,想要救火。 不过当他们看到郭老头家的院中倒着一地死人,与救火有关的高呼声瞬间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惊叫声。 “啊......” “杀人了!报官啊!” 罗卫皱了皱眉,说道:“这地方不能待了。”说罢,有扫视了一圈四周,拍了拍还在发愣的吕阳。 “去把那两把劲弩收回来,我们走...” ...... ...... 回固县的路上,吕阳依旧赶着牛车,而牛车之中,一片安静。 陈羽忍受着颠簸,一直盯着眼前的木箱,似在发呆,一旁的罗卫,同样看着木箱,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得到的陆远山就这样死了,二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而陈羽,想的更多。 过了许久,罗卫突然问道:“你说,这木箱里有账本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陈羽闻言一愣,低头想了想,才开口说道:“我刚才想过,陆远山既然主动求死,还喊出那样的遗言,那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不是账本。毕竟,如果这里面真的是账本,就算他死了,我们也会去把陆家抄了。” 罗卫眉头皱得更紧,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宅子本来就是个局?” “我不知道。”陈羽的脸上出现了茫然,思考了片刻,他才回道:“陆远山突然要招供,还有地上的守卫尸体,都令我疑惑过。我也想过各种可能,不过我没想到会有神火粉这种东西,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关。” 罗卫叹了口气,说道:“谁也没想到,不过神火粉出现了,这件案子变得就不一样了,必须上报司正大人了...” “上报司正…”陈羽心里嘀咕着,司正可是罗卫口中的一人之下,看来这白磷,在大楚,很受重视。他不禁问道:“神火粉是哪来的?” 罗卫依旧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回道:“神火粉这个名字是司正大人起的,说是...此火人间不该有,具体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我听闻这东西是从火石里弄出来的。” 听完,陈羽更加迷惑,火石就是燧石,在当前这个时代,从这种东西里面大量提纯白磷,简直匪夷所思,他不禁问道:“这东西很常见?” 罗卫回道:“怎么可能,这东西此前应该只出现过一次,民间根本见不到。” 陈羽陷入沉默,这个世界,果然不存在成熟的提纯工艺,那这件事就更加古怪,他不禁想起了正在传播的《道德经》。 “难道这些白磷都是穿越者弄的?”他心中嘀咕着,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提纯白磷是件很危险的事,自己那个世界,史书中的古人对燧石的运用一直很粗浅,长明灯里用的那些高纯度的磷矿,好像都是河里捡来的... 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他开口问道:“神火粉上一次是何时出现,又是因何出现的?” 罗卫回忆了一会,才回道:“听闻是两年前,朝中的典客,犯了事,被查的时候走投无路,用这东西自尽了。据说当时的场面非常震撼,五间房的屋子瞬间就烧成了灰,巡狩司死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三位总领。司正大人和高祖都很震惊,后来从其家中又搜出来一些,就分发给各个镇抚使带回各郡,给所有总领都认一认,我对这东西的了解很少。” 陈羽点点头,典客这个官职,是管外交的,级别不低,他继续问道:“那典客,为何被查?” “应该是个前朝反贼吧...” “应该...?” 罗卫苦笑一声,说道:“案子查到一半,全家都死了,还怎么查,只能不了了之,所以最后没定罪,也没公告,至于后来有没有私下查,那是就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们能得知的了。” 听到这里,陈羽眉头紧皱,听上去,典客案中用的白磷更多,这几乎可以让他确认,这些白磷根本不是河里捡的,而是有个懂化学的家伙提炼的。 查案子查到这样的事,他的心中泛起了不安,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个世界,究竟有几个穿越者。 七十六、韩玉林的去向 夜已深,人已静,草深处偶有虫鸣,此起彼伏。 天幕中的星月宛若烛灯。 县令府邸,李万里坐在书房之中的矮榻上,屋内昏暗,他拿着一根细小的铜签,挑拨着铜灯中的灯芯。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紧皱的眉头之上,额头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之前把昏迷的陆方送回陆家,李巧儿就“疯了”,说什么也要告到郡城,甚至告上天听,非要讨个说法。 但是一个在巡狩司刑房里杀人,还认了罪的人,能活着回来,巡狩司已经给足了面子,现在想要个说法,简直就是笑话。 不过李巧儿却是不懂,撒泼打滚非要去郡城找郡守,气得他直接给了这个不长脑子的妹妹一巴掌,但是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看着哭闹不停的李巧儿,李万里也甚是无奈,只得把人带回自家府邸,安排了几个婢女和护卫,软禁了起来,这一关,就是好多天。 ...... 随着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福伯走了进来,进门之后,反身关了门,才缓缓走到李万里对面,坐下。 李万里舒展了眉头,拿起一旁的幡巾,擦了擦铜签,放到一旁后,淡淡问道:“方儿那边还是看不出端倪吗?” 福伯坐的很端正,一动不动,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没有,查不出毛病,郡城来的李神医说,无伤无病,多多调养,应该不会有大碍。” 李万里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对方,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轻声问道:“看你这个样子,今日发生了什么?” 福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色认真了些,回道:“十当家传回消息,于豪不在刑房了,不知被带去了哪里。另外...咸乡果然出事了,前些天你的猜测,应验了,幸亏...我们及时做了准备。” 听到这些,李万里没什么反应,淡淡说道:“这样说来,巡狩司从我这里强行带走于豪,确实另有目的。而且你说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周雅,远山估计也是被她劫走的。”说罢,他就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喃喃道:“这个女人到底固县藏了多久了,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劫持远山去换于豪,而且...她怎么知道巡狩司需要远山...” 福伯皱了皱眉,叹道:“不知道这个女人用的什么身份一直藏在固县,不过以她的秉性,会干出什么事很难揣度,那疯女人的心胸,实在是...”似乎是不知如何形容,福伯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她似乎知道不少关于我们的事,而且咸乡那个宅子,应该是她告诉巡狩司的,不知道是不是从陆远山那里问出来的。” “别自己吓自己。”李万里露出讥讽的神色,淡淡说道:“你以为一个疯女人就能从远山那里问出什么?用用你的脑子,若是远山卖了咱们,出事的就不仅仅是那个没用的宅子,他还是知道分寸的。” 福伯点点头,没有回话,心中却是有些鄙夷。 对面这个老家伙为了防止陆远山泄密,不仅专门在那个宅子里刻上灭陆家满门的威胁暗语,还做了诸多准备,对自家亲戚都能这么毒,现在却来说这种话。 李万里并没有在意福伯想什么,而是询问了郭老头那个宅子现场的情况。 静静听完对方讲解之后,他思忖了片刻,才说道:“真是奇怪,被神火粉烧毁的宅子里真的只有两个人的骨头残渣?” “不会错,查看的人很细致。” 李万里面露疑惑,说道:“真是奇怪,如果按你猜测,那个宅子是周雅说出去的,巡狩司为何会行动的这么仓促,以那些黑狗的能力,守卫们根本不应该有时间去启动毁灭机关。” 福伯想了想,回了一句:“也许周雅摆了他们一道...”顿了一下,他又问道:“如果陆远山落入巡狩司手里怎么办?” 闻言,李万里皱眉看了对方一眼,突然冷哼一声,略带不满的说道:“怎么办,你现在想起来问我怎么办了?金大牙那个蠢货,当个土匪有什么心机好玩的,于豪这种货色一刀宰了就好,非要惹出这么多事。”埋怨完,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远山的事不急,先得知道他到底在哪,我让你藏的账本藏好了吗?” “藏好了。”福伯脸色有些不悦,应了一句,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有事就说,磨磨唧唧。” “账本,我安排人查了查,各个藏匿点的银钱我也清点了一遍,发现...今年岁供的银钱,少了八万两。” “嗯?”李万里愣了一下,问道:“这么多,什么时候少的?” “这个查不清楚,之前的银钱和账目,都是张鲁在负责,下面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而藏匿点那些人,只负责收银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总数是多少。” “张鲁...远山...”李万里抿了抿嘴,嘀咕了两句,浓眉又紧了紧,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这二人,看来私下确实有些事瞒着咱们...” ...... ...... 在一个秋日的黄昏,天高云淡。 远在千里之外的皇都,突然在固县消失的韩玉林牵着马出现在城西那座灰墙黑瓦的建筑附近。 抛下固县的案子,星夜兼程赶到皇都,并不符合规矩。 不过对于朝廷突然下旨,允许长青教在西川郡讲道,这件事里面隐含了什么,他急于得到解答。 关于是否二次西征,武力收复黄石郡的问题,这些年朝堂上一直争执不休。武陵王作为主战派的代表,一直在各种事上与主和的文官闹矛盾,而长青教的问题,就是其中之一。 还未走到司衙门前,守门的巡卒远远就看到了他腰上金灿灿的那枚腰牌,慌忙迎了上来,牵住缰绳。 “大人请进,马匹交给属下即可。” 韩玉林点点头,便转身踏上石阶,跨过了门槛,进入了司衙。 皇都的司衙除了比郡城和县城的大一些之外,整体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前院很宽敞,却同样没有任何值得一看的景致,除了稀疏且高大的灰色建筑外,什么都没有。 与阴暗的色调相搭配的,自然就是寂静。 其实司衙内人不少,往来行走的人也很多,但是都是悄无声息的,几乎看不见人交头接耳,更看不到有人闲聊,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匆匆忙忙的样子。 每当遇着些人,在看到韩玉林之后,都是躬身一礼,也不多话,就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跨过穿堂,经过主院,越走越深,韩玉林终于走到了后院。 他叹了口气,这是几乎每次来都要做的事,因为,这座司衙太大了,而司正大人,总是喜欢呆在后院里。 每次走到这里,都要很久。 七十七、一杯茶两件事 皇都巡狩司的后院,在一片灰黑的色调之中,是一个非常不和谐的地方。 哪怕是秋季,这里仍然花团锦簇,绿草如茵。 青翠的松、柏、竹之中,点缀着嶙峋山石,石子画为路,十分雅致。 在那片青翠之中,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一个中年人坐在亭中喝茶。 中年人穿着一身白衣,鼻尖以上却带着一面银色的金属面具,让人看不清真容。 能看到的,只有那显得单薄的双唇,还有那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眸。 ...... ...... 韩玉林踩着石子小路,无心感受身边的美好,径直走到了小亭之外,躬身一礼,说道:“司正大人。” 这位没人知道名姓的司正,并未抬头,单手拎着刚烧开的水,倾斜出一个角度,细细的水流从壶嘴中缓缓流出,呈一个美妙的弧度,浇在下面的紫砂壶上,冒着白烟的清水,触碰到紫砂壶后,贴着壶壁流下。 待水壶中的水浇完,紫砂壶上依然升腾的袅袅的白雾,一股淡淡的茶香,飘了出来。 司正这才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猜到你要来,不过比我想的,要早了两日,看来这一路很辛苦。”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大人料事如神。” 司正的嘴角弧度更大,笑着说道:“你这家伙,一旦拍马屁,后面的话肯定不好听。”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木墩:“坐吧,上好的茶,你今日有口福。” 韩玉林抿抿嘴,便坐在了木墩上,心里却想着:不说正事就让喝茶,这是不让自己多问吗? 看到对方一言不发,司正的嘴角笑意不减,淡淡说道:“都说焚香除妄念,你可知为何今日喝茶,却不焚香?”说着话,手里也没停,又在身旁的水缸中,舀出清水,倒进了水壶之中。 韩玉林这才注意到,身周并无檀香气,茶案之上,铜香炉那精致的镂空雕花之中,也并未有白烟冒出。 “属下愚笨,不知大人何意。” 司正淡笑着把水壶放在小火炉之上,说道:“心不静,有些话说起来可能更畅快。其实,长青教那点小事,原本可以处理的更圆滑一些,不会这么仓促,但终归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你这么急着赶过来,来之前没去见过秦家那个老泼皮吧,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是硬扣在西川郡的?”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你可要记得,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高祖对西川郡的事,都要多思虑一番,才会做决定的。” 韩玉林愣了片刻,惊讶道:“大人的意思是,武陵王府同意这件事?” “那是当然。”司正看着渐渐冒出白雾的水壶,说道:“思想的传播犹如涨潮的海水,挡不住。况且,万事先修德,传播道学,意义长远,那老泼皮心里明白的很。而且收复黄石郡这件事,与道学传播不传播,根本没什么影响,咱们缺的,是时间。” 韩玉林点点头,西征这件事为何卡在这里,不仅他知道,其实朝堂上的大员们,都知道。 虽然高祖是迫切希望西征,收回黄石郡,重新掌握西域通商,但是每一场战争的消耗,都是庞大的。 曾经的大楚,国力不允许,如今的大楚,依旧难以承担。 毕竟,多年前的暴政和战乱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太深的伤痕,就算这十几年楚高祖勤于朝政,但不论是国力增长,还是人口增长,都需要时间。 以大楚目前不足两千万的人口,却养活着百余万的士兵,本就是重负,这种时候想要西征,也难怪一众文官都在反对。 他不禁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真是杞人忧天,这哪是一个暗探该考虑的。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司正又笑了笑,说道:“武陵王府一家人脾气都臭,你有所忧虑,很正常,不过暂时你不需要担心。就算那些道士在武陵王府门口讲道,秦山海那老泼皮也不会把人拉去砍了。”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至于之前为何那么排斥,还闹得那么凶,甚至死了几个人,其中到底是何缘故,我不猜,你同样不要猜,那是武陵王与高祖之间的事。” 说着话,水开了,司正拿起水壶,又拿出两个白玉茶杯,将滚烫的开水浇在茶杯之上。 韩玉林陷入沉默,刚才那些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接。想了想,他说道:“这次我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禀报。” “什么事?” “我下辖的固县,发现一起敛财的案子,金额巨大,而且...估计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是属下失察...” 司正拿着水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烫杯,淡淡说道:“先说来听听。” 韩玉林将关于陆家案子他所知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讲的很细,包含了自己的猜测,和陈羽的猜测。 说话的工夫,司正已经烫过茶杯,又将紫砂壶中的茶水倒入茶杯。 一直等到对方将事情讲完,他将装满茶水的茶杯推了过去,说道:“先喝茶,凉了,就失了味道。” 韩玉林看了看面前的茶杯,伸手拿起一饮而尽,叹道:“好茶!” 司正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地,一口一口细细的品完了杯中的茶水,才说道:“一杯茶的工夫都等不了,还是这般毛躁,你方才说失察,而不是对方高明,我倒是信了。” 韩玉林面现愧色,说道:“大人,这件事牵扯甚广,我有些拿不准主意,才会在几乎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向您汇报,就别拿我打趣了。” “打趣?”司正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些许情绪,声调突然提高了一些,斥道:“都是蠢材,这些年是全你们都退化成府衙那群废物了吗,我让你们定罪讲证据,没让你们查案讲证据,真是朽木不可雕。” 韩语林一阵语塞,他觉这两个说法似乎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不知如何回话才好,不过司正却没给他继续思虑的时间,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个叫陈羽的小子有点意思,他猜的未必准,但是估计也不会差得很远。你们既然偷到了那个陆家的账本,证实了他们确实在敛财,这件事就不用怀疑了。百余万两,甚至数百万两的银钱,如此巨额的财富,能做什么根本就不用猜,必然与那些前朝余孽有关。这不是小事,你这一趟也算没白来,让我提前些时候知道了此事。” 韩玉林一脸尴尬,他突然感觉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跑到皇都亲口汇报了这件事,沉默了片刻,他问道:“大人,这件事我们接下来怎么处理?” 七十八、这不科学 “放长线,钓大鱼这种事还用我教你吗?”司正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淡淡说道。 韩玉林摇摇头,说道:“大人知晓我说的不是这个,李如贤在固县官员任命的态度上这些年越来越奇怪,虽然西川郡很多县城不是缺县丞就是缺主簿,但是,如固县这种连县尉都一直空缺的,全大楚哪个县城会有这种情况。如今固县主簿贪墨,已经入狱,整个固县只有李万里一名官员,这件事朝廷总得处理处理吧。” “愚蠢。”司正把手中的白玉茶杯放下,目光变得深邃,他看向韩玉林说道:“若是没有敛财这件事,你提及此事,我自然会去朝上奏一本,不过既然发生了敛财这个事,李如贤这个郡守这么多年一直对固县的官员任命插手颇多,你联想不到什么吗?这已经不是前朝官员派系相互庇护这么简单的事了。” “大人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 司正说的很平淡,韩玉林心里却微微一颤,他了解面前这个看上去如闲云野鹤一般的男人对图谋不轨之人的态度。 所谓的静观其变,不过是等着那些有问题的家伙不断做大,持续膨胀,直到露出所有秘密之后连根拔起的必要过程,仅此而已。 这位沉寂多年的“屠夫”,似乎又要下狠手了... 呆愣了片刻,他开口问道:“大人,长青教的事,按规矩办吗?” “不,虽然我很喜欢《道德经》,不过一本书或者一种思想,改变不了长青教那些臭道士的本质,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依旧是神棍。燕北郡那边,近些年的混乱查出些问题。所以,西川郡你要投入更多的精干人手,必须要保证不出乱子。”司正又开始倒茶,倒完之后看了一眼韩玉林,叹道:“五年之内,必须给秦山海一个稳定的条件,让他放心西征,否则,在我等有生之年,怕是看不见黄石郡被收复的那一日了...” 韩玉林惊愕的看着司正,那双眼睛,似乎更深邃了。 “大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 固县,巡狩司的偏厅中,罗卫与陈羽坐于厅中。 被他们带回的那个木箱,经过几位擅长机关术的巡探折腾了一夜之后,被打开了。 其中并无危险,同样,也没有账本,虽然里面装的都是书本册子,但全部都是空白的。 对此,罗卫有些失望,不过陈羽却没有太多反应,他现在脑子里全是白磷与穿越者的事情。 经过追问,得知了神火粉是淡黄色的粉末,他很想见一见实物,确定一下那到底是不是人工提炼的白磷。 心中的很多猜测,都需要这个答案来证实。 神火粉的话题结束之后,二人相对无语,偏厅中变得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过了很久,罗卫停止了翻动案卷的动作,突然说道:“这几日搜集到的信息,你先看看。” 陈羽的思考被打断,茫然了一瞬,才起身走到罗卫身侧,接过了那本案卷,开始翻看。 案卷中的内容很细,不过几乎都是毫无价值的,看完之后,他轻声道:“牛老二死了这么多天,黑道生意竟然没人接手,他的三个手下各自把持的放债,销赃和赌场的生意,倒是挺和睦。”顿了一下,又道:“这些消息恐怕没什么价值了,咸乡的事,其实在我看来,代表对方的一种试探,或者说是为了表明某种态度。对方这么做,显然是把陆家当做了弃子,到底是什么原因不好说,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确定,如果我们继续盯着陆家查,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罗卫皱了皱眉,说道:“现在的陆家,实在是鸡肋,凭借之前那个招供的那个死士,连同陆方的供词,倒是可以用勾结土匪,豢养死士的罪名治罪,不过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若是以陆家拥有神火粉就强行说陆家谋反,肯定是不行,毕竟神火粉只是一种来历不明的奇物而已,而且当年典客的案子并没有定谋反罪,虽然这两个案子有了关联,却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想了想,他又突然问道:“你说,是不是李万里察觉了什么,所以才做了这一切,试图保住陆家人的命?” 陈羽思考了半晌,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倒是很有可能。毕竟神火粉的指向性太明显了,不论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东西一旦暴露出来,我们立即就会知道陆家与典客的案子有交集。所以,不排除他们在赌,赌我们一定不会动陆家,而是放长线钓大鱼。”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只不过,我觉得他们既然这样做了,接下来,可能不仅仅是陆家,甚至李万里和那些我们没查到的人,都会变成弃子,而这里的线索和发生过的事,也会被抹的干干净净。” 罗卫露出苦笑,这些话与他心中所想差不太多,他有些丧气,开口问道:“接下来准备怎么查?” 陈羽沉吟了片刻,说道:“一方面,希望木老哥那边能有什么发现,另外,我想起一件事...”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这次去咸乡,事先知情的,只有你我和周雅,所以抛开你我的问题,再抛开敌人先知先觉的本事,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周雅。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表达周雅坑了咱们,而是想说,某一个环节,她那边出了问题。” “周雅可不是个乐意配合的人...” “事在人为...” ...... 甲库,是大楚对图书馆的称谓,每个郡县都有这样的一个藏书库,方便地方官员查阅资料。 之后的两日,陈羽一直在甲库内查阅各种资料。 穿越后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查案,并未真正意义上去花时间了解这个世界。 不过自己毕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不能一直做一个遇事就张口问询的无知之徒。 而且就算罗卫曾经解惑,他也始终认为,这个世界虽然与曾经的世界不同,但是既然存在大多数认知中存在的东西,那硝石就一定存在,还有硫磺。 但是在甲库查询了许多资料,然后又询问了很多人之后。 他发现,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没有人知道硝石是何物,也无人见过硫磺这种东西。 这样的结果,彻底摧毁了他的幻想。 在看到白磷之后,他就想过,如果自己做出了火药,就能弄出火铳、火炮、炸弹这些东西,体验一把降维打击的快感。 但现实就是这么狗血,他不禁开始疑惑,为何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会没有硝石和硫磺,这不科学... 虽然固县只是一个县城,但是甲库里的资料,却是与皇都同步的,他已经查阅了现有的资料,如果这里查不到,那只能证明,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配知道。 迎着余晖,陈羽带着失望离开了甲库,回到巡狩司。 他一路低头思索,思考着除了热武器,还有什么可以实现的降维打击。 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到了偏厅,刚刚跨进门槛,罗卫的声音传来。 “这两日就暂时别去甲库了,有件事你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嗯?”陈羽讶然抬头,问道:“为何?” 罗卫心不在焉的说道:“出了点事。” 他缓缓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之后才略带好奇的问道:“秦虎带着兵卒整日在城内搜查,能出什么事,我还真是好奇。” “死了两个富商。”罗卫伸出手在书案上放着的两份案卷上拍了拍,说道:“行凶者,据目击者所描述,是女子,脸带面纱,一袭紫衫。” 陈羽愣了一下,这凶手的造型,与当时望松楼上的周雅一个模样,难不成是周雅做的? 不过他想想周雅有仇必报的德行,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什么意思,周雅又去寻仇了?” 罗卫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淡淡说着:“那就不得而知了,这事本该县衙负责,你不是说事在人为吗,现在机会来了。而且...秦家女公子找上门了,非让你去看看。” “唔...”陈羽哑然,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我能不带她吗?” “必须带。”罗卫抬起头,认真说道:“别给我找事...” 陈羽眨眨眼,一脸无奈的说道:“好嘞...那我回去休息了...” 七十九、梦 无边的黑暗,吞噬着一切,这里,感受不到时间,也感受不到空间,只有一片虚无。 突然,一个蓝色光圈出现了,在黑暗中释放着光芒,它是那样的显眼,看似很近,又好像很远。 光圈拉伸、延展,不断的变长,只一瞬间,一片蓝光替代了黑暗。 在蓝光之中,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一群人,手中举着刀剑,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再想细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清。 经过一次璀璨的闪耀过后,蓝光开始逐渐消散、收缩,最终又变成了蓝色光圈的模样,周边仍旧一片黑暗。 ...... ...... “呼...!” 卧房之中,睡梦中的陈羽惊坐而起,满脸迷惑,那些画面他印象太深刻了,是前世生死弥留之际看到的景象。 “梦?”他嘀咕了一声,便用双手揉搓了几下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擦掉鼻尖的汗珠,转头向四周望了望,不过昏暗的房间内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门缝和窗缝,能看到一丝丝昏暗的银芒。 “怎么会梦到这个...今日是不是不宜出门。”他又嘀咕了一句,旋即便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呆坐了一会,便躺回床上,打算再睡一会。 但是,一闭上眼,那些黑暗中的画面就开始在他脑中不断闪过,那么的清晰,如同身临其境,令人心绪难宁。 又在床上翻滚了几圈,依旧无法入眠。 睡觉恐怕是睡不着了,他索性翻身下床,穿上鞋,从床头拿起衣服穿好,便走出了屋子来到小院。 抬头看了看夜幕,明月高挂,虽然不知是什么时辰,不过看月亮的位置,离天明应该还有很久。 陈羽深呼吸了几下,尽量放空大脑,他并不愿意多想那些曾经令他绝望的画面,那些蓝光之中的人影就算再古怪,也不愿多想。 缓缓走到空地,他扭了扭腰,舒展了一下身体,可身子一晃,便牵动了伤口,左肩的痛感加剧,疼的他一阵呲牙咧嘴。 偏头看了看,发现包裹的布条没有渗出血迹,就没再关注,直接盘膝坐下,开始打坐运气。 随着特殊频率的呼气吸气,元气不断的在体内循环,很快,温热感就传遍了全身,而左肩的疼痛,似乎也降低了很多。 对于修炼,陈羽这些日子已经颇有心得,每当他细致的感受体内的那些元气,就发现随着每次循环,它的密度似乎都会提高那么一点点。 而随着元气不断的冲刷着身体和丹田,似乎身体也变强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每当他挥拳测试,又发现其实没什么变化。 修为的提高,终归是一件需要积累的事。 ...... 很快,东边露出了红霞,太阳越升越高,陈羽也结束了修炼。 一睁开眼,就看到秦婉站在偏远门口,似乎等待了许久,他淡淡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没打扰你修炼,我是不是很贴心。”秦婉笑眯眯的说着,陈羽却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衫,说道:“为何每当从你口中听到好话,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秦婉撇撇嘴,迈着不似女儿家的步子走到近前,仰起脑袋,隔空嗅了嗅,说道:“一身血腥气...听说你伤的挺重,不闻闻味儿倒是看不出来。” “我倒是希望自己没受伤。”陈羽淡淡说着,便绕过秦婉向院外走去,又道:“我要吃早食,要不要一起?” “你们司衙的伙房有什么好吃的,跟我走,给你准备好了,车上吃。”说着,秦婉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 陈羽略感疑惑的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全是牛肉干,看在肉的面子上,他跟着对方走出了司衙,登上了停在门口的牛车。 坐上牛车,车中充满了淡淡的桂花香气,似是秦婉用的那种脂粉香味,陈羽吃着牛肉干,问道:“你这么急,是找我查那两个富商的案子?” “是,也不是...”秦婉从车中座椅之下的木格子中拿出一个食盒,又从里面拿出一碗肉羹递了过去,说道:“死的那两个富商,并不是固县的人,而是郡城苏家的,苏家在西川郡是真正的大族,所拥有的财富在整个大楚,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陈羽接过那碗肉羹,香气扑鼻,他喝了一口,才含含糊糊的问道:“你怎么不说重点,苏家就算有钱,依旧是个富商而已,还能让你这武陵王府的女公子当回事吗?” “徐望文的正妻,姓苏...”秦婉说着,又从食盒里掏出一大碗葡萄,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陈羽似乎并没有听见苏家与徐望文的关系,他看着晶莹剔透,如玉石般的葡萄,有些发愣。 到了这个世界,他还没见过水果...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引得秦婉发笑,她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说道:“尝尝,特别甜...” 陈羽也没客气,拿起一颗放在嘴边,用双唇一压,果肉和果皮就分开了,酸甜的果肉进入了嘴里。 秦婉一直看着,突然又笑了,说道:“你还挺会吃。” 陈羽一滞,刚才下意识的吃掉了葡萄,动作确实过于娴熟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他又从碗里拿了一颗,开口问道:“你们在怀疑这是周雅又一桩报复?” “谁知道呢,周雅心眼儿小...人尽皆知,虽然...现在还...没其他人...知道...那个女人在固县,不过...我觉得可能瞒不住...很久了。”秦婉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扔着葡萄,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周雅一旦暴露,可能就会离开固县,在想找就不容易了,陈羽皱了皱眉,问道:“瞒不住很久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次来固县的苏家人一共有五个,现在死了三个了。”秦婉回道。 “三个?”陈羽一愣,又道:“什么时候又死了一个,怎么死的,在哪死的?” “城外,原本昨日案发,我专门嘱咐人告诫苏家人,在客栈里好好待着,不过有个小崽子胆儿小,偷偷跑了,想要回郡城,结果刚出城没多久就让杀了,随行的两个护院和一个仆人全死了。不过这次没人看到是谁杀的,但是那两个护院都是五品,都是一刀毙命,怎么看,都是高手干的。”秦婉撇撇嘴,又嘀咕一句:“真烦人...” 陈羽思索了片刻,两口把碗里剩下的肉羹喝完,囫囵吞进腹中,开口问道:“现在担心的是最后两个苏家人也死掉?” “是啊。”秦婉点点头,回道:“之前死的三个,在苏家地位都不高,只是随行,那两个还活着的,是苏家二房父子,倒是有些地位。” 陈羽对苏家没什么概念,他直接问道:“所以,苏家来固县到底是为了何时,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他们来找陆家谈买卖...” 八十、苏家 西川郡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家族不少,但是要说名声最大的,便是富甲一方的苏家,和书香门第林家。 从秦婉口中,陈羽得知苏家是皇商,做的生意只有一种,那就是贩卖官盐,整个西川郡的盐,都是他们在卖。 要说在大楚做什么生意最赚钱,贩官盐绝对是其中之一。 盐这种必需品,在大楚属于战略管控物资,由于国内只有东南部沿海的两个郡产盐,而且产量不高,所以购买者都需要登记购买,而且限制数量。 官盐的贩卖,不仅仅能为朝廷带来巨额的税收,还能便于人口统计,所以,任何私自贩卖和囤积的行为,都是流放甚至砍头的重罪。 这是最纯正的垄断行业。 打前朝起,苏家干的就是贩盐的买卖,在行业里有口碑,有底蕴,所以大楚立国后,这门生意依旧落在他们头上。 经年日久,苏家不仅积累了海量的财富,还富了许多与这门生意相关的人与官,家族日益庞大。 这倒是很符合陈羽的认知,没人脉,路子窄,怎么可能做皇商,怎么可能做大做强。 如今的苏家,老一辈已经退居幕后,颐养天年,掌事的是大房一家,家主苏秉烛是个极有手腕之人,对外,能够处理好各方关系,对内,可以让家人服服帖帖。 不说外边那些正常的和不正常的各类人际关系,单说苏家内部。 如他们这种富得流油,又人口众多的家族,各房之间往往会存在各种各样的矛盾,甚至时常出现内斗。 不过苏家没有这种情况,而且内部十分团结。 家族之中,不算嫁出去的女娘们,二房苏炳添负责店铺的日常管理,三房苏炳义负责往来进货,四房苏青衣...是个光棍读书人。 各房都能做到各司其职。 听了半天,陈羽才愣愣问了一句:“这苏家卖盐,闲的没事找陆家谈买卖,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陆家明面上那点小生意,与苏家比起来,就像是两三家门店的小公司与上市集团之间的对比,根本天壤之别,他很确定,苏家肯定有其他想法。 秦婉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哪知道,反正不正常。不过我倒是听苏家那些女娘们议论过,苏秉烛一直想做西域通商。” “想做西域通商,所以盯上了陆家?”陈羽露出好笑的表情,又道:“陆家干的那些事虽然没证据,不过他们与金山寨的关系,我可是有人证的,这苏家真的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各地皇商都是巡狩司重点监控的对象,韩玉林在苏家安插了多少眼线,你问问他自己能不能记得清楚。如果这样的情况下,苏家还能出什么问题,你说巡狩司是无能,还是太无能?”说完,秦婉露出笑意,眼睛弯弯,梨涡浅浅,似是对自己无意间损了巡狩司一句话感到有趣。 陈羽倒是没注意那些废话,他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把我喊来,主要原因还是陆家和金山寨吧?” 秦婉笑得更灿烂了,她掀开车门帘子,对正在赶车那名假暗探说道:“阿楚,你可听到了,他是自己猜的,我没告诉他,回去你得告诉大兄。” 那名叫阿楚的兵卒转过头来,脸色发苦,小声回道:“公子饶了小的吧。” “切,还精锐呢,胆子这么小...” “......” 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这群古代人似乎一时一刻不赌点什么就会浑身不适。 陈羽叹了口气,没有理会突然跑偏话题,和兵卒讨价还价的秦婉,他拿起身旁装着葡萄的碗,开始吃葡萄,脑子里想着苏家的案子。 虽然刚才只是问问,不过苏家这个案子确实有趣。 这家人与徐望文有关,不排除周雅存心报复,不过和陆家谈生意,被金山寨的人暗算,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要打个赌,我赌苏家人肯定不是周雅杀的。”秦婉的声音传来。 陈羽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翻了个白眼,回道:“不赌...” ...... ...... 晃晃悠悠的牛车终于停了,陈羽掀开车帘,一抬头就看到眼前两层高的木楼,门上的牌匾写着“望山舍”。 跳下牛车,看到客栈周边松散的站着几个假暗探,他细看了几眼,就发现这几个人看似站的随意,但实际上所处的位置都是不走门就能进到客栈的要地。 陈羽并没有急着进入望山舍,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座位于固安大街东边,四四方方如四合院一般的客栈,横竖都有十几丈,占地面积不小。 抬脚跨进客栈,进门侧面靠右,便是柜台,不过此时并没有掌柜站在其中,整个门厅一个人也没有,想来应该是都被驱散回家了,这间店里现在应该只有赤虎军的人。 穿过门厅就是就是宽大的天井,光照很足,其间假山奇石,青草花卉,布置的甚是精致。 虽然赏心悦目,不过陈羽没有多看,扫视了一圈天井四周的那些客房,很快就看到了被几名假探案守着大门的那两间。 同时,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吕阳和车小小。 “他们怎么来了?” 一旁的秦婉说道:“当然是我请他们来的,你不是身受重伤,当然得带上你的得力下属。” 陈羽哦了一声,便随着秦婉,踩着地上碎石铺成的小路走了过去。 ...... 走到那两间客房近前,吕阳和车小小迎了上来,递过来一份案卷。 陈羽随手接过,一边翻看着,一边跟着秦婉进了客房。 屋内人不少,除了站着四个护卫和两个婢女之外,还有三人坐在居中的圆桌旁。 坐着的三人中,其中环抱双手,闭目养神的那人是秦虎,另外两人一老一少,应该就是宋家二房那对父子。 陈羽抬眼看了看,中年男人很富态,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发髻上带着金丝玉冠,穿着深色的锦袍,袖口和衣襟都有金丝纹,腰围玉带,豪奢气十足。 一旁的青年就素雅了很多,长得白白净净,面色平淡,长袍大褂看上去倒是有些书生气。 看到秦婉进来,宋氏父子赶忙起身行礼,又招呼婢女奉上茶水。 待秦婉坐下之后,苏炳添才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在看案卷的陈羽,看到对方挂着黄铜制成的腰牌,便知是正经的暗探。 不过来的只是一名巡探,还是令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不过他毕竟是个精明老道的商人,那一点点情绪,一瞬间就被他用看似和善的微笑掩盖了。 陈羽正在看案卷,并未注意到这些,不过秦婉却看得真切,不咸不淡的说道:“苏老头,本公子专程喊了巡狩司的人来帮忙,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满意啊?” “给陈老弟看座。”一直假寐的秦虎此时也睁开了双眼,淡淡的说了一句。 不明所以的陈羽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苏炳添正忙着招呼婢女看座奉茶,有些迷惑,不过他并未理会,继续低头看着案卷。 又过了一会,将案卷全部看完,他合上案卷,看了一眼似乎是刚刚为自己准备好的座位和茶水,淡淡说道:“喝茶聊天就不必了,直接说正事吧,赶时间。” 八十一、不按套路出牌 陈羽的话让屋内的气氛为之一静,圆桌边围坐的四人面色都有些疑惑。 秦婉刚刚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喝,听到陈羽话里的意思,明显不想在这里多加逗留,好奇问道:“这案卷上没多少内容,你看出什么了,这么着急要走?” 陈羽点点头,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苏家来固县的目的,问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当然没必要久留而且他并不认为,苏炳添会老老实实说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秦婉,轻声道:“具体的出去再说。”又转身看向苏炳添,说道:“我只问一个问题,还请苏老爷如实相告。” 此时,苏炳添脸上迎客的笑容早已散去,带着淡淡的愁容,起身行了一礼,才轻声道:“陈大人请问。” 陈羽看着苏炳添脸上的表情,总觉得有点假,轻笑一声,缓缓问道:“你们这次来固县找陆家谈买卖,到底是什么买卖。”顿了一下,又道:“想清楚再说,假话会影响我的判断。” 秦虎闻言,似是来了兴趣,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了些。 可这句话听在苏炳添的耳中,却不太中听。 苏家平日里贩售官盐,所登记的信息定期就要上报给郡守府和巡狩司,苏炳添作为统管苏家生意之人,自是免不了与其中官员打交道,与不少人关系很是亲近,他自认在西川郡是有些脸面的。 苏家现在死了三个人,对面这个巡探,不仅应该重视一些,也应该客气一些,可对方竟然这般不给面子,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没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令人有些气恼。 他皱起眉头,回忆了一番,确定从未见过面前这位青年,自是不可能得罪过对方。 难道是刚才进屋的时候慢待了一些? 一时间想不通透,他又想了想那个问题问题,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回道:“我苏家只是想收购陆家在郡城的那些产业,如果收购不了,他们愿意商股,我们同样愿意谈。” 陈羽看着苏炳添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猜到这个看上去就很精明的商人一定有不少内心戏。 他并不关心对方想的是什么,只想知道答案。 不过这个回答,实在无法让人满意,看似是答了,实际上一个有用的字都没有。 想了想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便不再多想,直接说道:“既然苏老爷不愿直言相告,那便这样吧。”说完,直接转身出了客房,吕阳和车小小也跟着走了。 秦婉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有品品滋味,陈羽就走了,她眨眨眼,看了一眼秦虎,嘟囔道:“大兄,咱们也走吧,这家伙不对劲。” 秦虎点了点头,便起了身。 苏炳添一看眼前这情况,有些迷惑,虽然武陵王府的贵人都没有架子,却不代表他们会轻易在乎旁人。 他有点摸不准那个青年巡探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让秦家兄妹如此在意。 不过他没时间多想,赶忙开口道:“世子,女公子,我家这案子……” “老实在屋里呆着。” 秦虎随口说了一句,便带着秦婉离开了客房,他现在没心情理会苏炳添,陈羽的反应如此古怪,让他的一些计划落了空。 等到屋内只剩苏家的人,穿着素色长袍的苏玉谷才开口问道:“阿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炳添神色复杂,这次他们来固县,虽不是秘密,但是知晓的人也不多。 所以不论是在固县遇袭,还是秦家兄妹突然出现,并接手了案子,都是令他惊讶与疑惑的事,而这位只知道姓陈的巡探,让他的疑惑又多了许多。 “固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想着陆家的现状,喃喃自语了一句,便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说道:“按世子说的,等...” ...... 出了望山舍,陈羽正站在固安大街上左右张望,观察着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心里算计着如果有人来刺杀,会如何动手和脱逃。 看到秦氏兄妹出来,他收回目光,开口说道:“世子殿下,我想问个问题。” 秦虎一肚子疑问,他缓缓走到近前,向四周望了望,指了指牛车,说道:“车上安静,上车说。”说罢,就先跳上了车,秦婉跟着跳了上去。 待二人进了车内,陈羽才不慌不忙的跳上了牛车,刚进到车内,就看到秦婉不知又从哪拿出一碗葡萄,正津津有味的吃着。 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拿了几颗,在一旁的空座上一坐,开口说道:“苏家到底盯上了陆家什么买卖?” “你为何问我?”秦虎有些无语的看了陈羽一眼,他让秦婉把对方喊来,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件事。 陈羽笑了笑:“你又不是没看到,我问了,他们不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可是苦主。” 秦虎笑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几张折好的纸,递了过去,说道:“我的人查了查,不过没查到太多,昨日在城外死的那个,就是因为偷偷告诉了我手下这些,担心被苏炳添察觉,才偷跑出城,结果死在了城外。” 陈羽一愣,这个信息,自己为何不知道?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埋头吃葡萄的秦婉,看到对方完全是装傻当没听见的样子,也没再问废话,而是展开那几张纸,开始查看上面的内容。 纸上的内容不少,但有用的并不多。 苏家富有,对于西域香料和美酒的需求量巨大,常年都要购买大批,而近一年,陆家商铺中突然出现了许多不合法的西域商品,引起了苏家的注意,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苏炳添就带人来了固县。 陈羽捡着有用的看完,思索了一会。 有关陆家在郡城贩卖走私货的事,他听韩玉林说过,看来注意到这件事的人并不少。 “那苏家到底是看上了陆家那些来历不明的货物,还是知晓了他们走私?” “不知道”秦虎回道:“这种事,苏家人不可能说出来。” 陈羽轻笑一声:“这就是我懒得与他们多话的原因之一,死了这么多人,苏炳添还是藏着掖着,那他死了也是不亏。”想了想,他又问道:“苏炳添父子若是死了,会有麻烦吗?” 话音刚落,一直闷头吃葡萄的秦婉突然抬起头,插了句嘴,说道:“你想做什么,不会是想拿他们当饵吧?” 陈羽抿了抿嘴,这女公子脑子转得还挺快,他点点头,回道:“有这想法,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秦婉出言打断。 “我找你来帮忙查案,你案子不查,却要拿他们父子做饵,也太狠了点。”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不过小脸却是气鼓鼓的。 秦虎没开口,也没什么情绪,脑子里想着做饵这个提议。 在他的心里,别说苏家二房,就算整个苏家都没了,也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一个盐商而已,换一家做,对于西川郡来说未必是坏事。 至于与苏家有姻亲的徐望文,更不是他所关心的。徐承风是自己带来固县,出了事,他多少负点责任,也会费点心,但苏家这几个人,又不是他带来的,都是自己跑来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所在意的,是之前秦婉说出的那个消息。 如果真是几个小女娘在一起絮叨絮叨,没边没沿的说些闲话,倒不算什么事。 西域行商,这买卖眼红的人多了,但是目前的局势来说,这买卖太危险,大家都是嘴上说说,很少有人真的有所行动。 但是如今苏炳添跑到固县来了,还要与陆家谈生意,这事就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苏秉烛此人性格稳重,从不冒险,认识的人都知道。 也正是这样的性格,很符合朝廷求稳的需求,才能让苏家一直牢牢占着皇商这个位置, 若是说苏秉烛突然转了性,没头没脑就想要插手风险极高的西域行商,他根本不信。 苏家突然做出这么一件古怪的事,这其中的原因,也许是他们从某个重臣那里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也许是因为发现了陆家的什么秘密。 至于答案到底是什么,他很好奇,很想知道,不过直接问苏炳添,他试过了,却是什么也没问到。 好在这个案子事涉陆家,秦虎以为陈羽应该会很在意,从而帮他挖出这个秘密。 但是没想到,这个家伙不按套路出牌…… 他想了想,问道:“你要拿用苏炳添布局,有把握抓到刺客吗?” 八十二、反向查案 “没有把握。”陈羽很诚实的回道,虽然他觉得,袭击苏家的那个人并不是周雅,但万一是呢。 秦虎皱了皱眉,张口问道:“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陈羽沉默了片刻,回道:“案卷上写的,最早死的那两人,通过伤痕判断,都是从背后一刀割喉,这种算是纯粹的暗杀,看不出刺客武力。至于城外死的那些人,死法各有不同,不过其中的两名五品护卫,明显做过抵抗,都是正面中刀,却并不是一刀命中心房毙命。仵作的判断中还有这样一句话,‘刀身入体后产生过搅动’,我有些怀疑,这动手之人可能并不是周雅,也不是八品境高手。” 他对罗卫一刀捅穿敌人脖颈的那一幕记忆犹新,下意识的觉得,八品高手不仅实力可怕,而且一旦出手,必定是稳、准、狠。 秦虎不明白怎么突然聊起案卷了,不过还是把自己的一些推断说了出来。 “开始死的那两个,虽然目击者说刺客是女人,不过没人知道到底是几品,而城外那场杀戮,谁也不知道刺客到底有几人,也不知男女,而且不排除动手之人有特殊的习惯。” 听完,陈羽笑了笑,顺着秦虎的话说道:“我只是觉得八品出手,应该雷霆万钧,而案卷上这些人的死法,若刺客是我,动些心思也能做到。至于杀人时的特殊习惯...我当时在望松楼,虽然没看到周雅出手,但是查看过徐承风的尸体,那个女人似乎没有杀了人还要扭一下武器的习惯。” 秦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陈羽的分析,笑着问道:“你是想先排除周雅的嫌疑?” 陈羽摇摇头,说道:“不是排除,没有任何实证,谈不上排除二字,我只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秦虎疑惑了一瞬,然后说道:“那些尸体我看了,我觉得不似周亚所为。” 陈羽嗯了一声,又从秦婉手中的碗里拿了几个葡萄,说道:“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只想知道,能不能用苏家父子做饵。” 秦虎胸口发闷,现在这个局面令人有些郁闷,他只想知道苏家来找陆家的原因,到底是因为朝堂,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但是陈羽的意思,似乎只想抓凶手,他想了半晌,还是想劝劝对方,于是开口说道:“苏家与陆家之间也许有秘密,你不好奇?” 陈羽专心吃着葡萄,心不在焉的回道:“我原本挺有兴趣的,不过女公子告诉我,苏家藏着一大群巡狩司的探子,根本不可能出问题。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什么真正的秘密,如果真的了解了陆家那些西域货物是与土匪走私得来的,我觉得苏家跑都来不及,哪里有往上凑的道理。”说完,他想了想,觉得这话说道的太满,又补了一句:“除非苏家人本来就有问题,或者他们的脑袋都被门挤过。” 秦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婉也皱了皱眉,噘起小嘴把手里的碗往背后一藏,说道:“那你说说,为何要拿那对父子当饵,那好歹也是两条命。” 陈羽伸出去拿葡萄的手停在半空,看了秦婉这幅小女孩闹脾气的样子,他有些无奈,笑着问道:“苏家什么时候到的固县,住了几日?” “五日。”秦婉说道:“案卷里写的不是有吗?” “是啊,案卷里写的有。”陈羽故意把“是啊”二字拖了个长音,笑着说道:“这不就证明了,苏家这些人到了固县之后,应该很清楚,陆家出了大事,除去那些没资格插手生意的亲戚之外,就只剩一个李巧儿。众所周知,那个败家娘们儿是个臭脾气的烂赌鬼,根本不懂经商。在这种情况下,苏家人还在固县住着,你们觉得他们在跟谁谈这门生意...敢于找朝廷命官谈生意,这种人,能是什么好人,如果死了倒也干净,省得巡狩司真的一插手,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事。” 秦婉没有接话,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而且,自己竟然被小看了,她的小嘴噘得更高了,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善。 瞪了陈羽两眼,她从背后拿出那碗葡萄,两指捏起一个,扔进了嘴里,泄愤似的咬了两口。 一旁的秦虎皱了皱眉,听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他问道:“你都猜到这了,挖挖线索也许会有意外呢。” “陆家的案子出了些意外,现在固县的局面变化很大,所以,苏家现在要找陆家,原因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变化?”秦虎疑惑,问道:“这几日你与罗大胡子做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为何我不知道?” 陈羽看了看满脸疑问的秦虎,又看了看同样不明所以的秦婉,摇了摇头,心想既然罗卫没告诉你们,那能告诉你们神火粉这件事的,也只有韩玉林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需要等到韩大人回来再说了。” 秦氏兄妹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了片刻,秦虎才开口说道:“看来你们发现了前朝余孽的线索。”说罢,他终止了这个话题,不再开口。 陈羽往嘴里丢了颗葡萄,秦虎能猜到一些东西,他倒是不意外,毕竟武陵王府家的世子,知道的事情自然不少。 车内变得沉默,秦家兄妹各自不知在想着什么,陈羽也没有出言打扰,开始思考其它问题。 过了许久,秦虎停止了思索,转头看向陈羽,开口问道:“你刚才说苏家来固县这件事的结果更重要,是什么意思?” 闻言,陈羽抬起头,若有所思的回道:“案卷里除了蒙面女子几个字眼儿之外,没有任何有关刺杀者的信息,也许你们觉得追查苏家来固县的原因可以查到些什么,不过这种方法的前提苏家得说实话,可惜,显然他们并不打算说。所以对我来说,既然原因无法获得,那自然要从可能发生的结果上想办法。” 听到这样的解释,秦虎陷入沉默,又过了一会,他再次问了一句:“接下来,你到底打算如何做?” “反向查案啊,我不是说过了...做饵。” 八十三、引出周雅 固县城西,距离巡狩司不远的一处宅子中,主屋的大门敞开,厅堂中光亮十足。 周雅坐在居中的圆桌前,全神贯注的忙着手中的女红刺绣。 她双手灵活,手中的细针穿插飞舞,细针上穿着的彩色丝线不断在一块四四方方的丝布上留下痕迹,逐渐形成一副图案。 正对面的中年男人有些发愣,他看了看桌上的样图,又看了看周雅手中的女红,微皱着眉头,轻声道:“雅姐,你绣的这帕子,红花...怕是看不上。” 周雅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看了看对面胡子拉碴的黄脸汉子,说道:“林卓,你说你没事老在我这待着作甚,你这人霉得很,在山上就是好话不灵坏话灵,下了山还是这样,上次就是因为你去了,窑子才被人抄了。” 林卓脸色一僵,心想哪有这样甩锅的,他苦笑说道:“雅姐,这事儿,你都叨咕好几日了。” “你赶紧回山上吧,别给我招霉运了,顺便让红花再给我派几个人来。”周雅很是不耐的说了一句,就开始继续低头认真的绣着手中的女红。 林卓眨了眨眼,仔细看了看女红上的图案,心中嘀咕着:“明明一只鸟,生生绣成鸡。” 不过他抿了抿偏厚的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一会,一个青年男子推开了院门,又小心关上之后,快步跑进了主屋,说道:“雅姐,出事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团,展开铺在了桌上。 “这固县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周雅说着话便看向桌上那张纸,待看清内容,她的脸颊有些发红,手里捏着的细针,瞬间断成了几截。 对面的林卓不明所以,斜眼一看,桌上那张纸是衙门的海捕文书,再细致一看,衙门要抓捕的人竟然就是周雅,还附上了一副蒙面女子的图画,罪名是刺杀徐承风还有六个苏家的人。 他默默起身,拉着那青年往远处走了几步,才开口道:“雅姐,这件事颇为蹊跷,知道你在固县的没有几人。” 周雅并没有吭声,也没有理会躲在远处的二人,随手放下了手中的女红,陷入了沉思。 城里出了杀人案,县衙发海捕文书很正常,只不过这文书有点问题,她看向那个送来消息的青年,问道:“苏家人真的死在固县了,怎么死的?” “我打听了,来了十几人,死了半数了,说是被穿着紫衣的蒙面女子刺杀而死,剩下几个活着的还在望山舍里住着,外面有不少暗探守着。”青年答道。 “紫衣,蒙面...”周雅嘀咕了一句,又看了看海捕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周雅二字,感到疑惑。 这件事,到底是为了栽赃,还是巡狩司又在玩什么花招。 转头看了看屋外,太阳还高高挂着,周雅站起了身,向外走去,说了一声:“我去望山舍看看。”临出门,她突然转头对林卓说道:“你这个倒霉玩意儿,若是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我就打断你的腿扔到巡狩司门口。” 她走出院门,没有理会悄悄跟在身后的林卓,很快就转进了一条巷子。 周雅在固县已经待了好几年,对大街小巷甚是熟悉,她不断在小巷中穿行,没过多久,就到了望山舍附近。 走出小巷,她踏上了固安大街的青石板大道,沿着路边,缓缓走着,如同一个寻常的路人。 随着不断前行,望山舍越来越近,她看到了在那幢宽大的建筑四周,站着不少黑衫暗探。 在望山舍的正门之前,还停着一辆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牛车,只不过,牛车上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不仅写着巡狩司三个大字,旁边还画着一个古怪的标记。 那个标记很显眼,与上次和巡狩司合作时确定交易的标记一模一样。 看到这个标记,周雅眉头微皱,不过她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而是又走了几步,很自然的拐进一条小巷,不消片刻又走了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一颗石子,被夹在两指之间。 只见她手腕不着边际的一抖,手中的那颗石子已经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砸在牛车上发出一声脆响。 牛车中坐着的是陈羽和秦家兄妹,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听到动静,三人皆是面露喜色。 从海捕公文发出去,他们已经等待了两日,这期间,收到苏炳添求援信件的苏家,已经从郡城派来了一批护卫,其中不乏六品高手。 不过为了等待周雅出现的这一刻,秦虎始终没有放人,硬是找了几个借口把苏炳添父子软禁在望山舍中。 陈羽站起身,开口说道:“你们先别下车。”说罢,就跳出了牛车。 他站在车旁四处张望了一阵,很快就看到了独自站在一条小巷旁边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是她!”陈羽嘴角勾起,这个女人果然出现了,他向对方招了招手,等待着回应。 此刻,周雅看到不远处那个熟人,眉头紧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没有靠近的意思,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冲着牛车上挂着的牌子指了指,就转身钻进了小巷。 陈羽回头看了一眼车上挂着的牌子和那个标记。 “这是让我去张鲁的那个宅子见面?”他嘴里嘟囔着,转身敲了敲车窗,说道:“下来吧,人走了。” 很快,秦家兄妹也从牛车上跳了下来,秦婉一下车,就张口问道:“真的是周雅?” “是她。”陈羽应了一声,扭头看向秦虎说道:“她应该是给我指了个地方,咱们得一起去。” 看到秦虎点头,刚想动身,他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又转身走进了望山舍。 穿过门厅,看到吕阳和车小小正站在客房周边,他走了过去,安排了车小小继续留在客栈盯着,带着吕阳走了出去。 秦家兄妹看到陈羽带着吕阳出来,都有些意外,陈羽却笑了笑,解释了一句。 “他认得路...” …… 固县的巷子在陈羽看来都差不太多,不过对吕阳来说,显然是不一样的。 很快,几人就到了张鲁家的宅子门前。 院门上还是上着锁,陈羽看了一眼,便扭头对吕阳说道:“你就别进去了,在门口守着。”安排完毕,他脚尖一点,单臂抓着墙头就跳了进去,秦家兄妹也跟着跳了进来。 小院空空荡荡,屋门紧闭,并没有看到周雅的身影,三人也不急,缓缓推开主屋的门,走了进去。 屋内并没有多少灰尘,陈羽随手拿起圆桌上的幡巾把桌凳都擦了擦,便招呼秦家兄妹坐下。 “见到周雅对案子有什么好处?”对这个事,秦婉已经嘟囔了两天,不过一直没得到答案。 这一次,陈羽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其中多多少少牵扯到一些私人利益的布置,说出来肯定不太好。 他如之前几次一样,一脸平淡的扯了个谎:“你不是要学查案吗,什么事都提前告诉你,还有什么可学的。” 闻言,秦婉撇撇嘴,不再说话,秦虎似是习惯了这两句重复了多次的对白,笑了笑也没开口。 三人沉默的坐了一会,院中传来两声很轻的踏地声,下一刻,周雅出现在了门前。 八十四、本章无题 周雅站在门前并没有进到屋内,她一脸阴沉的看了看陈羽,又转头看了看秦家兄妹,开口说道:“看这意思,海捕文书是你们几个的杰作?” 陈羽没来得及开口,秦虎却大笑两声,说道:“周雅,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真容,你虽然算不得漂亮,也不丑,何必总是带着面纱...” “你个小泼皮是想打架吗?”因为被泼了一身脏水,周雅本来就不爽快,哪里容得了秦虎调侃。 陈羽有些无奈,开口道:“今日有正事,待我说完,二位想打架再约地方可好?” 秦虎笑了笑就闭口不言,在周雅纵横西荒的时候,机会所有人都对她的样貌好奇过,他不过就是一时没忍住。 而周雅冷哼一声,转头直直的看着陈羽,说道:“用这种方式找我,不怕我宰了你?” 陈羽并没有回避那道带着寒意的目光,表情淡然的与之对视,轻声回道:“假冒你杀了苏家人的可不是我。” 周雅眯了眯眼,问道:“你这么肯定不是我杀的苏家人?” 陈羽摇摇头,说到:“如果是你杀的,你就没必要看到海捕文书之后,还好奇的来望山舍查探情况了。不过,咱们就不要再继续这种没意义的对话了,我想用一个推测换你一个答案,如何?” 周雅没立即回话,她缓缓走进屋内,低头看了一眼最靠近门,明显早早就被擦拭干净,摆好位置的凳子,便坐了上去。 “先听听你的推测,能不能让我满意。” 陈羽也不废话,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折好的纸,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我拓印的案卷,后面几页是我写的推测,你可以对照一下,然后再考虑我的推测是否合理。” 周雅伸手接过,缓缓将折好的纸张打开,从拓印的案卷开始看起。 一旁的秦家兄妹对视一眼,纷纷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之前陈羽只说要用苏家父子做饵,然后便找到县衙发了海捕文书,说要等周雅自己找上门。 其他的事只字未提,所以兄妹俩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这几页纸是什么时候写的,又写了什么内容。 秦虎小声问道:“你推测的内容也不让我看看?”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陈羽淡淡回道,关于那些推测,倒不是他刻意隐瞒,而是在周雅否认刺杀苏家人之前,一些内容是不合理的,自然不方便拿出来给人看。 “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秦婉嘀咕了一句。 ...... 过了一会,周雅才将案卷看完。当她掀开写着推论的那页纸,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诧异问道:“这推测是你亲笔所写?” 秦婉原本就对那几张写着推测内容的纸好奇,听到周雅说的话,更是好奇,站起身往前凑了两步,探头看去。 当看到那些歪歪扭扭,如蚯蚓乱爬一般的字迹之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陈羽说道:“你这字写得,也太难看了。” 陈羽装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抬眼望着屋顶,脸上难得出现了尴尬的神色。 又过了一会,周雅看完了那几页纸,脸色已经变得阴沉无比,她细致的折好塞进怀中,冷声说道:“你想问什么?” 闻声,陈羽停止了数房梁的行为,低头看向周雅,他想了想,才轻声问道:“我想知道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一直到咸乡再次见面,这期间,除了那次望松楼刺杀徐承风,雅姐有没有带着面纱暴露过行踪?” 听到这个问题,周雅愣了片刻,回忆了一下那份推测中的内容,说道:“答案你早就猜到了,何必明知故问,如若我不是那一次暴露了身份,怎么会有人穿着紫衫,蒙着面纱来栽赃我。”说罢,她略一思索,又道:“你是不是接下来要告诉我,那一日我刺杀的时候,除了你们,还有人认出了我?” 陈羽笑了笑,猜测如果得不到证实,永远都是猜测。 得到了回答,他想了想,说道:“不知雅姐那日可有注意到可以之人?” 周雅站起身,淡淡说道:“没有注意到可疑之人。”顿了一下,她有说道:“看来这才是你见我的真正目的,不妨告诉你,别说我的真容,就算是蒙面纱的样子,见过的人也不是很多。” 陈羽有些疑惑,开口问道:“一直听闻你威名赫赫,我以为很多人见过你。” “见过我的人是不少,不过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周雅随口回了一句,然后便转身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着:“不管你在算计什么,这次终归是我得到了更多的消息,我就当时你小子讨好我吧...” 话音刚落,周雅就消失在了几人视线之中。 人已离去,陈羽收回视线,起身说道:“我们回去吧,苏炳添父子,可以放他们回郡城了。” 秦家兄妹依然坐在那里,脸上表情都变得不太和善。 秦虎轻敲着圆桌,开口问道:“你折腾半天,就是为了与周雅说这么几句废话?” 陈羽转过身,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可不是废话,固县目前能查到的线索几乎已经没有了,我得抓住每一个细节。” 秦虎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想法,固县的案子如今事涉前朝余孽,很多事已经不是他可以知道的了。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那份推测你写了什么?” “没什么,写的李万里和金山寨刺杀苏家人的一些想法。”陈羽回道。 “似乎你这两日根本就没考虑过苏家的案子。”秦虎有些不满。 陈羽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过反向查案,那不是一句托词。我之前反复思考过,刺杀苏家的人到底是谁。最后,我假设了三个可能,一是周雅,二是李万里,三是与苏家有仇的其他人。”顿了一下,又道:“这三个可能,今日基本上可以排除掉周雅,剩下的两个可能,李万里的嫌疑最大。” “为何?苏家贩官盐,有仇人太正常了。”秦虎不解。 “你若是与苏家有仇,想破坏他们的生意,你会先去杀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吗?”陈羽反问。 秦虎一愣,下意识摇摇头,谁会做那种蠢事。 陈羽继续说道:“是啊,苏家遭遇的是暗杀,不是袭杀,正常人不会做这种打草惊蛇的事。所以不论怎么看,最先死的都应该是苏炳添父子,其他人死不死根本不重要,可偏偏那对父子活得好好的。所以,杀苏家的人,更像是警告,而不是为了报复。” 秦虎眯了眯眼,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刺杀的指使者目的只是逼苏家老实点,赶紧离开固县...” 八十五、又见李清澜 “是啊,至少目前发生的这一切,这种可能性最高。”陈羽低声应了一句,心里却是充满了疑惑,不太明白为何李万里要刻意去做这样一件事,不仅吸引了巡狩司的注意,同样招惹了周雅。 屋中变得沉默,三人各自思索了一阵,秦虎突然问道:“接下来不需要苏家人,你同样可以查到他们来固县的原因?” 陈羽正在思考其它事,闻声之后迷茫了一瞬,又想了想这个问题,才回道:“有难度...” 听到这个回答,秦虎有些失望,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站起身,轻声说道:“走吧,我们回去,反正继续扣着苏炳添挺麻烦的。”说着话,人已经走出了主屋大门。 陈羽与秦婉也起身跟着走出了屋门,穿过小院,翻过了墙头... ...... 守在门外的吕阳看到三人先后从墙头越下,行了一礼,也不需人招呼,就一声不响的走在最前面领路。 一路无话,几人在巷子与小路间穿行,没多久便来到了固安大街,到了这条大街,陈羽就能分得清方向。 这几日,他已经初步掌握了如何估算大概的时间,抬头望了望天,太阳高挂在西南方向,阳光还很充足。 “大概是申时吧...不知苏家人是准备连夜赶回去还是明日一早再走。”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也没有再多想。 街道上熙熙攘攘,不过陈羽几人并没有什么心思关注,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望山舍已经进入了眼帘。 陈羽下意识的扫视了一眼大街上的状况,却意想不到的看到两个眼熟的人,下意识眯了眯眼,想看得更清楚些。 此时,望山舍大门前,李清澜正与苏玉谷立于街边,不知聊着什么,但是能看到李清澜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时不时掩嘴轻笑。 这幅场景显然也被秦婉看到了,她小声嘀咕着:“这二人怎么会聊得这么开心,李清澜什么时候开始愿意吃回头草了?” 陈羽并不是个喜好八卦的人,不过他想起,上一次李清澜与徐承风在一起的时候,秦婉同样惊讶过,不禁有些好奇,张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婉撇撇嘴,把李清澜的大概过往讲了一番。 原来,这个时代,各大家族和官员家的子女,生活轨迹不尽相同。 各家的小女娘,只要过了将笄之年,就会参与各种各样的聚会,抛头露面。 那些聚会,基本上都是有些名望的家族筹办的,打着各种附庸风雅的名头,广邀“才子佳人”谈天说地,其实说白了就是大型相亲见面会。 而一心想寻求良配的李清澜,自然就是聚会的常客。 在秦婉的印象中,李清澜不仅人长得漂亮,又有些文才,刺绣也是一绝,在这类聚会中一直都十分引人注目。 只不过此女性子高傲,从来不喜与商贾或者武人家的人交往,一心想结识真正的才子,能得到举荐入朝为官的那种。 奈何西川郡的文人太少,自是难以寻得意中人。 如徐承风和苏玉谷,之前都是李清澜的追求者,只不过从来没有被李清澜正眼瞧过。 秦婉如数家珍的说着那些聚会上有关李清澜的趣事,陈羽却是满脸古怪。 走着说着,几人离李清澜和苏玉谷越来越近,秦婉也适时闭了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一些。 陈羽斜眼看了看装模作样的秦婉,感觉好笑,对方这变脸的工夫,真当娴熟。 很快,两拨人就相遇了,苏玉谷与李清澜早早就停止了交谈,冲着秦家兄妹行礼。 秦虎随意的摆摆手,就径直走了,没有丝毫寒暄的兴致。 跟在后面的陈羽看了一眼面前躬身的二人,特意多看了李清澜一眼。 此女今日穿得一身粉白相间的襦裙,看上去倒是比上次在望松楼的时候更加艳丽了一些。 不过他也就是多看了一眼,就跟着秦家兄妹向着望山舍走去。 走进门厅,陈羽回头一望,李清澜与苏玉谷又开始了交谈,看着李清澜巧笑嫣然的样子,他突然开口问道:“女公子,这李清澜以前与人聊天也是这幅娇媚模样吗?” 秦婉已经快要穿过门厅,闻言又折返到门前,看了一眼,随口回道:“差不多吧,不过以前她这幅狐媚模样都是对着那些真正的才子才会有。”说罢,她的目光变得好奇,问道:“你怎么关心起李清澜了?” “好奇,我一直以为大家闺秀,举手投足之间应该都带着儒雅和温柔。”陈羽随口瞎编了一句,不过秦婉听完却是啐了一口,转身便走。 陈羽茫然的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误伤了友军。 他无奈一笑,便不再多想,继续思考着心中的疑惑。 自从白磷事件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穿越者。 而一个没有今世记忆的穿越者,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性格和日常生活中的行为举止,与原主相比,肯定会有很大不同。 这种情况的产生,来源于穿越者前世各种各样的习惯,所引发的无意识举动。 假扮一个人有多难,陈羽是深有体会。 在他看来,无论多么细致的一个人,也不可能注意到全部的细节,把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所以他一直很庆幸,自己这具身体,来自于一个无人待见的孤儿,从而免去了许多麻烦。 他隐在暗处,又观察了一会,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不远处那对小青年,只是如千千万万的年轻男女一样,在谈情说爱而已。 “阿羽,你看上李清澜了?”一直跟在身旁的吕阳观察了陈羽很久,突然说了一句,说罢,探头看了看李清澜,又嘀咕了一句:“确实挺漂亮的...” 陈羽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吕阳,抿了抿嘴,不知该说点什么,自己这个便宜兄弟,脑子里很少有正经事,很“单纯”。 憋了半天,他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看上了,你去追好了,别捎上我。”说罢,就转身向客房走去。 他走出门厅,来到阳光充足的天井大院,踏着碎石小路,穿过处处美景,来到了客房门前。 客房四周的走廊上多了不少护卫,戒备森严,陈羽随意扫了一眼,便挥手招来了守在门边的车小小。 小丫头小跑着过来,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近几日总是被安排守门导致的,等对方到了身前,他笑了笑,开口问道:“李清澜怎么来了?” 车小小的神色起了变化,露出鄙夷的神色,往陈羽身边凑了凑,才小声说道:“说是来找故友,我看她是来找情郎...”顿了一下,又道:“她情郎真多...” 陈羽不禁莞尔,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关注点怎么开始跟阿阳有点像了...” “呸!”车小小啐了一口,怒道:“谁跟这个色胚一样。” “......” 陈羽笑着摇摇头,没理会那两个又开始斗嘴的下属,转身走进了客房。 此时,客房里站着八个护卫,个个手扶刀柄,一脸肃然,看上去挺精干的,而坐于桌前的秦虎、秦婉与苏炳添,却无人说话。 气氛有些冷。 八十六、即将苏醒的陆方 屋内的气氛,令陈羽感到十分诧异。 按理说秦家兄妹来此不过就是说一些客套话,然后下个通知,告诉苏炳添可以带着自己的护卫回郡城了,仅此而已,很简单的一个过场,但眼前的情况,显然聊得不是很愉快。 他看了一眼满脸堆笑,似在讨好的苏炳添,转头看向秦婉,抛出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不过秦婉显然对之前那句大家闺秀的评判之词仍有不满,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便把头扭到一边。 陈羽一阵无语,又看了看面前几人,似乎无人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苏炳添看了看依旧毫无反应的秦家兄妹,面现难色,他缓缓起身起身说道:“世子大人说,陈大人查到我苏家来固县得真正原因,让我细致说说,我真的不知害如何解释啊。” 陈羽愣了一瞬,没想到秦虎竟然对苏家来固县真正的原因如此在意,不过很显然,如苏炳添这种老道的商人,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骗到的。 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们父子俩,能活着,并不是运气,事到如此有些事你还是不愿说,也没甚关系,日后莫要后悔。” 苏炳添干笑了两声,未及开口,秦虎已经起身,同时说道:“我们走吧。” 正当几人准备离去,苏玉谷恰巧从屋外进来,迎面撞上正要出门的秦虎,赶忙让开门口位置,低头行礼。 秦虎这次连挥手都省了,直接越过苏玉谷走出了客房,陈羽与秦婉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门刚走两步,陈羽就听到苏玉谷在客房内兴奋的说道:“阿爷,清澜妹妹过些日子要到郡城,我邀请她来家做客,她同意了...” “你看看自己这幅样子,哪里还有苏家人的样子!” “阿爷……” 随着离客房越来越远,那对父子的交谈声也变得轻不可闻。 陈羽发出一声轻笑,这女人,还挺受人待见.... ...... 几人走出望山舍,秦虎对着客栈周边那群假暗探打了个手势,不消片刻,二十个精壮的男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散了吧,明日继续搜城...”秦虎简单的安排了一下,又转身看向陈羽,问道:“接下来你准备继续查李万里?” 陈羽想了想,答道:“算是吧,我想...” 秦虎摇着头,插言道:“不用继续说了,既然你接下来要查李万里,我与婉儿不会再插手,牵扯到前朝余孽,军方参与不合适” “大兄!”秦婉不太乐意,瞪着眼说道:“搜城就是糊弄人的,不好玩,我现在是巡狩司的巡探,我要跟陈羽查案。” 秦虎淡淡的瞥了一眼自家亲妹,淡淡道:“不管你明面上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武陵王府的女公子。”说罢,他看向陈羽,说道:“陈老弟,如若有其它案子需要帮忙,可以到固平大街的云溪客栈找我。” 陈羽行了一礼,说道:“谢世子...” ...... 秦虎拽着万般不情愿的秦婉走了,陈羽目送他们走进了不起眼的巷子,便带着吕阳和车小小转身离去。 固安大街上热闹依旧,三人沿着路边,避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司衙。 跨进大门,陈羽带着二人直接跑到偏厅,找到了罗卫,讨要徐承风案子的案卷。 罗卫正在审阅着一些公务批文,看到陈羽风风火火的样子,也没有多问,安排了人去拿案卷之后,才开口道:“苏家案子查完了?” “没有,差得远,而且有些麻烦。”陈羽说着话,缓缓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了下去。 “麻烦?”罗卫有些好奇。 “当然麻烦。”陈羽撇撇嘴,接着说道:“苏家这种大家族,看上去客客气气,问了几句,果然一句实话也问不出,指望与他们打交道把案子查了,我觉得难度很大。” 罗卫大笑了两声,说道:“有钱有势的人,秘密总是很多,与他们打交道,确实费劲。”顿了一下,他接着问道:“那个海捕文书有效果了?” 陈羽嗯了一声,说道:“我见到周雅了,得到了一些信息,不过很多事我还需要查一查,等我查完再说。” 罗卫闻言,把海捕文书的内容和徐承风的案子一结合,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也就不再多问,低下脑袋继续审阅公文。 他现在很信任陈羽,知道对方在该说的时候,一定会说清楚。 过了一会,一名巡卒小跑着进了偏厅,得到罗卫的指示后,把一本厚厚的案卷,递到了陈羽手中,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陈羽拿到案卷,大致翻看了一会,露出了笑容,巡狩司做事还是靠谱的。 虽然这个案子是按作假处理的,但是相应的调查很完善,该有的过程一样没少。 案卷中清楚的记录着案发的大致经过,凶手的外貌特征,死者的死因,粗略的案情分析,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案发之时现场食客的名单。 案卷靠前那几页,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姓名、住址还有简单的信息,大概有百余人。 他想了想,便将案卷交给吕阳,并安排对案卷中的名单进行筛选。 把上面登记的这些人重新细查一遍,将那些外来的,有西域行商经验的,与陆家有关的,与李万里有关的人全部挑选出来,尽可能的缩小嫌疑人范围。 待吕阳苦着脸接过案卷,翻看了几眼,面色更苦,他开口说道:“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去核对,最起码要两日。” “唔...”陈羽对吕阳承诺的时间感到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对方会说三五日,不过两日时间还是慢了些,于是他开口道:“去找一下赵乾,说这件事我很急,让他帮帮忙。” 他在巡狩司认识的人并不多,有交集的更少,理所当然就想到了曾经一同执行过任务的赵乾,那个老巡探,他印象不错。 听到这样的安排,吕阳露出喜色,拿着案卷走出了偏厅。 陈羽又转头看向车小小,心中想着安排些什么差事才好,只是略一思索,他就想起了李清澜。 “明日起,你换常服,盯着李清澜。” 车小小倒是没什么异样的表现,重重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安排完这些事,陈羽呼出一口气,耳边却传来罗卫略带疑惑的声音。 “你派那个小丫头盯着李清澜作甚?” 陈羽思考了片刻,回道:“这个女人太古怪。” 这个回答虽然看似很敷衍,不过却是实话,他的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只见过李清澜两面,但是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反常,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罗卫对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回答,也只是笑了笑,只当陈羽是又在算计什么。 他正要继续看公文,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陆方估计再过几日就会醒来,需要干掉他吗?” 八十七、活跃的内奸 突然听到陆方的名字,陈羽感到一阵恍惚。 神火粉出现,陆远山死亡,陆家那边的线索断的一干二净,这一系列事情,让他几乎遗忘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家伙。 他曾经想要杀死陆方,只是为了防止陆远山和张鲁合谋做西域行商买卖的秘密暴露,从而利用信息差,试试看能不能在某件事上算计李万里。 但是现在,陆远山化作了飞灰,巡狩司没能获得任何新的线索和证据,自然也没找到那个预想中的某件事,这个私下行商的秘密,就失去了价值,杀死陆方,也成了无用之举。 他低下头,手指开始无意识的轻敲着一侧的茶案,细细思索了一会,突然发现,陆方也许又有了新的价值。 想到新的主意,陈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他抬起头,缓缓说道:“不用管陆方了,我现在希望他活着,而且赶紧醒来,对李万里说点什么。” 闻言,罗卫放下手中的公文,神色变得凝重,说道:“李万里暂时不能动。” 陈羽笑了笑,固县这个案子,发展到现在的程度,秦虎已经代表军方明言不再插手,就算罗卫不说,他也能猜到,接下来的行动,肯定要等到韩玉林回来做定夺了。 “不用担心,包括这两日我所做的这些事,只能算是提前的布局,离动手的条件,还差得远。”顿了一下,他又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陆远山和张鲁是挪用了那笔见不得光的银钱,才能去做西域行商的买卖,我对李万里得知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一直都很好奇。” 听到陈羽的回答,罗卫轻笑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虽然他希望对方能做些什么,甚至直接找到证据把李万里抓回来。 不过,大局为先这四个字,从进入巡狩司的那一刻,他就一直牢牢遵循。 陈羽看到罗卫没有回话,感觉有些事暂时也聊不成,索性起身告退,回到偏院,打坐修炼。 ...... ...... 翌日,一直到了酉时,吕阳来到偏院找到了正在打坐的陈羽,一进院门,他就高声喊道:“阿羽,名单查完了。” 陈羽睁开眼,看了看快步走来的吕阳,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人,眉头一动,下意识就想皱眉,不过他赶忙抬手遮掩了一下,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跟在吕阳身旁的人,是孙应先,那个差点成为罗卫直属巡探的家伙,酒量与罗卫和王子鸣一样好。 他心中暗骂,自己疏忽了。 对这个内奸嫌疑人,他一直有所提防,罗卫和王子鸣,为此也费了不少心思给这个家伙分派了不甚重要的任务,让其忙碌,避免其起疑。 不过没想到的是,本该在下面乡村执行搜索任务的孙应先,竟然与吕阳一同出现。 他露出一个微笑,用随意的口气说道:“看来我交给阿阳的工作,是孙巡探帮了忙。” 孙应先哈哈一笑,大大咧咧的回道:“你可别怪赵乾,他家中老父亲病了,找到王灿帮忙,不过那家伙还有任务,说来也是巧,正好我负责的乡村搜索完了,手下弟兄都空闲着,王灿就找到了我。能帮到陈老弟的忙,实属在下的荣幸。” 他的言语中不乏巴结与讨好的意味,毕竟现在的陈羽,是固县司衙的红人,连镇抚使都十分看重的人才,这件事早就在一众暗探中传开了。 陈羽笑了笑,很认真的回道:“那就谢过孙老哥了,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孙应先面现尴尬,说道:“这是哪里话,一个小忙而已,况且徐承风这个案子,当时调查的时候我也有参与,看到陈老弟复查这案子,我可很是忐忑啊,一直担心之前所有疏漏,坏了陈老弟的大事。” 这个回答让陈羽心中产生了不好的感觉,徐承风死的时候他并未多想,也没有太过重视,没想到孙应先竟然早就已经介入了,如今又旁敲侧击的跑来打探消息。 他看了看吕阳手中又厚了许多的案卷,脸上笑意不变,淡淡说道:“多虑了,不过是徐承风的身份有些麻烦,我是受人之托,得做一份像样的案卷,给郡城那边一个交代而已,孙老哥不必多想。” “那就好,那就好。”孙应先打着哈哈,笑着回道:“那我就不打扰陈老弟做事了,如果案卷之中哪里还有问题,随时差人找我。”说罢,就转身离去。 陈羽微微点头,心中思索了一阵,在对方临出院门之际,开口说道:“改日我请孙老哥吃酒,以表感谢,到时老哥可不要拒绝。” 孙应先转过身,大笑着应下,就离开了。 ...... 待人走之后,陈羽装模作样的与吕阳开始闲聊,聊的内容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并没有询问今日筛查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询问孙应先的情况。 关于内奸这个问题,情况比较复杂,他不准备对吕阳说明什么,而是考虑对接下来想做的事,进行调整。 聊了一阵,他终止了话题,安排了吕阳散值回家之后,又走出院门四处张望了一阵,确认没有人在旁窥伺之后,才拿着那份案卷,独自向偏厅走去。 到了偏厅,发现罗卫并不在,他又穿过主院到了后院,来到罗卫卧房的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几息之后,屋内传来一阵细小的响动,罗卫打开门,看到门前站着的青年,显然有些意外。 他知道陈羽很注重一日三餐,也很重视修炼功法,往常日落西山的时候,对方基本都是在做这两件事。 “进来吧。”罗卫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陈羽点点头,走进了卧房。 这间卧房他是第二次来,上一次,还是被罗卫硬拽进来的,并且被迫卷入了陆家的案子。 此时,简单的卧房之中飘着酒香,他循着味道,看到了靠窗的矮桌上,摆着一盘牛肉,一大碗脯酱,一个酒碗和一坛酒。 罗卫看了一眼耸着鼻尖闻酒香的陈羽,笑了笑,也没客套,直接回道矮桌旁坐下,又从矮桌旁的木架上拿下一个酒碗和一双木筷放在了对面位置。 见状,陈羽也是一笑,前世去战友家中,似乎也是如此,不需多话,桌上就会摆好碗筷,还有酒杯。 他转身把卧房的门关上,走到了矮桌旁,在罗卫对面坐下,将手中的案卷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罗卫看了一眼案卷,拿起酒坛,一边给陈羽面前的酒碗中倒酒,一边问道:“有什么发现?” 陈羽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还真有点发现,不过并不是好事。” 八十八、朋友 “哦?”罗卫表现出了好奇,不过并没有急着问,而是继续倒着酒。 微微发黄的酒水从酒坛中缓缓流出,直到填满酒碗,他放下酒坛,拿起自己的那碗往前一伸,说道:“边喝边说。” 陈羽笑了笑,端起面前那碗与对方碰了杯,喝了一口,才开口说道:“孙应先之前参与了望松楼案子的调查,今日,又跟着吕阳去做了筛查工作?”说完,又喝了一大口,将碗中的酒喝净,放下了酒碗。 罗卫一口喝掉酒水,脸上正洋溢着满足的神色,听到这句话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淡淡说道:“不久之前我听说了。”说着,拿起酒坛又开始倒酒。 “嗯?”陈羽一愣。 罗卫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吕阳参与的事情不少,知道的秘密也不少,我对他不甚熟悉,自然会安排人盯着他,这些日子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晓。”顿了一下,他又笑了笑,说道:“这小子看上去不着调,不过很守规矩,口风也很严,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说出去。倒是孙应先,我疏忽了,之前担心被他察觉,所以并未安排人盯着他。” 陈羽沉默了片刻,说起当暗探,自己果然是个新手,一些细节,罗卫思虑的更加细致,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开始查案的时候,木长水也是整日跟着自己,不禁笑了笑。 “感觉不太舒服?”罗卫笑着又问了一句。 陈羽摇摇头,回道:“不,只是总结一下前辈经验,这些事,我需要多学学。” 罗卫看到陈羽虚心求教的样子,笑的更开心了,一口把碗中酒喝掉,说道:“不必多虑,今日吕阳只是补充信息,并没有筛选,所以孙应先并不知道你的真正意图。” “其实,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陈羽一边说着,一边用木筷夹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心中感慨,当官吃的就是好。 “嗯。”罗卫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专注的倒着酒,倒满两个碗之后,随意的说了一句:“其实很多事,你不需要向我具体汇报了,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只要不打草惊蛇就行,有要求只管提。” 陈羽讶然抬头,没想到罗卫竟然什么都不问,直接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心里突然有了奇异的感觉。 这是一种被信任之后的满足感,只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很意外,他不禁开始思索,穿越到这里之后,身边这几人,哪些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当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脑中闪过,却发现想不明白与这些人的关系,他无奈的笑了笑,在此之前,自己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这件事。 罗卫对陈羽古怪的表情感到很疑惑,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闻声,陈羽抬起头,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整理了一番思绪,露出真挚的笑容,回道:“没想什么,先喝了这一碗,再说。”说着,他拿起酒碗,与罗卫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豪爽劲十足。 罗卫愣了一瞬,同样豪爽的喝干了碗中的酒,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 ...... ...... 当太阳再度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修炼完毕的陈羽如往常般,蹲在伙房门口,脚边放着一碗面汤,手里正剥着鸡蛋,看着那些领了任务匆匆离去的同僚。 吕阳带回的那份案卷,昨日夜里他与罗卫翻阅过之后,划出了十七个嫌疑人的名字。 有关案卷是否存在问题这件事,陈羽的布置很简单,一明一暗两条线。 明线,就是跟踪名单上的十七个嫌疑人,为了盯紧这些人,罗卫召回了一部分正在乡村搜索的暗探,给他们安排了跟踪的任务,这些负责跟踪的暗探之中,自然包括孙应先。 暗线,则是安排王子鸣带上几个亲信,重新统计徐承风遇刺时出现在望松楼的食客名单,然后与原先的案卷对比,确认原先的案卷是否作伪,确定有没有故意被遗漏之人。 陈羽很重视这份食客名单,认为认出周雅身份的那个人就在这些食客中,而罗卫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将剥好的鸡蛋放入口中,两口吃掉,感觉口中有些干,他端起面汤喝了一大口,感到一阵满足。 “终日都是这些东西,你也吃不烦?一日三餐都在伙房解决的,这司衙建了十多年,你倒是头一个。”罗卫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陈羽转头看了一眼,两口将面汤喝完,起身将空碗放回伙房,又转身走出,刚好罗卫也到了,他看着对方笑呵呵的脸,露出一个苦笑,说道:“我穷...” “穷?”罗卫抠了抠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问道:“没去门下领月俸?” “没到月末就能领?”陈羽问道。 “你是不是满脑子都是破案的事...司衙的月俸是月初发,你好歹也是我的直属巡探,在我面前哭穷?”罗卫一脸古怪,又看了看呆滞的陈羽,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说道:“你真的确定不指定一个可信之人去盯着那个福伯?那老头最可疑。” 陈羽的表情还有些僵硬,下意识的点点头,回道:“没关系,正好看看孙应先什么反应,反正韩大人回来前也不急着动手,没什么可急的。”说完,他突然发觉不对,转头看向罗卫,开口问道:“你怎么跑到伙房了,找我有事?” 罗卫点点头:“跟我出去办点事。” “好,我先去把月俸领了...”陈羽回了一句,就转身跑了。 ...... 到了门下,与掌事老头说明了来意之后,对方查看了一下记录的账簿,便去账房拿出了一个钱袋。 钱袋子里装着四十七两银子,这个数字比陈羽预想的要多了很多。 他感到十分诧异,认为搞错了,问了掌事老头才知道,虽然直属巡探月俸只有四两银子,但是立功,会发奖励,办案过程中受了伤,也会发汤药费。 那满脸堆笑的掌事老头还把这笔银子如何构成的详细讲了一遍,不过陈羽并没仔细听,他坚信自己空闲出来,一定能想出生财之道。 于是,他问了一下物价。 得知一两银子可以买二十斤熟牛肉或者近百斗谷物,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看来短时间内不用为钱发愁了。 将钱袋子揣入怀中,一路走到司衙大门,找到了正在等待的罗卫。 看到陈羽到了身前,罗卫表情虽然平淡,但是目光中多少有些关爱孤儿的感觉,他淡淡说道:“准备好了就走吧,今日这件事其实很无聊,但是又不得不去,所以我一早就打发吕阳先去准备了。” “吕阳?”陈羽之前还在疑惑为何话痨兄弟一早没来报道,这才知道被罗卫安排了事情,不禁好奇问道:“咱们到底去做什么事?” “先走吧,路上说。”罗卫说着就走出了司衙大门,陈羽没有多问,跟着就走了出去。 二人走上了固安大街,一路向东走去,此时太阳刚刚升起,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都是些忙于生计的贩夫走卒。 罗卫一边走,一边说着:“今日是月中,固定的巡查日,我们去县衙和牢狱转转...” 八十九、好官 巡狩司素有监察百官之责,除了暗地里搜查各类证据,明面上每月月中,都会例行一次巡查。 对此,陈羽听完之后也只是笑了笑,据他这些日子了解,在那位司正大人下了《罪己书》之后的这么多年,巡狩司一直都是很低迷的状态,对于监察百官的尺度,放大了许多。 只要地方上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人口可以稳步增长,对于各级官员一些贪墨或者徇私的行为,巡狩司基本上都是视而不见。 只是搜集一些必要的证据之后,做个记录存档,大多数时候并不会深究。 赵思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那个胖子做的恶事,其实大多数巡狩司都有记录,甚至很多巡探都知道那些恶事,但是罗卫却从来没有表现过抓捕的想法。 类似这种明面上谁都不会细说的事情,罗卫絮絮叨叨的讲着,陈羽也认认真真的听着。 他明白这是对方故意讲出来给自己听的。 只不过,他也就是听一听,并没有深入思考,只是将这些事记在心里。 今时今日的巡狩司如此行事作风,到底是不作为,还是上层有什么布局,他问过,也曾经想过,不过这种事,罗卫似乎也搞不懂,可能韩玉林,同样不是太懂。 很快,县衙到了。 陈羽并未来过县衙,抬眼打量了一番,发现从外围看,与巡狩司没有太多不同,只是色调不太一样。 白墙黑瓦看上去没那么压抑,红色的柱子和大门外围着的红色木栅栏为这幢建筑增添了些许威严。 吕阳和一个皂班衙役站在门边的红色门柱旁边,似是等了许久。 等罗卫与陈羽到了近前,吕阳行了一礼,开口道:“总领大人,李万里正在审案,恐怕还得等一会。” 罗卫不在意的摆摆手,淡淡的说了声:“无妨,进去等一会。” 那个皂班衙役闻言便先一步走在前面引路,三人也跟着跨过门槛。 进到了前院,刚走没几步,便听到不远处大堂方向传来李万里呵斥的声音。 陈羽还没真正见过审案,十分好奇,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走向大堂。 都说“衙门开六扇”,但是他一路走去,并没有看到那些颇有讲究的黑木门。 不过大堂倒是与记忆中的相似,宽阔的两根门柱中间,空空荡荡,一眼就能望穿整个大堂。 抬眼望去,厅中的柱子都是黑色,没有挂门楹,白色的墙壁上,也没有看到海水江崖纹,而是一副看不太懂寓意的壁画,壁画之上,倒是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 李万里高坐大堂之上,大堂案之下的矮桌前,坐着一个胥吏做着记录,身旁还站着个衙役。 两名青年跪于堂下,正在喊苦叫冤。 陈羽走到近前,站在门柱旁不起眼的地方听了一会,听明白了这不过就是一个打架斗殴的案子,不过李万里审案过程中严谨,认真,不偏不倚的态度,却让他颇为佩服,不禁想起了对方在西川郡极好的官声。 “单看他工作,似乎还真是个挺不错的县官。” 他心中嘀咕了一句,便转身离去,这种案子没什么好看的。 离开之后,陈羽没有继续在衙门中闲逛,招呼了站在显眼处等候的那个皂班衙役,跟着对方到了罗卫和吕阳所在的偏厅。 刚一进门,耳边就传来罗卫调侃的话语。 “县衙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你也感兴趣?” 陈羽笑了笑,回道:“倒不是单纯看案子,顺便也可以看看县令大人平日里如何审案。” “哦?感觉如何?” “挺敬业的...” “......” 陈羽与罗卫又闲聊了几句,审完案子的李万里带着胥吏来到了偏厅。 李万里进门之后,与罗卫不咸不淡的寒暄了几句,就招呼身后的胥吏递上了一本册子,罗卫接过之后,很认真的开始翻看。 陈羽站在罗卫身旁,并没有开口,今日他被对方喊来,目的就是熟悉一下官场和巡狩司一些必要的工作而已,没有必要与李万里有什么交流。 他低着脑袋,随着罗卫一页一页翻动摆在茶案上的那个册子,观看着其中内容。 册子中内容繁杂,记录的都是当月在固县发生的案件和处理结果。 看了半晌,陈羽发现,如果不算上因陆家案子而起的那些命案,固县真的很太平。 虽然说不上夜不闭户,不过鸡鸣狗盗的事情很少,大多都是些打架斗殴之类的邻里纠纷。 “似乎这些命案,除了牛老二的死之外,都有我的参与...”陈羽心中腹诽。 看完册子,县衙的巡查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巡狩司几人又去了牢狱。 牢狱离县衙不算近,隔着几条巷子,在城中的东北角一条不起眼的小路上。 这条小路上多是些仓库,没有人居住,所以十分冷清,而牢狱内部,则更加冷清。 几十间牢房中,只关着三个窃贼,还有两个人贩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闲散挂在脸上的狱卒。 这一切都显示着,固县很“太平”。 ...... 未到巳时,罗卫带着陈羽和吕阳,已经走在回司衙的路上。 几人走得很慢,罗卫看着百无聊赖的陈羽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陈羽耸耸肩,回道:“确实是...很无聊。” “其它感觉呢?”罗卫又问。 陈羽露出思索的神色,过了片刻,才回道:“如果没有走私敛财这些事,没有那些土匪,固县应该是一片安宁祥和的乐土...”顿了一下,又道:“单纯说做官,我还是挺佩服李万里的,在没有县丞、县尉的情况下,带着赵思这个贪腐之徒,竟然还能让固县十余万百姓安居乐业。” “是啊,抓到于豪之前,我一直觉得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县令...”说到这里,罗卫自嘲一笑,又道:“如你所说,若是没有这些人,没有这些事,固县就是太平乐土,这里...肯定会变成太平乐土。”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坚定。 陈羽笑着点点头,却没有接话,因为固县太小,这里,只是这片世界的一个小地方。 而那些前朝余孽,到底经营着多少个这种小地方... ...... 回到司衙,与罗卫分开之后,陈羽拉着吕阳回到了偏院。 吕阳知道,只要回到这里,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睡觉,另外一件就是修炼。对于没有功法,还卡在四品境界只能熬炼身体的他来说,修炼很痛苦。 “阿羽,咱们去巡街吧...” 已经坐在大槐树下开始打坐的陈羽淡淡回道:“我不希望哪天出去执行任务,一不留神,你这个菜鸡就被人砍死了。” 九十、绵苹果 习惯了修炼之后,旁人眼中异常枯燥的打坐运气,在陈羽看来,却是一种享受。 这种依靠莫名其妙的气息在体内流转就能增强自身的方式,与前世五花八门的体能训练,格斗训练,战术训练相比,运气修炼简直跟吃饭喝水一般轻松。 而且随着不断的修炼,他越来越熟悉元气,可以越来越明显的感受到那股气息在体内不断变得凝实。 他觉得,这种元气,与内功应该是类似的东西... ...... 一旦开始专注修炼,陈羽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从吃过午饭到夕阳西下,似乎只是一闭眼,一睁眼而已。 散值时间一到,吕阳停止了修炼,飞也似的逃了。 陈羽笑着摇摇头,没管那个爱混日子的便宜兄弟,起身到伙房找到了厨娘,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让对方保证在未来的七日内,每日都能提供二斤熟牛肉,适当的谷物,和绿叶蔬菜,然后从钱袋中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有了钱,他自然要开始合理搭配膳食,自己这幅怎么看都没有男子气概的身躯,该好好改善改善了。 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一副好身材,更重要的还是让这具身体可以激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看到银子给的稍多,厨娘自然欣喜,接过之后说了声稍等,就转身离去。 大概过了两刻钟,就带着二斤牛肉和一摞蒸饼回来了,笑吟吟的说道:“陈大人今夜就先凑合着吃,明日我好好为你准备吃食。” 陈羽点点头,道了声谢,便拿着吃食转身回了偏院,一进院门,发现车小小站在院中。 看到那憔悴又微微发白的小脸,他摇了摇头,问道:“又是一日一夜未睡?”看到对方点点头,他又说道:“先吃点东西。” 说着,就走到一旁的石墩坐下,将纸包中的牛肉和蒸饼摊开,自顾自的撕下一块牛肉吃了起来。 车小小有些拘谨的坐到一旁的石墩上,低头看了看牛肉,又抬起头小声说道:“羽哥哥,有些发现...” 陈羽嘴里嚼着,指了指纸包中的牛肉,含糊不清的说道:“先吃...” 看到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索性伸手撕了一块牛肉递了过去。 车小小看着那块冒着热气的牛肉,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过,咬了一小口。 二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吃着东西。 自从木长水去查银钱之后,这座不算小的偏院,大多数时候,只有陈羽一人居住,甚是冷清。 此时的气氛说不上温馨,却也让院子有了些温度。 过了一会,牛肉和蒸饼被二人分食一空,陈羽满足的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肚子,开口说道:“说吧,发现了些什么?” 车小小用帕子擦净了嘴角的油渍,脸上已经看不出拘谨,她一边将帕子塞回怀中,一边回道:“李清澜在固平大街紧邻的巷子置了个宅子,我找周围邻里打听了一下,她应该是四五日前买的,之后每日都会去那个宅子,在里面敲敲打打的也不知在里面忙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纸包,展开来递给了陈羽,又说道:“后来我看到宅子里做事的伙计搬出来许多木桶放在了牛车上准备拉走,然后我悄悄过去从桶里偷到了这个东西。” 陈羽接过纸包,看了看里面面糊状的东西,低头闻了闻味道,皱了皱眉,问道:“这是苹果?” “是绵苹果。”车小小纠正了一下。 陈羽又看了看几乎已经失去全部水分的果肉,又闻了闻味道,感觉好像是苹果,却又不太像。 想了想,感觉可能这才是原生的苹果,自己前世吃的那些应该都是改良过的品种。 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他把纸包放在一旁,思索了一会,才问道:“李清澜买了多少这种果子?” 车小小一愣,俏脸微微泛红,开始掰着指头嘀咕:“一筐大概百余个,一共五十几筐...” 看着小丫头冥思苦想的样子,陈羽感到好笑,说道:“行了,不用数了,我大概知道有多少了...”顿了一下,他又问道:“这果子榨出来的汁水,你见人喝过嘛?” 车小小还有些愣神儿,似乎对陈羽瞬间就明白了那么多筐果子到底有多少而感到惊讶,听到后来的问题,她晃了晃脑袋,才开口答道:“怎么会有人喝这种东西。” 听到答案,陈羽并没有注意这句话的本意,而是专注思考自己的问题。 因为,苹果榨汁不仅仅能喝,还能酿酒。 但是,据他所知,这个世界的果酒,只有大楚南方酿造的杨梅酒还有西域酿造的葡萄酒。 至于苹果酒... 他再次拿起纸包,看了看里面几乎完全脱水的果肉,伸手捏了一点,在双指间搓了搓,手感绵软,倒是挺符合绵苹果这个称呼。 陈羽想了想,觉得这种果肉质感的苹果,水分含量可能不高,他开口问道:“这果子你吃过吗,甜不甜...?” 车小小摇摇头,回道:“绵苹果...甜倒是很甜,但是很难吃,也不会有人吃,这东西都是放在屋里祛味的。” “祛味?”陈羽愣了,有些理解不了这种绵苹果到底有多难吃。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既然绵苹果在这个世界如此不受待见,那李清澜榨汁的行为就不能仅仅用古怪来形容了。 旋即他又笑了,如果真的是在酿酒,这女人肯定是个穿越者。 “明日带我过去瞧瞧。” ...... ...... 清晨,晨曦微露,陈羽带着吕阳和车小小走出了司衙大门。 三人之中,最开心的是吕阳,只要不用待在那个小院,就不用修炼,他兴奋的絮叨着巡街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可惜陈羽没理他,车小小,同样没理他。 到了固平大街,正好路过朱铁匠的铺子,朱铁匠正在火炉旁加炭,朱婶儿已经热情的迎了上来。 陈羽停下脚步,张口问了问自己那两把堑壕刀的进展。 得知还要在等几天之后,正欲离去,余光却看到了一旁木桌上摆着的几把飞刀,他顿时来了兴趣,开口问道:“这飞刀怎么卖?” 朱婶儿一听又有生意,喜上眉梢,赶忙拿起一把,一脸笑意的说道:“精铁打造,三百文一把。” “之前这飞刀都是二百五十文一把!”吕阳插了一嘴。 陈羽默默转头看了吕阳一眼,淡淡说道:“那我出二百四十文...” 九十一、武装自己 飞刀,只是朱铁匠当初为了证明自己的手艺,才打造出来的,一共也就二十把。 可惜在固县这种小地方,会用飞刀的人非常少,所以在铺子里摆了很久也没卖掉几把。 他这几日正在琢磨要不要熔掉,打造其它东西卖了换钱,才从箱底拿来出来,正巧让陈羽赶上了。 经过吕阳一番讨价还价,最终陈羽拿到手的,是一个精致的飞刀袋,里面整整齐齐的插着十三把泛着冷光的飞刀。 这些,一共花了三两银子。 此时,陈羽的心情非常不错,有了这些飞刀,那个总是“迫不得已”就拿武器砸人的烦心事,暂时解决了。 捧着飞刀袋,他眯着眼细细看了看,这些飞刀非常锋锐,金属质感明显要比司衙发的制式武器要好上一些,想必坚韧程度也会略高一些。 看了一会,把硬牛皮制成的飞刀袋挂在腰间,想了想感觉不对,又把飞刀袋往左侧挪了挪,固定在了适合左手拿取的位置,伸手试了试是否顺手,才满意的点点头。 就像突然得到了一件满意的玩具,他的左手下意识的摩挲着飞刀袋,硬牛皮锃光发亮,手感顺滑,指尖从飞刀的刀柄上轻轻拂过,感受到丝丝的凉意。 没来由的感觉有些手痒。 他拔出一把飞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手臂一扬,一道寒芒脱手而出,精准的扎在了铁匠铺的门柱上。 不过陈羽却微微皱眉,飞刀虽然很顺手,但左手还是比右手差了点,不论是力道,还是速度。 右肩的伤想要恢复,还得不少日子,他看了看并未完全没入门柱的那把飞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想抽空还是要再练练左手的功夫。 毕竟,与这个世界的武道高手对战,差上些许力量和速度,很可能无法造成有效杀伤,甚至可能无法击中敌人。 “好俊俏的手段...” 看到陈羽露了一手,铺子内的朱铁匠赞叹一声,放下手中的剑胚走了出来。 陈羽闻声抬起头,正好看见朱铁匠将剑胚放在铁砧上,他又看了看旁边工作台上散乱放着的一些半成品铁器,才转头看向正在从门柱上拔飞刀的朱铁匠。 对方没费什么力气就拔下了飞刀,走到近前,将飞刀递了过来。 陈羽一边接过飞刀插回袋中,一边笑着说道:“你这力气不小。” “我一个打铁的,没气力怎么讨生活。”朱铁匠笑呵呵的说着。 陈羽点点头,随口问道:“我今日才注意到,你这里生意这么好,打造东西得排队吧?” 朱铁匠听完笑意更盛,认为这是一种夸奖,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见状,陈羽也笑了笑掏出些银子,塞进对方手中,说道:“尾金。” 朱铁匠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几粒碎银,他有些不解,还不到付尾金的时候,掂了掂分量,发现这银子不仅早付了,而且付的多了一些,疑惑问道:“陈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早一点拿到我的武器,能先打造我的吗?”陈羽淡淡说着,很坦然。 今日意外得到这些飞刀,他突然就想早点拿到那两把无比熟悉的堑壕刀,把自己武装起来。 朱铁匠闻言一愣,面现犹豫,做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没想到却突然有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要不我再给你加点?”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朱铁匠赶忙挥手拒绝,心中有些古怪的感觉,多多少少还有些惶恐。 其它人若是来催单子,都是说几句,或者骂几句,如陈羽这般先给钱才提要求的,他还没见到过。 看了看手中的银子,他又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回道:“陈大人如此敞亮,小的自当尽心,明日之内,我定将那两把短刀送至巡狩司。” “好。” …… 离开铁匠铺,三人走在街上,吕阳带着疑惑问道:“阿羽,那两把武器你若是急着用,我来催催便是,何必和多给钱。” 陈羽笑了笑,主动工作与被动工作永远都有差别,何况,坏人规矩,总得给点好处作为补偿。 他拍了拍吕阳的肩膀,淡淡说道:“结个善缘没坏处,这朱铁匠的手艺,看上去不错。” 吕阳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几个字:“这钱花的真冤。” 陈羽转过头,伸手在吕阳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这不叫冤,叫智慧...” “智慧?”吕阳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有点懵,花钱需要什么智慧,花钱难道不是只看有没有钱? “对,钱花到该花的地方,就叫智慧...”一直沉默的车小小补了一刀。 吕阳欲言又止,似是又思考了一阵,他还是嘀咕了一句:“钱花到该花的地方,还是叫花钱...” “......”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多久,领路的车小小止住身形,指了指路边的巷子,说道:“就在这里。” 陈羽点点头,四下看了看,找到个烧饼铺子,买了几个烧饼揣进怀里,然后才回到巷口。 这条小巷似乎要比这座县城里大多数的巷子都要宽一些,但是内部结构却是没任何区别。 一眼望去,歪歪扭扭的小路两侧,除了一座挨一座的院子与房屋,就是纵横交错,呈网状的宅间小道。 三人走进了巷子,一路向东,经过了许多一人高或者更高一些的院墙。 虽然这些院墙上都刷着白色的墙粉,但还是能很清晰的看出,有些是土胚砌筑的,有些是青石砌筑的。 陈羽一边默默记着路,一边左顾右盼查看着其它小巷的情况。 走了一会,车小小再次停住脚步,等陈羽和吕阳走到近前,才指着斜对面十几步外的一座宅子悄声说道:“就是那个宅子。” 陈羽点了点头,靠近了那座宅子,侧耳听了听,没听到有什么敲击声,只有几个男子在聊着闲话,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内容,听上去应该是做事的伙计。 “李清澜应该还没来,昨日我跟她来了之后,没多久宅子里就传出了敲击声。”车小小有些不确定的补了一句。 陈羽皱了皱眉,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说话,他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又带着二人又在附近转了转,找到一个很窄,几乎不透光的小道。 看到小道中布满杂草,显然极少有人会从这里经过,满意的走了进去,进了这条不起眼的阴暗小道,他才转过身,对身后紧跟的二人说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要再说话了,若是刚才院中有高手,咱们有可能就暴露了。” 看到车小小羞愧的低下头,又说道:“犯了错才会知道错,下次注意便好。行了,你们二人去外面街口等我吧,盯梢这种事,人多了聚在一起容易暴露。” 吕阳闻言面露喜色,二话不说,拉着仍在自责的车小小就离开了小道,向固平大街走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陈羽也不再多想,成长,总是需要过程。 他将身体往阴影中缩了缩,尽量让自己变得不显眼。 ...... 九十二、偷听1 前世的陈羽,每当听到穿越这个词儿,总会嗤之以鼻,他觉得穿越这种事,不过是人类众多幻想中的其中一种,通常在失落的时候想象一番,梦醒之后进行一番哲学思考,有益于看清惨淡的现实,仅此而已。 但是在临死之际,这种幻想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一刻,没有迷惑,也没有彷徨,他觉得这一切也许都是命运使然,无须记挂前世,只需考虑今生。 至于因果,根本没什么可多想的。 况且,这件事本身,很酷... 最初的几日,他想的只有活下来,然后升职加薪,权倾朝野,甚至当个帝王过过瘾,这些目标,很明确。 不过自从他知晓《道德经》的存在,心中便产生了疑惑,到后来发现白磷,再后来又发现了李清澜,这份疑惑越来越大。 他开始在夜深人静或者无人的时候偶尔思考自己因何穿越,而现在,他开始思考自己与李清澜的关联,又或者说,同为穿越者之间的关联。 不过很快,陈羽再次放弃思考这种根本不可能想明白的问题。 ...... 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外面传来了一阵吆喝的声音,躲在墙角的陈羽再次微微探头,这次,他看到了一小队人。 走在最前的那个穿着青色襦裙的窈窕女子,就是李清澜,身后还跟着个丫鬟,再往后,两个护院模样的男子指挥着十个脚夫,每两人抬着一个竹筐。 竹筐中,装满了红艳艳的果子。 陈羽默默看着那些脚夫把装满绵苹果的竹筐全部抬进院子,拿了工钱离开。 然后等两个护院都回了宅子,把院门关好之后,才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李清澜所在的这个宅子,独门独院,两侧都有宅间小道,院内只有主屋和东侧厢房,他轻声走向西侧院墙外的那条小道。 那里,没阻隔,更容易听清院中的动静。 刚刚走近,墙内传来了李清澜清亮的声音:“老规矩,都细致点,把果核都挖出来。” “挖果核,这么细致?”陈羽一愣,心中嘀咕了一句,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酿酒,确实要挖果核。 苹果核有毒,虽然每一颗果核的含量低到可以无视,不过若是几千个苹果,上万的果核,那毒性可能就要命了。 “看来果然是个穿越者,这种事情都能注意到。”他心中又嘀咕一句,走到墙边一个背光的角落站定,继续侧着耳朵偷听。 不过李清澜说完那一句之后,就没再开口,院中也没有其它人说话,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切割声。 等了不知多久,院中一直无人说话,令人有些疑惑,陈羽皱了皱眉,开始四处张望,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偷窥地点,好看一看院中情况。 找了一会,没找到合适的大树,却看到东边边走来一到熟悉的身影。 “福伯?”陈羽有些意外,这个老家伙现在也不知道是哪个同僚正在跟着,他担心暴露,身子往墙后躲了躲,没有再探头张望。 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院中终于有了动静。 ...... 秋日的阳光色调恬淡,照射在小院子中,洒在仰躺在摇椅的李清澜脸上。 她微闭着双眼,一脸的慵懒,很是享受这份微寒之中的温暖,时不时扭动的身躯总是恰到好处的展示着自己动人的部位,引得周围的护卫和做事的伙计偷偷注目。 听到敲门声,她微微偏过头,掩口打了个哈欠,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看着福伯跨进门槛,缓缓走来。 “女公子,陆公子醒了,老爷让你回家探望。”福伯站定后淡淡说道。 听到是陆方的事,李清澜的双眼又闭上了,随意的回道:“等他身子再好一些,我再去探望吧。”说着又扭了扭身子,似乎想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福伯看着眼前动人的一幕,眉头皱了皱,以他这般年纪,对这种场面并不在意。 不过,他眼角余光看了看旁边的六个伙计和两名护卫那偷偷摸摸的窥伺模样,碍于明面上的假身份,还是开口对一旁的丫鬟说道:“找个薄被给女公子盖上,别着凉了。” 李清澜转过头,杏眼已经睁开,眼中略带愁苦的神色,轻声说道:“福伯,我在外面,你跟阿爷私下那些话说起来也方便些。我与你方便,你又何必跑到这里来管我?” 福伯平静的面容涌起烦躁的神情,冷声说道:“女公子同样不必在老仆面前做出这幅姿态,有些话咱们还是回家再说吧。” 看到李清澜不为所动,他眯了眯眼,面色变得严肃,又加重了几分语气说道:“酿酒这种玩笑事,女公子还是不要再做了,随我回去吧,有些话,还是需要老爷亲自来说。” 小院中的气氛骤然一僵,福伯这个突然的变化,令院中除了李清澜之外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怔,特别是丫鬟和两个护卫,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清澜似笑非笑的看着福伯,没有管周围人如何呆滞,缓缓起身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又揉了揉眼睛,嫣然一笑,柔声说道:“福伯,你竟然都开始用这幅态度对待我了,前几日我不小心偷听到的话...”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一些,赶忙一脸惊色的伸手掩住了娇艳的小嘴。 福伯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刚想开口,李清澜又是一笑,说道:“好了,不逗你了,咱们回去再说,有些事,阿爷总该告诉我了,我都这么大了,总瞒着我多不好。”顿了一下,她又带着笑意走到两个护卫身前,抬手在二人胸口请拍了几下,娇声说道:“你们俩在这看着他们做事,这酒,还是要继续酿,可别出了问题哦。” 说完,才转身向院外走去,一旁的丫鬟赶忙从地上拾起一个布袋,拎着就快步跟了上去。 福伯冷哼一声,心中却想着:怎么跟窑姐一样... ...... 院外藏着的陈羽满脸疑惑,等到李清澜与福伯走远,又等了一会,他才悄声从小道中出来,回到巷口找到了坐在茶摊上闲聊的吕阳和车小小,急声说道:“赶紧,抄小道带我去李万里家...” 九十三、偷听2 陈羽语速极快的给吕阳安排了一些事之后,便让车小小引路,往李万里的宅邸奔去。 穿行在大街小巷之间,微凉的风吹在脸庞,他的大脑愈加清醒,繁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 此时,李清澜疑似穿越者这件事,暂时被放在了一边,变成了一件不重要的事。 之前偷听到挖果核和酿酒这些消息的时候,陈羽冷静的想了想,突然就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因为,就算知道这一切又能如何? 自报身份上演一出老乡相见的戏码,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把这个已经几乎得到确认的疑惑变成真相,不仅没有意义,更大的可能是给自己增添危险。 为了自己可以升官发财,李万里这个家伙肯定是要一查到底的,日后免不了刀剑相向。 他可不会认为通过同为穿越者这层关系,就可以让李清澜与自己达成同盟,从而去算计那个名义上的亲爹。 而且他觉得,另外两个不明身份的疑似穿越者,可能威胁性更大,他可不希望天天被这样的“老乡”惦记着。 所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必须隐藏好,毕竟藏在暗处,好处总是会多一些,信息差往往是克敌最大的利器。 就像现在,他可以时时刻刻惦记着别人,安安静静的当个老阴货。 想通了这一切,李清澜的事情自然就没有继续多想的必要。 陈羽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对方几日前到底偷听到了什么重要的话。 而那个突然之间就变得不似仆人的福伯,又是什么身份。 ...... 时近正午,阳光正好,陈羽和车小小到了李万里的府邸。 二人站在后院院墙的墙角,陈羽举目四望,叹了口气,这样一座分前院、主院、后院的大宅子,真是麻烦... “主屋与东厢房之间的那座独立的小屋,应该就是李万里的书房。”他心中嘀咕着,在四周转了转,最后在宅子的东侧,找到一颗位置较好的大榆树。 这颗大榆树长在在几个宅子后院之外的小道上,陈羽清楚,但凡是有后院的宅子,正对后门的小道基本上只有各家的仆人会在这里走动,行人非常少。 所以这个地方位置很好,稍加掩饰就不会引人注目。 二人走到树下,抬头看了看,树枝上还剩少许叶子未落,虽然不多,但是遮掩身形不成问题。 “小小,爬上去看看情况。”陈羽对身后的车小小下了命令,他现在一条胳膊还是半废,爬树这种事,有人代劳自然最好。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如同一只猴子,灵巧的爬上了树,前后不到五息... “你还有这本事?”陈羽惊讶出声。 这声惊叹,在车小小听来,仿佛如听到了表扬一般,她感到很开心,抿嘴一笑,小声回道:“我爬树可厉害了...” 陈羽点点头,没有说话,心中却是自嘲的想着:“我可真是个差劲的上司,竟然不知道属下还有特长。” 一念及此,他觉得应该找个时间搞个团建聚餐之类的活动,增进一下队内团结。 在他愣神的这片刻时间,车小小已经爬到了合适的高度,陈羽看了一眼,便靠着大树等待着消息。 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了车小小的声音:“羽哥哥,我看到罗总领来了,还有吕阳。” 陈羽点点头,他给吕阳安排的两件事,第一件是去县衙看看李万里在不在,另外一件就是回司衙喊罗卫。 没想到效率挺高,这么快人就来了。 片刻之后,罗卫那须发飘飘的狂放造型,就出现在视野之中,他走到巷口显眼的位置招了招手,确认对方看到之后,又转身回了树下。 之前陈羽安排的急,并没有告诉吕阳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罗卫到了大榆树下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张口就问:“发生了什么,这么急?” 陈羽隐去关于李清澜是穿越者这件事的信息,把这两日盯梢李清澜的事大概讲了一下。 罗卫听到苹果酒三个字,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喊我过来是要偷听?”不等陈羽开口回答,他望了望天,又开口说道:“天色正明,别说是我,就算是长水在这里,恐怕也很难做到不让人发现,若是天色黑了,倒是不太难。” 这个回答,陈羽略有失望,他转头看向吕阳,问道:“李万里什么情况?” “还在县衙办公,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动身回家的意思。”吕阳答道。 陈羽点点头,县衙正常散值的时辰与巡狩司一样,秋季日短,若是李万里能等到散值才回来,以那个老头的脚程,回到宅子的时候天差不多也黑了。 不过之前听到福伯说陆方醒了,这是个麻烦,他知道自从陆方被放出去,就一直住在李万里宅邸的东厢房,一同住在东厢房的,还有李巧儿。 也不知李万里会不会心忧“视若亲子”的侄儿,提前离开县衙,回家办自己的私事。 他现在很希望那个树皮老头能一如既往的敬业,坚守岗位,想了想,感觉如对方那种外在形象,这个可能性其实很大。 于是他轻声说道:“那我们等等吧,兴许还是有机会的,主要我觉得,李清澜被福伯这么不留情面的喊回来,他们见面一定会说点什么。” 罗卫皱了皱眉,入宅偷听,一旦被发现还是有些麻烦的,不过想了想陈羽之前说的那些,犹豫了片刻,便点点头同意了。 见状,陈羽也不多话,掏出银子让吕阳去买了一些吃食,几人吃饱之后,车小小又爬回树上。 那灵巧的动作和迅捷的速度,连罗卫都为之一愣,喃喃道:“这小丫头爬树还挺利索...” 陈羽笑了笑,向树上的车小小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寻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开始打坐运气。 一下午时间还是挺漫长的,他不想浪费时间。 罗卫一看,眼神中露出赞许的神色,也不打扰,同样找了个角落,开始打坐。 吕阳张了张嘴,看了看树上专注观察的车小小,又看了看闭目打坐的两个上司,心中无语... 自己该干点什么好呢。 ...... 九十四、偷听3 屋外红霞满天,夕阳的光芒已经无法照亮县衙的偏厅。 李万里独自坐在书案前,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铜油灯,火苗升起,屋内亮了一些,他开始继续批阅公文。 随着赵思被捕入狱,县衙变得更忙了,不过李万里似乎很享受这种忙碌。 这时,胥吏走了进来,行了一礼之后,便走到书案前,抱走了靠右边那一摞已经批阅完的公文。 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担心打扰到李万里的工作。 不过临出门时,他想了想,还是带着敬意的说了一声:“李大人,散值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万里嗯了一声,随意的挥了挥手,并没有抬头,依然在专注的工作。 胥吏见状也不再多说,轻摇着头就走出了偏厅。 过了一会,李万里拿起毛笔在面前的公文上做了批复,便将公文合上,放在右手边的老地方。 然后,他放下毛笔,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干枯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莫名的神色,低声喃喃道:“这种日子,恐怕要结束了...” 说完,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呆坐了一会,他的双目重新有了焦距,轻叹了一声,便吹熄了铜油灯,起身向外走去。 出了偏厅,李万里抬头望去,天幕已经变得昏暗,只有远处那天与地的交界处,还有半个太阳,和一片红晕。 看着这片景致,他突然莫名的笑了笑,便抬脚往县衙之外走去。 牛车早已在门口等待,正要上车,李万里似是又想起什么,对蹲在身前扶着车凳的车夫说道:“去一趟望松楼,买两坛好酒。” 车夫低声应下,他才踏着车凳上了车。 等李万里绕到望松楼买过酒水,再转而回家的时候,夜色早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如浓墨般的夜空无月无星,黑暗的街道只能靠两侧店铺中透出的点点火光照明道路。 到了自己宅邸,门口的大灯笼已经亮起,他下了牛车,迎着柔和的光芒,走进半开着的大门,对迎接的福伯开口问道:“方儿能下床了吗?” 福伯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样子,淡淡回道:“身子还有些虚,不过可以下床了。”说罢,他示意车夫把酒坛放进门内,就把大门关好,又拿起了酒坛,再抬起头,李万里已经走远。 福伯快走几步,追上李万里之后,小声将上午在酿酒宅子里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李万里静静听着,并未插口,等福伯讲完,他才淡淡说道:“这事晚些我自会处理,你先去准备一下晚饭,把人喊齐,今夜是家宴。” “是,老爷...” ...... ...... 在天色还未全黑的时候,大榆树上便已经无法视物。 在确定了李万里还未归家之后,陈羽打发了吕阳和车小小回家,与罗卫悄悄来到县令宅邸的东侧院墙之外。 整个主院几乎难见光亮,只有东厢房和西厢房从窗格门缝之间漏出些许微弱的火光。 二人蒙面束发伪装了一番之后,在黑暗的掩护之下,很轻易的躲过了护卫,翻过了墙头。 主院与前院一样,都被李万里精心布置过,靠着院墙的位置每隔着不远的地方,总会有一小片竹林又或者奇石又或者花草灌木点缀,几乎处处都有藏身之所。 这些景观,陈羽脑子里有大概的记忆,但是真正体验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次潜入根本没有丝毫难度。 不消片刻,二人几次闪身,就已经到了书房后与后院隔墙之间的夹缝处。 这个夹缝在陈羽看来,简直就是为偷听者刻意准备的一般,李万里为了美观,在书房两侧的山墙处都种了些竹子与花草作为装饰。 于是乎从外面,如果只是远处望一眼,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个夹缝之中的情况。 二人各自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就蹲在墙根开始等待。 没过很久,就听到了福伯在院中招呼下人准备饭食的声音,主屋也很快亮起了灯光,两只灯笼也被挂在了主屋门柱的挂钩上。 玉壶光转,主院内总算有了些光。 陈羽赶紧挪到靠这主屋那一侧的墙角,透过小竹林的缝隙向外看去。 他看到两个婢女来来回回的从后院端来一盘又一盘菜肴,又看到李巧儿与一个婢女扶着虚弱的陆方走进了主屋,俄顷,又看到李清澜袅袅婷婷走进了主屋。 这时,人似乎到齐了,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李万里的声音,但是却听不真切。 饭局似乎开始了,陈羽有些好奇,明明东厢房里还有姬妾没有来,怎么就开席了。 他并不知道在大楚,家宴是非常正式的饭局,非亲属不得上桌,而李万里的那几个姬妾,连妾室都算不上。 不过这种小问题,陈羽就算不知缘由,也不会多想,他正竖着耳朵努力想听到主屋里到底在聊什么。 一番努力之后,他确定以自己的修为肯定是无法听到了,只得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蹲在身侧的罗卫。 抬手比划了一下,便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主屋里在聊什么? 罗卫低头看了看,把字迹涂掉之后也写了几个字:陆方要与李清澜大婚,下月初九。 得知这些人吃饭竟然是在聊婚事,陈羽一阵好笑,不知道李清澜这个穿越者,此时此刻得知婚姻被包办了,心中作何感想... 这场很正式的饭局持续了大概得有一个时辰,当陈羽看到李巧儿与陆方回了东厢房,又看到李万里与李清澜向着书房走来,总算是没了瞌睡,来了精神。 ...... 李清澜一副乖巧模样跟着李万里走进了书房,她反身将房门一关,又转过身形,满面娇嗔的质问道:“阿爷,你为何要我嫁给陆方那个废物,他已经被巡狩司除名了,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了!” 李万里没说话,自顾自走到日常喝茶的矮塌,坐了下去,书房中的铜油灯是婢女提前点燃的,不过屋内光线还是很暗。 他拿起一旁的铜签挑了挑灯芯,待屋内亮堂了一些,才淡淡说道:“我这般安排到底为何,还要与你讲第二次吗?” 屋内沉默了一阵,他看了一眼女儿,似乎又有一些不忍,最终叹了口气,又说道:“你若不喜,过些日子,我让他休了你便是。” 闻言,李清澜脸上责怪的神情瞬间消散,又变回乖巧模样,缓缓走到矮塌旁,坐在了李万里对面,笑吟吟的说道:“阿爷,你与福伯到底在做什么抄家砍头的大事,还不准备告诉我吗?万一哪天事发,按大楚律,我也得遭殃,我可是你唯一的女儿,你总不能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吧。” 九十五、偷听4 听到李清澜的话,虽然李万里并不意外,但还是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你姑爹有些生意,是死罪...虽然在他失踪之后,这些生意都不做了,不过巡狩司那边追查的很紧,我还是有所担心...” “阿爷!”李清澜插言打断,幽怨道:“你就别再骗我了,就算那日我偷听到的话不多,但是我也知道,不论姑爹做了什么,阿爷都参与了。而且,不管是姑爹家犯了死罪,还是咱们家犯了死罪,我都脱不开干系,轻则为奴为婢,重则身首分离,这些你应该比我懂。” 李万里再次陷入了沉默,脸上也有了复杂的神色,不像是忧愁,更像是纠结于某事。 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没骗你,之前做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该死的都死了,你姑爹,怕是也无法活着回来了,都结束了。不过陆家要和苏家做生意了,如若你硬要参与,我会让福伯带着你见见苏炳添。”顿了一下,又道:“我听闻你与苏玉谷关系不错,也可以多亲近亲近。” 李清澜绽放出一个不知是讥讽还是不屑的古怪笑容,淡淡道:“怪不得几日前你让我去见见苏玉谷,不过,我费些心思,直接嫁进苏家不是更好。” “你认为苏家人会允许...”李万里的声音有些烦躁,不过话说半截就停住了,似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李清澜却轻笑出声,笑着说道:“允许什么,允许我这个残花败柳进家门?阿爷,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若不是你这么急着定下今日这门亲事,你怎知我嫁不进苏家呢?” “清澜!你这几年,太过放肆,礼义廉耻呢!”李万里怒喝一声,不过呵斥完,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怒意缓缓散去,又叹了一口气,颓然说道:“怪我,忙于公务,疏于管教。你去休息吧,过些日子,去趟郡城。” 与天下间的父亲不太一样,对于女儿做了错事并且提出了非分的要求,李万里除了无奈之外,最终还是认可了李清澜一些荒唐的想法,甚至有了支持的意思。 陈羽对于李万里的做法有些迷惑,这个人似乎并不如外面传得那般重视亲情,不论是陆方,还是李清澜。 但是,相比家庭内部情感问题,他更加迷惑陆家与苏家的生意。 “难道之前的推测...错了?”陈羽心中嘀咕,不过他思索了一阵之后,依然觉得关于刺杀苏家这件事,李万里的嫌疑最大。 不过既然李万里已经决定与苏家做生意,刺杀苏家人这件事,在明面上看就变得十分不合理,所以很可能存在着其它猫腻。 ...... 书房的灯熄了,李万里与李清澜也各自回房休息。 蹲在夹缝中的陈羽与罗卫对视一眼,悄悄起身,寻着机会翻出了院墙。 二人从墙头跃下,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便随手扯下了蒙脸布,拐进了附近的巷子。 远离了李万里的宅邸,罗卫才开口问道:“苏家那件事,你之前到底查到什么程度?” 陈羽摇摇头,回道:“没什么有用的,而且今夜听到的这些令我很意外,苏家那边的事恐怕需要重新查查,他们与陆家谈生意的原因,恐怕有些复杂。不过我更意外的是,李万里竟然安排福伯带着李清澜去和苏家人接触,这个福伯,恐怕更不简单。” 想到要与苏家打交道,他心中不太爽快,这种颇有地位的皇商,打不的骂不得,没有证据连抓来问话都不行,主要是他们还不说实话,想从他们身上找线索,肯定不是件易事。 看来,还是得动点其他心思。 想着,他开口问道:“这两日跟着福伯的是哪位同僚?”一边问,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展开纸包拿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烧饼,递给罗卫一个,又拿了一个自己咬了一口,他有点饿。 “王灿。”罗卫答了一句,接过烧饼,也咬了一口。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陈羽想起曾在孙应先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发现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印象,不禁好奇问道:“这个人为何我在司衙中从未见过?” 罗卫点点头,回道:“也是个老巡探了,差不多在司衙十年,不过是个不爱说话也不太合群的怪人。做事倒是认真,不过很死板,还喜欢较真儿,容易得罪人,所以平时都是外派执行一些与剿匪和刺探情报有关的任务,很少在司衙内出现。”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陈羽,笑着说道:“这家伙应该跟以前的你挺像的。” “唔...”陈羽一阵无语。 罗卫又笑了笑,就没在继续调侃,开口问道:“这福伯肯定不简单,之前我不是没派人盯过李万里,自然也派人盯过他的宅邸,从来没发现过什么异常,也没有过多注意到这个人。如今,李万里这样安排,你还不考虑换个亲信去盯这个老头吗?” 陈羽啃着烧饼,韩玉林的不知所踪让很多事变得麻烦,现在他与罗卫都有些束手束脚。把剩下的小半个烧饼几口吃完,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再等几日,等他们去了郡城,我打算亲自跟一趟,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罗卫应道:“你办事我放心,回去我给梁定军打声招呼,再给你开个公函,你到了郡城去门下行个手续即可。” 陈羽点点头,没再答话,心中思索着。 如之前的推测,固县这边的生意果然全部被放弃了,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李万里竟然没有彻底收手,而是让陆家与苏家产生了关系。 苏家,在这件案子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会是新的线索吗? 已过亥时,这个时间,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已经很晚了,大部分宅子已经闭户熄灯。 寂静的夜,空荡的街,陈羽望向漆黑的夜幕,心中有些期待。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官道上,一人一马疾驰而过,马背上风尘仆仆的韩玉林望着不远处的巍峨城池,右手的马鞭再一次重重的挥舞。 “嘶嘶...” 马儿吃痛,随着一声鸣叫,四蹄狂奔,转眼间,就到了西川郡的东城门前。 九十六、武陵王 武陵王府在城池的西北部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靠近北城门,离着贯穿郡城南北的泰康大街只有百步之遥。 当年建宅的时候,这个位置周边住的基本都是市井百姓,白日里,这条巷子人来人往,显得非常热闹,很有烟火气息。 而且就算到了夜里,这里同样比郡城中其它地方热闹不少,因为这条巷子离泰康大街很近。 泰康大街上,很多酒楼、酒肆。 相比达官贵人们聚居的东南城区,这里实在是显得嘈杂与纷乱。 但是秦山海还是选了这个位置,一方面是为了从北城门去往驻军大营方便,另一方面,应该是这位王爷本来就喜欢这种氛围。 时过多年,这里的环境并没有因为武陵王住在这里而产生太大的改变。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武陵王一家人,甚至包括府里的下人,都很随和,并不如其它达官贵人那般讲究。 ...... 夜色冷清,韩玉林牵马走到了武陵王府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朱红大门,将马拴在望桩上,便踏上石阶,重重的扣响了大门。 这十余日,他快马加鞭往返了一趟皇城,弄清了一些疑惑,但是也产生了新的疑惑,不过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解惑,而是受邀前来。 刚进西川郡范围,他就遇上了一个赤虎军的斥候,收到了武陵王当面一叙的邀请。 等了片刻,随着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面相粗犷的大汉站在门内,一脸平静的看了一眼韩玉林,开口说道:“韩大人终于到了,王爷正在等您,请随我来。” 这粗犷汉子是秦山海的亲卫,也兼任着王府的护院统领,名叫张寒武,是个八品境的高手。 韩玉林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就跟着进了王府,一路往里走去。 王府很大,白日里可能感觉不到,但是夜里,就显得特别冷清,走了半晌,既没看见人,也没看到一点光亮,不过好在高手视力都好,倒是不担心看不清路。 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到了主院,一眼就能看到,书房还亮着灯。 张寒武把人带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应许后推门而入,韩玉林也跟着走了进去。 书房中飘着酒香与肉香,一个健硕的男子很是随意的坐在矮榻之上,一手拿着大块的牛肉,一手端着酒碗,红润的脸庞带着笑意,灰白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看不出威严。 他穿着麻布中裤,上身虽然穿着中衣,却是袒胸露怀,可以看到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疤痕,彰显着不一般的过往。 这男子,就是大楚战神,赤虎军统帅,武陵王秦山海。 秦山海是大楚的传奇,他出身市井,年少时从军,凭借着勇武与一些实用的“小智慧”,在楚高祖麾下从一个大头兵逐渐当上了杂号将军。 在获得了合适的功法之后,实力更是一飞冲天,年不到三十,就已融元成功,成为了当世少有的应元镜高手。 随后便随着高祖起兵造反,一度打出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立下赫赫功勋。 官也越做越大,直至将大臣这个职业做到了极致,被封了异姓王。 他此生虽然功成名就,但是仍有一个难以抹出的污点,那便是西征黄石郡,也正是在此之后,朝堂中就传出了武陵王与楚高祖生出嫌隙的流言。 张寒武向着秦山海躬身一礼,恭敬说道:“王爷,人带到了。” 秦山海把手中的牛肉放回盘中,油腻腻的大手随意摆了摆,张寒武就转身退去,关好了屋门。 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韩玉林,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很是随意的说道:“韩老鬼,大半夜还把你喊来,唐突了,不介意吧。”说罢,指了指对面,又道:“坐下说。” 韩玉林笑了笑,这位王爷的客套话永远都是这么敷衍,他行了一礼,便坐在了矮榻上。 “要喝酒自己倒,要吃肉自己拿。”秦山海又说了一句。 韩玉林摇摇头,轻声说道:“王爷既然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有话不妨直说。” 秦山海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又抓起牛肉,自顾自大口大口吃着,一边吃一边喝着酒,似乎没有回话的意思。 不消片刻,那一大块牛肉就全部进了肚子,他又开始一根一根的吮吸手指上的油渍。 这吃相,与平日里吃不起肉的农家老汉一般无二。 韩玉林也不急,这位王爷吃东西的时候不喜说话。 秦山海看着静静等待的韩玉林,吮吸完小拇指,又满足的拍了拍肚子,才开口问道:“那个‘没脸见人’的老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韩玉林一阵无语,这世间敢说司正大人“没脸见人”的,恐怕也只有面前这一位了,韩玉林虽然听过很多次了,不过眼角还是不自觉的跳了跳,心头也有些不舒服。 不过两位大人物之间如何戏称,不是谁人都能关心的,他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说道:“司正大人让我保证西川郡不乱。” “就这一句?” “是,就这一句。” “老小子是个明白人,不过他似乎少说了一句。”顿了一下,秦山海咧了咧嘴,露出满嘴白牙,笑道:“老子还需要银子,大量的银子!” 韩玉林皱起眉头,领军自然需要银子,如果如司正大人所说,五年内必须二次西征,那更需要大量的银子,不过你武陵王缺军费与巡狩司何干? 他正想不通这句话的意思,秦山海又开口道:“虎儿和婉儿,就在固县协助韩大人查案吧,虽然有些事军方插手不合规矩,不过,有韩大人在,总可以通融通融。” 韩玉林更加迷惑,原本秦虎与秦婉去固县,只不过是打着查红花会的旗号,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了。 可这次却是直接提出协助查案的要求,这件事就不对了。 军方不能插手巡狩司事务,这是规矩,特别固县那个案子,查到现在,已经不再是普通案子,事涉造反,军方就更不该插手。 刚想开口发问,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惊讶的望向秦山海,开口问道:“王爷知道固县有人敛财?” “敛财?不,我并不知道。但是赤虎军有赤虎军的渠道,我知道金山寨在与固县某个势力做买卖,还知道固县有银子,大量的银子。”秦山海也没废话,直接就说出了实情,又道:“既然你今日来了,不如咱们聊聊,我派兵直接去把固县控制住,彻底搜一遍,你觉得如何?” 九十七、去郡城 秦山海张口就要派兵封城,让韩玉林目瞪口呆。 不过很快他就安慰自己,这肯定只是一句戏言,这位王爷随口说出不着调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之前的坦言相告,也让韩玉林想到,秦虎与秦婉突然去固县,真实原因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红花会,而是为了金山寨与陆家赚取的银子。 他不禁心头剧颤,这秦山海,是要吞掉那笔脏银,这个想法,简直比封城更加离谱。 韩玉林愣了半晌,才稍稍平复了心情,讷讷说道:“王爷,脏银应该收归国库,您这是打算...” “当然是收做军饷,你不要说些啰哩巴嗦的,现在脏银在哪还不知道呢,真找到了,高祖那边自然是我去解决,不会让你为难。”秦山海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管韩玉林一脸懵逼,继续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案子你只管去查,查完了银子归我就行。” “什么叫就这么定了!” 韩玉林一阵腹诽,沉默无语,不知该如何接话,脏银就是库银,私动库银是大罪。 这已经不是装作视而不见或者通融通融可以糊弄过去的小事了,他刚想说些什么,秦山海却不知从哪摸出一封信,丢到了矮桌上。 “先看看这个,虎儿差人送来的急件,固县的事情不小,所以我才喊你过来。” 韩玉林有些迷惑的拿起信,抽出了信纸,细细的看着,信中的内容不多,他皱着眉头看完,心里有些犯嘀咕。 离开这十几日,不知道罗卫与陈羽又查到了什么,已经可以确定案子与前朝余孽有关了。 他抬起头看向秦山海,说道:“王爷既然已知晓此案牵扯甚广,此时若再插手,传了出去,恐怕朝中又要起些波澜。” “你的人不说,我的人不说,外人如何知晓?难道那些老鼠会自己蹦出来说?” 这颇为无赖的话一出口,韩玉林愣了,看着一脸笑意,完全不当回事的秦山海,再次不知该如何接话。 沉默了片刻,他呼出一口气,问道:“不知王爷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秦山海笑了笑,淡淡回道:“只要你回去确认一下这事确实与那些老鼠有关,我立即八百里加急给高祖上个密折,告诉他老人家我要插手了,之后若有什么问题,自然就与你无关了。” 韩玉林闻言摇了摇头,感到很疑惑,不管朝中的文官如何传这位王爷居功自傲、君臣离心的流言,但是不论如何,对方从未违反过朝廷律令。 可这一次,说出的这些事实在太大胆了,他犹豫了许久,低声问道:“我如若不允呢?” 秦山海哈哈一笑,说道:“你若允了,虎儿与婉儿作为巡狩司的巡卒,协助查案,你若不允,我派五千精兵,封锁整个固县,到了那时,就是赤虎军协助巡狩司查案。”顿了一下,他又笑着说道:“那些余孽作恶多端,人人得以诛之,我不过是尽了臣子本分。” 韩玉林急道:“王爷,我们的目的是抓出幕后之人!” 秦山海斜了韩玉林一眼,淡淡道:“我砍了老鼠的爪子,老鼠还能跑吗?” “......” 走出武陵王府的大门,韩玉林满脸凝重的骑上了马,向着固县飞奔而去。 关于那条非重大事务不得在城中纵马的律令,已经顾不得了,他觉得现在这件事,算得上重大事务了。 ...... ...... 清晨,朝阳染红了天际,在去往郡城的官道上,一辆牛车以缓慢的速度前行着,牛车两旁,跟着十名身穿黑衫的暗探,只不过,这些暗探都是赤虎军兵卒假扮的。 陈羽坐在车中,看着男人打扮却笑靥如花的秦婉,相对无言。 他并不知道韩玉林两日前的半夜突然回来,为何在了解了案情进展之后会做这样的安排,不过想想到郡城执行任务,有武陵王府的女公子陪着,行事总会方便一些,也就欣然接受了。 而且这次调查任务,除了秦婉之外,韩玉林还安排了岳介在郡城中配合行动。 有了这样的安排,陈羽不仅把吕阳和车小小丢在固县,而且没有等到李清澜和福伯动身,就提前上路前往郡城,早做安排。 固县距离郡城有一百多里,路途虽然不长,但是以牛车的速度,走走停停的话差不多要两日才能达到。 倒不是秦家兄妹没有马车,非要让这段旅途变得漫长,而是因为马车实在太招眼,在西川郡能用马车的,没有几人,但凡出现在官道上,必然引人注意。 对此,陈羽自然不会反对,低调点好。 ...... 车中很安静,似乎是因为可以回家,秦婉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时不时扯开车窗的帘子望着外面的风景。 而陈羽,正想着到了郡城之后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调查任务。 “你说李清澜在酿苹果酒?”秦婉突然问道,打破了沉默。 陈羽被打断了思路,他愣了片刻,缓缓回道:“我偷听的时候,他们是这么说的。” “你说苹果酒好喝嘛?” 陈羽不知如何回答,对面前这位女公子,他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有趣,又有些麻烦。 因为这个女人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不过当他脑子里不想案子的时候。 又觉得一个女人,似乎本就应该如此跳脱。 秦婉对绵苹果酿出来的酒很好奇,不过对绵苹果这种水果,却很不感冒。 问东问西了一会,就开始吐槽绵苹果有多难吃。 陈羽也没有接话,因为他尝过了,确实不好吃,干巴巴的,咬一口跟吃了一嘴面粉的感觉差不多。 不过糖分倒是很足,用果汁发酵,似乎真的可以酿酒。 秦婉喋喋不休的说着,似乎是知道陈羽从未去过郡城,她跳过了绵苹果的话题,开始不停讲着郡城里的事,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哪里好吃,哪里好玩之类的。 陈羽就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默默地记下他认为有用的信息,时不时也会问几个好奇的问题。 聊了很久,感觉话题聊尽了,二人很默契的闭了嘴。 秦婉掀开窗帘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 不知又行进了多久,车中依旧沉默着,持续的颠簸令陈羽感觉不太舒服,而且四周充满了淡淡的香气,有种说出的感觉。 看了一眼依旧望着窗外的秦婉,那未施粉黛却依旧动人的侧颜赏心悦目,他突然好奇若是对方穿上女装,又会是何等模样。 胡思乱想的一阵,发了会呆,心中突然起了感慨:若是再大几岁就好了... 旋即,又感觉自己想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摇着头自嘲一笑,便起身跳出了车子。 走在宽阔的土路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又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舒爽多了,他开始欣赏着周边的风景。 可周围实在没什么景致可谈,枯萎的杂草中夹杂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除了少许灌木,什么也没有。 把目光放远,望向远处黑松林和那高耸入云的白顶雪山,想起了上次看这些,还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 九十八、袭杀 时近正午,阳光灿烂却不炽烈,驱散了微微寒意。 车队不停缓缓前行,道路两侧的土坡开始逐渐升高,在远远的前方,似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峡谷,把官道夹在中间。 陈羽注视着道路的变化,微微眯了眯眼,又走近了些才看清,两侧根本不是土坡,而是风化岩。 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兵卒注意到陈羽好奇的目光,笑着说道:“前面可是个有名的地方,在我们赤虎军,都喊那里叫‘索命谷’。” 这老兵卒是个千夫长,是这队人的小队长,名叫王二力。 陈羽闻言更加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王二力爽朗一笑,答道:“这种地形最适合伏击,只要是这样的地方,我们赤虎军统称‘索命谷’,不过前面那个很出名,是因为曾经武陵王大人在那里用火攻打过一场胜仗。” 他显然是亲身经历者,滔滔不绝的描绘着当年那场胜利,周围的其他兵卒都围了上来,听着那段故事。 陈羽也笑呵呵的听着,双眼却始终看着那条被风化岩夹在中间的蜿蜒土路。 一队人聊着聊着,离“索命谷”越来越近,王二力也停止了讲述,挥手示意众人停止前进,转过头对身后的兵卒说道:“大虎,小六,爬上去看看。” 话音刚落,只见两名精瘦的兵卒已经脱离队伍,一人一边,十分迅捷的的开始攀爬那足有十几丈高的风化岩。 那两人显然是爬山的好手,没多久就爬到了顶端。 陈羽静静看着,心中暗暗赞叹这些精锐士兵的谨慎。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的样子,高空中传来呼声:“安全...” 随着一前一后两声高呼,老兵卒又打了个手势,队伍继续前进,而剩余的兵卒,也分散站在牛车四周,每边各二人。 虽说车队乍一看都是巡狩司的暗探在护送,寻常人确实不敢惹。 但是,这里毕竟挨着黑松林,突然出现几个不知死活的土匪,是常有的事,亡命徒的心思,谁能知道呢。 在这些兵卒眼中,车里坐着的那位女公子,可是无比重要的人,无论多小心都不为过。 陈羽也提高了警惕,这种地形确实太适合打伏击了,就算已经确定两侧风化石的顶端无人设伏,但眼前这蜿蜒曲折的土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蹦出来人。 他紧挨着牛车,向四周望着,堑壕刀已经从后腰拔出。 ...... 两柄堑壕刀,用包钢夹钢工艺打造出来的刀身要比他前世所用的厚上一些,所以打造前,刻意加长了尺寸,如今手中的成品,长度一尺七寸,更像是短刀,而非匕首,这个长度,熟悉了两日之后,他感觉十分顺手。 双刀握于手中,陈羽继续望着四周的环境,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拔刀,不过看到那些兵卒小心的模样,一贯谨慎的他还是觉得拿着武器心里踏实些。 几人小心翼翼的前行着,脚下的官道随着两侧岩壁时宽时窄,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弯道,让马车的行进变得更加缓慢。 谷内回荡着木车轮辗轧道路所发出的杂声,拐过几个小弯,道路变得通直,越来越宽,已经可以看见出口就在几百步之外。 视野变好,众人也呼出一口气,陈羽也摇了摇头,似乎在这样几乎算得上封闭的环境中,大家都很紧张。 车队就这样出了“索命谷”,无惊无险,当踏出谷口的那一刻,陈羽向四周望了望。 官道两侧有了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更远处,依旧是连绵不绝的黑松林。 “这林子真是够大的...”他心中啧啧称奇。 又走了一程,应该是进入了郡城的百里范围内,官道开始汇聚,路上终于看到了其它的牛车和行人。 到了这里,那些兵卒都放松了不少,不会有土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到这里劫掠。 陈羽虽然是个谨慎之人,此刻也轻松了下来。 “再往前大概三十里,就是驿站,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王二力笑呵呵的说着。 陈羽大概算了一下,估计明日落日时,差不多就能到郡城了,正想着,秦婉突然从车窗中探出脑袋,笑眯眯的说道:“陈羽,明日随我回家吧,我家里住着舒服,而且,我阿爷最喜欢年轻俊才。” 闻言,陈羽倒是乐了,论挖墙脚,秦婉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惦记,这到了郡城,更是连武陵王这个大人物都搬出来了。 不过他没有拒绝,在大楚,权臣里顶尖的,武陵王算是一位。 ...... 忽然,陈羽耳朵动了动,听到几声尖锐的呼啸声,心头一惊,转头望去,只见几道模糊不清的箭影破空而至! “敌袭!”他大吼一声,反手按在秦婉的俏脸上,不管对方的惊呼,直接把人按回车厢之中。 箭头挟着风雷之声和凛冽的杀意,转眼就到了众人眼前。 反应最快的王二力和另外两名兵卒已经拔出腰间长刀砍断了几支急射而来的箭矢,陈羽也抽出堑壕刀挡下了一支。 只是一瞬,众兵卒都反应过来,纷纷拔出长刀开始格挡箭矢。 陈羽眯了眯眼,皱起眉头,这些箭矢威力不大,数量也不算多,飞了百步之遥,对于六品高手来说,很容易格挡,几乎没什么杀伤力。 但是因为箭矢的存在,所有人都被迫格挡,无法作出其他对应。 “哆哆哆哆!” 十几只箭矢钉在了车厢上,而前面拉车的牛,身中数箭,已然发狂,陈羽慌忙斩断缰绳,防止车厢出现意外。 紧接着,百步外的小树林中,传出了更多的破空声,下一刻,背后杀声震天,十几道身影从背后的杂草从中突然弹了起来,杀将过来。 陈羽随手挡开一支飞向自己的箭矢,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急速奔来的袭杀者。 “十五人,领头几人至少六品!”他心中一颤,不等多想,正面的小树林中再次飞出一批箭矢之后,又奔出八人! 精心布置的伏击! 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官道汇聚处,在大家都心生懈怠的时候,这些袭杀者骤然发难。 他们无视了在郡城周边巡逻,随时可能出现的赤虎军骑兵队,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看着身旁的兵卒格挡箭矢毫无压力,陈羽转身拉开牛车底部的暗格,抽出了一把劲弩,连同十几只弩箭一同塞进车厢,又抽出另一把,隐在车厢尾部不起眼的位置,瞄准了身后那些正在高速奔袭的袭杀者。 第99章 目标是我 身周破空声呼啸,喊杀声,怒吼声不绝于耳,陈羽双手端着劲弩,死死的盯着袭杀者中跑得最快,最靠前的那一个。 “嘣!” 随着他扣动扳机,弩弦弹动,弩箭飞射而出,如同黑色的闪电般横掠长空,带起刺耳的音啸。 陈羽没有看战果,而是斜放下劲弩,手脚并用开始上弦,当他再次抬起弩箭瞄准,眼前的十五人已经变成了十四人。 不过之前那支弩箭虽然瞬杀一人,但是其它人也有了警觉,开始无规则的左右闪动,虽然奔袭速度慢了很多,但是也增加了瞄准的难度。 陈羽没有停顿,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持弩瞄准另外一侧的八个袭杀者,眼睛一眯,黑色的闪电再次飞射而去。 与此同时,从车厢的车窗内,也同样飞出了一支弩箭。 下一瞬,又是两名袭杀者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就已经倒飞出去。 “还剩二十个!”陈羽低声喃喃,些许战果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喜悦,敌我比例差不多二比一,这不是一个好局面。 袭杀者越冲越近,已经来不及再给劲弩上弦,他随手丢掉劲弩,拔出堑壕刀气运全身,准备迎敌。 身边的十名兵卒早已呈两个弧形守在车厢两侧,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 “杀!” 在两方人相距只有十余步的时候,随着一声怒吼,蓄势已久的一众兵卒如出笼的猛虎,扑向了袭杀者。 王二力与守在另外一边阿虎都是六品高手,带头冲锋,越过身旁的兵卒,分头举刀劈向各自那边跑在最前的袭杀者。 一边是猛虎,一边是饿狼,两团人瞬间撕咬在一起,金铁交击之声四起,激出一道道火花,不消片刻,就有人中刀,鲜血如绽放的烟火般四处迸射,惨叫声、喝骂声此起彼伏。 陈羽并没有冲上去,冷冷的看了一眼两侧的战况,一边是六人打十四人,一边是三人打六人,交手瞬间,双方就各死一人。 “这样下去,不出一时半刻,所有兵卒都会战死。”他迅速做出了判断,转头看了一眼同样守在车厢前那个叫阿楚的兵卒,陈羽知晓对方是秦虎亲卫,七品高手,轻声说道:“带着女公子,跑!” 说罢,他就冲向王二力那一边。 此时,王二力已经受伤,身边仅剩的四个兵卒同样个个带伤,而对面的袭杀者,还有足足十二人。 陈羽右手握着堑壕刀,左手悄悄摸出一柄飞刀,藏于背后,冲向一名举刀向自己劈来的袭杀者。 在二人只剩数步距离的时候,那袭杀者面露狞笑,手中长刀重重劈下,陈羽却猛地一个急停,身子向后一仰,躲过那一刀。 与此同时,体内元劲通过指尖融入飞刀之中,藏于身后左手以惊人的速度猛的一甩,一道银芒脱手而出。 如光...如电... 对面的袭杀者根本没想到还有暗器,此时长刀劈空,新力未生,向前疾冲的身子直接送到了刀口上。 飞刀刺进了胸口,没柄而入,爆出一团血花。 “一个!” 陈羽神色如常,心中默数,侧身一闪避过缓缓倒地的尸体,欺身再上,瞅准另外一个在最外侧正准备偷袭王二力的袭杀者。 脚尖一点,人已经扑了过去,但是刚刚冲进战团,他突然发现,那些袭杀者的目光似乎都看向了自己。 不等他迷惑,有几人已经有了转身攻来的动作。 陈羽的瞳孔骤然放大,余光看了一眼正在急速离去的阿楚与秦婉二人那边,竟然没有一个追兵,瞬间涌起难以置信的念头,心头大骇。 “冲我来的?” 他赶忙止住身形,抬起手臂挡住迎面劈来的一刀,巨大的力量让他的右肩伤口彻底崩开,一股剧痛袭来,温热感很快湿润了衣衫。 但是此刻他无心顾及,借着反震之力,腰身仰倒一个后翻脱离战圈,再次抬头,却看到已经有四名袭杀者挥刀向自己冲来! “艹!” 陈羽想也不想,扭头就跑。 随着真实目的的暴露,那些袭杀者看到目标要跑,纷纷不再隐藏,只留下少部分人与残余的兵卒缠斗,剩余的人,全部脱离战团,追向急奔中的陈羽。 ...... 凉风呼啸,刺耳的尖啸在耳畔回荡。 此刻陈羽的内心是抑郁的,遇袭的那一刻,估计所有人都认为敌人的目标会是秦家的小公主,包括他在内。 所以,当发现敌众我寡,难以力敌的时候,他就果断的想要采用分流战术,让七品高手阿楚带着秦婉逃命,吸引一部分袭杀者,从而减轻正面战场压力。 最后的结果未必好,但是至少两边都有活路,总好过死守着牛车拼命,可事实却是这么滑稽,被如此数量袭杀者刺杀的人,竟然是自己。 此刻,元气在体内流转,陈羽已经将实力发挥至极致,但是仍然无法甩掉身后追击的袭杀者。 “得想点办法。” 陈羽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放眼四周,视野内一片坦途,只有北边有一些规模不小的树林。 他目光一闪,没有犹豫,径直向树林跑去。 “进了树林,就有生机!” 从始至终,陈羽从未认为自己可以正面力敌身后那十几个袭杀者,只有打游击战才有希望,而丛林游击战,他很擅长 …… …… 目标即已确定,陈羽发力狂奔,一边跑,一边竖着耳朵努力的听着身后的动静 身后的敌人似乎并不远,他一直不敢,也没有时间回头查看情况。 在眼下这种情况,若是因为回头降低了奔跑的速度,只要被人缠住,肯定会被一群人围住,乱刀剁了。 又跑了一会,透过呼啸的风声,隐隐可以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和踏地奔跑的声音随着越跑越远,而逐渐变得稀疏起来。 “离得近的,大概有三四人。” 陈羽心里盘算了一下,心中轻松不少,这种变化,意味着追杀自己的人中,高手数量不是很多。 不过很快,他又担心起来,因为右肩的伤口裂开,持续在失血。 虽然流出的速度好像不算快,但哪怕如此,如果不及时处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乏力,眩晕,然后变成一条砧板上的鱼。 旋即,他的眼神中露出一抹狠色,猛一咬牙,元劲汇聚,脚步也放慢了一瞬,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飞刀,腰身一扭,身子一侧手臂挥出。 飞刀如电,疾驰而出,向着距离最近的两道黑影飞了过去。 随后,他也不管战果,继续向前方跑去,在转回身的瞬间,耳侧传来一声惨呼和叫骂。 这些声音,如同天籁之音,陈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猎人与猎物,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的,只是不知那一刀的战果到底如何,是把人刺死了,还是刺伤了。 追与逃持续演绎着,小树林离得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了。 陈羽收起心中小小的喜悦,又开始盘算,刚才那匆匆一瞥之下,大致看清楚了身后的情况。 最前两人实力应该与自己相近,距离自己也就五十步左右,再往后,如一字长龙,坠着不知是十人,还是九人。 追杀自己的人…真多啊!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通过一切自己所擅长的专业知识节约着体能。 接下来必然是一场恶战,多一丝体力,多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第100章 丛林中的飞刀 再次踏入树林,看到郁郁葱葱的大树,感受到星星点点的阳光,陈羽一阵恍惚。 生死大难总是发生在树林,自己是不是五行缺木? 不过这种荒唐的念头只是一瞬,便被抛诸脑后。 身后还有追兵,逃命还在继续,还不是想这些闲事的时候。 …… 这片树林虽然没有黑松林那般茂密,却也相差不多。 在进入这里之后,绝大多数人的速度明显降低了很多,面对时不时出现在奔跑路线上的粗壮树木,几乎没有人可以毫不受阻的狂奔。 当然,这种困扰难不住陈羽,到了丛林,就像回了家一样。 前世那些丛林作战技巧,都是用血与汗换来的,早已深深印在灵魂深处,哪怕换了一具身体,经验尤在。 他如一条游鱼,不断穿梭,很快,就拉开了与袭杀者的距离。 抽出了空闲,陈羽一边跑,一边反手扯开衣衫。 右肩部位已经被早已被鲜血浸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一部分血迹已经有凝结的迹象。 但是包扎伤口的布条上,还是不断的有鲜血渗出,顺着肩膀与胸口往下流。 他从怀中掏出金疮药,也顾不得是否浪费,拿着药瓶伸进衣衫之内,将药粉撒在湿漉漉的布条上,然后,咬着牙用力在洒满药粉的布条上拍了拍,又按了按。 疼痛刺激着大脑,理智也在不断的告诉他,这根本没用,但是他心里还是想着...药效也许能渗进去,哪怕只有一点作用,也是好的。 做完这些,他一抹鼻尖上的冷汗,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 “该老子开始反击了,小老弟们!” ...... ...... 陈羽一手拿着堑壕刀,一手捏着飞刀,如一头猎豹在林中急奔,粗壮的树干没有对他造成丝毫的阻碍。 他飞快的奔跑着,时不时在经过树干的时候,还会刻意的隐入树干背后。 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举动,对那些袭杀者来说,却是一件烦人的事。 因为那个年轻暗探,总是在经过树干的时候就会突然失去踪影,然后过了一会又突然出现,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很难形容。 所有袭杀者都觉得,那个几乎快跑没影儿的刺杀目标,十分奇怪,也十分难缠,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正被人带着在树林中绕圈。 对方数不清次数的时隐时现,让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道灵活的身影,并不是每一次都在同一个方向隐没和出现。 …… 也不知在林子了闷头追了多久,那领头的袭杀者终于发现一个可悲的现实。 在距离越拉越远之后,那个身法诡异的年轻暗探,突然在一次隐没之后,就再没出现。 “不见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低语着,开始放慢脚步。 其他的袭杀者与他一样,在失去了目标,纷纷放慢脚步,四下张望。 这时,队伍中一个矮小的汉子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地上脚印,似乎有些疑惑,又赶忙起身在附近查看了一番,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尖声喊道:“头儿!我们在绕圈!” 领头者闻言一愣,眉头皱起,这矮小汉子擅长追踪。他转过身,低着头一路沿着脚印走了几十步,看着地上略微歪斜的纷乱脚印,不用开口问,就已经信了大半。 “这一路都在斜着跑...那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在他查看与发愣的这短短时间,那矮小汉子已经找到了陈羽的足迹,面朝众人,反手指着背后高喊道:“头儿,那小子往那边跑了!” 但是话音未落,一柄飞刀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从树丛间飞来。 这一刀角度刁钻,避开了阳光,而说话声又掩盖了破空声,几乎没人注意到那催命的微微银光。 但这道光在领头者眼中却是那么刺眼,他面现惊容,急忙开口提醒,但是刚刚开口喊出一个字,代表死亡的银光已经刺入了矮小汉子的后背。 “噗嗤!” 入肉的声音在安静的树林中格外刺耳,矮小汉子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然后直愣愣的趴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就没了生机,变成一具尸体。 鲜血不断的从后心处的伤口涌出,刺目的颜色刺激着所有袭杀者。 “那小子竟然没有逃走,而是在附近窥伺!” 领头者看着地上的尸体,心头一颤,他没想到那青年竟然如此疯狂,明明已经甩掉了追杀,竟然没有逃跑,而是在一旁躲着伺机偷袭! 但是他无心多想,急忙顺着飞刀飞来的方向和地上的脚印,带着惊疑不定的手下追了上去,但是追着追着,地上的脚印突然没有了。 领头者再次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附近的树梢,并未看到有人,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终于发现了一些痕迹。 在一棵树的树干旁,有几滴鲜血。 这几滴明显滴落不久,还未凝结的鲜血,让他突然想起刚进树林时,那年轻暗探捂着肩膀跑了一阵的怪异举动。 “那小子肩膀有伤,而且伤的不轻!” 发现这个秘密,令他心头一喜,转头对身后的树下大喊:“麻溜的,都给老子找血迹,仔细找!” 一众袭杀者大多数人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从了命令,全都弯下身子开始低头寻找血迹。 正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地面,树丛间突然出现了刺耳的破空呼啸之声。 三柄飞刀在斑驳阳光的照射下,瞬间爆发出几十次刺目的闪耀,已经到了一众袭杀者身前。 三个背身低头正在寻找血迹的倒霉鬼,惊觉不对刚刚起身,没来得及反应,银光已经入体,惨叫都没发出,就如同那矮小汉子一样,中刀,倒地,身亡。 又死三人,领头者大怒,这一场追击简直莫名其妙,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怎么追着追着,不仅把人追丢了,自己的人还被连续暗杀。 他眯起双眼,死死盯着飞刀飞来的方向,终于看到了林间那一闪而没的身影。 “跟我追,抓住那小子,老子要把他喂狗!” 领头者大吼一声,脚下发力,跨过地上的尸体,径直像陈羽的方向冲去。 第101章 偷袭 天上的太阳藏进了云层,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来的阳光,变得更少。 陈羽在突然变得阴暗的丛林中奔跑,暗淡的光时不时照在微微发白的脸上,感受不到温暖,他觉得在身旁呼啸的风,更凉了。 额头和鼻尖已经开始出现豆大的汗珠,虽然洒在布条上的金疮药似乎真的渗进去了一点点,让他的肩膀感觉不是那么疼痛,但是作用也就仅限于此了。 鲜血没有办法止住,一直在缓缓地流着,加速着他的体力损耗,身体有些疲惫,但是他不能停。 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他非要与这些人拼死拼活,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树林外那一马平川的坦途,想甩掉追兵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只想着树林中躲藏,同样是慢性自杀,他不会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和无能之上。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他的心中一片平静,之前偷袭杀死了对方那个看似擅长追踪的家伙,令眼下的局面好了许多。 “这样下去,身体最多还能撑一刻钟,敌人还剩六个...飞刀还有七柄。”默默计算了一番,心中有了决断,该变一变偷袭的方式了。 ...... 陈羽脚下发力,身形隐入树干,几次隐没之后,再次甩开了身后的那些袭杀者。 他没有停步躲藏,而是尽量让自己处在一个不易被人看到的角度持续向前奔跑,让追兵无法看清自己。 隐住身形,自然是需要做一些不想让敌人知晓的小动作,他一边跑,一边从衣衫上撕下一大块布条,然后用手中的堑壕刀割断了包裹肩膀的布条,揉成一团暂且塞在怀中。 又匆忙将大量的金疮药洒在伤口之后,才用新撕下的那块布条把伤口简单包裹了一番,感受到肩膀的痛感进一步降低,心中安定不少。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远处循着足迹追来的袭杀者,从怀中掏出那团湿哒哒,黏糊糊的暗红色布团,用力捏了一下,几十滴暗红色的血液被挤了出来,滴落在地面。 做完这些,陈羽把还在滴着血的布团往自己的左前方大力扔了出去,又在地上留下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血滴。 “希望你们够蠢。” 瞥了一眼自己的杰作,陈羽笑了笑,脚尖轻点,腾空闪到左前方一颗树干旁,稍稍掩藏足迹之后,脚蹬树干,向着右前方又是一次腾跃,如此几次,地上没有留下足迹,他已经藏进了与投掷布团方向截然不同的大树之后。 躲在暗处,陈羽放缓了呼吸,停止了运功,让自己处于一个十分安静的状态,默默注视着那些小心翼翼搜索前行的袭杀者。 顺手又在地上抓了些湿润的泥土在脸上胡乱涂抹了一番,虽然效果比起迷彩油肯定是差得很远,但是至少能让自己的脸看上去白的不是那么显眼。 视线中的袭杀者,在遭遇两次偷袭之后,显然都谨慎了许多,行进时都始终保持着戒备,追击速度也降低了不少。 但就算如此,也就十息左右,领头者已经到了滴有血迹的地方,他看着地上的血滴,不禁皱了皱眉。 有了前车之鉴,他明显不敢再让属下毫无顾忌的随意搜索,那些神出鬼没的飞刀,令他十分忌惮。 “老三,跟我护着周围,其他人看看地上的血迹往哪去的。” 领头者喊上了那个同为六品的属下,二人持刀警戒着,而其他人,也依照命令开始搜索。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羽撇了撇嘴,略有些失望。 同样的招数果然第二次就不好使了,看着敌人不断循着血迹前行,感觉那些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染血的布团,到那时,自己这点小手段一旦暴露,对方极有可能大肆搜索四周。 陈羽看了看持刀戒备的敌人,心想从这个距离,飞刀恐怕很难造成杀伤,只会暴露自己的所在。 “看来没有偷袭的机会,不能再藏在这里了。” 心里想着,他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一颗小小的石子,抬头望了望四周,随手向比较靠近那些袭杀者的方向丢了出去。 这一下,陈羽用了些巧劲,小石子速度不快,没有带出风声。 下一瞬,小石子砸在远处的树干,发出一声脆响,立即吸引了敌人的注意。 那些袭杀者只愣了一下,不知做了什么交流,不再管地上的血迹,纷纷向发出声响的位置跑去。 看到敌人们仍旧小心谨慎的抱着团,陈羽无奈的摇摇头,起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 “钓鱼”没钓成,陈羽开始继续带着袭杀者在树林中绕圈,身后的六个敌人中,至少存在两个六品,正面战斗依旧没有胜算。 他心中不断的盘算着,开始有意识的缩小绕圈的范围,也适当的控制自己逃跑的速度,这些细小的变化,无人察觉。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不断回头查看情况的陈羽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嘴唇轻启:“你追不上我...真是连条狗都不如。”说着,随手丢出一把飞刀,然后双腿发力,骤然加速,身影瞬间就没入树丛之间。 飞刀丢的随意,言语说得嚣张,这些举动,不是为了杀敌,根本就是挑衅,追在后面的领头者追了半天毫无建树,本就一肚子火,闻言目光一凝,挥刀格开飞刀,大骂一声也加速追去。 不过只几十息的工夫,他就发现陈羽又不见了。 虽然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不过难免还是心中憋屈,下意识四下查看。 一转头,却突然发现自己追的太快,手下都已经脱节,除了那个同样六品的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剩余四人已经不见踪影。 “坏了!”领头者心头一惊,顿觉之前怒气上了头,失了分寸的举动可能坏了事,赶忙高声大喊:“小心偷袭!” 然后,就招呼了同伴,反身往回跑去。 ...... 陈羽的目的自然就是拉扯敌方阵型,只有把他们分开,才有机会逐个击破。 《青锋诀》本就以速度见长,此时,敌人已经上钩,他将功法运行至极致,全力施展绕木桩的技巧,迅速绕路折返。 不过被落下袭杀者速度慢得离谱,跑了许久,陈羽才隐隐看到四个袭杀者聚在一起。 许是受到之前那声大吼示警的提示,四人围成一圈守在原地戒备。 见状,陈羽却没有丝毫犹豫便冲了过去,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若是这一次不能杀掉几人,以他所剩的体力,已经无法再通过长时间的奔跑这种方式制造偷袭机会。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局面,短时间内他就只能躲起来等待那不知是否存在的支援了。 他不喜欢那般被动! …… 看到陈羽突然现身,那四个袭杀者并不是特别意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都是亡命徒,最基本的胆气还是有的,何况四打一,他们更加不可能畏惧。 “杀!” 几人纷纷大吼一声,就挥刀冲了过来。 第102章 反杀 四名袭杀者挥舞着手中长刀迎面冲来,都是五品境界。 武者各个品阶中,五品是吸纳元气凝元冲脉的阶段,也是习武者产生蜕变的阶段,这个过程,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很看天赋。 所以过了一定年纪,仍旧被卡在这个层次的武者,都是天赋极低不适合练武之辈。 其中绝大多数人,在实力上比四品也只是略强一些而已,远不如已经可以使用元劲的六品境武者。 陈羽看着四个并排冲上来意图围攻的敌人,双眼微眯,左手摸向后腰的飞刀袋,拔出三柄飞刀,向靠左边的三人分别掷出一柄。 下一刻,银光飞出,附着了元劲的飞刀威势极强,不过杀意却并不强烈。 但是左边的三个袭杀者丝毫不敢怠慢,这要命的飞刀在他们心里就是刀刀催命的大凶之物,纷纷长刀横于胸前,站定身形,凝神格挡。 陈羽见状咧嘴一笑,双眼中却毫无波动,看不出一丝感情色彩。 他双持堑壕刀,右手正握左手反握,右腿猛的蹬地,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疾冲向最右边那个已经落单的袭杀者。 转瞬,两道疾驰的身影便相遇了,陈羽左手堑壕刀挡住劈来的长刀,右手堑壕刀同时急刺而出。 金铁交击的脆响与利器入肉的闷声同时响起,那名落单的袭杀者胸口已经被堑壕刀刺中,心房被利刃贯穿,鲜血瞬间从伤口喷出。 中刀的袭杀者惊疑的神色瞬间凝固,似是不相信自己一招都挡不住。 但陈羽根本没注意到那些,他的冲势很强,硬推着尸体又前走了几步,避开了其它另外三人的攻击范围,才甩开尸体,反身攻来。 转身的瞬间,又摸出一把飞刀,看准对面三人中转身最慢的那一个,挥手甩了出去。 飞刀闪着寒芒,眨眼功夫,就扎进了目标的脖颈,瞬间没入,强大且凶悍的元劲轰然爆发。 脖颈爆裂,血雾漫天。 另外两个袭杀者刚刚举刀,就被血点子喷了满身满脸,身子皆是一滞,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 趁着这个档口,陈羽欺身而上,身形再次化作难以捕捉的黑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记铁山靠猛的撞进了其中一人的怀中。 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阵噼啪乱响,胸骨尽碎,内脏具裂,一篷鲜血瞬间从那个袭杀者口中喷出,整个人划出一道弧线,急速倒飞出去,飞了很远之后,才重重落在地上,如一滩软泥一般,没了声息。 瞬间已死三人,最后那名袭杀者双眼瞪得滚圆,原先同伴站立的位置,此时站的却是一个满脸泥污的杀神。 他不及多想,呲着满口白牙,大吼一声壮胆,手中长刀横劈过来。 这时,远处同样传来一声怒吼:“竖子,莫跑!” 陈羽余光瞥了一眼急速赶来,还在百余步之外的两个六品高手,手里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两把堑壕刀交叉架住敌人长刀的同时,头槌已经撞向对方胸口。 又是一声闷响,那袭杀者躲闪不及,被顶的身子一歪,脚下一趔趄,不等稳住身形,胸腹已经同时中刀。 陈羽双手一剪,两把利刃在对方体内上下交汇,开肠破肚,紧接着脚尖一点,急速后退,避开了喷涌而出的鲜血与脏腑。 林中的光线虽然依旧阴暗,但满地的鲜血在微光的照射下依旧触目惊人。 陈羽浑身浴血,眼神冷厉,宛如地狱来的恶鬼。 他为的就是杀敌,手上自然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仅仅不到二十息的时间,四名五品尽皆殒命,双手一甩刀上的血珠,没有一丝停顿,转身再次往林间跑去。 那两个迟到一步的六品高手面色阴寒,看都没看一地残尸烂肉,脚步不停,直接往林间追去。 ...... 画面似乎又变回一追一逃的场景,落在后面追击的领头者阴沉的脸上出现怒容,青筋暴露,旁边那人,同样怒意升腾。 他们十一人追击一人,不出半个时辰,不仅没有击杀目标,反而被对方杀的只剩两人。 虽说死士不需要尊严,却不代表他们没有脾气,但是光有脾气...没用! 他们依旧只能在后面跟着吃土。 而跑在前面的陈羽,此时的情况其实并不好,半年衣衫都黏糊糊的,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令人很不舒服。 经过一场激烈打斗,右肩的伤口似乎又产生了新的撕裂伤。 他舔了舔嘴唇,喉咙干燥,像着了火一般渴望着水的滋润,这预示着,失血太多了。 瞥了一眼顺着手指滴落的血滴,心中产生了一丝焦虑。 “必须找机会止血,再这样失血,很快就要命了!” 正想着如何甩脱身后二人之后,找个地方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啸,似是那种在电视里见过的哨箭发出的。 这声尖啸代表着什么,陈羽不懂,也不知是哪一方发出的,他下意识回头查看,果然发现了端倪。 两个袭杀者阴沉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喜悦,哨箭自然是他们的队友释放的,一响哨箭,代表着有人解决了手头的任务。 领头者心想,不太可能是正在执行其他任务的同伴,应该是牛车那边的同伴解决了对手。 不过如此正好,牛车距离这片树林只有几百步距离,从那里赶来支援,不需一刻就能赶到。 想到这里,领头者深吸一口气,仰天吹出一声口哨! ...... “他在报位置!” 想到敌人还有援兵,而且可能很快就会到达,陈羽心中大惊,摆面前的选择,几乎已经没有了,如今的身体状况,想在树林中躲藏都不容易,更不可能再来一轮“遛狗”。 如若敌人再来几人,他的处境会极度危险。 情况很糟,陈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平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而且,他的人生格言中,不存在坐以待毙这样的字眼儿。 下一刻,他的目光中露出狠色,一边跑,一边开始观察四周的树木,左手也摸向了飞刀袋。 又跑了几十步距离,终于寻到了机会,找到了合适的拼命地点。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情况,陈羽斜的踏出一步,如之前一般,向一棵粗大的树木方向奔了过去。 但是,在身形即将隐入树后的瞬间,他抬手将飞刀掷向跑得靠后的那名六品高手,阻碍了一下对方的速度。 然后,他高高跃起,双臂抓住一早就瞅准的那根树枝,一个单杠大回旋,就跃上了枝头。 这些动作,都被粗壮的树干挡的严严实实,两名袭杀者根本不知目标已经跳到了树上, 树枝上的陈羽,借着枝叶的遮掩,蹲在一个自觉合适的位置,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进阴影之中,静静的看着敌人追来,刚才的飞刀效果不差,现在那两名袭杀者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三十步。 “大概只有五息时间…”他心中默默想着,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第103章 隐藏的身影 陈羽双刀在握,左手还捏着一把飞刀,屏气凝神,如一头潜伏着的猎豹,等待着猎物到来。 十几息后,那名实力明显最强的领头者,呼啸着从树枝下飞奔而过,之前已经鸣哨,支援的人也许很快就会到,现在的目的就是死死缠住那个滑不留手,又凶残无比的青年暗探。 但是在越过视角盲区的那一刻,目标却再次失去踪迹,这个发现让他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 “就是现在!” 另外一个六品的袭杀者还在大概四十步之外,想要过来援手,至少需要五息,树上的陈羽手臂一挥,飞刀激射而出,直飞领头者后心的位置,紧接着他纵身从树上跃下,举刀劈砍。 ...... 怒吼震耳,风声凄厉。 领头者的战斗经验明显十分丰富,惊觉不对的刹那,根本没有回头查看,而是向右前方急闪而去,躲开了生死危机。 一先一后的飞刀与双刀双双落空,陈羽面色不变,落地后,毫无波澜的双眼死死盯着身形还未稳住的敌人,曲膝蹬地,转瞬之间再次近身。 双刀挥舞,寒芒乍现,速度之快令刚刚逃离一次危机的领头者大惊失色,想要躲闪已然不及,慌忙间横刀格挡。 当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势。 领头者达到六品境已经多年,经历的大小战斗无数,自认身手不错。 但对面的年轻暗探武器诡异,攻击方式更加诡异,拳刃相交,变换自若,迅捷中不失威猛,几次攻击总是在不经意的角度制造出杀机,令人眼花缭乱。 他一边踉跄后退,一边将手中长刀舞做一张大网,竭尽全力抵挡,想要拖到不远处的同伴赶来援手。 但长刀哪里及得上短刀灵活,何况还是双刀。 几招过后,陈羽突然爆发元劲,左手堑壕刀重重挥砍,火星乱绽,趁着长刀受击震颤难控的瞬间,短小的寒光已经破网而入,刺进了领头者的手臂。 一招得手,陈羽手腕一扭,顺势向下一划,带下一大片血肉。 瞅准对方吃痛,长刀挥砍迟滞的瞬间,抬起左手向上一撩,砸开了长刀,与此同时,刚猛而爆裂的右拳直击而出,须臾之间,正中胸口。 这堑壕刀的指虎打造的虽然不甚精细,但同样有棱有角,只听一声闷响,指虎与皮肉相接的瞬间,元劲爆发,撕裂衣衫,崩裂皮肉。 “噗!” 领头者躬身如虾,脸色瞬间涨红,喉咙一咕噜,喷出一大口伴着内脏的鲜血。 他强忍疼痛抬脚扫向陈羽的小腿,但后者脚尖一点,已然跃起,在躲过扫腿同时,双掌合并拍击对方头颅两侧。 双掌间的两个刀柄如同两根钢棍,重重的砸在领头者两侧太阳穴,然而攻势并没有停止。 陈羽顺势抓住对方的头发,猛的向下一扯,抬起的膝盖携着巨力撞向对方面门。 骨骼碎裂的脆响令惨叫声戛然而止,领头者手中长刀脱手,双手无力垂下,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陈羽转头看向几乎到了近前已经挥刀砍来的另一个六品,双手松开领头者头颅的瞬间,手腕一扭,两道寒芒同时划过对方的咽喉和后颈。 这一切不过三四息的工夫,他深呼一口气,直接迎面冲向眼前最后的敌人。 体力已经有些透支,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 战斗与杀戮,从来不需要无用的语言,说些无用的废话,不过是浪费精力和打乱自己呼吸节奏的蠢事,如果让对手抓住机会,那就更是蠢事中的蠢事。 但有些语言,未必是无用的。 “你很快就会死!” 陈羽突然开口,声音清清淡淡,毫无波澜,就像说着一件闲事。 忽闻这么一句话,最后的袭杀者急奔的身形不自觉的出现了些许扭曲,亲眼目睹同等境界的领头者几个呼吸就被斩于刀下,他的内心本就起了波澜,此刻,心头又是一颤。 他看向满身鲜血,却仍旧悍勇无匹的陈羽,脸庞逐渐变得狰狞,高举的长刀瞬间放低,变成双手握持,大力横扫过来。 陈羽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对方的心乱了。 看着势大力沉,却没什么章法的重击,他猫腰躲过,往右前方一个翻滚,越过对方的刹那,迅捷挥出一刀。 “啊!”袭杀者惨叫一声,小腿上的血肉已经被割开,刀痕很深,隐隐透出了森白的腿骨,痛疼令他更加狂躁,下意识的挥刀往身后一扫,迅速转过身形。 陈羽仍然蹲伏在地上,这随手一刀自然是挥空,待袭杀者定睛一看,一道寒芒已经从斜下方撩向自己腰腹,若被砍中,定然有死无生。 “你死了!”陈羽道清淡的声音再次传来。 袭杀者亡魂大冒,急忙弓腰躲闪,险险避过要害位置,手中的刀同时向斜下方那团黑影劈去。 而陈羽,原本斜撩的右手突然收回,腰身一扭,贴着地面向着对方身后转了一圈,左手顺势一挥,反握的堑壕刀已经刺进了对方的后腰。 绝望的念头和突然的刺痛令袭杀者本能的挺直腰身,堑壕刀却反向往斜下方狠狠一划,中刀一侧的半个腰身已经被利刃割开。 不等惨叫,陈羽已经从地上弹起,迎着喷出的鲜血,贴着后背右手已经搂住对方的脖子,堑壕刀瞬间破开了喉咙。 最后的敌人喷洒着鲜血缓缓倒地,心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瞬间就散去了,陈羽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疲惫的脸上除了虚弱,还有些轻松。 这两个人必须杀掉,他们知晓自己那些偷袭、暗杀的小把戏,如若对方真的有援手,一旦让他们碰上面,并产生交流,到了那时,自己的手段就无法再用了。 想到不知何时会到的敌人援兵,陈羽咬着牙捡起附近唯一能找到的一把飞刀,插入飞刀袋,再次缓缓跑了起来,没入林间。 现在,他需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处理一下肩膀上的伤... ...... ...... 在距离这片激战现场不远的一棵树后,一道黑影如幽灵一般站在那里,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但是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竟然藏着一个人。 他静静的看着陈羽离开,嘴角浮现出笑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手中握着的几粒小石子,肉眼可见的缓缓变成齑粉,散落在空中。 待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转头看向树林的另一边,那里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庞瞬间变得阴寒无,脚尖一点,真的如幽灵一般,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飘向了传出动静的方向。 没过多久,随着几声惊诧的叫喊,树林再次回归平静,似乎从来就没人来过这里。 只有分散在各处的十几具尸体,显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第104章 全歼 这次秦婉与陈羽回郡城,只晓的人非常少,为了不引人注意,明面上的队伍才会只有十人护送。 而实际上,除了跟随牛车的阿楚和那些兵卒之外,秦虎的另一名七品境的亲卫阿明,带着八个六品高手,二十个五品高手,就在距离牛车前方几百步的位置假扮普通行人。 三十余人的护卫队有两个七品境,十个六品境,其余的都是五品境,这样的护送队伍,已经是这次秦虎带在身边的所有高手,在大楚境内,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突发情况。 在牛车遇袭的瞬间,阿明就已经带着人回援,不过刚跑到一半,就看到阿楚带着秦婉已经迎了过来。 两方人汇合之后,阿楚与阿明商量了几句,迅速做出了判断。 如果敌人是冲着武陵王府来的,那这场刺杀不可能这么简单,来袭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少。 身为秦虎的亲卫,二人十分清楚赤虎军巡逻骑兵队的值守路线,只要再往前不到十里地,释放响箭,最多一刻钟,就一定可以招来援兵。 得出结论之后,将释放响箭这件事交给脚程最快的兵卒,他们无视秦婉的反对,带着不停叫嚷着回援的小公主,迅速向郡城方向跑去。 而然,一切都如他们所料,刚跑了大概五里地,他们就遭受到了第二次袭击。 这次来袭之人足有五十余人,不仅有从树林中冲出来的,在附近的牛车之中,同样潜藏着刺杀者。 所幸这些兵卒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背靠背围成防守圈,组成了有效的防守。 战斗十分惨烈,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是一场没有回旋余地的攻防。 袭杀者围着防守圈不断进攻,甚至不惜采用以命换命的极端手段。 兵卒们死守不退,每当有一个人倒下,身旁之人立即补位,始终将秦婉护在中间。 在支撑了一段时间之后,援兵终于到了! 百名身穿暗红色硬皮甲,手持长矛的骑兵策马冲来,这些骑兵腰挎长刀,劲弩在鞍,骏马身上披着鱼鳞甲熠熠生辉。 一路人喊马嘶,令闻者心惊胆寒。 骑兵巡逻队个个都是赤虎军精锐,最低也是五品境。 他们如狼群撕咬羊群一般冲入战团,只用了一轮冲锋,残余的袭杀者除了寥寥几个六品高手,几乎全被长枪挑飞,一命呜呼。 阿楚与阿明趁势发难,很快就将袭杀者围杀干净。 ...... 鲜血蜿蜿蜒蜒的流淌着,染红了道路,在一堆横七竖八倒毙在地的尸体中间,阿楚跑到秦婉面前说道:“女公子,赶紧随骑兵队回郡城吧,这里还不安全。” 秦婉冷眼看着四周的尸体,并没有回话,只是摇了摇头,便径直走进骑兵队伍,要了一匹马,等骑上了马,才大声喊道:“骑兵队,随我回援!” 阿楚与阿明包括那个骑兵百夫长闻言都是大惊失色,想要阻止,秦婉已经策马奔出。 ...... 骑兵队向着遭袭的牛车方向疾奔而去。 途中遇上少量被之前惨烈战斗惊吓到的行人,那些人看到骑兵队,纷纷露出笑容,行礼致谢,感谢赤虎军再次消灭了歹人。 不过马上的秦婉却并没有注意这些,只是不停的挥舞着马鞭,不停的提速。 突然,远处传来了哨箭的呼啸。 “谁的哨箭?”秦婉寒声问道。 跟在后面的阿楚立即回道:“不是我们的。” 秦婉不再问话,挥舞马鞭的力道再次加大了一些,骏马发出更尖锐的嘶鸣,沿着官道狂奔前行。 很快,骑兵队就到了牛车附近,眼前的惨况令人沉默。 九名身穿黑衫假冒暗探的兵卒全部战死,每个人的死状都很惨烈,身上纵横的伤痕证明了他们都是力竭而亡。 但是袭杀者的尸体却不多。 秦婉翻身下马,寻了一圈,发现没有陈羽的尸体,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转头喊道:“找第十个穿黑衫的暗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骑兵队四下散开开始找人,阿楚苦着脸问道:“女公子,找人这种事,等你到了郡城一样可以安排弟兄们过来找,何必亲自冒着危险让骑兵队去找。” “他不一样。”秦婉淡淡回道。 阿楚依旧苦着脸,说道:“一个巡探而已,就算是个人才,又有何不同,哪里及得上女公子的性命安危,我看...” 话说半截,一旁的阿明踢了他一脚,轻声喝道:“住嘴。” 秦婉瞥了一眼眼神交流打哑谜的二人,没有说话,转头看着身中十几刀,甚至胳膊都断了一条的王二力,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帮助这个死去了,却还瞪着眼的百夫长合上了双眼,喃喃道:“愿你安息。” 然后,她把尸体拖到管道中间摆好,又在杂草从中找到了那条断掉的手臂,放在了尸体身旁。 守在一旁的阿楚和阿明还有陆陆续续赶到的几个六品高手见状,赶忙抢着把自家弟兄的尸体从杂草丛中拖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王二力尸体旁边。 秦婉看着九具尸体,面色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的看了一会,嘴里无声的念叨了几句,再次开口问道:“这些袭杀者的身份能查到吗?” 阿楚与阿明对视一眼,刚想答话,远处原来骑兵的大喊:“这里有发现!” 闻言,秦婉立即跑向正在挥手示意的那名骑兵。 到了近前,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弯下腰,从胸口位置拔出一把精致的飞刀。 “是他的...” 嘀咕了一句,秦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命令道:“召集人手,进树林找!” ...... 陈羽坐在一根高高的树枝上,隐在枝叶之中,靠着粗壮的树干闭目养神,难得漏下的一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能看到在泥污遮掩下的俊脸苍白无血。 藏身在这里有一会了,处理过肩膀的伤口,用光了所有的金疮药之后,总算是止了血,但是大量失血后的眩晕,乏力等各种不适,令他昏昏欲睡。 他反复的咬着舌尖,用痛感维持着清醒。 身体状况很糟,局势未知,不过幸运的是,陈羽并没有看到那些敌人的援兵,这令他感到一丝安慰,能多休息一会,恢复些体力,至少逃跑的时候多些底气。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感觉需要补充一些碳水,但是想到所有的吃食都在牛车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自嘲前世那么多年兵白当了,身上竟然一点补充能量的东西都没有。 随后,他又开始想那位古灵精怪的女公子有没有脱险,能不能带人来救援,就算带来人了,又能不能找到树林这边。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陈羽,你在哪!” 第105章 一个局 搜索的人听上去数量不少,寂静的树林一下就吵闹了起来。 陈羽心头一喜,但是并没有动,因为这些人的声音,都不熟悉,他谨慎的向四处张望,希望能够看到熟悉,又或者令人信任的身影。 又等了一会,一道清脆悦耳的呼声传来,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那是秦婉的声音。 轻手轻脚的从树上下来,陈羽依旧保持着警惕。 这片树林到底是否安全,不得而知,秉承着一贯的谨慎,他快速在林间穿梭,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片刻后,便看到了一群骑兵,看到了阿楚,也看到了人群中的那道倩影。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放慢速度,一边招手,一边出声回应了远处众人的呼唤。 只是他并不知晓,其实之前的整场战斗,一直有人在一旁看着,更不知道那些敌人的援兵,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 ...... ...... 当一群人扶着陈羽走出树林的时候,气氛有些古怪。 经过队中擅长追踪的人清点,林中一共十三具尸体,死法不一,算上树林边的,一共十四具尸体。 这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袭杀,陈羽同样是目标之一。 军人敬重强者,陈羽是如何杀掉这么多高手的,每个人都很好奇,但是没有人开口发问,因为对方太虚弱了。 而秦婉,同样没有问,只是命令改装了牛车,执意要与陈羽同行,不愿先行离去。 官道上,牛车变成了马车,百余人的护送队伍围着马车,缓缓向着郡城行进。 对于这种情况,赤虎军将士们的态度立即就变了,所有人都非常不满。 后续是否还有袭击,谁也不知道,官道上多待一刻,都是有危险的,相比小公主的安危,一个值得敬重的强者,瞬间就变得不重要了。 在马车的前方,阿楚时不时就会对身旁的阿明小声抱怨几句,声音虽小,却足以让耳聪目明的高手听见。 ...... 车中,陈羽吃了些东西,心神放松的休息了一会之后,已经有了些精神,听着那些明显是刻意说出的言语,苦笑着说道:“看来大家对于你的做法都不太满意,而且非常嫌弃我。” 对面的秦婉脸色很冷,眼神却有些古怪,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 她似乎并未听到陈羽的话,只是在思索,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能不能猜出来是谁在袭击我们,你一定有些想法。” 闻言,陈羽抿了抿嘴,皱起了眉头,他确实很多想法。 如果这次袭击的目标只有秦婉一人,那到底是谁下的黑手,还真不好说,但是如今这种情况,不多想都不行。 遭受两次袭击的大概情况他已经知晓,虽然第二次袭击的人更多一些,不过给人的感觉,还是牛车这边的危险程度更高一些。 敌人似乎算准了,一旦发生袭击,护卫的高手肯定会带着秦婉撤退。 而牛车这边,以他小小巡探的身份,很大的可能是被留下来断后。 如果不是有那片树林,如果不是在他的脑子里根本就不存在死战不退的意识,真的如其他人一样拼命阻拦,其结果必定是有死无生。 不过究其原因,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从陆远山死亡到现在,所发生的事,充满着古怪。 前些日子,在苏家人到达固县与陆家接洽的档口,有人假冒周雅刺杀,给人一种陆家排斥苏家的假象。 然而没过多久,李万里又偷偷安排李清澜,要与苏家合作。 将这两件事连起来,就变成了明面上刺杀,暗地里合作,目的似乎是为掩盖两家的关系。 但是紧接着却有了这场精心布置的袭杀。 也正是这场袭杀,令这些行为变得前后矛盾。 如果自己死在这场袭杀之中,案件调查也许会出现短暂的混乱,而陆家要与苏家合作这个唯一的线索,必然被巡狩司大力追查。 这到底是要和苏家合作,还是在坑苏家... “先刻意使用神火粉自曝前朝余孽身份,然后暗中与苏家合作,最后刺杀自己。” 陈羽心中整理着脉络,突然觉得,有关苏家的事情,似乎被算计了。 只不过,那些暗中布局的家伙,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至于袭杀秦婉,现在在他看来,更像是搂草打兔子,如果成了,西川郡必定要出大事,如果没成,西川郡可能也要出大事。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位总被人暗地里戏称老泼皮的武陵王若是死了闺女,会做什么,恐怕就算出动军队把苏家和陆家,连带着李万里全给屠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些,陈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婉,轻声说道:“也许,我们被算计了。” 秦婉一直看着眉头紧锁,冥思苦想状的陈羽,骤闻此言,疑惑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算计?” 陈羽抬起头,眼神中仍有着不确定,轻声说道:“就如我之前的判断,苏家按道理不应该与陆家有什么关联,况且韩大人告诉我,在整个苏家确实埋藏着许多暗探,一直没有发现苏家有什么问题,那...”他顿了一下,又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从整件事的合理性上分析,结合我们手中的线索,陆家之前在固县做的那些事,完全与苏家无关,但是在案子查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却突然有了关联,这件事太突然。” 秦婉皱了皱眉,说道:“所以你认为,苏家被利用了,而我们,钻进了这个套?” 陈羽下意识的点点头,回道:“虽然我不想如此武断,但是苏家不该如此突然的被卷进来,我现在觉得,李万里又或者他身后那些人,目的只是为了让苏家和前朝余孽扯上关系。”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不过现阶段,苏家得查,而且要暗地里大张旗鼓的查,不论能查出什么,都要让那些有心人看到,巡狩司已经盯死了苏家。” 秦婉有些茫然,她已经看了固县案子的全部卷宗,知道了固县敛财案子的细节,突然联想到许多,喃喃道:“苏家很有钱。” 陈羽点点头,附和道:“是啊,苏家很有钱。” 但是,苏家的钱就算抄了家,也是朝廷的,那些家伙到底在算计什么? ...... 第106章 祸水东引 陈羽沉默着,自己小看了天下人,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今日的袭杀,动用了如此数量五品境以上的高手,已经充分显示了李万里和其身后之人潜藏在固县的势力有多么庞大。 能够拥有,并且调动如此强悍武力的势力,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清澜被跟踪了,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让自己听到那些重要的“秘密”。 不过那些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用这么多条人命做这样一个局,不论怎么想,所图谋的也不会是一件小事。 若是仅仅为了让一个富甲一方的家族被扣上反贼的嫌疑,成为吸引巡狩司注意力的靶子,根本不需要一场画蛇添足的袭杀。 除非,那些前朝余孽的想法,是要通过杀掉自己这个主要的查案人员增大苏家的嫌疑,然后再用些小手段栽赃陷害,让苏家彻底变成“反贼”,成为替罪羊。 又或者,杀掉秦婉,引发秦山海的报复。 想到了这些,他突然意识到,苏家到底有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令他们有钱的身份,官盐皇商。 不论苏家是倒了,被抄家了还是被屠了,为了保证西川郡的官盐生意,朝廷肯定会立即再找一个皇商顶上... 官盐生意,怎么想,也不应该比走私赚的少,而且,这钱赚的光明正大。 陈羽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恐怕这次郡城之行,不是调查,反而是保护。 理清了思绪,他的心中不禁感慨,这些前朝余孽,都是疯子...特别是袭杀秦婉这个举动... ...... 马车颠簸前行,车内二人都在低头沉思,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样子,随着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又来了一支接应秦婉的巡逻骑兵队。 队伍一路西行,大概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又有两支骑兵队加入,护送队伍再次壮大。 车外的动静越来越大,陈羽停止思索,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黑压压把马车围得密不透风的彪悍骑兵让他有点懵,这么短的时间,外面这些骑兵显然不是接到军令才赶来护送的。 他不仅惊叹于西川郡城周边竟然有这么多巡逻队,也惊叹于秦家人在赤虎军将士心中不一样的地位,不过看了看神色寒冷的秦婉,打消了聊两句的想法,低头继续思考接下来的郡城之行。 车内又沉默了一阵,秦婉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有些人该死!”说完,神色变得更加寒冷。 正在思考的陈羽茫然抬头,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看到秦婉的样子,他点了点头,应道:“确实该死” “有些人不该死。”秦婉又说了一句,语气已经变得复杂,似乎带着些悲伤。 陈羽抿了抿嘴,没有接话,这次他听懂了,秦婉应该是因为那些死去的兵卒,心情不是很好。 但是,赤虎军连年剿匪,死伤无数,身为武陵王府的家眷,这位女公子似乎并不是一个见不得兵卒战死的脆弱之人,当日抓柳婶儿也死了一个兵卒,并未见对方有什么反应。 正不解的时候,秦婉又说道:“王二力刚刚得了女儿,还不足月,孩子出生的时候,还跑到王府让我与阿爷抱过...他怎么就死了。”说完,眼圈已经有些泛红。 想到那位与自己聊过几句的百夫长,陈羽轻叹一口,深深的看了一眼似乎很快就要流泪的秦婉,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命如草芥的时代,这狗日的世道...狗日的土匪...还有...狗日的前朝余孽。” 车中...再次变得沉默。 ...... ...... 又过了一段时间,马车停在了驿站门口,这里距离西川郡城还有大约八十里地。 陈羽跳下马车,看了一眼已经偏西的太阳,心想应该是天黑以前到不了郡城,赶夜路不安全,所以才会停在这里,也没有多想。 与秦婉打了声招呼,看到对方仍然情绪低落,便不再多言,迈进驿站大院的大门,随意找了间有床的屋子,走了进去。 他非常疲惫,也非常虚弱,眼前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躺在一张像样的床上睡一觉更重要。 不知睡了多久,陈羽醒了过来。 肩上的伤口崩开,如今只是简单的包扎,并未缝合,所以稍微一动,痛感就很强烈,他被生生疼醒了。 起身下床之后,感到口干舌燥,肚子也有些饿,想着找点吃喝,便走出了屋子。 满天星斗,明月高挂,院中空空荡荡,在皎洁的月光下,只有一个穿着麻衣的健硕老者,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悠哉悠哉坐在一张石桌前喝着酒,吃着肉。 陈羽看了看四周,发现屋顶与四周高一些的树上都有放哨的兵卒,再转头看去,觉得这老者十分古怪。 不过肉香扑鼻,他耸了耸鼻子,感觉肚子更饿了,下意识朝着食物走了过去。 老者自顾自的吃着肉,等陈羽到了近前,才含糊的说道:“想吃肉就坐下吃。”说完,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吃着手中的肉。 陈羽低头看了一眼,石桌上摆着两大盘牛肉,除了老者手里拿着的酒碗,桌上还摆着个空酒碗。 “这是在等我?” 他有些诧异,行了一礼之后又看了看老者,发现对方闷着头吃肉,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 念头一转,突然觉得这位看上去倒是与寻常农家老汉差不太多的人,也许就是武陵王本人。 毕竟,心焦爱女安危,亲自跑来接应,这是人之常情。 感受到对方十分随性,他略一犹豫,再次行了一礼,便在脚边的石墩坐下之后,拿起一块肉啃了起来。 过了一会,老者吃完了,喝着酒静静的看着陈羽,眼神中有些莫名的神色,等到陈羽吃完,突然开口说道:“婉儿说你机敏过人,虎儿也说你是难得的人才,不过那些我现在没看出来,我倒是觉得你胆子很大。” 话一开口,陈羽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必是武陵王无疑,也不觉吃惊,轻声回道:“是世子与女女公子抬举在下。” 秦山海微微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这个时候就不用说这些虚的了,固县那边的案子,所有事我都知道了,不过有关今日的事,你对婉儿说的并不详细,愿意把你没有明说的那些说出来让我这个老头子听听吗?” 第107章 秦山海的提醒 陈羽抿了抿嘴,今日没有明说的只剩一些细节,虽然不太明白为何秦山海会在半夜等在这里问这样的问题,他还是整理了一下脉络,把之前所有的想法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他闭口不言,小院内也沉默了一阵。 秦山海思考了片刻,突然露出一个不明其意的笑容,略带感慨的说道:“知道当年的典客案吗?” 陈羽闻言一愣,典客的案子罗卫大致说过,不过前因后果说的并不清楚,他开口回道:“听说过,但是不太清楚。” “其实那个案子本来就说不清楚,当年典客出使外邦,谈了一些事情,边境就有了异动,巡狩司介入不久,还没来得及细查,就被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最后在那片残骸里,只找到半块玉佩...”顿了一下,秦山海又补了一句:“前朝皇室人员才会佩戴的玉佩...” “边境异动,前朝玉佩...”陈羽低声嘀咕着,明白了为何典客的案子会被扣在前朝余孽头上,关键并不是玉佩,而是边境异动。 “之前你的那些想法,让我得出一个结论。”秦山海没管自言自语的陈羽,继续说道:“在固县搞事的那群人,最近做的这些事,是在自寻死路。” 陈羽回过神儿,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感觉这次袭杀是疯狂之举的原因,他轻声回道:“我曾经猜测过,那些人刻意使用神火粉,是为了勾引巡狩司深挖,从而让他们获得喘息,可以找机会抹掉罪证,又或者撤走。但是如今看来,神火粉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勾引,只不过真实的目的,可能是用一群人的死亡,为这个敛财案画上一个句号。” 说完,他看向秦山海,略带疑惑的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敢造反的家伙,怕死的很少。”秦山海淡淡说道:“我与韩玉林说过,这个案子赤虎军只是配合,所以暂时...会按你们的方式去查这个案子,不过你得明白,苏家并不是那么容易构陷的,他们经营官盐生意已经三代,几十年时间,横跨两朝,关系网到底有多复杂,别说是我,就算你们巡狩司,也未必查的清楚,你真的认为,那些人会去算计苏家?” 暂时两个字有些刺耳,陈羽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回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计划的再好未必会有效果,就比如这一场袭杀,我能活下来,多多少少有些运气。苏家到底有多么复杂的关系网我并不知道,不过既然巡狩司能在那个庞大的家族塞进去探子,那其他势力一样可以塞进去探子,这种事对于一个商贾来说,不可能防得住。所以,想要栽赃,并不难,难得只是栽赃的那个罪名,够不够致命。” 稍稍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而且我听说,苏家现在对西域通商的买卖很感兴趣,这个变化,也许就是契机。关于西域通商和走私这两件事,有一个共通点,卖的都是西域货物,所以我觉得....如果苏家真的与陆家开始合作这门生意,不会很久,就会被拉下水。” 静静听完,秦山海突然笑了笑,问道:“你不好奇为何一个贩盐的会突然想做西域行商?” 陈羽一愣,这件事之前秦虎多次提及,不过对方为何要查这件事,他并不清楚,不禁好奇说道:“请王爷解惑。” “事关西征,其实近两年我一直在试探朝中文臣对西征的态度,他们同样在试探我的忍耐底线,但是相互间一直没试探出太多东西。” 秦山海很是笼统的讲了一句,陈羽却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听了一个很复杂的回答。 他犹豫了片刻,问道:“所以说,苏家如果准备做西域通商,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王爷想得到这个答案?” 秦山海微微点头,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干,才开口说道:“你查案的时候顺便把这件事也查一查。”说罢,他起身往院外走去,刚走两步,又回头说道:“把桌上的肉吃完,你小子太瘦,我看着不顺眼...” 陈羽愣愣看着秦山海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今夜说的这些,似乎在传达这一个信号。 这位王爷,迫切想要西征,不论是催促尽快解决掉固县的案子,还是要求查探苏家插手西域行商的原因,都是在做提前的准备工作。 “真的要打仗了吗...”心中叹了一句,他就不再多想,转过头默默的给自己倒了碗酒,又拿起了一块肉。 这与瘦不瘦,或者听不听话无关,而是他确实还没吃饱。 ...... 院外,秦山海缓缓的往无人的地方走去,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望着夜空,低声喃喃道:“契机...” 所有无法顺理成章的事都需要契机,构陷苏家如此,西征,同样如此,他下意识的就把目光转向北方,怔怔望着,似乎那边有什么渴望看到的东西一般。 秦山海的脸色如同他的内心,逐渐变得复杂。 许久之后,宽阔的官道上出现一道身影,不出片刻,就来到了秦山海的身侧。 张寒武站定之后,开口说道:“王爷,那些尸体,岳介带人看过了,有两个,已经认出,是郡城的常住民,不过具体身份巡狩司也查不到。那二人,之前并无任何异常举动,除了普通的户籍信息,什么也查不到。剩下的尸体,暂时查不到,是不是明日再带着头颅去下面县城查查。” “不必了。”秦山海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这些土匪越来越长进了,长进的都不像土匪了。把尸体交给巡狩司,查案子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去做吧。” “是。”张寒武应了一句,又道:“王爷,徐望文没有继续查营的工作,跑去了固县。” 秦山海皱了皱眉,似乎很不乐意听到这个名字,摆了摆手随意说道:“这种破事就不用给我说了,上个折子,参他擅离职守。”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先报给李如贤和韩玉林,固县如今疯子太多。” 张寒武有些犹豫的问道:“不派人保护一下?” 秦山海冷哼一声,说道:“一条不知谁家养的狗而已,在大营里老子保他性命,擅离职守,就算没死在固县,回了大营也得赏他五十军棍。”顿了一下,又道:“不用管那个家伙,通知虎爪营,这几日我要活动一下筋骨。” 闻言,张寒武的眼神中出现了杀意,袭杀武陵王府的家眷,怎能轻易了结。 第108章 装死 虎爪营是赤虎军精锐中的精锐,是秦山海手中最锋锐的长矛。 这支千人队由十支百人队组成,普通兵卒,皆为六品,百夫长皆为七品,而千夫长,是八品高手。 这样一支高手云集的队伍,综合武力与高祖身边的禁卫军一样,在大楚找不出第三支,统领是秦山海的亲信部下,九品境的李如海。 与从来不出深宫的禁卫军不同,这支战无不胜的攻坚队伍,在这片大地威名赫赫。 张寒武记得,虎爪营上一次由秦山海亲自带领攻杀,还是十余年前,那次因粮草供给不上所导致的西征失利。 在撤兵的途中,无处泄愤的秦山海带着这一千人,在西荒的大山中游荡了一个月,屠灭了十余个小山寨,近万土匪,杀得那些土匪全部躲进了更深处的山林, 自那之后,西荒的土匪只要看见暗红硬皮甲上印着虎爪标记的虎爪营兵卒,尽皆望风而逃。 他看了看面前看似平静的秦山海,接下军令,转身离去。 官道旁,又只剩下秦山海一人,静静的望着北方的夜空。 ...... ...... 翌日,朝阳初升,马车在四百名骑兵的护送下,继续上路,不过今日的马车中,多了一人。 过了一夜,秦婉看似恢复了正常,双眼又变得灵动,与秦山海聊着家常,比如,今日家里会做什么好吃的,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父女聊得开心,陈羽坐在一旁,觉得自己好多余,有些尴尬。过了一会,等到父女二人不再开口,他才开口说道:“王爷,小子有一事相求。” 秦山海转过头,淡淡问道:“何事?” “有关我还活着的消息,能否保密,我想暂时当一个‘死人’。” “哦?”秦山海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临出发前换了一身常服的陈羽,说道:“这就是你换了衣服的原因吧,不过也对,只有让那些家伙认为你死了,接下来大肆针对苏家的调查才更合理一些。那么接下来,你就住在我武陵王府吧,若是回了巡狩司,就算你换了层皮,也比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岳介那边我会安排人去知会一声。” 陈羽点了点头,面前这位王爷,不像老泼皮,睿智的像一只老狐狸,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瞬间就被猜到了。 “装死人?”秦婉突然说道:“要不我也装死吧?” 秦山海宠溺的揉了揉秦婉的脑袋,笑道:“装死有什么好玩的...而且你装死,让阿爷怎么演?” “......” 一路无话,未到午时,队伍到了西川郡城之外。 入郡城的人似乎很多,等待入城盘查的队伍排了很长,不过所有人看到被赤虎军骑兵护送的马车,纷纷让开了道路。 能享受赤虎军骑兵队护送的马车,其中乘坐的人,只可能是武陵王府的家眷。 陈羽悄悄的拉开窗帘一角,默默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城池,心中感叹,原来郡城,比固县大了十倍都不止,不愧是百万人级别的城池。 到了城门前,所有骑兵并未进城,而是调转马头,绕道返回了北方的驻军大营。 马车缓缓驶进了城门,从贯通东西的长清大街拐上泰康大街,又行进了一段路程,已经可以遥遥看到西城门的时候,拐进了一条巷子。 等秦家父女在正门下了车,陈羽又坐着马车绕进了王府的后门,才下了车。 回头看了一眼比寻常人家正门还大的后门,才看了看这个超出他想象的后院,感觉有些奇妙,自己也算是见识过王府的人了,同时也惊叹于这座顶级豪宅的庞大。 因为这里不仅有伙房、柴房、和十几座屋舍外,还有马厩,甚至还有一大片空地做练武场,十几个健壮的护院正在练武。 仅仅一个后院,感觉似乎比整个陆家宅邸还大。 陈羽正四处望着,车夫已经唤来一个小厮,交代了一番之后,他就随着小厮向主院走去。 东绕西绕,过了一道小一些的院门,就算是进了主院。 一路往里,总有绿树斑驳,山石亭榭,苍翠的植物掩映着飞檐翘角,穿行在弯曲的院中小径,两旁还种着些等待绽放的桃花树。 只是走了半天却不见人,空空荡荡的院子缺了些人气儿。 虽然有些疑惑,不过他也没多问,只是望着府中的景致,啧啧称奇。 如同一个刚到了某个景点的游客,看到没见过的奇花,要问一问品种,看到粗壮的树木,要问一问年份,路过了院中的小湖,还问了问里面有没有鱼。 听着陈羽各种各样的问题,领路的小厮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时不时好奇的偷瞄这位车夫口中的“贵客”,这位穿着普通的年轻人,与那些往日里来府上的贵客一点都不一样。 又走了一会,视线渐渐变得开阔,再次穿过一道院门,看到了沿着石板路缓缓走来的秦家父女。 父女俩身边只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看到陈羽之后,秦山海挥了挥手,领路的小厮行了一礼就退走了。 “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一下,跟我来。”秦山海说了一句,就转身向着一间大屋走去。 秦婉笑眯眯的凑了上来,小声说道:“我二娘医术可好了,保证把你伤口缝得漂漂亮亮的,不过一会你见了她,礼数可要周全。” 虽然漂漂亮亮这几个字让陈羽听得有些别扭,不过还是听懂了这句提醒,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自己应该就是个没什么礼数的人,心里开始想着:“称呼是二娘,那意思就是虽然不合礼法,但是家庭地位是正妻,而不是妾室,见面要称二夫人,而且礼数要周全....为何觉得有点像见家长....” ...... ...... 秦山海有两个妻子,三个子女,正妻刘春苗是从军前迎娶的,是个寻常农妇。 而妾室吴元霜,是当年造反的时候,从败兵手中救下的一个世家女公子,据传生的极美,而且是个才女,不过为人很低调,从不抛头露面。 几人经过了一段桃花树更加密集的小路之后,走进了一间极为简朴,却书香气浓重的屋子,陈羽看到了满屋的书架,放满了书籍,一个蒙着面纱,衣着素雅的妇人,正在坐在矮榻上看着一本书,浅黄色的封皮上,写着《道德经》。 身旁,还跪着一个愁眉苦脸的俊朗少年。 第109章 解读 “次兄,你又惹二娘生气!” 一进门,看到眼前的一幕,秦婉就大呼小叫指着跪地的少年说了一句。 秦墨抬眼看了看秦婉,先是一喜,转瞬脑袋一垂,脸色更苦,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秦婉朝秦墨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此时,吴元霜已经起身,迈着莲步迎了过来。 秦婉见状也不再逗弄秦墨,赶忙小跑两步到了对方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甜甜的喊道:“二娘,我回来了。” 吴元霜伸手扶起了躬身的秦婉,满眼关切,仔细看了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柔声说道:“这西川郡乱,你还到处乱跑,昨日可把人吓坏了,” 说着,又围着秦婉转了一圈,摸摸这,摸摸那,直到把全身都摸了一遍,才舒出一口气,轻声说道:“没事就好,姐姐去给你买蜜饯了,晚会才能回来,一会你赶紧去她房里候着。” “知道了,二娘。” “……” 陈羽静静站在门口,把自己当作一团空气,听着眼前一家人说了些相互关切的话,有那么一瞬,心中有些羡慕。 家人之间这种感觉,到底有多少年没感受过,他已经记不清了。 心中突然涌起的惆怅与眼神中的迷离很快被他压下,等到秦家人不再说话,深深一躬:“小子见过二夫人。” 吴元霜已经恢复了清淡模样,看了看不远处俊秀的青年,眼神有些古怪,瞥了一眼秦山海,才指着一张圆凳,淡淡说道:“这边坐,我先看看。” 陈羽点了点,便缓缓走了过去。 ...... 很快,陈羽肩膀上的伤就被缝合了。 吴元霜医术如何他无从判断,但是看了看肩膀上如同绣花一般被整整齐齐缝合好的伤口,他觉得等伤口长好,应该确实对得起漂亮二字。 屋中的气氛和谐,秦婉蹲在秦墨身前,笑眯眯的,一副嘲讽的样子,秦山海坐在矮榻上,泡了一壶茶。 包好布条之后,陈羽起身穿好衣衫,再次深深一躬表示了感谢,抬头却看到吴元霜面纱之上的双眼充满了审视的目光,不禁有些疑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没好意思表露出来。 为了缓解尴尬,他的目光移到了矮桌上的那本《道德经》。 这本书从他进门就注意到了,心中十分好奇,不知其中内容是否与前世的那一本一模一样。 “对那本书感兴趣?”吴元霜注意到陈羽的目光,淡淡问道。 陈羽点点头,问道:“可否容小子一观?” 不等吴元霜开口,原本还蹲着的秦婉跳了起来,拿起矮桌上的书就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说道:“我说了到了郡城给你看。” 吴元霜美眸中闪过异色,转过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秦婉脸上的表情,眼神变得更加古怪。 陈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接过书,轻轻翻开了扉页,书页中正文不多,大部分都是注释,看到那娟秀的字体,应该是吴元霜自己写的。 他没有看那些注释,直接看向字体朴茂工稳的正文,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也没什么波澜,非常平静。 看了一会,心中感慨:“果然如此...” 虽然整本书他背不下来,但是很多口口相传的句子,还是记得的,这一本《德道经》,如之前的猜测那般,是某个格局极高的“老乡”抄的。 白磷,抄书,苹果酒,算上自己,四个... 他合上书册,递给秦婉,问道:“不知这本意义深远的书到底是何人所写?” “你随手一翻,就能看出意义深远?”吴元霜略带诧异的问道。 陈羽笑了笑,回道:“道生万物,却不掌控万物,任万物自行演化,所谓无为,实则顺其自然,能有这样的见解,并且通过寥寥数字映射世间百态,说是意义深远,小子觉得不为过。” 话音一落,屋内一片安静,悠悠喝茶的秦山海转过头,一脸惊讶,显然没想到一个巡狩司的暗探张口就能说出这样的话。 吴元霜所有所思,过了片刻,急忙拿过秦婉手中的书册,找出笔墨,开始在书册中注释。 秦婉看着屋中几人的反应,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的见解果然独到...”语气有些复杂,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陈羽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本书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何况,这字里行间的意思,认知不同,理解也会不同。 论对这本道学着作的理解,集合千年人类智慧最终解读而出的东西,自然更加透彻。 片刻后,吴元霜放下手中的毛笔,仔细的看了看重新注释过的那几行字,默默念了几遍,美眸多了一丝光彩,抬起头又问道:“何为道,何为德。” 陈羽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这问题有些超纲...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道为天地,为自然,为万物,道不可名。若修道先修德,上德无为,重生命,轻名利,持守清净,戒除贪欲;下德有为,重仁,重义,重礼。” 说完,又回味了一番,感觉这意思大概没有跑偏... 等琢磨完了,抬眼一看,秦婉已经到了身前,正在上下打量自己。 陈羽感到不明所以,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站定之后,没理会正在翻白眼的秦婉,转头看了看端着茶杯正在发呆的秦山海,跪在地上一脸惊讶的秦墨,又偏过头看了看微微蹙眉,低头沉思的吴元霜,突然感到…是不是说得太超前了。 这本“万经之王”是国学哲学,所涵盖的内容太广泛,虽说“道”与“德”的本意其实不难解,但是是延伸意义太多,很可能牵扯出治国、齐家、修身、为学等等问题,若是这位才女偏偏问到这些,必然会引起一场哲学讨论。 而藏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些最真实的想法,其中很多对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都是无法说出口的大逆不道之言。 犹豫了片刻,陈羽转身看向秦山海,打着身体不适的幌子,就想离开。 秦山海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对于之前那一番颇有见地的言论,他的想法并不多。 看了看面前面无血色的青年,又看了看还在沉思的吴元霜,便开口说道:“墨儿,带陈羽去客房休息吧。” 跪在地上受惩一直不敢说话的秦墨闻言如获大赦,赶忙起身向秦山海与吴元霜各施一礼,带着陈羽就离开了屋子。 第110章 秦墨的爱好 陈羽离开之后,吴元霜依旧在思考,甚至没有关注被秦山海放走的秦墨。 秦山海没有再出声打扰,而是继续悠悠的喝着茶,秦婉乖巧的站在一旁给父亲添茶倒水,不过明显有些走神。 过了半晌,吴元霜才抬起头,轻声问道:“那后生说的,郎君如何看?” “夫人明知我对这本书无甚兴趣,又何必问我。”秦山海淡淡说着:“之前我与高祖说的那些,就是我的态度,这本书上的内容,官可信,民可信,但君不可信。” 吴元霜皱了皱眉,故作娇嗔的说道:“我与你讲‘道’、‘德’,你又与我讲朝堂...” 秦山海一滞,干笑了几声,才说道:“修德是好事...”短短几字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 如今的大楚,北有外民虎视眈眈,西有叛军分疆裂土,内部还有前朝余孽暗中窥伺,可谓内忧外患。 但是《道德经》的传播,已经让朝堂对这些事的解决方式,产生了分歧,一些迂腐无知的文官,甚至开始讲“顺其自然”,等待这些事自行平息。 朝堂的这种变化,这种愚昧到令人发指的说法,曾令他感到深深的忧虑,一个国家,怎能靠天命来保持延续。 而作为一个忠于国家的军人,他只相信手中的刀剑才可以保护楚国。 不过有些事他阻止不了,那位高坐朝堂的高祖,同样阻止不了,因为这本书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对于治国安民,确实有着极大的好处,在民间获得很多支持,深受文官推崇。 想到这里,秦山海无奈一笑,深宫里那位老哥哥,日子一定不太好过。 所以...有些事,必须他去做,而且,他已经在做了。 吴元霜显然是注意到之前的话又触动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便不再开口,止住了有关《道德经》的话题。 屋中再次变得沉默,秦婉看了看面色平静,却明显在思考着什么的秦山海,拿起一旁果篮中的橘子,细致的剥好,又把果肉外的白丝都一根一根去掉,递了过去。 橘子被递到面前,秦山海笑了笑,接了过来,又看了看秦婉,看着看着,脸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婉儿,那小子确实有点不一样,不过...太瘦了。” 气氛突变,话题突变,正在剥第二个橘子的秦婉一脸茫然的抬起头,莫名问道:“瘦就瘦,与我何干...” “噗嗤。”原本还在思考哲学问题的吴元霜突然笑出声,她倒是明白自家郎君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然对方没有必要带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后生跑到她这里来治伤。 “郎君怕是误会了,婉儿没看上这俊俏后生。” “唔...是吗?” 秦山海面露疑惑看向自己女儿,秦婉愣愣的看着自己亲爹。 吴元霜看着那对父女,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女儿家的心思,你这个糙汉子知晓什么,不过这后生模样长得好,学识也好,是哪家的公子?”说着话,人已经走回矮塌旁,挨着秦婉坐了下去。 秦山海仍旧带着疑惑,盯着秦婉问道:“没看上你说那小子不一样,又非要冒着危险去救他?” “那家伙一肚子坏水,阴险的很,我不过...觉得跟他查案很好玩。”秦婉翻着白眼说道。 秦山海直愣愣的又盯了一会秦婉,才说道:“没看上便没看上吧。”说罢,又转头看向吴元霜说道:“那小子是个暗探,本事倒是不错,现在看来,还是个文武全才。” 吴元霜微微蹙眉,低声道:“有如此文才,怎能当个暗探。” “嗯,夫人说的是,我得想办法把人挖到赤虎军来。” “......” ...... ...... 王府大院,陈羽跟着秦墨缓缓走着。 眼前这位秦家二公子,与其母亲一样,在外没什么名声,也极少有人提起,他不禁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却发现对方也在斜着眼看着自己。 “听说你叫陈羽,听说你一个人在树林里杀了十四个追杀的歹人,你怎么做到的?”秦墨突然开口问道,一脸好奇。 陈羽闻言却是一怔,哪里杀了十四个? 他清楚的记得,逃往树林的时候,追杀自己的袭杀者只有十一人,确认死亡的有十人。 “难道多出来的几人是那些援兵?”心里想着,不禁皱起眉头,觉得十分蹊跷。 但是秦墨一直追问,陈羽只得暂时放下疑惑,随口敷衍了几句,不过对方却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对打打杀杀的事非常感兴趣。 又聊了几句,陈羽才得知,这位二公子在亲妈的教育下,从小便是习文,从来没有习过武。 想到戎马一生的武陵王,有个爱读书的老婆,还有个向着文人方向发展的儿子,也算是个稀罕事。 聊着聊着,秦墨突然注意到了陈羽后腰上插着的两把堑壕刀,双眼一亮,问道:“这是什么兵器,能让我看看吗?” 陈羽并未多想,拔出一把堑壕刀递了过去。 秦墨双手接过,停下了脚步,仔细的把堑壕刀翻来覆去的看来看去,嘴里嘀咕着:“真是个奇妙的想法,在刀柄上加上拳套,近身时不仅可以刺击敌人,必要时的挥拳同样会具备杀伤力...”说着,他看了看与刀身明显有着色差的刀刃,又用指尖轻弹了一下刀身,举到耳边听了听那声脆响,过了片刻,赞叹道:“包钢锻造,覆土烧刃,陈大哥,这兵器是哪位大师制作的,竟然如此精致。” 陈羽闻言一愣,就这么看了几眼,听了听响儿就看出什么多,这二公子是个行家,于是大致把打造兵器的事讲了一下,不过隐瞒了自己提供堑壕刀图纸的事,只是说自己慧眼独具,一眼就看出了这两把短刀的不凡,并且专门要求了古法锻造。 听完之后秦墨眼神闪动,似是遇上了知己,神神秘秘的拉着他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又转了几圈,二人来到了一个靠着院墙很不起眼的小屋子门前。 ...... 陈羽随着秦墨走进了那间屋子,看到屋中的景象,短暂的呆滞了片刻,对于秦家的教育,和秦家这些子女自由随性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位二公子没有习武,在母亲的管教下显然也没有认真习文。 整间屋子里放着至少几十种长短兵器,除了一些常规的刀枪剑戟,还有些样子奇怪的兵器。 居中一张宽大的木桌上,散乱的堆放着手绘的兵器图纸,大眼看去,竟数不清有多少张。 “你在研究兵器?” 第111章 骑兵三件套 陈羽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兵器,好奇的在小屋中走了一圈,时不时就会拿起一把从来没见过的兵器在手中比划几下,又放回原处。 “这些都是现在大楚境内最精良,最好用的兵器,我可是费了好多心思才找来的...” 秦墨站在一旁,看上去很高兴,眼中有光,嘴角带笑,似乎这间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宝贝。 陈羽拿起哪一把,他就会很细致的介绍一番,从兵器的名称到材质最后是锻造的工艺,听得出来,平时一定没少研究。 走完了一圈,陈羽听到了很多冷门的知识,受益不浅。 看完最后一把样式奇怪的长柄武器,他转过头看着秦墨,赞叹道:“没想到墨公子对兵器竟然如此熟悉。” 秦墨脸上笑意更浓,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夸奖他在兵器研究上取得的成绩。 不过高兴了一阵之后,就变得有些失落,低声叹道:“可惜我做的兵器阿爷说没有用,阿娘也说我在浪费时间,不支持我再研究这些了。” 陈羽笑了笑,说道:“想做好一件事,首先要热爱这件事,然后是不断的学习与坚持,如果这些都做到了,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一碗鸡汤暖人心。 闻言,秦墨眼若有所思,在这个家里,带兵打仗有秦虎,哄长辈开心有秦婉,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但是他也有很多想法,从孩童时,他就想做一件大事,可以帮得上秦山海的大事,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事无成。 不过听到这样一句激励的话,似乎又感受到了新的希望。 陈羽见状,没再吭声,低头看着桌上的那些设计图,翻了一会,发现都是些稀奇古怪,却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兵器。 想想也很正常,秦墨没习过武,也没有战斗过,可以说毫无战斗经验,自然无法理解武器的本质,所以设计出这些只能用于杂耍的东西,倒不奇怪。 他拿起那一张设计图,上面的图案与环刃类似,说道:“武器最主要的还是杀伤力和实用性,比如这种武器,虽然杀伤力不错,攻击方式也比较古怪,某些时候也许有奇效,但是打造工艺麻烦,想要使用,也必须经过训练,最主要的是,不适合大规模作战使用,所以这东西不适合军队。” 秦墨抬头看了看那张图,这个圆环武器,秦山海给过类似的评价,再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激情,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陈羽一看对方又丧气了,不禁摇了摇头,又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琳琅满目的兵器,突然说道:“不如,我帮你出出主意,你再完善一下,咱们两个人合伙,也许就能做出好用的兵器。” 他这么说,并不单纯是为了刷刷好感之类,还有其它目的。 树林中的那场杀戮,暴露出只靠堑壕刀和飞刀,杀敌手段实在太过单一,对偷袭来说,难以施展身手。 所以弄出种类更多的兵器,和一些小工具,来满足各种环境下的战斗,是必须要做的事。 不过,两把改成短刀的堑壕刀也许不算扎眼,如果再找铁匠打造更多穿越痕迹极重的冷兵器,全部武装在自己身上,那就太扎眼了。 一旦传出去,被那些“老乡”知晓,太容易暴露身份,不符合他打算当老阴货的计划。 碰上秦墨,是个很好的机会,不论是武陵王府和赤虎军,都能帮他掩盖住搞出一堆新式冷兵器这件事。 他笑眯眯的望着对方,等待着回复。 很显然,秦墨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提议,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陈羽笑了笑,从木桌上找了几张空白的纸张,拿起一旁的毛笔,开始作画。 之前他仔细看过赤虎军骑兵队配备的武器,不论是长刀还是长矛,与寻常步战兵卒所使用的并无区别。 所以进到这间屋子,他就把秦墨口中所谓“最精良,最好用”的武器看了一遍,发现不论长刀还是其它各类长柄武器,又或者战锤还是战斧这种重兵器,都不适合骑兵队那些轻骑兵使用。 这也许与大楚战马稀缺,骑兵稀少有一定原因。 不过在陈羽看来,正是因为骑兵少,才更应该重视骑兵的兵器研发。 他的脑中立即就冒出了前世的记忆,想起了那位曾经在战马上把外邦打得屁滚尿流的伟大君王,对方用横跨大陆板块的彪悍战绩告诉了世人,骑马打仗,什么样的武器最实用。 片刻后,三张勉强能让人看懂的武器图形画好了。 陈羽看了一眼皱眉思索的秦墨,指着第一张图,图上画着一把带着倒钩的短枪,说道:“这个,暂且叫钩枪吧,大概六尺长,比长枪略短,另外的差别就是这个倒钩。骑兵在马上作战的时候,这个倒钩除了略微增加攻击范围之外,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未刺中敌人的时候,收枪的时候,可以借势把敌人钩下马。” 然后,没管面现异色的秦墨,他又指着第二张图,图上画着一把半弧形的弯刀,说道:“这个,暂且叫马刀吧,骑兵在马上作战,以劈砍为主,这种造型的用处很多,你可以理解为,用这种弯刀,在骑马冲锋的时候砍人更顺手。” 看到第二张图纸,秦墨双眼冒光,显然身为一个研究兵器多年的小行家,他见过很多种类的刀,不论是直刀还是弯刀,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弯刀能做成如弯月般的形状。 思考了片刻,又抽出旁边一把长刀比划了一番,他大概明白了这种弧度在大力劈砍时所产生的效果。 “陈大哥,这把弯刀你是怎么想到的!” 陈羽洒然一笑,什么也没解释,而是直接指着第三张图,图上画着一把短柄钉锤,说道:“这个,就叫钉锤吧,用处比较单一,主要就是对付重甲。” 说罢,他转身从身后的武器架上抽出一个双手才能使用的钉锤,又道:“就按照这个样子,小一些,骑在马上单手可以用就行。” 秦墨看了看那把钉锤,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平铺在桌上的三张图纸,低着头开始沉思。 时不时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又会从身旁找出其它武器,与图纸对比,眼神中满是认真与专注。 陈羽静静的看了一会,觉得这位二公子不去当个铁匠,肯定是一种浪费... 第112章 木长水提供的线索 当秦墨如获至宝般将三张图纸折起收好,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神中除了喜悦,满是敬佩。 他缓缓走到陈羽身前,笑着说道:“陈大哥,我现在就去找阿爷,看到这三样武器,以他的眼光,肯定会重视。” 陈羽摇了摇头,这个功劳,他不能要。 “今日就别去了,你可以再把我的构思完善一下,然后重新画一幅...好看一些的,再去找王爷,而且,你就说是自己想出来的就行,不要提及我的事。” “这是为何,这明明都是你想出来的。”秦墨不解,这些武器只要做出几把,在赤虎军中让将士们试试手,很有可能就会被认可,从而得到武陵王的赏识,这是立功的机会,他不能夺了别人的功劳。 陈羽回道:“我是个暗探,太出名不好,若是成了名人,会有很多麻烦。”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秦墨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我懂了,我会告诉阿爷,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但是功劳还是你的。” 陈羽点点头,感受到对方的真诚,便没再拒绝。 然后,又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下了铁蒺藜的简图,标上了尺寸,说道:“我想要这个,两百枚…” 画完,他抬起头,看到秦墨有点失望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兵器暂时没什么好的想法。” 秦墨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应道:“放心吧,三日之内就给你做好。” 离开了小小的工作室,秦墨把陈羽送到客房。 二人正要分离,陈羽突然想起《道德经》作者这件事,之前问起的时候又被岔开了话题,心想这才女的亲儿子应该会知道这件事,便开口问了出来。 秦墨听到问题愣了一下,然后一脸古怪的说道:“据长青教自己说,当年天降大雨,电闪雷鸣,雨停之后,这篇经文就出现在长青道馆的后山崖壁上,这是…天赐之物” “天赐之物?” 这种时代气息强烈的炒作方式让陈羽呆愣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想着这到底是抄书那位老兄故意装神弄鬼,还是抄完书之后被那群道士夺了成果,这是个问题,而且这之间的差别很大。 沉思了片刻,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除了近在眼前酿造苹果酒的李清澜,其它“老乡”都挺神秘的。 不过秦墨对这件事有点鄙夷的样子,陈羽也不再多问,与对方分开后,独自进了客房。 屋子很宽敞,布置很简洁,他随意扫了一眼,走到矮榻旁坐下,便开始修炼。 ...... ...... 下午,陈羽正在修炼,岳介来了,身后跟着的巡卒抱着一大摞文书册子,将文书放好,巡卒便出了屋子。 陈羽先把遇袭之后的想法又讲了一遍,岳介细细听完之后,也把对袭击之人身份调查的情况讲了个大概。 待对方讲完,陈羽有些惊讶,不禁问道:“这些袭杀者竟然有些人常年在城中如常人般居住?” “是啊。”岳介的脸上也有些莫名的意味,说道:“巡狩司已经开始全郡排查。” “竟然懂得潜伏,这些人真的还是土匪吗?”陈羽喃喃自语。 岳介面色严肃,没有接话,沉默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金属面具和一个银质腰牌,递了过来,说道:“给你准备了假身份,戴上这个面具,挂上这个腰牌,你就是皇都司衙来办案的内查人员。” “总领腰牌?”陈羽接过东西,惊讶问道。 “对。”岳介回道:“皇都的内查员,最低也是总领,不过你用了这个身份,最好不要动手,巡狩司没有六品境的总领。” 陈羽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结其它事情,开始翻看那些记录着苏家情报的文书,岳介也没再出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等着。 文书中情报详尽,苏家近十年内所发生的大事都有记载,想必从巡狩司成立之后,就已经开始安插探子。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陈羽将记载着近两年情报的文书看完之后,眉头皱起。苏家虽然只经营贩盐的买卖,但是在郡城中的布行、典当行、茶叶、酒楼等主要行业中都有商股,关系错综复杂。 “这苏家,差不多郡城里所有赚钱的买卖,都与他们有关,但是唯独没有插手过西域货物的买卖...” 正在闭目养神的岳介睁开眼,回道:“之前苏家与西域行商的事确实没有丝毫关联,不过近几日,倒是出现了些问题,是长水发现的。” “哦?”陈羽诧异。 木长水自从去查银钱的线索之后就不知去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了,他不禁问道:“木老哥发现了什么?” “在追查陆家藏银地点的时候,五日前,长水跟踪陆家商行的几个伙计,发现了陆家在城北有一处堆放货物的仓库并没有登记,暗查了一下,这处仓库是苏家二房名下的产业。” “仓库里发现线索了?”陈羽精神一振。 岳介却摇摇头,回道:“没有,仓库是空的,应该有段日子无人使用,之前那几个伙计就是去仓库中做清扫工作,不过我们还是发现,那里有存放过西域香料的痕迹。” “有段日子...”陈羽低声自语,这条消息意味着,苏炳添应该早就与陆家有所关系,他追问道:“这间仓库里的货物去向,能查到吗?” 岳介摇摇头,回道:“查不到,我得到长水的消息后,已经安排人把城中所有仓库都暗查过一遍,也没有再发现类似的情况。” 陈羽皱了皱眉,“有段日子”四个字让这条线索变得麻烦,这个仓库在使用的时候,应该还是陆远山与张鲁在管理着陆家的生意,但是这二人都死了。 转瞬,他又想到陆远山和张鲁之前背着李万里偷偷做西域行商买卖的事,脑中一闪,开口问道:“西域行商都需要行商文书,苏家与陆家在除了固县以外的地方有没有半办过行商文书?” 岳介一愣,回道:“你说的这个,记录我查看过,明面上没有苏家与陆家,有必要的话可以细查一遍,不过,你为何问这个?” 第113章 调查1 “要细查一遍,也许会有收获。” 陈羽若有所思,秦家让他查苏家与陆家合作的原因,现在有了线索,自然要查一下,于是又说道:“这间仓库里既然有西域香料的痕迹,又与陆家有关,证明这些西域香料的来源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那些香料都是陆家走私的货物,另外一种可能,是陆远山通过西域行商得来的。如果是前一种可能,那这条线索查起来会很麻烦。不过,后一种可能,就容易查一些。”顿了一下,陈羽又说道:“之前陆远山和张鲁偷偷在固县弄了一份通商文书,不过那一次,商队被红花会劫了,我突然在想,如果陆远山和张鲁偷偷背着李万里偷偷干的这个买卖,不止那一次呢...” 岳介点了点头,说道:“通过这种排除的办法,确实容易许多,若是能抓到苏家的把柄,接下来的调查,也能多一些主动权。” 陈羽也点点头,他确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沉默了一瞬,说道:“这件事要暗查,不过不用太隐秘,只要不要让苏家人察觉就行,如果固县那些家伙袭杀我的目的真的是祸水东引,那么,他们一定会注意到巡狩司的动向。” “嗯。”顿了一下,岳介又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固县那边之前还有很多布置,需要传话过去做一下配合吗?” 陈羽略一思忖,回道:“可以加大一些调查力度,之前那些调查望松楼案子的跟踪还要继续,李清澜那个酿酒的作坊也要继续盯着,甚至可以安排人跟一下李万里。” 岳介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脑中思考着陈羽之前说的的那些想法,他明白对方是在将计就计。 演戏演全套,现在做的这些工作,都带有一些表演性质,也许有用,也许没用,对面前这个俊俏的青年来说,只是为了看李万里接下来的反应才,他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认为李万里真的会如你所想,不计后果的构陷苏家?” 陈羽闻言只是笑了笑,淡淡说道:“等一等就知道了,不用很久...”顿了一下,又道:“我活下来,对那些人来说,应该是件意想不到的事。回想树林中的遭遇,算得上必杀之局,同样的事再来一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费这么大劲杀我,没点其它目的实在说不过去。” 岳介抿了抿嘴,同时刺杀秦婉与陈羽,这件事若不是陈羽活着回来亲口说出,恐怕真的不会有人注意到。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说道:“李清澜还未动身,这两日你好好休息,我会安排一下,让你的‘死讯’露出去。”顿了一下,问道:“除了查行商文书,还有什么需要查的?” 陈羽低下脑袋,想了一会,说道:“在郡城内做西域行商生意的商队情报,要详细,特别是那种之前干的风生水起,近几个月突然没了动静的那种。”又想了想,补了一句:“再查查西川郡还有哪个家族对官盐生意感兴趣,而且有足够的实力接手苏家的生意。” 岳介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 ...... 住在客房,除了一日三餐准时有婢女送来,秦家人似乎把这间客房里住着的人遗忘了,连曾经天天叫着要查案的秦婉都没有出现。 陈羽倒是乐得清闲,整日除了想想案情,就是修炼。 很快,两日过去了。 第三日清晨,陈羽习惯性的完成修炼,然后喝了一碗美味的肉羹,吃了两个鸡蛋,打算休息一会就继续修炼。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干着朝不保夕的职业,查着要命的案子,拥有更高的修为,是长命的第一要素。 不过刚刚打发走送饭的的婢女,岳介来了,带来了一些新的信息。 …… 西域行商这门生意,做的人虽然不少,不过风险太高,大部分商队都是拼着性命捞一笔就不会再做第二次。 所以反复跑商的商队并不多,按照陈羽所提的筛选要求,并没有费很大功夫,就查到了一些眉目。 二人坐于矮塌,岳介拿出一本文书,平放到矮桌上,说道:“外郡的往来一趟不容易,所以一年只跑一次商很正常,而郡城本土的商队,一年内通常会跑两到三次,而近半年突然停止跑商的,有三家。” 说着,他将文书翻了几页,指着一段信息继续说道:“铁家,主要做茶叶买卖,是黄石郡铁氏家族的分家,是大楚立国之后最先做西域行商这门买卖的家族。” 陈羽看了看那段信息,这铁氏家族在前朝就是黄石郡的大族,专门做西域通商,常年购买大量的茶叶、丝绸、陶器与西域人做买卖。 居住在西川郡的这个分支,原本就是负责采购茶叶的。 看完之后,他开口说道:“这铁家做行商买卖,应该用不着跟土匪打交道吧。” “嗯,没错。”岳介点点头,说道:“铁氏家族在黄石郡的地位很高,有姬怀远护着,所以铁家行商,只要缴足买命钱,沿途就不会有土匪打他们的主意。” 陈羽笑了笑,听到买命钱三个字,他突然想到了吴东旺,不过下一瞬,他就抛开了这个无用的念头,说道:“继续说下一家吧。” 岳介又把文书翻了几页,说道:“黑松商会,九个小家族组成的商会。这个商会成立的时间倒是久了,前朝时就有,不过三年前才开始做行商的买卖。” 看陈羽没提问,他又翻了几页文书,说道:“徐家,早些年开武馆,家族中五品境、六品境的高手有十几人,门徒众多,一直给铁家当护卫,后来跑的次数多了,熟门熟路,就开始单干了。” “这三家都是因为什么停了跑商?”陈羽问道。 “铁家和黑松商会暂时无法确定原因,不过徐家停掉买卖的原因,倒不是秘密。”顿了一下,岳介继续说道:“年初的时候,他们行商遭到劫掠,打劫之人不简单,高手很多,其中还有个七品高手,徐家损失惨重。那一趟出去的徐家人,一个也没活下来,只跑回来几个门徒。” “哦?”陈羽眉头一挑,问道:“金山寨干的?” 岳介摇摇头,回道:“那个七品高手据活着回来的人形容,不像是金山寨的,也不是红花会的,甚至在巡狩司的记录中查不到,是个从未露过面的家伙。” 第114章 调查2 西荒的土匪,因为绝大多数修炼的都是比较差的功法,习武者想修行到七品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以巡狩司常年来对西荒的了解,这种级别的高手,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岳介口中的查不到记录,意思显然只有一个。 陈羽略带诧异的问道:“你的意思是,那群打劫的家伙,并不是土匪,而是姬怀远的人?” “没错。”岳介应道:“西荒争斗不断,多一个高手多一分威慑,就算是金山寨和红花会,也不可能藏一个从来不露面的七品高手。现在的西荒,弄不清身份与归属的确实有几个,但是从来没露过面的,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我通过在黄石郡城的探子查了一下,那个高手是姬怀远手下一个新晋的偏将。” 陈羽想了想,说道:“姬怀远可是坐拥十万大军的叛军首领,黄石郡的土皇帝,徐家若是得罪了,根本不可能走出黄石郡城,没必要搞这么麻烦,除非...是有人私下找到了姬家的某个人,寻求了一个小小的帮助。” 岳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回道:“确实可能与铁家有关,从徐家跳出来单干开始,两家的关系就变得不是那么友善,我已经动用了铁家内部的探子,查查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有些消息传回来。” 陈羽嗯了一声,如铁氏家族这种与叛军扯不清关系的家族,肯定会被巡狩司监室,若是没有探子,才是怪事。 不过铁家与徐家从资料上看,与苏家与陆家都是毫无关联,铁家甚至与苏家关系也不太好。 他拿起文书,看向有关黑松商会的信息,仔细的看了看之后,问道:“这三家都与苏家和陆家无关?” 岳介摇了摇头,回道:“黑松商会与苏家有一点关系。” “嗯?”陈羽又看了看手中的文书,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岳介见状笑了笑,解释道:“文书上没写,有一条消息原本只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坊间传闻,并没有什么正式的信息,只是昨日我突然想起,正在安排人调查,所以就没写上去。”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其实黑松商会九个家族中的张家,家主张泽涛的嫡子张江元,几年前娶的媳妇,有可能是苏炳添的私生女。那个女子叫宋子宁,是从外郡来的,户籍登记是父母双亡,不过嫁入张家之后,从张家内部就传出此女与苏家的关系。当时巡狩司也查过,不过此女是在前朝时出生,所居住的村子也毁于战乱,所以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司衙内只是做了个记录。” 陈羽静静思索着,相比与姬家有些关系的铁家和不明原因被姬家算计的徐家,若是没有苏炳添私生女这个坊间传闻,黑松商会的资料看上去平平无奇。 只是一个为了牟利抱团取暖的商业组织而已,商会中的九个小家族经营的行业驳杂,合法的生意几乎都有涉足,只不过每一种做的都不大。 虽然做了西域通商这个暴利的买卖,不过平均每三次跑商就会被打劫一次这个事实,似乎并没有让这个商会从中赚取到太多利益。 他合上文书,开口说道:“看上去苏家从来没有照顾过黑松商会的生意。” “确实,也正是因为苏炳添对那个传闻从来没有过任何表示,不论是言语上还是行为上,所以那个传闻传了没多久就无人关注了。” 听到这里,想想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陈羽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黑松商会转一转,看一看他们的商队。” ...... ...... 日上三竿,阳光明媚。 郡城的街道热闹程度不是固县那种小地方可比的,时辰还早,泰康大街两旁林立的酒肆茶馆里就已经有了不少客人。 这个时代娱乐的方式实在是少,喝酒喝茶,聊天听书,几乎就是平民大众全部娱乐,有钱人家与文人雅士,倒是会听听小曲,下下棋,又或者,逛逛青楼。 经过一片喧嚣,二人先回到了巡狩司司衙。 郡城的巡狩司除了大一些之外,与固县的几乎没有差别,陈羽没什么兴趣参观,站在大门外等了一会,岳介便带着两个穿着常服的巡探走了出来。 这二人面相普通,据说都是刺探情报的好手,陈羽也没多问,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他此时虽然是穿着常服,也没有挂腰牌,还戴着一顶大斗笠遮了半张面,不过站在近处,脸上的银色面具就变得十分惹眼。 这个面具在巡狩司内名声肯定不小,两个不明所以的巡探看到后,明显有些畏惧,不过谁也没敢多问,也不会有人给他们解释。 一路无话,在岳介的带领下,四人在一些不起眼的巷子里穿行了一阵,就到了位于城南的一条小街。 黑松商会的会馆,就在几个巷口之外的位置,而会馆后院相邻的宅院,就是商队驻扎的地方和仓库所在。 陈羽站在远处,看了看街边的情况,便转身给那两个巡探交代了几句,让二人分开,去商队驻扎的附近打探打探情况,自己则与岳介去了离商会会馆还有几十步距离的一个茶馆,在二楼找了个临街的包间。 要了一壶茶和一些瓜果蜜饯之后,陈羽打开了窗子,就坐在了桌前。 岳介看了一眼门可罗雀的黑松商会,苦笑道:“咱们在这里恐怕打探不到什么信息,不如我再多喊几人,让他们四下查查。” “不用了。”陈羽望着窗外,轻声道:“人太多就扎眼了,我们先看看这黑松商会平日里都有什么人来,等那两个同僚打听完消息,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岳介沉默了片刻,就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 ...... 黑松商会所在的这条小街,茶叶铺子很多,路边的茶馆也多,不过街上往来的行人不多,大多都是商贾和脚夫。 过了一会,茶水与小火炉和点心都被店里伙计送了进来。 茶是上好的绿茶,陈羽给自己倒了一碗,浅浅喝了一口,青碧的茶汤入口略苦,滋味甘甜,茶香浓郁。 他抿了抿嘴,才开口道:“这黑松商会为何把会馆开在这种卖茶叶的地方。” 第115章 被想起的吴东旺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那本是个茶楼,是黑松商会掌事人周家开的,后来许是觉得生意不好,就把茶楼改成了会馆。”岳介喝着茶,漫不经心的回答了问题。 “还真是个平淡无奇的原因...” 陈羽轻笑着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将头偏向窗外,看着那座三层高的木楼,随口问了一些有关商会的问题。 不过岳介所知并不多,就如文书上所写,黑松商会很平凡,在西川郡城存在感很低。 虽说在城中一共有二十余家铺子,每一家都挂着黑松商会的牌匾,但是只有售卖西域货物的那一个铺子生意比较好,其它铺子不论是卖茶叶还是卖布匹,又或者卖其它东西,在同行之中都没有名气,平日里生意很一般,有时候甚至可以用惨淡来形容。 在外人看来,这个商会全靠西域行商所带来的利益在养活。 听到这里,陈羽也意识到,虽然黑松商会跑商只有60%的成功率,赚得也许不够多,但确实可以补贴其它生意。 愣了一会,他才问了一句:“难道这九个家族里一个擅长经商的人都没有?” 岳介回忆了许久,才回道:“七八年前黑松商会的生意做的还是不错的,不过最擅长经商的周家家主突然病死了,后来商会内部乱了一段时间,掌舵人换了几个,只是生意越做越差,再往后就一蹶不振,然后烂摊子又扔给了周家。” “所以...这个西域行商的主意是周家出的?” 听到这个问题,岳介突然笑了,说道:“说起这个事,在郡城还挺出名,周家上一任家主死了之后,长子接手了家族,不过这个主意却是他的夫人出的,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张罗生意,当时黑松商会内部闹的挺厉害,没少惹外人议论。” 陈羽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个商会,内部混乱,生意做不好倒是可以理解了,不过,那个老板娘倒是个奇人,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女人不仅张罗了生意,而且还是西域行商这种生意,实在令人惊讶。 正聊着,被派去查探商队消息的两个巡探回来了,陈羽暂时放下了对老板娘的好奇,听着二人的汇报。 可惜并没有意外之喜,他们并没有打听到商队为何大半年都没有出去行商,只带回来一个信息。 “商队的领队前些日子不干了,现在正要找一个新领队。” 陈羽看向岳介,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明白了意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试过了,不过西域行商这个事,领队责任重大,所以能干领队的,至少是跑过几次商,而且熟悉其中门道的人。一年跑商回来的人不多,这种人都是有些名声的,随便找个生面孔,没人敢用...”顿了一下,又道:“巡狩司刻意培养的几人,都在铁家当探子,若是突然调过来,一样会有问题。” “不用生面孔,担心是土匪的内应吗...”陈羽小声嘀咕了一句,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如果这边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也许能行,可以试一试。” 岳介有些意外,问道:“你还认识这样的人,可靠吗?” 陈羽笑着摇摇头,说道:“不存在可靠不可靠这种问题,也没有忠诚可言,那个人来了,我只会跟他谈一场交易,用情报换自由。” “是个犯人?”岳介皱了皱眉。 “没错,那个人叫吴东旺,是个掮客,之前我在固县抓的一个犯人,现在应该还关在固县的司衙刑房里。”陈羽应了一句。 他对吴东旺这个人印象很深,虽然是个该死的家伙,但是牢房中那次闲聊,曾经聊到有关西荒规则和势力情况,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对方有过三次行商的经验,虽然不知道到底跟谁跑的商,不过按照岳介的说法,能三次跑商活着回来,算是个人物了,在郡城里应该有些名声。 “刺探情报是很重要的事。”岳介有些犹豫,问道:“你确定要找个犯人来做这件事?” “你短时间内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吗?”陈羽问道,看到对方为难的神色,微微一笑,接着道:“在李清澜来郡城之前,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肯定要尽可能的搜集情报。至于吴东旺这个家伙老实不老实,会不会听我们的话,其实并不是难事,应对的办法很多。比如,给他配个贴身的护卫,全天跟着他,又或者,直接威胁,告诉他如果得到的情报不真实,就处以极刑,甚至,可以直接喂他吃慢性毒药...如此等等。可以采用的办法太多了,我觉得这种事,应该不难。” 闻言,岳介笑了,身为经历过黑暗时代的老牌暗探,竟然被教育了,他看了看面前一脸平静的青年,说道:“随你,明日天亮之前,我就会把人秘密押到郡城来。” 说罢,便给站在身旁的其中一个巡探做了安排,骑马往返一趟固县,把人带来。 ...... ...... 西川郡城北,赤虎军驻军大营之中。 在西边的校场,秦山海一领黑色征袍,外套银灰色鱼鳞甲,下露战裙,面色威严,威风凛凛。 身旁的秦墨脸上带着兴奋,而身后的十几名将领,神色都带着好奇。 台下的练兵场上,两端各有一名身穿暗红硬皮甲的轻骑兵。 此时,其中一名骑兵手里拿着训练用的木枪。 而另外一名骑兵手里的训练木枪,长度明显略短,套着布团的枪头上,却多了一个倒钩,正是简易制成的钩枪。 …… 随着秦山海一声令下,两名骑兵同时轻轻一夹马肚,如平时训练一般,展开了冲锋。 风萧萧,衣袖猎猎,凉风扑面。 手持钩枪的骑兵鼻尖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心中有些紧张。 虽然冲锋,刺敌这个动作,每一名骑兵都做过无数次训练,不过今日,不太一样。 他死死的盯着迎面而来的同袍,心中默念:“刺击,收枪,钩敌!” 两匹战马四蹄生风,踏起阵阵尘烟,转眼之间,两名骑兵已经迎面相逢。 长枪骑兵大吼一声,训练长枪已然刺出。 钩枪骑兵娴熟而灵巧的躲过了那一刺,随后在直起身子撞开对手枪杆的瞬间,手中钩枪疾刺而出。 当长枪骑兵同样娴熟而灵巧的躲过了这一刺,正要直起身子的时候。 只见钩枪骑兵手臂一缩,钩枪回拉,枪头上的倒钩已经钩中对手的右肩。 他心头一喜,手中这武器,果然如王爷教的那般,发挥了奇效! 紧接着身子往后一仰,右臂再次发力,那长枪骑兵已经被拽下了战马。 第116章 新的兵器 “好...!” 轻骑兵统领田世锋大叫一声,脚尖一点,便跃下比武台到了钩枪骑兵的身前,接过钩枪,对着空处刺了几下,脸上喜色愈浓。 虽然这把武器在秦山海拿出来的时候,他就研究过,也想到了倒钩的用处,不过对于枪杆被缩短了一截这个问题,始终有些疑虑。 不过等到实战演练,亲眼见识过之前那场互攻之后,田世锋才意识到,对于普通骑兵,这柄钩枪短一些更好用,便于发力,也更容易把敌人拽落下马。 两军交战,骑兵一旦落马,与直接被杀没什么区别。 秦山海满意的笑了笑,他自认为已经很高看陈羽了,不过当看到秦墨拿来的图纸,才发现,还是小看了对方。 钩枪的实战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他转过身,面对一众议论纷纷的将军们朗盛说道:“抓紧时间多做一些训练用的钩枪,早日让所有骑兵熟悉这种武器。” 话音刚落,田世锋持着钩枪从练兵场跑了回来,急道:“王爷,不是有三把新式兵器吗,另外两把也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此话一出,一众将军也赶忙附和,他们都看出了钩枪的价值,对于秦山海之前提起的另外两把武器有了更高的期待。 秦山海轻轻摇头,回道:“那两把武器用木头制作看不出威力,本王已经安排了铁匠加紧赶制,待做好了,再拿来试试。你们先研究研究这把武器的其它妙用,我还有事。”说罢,带着秦墨转身离去,他得回去见见陈羽。 刚刚走出校场,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李如海追了出来,身为虎爪营的统领,看到骑兵有了好用的兵器,自然是心痒痒,他跑到近前,一脸堆笑的对秦山海说道:“王爷,那位高人能不能花些心思,为步卒也考虑考虑,特别是虎爪营的兄弟们,我们现在使用的兵器,对付骑兵很吃力。” 秦山海急着离开就是为了回去找陈羽这个怪才聊聊步卒兵器的问题。 赤虎军这些年一直在备战,时刻准备着西征。 不过大楚缺马这个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窝在黄石郡的姬怀远相比,野外战斗的劣势却越加明显。 因为姬怀远不缺马,对方把控着西域通商,获得了大量的银钱,购买了大量的西域战马。 这十余年,手下的骑兵从最开始的两千,已经逐步发展到了两万之数,其中包含重骑兵、轻骑兵、战车,兵种齐全。 而赤虎军,只有三千轻骑兵和两千重骑兵,如此悬殊的差距,若是两军在野外大战,以步卒为主的赤虎军胜算极低。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李如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回去等着吧,一切等我结果...” ...... ...... 陈羽回到武陵王府,太阳已经西下,在茶馆坐了一日,什么也没有发现,那座会馆,进出的人很少,而且都是商会内各家的子弟,好在明日吴东旺就能到,只要能潜进去,打探消息就会容易许多。 想着案子的事,他走进了王府后门,刚刚摘下面具,就被不知等了多久的秦墨堵个正着,然后被对方一路拉到了秦山海的书房。 路上,不等人问,秦墨就絮絮叨叨把新式武器试用的效果说得清清楚楚,包括一众将军的反应。 对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秦墨的小工作室既然都是大楚最精良的兵器,那只能证明,这个皇朝对步战兵器的开发还是很到位的,但是对于马上作战或者对付骑兵,就落后了很多。 他心知一定是这位王爷感受到了新式武器的实用性,还想从自己这里试试,能不能得到更多。 很快,二人到了书房,这间看不到一本书籍的书房中,秦山海正坐在矮榻上喝着酒,看到陈羽来了,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说道:“坐吧,聊聊。” 陈羽走到矮榻前,行了一礼,缓缓坐下,既然明知对方的想法,也没有必要绕圈,他开门见山的说道:“王爷有何要求,直说便可,小子定然尽力。” 秦山海看了看面前的青年,对方淡定从容的样子令他心中喜悦,轻声说道:“看来你果然还有些新式兵器的想法没有说出来。”说着,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把酒坛往矮桌上一放,又道:“边喝边聊吧。” 陈羽拿起酒坛给自己倒着酒,嘴里说着:“关于兵器,我确实还有一些想法,不过还不太成熟,所以之前与墨公子交流的时候就没有说出来。” 秦山海眯了眯眼,不太成熟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多想,直接说道:“你既然能想到三件适合骑兵使用的兵器,想来对战法有些研究,这令我有些惊讶。不过我不想问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既然了解骑兵如何作战,是否也了解步卒在野外如何作战,可有合适的武器。” 意料之中的问题还是陈羽沉默了片刻,骑兵对步卒是绝对的克制,想了想,他才回道:“两军交战,战况瞬息万变,但是以步卒对骑兵,不论拥有何种武器,何种战法,结果都是拿人命去堆,我想过一些步卒对付骑兵的武器,也许可以让步卒少死一些人。” 话音刚落,秦山海手指敲了敲桌子,站在一旁的秦墨已经赶忙递上了纸和笔,陈羽看了看面前的父子二人,无语的笑了笑。 这个世界的武力境界,弓箭想要造成足够的杀伤力,使用者就必须拥有超强的力量,所以对于六品以下的武者,弓箭是一种很鸡肋的武器。 这种情况对步卒来说是好事,没有了弓箭,轻骑兵远程杀敌的能力被大幅度削弱,毕竟想在马背上为劲弩上弦,对绝大多数骑兵来说都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想了想,陈羽便在纸上画下一把长刀的简图,他又画上了一杆长柄武器,分别标上了尺寸,然后才开口道:“第一把武器,叫斩马刀,刀如其名,既可斩马腿,也可以斩马身,寻常四品武者使用,比长柄斧与大锤更轻巧,更灵活。”顿了一下,又道:“第二把武器,做的长一点,叫马槊,重骑兵可以用,短一点,叫步槊,可刺可挥砍,很实用,特别适合高手实用。” 秦山海看着纸上那个刀柄与刀身几乎差不多长的大砍刀,和足有两尺多长枪头的长枪,愣了一下,旋即双眼放光,喜道:“如此利器,步卒对上骑兵,可以少死一半人!朝廷养的那些工官,脑子能有你一半好使,黄石郡早就打回来了。” 第117章 再见吴东旺 陈羽看了一眼拿着两张图纸沉思的秦山海,没有接话,便低下头静静的喝着酒。 黄石郡的叛军,虽然总兵力只有十万,却拥有两万的骑兵,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消息本身就是姬怀远刻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威慑。 陈羽并不清楚赤虎军的步卒对上叛军骑兵的战损到底是一比三还是多少,但不论是多少,兵种克制所带来的弱势很难改变。 所以,西征这场仗并不好打,甚至可以说很难打,他相信秦山海这位战争经验丰富战神,曾经一定想了很多依靠地形、挖沟设伏这类办法对付叛军骑兵,有了自己提供的兵器之后,办法应该会更多一些。 “这次的好感度提高的应该很多。” 想到这里,陈羽美滋滋的将酒水一口喝干,又添了一碗,虽然他暂时没想过刷武陵王的好感能做什么,不过在这个举荐制的皇朝,有大人物器重,才有出路。 安静了一阵之后,秦山海才将两张图纸折好,递给了秦墨,转头看向陈羽,笑着说道:“来我军中效力如何,我上报朝廷,讨个六品杂号将军给你。” 秦家人对挖墙脚这种事,总是很热心。 条件很诱人,陈羽闻言,端着酒碗的手颤了一下。 六品听着官职不高,但实际上已经不低了。巡狩司一个总领,个个八品境高手,也就是六品而已。 况且,这具身体才十六岁,整个大楚,除了王公贵族家的公子,还没人在这个年纪能当上六品官。 不过,条件虽好,他还是觉得现阶段,巡狩司更适合自己。 犹豫了片刻,陈羽摇了摇头,婉拒道:“多谢王爷厚爱,不过目前这个前朝余孽的案子,我付出了太多,事关大楚江山,不破了案子,我心绪不宁。” 一个无法让人反驳的借口,让秦山海也无言以对... ...... ...... 拂晓清晨,在王府的西厢房,秦婉穿着一身青白色的袍衫,梳好发髻,又反复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才绕过屏风,出了卧房。 走到外间,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口中还塞着一块丝绸帕子的婢女,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说道:“小兰小兰,你可别怪我,谁让你听阿娘的话盯着我呢...你老实待一会,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你,给你松绑的。” 那个叫小兰的婢女瞪着大眼,呜呜了几声,却说不出话,急的晃动着脑袋,努力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秦婉再次嘻嘻一笑,便跑到门前,把木门打开一道缝,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从屋中跑了出来。 她已经被关了两日了,虽然归途上遇袭有惊无险,不过还是吓坏了亲妈。 刘春苗当年随夫出征,见惯生死,却见不得自己闺女犯险。 关心疼爱了一番之后,听闻爱女还要跟着巡狩司查案,立即就不乐意了。 不仅禁止秦婉出王府大门,还派了个婢女贴身跟着。 可秦婉是个闲不住的人,憋了两天,终于忍受不了,于是,贴身的婢女就被收拾了... 屋外,天色刚蒙蒙亮,偌大的王府中只有两个下人在打扫院落,她一路小心的绕过下人,跑到了陈羽所住的客房。 看到陈羽正在门边的青石板上打坐,也不打招呼,就先钻进了客房,然后,才从门中探出脑袋,说道:“陈羽,天都快亮了,咱们去查案吧。” 陈羽看到对方一副干了坏事,躲躲藏藏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回道:“我要等岳总领来找我。”说着,望了望天,又道:“莫急,估计人就快到了。” 闻言,秦婉看了看陈羽轻笑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她心里恨恨的想着,下意识哼了一声,然后冒出了此地不可久留的想法。 想着,她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句:“我先出门了,在巷口的粥铺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话音未落,沿着来时的路就跑了,转眼就没了踪影。 陈羽望着秦婉离去的方向,有些愣神儿,喃喃说道:“这是做贼了吗,跑这么快。” 没过很久,天色渐亮,王府中传来了婢女和下人的叫声:“女公子不见了!” 院中一阵嘲杂,很快,就有婢女借着送早食的名义来到了客房。 陈羽看着明显是来找人的婢女,顺口一问,才知道秦婉不久之前的“杰作”。 心中不禁感慨,普通人家十五岁的女娘都已经嫁人为妻,操持家事,武陵王府家的女公子,还在与亲妈斗智斗勇。 …… 东方刚刚出现朝霞,陈羽戴上面具与斗笠,走出了王府的后门。 在门外看到了被岳介派来送消息的巡探,得知了吴东旺已经被押到了郡城司衙。 去往司衙的路上,途径巷口粥铺,他想了想,嘱咐送消息的巡探先回司衙,自己则转身拐进了铺子。 铺子不大,客人不多,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出,秦婉并不在这里。 等转身出了铺子,又走了几步,才在巷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棵树旁。 “还挺谨慎。” 陈羽心里正想着,却看到对方正冲自己招手,感到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开口问道:“我戴着面具你也能认出来?” 秦婉站直身子,不屑的说道:“这问题好蠢,你若是没进粥铺,我倒是会疑惑一下皇城为何要派个内查官过来。” “唔…”他觉得确实问了一个蠢问题,便一声不响继续往巡狩司走去。 二人沿着路很快就到了司衙,在刑房门前,找到了岳介。 郡城的刑房规模上比县城大了不少,但是内部结构其实区别不大,只不过多了些刑室与牢房而已,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虽然阴冷,却有人气儿,时不时就能听见惨叫和求饶的声音。 拐进一间刑室,看到了被捆在刑柱上,面色发白,神情惊惧的吴东旺。 陈羽缓缓走了过去,摘下面具,笑着说道:“你似乎很害怕。” 吴东旺看着面前笑吟吟的青年,眼神中出现了疑惑,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愣了半晌,突然面色一变,问道:“是你让人押我过来的......你想干吗?” “专程把你带来,当然是为了给你一个好消息。”陈羽绕到刑柱背后,解开了捆绑的绳索,轻声说道:“你之前犯下的那些罪过,是死罪,不过,我现在给你个机会,想不想活?” 第118章 假身份的用途 能活命,谁也不想死。 在固县的刑房大牢,吴东旺每日都在想着到底什么时候会死,那种生活很煎熬。 突然被带到郡城,他认为自己肯定是定罪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 不过从陈羽口中听到还有活的机会,却让他心头一颤,被松绑之后,下意识就往无人的地方退了几步。 看到对方这个小动作,陈羽轻笑一声,站在原地,淡淡说道:“我可以给你考虑的时间,不过你要快点,我耐心有限,要么你老老实实跟我谈谈,要么我揍你一顿,逼着你跟我谈谈。” 吴东旺下意识又退了几步,不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赶忙回道:“大人有何要求,尽管吩咐。” “这个反应才对,懂得权衡利弊,是你最大的优点。”陈羽笑着说道,在他印象中,对方就应该是这种没节操的样子,顿了一下,又开口问道:“你之前三次去黄石郡,跟的哪个商队?” “徐家...” “哦?”听到这个回答,陈羽眯了眯眼,问道:“徐家最近一次行商还是年初的时候,而且下场很惨,你知道些什么?” 吴东旺摇了摇头,回道:“我在徐家跑商的时候不过就是跟着领队打打杂,很多事不是我该知道的...”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道:“我最后一次跟徐家跑商是去年上半年,那时候听说徐家与铁家闹了什么矛盾,我觉得徐家惹铁家的行为很愚蠢,就退出了商队。” “你倒是机灵...”陈羽随口说了一句,心中记下了这件事,有关铁家和徐家的消息,等解决了眼前的事,可以再问问岳介,潜在铁家的探子有没有传回消息。 随后,他不再多问,把混入黑松商会当卧底的事说了一遍,吴东旺当即就答应了,甚至没有提条件。 陈羽皱了皱眉,对方答应的这么快肯定不是脑子不好使,而是打算待价而沽,这种伎俩在双方平等的时候有用,不过巡狩司与死囚,哪里来的平等。 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吴东旺的衣襟,冷声说道:“我可不爱听这些,你若是打算探听到了情报才来与我谈条件,我会很生气...这场交易不复杂,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你替我打听情报,我给你自由,就这么简单,不存在讨价还价。”说罢,一把将对方推倒在地,又道:“听懂了,就好好做事,听不懂,回牢房等死,二选一。” 吴东旺坐在地上,脸色变得更白,低下了脑袋,他明白自己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但还是想试一试,犹豫了片刻,小声道:“不是我信不过大人,而是,我的罪实在...” “想的还不少,觉得我身份不够?”说着,陈羽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假腰牌,又道:“我现在是总领,够了吗?” 吴东旺看着那块泛着银光的腰牌,目光一闪,在他眼中,总领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能掌生死。 “愿听大人差遣。” 陈羽笑了笑,转身看向岳介,说道:“接下来如何安排,就劳烦岳总领了。”说罢,便招呼了秦婉向外走去。 出了刑房,四下无人,秦婉略带鄙夷的说道:“那腰牌是巡狩司给你装死准备的吧,你拿个假身份骗人,够黑心的...” 陈羽转过头,不可置否的耸耸肩,吴东旺不过是个犯了死罪的人,算计一个该死的家伙,算什么黑心,何况,戴罪立功的机会确实给了,至于任务完成之后会如何,没必要多想,大楚有律法,依法行事即可。 片刻后,岳介也走了出来,轻笑着说道:“你胆子真的很大。” 陈羽摇了摇头,说道:“兵不厌诈,这种小事就没必要聊了。铁家那边的探子,传回消息了吗?” 岳介摇了摇头,回道:“事情过去的时间有点久了,不太容易办,还得等等。不过苏家那边有了动静,两日之后,要办一场聚会,探子说是苏家二房张罗的,应该是为了李清澜,应该很快就会有人送请柬到郡城各大家族府上。” 陈羽微微点头,李清澜来的有些快,情报也需要等,岳介说的这些都算不上好消息,而且苏家办聚会这件事,让他心中有一种古怪的想法。 苏玉谷这位追求者,在李清澜到来的时候,不想着花前月下,竟然办这样一场聚会,令人感觉很是好笑。 毕竟,这种聚会在他看来,就是个相亲会而已。 又与岳介聊了几句,对方转身离去,吴东旺卧底的事情需要安排一下。 他与秦婉也离开了巡狩司,去了黑松商会旁的那间茶楼。 ...... ...... 自从得知了木长水传来的情报,这两日陈羽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陆远山在被红花会劫了货之前,是不是还有过跑商的经历,第二个就是苏炳添去固县之前,是不是就已经开始与陆家合作。 因为前两个问题,又引出了第三个问题…苏家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西域行商有了兴趣。 岳介带来的所有资料,这两日陈羽反复看过,没有发现苏家丝毫疑点,似乎西域行商这件事与他们从来没有关系。 这反而成了最大的疑点。 一个在大楚都排的上号的富商,一定有丰富的商业经验,不可能毫无准备突然就要插手一门高风险的生意。 除非,苏家早就已经暗中操控了某个势力,一直在做着这门生意。 陈羽望向窗外,看着不远处的木楼,这个若是不做西域行商,很可能就会土崩瓦解的商会,到底与苏家有没有关系。 那个宋子宁,到底是不是苏炳添的私生女。 “哎……真是没劲,我们都坐了大半天了,你盯着这里有什么用?” 带着幽怨的的声音传来,陈羽收回了目光,看了看拿着蜜饯在桌上堆积木的秦婉,笑着说道:“查案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特别是在不能动粗的情况下。” 秦婉闻言推倒了蜜饯堆成的四方块,眉头微动似要皱眉,不过她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你盯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我带你去找林姐姐,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她就好了。” 第119章 聚会 书香传世的林家,已经在西川郡传承百年。 不论在前朝还是当今,都是望族,一直以来教书育人,所开设的书院远近闻名。 也正是这家人长久以来的贡献,才让文人稀少的西川郡,偶尔也能出些俊才。 但是林家人文才虽高,却没出过一个官,不知是祖训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这家人只做学问,从不参政议政,而且,还有一个古怪的家族传统。 每一任家主继任前,总会四方游历,一是为了学问,二是为了见识。 不过,这个听上去十分高尚的传统,在旁人看来,就就变了味。 因为在游历过程中,那些林家的家主继承者都会结识许多意趣相投的朋友,而这些朋友,往往会成为朝中官员,或者名人雅士。 而且林家育人多年,也教出不少饱学之士,为官者不在少数。 多年的积累,不仅让林家在文坛内名声响亮,也让他们在官场上人脉众多。 而这一代林家,家主林仲舒,不仅桃李满天下,年轻时更是与当朝宰相顾子云相交莫逆,一直保持着联系,时有书信往来,交流学问。 能与宰相保持这种关系,这是一份殊荣,从侧面也证实了林仲舒的才学,这让林家的名望在近几年内变得更高。 在西川,普通人看来苏、林两家同是大族,但是明眼人都明白,用财富堆出来的人脉,如何与百年育人与游历带来的名望相比。 秦婉口中的林姐姐,就是林仲舒的长女,林慧怡,二人曾经是闺中密友。 而令陈羽吃惊的是,这位林家的长女,就是黑松商会掌事人周家长子周正举的夫人,曾经抛头露面张罗了西域行商这门买卖的女强人... 不过听到这里,他感到十分疑惑,不禁问道:“既然林慧怡是林家人,为何我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秦婉撅着小嘴,一脸鄙夷的说道:“林家一群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商贾,当初林姐姐要嫁,自然是全家反对。闹到最后,父女决裂,林姐姐被逐出家门了,所以现在她不是林家人,跟着夫家改姓周了。这件事算得上林家一桩丑事,现在没人会提及林姐姐的姓氏,都是称她周夫人。”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有些不忿,叹道:“当年林姐姐才女之名远近皆知,怎么会看上周正举那个家伙...” 陈羽哑然,没想到竟是个红拂绿绮的故事,只是这周正举恐怕既不能文,也不能武,不过能被名门闺秀看上,运气倒是很好。 再次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那个木楼,沉默了一阵,他还是开口拒绝了与林慧怡见面的提议。 也许见上一面,会得到些有用或者没用的信息,不过也可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得不偿失。 在查清黑松商会和苏家的关系之前,还是暗中调查更稳妥一些。 “你可真是多疑...”提议被拒绝,秦婉有些不悦。 陈羽喝着茶水,轻摇着头,说道:“人性是复杂的,林慧怡出嫁之前,你们关系单纯,如今她已嫁作人妇,而且插手着西域行商的生意,我们以现在的身份和目的去与之见面,恐怕场面不会是你想象中的那般。” “也许吧...”破天荒的,秦婉很认真的赞同这个说法,沉默了一会,又说道:“自从林姐姐被逐出家门,确实变了许多,而且我觉得,比起琴棋书画,她更喜欢经商。” “倒真是位奇女子...”陈羽感慨了一句,语气中却没有赞叹的意思。 文人家的子女只能读书,商贾家的子女只能经商,并不是某个时代独有,想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并不是易事。 但这位奇女子为了这些,不惜与家人决裂,姓氏都不要了,这不是思想解放,也不是单单靠勇气能做到的,甚至可能是偏执、无情或者别的什么。 抬眼看了看秦婉,发现对方神色有些复杂,他觉得这个话题不能聊了,低头想了想案子,便想起了李清澜与苏家。 “苏家的聚会你会去吗?” 秦婉正想着林慧怡的事,有些惆怅,略显不耐的回道:“我自然要去。” “我想去看看。” “不带。”秦婉翻了个白眼。 “这…”陈羽语塞,不知哪里又惹到了这位女公子。 …… …… 这个时代,诗歌并不盛行,文学还是以辞赋为主,可辞赋过长的篇幅,并不利于传播。 于是,举办聚会,便成了文人们展示文化水平的主要方式。 在举荐制的环境影响下,寻常的大家族子弟若是想出人头地,靠的就是在这种聚会上扬名。 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名字能够传进那些拥有举荐资格的大人物们耳中,从而获得关注,才有机会进一步在人前展示更多的才学。 然后,一步一步争取那少之又少的举荐名额。 当然,对大多数人来说,在聚会上扬名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可以吸引异性的注意。 郡城中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有家族举办聚会,而名头最响的,自然是林家,若是能获得林家人的夸奖,那是长名声最好的办法。 而苏家的聚会,同样可以吸引很多人,因为苏家有钱,每次聚会都会请很多人。 参与的人多了,传播的人自然也会多。 …… 一大早,陈羽就换好黑衫,站在王府大门前等待,虽说两日前秦婉不明原因拒绝了自己,但是他相信,那位女公子本性善良。 过了辰时,秦婉和秦墨才出现,二人都是一身青白袍衫,像是一对兄弟,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八名护卫。 看到陈羽等在门前,秦婉撇撇嘴,嘴里念叨了几句厚脸皮之类的话。 不过秦墨却很开心,几步就跑到近前,问道:“陈大哥,你等在这里,是打算随我们一起去苏家的聚会吗?” 闻言,陈羽点点头,露出笑容,秦墨也会参加这次聚会,是件好事。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若是与秦婉同去,有可能让有心人猜到自己真实的身份。 现在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只要装作与秦婉不熟,跟着秦墨就好,没人知道他现在与秦墨也很熟。 三人上了马车,秦婉看着已经戴上面具的陈羽,不满的说道:“你穿成这样去参加聚会,别说我认识你。” 陈羽刚刚坐下,闻言点点头,将声音变得沙哑了些,开口说道:“我正有此意,今日我叫冬耳,随着墨公子去苏家见识见识西川郡各家俊才,女公子可千万别说认识我。”一句话说完,感觉还行,又道:“别说漏了,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我还活着。” 秦婉愣了一下,旋即啐了一口:“你这黑心的家伙,原来早有算计。” …… 苏家门前,早已门庭若市。 从城中,或者下辖县城赶来的客人们有的坐着牛车,有的步行而来,汇集于此。 门口接待的几个下人,满脸堆笑的接过客人们的请柬,查看一番之后,又笑着将人引进府内。 苏玉谷站在石阶之上,耐心的等待着,直到一辆停在门前大道旁的牛车上走下一个穿着淡紫色襦裙的娇艳少女,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李清澜,到了。 第120章 一出戏 马车这种代步工具,在马匹金贵的西川郡,是武陵王府独有。 隔着老远,守在苏家门前的一个下人就看到了缓缓驶来的马车,赶忙转身跑回院内,没一会,一位穿着丝质锦袍的年轻人从门内跑了出来,又跑下石阶,整理了一下仪容,便一脸恭敬的站在路边。 这年轻人是苏秉烛的长子,苏玉润,年过二十的他已经开始参与打理苏家的生意,为人持重,也很细心。 马车越来越近,门前的一众大家族子弟也知道来的是武陵王府家的公子们,纷纷停止交谈,静立等待。 …… 马车停稳,秦婉便钻出车厢跳了下来,对于她一身男装打扮,周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紧接着,秦墨与陈羽也从车厢中钻了出来。 秦家三位公子,秦婉喜欢热闹,经常会参与各家聚会,相比之下,秦墨参加的次数就少了许多,而秦虎,自然是从来不参加。 苏玉润一看这次聚会秦墨与秦婉同时出现,恭敬行礼后就快走几步到了近前,笑着说道:“墨公子与婉公子驾临,我苏府真是蓬荜生辉。”说罢,又转身看向暗探打扮,还带着面具的陈羽,同样热情的说道:“也欢迎这位仁兄到来。”神色间没有丝毫怠慢。 不过待看清那副面具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颤,他认得这种面具,急忙又行了一礼。 这个反应让陈羽颇为满意,脸上这个面具,有人认识最好,特别是苏家人,省的他再解释,他回了一礼,淡淡说道:“在下冬耳,不过是好奇西川大族的聚会是何种样子,不请自来,倒是有些失礼。” 此话一出,苏玉润笑意更盛,赶忙与三人又客套了几句,然后便引着路往府内走去。 ...... 苏家宅子与武陵王府的布局差别不小,可能是经常要开办聚会的缘故,单独隔出一个偏院做了花园。 花园中小桥流水,草木扶疏,不出意外,男女宾客果然是分坐小桥两端的廊亭之中。 虽说离得不远,不过在素白的纱幔和满地的红绿遮掩下,还是多了些朦胧的感觉,令人看不真切。 苏玉润显然很清楚秦婉的习惯,直接引着三人到了男宾所在的一边,入座之后,招来下人,细致的安排着,将原本几上的酒水茶点全部换了。 陈羽没有在意这些差别对待的小细节,向湖对岸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李清澜的身影,有向四周望了望,也没有看到苏玉谷。 想想聚会还未开始,也不着急,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廊亭中的其他人。 只见那些原本还随意交谈的大家族子弟们,在看到秦家兄妹入座之后,言谈举止之间都正式了许多,交流的话题也少了闲话。 近些日子正直《道德经》传播,很快,耳边就全是些与之相关的言论,只不过这些言论,对这本巨着的深层含义,理解实在浅薄,甚至有些人对其中本意,都说的似是而非。 陈羽对说文论道这种事本就没有兴趣,况且身边还是一群完全没读懂《道德经》却偏偏要高谈阔论的家伙,就更加没有兴趣了。 所以待酒水茶点上桌,他就自顾自的倒上酒水,小口抿着,时不时回应一下苏玉润的客套,目光却一直注意着桥对岸,有些好奇李清澜为何还不出现。 ...... ...... 苏府的客房之中,只有二人对坐。 李清澜眼圈泛红,坐在桌前一脸哀怨,似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一般。 对面的苏玉谷看在眼中,一脸焦急,柔声问着:“清澜妹妹,到底怎么,你说出来啊,你这是要把人急死啊。” 李清澜抬起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随后抱着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苏玉谷见状更是焦急,但面前的佳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站起身在屋中走来走去。 过了一阵,李清澜才抬起头,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断断续续的说道:“阿爷让我下月初就嫁给我那不成器的表兄,可如何是好?” 正急得乱转的苏玉谷闻言身子一颤,旋即脸色一沉,他追求李清澜有年头了,直到上次去固县,才感觉到对方似被自己打动。 刚要做些什么,却听闻如此消息,一时间竟有些失态,他深呼了一口气,尽量平缓的问道:“妹妹可愿嫁?” “我自然不愿...可阿爷逼着我嫁。” 李清澜低头啜泣,久久不语,委屈的模样直让苏玉谷看得心疼不已,骤闻对方不愿嫁,心中虽喜,却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做,焦躁的又在屋里转了几圈,他才开口问道:“妹妹可有想法,若是需要为兄援手,定不含糊。” “我...”李清澜含着泪花的眼神闪动,一阵犹豫之后,说道:“我想离开家躲躲...” 苏玉谷闻言一愣,若是男方已经三媒六聘,逃婚可就触犯了律法,至少也是仗刑,他赶忙开口道:“妹妹莫急,定然还有办法,若是...若是...” 看到苏玉谷已经有些急了,李清澜心头一喜,却依旧保持着哀怨的样子,丧气的说道:“若是什么,若是逼着我嫁了不喜欢的人,不如死了算了...” “使不得!”寻死觅活的话一出口,苏玉谷大急,回到桌前坐在了对面,又道:“我倾慕妹妹已久,若是...” 李清澜黯淡的眼神中出现了光彩,颤声道:“苏郎说的可是真的?” 这一声苏郎让苏玉谷脑中一空,下意识的点头应道:“当然是真的,我这就去求阿爷,明日就送聘礼去妹妹家。” 李清澜擦干了眼泪,脸上有了笑意,看了苏玉谷一会,笑意又变作了娇羞,犹犹豫豫的身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了过去,说道:“苏郎,这是我来之前写的诗。” 苏玉谷接过留有余温的纸张,展开一看,隽秀的文字跃于眼前,其内容令他心中狂喜。 细细的反复看了两边之后,他站起身激动的说道:“我这就去聚会上所有人都看看,到时候阿爷一定不会再拒绝!”说完就转身跑出客房。 待人走了,李清澜的脸色恢复平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补了些脂粉,整了整妆容,看了看又恢复娇艳的面庞,啐了一口:“妈的,让老娘费劲演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真是个蠢货!” 第121章 抄错诗表错情 虽然大楚的文人都认为诗不如赋,不过,对于一些从未想过争取举荐名额的大家族子弟来说,他们更喜欢叙情叙景的诗词。 借以表达情怀、感触和对某个女子的喜爱。 特别是在聚会这种场合,若是自己的诗词传到小桥对面,获得了回应,得到了倾慕之人的只言片语,那便是一桩美谈。 对于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女,这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 ...... 苏玉谷拿着情诗一路小跑,很快到了廊亭,站在了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他咧嘴憨笑,满面春风的样子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谷公子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竟如此开心?” “怕不是收到哪家小女娘的情诗了吧?” “谷公子对李家的女公子可是情有独钟,只可惜郎有情妹无意啊...” 四周几个与之关系不错的大家族子弟出言调侃了几句,不过苏玉谷听过之后,脸上笑意更浓,抬手拿起情书晃了晃,得意的说道:“清澜妹妹写给我的诗。” 此话一出,廊亭中变得安静,在聚会上,女子送男子一首诗,那只可能是情诗。 一众看热闹的人表情各异,有羡慕的,有惊讶的,有好奇的,也有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 而陈羽,就是好奇的人之一。 苏玉润不久前起身离开,去布置一些聚会开始后必要的准备,身边没了外人,也就没了顾忌,陈羽正与秦家兄妹先聊着聚会上经常会发生的一些趣事,结果聊着聊着,让他久等的苏玉谷出现了,“趣事”也随着发生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小桥对面,李清澜还是没有出现,又转头看向苏玉谷,感觉此时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很意外,也很滑稽。 那个女人竟然真的要勾搭苏家人,并不只是在李万里面前随口说说,而看苏玉谷这幅样子,显然已经中招了。 他不禁好奇李清澜前世到底是做什么的,也好奇对方到底打算对苏家做什么。 ...... 场面经过短暂的安静,大部分人都回过了味儿,一个平日里与苏玉谷亲近的蓝衫青年笑着说道:“清澜妹妹文才不凡,想必给谷公子写的东西定然不是些俗语,不如让大家都看看,到底纸上写得什么?” “哈哈!”苏玉谷大笑两声,说道:“清澜妹妹的文才岂止是不凡,在座之中怕是没人比的上。” 他这么一说,原本议论的人更加好奇,纷纷围了过去,最先说话的蓝衫青年直接从苏玉谷手中拿过情诗,念了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住,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诗一出口,陈羽就感到一阵无语,李清澜抄诗的行为在意料之中,在一个诗词匮乏的时代,不做几次这样的事,那真是糟践了两世为人的经历。 只不过,这诗抄的好没水平,明明有那么多耳熟能详的情诗,为何偏偏抄了这一首。 他看了看一身灰色袍衫的苏玉谷,又扫视了一圈场中众人。 虽然大多数人都在品味诗中含义,不过有几人的脸色却变得古怪,特别是秦婉,一副就要笑出来的样子。 见状,心中有了猜测,也想到了一个值得一试的计划。 ...... “好诗!” 陈羽转过头,抢在众人开口前,率先点评道:“寥寥数字,就将心境和思念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以‘纵我’和‘子宁’对举,急盼之情中不无矜持之态,字少却意多,令人生出遐想,‘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更是将情谊表达到了极致。” 说到这里,有人附和叫好,有人低头思索,诗中所含的意境,似乎感染了不少人。 他看着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苏玉谷,又轻声说道:“想必这位朋友穿青衫的时候,一定给那位李家女娘留下过深刻的印象...才能创作出如此感人的佳作!” 话音一落,场间为之一静,那几个原本就面色古怪之人眼神都有些惊疑,秦婉却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怕是谷公子得赶紧去置办一身青衫了呢,不然怎么对得上这首诗!” “原来谷公子从来不穿青衫吗?”原本还在品诗的秦墨不明所以,懵懵懂懂的又补了一刀。 廊亭中一时间只剩秦婉的笑声,无比刺耳,场面变得十分古怪。 苏玉谷再次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就如他不久前拿着诗炫耀时一样,只不过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几句话的工夫,他的脸色从喜悦变得阴沉,心中怒意升腾,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太过兴奋,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是被整首诗后面的思念之情感染,就把细节都忽略了。 此刻被人当众点破,已经不是面上无光的问题,他也开始疑惑李清澜这首诗到底写的是谁,不过想起在客房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人儿,刚刚升起的疑惑就被掐灭了,化作了更多怒意。 不过苏玉谷虽然愤怒,却没有被冲昏头脑,秦家兄妹不是苏家可以招惹的,一时间气得满面通红,却不敢发作。 陈羽带着笑意喝着杯中的美酒,余光斜了一眼正在爆发边缘的苏玉谷,咕噜一声轻响将口中的酒咽进腹中,又发出一声轻笑,说道:“原以为遇上了一桩美谈,不想却是个笑话...” “你!”这句话如同一把火,彻底点燃了苏玉谷,他瞬间觉得这个直接点破诗中古怪的暗探,更加可恶。 他走了几步,带着愤怒的双眼将陈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暗探很神秘,面具也很神秘,不过皇城巡狩司代表内查官的面具并不是谁都能看到的,苏玉谷年纪尚轻,在家族中的地位远不如苏玉润,自然没有随家中长辈参加过重要的接待,也没有见过这种面具,更不明白这面具代表着什么。 他只看到,陈羽的腰间没有腰牌,虽然与秦家兄妹同坐一桌,却与之隔着几个位席,显然是不熟的样子。 一旁的秦婉目光中露出狡黠,她看了看青筋暴露的苏玉谷,又看了看仍旧倒酒喝酒的陈羽,突然出声道:“这家伙我可不认识,我次兄跟他也不熟。”说罢,在桌下踢了正欲开口的秦墨一脚,又说道:“他可是在羞辱你,谷公子。” 第122章 损人 秦婉并不明白陈羽为何突然要点评一首情诗,又如此直白的羞辱苏玉谷,正觉好奇,但转眼一看那家伙淡然的样子,就能猜到,后面还有事要发生。 既然对方是刻意为之,她自然要帮上一把,何况,接下来很可能是一场好戏,为了能看上这场戏,火上必须再浇点油。 而秦婉这个举动,让场间几个认得面具的人,都打消了提醒苏玉谷的想法。他们很清楚,秦家兄妹一定认得那个面具,也知晓那个暗探的身份。 所以接下来不论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都是那对兄妹希望看到的,没有人会为了巴结苏家去得罪武陵王府。 ...... 场中诸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这些,身为主角的苏玉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今日本该是他抱得美人归的大喜日子,结果却被一个戴着面具的“巡卒”给搅和了。 看着对方脸上唯一露出的那张嘴上挂着笑意,那分明就是一种嘲笑,可大楚谁人不知,巡狩司的暗探,识字的都不多,他们喜欢动手,不喜欢动口,哪里有读书人在诗词上被一个暗探嘲笑的道理。 他强忍着怒意说道:“没想到我苏家聚会还能让巡狩司的巡卒大人亲临,能看到识字的巡卒,也是令我等开了眼界。” “哦?”陈羽抬起头,问道:“原来谷公子认为自己的学问不错,难道方才把李家女娘向旁人示爱的情书搞错,只是一时没注意?” 苏玉谷冷哼一声,说道:“我等读书之人,对诗词自有自己的理解,岂是武夫能懂的,何况这位大人不知晓我与清澜妹妹的关系,还是不要妄自评判,免得引人笑话,” “读书人的真本事没学到,装模作样的德行倒是学了八分,若不知你姓苏,我还以为你是那个书香门第的家里的公子。”顿了一下,陈羽又笑吟吟的说道:“况且,有些事你再胡乱解释也没用,姑娘家的清誉可是大事,搞错了只要道个歉即可,若是硬要往自己头上扣,那就不好了。”言语之间,已经把苏玉谷说成掠人之美的无耻之人。 “你...”苏玉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诗词若是细品,其中内容确实很难与自己产生关联,强行解释确实很难。 他指着陈羽,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对那身黑衫还有些畏惧,差点就要挥拳了。 不过陈羽本就是挑事,自然是穷追猛打,直接插话说道:“不仅诗读不明白,看来说句像样的话,对你来说也是件难事,就你这般的蠢物,能写出如此诗词的小女娘,怎么可能看得上。” 这句话算是戳中的苏玉谷的脉门,他脸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红云,怪叫一声,那忍了半晌的一拳还是打了出来。 那既无力道,又无气势的一拳,很符合读书人打架的姿态,陈羽随手拿起几上的酒杯,手腕一抖,便甩了出去。 对付一个没练过武的家伙,他只用了三分力,不过酒杯飞去的位置,却是人体最柔软的腹部。 随着一声惨叫,苏玉谷弓着身子,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下一刻,脏腑的震颤令他将未消化完全的早食全都吐了出来。 “你竟敢动手!” “还有没有王法!” 与苏玉谷关系不错的几人面对能与秦家兄妹同桌的暗探,虽然之前不敢出口帮腔,但是事情竟然发展到动手的程度,令他们吃了一惊,纷纷出言呵斥。 那蓝衫男子赶忙跑到苏玉谷身前将人扶了起来,怒道:“都说巡狩司的暗探个个霸道,今日倒是见识了,不过在别人家做客还动手,也太过分了。” 陈羽根本不理旁人的呵斥,带着笑意轻吟着“本是后山人,偶作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顿了一下,他指着苏玉谷,冷声说道:“就你这种胸中无墨,脑子也不好用的家伙,竟然妄自评价巡狩司,还敢对本官动手,真是侮辱读书人。” 话音一落,场间又是一阵安静,一众大家族子弟都听懂了这首诗的意思,这哪里是在讽刺苏玉谷,这是明明白白的讽刺在座的所有“读书人”。 这次,秦婉没有笑,秦墨却笑了,还摇着脑袋说道:“好诗!没想到....冬兄竟然还有如此本事,回去我一定要把这首诗念给阿娘听听。”想了想,又说道:“那位李家的女公子,作的那首诗也好,不过都是情情爱爱,无甚意思,不过,阿娘应该也会乐意听听。” 秦墨毫无顾忌的说完这些,四周的读书人脸色更差,今日聚会上发生的这些,若是传了出去,他们哪里还有脸面,当即就有一人站了出来,说道:“没想到这位大人竟颇有文才,不如让苏家出个命题,你我对对诗。” “刘家公子莫急,还是让我先来。” “......” 几个看上去有几分本事的青年闹腾了起来,陈羽斜了一眼,皱了皱眉。 抄诗是不得已,他必须传递一个信号,不过群嘲的效果似乎太好了一些,虽说再抄一首老杜,老李,老辛的诗镇镇场子不算难事,但他不是来舞文弄墨的,更没打算靠这种暴露自己来历的方式让自己出名。 他摇了摇头,说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我是武夫,对你们这些争胜好强的事根本没有兴趣,只不过有个蠢物拿着女子清誉开玩笑着实令人不爽而已。当然,你们若是不服,非要与我比诗,我可以打你们一顿,让你们服气。”说着,掏出总领腰牌就拍在几上。 银质腰牌在阳光的照射下亮闪闪的,所有人看着“总领”二字都顿口无言,几个胆小的家伙还不自觉的退了几步。 陈羽见状轻笑一声:“人胆小於壶,揣想无限极...” ...... ...... 另外一边,李清澜花费了些工夫,又梳妆打扮了一番,才走出客房,慢悠悠的走向花园,她要去看看,苏玉谷念完那首诗之后,到底能不能取得预想中的效果。 走进花园,远远便看到属于女宾的那个廊亭中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围在一起,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她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还能议论什么呢,肯定是在议论那首情诗,和自己与苏玉谷之间的“美丽故事”。 第123章 老乡见面 李清澜整了整襦裙上的褶皱,又抚了抚鬓角,带着略显娇羞的笑容,迈着莲步走向廊亭。 不过随着她的出现,原本还围在一起议论的一众女宾纷纷收了声,反而一脸古怪的看了过来,开始捂着嘴小声交流。 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似乎带着同情,这令她感到诧异和不解。 “难道是那首诗出了问题?”李清澜的心中犯起了嘀咕,不过横竖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在这三年之中,她读过不少书,及笄之后参加过很多次聚会,包括林家的,从未听这个世界的人提起过这首诗。 而且她很确定,那首“子衿”很符合大楚文人的文风,按道理说,应该足够让不远处的廊亭中那些小女娘们趋之若鹜才对,可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她的心里感到了疑惑,也感到一些不安,脚下的步子迈的也快了些。 俄顷,便进了廊亭,盈盈一福。 李清澜在小女娘的圈子里人缘不错,众女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只有坐在一众女宾居中位置的李素锦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是郡守李如贤的长女,其父与李万里同为前朝官员派系,两家关系不错,彼此间常有往来,两女也一直姐妹相称。 她看着一脸迷惑的李清澜,心中很复杂。 不久前的那件事,到底是会错意,还是表错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论如何,今日这事都会被当做笑谈传出去。 “到底怎么了?”李清澜看到李素锦的表情,心中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李素锦再次叹了一口气,才轻声把男宾那边不久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听到苏玉谷竟然只穿灰白两色的袍衫,而且从来不佩戴玉质配饰,李清澜愣了半晌。又听到那首嘲讽读书人的诗,更是惊得说不出话。 她缓缓走到栏杆旁,看着独自站在小湖边,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衫男子,那个地方,很显眼,也很僻静,不会有人打扰。 “素锦姐姐,那暗探到底是谁?” “听润公子说,叫冬耳,皇都来的大人,身份很特殊。”李素锦解释了一句,沉默了一阵,啐了一口:“真是个灾星。” “皇都…大人…站在湖边是在等我吗?”李清澜低声喃喃,嘴角微不可查的翘起,这可不是灾星,是贵人,比苏家管用的多。 想着,她转身便绕出廊亭,向着那座小桥走去。 李素锦赶忙出言劝阻:“清澜妹妹,不可过桥!” “无妨。”李清澜转过头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今日之后,我已再无脸面参加聚会,还何必在意这些。”说着,便踏上了小桥,向对岸走去。 …… “果然来了。”看着越来越近的李清澜,陈羽转过身,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冰冷无颜的面具,孔洞中淡漠的眼神,偏偏露在外面的嘴带着笑意,很不协调,也有些怪异。 李清澜缓缓走到近前,看着这样一副面孔,心里有些没底,不过她还是妩媚一笑,说道:“这位小哥哥,你的诗只念了半首。” 开场白很直接,很通俗,称谓也很熟悉,有点像对暗号,陈羽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仍然感到有些恍惚。 沉默了片刻,他才摇了摇头,说道:“后半首不应景。” 李清澜眨眨眼,叹道:“是啊,还是你细心,不像我,找了个目标却没注意他平时的穿着,闹出这样的笑话,我可真是命苦...”说着,眼神变得有些幽怨。 陈羽嗤笑一声,说道:“既然见面了,就说点有用的吧,别在我面前摆出这种我见犹怜的样子,我可不是那些十几岁的小屁孩。” 李清澜闻言一滞,脸色逐渐恢复平静,撇了撇嘴:“你可真是个直男癌,既然如此,能说说为什么把事情闹这么大,你是打定主意坏我的好事吗?” “李万里做的那些事,必死无疑,你也一样。”陈羽淡淡说道:“苏家已经被盯死了,你嫁进来不是活路,所以我帮你一把,别在死路上浪费工夫。” 闻言,李清澜柳眉皱起,惊讶道:“你从皇都过来是为了查那个老东西?” “老东西?那好歹是你名义上的爹。”陈羽说道:“不过看来你也不在乎,这样最好,不如你配合我,让我破了案子,升官发财,我保你性命,如何?” 李清澜不满的回道“你可真行,先是坑了我,现在又让我去坑爹,一环一环的都算计好了吧,不过你给的条件也太没诚意了,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陈羽笑了笑,没回话,而是转身看向湖面。话已经说清楚了,需要给对方一点考虑的时间,而不是讨价还价。 看到对方的样子,李清澜陷入了沉默,衡量着,思考着,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件事她的选择不多。 要么,相信面前这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家伙,然后把命运交给别人。 要么,不再考虑后路,提前展开自己准备已久的计划,凭自己搏一条活路。 片刻后,她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你准备让我怎样配合你?” “先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吧。”陈羽转过身,看着面色仍带着犹豫的李清澜,说道:“比如,你来苏家的目的,还有,李万里都有哪些异常。” “老东西并没有跟我说实话,前些日子我只是无意中听到,他与福伯在说一些杀人灭口,清除后患之类的话,其中还包括陆远山,不过我刚听两句就被发现了,他们也没再说下去。”李清澜皱着眉回道:“之后,老东西就开始安排我的事,等到陆方与我成婚,陆家的生意就会交到我的手中管理,而来苏家,是为了谈西域通商的买卖。” “也就是说,你无意间听到的并不多,而且,与苏家谈生意真正的原因,你也不知道。”陈羽略感失望,对方所说的这些,与目前所掌握的情报基本吻合,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李清澜微微一笑,说道:“别失望,虽然老东西没告诉我太多事情,不过苏玉谷那个傻子,却告诉了我一些事,也许对你们有用。” 第124章 合作 “哦?”陈羽笑了笑,看来这个女人四处与男人交往,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 李清澜也笑了笑,说道:“上次他父子二人去固县,曾向我打听陆家的情况,也告诉了我一些事。”顿了一下,又道:“苏家二房与陆家合作西域生意已经有几年了,不过近几个月应该是闹了些矛盾,然后合作就停了。具体什么矛盾苏玉谷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因为银子的事。” 陈羽目光一凝,问道:“苏家在固县的时候,李万里还没有合作的打算吧,他有安排人去刺杀过苏家人吗?” 李清澜皱起眉头,面前这位皇城来的大人,似乎知道的事情不少,甚至比她还要多一些,沉默了片刻,她摇了摇头,说道:“福伯手下确实有杀手,不过他并不忠于李万里,二人更像是合作关系,被我看破了身份之后,对我也不再尊敬,所以他们有没有杀苏家人我不知道。不过,李万里一开始确实没有与苏家见面的打算,看过拜帖之后就一直拒绝见面,一直到苏家准备离开,才让我去见了苏玉谷。” 听到这些,陈羽低下了头,李清澜说的这些,证明了陆远山与苏家的关系,也证实了城北那个仓库的用途,不过有关李万里的消息还是太少。 “我需要知道李万里在固县有没有刺杀苏家。”他轻声说道:“福伯也在郡城吧,借着你与苏家谈合作这个档口,这件事应该可以找他打听出来,至于如何打听,我觉得难不倒你。” 李清澜翻了个白眼,不满道:“你让我与苏玉谷的脸面丢尽,我还如何谈合作?” 陈羽瞥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既然你我已经合作,就没必要再抱怨,苏家是生意人,男女情爱那点事,不会影响你们谈正经事,你只要换个姿态,不要在四处卖弄风情就行了。” “你倒是说的简单,轻描淡写就把坑我的事一带而过,你可知为了嫁进苏家,我可没少费心思。”李清澜的怨气很重。 陈羽却笑了笑,说道:“光想着嫁给大户人家,你来这个世界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家庭主妇,你是做什么的?” “无业游民。” 二人说罢,都无奈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显然双方根本不存在信任,沉默了一阵,陈羽说道:“接下来巡狩司会有人跟着你,你打听到消息,想办法与跟踪你的人联系就行。” “还派人跟?”李清澜有些纳闷的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派了个小丫头跟着我。” “......” …… …… 经过之前一闹,苏玉谷被闻讯赶来的的苏玉润带走了。 男宾所在的廊亭中,大多数大家族的子弟也没了兴致,都各自闷着头喝着闷酒。 只有本就全程看热闹得寥寥几人,不仅没有觉得沉闷,反而觉得这次聚会太有趣了,小声聊着那两首诗,还有那个明明有文才,却偏偏用武力解决问题的神秘暗探。 秦墨喝着酒,一脸好奇的望着湖边的一男一女,小声问道:“婉儿,你说他们在聊什么?” 秦婉双手撑着下巴,同样望着湖边,若有所思的回道:“聊什么等人回来直接问不就好了,不过我觉得,不论你怎么问,他也不会说。” 秦墨愣愣的说道:“这种事可能是不太好说出口,他今日又是评诗,又是作诗,又与那李家的女公子如此默契的在湖边相聚,二人肯定是看对眼了。” 秦婉无语的看了看秦墨,总是搞研究的人,在某些事情方面,确实缺根筋,她指了指李清澜,说道:“你看看那女人的样子,像是在谈情说爱吗,这俩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罢,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们…再谈合作吗?” ...... ...... 聚会散场之后,出了苏家大门,秦婉想跟着陈羽离开,却没有成功,被八名护卫死死围着,然后硬生生逼上了马车。 秦墨与这些护卫今日来参加聚会,就是听从了刘春苗的安排,要看紧秦婉,不能再让这位女公子翘家了。 陈羽看着激烈摇晃,骂声与惨叫声不止的马车,无语的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很快就到了巡狩司,在班房中找到了正在与同僚说着话的岳介。 离开固县之前,他就安排了车小小和吕阳不必再执行跟踪的任务,老老实实等着自己回去就行。 之前听李清澜说起,才知道车小小竟然跟到郡城来了,这明显是违反了命令,甚至可能是瞒着所有人独自来的。 他走到岳介身旁,等对方与同僚说完事情之后,才开口问道:“有个叫车小小的巡卒来司衙报道了吗?” 岳介闻言笑了笑,说道:“她一直偷偷摸摸的跟着李清澜,哪里像是盯梢,更像是做贼,昨日就我的人注意到,给带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顿了一下,又说道:“小丫头挺有意思,不过性子挺烈,我担心她惹事,就暂时把人看起来了,你要见吗?” 陈羽皱着眉点了点头,对岳介的行为有点不满,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他的“死讯”虽然没有公开,但是岳介知道固县的司衙内有内奸,所以经过适当的操作,假消息就在巡狩司内部传开了。 司衙中,除了韩玉林和罗卫知晓真相外,其他人都以为陈羽已经“死了”,车小小和吕阳也不例外。 于是,倔强的车小小,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便独自下了决定,要报仇... …… 陈羽自认为并没有为车小小做过什么,但是对方却毫无顾忌的愿意为他报仇。 虽说自己明明没死,但是得知了这些,还是感到心头一暖。 他看着站在面前又哭又笑的小丫头,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轻声说道:“我没死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你一人知道就行,今日你先休息,明日起继续盯着李清澜,我已经与她达成交易,如果有什么情况,她也许会想办法给你留下信息。” 听到李清澜成了卧底,岳介吃了一惊,旋即便皱起眉头,指着车小小问道:“你确定要让她去盯梢?” “不用担心,这次的计划,盯梢水平高低并不重要,小小跟着反而是最合适的,因为咱们要查的那些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反而不容易起疑。”陈羽笑着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李清澜是否信守约定。” 第125章 林家书院 十月的一天,已是深秋,寒风瑟瑟。 在郡城巡狩司的一间小室中,书案前坐着的陈羽喝了一大口热茶,感觉身上暖了不少,才拿起岳介带来的三份情报,安静的看了起来。 第一份情报:福伯承认曾派人刺杀苏家人,原因和目的不详。 地二份情报:徐望文在固县暂居处遇刺身亡,正面中刀,贯穿心口,一刀毙命,武器入体后有扭动的痕迹。 随行四名护卫遭受围攻,身中数刀而亡,刺杀者至少七人,领头者为一蒙面女性。 第三份情报:铁家家主与徐家家主近几月内有过几次密谈,所谈内容不详,不过两家有可能再次合作跑商。 看完之后,他思索了片刻,拿起第三份情报,在低头沉思的岳介面前晃了晃,说道:“若是确认了铁家与徐家要合作,这两家的嫌疑就会降到最低。不过还是需要深挖一下两家是否近一年内都在忙于争斗,这次合作是否因为徐家服软,确定了这两条,才能彻底排除他们的嫌疑。” 岳介抬起头,迷茫了一瞬,才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然后又开口问道:“徐望文的事你怎么看?” “想法很多,李清澜的情报帮了大忙。”陈羽淡淡回道:“行刺者用刀的手法与刺杀苏家人一致,应该也是李万里的人做的,那个老树皮似乎很希望周雅去报复,不过他可能要失望了。” “为何?”岳介感到疑惑。 陈羽笑了笑,说道:“苏家刺杀案的时候我给了周雅一份推论,其中说的很清楚,她活着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所以才会被人冒充。而那个冒充的人,可能设了一个局,就是为了吸引她去报复。虽然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猜到原因,不过既然是栽赃,设局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把罪名做实。”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现在徐望文也被一个蒙面女人杀了,周雅只要不傻,就一定会猜到,若是一怒之下跑去刺杀李万里,能不能杀死先不说,万一留下什么证据,到时候苏家人和五品监军的死,可就全部落在她和红花会的头上了。” 岳介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李万里如果真的成功把这盆脏水泼到红花会身上,一定会影响朝廷对红花会的诏安。” 陈羽不可置否的耸耸肩,说道:“也许吧,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从苏家的刺杀案,到我与秦婉被袭杀,再到徐望文的死,李万里最近做的这些事,太过疯狂。之前王爷用典客案提醒过我,我担心李万里已经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而这些疯狂的行为都是他在死之前最后的布置。” 沉默了一阵,他又说道:“接下来的调查我们必须更小心,在查到新的线索和上面那个人之前,不能再刺激李万里了。这个时候如果他也死了,我们手中大部分线索会彻底断掉,到了那时,很可能就只能指望木老哥能查到银子的线索了。” 听完这些,岳介叹了口气,说道:“长水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应该并不顺利,老东西反应太快,不仅仅是陆家的生意全停了,与之有关的可疑之人,现在都在家里喝酒吃肉,门都不出。” “好在我们现在有了李清澜...”陈羽轻摇着脑袋,也叹了一口气,将三份情报收好,开口说道:“岳总领,苏家那边的探子全部动起来吧,我们现在必须知道,苏家二房之前与陆远山到底合作了多久,又是因为什么停止了合作。” “我现在就去安排。”岳介起身,刚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头说道:“之前你让查西川郡谁能接手官盐生意,我查到一个有趣的事。” “有趣?”陈羽愣了一下。 “嗯。”岳介点点头,说道:“很令人意外,昨日,黑松商会的张泽涛去了一趟麓山郡柴家,两家要结亲了,柴家要迎娶张泽涛的小女儿。” 麓山郡紧邻西川郡,位于东北方向,土地面积虽然略小一些,但是人口要比西川郡多,而柴家,则是麓山郡的大族,前朝的时候也经营过官盐生意,既有钱,也有些人脉。 不过这个世界娶亲讲究三书六聘,陈羽疑惑问道:“这张泽涛跑到麓山郡,不应该是为了嫁女儿的事吧。” “显然不是,不合规矩,应该有其他事要谈。” “联姻...也就是说,苏家一旦倒了,张家或者黑松商会也许能够依靠柴家,争一争西川郡的官盐生意。”说到这里,陈羽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宋子宁的身份查到了吗?” 岳介摇了摇头,回道:“很难查,宋子宁的所有过往,似乎都被抹除了一般,应该是被人动过手脚。” 陈羽轻笑一声,说道:“欲盖拟彰啊...” ...... 岳介离开之后,陈羽也起身离开了小室,想着再去黑松商会楼外的茶楼中碰碰运气,说不准运气来了,就能碰上点什么。 长清大街人流涌动,很是热闹,沿着街边走了一会,熙来攘往的路人们却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然后便有人从的身侧越过。 开始陈羽并未在意,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从他的身侧越过,向着东边走去,他觉得不太对劲,拦下一个路人打听,才知道今日是长青教授业的日子,而之前的那些人,都是赶着去凑热闹的。 之前听闻长青教为了传播《道德经》在大楚境内四处传道,如今碰上了,他感到好奇,很想知道所谓传道,到底是如何传的。 想着,便跟着人群往东走去。 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样子,远远的看到前方有一座高门大院前围满了人,有穿着短衣的,也有穿着袍衫的,从市井百姓到文人商贾,倒是什么人都有。 走近了些,才看清了那做大院门前挂着的牌匾,上面写着:青林书院。 “原来是林家的书院。”嘀咕了一句,陈羽往人群边凑了凑,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围在门前的人不少,大家都望着书院紧闭的大门,小声议论着,说的都是些与《道德经》有关的话题。 就在这时,书院的黑色木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穿着白色袍衫,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男子站在石阶之上,拱手一礼,朗声说道:“请先正衣冠,再入院听学。” 第126章 书院内的闲聊 林家久负盛名,青林书院又是西川郡最大的书院,开坛授业自是再合适不过。 而林家,显然也很愿意长青教在此传道。 不过陈羽看了会儿热闹之后,并不打算进院听学,虽然对那些道士如何讲述《道德经》比较好奇,但是想想要听几个时辰的道学常识,实在有些累人。 正要转身离去,下意识的往门内望了一眼,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车小小就站在门内。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感到有些意外。 车小小的任务就是盯梢,既然出现在这里,只能证明李清澜同样在书院内。 陈羽不认为那个女人会对听《道德经》感兴趣,犹豫片刻,便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整理了一番自身仪容,向书院内走去。 一进门,便看到铺满青石板的偌大庭院中,整整齐齐摆着数不清的蒲团,最靠近讲坛的位置,已经几十个青年男女,想必都是书院内的学子或者有些身份的人。 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一些人在前几日的苏家聚会上见过,而李清澜,果然也在其中,正与身旁的一个年轻妇人聊着什么。 妇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不算多么漂亮,但也算清秀,只不过一身珠光宝气,显得十分俗气。 如此惹眼的造型,陈羽已经认了出来,那妇人就是宋子宁。 “这二人是怎么打上交道的...”陈羽心中有些疑惑。 李清澜前两日除了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逛铺子之外,几乎都在苏家没有出过门,按道理不应该认识宋子宁。 这不禁让人想到是不是苏家人的安排。 他随着人群缓缓往院中走着,对车小小打了个手势之后,便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两个女子。 ...... 书院门外,林青阳将所有人引入书院之内,也转身走进了大门。 这次长青教来西川郡能在林家的书院内开坛授业,定能让林家的名声再往上涨一涨,他身为林仲舒的长子,下一任林家家主的继任者,自是十分欣喜。 这已经是第五次传道,民众热情很高,书院内依旧人满为患,地上的蒲团已经坐满,许多人无处可坐,只得在旁边站着。 看到这些,他皱了皱眉,四下望了望,琢磨着哪里还能增加一些放置蒲团的位置,在不经意间,却看到了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怎么来了。”心中嘀咕,林青阳的脸上却有了笑意。 前几日苏家聚会上的闹剧,早已在西川郡年轻一辈之中传的沸沸扬扬。 虽说很多人都在议论苏玉谷与李清澜之间的那点事,不过那位评诗、作诗的大人,被传的更多。 也许那首诗在专注辞赋的文人眼中不算如何,但是谁也不能否认,那首诗损人真的很厉害。 而对方最后摆出一副“以武服人”的架势,更是成为了笑谈。 如林青阳这般认真刻苦读书的学子,一向都看不上苏家这种商贾家族举办的聚会,更看不上那些整日以学子自居,却不学无术的家伙。 如今有一位无人敢惹的大人当众打了那群人的脸,林青阳觉得心里很舒服,而此刻看到那位大人就在书院之中,他的心里有了结交的念头,毕竟,结交友人,是身为林家下一任家主的必修课。 他快步走到近前,对陈羽作揖行礼:“冬大人。”声音温润,颇为恭敬,看到对方转头,又接着说道:“在下林青阳,没想到大人驾临,实在失礼。” 陈羽本来选的就是很不起眼的地方,没想到这样也被林家的大公子看到了,不过对方很细致,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让其它人注意到这边的事,这令他很满意。 “不必客气,我就是路过进来听听,没必要让人知晓。” “大人真是随和。”林青阳笑了笑,又说道:“前两日听闻大人在苏家聚会上的那首诗词,令在下十分敬佩。” 陈羽微微摇了摇头,《自嘲》这首诗,在某些环境下,对特定的人,将全诗念完,才能体现出独特的意味,聚会上自己强行扣在他人脸上,肯定差些意思。 而且他没关心过那场刻意营造的闹剧在聚会之后被传成了什么样子,也没闲心去关注,自然没兴趣谈论这个话题,于是随口客套了几句。 看到陈羽对聚会之事根本不上心,全然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林青阳更是敬佩,觉得读书人就应该如此洒脱,不禁问道:“大人认为什么是读书人?” 陈羽一脸古怪,不过看到对方一脸真诚,便回了一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能做到这些,才是读书人。” 林青阳闻言一怔,随后无奈的笑了笑,面前这位大人,果然是皇都中见过世面的,所说的那些,只有真正的文坛大家才能做得到。 他再次作揖行礼,说道:“受教了。” 陈羽笑了笑,古人写东西言简意赅,对于字面意思如何理解很多时候与自身见识有关。 不过他没去管林青阳是否真的理解,林家在西川郡的地位隐隐要高于苏家,既然有机会了解,自然要聊点有用的,于是他开口问道:“我听闻林家之人都是饱学之士,为何不为国出力,谋个一官半职,造福一方?” 林青阳苦笑一声,说道:“祖上有训,族中之人,只做学问,不可为官,不能议政。” 陈羽闻言点点头,没有接话。 虽然坊间都这么传,他还是想亲口问问。 因为在他看来,有欲而后有为,想做好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原动力,特别对读书人。 古往今来,读书都是为了更大的抱负,更高的理想,而实现这一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掌握权势。 如林家这般,拼命读书,尽心育人,四处游历,却只是为了积累名声,实在古怪。 当然,历史的长河中,也有不少这种如圣人般的读书人。 虽然他还想继续问问,不过祖训两个字确实把这个话题聊死了,只好随口又聊了点别的。 没聊多久,一个道士从穿堂中走出,上了讲坛,作揖行礼之后便盘膝坐在了蒲团之上。 第127章 李清澜的决心 讲坛两侧的香炉不断有烟气飘出,如一副轻盈的帷幕,萦绕在坐于蒲团上的华阳真人四周,让这个本就有些飘逸的道人,又多了些仙气儿。 陈羽看了看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士,又看了看“仙气飘飘”的讲坛,先不说一会讲的内容如何,至少现在这个气氛,确实有些仙师传道的感觉。 场下很快就变得安静异常,华阳真人也开始讲学。 陈羽听了几句,发现并不是熟悉的那几章,听上去很是晦涩,也有了些兴趣,本着学海无涯的心态,打算认真听一听。 但是多听了一会,就发现对方所讲述的内容,并不是很符合他的认知。 特别是在解读有关“道”的内容时,只讲“道”生万物,说其无形,却不说其有形。 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这句话解释得含糊不清,玄之又玄,似乎天地万物都是因为无所不能的“道”,凭空创造出来的一般。 陈羽皱了皱眉,心想果然是一群老神棍,虽说这种刻意把“道”神话的说法,也许蒙骗不了真正学识深厚的人,却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把“道”想的无限大。 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却发现这个神棍对于道大、天大、地大、君王大的讲解,倒是中规中矩,而且十分细致。 转念一想,就发现对方之前将“道”神话的行为,此时无形之中就抬高了君王的地位。 “前呼后应,都是套路。” 陈羽突然就明白了长青教为何要编个故事,对外宣称《道德经》是上天所赐。 心中不禁感慨,玩宗教的,果然都是高人。 …… …… 青阳道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有关道生天地,生万物,而君王受命于天之类的内容,陈羽早已无心再听。 正胡思乱想着,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袍衫,头戴纶巾,一副幕僚打扮的中年人跨进了书院大门。 而林青阳,同样注意到了那个中年人,喊了一声:“莫叔!” 莫德闻声转头,便急匆匆走了过来,开口问道:“青阳,你阿爷在吗?” “在后堂看书呢,”林青阳应道:“我带您去。” 这时,莫德已经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陈羽,看了一眼银色的面具,眼神中微不可查的出现了一丝戒备,赶忙开口拒绝道:“不必了,你陪着这位大人吧,我自己去就行。” 说罢,很正式的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陈羽看着那道背影,感到好奇。 一个幕僚打扮的家伙,不仅认出了自己的面具,与林家家主还是相熟的样子。 “这人是谁?” 林青阳转回身,笑着回道:“莫德,郡守大人的幕僚,与我阿爷是朋友。” “郡守的幕僚?”陈羽疑惑问道:“这么着急离去,想必找你阿爷有急事吧。” 林青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却没有再接话。 陈羽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是郡守大人有事吧,这个时间,可没到放衙的时候,若没有指示,他不可能来这里,。” 林青阳一愣,心想不愧是巡狩司的大人物,心思果然细密,可这种事,在这位大人面前说,总有点不太合适。 陈羽余光看了一眼有些为难的林青阳,淡淡说道:“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好奇,你家的祖训不是不参政不议政吗?” 林青阳讪笑两声,回道:“应该只是些小事,郡守大人知道我阿爷的脾性,不可能是什么正经事。” 陈羽点了点头,就不再细问,对方躲躲闪闪的样子,明显编不出谎话,又不肯说实话,再多问也是浪费口水。 之后没多久,林青阳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一直到讲学结束,也没有再出现。 同样,莫德也没有出现,这一个多时辰,他与林仲舒都聊了些什么,着实令人好奇。 不过陈羽暂时没工夫关心这个与案子无关的事情,缓步走到门边显眼的位置站定,静静看着最靠近讲坛的位置。 ...... 听学的人渐渐散去,学院内也变得空荡,只能听到围在讲坛周围的那些学子在讨论着天、地与虚无缥缈的“道”,李清澜与宋子宁也在其中。 说到某些观点上,时不时华阳真人也会细细讲解几句,为人解惑。 看了一会,陈羽招来了一旁的车小小,在其耳边轻声道:“去找地方写个条子,写三件事,第一件,让李清澜说清楚是怎么与宋子宁打上交道的;第二件,找宋子宁打听赵家或者黑松商会与柴家联姻的目的;第三件,打听一下宋子宁是不是苏炳添的私生女。然后想办法把条子传给李清澜。” 车小小听完之后点点头,就转身离开,陈羽起身继续静静的站着。 他早就思考过,顶着皇都来的内查官这个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李清澜有什么私下举动,显然是不合适的,不如装作高深莫测在这里站着。 没过去很久,他这位站在显眼处的“不速之客”就引起了讲坛前那些学子的注意。 在苏家的聚会之后,冬耳这个身份显然在西川郡出了名,那些学子看到银色的面具之后立即就认了出来,脸色都变得不太自然,互相行礼之后就纷纷离开。 李清澜脸色不太好看,这倒不是为了隐蔽什么而刻意装的,而是真的心中有些打鼓。 今日刚刚被安排出来做点正事,这不出几个时辰,人就追过来了,她相信引出这位大人的应该不会是自己,而是身边这位赵夫人。 一想到巡狩司知道的竟然这么多,她的心里开始有些发寒,越发觉得李万里和福伯根本就是在找死。 虽说到现在也不清楚那个便宜老爹到底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不过真相对于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能够光鲜亮丽的过完这上天赐予的第二次生命。 但是任由事情如此发展下去,也许要不了很久,她就要去陪葬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阴沉,心中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一旁的宋子宁看到李清澜突然变了脸,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那位大人,很自然的想到了有关聚会的传闻,旋即啐了一口,说道:“清澜妹妹,咱们走吧,遇上这么个煞星,也算是倒霉。” 李清澜点了点,便与宋子宁一起,向着书院大门走去。 第128章 在酒楼中 陈羽如一座冰山一般站在书院门边,几个学子经过时行礼,他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望着书院的深处,装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虽然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蠢,不过发现每个看到自己这幅高冷模样的人都是一脸迷惑,他觉得效果还不错,让人摸不清自己来书院的目的,是件好事。 很快,李清澜跟在宋子宁身后走到了近前,陈羽依旧是目不斜视的样子。 李清澜心中暗骂:装什么大尾巴狼! 口中却说道:“子宁姐,今日妹妹心里不顺,咱们一会到了福临楼,可要陪妹妹多喝几碗酒。”说着,拉着宋子宁也不行礼,就从陈羽身边一晃而过。 对李清澜这个举动,陈羽心中暗笑,脑子是真好使,不过人却是个戏精。 待人走远,他就收起了姿态,转身走出书院。 站在路边等了一会,车小小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小脸红扑扑的,鼻尖和额头都有细密的汗珠,也不知跑了多远,才弄了张字条回来。 陈羽笑了笑,看着气还没喘匀的车小小,轻声道:“李清澜去了福临楼,应该会定一个包间喝酒,你先过去,想办法把纸条传出去,再定下她们隔壁的包间,我随后就到。” 话音刚落,车小小就已经转身跑了。 “这丫头...” 他看着那急速远去的瘦小背影,心想自己的运气真是不错,遇上这样一个小跟班。 ...... ...... 福临楼是一家老店,算是郡城中最顶尖的酒楼之一,位于城南,离黑松商会所在的那条街不算远。 此时申时刚过一半,这个时间,下午喝酒的酒客们有事无事也到了回家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散去,而晚饭的时候还不到,所以酒楼中客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陈羽站在酒楼门前,抬头望了一眼四层高的木楼,便收回了目光。 守在门口的车小小已经跑了过来,到了近前才小声说道:“羽哥哥,纸条已经塞给李清澜了,她们在四楼甲四号房,我定了甲三号房。” 陈羽点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去吃酒。”说罢,便走进了酒楼。 酒楼一楼都是招待散客的,大概摆着二十几张桌子,此时零零星星坐着几桌客人还在推杯换盏,不知聊着什么。 一个店中小厮迎了上来,虽然一个带着面具的客人令他有些诧异,不过这种事不是一个小厮该问的。 只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车小小,他就立即明白了这是甲三号房的客人,于是堆着笑脸便把贵客引到了二楼。 到了甲三号房门前,陈羽看了看四周环境,又看了看门外挂的门牌,不禁笑了笑。 李清澜很会选包间,甲四号房位于角落,紧邻的包间只有甲三,这样的选择,就算到了酒楼客满的时候,四周的杂音也会小上不少,显然是为了方便自己偷听。 随后,他就走近了甲三号房,点了一坛酒和几个小菜之后,打发小厮离开。 ...... 隔壁的甲四号房内,李清澜脸颊微红,神态慵懒,已经微微有些醉意。 不久前借着出恭,她从车小小那里接过了纸条,看完需要打探的情报之后,心中感到更加寒冷。 巡狩司,果然早就盯上了宋子宁,甚至还盯上了黑松商会。 也许是酒能壮胆,也许是为了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苦闷,她喝多了。 听到门外小厮招呼客人的声音,李清澜知道隔壁坐进了人,应该就是那个想要掌握自己性命的男人。 她露出苦笑,借着醉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子宁姐,再陪妹妹喝一碗。” 对面的宋子宁无言的摇了摇头,聚会上的关于情诗的闹剧,在聚会之后,苏玉谷就在几个朋友之间承认自己读书不精,会错了意,误把李清澜写给别家公子的情诗当做了自己的。 不过在坊间,仍然有很多人在传是李清澜表错情,目的只是为了嫁入苏家。 这种男女之间的情事,其实不论如何去传,最后吃亏的都是女子,同为女子的宋子宁自然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她叹了口气,轻声道:“知道你近日心情不好,不过这样喝不好。” 李清澜微微摇了摇头,一口将酒碗中的酒喝掉,才说道:“这事一闹,妹妹日后哪里还有脸面再作诗送与情郎,又哪里会有才子还能看得上我。”说罢,脸上愁容尽显。 “妹妹多虑了。”宋子宁有些同情的说道:“如妹妹这般文才与女红俱佳的俏佳人,哪里会寻不得一门好亲事,不过就是早与晚的问题罢了。” 李清澜叹了口气,说道:“哪里有姐姐说得这么容易,苏家的聚会向来热闹,全西川郡的青年才俊到了大半。我这点事,现在不光是郡城,恐怕在县城里都已经传开了,我们女儿家,若是失了脸面,哪里还会有好人家看得上。”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听完这些话,宋子宁的眼神出现一抹复杂,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于是拿过酒坛,也倒了一碗酒,伸手与李清澜碰了一下酒碗,轻声说道:“我们得看得起自己...” 李清澜闻言愣了一下,这句话,充满了现代气息,不过她仔细了看了看宋子宁,确认对方的眼神中除了一丝同情之外什么都没有,才叹了一口气。 自己想多了,那首《子衿》,只要是现代人都应该听过两句,对方知道自己做了那首诗还能如此淡然,应该只是一个思想上比较进步的古代女子而已。 她笑了笑,回道:“我倒是没姐姐这般心性...”说着,便喝干了酒水。 这句话说完,二女似乎都开始思考女性问题,一时间相对无言,只是一碗一碗的喝着酒。 没多久,宋子宁也有了醉意,不过她的酒量显然比李清澜差得远,话已经开始多了,而且也不如之前那般总是想过才说。 李清澜见状笑了笑,又聊了几句闲话之后,突然问道:“听闻赵家就要与柴家结亲了,若是我也如姐姐的小姑子一般嫁去外郡,会不会好一些?” 宋子宁醉眼朦胧,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你当是什么好事,我那小姑子,早就有了心仪之人,如今这场婚事,不过就是一场交易罢了。”说完她便叹了口气,又说道:“棒打鸳鸯,她这两日眼泪都快哭干了,好生可怜。” 李清澜脸色一黯,叹道:“女儿家的命真苦,姐姐的夫家,也是够心狠的。” “哪里是我夫家的事,根本就是周家那个...”话说半截,宋子宁似乎清醒了一些,赶忙止住了后半句话。 第129章 个人承诺 “周家?”李清澜露出茫然的神色,不过看到宋子宁似乎清醒了许多,就没有开口追问。 宋子宁抬手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屋外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在脸上,令醉意散去不少。 又深吸了几口气,她才转过身,笑着说道:“酒喝的有点多,倒是说了胡话,妹妹见谅。” 李清澜看到对方已经清醒,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她笑着说道:“姐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我嫁到外郡去如何?” 宋子宁摇了摇头:“能在家人身边,又何必要远嫁外郡,若是受了气,想回娘家都难。”沉默了片刻,才又说道:“娘家才是女子最大的底气。” 李清澜有些羡慕的说道:“可姐姐就是远嫁外郡的啊,现在过得也挺好。” 宋子宁闻言一滞,眼神变得复杂,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过往,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我是个孤儿,你不能与我比较…” 李清澜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宋子宁,从对方的脸上,她没有看到落寞又或者伤感,而是一种厌恶,这种反应令人十分不解。 屋中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但是没有持续很久,宋子宁突然笑了笑,说道:“今日就不谈生意了,况且这里不太方便聊,改日吧…” 李清澜点点头,回道:“怪我,情绪不佳耽误了正事……” “不是妹妹的错,是我酒量太差,此时头有些疼。”宋子宁关上窗子,嘴里到说着:“不如就到这里,我们回去吧。” 李清澜叹了口气,拿起酒坛又开始给自己倒酒,嘴里说着:“姐姐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喝一点,不然心中郁结难消。” 宋子宁笑着摇摇头,向屋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那我就先回去了,牛车给妹妹留下…”等打开门,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闷着头有些苦闷的李清澜,说道:“酒多伤身,伤了心再伤了身,不值…” 李清澜抬起头,看着屋门缓缓关上,无奈的摇摇头。 费了半天工夫,一句话也没套出来…… …… …… 甲三号房,陈羽站在窗边,透过微微打开的窗缝,看着宋子宁带着一个婢女缓缓消失在街角。 轻轻合上窗子,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瞪着好奇的大眼望着自己的车小小,笑着说道:“人走了,咱们喝酒。” 看到陈羽笑了,车小小也笑了,以为对方听到了什么秘密,不过她很自觉的什么都没问,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一碗酒,才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陈羽看了看桌上的酒碗,又看了看已经开始拿起筷子吃着小菜的车小小,觉得这场景,有些温馨。 他缓缓走回桌前,刚准备坐下,房间的木门支呀一声被推开了,李清澜笑着走了进来。 ...... 陈羽愣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淡淡问道:“你进来作甚?” “我今日没带下人,福伯也没跟着,就我一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清澜转身关了门,走到桌前很自觉的倒了一碗酒,然后坐在了陈羽对面,喝了起来。 看到对方如此不客气,陈羽眉头皱得更紧,看向车小小说道:“去门口看着。” 车小小瞥了一眼李清澜,露出一个很厌烦的表情,又扒了两口小菜,一声不响就起身出了门。 李清澜喝着酒,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尽力了,那小人妻不好糊弄,警觉性好强。” “我听得很清楚,不用你说。”陈羽冷声回道:“你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进我的房间,就为了说废话?” “当然不是。”李清澜放下了空酒碗,又开始倒酒,嘴里问着:“我是想知道,你们既然都查到赵家了,为何还让我打听那些家长里短的情报?” 陈羽有些不耐烦,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回道:“让你打听,自然有用,巡狩司的事情,你不要乱问,没好处。” “你这人还真是无情,咱们可是合作关系。”李清澜撇撇嘴,顿了一下,又开口问道:“帮你抓了李万里,我能跟你去皇城吗?” “不能,我可以给你一个孤儿的身份……”说了半截,陈羽就没再往下说。 能不能给李清澜一个新身份,别说是他,就算韩玉林,也未必能保证,李万里牵扯的可不是一般的案子。 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做的这些,对李清澜似乎并不公平,心中不自觉就涌起一个滑稽的念头:“‘投胎’真的好重要……” 不过,就像“投胎”一样,世上很多事,本来就不存在公平一说。 …… 李清澜听完那半句话,低头看着空酒碗,对陈羽说得和想的,都不关心,对这个获得新身份的提议也没有兴趣。 她有自己的想法。 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见宋子宁是苏炳添安排的,让我以陆家的名义去谈西域通商的买卖。不过这件事福伯肯定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提前告诉了我宋子宁的很多喜好,还叮嘱我,有关分成的事,必须回去与他商量。至于为什么苏家这样安排,福伯又为何提前有所预料,我不知道。”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至于有关宋子宁的那两件事,我会再去打听。尽可能的配合你,这就是我的诚意。” 陈羽眯了眯眼,李清澜突然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令人有些不习惯。 不等他思考,李清澜又开口道:“不用担心我会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也不用费心考虑给我安排新身份这种事,我只想要巡狩司的一个承诺……不管什么情况下,保我一条命。” 这个要求听上去很卑微,不过陈羽却感觉怪怪的,因为“不管什么情况”这六个字,涵盖的意思太广,似乎另有他指。 不过对方这些天来的表现确实很有诚意,况且,既然是合作,有要求才正常,他倒不担心对方有什么非分的要求,反而担心对方没有要求。 以双方目前的这种关系,谈无私奉献,那就太愚蠢了。 沉思了片刻,他回了一句:“尽我所能。” 这个回答并不正式,也没有提及巡狩司,更像是个人的一个保证,李清澜听完之后,轻笑着摇了摇头。 令人意外的是,她只是倒了一碗酒,举起了酒碗,说道:“希望你不是个渣男。”说罢,一口喝干,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出了门,她对门边站着的车小小说道:“小丫头,我准备走了,你可以继续跟着我了。” 陈羽看着离去的倩影,有那么一瞬失神,感觉这个女人真是性格多变,时而清纯,时而放荡,而此时,干脆的像个男人。 “尽我所能”这个个人承诺,李清澜听懂了,却并没有纠结与此,又或者整一出对天发誓之类的戏码。 不过,旋即他就摇头失笑,鬼才知道那女人到底几岁了,在对方看来,似乎相信一个承诺,还不如用渣男两个字来试试一个男人的道德底线。 而他,当然不是渣男,于是便不再多想,张口喊了一声:“小小。” 车小小刚要跟着李清澜离去,闻声又回到了房内。 陈羽掏出怀中的帕子,将桌上盘中的点心包好,塞进了车小小手中,轻声说道:“拿着,别饿着…去吧。” 第130章 藏银地点 陈羽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跨进大门,与开门的下人打了声招呼,他就向客房走去。 明月在天,冷风吹叶,王府中安静异常。 近几日秦山海并不在府内,处理过新式兵器的事情之后,就带着虎爪营进山剿匪去了,至今未归。 而他的两位夫人,生活十分规律,吃过晚饭后回了屋就不会再出门,所以一入夜,除了值守的护院和几个仍有事做的下人,偌大的庭院中就再看不到其他人。 陈羽披着月光走在石板路上,刚要拐进小径,却看到自己居住的那间客房,竟然亮着灯,不禁感到疑惑。 “难道是岳介?”他心里想着,快走了几步来到屋前,推门而入。 ...... 小屋之中,灯火昏暗,外间的圆桌旁,岳介正在油灯下翻看着一本文书,而木长水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岳介抬起头,笑着说道:“你总算回来了。” 陈羽嗯了一声,看了看许久未见的木长水,心中有些期待。 对方负责追查银子去向,那是个盯梢、蹲点的工作,离不开人,若是没有准确的线索,不应该有闲工夫坐在这里。 他轻声问道:“木老哥发现了什么?” “坐下说,也许有了幕后之人的线索。”岳介笑着说道。 陈羽走到圆桌前坐下,这个时候,木长水也睁开了眼,一如既往的直白,开口说道:“这些日子,我在清苑县和泗水县下辖的乡村,发现了两处古怪的宅子,初步观察,宅子里可能挖的有地洞。”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宅子里除了原主人之外,还有四人守卫,那些守卫修为不算低,应该都是五品或者六品的高手。而且据我观察,每日都有人鬼祟的在宅子外观察,似是巡查,至少八次,间隔一到两个时辰不等。见那些人如此小心,我担心引起他们警觉,所以没有进到宅中查看,不知道这两个宅子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对于木长水说的这些,陈羽心头一喜,寻常人家就算有护卫,也不能有人巡查,而且,这个防卫的配置和巡查的手段,与上一次在咸乡那个藏着假账本的宅子一样,这两处宅子肯定有问题。 他追问道:“那些宅子和守卫的人,与陆家有关系吗?” “不好确定。”木长水摇摇头,说道:“我专门查了查,那两个宅子的主人,都是农户,已经落户很多年了,每日都会外出过着普通农户的生活,没有异常,而那些护卫,查不出来历。” “看来还得继续再盯一段时日。”陈羽皱着眉说道:“这两处宅子暂时不能动,虽然肯定有问题,但是我们不能冒险。” 岳介赞同道:“没错,你回来之前,我就与长水聊过这个。”说完顿了一下,又说道:“而且长水这个发现,也证实了一件事,李万里和陆家,或者他们背后那个势力,在西川郡的布局很可能辐射了所有乡县。” 陈羽点点头,这一点并不意外,狡兔三窟,谁也不会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既然早就猜测到对方采用的运银手段是分散运输,那藏银的地点,肯定同样有很多,甚至可能在西川郡之外的其它郡,也有藏银的地点。 “这两个宅子先秘密监视吧,也许很快就能证实一些事情。” 岳介有些迷惑,问道:“什么意思?” 陈羽把今日李清澜说的那些重复了一遍,才又说道:“宋子宁不简单,如果李清澜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苏家和陆家在我们追查之前,就一直通过这个女人在做西域行商的生意。” 岳介更迷惑了,问道:“可黑松商会行商所得的货物出入都是有登记的,这个事我查过,没有任何问题,他们怎么做的生意?” 陈羽笑着说道:“是啊,所以我才说宋子宁不简单,既然黑松商会的货都有记录,那李清澜与宋子宁谈的是什么生意?” 顿了一下,又说道:“当时的情报我仔细看过几遍,黑松商会的货,可是有三分之一都被土匪劫了,如果不是今日李清澜去找宋子宁谈生意,我也不会注意到这其中可能存在问题。” 岳介双眼一眯,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三分之一的货,实际上是宋子宁与土匪合谋抢的?” 陈羽嗯了一声,说道:“有可能吧,不过其中过程可能更加复杂。”说着,他的眼中也露出意思迷惑。 苏家、黑松商会、陆家与宋子宁,在这些势力与人之间,苏家到底一直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从作案动机上来说,以苏家的财力,根本不可能在乎黑松商会那点西域货物。 而且,所有人都告诉过他,苏秉烛身为苏家家主,谨慎、细致的程度非常人所能及,正所谓众口铄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家族牵扯到这样一团乱麻之中来,与土匪扯上关系。 屋中沉默了一阵,突然,木长水开口问道:“现在这个案子与宋子宁还有关系?”他刚回来,很多细节还不了解,坐在一旁听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 闻言,陈羽刚抬起头,岳介已经开口问道:“有什么发现?” 木长水微微摇头,回道:“算不上什么发现,只是突然想起,那两处有问题的宅子,早些年前都是宋子宁名下的产业,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顺带查了一下这个女人,发现她之前也倒卖过宅子,而且现在名下还有几套,不过排查过之后,没再发现问题,所以就没注意这个事。” 陈羽愣了一下,说道:“没想到这个女人掺和的事还不少,倒卖宅子这种事一般不是掮客在做吗。” 岳介皱了皱眉,说道:“这件事我会再深挖一下。”顿了一下,又说道:“没想到不起眼的黑松商会,如今一查,竟然查出来这么多古怪的事。” “古怪...”陈羽低声喃喃着。 赵家在黑松商会中的地位并不高,而宋子宁身为一个女人,地位就更加有限,为何现在桩桩件件的事都离不开宋子宁,这件事确实古怪。 想了想,他开口说道:“今日我还发现另外一件事...” 第131章 表象 陈羽看到岳介和木长水都抬起了头,开口说道:“张家与柴家联姻,应该是周家在背后操控的。” “嗯?”岳介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也不算奇怪,商人逐利,为了利益卖女儿,卖妹妹都是常有的事。” 陈羽摇摇头,他疑惑的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事。 “宋子宁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很谨慎的止了口,所以我很想知道,她没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样的要求,岳介皱着眉说道:“黑松商会内部结构特殊,别说管理层,就算跑腿的,都是他们家族年轻子弟,外人不可能混进核心圈,你若是想打听这么隐秘的事,不容易。” 虽说古人一般都是家族企业,不过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倒是令陈羽惊讶了,他有些不死心的问道:“一个探子也塞不进去,婢女、下人都不行?” “恐怕不行,九个家族虽然都不是大族,但是全加起来,足有大几百人,所以他们不需要外人。” 说完,岳介也有些无奈,黑松商会以前并未引起过关注,如今开始查,他才发现比查苏家还麻烦。 陈羽看了看对方的表情,便没有再说什么。 黑松商会以往的不起眼,与今日的疑点重重,反差实在太大,可这种反差没有让他觉得欣喜。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固县的案子查了一月有余,始终迷雾重重,让人猜不到李万里那些人的真实意图。 现在却突然冒出来宋子宁这样一个破绽,这很不合理。 屋中三人沉默了一阵,木长水起身说道:“若是没别的新线索,我先走了,接下来,宋子宁的事我也会关注一下。” 陈羽与岳介对视一眼,便起身与木长水拜别。 待人走了,岳介把之前一直拿在手里观看的文书放在圆桌上,说道:“这是今日接到命令的苏家探子传回的情报,内容比较杂,你先看看吧。” 陈羽看了看挺厚的文书,心中讶然,没想到白日里才安排让探子动起来,晚上就搜集回来这么多情报。 想来巡狩司在苏家安排的探子数量,一定超乎想象。 他拿起文书便在靠近油灯的凳子上坐下,开始细细观看。 半晌之后,才略带失望的将文书放回桌上。 情报数量确实很多,种类也确实驳杂,从家长里短的闲事,到铺面经营的大事,面面俱到。 可惜有价值的情报却几乎没有,几乎都是些不太重要,但是又无法无视的小事。 可情报甄别工作就是这样,要分析,要挑选,想找一条有用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后,他从近百条情报中划出两条。 第一条:苏玉谷被苏炳添臭骂了一顿,被迫撇清了与李清澜的关系 第二条:苏家在郡城中和下面的县城中收了些铺面,不过数量不多,也就几间,不知打算做些什么。 然后,开口说道:“我觉得苏玉谷还是要关注一下,不能让他影响了李清澜,另外,苏家收购的这些铺面,也要了解一下,看看苏家到底在为什么做准备。” 岳介点了点头,拿起文书看了一眼,便收回怀中,文书中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就苏家收铺面这一条值得注意,不过李清澜目前确实重要,想了想,他又说道:“吴东旺那边传来消息,他已经得到了领队的职位,而且黑松商会已经开始为行商做准备了。” 陈羽眯了眯眼,轻声道:“时间还真是赶得巧啊...” ...... ...... 巡狩司一旦真的动起来,所产生的能量是惊人的,各种情报开始通过各个渠道反馈到司衙,经由专业的人员归纳之后,最后送到了岳介与陈羽的面前。 虽说绝大多数依旧是无用的信息,不过赵家与柴家的联姻,进展速度倒是很快,而且后续的事,进展速度更快。 两家定下日子之后,柴家就开始扶持张家的生意,连带着黑松商会,也获得了不少支持。 虽然联姻所带来的的效果还只是初步显现,不过黑松商会的变化却很显眼,因为他们首先扩张的生意就是西域行商。 不仅开始新增店铺,商队也开始大量招人。 连续几日下来,有关黑松商会的情报被一条条摘出来,苏家却一直平静如常,似乎除了贩盐之外,他们就不再关心其他事了。 ...... 巡狩司的小室之中。 陈羽拿着车小小刚刚送回来的情报看了看,就递给了一旁的岳介。 李清澜打探到了黑松商会与陆家确实从数年前就开始暗地里进行西域行商,整个过程很隐秘,没有任何外人知道这件事。 两家的合作从表面上看,所有环节都与陆家无关,但是暗地里,每次商队出行,都会临时加入几个身份神秘的人。 那几个人总是扮做临时受雇的护卫,在往来黄石郡的路途中负责打点一些关系。 而近半年来黑松商会之所以停了跑商,也是因为陆家突然撤走这一部分人,令商队在西荒那边关系处理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这个情报让陈羽明白了为何福伯会知道宋子宁,很显然,陆家之前与黑松商会的合作,李万里与福伯是知道的。 他不禁嘟囔了一句:“如果李万里真的要算计苏家又或者有别的图谋,那这场阴谋,开始的时间可是够早的。” 岳介看着手中的情报,回忆了片刻,回道:“而且开始的时间,恰巧是宋子宁嫁入赵家的第二年。” “看来虽然明面上看,黑松商会跑商这个生意是林慧怡促成的,但是其中的一些细节,还有些故事。”陈羽低声自语了一句,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不过现如今,黑松商会与陆家的买卖已成,合作方式还是延续从前,与苏家没有半点关系,你真的确定苏家在黑松商会没有暗中商股吗?” 岳介皱着眉点了点头,回道:“肯定没有,商股这种牵扯大笔银子去向的情报,不可能瞒得住巡狩司。” “那可就真是怪事了,苏炳添跑到固县去找陆家,折了几条命进去,难不成只是为了给黑松商会和陆家牵线搭桥?” 陈羽不相信苏家这样时代经营垄断生意的家族会存有无私奉献的精神,他更不相信李万里只是派李清澜和福伯来郡城谈一桩这样的生意。 第132章 苏家的想法 柴家进驻西川郡的事情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黑松商会很低调,柴家也没想过招摇,所以不论是扶持商会的生意,还是收购店铺,都是在悄悄进行。 不过这些变化,除了瞒不住巡狩司,同样也瞒不住西川郡的首富,苏家。 一辆不起眼的牛车穿行在郡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与小街,车中的苏炳添拉起车窗一角,淡淡的看着窗外,如看风景一般看着街边的铺子。 “二老爷,前面就是柴家收的最后一间铺子。”车夫的声音传进了车厢内。 苏炳添闻声歪了歪头,看了看不远处那间已经摘了牌匾,大门紧闭的铺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在这里买铺子,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作为苏家所有店铺的管理者,对郡城中铺位的优劣,自是有一番独到的见解,不过看完柴家选的这些位置,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事情的发展,似乎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这些铺子所处的位置,大概只有半数位置比较好,比较适合售卖价格昂贵的西域货物,但是另外一半铺子,所处的位置虽然每日人流也不少,但是那些区域,都是些平民居住的地方,消费力十分低。 看到苏炳添思考的模样,坐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苏玉润说道:“二叔,你专门跑来看柴家的店铺,家里是不是对他们有什么想法?” 闻声,苏炳添收回思绪,笑了笑说道:“玉润,经商讲究和气生财,不要总带着敌意。” 听到这个回答,苏玉润愣了片刻,自从开始帮着打理家族生意,家中长辈从未说过和气生财这四个字,而且始终在对他灌输一种思想--经商,不过就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苏玉润很认可这种思想,虽说家族的官盐买卖是独一份的买卖,但是父亲一直告诫他,皇商这个身份谁也不能保证一直就是苏家的,必须时刻做好经营其它买卖的准备。 他疑惑的看了看苏炳添,轻声说道:“二叔,柴家若是不重要,你根本不会来看,你都多少年没巡街走访了。” “年轻人,疑心不要这么重。”苏炳添淡笑着敷衍了一句。 苏玉润皱了皱眉,最近一段时间,阿爷与二叔都变得有些神秘,话也变得少了,真要说些什么总是避着人说。 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道:“二叔,李清澜一直住在府上,却总与黑松商会的人过从甚密,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炳添看了看面前探知欲强烈的侄子,又想了想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心中有些丧气。 他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若你阿爷没告诉你,证明你还不该知道,所以你也不该来问我,要是真的好奇,自己多看看,能看懂家里在做什么,也算是你的成长。” 苏玉润抿了抿嘴,感觉有些不忿,却也无话好说,只能怪自己的能力还得不到长辈们的认可。 …… 许久之后,牛车停在了苏家宅院门前,苏炳添没有管还在思索的苏玉润,径直走进了大门,穿过了不算大的前院,来到了大房居住的院子。 苏炳烛年近五十,须发皆已灰白,身子看上去也有些单薄,不过面色红润,双眼也很明亮。 此时,正站在一颗矮松前修剪着松枝,突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院中的宁静,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再看向还未修建完毕的矮松,发现之前的那份已经感觉没了,不禁叹了口气。 随手把枝剪放在树干旁的小竹篮中,苏炳添的声音已经传来:“大兄。” 苏炳烛转过身,眼神中隐隐有些不悦,淡淡说道:“说过多少次,进我院子,脚步要轻。” “下次一定注意。”苏炳添干笑两声,然后很是娴熟的把散放在地上的修剪工具全部放进小竹筐,才起身说道:“柴家已经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可以开始安排了吗?” 苏炳烛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一旁的小石桌坐下,才开口道:“你还是这么毛躁,这件事还差点火候,不过应该不用等很久了...” 苏炳添缓缓走到石桌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上面那些贵人们的消息也不是每次都准,为何这一次我们非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苏炳烛叹了口气,眼中的光黯淡了一些,轻声说道:“盐商做到我们这等程度,已经到了顶,但是你要记住,物极必反。这世间,还没有能做百年不倒的皇商,我们与太子和二皇子都没什么交情,该做准备了。”说完,看了看还有些犹豫的苏炳添,又说道:“铁家,必须处理掉,否则我们想立足西域通商这门生意,太难。” ...... ...... 陈羽最近待在司衙内甄别情报,只觉得死了上亿的脑细胞,如这般耗时费神的苦活,苦熬了几日之后,他决定还是交给专业人士。 吃过早食,想着最近有关柴家和黑松商会的情报,他打算去街上看看,一边将碗筷放回餐盘,一边想着是不是去司衙里找个熟门熟路的巡卒,好有个人带路。 正在这时,客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依旧一身男装打扮的秦婉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陈羽对这位女公子的突然到来感到有些意外。 之前听送饭的婢女说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夫人因为那次袭杀,对自己很有意见,或者说对巡狩司很有意见。 一直认为是因为查案的缘故,才会出现那么危险的事,所以禁止秦婉再跟着查案,如今对方却出现在眼前。 他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查案的事,女公子还是不要再参与了。” 话音刚落,对方的身后便出现一道强壮的身影,张寒武走进了屋。 秦婉笑着说道:“我已经说服阿娘了,她不会再拦着不让我查案了,看到了吗,有武叔跟着我,绝对不会出事。” 陈羽闻言有些无语,他早就看出来了,秦婉对查案根本没有兴趣,却总是打着查案的名头跟着自己。 曾经有那么几次,他还暗爽是不是被看上了,不过细细感受过之后就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动情的样子。 最后,他只能把认知回到最初,选择相信这位女公子就是个喜欢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奇葩。 看了看对方纯净的笑颜,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张寒武,陈羽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随你吧,你高兴就好...” 第133章 叛逆的才女 从太阳初升,到暖阳高挂,街道的店铺陆陆续续开门营业,小摊小贩们也在街边巷角摆起了生意,街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形形色色的各类人虽然多,不过各家各户的女娘与妇人们,却是大街上最显眼的那一类人。 她们三五成群,衣着艳丽,说说笑笑着流连于各个店铺与街边那些摆满货物的小摊,欣赏、挑选、讨价还价。 陈羽不禁感慨,在逛街这件事,确实是女人的天性,因为在这一点上,秦婉与其它女子并无任何不同。 每次看到某间铺子或者某个小摊上摆着新奇的物件,她总会围上去摆弄一番,问问这,问问那,不过等新鲜劲过去,大多时候,就会转身离去。 所以逛了很久,却并没有买多少东西,但谁都能看出她的快乐与满足,那般模样,像极了记忆中那些酷爱逛街的女人。 “好看吗?” “好看。” “这个东西太好玩了!” “嗯。” 全程跟在秦婉身后的张寒武一副很习惯的样子,二人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这样的对话。 陈羽游离在距离二人不远地方四处张望着街景,熟悉着这座城市,熟悉着这里的人,熟悉着这里的一切。 不经意间,他看到秦婉又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什么,然后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送你!” 陈羽奇怪的看了看对方手中递来的东西,是一支通体乌黑的发簪,非石非木,似是某种金属打磨而成。 “送我?”他讷讷问了一声,有些发愣。 在记忆中,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收到女子送的礼物,是什么时候的事。 也许是小学,也许是初中...也许,是成年后某一次不经意的邂逅。 一些久远的记忆涌出,令他恍惚了一瞬,所以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有些疑惑的问道:“送我这个东西作甚?” 秦婉翻了个白眼,又抬手把发簪往前递了递,说着:“好歹你现在也是个‘总领’,扮相这么朴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听到这个回答,陈羽看了看对方有些嫌弃的样子,无语的笑了笑。 女子送男子东西,特别是这种随身之物,总是有点讲究的,哪有如眼下这般随意。 面前这位,不愧是武将家的女娘,果然不拘小节。 他接过那还带着温度的发簪,随手插进了发髻,口中说着:“现在像总领了?” 秦婉仰着头仔细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比之前要强一些。” 陈羽苦笑着不再接话,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就像只是发生了一个不值得注意的小插曲,他莫名其妙的被损了两句寒酸,然后头上多了一只发簪。 ...... ...... 中午,在秦婉心仪的酒楼的美美吃了一顿,之后,继续开始按计划“巡街”。 临近立冬,日间的时辰短了不少,一路闲逛过来,走着看着,感觉没过多久,太阳就已经偏西,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三人终于到了计划中需要巡查的第三条街。 在巡狩司的情报中,近几日黑松商会与柴家,不声不响一共在郡城内购置了五间铺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不过这几个铺子被买下来到底有什么用,又适合做什么买卖,陈羽并不是很感兴趣。 查这种事情,巡狩司的那些情报专家要更专业,他只需要稍等几日,然后直接看结论就行。 今日巡街最主要的原因,是情报中显示,柴家带来的两个掌柜。 那两个掌柜,柴家还在贩盐的时候就管着不少盐铺,后来柴家改行了,他们也一直在为柴家打理其他生意。 这二人在柴家有些地位,陈羽觉得,如果能在某个铺子里遇上,搭上关系聊几句,也许会发现点什么。 不过前两条街上的铺子,并未开门,甚至连牌匾都还未挂,所以没有任何收获。 ...... 清洛街与之前逛的两条街差不多,都是郡城中热闹、繁华的街道。 在余晖之下,陈羽跟在秦婉与张寒武身后,缓缓走在青石板大路上,看着街道两旁。 此时,街边古色古香的木楼之中,有的已经亮起了灯火。 大多数出来闲逛的女子要么逛累了,要么早已买到了心仪的东西,都已经回家或者正在回家的路上,而喝茶吃酒的男子们,也已经聊得足够尽兴,准备回家吃晚饭。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小摊小贩们开始收拾铺位,而街边的许多铺子,也准备关门。 三人又走了一会,陈羽遥遥看到了黑松商会的牌匾。 “这一间,已经开业了,只是这块牌匾…”低声喃喃了一句,他回头给正在讨论晚上吃什么的秦婉和张寒武打了声招呼,脚下步子加快了一些,向着铺子的方向走去。 走近了些,才看清店铺已经关门了,不过在铺子门口,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十分恭敬的与一个年轻的妇人说着什么。 犹豫了片刻,陈羽还是打算靠近看看情况,刚走没两步,就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妇人的注意。 只见那妇人抬手示意打断了中年男人说话,便转身走了过来。 …… 离近了,陈羽诧异的看了一眼明明年纪不大,却显着成熟的年轻妇人,有些猜不准年纪。 对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一头青丝随意的盘在头上,腮边落下两缕细细的发丝,显得温婉而随意。 峨眉如月,朱唇含笑,似水的双眸清波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散发着独特的风韵。 她走到近前微微一福,轻声说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冬大人,可真是巧。”声音清脆,如黄莺一般,很是好听。 “你认识我?”陈羽有些诧异,不仅仅因为身份被道破,更是因为面前妇人明明知道自己是巡狩司的人,仍然主动迎了上来,而且表现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妇人微微一笑,回道:“有幸认得这个面具,况且大人那首即兴而作的诗,可是骂了不少徒有虚名的‘读书人’,酒楼、茶社最近传的可都是那日苏家聚会上发生的事,现在郡城之中,各个家族都知道从皇城来了位文才不凡的总领大人…”话说半截,她的眼神突然一亮,看向了陈羽身后。 紧接着,秦婉的呼声从背后传来。 “林姐姐!” 闻声,陈羽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年轻妇人,感到十分惊讶。 能被秦婉称呼林姐姐的,他只能想出一个人。 面前的妇人,一定就是那位叛逆到不要姓氏的才女,年仅十九岁的林慧怡。 想到这些,他摇头轻笑,这郡城之中,敢在公众场合依旧喊出这位才女姓氏的,恐怕也就秦婉一人了。 …… 也许是因为秦婉的到来,也许是因为那声不容易听见的“林姐姐”,或者两者皆有,林慧怡的笑意更浓,而且看上去,笑容带了些甜味,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毕竟,二人曾经是闺中密友,也许现在依旧是。 陈羽看了看林慧怡,又看了看对方身后的中年男人,淡淡说道:“原来是周夫人…不知身后这位,该如何称呼。” 林慧怡再次微微一福,而那中年男人一听,身子一抖,明显有着畏惧,赶忙躬身行礼,回道:“回禀大人,草民徐闯,只是商会的一个掌柜。” 听到这个回答,陈羽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别的。 徐闯,就是两个柴家掌柜之一,却说自己是商会的掌柜。 他在心中暗暗记下了对方的面貌,也记下了这间铺子。 第134章 有意还是无意 徐闯明显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知道接下来的场合不适合自己存在。 行礼告罪之后,就离开了。 陈羽看了看对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铺子门头上写着“黑松商会”四个大字的牌匾,心中很是疑惑。 商号名称,象征着主权与归属,对于一个家族或者一个商会,都是十分重要的,就如同人的名姓一般,不存在共用这种事。 如柴家这种,通过与赵家联姻开始在西川郡经商,不论是与谁合作,都应该重新起个商号的名字,而不是直接用别人的。 现在这家铺子,挂着黑松商会的名号,用的却是柴家的掌柜,在门第意识极重的大楚,这件事怎么看,都很奇怪。 “难道又有‘老乡’用现代经商理念在这里操控?” 他心里想着,不过念头刚起,就暗自摇了摇头。 这种合作方式看上去就跟入赘一样,柴家不仅吃了亏,还丢了脸面。 时代不同,观念不同,再有本事的人,任凭巧舌如簧,在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说服柴家这样族人上百的大族,去接受这样一种荒唐的合作。 ...... 林慧怡自小就擅长察言观色,从开始插手商会的生意之后,这门技巧就越发熟练。 如今却遇上一个看不见表情的,令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很不习惯。 她看了看那位被面具遮掩了容貌,也同样遮掩了表情的大人,有些犯嘀咕。 对方随意的与自己和徐闯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如雕塑般静立在旁,不再说话,古怪的很。 而且,没人知道这位大人从皇城而来,到底为了什么,如今突然出现在自家铺子门前,实在令人不安。 想到这里,心中刚刚因看到秦婉所升起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 …… 这时,秦婉已经到了近前,瞥了一眼陈羽,又看了看街边的铺子后,猜到了什么,眼神中的忧色一闪而逝。 将心事压下,她转回头笑着对林慧怡说道:“黑松商会怎么在这开了间铺子,卖什么的,香料吗?” 闻声,林慧怡收回了在陈羽身上的注意力,笑着点点头,回道:“是啊,商会最近要扩大行商生意,所以多置办了几间铺子,这一家原本就是卖杂货的,所以买回来之后简单布置一下就可以开张了。” 秦婉撇撇嘴,说道:“每次商会的货被劫,你都要郁闷好些天,如今还扩大生意,回头岂不是隔三差五都有货物被劫,到了那时,想看看姐姐的笑脸都难了。” “你这小乌鸦嘴,就不能盼人点好。”林慧怡笑骂着刮了一下秦婉的鼻尖,又说道:“行商有行商的门道,干了这么多年这次我雇佣了好多经验丰富的老手,熟悉西荒那边的情况,只要‘保命钱’给对人,就不会总被劫了。” 听到这几句对话,思索中的陈羽转过了头。 他原本没打算从林慧怡口中套话,不想让人感觉到黑松商会已经被盯上了。 所以才会安静的在一旁当个美男子,只希望降低对方的关注,让这次见面被认为是一场“偶遇”。 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秦婉突然的助攻,引出了这样的线索。 “保命钱”就是之前听吴东旺说过的份子钱,这笔钱分别是姬家、金山寨和红花会在收,怎么可能会给错人。 他好奇问道:“听周夫人的意思,之前贵商会往西域行商,是因为‘保命钱’没给对人,货物才会被劫?”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传来,林慧怡明显为之一愣,似乎没想到一直没动静的那位大人会突然开口发问。 而旁边的秦婉已经略带嫌弃的说道:“你这家伙,职业病又犯了。” 不过,转瞬她就好奇的看向林慧怡,问道:“被他这么一问,我也好奇了。这门生意你们都做了好些年了,行商要给‘保命钱’是最基础的,连我都知晓,你们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错误。” 林慧怡摇头苦笑,不知如何解释。 秦婉凑了上去,又追问道:“姐姐以前总说商会内部混乱,难道是因为有人使坏,故意破坏这门生意?” “别乱说…不是那样的。”林慧怡回了一句,又闭了嘴。 这个问题已经牵扯到商会内部的一些事,不太方便公开说出来。 可秦婉的好奇心已经被提起,她围着林慧怡不停地追问,拽着对方的衣角不停的轻摇着,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林慧怡被一番纠缠,满脸无奈,她显然非常了解这位女公子的脾性,犹豫了片刻之后,就开口解释道:“几个月前,跟队行商的那个管钱的账房突然失踪了,所以我怀疑那笔‘保命钱’...有可能是被人私吞了。” 陈羽眼神一亮,发现这个话题变得有趣了。 黑松商会管理层核心全部是九个家族的人,而一个管钱的账房,很显然属于核心这个范畴,而且是很重要的那一部分。 他非常好奇这个账房到底是哪一家的人,不禁开口说道:“听上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知那位账房姓甚名谁,找人的话,我巡狩司倒是可以帮帮忙。” 林慧怡闻言一滞,面色尴尬的回道:“大人说笑了,刚说的那些都是民妇自己揣测出来的,无凭无据,咱们就是闲聊,民妇可不是跟大人报案...” 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道:“而且,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商会内部的问题,还是先让我们自己处理吧,如果处理不了,民妇一定找大人帮忙。”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婉撅起嘴嘟囔道:“这事一听就很麻烦,姐姐不用跟这家伙客气,他可是在我王府混吃混住呢,帮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陈羽微笑着看着秦婉,没有回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不过林慧怡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希望巡狩司在这个时候插手。 婉拒过之后,她寻了个理由,就转身离开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才女为了逃避话题,就这么走了,而且走的如此仓皇。 陈羽眯了眯眼,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 我可能得了“斩腰株”,应该是腰本来就不好的缘故,病好之前,我尽量保证每日一更。 第135章 林慧怡的小算计 陈羽很看重第一感觉这个概念。 因为当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而且需要产生交集的时候。 双方往往会在言行举止上做一些刻意展示,或者掩饰,方便更好的交流。 这种刻意,在双方有天然的身份差距时,会更加明显。 不过这件说起来似乎并不难的的事,真正能做到不让人看出端倪,而且举止得体的人,其实并不多。 这与一个人的见识与心理素质有着直接的关联。 陈羽在第一眼看到林慧怡的时候,没有感受到那种刻意。 对方表现的十分自然,有着年轻人少有的成熟。 沉稳,且从容。 对与人交流这种事,明显是一副可以轻松驾驭的姿态。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注意到自己正在观察铺子,也许是因为秦婉问起了关于行商的事,那份沉稳与从容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的仓皇。 这中间并没有间隔太久,在平淡的聊天过程中,却出现这样的性格反差,肯定不正常。 …… …… 林慧怡早已失去影踪,秦婉看向还在发呆陈羽,幽幽说道:“都怪你,我都好久没见着林姐姐了,知心话都没说上,就被你给搅和了。” “嗯?”陈羽回过神儿来,有些无辜的笑了笑,这次的话题明明是秦婉引出的,不过想到对方之前的表现,他好奇的问道:“不知女公子今次为何主动帮忙。” “你们这些暗探,一旦盯上谁,肯定是没完没了,特别是你!”秦婉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要查赵家那个宋子宁,若是查的不清不楚,可能整个黑松商会都要遭殃,我帮你也是在帮林姐姐,这个破商会,她可没少费心血。” 陈羽感到无语,这个女人的逻辑实在是一言难尽,他什么都还没做,对方就已经开始担心有人被诬陷牵连。 不过转念想想巡狩司在黑暗时期做的那些事,苦笑一声,也不再解释,而是问道:“林慧怡这个人,往常会与你说这些商会内部的事吗?” 秦婉古怪的看了陈羽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家伙,疑心怎么这么重。” 陈羽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秦婉皱了皱眉,回忆了半晌,脸色逐渐变得复杂,小声回道:“好像还真没有,往常我们见面很少说做生意的事,除非商队被劫,我问起,她才会说两句。不过,每次都是寥寥带过,根本不会与我多说那些糟心事,可今日,竟然说了这么多。” 听到这个回答,陈羽沉默了一阵,才淡淡说道:“原本确实是职业性的怀疑了一下,不过听你说的这些,似乎证明了并不是我多心,而是真的有古怪。” “也许只是她最近烦心事多,所以失了分寸...”秦婉还想辩解两句,可是话说一半,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没了声音。 她太了解林慧怡了,对方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都不是常人可比,一向言辞得体,不该说的,不想说的,从来就不会说出口。 但是账房贪墨这件事,明明是商会内部的事,不应与外人道,对方却偏偏说了。 可叙说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就像女儿家闲聊时说漏了嘴,那么的随意,若是不细想,不会觉得奇怪,也不值得有人注意。 但经过陈羽问起之后,恰恰是这种随意,令她也起了疑心。 想到这些,秦婉叹了一口气,小声问道:“那你觉得林姐姐为何要这样?” 陈羽转过头望着街边的铺子,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排除异己,为了除掉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又或者,想要陷害谁。”说着,他转回头,笑道:“你这位林姐姐可是个有意思的的人,她显然知道,只要说出关于账房的那件事,引起我的好奇,事后巡狩司就一定会查到那个人,从而实现她的一些小计划。只可惜,她不了解我这个人,而且做这件事的手段,还是嫩了些。如果她直接告诉我,管着商队‘保命钱’,属于某某家族的账房失踪了,我反而不会想这么多,也不会起疑。” 秦婉啐了一口,没好气道:“你骗鬼呢,就算直接告诉你,你一样会怀疑,一样会去把那个账房和整件事都查一遍...” 陈羽却摇摇头,回道:“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是她没这些小心思,又或者高明一点,我就只会怀疑这件事,而不会怀疑她这个人。”说完,他笑了笑,又道:“现在,我要开始关注一下你这位林姐姐了。” 秦婉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变得更加复杂。 …… …… 经此事一闹,秦婉也没了享受美食的兴致,三人并没有按原定计划找个酒楼吃饭,而是直接回往王府。 一路上,秦婉都闷闷不乐。 这种不快乐,并不是忧虑林慧怡被怀疑上了,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耍了,这不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事。 “朋友之间为何还要算计...” 这句自言自语声音极低,但还是传入了陈羽和张寒武的耳中。 张寒武很是怜惜的看着秦婉,可惜他不善言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羽也叹了一口气,其实在苏家聚会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虽然这位女公子爱玩爱闹,却并没有什么朋友。 秦山海身为天下唯二的异姓王,已经到了臣子的极致,在西川郡这种偏僻地方,根本不存在与之身份匹配的人。 所以就算武陵王府所有人都很随和,从来不摆架子,依旧无人敢对其不敬。 也正是因为秦家拥有这样的地位,西川郡之中各个家族之中的年轻人,对秦家兄妹也保持着应有的敬畏,偶有人与之交流,也多是阿谀奉承之词,根本不存在半点平辈论交的意思。 只有林慧怡。在出嫁之前有那么一两年,与秦婉关系极其亲密,是唯一一个以大姐姐身份与之交往的人。 秦婉应该很珍惜这份友情,可之前发生的那些,显然刺了这位爱笑的姑娘一刀。 沉默了一阵,陈羽开口劝慰:“她算计的不是你,而是我这个巡狩司的暗探...” “其实你不用安慰。”秦婉闻言转过头,眼神落寞:“今日我与她互相都有着各自的心思,我套了她的话,她借着机会算计你,也算是扯平了。” 第136章 整合情报 秦婉的话令陈羽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对于扯平这个概念并不认可,他淡淡说道:“我们在查案,在我看来,你做的没错。”话一出口,他看了看对方的眼睛,又补了一句:“我这不是说风凉话。” “我明白。”秦婉轻声回道:“我与她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我们都做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们两个都变了这个事实。” 陈羽没有接话,理性与感性之间的冲撞总是熬人的,他曾经体会很深,不免有些惊讶于面前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能说出这样的话。 正惊讶着,秦婉得声音再度传来:“回去详细给我讲讲案子吧,接下来我陪着你查,包括苏家的事。” 月色如洗,朦胧月光映着秦婉精致的脸庞,让陈羽看清了对方眉宇间的忧虑,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轻声问道:“也许我会让你做出一些令人不适的事情,比如撒谎,比如从林慧怡那里打探情报,你确定要跟着我查案?” 秦婉一脸纠结,犹豫了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确定。” …… …… 回到王府,门前站着一个等待已久的巡探,那人应岳介的安排,送来了最新的情报。 陈羽接过文书,客套了两句之后,他让对方给岳介也带个话,查一下黑松商会近期失踪的账房。 那个巡探听过之后,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回司衙复命。 待人走了,陈羽有些好奇的翻开写着情报的文书。 这么晚还安排人专程送来,这份情报一定很重要。 借着门前火把的散发的光芒,看清了文书上的内容,他的眉头皱起,脸上也泛起了疑惑。 秦婉看出了对方的异常,开口问道:“怎么了,这里面写的什么?” “回屋再说。”说着陈羽便走进王府,向客房走去。 途中,张寒武带着开门的下人离开,去准备饭食,而秦婉,跟着陈羽去了客房。 回到屋中,点燃了圆桌上的油灯,陈羽坐在桌前又把情报看了一遍,才把文书递给了已经在对面位置坐下的秦婉。 秦婉接过看了一眼,感到十分疑惑,情报内容只有两条。 第一条:铁家采购茶叶和丝绸的渠道被人干扰,进货不畅,被迫暂时停了西域行商,据南方的同僚提供的情报,事情是苏炳义做的。 第二条:徐家已经确认再次与铁家合作,合作方式不详。 看完之后,她迷惑的问道:“怎么还有铁家跟徐家的事?” 陈羽把之前调查的成果大概讲了一遍,等对方消化了一会信息,继续说道:“看到有关铁家的情报,这件案子越来越复杂了,除了躲在暗处的那些前朝余孽,看来苏家也在进行着什么阴谋。” 秦婉皱着眉呆愣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两个阴谋搅在一起了?” “两个阴谋本来就搅在一起,只不过现在更复杂了。”陈羽微微摇头,脑中整理着思绪,片刻后,他拿着油灯站起身:“我们去那边说。”说着,便走向书桌。 将油灯放于桌边一角,陈羽拿起墨条开始研墨,待墨汁磨好,又从旁拿了张纸,拿起笔在纸上一左一右写下了黑松商会与铁家。 一边写,一边说道:“现在,我们需要查的,一个是苏家,另一个是前朝余孽,但是明面上最显眼的,却是黑松商会和铁家。” 然后,又在旁边写上了苏家两个字,继续说道:“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苏家虽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不过黑松商会和陆家的合作西域行商生意这件事,与之脱不开干系,同时,他们还在暗地里干扰铁家的进货渠道。” 秦婉的眉头皱的更紧,说道:“照这么看,苏家准备借黑松商会插手西域行商这门生意,而且算计铁家这件事,意味着图谋还不小。” “是啊,铁家在西域行商这个领域有着先天的优势,地位几乎不可撼动,我倒是很好奇苏家到底准备如何算计,不过这是题外话...”陈羽淡淡说着,又在纸上写下前朝余孽几个字,又说道:“根据李清澜的情报,李万里早在多年前就开始算计苏家,具体方式,应该是通过黑松商会,不过这一切,苏家应该并未察觉。”说着,他在黑松商会四个字上画了个圈,又画了三条线指向另外三家。 秦婉盯着纸上那些难看的字,沉默了许久,发出一声叹息,说道:“一直半死不活的黑松商会竟然成了这场阴谋的中心...” “中心这个词现在还用不上,现有的情报还不足以支撑,而且,很多细节问题都让人摸不清头脑。”陈羽摇了摇头,在黑松商会旁边写上了宋子宁三个字,说道:“这个女人是彻底被暴露出来的一个疑点,不论是苏家还是前朝余孽,都把她摆在台面上,可不论是张家,还是这个女人,在黑松商会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地位。” “你为什么不提柴家?”秦婉有些诧异。 “不是我不提...”陈羽在黑松商会下方又写下柴家二字,说道:“柴家的出现,势必会让黑松商会内部出现变动,不过今日发生的事...我觉得还是关注一下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之后再考虑柴家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秦婉嗯了一声,知道对方说的是徐闯的问题,问道:“那接下来我去林姐姐那里打探一下有关赵家和宋子宁的事,也许有关柴家的消息也能打探出来一些。” 闻言,陈羽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有关黑松商会内部的情报获取难度却是很大,这件事有秦婉帮忙,显然是件好事,想了想,他又说道:“暂时不要去,等巡狩司查到那个失踪的账房,你再带着消息去,顺便看看林慧怡接下来会与你说些什么。” 秦婉抿了抿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对方这么快就让自己做不愉快的事情,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不禁吐槽了一句:“你对我还真是不客气...” 陈羽笑了笑,就转移了话题,把宋子宁的一些疑点详细的说了说,正说着,张寒武带着送饭的婢女,进了屋门。 第137章 藏在城中的货物 当天夜里,岳介收到陈羽的信息之后,巡狩司就动了起来。 黑松商会那个账房,已经失踪了将近两个月,商会之中,只要是参与日常事务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 刚开始的时候消息捂得还算严实,不过时间久了,大部分人的防备心就降低了,到了现在,早已算不得什么隐秘。 不过即便如此,在青楼扮做清倌人的暗探,还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从一些喜好酒色之徒口中套出了少量价值不大的情报。 ...... 次日清晨,当陈羽与秦婉到了巡狩司,在常待的小室找到了岳介。 打了个招呼,对方反身从书案上拿起一本文书递了过来,并告诉他这是有关那个账房的情报。 陈羽接过递来的情报,有些诧异这次调查的速度。 不过当他看完情报中的内容,皱了皱眉,那个账房是张家的人,虽然失踪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但是有关林慧怡所提起的贪墨之事,却没有打探到丝毫信息。 转身把情报递给一旁的秦婉,耳边已经传来岳介的声音:“你为何突然要查这个账房?” 听到这个问题,陈羽先把林慧怡的事讲了一遍,才问道:“这账房还能找到吗?” 岳介微微摇了摇头,回道:“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人失踪的消息被藏了太久,现在再去找,比大海捞针都难……只能,试试看能不能从各郡的入城信息上查出些线索。” 陈羽无奈的笑了笑,对方这个回答,看来想找到人,是没什么可能了,是死是活都难以确定。 他看向身旁的秦婉,说道:“我觉得你可以去找那位才女了。” “嗯?”秦婉刚看完情报,闻言一怔,问道:“只查到个身份我去说什么?” 陈羽笑了笑,说道:“就说咱们已经在查了,那个赵家的账房跑一定不掉,如此之类的就行。”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我打赌,林慧怡早就知道我们最多能查到个身份。” 秦婉撇撇嘴:“你哪里来的自信…” “这与自信无关,事出必有因…”陈羽摇头回道:“按巡狩司的办事原则,所查之人若是查不了,那一定会去查那个人的家族,这也许正是那位聪明的才女所希望的。” 一旁的岳介有些迷惑,插了句嘴:“林慧怡为何会想我们去查赵家?” “我也想知道。”陈羽耸耸肩,然后想了想,打趣道:“也许这个喜欢经商的女人想把其他八个家族全部踢出商会呢…” “呸!”秦婉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罢,便带着身旁沉默的张寒武离开了小室。 …… 目送秦婉离开,岳介转过头笑着说到:“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过,没想到婉公子也会帮你查案。” “岳总领,你想多了,她可不是帮我,是信不过咱们这些人罢了。”陈羽随口回了一句。 这句话让岳介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变得有些苦涩。 如他们这些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总是这样,做了好事无人知,做了坏事传千里。 不过多年来也习惯了,这些令人苦闷的想法在脑中一闪即逝,下一刻,他就恢复了平淡的表情,干咳了两声之后,开口说道:“不聊闲话了,说件正事。” 陈羽眉头一挑,问道:“有新发现?” 岳介点点头,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原来,自上次与木长水见面之后,他就安排了人在查宋子宁曾经经手过的房产。 结果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 那个女人自从到了西川郡,已经倒卖过几十套宅子,这些宅子其中一大半,都与一个名叫段荣的掮客有关。 当开始查这个段荣,却发现这家伙已经有一年多无人见过,但是名下还有两套宅子和一个仓库。 多番确认此人已经失踪之后,岳介安排了人暗中搜查这三处房产,终于在今日晨间传回的消息。 三处房产中,两处宅子久无人居,但是库房,却堆满了各种西域货物,来历不明。 陈羽静静听完,下意识问道:“这个段荣查过背景了吗?” “查过了。”岳介回道:“是土生土长的西川人,父母早亡,没有婚娶,孤家寡人一个。年轻时来郡城讨生活,干了二十多年掮客,主要倒卖的都是房产和贵重器物。这家伙个性张扬,为人贪财好色,整日住在窑子里,喝多了酒什么话都往外倒,每个认识他的窑姐说起关于他的事,内容都差不多。” “局外之人吗…” “应该是。” “以他这种性格,不应该毫无声息就失踪,看来多半已经死了。”陈羽低声喃喃,脑中却在想着另外的事。 这个段荣没做过西域货物的买卖,按道理仓库中不应该有满满一仓库货物。 而能让巡狩司认定是来源不明,这批货显然不是通过正常渠道流入到郡城之中的,不得不让人想到常年走私的陆家,以及与之关系不清的宋子宁。 不过一仓库的货,数量不少,到底是没来得及卖出去的,还是另有用途,实在令人好奇。 沉默了片刻,陈羽说道:“现在能过去看看吗?” “小心点应该没事,仓库中无人看守,去搜查的人在附近盯了整整两日,并没有发现巡查的人。”岳介回道:“藏这批货的人,应该考虑到这个库房本应空置,所以特意没派人守着…至少,没有派人在附近守着。” 一仓库的货物,若是没人看守,陈羽不信,不过只要附近可以确定无人就够了。 他轻声说道:“安排个人带我去认认门吧。” 岳介应了一声,便招呼守在小室门口的亲信,带对方走上一遭。 原本他倒是想亲自走一趟,自己也认认门,不过最近实在太忙。 因为某个原因,韩玉林一直留在固县,结果徐望文却死在了那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对方身为镇抚使就更离不开了。 而且为了调查监军遇刺的案子,韩玉林还调走了一批司衙内的精锐探子。 现如今,岳介手下缺人,却需要在处理好司衙中正常的事务前提下,同时配合陈羽查案,实在令人心力憔悴。 陈羽并不知道岳介最近累成了狗,行礼告退后,他便跟着那个名叫王涂的巡探离开了司衙。 第138章 牛车沿着城中大道缓缓向城北行去,换了常服的二人对视而坐,车厢内却一片安静。 有关陈羽装死这件,岳介只告诉了韩玉林,其他人一概没说,所以王涂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是皇城来的内查官,此时坐在车中,显得有些拘谨。 看到对方不自在的样子,为了让车中气氛不那么古怪,陈羽笑了笑,问起了段荣那个仓库周边环境情况,二人便聊了起来。 西川郡城东北方向的街区,并没有多少人居住,那里主要分成两大块。 其中一块区域被称作工匠坊,那里聚集着近万匠户,足有十万人。 另外一块被称作百仓坊,位于靠近城墙,位置偏僻的东北角落,上百座大小不一的仓库填满了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区域。 据王涂所说,西川郡中七成的仓库都集中在百仓坊,几乎所有经商的家族在那里都有仓库。 而段荣那个仓库,在紧贴东城墙的位置,非常偏僻。 听了半晌,陈羽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之前苏家二房那个仓库,也在百仓坊?” “是的。”王涂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苏家二房那个仓库,距离段荣这个仓库,也就两条巷子,距离并不远。” 陈羽微微点头:“两个仓库,一会都带我去看看...” ...... ...... 想要去百仓坊,就必须经过工匠坊。 牛车拐了几道弯,就进入了那片区域之中的一条小街,这条小街名为火旺街。 街道名挺怪的,车中的陈羽扯起车帘一角,好奇的望着外面的街景。 喧嚣的小街不宽,街道两旁作坊沿街而立,门前立着的杆子上挂着大小不一的招牌,其内容简单明了,都写着某某铁铺、某某皮货、某某酒坊之类。 街上往来之人熙熙攘攘,有沿街而走指指点点的商贾,有行色匆匆匠人与学徒,不过最多的,还是推拉着木车,又或者扛着各类货物的脚夫。 看着这传统而古老的工业聚集区,他感觉十分新奇。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这里的铁器铺的数量,多的有些不正常,只一会工夫,陈羽就看到了十几家。 而这条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前面肯定还有更多铺子。 他好奇问道:“这条街上到底有多少铁器铺” “这条街并不算多,只有九十三间铁器铺,大约近两百名铁匠,七百名学徒。” 陈羽一愣,下意识又问道:“听你这意思,其它街上更多,那整个工匠坊一共有多少?” “一千七百四十二间铁器铺,大约两千五百名铁匠,一万名学徒。” 王涂的回答让陈羽十分惊讶。 大楚有一套与《盐铁论》类似的理论。 朝廷对铁这种物资,管控得比盐更加严格,对兵器的持有,也有限制。 除了军人和官差,只有那些成为各家族护卫的五品以上武者,才可以持有兵器,寻常百姓和寻常武者,都不能持有。 民间对兵器的需求量不高,单单依靠打造如镰刀、铲、锸这类铁质的器具,根本用不到这么多铁匠,他下意识问道:“怎么这么多?” 王涂闻言一怔,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心想这位皇城来的大人,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 不过看了看对方的银色面具,他赶忙压下这个不重要的念头,恭敬回道:“赤虎军所用军备原本都是武库调配,但是常年剿匪,致使军备损耗比较大。刚立国那些年,国内百废俱兴,西川郡的地方武库中储备的军械长期无法满足损耗。”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但是西川郡不产铁矿,朝廷没有在此设官营工厂。地方武库只得从其他郡的武库调拨军备过来。不过每次调拨,过程都十分麻烦,所以武陵王就向朝廷进言,招募西川郡的铁匠,制作军备,填充地方武库。” 听到这个回答,陈羽感到一阵无语,发现一目前这个身份,自己这个行为应该算“明知故问”。 不过尴尬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他突然意识到,秦山海竟然可以自己造武器,这是藩王才有的待遇… 愣了一会之后,他就继续望着窗外,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 ...... 在这条小街没走多久,牛车再次拐弯,进了一条不比小街窄的巷子,沿着巷子一路前行。 随着牛车的深入,嘈杂声渐止,又过了许久,陈羽看着窗外那一座挨着一座围着一人多高院墙的大院,知道这是到了百仓坊。 经过了好几条大同小异的巷子,王涂也掀起车帘向外看了看,说道:“大人,再过三条巷子,就到苏家二房的那个仓库了。” 陈羽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转回了头。 车外除了高高的院墙和紧闭的院门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只能偶尔看到一些护卫打扮的人站在自家院门前闲聊。 “苏家在百仓坊还有其它仓库没有?”他随口问了一句。 “还有五个仓库。”王涂答道:“其中两个仓库中存的盐,也是武陵王向朝廷进言,要求储备的,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三个,是苏家自己储存所用,这些仓库都有报备,没什么可疑。” 陈羽笑了笑,行军打仗所需的东西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盐。 人缺不得盐,若是几日不吃,就会浑身无力,正常行走可能都会有问题,更不要说拿起武器作战,某些时候,这东西比粮草和军械更重要。 秦山海要求存这些盐,肯定是为了西征而准备的战略物资… 正想着,车外传来了吵闹声,随着牛车的前进,吵闹声越来越清晰。 “徐道光,这批货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徐家捣了鬼!” “铁恒!说话过过脑子,这批货你我都验过,确认没问题才装的车,上千里地拉回来,你我同吃同住,现在货出问题了,你往我身上推是什么意思,别忘了,这批货咱们两家各出了一半的银子,我们徐家损失也很大!” “这次进货是你徐家的货源,出了问题不找你徐家找谁!” “你这家伙,好生无耻,除了推脱责任,能说些能入耳的话吗?” “……” 陈羽听到徐家和铁家,将窗帘掀起一道缝,默默看了片刻,小声对王涂说道:“王兄弟,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王涂点点头,便跳出了车厢,向一群脚夫围着的人群缓缓走去。 第139章 被掉包的货物 牛车已经停在了人群不远处的空地上,陈羽坐在车中,透过窗缝看着外面泾渭分明的两家人。 听之前铁徐两家互相叫骂之人喊出的名字,都是各家有些身份的人。 不过在他来之前,二人应该已经吵了许久,到了此时,除了互相谩骂,已经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话语了。 他歪了一下脑袋,看了看人群之后,那足有上几十辆牛车的庞大车队,皱起了眉头。 从极西的西川郡,去往大楚的中北部和南方采购西域通商所需的货物,非常耗时费力,如此庞大的商队往返一趟,没有三、四个月时间是做不到的。 以现有的情报推测一下时间,铁家应该是发现自家的供货渠道出现问题之后,很快就与徐家达成了某些协议。 只不过,两家的合作似乎并不顺利。 “先是徐家被铁家算计,紧接着铁家又被苏家算计,然后这两个损失都不小的家族开始合作,现在,合作又出了问题...”陈羽低声念叨了两遍,突然发现这三家的关系变得有趣了一些。 …… 没过很久,王涂去而复返,钻回了车内。 陈羽等对方关好车门,转过身之后,才开口问道:“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王涂在一旁坐下,回道:“铁家与徐家一同去南方进了一大批茶叶、丝绸和陶器,据说挑选货物时,选的都是最好的货物,用超出市面价格二成的价格购买。但是从南方把货拉回来,到了仓库卸货盘点的时候,却发现货物都被掉了包。” “掉包?”陈羽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问道:“那么多货,全部都被掉了包?” “是的,全部都被掉了包。”王涂很肯定的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顿了一下,又道:“听旁边的人议论,说是茶叶全是不知放了多久的陈茶,不仅没了香气,还有些霉味儿。陶器和丝绸更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毛病都有,根本就是些没人会买的残次品。” 陈羽一时间有些失神,过了一会才讷讷说道:“这批货数量这么大,两家人那么多人盯着,现在,竟然整个车队都被掉了包,这可算得上奇闻了。” 王涂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件事听上去确实匪夷所思。 二人正感慨着,外面的谩骂声渐止。 铁恒与徐道光都不是无脑之人,心里明白吵闹是无用的,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是报官。 释放完怨气与怒气,便各自带着护院与下人们往府衙走去,脚夫们看完了热闹,发现赚不到卸货的钱,也纷纷散去。 很快,除了几个留下来看守货物的护卫和车夫之外,小巷中只剩下几十辆牛车。 陈羽又看了一眼那些满载货物的牛车,便放下窗帘,坐直了身子。 这批货出了问题,对两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只不过到底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还需要再跟进调查一下。 “咱们走吧,这件事回去报给岳总领,查查看到底怎么回事。” 王涂点了点头,便招呼车夫继续去往目的地。 ...... 在重新变得安静的小巷中,牛车徐徐前行,声音寂寥而单调。 苏家二房的仓库与段荣的仓库确实离得很近,估算一下,相距大概也就五六百步的样子。 在院外简单一看,与其它仓库并无不同,同样的高墙大院,唯一的差别,就是院门紧锁,也看不见看守的人。 认清了门儿之后,考虑到空荡的巷子里不论是牛车还是人,都太过显眼,陈羽并没有让车夫多绕两圈,而是直接让对方驱车返回巡狩司。 ...... ...... 自从周家重新获得了黑松商会掌事人的地位之后,周正举便一意孤行把家中原来经营不善的酒楼稍作修缮与改建,变为了如今的商会会馆。 不过不善经商的他,并没有想过老祖宗们原先为何要把会馆的位置定在城北,为何要靠近整日叮叮当当噪声不止的工匠坊,又为何与其它商会扎堆在一起。 自那之后,本就不算出名的黑松商会似乎就变得更加籍籍无名,而且,许多商会日常事务也多多少少收到了些许影响。 至少,单单说每次去工匠坊谈生意都要横跨小半个城,而且谈判大多要找个茶楼进行这一件事,就令商会中许多人不满。 不过这些小事周正举并不在意,因为他的爱妻林慧怡很支持这个举措,而且在不久之后,就张罗起了西域行商的买卖。 虽说过程有些曲折,但是最后的结果却让商会赚了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 会馆的二楼,由原本的甲字号包房改建的小室中,周正举一脸笑意,殷勤的将秦婉面前的茶杯添满茶水,口中说着:“婉公子,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家夫人可总是念叨着呢。” 秦婉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随手从桌上的小盘中拿起一块桂花米糕,咬了一大口。 她始终觉得林慧怡嫁进周家付出的太多,实在不值,而且这个周正举,也缺少些男子气概。 小嘴一张一合,嚼了几口把米糕咽进肚子,她看着对面挂着淡笑的林慧怡说道:“林姐姐,失踪的那个账房,应该不用很久巡狩司就能查到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林慧怡似乎有些惊讶,眼神闪动并没有立即接话。 但是周正举的反应就激烈了许多,震惊道:“巡狩司怎么会插手这件事,我们没有报官!” 秦婉斜了周正举一眼,不屑道:“巡狩司查案子需要你报吗,他们想查自然就查了。” 这话有些呛人,周正举被噎了一下,林慧怡尴尬的笑了笑,赶忙插话缓解一下气氛,说道:“婉儿,我昨日不是说了不用帮忙吗,这件事内情比较复杂,我们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现在巡狩司插手了,你也知道他们...” “他们都是属狗的,闻到点味儿就死盯着不放。”秦婉笑眯眯的把话接了过来,又说道:“其实姐姐早就该报官了,这张家的账房干的好好的,突然就失踪了,肯定是有蹊跷啊。每一笔‘保命钱’都不是小数目,要是你们商会的货每次被劫都是因为那个家伙没交钱,那可真是该死。” 第140章 各怀心思1 “其实上次没有与妹妹说清楚,账房那件事,都是些流言,怎么传出来的都不知道,而且我们内部也查过,并没有查到什么,妹妹可不能急着下定论。”林慧怡面现难色,轻声解释了一句。 “流言?”秦婉略有疑惑,不过下一刻就不在意的说道:“是不是流言都没关系,巡狩司既然开始查了,是不是流言到最后总会有个说法。那些家伙一定会把整件事彻查一边,连同张家也要查一遍,咱们就不用多想了,等结果就好...” “这不妥吧...”林慧怡显得更加为难了,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旁边一直没插嘴的周正举脸色也变得有些纠结,秦婉明显是了解一些内情的,他不禁下意识看了一眼林慧怡。 账房的事显然是对方说出去的,而且扯上了可怕的巡狩司,这种行为令人无法理解。 不过疑惑与犹豫过之后,他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自从开始做西域通商的买卖,爱妻就一直在背后或者直接出面处理商会事务,每一次处理的都很得体,他相信这一次也会一样。 于是,他轻轻的拿起茶壶又给二女添了茶水,便起身去床边的小火炉旁装模作样的开始烧水。 秦婉看了一眼有意避开谈话的周正举,感到有些古怪,不过也没多想,接着林慧怡的话说道:“有什么不妥的,巡狩司查案,谁敢说个不字。” 林慧怡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很多糟心事我一直没与你提起过,其实这两年,黑松商会表面上还是一体,实则内部九个家族早就分裂成两个团体,暗斗不断。其中有三个家族支持我们周家,而另外四个家族,则支持着张家,不过这件事很隐秘,只有各家族那几个老头子知道。” 顿了一下,又说道:“当时账房失踪虽然闹出不小的动静,毕竟一个大活人突然就不见了,但是跟随商队的账房本就是个肥差,所有家族的注意力都放在争夺那个空缺的位置上,根本就没人在意那个家伙是死是活。只是不知怎么的,在商会内部突然就传出了流言,说那个账房是因为贪墨了‘保命钱’漏了马脚,才会突然失踪。这个流言一出,支持我们周家的那几个家族立即就不满了,其实当时我也有些怀疑,所以两方人就争执了起来,也内部调查过两次,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后来时间久了,就不了了之了。” “哦,这样啊!”秦婉一副了然的表情,心里却想起陈羽之前说的那些话,感觉有些不是滋味,林慧怡竟然直接说出了没有外人知道的隐秘,表明了周家与张家的矛盾,这件事巡狩司似乎都不知道。 沉默了一阵,她笑了笑,说道:“不用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那位冬大人身份可不一般,有他在,韩老鬼那些手下肯定会更加卖力,若是张家真干了什么,一定会查出来的。” 林慧怡有些尴尬,十分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婉笑着摇摇头,拿起桂花米糕咬了一口,含含糊糊的随口回道:“巡狩司那群家伙,他们不会管别人是什么意思,只关心自己想做什么,这件事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咱们管不了。” 林慧怡略显无奈的笑了笑,轻声道:“这次真是麻烦妹妹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秦婉大咧咧的回了一句,看似专心的吃着米糕,心中却是微微叹息...这声感谢,令她感觉很不舒服,对方绕了一大圈,最后的意思真的是要对付张家。 随后,有一搭没一搭的,二女又聊了几句闲话,屋外传来了说话声。 紧接着,守在门口的张寒武推门而入,带进来一个青年男子。 男子是周正举的弟弟,刚刚过了十五岁,在商会内做些跑腿的差事,进门就行礼说道:“大兄、大嫂,柴家和张家的人来了,正在议事厅等着,说有要事。” 正望着小火炉发呆的周正举转过身,应了一声,看向了林慧怡,而对方正看着秦婉,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秦婉看了看屋内几人,笑了笑说道:“我这就走了,姐姐去忙自己的事吧,改日我再来。” 林慧怡闻言赶忙出言挽留:“商会内的事我那郎君去处理就行,我们...” 秦婉看着对方那熟悉的脸,突然间感觉这份挽留都带着些客套的意思,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姐姐还是先去忙正事吧,改日闲了,请我吃酒好了。”说着,便起身带着张寒武离去。 林慧怡赶忙跟上,将人送出了商会大门,直到秦婉远去,她的眼神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 “人走了,我们回去吧...”周正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林慧怡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依旧望着逐渐隐没在人群中的秦婉。 周正举微微叹息,说道:“其实,没有必要为了张家坏了你与婉公子之间的情分...” 闻言,林慧怡转过身,脸上只有平静与淡然,一边返回商会,一边轻声回了一句:“有些事,等不及了。” 周正举愣了愣,没有再接话,快步跟上了自己的爱妻。 ...... ...... 林慧怡与周正举来到了黑松商会的议事厅。 一进门,林慧怡淡淡的看了一眼分坐在一侧靠椅,面色都有些不耐的张泽涛、宋子宁和柴书弘三人,微微一笑,径直走到正对三人的另一侧坐下,才开口说道:“方才在与秦家女公子闲聊,实在不方便抛下贵人直接过来,让几位久等了。” 张泽涛闻言皱了皱眉,回道:“我等也是刚到,只是确实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所以必须找你夫妻二人说说,倒是打扰了你们与秦家贵人的小聚。” “哦?”周正举好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三位一同前来,前几日我们商定好的事没出现什么异常。” “自然不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而是我们的对手出了问题。”张泽涛微微一笑,把铁家与徐家进的货出问题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又说道:“按照咱们之前的计划,商队的扩编和货物的调整,在柴家的帮助下,基本已经完成,现在我们不仅有上好的丝绸,茶叶和陶器的品质也升了一大截,如今铁家和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半年,甚至一年之内,他们都未必能进到合适的货物去跟西域人做买卖,这是我们的机会。” 第141章 各怀心思2 柴书弘是柴家家主的弟弟,常年打理家族生意,见多识广。 听到之前的对话,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淡淡的看了张泽涛一眼,对方口中的那种乐观,实在是太过草率,甚至有些愚蠢。 他抚着胡须,淡淡说道:“今日这个消息,最关键的并不是那批被调包的货,也不是铁徐两家各损失了几万两银子,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为何会一同去进货。” “既然都一同进货了,那肯定是又合作了…”宋子宁插了一句。 张泽涛瞥了一眼自家息妇,皱着眉说道:“这两家积怨已久,就算合作了,谁知道他们内部会怎么斗,这次货物被调包,肯定有些内情。” 柴书弘轻笑出声,说道:“这两家是不是狗咬狗还不得而知,而且是否对咱们有好处,暂时也很难说。不过,只看眼下这个情况,以我对铁家的了解,他们若是没有货做生意,未必是一件好事,甚至可能是件坏事。”顿了一下,又道:“毕竟,徐家上一次被劫,和这一次共同进货,这里面的事情,实在耐人寻味。” 张泽涛面色一僵,回道:“我们黑松商会与铁家素无瓜葛,从无仇怨,再说,铁徐两家的陈年旧账,谁能猜的准,我们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货物被劫,不算什么奇事。” 林慧怡一直静静听着,看向张泽涛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屑,听对方又说了一句蠢话,她嗤笑一声,说道:“我倒是同意柴伯父的话,凡事谋划时,总得往最坏的方向想一想。我们确实与铁家无冤无仇,不过前提是,我们没有在铁家倒霉的时候摆出大举扩张的姿态,更不能利用这段时间的货物优势抢占市场。” 顿了一下,又道:“计划需要调整一下了,原定三日后的行商,我们的货物要减少,还按照从前的数量做完这一单,不然…贸然换回来大批的货,真说不准铁家会做什么,在黄石郡做事,可避不开铁氏家族的眼线。” 柴书弘微微一笑,说道:“还是周夫人看得明白,我们预想的扩张,原本打算就是先超越徐家,成为仅次于铁家的存在。现在,随着他们两家的重新合作,这一步已经成了,所以咱们还是低调点好,免得成了铁家的眼中钉。毕竟,想做好这门生意,得罪铁氏家族,实属不智,西荒可是人家的地盘。” 听到这些话,张泽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细想过后也觉得很有道理,索性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林慧怡轻笑一声,也不理会,看向宋子宁,开口说道:“赵夫人,陆家那边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吧。” “已经安排妥当。”宋子宁应道:“不过今日周夫人做的这个决定,一会我会与李家妹妹说一声,也让她有个准备。” “那是自然,货物少了,‘保命钱’也就少了,是要提前打声招呼,免得出了问题。” 二女又说了几句商队出发之前所需的准备工作,宋子宁就起身离开,张泽涛也觉得多说无益,同样离去。 待人走了,柴书弘才开口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以你的聪慧,怎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处理好西荒那边的关系,反而要让陆家这种小家族插手生意。” 林慧怡无奈的笑了笑,回道“既然我们已经开始合作,有些事也不瞒柴伯父了。所有人都认为黑松商会的西域行商是我张罗的,其实鲜有人知,最早的时候,这件事是赵夫人带着陆家找到了我们周家,提出了这个想法。这些年,陆家与张家绑在一起,对处理西荒那边的关系,一直耍着小手段,让我的人很难摸清门路。” 柴书弘一愣,旋即说道:“你这个时候跟我说实话,不怕我不再理会周家,而是专心去扶持赵家?” 林慧怡自信的笑了笑,回道:“张泽涛父子到底有多少本事,想必柴伯父这几日也看明白了,他们既不想当傀儡,又没有真本事。就算柴家投入银子把他们扶上位,得了掌事人的身份,黑松商会日后恐怕更难达到柴家的预期。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合作,不是吗?” 柴书弘轻笑着摇了摇头,回道:“那我们就聊点正事吧...” ...... ...... 陈羽回到巡狩司,便于王涂一同去找了岳介。 还是在那间小室,听完汇报的岳介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安排人开始查了。 铁家最近一直有暗探盯着,所以两家的商队一进城,消息就传回了巡狩司,而货物被调包的事,他也先一步已经知晓,并做出了安排。 将王涂安排去府衙打听消息之后,二人正聊着有关铁徐两家的事情,秦婉带着张寒武回来了。 一进门,就十分不悦的把不久前与林慧怡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陈羽思索了许久,才说了一句:“你这位林姐姐,恐怕是知道些什么。” “你为何这么说?”秦婉皱起眉头。 陈羽笑了笑,问道:“如果我死在了那场袭杀中,而且我们也没有李清澜这个内应的话,所有疑点能这么快聚集到宋子宁身上吗?” 岳介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回道:“应该不会...没有你的那些推论,我们会重点盯着苏家,就算因为李清澜的关系注意到黑松商会,也很难注意到宋子宁和张家,因为李清澜代表陆家最终是和黑松商会谈成的合作。” 陈羽点点头,淡淡说道:“所以在这个时候,偏偏这么巧,林慧怡给了一个线索,让巡狩司的注意力到了张家身上。” 秦婉目光一凝,插嘴道:“你的意思,林姐姐是在推波助澜?” “有这个可能。”陈羽回道:“因为柴家的出现,张家也许会抢周家掌事人的身份,所以林慧怡在这个时候爆出张家的这个事,想要借巡狩司打击张家,表面上很合理。”他特意把表面两个字加了重音。 话一说完,岳介和秦婉都有些呆滞,沉默了一阵,岳介才喃喃道:“这也太巧了,难道柴家的出现,也是被算计好的?” 第142章 事起 “所以我才说表面上很合理,因为根据我偷听到的信息,柴家与张家的联姻,其实是周家撮合的...”陈羽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不过岳介和秦婉显然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小室内一片沉默。 看到二人的样子,他笑了笑,又说道:“其实暂时我们没必要过于注重这个线索,现在整个案子牵扯的算计太多,苏家、黑松商会、前朝余孽,甚至柴家,可能都有各自的算计,在这一团乱麻里,我们最需要盯紧的,是宋子宁和赵家,只有他们这个疑点爆开,我们才有可能看清整件事的脉络。” 岳介叹了口气:“宋子宁除了偶尔会找李清澜逛逛街,或者陪张泽涛去商会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待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而李清澜和你手下那个巡卒,最近也没传回什么消息。”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而且你让我盯的那个福伯,几乎很少离开李清澜身旁,就算偶尔与其分开,也是去做一些下人该做的事而已,比如买点吃食跟杂物,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陈羽摇摇头,说道:“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吧,其实李万里最近一直在做一些找死的事,而黑松商会最近也谈不上平静,他们一直在扩编商队,前两日吴东旺不是也传回消息,说很快就要开拔前往黄石郡,也许很快就会发生些什么...” ...... ...... 接下来的日子,有关铁家与徐家进的货物出现问题,和两家突然合作的事迅速的在郡城中传开,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与西域行商有关的人和家族都对这件事感到惊讶,因此产生了不少议论和流言。 接到报案的府衙也变得忙碌起来,毕竟铁徐两家这次一共损失了将近十万两银子的巨款,为此,郡守李如贤亲自安排,专门派出了一批衙役去调查这个案子。 在第三天,黑松商会的商队开拔了,只不过商队的规模与没扩编之前一样,只有二十余辆满载货物的牛车,随行的管事人、护卫和脚夫加起来也只有四十余人,这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包括陈羽在内。 不过更令人意外的是,黑松商会的商队离开之后的第二天,铁家的商队也开拔了,不过除了随行的近百人之外,只有五十余辆空着的牛车。 得到这些情报,陈羽思索了很久,才意识到铁家遇到了怎样的麻烦,派人一打听,也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铁家库存的货物,已经无法支撑日常售卖,最多再过两个月,所有店铺都会因无货可卖而关门休业,发生这种事,很显然会打击铁家的名声。 而这种情况若是持续几个月,铁家的老客户肯定会被挖走,到了那时在想把人挖回来,就不是易事了。 “看来还真是术业有专攻,还是商人最懂商人。”陈羽感慨了一句,转头看向岳介,问道:“铁家空着手去黄石郡找铁氏家族支持这种事最多做一次两次,货源还是急需解决的问题,这几日他们派人去南方了吗?” “铁家和徐家都派人去了,不过这次是分开去的,并没有一起,看来之前的事,让两家的关系又出问题了。”正站在床边烧水的岳介回了一句。 陈羽笑了笑,说道:“徐家之前很大可能是受到铁家的胁迫才会选择合作,这种关系,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秦婉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无聊的样子,轻声问道:“所以他们两家又闹翻了?” “那倒没有...据探子回报,这次只是两家分开去采买货物,但是合作并没有终止。”岳介拎着烧开的水壶走了回来,一边说,一边开始泡茶。 “这次铁家的商队去黄石郡,明显没有带上徐家的人,他们竟然还这么听话,徐家的存货也要卖光了吧。”秦婉感到好奇。 “他们两家具体合作内容太隐秘,根本查不到,不过,铁家应该是许诺了这次弄回来的货会分给徐家一部分。”岳介把倒好的茶水分别推给二人。 “也不知这次他们两家能不能进回来货,苏家恐怕还会下绊子。”陈羽摇了摇头,说道:“之前货物调包的事,南方的同僚还没传回来消息吗?” “还得几日吧,毕竟路途遥远,查探也需要时间...” “嗯...” 三人正聊着,车小小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 陈羽看了眼对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皱了皱眉,把面前温度已经变低的茶水推了过去,轻声道:“先喘口气,喝口水。” 车小小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微微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才说道:“李清澜要回固县了,走得很急,随行的那个婢女都没带,被留在了苏府,只与福伯二人上路,现在应该已经出城了。” 陈羽一愣,问道:“这两日发生了什么,怎么她突然就要走?” 车小小语速很快,回道:“晨间我看到她气冲冲的从苏府里出来,还指着福伯骂了两句,说什么‘想死也别带上她’之类的话,然后就上了牛车,那个福伯说着什么‘还不能回去’之类的话,也跟着上了牛车。”顿了一下,又道:“我跟了一路,听到李清澜在牛车里怒气冲冲的对车夫喊着回固县,就赶忙回来汇报了。” 陈羽听着有些茫然,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李清澜有什么急事需要见一见李万里。 沉默了一会,他看向车小小,说道:“小小,你跟着他们回去吧,继续盯着。” “嗯。” “回去之后,除非韩大人或者罗总领问起,否则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我的事。” “嗯。”车小小重重的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 ...... 西川郡城东边的官道上,李清澜坐在牛车之中瞪视着对面一脸阴沉的福伯,问道:“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是你与阿爷早就计划好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福伯冷哼一声:“这不是你该问的,你现在就这样回了固县,会让巡狩司起疑,坏了老爷的大事。” “大事?”李清澜被气乐了,怒道:“你们的大事全都瞒着我,若不是我听到你的手下汇报,是不是等到一两个月之后,我被巡狩司的人抓去砍了头,还是个一无所知的冤死鬼?” “老爷对你早有安排,你何必如此急躁!” “既然早有安排,我就更要回去问问清楚,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第143章 父女 车夫被一路催促,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早上,回到了固县。 经过简单的登记,牛车进了城门,慢慢的驶过长街,最终缓缓地停在了宅邸门前。 李清澜打开车门钻出了车厢,温暖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她满是倦容的俏脸上,突如其来的光明有些刺目,令她不自觉眯起双眼,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片刻后,才缓缓睁开了逐渐适应的双眸。 她从车上跳了下来,理了理微微散乱的青丝,又展了展锦袍上的褶皱,才抬起头唤来了开门迎接的下人。 “去县衙喊我阿爷回来,说有生死攸关的大事。”说罢,没有理身后的福伯,径直走进了大门。 进了家门,李清澜并没有回自己的厢房,也没有去书房中等待,而是去了后院,走进了用于存放苹果酒的小屋。 小屋没有窗,阳光从大开的木门中照射进来,照亮了那片黑暗,可以看到屋中整齐紧密的摆放着十几个酒坛。 她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紧贴着南墙放置的酒坛之前,弯腰伸手在靠墙的缝隙中摸索了一阵,从缝隙中摸出一个密封着的小瓷瓶。 看着手中的小瓷瓶,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中满是犹豫。 “用...还是不用。”李清澜默默的反复的问了自己几遍,不知不觉,脑中却想起了那张枯槁、严肃的面容,和那双狭长的双眼中时不时透出的慈祥。 “切...老东西。”她嗤笑一声,心中却有些复杂,把小瓷瓶塞进怀中,便转身走出了小屋。 刚刚回到主院,就看到李巧儿和陆方正围着福伯说这些什么,刚刚转身打算去书房,身后却传来了陆方的喊声。 “清澜!” 李清澜柳眉微蹙,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 陆方近些天显然修养的不错,脸色已经恢复红润,不再像刚刚苏醒时那般病态的苍白。 不过,那张曾经看上去颇为顺眼的俊脸,如今却令人感到厌烦,她开始琢磨当初为何会和这个家伙勾搭到一起去的。 是为了和一个“前途光明”的暗探扯上关系,还是为了享受一下久违的快感,竟然有些记不清了。 胡思乱想之间,陆方已经到了面前,没得到回应,他又说道:“听福伯说这次在郡城谈生意十分顺利,接下来你不用再去了吧。” “也许吧。”李清澜随口应了一句,就想离开。 刚刚迈了一步,李巧儿也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清澜,不管郡城那边谈得如何,这次回来就先把婚事办了再考虑接下来的事吧。” 李清澜一愣,又看了一眼满脸喜色的陆方,这才想起自己与这个家伙还有婚约。 她转过身,淡淡一笑,回道:“一切凭阿爷和姑母做主,不过郡城之事,我还有些事需要与阿爷细谈,我与方哥哥的事,不如等晚些再说。” 说罢,向李巧儿行了一礼,便转身去了书房。 看着李清澜的背影,李巧儿摇了摇头,这丫头看似有礼,实则没有一丝温情,她看在眼里,感觉有些奇怪,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儿子还在深情地注视着,不禁叹了一口气:“真是孽缘。” ...... ...... 书房之中,李清澜坐在矮塌上,用火钳夹起木炭放进了一旁的小火炉,很快,小火炉中的木炭已经放满,她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木炭下压着的干草。 生好炉子,她将刚刚舀满水的水壶放在了小火炉上,开始静静的等待。 没过多久,还穿着官服匆匆赶回来的李万里走进了书房,看到李清澜正拿起水壶泡茶,他皱了皱眉,走到矮塌前坐下,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不该回来。” 李清澜没有回话,将茶水泡好,轻轻把茶杯推了过去,这才幽幽说道:“阿爷,你要带着我往死路上走吗?” 李万里摇了摇头,回道:“你不会死,晚些时候就回郡城吧,回去了也别再住在苏家了,找个客栈住下。” 李清澜看着自己“父亲”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眼,略带激动的问道:“到这个时候,瞒着我还有什么意义,福伯那个手下说的‘大楚必亡’我听到了,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听到这些,李万里沉默了,虽说这些事福伯已经事先说过,但是亲耳听到女儿的质问,他还是感到有些难以面对。 书房中只剩下木炭燃烧的噼啪声,许久之后,李万里才伸手想摸一摸女儿的头,但是对方却歪了歪脑袋,躲开了。 他伸过去的手无处安放,叹了口气,便收了回来,轻声说道:“你猜得没错,我与福伯,还有你姑父,都在做造反的事,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与方儿都不会有事,这是我们上一代造的孽,自然由我们来结束。” “只有这些要对我说吗?” 李万里再次变得沉默,眼神闪动,但是过了半晌,他还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好事。” 李清澜怔怔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话已经说开了,但是等了半天,对方口中还是说着云里雾里的废话,她笑着摇摇头,冷冷说道:“还是准备安排我回郡城等着这一切结束?” 听到这样的语气,李万里看了看女儿的脸,那笑容,也有些冷,他终于无法再保持平静,坚硬的心似乎也感到一阵刺痛。 他僵硬的点点头,神情复杂的回道:“是的,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你再考虑是留在郡城,还是回到固县,至于嫁不嫁方儿,你自己考虑就好,当然,我会提前名他写好休书交于你。” 李清澜笑着点点头,淡淡说道:“我明白了,那中午我们全家好好聚一聚,我刚酿好的果酒,全家都尝一尝吧,恐怕以后就没机会喝了。” “好。” “那就这么定了,午饭之后,我回郡城。”说罢,李清澜起身走出了书房,走得很干脆,很决绝。 待房门关上,书房内只剩下李万里一人的时候,这个不苟言笑的老人面色变的凄苦,本就如树皮一般的老脸,似乎又老了几岁。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口中低声喃喃着:“我们的女儿,会活下来的。” 第144章 最后的午餐 走出书房,李清澜沿着石板小路走向后院,跨过院门前,回头看了看生活了三年的宅院。 她在这里有过欢笑,活得也算自在,曾经有那么几次,也把这里当做过家,不过这些微微有些暖心的回忆,与随时会丢掉的性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厢房前那颗柏树,和树下那个小躺椅,她转身走进了后院,再次来到了那间放着苹果酒的小屋。 屋中的果酒发酵期都还不足一个月,理论上来说,肯定没有酿好。 不过,李清澜此时顾不了那么多,随手砸开一个酒坛的泥封,拿起挂在墙上的酒枓舀了一勺,浅尝了一口。 味道酸酸的,涩涩的,勉强有些酒味,味道说不上好,只能算可以入口。 “能喝就行!” 她心中嘀咕了一句,从怀中掏出那个密封的小瓷瓶,凝重的看了看。 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就拔开瓶塞往酒坛中倒了几滴,倒完之后,看了看足足装了十几斤酒水的酒坛,觉得不放心,干脆把小瓷瓶中的液体倒进去了大半,然后用手中的酒枓小心的在酒坛中搅了搅,又把坛口封上。 做完这些,她拿着酒枓走出了小屋,冲着正在洗菜的一个下人招招手,把人唤了过来,指着那个没了泥封的酒坛说道:“把这坛酒抬到正厅去。”想了想,又说道:“不要偷喝。” 说完,没再管已经去抬酒的下人,转身走向了伙房。 今日,她想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 ...... ...... 李清澜离开书房没多久,福伯便进了书房。 李万里听到开门的动静,脸上追忆的神色散去,重新变得平静无波,扭头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将面前两杯茶水倒掉,又重新泡了两杯。 等到对方坐下,他轻声说道:“你确定那个冬耳在苏家聚会之后与清澜再无交集吗?” 福伯摇了摇头,淡淡回道:“听闻在林家书院遇上过一次,不过两人没有说话,那日是长青教开坛授业,应该只是偶遇,在那之后,我就没再离开过女公子的身侧,期间除了那个车山的妹妹,巡狩司没有派其他人跟踪我们。” 李万里嗯了一声,又说道:“苏家内部的暗探最近很活跃,我们的计划应该奏效了,接下来,你在郡城那边盯好,事发之后,做好善后。” 福伯闻言没有回话,而是拿起茶水喝了一口,眼神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他才说道:“你也许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巡狩司那边没有真凭实据,动不了你...” 李万里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对方的话,插言道:“如这般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虽然那群黑皮狗没有实证,但是我已经被盯死了,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在固县多待一日,我们的大计就会被耽搁一日。固县太重要了,这里是钱袋子,现在的我,留在这里只会坏事。”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你我共事十余年,关系却算不上融洽,但我还是希望在接下来的计划中,你能看好清澜和方儿,让他们躲过这一劫,至于以后他们想做什么...”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女儿到底想做什么。 福伯看了看对方毫无表情的枯瘦面容,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为了大雍。” 李万里笑了笑,抬起茶杯与对方面前的茶杯碰了碰,同样说道:“为了大雍” ...... ...... 午饭时,李万里来到主厅,看到眼前的景象,带着疑惑坐到了餐桌的主位。 李清澜安排了家宴,这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这场“家宴”明显与他想的不同。 因为餐桌上坐着的,不仅有自己的三位美妾,而且家中的下人,除了那个被留在郡城的婢女之外,留在家中的,也全部站在厅中。 正当所有人迷惑不解,坐在李万里身侧的李清澜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站起身拿着筷子开始给在座的其他六人夹菜,口中说着:“这几道菜是我亲手做的,都尝尝我的手艺。” 李巧儿一听,笑着回道:“还真不知道清澜竟然会烧菜,那我可得尝一尝。”说着便拿起筷子尝了尝碗中的菜,一旁的陆方早已尝过,满嘴赞美之词,似是吃到了绝世的美食一般。 而三个美妾,更是受宠若惊,这么多年,她们何时吃过家宴,更不曾想过老爷的爱女会亲自给夹菜给她们。 只有李万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心中迷惑更深,自己的女儿,从来就没这么乖巧过。 不过很快,他就自嘲一笑,感觉自己真是心思太重,这也许是父女二人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何必还想那么多。 正想尝一尝碗中的菜,李清澜再次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我自己酿了些果酒,用绵苹果酿的,这世上绝对独一无二。今日家宴,想请所有人都尝尝,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话音一落,一个机灵的下人就赶忙拿起酒坛,跑到一旁小桌边,往桌上早就摆好的十三个酒碗里开始倒酒。 淡黄色的酒水从酒坛中流出,逐渐将一个又一个酒碗添满。 浓郁的果香四散,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三名美妾在小声议论,陆方已经有些急不可耐想要尝尝,连李万里都耸了耸鼻尖,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不过周边这一切,李清澜既没有听,也没有看,她根本就没心思去关注那些,只是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十三个酒碗。 等到十三个酒碗全部被倒满酒水,一直恭敬站在一旁的福伯将酒碗拿起,挨个放在了餐桌上的六人面前,又拿了一碗递给了李清澜。 李清澜接过酒,笑着说道:“福伯,今日大家都有酒喝,让下人们每人也拿一碗尝尝吧。” 福伯闻言,一脸古怪的看了看对方,也没说什么,便转身将小桌上剩余的酒水分给了下人们。 看到每个人都有了一碗酒,李清澜端着酒碗转身回了餐桌前,挨个与“家人们”碰了杯,然后举起酒碗说道:“苹果美酒香满溢,瓷碗盛来琥珀光。这独一无二的果酒,还请各位一品。” 第145章 一个选择 李万里看着笑靥如花的李清澜,嗅了嗅酒碗中飘出的果香,又看了看碗中的菜,心中有些感慨。 在这样一场告别的家宴上,能吃上女儿做的菜,喝上女儿酿的酒,已经算得上惊喜。 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每个人都在小口的喝着果酒,对奇特的味道啧啧称奇,他刚想尝一口,却发现刚刚还满脸笑容的女儿,脸上已经没了表情。 不等他多想,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一个酒碗落地,拿着那个酒碗的下人也倒在地上,发出几声嚎叫后就开始浑身抽搐,嘴角也流出了不明液体。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每个人的症状都一样。 不过几息工夫,随着此起彼伏的嚎叫声、酒碗碎裂声和人体倒地的声音,屋中除了父女二人,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李万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李巧儿、陆方还有自己的三个美妾,又看了看另一边的福伯和几个下人,一时间有些呆滞。 又看了看第一个倒下的下人,却发现那个平日里负责打扫院落的年轻人,已经不在抽搐,但是脑袋无力的歪向一旁,面容扭曲狰狞,胸口也不再起伏,显然是死了。 “这就死了?”他的脸上出现了罕有的惊容,狭长的双眼瞪得滚圆,猛的转头看向李清澜,怒道:“你下了什么毒这么厉害!” 李清澜就像没听见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 不怕死人,和亲手杀人,是两码事,看着地上的十几个人,有的已经死了,剩下的不用很久都会死。 想到这些,她怕了,大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自觉的颤抖着。 看到女儿这幅样子,李万里随手扔了手中的酒碗,起身走到近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吼道:“做都做了,你还怕什么!”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李清澜身子一趔趄,手中酒碗脱手落地,但是在脱手的瞬间,一部分酒水洒在了她的手上。 火辣辣的疼痛和冰冷的湿滑感令她瞬间清醒过来,脸上的呆滞瞬间变成了惊恐。 赶忙跑到饭桌前,把沾了酒水的右手伸进可菜叶子汤里发了疯似的搅动着。 李万里双目一凝,看了看地上洒的酒水,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心中震惊的同时,人已经跑进里间卧房,下一刻,就端着一个装满清水的木盆冲了出来。 “清澜,用这个洗!” 李清澜抬头一看,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在木盆中细致的将手洗了一遍,然后倒掉盆中的水,自己端着盆跑出正厅,在院中的水缸里又接了一盆,反复洗了几次,直到把白嫩的小手搓的通红,才从怀中拿出帕子将手擦干。 折腾了半晌,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的心境平复了不少。 不过看了一眼正厅内倒了一屋子的尸体,又转过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晴不定的李万里,咬了咬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又沉默了一阵,才挤出几个字:“我不后悔。” 李万里的思绪被打断,抬起头一脸复杂的看了一会自己的女儿,才回了一句:“后悔是最无用的一种情绪...”说完,他看向对方仍旧微微发红的右手,问道:“没中毒吧?” 李清澜摇了摇头,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我做了如此天怒人怨的事,你竟然只打了我一巴掌。” 李万里缓缓抬起头,似乎有些悲哀,他自嘲一笑:“我没有资格多说什么...而且我说过,后悔没有用,你既然已经做了,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自己女儿那已经恢复平静的面容,脸上古怪的浮现出欣慰的神色,轻声问道:“是因为我晨间没有告知真相和下一步的计划,你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李清澜点点头:“我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人…包括阿爷你。” 李万里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莫名其妙的笑了:“好!好!好!你比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家伙更果决,心肠也更硬...”说着,他突然望着天,有些癫狂的大笑两声:“谁说女娘不如男,悦竹,我们的女儿比这世间大多数男儿都要强!你看到了吗!” 李清澜皱了皱眉,看到对方突然发癫,喊着自己这具身体生母的名字,说着夸赞的话,脸上还带着满足与喜悦,她的心中有种说出的滋味。 前世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在父母脸上也看到过类似的表情,听过类似的话。 可这样的表情和言辞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令人无语,这敢造反的人,真是没有正常人,自己差点就毒杀了满门,这老东西竟然是这种反应,这与疯子有什么区别。 过了片刻,李万里似乎是笑够了,平静的说了句去书房,便转身走了。 李清澜看着那瘦削的背影,有些茫然,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 二人进到书房,李万里走到墙角,用力推开靠墙的那个书柜,然后蹲下身子捣鼓了一会,从地板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木盒子。 将暗格和书柜恢复原样之后,他拿着木盒子走到矮塌旁坐了下去,说道:“坐下说。” 李清澜看了一眼那个木盒子,便坐到了对面的位置,她猜不到对方到底要做什么,索性保持沉默。 只见李万里很是郑重的将木盒子放在茶桌上,轻柔的摩挲了一阵,才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玉佩。 他看着玉佩,露出了追忆的神色,缓缓开口道:“这是大雍九皇子的门客令牌,是身份的证明...”说着,把令牌递了过去。 李清澜微微蹙眉,接过玲珑剔透的玉佩看了一眼,正面刻着一个“昂”字,背面刻着一个“皇”字,她疑惑问道:“也就是说,想要造反的是大雍的九皇子?” 李万里摇了摇头,回道:“国破之时,九皇子就力战殉国了,我们扶持的,是九皇子的亲弟弟,十三皇子。” 李清澜又看了看玉佩,有些不以为然,对什么九皇子又或者十三皇子根本没兴趣,对便宜老爹造反的大计更没兴趣,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问道:“阿爷,你把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 李万里犹豫了片刻,认真说道:“给你一个选择。” 第146章 回固县 “选择?” “对,这块玉佩除了证明身份,还可以做引荐之用...” 李清澜一脸古怪的看了看对面突然变得严肃的李万里,心想这老东西还真的准备拉着自己去造反。 “你想让唯一的女儿与你一样,做阴沟里的老鼠,终日担心着哪日暴露,然后被巡狩司抄家灭门?” 李万里摇了摇头,回道:“所以我说这是一个选择...”顿了一下,又道:“玉佩你收着,接下来你可以继续按自己原先的计划去做...也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固平大街上的望云茶楼找那里的老板娘,她看到玉佩,会告诉你一切,并给你一条不一样的路。” “我的计划...”李清澜心头一颤,平静的脸再度变得复杂。 李万里见状淡淡一笑,说道:“放心,我会喝下你酿的酒,吃光你烧的菜,临死能有这样的惊喜,挺好的...” 李清澜无言以对,虽然制定好的计划就是要毒死全家,让造反这件事彻底终结,自己才能好好活下去,但是面前这个最令她纠结的人终归是没死。 此刻,看到对方慷慨赴死的样子,她感到一阵恍惚... “不用多想,早几日晚几日罢了,没甚区别。”李万里似乎看穿了这份心思,伸手摸了摸李清澜的头,淡淡说道:“终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若是早知你是这样的性子,就早应该告诉你真正的计划。” “早几日...晚几日,难道...”李清澜低声喃喃着,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惊讶的望向对方,下意识问道:“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多余的事...” 李万里摇了摇头,淡淡回道:“其实等到郡城那边事发,我就会遇刺身亡,一旦我死了,你们也就安全了。不过,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并不算多余,固县这边所有人都死了,就彻底干净了,你会更安全,成大事者,就应该事先消除所有隐患,这一点你比我强...” 李清澜无语一笑,这份夸奖,实在刺耳,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问道:“郡城那边有人会接手你接下来的工作吧,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计划?” 李万里淡淡回道:“不要急着问,如果你没打算用那块玉佩,这些事日后你就不要再想,按自己的想法好好活下去。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决定接着我所做的事继续做下去,就拿着玉佩去问望云茶楼的老板娘...” 说完,他仔仔细细把自己女儿好好看了一番,便站起身往书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你长大了,我相信无论如何选择,你都会活的很好。在这里坐一会,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暂时不要出来了,接下来...我要去尝尝宝贝女儿亲手酿的酒,亲手烧的菜,这份待遇,世间可没多少人能享用...” 李清澜一时间百感交集,她转过头,一直想问的话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阿爷,你不怨我?” 李万里转过身,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女儿...”说罢,转身跨出了书房的门。 李清澜怔怔的望着那道瘦削的背影,在出门的那一瞬,似乎带着光,也宽阔了许多,但下一瞬,门前再度变得空空荡荡。 沉默了很久,想了很多,她才低声感慨了一句:“看来我才是真正的无情之人。”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才看向手中的那块玉佩,静静的思索着,衡量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清澜似是回过了神儿,把玉佩揣入怀中,起身走到书案前,研了墨,又找出一张纸,拿起笔在上面书写起来。 to:dong sir... ...... ...... 李万里全家除了李清澜之外全部身死这件事,直到次日早晨,才被一直蹲守的车小小发现。 等消息传到身在郡城的陈羽耳中,已经是下午,他震惊了片刻之后,便找岳介要了一匹马。 一路快马加鞭,回道固县的时候已是深夜,城门早已关闭,他将假的总领腰牌扔上城楼,硬是叫开了门。 城门打开,他翻身下马,把手中缰绳随手丢给站在城门边等着迎接的城门吏,让其看护之后,在对方一脸懵的注视下,一路跑回巡狩司。 ...... 黑夜无月,寒风萧萧,司衙内一片漆黑,只看到几个行色匆匆的值守暗探。 陈羽本想去后院找罗卫,却看到正厅的方向,有一丝微弱的火光,他没多想,便转身去了正厅,看到韩玉林与罗卫正在厅中谈着什么。 “韩大人,罗总领。” 韩玉林随意摆了摆手,也不废话,开口说道:“你倒是回来的快,走吧,带你去看看尸体。”说着,起身向厅外走去。 陈羽点了点头,便跟在其身后,转头小声对身侧的罗卫问道:“没找到李清澜?” “嗯。”罗卫回道:“你那个手下前一日跟着李清澜到了城北的望云茶楼,把人跟丢了,店中小厮说是客人从后门走了,那丫头没办法,只好回到李万里宅邸外守着,结果却发现整座院子整整一夜没有一丝动静,次日早晨她敲门也发现无人应答,就翻墙进去,却只看见主厅里全是尸体,一家人除了外出的李清澜,倒是死的整整齐齐。” 陈羽想了想,追问道:“搜城的兄弟们也没发现李清澜的踪影?” 走在最前面的韩玉林回了一句:“真想藏个人,靠这种级别的搜城,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毕竟只是查身份符牌,搜的太细,容易引起民众恐慌和排斥,不过,城防已经加强了,那丫头跑不出城去。” 陈羽皱了皱眉,说道:“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韩玉林不置可否:“是啊,所以我正在考虑是不是提高搜城的级别,毕竟县令全家遇害,这不是小事,当个搜城的借口也足够了。” 三人语速都很快,走的也很快,交流了几句,就已经走进了刑房,一进门,陈羽就看到车小小在门边等着。 罗卫笑着说道:“这小丫头有趣的很,除了你的话,谁说都不听,等你去了郡城赶紧把这个小麻烦带走。” 陈羽知道对方是开玩笑,讪笑两声,便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说说尸体的事吧。” 第147章 信 “那些尸体仵作和医官都看过了,我与韩大人和几个对尸体有些研究的巡探也看过了,不过看不出什么端倪,初步判断...可能是中毒死的。” “可能?”陈羽愣了一下,感到十分奇怪。 巡狩司作为情报机构,搜罗天下各种毒药,库房中放着数不清种类的各类烈性和慢性毒药,而且据他所知,在皇都的司衙内,还有专人对毒药进行研究。 按理说,在这个没有江湖,没有宗派的世界,不应该有人比巡狩司这个身披黑暗的国家机构更加擅长用毒。 不过这个疑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些“老乡”。 沉默的又走了一会,四人到了刑房最深处临时存放尸体的房间门前,透过敞开的大门,陈羽看到了房间内整整齐齐摆在地上,盖着麻布的尸体。 他伸手接过守门巡探递来的布条,遮住口鼻,便走了进去,然后按着罗卫的指示,找到了李万里的尸体,蹲下身子伸手掀开了盖在上面的麻布。 首先便看到了李万里枯槁、苍白且狰狞的脸,然后就是大块大块鲜红和暗红色的尸斑。 “不是紫红色?” 他目光一凝,伸手捏住李万里的下巴,略一感受,发现尸僵已经缓解,稍稍用力便将尸体的脑袋调整了一下方向,看到了颜色更加鲜艳的耳廓和耳垂。 韩玉林和罗卫察觉到陈羽的异常,抬步走到其身后,罗卫出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陈羽摇了摇头并未回话,从背后拔出匕首刺了出去。 锋利的刀刃轻松的刺进了苍白得不见血色的尸体,一丝丝殷红却流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掀开了旁边尸体上盖着的麻布。 这具尸体是陆方,尸身上的特征与李万里一样,他再次随手刺了一刀,同样流出了鲜红的血水。 接着,他又掀开了附近几具尸体身上的麻布,在每具尸体上都刺了一刀,都是同样的结果。 看到这些,陈羽的心中基本已经确定,李万里全家都是被李清澜毒死的,他也想到了,那个表面看上去有些风骚的女人,之前根本就不是在酿酒,或者说,主要目的不是酿酒。 不过,为了百分百确认,他还是找了一具没有被剖开查验过的尸体,直接用匕首划开了胸腹,看了看腹腔中的脏器,又闻了闻从中飘出的味道。 这一系列举动,明显是在验尸,让韩玉林和罗卫都深感疑惑,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验尸,不过二人对视一眼之后,并没有开口发问,同时也放弃了细说案情的打算,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片刻后,被浓重的气味熏得头脑发晕的陈羽站起身,转身远离了尸体,轻声说道:“出去再说吧。” ...... 四人回到正厅,罗卫看了看沉思不语的陈羽,忍不住问道:“尸体上有线索吗?” 陈羽犹豫了片刻,就放弃了说出“氰化物”三个字的念头,他摇了摇头,回道:“尸体看不出内外伤,那就只能是中毒死的,只不过到底中的什么毒,我也不知道。”说完,他看了一眼皱眉不语的韩玉林与罗卫,开口问道:“现场还有其它线索吗?” “有...”罗卫从书案上拿起一张写满字符的纸,在手中晃了晃,说道:“看上去像是一封信,只不过写得都是些鬼画符,没人看得懂。” 陈羽略带疑惑的走到近前拿过那张纸,当看清了上面的文字,他无奈的笑了笑。 用二十六个字母组成的文字,这世间怕是没几人能看得懂,这显然是李清澜专门留给自己看的,而且字母写的都很丑,很粗狂,应该是为了掩藏笔迹。 信不长,其内容如下: 致:冬大人 日前一别实属无奈,下此毒手也属无奈,小女子没大人命好,被卷进了这样一场糟心事中,不过客套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影响了你们查案,不过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你不要怪我掐断了线索,在互相打小算盘这件事上,到此我们算是扯平了。 不过我希望大人不要为此气恼,因为我谨记着我们之间的合作,所以我打探到了一些信息,算是补偿。 首先得告诉你,李万里就算我不毒死他,他也会死,这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所以看到这里,你得感谢我,因为正是我提前动手打乱了计划,才能从他口中问出几句听上去对查案有用的话。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到底想查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把那些造反的家伙一网打尽之类的目的,所以我个人觉得,有两件事你应该会感兴趣。 第一件事,郡城有老东西的同伙,会接受他接下来的工作和计划;第二件事,这些前朝余孽人数应该不少,他们拥立的是大雍的十三皇子。 别的就没有了,老东西嘴很严,说的并不多,对此,也许你会感到失望,不过我倒是挺感谢他的,而且很明白之所以什么度不告诉我,实际上是一种保护。 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感情,但是不得不承认,我这个“爹”,如果不造反的话,还是不错的。 就说到这吧,我得跑路了,不过相信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看看你的真容,毕竟,我是个颜控,而且想找个“同类”过日子。 最后,我希望你还能信守承诺,在必要的时候保我一命,之前说的那两件事,就算是定金吧。 ...... ...... 看完纸上的内容,陈羽没显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淡的把纸又递给了罗卫。 李清澜显然并没有把所有情报都说出来,应该是保留了一些用于保命,这种行为令他有些烦躁,但又无可奈何。 转头看了看似乎有些期待的韩玉林和罗卫,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东西写得有莫有样,看上去应该是一种密语,不过单靠这一份和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报,不可能分析出来其中的内容。” 顿了一下,又说道:“李万里一死,固县这边的线索就全部断了,我觉得这边可以收网了,也许能得到新的线索。” 第148章 酒局 十月底的一天,临近冬至,天气越来越寒。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是西川郡的各个巡狩司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这是丰收的月份,往往这个时候,不论是农户还是富商家中都会有大量的存量,总会吸引一些吃饭都困难的小股土匪冒险越境劫掠。 虽说这种事发生的频率并不高,但是去年因西荒缺粮所导致大量土匪越境,让每个身在固县的暗探都记忆犹新,纷纷提前做好了迎接新任务的准备。 但是罗卫不仅没有安排加强黑松林周边的值守人员数量,也没有喊停县城周边的查探任务,反而调回了一批外勤的暗探,并且亲自出马,不知从哪押回了一个带着头套的神秘犯人。 正当所有人都迷惑不解的时候,他又点了十名巡探和这些巡探手下的三十名巡卒,要求这些人做好准备,随时等待命令,押送要犯去郡城。 对此,整个司衙内部私下里都议论纷纷,因为这四十个人,已经是固县巡狩司三成的人力,派这么多人押送一个犯人,就算是老资格的巡探,也记不清多少年没发生过了。 所有人都好奇那个犯人到底犯了什么重罪,才能获此“殊荣”。 ...... 当日晚间散值的时候,王子鸣哼着小曲往司衙外走去,他也是被调回来即将执行押送任务的巡探之一。 刚走到大门,看到了以孙应先为首的九个人站在门边,都是今日被点名要与自己一同押送犯人的巡探。 他一脸好奇的问道:“几位兄弟在这里作甚,莫非是在等我吃酒?” 孙应先哈哈一笑,回道:“当然是等你,你这家伙最近神出鬼没的,想找你还真不容易,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得喝上一场。” “甚好!”王子鸣大笑着回应,很自然的勾住了孙应先的肩膀,说道:“今日你可先把酒钱掏出来,次次都是你先倒下,还得老子掏酒钱。” “哈哈,子鸣说得对!” “就是,应先老弟,你次次说请客,次次都先喝趴下。” “......” 身旁的几人纷纷出言打趣,说得孙应先老脸一红,他刚打算说点什么讨回些面子,抬眼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低垂着脑袋的汉子。 “灿哥!”他高喊了一声,笑着说道:“今儿可真是稀罕,你竟然回司衙了,走走走,一起去喝点。” 王灿抬起头,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众人,如农家汉一般布满沧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爱喝酒。” 这话说得有点败兴,不过众人都知道这家伙冷淡的脾性,所以并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再出言相邀。 倒是孙应先不依不饶,挣开了王子鸣的臂膀,跑上前勾住了王灿的脖子,笑着说道:“兄弟们难得聚一聚,你既然回来了,横竖晚上也不会有事,走吧...”看到对方还要拒绝,他又抢着说道:“今日赵乾不在,司衙里没酒喝,我这里才有。虽说人多了点你可能不习惯,不过相信老弟,用不了几次你就习惯了。” 王灿皱着眉看了看孙应先,犹豫了一会就同意了,转身与众人点了点头。 王子鸣好奇的看了看王灿,这家伙比木长水还难打交道,终日在执行外勤任务,这么多年司衙里好像就没这个人一样,他真没想到二人还有这般交情。 ...... 一行十一人,说着荤话讲着近些天的乐子沿着大道来到了固平大街上的一座小酒楼门前。 本在柜台前站着的老掌柜一看来人,慌忙就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的将一众人引进了酒楼。 小酒楼没什么雅致的装饰,处处显着平凡,但是生意却很好,此时刚到饭点儿,一楼就已经坐满了,很是热闹。 众人没在意旁的客人,说说笑笑便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早就被预留好的包房。 待人入座,不需安排,跟在后面的老掌柜便转身出去招呼来小厮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一屋子人也没多说什么,这个酒楼他们常来,早已是熟客,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这位老掌柜早就了然于胸,根本无需多言。 不消片刻,两个小厮就端上来几盘下酒的小菜和几坛酒水,上好菜之后,老掌柜又恭敬的说了句:“各位官爷先吃着,热菜很快就上。” 孙应先随意的摆摆手打发了老掌柜,就带头张罗着喝了起来,十几碗酒下肚,气氛就热闹了起来, 王子鸣满脸通红,带着微微醉意直接把碗往旁边一扔,拿起酒坛灌了几口,笑着说道:“还是这么喝才过瘾,拿个小破碗喝什么酒。” 旁边立刻有人打趣道:“应先,说你呢,赶紧陪子鸣喝上两坛。” 同样满脸通红的孙应先也不含糊,拿起酒坛含含糊糊的说道:“子鸣,咱们多少年没一起出过任务了?” “有些年头了吧,也难得赶上个大案子,不然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有什么机会一起出任务。”说完,王子鸣举起酒坛对着孙应先晃了晃,便喝了一大口下肚。 旁边一个老巡探感慨道:“上一次出动几十个人的任务,还是与赤虎军一同追捕意图越境逃跑的前朝余孽,想想都有五六年了吧,也不知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孙应先将酒坛中的酒喝了一大口,打了个酒隔儿,才说道:“这次押送的犯人,估摸着比前朝余孽也差不了多少,听说罗头也会亲自押送,你们想想,一个八品高手带着我们几十个人,大楚境内谁能把犯人劫了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怕是忘了陈羽那小子,随着秦家女公子去郡城,可是被近百人追杀,把命都给丢了。” “那也是时运不济,算计武陵王府这种事,多少年都没见过。” “喝酒!别说这死啊活的,不吉利。” 听到身旁人的议论,王子鸣露出复杂的神色,不声不响的灌了几大口酒,才说道:“咱们干的差事,哪里有运气不运气的说法,这一次押囚,会遇到什么可真不好说,而且郡城那边,恐怕也要热闹了,听说,韩大人明日一早就会先一步回郡城,提前布置…” 第149章 钓鱼 王子鸣话说半截,似乎意识到自己又多话了,赶忙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然后闷着头吃菜不再言语。 但是,在座的都是些资历颇老的暗探,思维都很敏锐,之前那句话里所涵盖的内容,足以让他们猜到很多。 比如押送任务很重要,而且风险不小;比如押送的人掌握着足以令郡城震动的秘密。 屋中逐渐变得安静,每个人都不自觉的想了许多,不过他们也就是各自想一想,却没有人追问。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这次押送任务并不简单,上面一定很重视,这意味着只要能把犯人安全送到,多少能混到些功劳,而功劳的积累,关系到升职与银子,也关系到更好的功法。 可如果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旦传回司衙让罗卫知道,免去执行这次任务的资格是一定的,严重的话,甚至会受到处罚,那就亏大发了。 …… 酒场一旦变得安静,气氛就会十分怪异,不过这种气氛只持续了一瞬,最先反应过来的孙应先发现冷了场,便拿起酒坛又开始与身旁的人斗酒。 虽然关于之前的话题他想的最多,不过喝酒套话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如这种不着边际的引出话题,再不着边际的转变话题,他做起来很熟练。 很快,场间众人就再次进入了喝酒的状态,而且在不经意的引导下,很默契的聊起了窑子与窑姐这种对于刀口舔血之人来说最解压的话题。 有着荤段子的带动,气氛越来越热烈,屋中的几坛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这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如同空气一般的王灿很自觉的主动起身出去找小厮要了酒水,等酒水送到,又亲自拿了两坛,分别坛递给了王子鸣和孙应先。 众人都有了些醉意,看到二人都接了一坛酒,立即就有人嚷嚷起来。 “今日该我坐庄了,来来来!老规矩,买定离手!” “一两银子,两口!” “应先今日这样子,肯定没问题,我买一口!” “我买一口!” 王灿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好奇的向身旁之人问道:“这是在赌什么?” “哟,灿哥有兴趣,来买一手啊!”那人闻言笑着回了一句,不过看到王灿脸上的迷惑,他解释道:“这一口两口的意思很简单,赌的就是应先手中这一坛酒,是一口喝干还是两口喝干。” 王灿点了点头,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酒碗的碗口一脸古怪的问道:“若是两口也没喝干呢?” “灿哥,看不起谁呢!”孙应先大咧咧的吼了一嗓子,从腰间摸出二两银子,拍在桌上,又道:“我买自己,一口!” 王子鸣看着对方,一脸不屑的说道:“把今日酒钱也先拿出来,先不说你一口还是两口,这一坛酒进肚,我觉得你又得趴下。” 话虽然说得随意,看似玩笑,但是他的心里确实不想掏钱再请这种“朋友”喝酒。 众人并没有看出王子鸣是真的不屑,只当是兄弟之间的玩笑,一阵哄笑之后都开起了玩笑。 孙应先一脸不忿,再度从腰间摸出二两银子拍在桌上。 “老子言出必行,今日说请客就请客!” “哈哈,这还差不多。”王子鸣大笑两声,也从腰间摸出几粒碎银,数也不数,说道:“全部买你两口!” 说完,就举起酒坛将酒水往口中灌去。 ...... ...... 翌日清晨,雾浓霜重,天边刚泛起白光,韩玉林走出司衙大门,骑上马直接离去,这个举动,引起了几个值守暗探的议论,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让镇抚使大人竟然纵马离城。 罗卫在门前目送人离去之后,便回到了偏厅,看了一眼正在厅中打坐的陈羽,开口说道:“你倒是猜得准,子鸣不仅被喊去喝酒,而且还吃坏了肚子,现在下不了床,恐怕是参加不了这次押囚任务了。” 陈羽睁开眼,转头看向对方笑了笑,说道:“原本只是考虑有备无患,做些了准备,没想到那个孙应先动作那么快,不过话说回来,子鸣兄也太大意了,这是被人下了药吧?” “你安排这么一场戏,他被人下了药倒未必是件坏事。”罗卫笑着回道:“只是这孙应先平日里倒是细致,子鸣那兔崽子闲了就贪杯,有那么几次喝多了,便找过这个借口告假,这次却真的是坏了肚子。” 陈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王子鸣的话题,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过身说道:“既然这些人不仅探了口风,还对王子鸣动了手,去掉了咱们一个七品境的高手,那看来这次押送他们一定会动手。” 罗卫点了点头,笑道:“倒是比预想中顺利,咱们这次计划还是仓促了些,其实漏洞很多,看来他们真的急眼了。” 陈羽回道:“这是李巧儿与陆方死了之后引发的连锁效应,如果陆远山真的活着,现在就是个一无所有之人,人一旦没了希望,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谁也不知道,他们赌不起。” 罗卫看了看面前自信满满的青年,再次笑了笑,说道:“做戏做全套,我先去出去骂骂人,然后再随便找个巡探凑够人数。” ...... ...... 接下来的两日,固县平静无波,李万里家中的惨案巡狩司显然不是很重视,只派出一个很年轻的女性巡探带着一众衙役在追查,所以几乎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这让被李如贤调来打理固县政务的郡丞周康十分不悦,虽然他并不是前朝官员派系的人,与李万里也没什么交情,但是朝廷命官遇害,本应大力追查的巡狩司却是这样的态度,实在无法令人接受。 但是当他跑到司衙抗议,罗卫却一脸冰冷的回了一句:“巡狩司有更重要的事,至于李万里,一个罪人罢了,死了算是便宜他了,你还指望我继续浪费人力去查他的死因?” 这个回答让巡狩司内部在私底下产生了更多的议论,也让周康有些摸不清头脑,所有人都在猜测李万里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罪人,同时开始联想这次押送的犯人,与那位大家眼中的“好官”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不过不论旁人如何议论又如何想,第三日一早,被点名的巡探和巡卒们被突如其来的命令召集到了巡狩司的前院。 今日,就是押送囚犯的日子。 第150章 押送 一身常服的罗卫头戴斗笠出现在四十名暗探面前,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安排众人各自换上常服,一部分人扮做护卫,一部分人扮做脚夫。 这次押囚任务虽说是钓鱼,不过为了把戏演好,临时改成秘密押送这种方式会显得更真一些。 待所有人都换好衣衫,他简单的讲了布置了一下人员分配和任务细节,便转身向司衙的后门走去。 后门之外,一辆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牛车早已停好,牛车后面,还停着两辆牛拉的板车,车上堆着一些空箱子装作货物。 那些扮做脚夫的暗探见状纷纷取下各自的武器,塞进了那些空箱子的缝隙中,然后,每两名巡探带着各自的巡卒组成一队,将大队分作了五支小队。 这时,一个穿着常服却蒙着头套的人被四名巡探押着来到了后门,被塞进了牛车。 ...... ...... 暖阳初升,天空碧蓝,晨雾渐渐散去,看得出,今日是个好天气。 八名扮做护卫的暗探作为斥候小队,缓缓走在固县去往郡城的官道上,在他们身后千步之外的位置,就是假扮成商队的押囚队伍。 八人都很安静,六个巡卒很尽责,始终十分认真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而两个巡探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走在左侧的中年巡探看了一眼身旁似乎在发呆的王灿,感到有些后悔。 想着在几日前的酒席上聊过几句,组队的时候他并未太过在意,当真的在这条路上走了个把时辰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临时被抓来顶替王子鸣执行任务的家伙,真的如司衙内的传言一样,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不说废话,也不喜欢听被人说废话。 想想按牛车的速度走到郡城起码要一日一夜,连话都不能说,他感到十分苦闷。 就这样又在沉默中前行了大概两个时辰,“索命谷”遥遥在望,中年巡探苦着脸转头看向王灿,问道:“你去,还是我去?” 王灿看着几百步外的小峡谷,淡淡回道:“你去吧,活动活动筋骨,就没那么闷了。” 中年巡探一脸古怪,不过对方说的话很合他的心意,于是二话不说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巡卒小跑着离开了。 待人走远,王灿回过头,眯着眼望了望身后模糊不清的押囚队伍,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了巡狩司专用响箭的报警声。 ...... ...... 押囚队伍这边,喊杀声震天,罗卫透过车窗,看着突然从斜后方冲杀过来的近百名袭击者,微微皱了皱眉。 这附近并没有小树林之类的遮掩物,他本以为等到过了“索命谷”才会遇到袭击,没想到这些袭击者根本就没打算偷袭,而是从视野之外直接冲杀了过来。 仔细估测了一下那些袭击者的奔袭速度,他的心中泛起疑惑。 因为看上去来势汹汹的近百人,似乎大部分都是四品、五品境的家伙,虽说蚁多咬死象,但是就这个数量,对付几个六品确实够了,不过有自己这个八品在,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威胁。 有外面三十几个暗探配合,如果不考虑自己这边的伤亡情况,对面那些土鸡瓦狗不消一刻,就会被屠戮一空。 “看来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炮灰...”罗卫心中嘀咕了一句,一脚踢开了趴在身前瑟瑟发抖的犯人,跳下了牛车。 与对面嘶嚎乱吼不同,牛车周边安静无声,三十二名暗探紧握手中长刀,摆好了迎敌的架势。 他微不可查的斜了一眼守在牛车不远处的孙应先,又看了看急速逼进,距离车队只剩百步之遥的袭击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抽出腰间长刀,大吼一声:“巡探主攻,巡卒掠阵,准备迎敌!” ...... 百步,对于哪怕只有四品的武者来说,也不过就是十几息的事,当为首的袭击者距离车队只有五十步不到的距离时,罗卫再次大吼一声:“随老子杀敌!” 话音未落,功法以运转至全身,人已经如出笼的猛虎扑了出去,只一息工夫就越过了所有暗探,随后猛一踏地高高跃起,一刀劈向跑在最前的那个袭击者面门。 只见白光一闪,威猛无匹的一刀已经生生压下那个领头袭击者高举格挡的长刀,将对方半个脑袋一劈两半,红黄之物喷溅而出。 罗卫抽出卡在脖颈处的长刀,手腕一抖甩掉刀锋上的血污,抬脚踢飞了尸体,再次大吼一声:“杀!” 随着他的吼声,身后已经奔袭而至的一众暗探纷纷向面前的对手挥出长刀。 一边是猛虎,一边是饿狼,两团人瞬间撕咬在一起,刀剑相击,激出一道道火花,不消片刻,就有人中刀,鲜血如绽放的烟火般四处迸射,惨叫声、喝骂声此起彼伏。 此时,罗卫已经冲入敌阵,将手中长刀舞出一片刀影,所过之处,没有惨叫声,只有四处飞溅的鲜血,中刀者皆是一刀毙命,甚至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修罗场一般的情景令周边的袭击者心神巨震,都畏惧的远离了仍在四处追砍的那个杀神。 又砍到了面前一人,罗卫骤然发现身边十步之内竟然只剩下了自己人,借着空闲,余光一扫,发现孙应先还在人群中奋力杀敌,心中再次泛起疑惑。 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想问题的时候,他再次扫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这边八名巡探尽皆无恙,只有十几名巡卒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却没有人死亡,这个战果令人感到欣慰。 正当他呼出一口浊气,远处却再次传来喊杀声,循着声音眯眼望去,就看到远处又有一群袭击者奔袭而来,数量似乎比眼前这一批更多一些。 “他妈的,境内怎么藏着这么多土匪?” 罗卫啐了一口,面色变得凝重,转头高喊道:“迅速杀灭眼前敌人,退回牛车死守!”说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瞅准袭击者最密集的位置,挥舞双刀冲入敌阵。 刀光闪闪如同两弯残月,割草一般收割着弱者的生命,转瞬之间,地上便又多了十余具尸体。 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汇聚成片,染红了大地,空气中尽是腥甜的气味。 周边的战团之中,打的更是激烈,金铁交击之声如雨坠屋檐报连绵响彻,银光与火花交错,鲜血与碎肉横飞,两方人都杀红了眼,以命搏命之下,巡狩司连续战死数名巡卒。 再次清空一小片敌人的罗卫,挥刀砍飞最后一个袭击者的头颅之后,看了一眼场中现况和残存近四十个敌人,眼中杀意更盛... 第151章 炮灰 残尸遍野,血色弥漫,官道周边,宛若地狱... “找死!” 罗卫怒骂一声,双臂伸展,周身元气向双臂汇聚,两股浑厚的元劲附着于两把长刀之上,令整个刀身都变得有些模糊。 当两柄长刀因为附着了过多的元劲开始产生轻颤,他的身体前倾,双臂继续向身后伸展至极致,摆出一副展翅的模样。 几个正在与袭击者厮杀的巡探余光看到这一幕,脸色皆是大变,慌忙对身旁正在拼命的巡卒大喊:“后撤!” 话一出口,就尽己所能拽住冲的靠前的几人后衣领,把人拖出了战圈。 与此同时,蓄力已久的罗卫一声长啸,身子后仰,双臂猛的向身前一甩,两把长刀骤然脱手,如两个光轮,飞了出去。 光轮在空中划出两道银色的光带,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携着破风之声飞进了敌群。 眨眼功夫,两道银色的光带横穿敌群,似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向着更远的地方飞去。 下一瞬,光轮所过之处的十几个袭击者通通身子断成两截,软软倒在地上,鲜血、内脏喷洒了一地,绝望的惨嚎震得人耳膜发痒。 “好险...”看到这一幕,一个老巡探呼出一口气,喃喃道:“罗头又发飙了!” “还发什么愣,砍了剩下的那几个贼人!” “剁了他们!” 几人话音未落,急速突进的罗卫已经从一众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暗探身侧闪过,路过时,还顺手从一个呆愣的巡卒手中夺了一把长刀,再次冲进了敌群。 反应快的老巡探见状,大吼一声,跟着罗卫冲了进去。 ...... 而剩下的近二十个袭击者,被先前的两道光轮震撼,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八品高手全力出手,哪里是他们这种炮灰能理解的。 看了看地上已经断成两截显然必死无疑却依旧在惨嚎的同伴,没等心中产生情绪,那个散发髯须,满身血污,如同地狱恶鬼的杀神已经扑到了面前,举起了屠刀。 只一瞬间,他们眼中的血色尽散,变成了浓浓的恐惧,可惜恐惧救不了他们的性命。 第二批袭击者越来越近,已至千步之内,罗卫根本没工夫考虑抓捕内奸或者其它事情,想的只有迅速解决这一场战斗,获得些许喘息的时间。 他魁梧的身形此时轻盈灵动,极速在人群中穿插,手中长刀或横劈,或斜撩,刀芒舞动不断的带出纵横交错的血线。 杀出战圈,见眼前已无站立的敌人,回首一看,身后同样没有了站立的敌人。 几个紧随其后的巡探已经将几条漏网之鱼砍成了碎肉,剩余的巡卒非常贴心的对倒在地上还未死透的敌人补着刀。 一场血战,八个全程参与战斗的巡探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中途赶回支援的王灿和那个中年暗探倒是完好无损,不过三十个巡卒战死近半。 罗卫皱了皱眉,吐出一口浊气,原本红润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之前全力出手耗费了不少体力,所幸援军已到。 他转头看了一眼大概还有五百步距离的第二批袭击者,又偏头看了一眼固县方向的官道。 在视线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一片黄尘扬起,其间奔行的黑点越来越大,伴随而来的,还有大地的震颤和密集的马蹄声... 很快,一众红着眼准备拼命的暗探也听到了声音,脸上都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喜色。 能闹出这种动静的,只可能是赤虎军的骑兵巡逻队。 对于突然出现的援军,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细想只在郡城周边巡逻的骑兵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固县,因为根本不用细想,这一定是提前布置好的,为的就是保护牛车中价值非凡的犯人。 下属怎么去想,罗卫不在意,也不会去解释整件事的布局,淡淡的扫视了一圈众人,大声喊道:“带上还有气儿的弟兄,退回牛车护住犯人,正面厮杀,交给赤虎军。” 暗探们听到命令,纷纷往牛车方向退去,受伤较轻的王灿几人,赶忙找到躺在尸堆中呻吟的几个巡卒,把人扛到了牛车边上。 罗卫站在原地没动,看了一眼各自就位摆出防御阵型的下属和持着刀守在牛车旁边的孙应先,心中疑惑:“为何还不动手,难道不是他...” 就在此时,急速奔袭中的第二批袭击者内部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队伍很快就分成了两股,近八成的袭击者扭头冲向了骑兵队,意图阻拦,只有大概四十余个袭击者,继续向牛车方向冲来。 这些冲向牛车的小股袭击者显然是准备放手一搏,奔袭的速度骤然提升,转眼间距离牛车就只剩三百步距离。 罗卫听到动静,扭过头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冲向牛车的这些,看上去都是五品,而那些冲向骑兵队的,看上去同样是些四品五品。 “不仅蠢,而且自不量力。”嘀咕了一句,罗卫露出一抹冷笑,这些袭击者显然根本不理解骑兵对上步卒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几次纵跃就回到牛车旁边,站在了一众暗探的最前方。 就在他回身的这一会工夫,骑兵队已经对那些意图阻拦的袭击者展开了屠杀,对,就是屠杀。 在双方还距离几百步距离的时候,百名骑兵在领头的秦虎命令下,纷纷拔出了挂在马上的劲弩,只一轮齐射,呼啸而出的百支弩箭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将绝大部分的敌人钉在冲锋的路上。 随后,劲弩被重新挂回马身,骑兵们拔出如弯月般的马刀继续冲锋,顺手收割的残留的那些炮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受到丝毫的阻隔便全歼了敌人,继续向着牛车的方向奔驰而来。 ...... 同样在急速奔袭的,还有那仅剩了四十余名袭击者,他们是潜藏在西川郡各地最后一批蛰伏人员,本该发挥更大的作用,但是今日,为了更重要的任务,他们的命运变得与死士一样。 但是,任务最终还是走向了最坏的结果,从骑兵队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除了跪地投降,再无生还的可能。 领头者的凶狠的双眼中透出决绝,大喊一声:“跟他们拼了!” 第152章 还有一个 罗卫冷冷的看着百步之外正通过不断怒吼来给自己壮胆的那些袭击者,心想如果没有第三波敌人,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转过头对身后众人说道:“阵型前压,不要让这些家伙靠近牛车。”说罢,压低重心往前缓缓挪了几步,如同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豹子。 暗探们没有迟疑,所组成弧形战阵也跟着往前挪了几步,但是,有一个人却没有跟上,反而迅速后退,跳上了牛车。 “终于动了!” 一直用余光留意着牛车的罗卫舒出一口气,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为了把这场戏看完,他甚至让身边的一众手下冒着生命危险与敌人硬拼。 如果换做真的押囚,打到这种局面,早就应该扛着犯人后撤,带着敌人放风筝,让骑兵队通过速度优势直接绞杀掉全部敌人。 但是为了钓到更多的鱼,他始终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 现在,预料之中的事情总算发生了,这也意味着,内奸已经没有后手了,不得不暴露身份亲自动手。 可以收网了! “游斗,拖住敌人,不要硬拼!” 罗卫撂下一句话,身子猛的一顿,在一群暗探惊疑的目光中,反身冲回了牛车。 十余步距离转瞬即至,当孙应先刚刚打开牛车的车门,挥刀向要劈砍的时候,罗卫已经高高跃起,一刀劈向对方举刀的那只手。 刀风呼啸,察觉到身后有异的孙应先大惊失色,身子一缩,脚下发力斜的一扑,便躲过了那一刀,同时也跳下了牛车。 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向前方跑去。 看到这一幕,罗卫愣了一瞬,不明白为何内奸这么简单就跑了。 这场劫囚对方动用了二百余人,如此庞大的投入,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这个家伙竟然选择的竟是逃命? 不过他无暇多想,绕过牛车便追了上去。 ...... 二人一追一逃的戏码只存在了不足五息,差了两个境界的孙应先似乎知道逃不掉了,突然转过身挥手横撩了一刀。 疾冲之中的罗卫随手挡住了这一刀,手臂猛一发力,直接把长刀弹飞,随后接着冲势,抬起膝盖顶在了对方小腹。 孙应先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呼,弓着身子倒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之后,便伏在地上吐着酸水,但是微微扬起的脸上,除了狠戾之外,还有一丝笑意。 “难道还有后手?” 罗卫心中嘀咕了一句,快速向着对方逼进,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人制服,然后回援下属。 因为身后已经响起了激斗的声音,还有杂乱的怒吼和惨叫,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怒吼:“王灿!你做什么!” 罗卫闻声猛的转头,只看到王灿跳下牛车,用带血的长刀劈死了一个巡卒,紧接着又举刀看向另外一个正在御敌的巡卒。 “妈的,竟然还有一个!”罗卫怒骂一声,挥刀把孙应先的两条小腿全部砍断,抬脚将其踢晕之后,转身就往牛车方向跑去。 但任凭他速度再快,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四名巡卒一名巡探在短短几息之内,腹背受敌惨死在“自己人”的偷袭之下。 还有一个巡探已经断了一臂,身中数刀,眼看就要在夹击之下被生生砍死。 ...... 战斗变得异常惨烈,暗探的人数本来就比袭击者要少,虽然实力上占着优势,但是随着孙应先和王灿的先后反水,随后又被王灿偷袭杀死了几人之后,情势急转几下,所有人都陷入了危险。 看到下属们遭受屠戮,罗卫目眦欲裂,他脚下猛的一踏地面,整个人带着残影冲向王灿,手中早已变得模糊的长刀愤然砍出。 刀势迅若闪电,猛如雷霆,王灿回身格挡,手中的长刀却被巨大的力道直接砸得几乎脱手,反撞在在自己胸口,人也倒飞出去撞倒了七八个人。 倒地之后,他就地一滚,翻身又从地上弹了起来,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沧桑的脸庞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红,随后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咳嗽了两声,刚刚抬起头,只看见一只大脚已经踢来过来。 眼前一花,便再次飞了出去。 两招解决掉王灿,罗卫转身挥舞双刀就砍向其它袭击者,如虎入羊群,疯狂的砍杀着这些夺走自己属下性命的家伙。 …… 片刻后,骑兵队也赶到了,看到混战的程度,经验丰富的骑兵们并没有展开冲杀,而是十分默契的分成两股,其中五十名迅速散开,呈弧形将所有人围在中间,另外五十名,则早早勒住缰绳让战马降速,纵身下马冲向战圈。 而一马当先的秦虎,早就已经飞身跃进战圈,手中足有两人高的马槊舞得虎虎生风,连刺带砍之下,招招夺命。 在两个八品高手和五十名骑兵的夹击之下,眨眼功夫,剩余的袭击者纷纷毙命。 至此,所有存活下来的暗探,终于松了一口气。 ...... ...... 陈羽并不擅长骑马,更不擅长马上战斗,所以他一直坠在队伍的最后,默默的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骑兵队碾压式的屠杀令他震撼,而突然多出来的内奸,令他有些兴奋。 他并没有随着骑兵队支援牛车旁的暗探,而是纵马到了受创颇重,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的王灿身前。 翻身下马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抬脚踩断了对方的双臂,这是防止自杀最简单粗暴的手段。 做完这些,他蹲下身子,伸手捏住对方的双颊,仔细看了看这个好似农家汉子的家伙,小声说道:“藏得还挺深...”说着,将对方全身搜了一遍,可惜并没有发现多余的物件。 这时,满身杀气的罗卫走了过来,一声不响抬脚就踩碎了王灿的小腿,然后并不解恨,用脚掌使劲的又碾了碾。 惨叫声刺耳,陈羽从怀中掏出帕子塞进了王灿口中,他既不想听惨叫,也担心那家伙咬了舌头。 随后,才抬头看了罗卫一眼,轻声问道:“伤亡如何?” “死了四个巡探,二十三个巡卒。”罗卫有些悲愤的说道:“若不是这个畜生,不可能死这么多弟兄!”说着又抬脚踩断了了王灿一截腿骨。 第153章 游街示众 寒风吹不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也吹不散每个人心中的阴霾。 活下来的暗探们都瘫坐在路旁,互相包扎着伤口,简单的处理着伤势。 而牛车旁,骑兵们把两辆板车上的空箱子清空,帮着把战死的那些暗探尸体从尸堆里找了出来,放在了板车上,很快,板车就被染成了红色。 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无声,陈羽心里也不舒服。 出来四十个暗探执行任务,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十一个,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预估,而且难以令人接受。 为了这次计划,他专门找秦虎秘密调来了一队骑兵,为的就是通过骑兵的机动性达到快速支援的目的,降低伤亡。 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次押囚队伍中,竟然藏着两个内奸,最终造成了如此惨重的伤亡。 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疼晕过去的王灿,心中一阵复杂,这些谋大事的家伙,果然没有省油的灯,给王子鸣下药,不单单是为了去除一个七品境的高手,更重要的目的是把这个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奸细安插进押囚队伍。 又沉默了片刻,陈羽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罗卫,轻声说道:“这家伙现在还不能死...” 听到这句话,罗卫浑身散发的杀意并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但是脚下的动作却是停住了,如对方所说,这个时候确实不能杀人泄愤。 情绪无处宣泄,他静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下一步如何做?” 陈羽望着不远处那片横尸遍野的修罗场,轻声回道:“固县那边暂时再无线索,我会带着他们去郡城...” 罗卫沉默着,因愤怒而充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看着王灿,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这家伙,你别给弄死了,留给我...” “好,包括孙应先,我同样会留着性命,交给你处理。”陈羽应了一句,顿了一下,又说道:“我还活着的消息暂时还是保密,不过吕阳和车小小,调他们去郡城吧,我需要些帮手。” 罗卫点了点头,望了一眼仍在路边休息的十几个暗探,语气复杂的回道:“孙应先那边我安排过了,你带着这家伙去处理下伤势吧,接下来的押送任务,交给你与世子了,我会带着弟兄们回家。” ...... ...... 次日巳时,骑兵队才押着王灿与孙应先以游街的方式进了城。 正是城中热闹的时候,本该人潮涌动的长清大街,被早一步得到消息的韩玉林安排了暗探和衙役布置了警戒线,将大量的民众拦在大道两侧,不明所以的人们看着缓缓进了城门的骑兵队和被围在中间的那两个人,震惊异常。 赤虎军军纪严明,骑兵队极少进城,一旦进城,肯定不会是小事件,可这次竟然只是押送两个人。 当人群看清那两个被绑在木板上被骑兵一路拖行的两个人胸前牌子上写的内容,才知道这二人竟然是潜藏在巡狩司多年的奸细,而且与前朝余孽有关,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街上一片哗然!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起了曾经大雍的残暴统治,有人开始怒骂,甚至有人找来了烂菜叶之类的东西砸向那两个半死不活的犯人。 对于这些,骑兵、暗探、衙役都没有阻拦,骑兵队更是让出了更大的空间,让民众们发泄。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全城,然后引来了更多激愤的民众,警戒线外堵满了人,他们诅咒着、辱骂着,用手边一切可以扔出去的东西砸向两个犯人,以此来发泄对大雍的怨气。 陈羽骑着马坠在队伍最后,默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为何,看着那些愤怒的民众,他不禁想到了“民心所向”这四个字,开始疑惑一群不得民心的前朝余孽,到底准备如何颠覆一个国家。 ...... ...... 原本从东门到巡狩司,步行只需半个时辰,但是在陈羽刻意安排下,骑兵队慢慢悠悠硬是在大街上晃了一个多时辰,当到达司衙门前,已经是午时。 秦虎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陈羽,说道:“婉儿应该在里面等着你,我就先回大营了。” 这时,在门前等待的岳介也从石阶上走了下来,先对秦虎行了一礼,才对陈羽说道:“犯人交给我处理吧,韩大人在偏厅等你。” 陈羽嗯了一声,又转头与秦虎客套了两句,便翻身下马走进了司衙大门。 走进偏厅,韩玉林正坐在书案前一脸无奈的发着呆,旁边的秦婉笑眯眯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羽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想不出这位女公子又在说什么不着调的事,不过二人见有人进来进来,便不说话了。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走到近前行了一礼,又从怀中拿出那块银灿灿的腰牌,与面具一同放在书案上,开口说道:“这个身份,暂时用不到了。” 韩玉林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具和腰牌,说道:“这个身份确实扎眼了些。” 陈羽笑了笑,这些日子,这个面具虽然带来了诸多不便,但是顶着内查官这个身份,他觉得当官的感觉真好。 一旁的秦婉突然问道:“这次李万里全家都是被李清澜毒死的吧?” “也许吧。”陈羽随口回了一句,并不想讨论这个事情,不过想了想秦婉缠人的毛病,他回了一句:“现在是不是中毒都确定不了,到底怎么回事,恐怕只能抓到李清澜才能知道真相了。” 秦婉撇了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小声嘟囔道:“还有你查不出来的事情...” “先不说那些。”韩玉林看了看翻白眼的陈羽,笑着打断了话题,又接着说道:“你今日搞这么大动静,是不是太招摇了,为何不隐藏那二人没死的消息。” 陈羽回道:“这次他们动用了二百余人袭击押囚队伍,很显然非常担心陆远山还活着,这让我觉得,公开袭击者全灭,两个内奸被活捉这个消息,可能对我们更有利。” 韩玉林眯了眯眼,问道:“你认为这样的消息可以令那群家伙产生不好的猜测,从而担心陆远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陈羽点点头,笑着说道:“我也学大人的招数,试一试打草能不能惊出蛇。” 第154章 推测 “打草惊蛇...” 韩玉林皱着眉念叨了几遍,从书案上拿起一本文书,递给了陈羽,说道:“按照目前调查的情况,惊一下黑松商会能带来什么好处?” 陈羽接过文书,一边翻看一边回道:“黑松商会与所有被牵扯进这个案子的家族和势力都产生了关联,不论这个商会里有没有前朝余孽存在,它都是这场多重阴谋中最重要的一个点。如果我们现在拔掉这个关键的点,很可能这个阴谋就会无法进行,这个道理,我们明白,那些前朝余孽自然更加清楚。之前,我们明面上的调查全部集中在苏家,已经给对方造成了一种我们一无所知的假象,如果这个时候适当的增加一些对黑松商会的调查,我想应该会拨动某些人的神经。” 韩玉林沉默了片刻,叹道:“看来你对那个两个内奸并没有什么期望。” 陈羽摇摇头头,回道:“期望还是有的,虽说这两个内奸很可能都是听命于李万里行事,并不知道太多东西,不过这两个家伙在巡狩司里藏了这么多年,一定知道很多我们还未掌握的细节,如果能撬出来一些,抽丝剥茧的话说不定能有一些意外之喜,而且我很想知道,他们二人之中哪个才是金山寨的十当家,又或者两个人都不是...” 说到这里,他合上文书,抬起头问道:“这份情报真是让人惊讶,之前铁家与徐家被调包的那批货竟然是徐家自己偷的?” “调查的结果确实是这样”韩玉林点点头,说道:“徐家还是动了些心思的,专门改造了几艘货船,在水上调包,确实不容易引人怀疑,若非大楚境内所有的船坞都有我们的探子,这个案子想查清楚,还真没这么容易。” 陈羽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了疑惑,铁家以打击徐家的方式试图将其吞并,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以,徐家假意合作坑铁家一回,看上去也不算奇怪。 只不过这件事从明面上看,徐家并不能通过这批货获得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处。 毕竟货物被调包之后,徐家一定会引起铁家的怀疑,那批货自然也会变成烫手的山芋,很难转化成收益。 如果徐家真的只是为了让铁家损失几万两银子,却费这么大劲,那未免也太意气用事了。 “有关徐家、铁家和苏家,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在想,苏家可能与徐家联手在对付铁家?”韩玉林出言把话接了过来,说道:“这种可能性很高,毕竟铁家能在西域行商这门生意中做的这么大,源自于黄石郡铁氏家族的底蕴。在西荒,铁家拥有绝对的优势,徐家之前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苏家如果只是单纯想插手西域买卖,完全没必要算计铁家,给自己招祸。”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除非苏家是想彻底解决掉铁家,甚至整合整个西川郡做西域买卖的家族,从而在正门生意中获得非凡的地位...” 陈羽皱了皱眉,闭上眼思索了许久,才看向韩玉林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有些事我倒是想通了。” “哦?”韩玉林浓眉一挑,说道:“说来听听。” 陈羽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苏家若是想取代铁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过程肯定复杂且漫长。这件事也许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具体时间应该是陆家与黑松商会联合,突然开始经营西域行商的时候,那是计划的第一步。至于后来扰乱铁家货源,联合徐家算计铁家,包括因为柴家加入突然开始扩大商队规模的黑松商会,应该都是计划的第二步。” 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没有前朝余孽在其中搅局的话,我想苏家接下来会逐步整合西川郡内甚至大楚境内做西域行商买卖的家族,然后通过各种手段打击、削弱铁家,甚至可能垄断所有货源,最终彻底让铁家做不成生意,达到取代的目的,当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三年,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韩玉林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想说苏家这个阴谋,让前朝余孽原本的计划出现了变化?” “没错,我曾经以为那些前朝余孽的目的只是觊觎苏家的官盐生意,所以才让陆家借着黑松商会与苏家搭上了关系,为的可能是找个机会把苏家拉下水,柴家突然出现也让这个猜测更加接近真相。”陈羽笑了笑,说道:“不过前些日子在郡城的调查让我发现,黑松商会的举动似乎不单单是为了官盐生意,因为他们开始扩展商队了,还增开了贩卖西域商品的铺子。” 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秦婉突然叹了口气,插言道:“不止于此,我昨日在林姐姐那里听到,柴家提供了上等丝绸的货源,而且帮着黑松商会又联系了一些其它货源。” “嗯?”陈羽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的问道:“这柴家可真有意思,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刻意扶持张家,而是在大力扶持黑松商会?” 看到秦婉点点头,韩玉林说道:“有了柴家的帮助,黑松商会在西域行商这个买卖上,很快就会变成仅次于铁家的存在,这符合了苏家的意愿...” 陈羽嗯了一声,说道:“把黑松商会摆在台面上与铁家争斗,很显然是苏家最希望看到的,所以黑松商会越强大,对于苏家的计划,越有利,只是不知道苏家真把铁家除掉之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经营西域行商的买卖。”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发现今日的游街,也许效果会比想象中更好。” “你不觉得柴家这个举动很奇怪吗?”韩玉林问了一句,又皱着眉说道:“他们既然与张家联姻,先扶持张家夺了黑松商会的控制权,才是最有利的,为何要直接扶持整个商会。” 陈羽想了想,说道:“也许柴家也是前朝余孽的一份子,不过柴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查他们因何先选择投资商会就行了。” 韩玉林眉头皱的更紧,担忧说道:“案子牵扯到的人太多了,希望你的意外之喜能让我们早日抓到一条大鱼。” 看到对方突然忧虑起来,陈羽有些奇怪,沉默了一会,渠道突然想起了李清澜写的那封信。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韩玉林,说道:“也许意外之喜不止于此,如果有人被刺杀,或者黑松商会的发展出现了异常情况,就证明了一件事...郡城之中,藏着可以制定计划的人,而不是服从指令的人。” 第155章 乱 陈羽对李清澜的印象并不好,在他看来,风骚多情的人往往都是最无情的,所以他们虽然来自同一个地方,却不存在交情,更谈不上相互间的信任。 而对方为了自保,不声不响毒杀李万里全家这件事,也证明了这个女人为了个人利益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不仅无情,而且毒辣,根本不在乎无辜之人的性命。 不过他并非圣人,虽然从心底对此有些排斥与反感,但是这些情绪并不影响二人之间因利益而起的合作。 李清澜信中所提的两条线索,如果全是真的,对于查案有着极大的好处,特别是有关郡城内的那条线索。 他看了一眼思索中的韩玉林,又补充了一句:“能制定计划的人,有可能是李万里上面的那个人,又或者接替他的人。接下来,我们只要展开对黑松商会的调查,看看他们的反应,也许能够通过反应的速度,推测出那个下命令的人是不是藏在郡城。” 秦婉站在一旁皱着眉问道:“你是想宋子宁这个疑点早一点爆开?” “可以这么说吧。”陈羽点点头说道:“那个与宋子宁一直以中间人的身份被摆在台面上,这些年倒卖房产的行为也被查出了问题,我一直在等着她跳出来。” 韩玉林若有所思的说道:“按这个思路去做吧,这个案子,我们必须加快进程查出点东西,否则会影响西征。” 陈羽愣了一下,有些摸不清头脑,下意识问道:“与西征何干?” “案子查到现在,有些事你必须得知道了。”韩玉林的神色变得严肃,缓缓说道:“李万里近几次疯狂的举动其真实目的应该并不简单,从刺杀婉儿开始,到刺杀徐望文和最后这次劫囚,这些事都会传回皇城,引起朝堂上的一些变化。” 陈羽皱了皱眉,他只是个小小的巡探,而且一直关注着案子本身,并没有仔细考虑过李万里那些疯狂找死的行为还有额外的目的,甚至已经牵扯到了国家战略决策的程度,沉默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在营造西川郡很乱的假象?” 韩玉林直起腰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是啊,如果西川郡不稳,不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朝堂上绝大多数官员,势必会反对西征,所以西川郡不能乱。” 陈羽再次沉默,“乱”这个字,指的可不仅仅是打打杀杀,民心、经济甚至包括天灾,都属于“乱”的范围...他抬起头,问道:“接下来查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至少要保证一点。”韩玉林淡淡回道:“如果苏家与前朝余孽无关,我们得暂时保住他们不会被拖下水或者被陷害。毕竟,官盐生意一旦出了问题,对民众和军队的影响很难预测,而且重新选个皇商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牵扯的事...” 话说半截就止住了,陈羽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他自然明白这里面牵扯的都是些什么,于是轻声回了一句:“那接下来我就去审一审那两个内奸,而黑松商会那边,咱们可以先派些人明面上查一查宋子宁。” 韩玉林点点头,拿起书案上的腰牌递给了陈羽,说道:“这个你先拿着,定军在配合长水查银钱的事,衍林要负责情报信息的搜集,其它总领也各自有事要做,我手下分不出总领带着你查案,你这个巡探的身份太低了,在郡城里对上那些大家族,不好使。” 在陈羽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又说道:“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不要太张扬,否则一定会有人追查你的身份,我听说你还准备继续‘装死’呢。” 陈羽点点头,他之所以不用冬耳这个身份,就是因为郡城之中没人认得他,摘掉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便衣出行反而更方便些,自然不会到处挂着腰牌招摇,暴露自己身份。 他接过腰牌,便与秦婉走出了偏厅。 厅中只剩韩玉林一人,他看着二人离去,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从一旁抽出一张纸,拿起笔开始书写寄往皇城的密信。 ...... ...... 皇城处理国中政务的各大机构,除了巡狩司之外,都集中在城东那座气势磅礴的皇宫四周。 而那座象征这权利和地位的深宫,则被高大厚实的宫墙层层围着,其内重重院落,层层殿堂,高低错落,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神圣而辉煌,彰显着皇室的尊贵。 从宽阔广场正中那座最为宏伟,象征的王权的大殿之中,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走了出来,议论纷纷。 前些日子,朝中又有主战派的官员提起了西征的事,引发了争论,很多文官都认为国力依旧贫弱,不适合掀起战端,而两边人刚刚开始辩论,西川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但是有关监军徐望文遇刺身亡应该如何深入调查,如何追责问罪的事情还没讨论明白,今日,一个正七品县令全家被毒害的消息再次被人报了上来。 静静的听完宰相顾子云说完因西川郡混乱不宜西征的谏言之后,那位一直坐在高台龙椅之上,默默倾听了多日始终一言未发的皇帝陛下微微皱了皱眉,便招手换来贴身的太监常如海,发布了提前散朝的决定,并且喊了那位几乎不上朝堂,今日却偏偏出现了的司正大人去了御书房。 ...... 御书房所在的小院紧挨着御花园,那座清丽典雅的小木楼被御花园中引来的池水环绕,流水平缓如镜,碧绿而明净,倒映着从小桥上经过的三道人影。 进了小木楼,高祖项伯耀坐在了居中的书案前,一旁的常如海招呼木楼中的小太监奉上茶水,又赶忙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一旁。 随后屏退了口中所有闲杂之人,自己也退出了小木楼,关上了木门。 屋中没了外人,高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司正,说道:“整日带个面具,到了这里还要带着。” 司正笑了笑,不等皇帝开口,便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每次我来,你都这么说,明明知道我的脸很难看,还提来做什么。” 高祖的脸色有些复杂,叹道:“算了,不提了,说正事吧,朝堂上的情况你今日也看到了,那两件事,进展如何了?” 第156章 局势 司正端着茶碗轻吹了几口气,浅浅抿了一口,答非所问的回道:“老三,西征的事,我提醒过最近不要提,你还是太心急了。” 看着自己亲二哥淡然的模样,高祖心中无奈,开口说道:“那些藏起来的老鼠到底想干什么已经很清楚了,北方那些蛮子这些年内部争斗越来越少,当年被吕谦送出去的那些人,本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如果那群蛮子停止内斗,选出了大酋长,你清楚会发生什么。” 司正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典客案的影响虽然很大,但不管如何,北蛮的局势目前还处在混乱之中,十八个部落中被我们暗中扶持的那五个,会阻碍图瓦部族一统蛮荒的脚步,我们还有几年时间准备。” 高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山海的密奏你知道,他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能让他做出那些事...” 看着高祖英武面庞上淡淡的忧愁,司正清楚自己这位重情义的三弟担心的是什么,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关心则乱,那个老泼皮可不是莽夫,如今西川的局势,西征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钱粮的问题。”顿了一下,又道:“金山寨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那群老鼠弄出来的势力,在找到办法对应那数万土匪对西川郡造成的威胁之前,他不会动。” “一群贼心不死的东西...”高祖很没形象的骂了一句,有些烦躁的问道:“所以我才问你那两件事做得如何了。” 司正想了想近日来得到的各路密报,回道:“郡城之中的阴谋还在继续,韩玉林处理的比较稳健,暂时会尽量保住苏家的官盐供应,我已经下了密令,必要时会终止‘钓鱼’的行为,直接铲掉明面上那些有嫌疑的家伙,保住西川的平稳。不过红花会那边,就要麻烦许多,蔡红花那个小丫头,还是软硬不吃。” 高祖皱了皱眉,问道:“你不是查到她的身份了,没摊牌?” “谈过了,结果并不好。”司正轻声道:“那丫头虽然仇恨姬怀远,但是她对诏安这件事看得很透彻,知道如果接受,整个红花会首当其冲会遭到土匪和叛军的敌视,遭到难以预计的针对和打击,所以对这件事,她显得很犹豫。” 听到这些,高祖眉头皱起,对眼前的局势感到有些头疼,他身子一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手指无意识的开始轻敲着雕工精致的兽头扶手。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说道:“再等一年,如果还是不接受诏安...就按照最初的打算,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把那两个土匪寨子,全部拔掉,不能因为这些相对较小的损失,让国家陷入危险。” 司正深邃的眼眸闪了闪,他知道这是自家兄弟最后的耐心,也是最后的期限,因为北方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 原本内斗不断的北方蛮子,自从被心怀不轨的前任典客假借谈判之名暗中送去一批谋士之后,十八部族中最强大的图瓦部族就走上了一统蛮荒的道路。 短短两年时间,那个曾经讲究勇武与正面一战的蛮荒部族突然就开了窍,开始通过暗杀、绑架家眷、威逼利诱等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逐步收拢了六个最弱的部族,对剩余的各个部族已经形成了碾压的局面。 幸亏巡狩司发现的及时,同样送了一批谋士去其他部族,挑动那些好战的蛮子们联合起来形成了松散的联盟,才暂时挡住了图瓦部族一统的脚步。 但是他知道,那些组成了联盟,却互相不服气依旧内斗不断的的无脑家伙,迟早会被更加团结的也更加强大的图瓦部族挨个吞食干净。 到了那个时候,图瓦部族整合北蛮十八部族,就能集结出至少二十万人以上的骑兵部队,战争也就到了爆发的边缘。 一旦让那些生活在马背上不事生产只懂得烧杀抢掠的家伙掀起战争,势必是一场浩劫。 以目前驻守北方的白狼军和青山营加起来五万骑兵和三十万步卒的兵力,根本无法阻挡如此数量的骑兵冲破边境。 如果让庞大数量的骑兵部队冲进大楚境内,再想阻止战火蔓延,就变得极其困难。 因为面对一向以战养战的马上民族,大楚根本不可能靠坚固的城池和地域纵深来阻挡敌人侵略的脚步。 他们会避过所有难以攻克的郡城,专门攻打各地县城,劫掠周边乡村,来满足庞大军队的后勤问题,并且时时刻刻逼迫大楚军队在地势平坦的环境下与之对战。 真的发展到那种情势,以步卒阻挡骑兵,那样的战斗,其结果根本不敢想象。 西征势在必行,大楚急需打通西域的商道,从那里购买战马,但是大多数浑身酸腐气的文官,根本不懂得这些,包括那位一心为民的丞相,顾子云。 司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有着与高祖一样的无奈,因为单从民生的角度上来说,文官们说的没错。 以西荒目前的局势,如果红花会不接受诏安,那赤虎军西征之前,就无法通过红花会牵制金山寨,大楚就必须调动更多的军队顶替西川的戎边任务,也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财力去支撑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 如果战事不顺,因战争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就会让许多刚刚达到温饱的普通百姓饿肚子,也会让许多家庭失去家里的“顶梁柱”,从而导致国力更加衰弱。 沉默许久,司正看向愁眉不展的高祖,认真的说道:“我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的。” 高祖嗯了一声,红花会如果接受诏安,那自然是最好,不仅能缓解西川郡的边防问题,还能帮助解决西征的粮草问题。 他直起了身子,略一思忖,说道:“红花会的事,条件可以放宽一点,看看那个小丫头到底想要什么。”顿了一下,又道:“另外,西川最近的事不是那些老鼠突发奇想,这些天反对西征的人,重点关注一下,特别是拿着徐望文遇刺这件事胡说八道的家伙,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拍顾子云的马屁,还是居心不良。” “明白...” 第157章 审问 一场惊动全城的游街之后,有关“天下太平,为何造反”的话题仅仅热议了两日,愚民百姓们就没了继续讨论的兴致,西川郡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似乎没有人在意那两个内奸之前做了什么,之后又会遭遇什么。 被巡狩司暗中关注的黑松商会,反应则更加冷淡,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周家甚至公开告诫商会众人,不允许私下讨论无巡狩司有关的事,明显不想因为一些话多的族人胡说八道而引来暗探们的注意。 对此,陈羽倒是有些意外,不过打听以后才知道,原来周家有句祖训,原话大概就是“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之类的意思,教育后人要看得开,放得下。 不过很显然,周正举对祖训的理解并不透彻,将其理解成了“莫问闲事”,并且按此要求商会中的所有人。 …… …… 这些天,陈羽并没有急着派暗探用登门问询或者盯梢这种手段去刺激黑松商会,而是静静的等待着,观察着。 终于,在犯人游街后的第四天,宋子宁夫妇二人不知用什么手段劝服了张泽涛,希望将张家的女娘能够早一些嫁去柴家。 为此,夫妇二人已经离开西川郡去了麓山郡的柴家,想要说服对方更改婚期。 得到这个消息,陈羽十分诧异,一时间没想明白宋子宁和赵家怎么会整出这么一件事。 按理说在古代这是件不吉利的事,特别是柴家这种大族,对这样的事应该非常忌讳。 “你说,柴家会同意这件事吗?” 坐在对面的秦婉闻言撇撇嘴,回道:“传出去要遭人议论的,柴家若是同意了,那就不正常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羽笑了笑,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宋子宁是准备做点什么了。” 两家联姻是早就定下来的,早一天晚一天似乎没太大区别,秦婉思索了片刻,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宋子宁急着跑到柴家促成两家联姻,是担心巡狩司在两家还没产生关系之前突然动手?” 陈羽点点头,回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原因,那实在没办法解释张家为何要突然提前婚期。” 秦婉柳眉轻蹙,沉默了片刻片刻,低声喃喃道:“难道宋子宁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诬陷苏家的时候拖着张家与柴家一同玉石俱焚?” “诬陷苏家则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玉石俱焚那是疯子的做法,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她应该只是担心巡狩司突然展开调查,柴家会因为顾忌被牵连,从而解除婚约。”陈羽淡淡回道:“柴家财力雄厚,如果张家与柴家联姻这件事黄了,很可能会影响到那些前朝余孽既定的敛财计划。” 听到这样的解释,秦婉想了想,便明白了。 只要柴张两家成了姻亲,到了那时宋子宁直接摊牌,说出自己背后的组织一直在谋划着造反的大事,不论是柴家还是张家,想跑都跑不掉。 沉默了一阵,她开口问道:“宋子宁这是打算逼迫柴家全力扶持张家夺取黑松商会掌事人的身份吗?那林姐姐岂不是要吃亏。” 陈羽闻言嗤笑一声:“你也太小看林慧怡了,最近柴家对黑松商会的扶持力度不小,不仅帮助商会扩充了两支商队,而且增开了不少铺面,最主要的是,他们帮助黑松商会寻到了品质更高的进货渠道。但是柴家所做的这一切,从明面上看,都与柴家无关,获利方只有黑松商会。我现在真是好奇他们与周家私下到底谈了什么,签的书契又是什么内容。”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有些迷茫的秦婉,又道:“其实说到底,从目前的局面上来看,宋子宁提前去做这些,倒是有点被逼无奈的样子,你那位林姐姐,在整件事里也没少算计,也许当时说出张家账房那件事,目的就是想让巡狩司出面搅黄这场联姻。” “可你当时偷听到这次两家的联姻实际是周家从中牵的线…” “所以我才说林慧怡不简单,说不准她得本意就是先利用联姻这件事无柴家搭上关系,获得足够的好处之后,再搅黄这次联姻。” 听到这一句,秦婉的脸色有些不悦,说道:“你别乱推测,我不信...” “你不是要学查案吗?”陈羽却撇了撇嘴,说道:“查案最忌讳带入个人感情,如果不能客观的看待林慧怡这个聪明的女人,我觉得你暂时就不要去见她了,否则很可能会被看出端倪。” 秦婉闻言骤然起身,脸上已经有了怒色,她对查案根本就没有兴趣,纯粹就是担心自己的儿时玩伴,不过憋红了脸,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陈羽淡淡看了对方一眼,轻声道:“别这么激动,现在都是推测而已,我只不过事把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都猜一遍。至于那群前朝余孽到底准备怎么陷害苏家,目前还不得而知,我们还是要等着看宋子宁下一步到底准备怎么做。” “你可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秦婉啐了一口,转身便离开了小室。 陈羽愣了一下,旋即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自己闲的没事在女人面前瞎说什么大实话,真是没事找骂。 ...... ...... 秦婉离开之后,陈羽把面前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喝完,起身去了刑房。 这几日他并没有去审问那两个奸细,因为他并没有想好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造成陆远山还活着的假象,从而打破二人的心防。 不过有了宋子宁这个事,他发现在陆远山活着的时候,至少对如何陷害苏家这件事,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也许是个机会。 走进充满着惨叫和怪味的刑房,陈羽招手唤来一个巡卒,安排了一间刑室。 等待了片刻,王灿与孙应先被两个刑官押了进来。 一进门看到正在把玩刑具的那个俊俏青年,孙应先就惊呼出声:“陈羽,你竟然没死!”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引得王灿也抬起头看了一眼。 陈羽笑了笑,举着手中的铁钳冲着二人招了招手,说道:“孙老哥,是不是很意外,不过你有什么话别急着说,先好好想一想。”说罢,转头对两个刑官说道:“一个绑在刑柱上,一个绑在刑椅上,让他们面对面。” 孙应先疑惑的看着陈羽,想了想,就明白了对方肯定是假死藏在暗处调查,他大笑两声:“确实令人意外,你这家伙命倒是硬,看来今日你是准备亲自审我们了。” 陈羽笑着回道:“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如此甚好。”孙应先嘲讽道:“早就听闻你小子用刑手段高,一会下点劲儿,让爷爷舒服舒服。” 陈羽眯了眯眼,拿着铁钳走了过去,淡淡道:“你知道吗,其实真正不害怕用刑的人,往往一句话也不会说,你这么着急在我面前叫嚣,是想告诉我你很怕疼吗?” 孙应先闻言冷哼一声,就不再开口,陈羽也没再多说,走到已经被绑好的二人中间,分别看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看到被绑在刑椅上的王灿已经淡然的闭上了眼睛,他走到近前轻声问道:“你应该就是那位十当家吧?” 第158章 两头死猪 试探了一句,王灿并没有回应,双眼依旧紧闭着,甚至连粗浓的眉毛和眼角的皱纹都有没有一丝波动。 陈羽撇了撇嘴,他对这个人并不了解,其实固县司衙内所有同僚,几乎没人了解这个常年跑外勤任务极少露面的家伙。 记得当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核对望松楼的食客名单,此人接到赵乾的嘱托以后又转交给了孙应先。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犯起了嘀咕,赵乾似乎和王灿关系不错,而王灿明显与孙应先关系不错,这让他一时间摸不准这三人的关系。 皱着眉盯着那张满是沧桑的面孔看了一会,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胸中莫名涌起一丝烦躁。 他抬起手便砸了下去,手中的小铁钳精准的砸在对方右手的半截小指上。 随着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鲜血迸射,指骨碎裂,但是王灿除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既没有出声也没有表现出痛苦的神色。 陈羽沉默的又看了一会,眼前这一切并不是个好兆头,虽然砸碎手指头这种事与绝大多数酷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十指连心,从手指上产生的痛感,往往要比身体其它部位更加强烈,特别是在肾上腺素还没有因疼痛增大分泌的时候。 “还是个硬汉...”小声嘀咕了一句,抬起手再次砸了下去,紧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把王灿右手的五根指头全部砸碎之后,他平静的注视着那只被固定在刑椅上血淋淋的手掌,又看了看对方微微发白,有些扭曲的面容,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们多年前就开始了设计陷害苏家,也知道你们在黑松商会内的算计,用不了多久,你们在西川郡的布置我就能全部挖出来,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打算把巡狩司所有的酷刑全部品尝一遍再去死吗?” 可刑室内依旧安静着,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王灿古井无波的面庞甚至让陈羽猜测不出之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让对方的心里感到不安。 此人忍耐力超强,既不开口,脸上也没有表情,明显十分不好对付,他感到有些无奈,于是转头看了一眼孙应先。 却发现这个双腿被砍断,悬空被挂在刑柱上的家伙,同样闭着眼,一脸平静的样子,但是鼻尖上微微渗出的细密汗珠,却显示着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他眯了眯眼,指着王灿对守在门边的两个刑官说道:“把你们拿手本事都拿出来,好好伺候伺候这个家伙。” 说完,他走孙应先面前,轻声说道:“孙老哥,你是不是也打算一言不发?” 孙应先扬起脑袋,睁开微闭的双眼,却依旧沉默不语,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的不屑,证明自己的强硬。 “看来你们都觉得自己是硬骨头。”陈羽淡淡说着,随手拿起挂在一旁的绳索又把孙应先捆了一遍,确认对方连脑袋都无法转动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自顾自的说道:“你知道比肉体痛苦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是心灵上的折磨,是精神上的崩溃。” 孙应先愣了一下,旋即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用几个稀奇古怪的词儿就能吓到我,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陈羽转过头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笑道:“看来我的措辞让你不太能理解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会体验到。而且我得说明白,巡狩司的所有同僚,没人会对你们俩产生恻隐之心,在这里,没人会吓唬你,所有有机会上手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的折磨你们,这里面当然包括我…” 话说半截,他突然笑了笑,又道:“你一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已经在巡狩司十年了,什么刑罚你没见过,你可能很自信的认为,不论什么样的刑罚所带来的痛苦,相比你们要保守的秘密,根本不算什么,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 孙应先冷哼一声,便闭上了眼,陈羽也没再开口,看了一眼两个拿着各种刑具专心用刑的刑官,又看了一眼面容已经有些狰狞却哼都不哼一声的王灿,便转身走到了一旁的水缸旁,拿起飘在水面上的木瓢加工了一番。 然后舀起一瓢水走回了刑柱,将木瓢牢牢的固定在孙应先头顶上方的位置。 看着瓢中的清水透过之前加工出来的细小裂缝缓缓的、一滴一滴的滴在对方的额头之上,他才满意的说道:“你最好一直不要开口,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日子...” 说罢,他对两个刑官交代了一番,叮嘱二人要持续对王灿用刑,但是不能把人弄死,而且要保证孙应先头顶上的水瓢中持续不断的有水滴滴落,随后便向外走去。 临出门前,他又转回头,说了一句:“你们一天不开口,就别想痛痛快快的死去,我会隔三差五想出一个你们没见过的刑罚好好让你们感受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 走出刑房,陈羽的心情算不上好。 这两个在巡狩司藏了十余年的家伙,都是经验丰富的暗探,见多识广,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对着二人抱过太大期望,但是二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确实令人心烦。 好在那个孙应先看上去心理素质相对要差一些,总算让他觉得应该有机会能撬出些东西来,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 回到小室,刚刚泡上一碗茶,没喝几口,岳介一脸凝重的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说道:“长水那边出事了,受了不轻的伤。” “什么?木老哥这种高手怎么会受伤?”陈羽愣了一瞬,不及多想,担忧的问道:“人怎么样,严重吗?” “不致命!” 陈羽一听没有性命之忧,心安不少,木长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呼出一口气,问道:“人在哪?” “跟我来。”岳介回了一句,便转身往外走去,陈羽也急忙跟了上去。 出了小室,二人一路小跑,到了司衙偏院一间小屋。 神色严肃的韩玉林正站在屋中,看着床上赤裸着上身的木长水,而床边,一个医官正在拿着细针缝合崩开的伤口。 陈羽粗略看了一眼,木长水胸腹上有七八道深浅不一的伤痕,整个右臂血肉模糊,胸口也有些塌陷,明显经过一番惨烈的战斗。 “这...”他木然的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159章 外科医生? 陈羽来到这个世界两月有余了,对武道境界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 在这里,受到个人天赋的影响,突破五品便止步不前的武者占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小半人中,绝大多数人习武一生,最终也只能修行到八品境界。 如果将这类人划归到凡人的范畴,那些能够融元从而突破桎梏达到九品境的武者,无疑是超越了凡人的极限。 据说达到九品以后,元气会随着运功与平时的呼吸逐渐融入人体,并且将这种神奇的力量储存下来,时时刻刻都可以强化肌肉、骨骼和脏器。 而且,这种变化不但可以让人体变得更加强大,同时也可以更加迅速的凝练元劲。 也就是说到了这个层次,力量更大,速度更快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就是能够无需运功转化,便可以运用元劲激发出难以阻挡的强悍攻势,在与敌对战的时候瞬间占得先机,甚至在敌人毫无准备的时候完成击杀。 陈羽擅长打斗,很清楚高手之间对决根本不存在大战三百回合这种讲故事一样的桥段,以命相搏的时候,往往很快就会分出生死。 所以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认为那个以速度见长僵尸脸在西川郡绝对是横着走的,根本不会受到伤害。 但是看着昏迷不醒,身受重伤的木长水,他的心里充满了震惊。 ...... ...... “长水被两个蒙面的九品高手围攻,扛着一身伤势逃了近百里,才遇上了巡逻的骑兵队,被救了下来。” 韩玉林隐含着怒意的声音传来,陈羽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更为震惊,出声问道:“两个九品高手...哪里冒出来的九品高手。” 不过这个问题韩玉林也解释不了,能达到九品境的都是天赋异禀之人,数量极其稀少。 整个大楚登记在册的九品高手只有不到百人,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军中出名的将军,又或者个别超级世家培养的顶尖护卫。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闷的回道:“不知道,我会给司正去一封密信,让他老人家帮着查查。” 陈羽抿了抿嘴,低声喃喃道:“应该是木老哥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很可能就是那群家伙聚集银钱的地方,又或者运送银钱的方法。”顿了一下,又道:“知道他是从哪个县逃回来的吗?” 韩玉林摇摇头:“判断不出来,长水被救下之后就昏迷了,一句话也不曾留下。”说着,他看向医官,问道:“怎么样,人何时能醒过来?” 医官犹犹豫豫的回道:“说不准,木大人失血过多,而且遭受重击,震伤了脏腑,恐怕几日之内很难醒过来...而且胸口的断骨可能伤了肺,这个很麻烦,以他目前的状况,很难开胸接骨。” 练武之人若是伤了肺没治好,肯定会影响日后的修炼,而对于九品武者来说,影响修炼意味着更多。 突破应元境本就困难重重,若是伤了肺,气息运转受损,此生将再无可能达到那个传说中的境界。 屋中陷入沉默,陈羽心中很是复杂,木长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信任的同伴,对方原本青白的脸庞已经彻底没了血色,连嘴唇都变得粉白,看上去更像个死人了。 他下意识的喃喃道:“得想办法治好他...” 韩玉林轻轻拍了拍陈羽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如果周边几郡找不到可以治疗长水的人,皇城之中一定有。” “皇城?”陈羽虽然想到天下最厉害的医生大多数肯定都集中在皇城的那座深宫之中,但还是轻声问了一句:“御医?” 韩玉林摇了摇头,回道:“不是...皇城前些年突然出现了一位游历四方的年轻医师,名叫李太白,开了一个叫‘妙手’的医馆,医术冠绝大楚,连宫里的御医都经常前去请教,肯定能想到办法治疗长水。” “李太白...?”陈羽低声念叨了几遍这个曾经耳熟能详的名字,疑惑的问道:“是他的真名吗?” “你怎么知道他用的假名字?” 陈羽无语的摇摇头,这假名字起的,不多想都不行。 不过他没有继续多想这件事,而是开口问道:“这人很擅长开胸接骨?” 韩玉林信心满满的回道:“不仅仅是开胸接骨,应该说但凡需要动刀子医人,他都很擅长,那双手巧的据说能缝上血管,令人惊叹。” “不会是个外科医生‘投胎’来的吧...”陈羽心里低估了一句,抬起头眼神古怪的看向韩玉林,问道:“能把人喊来吗?” 韩玉林轻轻点了点头,一个九品境对于大楚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人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有些霸道的回道:“这个你无须担心,那小子是个明白人,他拒绝不了,也不会拒绝。” 说完,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两个手下,又说道:“我们不要打扰长水休养了,走吧,去偏厅。” ...... 片刻后,三人到了偏厅,韩玉林走到书案前坐下,又让陈羽和岳介坐下,才开口道:“我已经安排了各县的暗探派出可信之人加强对官道的监控,还安排了一批人在下面乡县巡逻,并且通知了相邻的郡城,注意搜查进城的货车,想来那些家伙若是真想运银,不可能避过我们的眼线。”顿了一下,他看向身前二人,问道:“你们可还有需要补充的?” 岳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现在在西川郡出现了两个九品高手,是不是让赤虎军派骑兵队协助一下,我们的人,恐怕对付不了。” 一旁的陈羽轻声插言道:“骑兵队太显眼了,如果真的动用,我觉得就没必要暗查了,不如直接把官道都设上哨卡,明摆着告诉那群家伙,官道他们走不了。” 韩玉林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对付两名九品高手,没有高手坐镇的骑兵队顶多也只能依靠劲弩威慑一下,真动起手,一支百人队未必能打得过,而且,敌人真要是想跑,也很难抓得住。我会向上面申请,秘密派一位司使大人过来协助,那两个家伙是再冒头,不能让他们跑了。” 陈羽和岳介对视一眼,没再接话。 两个敌对的九品高手突然出现在西川郡,不仅让他们惊叹于敌人藏在暗处的实力,也让他们开始疑惑,到底是因为这片边陲之地藏了太多的银子,还是因为这里的阴谋太过重要,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第160章 偏厅之中,三人又简单的沟通了一下案情,岳介便起身离去。 监控所有官道需要不少的人力投入,而且还牵扯到与下辖县城和相邻郡城的协同配合,其中所包含的细致工作和安排自然需要他这位“大管家”去跟进。 而且,还有一位司使大人要来协助办案,也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陈羽看到岳介离去,也打算起身告退,韩玉林却突然问道:“你今日话很少,是因为担心长水的伤势?” 陈羽点了点头,轻声回道:“确实有些担心。” “你不用太担心,朝廷很重视九品境以上的高手,长水的治疗不会被耽误。”顿了一下,韩玉林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还年轻,日后还会遇到很多类似的事情,要尽快成长,学会适应...” 陈羽愣了一下,古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前世的他当了十几年的兵,加入雇佣军之后更是全世界到处打仗,早已见惯生死,根本不存在适应不适应这种事。 而且他有些拿不准,对方突然这么说,是真的关心自己心理状况,还是想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查案。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说出了真实的原因:“其实我话少是因为在思考一件事,这两个九品高手到底是一直潜伏在西川郡,还是临时被调过来执行任务。” 闻言,韩玉林眼中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问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说不上想明白了,不过想法倒是有一些。”陈羽苦笑着回道:“毕竟,那群家伙如果早就有两个九品高手,那很多事情的结果就不一样了。李万里的脑子很好用,有他布局,依靠绝对的武力,在我们一开始关注这个案子的时候,有太多种办法可以将隐患扼杀在萌芽阶段,不会让我们一点一点的接近真相。” 韩玉林显然很认可这个想法,嗯了一声之后说道:“你说的没错,九品境不是大白菜,这种级别的高手太稀少了,所以这两个家伙来西川肯定是有原因的。现在他们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追杀长水,应该是泄露了很重要的秘密。” 思索了片刻,陈羽说道:“看来李万里的突然死亡,不仅给我们带来了麻烦,对于那些家伙来说,同样有了麻烦,这应该都是既定计划发生偏离带来的后果。现在我与木老哥分别查的两条线都有了动静,我觉得等张家与柴家联姻完毕,就可以适当的加一把火了。” 韩玉林笑了笑:“是得逼一逼他们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陪他们继续耗下去了。” “没时间...耗下去?”这句话带着明显的弦外之音,令陈羽感到诧异,他皱着眉问道:“朝廷很急?” 韩玉林叹了口气,说道:“不仅仅是朝廷着急,武陵王其实更急,难道你觉得堂堂大楚战神仅仅是为了报复就如此莽撞的带着精锐进山剿匪吗。” 陈羽愣了一下,难道报复不是应该的? 从人性上说,因为爱女生命受到威胁而发飙是人之常情,若是往更深的层次说,王府家眷遭到土匪袭杀,这种事如果不通过爆裂的手段回击,不消灭个万儿八千的土匪,杀到他们胆寒,大楚的军威何在,朝廷的颜面何在。 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试探性的问道:“大人的意思,王爷除了打击报复,顺便还准备探探路,为西征做准备?” “没错。”韩玉林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不太愉快的烦心事,神色复杂的说道:“除此之外,那位...王爷,最近这些年还做了许多准备。所以,西征势在必行,我们除了必要的情报收集,必须保证西川郡的安稳。” 陈羽点了点头,这是韩玉林第二次强调西川郡的稳定问题,他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到底是想告诉他时间紧迫,还是想提醒他别的事情。 突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出声道:“有关西征的事经大人一番提醒,我突然想到了一些可能,也许我们最近要多做一些准备...” “......” ...... ...... 第二日,在固县完成了全部交接工作的吕阳和车小小来到了郡城司衙,在门下完成必要的手续之后,二人在小室找到了正在整理情报,梳理案情的陈羽。 “生死两隔”多日,吕阳看到满脸笑意的陈羽之后,迫不及待的冲上去给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死不了!” 陈羽感受着对方紧紧抱着自己的那份力道,也感受到了那份情谊,他轻轻把人推开,笑着说道:“查案需要,所以就没告诉任何人,让你担心了。” 吕阳双目泛红,笑着说道:“没事,司衙里那群家伙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信过,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死。”说着,又大笑两声。 一旁站着的车小小撇撇嘴,嘀咕了一句:“就会撒谎,也不知是谁,在东山里把衣冠冢都立好了,还整日借酒消愁。” 陈羽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吕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说道:“先坐下吧。”说完就走到旁边从小火炉上拿起水壶泡了两杯茶,端着茶回来,递给了二人,又开口问道:“罗总领最近还好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吕阳才小声回道:“上次押囚死了那么多弟兄,总领心情肯定不太好。”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陈羽,说道:“你对那两个奸细动刑了吧,可不能让他们好过了。” “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不过还差些火候,明日再去对他们用刑。”陈羽淡淡回了一句。 “到时候让我也抽他们两鞭子,司衙里不少弟兄都嘱托我替所有人出出气。” “我也要...” 陈羽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考虑到二人一路劳顿,又寒暄了几句,他开口道:“你们先去休息吧,晚上咱们找地方喝点,有什么事,明天再安排。” 一听有酒喝,吕阳哈哈一笑,便起身向屋外走去,车小小同样起身告退。 看着二人离开,陈羽看了一眼车小小瘦小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喊了一声:“小小,你留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第161章 异动 陆远山已经身死的消息,是一个对查案有益的秘密,所以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陈羽也一直瞒着没有告诉车小小。 对此,他的心里有些愧疚,这份愧疚在对方得知自己“死讯”便一意孤行跟着李清澜跑到郡城试图报仇之后,变得更深了。 看了看站在门前不明所以的二人,他再次开口打发走了一脸八卦的吕阳,招呼车小小坐到了自己身旁。 待对方坐好,他看着小丫头充满疑惑的双眼,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陆远山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之前因为案情需要,一直没告诉你。” 车小小闻言愣了一下,其实在李万里家里的惨案发生之后,陆远山是生是死这件事,她多多少少已经有了些猜测。 不过如今亲耳听到事实,藏在心底的痛苦与突然涌起的失望揉在一起,心里感到十分难受,眼神也逐渐变得复杂。 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小声说道:“陆家全家都死了,我的仇...也算是报了。” 陈羽没有接话,心里清楚对方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报仇这种事,不论是手刃仇人,或者仇人由官府定罪之后斩首示众,都能算作大仇得报。 但是陆远山是不明不白被烧死的,不仅没有被定罪,而且死的无声无息,这种死法,不论怎么想,对车小小死去的亲人来说,都算不上交代。 相比隐瞒陆远山已死这件事,这个无法令人满意的结果,才是他感到愧疚的真正原因。 他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真诚的说道:“没能让你手刃仇人,很抱歉,不过放心吧,陆远山做过的那些恶事,等案子查清楚,一定会公之于众,这种人应该背着他们的罪名下地狱。” 车小小从来没想过陈羽会如此正式的告诉自己真相,更没想到对方会表示歉意。 她抬起头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看着面前这个总会在自己痛苦与无助时给予安慰和帮助的男人,点了点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唔…”陈羽有些无语。 提及报仇这件事,他每句话都会斟酌一下再说出口,担心车小小因为这个话题想起死去的父兄而感到难过。 不过,他突然发现自己想多了,对这个世界十五岁的小姑娘到底有多坚强,也应该重新了解一下。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先去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 …… 冬日的白天总是特别短,未到酉时,太阳已经西下。 陈羽感受到光线越来越暗,起身收拾了一下书案上的情报,便离开了小室,去了后院,来到了整体由青石砌筑而成的库房。 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领取什么东西,而是为了看看木长水。 昨日待到木长水身上的伤口全部缝合、止血,伤情逐渐稳定之后。 韩玉林担心那两个九品高手发起疯来会强闯巡狩司行刺,不仅加强可城防和司衙内部的巡防,还把人藏在了坚固的库房中。 出示令牌进了库房,又连续过了两道由专人把守的厚重铁门,带路的巡探领着他来到一条长长的甬道。 二人继续往深处走着,每走很长一段距离,才能看到一支火把,所以整条甬道显得十分昏暗,只能勉强看得到哪里有墙。 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两次弯,似乎绕了一个圈,走在前面的巡探突然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前停下。 对着敲击了暗号之后,铁门上的一个小窗打开,里面的人看了一眼敲门的人,才打开了铁门。 …… 看到门开,带路的巡探转身离去,陈羽独自走进那间连气窗都没有的封闭小屋。 迈进门的那一刻,他发现这间屋子里的空气竟然比外面甬道的好要好上一些,一点也没让人觉得憋闷,不禁感到惊奇。 抬眼看了看屋内状况,没找到通风的管道,只看到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上摆着一套桌椅和一张木床,韩玉林和一名医官就站在木床旁边。 看来这位镇抚使大人也在等着木长水赶紧醒来,说出那个引来两个九品高手追杀的重要情报。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了几句客套话向屋内值守的四个巡探打了个招呼,又走到韩玉林身前行了一礼,他才看向一旁的医官,开口问道:“一直没醒吗?” 医官转头望来,轻声回道:“回陈大人话,恐怕还得再昏睡一段时间。” 陈羽皱了皱眉,看了看被包扎的像一具木乃伊般的木长水,下意识问道:“昏迷都超过十二个时辰了,没有办法唤醒吗?”说着话,他伸手摸了摸木长水的额头,感受到温度正常,才稍稍心安。 医官赶忙解释道:“陈大人有所不知,木大人如今脉象虽虚,但是还算平稳,以他精深的修为,近一两日内一定能醒来,若是施针强行唤醒,可能有损身体。” 韩玉林古怪的看了一眼陈羽,开口说道:“急不得,长水身体好,如今这情况,等他自己醒来最好。” 陈羽哑然,自己说那些只是担心在这个不能插管输液的年代,处于贫血状态下昏迷时间久了会比较危险,但是似乎引起了一些误会。 不过他也没有解释,点了点头,轻声回了一句表示自己明白了之后,便开始询问医官一些他想不通的问题。 比如昏睡中的人能不能喝药、进食;一般人昏迷几日会死之类的。 站在一旁的韩玉林等到二人聊完了,才开口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审那两个内奸?” “明天去再看看情况。”陈羽回道:“那个孙应先应该差不多了。” 韩玉林笑着说道:“你这小子用刑可真是古怪,明明对王灿用的重刑,却说孙应先差不多了。” 陈羽神秘兮兮的回道:“大人,并不是非要弄的鲜血淋漓,才算重刑,我对孙应先用的刑,其实很可怕,时间越长,越可怕…” 正聊着,耳边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随后,拿着食盒的岳介走了进来。 “挺巧,你们都在,省得我说两遍了。” 韩玉林停止了闲聊,看向岳介问道:“听你这话,得了什么重要的情报?” “重要不重要还不得而知,有些奇怪倒是真的。”岳介说着话走到木桌前将食盒放好,又接着说道:“陆家那些沉寂了许久的掌柜和账房,不久前应该是通过某种暗号获得了消息,这会儿全部聚集在陆家在城东那个典当铺子里不知在密谈些什么。” 第162章 两手准备 那些曾经帮助陆远山销赃、做假账、在苏家二房仓库里搞事情的小鱼小虾们,虽然一直都在巡狩司的监控之中,但是自从陆家在郡城的铺子全部休业之后,完全处在静默状态。 陈羽带着疑惑转过头看向岳介,开口问道:“李万里应该很清楚与陆家有关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我们盯上了,他活着的时候让这些人在家喝酒吃肉连门都不出,现在他死了,李家和陆家都没了,这群没了东家的家伙反而动了...” 岳介笑着回了一句:“这不是正好应了你的推测,显然有人开始下命令了...” 陈羽并没有回话,敌人这次聚会的原因还无从判断,可不论是因为游街还是因为木长水的事,对方的反应速度都很慢,回想当时宋子宁去麓山郡的举动也是在游街之后两日才发生,他下意识的说道:“太慢了,难道那个接手李万里工作的家伙并不在郡城?” 韩玉林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陈羽,淡淡说道:“目前的情报不足以支撑这个推测,多想无益。”说完,他看到对方点点头,又接着说道:“不论怎么说,敌人有了动静终归是件好事...哪怕这些家伙很可能只是一些掩人耳目的炮灰。” 陈羽听完最后一句无语的笑了笑,说道:“你都说是炮灰了,敌人在这个时候把这群人用上,九成九只是为了耗费一些我们的人手罢了...而且麻烦的是,我们还不能对这群人放任不管。正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谁也不能保证咱们的对手真的只是用这群人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所以我们不仅仅要投入一部分人手看看这些掌柜和账房到底要做些什么,还得防着背后那群人暗度陈仓。” 韩玉林下意识的点点头:“这是阳谋啊,看来那群家伙很清楚我们现在人手不足。” 自从下达了监查各个官道的任务之后,郡城和下辖县城每个司衙都抽调了三成人手,共计三百余名暗探执行任务,这已经占用了巡狩司大量的人力资源。 而为了防止九品高手混进郡城内作乱,他又调了近百名暗探加强了城防和司衙的内防,现在手下已经没有多少闲散的人可用了。 他想了想,转头对岳介说道:“一会去趟府衙,调五十名衙役去协助一下,司衙这边就不另外派人了。” 岳介愣了一下,那些衙役良莠不齐,而且常年在街上跑,其中相当一部分人与城中各个家族关系复杂,根本不适合执行保密度高的任务。 他不太明白韩玉林的意思,疑惑问道:“大人这是准备把这件事挑开?” “没错。”韩玉林笑着回道:“找几个嘴不把门的衙役,我倒是想看看那些前朝欲孽准备怎么利用这些顶着陆家人身份的掌柜和账房。” 听完二人简短的交流,陈羽很快就想明白了韩玉林已经没了耐心,不打算继续安安静静的钓鱼了,要用阳谋应对阳谋,直接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 因为一旦动用衙役,任务就不存在秘密了,巡狩司查陆家这件事就会曝光。 这位镇抚使大人显然是准备用这个小手段试探一下敌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不会用这些勉强还算是陆家人的家伙做些什么。 又或者,用这些人做一些更离谱的事。 沉默了片刻,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们手上只有一个金山寨的死士,仅能证明陆家与金山寨有勾结,甚至连走私的罪名都无法坐实,更不要说造反的实证。李万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那些藏在幕后的家伙同样清楚这一点。现在李家和陆家都没了,陆家这几个残留的手下如果真的要做些什么,十有八九是送咱们一份大大得实证,来证明陆家意图造反,而那些满嘴漏风的衙役,很快就会把这件事传给郡城中的各大家族,这个结果并不难猜。”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一次试探,甚至可能是一种勾引,不禁抬头望着韩玉林平静无波的面庞继续说道:“如果那些前朝余孽明明猜到了这一切,仍旧利用那些掌柜和账房给陆家扣上了造反的罪名,让这么大的事在西川郡传开,那可不算一件好事。” “不算好事却未必是一件坏事。”韩玉林不可置否,淡淡回道:“其实你心里很明白,如果这次行动结束,陆家真的被扣上了造反的罪名,那首先能够证明的就是,那群造反的家伙要对苏家动手了。其次能让我们看明白,他们根本不担心陆远山到底在谁手里,是死是活,也不担心陆远山会影响他们陷害苏家的计划。” 陈羽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我明白,才希望事情不会这样发展。李万里多年前就开始筹划诬陷苏家,整个计划一定很周密,很难查出端倪。如果那群造反的家伙十分忌惮陆远山还活着,担心既定计划被破坏,我想谨慎起见,他们一定会修改一部分计划。而诬陷这种事,仓促为之肯定是漏洞百出,这种结果,对我们更有利。” 韩玉林嗯了一声,回道:“各有利弊吧,若是陆家真的身份变成了反贼,对接下来的案件调查,会带来不少好处。” 对方所说的好处,就是可以用追查同谋的借口光明正大的问询所有与陆家有过交集的人,包括现在摸不得碰不得的苏家和完全无法安插探子的黑松商会,这确实对查案很有好处。 陈羽笑了笑,轻声说道:“做好两手准备吧...” 几人正聊着,沉闷的敲门声再次传来。 铁门打开之后,一个巡探走进了屋子,简单的汇报了一下那些陆家掌柜与账房们在短短聚了一会之后,便各自回了住处,之后并没有什么异动。 听到这个结果,陈羽知道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便告退离开。 …… 出了库房,陈羽抬起头望了一眼。 天色将黑未黑,月亮正在渐渐升起,墨蓝的天空零星的挂着几颗星星,微微闪烁着。 “那两个家伙应该等急了吧…”小声嘀咕了一句,他加快脚步走到了偏院。 迈进圆拱形的院门,模糊的看到两个身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眼尖的吕阳注意力一直就放在院门的位置,一看陈羽到了,立刻蹦了起来,急慌慌的喊到:“阿羽,你可算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第163章 身份 清晨,天空依旧被黑夜的薄纱笼罩着,浓重的霜涂白了青石铺筑的地面和屋舍上那些黑色的瓦,还有周遭的一切。 浓浓的雾气缭绕,院落中白蒙蒙一片,朦胧中让人看不清哪些是雾,哪些是霜。 陈羽从睡梦中醒来,晃了晃比往常沉重一些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从固县回来,不再使用冬耳那个身份之后,就没有继续住在武陵王府,而是在司衙的偏院要了一间小屋,他还是觉得住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更加舒服,更加心安。 又在温暖的被窝里迷瞪了一会,醒了醒神儿,却感觉到了宿醉的后遗症。 他翻身下床,穿好了衣衫,摸黑在木桌上找到水壶,张口就着壶嘴灌了半壶水,觉得舒服了,才放下水壶,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屋外的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寒风吹得头有些疼,不只是因为昨天夜里喝了太多酒,主要还是因为这大西北的风,确实能让人感到刺骨的感觉。 跨出屋子,陈羽四下望了望这片雾蒙蒙的天地,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瘦小的轮廓十分熟悉。 昨日夜里两个“吉祥物”因为高兴或者难过都喝得大醉,没想到一夜过去,车小小竟然起的比自己还早,不禁下意识嘀咕了一句:“酒醒的还挺快...” 说完,他没有上前打招呼,随意找了个空地便开始了打坐运气,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身为造反大案的主要调查人员之一,随时随地都会遭遇刀光剑影的状况,多次拼命与受伤的经历不断的提醒着陈羽,个人实力是人身安全的重要保障之一,所以每日早上的修炼时间被延长了,甚至闲暇时,晚上吃过饭之后他也会修炼一会,一点一点的提升着自己的实力。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不断修炼,他的修为已经在六品稳定下来,元劲的转化效率似乎每日都在提高。 这种变化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心里清楚,如今自己所激发的元劲不论是密度还是强度,都不是曾经可比,所带来的杀伤力,要比之前高上不少。 如这般进境,只要再坚持通过修炼用元气不断的滋养身体,再修炼一年半载,他一定可以突破至七品。 …… …… 许久之后,东方的天边泛起了红霞,浓雾逐渐变得稀薄,似淡淡轻纱。 当初升的朝阳将一抹温暖映射再陈羽的脸上,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结束了修炼。 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仍在修炼的同僚们,他起身走向正在和石锁较劲的车小小。 虽然天气寒冷,小丫头却大汗淋漓,汗珠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滴落,衣衫也早已被浸透。 看到陈羽走了过来,她赶忙把石锁放下,用潮乎乎得衣袖在小脸上胡乱擦了擦汗水,开口说道:“羽哥哥,我去给你拿早食。”说着话便要走。 “拿什么早食,你还真把自己当婢子了…赶紧去换身衣裳,这都湿透了,大冷天的要着凉的。”陈羽伸手阻拦,看到小丫头站在原地没动,又笑着说道:“赶紧去,换完衣裳洗漱一下,再把那个懒家伙喊起来,咱们去吃饭。” 听到这些带着关切的话,车小小很感动,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时不时就会说一些很温暖的话,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小屋。 随后,陈羽也转身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打了一桶水,又回屋拿出了木盆、毛巾之类的东西,开始洗漱。 …… …… 伙房门前,两男一女很没形象的蹲在墙根,每个人都是一手端着面片汤,一手拿着烧饼,面前的地上还摆着两个碗,一个放着水煮蛋,另一个装着切好的小半碗牛肉。 “阿羽,这日子实在太美了…”吕阳嘴里嚼着牛肉,含含糊糊的说着。 这家伙被车小小硬拽了起来本来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看见早饭就有肉吃,瞬间就清醒了,而且十分兴奋。 陈羽斜了对方一眼,不知该怎么回话,自己这个便宜兄弟,似乎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脑子里只有吃和八卦,从不关心查案,也不操心将来,只要有酒有肉,就是美好的一天。 可巡狩司从来都不是一个享受人生的地方,他不禁好奇的问道:“你为何要来当暗探,这可是要命的差事。” 吕阳吃着牛肉啃着烧饼,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浑不在意的回道:“因为你非要当暗探啊…” “就因为这个?”陈羽愣了一下。 “那不然呢,打小咱们说好的,一起干一番事业,谁知道你非要干这个…”说完,他努力把口中的食物咽进了肚里,突然睁开眼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何非要当暗探吗?” 陈羽摇了摇头,原主是个孤儿,八岁就进了巡狩司的训练营,他一直认为当初的选择只是为了一口饱饭,并没有在忙碌的查案生活中抽出时间关注这个早已不重要的问题。 看到陈羽茫然,吕阳把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叹说道:“那时候你说过,要成为司正,成为这片天地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最有权势…‘我’还挺有野心。”陈羽小声嘀咕了一句,心中却突然想起了吕祝,想起了曾经在小茶社中那一段古怪的对话,下意识问了一句:“吕夫子还好吗?” 吕阳古怪的看了一眼对方:“你竟然关心起叔父了,他一切安好。” 陈羽笑着摇了摇头,他一点也不关心那个怪老头,只是聊到这里,有点好奇原主的身份了。 毕竟造反案查久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那些明明有身份却需要藏着掖着的人,除了性格低调和打算扮猪吃虎之外,还剩下一种可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人一旦起了疑,就会时时刻刻念着那件事,这是件令人烦躁的事,想了想,便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再见一见吕祝了。 …… 之后,陈羽便转了话题,三人随意聊了些闲话。 一顿饭吃完,收拾了一下碗筷,他带着两个吉祥物来到了刑房,走进了那间被他关照过不允许闲人靠近的刑室。 刑室中,没有惨叫,没有呻吟,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只有意料之外的安静。 第164章 心灵上的折磨 正努力招呼王灿的两个刑官看到来人是谁,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将还在滴着血的刑具放在一旁,转身行了一礼,开口说道:“陈大人,这二人一个字也未招。” 能在巡狩司潜伏十余年的家伙不可能是好对付的,这个结果算是意料之中,但是刑室中诡异的安静却并不是陈羽希望看到的,他皱了皱眉,冲刑官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转头仔细看了看刑椅上绑着的那个人。 此时的王灿有些扭曲的瘫坐着,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低垂的面庞,浑身的血迹和血肉模糊的四肢证明了这两日刑官们尽职尽责,用了不少手段,只不过这家伙的骨头比似乎想象中硬得多。 陈羽缓步走到近前,看着惨不忍睹的王灿,皱着眉向一旁的刑官问道:“他这两日难道既没有惨叫也没有呻吟?” 两个刑官相互看了一眼,有些苦涩的点了点头,大致讲了一下这两日刑讯的情况,他们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死不招供的家伙经常见,但是一声不响的,着实没见到过。 听完之后,陈羽眯了眯眼,不可思议的说道:“你可真让我开了眼…”说着话,他转头看了看旁边小木桌上放着几个陶碗,里面装的都是盐和盐水,抓起一把盐就洒在了那两条血淋淋的手臂上,又伸手在已经洒满了盐的伤口处使劲揉了揉,但是对方除了浑身颤抖,呼吸变得粗重之外,并没有太多变化。 之前敲碎对方手指的时候他并未多想,如今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家伙是有点天赋的,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经受得住这种揉搓,他皱了皱眉,走到旁边的水缸清洗了一下手上的血污。 刑官似乎感受到了陈羽的不悦,赶忙说道:“大人,一般刑讯至少需要五至七日才会有效果,这才两日,我等还有众多手段没用,还请再多等几日。” 陈羽轻轻摇了摇头,对付痛觉神经不敏感的人,寻常的酷刑效果会降低很多,沉思了片刻,他将刑官招呼到身前,把水刑和老虎凳的行刑方式和所需的的刑具详细的讲解了一遍,又安排给王灿换一间刑室,准备对两个内奸分开用刑。 待刑官领命离开前去准备,他走到一旁的木凳上坐了下来,看了看紧闭双眼正在“享受”水滴的孙应先,淡淡问道:“这两日很难入睡吧,眼睁睁看着伙伴受刑心里有什么感想?” 看到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心中一定非常不屑,觉得我没对你用刑,反而用这种吓唬人的低劣手段,简直是个笑话,对吗…其实没关系,我本来也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你最好一直不要开口,我会把你关在这里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你可以觉得无聊,可以数一数水滴,大概每数七千滴,就是一个时辰,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大概要数八万四千滴,而十年,是三千六百五十天……。” 听到这些,孙应先心里早已经在骂娘了,这两日他过的可谓艰难,头顶上滴落的水滴,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些舒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滴接一滴的水滴开始令人感到焦虑,脑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可想的越多,心里就更加焦虑,如今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听到十年二字,头皮都有炸开的感觉,想象不出那种日子是什么感觉。 感受到对方似乎不像开玩笑,心中的烦躁再也压抑不住,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两男一女,故作镇定的冷声说道:“小崽子,你身后那个小丫头长得水灵,不如让她伺候老子一夜,说不定我高兴了,就什么都说了。” 陈羽转头安抚了一下满脸通红想要动手打人的车小小,才对孙应先说道:“你是不是想激怒某个人,试一试会不会运气很好的直接被人打死?”说完他笑了笑,又道:“不过我得告诉你,不会有人对你动刑,之前没有,今日没有,往后的日子同样不会有,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你能不能把水滴数明白…” 孙应先愣了,通红的双眼瞪得滚圆,烦闷的吼道:“谁会数这种东西!” 陈羽脸上仍带着笑意,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按着水滴的节奏拍着巴掌,嘴里该小声念叨着:“一滴,两滴,三滴……” 稳定而富有节奏感的念数声和巴掌的脆响声配合着不断滴落的水滴,在小小的刑室中回荡。 数了百来个数,他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刑柱跟前,看着对方额头上不断溅开的水滴,开口说道:“这间刑室很快就只剩你一个人,没人与你说话,甚至除了给木桶加水和喂食,连人都看不到。相信我,到了那时,你就会发现,数数其实挺好玩的,毕竟,那将是你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方式…” 孙应先冷着脸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突然明白了两日前那句听不懂的话…比肉体痛苦更可怕的,是心灵上的折磨。 他闭上了双眼,隐藏了眼中那一抹绝望。 暴露身份之前,他想过自己会遭受各种酷刑,最后凄惨的死去,过程绝对不会舒服。 他不怕死,但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兔崽子竟然有这种闻所未闻的阴狠手段。 陈羽看着孙应先阴沉不定的脸庞,似是早有预料,他凑到对方耳侧,冰冷的说道:“我会让你明白,活着,比死更可怕…”说完,他站直身子,继续说道:“而且你不要想着可以用绝食这种手段自杀,我已经安排了医官,就算天天给你灌参汤,也得让你活着…” 没等陈羽把话说完,孙应先不自觉的脑补出了一副可怕的画面。 在弥漫着腥臭味的刑室,漆黑一片,四周隐隐会传来凄惨的哀嚎,而他,被死死的捆在刑柱上无法动弹,额头上一刻不停的有水滴滴落,敲打着逐渐脆弱的心灵。 结合这两日被水滴折磨的感受,他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色厉内荏的骂道:“我要杀了你这个小兔崽子,把你割成一块一块的拿去喂狗……” 看着已然失了方寸的孙应先,陈羽淡淡一笑,这家伙心理素质果然不太好,正想着接下来是不是添油加醋再刺激几句,刑室里响起了王灿虚弱的声音:“应先,别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吓到了…” 听到这句话,孙应先虽然满脸狰狞,却突然止住叫骂,收了声。 陈羽转头看了看仍旧闭着眼的王灿,哈哈一笑:“看来你果然是那位十当家,没想到你不仅仅擅长挨揍,御下的本事也不错,一句话就能让即将失控的人这么听话。” ………………………………………………………………………… 新春嘉平,长乐未央,祝大家兔年行大运,欢愉胜意,万事可期。 注:阳康恢复过程中用光了为数不多的存稿,赶上新年来临,实在太忙,十分抱歉。 第165章 王灿艰难的睁开双眼,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平静的问道:“你之前做的安排,说的那些话难道只是为了逼我开口从而确认我的身份?”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只是顺口猜的。”陈羽眯了眯眼,淡淡回道:“不过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还有机会威胁他?” 王灿瞥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孙应先:“这家伙太不中用,我得提醒他想一想自己的家人。” “看来你们果然有把柄在金大牙手上。”陈羽一脸古怪的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家伙是故意坑队友的吧,说这话之前难道你就没想过我只要留下你们二人的性命,再散播一些你们已经招供的消息,金大牙会如何做?” 闻言,孙应先愣了半晌,没想到陈羽会用这种方式来应对,他的脸上很快涌起不正常的红润,怒声骂道:“十当家,你这个王八蛋,为何要说出这些坑害我!” 王灿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一句威胁的话反而惹出了麻烦,他冷冷看着孙应先,骂道:“蠢货,你慌什么,只要你什么都不说,大当家怎么会轻易相信这些黑皮狗的离间手段,控制好你的情绪。” 孙应先听完更加恼怒,眼中满是恨意:“你用这种骗新人的话糊弄我!” “管不住自己的嘴,坏了大当家的事,你的家人必死无疑,好好想清楚…” “……” …… 孙应先与王灿吵了几句之后就陷入沉默,陈羽看着二人的反应,都不似做假,不禁看向王灿,嘀咕了一句:“真的是十当家…” 当初庐乡抓到的那个死士所供认的所有样貌特征都与孙应先吻合,可现在看来,这个王灿才是真正的十当家。 这样一个隐藏的极好,甚至事先还安排好替罪羊的家伙,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厉害人物。 他走到刑椅前,弯腰盯着对方苍白而平静的脸,轻声问道:“我现在有点弄不清你是真的傻,还是故意装傻,你是不是觉得我编不出一个好故事让金大牙认为你们叛变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从你带着三百号人劫囚,却反被我们伏击的时候,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猜到你们内部同样出了奸细,所以就算你们什么都不说,只要我稍稍动点心思,把戏演的真一点,单单这一件事,内奸这个黑锅,你们两个总会有一个人背上…而且,根据我们目前调查的情况,苏家、黑松商会、赵家、柴家、苏家二房那个不起眼的仓库还有段荣名下那个装满西域货物的仓库,都在巡狩司全天候的监控之下……另外还有清苑县个泗水县藏银的宅子,同样被我们盯死了。” “哼,你若是认为理清了一切,何必还来问我?”王灿的反应略显不屑。 陈羽却直起身子,说道:“十当家,你知道吗,在我说出段荣两个字的时候,你的瞳孔放大了一点点,看来那一仓库货物,确实有很大的用处。” 王灿愣了一瞬,对方查到苏家二房的仓库是意料之中,那个仓库本就是故意露出的破绽,但是段荣那个仓库,却不是,他冷哼一声:“既然你们查到了那批货还来问我作甚…” 王灿痛快的承认了货物的事令陈羽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他开口回道:“仓库和货物这个线索几乎是摆在明面的,仅仅靠这个,你们扳不倒苏家,所以那些货物和两个仓库,最多算是整个阴谋中的其中一个并不算重要的环节,你们还有其他布置…” 王灿突然笑了:“难怪韩老鬼个罗大胡子如此重视你,这么快就猜到我们的目标是苏家。” 陈羽也笑了:“不,放在几年前,你们的目标可能是苏家,不过情况早就产生了变化,所以你们的计划也变了,你们想要的更多了。”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所有与这个局有关的那些家族,最终全部被你们拖下水我也不会意外,这些家族都很有钱,而且不论是官盐的买卖还是西域行商的买卖,都很诱人,你们不仅盯上了银子,还盯上了生意,对吗?” 王灿眯了眯眼,没有回话便闭上了双眼,又变成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 一番对话真真假假,不好判断,到最后陈羽也没有试探出来这个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很多推测也没有得到验证。 不过看对方最后突然闭口不言的反应,自己最后的那几句话,一定有一部分是对的,他有些不甘心的继续问道:“你们在这里装的跟镇定,但是外面的人可有点坐不住了,宋子宁十分反常的跑到麓山郡催柴家联姻,陆家店铺里那些掌柜和账房,也突然聚集,这些,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吧?” 可王灿没有反应,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说话了,而孙应先,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 又过了没多久,两个刑官回来了,新的刑室和刑具都已经准备好了,得知后陈羽也不啰嗦,命令二人将王灿带走好生“伺候”。 临被架出门前,王灿竟还不忘警告一句:“管好自己的嘴…” 孙应先听到警告之后,身子明显得轻颤了一下,复杂的神色让人看不出是担忧还是绝望。 刑室内变得安静,冰冷的水珠透过木桶底部的缝隙一滴一滴的滴落,滴在他的额头,发出微弱的滴答声,令人心烦意乱。 陈羽走到近前,沉默的看了一会面前这个真正的审讯目标,才平静说道:“在我的家乡,有句俗话,叫祸不及妻儿,但凡做这种事的,都是无德之人。可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对绝大多数人,都十分有效。” 孙应先依旧不语,不过飘忽的双眼却有了焦距,恨恨的看着面前的俊俏青年。 “别这样看着我。”陈羽继续说道:“我说这些话就是摆明了告诉你,之前的那些话并不是随口说说,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会让整个大楚都知道你们两个已经背叛了金山寨,然后再安排探子去打听你们的家人是不是真的被金大牙杀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第166章 招供 从其他刑室隐隐传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令孙应先心烦意乱,而不断滴再额头得水滴,让这种焦虑的情绪再次被放大。 巡狩司是多么可怕与残忍的机构,当了十几年暗探,他心里无比清楚。 所以很久之前,他就明白自从自己走上这条路,肯定不得善终,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这里当内奸,就是为了让被金山寨掳走的家人可以好好活着。 但如今这个唯一的心愿都变成了奢望。 王灿威胁他,陈羽同样在威胁他,他的面前根本没有路可走。 “说到底,无论如何,我全家都没了活路…” 这是一声绝望的叹息,可陈羽听完却笑了,通过这句话,他知道了对方最希望得到什么,于是轻声说道:“想知道你的身份去如何暴露的吗?” 孙应先愣了一下,随后惨然一笑,低声问道:“重要吗?” “重要不重要需要你自己判断。”陈羽淡淡说道:“记得之前在庐乡被抓的那个死士吗,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孙应先毫无生气的双眼一闪,诧异道:“交易…他没死?” 陈羽摇了摇头:“当然没死,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所以没有人想到一个‘死人’会泄露你的身份。” “原来一个多月之前你就在算计我了。”孙应先讷讷说道:“所以说,固县的那些调查和搜索其实全都是演戏,你们只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再自以为是的钻进陷阱…”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问道:“难道你现在也想和我做交易?”语气中已经有了情绪。 陈羽看到对方双眼中的那一抹希冀,笑着说道:“当然,只要你说出知道的一切,我可以把你包装成一个忠心可嘉的烈士,让你的家人安全。” 孙应先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犹豫的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对方并没有纠结自己的生死,陈羽倒是有些佩服,但还是冷冷回道:“你的家人在我眼里,最重要的价值就是用来威胁你,或者在我威胁不成的时候拿来泄愤,如果你顺了我的意,我自然没兴趣浪费力气去对付一些没有价值的人。” 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说完就静静的望着孙应先。 无奈、恐惧、担忧等等表情都明显的出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但复杂的表情中,并没有愤怒。 刑室中沉默了一阵,孙应先的面色几经变换,突然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李万里是固县的负责人,管理着与金山寨走私、销赃的生意,所有金山寨打劫来的货物,通过黑松森林的安全通道运送到固县,交由陆家贩卖,后来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陆家借着金山寨的力量,收服了牛老二的黑道生意,因为生意扩大,山上派来了张鲁协助…” 孙应先开始不停的说着情报,陈羽心头一喜。 人就是这样,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就很容易沿着路继续走下去,他对吕阳说道:“记录,一个字也别落下!”随后又转头看向孙应先,问道:“既然你们的墓地事敛财,那赚的钱都去了哪里?” 孙应先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清楚,只知道其中一小部分会分给金山寨,但是绝大部分都要向‘山河会’上交,我们都管这笔钱连岁贡,收岁贡的是另一批人,到时间就会来人收取,至于怎么收,什么时间收,我不知道。” “山河会?”陈羽喃喃自语,这个组织九成九就是那群前朝余孽为了复国而成立的,他想了想,问道:“金山寨也是山河会的?” 孙应先想了想才回道:“好像只是合作,大当家从来没说过,十当家也没提过,只说让我听从李万里的安排。” 陈羽眯了眯眼:“走私这事你们干了多少年了?” “从我与十当家当上巡探,就开始了,大概有十年了。” “十年…”陈羽有些无语的叹了口气,这时间可真是持续的够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这么多年在巡狩司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还没有被发现,你与王灿没少费心吧。” 孙应先嗯了一声:“都是李万里安排的,十当家常年在外执行外勤任务,主要就是为了掩护走私的队伍,而我负责在城内遮掩,为了防止被城防巡逻兵和路过的暗探和衙役发现,走私的货物都是按我提供的路线走的,后来李万里设计害死了上任县尉之后,揽了城防的兵权,城防兵就没威胁了,事情就更好办了。” 陈羽没想到,当年县尉竟然是被算计了才会战死,想到固县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新的县尉到任,让李万里钻了这么多年的空子,他不禁问道:“郡守府里有你们的人?” 孙应先一愣,很快摇头说道:“这不是我能知道的,我上面只有李万里和十当家。”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郡城里肯定有上层的人,李万里时常要通过陆家往郡城寄密信,不知寄给谁。” 陈羽略感烦躁:“一问到关键问题,你只会用不知道来回答我吗,你以为这种回答能让我满意?” 孙应先闻言一滞,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悦,可他确实不知道。 在李万里的分工下,除了掩护走私队伍和打探巡狩司的情报,他并不需要操心别的事,当然,就算想操心,也没那个机会。 对方问的那些关键问题,别说他答不上来,就算十当家或者李万里恐怕同样答不上来。 …… …… 孙应先回答的话对于目前的案情来说,有价值了不多,大多数内容只能算是解了一些曾经的疑惑。 片刻之后,陈羽看着对方那副不安与无奈的模样,只得换了个问题:“固县还有你们的人吗?” “固县肯定有人没了,之前的劫囚,是十当家按照李万里生前的布置,调集了所有剩余的潜藏人手,势必要杀掉陆远山免去后患,但是…结果你知道,全折了。” “还不说实话!”陈羽听完摇了摇头,冷冷说道:“先不说陆家店铺那些掌柜、账房什么的,还有配合黑松商会跑商的那些家伙,难道都不是人?” 孙应先解释道:“陆家店铺的那些人都是看管岁贡的,那些人不能动,至于陪着黑松商会跑商的,那也是李万里生前就安排好的,所以才没有参与劫囚。” 陈羽皱着眉问道:“那宋子宁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也别说她不是你们的人!” 第167章 死士 “宋子宁确实是我们的人,不过这个女人做的每件事,都是李万里直接指派的,我们不可能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这又是一个价值不大的回答,孙应先说出的这些事,在陈羽看来还不如王灿透露的只言片语更有价值。 有关宋子宁的身份问题,只是一个话引子,但是孙应先的反应,很难让人满意,陈羽阴沉着脸说道:“你在巡狩司藏了十余年,从始至终都在固县这趟烂泥里,给我的回答却全是废话,看来你根本不在乎家人的死活,只是在浪费我的耐心罢了...” 这句话中不乏威胁的意思,孙应先闻言大惊,赶忙开口说道:“宋子宁连陆远山都不待见,何况是我们,而且那个女人是个死士,根本不会关心与任务无关的事或者人...” “死士?”陈羽愣住了,感到十分诧异,死士与不怕死的人看似差不多,但实际上差别很大,因为死士除了当贴身保镖挡刀替死,都是在执行有死无生的任务才会派出去,这种人在危急时刻做的判断,通常很偏激。 “怪不得宋子宁身上这么多疑点。”他若有所思的问道:“我一直以为金山寨的死士只会搞暗杀,没想到还多才多艺,你们在其他家族安插的还有人吗?” 孙应先苦着脸回道:“这个真不知道,如果不是宋子宁需要和陆家经常联系,时常还需要帮着在郡城内藏走私的货物,我根本不可能知道有这样一个卧底存在。” “宋子宁卧底是为了构陷苏家?” “没错,之前我接到指令,等到苏家事发,一定要配合十当家把罪名做实。” “如何做实?” “我不知道。” “那王灿知道吗?” “一定知道,我需要做什么,怎么做,通常都是李万里或者十当家给我指令。” 一番快问快答,又问出一些废话,陈羽盯着孙应先看了许久,淡淡说道:“所以说,你对李万里的整个计划一无所知,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又或者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打算说,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顿了一下,他拍了拍对方冰凉的脸庞,森寒的说道:“看来你的家人并不重要。” 孙应先神色一滞,显得有些茫然,不过很快脸色就变得通红,压着怒意低声说道:“我知道的都说了,没有任何隐瞒,我一直在配合你,不要打我家人的主意…” “隐瞒与否只有你自己知道,至于你有没有配合,那得由我来判断,我觉得你还需要再好好想一想,不过别想太久,我这人耐性有限。”说完,陈羽转身给旁边的吕阳和车小小打了个手势,三人不再理会叫喊、咒骂的孙应先,直接走出了刑室。 随后,他拐进了王灿那间刑室,想把威胁家人这一套手段在对方身上也试试效果。 但令人失望的是,王灿全程就像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让陈羽摸不透此人到底是没有家人,还是绝情绝爱。 费了半天口水,没有任何效果,他也懒得再浪费精力,便离开了刑房。 …… …… 走在路上,陈羽思索着与王灿和孙应先之前对话的内容,今日最有价值的一条情报,就是得知了宋子宁是一个死士。 因为这个身份,他突然发现自己曾经的一些推测是错的,因为死士从来不介意做一些玉石俱焚的事。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吕阳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阿羽,你刚才说的那些事真的会做吗…” 陈羽疑惑的转过头,看着纠结的吕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开口问道:“那些事?” 吕阳的脸上带着不忍,小声说道:“就是…他们的家人。” 陈羽明白了,自己这个童年死党在担心殃及无辜。 他笑了笑,没有急着解释,而是看了一眼平静的车小小,开口问道:“你也想问这个问题吗?” “没必要问啊。”车小小却摇了摇头,笃定说道:“我从没见你做过泄愤的事,而且,对付他们的家人并不会带来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你肯定不会浪费精力去做。” 陈羽有些无语,自己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人吗? 他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小丫头,无奈的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轻声说道:“阿阳,知道什么叫威胁吗?”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通过语言或者一些手段,令对手内心感到恐惧,从而屈服,才叫威胁,如果我弄死了他们一定家人,那就不叫威胁了。” “那就好。”吕阳憨憨一笑,也不再多问,将手中早就折好的供词递了过去,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陈羽接过供词,看了面前二人一眼,随口回道:“我要去见韩大人汇报一下情况,至于你们……在司衙内等我消息吧。”说完,刚想转身离去,他又转回头说道:“若是你们想对那两个内奸动刑,一定要让刑官在旁看着,别没轻没重把人打死了。” …… 安排完两个“吉祥物”,陈羽找到了韩玉林,递上了供词,又把之前刑讯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还特意问了问山河会的事。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巡狩司追查前朝余孽多年,对这个神秘组织的了解却并不比陈羽多,对其内部情况完全处在一无所知的程度。 “那些前朝余孽太谨慎了,山河会内部非常严密,多年来巡狩司虽然抓到不少活口,奈何层级都太低,根本问不出什么。” 陈羽撇撇嘴:“看来想查出点什么,我们得先抓住一条大鱼,而且运气还得好一些,不能碰上王灿这种。” “不说山河会了,那群家伙不会停下来,我们迟早能抓住他们。”韩玉林捋了捋自己精心修剪过的胡须,开口说道:“倒是宋子宁这件事,变得有些麻烦。” “是啊。”陈羽听懂了弦外之音,轻声回道:“原本咱们可以静静的看看宋子宁到底准备如何在郡城内搅动风云,不曾想她竟是个死士,我们可能要多做些准备。” 韩玉林点了点头,皱着眉回道:“没错,确实要多做些准备。” 第168章 山河会 陆家虽然只是小门小户,但是亲戚还是有一些的,从陆远山失踪开始,那些平时极少走动的亲族们就开始惦记陆远山的产业,可那时在李万里的帮持下,李巧儿与陆方还能掌控着陆家,压制着那些想要分家的亲戚,不过当所有人都死在县令府邸之后,陆家内部就乱了起来。 只是这些忙于争夺财富的陆家人,并不知道他们所争夺的,不只是陆远山明面上经营的那些铺子和遗留的财富,也不知道,那些铺子里掌柜和伙计们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会让整个陆家陷入何种境地。 这些家族内部的八卦消息与那些掌柜们图谋不轨的情报夹杂在一起,让陈羽觉得十分滑稽,这些陆家亲族,可能到被抓的那一天,才会知道与陆远山有关系是一件多么倒霉的事。 正当巡狩司内部还在因为得知了宋子宁的身份而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调整布局的时候,那些参加密会的掌柜与账房们在经过一天的筹备后,归拢了藏在郡城内的银子,装了整整两大车,分成两队出了郡城的东门,上了官道。 而一直负责盯着这件事的岳介,也带着近百暗探和协同配合的两支骑兵巡逻队,悄然跟了出去。 消息传回巡狩司,韩玉林与陈羽都没有产生太多想法,正如之前推测的那般,陆家已经没了价值,仅剩的作用就是发挥一下余热,而“公然”运银这个举动,无疑证实了推测。 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等着岳介带着人将陆家人赃俱获之后,回来再商量如何对待苏家和黑松商会而已。 ...... 当日夜里,昏迷了三日的木长水苏醒了过来,得到消息的陈羽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忙的赶到了库房。 进到那间封闭的小屋,昏暗的火光跳跃着,早到一步的韩玉林正站在床边向医官询问着情况。 陈羽看着躺在床上微睁着双眼的木长水,也许是因为这几日参汤喝得太多的缘故,对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红晕。 他走到近前,静静的听着医官讲述伤情,当听到身体暂无大碍,并没有伤到肺部,心下稍安,不过还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微微凹陷的胸口。 …… “木大人还很虚弱,需要静养,最好不要说太多话。”最后说了一句,医官便让开位置站在一旁。 韩玉林点了点头了,轻声问道:“长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才遭到追杀。” 问完之后,木长水却没有反应,似乎因为虚弱,已经睡了过去。 韩玉林眉头微微皱了皱,西川郡突然出现两个九品高手令人寝食难安,他迫切想要得到相关的情报。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让医官上前将人唤醒,木长水发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两个九品…是护卫,有个…神秘的人…披着斗篷。” “护卫?”韩玉林一惊,能让两个九品保护,意味着什么。 就算是皇亲贵胄,也很少有人可以让两个九品当护卫。 他赶忙追问道:“你在哪发现的他们?” “泗水县…” “泗水县。”陈羽闻言皱了皱眉,轻声道:“在县城里发现的,不是下面乡村?” “在阳山乡的…藏银点发现的…他们,我跟着…他们到了泗水县…之后出了县城…被发现了。” “被两个九品高手保护的大人物跑到一个藏银点,这个藏银点有问题啊。”陈羽喃喃自语。 这个道理韩玉林同样想到了,他又问了木长水几个问题,便带着陈羽离开了那间小屋。 …… 寒夜无月,在漆黑的小路上,韩玉林轻声说着:“陆家的车队去的方向就是泗水县,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 “你的伤骑马都会裂开。”韩玉林对陈羽的要求不为所动,淡淡回道:“而且那里会不会遇上九品高手谁也不知道,真遇上了,我顾不上你。” 陈羽执拗的摇摇头,相比整日在一群死士和小鱼小虾身上找线索,那个被两名九品高手保护的家伙,实在太吸引人了。 “我必须去那个宅子看看,至于我的安危不必担心,我可以照顾自己。” 韩玉林沉默了片刻,也不再劝阻,轻声回道:“随你吧,我先去安排一下。” 看着对方消失在夜幕下,陈羽想了想,转身先回了自己的住处,从柜子中拿出了自己的装备。 如今的飞刀袋大了足足两圈,前段时间,他重新定做了一批飞刀,有三十六把。 将飞刀袋绑在腰间,又将两把堑壕刀插进后腰,试了试穿戴的位置是否顺手,他才满意的离开了房间,去了后院。 …… 时值深夜,万籁俱寂,寻常人家早已入睡。 阳山乡西南位置的一处宅院,主屋中油灯闪着昏暗的火光,六个精壮男子单膝跪地,沉默的等待着。 居中的木桌旁,一个面净无须的中年男子似在沉思,他的手指不断的轻敲着木桌的桌面。 片刻后,他突然停止了敲击的动作,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出了意外,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但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你们不能撤退了。” 为首的那个跪地男子抬起头,平静的回道:“长老,无需多言,我等早已做足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中年男子看了看身下六个毫无波澜的男子,眼神中带着些许复杂,低声喝道:“好,我大雍有你等忠勇儿郎,何愁家国不复。” 说完,他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为首的男子,说道:“带在身上吧。” 男子双手接过,眼神火热的看着手中刻着“山河”二字的玉佩,口中碎碎不知念叨了几句什么,才将玉佩挂在腰间。 “起来吧。”中年男人对六个跪地的男子挥了挥手,说道:“一切按计划进行,为了大雍!” “为了大雍!” ………………………………………………………………………… 醉生梦死的春节过去了,这两天整理下思路,准备正常更新、精修。 第169章 阳山乡 阳山乡是个很平常的乡村,住着近千农户,村中有着稀疏的铺子分布在居中的大道两侧,大道将村子一分为二,两端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宅院,形成了如蛛网一般曲斜狭窄的条条小巷,若是外人走在其中,很难不迷路。 清晨,天边泛白,朝阳还未升起,村头村尾可闻鸡鸣犬吠之声,周遭也能隐隐听到早期人们的低声细语,袅袅的炊烟缓缓飘起,融入了淡淡的晨雾之中,这个早晨似乎与往常一般祥和,并没有任何异样。 在村子东南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连夜赶来的韩玉林、陈羽和两个总领正坐在院中喝着冒着热气的面汤,驱赶身上的寒意,旁边坐着一名面带拘谨的巡探,正在一本正经的对近期的监控情况做着如流水账一般的汇报。 汇报的内容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从月余前木长水发现这里并从泗水县的司衙调了两个巡探带队暗中监控之后,一直到他的跟踪暴露被两名九品高手追杀,这处疑似藏银的宅子没有出现过任何变化,那些守卫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日复一日如同寻常百姓隐藏在这个村子里过着平淡的生活。 听完汇报,陈羽皱着眉说道:“敌人显然早有布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能只是那些疯子希望我们看到的。” 韩玉林同样皱着眉,在发生了木长水的事情之后,这处宅子显然已经暴露了,但是监控的结果却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宅子里可能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平静的说道:“至少没有超出咱们的推测,想必陆家车队里装的东西和那处宅子里藏的东西,都是证明陆家谋反的证据。”说着,看了看陈羽,又道:“看来那群家伙很希望我们调查苏家和黑松商会,今日这件事完结之后,应该还会有一些后续的举动。” 陈羽叹了口气:“这才是最麻烦的,如果敌人在城中散播一些与案子有关的谣言,以我们目前手里的情报,一旦在这个时候迫于压力开始调查苏家和黑松商会,很容易陷入极大的被动,被山河会牵着鼻子走。” “压力?”韩玉林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盯着陈羽看了一会,终于想起面前这个白净俊美的青年只有十六岁,是一个刚刚成为正式暗探的新人而已。 他笑着说道:“你担心的事根本不重要,事关谋反,查这种案子,巡狩司想抓就抓,想不抓就不抓,案子的主动权只会在我们手中,如何去查,府衙乃至朝廷都不会插手,至于百姓们如何想,自然更加无须在意,我们可以继续钓鱼,需要担心的只有那些家族的反应,还有...会不会在关键时刻蹦出来一个搅局的人。” 陈羽闻言愣了一下,韩玉林的意思很明确,今日的行动,不论查到了什么,不论拿到了什么证据,巡狩司也不会有大的动作,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还会刻意隐瞒,压下所有消息的传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思想上与这个世界还是存在本质上的差异,根本没有理解皇权至上代表着什么,也没有理解巡狩司这个只为皇权服务的特务机构到底拥有着怎样的霸道。 黑暗时代之后对朝中官员的隐忍与低调,在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隐藏獠牙所制造的假象而已,等待着就是前朝余孽们再次露出踪迹。 想来面前这位镇抚使大人又或者那位一人之下的司正大人,从知道这个案子开始,就做好了重新伸出獠牙的准备,那二人想钓的大鱼,在朝堂,或者在某个更深更隐秘的角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很多问题都是次要的。 想通了这些,他自嘲的笑了笑,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现在情况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那处宅子只有五人,并没有九品高手存在,巡查的人一般都是巳时之后才会出现,咱们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动手吧,场面不会太混乱。” 韩玉林点了点头,喝光了碗中的面汤,将陶碗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站起身看了陈羽一眼,轻声道:“你带着两个巡探在外围布防,不要让人跑了就行,突袭的事我带人去做...”说着转头看向负责监控的巡探,又道:“图纸。” 那名巡探闻言赶忙将小木桌清干净,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宅院图纸铺在桌上,开始讲解具体情况。 ...... ...... 在距离疑似藏银的宅院百步之外,有几株老榆树,虽然枝头的叶子已经不剩几片,但是粗壮的枝干仍旧可以挡住常人的身形,韩玉林站在一根粗枝之上,将身形隐在主干之后,仔细的观察着院中的情况。 那处宅院有前后院,前院有主屋和左右厢房,后院有柴房、伙房和牛棚,户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家中唯一的儿子说是在多年前被土匪杀死,目前院中居住的只有夫妇二人,还有三个男子,分别是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和一个精瘦的下人,表面看上去只是孤苦且低调的一家富户。 此时,远远可以看到女主人正在后院的伙房门前站着,小厮模样的青年正蹲在柴房边整理着木柴,二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还有两名护院模样的壮年在前院打扫院子,最后一人不知踪迹,应该是守在主屋之内。 韩玉林静静的看了一会,等陈羽等人在宅子四周形成了合围之势,他从树上跃下,将院中观察到的情况给两个总领大概讲了一下,随后详细布置了一下分工。 虽说以一个九品两个八品的绝对武力对付五个只有五品、六品境的杂鱼根本没有压力,但是为了提防那些疯子触发机关或者使用神火粉,还是需要一个稳妥的布置,力求雷霆一击,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迅速控制场面。 布置完任务,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尽量留活口...” 那两个总领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而韩玉林,则独自到了宅院后院西侧的墙边。 在面前那堵墙后,就是牛棚和一小片空地,几乎紧挨着主屋西侧书房,而书房向着后院的方向,有一扇窗子。 第170章 武力碾压 韩玉林抬头看了看一人多高的围墙后黑灰色的屋顶,心中大致估摸了一下位置,从背后拔出一把短刀,脚尖一点,便越上墙头。 迅速扫视了一眼还未注意到自己的女主人和小厮,他双腿发力猛的一蹬墙头,整个人已经如闪电一般冲向只有几步距离的木窗。 砰的一声脆响,在宁静的宅院中是那样的刺耳。 碎木飞溅,韩玉林应声钻进了主屋西侧的书房,就地一个翻滚,在翻滚时,看到了正坐在正厅面露呆滞神色的中年男子,对方显然对于眼前的情况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有敌人!”中年男子只呆愣了不到一息的时间,看到韩玉林已经向自己冲来,在匆忙起身的同时发出了示警,但是话音未落,前院与后院却同时响起了惊呼与娇诧,紧接着就是打斗的声音。 两个总领显然已经按照既定计划,在窗棂碎裂声发出的第一时间,就从预定好的位置越墙而过,各自找上了需要解决的目标。 怒吼声连连,战况显然很激烈,后院的情况中年男人看不到,可是正厅之外前院的战斗却清晰的展示在眼前。 看到己方两个六品境的同伴被一个髯须大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交手瞬间,其中一个同伴就已经被砍伤,他立即明白来袭之人都是巡狩司的高层,至少是八品境的总领,不禁大惊失色。 “必须触发机关,不管计划如何,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不过刚刚迈出一步,余光一瞥之下,只看到一抹寒光已经到了身侧。 ...... 韩玉林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制服敌人,心中根本没那么多思虑,在滚地起身的瞬间,体内与每一寸血肉融为一体的元气瞬间转化为元劲,随着脚下发力轰然爆发,他化作一道灰影飞了出去,手中短刀直指中年男人肩膀。 下一瞬,一篷鲜血炸开,短刀已经刺入对方肩膀,透体而入。 一招夺势,韩玉林踏地的右脚再次发力,刚刚减缓的速度再次暴增,无法阻挡的巨大力道直接将毫无还手机会的中年男人撞得双脚离地,整个人被钉在身后不远的圆柱之上,发出了一声惨叫。 声音凄厉,震得韩玉林耳膜不太舒服,他皱着眉一掌轻拍在对方的额头,娴熟的将一丝元劲散出,干脆利落的将人打晕,随后,才转头向门外的前院看了一眼。 此时,前院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那个一脸大胡子的总领已经斩杀了一名护院,随后用远超敌人的绝对武力,三招两式就用刀背把另一个护院敲晕,拎着后衣领将人拖进了正厅。 不消片刻,另一个高瘦的总领同样拖着一个被斩断双臂,奄奄一息的妇人走了进来,很显然,这位总领采取的同样是杀一个留一个的策略。 ...... ...... 在距离宅院不远的巷口,陈羽眼看韩玉林跃上墙头,紧接着就是打斗声和几声惨叫,不过十几息时间,院内就恢复了平静。 “真是比捏死只蚂蚁难不到哪去...”他颇为无语的感慨了一句,向着宅院走去,途中顺手用令牌驱散了一些闻声想要一探究竟的吃瓜邻里。 到了院门前,已经有几个快了一步的暗探翻墙而入打开了院门,向守在门口的几位同僚点了点头,他走进了院子,随意看了一眼倒在院中身首分离的护院尸体,便向着正厅走去。 正厅之中,两位总领正在处理着三个活口身上的伤势,简单的止住了血,随手扯了些布条胡乱包扎了一下,而韩玉林,正蹲在屋角研究着什么。 陈羽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发现机关了?” 韩玉林用手中的短刀轻轻敲了敲角落中那一块颜色不太一样的灰白土墙,略显清脆的咚咚声说明了一切,这个位置是空的。 想起曾经的经历,陈羽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被一层木板包裹着看不见一根房梁的屋顶,说道:“屋顶包着一层木板显然不正常,这层木板里夹着的,可能都是神火粉。” 韩玉林站起身,指着肩膀上包着布条的中南男人淡淡说了一句:“应该是吧,之前那个家伙看到我来,明显向着这个位置跑,应该是打算触发机关,同归于尽。” 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抛向陈羽,又道:“现在倒是能证明这几个人肯定是山河会的了,不过这块玉佩能在他们几个手里出现,恐怕是某些人刻意为之。” 陈羽接过玉佩,看着上面刻着的山河二字,开口问道:“这玉佩来头很大?” “不好说。”韩玉林微微摇头,回道:“前朝余孽虽然一直存在,不过山河会到底是何时才有的,直到今日也没查清楚,这些年虽然从一些犯人口中得知了这个神秘的组织高层人士才拥有玉佩,很稀有,这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很稀有的意思自然是指山河会的高层稀少,关于这一点,韩玉林之前并没有说过,令陈羽有些好奇,不过此时此地人多嘴杂,并不适合细问这些。 他转头仔细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如这种被送到嘴前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高层,于是淡淡说道:“照这么说,这枚玉佩的主要作用很可能就是证明这些家伙的身份,毕竟,寻常的火烧不坏玉石,就算是神火粉也不行。”说完之后,他看到韩玉林似乎有些疑惑,赶忙又解释了一句:“之前罗总领给我讲过典客案的那场大火,还有那块没被烧毁的玉佩。” 韩玉林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头看向已经处理完周围村民围观问题,站在门口待命的几个暗探,挑出了晨间那个介绍情况的巡探,安排其配合两个总领抓捕那个不定时出现的巡查之人。 既然已经动手,自然不能留下漏网之鱼。 ...... 三人离去之后,陈羽招呼了剩下的几个暗探,准备搜索院子。 对于敢触发机关自焚的疯子,他并不认为在此时此地能审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甚至存在被误导触发机关的危险,所以还是自己找线索更稳妥些。 而韩玉林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嘱咐了几句让陈羽小心之后,他便在屋中转了几圈,找到了一些上好的茶叶,很悠闲的泡了一壶茶,坐在正厅中的圆桌旁喝了起来。 第171章 花名册 暖阳当空,光芒弥漫于湛蓝的天空,照拂所至,人与大地都温暖起来。 陈羽微微发力,将没入地面足有一尺的长刀从土里拔出,指着那片满是枯草的空地轻声说道:“就是这里,挖!”说完,他将长刀递给一旁的巡探。 那巡探接过长刀,恭敬的说道:“大人,这里应该是最后一处了。” 陈羽点点头,这处宅院面积不小,比之前咸乡那个至少大了四五倍,他带着几个巡卒足足花了几个时辰的时间,才将整个院子粗略的搜了一遍,找出了四个埋着木箱的地方,而现在,是第五个。 转头看了一眼满是狼藉的院落,地上铺的青石板已经全部被掀开,栽种的花草树木几乎全被刨了出来,但凡是土质硬度不一,又或者花草不够茂密这种可疑的地方已经全都被挖了一遍,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确定在更深的土地之下,是否还有没发现的东西。 不过以目前的人手和工具,找到这个五个地方,已经是做到了极限,剩下的,只能等回头再另外派更多的人来这里掘地三尺了。 ...... 在院中还算平坦的一小片空地,十几个已经被打开的木箱里银光灿灿,装满了银锭。 此次行动随性而来的两个总领都是懂得机关术的特殊人才,二人抓完人回来之后便没闲着,确定那些木箱之中有没有机关只是举手之劳。 他们甚至把院子中所有的屋舍都细致的检查了一遍,不仅将主屋内的机关拆除,确认了房顶确实铺满了神火粉,还在主屋东侧的卧房的墙壁上找到一个暗格,从中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挺精致的小木盒子。 韩玉林依旧坐在正厅,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从小木盒子中取出的一本册子,册子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四百五十八个人名和其相关的各类信息,从本名到化名再到身份和职业,甚至包括登记的日期都标注的十分详细,显然是本花名册。 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之后,他将册子随手放在圆桌上,看着屋外那些木箱,陷入了沉思。 看到陈羽走了进来,韩玉林拿起一个干净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淡淡问道:“搜索完了?” 陈羽嗯了一声:“暂时也就只能找到这么多了,刚才清点了一下,从五个地方一共挖出十八个箱子,大概有九万两银子,那些人倒是果决,明明有足够的时间,但是完全没考虑转移这些钱。” “先喝口水。”韩玉林将刚刚倒满的茶杯推了过去,继续说道:“也许他们很清楚所有道路都被我们盯上了,又或者,他们在西川郡潜藏的人手死得差不多了。” 陈羽想到之前的袭杀和劫囚,那些完全超出预料甚至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大批高手,觉得第二种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拿起茶杯旁边的册子,翻看了一会,疑惑的问道:“花名册?” “假的。”韩玉林优雅的喝着茶,心不在焉的回道:“虽然手艺精湛,足以瞒过大多数人,但是这册子是做旧的。” 陈羽不可置信的又把册子反复的看了几遍,微微泛黄的书页和有些褪色的文字,怎么看都像是多年前的旧物。 不过术业有专攻,面前这位镇抚使可是资深的暗探,他自然不会觉得对方看走眼了,只是有些赞叹这种以假乱真的技术。 看到对方的表情,韩玉林笑了笑,接着说道:“而且里面的信息,除了能给一些死人定罪之外,还有一些名字,应该是用来误导我们查案方向的。” 陈羽点了点头,花名册中熟悉的人名很多,如李万里、陆远山、张鲁、王灿、孙应先等等,基本之前调查过的,已经死的或者被抓的人,大名都在其上。 但是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些令人意外的名字,比如铁家的人,比如徐家的人。 他不禁说道:“若是我们没看出这本花名册是做旧的,真把它当一本旧物,还真的有可能造成一些误导的效果。毕竟,铁家的人可是和叛军有些扯不清的关系。” 韩玉林点了点头:“真真假假,说到底,山河会的本意还是想通过送我们的这份大礼来争取一些时间,我想,他们的计划正在等待一个契机。” “契机...”陈羽小声嘀咕着,想着郡城中几大家族乱麻一般的局面,一时间想不出这个契机到底会是什么。 ...... 太阳再一次落下,伴随而来的依旧是夜。 经过十余个时辰的走走停停,陆家那支车队,终于来到了阳山乡,虽然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是车队中每一个人在远远看到村子的那一刻,脸上都充满了复杂难明的神色,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披着淡淡的月光,一行十九人赶着牛车进了阳山乡,向着那处藏银宅子的方向缓缓前行,但是刚过几个巷口,领头的掌柜就发现出了问题,按照组织规矩,本该提前现身接应的巡查之人并没有出现,只是略一迟疑,他掀开盖在牛车上的油布,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火种,直接丢在了牛车上。 车上不知附着什么,瞬间便火光大作,拉车的牛感受到屁股后面的高温,本能带来的恐惧令它低鸣一声,发狂般冲了出去。 “时候到了,自绝!”这是那掌柜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不知从哪掏出的匕首就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其余十八人看见火光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自绝二字,根本没有犹豫,几乎在同一时间,纷纷掏出利器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两三息的工夫,车队的押送人员尽数殒命,起火的牛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疯狂的乱窜。 ...... 看到这一幕,正在几条巷子之外的树上观察的的韩玉林愣住了,隐藏在周边巷子陈羽等人愣住了,远远跟在后面的岳介等人也愣住了,虽然这些陆家的人死活不算太重要,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说自杀就自杀,临死前还放一把火。 “救火!”韩玉林大吼一声,第一时间就从树上跳了下去。 第172章 暗度陈仓 黑暗被火光照亮,寂静被吼叫打破。 受了惊的牛可不是好相与的,已经到了近前的韩玉林根本没有迟疑,拳影闪过,急奔中的老黄牛被砸的翻倒在地,整个牛头已经被砸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瞬间毙命。 这时,四周巷子里藏着的那些暗探已经赶到,纷纷脱下身上的棉袍拍打着熊熊燃烧的牛车。 片刻后,火被扑灭了,陈羽拍灭了棉袍上的火星,拍掉了上面粘着的灰尘,重新把棉袍套在了身上,疑惑说道:“这群家伙明明就是来送证据的,自杀也就算了,放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为了恶心一下我们?” 一旁的岳介已经弯下身子在一堆黑乎乎的残骸和白花花的银锭之间寻找有用的物件,听到这句话,随口回道:“身份暴露之后为了不落入咱们手里受刑罚之苦,直接自杀这种反应很正常,至于放火...给他们下命令的人可能知道咱们一直在盯着,但是这些家伙身份太低,不可能知道,肯定当自己就是执行正常任务,来送一趟东西,发现出了问题,想要销毁证据吧。” 说着,他反复扒拉着面前的一堆物件,找到了一些被烧得破破烂烂书册,挑出一本看上去比较完整的,站起身翻看着。 陈羽凑了上去,借着微弱的月光,隐隐看清了其中的内容。 “是账本...”岳介脸色有些古怪,拿着书册走到韩玉林身前,轻声道:“大人,这账本一部分内容记录着陆家与黑松商会之间的银钱往来。” 韩玉林接过账本翻看了一会,冷笑着说道:“这群家伙送得这份礼可不轻啊,除了苏家和柴家,咱们追查的这些家族看上去全部都与山河会脱不开关系了。” 陈羽弯下腰也从地上捡起一本账本看了看,皱着眉说道:“看来,对于咱们动用衙役把事情挑明的举动,山河会的回应也很直接,这是要彻底把郡城里的水搅浑。”说完,他有些无语的感慨道:“以前总是找不到证据,这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多不知真假的证据,反而更让人烦心。” 韩玉林想起了司正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不禁冷哼一声:“看来巡狩司这么多年的隐忍,确实让这些家伙认为咱们是真的很守规矩,这是好事。”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陈羽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明白韩玉林这句话到底有着怎样的深层含义,不过不等他多想,对方看向岳介继续说道:“衍林,把这里收拾一下,弟兄们都辛苦了,你带队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护送这些东西和那几个活口回郡城。” 说完,韩玉林转头喊来了另外两个总领,又道:“骑兵队给你们留下一支,我会带走一支,去把清苑县那个点也拔掉。” ...... ......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藏银、敛财这件事随着山河会送上的证据已经彻底暴露,李万里那条线也彻底断掉,那曾经被木长水发现的另外一处藏银点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而且清苑县那一处宅子,很可能山河会的人并不知道早已经暴露了,这个时候突然行动,说不定还能搜出一些意外之喜。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韩玉林和陈羽设想的那般顺利,巡狩司行动了,山河会同样行动了。 就在这天夜里,西川郡境内的官道上同时出现了十几支大小不一的车队,其中绝大多数的车队去往的方向都是紧邻西川郡的其它郡,这引起了巡狩司的注意,很快,负责监控官道的暗探就与车队产生了接触,并且爆发了激战,引动了大量暗探的支援。 虽然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这十几只车队随行的贼匪全部剿灭了,但可惜的是,车队所押送的全部是空箱子。 而与此同时,还有两支出发较晚的车队却沿着官道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便拐上偏僻的小道向着靠近黑松林的方向行进,当发现异常的暗探与之发生冲突后,那两个消失没几天的神秘九品高手再次冒了出来,护住了这两支车队,令暗探们死伤惨重,甚至还战死了一名前去支援的总领。 当巡狩司反应过来再次耗费工夫调集骑兵巡逻队协同作战,却为时已晚,只找到了两支被舍弃的车队和满地的空箱子,其中的货物和押运的贼匪,全部钻进了黑松林,消失在如深渊般的茫茫林海。 ...... 陈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在弄清楚那两支被九品高手保护的车队出现在官道的位置与泗水县几乎处于对角的时候,他意识到,陆家人的行动和阳山乡这个藏银点的布局,包括那些什么货物都没有的十几支车队,都是诱饵。 山河会抛出这些,吸引了九品境的韩玉林,吸引了机动性最强的两支骑兵巡逻队,同样还吸引了大量专门应对运银这件事的暗探。 他不得不感慨这一手暗度陈仓玩得出人意料,因为谁也没想到,真正装着货物的车队,去往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大楚境内,而是可以通往西荒的黑松林。 “我们被耍了...” 岳介自然也想明白了这些,叹了口气之后,便安排人唤醒了所有人,提前押送着银子和活口赶回郡城。 ...... ...... 在太阳逐渐西下的时候,陈羽一行人回到了郡城的司衙,安排人妥善处理了二十余箱银锭和四个活口,拖着疲惫的身躯,陈羽和岳介在正厅找到了一脸阴沉坐在下首位的韩玉林,而主位之上,却坐着一个陌生的枯瘦男人。 眼前的情况不用多说,陈羽也猜到能坐在韩玉林上位的人,九成九就是那位被摇来帮忙的司使大人。 枯瘦男人一袭黑色锦袍,腰上挂着玉制的腰牌,一头灰白长发很随意的披散在肩上,面容瘦削,可能是因为脸上没二两肉,显得他眉骨突出,颧骨也很高,深陷的眼窝内,狭长的双眼半睁半闭,这幅尊容,让陈羽想起了五龙门下的门人... 韩玉林看了一眼刚刚进门躬身行礼的二人,开口说道:“这是皇城来的司使,姜大人。” 姜元英眼皮似乎动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动了几下:“这二人就是一直负责山河会案子的岳介与陈羽?” 第173章 巡狩司的规矩 陈羽再次行了一礼,表现的极为恭敬,毕竟司使都是应元镜的绝顶高手,而且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对待这种大腿,该有的尊重必须有。 而且他知道,相比那位自从发布了《罪己书》之后便极少公开露面的司正大人,分别掌管着对外情报、对内调查和暗杀行动的三位司使,才是巡狩司这些年展露在外的实权人物。 面前这位面相看上去不太友善的姜大人,掌管着对内调查,终日干着“请人喝茶”的勾当,是一个令百官闻风丧胆的可怕人物。 通过一些小道消息,他还听说此人是整个大楚最仇视前朝余孽的人之一,虽然具体原因从没听人提过,不过想想也能猜到肯定是一些家破人亡的悲惨故事。 ...... 看到陈羽和岳介做完自我介绍,韩玉林把清苑县的情况简单扼要的说了一下。 结果并不算意外,他带着两个总领以绝对碾压的武力轻松的拔掉了那处同样只有五品、六品守护的宅子,不仅又抓了两个活口,而且在百名骑兵的帮助下,将院子犁了一遍又搜出两万余两银子。 不过这一点点战果在得知了百里之外发生的突发状况之后,就变得不香了,他急急忙忙把收尾的工作交给旁人,自己赶去支援,到了地方之后看到的却只有被抛弃的车队和一众下属的尸体。 听完这些,陈羽小心的看了一眼黑着脸的韩玉林,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也许那两个九品高手并没有离开西川郡。” 说这句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领导感觉好受些,而是想到了一些事。 之前那份造假的花名册他仔细研究了一番上面那些“熟人”的登记时间,如李万里这种从前朝就在固县当县令的家伙,登记在册的时间是大楚开国元年,距今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年头。 虽说这个登记时间未必是真的,不过单单看最近两个月山河会几次行动所折损的人手,就能猜到那些前朝余孽在西川郡经营的时间绝对不会短,他们在这里的图谋很大,除了敛财,还有破坏西征,甚至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看到对方没有反应,他又补了一句:“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出现,我们还有机会。” 韩玉林嗯了一声,他明白陈羽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每一个总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兄弟,自从西荒呈现三足鼎立之势以后,这么多年再没有战死过八品以上的高手。 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如今手里的证据齐全,你准备对哪个家族动手?” 听到这样一个问题,姜元英诧异的抬起眼皮看了看站在堂下那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来西川郡之前,他并没有听说过陈羽这一号人物。 韩玉林有多少本事他是清楚的,虽说为人有些迂腐,做事也不够狠辣,但是脑子是够用的,在一众镇抚使之中也算是比较精明的一类,可如今却在征询一个小孩子的看法。 更有趣的是,这小家伙听之前的介绍,还只是个刚刚转正的巡探而已。 ...... 陈羽平日里很少注意自己在巡狩司中一直享受着与年龄和官职不相符的地位,毕竟他的心里从来不存在阶级意识,所以并没有发现主位上那个干瘦老头是什么反应。 而且韩玉林的问题并不好回答,正如之前所说,证据太多,有时候也是麻烦。 低垂着脑袋思虑了许久,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有两种方案,第一,保持耐心,谁也不动,故作高深继续等待,看山河会接下来会不会再做些什么引我们出手;第二,将计就计,通过手头上的证据把所有家族的人挑一部分抓来审讯。” 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韩玉林,接着说道:“若是选第二种方案,郡城可能会产生一些混乱,这也许正是山河会希望看到的,从而做一些浑水摸鱼的事。” 韩玉林皱着眉思忖了一阵,轻轻摇了摇头,回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过你的第二种方案,是不是太激进了一些。” “也许吧。”陈羽平静的回道:“原本我是更推荐第一种方案,毕竟山河会送来这些证据的目的不言而喻,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查案,既然现在时间有限,我觉得如果一定要选择第二种方案,那我们不仅要把黑松商会、铁家、徐家的一部分人抓来,而且苏炳添,也可以抓来审一审,还有宋子宁...这样才能打破这种被动的局面。” 韩玉林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开口问道:“宋子宁在你的推论中是整个阴谋的爆发点,你准备现在就动她?” 陈羽点点头:“当初李万里很清楚已经被咱们盯上了,可他依旧安排了李清澜和福伯与宋子宁接洽,很显然,这个女人是李万里专门抛给咱们的疑点,因此我才得出的那些推论。但现在李万里死了,所以我在想,如果在宋子宁动之前,就把人抓起来,那李万里设计的阴谋会产生怎样的变化,或者说,接手李万里工作的那个人,会不会采取一些补救的措施。” 韩玉林愣了一下,旋即失笑道:“为何我突然觉得你早就该这么做了。” “我倒是想过。”陈羽还是那副平静模样,轻声回道:“不过之前咱们手里自由与陆家勾结土匪的证据,其它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抓一个宋子宁的话,效果可能并不好,不过如今就不一样了,咱们有凭有据把所有家族的人都抓进来,能看到的结果,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厅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刮锅挫锯般难听的笑声,姜元英突然插话道:“你这小子有意思,就按你说的做,把人都抓来,另外,那个柴家在郡城里搞东搞西的家伙也给抓来,看看山河会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陈羽闻言一怔,这位司使大人显然是明白自己打算做什么的,但是这个命令下的令他有些无语,只好恭敬的回道:“姜大人,我们没有柴家作乱的证据。” 姜元英眯了眯本就不大的双眼,斜了一眼韩玉林,冷冷说道:“韩老鬼,这些年安逸了,你是不是不记得巡狩司做事的规矩了,下属都被你教成这样了?” 韩玉林讪笑两声没有接话,姜元英却没再理他,转头看向陈羽咧着嘴说道:“先抓人,再找证据!” 第174章 书呆子 陈羽突然意识到,想要让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习惯彻底融入这个世界,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其实巡狩司内不论是同僚还是上司,对于证据这件事从来就没有表现的太过在意,因为在这个技术落后的时代,疑罪从有才是主要的办案方式,就算大楚律法,对巡狩司的要求也是“无嫌疑者,不可抓捕,有嫌疑者,若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不可用刑”,从来不曾提及过非要有证据才能拿人。 只是他的潜意识始终习惯性的选择凭证据执法,没有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去办案,也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对任何人都可以不择手段,随意抓捕的暗探。 看到韩玉林因为自己口不择言受到训斥却没有出言解释,明显有维护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解释道:“是属下愚钝,没有理解司衙内各位大人的教导,都是属下的问题。” “不重要...”姜元英不在意的摆摆手,用独特的闷哑嗓子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们明白一个道理,虽然西川郡形势复杂事情不好处理,但正是因为这样,做事情才更不能优柔寡断,咱们想得太多,才是正中下怀,顺了山河会的意...” 话说半截,他突然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浓浓的眉毛皱了皱,又道:“这苏家,现在若想抓人,理由要想好,也不能太直接,这一点你们注意一下。” 陈羽感到疑惑,刚想发问,韩玉林已经出言解释道:“朝廷的调令到了,经过府衙和林家的举荐,林仲新和苏青衣将分别出任固县的县令和县丞,应该这两日就会上任,这个时候想动苏家的人,得低调点,否则朝廷脸面上不好看。” 林仲新是林家二房,苏青衣是苏家四房,这二人突然被任命了官职,让刚刚得知这件事的陈羽和岳介都大感惊讶。 陈羽并不关心苏青衣的儿子能不能有所作为,他此刻想的更多的是林家,这个洗耳朵多年的家族,最终还是没有遵循祖训。 只不过,为何是固县? 他心有疑惑,不禁问道:“固县如今这个状况,难道不是从其他地方调人来管理更合适吗,为何还要用西川郡的文人?” 姜元英冷哼一声:“林仲新是李如贤举荐的,苏青衣是林仲舒举荐的,司正大人觉得,他们举荐的人选很不错。” “不错?”陈羽古怪的看了一眼稳坐于主位之上的瘦老头,心想这不是摆明了挖坑吗,自己在下面钓鱼,那位“天下第二”的司正在上面钓鱼。 随着这几天对陆家的行动,如今的固县摆明了是个烂泥塘,这个时候还敢去那里当官的人,不论是为人还是想法都耐人寻味。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先把陆家谋反的消息放出去,在他们上任之前...” 此话一出,厅中为之一静,过了片刻,姜元英再次发出难听的笑声:“你这小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 ...... “平静”多年的西川郡城,突然热闹了起来,茶馆酒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人,这一切皆是因为全西川郡辖内所有城池的巡狩司门前和城中各个榜文张贴之处,都贴上了一篇内容令人震惊的告示。 固县县令李万里与其内弟陆远山多年来在固县与金山寨勾结走私,大肆敛财,意图谋反的消息飞速传遍了整个西川郡,所有人都知道巡狩司极少发布告示,一旦公布那定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但少有人知,这件事只是个开头,远远没有结束。 那些与固县有所关联,与陆家曾有交集,或者参与了谋反之事的人,各怀不安的在各自认为隐秘的地方筹划着,互相谩骂着。 ...... ...... 苏家主厅,门窗紧闭,昏暗、封闭的房间中,苏炳添满面愁容,围着居中的桌子转来转去,嘴里骂骂咧咧:“陆远山这个唯唯诺诺的东西,怎么会沾上谋反这种事,这个混蛋...” 一身素色棉袍的苏青衣平静的坐在圆桌前,看了一眼同样平静的苏秉烛,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才开口说道:“次兄,你耽误我读书把我拽过来,这一盏茶都喝完了,就是要说这些吗...那陆远山谋反,与我苏家何干,又与我何干?” 苏炳添止步转身,看向自己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弟弟,感到有些语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让大兄跟你说吧。” “哦?”苏青衣不明所以的又看向苏秉烛,呆呆的问道:“原来是大兄与我有话说。” 苏炳烛静静的看着对面完全不谙世事的弟弟,露出了苦笑,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老四,固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显然是个是非之地,你确定要去做那个从七品的芝麻官吗?” 苏青衣稀疏的眉毛皱了皱,清明的双眼露出不悦,冷冷回道:“大兄,早些年你阻我读书,如今又要阻我造福乡里吗,你应该很清楚我读书是为了什么。” 苏炳烛叹了口气:“我不是阻你,只是你还不知道,那陆远山是固县前任县令李万里的内弟,二人一同谋反,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的固县,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你这个时候去赴任,有没有想过会遭遇什么。” 苏青衣冷哼一声:“李万里,枉我曾经对他敬佩有加,原来为国为民都是虚的,竟是反掖之寇令人唾弃之人,真是污了读书人的名声。” 苏炳烛感到心累,这弟弟读书读到缺根筋,完全听不懂自己这番劝导的意思,他无奈的摇摇头,心想就这种性格,说再多恐怕也是无用功,于是开口说道:“既然你如此执着,那就去好好去做吧,为兄只希望你记住一点。” 苏青衣满面喜色:“大兄请说...” 简单的人总是有简单的快乐,苏炳烛看着对方,不禁轻笑出声:“往后不管家里出什么事,你不要过问,更不要插手,全心全意做一个好官,造福一方...” 第175章 亲兄弟 “大兄这是同意了?” 苏炳烛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说道:“苏家从来没出过官员,在你之前,甚至没人想过做官这件事,知道为什么吗?” 苏青衣面露疑惑,如对方所说,苏家世代经商,向来看不上酸腐文人,他此时不仅不理解自己为何突然就获得了支持,也想不到兄弟二人能心平气和的交流。 苏炳烛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苏青衣倒了一杯茶,轻声说道:“都说商贾是这世间最庸俗的人,但是自命清高的文人一旦做了官,往往会比商贾更加庸俗。朝堂是个嚣尘秽气的地方,终日所见尽是花招伎俩,人情世故,所能看到的真实,比商场上更少...” “大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炳烛伸手把茶碗又往苏青衣面前推了推,说道:“喝完这碗茶,便回去吧,今日就当为兄为践行。” ...... 苏青衣喝完茶,便起身告退,走的时候,仍然有些摸不清头脑。 苏炳添同样摸不清头脑,一直以来老谋深算的大兄今日突然摆出一副安排后事的姿态让他心里愈加不安,待人离开,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大兄,你今日说这些话...” “老四是我们兄弟几人之中唯一的好人,可他那个倔强脾气,到了官场能有好日子过?”苏炳烛斜了一眼苏炳添,冷声说道:“当兄长就要有当兄长的样子。” 苏炳添面现愧色,可陆远山的事让他心神不宁,哪里还顾得上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弟弟,只是沉默了一会,认了个错之后,他忍不住问道:“陆家和李万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 苏炳烛皱着眉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插言道:“你慌什么?” “我怎么能不慌,我去固县找陆远山和李万里的时候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巡狩司的人都知道我们与他们有关系。”苏炳添押着嗓子说道:“现在告示上写的可是谋反,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挨上边都得掉层皮。” 苏炳烛不以为意,平静的回道:“与陆家做生意的是黑松商会,是张家,而我们苏家,不过是作为介绍人帮忙搭了个线。” “可是...” 苏炳烛瞪了一眼不争气的苏炳添,直接插言道:“可是什么可是,你觉得巡狩司抓了你或者抓了我还能让我们死在刑房里?” 苏炳添目光闪烁,他心里确实担心这个,事关谋反,这种时候巡狩司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更不会顾忌任何人,只要是可疑的人,谁知道被抓了进去之后还能不能全乎着出来。 而且,最根本的问题是,苏家最初与陆远山合作,动机本来就不纯。 ...... 屋中一阵沉默,苏炳烛给自己的茶碗添满了茶水,喝了一口,看着一脸焦躁的苏炳添,平静的问道:“对你的宁儿有信心吗?” 苏炳添苦涩的摇摇头:“这事情太大了,她脱不开干系,真被巡狩司抓了去...” “看你这个窝囊样子。”苏炳烛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麓山郡了,她死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苏炳添一怔,旋即满脸怒色压着声音吼道:“那是我女儿,你是她大伯,怎么能下此狠手!” “行了,别假惺惺的。”苏炳烛冷冷的看着对方,讥笑道:“当年你迫于阿爷的压力抛弃她们母女是无奈之举,可以理解。但后来这女娃娃找上门了,你做了什么,你让她隐藏自己的身份,又派人抹去了她的过去,这是当父亲的人应该做的吗。况且,我可是同意了她改姓入门,以庶女身份进入分家祠堂了,可你为何不去做呢?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拿着所谓信物,来历不明的宋姓女子而已。” “我...”苏炳添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炳烛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行了,杀手已经去了,这件事无法改变了,我不管你当初到底是担心弟妇闹事家宅不宁,还是因为对那个女娃娃的身份心有疑虑,现在都不重要了,这个时候,没有事情比保住苏家更重要。”顿了一下,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冷冽,又道:“皇商的身份暂时不能丢,所以我们不仅不能与谋反案扯上关系,甚至,不能与黑松商会扯上关系,明白了吗?” 苏炳添此时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何听到这么大的事还能保持平静,甚至关心老四的将来,原来早在他一筹莫展满心不安的时候,杀手就已经上路了。 而只要宋子宁死掉,就成了死无对证,再没有人能证明陆家与黑松商会的合作苏家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他怔怔望着面前平静喝茶的大兄,想着那个曾经与他游山玩水亲密无间却身份低微的女子,想着与之长得极像的宋子宁,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疼,有点冷,有点无奈。 ...... 苏炳烛喝完了碗中的茶水,随手放在桌上,盯着神游天外的苏炳添看了一会,开口说道:“如果出现了纰漏,我们要实话实说。” 听到声音,苏炳添回了神儿,讷讷问道:“实话实说?” “对,实话实说。”苏炳烛严肃的说道:“我们只知晓陆家与土匪有勾结,你想让自己的私生女在赵家过的好一点,所以从中促成了陆家与赵家的合作,帮助黑松商会开始经营西域行商的买卖。” 苏炳添闻言愣了半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话是自己的亲大哥说出口的,下意识回道:“这是真相?” 苏炳烛点点头,平静的说道:“这就是合情合理的真相,记住,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觊觎西域行商这门买卖,这关系到家族的将来。”说完,他的脸色变得复杂,又道:“老二,我们都老了,玉润、玉谷、玉山、玉华都还小,他们的人生还很长。” 苏炳添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亲大哥,二人相对无言,过了很久,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起身向外走去。 苏炳烛望着对方的背影,淡淡的又补了一句:“老三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了,我们针对铁家的一切行动全部停止,扫除证据。” 第176章 人为财死 苏炳添停下脚步,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古井无波仍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苏炳烛,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所有人都被苏家浮于表象的一团和气所欺骗,认为这个传承百年的商贾世家是不一样的,兄弟几人财产均分,哪怕一心读书从来不管家族产业的苏青衣,都能分得四分之一的财富。 一家人相亲相爱,实在难得。 但兄弟几人谁不知道,在公平分配和半真半假的亲情掩盖之下,真正让他们保持团结的,依旧是利益,而且这个利益指的不仅仅只是个人的利益,还包括了每一房下一辈,甚至下下一辈的利益。 有了之前被告知“真相”的经历,他的心中已经猜到了许多,如果这一次需要有人站出来成全所有人的利益,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大兄说老三的事是想提醒我暂时不要再与徐家往来,而且一旦事发,要主动揽下与之勾结的事,其目的,也是为了帮助我那私生女和张家是吗?” “情绪让你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苏炳烛微微皱眉,似乎能洞悉一切的双眼平静的望着对方,苍老的面容浮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淡淡说道:“你不过是与徐家几个老蠢货喝过几次茶而已,徐泰那个没脑子的武夫目光短浅,自己干下截货的勾当与你何干,又与我苏家何干。商人要赚钱,喝茶聊天是常有的事,不是说你们喝几次茶就是一伙的,我现在是提醒你,让那群目无王法的蠢货自生自灭。” 苏炳添是聪明人,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也想偏了,从开始针对铁家,到目前为止苏家所做的事就算被查到,不过就是些仗着有钱挖坑下绊子的小事而已,有损名声,但是并没有触犯王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人拿了话柄在朝堂被参上一本,动摇皇商的身份罢了。 想通这些,他突然感到惋惜,不禁说道:“这么做的话,张家若是保不住,我们与黑松商会的联系就断了,到时候与徐家也离了心,那之前做的努力等于全都白费了,接下来还要继续争西域行商的生意吗?” “省钱的办法进行不下去,我们还有花钱的办法。”平平淡淡语气中带着自信与底气,苏炳烛笑了笑,说道:“去吧,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乏了。” 说完之后,没等苏炳添转身,他又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老四如果可以正常赴任,证明这次的事巡狩司没打算动我们,上面应该有一部分人希望我们继续管着官盐生意,懂吗?” 苏炳添愣了一下,原来这才是支持老四出任固县县丞最根本的原因吗? ...... ...... 相比依旧在为了钱财而算计的苏家兄弟,此时的黑松商会已经乱作一团。 这些不久之前还认为商会发展顺利,幻想着通过西域行商赚到盆满钵满的会中高层,在得知陆家犯下泼天大罪之后,全都慌了神儿。 虽然陆家通过张家一直在与商会合作这件事并没有公开,但并不是什么太机密的事,谁都知道如果没有陆家,黑松商会不可能从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成为郡城中小有名声的西域货物贩卖商,更不可能在柴家的帮助下迅速扩张,组建出来综合实力仅仅次于铁家的商队。 曾经有多快乐,如今就有多痛苦。 在黑松商会一楼的大厅中,所有高层汇聚一堂,场面却十分难看。 几乎所有人都在咒骂着,埋怨着,似乎早就忘记了之前分红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喜悦。 身为会长的周正举坐在主位,满脸苦涩,而一旁坐着的林慧怡,俏丽的面容无比阴沉,似水的双眸清波不再,冷冷望着下面或坐或站的乌合之众。 终于,她忍受不住,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高高抬起之后,又重重的拍在面前的大桌上。 “砰!”脆响声在厅中环绕。 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端庄大方的少妇能突然造成这么大的动静,场面为之一静,可仅仅过了片刻,就有一个肥胖油腻的家族族长怒声吼道:“周夫人,你一个女人在这里乱拍什么桌子,轮到你说话了吗?” 林慧怡眯了眯眼,讥笑道:“我今日倒是开了眼,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除了如泼妇一般骂骂咧咧,这个把时辰过去,说过一句有用话吗,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你...”油腻男人指着林慧怡,怒意更盛却没再开口,厅中其他男人瞪了瞪眼,也没再开口,十分干脆的都闭了嘴。 毕竟,堂堂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女人斗嘴实在是件丢人的事,况且,面前这位出名的才女向来言辞犀利,如果斗嘴再斗输了,那日后真是要沦为笑柄了。 看到场面安静了,林慧怡恢复了平静,无悲无喜,淡淡说道:“我们与陆家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给的也只是正常的合作分成,并没有帮助他们敛财,就算巡狩司查到我们,实话实说就好,你们一个个吓成这样,到时候胡说八道,才是真真害了所有人。” “你说得轻巧,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沾个边都得死!” “就是,巡狩司那是什么地方,好人进去都要掉层皮,他们要查谋反案,我们进去了哪里还有活路!” “......” 话题一起,下面又是沸沸扬扬,看着再度失控的会场,林慧怡叹了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干脆闭上了眼。 周正举看着一副心力憔悴模样的爱妻,面色更苦,黑松商会最大的问题,就是每每遇事,大家就会“各抒己见”,人人都有理,但是说正经话的却不多。 而现如今的问题,已经不是利益损失的问题,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些人的想法自然就更多了。 ...... 突然,一个面相周正的中年说了一句:“我们与陆家合作这么多年,谁知道私下有没有人与他们私下有所勾结。”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到这句话,所有人似乎都想起了正常合作与私下敛财的区别,纷纷看向坐在末位,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的张泽涛。 .............................................................................................................................................................................................................................................. 元宵佳节,书友们喝点小酒,去看看花灯吧。 第177章 土崩瓦解的黑松商会 人的野心就像荒野上的杂草,只需要一点点水分,就会野蛮生长。 张泽涛自从通过宋子宁认识了陆远山,得知了陆远山在西荒有门道可以干西域行商的买卖之后,就认为自己找到了让家族振兴的机会,为此他做了许多,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想象。 听到有人说出这样一句要命的话,所有人却同时看向自己,他心里无名火起,冷哼一声:“都看我作甚,分钱的时候你们这些家伙什么话都不说,现在出了事,就想着推责任。陆家有问题这件事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个人能猜到就陆家那种开几个典当铺子赚点差价的小家族,凭什么能打通去往黄石郡的关系。” “泽涛兄,大家伙儿之前不过是怀疑陆家与土匪有所关系,如果真是这种小事自然无须在意,但凡做西域通商买卖的,谁跟土匪没点关系,那铁家跟叛军还有关系呢,生意照样做的风生水起,但是现在巡狩司的告示上写的可是谋反...” “就是这个意思,在境外让土匪和叛军赚了钱也是形势所迫,朝廷不会怪罪我们这些商人,但是在境内敛财,这事就不一样了。” “是啊,泽涛兄,你们张家与陆家私下没有什么交易吧,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可别拖累咱们这群老伙计。” “......” 听了没几句,张泽涛已经是满头青筋,愤怒不已,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就在这时,厅中再次响起清脆婉转的声音:“干脆大家也别吵了,分家吧。” 惊人之语让厅中的所有人哑然失声,过了半晌,才有人怒道:“林慧怡,你是疯了还是怎的,黑松商会存在几十年,你说分家就分家!” “你们一群人围着张家指指点点难道不是这个意思?”林慧怡讥讽道:“别说什么九家一体,同气连枝这种鬼话,在座的人都清楚,陆家是与张家签订的契书,而不是与商会。这个时候,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大家抱团等着巡狩司调查,等一个真相,要么把事情全部推给张家...博一条活路。” 看到所有人都不吭声,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张家与陆家签订的契书大家都看过,陆家负责打通西荒的关系,分得两成利润,这几年,这笔钱一直都是通过张家分给的陆家,这是事实。我刚刚表过态,这个合作并没有违反大楚律例,让你们不要慌...结果呢,看看你们现在这副嘴脸。” 一番话毕,厅中一片沉默。 黑松商会从来不存在团结这个字眼,大家聚在一起都是为了利益,现在张家与陆家肯定是撇不开关系了,但是在一起合作三年,十个家族的利益早就绑在一起,就算没有违反大楚律例,但这是与谋反有关的案子。 想想巡狩司早年间对谋反之人的态度,但凡与之有关的家族,抄家是轻的,流放是常有的事,谁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分家,虽然很难逃过一劫,但是大家也许还有推卸责任或者趁机转移一些财产的机会,若是抱团,极大的概率只不过是一起沉船罢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过了许久,之前那个面相周正的中年人沉声问了一句:“周掌事,周夫人说的话可作数?” 周正举看着对方,这句话一说出口,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也就成了定数,虽然在聚会之前,他与爱妻商量的时候就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想到祖辈勤苦打拼传下来的商会,竟然在自己手里散了,随后可能还会被抄家流放,心中尽是苦涩。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林慧怡看在眼中,似是感同身受,她面露关切之色,在桌下拉住周正举的手,轻轻的捏了捏,轻声说道:“夫君,拦不住的...” ...... 有人开了头,剩余的家族几乎没有犹豫,纷纷做出了分家的决定,很快,各个家族祖都忙碌起来,自家的牛车也一辆一辆的出现,按照相应的比例分配了商会中所有的现银。 至于更细致的清账和分成的工作,各家只是留下一个账房,慢慢算。 经过短暂的喧闹之后,黑松商会再次变得门可罗雀,除了周家的族人,只剩下几名账房。 周正举站在大厅之中看着空荡荡的商会,一脸萧瑟,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败光了全部祖产的败家子。 林慧怡来到身侧,温柔的拉起对方的手,平静的说道:“这一天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何必忧愁。” “怡儿...”周正举转过头,苦笑道:“我们当初说要振兴周家的时候,可没想到会牵扯到谋反案,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发生在商会即将发展壮大的节骨眼上。” 夫君垂头丧气,林慧怡却只是淡淡一笑,拉着对方往二楼走去,口中说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巡狩司要是真查到我们,实话实说便是,我们既不知道陆家的身份,又没有多给他们一分钱,更没有做违反律例的勾当,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抄了咱们的家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放心吧,实在不行我就去求婉儿,不管怎样,咱们最多就是被抄家,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别忘了,我们还有后手呢。” ...... 二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一间会客室门前,林慧怡推门而出,拉着周正举走了进去。 坐在屋中的柴书弘老神在在的喝着茶,等夫妻二人走到桌前坐在,才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可真是佩服周夫人超凡的布局,没想到你费尽心机与我柴家秘密合作,竟然在这个时候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真是令在下佩服。” “别在这说风凉话了。”林慧怡面无表情,平静的回道:“分家的大戏你也看到了,现如今我手里又多了一笔银子,我要加大投资!” 柴书弘一脸古怪的看着面前的林慧怡,半晌之后哈哈大笑了几声,嗤笑道:“周夫人,我随口说句玩笑话,你倒是顺杆往上爬啊。”看到对方依旧是认真无比的神态,他只得继续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就算你们分了家,一旦巡狩司要动周家,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抄家。在这种时候,我们之前合作的铺子怎么可能保的下来。考虑到柴家的利益,我首先考虑的肯定是撤资,然后与你们撇清关系,你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与我继续谈合作,你这个做法,简直令我震惊!” 第178章 周家的野望 商人逐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是在逐利的过程中,除了讲规矩,守信用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得遵守律例,这样才能把生意长长久久的做下去,才能让家族兴旺壮大。 柴家在前朝时做过皇商,柴书弘作为家中主事的人之一,对于时政和商机一直都有着敏锐的判断。 与张家的联姻和黑松商会的合作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决定,这个商会之中无能之辈居多,张泽涛更是一个空有野心,却完全不懂得如何利用钱财快速扩张生意的蠢货。 但是与周家,或者说与林慧怡的合作却不一样,这个女人有能力,有心机,自身身份与人脉关系错综复杂,虽说已经被逐出了林家,但是在西川郡,依旧有很多人会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卖个面子。 而且,对于西域经商专门买卖,对方有着明确的目标和快速扩张的计划,而且实施的很顺利。 这也是为何在林慧怡再次私下找到柴家,提出让家族与张家悔婚之后会得到家主的支持。 不过现在情况发展到这个局面,计划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因为在大楚境内的土地上,正常人谁也不敢与谋反相关之人扯上关系。 ...... ...... 柴书弘说完之后,静静的看着林慧怡,在自己明确的拒绝之后,对方依旧从容恬淡,晶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充满了自信。 “你很清楚,商队最核心的人员除去那些陆家人之外,全部都是我的手下,如果不考虑陆家谋反这件事,黑松商会分家解体一直都是你我希望看到的。如今,无需我动用接下来的手段,目的就达到了,很快我就能以周家的名义募集人手,重新整合商队,继续进行西域行商这门生意,而且,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十几个无能的废物来扯我的后腿了。” 清脆平淡的声音传入柴书弘的耳中,看着面前以优雅姿态说着歪理的女人,他皱了皱眉,冷冷回道:“你所说的这些,首先要建立在陆家谋反这件事上,你们周家不受到波及,你凭什么认为巡狩司会放过黑松商会,放过周家。” 林慧怡淡淡一笑,根本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那几个铺子,还有扩充之后的商队,只要不拿出我们之间那份秘密的契书,从账面上看,这些都是你们柴家单方面的投资。现在铺子还未开张,商队也并未启用,也就是说,你们柴家的投资并未获利,只要在做分家账目的时候把这些铺子和商队都退回给柴家,你们就与黑松商会撇清了关系。” 柴书弘眯了眯眼,林慧怡所说的,正是他等在这里的目的。 柴家的钱不能随意打了水漂,既然黑松商会完了,投资自然要收回来,现在对方主动、大方的把最理想的解决方式说了出来,而且表现出还有下文的样子,令他有了些兴趣。 “继续说。” “接下来,我会用手头的现银组建第三支商队,并且从柴家的布行进一批上等丝绸,这些都与柴家无关,如果日后周家真的被抄家,这些人肯定就散了,货也没了自然就没有接下来的事。”说到这里,林慧怡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如果这次朝廷对陆家的案子波及没有那么广,周家的产业保下来了,咱们抢占西域行商买卖的进程又可以往前迈上一大步。” “你想修改那份契书?” “当然,西域行商是周家与柴家合作的生意,我加大了投资,分成比例上当然要做出修改。” 柴书弘听完之后皱了皱眉,嘲讽道:“话这么说是没错,不过这份契书本身就会给柴家带来风险,我原本的打算可是在撤资之后就销毁掉的,如果这就是你的计划,我可真没什么兴趣。” 林慧怡清水般的双眸直视着柴书弘,平静婉转的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很清楚那份契书的内容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就算是到了巡狩司手里,也不可能对你们柴家造成多大的伤害,最多就是损失些银子。况且,那是我周家最后的希望,我与夫君不可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让朝廷抄了我们翻身的本钱。” 说到这里,她突然露出自信的笑容:“如果周家迈过这道坎儿重整旗鼓的时候,西川郡除了铁家之外,我们的商队就是西川郡第二,到了那时所产生的利益,不需要我与你解释。所以,免掉无意义的讨价还价,这次追投,我周家只按照所投银钱一半比例计算分成,这是我的诚意。” 柴书弘笑了,富贵险中求,这是一场赌博,但是风险低,收益高。 如林慧怡所说,就算契书曝光,柴家损失的,最多只是在西川郡的这一笔投资,确实不算大问题,但是如果成功了,只要运作合理,通过三支商队能获得的利益,几乎无法预估。 想通这些,他沉默了片刻,认真的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凭什么觉得失去了陆家,商队还能安稳的跑商,你要知道,若是没了人脉,西域行商可是稳亏不赚的买卖。” 林慧怡呼出一口气,事情谈到这里,基本上已经定了,她平静的说道:“难道你认为这三年,我真的如此不堪,会让陆家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族拿捏...不管是叛军还是土匪,之所以收‘买命钱’,其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要赚钱,这种拿钱就能疏通关系的问题,根本没有难度,我安插在商队里的人,早就与叛军搭上了关系,我们的商会,是获得报备资格的。” “哦?”柴书弘眯了眯眼,有些不敢相信。 自大楚立国以来,通商这门买卖,土匪劫杀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人财两空带来的威胁,让许多商人望之却步,但是如果获得了叛军的报备名额,风险就会大大降低,这件事寻常商人不清楚,但是真正的大家族,都知道这里面的问题。 西域通商能带来高额的税收,这一点姬怀远非常清楚,但是考虑到混入内奸这个问题,叛军一直在暗中控制着商队的数量。 而具体方式说白一点,就是纵容土匪劫掠商队,甚至会亲自下场灭掉一些有问题的商队。 可一旦获得了报备的资格,不考虑爱好和平的红花会,至少金山寨是不敢动的,甚至在收了钱之后,还会给与一定的保护,防止那些不听话的小股土匪见财起意。 目前为止,西川郡内唯一获得报备资格的家族,只有铁家,这也是除去身在黄石郡的本家帮助之外,保证他们越做越大的另外一个原因。 柴书弘望着面前姿容、气度皆是上乘的少妇,疑惑的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第179章 反常的秦婉 “我说过,能拿钱疏通关系的问题,根本没有难度,我把交给叛军的‘买命钱’提高了两成,以黑松商会三年跑商的资历,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我们是两家合作,这件事为何不早说,你知道这让我们少赚了多少钱吗。” “何必说这种话,我知道你想借着这点小事谈分成的问题,但是我不会同意,别忘了,我阻止柴家与张家联姻,可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 柴书弘一怔,面前这个温婉如水的女人不仅仅精明,谈起生意比自己还不要脸,他冷冷说道:“当时谈联姻的也是你,我还没有怪你差点坑死了柴家,你反而拿这种事邀功。” 林慧怡掩口一笑,轻声道:“我可没有不讲理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生意谈到这里刚刚好,那些枝干末节的事再谈下去就是无谓的扯皮,你觉得呢,柴三爷。” ...... ...... 张贴告示之后,一批暗探带着各自的任务,纷纷去往自己目标的所在之地。 消息散出去,总需要发酵的时间,陈羽并不知道今夜会有多少人忧愁,但是他很想知道,那些人忧愁完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而这件事,他只需要舒坦的睡上一觉,然后等着看情报就可以了。 但是司衙外面有多热闹他还不知道,司衙内的热闹他倒是先看到了。 从一同执行任务的骑兵巡逻队那里得到消息的秦虎,第一时间就带着自己的亲兵队从大营赶到了巡狩司,打算搬走刚刚缴获回来的十几万两银子。 可对于如土匪一般往外搬箱子的赤虎军,韩玉林没有说什么,姜元英同样没有说什么,都默认了这件离奇的事。 陈羽疑惑的看着站在院中扯着嗓子指挥的秦虎,感到十分不解,等待岳介小声解释了几句才知道,这些本该归于国库的赃款竟然就地变成了赤虎军的军费。 他意识到,用这种不论章法的方式补贴这笔钱,显然不是因为朝廷亏欠了军费,而是另有用处,看来不论是楚帝陛下还是司正大人,对于西征这件事,支持力度都很大。 ...... 正当陈羽感慨着不知哪天就会到来的战争,安排完事情的秦虎像一只刚刚掏了蜂窝的狗熊,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没想到这些脏银竟然是藏在其它县城下辖的乡村,枉费我在固县浪费那么多时间,陈羽,你们还掌握了其它藏银点的位置吗,缺人了尽管说,我亲自陪你们去。” 陈羽无语的看着面前一副舒爽模样的世子,终于知道了堂堂武陵王府的世子当初急匆匆跑到固县,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红花会,可怜自己当初竟然还对那个古怪的原因很是好奇。 似是看懂了对方并不想接这个话茬,秦虎也不多说,哈哈笑了两声就把话题转到了秦婉身上。 陈羽也有些好奇,那个招人喜欢的女公子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听了秦虎叙说,才知道秦婉最近整日忙着查案。 听到这些,就更加令人好奇了,因为他很清楚,秦婉对查案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兴趣,之所以总是叫嚣着要学查案,更多的原因恐怕只是平日里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罢了。 又聊了几句,陈羽才听明白,秦婉根本就不是在查案,只是在盯着林慧怡而已,为此还从赤虎军调走了十个精锐斥候负责盯梢,这让他感到十分疑惑。 秦婉与林慧怡相差几岁,却是闺中密友,一直姐妹相称,虽然自从林慧怡出嫁之后来往变少了,但是古话说得好,君子交有义,不必常相从,多年相交积累出来的情谊不可能因为这种援引产生变化。 可自从自己对林慧怡起了些疑心,并通过一些小细节进行分析,说出一些不太中听的话之后,就出了问题。 似乎是秦婉也认可那些猜测,从此就中了邪一样开始追查林慧怡,现在看来,这种势头愈演愈烈了。 陈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发展,追问了几句,结果把秦虎也给问懵了。 “照你这么说,婉儿不是在查案,而是在针对林慧怡?”秦虎望着陈羽,一脸古怪的问道:“你到底跟婉儿说了什么,虽然林家那个不孝女我看不顺眼,不过她对婉儿还是不错的,婉儿也很喜欢她,怎么可能出这种事。” 陈羽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亲大兄都弄不明白,自己才认识秦婉多久,怎么可能弄得明白。 但是有一点是能确定的,秦婉绝对不是单单听了自己几句话,就跟林慧怡闹掰了,这里面肯定有事。 秦虎急匆匆的走了,显然是打算去关心关心自己宠爱的妹妹,陈羽也转身离开,向着后院的库房走去。 沿着那条还不太熟悉的甬道绕来绕去,他再次到了那扇不起眼的小铁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熟悉的小窗打开,熟悉的眼神交流,熟悉的守卫打开了铁门。 ...... 昏暗的小屋中,木长水躺在唯一的那张床上,床边坐着的还是那个头发灰白的医官。 陈羽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伤口明显被重新包扎过的木长水,原本胸口位置微微的塌陷已经不见了,显然断骨位置已经接好了。 向医官询问了一下治疗情况之后,他开口问道:“李太白呢?” 这是陈羽来这里除了看看木长水之外的另一个目的,他很想看看用这样一个假名字招摇过市的家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可医官的答复,让他沉默了许久,因为那位顶着诗仙名姓的郎中,去逛青楼了,而且听医官那意思,这几日那个家伙都会住在青楼,若是有事,可以差人去找。 陈羽不知道这位神医是不是自己的“老乡”,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作诗,不过流连花草从中,日日饮酒,夜夜笙歌这份潇洒劲儿,他倒是很佩服。 再次仔细看了看昏睡中的木长水,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明天比前两日更加强劲有力之后,他也不再逗留,转身离开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两日实在太累了。 第180章 打窝 从日薄西山到月升沧海,正如陈羽所希望的,关于谋反这件事持续发酵,一早就被散出去的几十名暗探尾随着各个重要目标,或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穿梭,或在茶楼酒肆偷听。 而隐藏于各个家族中的暗探,也被派发的紧急任务,想方设法的打探着消息,再将情报通过各种方式送回了巡狩司,这一切都在秘密的发生着。 与此同时,从阳山乡带回来的账本,也在进行着细致的鉴别与核算工作,特别是陆家与黑松商会有关的那一部分。 ...... 当太阳再度升起,饱饱睡了一觉的陈羽已经恢复到精神满满的状态,在惯用的那间幽静小屋中,他静静的坐在堆满情报的书案前,细细的翻看着。 先一步将全部情报全部看完的岳介坐在一旁,淡淡的问道:“所有证据都整理完毕了,是全部抓了,还是分时分批抓?” 陈羽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手中的情报,随口回道:“黑松商会的全抓回来审一审吧,既然他们自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我们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岳介点点头,冷笑着说道:“这群家伙,倒是果断,告示发出去几个时辰,就把商会解散了,还分了现银准备转移财产,真是找死。” 陈羽撇撇嘴,并没有回话,落后的时代,落后的司法体制,这年头朝廷采取的是宁错杀不放过的政策。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凡与谋反擦个边,只要有证据证实与谋反之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有关,最后的结果轻则抄家,重则灭族。 那九个家族的反应很真实,真实到陈羽可以通过这种反应清晰的判断出黑松商会与陆家的合作,从明面上来说肯定都是规规矩矩的商业合作,从证据上可能查不出任何猫腻。 所以这些人才会分家分钱,还抱着逃过一劫的侥幸心理,若是真的有问题,他们的第一选择多半是集体出逃,或者某些过激举动。 沉默了片刻,岳介再次开口问道:“其它几个家族的人,什么时候抓?” 听到这个问题,陈羽陷入了思索,情报中显示,铁家在得知了陆远山谋反之后,许多铁家人都表现的十分兴奋,显然他们都知道陆家与黑松商会有关,猜到了这个在柴家帮助下迅速崛起,已经威胁到自家生意的商会,这次玩完了。 而那些嘴快的铁家人,在与朋友喝酒喝茶的过程中,毫不掩饰的用不屑的言语表达了出来,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态度。 至于苏家和徐家,对这件事的反应倒是很平淡,虽然也有议论,但是表现的都很克制。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陈羽抬起头,淡淡回道:“既然是钓大鱼,先打个窝吧,过个一两日,把铁家和徐家的人抓了,然后等到林仲新和苏青衣赴任之后,再动苏家和柴家,这期间,我们好好看看郡城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人物们都有什么反应。”说完,他把手中的情报拿在手中晃了晃,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事李如贤又派人去找林仲舒了,这位郡守大人,还真是信任林家人啊。” 岳介愣了一下,之前在陈羽交代要派人盯着林家的时候,他就有些疑惑,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会想起来林家,他略带疑惑的说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林仲舒不简单,若是他想当官,就凭与当朝宰相的关系,至少也能当个五品以上的大员,甚至可以直接入宰相府当个司直或者长史之类的近臣,主要这人确实见识不凡,李如贤遇事请教,实属正常,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行千里路,破万卷书,林家历任家主不仅饱读诗书,而且都要外出游历增长见识,能力不凡是肯定的。 陈羽并不是怀疑林家人,只是对这些嘴里说着不问政,却藏在暗处出谋划策的家伙有着天然的反感,或者说,他觉得表里不一的人都不是什么好货。 他笑了笑,摇着头用一种比较客气的方式说道:“谈不上怀疑,只是感到不解罢了,之前我用冬耳的身份曾在林家书院里与林青阳聊过几句,那位大房长子,显然并不知道家里有人会违背祖训入朝为官,这才没过多久,朝廷的任命就下来了,所以我有些好奇。” 岳介嗯了一声:“好多人跟你想法一样,毕竟这么多年,林家都用祖训当理由拒绝入朝为官,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违背了祖训,我也很不理解。” “是啊,何况这林仲新去的还是固县,接替的还是李万里的职位,想必李如贤这个时候派人去林家,就是担心他们被告示吓到而拒绝去当那个县令吧... 岳介不置可否的耸耸肩,不过他对陈羽精力过剩还有工夫操心林家这种行为并不认可,所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站起身在一堆情报中翻了翻,找出一本比较厚实的文书递给了对方,开口说道:“看看这个吧,陆家那些被烧的账本恢复程度有限,根据现存的那些所得出的结论,他们与黑松商会往来的银钱数额似乎是固定的,浮动并不大,不像是盈利获得,更像是抽成,而且我们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了一份保存完好的契书,也证明了这一点。” 说着话,他又在情报堆中翻了翻,找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纸。 陈羽放下手中的文书,从对方手中拿过那两张纸仔细看了看,上面清楚的写着陆家与黑松商会的合作模式,也写着每次跑商,提取一成利益分成。 “这有什么问题?”他感到有些不解,这不过是一份很正常的契书。 岳介点点头,说道:“内容没问题,但是这份契书应该是假的,印章和手印有些问题。” 陈羽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契书是假的,账本是真的?” “账本的真伪现在无法确定,只能证明没有改动的痕迹,不过具体情况,还需要跟黑松商会的对一对才能知道。” 陈羽看了看手中的契书,又拿起有关账本的那份情报看了看,感到一阵疑惑,他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弄明白这契书和账本到底是怎么回事。” .............................................................................................................................................................................................................................................. 今天有个会,大家都懂,民企的会议时间,总是令人烦恼。 第181章 天下太平日 初升的冬阳,明媚而温暖,阳光从遥远的天际流泻下来,覆盖了城中万物吗,屋顶上、树干上、街头巷角那些还未完全消融的晨霜晶亮耀眼。 晨风淡淡吹送,送来了清彻的寒凉,陈羽走出小屋,望着在金光下逐渐消散的朦胧雾障和愈加清彻的蓝天,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真是个好天气啊...” 一旁的岳介转过头,对于陈羽此时展露出来的好心情感到十分无语,不禁问道:“你觉得今日的抄家会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陈羽笑了笑,淡淡的回道:“不,我只是觉得,等我们把这几个家族全部抄了家,李万里临死前的布局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山河会既然想敛财,在西川郡这个地方,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做大西域通商这门买卖,要么是夺了官盐贩卖的皇商身份,等我们把具备这个实力的家族全部抓起来,接下来山河会再有什么想法,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岳介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回话,心里不太舒服。 从今日开始,当西域行商和官盐贩卖的大家族相继卷入谋反的案子,这两门利润巨大的生意会引来无数商人的觊觎,这场钓鱼行动,在西川郡也许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想不乱都难。 谁获利最多,谁嫌疑最大这个推断理论虽然是陈羽提出的,但那位一向坚持宁错杀不放过的姜大人恐怕在得知这个案子的时候,抱着就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对抄家这件事如此支持。 可令他想不明白的是,近些年西川郡内所有的情报和维稳工作都是在为西征做准备,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城中那位多年不露面、不发声的司正大人,为何会让这位对待谋反之人极端凶残的司使来这里主持这个案子。 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如果换一位行事稳缓一些的大人过来,也许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可他只是一个总领而已,上面的大人物到底在想什么,他根本无从揣测,看着身边同样看不透的青年,他语气复杂的说道:“接下来,恐怕会有很多无辜之人被卷进来,因此家破人亡。” 陈羽听不出对方到底是感慨还是怜悯,案子从内奸劫囚一步步发展到山河会谋反,本就超出了想象,他的目的也从单纯的升官发财有了一些变化。 作为去过无数战乱之地的军人,他厌恶战争,有感而发的低声念道:“天下太平日,人生安乐时。” 岳介感到迷惑,不太明白在这个时候为何会突然听到一首诗,而陈羽已经再次平静的开口说道:“如果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死百人能拯救千万人,那这百人...就不得不去死,何况我们现在面对的,远比我说的这种情况要好无数倍。” 岳介呆愣了许久,才嗯了一声,突然意识到,面前的青年其实一直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比自己这个老家伙还明白。 ...... 岳介离开去安排人手,而陈羽独自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换了一身常服,将自己打扮成寻常百姓,抄家这种事会引来大量的人围观,他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然后找到了车小小和吕阳,安排二人跟着岳介去执行抄家任务。 这二人近几日都在自己的安排下,配合同僚整理情报,耐不住寂寞的吕阳早就被憋坏了,一听终于可以迈出司衙大门了,拉着车小小就去找抄家队伍了。 九个家族已经分家,所以并不聚集,所以岳介直接将三十余人的队伍分成了九组,安排他们拿着抄家的公文去府衙调集衙役配合,打算一次性将九家全部抄了。 一番安排,待所有人都出发之后,陈羽才不慌不忙的走出了司衙大门,向着黑松商会的方向走去,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他只对账本感兴趣。 慢悠悠的穿过已经有些熟悉的大街小巷,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走到黑松商会所在的那条街。 ...... 街道上的行人不多,毕竟这里大多数铺子都是卖茶叶的,而茶叶这种东西,采购一次可以喝很久。 远远的,陈羽看到黑松商会那座三层高度额小木楼门前站着几个暗探和衙役,围着十几个被捆绑着的男男女女,其中包括了那位温文尔雅的美丽少妇,而在这个少妇身旁,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他快步走了过去,对秦婉行了一礼,恭声道:“三公子,属下来晚了。” 秦婉正背着身,闻声转过头看到了一身常服陈羽,想着对方之前说的话,瞬间就猜到这家伙是在隐藏身份,旋即翻了个大白眼,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这家伙,怎么...今日愿意做我的手下了?” 林慧怡虽然与一众周家人站在一起,但也许是因为秦婉的关系,所以并没有被捆缚双手,神色也并不如何惊慌,她看着阴阳怪气的秦婉,反而有了好奇的神色,轻声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陈羽平静的看着与一群犯人站在一起却一副事不关己姿态的林慧怡,有些佩服这个女人的心理素质和不知从哪来的自信,他抢着回道:“在下只是武陵王府的一个门客,微末之名不足挂齿。” 秦婉撇了撇嘴,很是配合的接了一句:“不用理他,天天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大兄派来跟着我的...”说完,她转身冲着陈羽勾了勾手指,便往偏僻处走去。 跟着对方走到无人处,陈羽心知刻意避开林慧怡必然是与之有关的话题,不禁好奇的问道:“林慧怡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秦婉啐了一口,瞪着陈羽说道:“你跟我大兄说了些什么,回去他就神经兮兮的问了我一堆问题。” “你把我叫到这里就为了问这个?”陈羽木然,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不过这件事我也很好奇,我可不认为正常情况下凭借我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外人说了几句话,就让你对自己多年的密友产生这么大的疑心,你不想解释解释吗?” 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是个比一般女人还难琢磨的女人,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觉得根本没有理由,不需要解释,也可以不说。” 第182章 演戏 秦婉静静的站在那里,既没有瞪眼,也没有翻白眼,而是皱着眉低下了头,她突然意识到不该再提这件事,有些事不能说,特别对面前这个看到谁都要怀疑的家伙,更不能说。 所以她再次啐了一口,露出烦躁的神色,胡乱说了一大串类似于关你屁事之类的话,随后才摆出一副气鼓鼓模样开口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怎么一直不问?” 陈羽一脸平静,对之前的一顿数落完全不在意,听到最后一句所提的问题,才露出一个笑容,淡淡回道:“我在等女公子消气啊,若是没骂够,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听几句。” 秦婉古怪的看着对方,没忍住又啐了一口:“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欠揍呢...是不是心眼儿全长到算计人上去了,好话都不会说吗。” 陈羽嗯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回道:“我觉得你是在夸奖我。” “不要脸...” 看到秦婉骂完最后一句就没了下文,陈羽才笑着问道:“你今日是被林慧怡喊来的?” 秦婉瞥了一眼对方笑眯眯的俊脸,冷声回道:“你又猜到了,还问我作甚。” 陈羽露出苦笑,轻声道:“我若是现在说一句‘别闹了’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我想了想,女公子若是想说,我就听着,若是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林慧怡会被押到巡狩司,晚一会我问她也是一样的。” “你还想对林姐姐用刑?”秦婉柳眉倒竖,这个反应让陈羽皱了皱眉。 面前这个女公子是真的怪,明明最近一直在追查林慧怡,但是听到对方要受到审讯,又摆出一副维护的样子,难道这就是所谓...女人之间的情谊? 陈羽理解不了这个,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觉得这种事很令人头疼,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回道:“我对她没多少兴趣,不过就算我不审,不代表别人不会审,而且她是周家的重要人物,肯定会被关在巡狩司的刑房里,不知你注意过没有,那里的牢房是不分男女的,可赶不上府衙大牢舒适。” 看到秦婉一脸震惊的表情,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能猜到她把你喊过来的目的是想让你帮着说些好话,而且看目前这个情况,你也确实发挥了作用。不过你得明白,事关谋反,一旦进了巡狩司,你说的话就不好使了,别说找我,就算找韩大人也没用。” 秦婉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些,而是支支吾吾的问道:“你说的不分男女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陈羽一脸平静的说道:“虽说男女会被分别关在不同的牢房,但是三面都是木栅栏的牢房,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解决,你觉得周围的男囚犯都是瞎子吗。” 出人意料的,秦婉并没有继续追问,纠结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后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其实我发现了林姐姐一个秘密,想找你分析一下。” “秘密,找我分析?”陈羽感到疑惑,虽然林慧怡并没有被重点关注过,不过黑松商会一直在巡狩司的重点监控之下,那个擅长算计少妇还能有什么秘密。 很快,秦婉就给与了解答:“我盯着林姐姐的这几天,她非常隐秘的回过一趟林家,在家里待了很久才偷偷摸摸的回了周家,就像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想可能没人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样的回答,陈羽更加疑惑了,这确实是个大秘密,林慧怡早就被逐出家门,世人皆知,所有人都认为自从加入周家之后,这个女人就与林家再无瓜葛,甚至除了秦婉,连名字都没人敢叫。 如今偷偷摸摸的回林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知道她回林家做什么吗?”陈羽开口问道,秦婉却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查出原因,于是他再次问道:“那她是哪天回的林家?” 秦婉想了想,回道:“四日前的夜里...后半夜,全程都很谨慎,避开了大道,专门找无人的小巷走,而且避开了所有的巡逻队和打更人。” 陈羽皱了皱眉,后半夜指的自然是午时之后,在这个时代,过了戌时大街上就没什么正经人了,过了亥时大街上连酒鬼都没有了,午时之后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这种时候还在外面的人,非奸即盗。 估算了一下日子,他突然发现,四日前的夜里正是木长水身受重伤被救回来的日子。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什么关联?” “没什么。”陈羽摇了摇头,这条突然冒出来的线索令他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从案件目前的调查情况和接下来的走向上来看,从山河会把陆家和李万里抛出来的那一刻,黑松商会之中九个家族,包括林慧怡所在的周家,如果不出意外,应该都要遭受被抄家调查的命运。 而林家,虽然说最近被他发现对权利有着野心和欲望,不过这种野心和欲望,绝大多数读书人都有,不足为奇,况且林家只有一所林家书院,根本不具备敛财的能力。 如果林家和林慧怡真的与山河会有关,那作用应该与李万里一样,只是负责出谋划策,并不负责敛财。 但是他苦苦思索之后,却发现郡城之中具备经营西域行商和贩卖官盐能力的家族,全部都在这一次抄家调查的名单之内。 这一切似乎都在显示着,山河会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敛财了,或者说,他们已经不打算再从西域行商和贩卖官盐这两门生意上进行敛财了。 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头,却看到秦婉正在直直的看着自己,不禁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秦婉摇摇头,回道:“说不上想法,我只是觉得突然查到这样的事,很不正常,不论是林姐姐还是林家那些老顽固,偷偷摸摸见面这种事太不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有什么打算?” 秦婉抿了抿嘴唇,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我想陪林姐姐演这场戏,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羽愣了:“演戏...什么意思?” 第183章 折中的办法 演戏这这个词儿,是一个很容易产生歧义的词汇。 在陈羽的印象中,秦婉很少会十分认真的对待一件事,想想也是,在这个皇权制的社会体制下,武陵王已经到了人生巅峰,子女自然也是一样,说起身份和地位,整个大楚比之更高贵一些的,就只剩下皇子和公主了。 可以说从出生的那一刻,作为家中唯一的小女娘,集全家宠爱于一身,值得她追求的事情并不多,所以总是一副游戏人生的态度并不奇怪,说出这样一个词儿,也很难让人相信是个正经的话题。 而随着对方的娓娓道来,这个与演戏有关的计划,确实毫无计谋可言,内容简单直白,听上去...公私难辨。 沉默了许久之后,陈羽才淡淡问道:“为什么我听了半晌,感觉你就是想通过武陵王府的地位来帮助林慧怡和周家开脱罪责,要知道,这次巡狩司查抄黑松商会是有实证的,九个家族其中八个都被带回巡狩司审问,偏偏放过周家,这根本不可能,你到底是想查周家,还是想帮周家。” 秦婉的小脸十分难得的微微泛红,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一阵才轻声回道:“都有...” 对于这份坦诚,陈羽倒是佩服,细细的思索了一番之后,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在司衙的偏院中腾出一间小屋,把林慧怡夫妇单独羁押。 这样,技能体现出秦婉帮了忙,又不会让外人觉得周家被区别对待了。 ...... 之所以这样选择,陈羽是经过仔细思考的。 如果说林慧怡以前只是采取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想方设法将黑松商会或者周家做大,并不足以引起关注,但是这个女人在木长水遇袭和陆家异动之间的这个时间点,偷偷摸摸的回了一趟林家,就太奇怪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线索,他也意识到自己在查案的经验上确实经验不足。 一直以来自己都被宋子宁和苏家这两个摆在明面上的线索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若不是秦婉中了邪一样的追查林慧怡,恐怕根本发现不了这条线索,他也不会把这个女人与山河会联系到一起,更不会对林家那个表面上从来不问世事的家族产生疑心。 可如今有了这些疑虑,细细一想才注意到,黑松商会经营西域行商这件事,不论谁起的头又因何要做,真正把这门生意做大完全是依靠林慧怡,而引来柴家投资,进一步扩大经营,同样是这个女人在背后暗中推动。 他现在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黑松商会一旦出事,周家同样逃不掉,是个人都应该明白,牵扯到谋反这种事,抄家可以说是最轻的罪责了,一旦整个黑松商会和周家都完了,那之前费那么大工夫打造起来的铺子和商队,又有什么意义。 也正是因此,他突然想起前世有刑警朋友说过,真相往往都隐藏在表象之下,因为从表面上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想要在经商领域有所作为却被人坑了的女人而已。 带着疑惑,陈羽没有再管秦婉下一步准备如何在林慧怡面前表演,而是直接回了司衙。 ...... ...... 许久之后,陈羽急匆匆的走进司衙,原本只是想把对林慧怡夫妇区别对待的事情提前向领导汇报一下,但是跨进了正厅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厅中有客人。 一个身穿锦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紧挨着韩玉林坐着,二人正在交谈着什么,而姜元英并不在。 这中年男人陈羽并没有见过,不过看对方华贵的服饰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应该是个有些地位的人。 他躬身行了一礼之后,韩玉林出言做了简单的介绍。 没想到这个打扮的贵气十足的男人,竟然是郡守李如贤,这让陈羽下意识又多看了对方两眼,毕竟一个打扮的像富商一样的高官,以他前世的记忆,总会产生一些古怪的念头。 韩玉林看了看明显有话要说的青年,毫不犹豫的随意的挥挥手,示意先退下,有事晚一会再说。 陈羽自然明白意思,刚想行礼告退,李如贤已经先起身了,温厚的声音同时响起:“既然韩大人有公务要处理,下官就不打扰了,只希望大人能多考虑一下西川的稳定,让这次的事情不要波及太多人。”说罢,行礼告退,转过身又对陈羽和善的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正厅。 待人走远,陈羽就想把有关林慧怡和林家的事说一下,至于李如贤,他并没有在意,没有官员会闲着没事主动跑到巡狩司来,在这个查抄黑松商会的档口,这位郡守突然来访,听着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就能猜到肯定是来求情的。 可当陈羽把情报汇报完,韩玉林却陷入了沉默,姜元英也突然从后堂走了出来。 “你可知道李如贤来这里是为谁求情?” 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陈羽转头看向姜元英,躬身回道:“属下不知。” “他是来为林家求情的。” “林家?”陈羽有些懵,略一思忖才开口问道:“来帮忙说情,撇清林家和林慧怡之间的关系?” 姜元英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没错,若是结合你刚才说的那件事,这林家是真的有点意思。” 陈羽皱了皱眉,李如贤作为郡守,在举荐林仲新担任固县县令的时候出了这样一件事,跑来求情看上去倒是很正常。 “应该只是担心举荐的人被牵连,自己会受到影响吧。” “不。”姜元英很干脆的否定了这个说法,冷冷说道:“林慧怡毕竟是林家人,就算世人皆知这个女人被逐出了家门,但她仍旧是林仲舒的长女,是曾经林家最出名的才女。以林仲舒和顾子云的关系,李如贤根本不可能在没有得到首肯的情况下,跑来说这种话,你还年轻,可能不太明白官场上这些复杂的事情。” 陈羽哑然,经这么一提醒,他突然想起岳介曾经说过,只要林仲舒愿意,甚至可以成为宰相府中的近臣,这已经证明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市井之中传的更加亲近... 第184章 假扮 人情世故皆学问,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一郡郡守,朝廷五品大员,说句话还要得到一个布衣百姓的首肯,这种事说出去多多少少是有些滑稽的,但似乎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这种时候卖林仲舒一个好,何尝不是卖了顾子云一个好。 可抛开这个与案子没甚关系的小插曲,陈羽心中泛起疑惑,难道林仲舒真的如此无情,亲生女儿遭难,不出手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让李如贤出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表明态度? “是自命清高,还是故作姿态...” “是什么都不重要。”姜元英淡淡说道:“这次多亏了秦婉那个小丫头,要是没这个情报,我们很可能会忽略掉林慧怡这个女人,现在,这个案子终于出现了一点点令人惊喜的变化...” 看着姜元英瘦长干瘪的脸上拧出菊花般的笑容,陈羽眉头一挑,心想能让这位大人露出笑容,这个惊喜,指的肯定不是李如贤或者林家这种偏居一隅的角色。 接下来经过一番沟通,秦婉那个儿戏一般的计划经过他的填补润色,很容易就得到了姜元英的准许。 正当陈羽准备离开去做一下准备,好安置即将到来的林慧怡夫妇时,韩玉林叫住了他。 “宋子宁遇刺了,所幸咱们为了提前抓到她派了人过去,总算是救下来了,不过张江元死了。” 陈羽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宋子宁怎么会遇刺,刺杀者抓到了吗?” 韩玉林点了点头,回道:“死了一个,活捉了一个,不过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这二人来自‘黑月’,都是比较出名的刺客,刺客有刺客的规矩。” 刺客,这还真是个古老又传统的职业,而且还有组织,简单询问之后,陈羽得知了那所谓的规矩果然就是......不能泄露雇主信息。 “既然是杀手,那买凶者应该不是山河会。”他皱着眉说道:“如果是山河会真的想杀掉宋子宁,直接让九品高手去就行了,根本没必要雇杀手搞得这么麻烦,我们只要确定不是山河会想要杀宋子宁就够了,毕竟如果连这群谋反的家伙都要杀宋子宁,那只能证明我们之前的推测,全是错的,那可就麻烦了。” 韩玉林嗯了一声,以巡狩司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是宋子宁从中牵线搭桥让陆家先搭上张家,然后又搭上的黑松商会和苏家,那最希望这个女人闭嘴的就是张家,其次应该是试图自保的黑松商会,然后是关系与之不清不楚的苏家,最后才是宋子宁自己招惹到的某个仇人。 不过如陈羽所说,刺杀者只要不是山河会,只要这个女人没死,就够了。 ...... 过了巳时,抄家的九支小队陆陆续续的带着犯人和搜出的银钱、账本等实证回道司衙。 因为九个家族族人太多,所以那些没有参与过黑松商会内务管理或者仅仅是跑腿倒茶的小角色,就被送去了府衙大牢,只有重要的人犯,被押了回来。 即便如此,刑房大牢也被塞得满满的,因为那里原本就关着不少土匪、奸细之类的重犯。 陈羽觉得如果等过两日在把铁家和徐家的人抓来就没地方塞了,但是岳介却不以为意,轻描淡写的说道:“没关系,行房里面塞不下,外面搭几个木笼子就行了,这天寒地冻的,就这些细皮嫩肉的家族子弟,在外面凉快几日,回头审讯的时候连用刑都省了。” 对此,陈羽感到无语,他终于发现大街上总是传说进了巡狩司就很难活着出去,不是没原因的。 ...... 当谈及应该如何审讯这批犯人的时候,陈羽并没有发表太多意见,几十个犯人数量实在太多,初步的审讯就交给专业的刑官就行,而且他认为这些满脸惊恐,哭嚎着被押进刑房的货色,估计常规的刑法效果更好一些。 二人简单的交流了一下接下来的分工,陈羽就转身离开,来到了偏院,在这里,他专门挑了一间位置“非常好”的小屋,用于林慧怡夫妇临时居住。 那间小屋位置靠墙,比较偏僻,终日不见阳光不说,而且靠着的那堵墙,墙的另一边不远处就是司衙内最令人畏惧的建筑--刑房。 每每遇上有犯人被大刑伺候的时候,在这间小屋里就可以隐隐听见凄惨的叫声。 没有暗探愿意在这样的屋子里休息,所以这里常年空置着,如今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来到小屋跟前,陈羽冲着两个守在门前的同僚点了点头,打个招呼,对方并未行礼,同样点了点头。 为了用武陵王府门客这个身份与林慧怡夫妇继续接触,他提前给这些值守的巡卒们打了招呼,不要喊自己名字,更不要行礼,这些巡卒虽然十分不解,但是既然上司要求,他们自然照办。 ...... 吱扭一声,陈羽推门走进了小屋,与偏院中其它小屋一样,这里布置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个木柜和一张木桌外带几个凳子。 而由于背阳的原因,这间小屋就算在白天,也几乎没有光亮,需要点上油灯才能看清事物,而来自于刑房那边哭嚎惨叫的声音,也在屋中隐隐回荡。 正坐在木桌前与林慧怡聊天的秦婉听到声响回头看了看,看到一身常服的陈羽站在门前,表情变得十分不爽,显然对这间屋子的安排很有意见,张口冷冷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陈羽淡淡一笑,行了一礼轻声说道:“世子殿下说三公子今日辛苦,让我来喊您回家吃饭。” 秦婉随着林慧怡夫妇来到巡狩司还未与陈羽见过面,对方之前也没说还要继续用门客这个假身份,听到这么一句,搞不明白这又在弄什么幺蛾子,不过她现在还不想走,于是随口回了一句:“你回去告诉我大兄,日落前我自会回去。” “怕是不行。”陈羽依旧拱着手,摆出一副恭顺模样,轻声说道:“世子殿下说了,务必请三公子回家吃饭,而且特意嘱咐属下留下照看周家夫妇。” 第185章 消失的契书 走出昏暗的小屋,秦婉脸上不悦的神色散去,心中吐槽了一句“回家吃饭”这个拙劣的借口。 沉默的走出偏院,来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她才看向目不斜视的陈羽,冷声问道:“专门挑了这样一间屋子,你与韩老鬼又打算做什么恶心人的事。” 陈羽止住脚步,缓缓偏过头斜了一眼,身旁的一身男装的少女看上去很平静,眼神也很清明,但是问的话,却明明就是浑话。 他转过身,正视着对方,淡淡回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纠结着什么,不过你派人跟了林慧怡这么久,也查到了一些东西,自己肯定也做过一些判断,应该明白这个女人心思很多,有些行为也不对劲。” 秦婉柳眉微蹙,争辩道:“可就算不对劲,也不代表她一定做过什么恶事!” “其实你已经不信任她了。”陈羽皱着眉回道:“也许那日在新开的铺子前偶遇,你们两个各怀心思互相套话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那一次被我点破了而已,对吗?” 秦婉没有回话,咬着嘴唇低下了脑袋,不知在想着什么。 看到对方这副模样,陈羽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应该是猜对了,秦婉对林慧怡关系出现问题肯定不是一天两天,早在自己出现之前,她应该就已经开始怀疑着什么了,否则这对闺中密友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发展成这样。 “真是防火防盗防闺蜜...”心中感慨了一句,他轻声问道:“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能说来听听吗?” 秦婉抬起头,一脸平静,眼神中的飘忽却遮掩不住,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开,只留下满心疑问的陈羽独自站在原地发呆。 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陈羽摇了摇头,明明知道林慧怡这个女人肯定还有一些只有秦婉才知道的秘密,但是心中古怪的起了一丝迟疑,因为他感觉得到秦婉不开心,如果继续问这个问题,那对方也许会更加不开心,那自己,还该不该为了查案继续追问下去。 “总会有别的办法...”陈羽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返回偏院,张寒武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出现在他的身侧。 “墨公子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去一趟,聊聊兵器的事。” 陈羽被吓了一跳,完全没发现这个整日如幽灵般保护着秦婉的壮汉是何时出现的,看到对方一脸阴沉,他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猜想应该是对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不太满意。 不过这边案子正在关键处,他哪里有心思去折腾兵器的事,何况那位大小姐心情应该也不太好,犹豫了片刻,他露出苦笑,带着歉意回道:“烦请大人回去告知一声,这几日查案事情较多,等抽出时间,必定登门拜访。” 张寒武冷哼一声,几个闪身就消失了。 ...... 陈羽有些郁闷,去伙房弄了些简单的饭菜,回到偏院走进了林慧怡所在的那间小屋。 林慧怡正愁眉苦脸的与周正举聊着天,看到站在门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年,她微微眯了眯眼,疑惑问道:“婉儿都走了,你还有何事?” 陈羽反身关上门,堆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淡淡回道:“黑松商会的这件事,朝廷和巡狩司都很重视,三公子不便总是出现在这里,于是特意安排在下留在此处,若是有什么话要传,或者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二位尽可找我。” 林慧怡皱了皱眉,平静的说道:“那就劳烦这位小兄弟了。”简单应付了一句,她就转回了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明显有送客的意思。 陈羽也不多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两盘小菜,一碟牛肉和一些蒸饼,嘴里说着:“牢饭难以入口,不过要是弄些太好的食物进来也不合适,这些简单的吃食往后每日我都会送来,二位凑合着吃吧。”说完,他就收好食盒,转身出了屋。 回到伙房吃了午饭,在主院中一处不起眼的大屋中找到了岳介,这里是巡狩司负责归拢和鉴别情报的地方。 “账本的事对的如何了?”一进门,他就走到岳介身旁轻声问道。 岳介转过头,指了指面前大桌上堆着的一大摞账本,说道:“太多了,还需要些时间,不过我发现一件事,陆家那份有问题的契书,在整个黑松商会的所有家族中都没有找到相对应的那一份。” “嗯?”陈羽皱了皱眉,回到:“那份契书对于黑松商会来说是一份比较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审讯的人那边怎么说?” “初步审了一下,其中七家的供词比较一致,都说那份契书是张家与陆家签订的,黑松商会并没有与陆家合作,但是他们都没见过那份契书,至于契书内容到底是什么,只有张家和周家知道。” “那张家是怎么说的?” 岳介冷笑一声:“哭天喊地的叫冤,说没见过那份契书。” “还是刑用的太轻。”陈羽理解这种垂死挣扎,死不认账的行为,但是他同样清楚,越是这种蠢货,越是受不住刑,于是他淡淡说道:“把周家那两口气也带去用刑吧,与张泽涛在一个刑室,让他们当面对峙好了。” 岳介点点头:“先从契书这件事打开突破口也好,弄清楚陆家与这九个家族到底都是什么样的关系,脉络也能清晰一点。”顿了一下,他看向陈羽,问道:“林慧怡用刑这件事你与王府那个祖宗说好了吧,可别事后出了什么问题。” 陈羽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愣愣问道:“能出什么问题?” 岳介的神色认真了许多,明白了陈羽根本没有跟秦婉谈过这件事,他拍了拍陈羽的肩膀,轻声说道:“对林慧怡用刑是你的安排,我会照你的意思安排下去,你放心,巡狩司有很多刑罚都是看不出来伤势的。” 陈羽闻言一怔,这是什么意思...然而不等他开口发问,岳介已经挥手招来一个下属,非常细致的安排了一番,然后才看了过来,淡淡说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韩大人不喜欢麻烦,我也是个喜欢清净的人,你与婉公子关系不错,她不会难为你的。” 第186章 无用的张泽涛 岳介的神色有种一言难尽的味道,陈羽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 他这才想起整个巡狩司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会与秦家兄妹走得近,也想起了为何黑松商会八个家族都已经开始刑讯了,偏偏周家两口子在小屋中无人问津。 自己被岳介算计了,这个个子不高总是很认真的家伙,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把自己给算计了。 ...... ...... 往后的时间,巡狩司中负责刑讯和实证鉴别的那些暗探都很忙碌,只是在忙碌之后,得到的成果却并不令人满意。 张泽涛被刑官一番伺候之后很快就招了,承认了与陆家合作的就是张家牵线搭桥,在与之签订契书之后他才找到的周家,随后在周家的主持下,黑松商会展开了有关西域行商买卖的一系列举措,这些供词与周家夫妇所说的一致,与那些不太清楚细节的七个家族所供出的大致相同。 而陆家账本中所记录的每一笔与黑松商会的账目,在进行比对之后,也有了发现,那些账目实际上都是与张家的银钱往来,并不是与黑松商会,有了这些,足以证明陆家那份契书确实是作假的。 案子中关于陆家与黑松商会之间的脉络似乎更清晰了,只是陈羽不太明白山河会为何要把造了假的契书和账本送过来当证据,这种东西用来诬陷实在太草率了,而且诬陷另外八个家族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此时并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因为张泽涛更奇怪。 这个人明明是张家家主,与陆家接触却并不多,对于苏家的事也不了解,甚至在招供过程中也几乎没有提到宋子宁。 ...... 陈羽看着挂在刑柱上喘着粗气的张泽涛,冷冷问道:“照你的意思,陆家是直接找上的你,并不是通过宋子宁?” “是...” “那你为何后来让宋子宁去负责招呼陆家人?” “她曾经做过不少倒买倒卖的生意,赚过不少私房钱,人比较聪慧,而且当时周家主事的其实是林慧怡,女人与女人之间说起话来方便一些,就交给她了。” 听上去很合理,不过在陈羽看来,这些话要么是胡诌,要么就是面前这个所谓的家主根本不知情。 “张家家主...你这家主可真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货色啊。”随口感慨了一句,他轻声问道:“那宋子宁到底是什么身份?” “孤儿!”张泽涛如条件反射一般的脱口而出。 陈羽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从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一个破布团塞进了对方口中,又拿起了装满盐水的陶碗。 “你这个家伙,明明不会撒谎,为何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呢。” 被堵住嘴的张泽涛身上早就被皮鞭抽的皮开肉绽,他死死盯着那碗盐水,面露惊恐之色,拼命的摇着头,摇了一会又开始拼命点头。 陈羽抬起另一只手拔出了那个破布团,不等开口发问,张泽涛已经喊道:“我说,我说...那宋子宁与我儿相识的时候确实说是孤儿,父母都死于当年的战乱,靠着遗留的家产被家中老仆抚养长大,嫁进门的时候她说是变卖了所有家产,带了不少嫁妆,但是成婚之后无意间被我发现她有一块玉佩,上面刻着苏炳添的名字。这件事被话多的下人说了出去,当日苏家就来了人,让我们管好下人,不许乱传,苏家势大,我这小门小户惹不起。后来这件事我问过子宁几次,她也不肯说,我虽然怀疑过,但是也不敢声张也不敢细问,再后来谣言传了一段时间,我们与苏家都没有任何回应,也就不了了之了。” “废话说了一大堆,这宋子宁到底是不是苏炳添的私生女?”陈羽手里的盐水碗晃来晃去,似乎稍不注意就能泼出来一般。 张泽涛脸色发白,摇着脑袋回道:“我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敢问啊,那个时候,苏家动动手指头,张家就得破产啊。” 陈羽眯着眼,对方那吓破胆的样子不似说谎,但是这一问三不知的回答实在让人恼火,他又问了几个关于陆家的问题,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 几番折腾之后,还是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问出来,他随手把盐水碗放回木桌,冷冷的说道:“你好歹是一家之主,怎么能活得如此糊涂,好好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赶紧都交代清楚...”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指着旁边站着的黑脸大汉说道:“毕竟,刑官可没我这么温柔。” ...... 陈羽脑子里想着有关宋子宁身份的问题,这个女人表面上是张家的息妇,与苏炳添的关系查不清楚,暗地里却是一个死士。 如果之前张泽涛说的全是实话,那这个女人可是把张家人全给骗了,恐怕除了自己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她到底私下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真希望孙应先说的都是假话...”他嘀咕着,心中犯难,因为从一个死士嘴里想撬出来点东西,真得需要运气,若是碰上个断情绝爱或者无牵无挂的死士,想审出些东西,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刑房,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已然临近午时,刚打算去伙房弄点饭菜给周家夫妇送去,从一旁的墙角里却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挡在了面前。 陈羽定睛一看,一身不男不女的打扮,娇俏的小脸上微微泛红,那一对迷人的小梨涡隐没不见,柳眉倒竖双眼滚圆,很显然是正在发脾气的秦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 陈羽一头雾水,可不论他说什么,秦婉嘴里只冒出三个字...“为什么”,如同复读机一般重复着。 他很快就猜到这位女公子一定是得知了林慧怡被用了刑,也从那群无良的同僚口中得知是自己下的命令,专门跑来问责的。 不过几十个“为什么”问下来,他一时间头脑发懵,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和回答了,索性当做没听见,保持着沉默自顾自的向伙房走去。 但遇上这种情况,往往一方越是沉默,另一方就越是停不下来,陈羽走了一路,秦婉就跟着说了一路“为什么”。 一直到走进伙房,耳边始终不断的出现那三个字,他的脑壳子有一种裂开的感觉,只好烦躁的回道:“林慧怡是嫌疑犯,既然进了巡狩司自然会被审讯。” “为什么?” “审问的时候她不好好回答,当然要上刑...” “为什么?” “......” 魔音灌耳一般的“为什么”让陈羽终于明白了岳介为什么会说自己喜欢清净,他抬起手就捏住秦婉肉嘟嘟的脸颊,然后拿起面前的一个馒头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第187章 不想说的话 空气瞬间凝固... 陈羽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感手里似乎捏了个包子,肉乎乎,滑腻腻,温热柔软,美好的手感令他没忍住又捏了两下,不过心中尚未泛起涟漪,便惊觉不对,如触电般收回魔爪。 而秦婉同样愣住了,除了父母与二娘还没人捏过她的脸,就算两位兄长也没有过,一股火烧的感觉涌上面颊,冲上大脑。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空白的大脑中似乎只剩下这样的问题,在经历了起初的惊愕与短暂的呆滞后,她伸手拿出被塞在嘴里的馒头直接砸在陈羽脸上,抬脚便踢。 “嗷!”剧烈的疼痛袭来,陈羽差点跌倒,龇牙咧嘴的蹲下身子揉搓着小腿。 这一脚力道不小,至少不亚于自己的力量,他从来不知道这位不着调的女公子竟然修炼过,疼痛和惊讶让心中其它情绪瞬间消散,下意识惊呼道:“你会武!” 可秦婉理也没理,红着小脸走出了伙房。 ...... 过了一会,陈羽拎着食盒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看到秦婉背着身站在院中,本就复杂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 三十大几的人了,既不是花痴也不是初哥,不过是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脸蛋,心里竟然产生做了错事的不安,占了便宜的快感,还有...一丝不太清晰的悸动。 他抬起那似乎还留有桂花香气的右手看了看,心中嘀咕了一句:“我今年十六,是个少年...” 不过如这般不要脸的安慰了自己一句之后,心中的混乱并没有得到缓解。 正当他小心翼翼的向着未知靠近,秦婉缓缓转身,看似冰冷的脸上没有气恼,也没有娇羞,只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淡然模样。 这种淡然令陈羽心里有些堵,也有些失望,不过将心中那一丝丝悸动压下,转念想到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自己与对方鸿沟般的身份差距,这种反应似乎是才是其中一种正常反应,他甚至还应该感谢秦婉没有当场发飙喊来张寒武暴打自己一顿。 正当他苦笑着打算找个话题缓解一下心中的不爽,对方却先开口了。 “为什么?” 突然又听到这三个字,陈羽愣了,不知道这个为什么指的是哪件事... 似是猜到对方心中所想,秦婉有些恼怒的追问道:“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就对林姐姐用刑。” 陈羽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秦婉根本不是问自己为什么对林慧怡用刑,也不是责怪自己对林慧怡用刑,更不是恼怒自己的魔爪,只是不满意这件事竟然没有经过商量。 他沉默了片刻,理了理心中思绪,才开口说道:“我之所以假冒武陵王府的门客就是想用一个相对亲近些的身份合理的接近那夫妻二人,看看他们被抓进巡狩司之后的反应...当然,这个反应自然要有被用刑之后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面前一脸平静的秦婉,继续说道:“这两日我一直会以送饭或者送药的名义去看看他们,林慧怡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 “所以说,你是压根就把我无视了...”秦婉一脸不爽,愤愤说道:“别跟我说来不及或者其它什么鬼话来糊弄人。” 陈羽挠了挠头,面露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他之前满脑子想着林慧怡的那些破事,确实把秦婉给忘了... 看到这一幕,秦婉冷哼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并没有说其他废话,而是直接问道:“说说吧,都发现了什么?” 陈羽神色一肃,尴尬的情绪散去,想了想才回道:“巡狩司的刑房,对每一个从未经历过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噩梦,若果真的进了刑房,他们就会明白那不只是一个噩梦,而是一个地狱。令人作呕的气味和终日不断的哀嚎会时时刻刻折磨着一个人的神经,寻常百姓,就算不用刑或者只用最轻的刑罚,也足以吓破他们的胆。” 顿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又道:“经验丰富的刑官向来都是看人下菜碟,如黑松商会里那些锦衣玉食惯了的家伙,采用吓唬人再辅以一些痛感强烈的小刑罚,所带来的成果会比简单粗暴使用重刑效果更好,因为一旦上重刑,最有可能造成的结果就是胡说八道、胡乱攀咬,反而会让事情变得麻烦。所以,在这两日,那群家伙的肉体痛苦并不大,精神上的恐惧要更多一些。”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黑松商会其他人的反应都很正常...敏感、脆弱、无助,很轻易就能看出他们的恐惧,所以绝大多数人抽几鞭子撒点盐水吓唬一下就什么都招了,但是林慧怡不一样,在她的身上和眼神中,我并没有看到太多的负面情绪,她所表现出来的恐惧,更像是伪装出来的,这个女人,可能受过训练。” 秦婉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思忖片刻,她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这两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审出来,所以你觉得林姐姐是唯一那个有秘密的人。” “呃...你这么理解也没错。”陈羽无语的点点头,看了一眼秦婉,心中有些犹豫,他很想知道秦婉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死盯着林慧怡不放。 但是他却猜想不到如果真的问出口,对方会不会再次沉默不语的离开。 二人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片刻,秦婉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这个黑心的家伙肯定不会只在暗中观察,肯定还有后手,既然你已经认定了林姐姐有问题,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陈羽迟疑了一下,回道:“林慧怡现在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与宋子宁一样的重要嫌疑人,可这个女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扩张黑松商会,发展西域行商,并没有做出任何有违大楚律例的事。可以说除了在一个令人怀疑的时间偷偷回了林家之外,根本找不到她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秦婉再次皱了皱眉,语气复杂的问道:“也就是说,你想让我说出一些我不想说的话。” 第188章 真朋友,假朋友 为了林慧怡的事,秦婉过的很不开心,因为陈羽的缘故,她发现好不容易拥有的朋友,似乎并不是真心的。 这些日子她不断的回忆着二人之间曾经发生的那些事,说过那些话,可回忆的越多,就越觉得那个曾经无话不谈的大姐姐,有问题。 秦婉抬起头,面前这个满肚子心思的家伙,显然很在意自己的情绪,看着对方张着嘴却不说话,一副呆蠢之人的模样,似乎比自己还要纠结,她突然就笑了。 “你是在担心我不开心吗?” “有点。”陈羽很干脆的点点头。 “那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陈羽再次很干脆的点点头。 “之前我问林姐姐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陈羽翻了个白眼,感觉跟女人聊这种天,真的费劲,不过看对方现在这个样子,这件事应该已经想开了,他索性直接问道:“所以,你现在想说了吗?” “真扫兴...多说两句好听的话你很为难吗?”秦婉有些不满,不过抱怨了一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神色逐渐变得平静。 陈羽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过了半晌,秦婉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在我八岁的时候就与姐姐认识了,十岁的时候,我们成为了朋友,在她与林家决裂,一意孤行嫁入周家之前,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待在一起,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朋友。”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看着面前的陈羽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个满肚子心眼,见谁都要扒层皮的家伙出现了,给我说了一些我想过,却始终不愿相信的话,那些话,让我很不舒服。” “唔...这个人一定很英俊,所以才没有挨揍。”陈羽摸了摸鼻子,很认真的回了一句。 秦婉愣了一下,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不要脸。” 不过笑骂了一句之后,突然感觉被这么一句插科打诨,自己的心情似乎没那么压抑了,感觉舒服了许多,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一本正经的俊俏青年,发现这个家伙除了心思深沉一点,人倒是挺好的。 ...... 短暂的沉默之后,秦婉继续开口说道:“其实最近我想起了很多事,这些事曾经都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是却从未引起过注意。” “很多事?”陈羽疑惑的问了一句。 “没错,很多事。”秦婉点点头,回道:“比如,在我还小的时候,她说对赤虎军大营好奇,想让我带她去看看,然后我们便被拦在大营门口,不允许入内,后来阿爷告诉我,大营里有很多秘密,生人不得进入;比如,她与我聊过黑松林,聊过西荒,说那边的生活与这边截然不同,也许很有趣,只要能避过巡逻队,就能过去看一看,后来我意识到,她也许是想知道巡逻队的换防时间;还比如,她从商之后,偶尔就会与我聊起商队被劫的事情,后来我想起大兄与我抱怨过几次,说抢劫黑松商会的那些土匪肯定是金山寨的,情报手段不一般,总是能避过自己。我仔细想了想,又找大兄问了问才发现,每次土匪避开大兄,她都问过我大兄在哪里...” 听着听着,陈羽不自觉的紧紧皱起眉头,赤虎军大营这件事他无从判断,但是黑松林那边的巡逻队很显然与走私或者偷渡有关。 而避开秦虎这件事,问题更大,因为土匪劫掠商队,为了避开金山寨与红花会的势力范围,往往都会选择在靠近西川郡城一百里左右的位置才会行动。 而靠着西荒那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秦虎在带队巡逻,说白了,只要能避开秦虎,在劫掠商队的过程中,赤虎军就很难采取有效的支援。 等对方说完,他轻声问道:“黑松商会的商队被劫之前,每一次林慧怡都找你问过世子的动向吗?” 秦婉摇摇头:“并不是每一次,不然我早就察觉了,只是偶尔,不过三年算下来,也有不少次了。” 看到陈羽似在沉思,她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你不是早就有判断了吗?”陈羽依旧低着头,淡淡回道:“其实你现在也不用想太多,如你所说,只看这些并不能证明林慧怡做过什么恶事。” 秦婉苦笑着说道:“你没必要安慰我,一次那是偶然,两次也可以是偶然,但是十次八次再说是偶然,就太牵强了。” 陈羽抬起头,微微笑了笑,说道:“我也并不是安慰你,在真相被查明之前,推测就是推测,无论多么合情合理,缺少了证据支持,都未必是真相。山河会里似乎没有简单的角色,在看似一目了然的表象之下,却是另一层表象,从固县走到这里,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多少层表象之下,才是真相,也许就算林慧怡,甚至林家,也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如苏家、柴家、黑松商会、铁家、徐家,这些被卷进来的家族,谁能肯定到底哪一家才是真正的恶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秦婉,轻声说道:“黑松商会这个点爆开,也许只是整场阴谋的开始,而且就算查清了这个阴谋,揪出了藏在这里的所有敌人,也并不是胜利。因为事关山河会,整个大楚都被囊括其中,西川郡这片土地,只不过是棋盘的一角罢了...” 秦婉翻着白眼打断了陈羽沉浸式的感慨:“别慷慨激昂的说废话了,我是武陵王的女儿,山河会那些家伙我早就知道了,大楚内部有多乱我也比你清楚,说点正经的吧,接下来你还有什么阴损计划?” “呃...”陈羽被噎了一下,干咳了两声掩饰一下尴尬才开口说道:“等宋子宁被押回来,看看审讯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对付林慧怡吧,如果查不到她与宋子宁或者山河会之间的联系,那这个女人可能是一个比李万里更善于隐藏的麻烦角色。” 秦婉撇撇嘴:“照你这么说,如果林家也有问题,那岂不是更麻烦。” 陈羽笑了笑,真要是林家也在其中,是否麻烦还真不好说,以林仲舒与当朝宰相的私交,恐怕那位司正大人都要亲自下场,哪里还用得着他去操心。 想到这里,他随口扯开话题:“那都是后话,咱们去找林慧怡吧,他们两口子该吃饭了。” “嗯。” “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是武者。” “我阿爷是武陵王...” 第189章 傻子还是疯子 麓山郡城距离西川郡城大概有三百里地,原本在马车的押送下,最多两日就能将宋子宁押回来,但是出于意料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再次遭到刺杀,但是刺杀者,却不再是刺客,而是来历不明的死士。 那场战斗,来袭的三十余名死士全数毙命,负责押送的总领虽然并无大碍,但是随行四个巡探一死三伤,手下十二个巡卒半数战死,剩下的也都是带着不轻的伤势勉强保住了命。 消息传回西川,韩玉林和陈羽对此都感到难以理解,因为根据情报显示,那些死士虽然数量不少,但是修为并不高,几乎全都是五品境。 胆敢公然与巡狩司对抗的,除了土匪只有山河会,但是在明知有总领带队护送的情况下,仍旧派出这种实力的刺杀队伍,并且没有后手,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简直与送死无疑,这一点不像是山河会这种经验丰富的恐怖分子能做出来的事。 于是二人很快就将怀疑对象转移到了苏家身上,因为在想要宋子宁死掉的那些嫌疑人中,只有苏家才有足够的实力豢养死士。 “会是苏家干的吗?”这是陈羽的疑问,而韩玉林有着同样的疑问。 与巡狩司对抗无疑是死罪,在大楚境内,除非被逼上绝境,否则怎么可能有家族敢做出这样的事。 ...... 与韩玉林分开之后,陈羽脑子里想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审宋子宁和那个“暗月”的刺客,感到头痛无比。 根据孙应先交代,宋子宁是个死士,而另一个刺客就更不用说了,这二人,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想着烦心的问题,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刑房门前,在刑房外已经临时搭起了木笼子,里面关着不少铁家与徐家的人。 陈羽脚步未停,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这些人被关在这里,对于巡狩司来说除了装模作样的配合一下山河会的诬陷之外,主要是韩玉林想要借着机会好好查一查这两个平时不太老实,但是又不好明着查的世家大族。 而对于陈羽来说,可以通过他们好好查一查苏家的事,然后给武陵王一个交代,但是这一切,得等到过些日子把苏家人抓进来再说。 ...... 走进刑房,耳边回荡的鬼哭狼嚎让本就烦躁的陈羽更加烦躁,他皱着眉走到专属于王灿的那间刑室,推门而入。 刑室内此刻并没有用刑,王灿也没与被捆在刑椅上,而是被平放在地上,旁边除了站着的刑官,还蹲着一个陌生的白衣中年,正在为王灿施针。 “不会死吧?”陈羽一边向着王灿靠近,一边淡淡问道。 刑官赶忙回道:“伤得很重,本来十天半月可能无法用刑了,不过经过这位李神医诊治,明日应该就可以继续用刑。” “李神医?”陈羽看了一眼仍旧在专心施针的中年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便不再发问,走到王灿身边就站在那里耐心的等待着。 中年人很专注,不停的从身前的针灸包中不断的拿出银针,又不断的将银针刺进王灿身上的各处穴位。 陈羽一直觉得针灸是一种很神奇的治疗手段,那些细长的银针在这些古人的手中总产生令人惊叹的效果,似乎只要不死,被那些神医扎上几针,就能很快稳住伤势。 他看着已经被折磨的看不出人样的王灿,实在不理解凭什么明日还能继续用刑。 ...... 许久之后,似乎是扎完了最后一针,中年人伸手扣住王灿脉门诊断了一下,头也没抬的对刑官说道:“去准备一些参汤,红糖水,一会给他灌进去。” 陈羽看了一眼拱手离去的刑官,便继续看着仍旧蹲在那里的中年人。 司衙内一共就三个医官,皆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所以面前这个姓李的中年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顶着假名字招摇过市的家伙。 “你是李太白?” 语气平静,陈羽在与李清澜交流过之后,对“老乡”这件事看得越发淡然。人活两世,不可能存在好相与的角色,能不能成为朋友,那得看运气。 不过中年人并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看着王灿,目光显得有些呆滞,而且时不时会用极小的声音念叨着一些一般人理解不了的医理。 这般旁若无人自言自语的模样显然已经不能用专注去形容了,给人的感觉是这人有点呆。 陈羽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遍:“你是李太白?” 这次,中年人有了反应,他有些僵硬的偏过头,用一个很古怪的姿势仰视了一眼,便继续低着头看着王灿,依旧没有回答。 “这神医莫不是个傻子...”陈羽心中腹诽,他靠近了几步之后蹲在对方身旁,看向了昏迷不醒的王灿。 “这家伙伤势如何,还能扛得住几日重刑?” “不继续失血,不伤及肺腑,便不会死。” 听到对方居然答话了,陈羽笑了笑,这人似乎只是不通人情世故罢了,他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喜欢给人看病?” “.....” “你到底是不是李太白?” “.....”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中年人始终都不回答,只是直直的望着面前的王灿,脑子里不知想着什么,正当陈羽无奈的时候,他却突然猛地一拍手,声音极大的吼了一声:“我明白了!” 突如其来一声吼吓了陈羽一跳,只见对方又从针灸带中抽出一些长短不一的银针扎进了王灿体内,正当他迷惑的时候,却发现王灿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随后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已经浮肿到认不出模样的脸似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口中也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 “你做了什么?”陈羽有点懵,而中年人的脸上却出现了兴奋的神色,甚至有些癫狂的味道,口中还不断念叨着:“我对了!我对了!就是这样。” 陈羽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觉得面前这家伙并不是傻子,而是个疯子,他看了看被扎满了银针,浑身不断颤抖的王灿,心中一阵无语。 第190章 一桩旧闻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但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却很长。 陈羽一脸古怪的看着王灿在地上扭曲着,挣扎着,口水、泪水、鼻涕不受控制的从相应的器官里流了出来,看上去十分痛苦,可能比死还痛苦。 而那个疯子,一边双手用力固定着王灿平躺的姿势,一边满脸兴奋的仔细观察着,直到对方两腿一蹬,彻底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死过去了,他才扣住脉门又诊断了一番。 下一刻,他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转着圈、踱着步,神色愈加兴奋,神神叨叨的说着:“我治好他了,我治好他了...”这副癫狂的模样,令人看了心中发毛。 “我一定是认错人了...”陈羽想不明白这一会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把神医两个字与这个人联系到一起,更加理解不了这个人竟然还喜欢逛青楼,他皱眉看着不知死活的王灿,心中想着:“这是把人治好了,还是把人治死了。” ...... 片刻后,刑官拿着个食盒回来了,看到沉思的陈羽和手舞足蹈的中年人,他凑了过来小声说道:“陈大人,这神医古怪的很,您别介意。” 陈羽回过神儿,问了一句:“这疯子是李太白?” “对啊,就是李太白。”刑官对疯子这个说法应该是很认可,笑着回了一句,然后看向躺在地上的王灿:“咦...这次扎针反应这么大吗,怎么口水鼻涕流了一脸,昨日没这样啊。” 陈羽无语的摇摇头,看着似乎平静了一些的李太白,淡淡问道:“李神医,你之前给这个犯人治了什么病?” “怪病,天下少有的怪病!”李太白突然变得认真,那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脸上瞬间就没了情绪,严肃的回道:“此人经脉有异,半数不通,所以身体是没有感觉的,既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痒,甚至连被人触摸,可能都感觉不到,这种人,太少了,我一直希望能见到一个,如今,不仅见到了,还被我治好了!”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喜色。 而陈羽却被惊呆了,对王灿用刑的时候他怀疑过那个家伙可能痛觉神经不敏感,如今算是被证实了,但是他没想到针灸竟然这么厉害,神经疾病都能治。 沉默了片刻,他看向喜滋滋的李太白,问道:“你既然能治好这种病,那能不能让本就能感受到疼痛的人,感受到更加难忍的疼痛。” “能。” 得到了答案,陈羽眯了眯眼,直接让对方在王灿身上演示了一番。 过了片刻,那个曾经不论受了什么重刑都不会叫出一声的叛徒,被轻描淡写的扎了几针之后,随意抽了几鞭子竟然抽搐几下之后便疼晕了过去。 陈羽并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疼痛才能让一个死都不怕的凶人产生这样的反应,但是至少他知道了一点,这个手段非常好用,特别是对付那些无所畏惧的死士。 ...... 一个时辰之后,陈羽带着李太白走出了刑房,随口聊着些闲话,经过短暂的相处之后,他发现对方虽然不善交流,却并不是不会交流,只要避开这个人专注研究医学的时候,与正常人倒也没太多不同。 “李神医,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你要给自己取李太白这样一个假名字。” 李太白摇了摇头,平淡的回道:“不是我取的,是我师傅给我取的,他说从医的话,我的名字不吉利。” “不吉利?”陈羽好奇的问道:“那你原本叫什么?” “宋仲。” “呃...”陈羽语塞,沉默了一会才笑着说道:“你师傅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可有什么含义?。” 李太白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轻声道:“师傅说,既然取名字就要与他的名字并驾齐驱。师傅叫杜子美,于是就给我起名李太白,可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两个名字有什么联系。” “你要是明白了,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陈羽翻了个白眼,这位不知是不是真名的杜子美还真是个招摇过市的家伙,自己名字扎眼也就算了,给徒弟起个名字同样扎眼,他笑着问道:“你师傅一定是个妙人,他在哪里云游呢,怎么不曾听人提起过?” 李太白的眉头皱的更紧,严肃的回道:“我师傅失踪了,但是...我怀疑他可能已经死了。我师傅这个人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喜欢美酒,他赚到钱就会去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不论走到哪里都不可能籍籍无名。可这么多年,我四处打探,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就像消失了一般。” “死了?消失?”陈羽止住脚步,转身看向旁边的李太白,问道:“你跟你师傅学了多久,他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李太白同样止住脚步,疑惑的看了看面前的青年,此人明明不认识自己的师傅,为何听闻其失踪之后,会如此在意? 不过迟疑了片刻,他意识到站在面前的这位是一个暗探,暗探总是喜欢问问题,况且自己说出去也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说不准在自己找师傅的事情上,对方还能帮帮忙,于是他轻声回道:“我与师傅学医十七年,还未出师,他老人家就失踪了,我已经找了他九个年头。” “至少二十六年前的事...还是前朝。”陈羽想了想,追问道:“你师傅擅长针灸吗?” “不,我师傅并不擅长针灸,他最擅长的是开胸破腹治愈病人,当世无人出其右也,而接骨,治疗刀剑伤势这些他同样很擅长,至于针灸之术,是师傅一边研究一边教的我。” 陈羽陷入沉默,听上去还真像是个懂得现代医学的医生穿越而来,否则这个时代的郎中怎么可能懂得开刀治疗的技术,却不懂得针灸。 而那个人用的名字,给徒弟起的名字,更是在印证着这一点。 看着沉思中的陈羽,李太白轻声问道:“陈大人,能帮我找找师傅吗?”说罢,他犹豫了片刻,又道:“哪怕能查到他的死讯也好。” 听到对方的要求,陈羽抬起头,并未多想就点头应下了,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奇怪了,也许找到一位二十多年前就出现在这里的老前辈,能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第191章 在山泉水清 二人分开之后,李太白去了春月楼,并告诉陈羽,若有事随时可以差人去找。 春月楼是西川郡最出名的青楼,与窑子不同,青楼可不是纯粹解决人类原始冲动的卖春之地,去那里的多为高门雅士,为的是听曲作词,附庸风雅,风月之事只是捎带的。 想着那个精神不太稳定的癫狂之人平日里久居青楼,陈羽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此人不苟言笑,行为看不出风流,举止看不出倜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风雅之人。 而这个家伙,还有一个爱喝酒的神医师傅。 想到这里,他望着天感慨了一会这对儿医生中的另类,便抛开了这些琐事,折返回了刑房,开始挨个找刑官询问最近的审讯情况。 这才是他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 ...... 林家书院之中,琅琅的读书声如山间的潺潺流水,清脆悦耳,每当这个时候,在此之人仿佛沐浴在书香之中,蒙上了几分圣洁的气息。 可就在学院深处,西川郡最有学问的那个人所处的那间后堂,此时却感受不到那种气息。 屋内华帘半掩,铜炉熏香。 矮榻一侧,李如贤透过袅袅升起的淡淡香烟,皱着浓眉望着对面一脸淡然的老者。 “林夫子,如今巡狩司查抄众多家族,城内谣言四起,为何你要劝我不要进言,就算那些黑皮狗查的是谋反大案,但是也不能如此不顾民声吧。” 林仲舒双目半阖,淡淡回道:“巡狩司代天巡查,最近西川不太平,先有土匪内奸藏于巡狩司内作恶多端,后有朝廷命官谋反叛乱,这种时候,李大人进言状告巡狩司,难道不担心朝中百官误会你?” “可是...”李如贤面现难色,小声说道:“巡狩司突然大动干戈,连续查抄十余个家族,城内各个家族人心惶惶,生怕自己遭殃,这番局面,夫子不觉得很熟悉吗?” 林仲舒睁开无神的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听民声,解民忧确实是大人应该做的,但是民声,可不仅仅是那些有钱有势之人传出的声音。事关天下太平,据我所知,大多数百姓对巡狩司做的这件事似乎并不反感。”顿了一下,又道:“老夫还是要奉劝大人,为官之人,可不能总是满脑子铜臭,心偏了,容易改,屁股坐偏了,可就不容易改了。” 李如贤神色一滞,讪讪道:“也不仅仅为此,夫子很明白我担心的到底是什么,这件事的发展,可能不仅仅是目前被抓紧去的那些家族,就算是我...” “放心吧。”林仲舒平静的注视着对方,淡淡一笑:“十余年前的那番动荡,是情势所迫,如今大楚根基已稳,怎么可能再次上演,巡狩司定然不会如曾经那般行事,枉造杀孽。否则的话,大人早就应该被请进去喝茶了,等案子落定,想来至少也是个失察之责。” 听到这里,李如贤突然叹了口气,略带埋怨的说道:“若是夫子能早些想通,让林家人入朝为官,那固县的县丞也不会一直空悬,让李万里这么多年来只手遮天,惹下这泼天大祸。” 林仲舒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依旧平静的回道:“大人何必说这些话,苏家势大,并不看重你,你为此一直拒绝我举荐苏青衣这件事可以理解,但是话说回来,在西川这偏远之地,又何必如皇城中那般处心积虑呢,非要是亲近之人才可委以重任吗。” 看到李如贤面露不悦,他却笑了笑,继续说道:“大人还是听老夫的劝,及早向朝廷和巡狩司表明态度,以免惹祸上身才好,你可要明白,那李万里与你同一派系,一直表现的可是言听计从,如今事发,前朝旧臣的处境可算不上好。” 听到这些,李如贤的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起身行了一礼:“承蒙夫子指点,受教了...” 林仲舒也起身回了一礼:“大人不必如此,都是为了大楚的安泰。” “夫子高义...本官这就回去了。”李如贤行礼告退,刚要走出屋子,却突然转身问道:“周夫人已经被抓进巡狩司多日,想必情况并不太好,夫子不担心吗?” 林仲舒无神的双目闪了闪,随后微微摇了摇头:“烦劳大人费心了,上一次我便说过,但凡林家之人做出选择就要承担后果,离开林家是她的选择,这是她的路,如今她是周夫人,自当与周家人共进退,我不会管,也管不了。” ...... 颠颠晃晃的牛车之中,李如贤神色复杂。 林仲舒那个只认对错不认情面,连自己亲闺女都能不管不顾的书呆子,一如既往给出了中肯的意见,不算客气的点明了自己心中早就想过,却不太愿意选择的那条路。 钱财与前程,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在李万里谋反案事发的那一刻,他的前程就已经完了,同为前朝旧臣,这十几年在很多问题上他没少照顾对方。 特别是关于固县官员任命这件事,虽说一开始确实有一些自己的小九九才一直压着任命的事,但是后来朝廷多次催促,他不是没想过让颇有能力与德行的苏青衣去当那个县丞,苏家对自己确实不温不火,但是最基本的尊重还是有的。 但是苏青衣这个人不通人情,与专权执拗的李万里十分不合,这事就又被搁置了,可他没想到当初的一点点小照顾,如今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最后事情发展成李万里只手遮天,他难辞其咎,单单这一件事,就算朝廷没有治罪,身上的污点肯定是留下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调去皇都为官了。 如今,每年都会以各种理由送给他大量银钱的铁家和徐家被抓了进去,随时都有抄家的危险,他抱着能不能帮一帮的心思来找林仲舒指点,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哎,先保住官职吧,多想无益...”叹了口气,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牛车已经拐上了巡狩司所在的那条大街,正在缓缓向着那个地方靠近。 第192章 出山泉水浊 韩玉林并不意外李如贤的突然到访,如果说前些天抓了黑松商会的九个小家族在郡城中算不得什么大事,那昨日抓了铁家的人这件事,就算不得小事了。 毕竟铁家近十年来借着西域通商的买卖,在西川郡迅速崛起,家族积攒的财富仅次于苏家,而且通过各种名贵的琉璃器皿和高级香料,已经渐渐与许多官员打上了交道,而作为西川郡官员之首的郡守李如贤,自然与铁家十分熟悉。 而徐家与铁家合作多年,许多手段自是一脉相承,人脉同样不差。 韩玉林原本以为对方就算不为这两个家族求情,也会想方设法的打听一下两家目前的具体情况,但是令他意外的是,李如贤进来之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就表态要全力配合查案。 不论是府衙的衙役还是城中的守城兵,甚至全郡的大小各级官员,在案子调查的阶段内,会无条件听从巡狩司的安排和调遣。 听完对方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韩玉林端起茶杯,浅浅押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下首位的李如贤,淡淡说道:“配合调查的好意心领了,只要李大人尽心尽力保证郡城和下辖乡县的稳定,就是帮了大忙了。”说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件案子至今为止出现的大量死士与匪徒,平日里都是潜藏于各个乡县之中,如果大人真的有心,不妨让各城的衙役们排查排查吧。” “这是应尽职责,请韩大人放心,下官回去就安排此事。”李如贤毫不犹豫的应下,又几番询问有没有其他事能够帮上忙,显得十分上心与尽责。 不过韩玉林只是笑眯眯的应酬了几句,并没有再说其它与查案有关的事情。 ...... 李如贤走后,韩玉林走进后堂看向坐在桌旁翻看案卷的姜元英,轻声说道:“这老小子,还真是听林仲舒的话。” 姜元英头都没抬,淡淡回道:“局面如此,就算他不去找林仲舒,自己多想想,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且,你不要乱猜,谁也不知道林仲舒到底给他出了什么主意。”说完,他晃了晃手中的案卷,问道:“这老东西一年的收入不少啊,至少比其它郡的郡守收入要多了太多,光铁家与徐家每年就要送上五万余两银子,再算上其它大小家族,一年收入超过八万两,这些数字准确吗,是不是太多了点?” “只会少不会多...”韩玉林语气肯定的回道:“西川郡与其它郡区别很大,西域行商这门生意,首先是通商文书的额度有限,其次是税赋很高,所以各个商队偷偷夹带货物避过查验清点是常态。在这里,郡守、郡尉、主簿,包括负责守门的副将和守门兵,都是肥差,只要这些人在商队进城查验货物的时候沆瀣一气,漏查数万两银子以上的货物也不算奇事。” “哦?”姜元英看向韩玉林,疑惑问道:“为何这本案卷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曾看到?” 韩玉林咧嘴一笑,讪讪道:“是司正大人特意嘱咐的。” 姜元英眯了眯眼,突然笑了:“看来老哥哥是担心我太冲动直接把这一窝子贪官全给屠了,既然如今你拿给我看,想必是契机到了。”说罢,他拿起案卷又翻了翻,冷哼一声:“收受贿赂之事竟然已经持续了八年之久,想想这李如贤当年还是我亲自审查的,前朝那会,他可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这些读书人,年轻的时候一个个为国为民,视金钱如粪土,当官当久了到最后都是一个德行,生活奢靡,姬妾成群...” 韩玉林露出苦笑,大楚所有官员都是世家子弟,年轻的时候讲才学,谈抱负,心高气傲。 可一旦当官,一切都变了,因为他们所牵扯的利益不仅仅是个人,还有整个家族,而真正不在意家族利益,一心只想把官做好并且具备足够能力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说,如今这种现状说到底,还是大环境使然,根本无法改变。 这个道理无人不知,面前这位负责内查的姜大人自然更是清楚,只不过这位大人总认为,只要查得够严,杀到人胆寒,就能解决问题。 犹豫了片刻,他小声说道:“大人,正如司正大人所说,一个无能的清官所带来的的危害,远比贪墨成性的能人危害更大,这些年,西川郡这个战乱之地,老百姓人人都能有饭吃,李如贤功不可没,这件事最终如何处理,司正的意思是由陛下定夺。” 姜元英愣了一下,随后捏了捏眉心,感觉一阵心累:“又是这一套,当面不与我说,就知道让你们这些人传话,怕我当场发火找他打架吗...” 韩玉林一脸无奈,这种话他可接不上,不论是朝廷的难处还是司正的难处,别说是自己,就算是司使大人,也没资格多想。 ...... ...... 陈羽在刑房里挨个询问了刑官,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不论是黑松商会的九个家族,还是徐家又或者铁家,与陆家有关的信息并没有交代出来太多,但是行贿、逃税、夹带货物这些事,倒是说了不少。 而这些,都是韩玉林亲自交代刑官们询问的。 他并不知道巡狩司的高层们有着怎样的计划,但本能的察觉到查贪腐这件事代表着一个信号,想必那位司正大人专门派负责内查的姜元英前来支援,应该带着一些其它目的。 离开刑房之后,陈羽径直去了林慧怡夫妇所在的小屋,打算看看情况。 秦婉经过上一次交流之后,不知道是为了保护林慧怡免受刑罚之苦还是为了更卖力的演戏,总之每一日天刚亮就会来到巡狩司陪着林慧怡闲聊,一聊就是一整天。 对此陈羽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的安排了同僚,暂时停止了对林慧怡的刑讯。 走进终日昏暗的小屋,抬眼就看到秦婉坐在床边,而林慧怡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看,神情也有些萎靡不振,司衙内的一名医官正在为其诊脉,看样子是染了病。 他看了一眼病恹恹的林慧怡,又看了看满脸忧色的秦婉和周正举,便静静的站在门边,一声不响的等待着。 过了片刻,医官起身说道:“无什大碍,周夫人应该只是受了些风寒,多多休息,吃两剂药就能痊愈。” 第193章 释放假象 陈羽理解的风寒就是感冒发烧而已,算不得什么大病,不过这个女人整日被关在屋里,大门都没有迈出过一步,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感冒发烧。 看着林慧怡昏昏睡下,二人也不方便继续逗留,便离开了小屋。 走在路上,陈羽疑惑的看着秦婉,开口问道:“你昨日与她聊了什么?” 秦婉皱着眉,很是不满的回道:“能聊什么,套话呗,不过她人都病了,你还在关心这个,有没有人性...” 对方这种矛盾的反应陈羽已经见怪不怪,他翻了个白眼,平静的问道:“你守在这里的两日可没人对她动刑,连刑房都没去过,待在屋中足不出户,吃得饱穿得暖,这都能得风寒,她的身体有这么差吗?” 秦婉愣了一下,想了想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你的意思她是故意害的病?” “我哪知道,不过风寒嘛...睡觉的时候不盖被子很容易就会患病。”陈羽摇摇头,回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昨天到底套出来了什么话,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故意的,并且借着这个理由避开你,那总得有点原因。” 秦婉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回道:“似乎也没说什么...昨日不过是说起了黑松商会的商队被查抄解散的事情,然后周正举有些沮丧,说之前去黄石郡的那支商队算算时间近些日子应该就要回来了,有些感慨周家明明就要恢复当年的荣光,却遇上这种倒霉事之类的话。” “就这些?”陈羽思来想去,感觉周正举说的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些患得患失的正常反应罢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咱们要不要换个计划,从这个女人身上套话好像不太容易,你跟她聊了一点算不上事的事她都病倒了,我怎么觉得她是在拖时间呢。” “拖时间...为什么要拖时间...”秦婉感到不解。 这个问题陈羽解释不了,刚刚不过是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便随口说了出来,不过说完之后想了想,发现确实有这种可能。 不过反复思索之后,却完全想不出与这种可能性相关的线索,他叹了口气,感觉继续这样对案子进展没有什么好处,于是轻声说道:“温柔的套话恐怕没什么作用,接下来几日你暂时不要去看她了,宋子宁应该这两日就会被押回来,我打算给外界造成一个假象,看看山河会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 打发走了十分不满的秦婉,陈羽闷在屋中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归拢了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然后找到岳介做了一些准备,并且差人把林慧怡关进了刑房大牢,把周正举独自留在了小屋内。 牢房内的犯人看到一直不曾出现的林慧怡突然被带进了牢房,所有犯人都感到意外。 这几日多次受审,所有人日子都不好过,他们当然注意到周家夫妇并不在牢房内,本就有些嘀嘀咕咕。 如今周夫人来了,周正举却不见了,更是让他们心生疑惑。 但是接下来,几个黑衣暗探竟然配合着刑官硬生生清出一间牢房,把林慧怡单独关了进去。 此后,犯人们的议论更多了,在牢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竟然有犯人单独被关押,那往往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这个犯人被关照了,要么,这个犯人太重要了。 ...... 第二日,宋子宁被押了回来,等待已久的陈羽直接来到了刑房。 为了确定这个女人的身份,他安排了孙应先与之当场对质,进展如预想中一般并不顺利。 经历了一些血腥且曲折的过程,宋子宁在指证和一系列证据之下,似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恨恨的看了一眼孙应先,便最终选择了闭口不言,无论之后如何用刑,都不再有任何回应,既不喊冤,也不辩驳。 之前对宋子宁用的刑并不仅仅局限于抽鞭子这种小打小闹的刑法,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这种挨打还不喊冤的行为,绝对不是正常反应,足以确认孙应先所言不虚。 安排人把宋子宁送回了牢房,与林慧怡关在一起,陈羽转过头平静的看着状态还算不错的孙应先,说道:“下一步,该送你上路了,不过为了你走的像个‘烈士’,还得做一些准备。” 孙应先苦涩的笑了笑,说道:“你真的能保住我的家人?” “事在人为嘛,你可以祈祷一下,你上面那些人并不会在你这种小角色身上浪费太多心思,那样的话,也就瞒过去了。”陈羽淡淡的回道:“接下来,你所受的一定是最残酷的重刑,叫的惨一点,外面有很多‘观众’。” 在孙应先接受酷刑的时候,陈羽早已离开,再次找到岳介,差人在全城张贴告示,宣布了三日之后斩首孙应先的消息。 ...... 又是一日,天还未亮,刑官就突然出现在牢房,很粗暴的将还未睡醒的林慧怡和宋子宁拖进了刑室,惊醒了所有犯人。 很快,沉寂的刑房中就传来了女子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 惨叫声无比凄惨,几个家族的族人都不明所以,噤若寒暄。 有了这些天受审的经验,还有宋子宁被关进来之时身上受刑的痕迹,他们知道刚刚被带出去的周夫人和张夫人,此时所受的刑,肯定不轻,也知道了这两位被关在一起的夫人,绝对不是受了优待,而是被查出了什么。 正当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的时候,刑官却突然打开牢房的大门,很正式的把黑松商会除了周家和张家之外七个家族的人全部放了,只是交代了一句,让每个人都不要试图离城,否则杀无赦。 ...... 陈羽静静的看着几十号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巡狩司的大门,淡淡对身旁的岳介说道:“接下来,看情况配合这些人把我们在严查张家和周家的消息扩散一下。” 岳介嗯了一声,回道:“苏家、柴家、林家还有郡守府,我都加派了一些探子,城中其它家族也是一样,不过,我并不认为山河会会有什么反应或者举动。” 陈羽淡淡一笑:“谁知道呢,林慧怡这个女人很干净,不好查,这样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而且,那些与案件无关的人继续关在这里也是浪费我们的人力...”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94章 刺客打劫 回忆着牢房中那些整日生不如死的重刑犯,这些仅仅挨了最轻的鞭刑,被撒了些盐水的男女老少们,在踏出巡狩司大门的一刻,心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都在暗暗庆幸。 巡狩司的刑房真如传说中一般可怕,他们能活着出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并没有犯下罪过,所以才只是受到了最轻的刑罚。 不过很快,七个家族中那些心思敏锐的人们就开始疑惑。 包括张泽涛在内的张家族人和那些周家族人,这些日子受到的刑罚与自己这些人一样,为何林慧怡与宋子宁会遭受不同的刑罚,而周正举这个黑松商会的掌事人,又去了哪里。 带着疑问,七个家族的族人回到了各自家中,本想要闭门谢客,但是很快就有打探消息的人登门拜访了。 于是,有关周家与赵家的传言,在当天下午,不等巡狩司有所动作,就开始在郡城中流传... 有人说,这两个家族是谋反的共犯,有人说,只是嫌疑并不能确定,有人说,周夫人和赵夫人都是重犯,也有人说,周正举已经死了。 看到消息散播比较顺利,岳介也就没有再另外安排人去做这件事,毕竟流言散播的太快,痕迹就太明显了。 …… …… 太阳刚刚偏西,郡城城北之外的官道上,岳介与陈羽骑着马赶路,被押着随行的,还有铁家家主,铁德勇。 这是个突发事件,原本陈羽是打算好好花费时间审一审宋子宁的,可秦虎却差人送来了消息,铁家的商队在返回西川郡的途中,在距离郡城大概二百里的位置遭袭,等赤虎军的巡逻队赶到时,所有货物已经不知所踪,随行人员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商队被劫对于做西域行商买卖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奇事,但是随行人员全部被杀就比较罕见了。 毕竟,土匪们求财,不到逼不得已不会害命,否则把商人们杀怕了,没人来做买卖,那他们就失了财路,都得喝西北风。 这种粗浅的道理,就算嚣张跋扈的金山寨都非常明白。 而且陈羽还想起,秦山海已经进山剿匪一个月了,一个应元镜高手带着上千赤虎军精锐在山林里打游击,所有土匪都被吓得窝在或隐秘,或坚固的寨子中不敢冒头,怎么还会有人敢出来逞凶。 加之目前整个西川郡正在大举调查谋反案,四处都是暗探和衙役在巡查,同样是风声鹤唳。 在这种时候,铁家的商队竟然被劫了,而且人财两空,不禁让人疑惑这一批不讲规矩的劫匪,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为此,陈羽决定亲自跑一趟看看情况,顺便带上了铁德勇,希望看看那些被收敛的尸体中,有没有打劫者的尸体。 ...... 不久之后,三人便赶到了距离西川郡城北十里外的义庄。 这座白墙黑顶的古代太平间显然平日里都有人打理,虽然孤孤单单的立在一片荒地里,但是周遭并不显杂乱,也看不出破败的景象。 秦虎此时正坐在义庄院外喝着小酒,看到陈羽到了,封上壶盖把酒壶往腰上一挂,起身迎了上来。 三人翻身下马,简单的寒暄了两句之后,陈羽就开口问道:“一共多少具尸体?” “六十七具。”秦虎淡淡回道。 听到这个数字,陈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这人命也太不值钱了,随便出个事,死的就是几十、上百人。 他转头看了满脸哀色的铁德勇一眼,对方虽然情绪不太好,但是却不敢表现出来,赶忙恭敬的回道:“回大人话,这次我铁家商队预计运货十五车,主事的是我三弟的次子,随行管事、账房、护卫共计三十二人,车夫十五人,脚夫十人,共计五十七人。” “看来还有十具尸体来历不明,总算没枉费我手下弟兄把这些尸体拖回来,走吧,进去看看。”秦虎说了一句,转身向义庄内走去。 ...... 义庄院内,尸体整整齐齐的铺在院中空地上,陈羽随意扫了一眼,便安排铁德勇上去认尸。 过了许久,在铁德勇的指认下,十一具尸体被赤虎军兵卒们单独放在一边,岳介已经走了上去查验尸体。 陈羽却看向铁德勇,开口问道:“怎么是十一具,你铁家商队少了一个人?” 此时铁德勇神情似乎不太平静,疑惑中带着隐隐的怒意,冷声回道:“回大人,护卫队长林长峰的尸体不在。” 陈羽眯了眯眼,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一人独活,这种情况下,这个人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与内奸的可能性理论上各占一半,但是实际上内奸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一些。 “那个林长峰什么修为?” “六品多年,身手很好。” 陈羽嗯了一声,人已经走到摆放铁家人尸体的位置,蹲下身子一具一具查看过去。 这些尸体中有一小半身中数刀,显然经历过鏖战,应该都是身手不错的护卫,他特意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些尸体,果然从其中几具尸体的后背发现了致命的刀伤。 陈羽站起身,挨个指了一下那些有问题的尸体,问道:“这几个人身手如何?” 铁德勇看了看,回道:“两个六品,其余都是五品。” “你铁家商队里高手还不少,可惜了,这几人应该都是死于偷袭。”说着话,没管神色阴晴不定的铁德勇,陈羽走到了旁边那十一具尸体旁,开口问道:“岳总领,你这边有没有发现什么?” “有...”岳介并没有抬头,伸手拔开一具尸体的衣襟,指着右肩膀被割掉的一块皮肉得位置说道:“‘黑月’这个组织,有一种刺客会在这个位置纹上一个印记,用来表明身份。” “刺客...打劫商队,他们图什么?”陈羽愣了一下,疑惑道:“况且,刺客还给自己纹印记,这行为是不是太蠢了点...” 岳介摇摇头,皱着眉回道:“这种刺客不一样,他们通常执行的都是成功率极低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刺客中的死士。这种家伙去执行任务,如果成了,自不多说,如果失败了,被刺杀之人就会知道自己已经被‘黑月’下了必杀令,威慑性很强。”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95章 睢县 越是混乱的时代,刺客越是活跃。 在群雄割据、祸乱并起的前朝末期,存在着很多大大小小刺客组织。 而随着前朝的覆灭,大楚立国,这片大地恢复了曾经的祥和,再加上巡狩司的全面打击,绝大多数刺客组织都销声匿迹,最终留存下来的并不多,“黑月”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组织很隐秘,也很低调,很符合一个刺客组织该有的特性,存在感很低,而且从来不招惹官府和朝廷,所以多年来并不如何出名。 但是知晓这个组织的人都清楚,“黑月”信誉高,绝不出卖雇主,而且刺杀的成功率很高。 ...... 陈羽是第二次听到“黑月”这个刺客组织,脑中对其并没有太多概念,不过看着眼前那些尸体的衣襟一个挨一个的被岳介扒开,他看到在十一具尸体右肩位置都有一块被割掉的皮肉。 沉默了片刻,他皱着眉问道:“先不考虑刺客为何要打劫,既然‘黑月’的刺客纹上标记是为了彰显自己组织的威慑力,那为何行凶之后又要割掉这些印记...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岳介随手从尸体衣服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手上沾上的血渍,起身看向陈羽,脸上同样带着疑惑:“当然没有,刺客行事,目标明确只在乎成败,从来不会管同伴的尸体,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尸体上的印记。” “那就是了...”陈羽淡淡的说道:“这些尸体很可能根本就不是‘黑月’的刺客,不过是有人冒充罢了。” 岳介不可置否的耸耸肩,这种可能性很大,只不过,冒充刺客打劫商队,这种行为的原因实在令人无法理解,因为在他看来,打劫之人的身份大概率是查不出来的,冒充拿钱做事的刺客,根本是多此一举。 “这些人的身份我会再安排人查一查...” 陈羽点了点头了,不过心里却没抱太大期望,他看向秦虎:“世子殿下,现场有什么发现吗?” 秦虎摇了摇头:“干净的很,除了尸体什么都没留下,别说货物,连兵器都给拿走了…”说到这里,他挥挥手唤来一旁的亲卫阿楚,继续说道:“不过有个东西挺奇怪的。” 阿楚走到陈羽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摞皱巴巴的黄纸。 “这是什么?”陈羽疑惑。 “应该是平安符。”秦虎解释道:“不过上面的鬼画符倒是与寻常的平安符不太一样。” “哦?”陈羽好奇的接过那一摞黄纸,一张一张的翻看,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因为每一张“平安符”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而且上面画的根本就不是鬼画符。 “suixiann...是睢县吗?”他在心中泛起嘀咕,这辨识度极高的字母拼音和最后n似乎都在证明着,所谓的平安符,是李清澜传递消息的手段。 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突然又冒了出来,而且要用这种方式传递出消息,他把平安符递给岳介,淡淡说道:“这些尸体不用查了,应该都是山河会的人。” 岳介愣了一下,接过平安符看了一眼,才露出了然的神色,一旁的秦虎同样愣了一下,看了看打哑谜的二人,凑了上来问道:“山河会...就是那个把前朝皇子奉为天下正统的谋反组织?” “对,就是那个组织,李万里死的时候,在他的宅邸我们找到过画着同样图案的一张纸。”岳介解释了一句,翻了翻手中的平安符,很快便再次露出疑惑的神色:“这身上带着这些东西,又在尸体上割下一块皮肉,难道这些尸体真的都是‘黑月’的刺客...不过,怎么总感觉很矛盾,割了印记却不拿走平安符?” 陈羽眯了眯眼,感觉岳介说的有些道理。 李清澜失踪原本去向成谜,他早就猜测能避过巡狩司的追查悄无声息的让一个大活人消失,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十有八九就是山河会做的。 今日在这些尸体上发现的平安符,不论那个女人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在证明打劫铁家这件事,是她和她身后的组织所做的事。 至于岳介的疑问,他心里倒是很清楚,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李万里的家中曾经有一封信,也不知道一张写着“鬼画符”的平安符,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这件事暂时不用多想,‘黑月’到底是不是山河会的,单靠这些尸体和平安符根本无法证实,先做个记录好了,我现在想的是,从黄石郡归来想要返回西川郡,最后经过的城池就是红花会掌控的睢县,你们说,这些打劫的人是不是从睢县出来的,而那个林长峰,如果真的是内奸,此时会不会也在睢县。” 岳介皱了皱眉,略显无奈的说道:“整个西川郡现在确实是出不去也进不来的状态,不过至于这些人是不是从睢县来的,没法确定。西荒六县还有黄石郡城,可以说整个西荒,他们从哪里来的都有可能,这些地方我们埋下的暗探数量有限,很难追查,就算事实真的是这样,我们也无能为力。” “其它地方不好说,不过红花会所控制的两座县城,也许能找红花会帮帮忙,毕竟蔡红花那个娘们儿,非常反感前朝皇室,明面上也许不会做些什么,但是暗地里帮帮忙应该不成问题。而且我这里有一件信物,是当初那个娘们儿欠我的人情,你们若是真的详查,可以带着信物去试试。” 秦虎突然插了一句,引得陈羽和岳介都一脸古怪的望了过去,坊间总传这位世子殿下对蔡红花很感兴趣,没想到私下竟然还有了往来。 不过赤虎军与西荒土匪有所往来这种事,传出去总会引人诟病,可这位世子殿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说出来了。 秦虎看了看面前二人惊讶的模样,蛮不在乎的说道:“行了,瞧你们这幅样子,巡狩司一天到晚想着拉拢诏安,我赤虎军难道就不能跟他们打打关系?” 岳介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就算如此,也不该堂而皇之的随意讨论,毕竟这些话到了民众和许多有心之人口中,也许就变成了官匪勾结。 而陈羽并没有想那些,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轻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想去睢县看一看。”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96章 故人 “不可,就算红花会不喜争斗,但他们依旧是土匪,而且对我们巡狩司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到了睢县,你的安全没有保障...” 陈羽看了一眼出言反对的岳介,轻轻的摇了摇头,提出这个想法,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清澜这个让人摸不透的女人,传出这样的消息绝对不是随意为之,肯定是希望身在巡狩司同为穿越者的冬耳可以看到。 “郡城之中的局面有些僵,宋子宁不好对付,受了重刑都死不开口,而林慧怡同样不好对付,她做的那些看上去只是为了黑松商会,为了周家,合情合法,与整个案子根本没有直接关联。把破案的希望放在这两个女人身上,或者等着山河会在郡城之中采取下一步行动,都太被动了,所以我必须去睢县试一试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看看山河会为何会出现在西荒,又为何要打劫铁家。” 理由编的也算合理,岳介听完之后略显犹豫,他皱着眉说道:“红花会所掌控的县城虽然在西荒中算是比较安乐的,但依旧龙蛇混杂,去那里查案,风险很大,真的有必要吗...山河会藏得很深,以巡狩司的情报能力在大楚境内都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你自己跑到西荒又能查到什么。” “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况且,李万里与陆家的身份确定后,金山寨很显然与山河会是脱不开关系的,如今我们又发现‘黑月’可能也与山河会有些关系,这西荒的大山和城池之中,到底有些什么,我觉得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了。” 陈羽的这句话,让岳介和秦虎都陷入了思索,这确实是个问题,过了片刻,秦虎开口道:“我派阿楚和阿明随你一同前往,那个信物也许未必能让红花会帮助你查案,但是至少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动身前往,司衙那边,还请岳总领回去说明一下情况,另外审讯宋子宁和林慧怡的事,也劳大人费心了。” ...... ...... 睢县是西荒六县之中最大的一个县,这里是去往黄石郡的第一站,也是回往西川郡的最后一站,所有做西域行商买卖的商人,势必途径此城,在此逗留,所以这里比其他五座县城要热闹不少。 这里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周边更是有万亩良田。 如此条件,这本应是土匪最喜欢的城池,可最早在姬怀远放出城池任由土匪们争夺的时候,金山寨想都未想就直接放弃了这里,拱手将这座城池让给了红花会。 因为谁都知道,以攻城拔寨为主的战争模式,作为两郡交界的要冲之地,这里有着不低的战略价值,不论是赤虎军想要西征,还是姬怀远想要造反,第一件事都是占领这里。 ...... 太阳渐渐西斜,三个扮相普通的年轻男子站在这座兵家必争之地的高大城门前驻足了片刻,便走进了城池。 这三人自然就是陈羽三人,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普通,他们花费了两天时间,一路快走慢走,才到了这里。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陈羽看着身旁的二人,轻声问道。 “义堂...相当于县衙。”阿楚解释道。 陈羽笑了笑,好奇的说道:“还真是奇事,没想到这红花会管理县城的方式倒是很讲究。” “那是自然,红花会掌控两座县城,治下民众足有十余万,再说西荒随处都是凶徒、悍匪,一日下来打架斗殴之事不断,偶尔还得出人命,没人管没人问的话,老百姓还如何过日子。”阿楚再次解释。 “哦?”陈羽更好奇了,下意识问道:“难不成这不讲法度的西荒,竟然还有法可依?” 阿楚摇了摇头:“不,红花会的人做事不讲律法,只讲公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 陈羽无语的摇摇头,感觉这回答虽然很符合这里的情况,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琢磨,才明白了阿楚这句话的意思,在这里一件事处理的公道不公道,关键不是律法,而是判断对错的那个人。 “照你这么说,红花会的人,很公道...” ...... 睢县的街道虽然不及郡城,却比固县热闹的多,已然是日落时分,可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不过这显然是因为凶徒、悍匪较多的缘故,而这个天色将黑的时间点,正是他们结伴出现,逍遥快活的时候。 沿着街走了很久,所见之人大多数都是体态彪悍,腰挂兵刃的武夫,出没于街边的酒楼酒肆,隐隐传来的,都是粗鄙的相互笑骂和不足与外人道的荤黄段子。 三人都没来过这座土匪管控的城池,好奇的四处张望着,熟悉着这里的一切,途中又找看似忠厚的路人问了两次路,才找到了那座十分显眼的大院。 陈羽抬眼看了看,眼前这院子根本就是县衙,只不过换了一块牌匾罢了,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灰色棉袍,腰挂长刀的精壮汉子,腰间都挂着一块红色的腰牌。 略显稳重的阿明缓步踏上石阶,走到其中一个汉子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圆形的红色牌子,递了过去,淡淡说道:“劳烦兄弟转告这里管事的,就说故人东来。” 那汉子一看阿明手中的圆形牌子,神色骤然一惊,慌忙双手接过,说了一句贵客稍等,便转身跑进了院子。 “这牌子什么来历,看上去可不一般...”陈羽又起了好奇心。 阿楚笑嘻嘻的回道:“那是自然,那块腰牌可是蔡红花从腰上摘下来的。” ...... 义堂门前,陈羽静静的站在门边,望着门内,没过多久,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盈盈走来。 “真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个脸白心黑的臭小子来了,看来你与那小泼皮的关系还不错,竟将这份人情送给你用了。” 看着面前内穿小袄,披着毛皮大氅的动人女子,陈羽也感到十分意外,没想到这个女人不声不响的已经离开了固县,回到了西荒,他笑着行了一礼:“雅姐,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97章 周雅的忧虑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这种话也敢对我说...不过你小子说难听话的时候不安好心,说好听话的时候肯定更加不安好心。” 陈羽微笑不语,周雅啐了一口:“走吧,有话进屋再说。” ...... 众人来到偏厅,阿明与阿楚被陈羽安排守在门外,而婢女奉上茶水后也很自觉的退下。 屋中无人说话,很是安静,周雅平静望着低头品茶的陈羽,神色看不出喜怒。 天下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何况当初蔡红花把这个腰牌给了秦虎,是为了从赤虎军手中换回十条人命,这份人情很大。 而面前这个小子有多精明,她已经感受过了,如今固县县令与其内弟密谋造反的消息已经传的尽人皆知,巡狩司冒着风险追到西荒来,就算不问,也知道定然与这件事有关。 你不言我也不语,就这么沉默了半晌,陈羽略显无奈的开口道:“雅姐见到小弟似乎并不开心。” “我应该开心吗?”周雅似笑非笑的回道:“你带着腰牌而来,我们还赤虎军一个人情,仅此而已,套近乎之类的,没什么必要,有话还是直说吧。” 没有寒暄,不论交情,周雅不冷不热的态度陈羽并不意外,他与对方本就谈不上交情,当初不过就是一场交易,如今带着腰牌而来,与交易也没有太多不同。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我来此的目的并不复杂,但是所牵扯的事,可能会比较复杂。” “哦?”周雅眯了眯眼,淡淡问道:“看来你来此的目的,既不是为了金山寨,也不是为了我们红花会。” 陈羽笑了笑:“当然,我来这里是为了山河会的事。” 山河会就算在大楚境内,知晓这个神秘组织存在的人也很少,除了巡狩司的高层和皇帝陛下之外,只有很小一部分重臣才大概了解一些这个一心光复大雍的谋反组织。 他大致将山河会的情况和目前调查所产生的关联大致的讲了一下,随着娓娓道来,周雅的神色不再平静,逐渐变得凝重,沉默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固县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山河会阴谋的一部分,而金山寨,还有那个黑月,也可能是山河会的爪牙?” 陈羽点点头:“黑月还不好说,但是金山寨,我想不用过多解释了,你很清楚他们与李万里和陆家的关系。” 周雅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的又开始在桌子画着圈,西荒到底有多复杂她非常清楚,姬怀远本就是前朝重臣,手握重兵霸占着黄石郡却没有自立为王,而且从来不主动招惹大楚,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想要造反的意图。 但很多人都猜测过,姬怀远的目的是待价而沽,一方面希望大楚的皇帝能给他一个身份,然后名正言顺的继续霸占着黄石郡这座与西域相接的边塞重城,另一方面,是低调的养精蓄锐,等待着造反的机会。 但这两种猜测,一直都只是猜测,没人知道姬怀远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如今听到这些隐秘的事情,周雅心中却有了自己的判断,原本姬怀远并不是完全没有被诏安的可能,可山河会和那位前朝十三皇子的存在,把这条路堵死了。 因为没有一位帝王会在前朝余孽未清的前提下,给一个拥兵自立,而且心思不明的前朝将领,名正言顺占领边境重城的机会。 所以十余年过去了,大楚西征的态度始终没变,姬怀远也一直顶着叛军的名头。 这件事如陈羽所说,所牵扯的问题确实很复杂,沉默了半晌,周雅收回了思绪,疑惑的问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想要获得什么帮助,山河会我之前从未听说过,黑月那些刺客行踪也向来隐秘,如果你想要查山河会,整个西荒恐怕能给你答案的只有金山寨了。”说道这里,她的眉头皱起,继续说道:“我可不认为金山寨会配合你...而且,你若是想强硬的调查,我希望你能先明白一件事,这里是西荒,势力错综复杂,可不是安定平和的大楚,就算我们红花会…也没有能力得罪所有人去配合你。” 陈羽笑了笑,淡淡回道:“雅姐多虑了,我这人惜命,做事自然懂得分寸,你也不用想的太复杂,我只想知道睢县有多少金山寨的人,提供给我名单和住址就好,剩下的我自己会去查,另外,想找你打听个人,而且这个人你也认识。” “惜命...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吧。”周雅一脸古怪的问道:“你想打听谁?” “李清澜。” 听到这个名字,周雅的神色变的更加古怪:“你们巡狩司可真是手眼通天,在这睢县到底埋了多少探子,这么快就知道李清澜来到了这里。” 陈羽眼神一亮,追问道:“雅姐知道李清澜在哪?” “你想活捉她带回大楚?”周雅谨慎的问了一句。 “不,我只想与她见上一面。” “你来睢县就这么一点点目的?” “确实就这么一点点目的,另外还需要雅姐帮我准备一些小东西。” ...... ...... 周雅送走了陈羽等人,站在义堂大门前的石阶上,她望着那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反复思索着不久前谈的那些话。 过了一会,林卓突然出现,小声说道:“雅姐,已经安排了城中的弟兄们盯着他们三个。” 周雅点了点头,说道:“一会你立即回一趟山上,把山河会的事情告诉红花。” “这事有这么重要吗...反正我们与金山寨也不对付,有没有山河会存在迟早都要灭了对方...哎哟!雅姐...你轻点!”林卓显得并不在意,可他话刚说完,耳朵就已经被周雅揪着耳朵揪回了院门之内。 “你这个倒霉玩意儿,走到哪霉到哪,我才在你这里待了几日,就又碰上那个小兔崽子,还听说了这么一件麻烦事,你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 林卓一路惨叫被拖回了偏厅才被放开,他揉了揉已经被揪得通红的耳朵,一脸委屈的说道:“我回去就是了,不过那山河会真的这么麻烦吗,难道还会影响红花的计划?” 周雅一脸严肃,平静的回道:“很严重...告诉红花,好好与戚老谈谈,接下来,红花会何去何从,得多一些想法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98章 暗桩 红花会有秘密,这个秘密司正知道,皇帝知道,但是陈羽这种小人物,自然不知道,所以他并不知道在透露了山河会的事情之后,红花会会产生怎样的震动。 离开了义堂,三人在一处看上去档次不高,但是还算体面的客栈住下,算是有了落脚之地。 ...... 一夜过后,在客房之中稍作商议,陈羽简单的分配了接下来的任务。 话比较多的阿楚,被安排去打探往来商队的事情,因为黑松商会的商队,这几日内应该也会到达睢县,想想吴东旺这个棋子被撒出去久久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此次正好在这里,他打算找找机会提前见上一面。 话少稳重的阿明,则被安排按照周雅提供的地址,确定一下李清澜的行踪,并了解一下那个女人目前的真实状况,这是此次西荒之行的主要目的。 等二人离去,陈羽也走出了客栈。 太阳刚刚升起,薄雾刚刚淡去,迎面吹来的风还带着湿润的寒气,他缩了缩脖子,把双手缩进了宽厚的袍袖之中,一副悠闲模样,在大街上闲逛着。 清晨的睢县远远不如傍晚时热闹,街道上除了需要谋生计的寻常百姓之外,来往行人并不多,想必是因为夜生活过于丰富的原因所致。 在路边的早餐摊简单点了些早食,慢条斯理的吃着,天气寒凉,早饭是一定要吃的,就算是习武之人,体内缺乏能量,同样会抵受不住寒冷。 他一边剥着鸡蛋,一边不着边际的四处张望着,心中感叹这些红花会的土匪们,跟踪也太不讲究了,一个个杵在路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生怕有人不知道他们在盯梢一般。 在几个壮汉毫不遮掩的注视下,他两口吃掉了手中最后一颗鸡蛋,满足了拍了拍肚子,起身对那些壮汉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吃完了,然后才不慌不忙的转身找老板付了饭钱。 ...... 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两旁的铺子也纷纷开门营业,陈羽如寻常路人一般与异域的百姓一起闲逛着,时不时会停下脚步,走进旁边贩卖各种货物的铺子里转转,就像一个想要买点好货的顾客一般,东问问西问问,一待便是很久。 就这样在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进进出出十几家店铺的陈羽手中大包小包提着不少东西,但是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看着路边一间挂着“隆昌茶行”的铺子人来人往明显生意不错,便笑吟吟的走了进去。 店中的伙计一看面前这个年轻人,穿着虽然普通,但是手中大包小包的,一看就是正经想买东西的主儿,立马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陈羽看了一眼面前个子不高的年轻伙计,轻声道:“有好茶吗?” 面前这位张口就要好茶,伙计一听,笑容更胜,一边引路一边热情的介绍着:“这位客官,店里有新到的云雾、雀舌、韶峰、朱颜,都是稀罕货,您看想要点什么?” “可有东边来的茶...” 伙计笑容不减,但是明显的愣了一下,轻声说道:“客官面生的紧,怕是刚来睢县吧,我们这正宗从东边来的茶可不好买。” “我想买二斤云华...” 高山云雾出好茶,云华并不是一种茶,只是一种雅称,听到这云华二字,伙计眯了眯眼,冲着店内高呼:“掌柜的,贵客一位。” 正在柜台打着算盘的中年掌柜闻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缓缓的迎了过来,小声说道:“客官请随我来。”说着,便带着陈羽上了二楼。 二楼面积不大,装饰明显要比一楼精致得多,四周的架子上摆着很多密封用的木盒和陶罐,显然这里摆的都是些上好的茶叶。 掌柜絮絮叨叨的介绍着那些茶叶,陈羽听到了在繁杂的讲解中夹杂着暗语,也没什么不耐,漫不经心的听对方说完,才淡淡开口:“二斤云华,只要谷雨前新茶。”随后从怀中掏出腰牌晃了晃,又道:“下面的暗语不用对了,莫掌柜,下面还有人盯着我,不能久留。” 莫掌柜眯了眯眼,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虽有些感叹这位总领大人实在年轻,也有些腹诽这人实在是不守规矩,不过之前那一句简单的暗语已经足够证明身份,对方又亮出了腰牌,他也不再多想,轻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陈羽也不多话,又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份提前抄好的金山寨人员名单,说道:“这是我从红花会要来的,与你们掌握的对比一下,另外,这段时间,任何金山寨、黑月的人如有异动,按照纸上的地址,想办法把情报送来。” “红花会要来的?”莫掌柜有些懵,不明白如何才能从红花会要来情报,不过短暂的蒙圈之后,他就皱起眉头,回道:“黑月的人之前确实有五人在睢县,不过前两日突然出了城就没再回来,至于这城里还有没有,暂时无法确定。” “可是紧跟着铁家商队离开的?” 莫掌柜回忆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铁家商队离城不久,那些人也出了城,一共十四人,不过我们确定了黑月身份的人,只有五个。” “十四人...”陈羽沉吟道:“有这些人的画像吗,整理一下回头送给我,还有,查一查铁家商队出城那日,还有没有其它身份的人尾随出城。” “明白了。” “那先这样吧,随便给我装二斤茶叶,我得走了。” 莫掌柜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柜子上拿下一个木盒递来过来,说道:“还请大人一会出去再往北走上一段距离,在一家叫听雨楼的酒楼订上两坛好酒,到时情报会随着酒水一起送到。” ...... 出了茶行,陈羽手中又多了一盒茶叶,此时暖阳高挂,街道上人声鼎沸,他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又装模作样的逛了几间铺子,才按照莫掌柜的要求去了听雨楼,随意订了两坛掌柜推荐的好酒。 做完了这一切,便装作满足的模样,踏上了返回客栈的路,当着几个盯梢大汉的面,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客栈。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99章 闺中密谈 黑夜有月,悬浮于幽幽天际,寂静而遥远,哪怕是夜间热闹的睢县,也早已不再喧嚣。 在城北的一处巷子里,三道黑影蹲在角落。 阿楚用极小的声音问道:“陈小子,你真要这么干?”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同样蹲着的几个大汉。 陈羽撇了撇嘴,同样小声的回道:“咱们是偷偷潜入,又不是烧杀抢夺,再说,咱们不可能长期守在睢县,不这么做,你有更好的办法?” 阿楚皱了皱眉,对这次行动颇有些不满,在红花会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让他感觉十分别扭,看着不远处那几个大汉,他开口问道:“你能肯定那几个家伙一会不出出来阻拦?” “咱们这大半夜跑出来,怎么可能是做什么干正经事,要阻拦早就阻拦了。行了,按照计划,开始行动吧。” ...... 将身形潜藏在黑暗之中,带上从周雅那里要来的硬皮面具,陈羽悄悄的来到早已确定好的院墙边,院中的布局以及护卫们巡逻的规律,在白天的时候早已经摸清了,不过进去之后能不能见到想见的那个人,还是需要一些运气。 片刻后,不远处的前院大门传来了阿楚与阿明撕打叫骂的声音,随后,如预料的那般,院中夜巡的守卫似乎也有了动静。 陈羽脚尖一点,双手抓住墙头,小心的露出半个脑袋观察了一番,看到两个护卫只有一人去了前门查看,而另外一个,仍旧站在前院与主院间的穿堂那里,不过幸好那人的注意力同样放在的前院。 翻过院墙,沿着墙根穿过枯树败草,奇石假山,来到了主屋一侧的窗下。 陈羽将早已握在手中的匕首插进了窗框与窗扇之间的缝隙,稍稍用力,便割断了其内的卡扣,掀起窗扇就翻进了屋内。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可当他翻进窗子双足刚刚落地的那一刻,却看到一个黑影似是刚刚坐起,正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借着微弱的光,陈羽看清了那张似笑非笑的俏脸,收回了差点脱手而出的匕首。 “一点也不不慌张,也不惊叫,你似乎一直在等着我。” 李清澜笑了笑,将露在外面的手臂缩回被窝,又将被子往上扯了扯,遮住了同样裸露在外的肩膀,轻声说道:“只有金山寨和红花会的人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可不会半夜钻进我的闺房。” 陈羽站起身,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屋内简单的陈设,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看已经遮住春光的李清澜:“你毒死了那么多人,不怕我把你抓回去?” “我们可是合作伙伴,你怎么可能舍得我这样一个能帮上大忙的内奸。”李清澜棉被之下的双腿缩了缩,扯动着被子将床榻空出一小片位置,笑着说道:“要不要坐下来说?” 陈羽望了望床边一角,又看了看浅笑嫣然的李清澜,对这个女人时时刻刻都要卖弄风骚的举动感到十分无语。 他摇了摇头,随意的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淡淡回道:“我告诉过你在我面前别来这一套...时间有限,说正事吧。” “冬大人,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窗帘,但是讲究些的人家窗棂上都会固定上不同材质的布,用来遮光挡风。 屋外的月光照不进屋内,黑暗的闺房中,一男一女的面容都显得模糊不清,李清澜感受到对方完全没有接话茬的意思,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她很想跟这个年轻的大人发生一些关系,可这条路似乎走不通。 沉默了片刻后,她略带幽怨的说道:“我想与大人做一桩交易,就按之前说的,案子破了之后,给我一个孤儿的身份,让我能在大楚安稳的活着。” 陈羽心中诧异,下意识的回道:“看来你在金山寨生活并不如意,不久前你可是拒绝了我这个建议。” 李清澜嗤笑一声,加入山河会之后才知道,这里等级森严,想要获得人上人的身份和地位难如登天,别说是自己,就算那个便宜老子,都只是不值一提的炮灰罢了。 她天生就不是一个愿意为他人做嫁衣的人,何况为山河会做事不仅要为别人做嫁衣,还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下面人拼死拼活都是为了那个不知所谓的前朝十三皇子当皇帝,这种事她根本不可能接受。 “时也命也,没什么可多解释的,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 陈羽眯了眯眼,正如对方所说,时也命也,随着案情的深入,他的心里冥冥中感觉到,自己将来似乎很难与山河会撇开关系。 西川郡发生的一切在山河会复国阴谋之中恐怕只能算得上冰山一角,不彻底把这个组织拔出,大楚永远没有安定之日,巡狩司也不可能停下调查的脚步。 他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望着面前模糊不清的丽影:“我有另外一个想法,不如你长期潜伏在山河会做我的内应,如何?” 李清澜愣住了,过了许久,突然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冬大人,你不是疯子,我也不是傻子,你说出这种话,莫不是逗我玩呢...重活一世,你是嫌我命不够苦,还让我提着脑袋陪你玩无间道?” 陈羽的脸上也有些尴尬,面前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女人可不是十几岁的呆萌少年,他想了想,轻声说道:“算是一个选择吧,如果你只是想西川之事了解就离开这摊子烂泥,我可以向上面申请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过平淡的日子,如果你选择长期潜伏,我就向上面申请给你暗探的身份,等铲除了山河会,你的功劳不会小。” “死路与活路...富贵与清贫。”李清澜低声呢喃着:“冬大人,老东西给了我一个选择,如今你也给我选择,说起来,我倒是成了只能硬着头皮选择的那个人。” “话已至此,我觉得就不要卖惨了,我给的选择,里面可是包含着你自己提的要求...”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0章 变化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过后,屋中响起李清澜落寞的声音:“我一直认为只要足够聪明,足够努力,就可以做那个把握自己命运的人。” “道理你都明白,所以,你准备如何选择?”陈羽并没有心思说废话、灌鸡汤,继续追问着,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聊一聊正事。 李清澜冷哼一声:“老娘也是开了眼了,好不容易遇上个同类,竟然一点情调都没有...”说着话,她愤愤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跳下了床。 在黑暗中看不清颜色的亵衣亵裤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曼妙,陈羽瞥了一眼,发现这女人真的很有料,也难怪能勾引那么多小年轻神魂颠倒。 只见李清澜一摇三晃走到床边的木架,拿起挂在上面的毛皮大氅披上之后,便走到了一个木柜子边上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子。 “选择的事让我考虑考虑,不如你把两条路都为我准备好。”说着话,她转过身,又道:“这木盒子里面有两封上面传给我的密信。” 闻言,陈羽的目光转移到那个黑乎乎的木盒子上,起身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李清澜看清了对方的眼神竟然只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盒,对于酥胸半露,春光外泄完全不在意,不禁一阵丧气,小声嘀咕道:“竟然真的是个柳下惠...” “not my cup of tea。”陈羽笑着回了一句,伸手接过了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了那两封信。 看着陈羽拿着信转身走到了窗边,李清澜啐了一口:“八百年前的土话你也拿来糊弄我...” 陈羽转过头又打量了一番不远处那诱人的躯体,便转回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信,淡淡的回了一句:“我还是个孩子...” “......” ...... 一句话把李清澜噎得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趣,陈羽总算借着淡淡月光看完了两封密信。 其中一封信的内容是让李清澜常驻在睢县,负责周边的人员调动;另一封信的内容却让陈羽有些摸不清头脑,因为山河会竟然要求全力打击铁家的商队,一支都不能放回去。 他疑惑的看向李清澜,轻声问道:“你知道铁氏家族和姬怀远的关系吗?” “我当然知道,不然干嘛费劲找你过来,在西荒这么明目张胆的招惹叛军,这是要我的命。”李清澜显得很是烦躁,一屁股坐回床上,恨恨说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妥协了吗,你认为我还有命能活到在山河会立功升迁的那一天?” 陈羽眯了眯眼,许久说不出话来。 黄石郡的铁氏家族与西川郡的铁家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如果没有了铁家持续输送上好的茶叶、丝绸、陶器这些货物,就算铁氏家族在黄石郡势力再大,迟早也会落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 一个依靠自身财力与叛军保持合作的家族,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局面,一定会疯狂的追查这件事,甚至姬家的一些人也会参与进来。 他拿起手中的第二封信,又仔细看了看,轻声问道:“黑月也属于山河会吗?” 李清澜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刚刚接手,调配的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这些人身份驳杂,而且没有一个是金山寨的。” “看来山河会对你的安全还是有所考虑的,你现在明面上是金山寨的人,调用的却是身份不明的人,不容易查到你这里来。”陈羽很快就做了判断,将手中的两封信折好,问道:“信我能带走吗?” 李清澜似乎有些恍惚,愣了一下才回道:“本来就是留给你的,这些往来信件按照规定,看完之后立即就要销毁。”说完之后,就又发起了呆。 陈羽将信揣入怀中,看到李清澜这幅样子,淡淡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既然已经与我们巡狩司合作,必要的时候,我们会散播一些消息保护你,你只要记住一点,打劫铁家这件事只要与金山寨无关,别让人追查到你手下这些人,你就不会有事。”顿了一下,又道:“往后如非迫不得已不要再用英文字母与我联系了,有事没事多去听雨楼买几坛酒。” ...... 在李清澜的帮助下,陈羽离开了闺房,跳出了院子,借着夜色,在红花会大汉的注视下,“无声无息”的回到了客栈。 阿楚与阿明正喝着小酒,看到陈羽推门而入,好事的阿楚凑上来闻了闻,笑嘻嘻的揶揄道:“还真是满身香气...看来你夜探闺房成功了。” 陈羽脸色一僵,今日干的这事,虽然是为了公事,但是说起来确实不太好听,他无奈的笑了笑,便绕过阿楚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阿明没那么多废话,很直接的问道:“得到想要的消息了吗?” 陈羽仰头喝着碗中的酒,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一碗酒下肚,才笑着回道:“收获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阿明点了点头,身为赤虎军的一员,他很自觉的没有多问,只是轻声说道:“既然最重要的事完成了,我们也可以准备回去了,待在这里,始终还是让我心中不安。” 陈羽没有回话,心中有些犹豫。 山河会突然下令全力打击铁家,这件事让曾经的许多推测都陷入了矛盾,他虽然想过发生在西川郡的一系列阴谋有可能是为了西域行商这门生意,但是没想到的是,这群反贼竟然会直接下场,其目的竟是直接毁掉铁家。 现在黑松商会已经完了,如果铁家也完了,那西川郡曾经做这门生意的五个家族,剩下的只有徐家和另外两个业务量很小的家族,整件阴谋最大的受益人突然就变成了徐家和一直窥伺在旁的苏家。 这个变化,让陈羽感到十分茫然。 ...... 阿明与阿楚看到陈羽突然陷入了沉思,对视了一眼就不再打扰,自顾自的喝着酒。 又过了很久,陈羽抬起了头,虽然按理说案情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理应立即返回西川郡与姜元英和韩玉林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调查,但是在他的心底,总觉得哪里不对,反复犹豫之后,他轻声说道:“暂时还不能回去,黑松商会的商队应该最近就会经过这里,我想早一点见见我的内应。”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1章 漫天要价 第二日一早,陈羽受邀再次来到了义堂。 自己夜闯李清澜宅院的事,很显然引起了周雅的猜测,这也是预料之中却没有办法回避的事。 他虽然有足够的把握把红花会那些跟踪技术极端业余的大汉全部甩掉,然后去偷偷见上李清澜一面,但是这么做的意义并不大。 与隆昌茶行那些暗桩不同,陈羽并没有打算隐瞒李清澜与巡狩司目前的关系,因为从自己开口询问这个女人情况的时候,周雅肯定就已经记在心上了,想瞒也瞒不严实,反而引人遐想。 ...... 再次走进偏厅,婢女如上次一般,奉上茶水之后便转身离开,关上了房门。 周雅坐在桌前,身子缩在棕白相间的毛皮大氅之中,一脸慵懒的摩挲着怀中的小手炉。 “你小子不会跟李清澜有一腿吧?” “一腿没有,一手倒是有...”坐下之后,陈羽缓缓说道:“李清澜是我发展的内应...当然,用的并不是我这个低微的巡探身份,而是皇城内查官的假身份。” 周雅愣了一下,没想到随口一问对方就和盘托出,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青年幽黑的双眸。 过了片刻,她冷哼了一声:“这么直白的告诉我你在山河会里安插了内应,是想告诉我们红花会不要动她?” 陈羽摇了摇头,平静的回道:“其实我是希望雅姐能够在必要的时候保她一命。” 周雅被逗乐了,今日明明是她想质问一下对方来睢县的真正意图,结果没聊两句双方似乎就对调了位置,自己反而成了被动的一方。 不过如何对待巡狩司安插在山河会中的内应,显然是个严肃的问题,她缓缓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又反身走到陈羽身侧,冷笑着说道:“我红花会可不是你们巡狩司的盟友,你既然敢在我面前提,应该有所准备,把好处说出来听听。” 陈羽的视线顺着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路向上,最终看到了那有些眼熟的冰冷笑容,他淡淡一笑:“山河会在我们巡狩司的内部评估中,是危险性最高的谋反组织,虽然名声不显,但是眼下西川郡乱成什么样子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些家伙在暗中布局十余年,如今骤然发难,所带来的麻烦可远比现在表面上看到的要大,李万里和陆家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料。” 说到这里,他浅浅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嘴唇,才接着说道:“金山寨在西荒多少年了想必雅姐比小子更清楚,这意味着那群家伙在西荒的布局同样深远...” 周雅眯了眯眼,突然摆手打断了陈羽说话,冷冷说道:“这些事你不用复述了,韩老鬼前些日子已经把有关这些事的密信送到了山上,两日前这封密信已经转到了我这里...直接说好处吧,不要学你那个不实在的上司说些同仇敌忾之类的废话,我们是土匪,没好处的事...不干!” “呃...”陈羽语塞,司衙中那些整日想着诏安红花会的上司们心思确实都很敏锐,早早就想到金山寨的身份确定后会对西荒这边的局势产生变化,已经先一步做了安排。 一时间他有点尴尬,因为同仇敌忾这一番说辞,也是他想要做的事。 现在空手套白狼的计划落空,三寸不烂之舌无处施展,陈羽有些犯难。 诏安红花会的事韩玉林从来没有说起过其中细节,不论是出于何种考虑,眼前的现实情况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朝廷一直以来是拿着什么条件在谈这个事,若是自己此时胡说八道,百害而无一利,除了惹麻烦不会有任何好处,甚至有可能影响朝廷的大计。 他苦着脸思索了许久,又抬头看了看仍旧挂着冷笑的周雅,最终叹了一口气:“雅姐知晓我的身份还达不到那个层次,根本不具备坐下来跟你们谈合作的资格,如果真的让我说好处,我只能以我个人的名义来说。”顿了一下,他缓缓说道:“我有一条情报,也许重要,也许一文不值...在金山寨总坛的后山崖,有一处可以直达山寨内部的密道。” 凭着记忆,他将曾经于豪口述的位置和细节描述了一边,便静静的坐在那里,这条鸡肋的情报,早已被他忘记,既没有想起来告诉韩玉林,也没有想起来告诉秦山海,如今突然想起,只好说给周雅听一听,试试看效果。 细细听完,周雅并没有什么反应,转身回去坐下,不知想了些什么,才轻声回道:“这条情报暂时毫无用途,如果你只打算拿这个来跟我谈条件,我不如直接抓了李清澜回来好好审一审。” 陈羽皱了皱眉,李清澜暂时来说价值很高,必须保下来,他摇着头说道:“雅姐明日李清澜潜藏在山河会的价值更高,又何必说出这种话,韩大人应该已经说过了,金山寨是必定要被拔除的,也许不用很久,巡狩司就会联手赤虎军展开行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个道理用得着我多加解释吗?”周雅撇撇嘴:“况且,李清澜带来的好处是属于巡狩司的,不是我红花会的,没有足够的好处,我可容忍不了眼皮子下面藏着一群山河会的疯子。” “那雅姐想要如何?” “李清澜那里的情报...共享!” “不可能!”陈羽闻言想都未想就直接拒绝了,红花会可不会关心怎么揪出山河会真正的幕后高层,一旦情报共享,他们为了自身利益只会搅局,从而李清澜很暴露内应的身份,这心中最直观的想法。 可思索了片刻之后,他看着一脸淡然的周雅,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所谓坐地起价就地还钱,眼前二人的争执,说到底只是在围绕着李清澜争取各自的利益而已。 “既然雅姐如此看重李清澜,今日恐怕很难谈妥,具体这件事如何解决,还请雅姐多点耐心,等我回禀韩大人之后再做定夺。” 周雅笑了笑:“可以...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2章 被挟持的商队 从寸步不让的争利,到轻描淡写的答应了等待,周雅的变化尽数落入了陈羽眼中,这印证了他几息之前的判断。 今日被这番刁难,最根本的原因很可能还是源于巡狩司与红花会之间更深层的隐秘交流。 而李清澜,已经成为了红花会谈判的筹码。 看到周雅脸上的寒气尽散,又恢复那副慵懒的样子,陈羽无奈的笑了笑,起身想要告辞。 “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周雅低垂着脑袋,淡淡问道。 “应该这两日便会离开。” 周雅抬了抬眼皮,斜了陈羽一眼:“事情做完了就早点离开,这里不是大楚,你这身份若是暴露了,城里至少有几千人想要剁了你喂狗...” ...... ...... 正午时分,陈旧斑驳的青石城墙沐浴在阳光之下,透出几分安宁,几个守在城墙上的红花会土匪,怀抱长枪,身子斜靠在微微散发着暖意的墙头,懒洋洋的望着下方的官道。 一支由二十余辆牛车组成的商队出现在视野之内,由远及近,在哒哒的牛蹄声和板车不堪重负的吱扭声中,驶进了睢县的城门。 睢县作为西川郡与黄石郡往来要道的必经之地,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往来的商队经过,守门的土匪们习以为常,随意的做了登记,收了些免去查验的酒水钱,就放了车队入城。 大街上的行人同样习以为常,更是有几个早就等待在路旁的酒楼小厮们热情的迎了上去,介绍着各自的生意,这些来自于大楚的商人,都是有钱的肥羊。 但是今日这支商队看上去却与寻常的商队不太一样,拱卫在外护卫模样的二十几个精壮汉子面容肃穆,而被围在中间的十几个脚夫和商贾模样的汉子,都被捆住了双手,满脸苦涩,如同犯人一般。 当迎上去的小厮被最外围的护卫们粗暴的赶走之后,坐在路边守候已久的阿楚发觉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这些护卫绝对不是寻常护卫,也不是土匪。 又眯眼仔细看了看,就看到了中间那些人明显都被挟持了,他皱了皱眉,随手往桌子上扔了一枚铜钱,便匆匆离开。 而一直跟着阿楚的红花会大汉们,同样察觉到了异常,分出了一人回往义堂汇报。 ...... 车队在城中缓缓前行,在经过一间档次不错的酒楼时,领头的护卫抬手示意停车,回头简单做了安排,留下两个护卫守着车队和那十几个被捆住双手的汉子之后,就带着其它护卫走进了酒楼。 吴东旺看了看守在车队前后两段的护卫,凑到身前不远处一直假扮保镖的暗探身旁,用极小的声音问道:“林尚,咱们这情况,怕是没活路了吧。” 林尚望着站在东边的那个护卫,一声不响。 本来在黄石郡做完生意,整个过程都很顺利,缴纳了足够的“买命钱”之后,商队就踏上了归途。 但是在即将达到睢县的时候,他们却突然被一支百余人骑兵队拦住了去路,那些骑兵不由分说便杀光了随队的护卫和几个表达过不满的商会中人,然后便控制了商队。 在西荒,能拥有骑兵队的自然只有叛军,只是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些叛军会突然做出这件莫名其妙的残忍之事。 他能活下来是运气,因为他假扮的保镖身份并非家族护卫,按照大楚律法不能佩戴兵器,正是因为身上没有兵器,所以才没有被当做会武的护卫被一并杀掉。 一阵恍惚之后,林尚叹了口气,同样用极小的声音回道:“叛军是不可能送商队回西川的,况且公然屠戮商队很犯忌讳,不可能留下活口散出这个消息,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劫了我们,但是要想博一条活路,这座城池就是最后的机会。” “那...” “莫要废话了,听我说...”不等吴东旺开口,林尚就出言打断,语速极快的对周围的人继续说道:“哥几个,刚才我说的你们也听到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一会我会拼命拦住东边那个护卫,你们若是想活命,就向着东边跑,至于能不能活...各安天命。” 林尚一番话毕,周围的人除了吴东旺都显得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他们就想通了一切,咬着牙点了点头。 ...... 林尚是六品高手,一路观察,他很确定这些假扮护卫的骑兵除了领头的那个是六品境之外,其它都是五品境。 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向着东边挪动,不断的缩短着自己与目标之间的距离,身后的那些幸存者,也同样偷偷摸摸的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悄悄的往东边挪动着。 最终,十几个人挪动造成的声响还是惊动了那名叛军,他好奇的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的一幕却让他瞪圆了双眼,下意识的想要拔出腰间长刀,可长刀刚刚拔出一半,林尚如一头猛虎一般已经将他撞倒。 “跑!” “帮忙!人跑了!” 一声厉吼和一声惨呼夹杂在一起,通过余光,林尚看到吴东旺等人已经拔足狂奔。 耳边脚步声杂乱,他无法判断站在西边的那个叛军何时能赶来帮手,也无法判断正在酒楼内吃饭的那群护卫何时会反应过来,心中、眼中只有倒在自己身下正在挣扎的那个叛军。 他再次一声怒吼,抬起被绳索捆缚的双手运足了力气,将全身的元劲全部汇集至双拳,便狠狠砸了下去。 身下那个叛军见势还想抬手阻拦,但是哪里拦得住被元劲加持过后的全力一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鲜血飞溅,紧接着又是几拳砸下,等林尚确定身下的叛军已经没了反抗之力,那张被砸的脸已经有些凹陷,鲜血不断的从七窍中缓缓流出。 迅速击垮一人,林尚猛的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站在西方位的那个叛军举着长刀距离自己仅剩十余步,他不及多想,起身便迎了上去。 “死!” 那叛军看到同袍被几拳砸得生死不知,转眼又看到行凶者冲了上来,惊怒交加,手中长刀直劈而下。 而林尚满脸狰狞,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把极速落下的长刀,身子微微一斜,仅仅避开要害,便再次脚下发力,猛的撞了过去。 他跑不掉了,而且他也没打算跑,这是他的最后一战!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3章 为了情报 酒楼不远处的街角,陈羽三人静静的隐没在人群之后。 得到阿楚的通知,陈羽带齐装备就离开了客栈,找到了商队,并一路跟到了酒楼门前。 看清眼前的情况,他很快就确定吴东旺等人被挟持了,正当评估着敌我实力,琢磨着应该如何营救的时候,林尚动了。 打斗与奔逃同时进行着,却并没有给这条街道带来太多的混乱。 不论是睢县的常住居民还是在这座城中暂时歇脚的凶徒悍匪,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们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好奇的观望着事情的进展。 ...... 酒楼中,那些午饭吃了半截的一众叛军听到外面的动静,很快就陆陆续续出了酒楼。 看到叛军们已经出了酒楼,林尚知道自己的动作还是慢了,没能来得及堵住酒楼大门,他面目变得更加狰狞,为了给藏着情报的吴东旺多争取一分生机。 他再次硬抗了面前对手一刀,一脚将之踢飞,转身就冲向了正在观察情况的领头叛军。 可那名领头的叛军明显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大致判断了林尚的实力之后,便立即做出了判断,分出二十人分头追击四散奔逃的吴东旺等人,而自己,则带领着三个手下攻向了林尚。 ...... 事情不受控的发展让陈羽不得不立即做出反应,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已经在围攻中落入下风,逐渐不支的林尚,便从人群中露出身形,与吴东旺对了一眼之后,转身向最近的那条小巷走去。 吴东旺原本已经绝望,他不知道在这座并不熟悉的城池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仅仅靠着一股求生的欲望在拼命的奔逃。 但是在看到人群中突然出现的陈羽,他的心里瞬间燃起了希望,毫不犹豫的挤进了人群,跟着钻进了那条小巷。 等在巷口阴暗处的陈羽看到吴东旺到了,拔出插在腰间的堑壕刀砍断了对方手上捆缚的绳索,又偏头向外看了一眼正在追来的三个追兵,冷冷说道:“走。” 阿楚与阿明同样清楚在睢县这种法外之地能跑就尽量不惹事,哪怕三个追兵根本不算什么。 二话不说,阿明就扛起吴东旺,几人一同向着巷子深处跑去。 但是刚刚经过第一个岔口,陈羽便拐了进去,看了一下四面无人,伸手从后腰的硬皮袋子里摸出几枚铁蒺藜,随手扔在身后拐角处被阴影遮盖的地面上,语气森寒的说道:“注意地上的暗器,身后那三个,中间那人是我的。” 阿楚与阿明停下脚步,对视了一眼,不太明白在这明明可以轻易脱逃的局势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杀掉三个实力一般的追兵。 不过他们都是军人,秦虎给的命令就是暂时听从陈羽指挥,于是,二人把吴东旺放在一边,从腰间拔出了短刀。 与此同时,三个手持长刀的追兵追进了小巷,看到在前方拐角处一闪即没的身影,毫不犹豫的加速追了上去,但是刚刚跑到拐角准备转弯,三人却先后一趔趄,不约而同的发出三声惨叫,下意识低头想看看到底踩到了什么。 就在低头的那一刻,三道人影已经从视线不可及的拐角中冲了出来,三道寒光几乎同时挥出。 下一瞬,鲜血喷涌,惨叫声戛然而止,三个追兵都被割了喉,捂着脖子缓缓倒在了地上,绝望的扭动着即将失去活力的身躯。 陈羽看都没多看一眼,迅速收起了地上的铁蒺藜塞回硬皮袋中,转身就走。 ...... 城中的追逃大戏还在持续,僻静的小巷深处,陈羽看着惊魂未定的吴东旺,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吴东旺摇了摇头,怎么回事他也弄不清楚,只得把事情发生的始末讲了一遍,但是当说出那些护卫都是叛军骑兵假扮的之后,陈羽心中一惊,感到事情变得麻烦了。 眼下这事多半与铁家商队被劫有关,可这些骑兵不论是姬家派来的,还是铁氏家族派来的,挟持黑松商会商队的目的又是什么,对于自己这些人来说,暂时都不重要。 此时唯一重要的就是,睢县可能马上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让他们的处境变得不再安全。 他思索了片刻,皱着眉问道:“林尚估计是活不了的,他拼了命护你逃走,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语气平淡却没有温度,吴东旺看着面前的青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支支吾吾的说道:“黑松商会的商队驻地里,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商队驻地?”陈羽眯了眯眼,闪电般伸出右手掐住了吴东旺的脖子,压着嗓子冷冷说道:“你现在告诉我,在商队驻地你发现了线索?” 吴东旺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神色惊恐的拼命摇着头,抬起双手想要扯开如铁钳般捏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但是以他不足四品的境界,那里又能扯得动。 很快,缺氧和充血的症状就浮现在他的脸上。 陈羽面无表情,看着面如猪肝已经开始翻白眼的吴东旺,随手一甩把人甩在地上:“说,到底发现了什么...我给你十息时间。” 干咳了几下正在大口呼吸的吴东旺一听,赶忙跪坐起来小声说道:“有一日我看到宋子宁突然来了,我便偷偷跟了过去,那女人与陆家的两个领队见了一面,我隐隐听到账本还有东西之类的话。然后我就借着喝酒的机会找那两个领队聊了聊,趁他们喝醉,在他们床铺下找到了一个暗格,但是我那时候没敢打开看,不知道里面藏得什么。”看到陈羽依旧面色阴冷,他赶忙又说道:“真的不是我知情不报,我不确定暗格里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自然不敢乱说,想着跟着商队走一趟西荒再套套那两个陆家人的话,结果什么都没套出来,然后就发生了这些事。” 吴东旺给的解释也算合理,在商队出发之前,就算陈羽得到这个消息,也不可能贸然动手,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记住,你这个死刑犯,现在又欠了巡狩司一条命。”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4章 疯狂的计划 强烈的寒风时不时吹过幽暗的小巷,在破旧院墙的阴影中,陈羽看了一眼静立在远处的红花会大汉,转过头对阿楚和阿明说道:“叛军的骑兵队满编也是百人,刚才吴东旺说了,挟持他们的骑兵队有百余人,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支骑兵队里还有铁氏家族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挟持商队,但是他们来到睢县的目的,应该是要查铁家商队被劫的事。” 说到这里,他从地上把吴东旺拽了起来,继续说道:“接下来,那群家伙会做什么不好说,也许会封城,也许会搜城,也许会有很多人追查这座城里所有可疑的人,因为我必须尽可能保住这个家伙,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恐怕只有两条路...” 阿楚和阿明看到陈羽的神色十分严肃,想了想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对视了一眼,却没有插话,但是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沉默少顷,陈羽平缓的说道:“第一条路,我会找暗桩送出求救的情报,然后我们找红花会帮忙,借他们的势力暂时藏在城中,避过这一阵风头,等待支援...第二条路,同样要找暗桩送出求救情报,然后我们从东门悄悄出城,然后绕远路往西川行进,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活着碰上前来支援的队伍。” 一向沉稳的阿明听完这两个计划,罕见的皱了皱眉,轻声道:“都不是什么好办法...一个,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土匪身上,另一个,与自杀区别不大。” “真的要选,不如出城,如果有好的地势,以咱们的修为,总能拼上一把。”阿楚的头脑显然要简单的多。 几人沉默了许久,谁都没再开口,陈羽轻轻摇了摇头,指着吴东旺突然开口说道:“看来,你们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我刚才在想,如果暂时不考虑这个家伙,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试试。” ...... ...... 睢县虽说从来都不平静,但是如今日这般的追逃大戏,也是鲜有发生。 在蛛网般繁杂的阴暗小巷中,粗重的呼吸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一个体格壮硕的大汉满脸惊恐的亡命奔逃,身后跟着的,是两个叛军。 眼看就要被追上,平日里老实憨厚的脚夫隐隐已经感受到后背传来的丝丝寒意,似乎身后那二人手中的长刀,下一刻就会砍在自己的背上。 “老子跟你们拼了!”在死亡威胁不断的压榨下,他终于被激起了凶性,骤然转身,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便要冲上去与那两个叛军拼命。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突然感觉到两道凉风带着呼啸声从耳侧飘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和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一个追命阎罗般的叛军缓缓倒下了,胸口还泛着银光,那是一小截飞刀的刀柄。 就在愣神儿的工夫,脚夫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身前的叛军目光也变得异常凶悍,人却举着刀如临大敌般的站在原处。 他下意识的转头,刚转了一半,就看到一道黑影拖着两道银芒从眼前一闪而过而过。 ...... 高速奔袭中的陈羽微眯着双眼,眼前那高举过顶猛然下劈的长刀,是如此的清晰。 在长刀刚刚落下的瞬间,他脚尖一点,身子已然跃起,右手紧握的堑壕刀带起银白的光弧。 “噗嗤!” 冲天而起的光弧划出了点点殷红,叛军握刀的手掌齐腕而断。 看到长刀突然掉落,叛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有产生痛觉,空中的陈羽腰身一扭,身体在空中转了半圈,左手的堑壕刀隐在手臂之下反手刺出,插进了敌人的胸口。 叛军惨嚎一声向后仰倒,落地的陈羽身子一侧,斜了一眼倒在地上口吐血沫不住抽搐的叛军。 这一刀刺穿了肺,死去的过程会比较痛苦,不过他并没有补上一刀送人解脱的想法。 弯腰收起地上的两柄飞刀插回飞刀袋,他抬起头,被硬皮面具遮掩的脸看上去有些可怖。 “自己找活路去吧...”说完,便不再理会仍处于呆滞中的脚夫,转身钻进不远处的小巷,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 诸如此类的截杀在城中另外两处也在进行着,这就是陈羽的第三个计划...藏身于城中暗杀叛军,勾引守在城外的骑兵入城,随后伺机夺取敌人的战马,再谋退路。 虽说这个计划远比之前说的那两个计划要疯狂许多,但是阿楚与阿明听完之后都很赞同。 同为杀出血路的计划,借着城中复杂的地理环境,依仗三人还算不错的修为,这个计划逃脱的成功率怎么看也比在城外那一马平川的荒野上与骑兵拼命要高得多。 而红花会作为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在发现陈羽等人的举动之后,那些兢兢业业盯梢盯了几天的大汉们,应该是得到了命令,很整齐的都消失了。 这也许是表明了红花会不愿插手的意愿,但也有另外一些可能,比如,对方只是打算暂时性的坐山观虎斗,等到在关键时刻做点什么。 风险是未知的,但陈羽并没有深思红花会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里是睢县,鱼肉去考虑刀俎的想法,根本就是浪费精力。 既然他打算带走吴东旺,那就不得不去赌周雅这个精明的悍妇愿不愿意卖巡狩司这个人情。 ...... 半晌找不到可以暗杀的目标,陈羽索性回到商队停靠的那间酒楼,藏身在提前约定好碰头的那条小巷之中。 酒楼前站着六个护卫模样的叛军,旁边还蹲着七个黑松商会的人。 “没想到竟然是活捉回来...”他心中嘀咕着,感觉这群叛军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既然出动骑兵队劫了商队却不杀人灭口,毁灭罪证,本就令人迷惑,而假扮商队入了城,又偏偏把活口全都捆绑起来,摆明着告诉别人这商队被劫了,这种行为就更加令人疑惑。 正当费尽脑子仍旧不得其解的时候,阿楚与阿明回来了。 ………………………………………………………………………… 插句话,这本书准备改个书名,其实斩妖邪这个名字本来我也不喜欢,一看就像是打怪升级的那种故事,可我写的不是那种故事。 新书名其实也没想到太好的,但是,还是先改了再说吧…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5章 逃离睢县1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七个...” “我杀了四个。” 陈羽略一沉吟,算上自己杀掉的四个,再算上最初那三个,一共十八个,他眯着眼看着远处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的六个叛军,冷冷说道:“外面没活口了,就剩这六个人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他们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散出去的其他人都出了事。”阿楚问道。 “他们已经猜到什么了...”陈羽指着刚刚脱离队伍,匆匆向着西城门方向跑去的两个叛军,加快语速说道:“那两个我去解决,剩下这四个交给你们,速战速决,不留活口。” 说完,便转身准备追上去,刚跑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扭头说了一句:“你们俩遮了面再去杀人,当街杀人不要太张扬了。” ...... ...... 三道人影先后从暗巷中冲了出来,奔向各自的目标。 此时刚过未时,街道上行人并不多,三人手持兵刃冲上大街立即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也引起了站在酒楼门口那个叛军头领的注意。 只是快速的扫了一眼,通过三人奔跑的方向和速度,他的心中就有了判断,神色骤然剧变,拔出长刀的同时,向着刚刚跑出去才百余步的那两个同袍喊道:“敌袭!直接放哨箭!” 正在向着西城门奔跑的二人听到上司的示警,其中一人立即止住脚步,横刀面相疾冲而来的陈羽,而另一个人,竟是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情况,反而加速向前奔跑,在奔跑过程中,手已经伸入怀中掏出了响箭。 陈羽目光一凝,他距离那二人还有四五十步,看到那十分袖珍的弩被掏了出来,赶忙从后腰拔出四柄飞刀,扔了出去,紧接着,左右开弓又是八柄飞刀飞了出去。 飞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芒,带着冰寒的杀意飞向目标。 那试图保护同袍射出响箭的叛军,看到转瞬就已经到了眼前的点点寒芒,心头大骇,他紧咬着牙,向一旁挪了一步,拼命将手中长刀舞成一张大网,试图用手中的刀和自己的身躯,阻拦那些快到看不真切的凶器。 铛铛铛铛! 噗噗噗噗噗! 四点火花迸射,五朵血花绽放,叛军怒目圆睁,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拼尽自己的全力,用性命拦住了九柄飞刀,却仍旧漏掉了三柄,在身体软软倒地的那一刻,残存的意识听到两声利器入肉的噗噗声,和那声尖锐刺耳的哨音。 “任务完成了...”他安详的闭上了眼。 ...... 响箭,拖着刺耳的尖啸,飞向了空中。 陈羽微微皱了皱眉,脚下再次加速,直接越过了地上的尸体,右手一翻,堑壕刀斜的向上一撩,给后面那个背上中了两把飞刀,重伤将死的叛军补了一刀。 随后,迅速弯腰从两具尸体和地上收起了十一柄飞刀,没再管丢空的那一柄,便反身向着酒楼门前跑去。 抬眼一看,那边的战斗结束的比自己这边更快,酒楼前那一片被行人让出来的空地上,只站着两个用破布蒙着脸的汉子,地上倒着四具尸体。 两个七品境的军中精锐袭杀四个五品、六品的武者,几乎是碾压性的优势,他远远向着阿楚和阿明打了个手势,就转身钻进了一旁的小巷。 而阿楚和阿明心领神会,同样钻进了不远处的小巷,只留下蹲在牛车旁瑟瑟发抖的几个脚夫、领队,还有满大街大呼小叫,看热闹上瘾的凶徒。 ...... 二十几辆牛车依旧停在酒楼门前,但是周边已经没了护卫,而那些被捆绑着的人,也四散跑掉了。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谁也弄不清那些弄不清是不是商队护卫的家伙为何被屠戮一空,也弄不清另外三个遮掩容貌当街杀人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一切归于平静,红花会一如既往的姗姗来迟,但不同的是,他们出现后并没有发表任何说法,也没有追查凶手的意思,只是收走了地上的尸体,清理了街道,然后带走了牛车和所有的货物。 与此同时,城池另一边义堂所在的那条大街,在义堂西边大概几百步位置的街边茶摊,两个棉袍上沾满油渍与泥尘的青年男子一脸平静的喝着茶水,一个带着硬皮面具的男子局促不安的坐在旁边,这三人正是陈羽、阿楚和吴东旺。 因为没拦住叛军释放响箭,让原本的计划出现了一些变化,陈羽感觉城外那些叛军很可能会立即冲进城里,只得匆匆赶到藏着吴东旺的酒楼,简单把棉袍上显眼的血迹用脏东西遮掩了一下,便给阿明安排了一些事情,然后带着阿楚和吴东旺来到了义堂附近等待。 ...... “陈小子,你确定那群叛军会分出一部分人来义堂?”阿楚勾着头凑在陈羽身旁小声问道。 陈羽望着西边的街道,心想这个时候两边的城门处应该都有叛军把守了,而城里的暗桩,应该也动起来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回道:“看运气,我猜测那些叛军骑兵若是真的想大摇大摆进入睢县,无论如何也要给红花会一点点面子,来义堂报个到,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那些假扮护卫的叛军全部都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他们若是想打听情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找红花会。” 阿楚揉搓着双手,嘿嘿笑着:“那咱们的运气一定很好。” 陈羽瞥了一眼阿楚,轻笑道:“那可不一定,如果那群叛军还长着脑子的话,他们也许只会派一个人来,又或者很多人一起来。” 阿楚眨了眨眼,讷讷道:“要是只来一个人,那可不过瘾。” 陈羽看着脑子明显不太好使的阿楚,无语的摇了摇头。 ...... 又过了一会,一阵急促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转眼功夫,一个穿着轻质皮甲的叛军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呼啸着向义堂的方向奔去。 看到事情的发展是这个相对较好的结果,陈羽的嘴角微微翘起,但一旁的阿楚却爆出了一声粗口:“奶奶个熊,竟然真的只来了一个人...”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6章 逃离睢县2 阿楚是头脑简单的典范,而且还有些不在乎生死的憨劲儿。 陈羽没心思理他,站起身子摆出一个便于发力的架势,瞄准马上的骑兵,甩出了早就握在手中的那柄飞刀。 飞刀速度很快,同样高速运动中的骑兵根本不及反应,只看到眼前闪过一道光,胸口位置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击中。 下一瞬,胸口处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就已经变成了无法形容的剧痛,他身子一颤,发软的双手已经握不住缰绳,直接从马上被甩了下来。 那匹战马似乎并不知道主人已经落马,依旧向前疾冲,但是没了缰绳控制,它跑得十分自由随性,在大街上带起一阵骚动。 陈羽没管那匹在人群中乱窜的战马,他快速跑到骑兵倒地的位置,拔出了插在胸口的飞刀,帮这个叛军放放血。 这一刀本来瞄的就不是要害,不会立即死去,他盘算着,如果这倒霉孩子能多活一会,撑到其它叛军赶来,再说上几句话,多拖延一会时间,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在对方身上一阵摸索,终于在后腰挂着的皮袋子里上找到了那把精巧的小型弩,又在里面摸出几支哨箭。 “果然带了...”他微微一笑,把弩上了弦,便将哨箭射向了天空... ...... 在一个不起眼的酒肆中,阿明坐在靠窗的位置,装模作样的喝着酒,双眼却时不时看向不远处的西城门,还有守在门前的那一群叛军骑兵。 正如陈羽一开始预计的那般,只要城外的叛军确定城中的同袍出了事,第一件事肯定会派人封堵两边的城门,而事实正是如此。 就在此时,尖啸声再次响彻睢县的天空,与不久前在那座酒楼前响起的声音一模一样。 阿明知道,这声哨箭响起,意味着整个逃跑计划最后一步,开始了。 他不禁望向西城门,按照计划,义堂靠近西门,一旦响起哨箭,最先受到吸引的肯定是这边的骑兵。 而那些原本还静立在城门前的骑兵们,真的动了… 他看着不断从窗前策马飞奔而过的一众骑兵,心中默默数着:“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个。” 西门这边原本有三十五个叛军骑兵守着,走了二十个,如今还剩十五个,看似不多,但是在这些骑兵周围,还有三十个敌我不明的红花会土匪。 阿明叹了口气,感觉剩下的人有点多,想要强行夺马,很是有些难度,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东边。 不久前接到吴东旺之后,他就被陈羽安排了一项任务,带着一条指令和那块总领腰牌去了隆昌茶行,完全不顾暴露的风险找到了莫掌柜。 这睢县的暗桩,就是陈羽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因为仅仅靠义堂前的一声哨响,根本起不到调虎离山的作用,那仅仅是拖延一些时间的第一步计划而已。 真正起作用的,要靠着城中那些巡狩司的暗桩配合,在东门周边制造骚乱,勾引驻守东门的那些叛军进行追捕。 阿明知道,陈羽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叛军根本无法骑着马在蛛网般的小巷里进行追捕,只要那群叛军想要抓人,就必须舍弃战马。 没了战马,就失去了速度优势,单单依靠东门那边最多几十人数量,而且连路都认不清的叛军,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追捕,极大的概率,他们会释放哨箭呼叫支援,这才是真正的调虎离山。 而现在的阿明,不仅仅希望陈羽推测的这些全部实现,而且还希望当东门那边哨箭响起的时候,西门这边的叛军,能再次被吸引走一部分。 ...... 在紧挨着大道的小巷中,陈羽带着阿楚和吴东旺向着西门的方向飞奔,他们需要尽快的赶到那里。 这个风险程度极高,运气成分极大的计划,玩的就是时间差,一旦没能在叛军反应过来之前解决西门的问题,夺到战马,那接下来面对的,也许是在城中被追杀,也许是在野外被一群骑兵追杀。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费尽心力想要保住的吴东旺,就必死无疑,甚至连自己与阿楚和阿明,都很难活下来。 远处已经隐隐传来了熟悉的尖啸声,这是幸运女神的祝福,而眼前的小巷也快要到了尽头。 遥遥可以看见不远处用于封堵坊市的围墙,和围墙之后青石砌筑的城墙。 又跑了一小段距离,陈羽猛的一停,转身踏上了横向的巷道,来到了大街。 在冲出巷道得第一时间,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就停止了奔跑。 转头一看,距离西门还有不到五百步,黑洞洞的城门已经进入了视线。 他看到了交头接耳却依旧堵着城门的骑兵,还有不远处在街边等待已久的阿明。 迈着与寻常路人差不多速度的步子,陈羽来到了阿明身侧,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杀光他们。” …… 这个时代城门附近的设计都差不太多,颇有些自古华山一条道的意味。 城墙与坊市之间,有一百步左右的间距,这片回字形的空地,在战时守城的时候,有诸多用处。 走出坊市之后,想要到达城门,就必须经过这一段毫无遮蔽的空地。 此时,城门前只有进城的人,却没有出城的人。 虽说这群叛军并没有封锁城池,但是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骑兵堵在城门口,那些想出城的人想想今日城中发生的事,就很自觉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以,走出坊市向着城门处走去的陈羽四人,在这截空荡荡的大道上,就变得十分显眼。 百步距离走了一半,一个骑兵看着仍旧没有止步意思的几人大吼一声:“站住,没长眼吗,今日不宜出城,滚回去吧!” 原本跟在阿楚与阿明身后的陈羽赶忙往前走了两步,露出谄媚的的笑容,拱手说道:“这位兵爷,小子家中添了个儿子,急着回去探望,可否通融通融。”说着话,他从腰上解下鼓囊囊的钱袋子,又往前走了几步。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7章 逃离睢县3 义堂后院的一间小屋,周雅抱着小手炉站在门前,怔怔的望着天,安静的发着呆。 林卓匆匆从主院跑了过来,一脸烦躁的说道:“这次姬怀远的人在睢县死了二十几个,其中送消息的就死在义堂门边,他们的火气可不小。” “恐怕还得死几个...”周雅依旧望着天,淡淡的回道。 林卓冷哼一声:“雅姐,这次巡狩司的人太过分了,继续让他们闹下去,叛军那边真追究起来,我们也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周雅轻笑了一声,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林卓,反问了一句:“我听说已经有人开始在城里散播叛军打劫商队的消息了?” 林卓点了点头,回道:“在城东闹的那一批人,一边跑一边喊,现在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到底是因何而起了,估计很快全城的人都会知道了。” 周雅嗯了一声,笑着说道:“出去发个告示,就说黑松商会的那批货在我们手里暂为保管,随时欢迎他们来取。” 林卓愣了一下,讷讷道:“有必要吗...黑松商会都已经完蛋了。” “憨货...”周雅骂道:“黑松商会当然完蛋了,自然不会有人来取货,如今有资格来取货的,只有巡狩司或者大楚朝廷的人。” “这是西荒,大楚朝廷怎么可能为了这么点小钱跑到这里来收货...”林卓挠了挠头,疑惑道:“这批货显然是没人要了,我们直接收了就是,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发告示,这不是给姬怀远添堵么。” 周雅翻了个白眼,伸手弹了林卓一个爆栗:“没脑子的憨货,给姬怀远添堵的可不是我们。”说完,她冷哼一声:“再说,就算给那个老王八蛋添堵又能如何。” 林卓揉着额头,不太明白面前这位凶悍的大姐头说的是什么意思,苦着脸嘟囔了几句,他才小声问道:“东城那边鸡飞狗跳的,姬怀远的人也在正厅赖着不走,我们真的不管一下?” 周雅略一沉吟,轻声回道:“派些人去配合吧,给他们交代好,不要太积极了,咱们放点水,巡狩司那些暗桩熟门熟路,不会被抓到的。” 林卓愕然,自从自己从山上赶回来,带来了戚老亲笔写的密信,周雅的态度似乎变了。 不仅对当街杀人那件事不闻不问,如今还要配合巡狩司在城里作乱,他不禁疑惑,为何要如此配合巡狩司行事,平白送了这么大的人情,难道寨子是准备接受大楚的诏安了? ...... ...... 在睢县的西城门,陈羽的计划还在进行着。 望着眼前的那些叛军,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些家伙都是怎样的人,但是至少面前这些人的表现,似乎不怎么样。 在钱袋子被解下来的那一刻,他便清楚的看到那些骑兵脸上都有些笑意,也没有再出言阻拦,那意思不言而喻。 能如此轻松的混到敌人近前自然是件好事,于是他笑嘻嘻的向着骑兵们走去,还十分刻意的将钱袋子在手中抛了几下,体现了一下这其中的分量。 身后的三人看到如此情景,也默契的跟了上去。 随着四人缓缓接近,那些骑兵却有意无意的都调整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隐隐将四人围了起来,陈羽虽然面色未变,但是心中已经隐隐感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恐怕是错的,这些骑兵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 在距离骑兵还有大约二十步的时候,之前说话那个骑兵歪了歪脑袋,看着走在最后带着硬皮面具的吴东旺,皱了皱眉,手中的长枪遥遥一指,再次出声:“止步...后面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面具摘了!” 陈羽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十五个举着手中长枪的叛军,心想这些家伙应该是早就起疑了,很可能只是担心几人距离坊市太近,才没有阻拦他们靠近,也没有拿出挂在马背上的那些劲弩。 这些家伙很自信...但是自己,也很自信,两个七品境的高手,就是最大的底气! 他笑容不减,轻轻抛出了钱袋子,平静的说道:“还请各位兵爷先收下小子的心意...”在钱袋子离手的瞬间,双手快速从背后拔出八柄飞刀扔了出去,紧接着,又是八柄。 所谓射人先射马,十六柄飞刀分别飞向了“站位最好”的那些战马,而阿楚与阿明,已经拔出各自兵刃,分别冲向围在两侧的那些骑兵。 ...... 马声嘶鸣,人声凄厉,城门前的大战爆发,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那些战马身上虽然都披着硬皮拼成的护甲,但是这种护甲防弓箭、防流矢的效果还行,要想防住这么近距离的飞刀投射,显然差点意思。 十几柄飞刀分别刺伤了正对面的八匹战马,虽然飞刀入肉不深,造成的伤势也不重,但是在疼痛的刺激下,战马还是发了狂,不受控制的开始狂奔,瞬间就有四个骑兵反应不及被甩到了马下。 看到发狂的战马已经向自己冲来,陈羽大吼一声:“赤虎军剿灭叛军,闲杂人等退让...” 喊话的同时,再次拔出八柄飞刀,瞄也不瞄,向着人、马密集的方向就扔了出去,然后反手拔出两把堑壕刀,冲了上去。 ..... 奔袭中的陈羽瞬间就与发狂的战马相遇,马上的骑兵忙于控制战马,根本无法展开有效的进攻。 混乱之中刀光如虹,在与骑兵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身边两侧的战马已经被斩伤了马腿,鲜血喷涌而出,随着两声夹杂着人吼马嘶,两匹战马翻滚倒地。 旁边一名骑兵稳住发狂的战马,调转马头奔来,手中的长枪猛然刺出。 一点寒芒如星,陈羽身子一侧,长枪从腋下穿过,他左臂猛的一夹,右手伸出抓住了枪杆,六品境的气力瞬间爆发,猛的一拽就将那个骑兵从马上拽了下来,随后脚尖一点,右脚重重的踩在还未落地的骑兵身上,脚下再度发力,人已腾空跃起。 他的左脚踩上马背,拔出两把飞刀,向着不远处两个正在极力控制战马的骑兵扔了出去。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8章 假象引发的怪事 “噗!噗!” 飞刀刺进了两个叛军的后背,爆出两团血花,不知死活的二人跌落马下。 没了主人的束缚,两匹战马昂然立起两只前蹄,发出一阵嘶鸣,在人群中一阵乱冲。 混乱再度升级,同为军中精英的叛军骑兵们试图稳住胯下因伤而惊的战马,也试图依靠人数上的优势,扭转劣势。 但不论是在混乱中游走下黑手的陈羽,还是已经夺下战马展开拼杀的阿楚无阿明,都不打算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 …… 人吼马嘶,响彻长街。 陈羽灵巧的穿行在乱阵边缘,不断的拔出飞刀投向试图调转马头展开冲杀的骑兵。 而阿楚与阿明,已经手握长枪,再乱阵之中展开了杀戮。 长枪如龙,二人速度快的惊人,在交错的寒芒间几进几出,不惜采用以伤换命的打法,疯狂的收割着生命。 鲜血在空中喷洒,最后点点落下,大道逐渐被染成红色,刺鼻的甜腥味在空气中飘荡。 随着叛军一个接一个被挑落马下,百步范围的空地宛如一片屠宰场,散落着十一具尸体,还有五匹战马倒在血泊中挣扎…嘶鸣。 幸存的几个叛军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两尊杀神,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双方的人数差距虽大,但是实力上的差距…更大! “啊!” 一个叛军骑兵发出了恐惧与绝望的嘶吼,双手一扯缰绳,想要调转马头逃命。 可还未来得及转身,一道银光呼啸而至,夺命的飞刀精准的刺进了他的后心。 随后,飞刀与长枪同时攻向了最后三个已经丧失了斗志的叛军… …… 两日后,绕了一些弯路的陈羽等人找到了在城外游弋的赤虎军骑兵巡逻队,被护送回到了郡城。 进了城,与阿楚个阿明分别之后,陈羽便带着吴东旺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司衙。 虽说在睢县大战一场,又骑着马赶了二百里路,连续几天都十分疲惫,但是想着夜长梦多,简单给韩玉林做了汇报之后,他就想带人去搜一下黑松商会的驻地,但是刚刚起身打算离开,就被对方制止了。 韩玉林安排了岳介带着吴东旺去商队驻地找线索,看着陈羽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两件事,我想,也许与你释放的假象有些关系。” “哦?”听到这句话,陈羽又坐回了桌前,算一算自己离开了十余天,如果计策奏效,确实该发生些什么了。 “反应最大的是苏家,前些天,苏炳烛找到李如贤,给朝廷上书,愿意捐出半数家产,资助赤虎军,有关这件事的文书,苏家还分别给巡狩司个武陵王府送了一份。” “啊?”韩玉林的第二句话,直接让陈羽愣在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讷讷的问了一句:“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捐了一半家产?” 韩玉林点了点头,“没错,很突然,而且给出的理由是犒劳戍边军人。”说完,他笑了笑才接着说道:“包括苏家人在内,恐怕没一个人能想到苏炳烛会这么作。因为那个他找过李如贤之后,苏家内部乱了几天,探子传回情报,几个不问世事的老东西都出面了,甚至还开了族会。” 陈羽陷入了沉思,商贾主动捐钱给朝廷,虽然不多见,却算不得奇事,但是苏家这一次,肯定是天下少有的奇事。 数额实在太大了! 卖了几十年的官盐,同时还投资了大量的其他生意,苏家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是一个常人不敢想的数字,整个大楚比他们更富有的,恐怕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如此庞大的一笔钱,平白无故就直接捐给赤虎军,要说没点内情,全天下不会有人信。 但这个内情到底是什么,陈羽却拿不准。 半晌没想明白,他摇了摇头,问道:“还有其他怪事吗?” 韩玉林嗯了一声:“另外一件事是朱家家主和族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同一时间全部自缢身亡了,我们得到消息后便从府衙那里把案子接了过来。” 这个朱家是黑松商会九个家族之一,与其他六个家族一样,没什么疑点,也查不出毛病,没想到放出去没几天,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都是些怕死的货色,受一点鞭刑就怕得要死的人,怎么可能自缢,真是够怪的…”陈羽有些茫然。 “更怪的我还没说出来呢。”韩玉林回道:“那朱家当时抄家的时候也算查得比较细致,并没有发现什么与案子有关的线索,但是这件事发生了之后,我们又把朱家彻底搜了一遍,在主屋的房梁上,找到了一个盒子。” “什么意思…”陈羽更懵了,下意识说道:“难不成抄家的时候主屋房梁上根本没那个盒子?” “没错。” “呃…那盒子里放的什么东西?” 韩玉林回道:“在里面找到了陆家与张家合作的那份契书,鉴定过了,是真的,另外还有一份货物清单和一串钥匙。”说完他想了想,又道:“由于清单内容全部是西域货物,我就派人暗中去百仓坊段荣的那个仓库查了一下,清单和钥匙,都对的上。” 陈羽低下头想了想,理了理思路,感觉朱家、契书、仓库这三个点根据已有线索,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再加上那个盒子出现的那么蹊跷,他觉得朱家应该是被栽赃了。 “能确定朱家人都是自缢身亡吗?” 韩玉林神色变的古怪,轻声回道:“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尸体双拳紧握,颜面青紫,舌尖外露,仵作验了,我也看了,都认为确实死于自缢。” 陈羽陷入了沉思,盒子里的三样东西。 契书本是属于张家的,按张泽涛交代,契书在家中遗失,宋子宁偷走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而清单和钥匙,指向的地方都是百仓坊中属于段荣的那个仓库,段荣在失踪之前,与宋子宁之间的生意往来可不少。 想来想去,他感觉这个盒子若是从宋子宁那里发现的话,这一切就都合理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09章 那块玉佩 “若真的是自缢,那总得有个原因...那个莫名出现盒子和里面的三样东西,应该只是自杀的目的,而不是自杀的原因。” 陈羽低着头嘀咕了一句,他相信以山河会至今为止展现出的能力,逼一个无辜的人自缢不算难事,但是逼许多无辜的人一同自缢,那绝不是易事。 既然朱家的家主包括家族中有些身份的人全部是自杀而亡,那被逼的可能性就变得很低,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些人的身份确实有些问题,这不禁让人想到,他们的死亡和突然出现的盒子,为的是推动这场阴谋的发展。 “朱家的事还在查,那个仓库我们也已经查抄了,在仓库的角落,发现了这个。”韩玉林说着,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 陈羽疑惑的接过一看,这块通体洁白如羊脂般的上等玉佩正面刻着“西川苏氏”,背面刻着“苏炳添”,显然不是寻常装饰用的玉佩。 他惊愕的抬头望向韩玉林:“这玉佩怎么看都不寻常,怎么会落在那间仓库里无人问津直到被我们发现?” “这是苏家各房嫡长子才会拥有的玉佩,算是身份的象征,自然不寻常。”韩玉林先解释了一句,才接着说道:“为此,我们把苏炳添抓回来了,不过那个家伙说,这块玉佩二十余年前他就送给了曾经的红颜知己作为定情信物,奈何那位红颜,已经死于战乱,玉佩也早已丢失,这件事整个苏家都知道...我们已经证实过了,他没说谎。” 陈羽皱了皱眉,手中沉甸甸的玉佩冰凉滑腻,他翻来覆去的把玩着,口中轻声呢喃:“二十余年前送给了红颜知己,二十余年后宋子宁这个查不清过去的女人嫁进了张家,然后传出了真实身份是苏炳添私生女的传言,再然后,宋子宁这个女人与段荣纠缠不清,最后,这块玉佩掉落在那间属于段荣的仓库...更巧的是,这仓库里装满了来路不明的西域货物。” 韩玉林轻笑一声:“是啊...发现这个仓库这么久,一直猜不到它的用途,这出现在朱家的盒子和这块玉佩,也算是把这个问题解释了七七八八。” 陈羽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似乎只要证明这块玉佩属于宋子宁的,在证明那个女人是苏炳添私生女的同时,还能证明她与那间仓库有着绝对的联系...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还缺两块拼图...”他突然嘀咕了一句。 “什么?”韩玉林没听懂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我现在有些疑问...”陈羽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平缓的说道:“我先设定连个假设,第一个假设,这块玉佩就是宋子宁的,而那个女人就是苏炳添失散多年的私生女;第二个假设,那间仓库里来路无法确定的西域货物,都是属于陆家走私得来的...” 韩玉林沉默着,对方所说的这两个假设,根据现在所掌握的情况说是事实也不为过,他的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很多,也意识到那个疑问大概是指什么。 陈羽继续说道:“如果宋子宁不是山河会的反贼,只是为了利益与陆家在保持某种合作,苏家会有怎样的下场...又或者,宋子宁就是山河会的反贼,苏家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韩玉林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我突然明白了苏家为何要突然捐出一半的家产支持朝廷。”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按照律法,未入苏家祠堂就不算苏家人,若是寻常案子,朝廷不会因为宋子宁作恶而降罪苏家,但是事关山河会与谋反,结果就不好说了...你的第一个疑问其实算不上问题,如果宋子宁只是与反贼有所勾连,只要确定苏家没有参与,那朝廷不会对苏家如何,但第二个疑问就比较难说了,如果宋子宁是山河会的反贼,就算苏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也不曾参与其中,朝廷到底会如何处理依旧不好说,最终还是看上面大人们的态度。” 经过韩玉林这么一解释,陈羽也明白了苏家为何突然要捐钱,这明显是在表明家族态度的同时向朝廷示好。 “看来宋子宁真的是苏炳添的私生女...他自己承认了吗?” “没有。”韩玉林摇了摇头:“我们还没开始对他用刑,那个当惯了老爷的家伙可能还抱着一些侥幸的想法。” “那照这么说来,之前黑月刺杀宋子宁的那件事,他一样没有承认了?”陈羽追问道。 “几乎已经可以确认宋子宁就是苏炳添的私生女,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怀疑之前的两次刺杀与苏家有关吗?” “大人,岳总领曾经与我说过,商人逐利,卖女儿,卖妹妹都是常有的事,我想,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每一个商贾...所以,我们去审一审那位苏家二老爷吧。” ...... ...... 苏炳添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抓紧巡狩司的刑房,直到陆家事发,他的心里就被扎进了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迟早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在无人的夜里,他幻想过自己受刑,幻想过自己生不如死,也幻想过自己凄惨的死在这个恐怖的地方,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会被捆在刑椅上,被强迫看着自己女儿受刑。 那个自己曾经不敢相认的苦命女孩,到了今时今日,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心情,自己竟然还是不敢相认。 因为他听到了那个看上去就很凶恶的刑官在不停挥舞鞭子的同时,一直在逼问着早已经血肉模糊的女儿,到底是不是山河会的人,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 苏炳添并不知道山河会是一个什么组织,但就算他不知道,凭借赵家被抓的原因也能猜到,这个组织一定是某个谋反的组织。 两天时间,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担心女儿承认反贼的身份牵连自己,时不时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残破身躯,他又会感到心疼。 可心中尚存的理智反复提醒着他,这个时候,不论是良心还是私欲,其实都不重要了...也许要不了很久,自己也会被捆在那根沾满血迹的木柱子上,变成一摊看不出人型的烂肉。 就在这个时候,刑室的门开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210章 该死的死士 阴冷的刑室中惨叫声变成了低沉的呻吟。 陈羽挥了挥手示意停下手头动作躬身行礼的刑官去一旁候着,便转头看向了宋子宁。 这个曾经喜欢穿金戴银的女人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贵气,苍白的脸颊和伤痕遍布的躯体看上去十分凄惨。 来之前他就从韩玉林那里得知,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宋子宁很典型的展示了身为死士的硬气,不论怎样的刑罚,都没有吐露过一个字,哪怕被李太白“加餐”扎上了加深痛感的银针,依旧是死不开口的状态。 这让陈羽百思不得其解,他围着刑柱绕了一圈,透过破破烂烂的囚衣,可以看出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很全面的感受过巡狩司的“重刑组合包”。 叹了口气,他反身回到宋子宁面前,充满疑惑的说道:“我一直觉得你只会稍微抗拒一下,就会很爽快的说出自己与苏家的关系,还有一大堆对苏家不利的证词,可是你几乎尝尽了些天下间所有的酷刑,竟然一个字都不说,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私下做了那么多,却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到底是为什么。” 看到对方完全没有反应,陈羽无奈的摇摇头,自己之前的一番话都是肺腑之言。 沉默了片刻后,他掏出那块玉佩在宋子宁眼前晃了晃,终于看到那半睁半合的眼皮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是等了半晌,那个女人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轻微的呻吟声之外,并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死士果然没有正常人…”陈羽吐槽了一句,转过身却看到苏炳添正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于是便笑着走了过去。 “苏老爷的反应倒是很真实,看到这块独一无二的玉佩,你是不是很惊讶。” 苏炳添回过了神儿,他不仅意外那块玉佩已经落入了巡狩司手里,也意外出现在这里进行审问的,竟然是一个巡探。 他对这个年轻人还有些印象,记忆中是个略显张狂的家伙,而且与秦家兄妹关系似乎不错。 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轻声问道:“这块玉佩已经丢失多年,不知这位小大人从哪里寻得?” “小大人?” 陈羽眨了眨眼,举起手掌,重重得一记耳光打在苏炳添左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苦得苏炳添被牢牢绑在刑椅上,被这一巴掌打得脑袋一歪,脖颈差点断掉。 晕晕乎乎都刚直起脖子,只觉脑袋一懵,眼前一黑,右边脸颊有重重挨了一巴掌。 陈羽一脸平静,伸手揪着对方的头发,硬生生把那颗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的脑袋扯得仰了起来,冷声说道:“我听说你进来之前苏炳烛就已经散了家财,还把苏家搞得鸡飞狗跳,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家族将要面临什么,结果到了现在,在我面前你竟然还在装疯卖傻。” 说着,他的身子侧了侧,指着宋子宁说道:“自己闺女被折磨成这样了,你倒是看得心安理得,是不是觉得还不够刺激,用不用我再让刑官来点新花样给你看看?” 苏炳添经过短暂的呆滞,已经肿成猪头的脸上浮现出怒意:“你这个畜牲,她就快死了!” “原来你还知道关心她得死活啊?”陈羽松开了苏炳添的头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苏家派杀手刺杀,我以为你这个没良心的亲爹巴不得她早点去死呢…” 苏炳添怒意更盛,大声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就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 陈羽笑了起来,看着手中的玉佩缓缓说道:“你果然是这个疯子的亲爹,那这么说来,这块玉佩就是她的。” “你诈我?”苏炳添惊道。 “说不上诈你,我只不过想要你亲口说出的供词来证实这件事罢了。”陈羽抬起头,看着苏炳添的脸,平缓的说道:“不过有件事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苏家确实派了杀手刺杀她……两次!她能活着回到这里受苦,全靠我们巡狩司的保护。” “两次…?”苏炳添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了一句,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闭口不言。 陈羽眯了眯眼,对方那一瞬间的错愕全部落入了他的眼中,显然对“两次”这个词心存疑惑。 “第二次刺杀,苏家不知情?还是苏炳添不知情?”他的心中有了疑问,可看到苏炳添防贼一样的目光,想了想便暂时放弃了追问的想法。 套话这种事,一旦人有了提防之心,进行起来就很没有效率。 陈羽没再管苏炳添,转身走到宋子宁身前,冷声说道:“事已至此,你还不打算开口交代?” “……” “你与朱家是什么关系?” “……” “你把玉佩丢在段荣那个仓库有什么目的,仓库里的那些货物是哪来的,准备做什么用?” “……” “mmp!该死的死士!” 陈羽无奈了,任凭他说什么,问什么,宋子宁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比王灿更加极端。 …… 一时间审讯进入了僵局,陈羽倒是不急,索性让刑官去弄来一碗茶,直接坐在一旁的木凳上喝了起来。 随着宋子宁与苏炳添父女关系的确定,这个被山河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能够做到的事,已经比较明显了。 以她反贼的身份,苏家肯定会受到波及,轻则丢掉皇商身份,重则抄家灭族。 不过案子查到如今的地步,苏家显然并不是山河会唯一的目的,铁家也在那些疯子的阴谋之中。 可让人看不透的是,山河会处心积虑把西川郡最富有的两个家族搞垮,到底是准备取而代之,还是单纯的为了让这个边境重镇乱起来。 过了许久,刑室的门再次打开,岳介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 陈羽停下了思考,起身迎了上去,开口便问:“商会驻地找到的?” 岳介点点头,将盒子递了过来,淡淡说道:“里面的东西我已经让人鉴定过了,不是作假的,内容很有趣,你先看看吧。” 陈羽接过盒子,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有些好奇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竟然让这位稳重的大管家卖起了关子。 第211章 坑爹 盒子的样式很普通,大眼似乎很寻常,但是离得近了拿在手里,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气味。 艾草可以有效的驱除虫蚁,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物件,不过想要长期保持味道,就要经常涂抹,比较麻烦,一般只有需要存放贵重物品的时候,才会如此处理。 陈羽心中有些期待,伸手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除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之外,还放着两块模样普通的木牌子。 木牌子上刻着“金山”二字似乎只是证明身份用的,他随手把那两块木牌子放在一旁,拿起了那本书册,岳介说的有趣,应该指的就是这本册子和里面记录的内容。 ...... “大楚十一年二月初三,收固县陆家四万六千两银。” “大楚十一年四月十九,收苏炳添七百两银。” “......” 这册子应该同样是一个账本,记录着银钱的收支,陈羽一条一条仔细看着,这些记录中,差不多每一条都是陆家送来的银子,每一笔数额有大有小,大致汇总之后,数额就变得非常巨大。 不过陆家走私敛财的事早已坐实,这份记录并不出奇,除了时不时会出现苏炳添的名字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陈羽没有不耐,只是一页接着一页的翻看着,又翻了几页,终于看到了一些令人感兴趣的内容。 在大楚十一年十月的时候,账本的记录中开始出现大量的银钱支出,而银钱流向的地方,赫然出现了咸乡、阳山乡等熟悉的地名,另外还有十几个陌生的地名。 “看来到了年底,收上来的银钱就会被想方设法的送出去。”他低声自语,抬起头看向岳介,轻声问道:“这些都是藏银点?” 岳介笑着回道:“应该是,那位大人已经带人去了,这次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 陈羽知道所谓的那位大人自然就是姜元英,不久前那次查抄阳山乡的行动,中了山河会的暗度陈仓的计谋,不仅被那些人强行运走了一批货物,巡狩司还折了一个总领。 八品境放在各个势力都是最重要的战力,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本就是为了消灭那两个九品高手而来的司使大人,当然有必要亲自带队。 不过想到这里,陈羽对这次行动的结果却失了不少兴趣,因为他觉得,上一次被运进黑松林之后消失不见的那一批货物,才是真正要紧的东西。 他看向岳介,指着账本上的记录说道:“其实比起那些藏银点,这里面有关苏炳添的记录,我觉得更有趣,既然懂行的弟兄们已经确定这份账本的记录不是作伪,那实在让人好奇为何苏炳添给的钱也会被记录下来。” 说完,他走向苏炳添,把账本举在对方面前,笑着问道:“苏家的二老爷,你能解释解释这些钱,是怎么回事吗?” 苏炳添还不太清楚这个账本意味着什么,但是听着之前那些对话,这里面记录的东西应该不一般,而且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茫然的看向眼前的账本,当看到陆家两个字还有那一大串数字之后,额头上便冒出了冷汗,立即猜到这上面出现的名字和地点,一定与谋反有关, 可是上面记载的时间是几年前的,他掌管着苏家众多商铺,打理着许多门生意,接触过的数字太多,哪里还记得清这份账本上记录的数字到底是怎么回事,更想不明白为何会与自己有关。 许久之后,苏炳添冥思苦想的模样让陈羽看着直皱眉头,他收起账本转头看向岳介:“这里面由苏炳添支出的银子,能在苏家那里查到吗?” “已经派人去了。”岳介回道。 陈羽点了点头,回过头看着冷汗越来越多的苏炳添,冷冷说道:“你最好能想起来,如果你想不起来,我只能安排人帮助你想,若是还想不起来,你苏家的人全要被我请过来帮着你想。” 闻言,苏炳添身子一颤,颤颤巍巍的小声说道:“大...大人,能让我看看最近两年的条目吗,四五年前的事,实在记不得了。” 陈羽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他再次翻开账本,直接翻到最后几页,摆在了苏炳添的面前。 这一次,苏炳添终于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只听他匆忙回道:“大人,这是我苏家向陆家购买西域货物的钱,这都是正常的买卖!” “正常买卖?”陈羽愣了一下,旋即嗤笑一声:“正常买卖会被记录在这本账上,你觉得我会信吗?” 苏炳添面现苦涩:“这些货不是在陆家店铺中购买的,而是私下由中间人购买的...”话说半截,他似乎说不下去了,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挂在刑柱上的宋子宁,脸色逐渐变得复杂。 陈羽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了宋子宁,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其实从自己进到刑室的那一刻,对方似乎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一个死人。 “看你这意思,这个中间人就是你的‘宝贝闺女’?”说完,他转回头再次看向苏炳添。 可此时,这个平日里看似和气中年人脸色却有些狰狞,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陈羽眯了眯眼,对一旁的刑官安排道:“把宋子宁带到其它刑室去。” ...... 不久之后,刑室中只剩下陈羽、岳介和苏炳添。 岳介已经安静的坐在一旁,显然是准备旁听一下。 而陈羽,围着脸色阴沉的苏炳添绕了两圈,淡淡说道:“宋子宁我们已经盯了很久了,我一直认为她只是一个中间人,负责帮助陆家连通其它家族的中间人。不论是周家、张家又或者整个黑松商会的所有家族,另外包括你们苏家,与宋子宁之间仅仅是利益合作关系,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认为苏家应该是与谋反无关的,最多是因为利益,掉进了坑里,就像张泽涛那个傻帽一样。”顿了一下,他笑了笑,又道:“可是今日,你亲口承认了我一直没当回事的一个谣传,我是真的没想过这个疯子竟然真的是你的私生女,所以...因为你与她之间身份的变化,你知道我现在是怎么想的吗?” 第212章 我问,你答! 苏炳添怔怔的望着立于面前的年轻暗探,为了应对陆家谋反这件事,苏家每一个知情者都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经过大兄的“提点”,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他也做好了独揽罪责的准备。 可短短一会工夫,事情的发展就彻底超出了想象,通过之前的那些话,他已经意识到宋子宁已经被巡狩司认定是反贼,因此在陆家谋反这个案子里,苏家已经不再是局外人。 眼下的局面到底有多么恶劣已经很清晰了,对方想要说什么根本就不难猜,所以他一点也不想听接下来的话,今日不想,以后也不想。 不过这种自我安慰的妄念,也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他感到了绝望。 此时此刻,自己就算献身,似乎也很难保下苏家,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那个偶尔会令他心生愧疚的私生女。 ...... “呵...哈哈...哈哈哈哈!” 自嘲的笑声充满了悲哀的情绪,在充斥着哀嚎的行房里是那么的不和谐,苏炳添一脸惨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曾经他以为宋子宁受了如此残酷的重刑却始终不肯招供一定有很多原因,比如不想牵连苏家,比如不想牵连自己这个父亲,比如...那个所谓山河会反贼的指控,原本就是被冤枉的。 有太多比如,有太多好的想象,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自己这个女儿,恐怕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 往事一幕幕的在脑中闪过,苏炳添想起曾经是宋子宁带着陆远山找到了自己,说黑松商会已经与陆家合作开始经营西域行商的生意,而陆家有非常稳定的渠道,可以提供物美价廉的西域商品。 家族对西域商品需求很大,特别是高级货,这笔钱本就是必要支出,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就把整个苏家采买西域商品的权利交给了那个口口声声想要赚点差价当做零用钱的女儿,也正是为此,家族这几年之中每一笔数额不小的采购款,都是经自己的手直接给到了宋子宁手中。 后来,当家族从朝中得到一些消息,打算涉足西域行商这门买卖的时候,也是这个女人带着陆家出现,说张家与陆家形成同盟,张家已经开始寻找家底殷实的大家族联姻,只要能获得财力上支持,很容易就能逐步取代周家掌控黑松商会,然后与铁家一争高下,成为西川郡最厉害的西域商人之一。 苏炳烛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话,才开始关注名不见经传的黑松商会,从而逐步展开了针对铁家的一系列计划,自己也顺理成章的与陆家搭上了关系,开始维护陆家与张家的关系,甚至开始在暗中逐步往黑松商会的商队中安插自己人,希望通过陆家的铺垫,与西荒的势力搭上关系。 凡事都有因果,这两件曾经不值得关注的小事,却在不经意间让苏家落入了深深的大坑里,如今看来,满满都是阴谋的气息。 ...... 陈羽并没有急着开口发表自己的想法,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神色反复变换的苏炳添,这家伙久经商场,见惯了人情冷暖与勾心斗角,肯定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 有时候开一个头,让人顺着这个开头展开无尽的“遐想”,对于审讯来说是有好处的。 又过了一会,苏炳添突然开口了,讲了一个很悲情的故事,大概意思就是自己多年前没有结果的一桩旧情竟然意外获得了爱的结晶,心中很是喜悦,但是奈何家族原因无法为女儿正名,只好一直通过银钱在暗中帮衬。 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与家族没有丝毫关系,但是不成想,真心的付出换来的却是阴毒的陷害... 故事还没讲完,陈羽就抬起手掌赏了苏炳添一记重重的耳光,差点把人直接送走。 “从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满嘴谎话的家伙,你似乎欺负弱小的家族已经习惯了,总是认为自己随便说一堆瞎话就必须有人信。” 说完,他盯着对方如猪头般的脸,冷冷说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宋子宁是山河会的反贼,她进不进苏家祠堂都是你苏炳添的女儿,而且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女人之所以没进祠堂,是因为你们本来就都是反贼,只是为了撇清关系制造一个与之无关的假象,从而钻律法的漏洞。所以我现在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带人去抄了苏家,如果你还是不珍惜机会,继续在这编故事消耗我的耐心,这西川郡...日后恐怕就没有苏家了。” 听到这些,原本还有些懵的苏炳添瞬间就清醒了许多。 家族商讨方案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宋子宁竟然真的是反贼,所以苏炳烛才会选择向朝廷表忠心的同时用大量的金钱讨好武陵王,甚至不惜承诺在黄石郡收付之前,会每年为赤虎军提供百万两银子作为军费,为的就是在宋子宁受到牵连时,能有大人物出面帮着说句话,保住苏家,甚至保住皇商的身份。 但是时过境迁,就算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做出了如此大的付出,随着宋子宁真实身份的变化,之前的一切付出与努力全都变成了无用之举。 对方已经直接表明了态度,而且他认为这并不是一番威胁的说辞,巡狩司真的敢这么做。 沉默了许久之后,苏炳添苦涩的说道:“我,包括整个苏家,对于宋子宁的身份和她所做的事真的毫不知情,就算我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容易,我问,你答!”陈羽冷笑一声:“就从你们苏家为何皇商干的好好的,突然却想要做西域行商这个买卖说起吧。” 苏炳添愕然的看着陈羽,这个问题让他如何回答,这里面牵扯到的一些人,说过的一些话根本不能说。 而陈羽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一般,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用说人名,也不用说细节,我只需要知道大概情况。” 第213章 父女? “朝中对西征之事争执多年,这两年也许是因为大楚已经度过了最难的阶段,也许是因为国力已经可以支撑一场战争,也许是因为其它原因,上面传下话来,也许近两年就会二次西征,所以...” “所以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所以我们想试一试经营西域行商的买卖...” 陈羽眯了眯眼,对于这个稍加修饰的解释并不十分满意,直接出言打断道:“别说得这么斯文,你们联合徐家还有一些其它家族联合起来打压铁家的事对于巡狩司不是秘密,说实话,为什么非要做西域行商这个买卖!” 苏炳添闻言一愣,旋即露出苦笑,心想家族这些小动作已经做的足够隐秘了,没想到还是没瞒住。 只是他并不知道,近一段时间巡狩司对于苏家的监控程度,远远高于往年。 话已至此,心知再继续藏着掖着,恐怕这场聊天就没这么和气了,他叹了口气,轻声回道:“大楚缺马,一旦西征胜利,朝廷会向西域诸国大量购买战马,当然,这不是生意,与商贾无关,但是那些朝廷挑剩下的马,对于国内大量的商人来说一样是好东西,因为对于商人来说,牛车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所以我们想独占这一门生意,才会起了算计铁家的心思。” 略一思索,陈羽就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的商机,论经商,苏家人的眼光确实很好。马这种生物,在这个时代,不仅仅对于军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战略物资,对于商人来说,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他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们就算弄垮了铁家,那黄石郡的铁氏家族,底蕴可更加深厚,你们苏家凭什么认为能独占这门生意。” 苏炳添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不明白对方怎么问起这样的问题,迟疑了一下才回道:“铁氏家族如今根本谈不上底蕴,只是时事造就罢了,而且商人重利,西域人看重的是优质的丝绸、茶叶、陶器和一切他们没有的稀罕物件,根本不在乎跟谁交易,只要铁家垮掉,我们苏家又掌控住最优质的的货源,就可以从铁氏家族手里把生意抢过来,这并不难。况且,等到大战一起,铁氏家族能不能存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这一番回答很清晰的解释了苏家为何如此重视西域行商这门买卖,他们在敏锐洞察到商机的同时,对于对手和自身的判断也很准确。 陈羽很满意,了解苏家的动机不单单是为了给秦山海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为了排除谋反的嫌疑增添一份佐证。 韩玉林说过,西川郡不能乱,特别是官盐贩卖不能出问题,那既然要保住苏家,总不能一点证据也不提供,张口就说他们没有参与谋反。 ...... “那接来下聊一聊你们为何要刺杀宋子宁吧。” 闻言,苏炳添面色发苦,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当初苏炳烛一声不响就直接安排了刺客,具体情况他并不了解,而且他记得刚刚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陈羽说的是两次...可大兄,明明只派去了一批人,得知失败之后就立即开始着手捐银的事去了。 沉默了片刻,他小声回道:“这件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陈羽眯了眯眼,冷哼一声:“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一下,第一次是两个暗月的刺客,行刺失败后我们活捉了一个,现在正在其它刑室受刑,第二次,是一批死士...那三十几个死士,可是让我们巡狩司死了一名巡探和几个巡卒!” “不可能!”苏炳添瞳孔骤然放大,与巡狩司为敌甚至杀害暗探无异于谋反,这黑锅苏家可背不起,他慌忙解释道:“我苏家护卫很多,但是从来不豢养死士,天地为证,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随时彻查我苏家,这个罪名,我苏家不认!” “在大楚,苏家树大招风,明里暗里敌人可不少,不养死士谁去给你们解决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陈羽冷笑着问道。 “花钱就...”话一出口,苏炳添便发现自己慌了,话也说急了,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突然变了脸开始淡淡微笑的青年,他只得接着说道:“家里确实花钱派了刺客,这件事我听说了,但是第二次那批死士,绝对不是我苏家做的,请大人明鉴。” 一个家族有没有养死士,能瞒住绝大多数人,甚至可以瞒住官府,但是绝对瞒不住巡狩司。 韩玉林当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有疑问,所以早就派人去调查了一番,所以陈羽知道,苏家确实没有死士。 如今经过审讯,得知第一次黑月的刺客确实是苏家派的,而第二次的死士却与苏家无关,让这件事变得有趣起来。 很显然,山河会在构陷苏家这件事上十分上心,两次刺杀若是不仔细思考的话,确实有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感觉。 而第二批死士为何会如此准时的参与了刺杀,到底是从哪里获得了苏家如此隐秘得行动,也成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不过这件事从苏炳添身上恐怕得不到有用的线索,陈羽想了想,便换了个问题。 “说说宋子宁吧,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仇人。” ...... 伤痕累累的宋子宁被刑官架到隔壁刑室之后,再次被挂在了刑柱上,不过刑官也许是考虑到隔壁的二位大人很可能随时会来审讯,担心自己把人打晕过去误事,便没有继续用刑,而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这时,一直没有反应的宋子宁终于有了动静,她微微抬起头,艰难的动了动眼皮,睁开了半闭半阖的双眼。 因为自己提前被抓,计划的发展出现些波折,但是上面的某个人很体贴,听那个暗探的意思,应该是通过朱家把那个仓库的消息散了出去。 而去往黄石郡的商队显然也已经回来了,那两个早就被发现的暗探果然把早就准备好的证据送了过来。 一块玉佩,一份账本,足够亮明自己的两个身份。 她侧耳听了听,无神的双眼中似乎有一丝失望。 隔壁并没有传来惨叫声,很显然,苏炳添并没有被用刑,这令人有些不解与疑惑。 按照李万里的计划,她已经暴露了身份,也巧妙的把账册送到了巡狩司手里。 那个人渣根本不可能解释这一切,为何那些黑皮狗还不对他用刑! 第214章 凡事皆有因果 宋子宁曾经幸福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出生的时候,立国三百年的大雍在内外交困中,正在逐渐走向末路。 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垂垂老矣的王朝崩塌在即,皇城之中,君王昏庸,奸臣当道,皇城之外,群雄割据,民不聊生。 不过这一切,年幼时的宋子宁根本不懂,因为她有一个非常好的母亲。 从记事开始,虽然吃得很清淡,穿的也很普通,却也能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活着,从来没有感受过世间的疾苦。 记忆中,漂亮却柔弱的母亲总会温柔的对着她微笑,空闲的时候,还会教她识字。 长大了一点的时候,她逐渐懂事,发现母亲似乎有秘密,因为笑起来十分好看的母亲,只有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其他时候总是一副愁苦的样子,而且时不时就会坐在破旧的小院中望着西边得天空发呆,眉宇间尽是忧伤。 思念是一种病,虽然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理解,但是母亲日益瘦削,身体也越来越差,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 …… 在宋子宁六岁的那一年,战争爆发了,日子更难熬了,原本还算平静的乡村,虽然幸运的避过了战火的摧残,但是总会出现三五成群的败兵,抢夺村民的粮食。 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几乎所有人都在饿肚子,吃光了余粮之后,母女俩只能靠吃树根,啃树皮勉强活着。 时间不长,长期积累下来的虚弱,又无法吃上正经的食物,母亲终于病倒了。 看着唯一的亲人衰弱得下不了床,还只是孩童的宋子宁毫无办法,只能找到村中所有相识的邻里寻求帮助。 但是,在战争时期,郎中们早就全被各路军队抢走了,在这个小地方,没有一个人能帮助她们。 万般无奈之下,宋子宁开始挖树根,四处寻找能吃的野菜,在小女孩的思想中,母亲只要能吃得饱一点,吃得好一点,就可以好起来。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母亲病得越来越重,没几日工夫,就已经奄奄一息。 守在破木床前,宋子宁泣不成声,而母亲,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并说出了一个秘密。 “宁儿,记住,你的父亲是苏家的二房大公子,住在西川郡。你父亲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你,所以这块玉佩要贴身藏好,这是唯一的信物,等你有了能力,就带着这块玉佩去找他,娘已经没办法再陪着你了……” 时隔多年之后的今日,宋子宁依旧记得当初听到那个秘密时的震惊。 曾经她一次又一次的问过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 于是她一直认为,自己父亲与村子里其他家庭一样,被抓去当了兵或者因为种种其他原因,早已经死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父亲原来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无情的抛弃了母亲…也在无意中,抛弃了自己。 想到多年来母亲独自一人艰难的抚养自己,年幼的宋子宁便开始厌烦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 之后,没过多久母亲便因为久病无医,香消玉殒… 那个秘密,也成了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痛失亲人之后撕心裂肺的悲痛让宋子宁趴在尸体旁哭了许久许久,脑子里始终在想,如果父亲能在,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不吃不喝,从白天哭到黑夜,凄惨的哭声让全村的人都知道那个整日苦着脸的漂亮“寡妇”死了。 最后,宋子宁晕了过去,可真正的悲剧却是在醒来之后。 没了母亲的庇佑,在昏迷的时候,她被饿极了的邻里卖给了村里的恶人换了粮食,而那个恶人,转手便把她卖去了窑子。 …… 就这样,宋子宁成为了窑子里的婢女,过上了毫无尊严的生活。 每日从一睁眼,要轮番侍奉七八位姑娘的日常起居,那些姑娘稍有不顺心,轻的骂几句,重的就动手打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这个污秽不堪的地方,看尽了人间的丑态,尝尽人情的冷暖,短短几年时间,她就褪去了稚嫩,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变得比很多大上几岁的女孩更加成熟懂事。 在每一个漫长且吵闹的夜里,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她都会怀念曾经与母亲在一起的幸福日子,想得越多,对眼下的境遇就愈加痛恨,对那个不配成为自己父亲的男人,也多一丝厌恶。 直到有一天,窑子里来了几个豪爽的商人,出手阔绰,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们都被叫去陪酒,宋子宁也被叫去伺候。 在酒桌旁,她人生中第二次听到了苏家,听到了那个令人每天都要在心里骂上几句的名字…苏炳添。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会出现一些巧合或者意外。 母亲的遗言中说得并不清楚,所以宋子宁一直不知道苏家竟然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庞大家族,而苏炳添,此时已经成为了家族中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 这让宋子宁的心中产生了戾气,母亲死了,而自己被卖到窑子里艰难求活,也许再大上两岁就得过上万人骑的悲惨生活,而这个薄情的男人却活得很好,凭什么? …… 成长早己经变成了一种煎熬,被卖到窑子做婢女的孩子,一旦长到十四岁,只要相貌尚可,就要开始接客了。 又过了一年,宋子宁十三岁了,已经出落得漂亮动人,而她的心,却变得更加阴暗。 她痛恨这个地方,痛恨老鸨,痛恨那些喜欢欺负人的姑娘,更加痛恨那个男人。 突然有一天,窑子里来了一个古怪的中年男人,既不喝酒,也没找姑娘,而是找到了宋子宁。 “想要离开这里吗?” “想!” 于是,中年男人掏出大把的银子,为宋子宁赎了身。 “为什么帮我?”离开了窑子的宋子宁很谨慎,她从来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帮助。 中年人温和的微笑着:“你可以叫我福伯,我想找你帮我做一件事,顺便对付一个人。” “对付谁?” “苏家,苏炳添。” 第215章 父慈子孝 对付这个词,在不同的人和事上,会出现有很多种不同的结果。 可以是谋人性命,可以是夺人家产,也可以是毁人名声,甚至可以是其他更为可怕的目的。 当时的宋子宁并不知道那个看似和善的中年男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 但是那并不重要,母亲教育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很感激对方救了自己,而且并不认为对付苏炳添这件事有什么错误。 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许能让那个男人感受到痛苦或者绝望,心底竟然隐隐感到兴奋。 于是,宋子宁很快就做了决定,跟着福伯去往西川郡。 …… …… “所以说,宋子宁的母亲,当年是个小有名气的清倌人……你帮她赎了身,给了承诺,然后直到她死,你们都没有再见过面,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女儿?” 陈羽略显惊讶的把刚刚听到的话总结了一下,此刻他并不想评价苏炳添到底是不是个渣男,只是奇怪单凭一块玉佩,对对方怎么就能认下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 “那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家父不接受巧溪的身份...”苏炳添苦涩的回道,话说半截,陈羽却出言打断,他根本不想听富豪家里的那些家事。 “我没问你这个,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认为宋子宁就是你的女儿?” 苏炳添闻言一怔,从追忆中回过神儿来,轻声回道:“她们母女长得很像,而且她也知道巧溪一些不起眼的小习惯。”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肯定还是有些疑虑的...” 陈羽似笑非笑的追问了一句:“所以你一直不肯公开承认她的身份,也没有让她入祠堂,是因为对她的身份还存有疑虑?” 苏炳添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看到对方一副纠结的表情,陈羽嗤笑一声:“恐怕不仅仅是对宋子宁的身份存疑,根本原因还是不相信那个曾经与你两情相悦的宋巧溪吧。” “巧溪很漂亮…” 苏炳添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嘀咕了一句便低下头沉默不语。 同为男人,对方此时的反应陈羽倒是能够理解,甚至能猜到对方心中对这个女儿始终都怀着十分复杂的情绪。 这里可没法做亲子鉴定,所以说怀疑有没有血缘并不奇怪。 但是换位思考,如果宋子宁真的与苏炳添有血缘关系,她肯定不会认可这种怀疑与不信任。 片刻之后,陈羽轻声说道:“宋子宁的过往是你掩盖的吧,说说吧,说细点,不要漏过任何一件事,我现在很怀疑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否则怎么会作出这种玉石俱焚的疯狂行径。” 听到这句话,苏炳添显得很犹豫,不过这份犹豫只存在了一瞬,便化作了无奈和自嘲的一笑。 …… 随着细细的叙说,陈羽明白了苏炳添为何会把宋子宁过往痕迹抹的那么干净,甚至连巡狩司都查不出线索。 “那个为宋子宁赎身的男人死了,你就没怀疑过,这可是你讲的整个故事里最大的疑点。” “我确实怀疑了,不过怀疑的事,可能与你想的不一样。”苏炳添苦笑一声:“那个把宁儿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家伙我认识,曾经很倾慕巧溪,年轻时我们经常会争风吃醋,所以当时我想得是,他怎么会知道子宁被卖到了窑子…” 陈羽无语的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宋子宁就是你的女儿了,照你刚才说的,她的童年可是够惨的的。母亲早亡,才几岁就被卖进了窑子为奴为婢,你说要是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一个特别有钱的老子,却从来不管她们母女死活,会不会特别想宰了你。” “可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她们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她怎么能因为这个恨我!” 陈羽鄙夷的看着苏炳添,与其聊了半晌,从言语中,他就能感受到这个人的自我与凉薄。 “那不重要,试想一下,在一个小女孩的心里,相依为命的母亲死了,没有人帮助她,反而把她卖进了窑子,你觉得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想必那段日子,她一定很‘记挂’你这位父亲。”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仇恨往往是从单方面开始的,你得明白一件事,无知无觉在别人眼里可算不上太好的借口,何况以苏家在世人眼中的地位,你根本没有资格用不知道三个字当借口。” 苏炳添张了张嘴,但是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哪怕他觉得这样一番话很不中听,也得承认对方说得对。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我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何对我没允许她进祠堂又让她隐瞒自己身世,甚至尽量不与她见面,她会那么配合,原来并不是因为理解或者体谅,而是根本就不在乎,又或者…” 说到这里,苏炳添似是说不下去了,陈羽却冷笑一声:“又或者她早就看透了一切,对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的意外…” 不在乎,代表着二人不是父女,根本不存在感情可言。 而不意外,则意味着一个女儿对“父亲”这个称呼和顶着这个称呼的那个人,已经失望透顶。 苏炳添缓缓的闭上了眼,曾经那些以为顺理成章或者迫不得已的事,似乎全都是错的。 …… …… 父与子的狗血故事听完,陈羽又问了一些不起眼的细节问题,便走出了刑室。 出了门,他转头看向岳介,轻声说道:“岳总领,之前苏炳添说的那个村子还有窑子,派人如查一下吧。” 岳介点了点头,想要保住苏家,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确定宋子宁根本不是苏炳添的女儿。 只要确定了这个,眼前的问题自然而然就不存在了。 二人分开之后,陈羽转身便走进了隔壁刑室。 宋子宁低垂着脑袋,一如既往的毫无动静。 陈羽缓缓的走到刑柱旁,静静的看着这个女人。 她的作用应该已经发挥完了,两重身份和那份账本,应该就是构陷苏家的全部筹码。 那接下来,如果她还是这幅死不开口的状态,那就不存在任何价值了。 “死士可真是既讨厌又麻烦的一类人…”陈羽心中腹诽。 第216章 意难平 宋子宁微微睁开了眼,透过额前的乱发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就再次闭上了。 她倾听了半晌,隔壁的刑室却一片安静,一声惨叫都没听到,在人证、物证具全的情况下巡狩司竟然没有用刑,想必那个男人已经说出了令巡狩司感兴趣的消息。 心中有很多疑问,也有一股浓浓的失望感。 ...... 看到宋子宁竟然动了动眼皮,似乎看了自己一眼,陈羽微微一笑,这个女人应该是心里有事,才会好奇来人是谁。 他伸手挑起对方的下巴,直视着那张苍白无血的俏脸,缓缓说道:“我还当你真的断情绝爱,无欲无求呢,看来也有让你感兴趣的事情嘛。” 宋子宁并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偏过了头。 陈羽笑了笑,便收回了手,继续说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不管你是不是反贼,巡狩司都不会对外声张,我们也不会治苏家的罪,过两天苏炳添就能回家,继续当他的苏家二老爷。” 此话一出,宋子宁猛的转回头,一直闭着的双眼同时睁开,嘶哑的问道:“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反倒把陈羽给问住了,他古怪的看了看宋子宁,发现对方的情绪波动很明显,眼神也有些凶狠,不禁问道:“看来我打算放过苏炳添让你很难受,你现在这个反应,带着明显的愤怒,我都有些分不清放了他到底是坏了你的好事还是坏了山河会的大计。”顿了一下,他又问了一句:“苏炳添好歹也是你的阿爷,你就这么恨他?” 宋子宁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呼出一口气,神色逐渐平静,轻声回道:“我没有阿爷,我是我,苏炳添是苏炳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陈羽撇了撇嘴,这话说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气话,还是这个女人准备上演一出独揽罪责的大戏。 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现在并没什么兴趣操心,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至于会不会产生什么效果,可以等一等再说。 “没关系最好,你们之间若是没有关系,那我们放人就更加理所当然。”说这话,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宋子宁呆呆望着年轻暗探的背影,心中的愤怒与失望无以言表,这与李万里告诉她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那个男人甚至连刑罚都没受,更不要提痛苦和绝望,如今就这么被放出去,那自己付出的这一切,算什么? ...... ...... 下午,屋外阳光正好,陈羽在自己的小黑屋中睡了一觉,缓解一下近几日的疲劳。 等睡醒的时候,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倒是没甚变化。 躺在床上醒了醒神儿,陈羽下床点燃了油灯。 细小的火苗为屋子染上了一抹昏黄,借着微弱的光,他在一旁的木柜中找出有些日子没穿的黑色制服。 穿戴整齐之后,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虽然已经到这里两个多月了,但是发髻这种麻烦的东西,他还是不太会弄,也不愿意弄,索性用绳子随意将披肩的黑发绑在脑后。 然后,他走出屋子,走出了司衙大门。 ...... 武陵王剿匪归来已经有些日子了,算算日子大概就是陈羽刚去睢县那两天,许是王府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陈羽今日刚刚回来,便收到了到府一叙的邀请。 经过熟悉的街道,来到熟悉的王府,站在武陵王府门前,陈羽扣响了那扇厚重的乌木大门,被不是很熟悉的张寒武一路带到了武陵王的书房。 屋外算得上天寒地冻,屋内没生炭火,与屋外温度也差不太多,而那个壮硕的老头,正披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坐在矮塌上喝酒。 陈羽自认为现在也算得上一个三流高手,但是他从来没觉得习武可以御寒,这并不是他境界低的问题,其实从九品境的韩玉林和应元境的姜元英平日穿着来看,就算是真正的高手,同样也是怕冷的,但是秦山海似乎不怕冷。 ...... 看到人到了,秦山海安排张寒武去弄几斤熟牛肉过来,然后便招呼陈羽坐下。 “感觉睢县怎么样?” 陈羽刚刚坐下,低沉温厚的声音已经传进了耳中,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是非之地。” “你在那呆了几天,把那里搞的鸡飞狗跳,现在反倒说那里是是非之地。”秦山海也笑了笑,说道:“周雅这一次帮你看的可不仅仅是那块腰牌,那个女人到底怎么想的,还是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听到这个问题,陈羽有些犹豫,事关巡狩司诏安事宜,他不知能不能说。 秦山海自是知道陈羽在担心什么,咧着嘴说道:“在我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见过姜马脸了,知道你们把金山寨与山河会是一伙的事情告诉了红花会,我现在问得是,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羽闻言沉默了片刻,在汇报周雅借着李清澜漫天要价那件事的时候,韩玉林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周雅确实在自己大闹睢县的时候明面上装傻暗地里帮忙,释放了很大的善意,不过她或者红花会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也许只有韩玉林代表巡狩司与红花会下一次谈判的时候,才能知晓。 秦山海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但是多少有些失望,红花会的态度对西征十分重要。 那群喜欢种地的土匪,坐拥大量的粮食,被誉为西荒粮仓,而除了拥有大量的粮食,他们所占据的睢县,同样是意义重大的战略要地。 所以再诏安这件事上,他一直表现的比朝廷要更上心一些。 ...... 书房内沉默着,秦山海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似乎在思考某件事情,这种情形,陈羽也不便开口,只要也给自己倒上酒水,小口喝着。 过了一会,张寒武端着一大锅牛肉走了进来,并燃起了屋中的小火炉,把装满肉的锅放在炉子上保温,陈羽还没吃饭,便拿起一块牛肉啃了起来。 这时,秦山海抬起了头,同样拿起一大块牛肉,啃了起来。 第217章 垄断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秦山海的习惯,所有与他有过一饭之缘的人都知道,这一点陈羽当然也知道,因为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从吃肉开始的。 一老一小闷头啃着手中的熟牛肉,时不时端起酒碗美美的喝上一大口,都在享受着食物带来的快乐。 没过多久,一大锅牛肉被二人吃了个七七八八,陈羽舒爽的仰靠一旁的凭几上,反复揉着肚子,对面的秦山海,同样如此。 又过了一会,秦山海坐直了身子,看着陈羽问道:“你不在的日子韩老鬼亲子去把苏炳添给抓了,听说今日是你在审,结果如何?” 陈羽也坐直了身子,开始说明调查的结果,他没有夹杂任何个人判断和观点,只是简简单单的把苏炳添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与山河会案子有关的事,出发点不同,同样一番话,得到的结论自然不同。 而秦山海听了,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陈羽不曾注意过的重要细节,那就是苏炳添口中的“独占”二字。 苏家既然打算这么做,并且说出了解决掉铁家这个想法,那等到铁家垮掉,接下来依靠苏家强大的财力,如徐家这种莽夫家族,又或者其他小家族,根本不配与苏家一争高下,单单从货源上,就能把这些现在看起来还算风光的家族轻而易举的搞到没有生意可做。 这件事说起来似乎并不复杂,不过大楚富有的商人并非只有苏家,能做到这些的,也不仅仅只有苏家。 其实在大楚,除了贩盐、开矿、锻造兵器这种朝廷直接管理的生意或者参与监督的生意,想要以普通商人的身份享受皇商才能有的垄断特权,并不是某一个富商想做就能做的,单单靠钱并不能解决问题。 毕竟独占一门利益巨大的生意,会让许多商贾失了财路,这种引众怒的事,对各地府衙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正常情况下,会有人出面阻止。 所以想做成这件事,上面就必须有人,而且那个人或者那一些人的身份还不能低。 否则,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定会有不同派别的官员暗中下绊子,根本不可能压得住场面。 ...... 这场看似远离朝堂的民间争斗,实际上与朝堂之中各个派别和大世家之间的争斗密不可分。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很犯忌讳,一旦公开很可能激起民众不满,所以这世间并没有几人知晓,朝堂上那些位高权重、光鲜照人的大人们在忧国忧民的同时,也时常惦记着自己家族的财富与地位,私底下经常会干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这是一个古来有之的麻烦事,虽说这种事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但是满朝官员尽皆出自世家,各个世家之间的关系又是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就算是皇帝陛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山海是武将,只懂打仗不懂治国,所以他不关心这些不要脸的家伙这么做会不会激起民变,也不关心苏家背后的势力中都包含哪些世家和朝中重臣。 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能搞定垄断经营西域行商这件事需要的能量不会小,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数量不会少,身份也不会低。 想到这里,秦山海露出了笑容,知道了在朝堂上,很显然已经有一大批文官都明白了一件事,大楚已经度过了建国之初最难的阶段,如今,西征势在必行。 虽说那些自命清高或者贪得无厌的家伙,根本不懂的西征的必要性和战略意义,但是这不重要,只要他们能关心自己的钱袋子,对于秦山海来说就足够了。 目的可以不同,只要结果一致,那一样是好事。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你做的不错,效率很高,来!喝酒!”他爽快的大笑了两声,看着面前的漂亮青年,突然感觉人虽然瘦了点,长得也漂亮了些,但是整体看上去倒是比之前顺眼了不少。 “王爷谬赞了...”客套了一句,陈羽恭敬的举起了酒碗... ...... 与秦山海聊完了正事,陈羽便起身告退。 离开了书房,夜幕早已降临,王府的院子依旧黑乎乎、冷清清,没什么人气儿,偌大的前院,只有属于秦墨的那间小屋,还闪着火光。 想起那位把打铁当成梦想的公子哥,应该已经等了自己好多天了,陈羽便走了过去,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的秦墨抬起头,惊喜的喊了一声:“陈大哥,你终于有空来找我了!” 陈羽笑着应了一声,以他对秦墨的了解,这孩子是个非常纯粹的人,既然找自己,肯定是因为兵器的事。 刚想发问,目光越过凌乱的大木桌,越过了秦墨,在黑暗的屋角处,却看到秦婉正坐在那里双手托着下巴,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看到那位女公子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陈羽倒是有些好奇,听岳介所说,在林慧怡被送去刑房之后,这位女公子就再也没有迈进过巡狩司的大门,应该是心中有气。 本以为是少女的烦恼又发作了,但是此时看上去好像并不是那样,不过女人的心思...谁又知道呢。 ...... “陈大哥,你看看我新设计的兵器如何,能不能派上用场。” 陈羽笑了笑,走到大方桌旁,接过秦墨递过来的一摞兵器图纸,一张一张翻看着。 这位公子看样子近一段时间没少努力,只是这些兵器设计的实在是...一言难尽。 如果用八个字总结,那就是奇形怪状,作用不明。 一直看到最后,陈羽才看到其中有一张画得与鬼头大刀有八分相似的图纸,倒是有点意思。 这种重刑长刀刀身厚重,刀头尤其厚重,特别适合劈砍,再陈羽曾经的那个世界,多是用来砍头。 这把砍人如剁菜的冷兵器,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不过这个缺点,在这个世界,根本不算缺点。 比如罗卫那种八阶莽夫,力道超于常人许多,若是拿着这把刀战斗,那绝对所向披靡。 他把这张设计图抽了出来,摊开在桌子上,轻声说道:“这个设计不错,但是还需要适当修改一下。” 第218张、有些话不能信 秦墨一脸兴奋的凑了上来,但看了看被铺在桌上的那张图纸,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为何看中了这一把,这只是个设计的雏形,我还没想好它的用途。” 陈羽不在意的摆摆手,淡淡说道:“我就是看中了这个创意,你可以再未来把它设计成一把双手大砍刀,刀背要厚重,刀刃要锋锐。”说这话,他拿起一旁的毛笔在设计图上重新描了个边,稍稍做了些修改,凭借着记忆,将鬼头刀的细节都画了出来,一边画,一边继续说道:“这把刀重量最少要三十斤至五十斤...当然,这个分量只是最常规可以供大多数人使用的,如果有高手觉得分量不够的话,还可以这么做。” 说完,他又在图画上刀背的位置点了几个点,画了几个圈。 “除了刀身原本的重量,可以在刀背的位置开孔,然后套入铁环,这样就可以增加重量。” 秦墨呆愣的看着设计图中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大刀,讷讷道:“这么重...长柄大锤通常也就这个分量,这可是刀,要这么重有用吗。” “赤虎军制式刀剑分量几何?”陈羽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兵卒的佩刀话都是三至五斤,刀盾手的是五至八斤。”秦墨下意识回道。 “那就是了,你要记住,这把武器我们要的就是足够重。”陈羽略带兴奋的说道:“试想一下,一把几十斤重的大刀劈在几斤重的武器上,会是什么结果,你要知道,对于六品以上的高手来说,五十斤的武器就可以轻松驾驭,如果是七品甚至八品高手使用呢...” “分量足,刀刃锋利...”秦墨双眼一亮,他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是陈羽已经解释的足够清楚,所以很容易就能理解一个高手手持这种兵器,一旦冲进普通兵卒中间,会发生怎样的结果,这一把足以撕裂任何敌阵的大杀器。 “太妙了!我这就去给阿爷说!”说着话,他已经抓起那张图纸跑出了屋子。 ...... 秦墨连蹦带跳的跑了,像是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屋内便只剩下一男一女。 陈羽摇头苦笑,感到无所适从,原本那个“铁匠”走了,他也可以跟着离开,然后回道巡狩司继续美美的补觉,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屋中没有旁人,而眼下这样的局面,再这么做显然就不合适了。 不过留下来,好像更不合适,古代电视剧里那些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些台词他当初都快听烂了,现在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由不得不多想。 “秦墨这小子是在太不讲究了...”陈羽心中如此念叨着,虽然知道那位有着“赤子之心”的二少爷恐怕拿起设计图的时候,就已经把同在屋中的另外两人全给忘了,但是理解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不会吐槽。 胡思乱想了片刻,他无奈的转过头,看向了秦婉所在的位置。 小丫头窝在阴暗之中,那张不施粉黛依旧娇俏动人的小脸上神色淡然,无悲无喜,不仅看不出端倪,而且给人的感觉就是,人家对于自己是否存在并不在意,这让他莫名觉得不太舒服。 犹豫了片刻之后,抱着打个招呼就离开的想法,陈羽抬脚走了过去,刚走没两步,耳边却传来清脆的声音。 “不用客套了,你走吧,我只是想自己待会。” 这句话总觉得十分耳熟,身为一个经验主义者,遇上这种情况,肯定不能走,于是陈羽突然就不犹豫了,在秦婉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到了对方身前。 ...... “你这人古怪的很...”秦婉盯着陈羽没好气的嘀咕道。 “我哪里奇怪了,奇怪的是你吧,真想自己待着,闺房里不是挺好的,跑这里凑什么热闹...”陈羽心中腹诽,嘴上却说道:“我只是觉得这屋子里刀枪棍棒的,你自己待在这里不安全。” “你有病吧...”秦婉愣了一下,显然被这个比冷笑话还蠢的借口惊了一下。 陈羽笑了笑,看到地面上满铺的青石地板还算干净,索性坐了下去,淡淡说道:“我自然没有病,只是墨公子刚才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道别,有些失礼了。” 秦婉啐了一口,赏了陈羽一个大白眼,这家伙平日里看着一脸正气,说起瞎话竟是张口就来。 看到秦婉不回话,陈羽继续说道:“不如婉公子就让我在这间屋子里等到墨公子回来,我觉得,他一定会回来的。” 秦婉依旧没有回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对方,过了片刻,她突然问道:“你关心我?” 陈羽点了点头,一个爱说爱笑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总是会让旁人忧心,他下意识认为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留下。 不过面前的女孩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像之前那几次一样表现得焦躁、烦闷、忧伤,他好奇问道:“你不是因为林慧怡?” 听到这个名字,秦婉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平淡的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由巡狩司调查她挺好的,你们人多,查案也更专业,我根本无须自寻烦恼,只要在家等一个结果就好了。” 陈羽缓缓的点点头,秦婉与林慧怡之间的事他问过,也思考过,不过直到现在却还是没弄明白秦婉为何对这件事如此纠结。 塑料姐妹花又或者表面兄弟这种段子,往往都是令人叹息的故事,怎么听都不会让人觉得有趣,因为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掺杂着各种算计与提防,最后的结局肯定会惊人的一致。 所以在他看来,二人之间的友谊,在秦婉起了疑心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走向陌路了,往后必定渐行渐远,根本没什么可值得纠结的。 不过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行为,最多也就是想一想,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 ...... 沉默了一阵之后,陈羽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比如当个抱枕,或者当个垃圾桶,他抬起头轻声问道:“想聊聊吗?” 结果秦婉却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不想! .............................................................................................................................................................................................................................................. 最近太忙,抱歉。 第219章 传言 聊天结束的很突然,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陈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他在这个世界朋友不多,此时想要表现一下关心,不过对象似乎不太领情。 秦婉此时的表情也不是很自然,她几乎没有朋友,被关心本应该是件挺好的事,但面前这个俊俏的家伙,虽说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是她总觉得这人并不喜欢与太多人产生交集,看上去就是个面冷心也冷的家伙,如今却坐在自己面前表现关心。 “太奇怪了...”这就是秦婉心里的想法。 ...... 沉默会让时间变慢,不过陈羽并不觉得难熬,至少面前坐着的是个小美人儿,虽然他从来没见对方穿过女装,不过观其面相,换上女装肯定更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秦墨笑嘻嘻的回来了,看到相对而坐却都不说话的一男一女,他愣了一下,疑惑问道:“你们在干吗?” “等你...” “等你...” 两道异口同声的回答,秦墨懵了,想不明白这二人干嘛要等自己,他也没想到离开了不短的时间,这二人竟然还在这间屋子里。 陈羽起了身,冲着秦墨笑了笑:“刚才墨公子走得太急,我还没来得及告别,于是便等你回来,现在,我也该走了。” “别...”秦墨赶忙跑到近前,喜悦的说道:“陈大哥,阿爷说那个武器好,特别好,你再看看其它设计图呗,帮忙修改一下。” 陈羽想了想其它那些完全不知所谓的设计,自己实在没有抢救一下的能力,简单解释了一番,便转身准备离开。 在出门之前,他回头望了秦婉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望着自己,四目相对,女孩开口说道:“案子有结果了告诉我。” “好...” ...... ...... 第二天一早,陈羽解放了整日整理情报的吕阳和车小小,带着二人去了朱家,主事之人全部自缢身亡,这件事终归是太过奇怪,明明都已经离开了巡狩司的刑房被放回了家,何必在这种时候选择去死,要死,也应该是抄家之前。 他虽然无法确定朱家与山河会有关,也无法确定他们与山河会无关,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在李万里死了之后,后续的工作已经转由他人接手,这西川郡至少还有一个山河会的主事之人。 走在路上,吕阳很兴奋,这几天他已经憋坏了,今天终于迈出了司衙的大门,上了街,他东张西望了一会,突然转头看着陈羽问道:“阿羽,听说前几日你去了西荒,那地方怎么样,我听说西域的美人儿可漂亮了,你见到了吗?” 陈羽摇了摇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西荒都是个混乱又神秘的地方,那里土匪横行,却是通往西域唯一的道路,不过睢县是距离西川郡最近同时距离黄石郡最远的地方,也是一旦打仗必定第一个遭殃的县城,自然看不见西域人。 而且他对西域人也毫无兴趣,说白了就是老外呗,他见过的太多了。 看到陈羽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吕阳不甘心的说道:“阿羽,你肯定是忙着查案子根本没注意,我听说西荒随处都能看到西域人,要不下次你再出任务,也带上我吧,让兄弟长长见识。” 陈羽哭笑不得的看了对方一眼,淡淡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得就是你这号人吧,以你这点微末的武艺,还想着去土匪窝里看美人儿,我估计你若是真去了,美人儿看不到,死在那里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吕阳脸色一僵,想想看个美人儿还得有一身好武艺,他有些郁闷,小声嘀咕着:“都说赤虎军快要西征了,等武陵王大人打下黄石郡,我再去长见识也是一样的。” “嗯?”陈羽疑惑的问道:“你从哪听的这个?” “司衙里同僚闲聊的时候我听到的,街上都在传,好像说姬怀远霸占黄石郡多年,暗中支持土匪壮大,才让西川郡这边匪患横行,所以武陵王要出征灭了叛军,还大楚的安宁。”吕阳解释道。 陈羽皱了皱眉,西征这件事对巡狩司或者官员、武将来说可能不算什么秘密,但是战争这种事,往往是不可能在民众间传播的,一旦传开,那肯定是有人要搞事情。 他转头看向车小小:“小小,去酒楼酒肆里打听一下,然后去朱家找我们。” 车小小正愁眉苦脸的不知想着什么,骤闻陈羽的话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 朱家在西川郡城之中有几间杂货铺,在城里也算是老字号,店铺位置不错,老主顾也很多,但是朱家这一代人进取心并不强,生意一直做得不温不火,不过也算是能守得住祖上留下的基业。 这个家族在黑松商会这个联盟团体中从财力和地位上来说算是垫底的之一,平日在商会中没有太多话语权,也不会参与管理太多商会的事务,所以知道的事情很少。 陈羽看过黑松商会所有人的刑讯记录,朱家人的供词中除了不知道、不清楚比较多之外,也没什么特殊,所以他对那些在朱家这个家族印象并不深。 站在朱家门前,大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门匾上也缠上了白麻布,院中隐隐传出哭声还有一些古怪的声音。 守在门前的下人一看来人穿着黑衫,腰上挂着腰牌,都露出畏惧的神色,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赶忙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然后引着陈羽和吕阳走进了院子,一直带着人走进了主院来到了灵堂前,这位中年管家也没敢开口问问眼前二位大人的来意。 ..... 灵堂前有一个打扮的花里胡哨模样的老女人正在蹦蹦跳跳,嘴里还念着莫名其妙的音节,看得陈羽一阵无语,转头向低着头想要离开的管家问道:“这是在干吗?” 管家身子一颤,有些抗拒的转过身,勉强堆出一个笑容回道:“回大人话,这是驱邪...” “废话!”陈羽皱了皱眉,他当然能看出来正在眼前乱蹦的那人是神棍,但是西川郡地处边陲,民风彪悍,大多数人根本不信这东西。 看到面前年轻的大人神色不悦,管家立即明白自己心慌之下说错了话,赶忙又解释道:“大人,家中几位老爷同时身死,太过古怪,所以大公子就找来了这个巫师...” 第220章 熊孩子 迷信来源于人类对未知的恐惧。 陈羽完全理解一个几十人构成的小家族,几个主事之人无缘无故在同一天自缢,是一件多么蹊跷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古怪,韩玉林才没有再次把朱家人全部抓回去审讯,而是不声不响的放过他们,打算先观察一段时日。 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在灵堂前蹦跶的老女人,他走向了早已起身的男男女女。 如今朱家主事的人是个少年,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微微发白的脸上双目浮肿,眼神也有些迷离,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站在一众人前十分显眼,应该是已故家主的嫡次子朱广茂,朱家新的继承人,或者说,被推出来背锅的倒霉鬼。 陈羽知道这孩子是个纨绔,不仅喜欢赌博,据说还贪恋女色,这张脸似乎也证明了这些,一看就知道是个喜欢过夜生活的主儿,而且看对方仰着头的德行,似乎对自身处境和朱家破产的事实并不清楚。 不过这些小事他也无心关注,便转头看向周围的其它人,一个人接着一个人挨个看了一圈,最目光停留在人群中一个年轻妇人的身上,此刻正办丧事,其它女眷都是双眼通红,泪痕未干,唯独这个妇人,虽然面色凄苦,但是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哭过。 陈羽没兴趣去猜那些哭成泪人儿的女眷到底是真的悲切还是装模作样,毕竟在家中死了这么多男人的场合下,此时此刻就算是装样子,这些寡妇也得掉几滴眼泪才对,如果连装都不愿意装,那就不太对劲了。 他指着那个年轻妇人说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没有任何铺垫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所有人几乎同时顺着陈羽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向那个一脸惊愕的少妇。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答话的是朱广茂,不过他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冷声反问道:“你想干嘛?” 陈羽收回目光,斜了朱广茂一眼,这小子摆着初生牛犊的蠢样子,似乎很有脾气。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妇人见状赶忙走出了人群,出言道:“大人见谅,广茂还是个孩子,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大人...” 十三、四岁确实还是个孩子,陈羽原本并未在意,但是听到“还是孩子”四个字,顿时感觉有些不爽,不过现在他没心思计较这些,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随后便皱着眉追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你...”朱广茂还想说话,中年妇人赶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战战兢兢的挤出一个笑容,回道:“那是我家夫君最小的姬妾,叫陶碧玉。” 朱家站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从巡狩司的刑房被放回来的,早就见识过暗探们都是如何做事的,可朱广茂一直被主母宠溺着,根本不知道巡狩司的可怕,而且之前被抄家,这家伙也因为年纪小而被关进了府衙大牢,只不过是吃了几天牢饭,根本没吃什么苦头。 一群人面色发苦,看到那愚蠢的纨绔惹得黑衣青年面露不悦,吓得都有双腿些软,此刻听到主母开口,慌忙四下散开,独独把陶碧玉孤立了出来。 陈羽缓缓走了过去,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少妇,淡淡问道:“你是被强迫嫁进来的?” 对于这个古怪的问题,众人面面相觑,而陶碧玉已经微微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没有强迫,奴家与夫君两情相悦。” “既然两情相悦,你为何不悲伤呢。”陈羽冷笑一声:“只说悲伤,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你认为我好糊弄吗,给你个机会,再回答一次。” 少妇身子一颤,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支支吾吾了半晌,却是说不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陈羽皱了皱眉,这少妇谎话都编不出来,他也没兴趣再继续听下去,冷声说道:“走吧,随我回司衙,你老实点,我就不捆你了。”说罢他转身欲走。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朱广源却猛的挣脱出母亲的掌控,跑到陈羽面前抬起双臂大喊道:“不许你带走玉姨!” 陈羽愣了一下,一脸古怪的看了看面前瞪着眼的少年,又看了看旁边依旧畏畏缩缩的陶碧玉。 这个时代的姬妾在大家族中,地位跟婢女差的也不多,就算男人再宠爱,也只能是当婢女养着,家中吃饭都不能与正房同在一桌。 这正房大妻的儿子按道理根本就不该与姬妾这种身份的人相熟,更不可能出现眼前这种情况。 他抬手打断了已经站在身前那个中年妇人的求情,直直的看着朱广茂,冷冷说道:“你这小兔崽子看来跟那个女人关系不一般啊...”说完,他对身旁的吕阳说道:“把这蠢物捆了带回去...另外,谁再敢阻拦,一并捆了带回去。” 听到第一句话,朱广茂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常年养成的跋扈脾性让他十分愤怒,但是听到后面一句,脸色一僵,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他虽然被惯得嚣张跋扈,也不了解巡狩司到底有多恐怖,但并不是没有脑子,那个黑衣暗探显然不是说笑,于是赶忙转头看向不论出什么事都会护着自己的母亲,这才发现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女人已经无力的瘫倒在地,而一群家人也避得远远的,不同于上一次府衙来抓人,这一次,竟然没有一个长辈敢上前说话。 ..... ..... 二人押着陶碧玉和朱广茂来到了朱家大门之外,便站在街边等候。 车小小去打听消息还没回来,越好了在这里见面,陈羽想想横竖不急,便决定等上一会。 一旁的吕阳又开始八卦起来,他一脸怪笑的看着身旁年龄差距不小的男女,小声问道:“阿羽,你刚才说的关系不一般,不会是指...” 陈羽抬手弹了面前这个脑子里没点正事的兄弟一个爆栗,淡淡道:“你也是暗探,犯人在侧你不问他们反倒问我。” 吕阳捂着额头,埋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心软,这二人又不是罪大恶极之徒,我下不去手。” “是不是罪大恶极现在可不好说,朱家这几条人命死的如此蹊跷,谁能保证跟他们二人没有关系。”陈羽认真的回道:“咱们是暗探,对不合理的事要想的多一些。” 吕阳撇了撇嘴:“天天想那些多无趣,我就喜欢快意逍遥的人生,阿羽,你说当暗探能过上这种生活吗...我听说皇城那边有些大人整日活的可自在了。” 陈羽无语的摇摇头,他认知中的暗探也许能过上快意的人生,但是逍遥...这人世间又有几人能活得逍遥。 不过这个真相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换了话题。 二人又聊了一些闲话,心不在焉的陈羽看见车小小出现在街道远处,身旁还跟着秦婉。 第221章 遇伏 “你似乎不欢迎我。” “你误会了,我只是以为你这些天不会出门,没想竟与小小在街上偶遇了。” “别岔开话题,你让小小去打听有关西征的传言,肯定有事,告诉我。” “我还没有定论,不知该如何说。” “你骗人!” “我没有!” “你说不说!” “......” 没有营养的对话一直持续着,走在返回司衙的路上,陈羽被秦婉连珠炮一般的话弄的头疼无比,他此时相信这位女公子肯定已经不怎么在乎林慧怡了,不然话不会这么多。 不过最让人头疼的是,他不能用沉默去对抗那些唠叨,因为一旦沉默,对方的话就会变得更多。 ...... ...... 陈羽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秦婉,脑中想着车小小打听来的事。 有关西征的流言在西川郡城内已经传了三、四天,到底因谁而起,早就无据可查,而且这次流言散播的极广,从商贾、书生,到贩夫走卒乃至普通农户,几乎都在谈论,大多数人对西征表现的都很亢奋。 也许是因为常年被土匪袭扰不厌其烦的缘故,也许是西川这里的人骨子里就是彪悍,又或者是对于大楚战神的信赖,反正对于战争即将到来,并没有多少人感到焦虑,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事态这般发展,让陈羽感觉这不是在散播流言,反倒更像是战前动员,这种事在前世,他见得太多。 当权者想要没有后顾之忧的打一场战争,民意是很重要的,它决定着当战争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时,百姓是否愿意继续无条件的支持这场战争。 想想那位脑回路清奇的王爷在这场所谓的流言中将会获得怎样的好处,他认为,这十有八九就是对方的手笔。 ...... 碧蓝的天空无云,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轻抚着每一个人,那份温暖令人舒适,会让很容易便会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但是美中不足,今日有风,时不时如刀般的寒风袭来,总会把这份舒适打破。 陈羽听着耳边的唠叨,心中咒骂着天气,双眼却漫无目的的东张西望,对于分散注意力这种事,他挺在行的。 行人不断的从身边经过,总会有路人向被暗探押着的两个披麻戴孝的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驻足于路边指指点点,然后会更加好奇的看着走在最前面领路的两个“美男子”。 虽然总被人行注目礼让人很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办法,死者为大,在服丧期间把人抓走,传出去终归是不太好,不过巡狩司已经恶名在外了,多一点少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六个人走着走着,就成了街上的焦点,有人已经认出了那两个犯人是朱家的人,于是指指点点的内容又多了一些。 秦婉看着四周离着老远看热闹的闲人们,撇了撇嘴:“碎嘴子真多...” 陈羽笑了笑,别说这年头没啥娱乐活动,就算在娱乐丰富的未来,聊八卦依然是男女老少最爱的社交方式之一,人们总是会通过各种办法探究一些鲜为人知的事,然后奔走相告,并以此为乐。 “我倒是第一次体验‘万众瞩目’...”他打趣道。 “呸...这叫丢人现眼,本公子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秦婉没好气的回道。 陈羽哈哈一笑,这话听起来真的亲切,从前有个战友出任务不顺的时候总爱说这句,他刚想接话,余光却无意间看到碎嘴子的人群中,出现了几个没有随波逐流的家伙。 定睛观察了片刻,他小声说道:“似乎有点不对劲...” 秦婉斜了对方一眼,不以为然道:“你疑心病又犯了吧,走大街上哪里不对劲。” 陈羽眯了眯眼,人群中那几个闷着头只顾走的家伙,就像黑夜里的明灯一般显眼,以他的专业素养,这些人肯定有问题。 随着那些人缓缓穿行在人群之中,似乎正在逐渐对自己这群人形成包围,他假借回头与吕阳说话的工夫扫视了一圈身后,发现也有几道鬼祟的身影。 “张大人今日没随你一起?” 秦婉皱了皱眉,感受到对方严肃的语气,发现之前的那句话好像不是玩笑,她不动声色的小声回道:“寒武叔应该就在附近,现在需要我喊他吗?” 陈羽摇了摇头:“暂时不要了,也许他已经发现周围的异常了,藏在暗处也许更好一些。”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装的若无其事继续走?”秦婉问道。 “现在不知道这些人的目标到底是谁,我觉得...这是个五五开的概率,那些人也许是为了你,也许是为了我带着的这两个犯人。”说到这里,陈羽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如果张大人带着你撤离,这些人应该追不上,你可以考虑先离开,我刚才大概看了一下,人群里至少有十余个人有问题,说不准...还有更多。” “你倒是挺英勇无畏的,上次让阿楚带着我跑路的也是你。”秦婉莫名的有些不满,气鼓鼓的说道:“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么,这次你别想忽悠我走,有寒武叔在,十几个宵小之徒没什么吓人的。” 陈羽汗颜,眼前这位小公主显然是误会了,上一次他可不是英勇无畏,只不过是赌一把概率而已,而这一次,同样不是英勇无畏,还是是赌一把概率。 在战场上生死搏杀就是这样,当人数出于处于绝对的劣势时,必须想尽办法让敌人分兵,才有机会逐个击破,这种战术思维早已经形成一种习惯。 陈羽擅长打游击,以前是,现在也是,如守在某处死战这种蠢事,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思维之中。 可现在秦婉说出这样的话,他有点头大,看了一眼四周那些可疑的人已经将包围圈缩的越来越小,也许用不了片刻工夫,这里就会被围死,再想突围也会变得很难。 况且,如果这些可疑的家伙都是山河会的人,那就更麻烦了,因为那群反贼在西川郡还藏着两个九品高手! “没时间解释了...”陈羽低喝一声,转头对不明所以的吕阳和车小小喊道:“一会要是打起来,找机会自己跑,这两个犯人不要管了!” 第222章 突围 熬夜+早起写了一万字,前8000质量还凑合,就直接发了,最后2000实在是没精力在校对了,人老了,现在头脑发昏得休息一会,今天估计暂时就这样了,等明天看看情况,如果不忙就把之前欠的尽量补回来。 再次抱歉.... ---------------------------------------------------------------------------------------------------------------------------------------------------------------------------------------------- 陈羽的喊声在喧嚣的大街上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足以让习武之人隐隐听到几个关键的字。 下一刻,那些原本还稍稍做一些掩饰的敌人便不再隐藏身形,纷纷从身上掏出短刀与匕首,推开挡在各自身前的人群,朝陈羽等人围去。 “妈的,真的是伏击!”陈羽怒骂一句,拔出了两把堑壕刀,双眼迅速的看了一眼四周。 “大概十五个...阿阳,找机会带着小小离开这里!” 吕阳也看了一眼四周,面色凝重,右手拔出长刀,左右已经拉住了车小小的手。 但是车小小却猛然甩开吕阳,喊道:“我要留下来帮忙!” 以两个吉祥物半桶水四品的修为,又加上毫无搏斗经验,若是真留下来帮忙,说拖后腿都是抬举他们。 陈羽皱了皱眉,看着逐渐逼进的敌人,没闲心去说结多余的话,也没有时间解释,他用只有身边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会带着婉公子往司衙方向撤退,你们俩抄近路回去找韩大人带人来救援。” 说完之后,看到车小小被吕阳拽着还不动,他怒吼一声:“快!还不走是想死在一起吗!” 话音未落,离陈羽等人最近的那条小巷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和惨叫声,随后,几人便看见张寒武满口喷血的倒飞出来。 陈羽见状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至极,张寒武是八品境武者,而且不是普通的八品境,这个魁梧的军中汉子是一个天赋过人,能够融元的天才,假以时日,必定能跨过那道屏障,成为九品境的顶尖高手,甚至有可能达到那个武者最终追求的那个境界。 所以,正常情况下,寻常无法融元的八品境武者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而此刻,这个在西川可以横着走的高手竟然被打得如此凄惨,那只有一个可能...这里有一个九品高手! “艹,今天咱们所有人出门都没看黄历!你们俩,赶紧按我说的去做,不然所有人都得死!”陈羽再次急切的吼了一声,其实不用他喊,在看到张寒武倒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危险了,很可能所有人都会死,没人再多说废话,而是开始私下观察情况,寻找逃走的机会。 ...... 陈羽双眼死死盯着那条黑洞洞的巷子,右手往后腰处一抹,拔出了两把飞刀,他不知道自己在九品境的顶尖高手面前能不能走过一招,但是,就算注定要死,也得拼上一把才算无憾。 正准备拼命,张寒武却捂着胸口艰难的站了起来,猛的又咳出几大口血,微微发白的脸上竟然有些了血色,这幅样子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暂时压制住了伤势,他同样死死盯着那条巷子,嘶哑着嗓子对陈羽说道:“里面有一个九品,带着婉儿快跑,我拖住那个家伙!” “一个!”陈羽目光一凝,意识到这次伏击的应该确实只有只有一个九品高手,所以自己几人与张寒武都还能喘着气儿说话。 他不再多想,对秦婉和身后的两个吉祥物说了一声跟上,便向着围上来的敌人冲了过去。 包围圈还没彻底形成,此时还有缺口,陈羽瞅准正在向着空位急奔的两个敌人,将手中的飞刀丢了出去,这两柄飞刀并不是杀敌用的,而是为了阻敌。 随后,他也不看结果,又从后腰拔出四柄飞刀,再次丢了出去,这次,是冲着人去的,紧接着,更多的飞刀不断的被拔出,飞向正在围上来的另外几个敌人。 ...... 最早先那两个急着补缺口的中年武者先是看到两道银光直飞自己几步之后的落脚点,二人都没有把握用短刀格挡那两柄飞刀,心知如果再跑下去必定迎面撞上,落得个非死即伤的结果,赶忙做了急停,身子还未站定,紧接着又是银光袭来,转瞬已经到了眼前。 靠左的那个武者武艺显然要比右边的略高一些,慌忙之中用手中的短匕险险挡掉了飞向自己的飞刀。 而右边那个武者,只挡掉了一柄,另一柄飞刀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在百姓四散奔逃的大街上,夹杂在尖叫与怒骂声中,那一声闷闷的入肉声几乎微不可查。 倒下一名敌人,意味着包围圈的缺口变得更大,不过陈羽知道,眼下这个状况,这一点点缺口不足以让几人安全的冲出去。 他紧盯着右边那个武者,欺身而上。 那武者刚刚格挡掉飞刀,就看见同伴已经中刀身亡,回想起那快若闪电的寒光,心中不免后怕,可还未来得及庆幸,便看见一个黑衣青年已经冲了上来。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厉色,手中的短刀反握,迎着陈羽冲了上来。 ...... 陈羽高速奔袭,与中年武者正面相对,手起刀落,瞬间交织在一起的三把短刀反复交错,火花四溅,发出叮叮叮的金铁交击之声。 两把灵巧多变的堑壕刀在锋芒与火花中不断的寻找着空隙,双方都快的惊人,不过虽然二人实力相仿,但是论玩小刀的技巧,差距只能用悬殊来形容,转瞬间,两把堑壕刀便破开格挡,带出数道血线。 中年武者胸前与手臂上多了几道血痕,眼看不敌,再次格挡开攻来的堑壕刀后,抬起右腿便抽了过来,试图用这一记边腿逼陈羽退让,自己好获得脱身的机会,只要能赢得片刻喘息,同伴的支援就能赶到。 但是他并不了解,也没有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做出任何退让。 ...... 这一记边腿势大力沉,中年自认为可以轻易将人的骨头踢碎。 可陈羽并没有躲避,只是重心下沉,身体微微蹲下,左手曲臂运足元劲挡在边腿踢来的方向,右手的堑壕刀已经猛然刺出。 这份果决让中年武者猝不及防,再想变招早已来不及了,在边腿踢中陈羽的同时,那柄堑壕刀已经深深没入了他的腹部之中,手腕一扭,堑壕刀就在里面转了一圈。 紧接着鲜血喷涌,中年捂着肚子退了几步就倒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就彻底没了反抗之力,离死亡也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解决掉这名敌人,陈羽稳住身形,揉着几乎要断掉的手臂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秦婉与两个吉祥物都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正在跑来。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围上来的敌人们,直接用右手拔出飞刀,略一瞄准便猛的掷了出去! 第223章 一拳一个 银光闪过,殷红绽放,飞刀精准的刺入了距离最近的那名敌人体内。 陈羽没有看那个缓缓倒下的家伙,而是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情况,神色变得愈加冷峻。 当街道上的人群散开,四散奔逃的百姓和疾冲而来的敌人已经变得泾渭分明,伏击的敌人果然不止十余数,至少有二十个人,而在自己逃跑路线上的,还有三人。 只要解决掉这三个麻烦,就能在包围圈上撕开一个口子,到时候,这些家伙再想形成包围已经不可能了,只能追着自己吃土。 而所有的伏击者同样认清了这个现实,不需要任何人指挥,便迅速放弃了各自驻守的位置,冲向了正在撤退的几个年轻男女。 ...... 陈羽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直接从后腰拔出八柄飞刀直接丢向面前的三个中年男人,在三人奋力格挡飞刀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最右边一个中年人的身前,左手堑壕刀横斩而出。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堑壕刀的锋刃上鲜血滴落,那刚刚肩膀上中了飞刀的中年男人脖颈上又多了一道血痕,他捂着喉咙呜呜两声便倒在了地上。 而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在陈羽转身的瞬间,余光看到另一个中年从自己身边倒飞出去,落在地上竟是没了声息。 他愕然一望,才看到秦婉收回拳头,已经冲向了最后一个已经被吕阳和车小小缠住的敌人。 虽然两个吉祥物修为都不高,但是最后的那个中年显然是三人中实力最差的,身上中了两柄飞刀,本就受伤不轻,看到身边同伴瞬间就被解决掉,心神更是大震,看着与旁边两个少年举着刀龇牙咧嘴的冲了上来,一时间不敢硬拼,而是选择了闪避,自然没看出来其实面对的只是两个弱鸡。 当男人刚刚避过车小小横劈而来的一刀,正要反击,没想到却迎面对上了秦婉,只见这位平日里不务正业的女公子再次一拳挥出,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拳直击,给人的感觉也是柔弱无力,但是在拳出半截的时候,那小拳头却突然化作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就砸在了男人的腹部。 “咚!”男人身子一弓,口中鲜血狂喷,人已经如先前那人一般倒飞出去,不过看样子,比之更惨一些。 “这拳劲...”陈羽震惊的嘀咕了一句,他虽然已经知道秦婉会武,但是没想到竟然如此生猛,这样的一拳,他自认是打不出来,这靠的不是纯粹的力量,显然是元劲或者某种发力技巧的运用。 大楚战神的女儿,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 另外一边那个黑洞洞的巷子里,一个高瘦的蒙面男子捂着肚子,提着长剑走了出来,身为世间少有的九品高手,他没想到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偷袭竟然被一个仅仅八品境的家伙提前发现。 在长剑刺向对手后背的一瞬间,那个魁梧的汉子突然暴起,展现出令人惊讶的速度,避开致命一击的同时,还踢了自己一脚。 这一脚不仅踢在自己柔弱的小腹,而且在元劲的加持下,险些伤到脏腑,自己花费了一些工夫,才化去进入体内的暗劲。 看了一眼堵在巷口戒备的汉子,他微微皱了皱眉,不明白对方胸口挨了自己一记重拳,为何看起来伤的似乎并不重。 不过当余光注意到街上的情况后,立即就意识到围杀并不顺利,封锁圈没能形成。 他不再多想,脚下发力便冲了出去,手中长剑直直刺出,看似朴实无华的一击却完美的展示出杀人的精要。 快!准!狠! 转瞬间长剑已经到了眼前,可这样的进攻在随着秦山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张寒武眼中却算不得什么,他身子一侧,让当胸刺来的长剑从腋下穿过,横于胸前的长刀悍然挥出,斩向对方的脖颈。 刀重刚猛,张寒武大开大合,刀势猛烈,但是那个九品高手虽然持剑,走得却不是轻灵的路子,长剑劈砍之势刚猛异常,一时间刀光剑影,火花四溅。 很快,长剑带出了血线,张寒武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他并不是没有躲过利刃,而是无法完全避过剑上裹挟的元劲。 远处的陈羽看到这一幕,便知道张寒武也许撑不了许久了,他知道九品与八品最大的区别在哪里...是元劲。 达到九品之后,武者便不需要像八品及其以下的武者那般需要运气才能转化元气,已经可以逐渐将运气产生的元气存于体内,转化元劲的速度更快。 这意味着,用自己的力气去与带着元劲的攻击硬钢,与自杀无异,而且是很快就会死的那一种。 单靠勇武,根本解决不了硬实力上的差距! 确定张寒武必败之后,他赶忙看了一眼畏畏缩缩蹲在街边无人问津的朱广茂和陶碧玉,心中有了决断。 既然那些伏击者根本不理会朱家那对男女,陈羽相信这次伏击的目标,绝对是秦婉,也只有对付这个终日带着八品保镖的王府小公主,九品高手的出现才更加合理。 吕阳带着车小小按照之前的安排钻进了路边的小巷,他们的任务是抄近道分头去找援兵,一个去往巡狩司,一个去往武陵王府。 这个时候,身后跟着的追兵还有十几人,陈羽可不认为自己能大发神威正面冲上去把这些看上去就实力不俗的家伙全砍了,带着秦婉便钻进了街道另一边的巷子。 巷子狭窄阴暗,他喜欢这样的环境,不论是丢飞刀还是扔暗器,在这种环境下从来都是事半功倍,于是一进巷子,便从后腰的皮袋子里掏出铁蒺藜,往地上撒了一把,随后拔出四柄飞刀。 ...... “啊!” “这什么玩意儿!” 在前面跑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追兵的哀嚎和怒骂,刚追进巷子的敌人很显然中了招。 陈羽腰身一扭,便把手中的飞刀扔了出去,四柄飞刀飞向了那一团抱着脚正在观察地面的倒霉鬼。 下一瞬,随着铛的一声脆响和三声惨叫,除了一个面容阴鸷的汉子挡掉了飞刀之外,另外三人已经倒在地上。 “别踩地,踩着他们的尸体过去!”汉子阴冷的说了一句,拔掉脚底的铁蒺藜便追了出去。 第224章 巷战 借着回头丢飞刀的机会,陈羽看清了身后的情况,追进巷子的只有七人,经过刚才的突然袭击,又少了三人。 但是,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追进这条巷子的人少意味着还有敌人从其它地方进行围堵。 郡城很大,巷道四通八达可以通到很多地方,他不希望在经过某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几个拦路的家伙,他有些头大,下意识问道:“这些巷子你熟悉吗?” “怎么会熟悉,我平时又不会走这些巷道。”秦婉的声音很冷,显然心情非常不好。 陈羽点了点头,也没有再问,他觉得这位女公子的性格多多少少是有些多愁善感的,现在张寒武独自留下拦住那个九品高手,其结果完全可以预见。 在实力本身就存在巨大诧异的情况下,若是一心逃跑也许还有活路,但是那个汉子为了给秦婉多争取一些时间,想必一定会拼上性命阻拦,战死的结果也就成了必然。 知道有人为自己而死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是件令人悲伤的事,而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身上,那就更加悲伤了。 不过陈羽没有时间琢磨对方此刻是悲伤还是愤怒,他现在头有点疼,因为不远处是一个丁字路口。 走巷道经常会遇上一个问题,那就是突然拐个弯,却发现面前的是条死路。 “左拐还是右拐...” 正琢磨着,秦婉却突然开口说道:“能杀光这些人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阴死他们。” “阴死他们?”陈羽皱了皱眉,这不是有没有办法的事,而是绝不能做的事,他轻声回道:“我不建议这么做,对付这些杂兵不是没有办法,确实有很多种方式杀掉他们,但是那个九品,我们毫无胜算。” “你不是个怕死的人!”秦婉冷冷回道。 陈羽没有回答,脚步未停,在路口拐向了左边,随手又掏出一把铁蒺藜扔在身后,再次拔出四柄飞刀。 以目前的情况,往左边拐有可能遇上堵截的那些杂兵,但是往右拐,有可能遇上的就是那个九品。 又往前跑了几步,他停下身子转身看着巷口,淡淡说道:“我们可以尝试在逃跑的时候尽量杀掉一些,但是前提是不能被它们缠住,或者把自己陷进死局。” 话音未落,之前那喊话的阴鸷汉子已经出现在巷口,但是他并没有直接拐进来,而是站在路口看了一眼地面。 “妈的,这家伙是圣斗士吗...”陈羽咒骂了一句,手中的飞刀已然脱手而出,然后拽了一把秦婉,扭头就跑。 “他们就剩四个人了,我们两个完全可以冲过去杀掉他们!”秦婉有些不满。 “我说过杀掉他们的前提,如果你想杀掉他们,就听我的命令,而且我得告诉你,活着,那叫报仇,死了,那叫送菜!”陈羽这话说得难听,而且有些霸道,但是秦婉只是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反驳,更没有胡闹,只是不远不近的与他并排跑着。 ...... 没跑多远,二人再次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陈羽在到达路口的时候迅速的看了一眼另外三个方向的巷道,然后毫不犹豫的拐向右边。 这次,他没有往地上撒铁蒺藜,而是直接停在路口站在了阴影之中,竖起一根指头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秦婉心领神会,与陈羽错开身位,同样站在阴影下屏住呼吸,摆好架势开始蓄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当第一道人影出现在巷口,第一时间就是低头看向地面,但是那个中年男子却突然发现,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抹亮色,不等反应,那道银色的光弧已经划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洒而出,男子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神冰冷的陈羽在面前一晃而过,嘴里却发不出声音示警。 不过就算他能发出声音示警,一切都已经晚了,紧随其后的第二个人已经出现在巷口。 第二个人是一个髯须的壮汉,他的反应极快,在银光闪过的时候就已经早一步发现了异常,但是高速奔跑带来的惯性却让他停不下来,奈何做出了急停的动作,身体还是出现在了巷口。 他慌忙抬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咽喉,但没想到一个娇小灵巧的身影已经错过那个拿刀的青年出现在自己身前。 “咚!” 这一声巨大的闷响中夹杂着骨骼断裂的声音,秦婉蓄力已久的重拳明显比之前展示出来的拳劲更加猛烈。 陈羽刚刚将掏出了铁蒺藜撒紧随其后的两个追兵脚下,余光就瞥见那飞出去的壮汉胸口已经塌陷,显然是活不成了,他眼角一抽,却没闲心感慨这小丫头可怕的巨力,挥刀就砍向了那个靠前一些的阴鸷汉子。 而秦婉也收拳窜出了巷口,扫了一眼地上的铁蒺藜和踩中暗器身形一歪的两个追兵,便紧跟着陈羽冲了上去。 ...... 这些追兵参与此次行刺秦婉的行动,都是山河会中百里挑一的好手,也是目前在西川郡潜伏的暗桩中实力最强的,而阴鸷汉子,就是一个小头目。 他万万没想到在传言中弱不禁风的秦家女公子竟然强悍至此,更没想到跟在对方身边的这个暗探,竟然手段如此奸猾与阴毒。 看见两道光弧劈向自己的脖颈,生死攸关之际,他猛一咬牙站稳身子,任凭铁蒺藜扎穿自己的脚掌,手中长刀急速上撩。 “铛!” 陈羽刀势被阻,一击未成,双手反而被震得发麻,身子也被巨大的反震力带的向后一仰,不禁心中一惊,这家伙肯定不是六品! 不过阴鸷汉子勉强施展一刀自救之后,用劲过猛,自己身子也随着刀势向后一仰,就在这个时候,秦婉已经越过陈羽,又是一击平平无奇的直拳,打在了阴鸷汉子的腰间。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拳,阴鸷汉子只觉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腰侧传来,紧接着就横倒出去,之所以不是飞出去,是因为他撞到了身旁正抬脚拔除铁蒺藜的同伴... 第225章 任务 刀剑呼啸,剑影纵横,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响彻长街,大街上早已没了行人,临街店铺中的老板与伙计也躲在店里不敢冒头。 火花四溅之下,混乱的银芒如暴风骤雨般袭来,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张寒武身上已经有了七八处伤痕,鲜血正在逐渐浸透棉袍,就算竭尽全力,他还是被彻底带乱了节奏,手中的长刀也没了刀势,只剩疲于招架的挥舞,努力格挡着刺来的剑影。 他本就知道这是一场必败之局,只是自己的任务就是在这种时刻拖住面前的九品高手至少一盏茶的时间,哪怕拼上性命,但是事实还是偏离了预估。 面前这个九品高手剑法刚猛,同时又迅猛无比,每当他的手臂被巨力震得酸麻之时,就会突然从诡异的角度刺来一剑,破开防御圈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血痕,才短短百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身中数剑,处在落败的边缘,这比预估的时间少了太多。 ...... 剑光再次重重劈来,火花绽放,张寒武手中猛的一颤,手腕再次传来了那种酸痛感,他狼狈的退了一步,却看见蒙面男子足尖一点,右腿已经踢出,直奔自己小腹而来。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长街旁的巷口中疾冲而出,身形几乎拉出残影,转眼间就进入了战圈,手中的步槊如银色长龙,那将近三尺长的枪尖带着凛冽的杀意直刺而出。 蒙面男子刚刚一脚踢空,看准匆忙躲闪已经失了重心的魁梧汉子,正准备一剑将人刺个对穿,忽闻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和强劲的破空之声,随后便感到后背一阵冰凉,长久以来练就的敏锐直觉令他心头大震,慌忙转身看去。 一点寒芒先到,枪尖已经近在眼前,他慌忙偏头躲闪,但还是被枪头上裹着的元劲划伤了脸颊,那覆盖在脸上的黑色方巾也被划破,缓缓的从脸上滑落。 李海停手腕一扭,随后双臂一挥,步槊那那长长的枪头如同一柄短剑,向着蒙面男子的脸横砍过去。 这一招变化令蒙面男子大惊失色,他没见过这种武器,也没想到刺击之后的横扫会变得如此致命,慌忙将当胸横着的长剑抬起,险险的挡下了这一记横扫。 借着这股力道,他足尖连续轻点地面,向后跃出一段距离,躲开了步槊的攻击范围,谨慎的看着那柄银光闪闪的奇异武器,提防着下一次进攻。 而抢占先机的虎爪营统领李海停却突然停了手,确认张寒武已经安全,才转头看向那个露出真容的九品高手,一脸疑惑的嘀咕了一句:“陆庆章,怎么是你,你竟然还活着!”说完,他冷笑一声:“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内禁军统领,竟然当起了刺客...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可真是不消停啊。” “看来你们早有防备...”陆庆章斜了一眼已经缓缓向自己身后移动意图封堵自己退路的张寒武,淡淡说道:“李大统领,你我迟早要决个生死,但不是今日...”说完,他猛的冲向张寒武,一剑挥出将对方震得踉跄一步,然后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巷子。 “你跑不掉!”李海停大吼一声,提枪便追了上去,越过张寒武的瞬间,冲他说了一句:“去接应婉儿吧...” ...... ...... 打斗声与呼唤声在巷道中回响,另外一边负责围堵的那一对人明显听到了动静,循着声音追来,从不远处的岔口冲了出来。 而眼前,那阴鸷汉子虽然受创不轻,但是并未丧失全部的战斗力,在倒向一边的同时,已经将手中长刀舞成一片刀网,让手无寸铁的秦婉一时间无法追击。 眼看一两招内无法解决战斗,陈羽向着不远处那群赶来支援的敌人扔出去两把飞刀,便拉了一把秦婉。 “不要恋战,再不走就被缠住了!” 秦婉皱了皱眉,偏头看了一眼正在急速逼进的几个追兵,转身追上了陈羽。 ...... 负责围堵的那一对人领头的是个矮胖的男子,与那个阴鸷汉子一样都是七品境的高手。 到了岔口看到地上的尸体和阴鸷汉子的凄惨模样他心头一惊,看了一眼急速远去的两道背影,对手下人说道:“你们先去追,我随后就到!”然后又转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阴鸷汉子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阴鸷汉子俩呢苍白无血,之前被秦婉一拳打伤了脏腑,此刻疼得浑身打颤,冷汗直冒,他虚弱的说道:“那小妞至少七品,那小子也很阴毒,追击的时候要小心他们在拐弯失去视野的时候使坏,你快去帮忙,不然...” 话音未落,矮胖男子已经明白了大概意思,这是遇上了硬茬子,刚想追上去帮忙,却突然隐隐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心里不禁猛的一沉,想到之前这边打斗造成的动静显然也吸引了其他人,便不再多话,赶忙向着逃跑的那对小男女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知道这脚步声肯定不是自己人,而且极有可能是前来支援目标的援兵。 这次暗杀行动上头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命令来的十分仓促,不过能看出来,高层下了很大的决心,不仅动用了大量藏于城中的高手,还从其它地方调来一些好手,甚至出动了一位九品境的大人物助阵。 这是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任务,如果秦家的女娃娃没死,他们这些人却活着回去,下场肯定会比死还惨。 他全速前冲,很快便越过了自己的手下,看着大概还有几十步距离的那对小男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死也要杀掉秦婉! ...... 陈羽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岔口,心中有些犯嘀咕,四周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如果几息之前还无法确定,那他现在已经很肯定,这绝对不是几十个人能发出的动静。 毕竟人数这么多,很大概率是赶来支援的城防营巡逻队或者其它友军,但是也有一定的概率是敌人。 转眼间,陈羽与秦婉二人就到了岔口,耳边传来的脚步声更加清晰,他仔细又听了听,嘴角浮现出笑容。 第226章 局 脚步声整齐划一,稳定有力,不仅显示这群人的默契之外,还证明了他们有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纪律性。 “这些人一定是兵,而且一定是精锐小队...”陈羽做出了判断,前世到死都是军人,他很清楚世间极少有团体能迈出如此整齐的步子。 “左拐。”提醒了一下秦婉,他转身拐进巷子,因为脚步声这边听起来离得最近。 二人刚刚进去不久,矮胖男人就追了上来,毫不犹豫的跟着拐进了巷子,甚至忽略了阴鸷汉子的提醒。 ...... 嗖嗖嗖嗖! 矮胖男人刚刚拐进巷道,抬眼便看见那个年轻的暗探和目标在不远处靠墙而立,而巷道正中,却是一群穿着红色硬皮甲头绑红绳的兵卒,皮甲胸前清晰显眼的三道爪痕是那么刺眼...而他们的手中,都端着巨大无比的劲弩。 “虎爪营!” 这是他看到最后的景象,也是他脑中最后想到的事情,随后一阵连续的剧痛传来,身子一轻便飞了起来,同时,视线与意识也坠入永恒的黑暗。 剩余的追兵速度稍慢,还没拐进巷道,刚刚听见破空之声便看见自己的头领那肥胖的身躯从眼前飞过,在空中划出十几道血线。 “劲弩!”一个追兵眼中露出一抹惧意,身体也很自觉的止步与巷口前,不愿再迈前一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一声不响便转身往回跑去,而另外几个追兵互相看了看,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劲弩的出现代表的正规军已经到了,就算仅仅是一队二十人的城防营巡逻队,那种全副武装的兵卒也不是他们几人可以对付的。 冲进巷子必死无疑,被秒杀的头目就是前车之鉴,只有逃走,才有一线生机,他们只是暗桩,不是死士,在生与死这种二选一的问题面前,很容易做出选择。 ...... 巷道中站着的众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领队的百夫长打了个手势,其中一名兵卒丢下劲弩,拔出长刀跑到巷口看了一眼,又返身回来报告道:“头儿,他们都跑了,咱们追吗?” 那个胡子拉碴的百夫长抬手向身后众人打了待命的手势,轻声回道:“不用理会那些杂鱼了,会有其它弟兄照顾他们的。”交代完,他转头向秦婉行了一礼,说道:“小公子,我等救援来迟,还请恕罪。” 秦婉不在意的摆摆手,淡淡说道:“比我想象中快多了,海叔比你们更快吧,是不是已经到了寒武叔那里?” 那百夫长恭声回道:“发现敌人出现,统领大人第一时间就甩开我们过去支援了,应该在我们遇上小公子您之前就已经到了张教官那里。” “嗯...”秦婉点点头,冷笑一声:“这群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这次一个也别想跑掉!” 这一番对话,让陈羽呆愣半晌才理清楚思绪,他突然发现这次遭到伏击,对自己来说是个意外,但是对赤虎军来说,似乎并不是意外。 按照听到的那些对话来分析的话,之前发生的那些有惊有险的事,更像是针对山河会而做的一个局。 他不禁看了一眼身旁一脸淡然的秦婉,对于这位女公子突然冒着风险做起这种正经事有一些惊讶... ...... “我们先回王府吧。”秦婉对百夫长下了命令,又转头看向陈羽,轻声说道:“你那两个小跟班肯定不会出事,整座城里都散布着赤虎军的到精锐,如果其它地方还有埋伏,此时应该也被解决掉了。” 陈羽还在思考,闻言转过头疑惑的问道:“赤虎军做这件事之前完全没有与巡狩司沟通过?” “没有,原本阿爷不过是做了一些预防措施,这些老鼠自己蹦出来了而已,其实在此之前,我也没想到他们真的敢来刺杀我,而且真的动用了九品高手。”秦婉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预防措施...”陈羽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太冒险了,如果两个九品都来了,莫说张大人会死,你我也会瞬间就死掉,根本没机会跑出来。” 秦婉撇撇嘴:“冒什么险...这几天我出门,阿爷都跟在附近呢,只不过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罢了。” 陈羽哑然,瞬间就明白了之前对方为何一点也不在意追兵,反而一直想着反击,原来是底气十足。 既然武陵王既然在附近,安全方面的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虽然他并没有见识过传说中的应元镜绝顶高手到底有多强悍,但是万人丛中来去自如的故事倒是听过一些,这个境界的武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不过感慨了片刻,他转念一想,突然联想到了之前在城中大肆传播有关西征的那些传言。 传言,是为了西征造势,而伏击,则是为了灭掉这股势,顺便还能在郡城中制造足够大的混乱。 毕竟,如果武陵王府家的小公主遇刺身亡,所引发的后果肯定不会小。 他下意识问道:“所以说,在城中散播西征这件事,是王爷的主意...所以才会在城中安排人手,提防山河会的人有所动作。” “好像什么都瞒不住你...”秦婉小声嘟囔了一句,旋即又认真的说道:“这件事你得保密,就算韩老鬼那里也不能说。” 陈羽哑然,这件事哪里还用得着说,自己都能猜到传言传播的因由,也能猜到传言和伏击之间的关联,如韩玉林和姜元英这种干了几十年暗探的老狐狸,又或者那些还在皇城中的那些大人物们,只要听到这个消息,怎么可能想不到。 ...... 说话间,二人在一支百人小队的护送下,已经走出了巷道。 虎爪营的兵卒们已经再次披上了斗篷,掩住了一声显眼的硬皮甲和更加显眼的劲弩,所以一行人走在大街上虽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是并没有过多的引起注意。 没走多久,陈羽看到一大队城防营的兵卒迎面跑来,为首的军官手持一把劲弩,看到在街边行走的秦婉等人明显被吓了一跳。 这军官显然已经看出来那上百个人应该都是正规军人,鼓鼓囊囊的斗篷也许一般人看不出来端倪,但是同为军人,一眼就能看出那凸起的轮廓,显然是背着劲弩。 能在城中背着上百把劲弩行走的军人,自然只有赤虎军,而被护在中间边走边聊的两个年轻人,身份定然不低,所以刚才城中的骚动,八成与这些人有关。 他赶忙给身后的手下打了个手势,带队迎了上去,无论如何,赤虎军进城是需要给城防营打个招呼,简单走个手续的,这是规矩。 第227章 舍己 按照大楚的律例,驻防军队非战时不得有百人队以上的小队进城,这应对的不仅仅是赤虎军,而是将五营二军全部包含在内。 律例代代相传,几乎每个朝代都是这般制定,毕竟有些时候,造反是从驻军占领城池开始的。 ......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看到城防营的人迎了上来,虎爪营的兵卒们纷纷停下脚步,他们这次进城执行任务并没有给城防营报备,这已经违反了规矩,而如今既然当面撞上了,自然得打声招呼,不能难为了城防的弟兄,也不能给赤虎军和王爷找麻烦。 两名百夫长见面互相拱了拱手,亮明身份之后便开始了交流。 在得知城中作乱的敌人已经被中间被护送的人是武陵王府的家眷时,城防营的百夫长很主动的提出了协同护送。 对此,虎爪营的百夫长并不意外,正常情况下赤虎军若是整队入城,城防营知道后肯定要派人跟着。 虽然每次声称都是为了按律例办事,可实际上更大的目的是为了给上面人有个交代,至于上面都是哪些人,具体又交代些什么,一群大头兵自然不懂,而懂的那个人,其实并不在意这种针对他的小手段。 对秦山海来说,既然有些家伙喜欢安排人跟着自己的人,那就跟着好了,根本没有必要理会,为此他还专门下过军令,接受城防营的一切协助,所以虎爪营这边自然没有拒绝。 ...... 上面的争斗其实对于大头兵来说都是认知之外的事情,他们只不过是听令行事的兵卒而已,所以当两队人汇聚在一起之后,气氛倒是很和谐。 那名城防营的百夫长一边做出与把劲弩上的弩箭卸下的动作,一边堆着笑向秦婉这边靠近了一些,似乎是想远远的行个礼套套近乎。 一众虎爪营的兵卒看到对方已经撤了武装,也没有继续靠近的意图,只是略显谨慎的向其靠近,却并没有直接进行阻拦。 可就在这时,那百夫长突然又将已经抽出的弩箭向箭槽中插去。 这种威力最大的制式劲弩至少要达到七品甚至七品以上才能轻易的上弦,为了保证在提前上弦的情况下弩箭不会在奔跑和剧烈运动中脱离箭槽,所以在箭槽上有一些类似于卡扣类的保护设计。 这种设计虽然保证了无论在怎样的运动中弩箭都不会脱离箭槽,但是也让更换弩箭变得不是那么容易。 但是这名城防营的百夫长显然在劲弩的使用上有着深厚的造诣,眨眼间不仅将已经取出的弩箭又塞回了箭槽,握着劲弩的手也已经抬了起来,扣动了机扩。 ...... 陈羽原本并没有在意军队之间的那些相互间的规矩,只是与秦婉聊着一些虎爪营的话题,视线正好对着那个城防营的百夫长。 当看到对方将弩箭插回箭槽,就意识到要情况有变,可眨眼功夫,劲弩已经指向了这边。 秦婉此时正在说话,对背后的事一无所知,电光火石之间,陈羽不及多想,踏前一步用尽全力推了对方一把。 不出预料的,这看似柔弱的女孩不论是境界还是力气都是比自己要大的,虽然毫无防备的被推了一下,但是只退开一步,便已经稳住了身形。 可就是二人几乎在同事之间踏出的这一步,一进一退之间,那支肉眼看不清的弩箭已经擦着秦婉的肩膀呼啸飞过,直接钉进陈羽右胸靠上的位置。 整支弩箭穿胸而过,将他带的飞了起来之后,又射中了他身后的一名虎爪营兵卒。 ...... 一边,鲜血从空中洒落,陈羽已经重重的落在地上,另一边,鲜血洒向空中,那名拔出长刀想要继续行凶的百夫长已经被乱刀砍成了人棍儿。 “陈羽!”短暂的呆滞之后,秦婉没有理会虎爪营与城防营如何对峙,推开围住自己的人墙冲到了已经晕死过去的陈羽身旁。 她知道如果没有被推这一下,如今倒在地上的人肯定就是自己, 看到对方的胸口已经被鲜血浸透,她慌忙一把撕开厚厚的棉袍,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洒在那个汩汩冒血的血洞上。 可大半瓶药撒了上去,血还是止不住,她急的把手按在伤口上,才发现情况好了一些。 可片刻后却突然看到地面上已经有殷红在蔓延,这才想起陈羽中的是贯穿伤,于是她又慌忙把人扶了起来,把对方整个右半边的棉袍全部扯开。 看到正反两个窟窿都在不停的冒着血,秦婉不知所措,一旁终于有一个比较有眼色的兵卒看明白了眼前这位贵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止血,赶忙凑了上来恭声说道:“小公子,我懂止血。” 闻声,秦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望了过去,同时将手中的金疮药也递了过去,大声喊道:“快!给他止血!”说完,她站起身对已经来到自己身前的那名虎爪营百夫长命令道:“派人去找最好的医官,护送伤员回王府...快!” ...... ...... 西川郡与西荒接壤,下辖各个县虽然时不时就会出现土匪打家劫舍的事,但是郡城之中,却已经安宁祥和了多年,因为这里平日间除了随处可见的衙役巡街之外,还有有十余支城防营的巡逻队在城中巡逻,并且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可能还隐藏着巡狩司的暗探。 况且,这座城中还住着武陵王,赤虎军的主帅,世间罕有的应元镜绝顶高手。 没人能在这样一座城中行凶之后还能逃掉,自然没人敢在城中做那些不该做的事,而敢做的人,只会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信念亡命之徒。 所以秦婉在城中遇刺这件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令许多人感到匪夷所思,虽说最终凶徒们尽数被杀或者落网,秦家的小公主也毫发未损,不过,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在知道了结果之后,就更加好奇原因了。 究竟是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不要命的家伙,不仅敢在城中行凶,而且做的,还是刺杀武陵王小女儿这种骇人听闻的大事。 而不论外界如何热闹,西川郡城之中的各个府衙表面上看却很平静,令人感到诡异的平静,从郡守府到府衙再到城防营,包括本就沉默的巡狩司,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集体失了声,没有任何告示,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若不是百姓都在私下议论,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般。 第228章 余波 西川郡表面的平静之下,其实早已波涛涌动。 伏击事件的消息传回之后,韩玉林十分担心陈羽的安危,在得知没有性命之忧之后,他开始担心山河会潜藏在暗处的势力。 这个组织隐匿多年,如今浮出水面,展露出的实力远远比想象中可怕。 虽然五品、六品境的武者在大楚境内多不胜数,但是不曾登记在册的,理论上来说数量不应该很多才对。 但是短短两月有余,仅仅因为走私案所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巡狩司与赤虎军联手就已经斩杀、抓捕了大几百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查无可查的黑户,还有一部分是登记在册的普通人, 这不得不让人疑惑山河会到底是在哪里找来,又或者在哪里培养出如此数量的武者。 而且细思之下,经验丰富的韩玉林深知想要让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藏下来,除了精心的布置之外,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帮着抹除痕迹。 虽然巡狩司一直都知道在大楚的各个机构之中还藏着一些没有被清理掉的前朝反叛势力,但是那些人潜藏的很深,而且始终出于蛰伏状态,根本查不出来。 韩玉林不知道这些蛰伏者到底有多少人,是原本就属于山河会,还是后来被收拢的,但是他知道,这群人危害性很大,人数越多,危害性越大。 就像之前的典客案一样,这一次这个城防营的百夫长同样是个很清白的人,若不是主动跳出来刺杀,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人平日里兢兢业业的老兵是个反贼。 当年的典客造成了北方局势动荡,而这次的百夫长,差一点就成功刺杀了秦婉,如果秦山海唯一的爱女死了,鬼知道那个老泼皮会做些什么。 想到这些,韩玉林当即暂停了一些不太急迫的案子,调动了大批的人手,开始在整个西川郡进行排查,同时加强了监控。 一时间,从郡城到县城再到各个乡村,都出现了许多乔装打扮的暗探。 安排完这些之后,他去了府衙,准备去聊一聊如何筛查城防营的事情。 在大楚,五营二军负责的是驻守和征伐,如赤虎军戍边西川,白狼军戍边燕北,而五营,也驻守在大楚境内其它要地,如有战事,这七支军队会根据情况被调配到需要他们的地方去战斗。 而负责各个郡县城池防卫的,是城防营,这一股足有六十万人编制的庞大军事力量属于地方兵,分散于大楚境内的各个郡县。 五营二军按律例非必要情况不会插手地方防务,所以在面对突发情况和各种危机事件时,城防营才是地方上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 府衙的偏厅中,李如贤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桌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叹了口气,端起茶碗把茶水倒掉,起身走到床边的小炉拿来了刚烧开的水,又给自己沏了一杯。 望着茶碗上缓缓腾起的热气,他无心去闻那清新的茶香,讷讷说道:“刘大人,城防营出了这样一个人,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很麻烦。” 刘子夏一脸苦涩,身为郡丞,他没想到掌管多年的城防营里居然冒出来一个胆敢刺杀武陵王爱女的家伙,而且联想一下另外一条街上出现的一名九品和二十几名五品、六品组成的伏击队伍,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些人全部都是一伙的。 而且通过对城中目击者的询问,他也得知为了抓那个九品境的伏击者,连武陵王大人都亲自出手了。 现在,那个不知哪冒出来的九品高手和那个偷袭的百夫长都被赤虎军带走了,一同被带走的,还有那名百夫长手下的全部兵卒,这种做法其实已经触犯了一些规矩。 军有军规,军队中若是有人犯了事,往往都是自家事自家内部解决,不说那个身份不明的九品高手,城防营的百来号人就这么被赤虎军全给抓走了,刘子夏头很疼,奈何他的人确实犯了大事,他也不敢出去讲理。 如今这件事现在有多麻烦哪里还用面前这位同事多年的老伙计提醒,他瞥了一眼对方,略显烦闷的说道:“一个不知名的九品境高手突然出现还有城防营内出的这个凶徒都不是小事,还请李大人早一点上报朝廷,免得让巡狩司或者武陵王大人提前报上去,我才是麻烦大了。” 李如贤摇了摇头,这位老朋友武将出身,很多事情想得还是太肤浅,根本没注意到最近城中这一系列事情都是存在关联的,自己所说的麻烦,恐怕对方根本就没明白,于是他轻声解释道:“子夏,巡狩司最近一直都没闲着,城中出了这么多事难道你一点察觉都没有吗...而且最近城中传的流言和这一次伏击,显然也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 刘子夏疑惑的说道:“城中最近不就是在查反贼吗,这种事巡狩司不是经常干...”话说了半截,他眼睛突然瞪得滚圆,震惊道:“你的意思是,这次伏击王府女眷的人都是反贼,而我手下那个百夫长...也是?” 李如贤叹了口气,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些并不难猜,难猜的是巡狩司和赤虎军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那一场伏击看似敌人出动了很多高手,可据他所知,实际上赤虎军出动的人更多,甚至包括了秦山海,很显然那位从来不逛街的王爷突然出现根本就不是偶然。 他陷入了沉思,而刘子夏同样陷入了沉思... ...... 不知过了多久,偏厅中一直维持着沉默的状态,这时,一名胥吏走了进来,行礼之后便向二人汇报韩玉林已经到了府衙。 片刻后,韩玉林到了偏厅,看到站在门前似是迎接的李如贤和刘子夏,笑着说道:“倒是巧了,二位大人都在。” 简单寒暄之后,三人便回到屋中坐下,对于韩玉林的到来,包括要说什么,李如贤早有预料。 而此时的刘子夏,在得到之前的提醒之后,也隐隐猜到了韩玉林的来意。 既然事涉谋反,巡狩司必定要介入,但是军营不比其它地方,为了保持战斗力,兵卒们需要保持团结和血性,就算查案是巡狩司职责所在,但若是得不到刘子夏这位郡丞的配合,想要彻查城防营,从一群抱团又暴脾气的兵卒那里查清楚事情,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果不其然,韩玉林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就向刘子夏提出了配合调查的要求。 第229章 秦山海的决定 西川郡城之外的驻军大营,在大营角落的刑罚场上,今日难得有了人。 赤虎军的军纪严明,但是这片刑罚场,却鲜有用得上的时候,今日难得有人受刑,但受刑之人,却并不是军中的兵卒,而是一个四肢尽断的男子。 在离刑柱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张椅子和一张小木桌,秦山海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刑柱上的那个男人,淡淡说道:“陆庆章,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说实话,你还活着令我很意外,不过我更意外的是,曾经那个沉稳、睿智的大内禁军统领,入了山河会之后会变得如此愚蠢,竟然跑来我的眼皮子下面作乱,还妄想刺杀我的女儿。” 陆庆章半睁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看你这幅样子,你的女儿并没有死,我们的计划应该是彻底失败了,没想到动用了那么重要的暗桩,竟然还是没能杀掉你的亲人。”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得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这次失败,但实际上心里却十分复杂。 秦山海的狡诈,与之交过手的人都知道,这个看似忠厚的庄稼汉,其实是个非常精明与狡猾的人,而且对局势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判断。 陆庆章始终怀疑这次通过传言来为西征造势的举动是有问题的,因为现在根本就无法满足西征的条件,不论是粮草,朝廷的支持,都不够。 所以他在接到这个命令之初,心中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而事实也确实证明了,那份基于理智判断得来的预感很准确。 想到为了增加这次刺杀的成功几率,组织还动用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暗桩,他的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如果这次刺杀成功了,他们这些人哪怕折进去,以秦山海的看似沉稳实则火爆无比的臭脾气,一定会在西川闹出不小的动静,只要能对西征有一丝一毫的影响,也算他们这些人死得其所,为复辟大业做出了一些贡献。 可事实却是人全折了,结果没起到半点作用。 ...... 秦山海看着貌似平静的陆庆章,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老鼠到底有多少,不过九品境不是大白菜,我实在很佩服那个给你下命令的蠢货,竟然随随便便就让你这样的人出来送死。”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不过你们这种不计成本的疯狂,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你们很担心西征,或者说,很担心西征成功之后我会彻底解决掉金山寨那群披着狼皮的老鼠...看来,金山寨的实力也要比我看到的要强上不少。” 陆庆章闭上了眼,不再回话,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因为这次仓促而愚蠢的刺杀,让秦山海看出端倪,看出太子殿下和国师的真正目的和布局。 看到对方这个反应,秦山海冷笑一声便站了起来,对一旁站着的秦虎说道:“去召集所有将领过来,我得安排一下,然后去一趟皇城。” “这个时候?”秦虎一愣。 “对...”秦山海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些老鼠如此希望把我留在西川这里,一定有阴谋,想来北边的局势恐怕比预料中要差上很多,一旦让那群蛮子成了事,大楚就危险了。” ...... 毫无疑问,在战争这件事上,秦山海的战略思维非常敏锐,西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黄石郡那座城池对于西部边陲太过重要。 对外,那里既是一座城池,也是一道坚不可破的关隘,只要占领那座城,只需要区区几万人守城,西域人就不可能打得过来。 对内,只要占领了黄石郡,消灭掉姬怀远的叛军,整个西荒就纳入了大楚的版图,到了那个时候再想清楚西荒的匪患,就变得无比容易。 这一点,山河会同样很清楚。 在西川郡城北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一个老者不断轻敲着面前的木桌,直直的瞪视着坐在对面的一个青年。 “你背着我做出如此愚蠢的安排,知道让我们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吗!” 青年抬了抬眼皮,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不过他稳了一下心神,不紧不慢的回道:“如今秦山海在城中造势,明显是想通过这种手段掌控民意,从而推动西征,你应该清楚以他的能力与习惯,只要做足了准备,很大概率会优先解决金山寨保证后方稳定,我们必须让西川乱起来,只有后方不稳,才有可能把赤虎军拖在西川...金山寨,我们必须保住!” “愚蠢!”老者怒声骂道:“你这无知的黄口小儿,你可知以目前的局势赤虎军根本不具备西征的条件。朝堂上局势不明,依旧有大批文官反对西征,虽说可能拖不了很久,但是至少还能再拖半年,而且现在正直冬季,在春季播种之前,西川的储备粮根本不是秦山海可以调动的,粮草都没有,怎么可能西征,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大动干戈去解决金山寨的匪患,你竟然认为秦山海在城里造势是为了立即西征,就你这种蠢货,国师怎么会让你来西川处理大事!” 青年被一通数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仍有不甘的回道:“虽然这次我们失去了陆庆章还失去了城防营中的暗桩,也没能成功刺杀秦山海的家眷,但是效果依旧不会差,从巡狩司的反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们甚至召回了一部分正在境外探查情报的暗探回到城里搜查,明显十分担心我们在城中潜藏的势力,而且我相信,下一步那群黑皮狗一定会严查城防营,只要一天不能解决城防营存在内奸的问题,赤虎军一样不敢放心西征!” 老者眯了眯眼,冷声说道:“我们原有更好的办法让西川乱起来,而你却用了最蠢的一种办法...我知道你曾经给李万里下过命令,还送去很多神火粉,让他用尽一切办法用高调的方式让山河会在巡狩司面前亮相,所以他才会制定出玉石俱焚的计划。”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在西川郡布局十几年,安插在各行各业的人手这两个月几乎被你全部送给巡狩司了,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教的你,让你认为巡狩司和赤虎军会因为重视我们,或者担心我们还藏着更多的人搞出更大的破坏,从而束手束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而且,你难道真的认为巡狩司会解决不了城防营内奸这种小事?” 第330章 弃子 “至少到目前为止,巡狩司一直在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超出我们的预计,我们希望他们查谁,他们就在查谁,如今我把城防营也拖进了这个烂泥潭,局势会更加有利,而损失的,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暗桩罢了,难道你以为一个钻营了十几年还是个百夫长的家伙能起多大的作用。” 年轻人冷笑一声,看着面前的老者缓缓说道:“如今西川的各大家族已经是人人自危,鸡犬不宁,很快城防营也会乱起来,我希望你接下来也能发挥足够的作用,让郡守府同样乱起来。” 老者闻言眯了眯眼,整个西川郡的暗桩都是这么多年来他与李万里劳心费力安插的,如今只是为了做一个迷局,就弃如敝履。 现在,除了自己一脉之外,可用的人手已经不多了,重要的物资也被转移去了山上,整个西川郡多年来的布局几乎成了空架子,他冷哼一声:“搞乱郡守府...你这小娃娃说得倒是轻巧,看这意思,我们这一批人最后的价值就是保住金山寨,你是准备连老夫也一同当做弃子使用了?” “那倒不会...”青年摇了摇头,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轻声说道:“您老可是山河会的元老,多年来的贡献毋庸置疑,况且您的身份又是如此重要,国师可是专门交代过我,不论舍弃谁,都不能舍弃您啊...” 老者阴沉着脸并没有说话,山河会创建的目的是为了扶持大雍的十三皇子,希望这位唯一存活下来的的皇子能够成长起来,带领大家夺回属于大雍的天下。 既然是复辟,这个过程肯定是布满荆棘,而且充满血腥的,会有无数的人为了这个目的葬送性命,这是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没有人能保证可以活着看到大雍王朝中心掌控天下的那一天,所以自从决定走上这条路,自己早已做好了赔上自己与全家人性命的觉悟。 但是这不代表他是个愚忠之人,更不代表有人可以随意舍弃同伴们的性命,如若真的遇上非死不可的局面,至少也要死得有所价值。 这本是山河会建立之初所有元老们的共识,因为国破之时十三皇子尚在襁褓,他们这些老家伙在等待未来的君主成长过程中,完全可以徐徐图之,打下坚实的基础,起事之时也会更加稳妥一些。 所以多年来,他负责在西川郡布局,有条不紊的与李万里一起一边敛财,一边发展属于山河会,属于十三皇子的势力,一切进行的都十分顺利。 其它郡县,包括身处朝堂的老伙计们,也是同样如此,终于暗中将山河会发展成足以惊天动地的庞大势力。 但是这份低调在面前这个年轻人突然崛起,并且迅速与会中最激进的国师搭上关系之后,山河会的发展策略就变了,变得残酷,变得不计后果。 典客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那种引狼入室以求浑水摸鱼的计划,简直是疯子才能想出来的。 ...... 沉默了许久,老者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一脸淡然望着眼前面向阴柔的青年。他不否认这个能调配出神火粉,而且见识超凡的青年有着无以伦比的才能,但是却始终不能接受对方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事作风。 “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计划,我奉劝你不要打我和我家人的主意。”顿了一下,他继续平缓的说道:“而且我得提醒你,莫要小看了天下人,在西川郡,不论是秦山海还是韩玉林,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而且远在皇城的那个司正,也远比你这个小儿更加阴狠毒辣,你不要以为巡狩司真的不敢大开杀戒...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但是与已经掌控天下十余年的大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提前暴露山河会的做法是个愚蠢无比的昏招,你那些小聪明,小心搬石砸脚。” 说完,他起身屋外走去,青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而是笑眯眯的起身相送,二人一路从宅子的主院绕到后院,都没有再开过口,直到走到后门,老者临出门前,才轻声说了一句:“李如贤虽然贪婪,但是人很精明,一向明深浅知进退,想要郡守府合情合理的乱起来不是易事,我得回去好好筹划...”说到这里,他深深的看着青年,冷声说道:“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以免坏了我的事!” 青年依旧是笑眯眯的,轻轻点了点头,便拉开门栓走出后门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便招手唤来了停在不远处的牛车,又冲着老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着对方一声不响的上了牛车缓缓离去,青年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老东西脑子倒是好用,算是个能做事的人,就是废话太多...不过可惜了,你的身份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不得不把你当做陪葬品用掉...” ...... ...... 街头伏击事件的第二天,城防营的巡逻队照常在城中巡逻,府衙的衙役依旧在大街上巡街,巡狩司的暗探们依旧神出鬼没,在一片“安静祥和”之下,得不到任何后续的消息也看不到任何官方的说明,大部分城中的百姓已经不在明面上继续讨论这件事,只会在比较私密的地方议论一番。 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件事可能牵扯到一些秘密,所以官府里的那些老爷才会捂得这么严实。 但是暗地里,位于郡城西南角那个庞大的军营中,气氛却因为一群突然到来的暗探变得不太和谐,刘子夏为了稳定军心,不得不亲自坐镇大营,配合巡狩司的调查。 而赤虎军那边,似乎已经得到关键性情报,很大方的把陆庆章、百夫长和那一百名巡逻队的兵卒送到了巡狩司,由专业人士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 这些情报,被岳介归纳整理之后,安排人手送往了下辖的县城,交到了正在暗中陪同一群暗探搜查藏银点的姜元英手中。 第231章 夜 按照从朱家搜出那份账本上所记载的地名,根据既定的顺序,二十余名暗探组成的搜查小队这两日几乎马不停蹄,连续查了十余个乡村内的藏银点,却并没有查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那些藏银点,其中一部分已经被舍弃,人去楼空,只留下空荡荡的宅子和院子里被挖开却没有掩埋的土坑,在得到提前派去侦查的巡卒传回的情报后,搜查小队根本没去搜查,直接安排了侦查的巡卒搜查。 还有一部分,虽然有人守着,但是当一众暗探凶猛的冲进去,动起手才发现,守卫的力量明显变得薄弱了许多,基本都是四品武者,偶尔才有一两个五品武者,而宅子内所藏的银子也并不多,一共加起来也就万把两银子。 凤阳县是最后一处还未搜查的藏银点,在下午赶到这里之后,搜索因为小队连续奔波与战斗,早已人困马乏。 又从提前安排盯梢的巡卒那里得知下面乡里的藏银点有人驻守,而且没有异动之后,带队的梁定军就带人进了县城的司衙,决定休息了一夜。 ...... 入夜,凤阳县司衙的偏院之中,一座很普通的小屋内,混在搜索小队之中,扮做普通巡探的姜元英挥手让转交情报的梁定军退下之后,借着油灯微弱的火光,看着手中的情报。 片刻之后,把手中的情报揉成纸团在手中握了一下,再次张开手的时候,黑白相间的碎末从手中洒落。 城防营里有山河会的暗桩他并不意外,连筛选相对严格的巡狩司都能混进奸细,更何况是年年都要征兵的军队,莫说是西川郡的城防营内有奸细,恐怕大楚每个郡的城防营都有,甚至五营二军之中,都可能存在奸细。 不过这件事真想解决,对于巡狩司来说只是麻烦一些,并不算太难,所以也不值得太过注意。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秦山海试探朝堂反应的小伎俩竟然会引出山河会的人,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尽快收复西荒,解决掉黄石郡的叛军,然后全力应对北方蛮族,在朝堂上并不是什么秘密,除了那些酸了吧唧的文官大臣和无知的百姓之外,稍稍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大楚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而作为北方动荡的始作俑者,山河会显然更加清楚这一点,现在他们如此急迫的想要增添西征的变数,连九品高手都拿来当炮灰,这已经到了不计损失的癫狂状态,如果不是那群前朝余孽都疯了,那一定就是有阴谋。 “恐怕北方要发生变故...”姜元英喃喃自语,身为司使,他很清楚北蛮一统的脚步已经无法阻止。 大楚现在能做的,只有拖延,拖到西征胜利,拖到从西域买回足够多的战马。 ...... ...... 因为这次伏击,每个被卷进来的人或者了解内情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顺应这些想法,许多人已经动了起来,或者为了后续的计划,或者为了扭转某些事情。 而这一切,暂时都与陈羽无关,他正在反复的做着一个梦,反复的梦见前世临死前看到的那片黑暗,那个光圈,还有那些模糊的人影。 也记不清到底在梦境中循环了多少次,他终于脱离了那个循环,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昏黄的光线并不刺眼,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感觉很是熟悉。 这里是武陵王府,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房,刚想起身,便感觉到右边身子传来一阵剧痛,陈羽不禁呻吟了一声,正是因为这声呻吟,他突然发现身侧突然抬起一个脑袋。 “你终于醒了!”秦婉快速的揉了揉睡眼,惊喜的喊道,随后她站起身往外间跑去。 片刻后,从外间传来一阵细小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怎么这大半夜的醒了,真是扰人清梦啊...” 陈羽听出来了,这是李太白的声音,他偏过头看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缓缓走近,才虚弱的问道:“我的伤严重吗...不会影响日后修炼吧。” “不会...”李太白随意的回道:“你这家伙运气好,那支弩箭穿透的位置比肺部略高,甚至没有伤到骨头,只不过是单纯刺穿了皮肉,然后倒地的时候摔到了脑袋,仅此而已...哦,对了,失血有点多,这些天得多补补血。” 说完,他伸手在陈羽身上查看了一番,又扣住脉门感受了一会,便转身看向一旁的秦婉,小声道:“姑奶奶,人醒了,觉悟大碍,我可以走了吧,红柳还等着我呢...” “红柳?”陈羽一愣,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艺名”,不等他多想,已经听到秦婉骂道:“滚去隔壁客房待着,你要敢跑了,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李太白苦笑着摇摇头,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说了一句:“我去把药给他拿来...” ...... 等李太白开门离去,屋内只剩下年轻的男女,陈羽歪着头有些诧异的看着秦婉,虽然对方平日里从来没有架子,但是他还是没想到这位尊贵的女公子竟然会在这里陪护。 一时间心里感觉怪怪的,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秦婉先开口了。 “为什么要救我?”声音清淡。 陈羽一怔,脑子里一片空白,被这个问题问懵了,自己当时就是是下意识的反应,危机时刻,哪里有工夫想为什么。 他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一会,看到对方似乎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只好回了一句:“没有为什么,有那个念头,身体就动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秦婉默然,不经过大脑,身体最本能的反应,才最能体现出潜意识中最真实的东西,她走到床边的圆木凳上坐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俊俏男子。 对于这个男子,她的内心一直都有很复杂的心思,有防备,又想去亲近,这并非情爱,而是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 对方有秘密,而那个秘密,她知道是什么,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点破。 第232章 你也是? 昏暗的房间中微弱的灯火跳动,秦婉神色复杂的看着陈羽。 这个俊俏的青年紧紧皱着眉头,虽然没有没有再发出呻吟声,但是她知道,那一支弩箭带来的伤势并不轻,只差那么一点点,射穿的也许就不只是肌肉,而是肺叶,到了那时,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很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陈羽咧嘴一笑,却没有回话,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题。 舍己救人这种事,当特种兵的时候干过,侥幸没死,后来当了雇佣兵,就再也没干过。 虽然同样是当兵打仗,但保家卫国的军人和拿钱做事的佣兵,是存在本质上区别的,军人有信仰,但是佣兵只看钱。 心中失了信仰,于是对事对人的想法与做法也产生了变化。 但是那日不知怎的,在看见那个百夫长举起劲弩对准秦婉的瞬间,他的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陈羽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在自己的心里,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得不太一样了,不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不禁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对方清秀的脸上带着忧色,但是柳眉轻蹙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心里没由来的,他想起了救人一命当以身相许的故事桥段,古人好像总喜欢这样报答救命之恩,不知道秦婉是不是正在犹豫这个。 不过这种古怪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变化做了自嘲一笑。 不久之前差点人都没了,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竟然还在想着没边没沿的事儿,惦记着未成年少女... ......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秦婉的目光依旧有些呆滞,用余光瞥了一眼陈羽,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对方,这件事,她已经犹豫了很久很久。 不过思来想去,回想起自己曾经查到的一些事情,她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哪怕与面前这个正在忍受疼痛折磨的俊俏男子已经相识、相交了一段时间,而且这个人更是在不久前刚刚拼着性命救下了自己。 “他应该不是恶人...这么会查案,身手也好,以前说不定是个警察呢...” 秦婉的脑中再次冒出了这个想法,抿了抿嘴,又仔细看了看陈羽,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陈羽有些好奇的望着她,自从自己醒来,这位令人猜不透的女公子除了稍稍表现了一些关心之外,就是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疑惑的问道:“为何我觉得你今日如此奇怪...” 秦婉皱了皱眉头,咬着嘴唇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随后才轻声说道:“你知道《道德经》是哪来的吗?” ...... 伤口处不断传来的痛楚让陈羽的思维并不如往常敏捷,他差点死了,而且伤的不轻,如果说是因为李太白这位神医已经确定自己无碍才让秦婉没有继续关心自己的伤情,这一点可以理解。 可是这次发生在城中的这次伏击明明不是小事,他也有很多疑问,而对方却只字不提,反而没头没尾的在这个时候提起了《道德经》。 愣了一会之后,陈羽才充满疑惑的回道:“墨公子告诉我...雷劈的。” 秦婉摇了摇头,轻声回道:“这是在坊间传的,实际上...《道德经》是人写的,而写书那个人,据我所知,已经不知所踪,很可能是死了。” “嗯?”陈羽一愣,有关《道德经》作者是死是活这件事他早就有所疑虑,这也是他决定不抄诗、不显摆,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穿越者身份的原因,现在得知那个有格局的老兄真的死了,他皱了皱眉,装模作样的叹道:“我就知道,这种着作怎么可能是被雷劈出来的,真是可惜了,我一直很想认识一下这位才学惊人的高人...他叫什么你知道吗?” 秦婉一脸古怪的看着眼前的戏精,淡淡回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家伙肯定不叫老子。” 陈羽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就要坐起,但是刚刚撑起身子,剧烈的疼痛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又倒回床上。 秦婉见状赶忙起身将他扶正,又理了理被子:“这么激动干嘛...” 陈羽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依然歪着脑袋直直的望着对方,像是刚刚认识一般,过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这个名字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秦婉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我确实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是一般人,那个写《道德经》的同样不是一般人...” ...... 陈羽沉默了,怔怔望着秦婉,原来面前这位,也是一个与自己一样的穿越者... 想到自己曾经还在对方面前卖弄对《道德经》的理解,并且还抄过一首诗,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始终没有任何表现,为何今日突然会对我说这些...难道是因为我救了你?” “不全是,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必须报团取暖...”秦婉的神色变得认真,平缓的说道:“我是五年前到的这个世界,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个十分幸运的人,不仅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还拥有了高贵的身份,但是没过两年,世间就开始传播《道德经》,这本书写的有多好就不用多说了,所以当时文坛震惊,朝堂震动,至于我那时有多惊讶...你应该能猜得到,于是我借着阿爷的光,查到了很多情报。”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当时很多人都在找到底是谁写的《道德经》,而找人这种事,巡狩司自然是最擅长的,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源头是长青教,查出是当时暂住在长青道馆里的一个云游文人所书。不过在巡狩司准备将人带回皇城面圣的时候,却出了意外,那个云游文人死了...在回皇城的路上,被伏击杀掉的,护送的暗探也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有,所以谁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羽皱了皱眉,开口问道:“那个云游文人写《道德经》是为了献给朝廷谋取功名?” 第233章 夜谈 “那就不知道了,但不论那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他都失败了...不过,你问的问题怎么这么奇怪...” 秦婉感到不解,为何对方会突然问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并且说出这些话,可不是想探究那个死掉的穿越者为何要抄《道德经》。 刚想继续往下说,陈羽却出言打断道:“不,这并不是奇怪的问题...如果那个穿越者真的文学功底深厚,靠着文人身份想要出名的话,可以抄的东西太多了,但是抄《道德经》这事就不一样了,那本书代表着道学,是一本可以用来治国的巨着。” “治国?咱们那里的古代王朝用的都是儒学吧。”秦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陈羽摇了摇头:“也不尽然,对于一个王朝的统治来说,儒学在大多数时候确实比道学要更加有用,但是想要放大儒学中的阶级意识,从而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和认知,需要时间沉淀,也需要大环境的逐渐改变,这个过程会漫长一些,可据我了解,大楚立国十余年直至目前还是处在内忧外患的阶段,在这种情况下,道学崇尚无为、无私与不争,更温和也更容易让民众接受,只要用得足够巧妙,也许是一个比儒学更好的选择,所以我才会觉得那位老兄的目的是为了谋取功名,他是想当大官啊...” 秦婉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的说道:“你跑题了...不管那个家伙目的是什么,他都已经死了,这才是关键。” “是啊,他已经死了确实是关键,但是更关键的是,他到底是因何而死...”陈羽轻声回道:“既然《道德经》是人写的,那问题就来了,为何这本着作的传播最后会落在长青教头上,而且还编出了一个雷劈天赐的无聊故事。” 秦婉眉头一挑,发现自己的节奏已经彻底被带跑偏了,她有些无奈的回道:“这件事很隐秘,世间知晓真相的人可能不超过两手之数,我猜测应该牵扯到朝廷与宗教的一些合作吧。”顿了一下,她又道:“我阿爷清楚这里面的事,可能是考虑到事情的复杂性和重要性,所以他不愿意告诉我,不过我能看出来他很反对这件事,所以西川郡才一直拒绝长青教传道。” 回想起曾经在林家书院听过的传道,陈羽沉吟了片刻,淡淡说道:“看来那位很有格局的兄弟,死了之后最大的获益者是长青教和朝廷啊,而且长青教这些年做的也挺不错的,既发展了自己,又抬高了皇室...”说完,他看向有些呆滞的秦婉,又说道:“你之所以一直隐藏着身份,是担心自己也因为暴露了真实身份而被杀掉吗...” 看到秦婉点了点头,陈羽露出疑惑的神色,小声说道:“可那个抄书的兄弟,可能是触动了皇室统治或者是与之相关的事情才会死,以你的身份,只要不触碰皇权,不应该有这样的担心才对...” 秦婉瞪着眼吐槽道:“你话可真多,我说一句,你就能说三句...我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呢!” 陈羽哑然,无语的笑了笑,便闭嘴不言,秦婉又瞪了他一眼,才开口说道:“其实自从我知道了那个文人的事之后,一直在打听其他穿越者的消息,结果还真让我打听到了一些东西,不过他们都死了!” 陈羽眉头皱起,却并没有接话,而是听秦婉继续说道:“这二人都是在《道德经》传播之后才出的事,都是死于刺杀。其中一个在临河郡做木匠生意,没什么身份背景,平日里捣鼓一些小玩意儿,比如自行车,比较现代化的家具之类的,不过这些应该都是掩饰,那家伙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在弄蒸汽机之类的东西,因为死后在他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口锅炉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管道,另外一个身份地位比我还高,是长公主的长子,曾经在皇城里宣扬过一些儒家思想,应该是受到《道德经》的启发,想要跟风...” “也就是说,很张扬的表现过自己穿越者身份的有三个人,而这三个人都死了!”陈羽惊讶的问道。 秦婉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有一个人没死,神火粉你知道吗?” 陈羽嗯了一声:“那东西就是白磷,而且纯度不低,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弄出来的...”说到这里,他看着秦婉问道:“所以你担心之前那三个人的死,都是山河会的人干的?” “不,我的意思是那个做出神火粉的家伙之所以还没死,只是因为山河会太隐秘了,根本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其实,我心里很希望那三个人的死都是山河会的人做的...可惜,那群阴沟里的老鼠没那个本事在皇城内搞刺杀,更不可能有本事刺杀长公主的儿子。”秦婉认真的说道:“你可能不明白皇城的情况,皇亲贵胄和达官贵人都是住在皇城中的内城的,那里如果没有身份证明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所以能在内城刺杀,身份肯定很吓人,说不定是皇族。” “长公主家的儿子被刺会不会只是个巧合,也许只是关系到党争或者皇族的某些利益,所以才会被除掉,与他穿越者的身份并没有直接关系?”陈羽追问道。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但是我打听了一下,宫中根本不存在党争,太子能文能武能力十分出众,朝中百官几乎是一致支持,所以位置很稳固,而另外两位皇子,一个喜欢玩,早早就被封了王搬出了深宫居住,如今四处游山玩水很少待在皇城,而另一个年纪太小,今年...应该九岁了吧,根本不具备争斗的资格。”秦婉解释道:“而且长公主一家从来就不牵扯任何权利与利益斗争,至于那个传播儒学的长子,可能有点想法,但是才刚刚开始甚至连水花都还没掀起来就被刺杀了...这不可能是巧合。” 秦婉这些年很显然没少费心思,通过自己高贵的身份查到了不少事情,这些隐秘的消息以陈羽目前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静静的听完之后,他对大楚这个国家最真实的情况又多了一份了解,也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如此谨慎的隐藏着身份。 第234章 秘闻 在陈羽的认知中,正常人做任何事总得有个理由,特别是杀人这种事,若是毫无原因的杀戮,那是疯子都未必会做的事。 按照秦婉所说的情况,死掉的那三个穿越者,一个传播道学,一个传播儒学,还有一个更会玩的,听那意思竟然想弄工业革命。 这些事在这个愚昧的时代其实对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甚至可能有些好处,但是对于大家族、朝廷和皇族,就不一样了。 毕竟,不论是不受控的思想传播还是巨大的科技进步,对于封建统治和贵族地位来说,都会产生无法预知的变化,谁也无法猜测结果到底是好还是坏。 而高高在上的人,永远都不喜欢自己无法掌控的事。 ...... “你的意思是说,皇族中也有一个穿越者,正在想方设法打算清除掉我们...或者说,清除掉一切变数?” 陈羽虽然显得有些震惊,但是说话的口气却很肯定,因为任何一个穿越者都有可能产生变数。 秦婉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无法肯定,但是小心点总没有坏处,如果真的有皇族是穿越者,那只有一个人的嫌疑最大,以那个人的身份,若是想做些什么,不是我们能够应对的...” “太子吗...”陈羽喃喃道,他知道如果皇族中真的存在穿越者,绝对不可能是皇帝,因为据他所知,楚帝并不是个昏君,而是一个仁善而且很有魄力的帝王。 如果穿越者真的能做好一位贤明的君主,那就一定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更好的处理那三个穿越者所带来的问题,甚至通过道学、儒学和蒸汽机为这个国家带来极大的好处。 他觉得利用长青教传播《道德经》,传播皇权天赐的说法,这件事做的就很有水平。 但是在此之后的儒学和蒸汽机这两件事上,却只有简单低级的刺杀,这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既然不是皇帝,那皇族里身份最高的自然就是太子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同样在思索的女孩,开口问道:“皇族里真的没有人可以动摇太子的地位吗?” 秦婉回过神儿,想了想才肯定的回道:“没有,楚帝在争夺天下的时候,除了大姐长公主还活着之外,亲哥哥在征战的时候战死,也没留下子嗣,至于一些旁系亲戚,连封王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有资格继承帝位了。除非...楚帝绝了后,他们才有一线希望。” 陈羽嗯了一声,没有关注楚帝那些亲戚和绝后这个话题,又接着问道:“你刚才说太子文武双全,能力很强,颇得人心?” “是啊,外界都是这么传的,而且我阿爷也夸过那位太子,说他很懂得用脑子打仗,拉拢人心的手段也很高明,是个难得的帅才。” 陈羽皱了皱眉,疑惑道:“你不觉得很矛盾吗,一个地位稳固,在外名声极佳,又懂得拉拢人心的太子,完全可以把那几个穿越者收为己用,只要给予高官厚禄,我相信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拒绝。”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话不能说得太满,又道:“当然,山河会里那个做白磷的家伙可以除外,那个人我觉得应该是个野心很大而且很危险的人。” 秦婉撇撇嘴,说道:“不管矛盾不矛盾,我觉得太子嫌疑最大,就算不是太子,也可能是二皇子,甚至三皇子,一个穿越者若是投胎到了帝王家,听别人说或者只看表面,我还不如按着自己的想法去猜呢…” 陈羽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发表想法,对方的话听上去虽然有些武断与偏执,却有几分道理。 帝王家的故事,总是充满了阴谋诡计,确实不能只看表面或者道听途说。 只不过目前已知的信息还是太少,这个时候猜测皇族里到底有没有穿越者,那个穿越者又到底是谁,还是为时过早。 而且他觉得,只要低调一点,不去做那些招摇过市的事情,把自己当成很正经的古代人,茫茫人海中谁能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其实我们暂时没有必要把精力放在提防这件事情上,除非你做过什么事情已经暴露了穿越者的身份,否则的话,我们应该很安全。” “你还好意思说!”秦婉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瞪了陈羽一眼,冷声说道:“其实我今日跟你坦白身份,除了觉得你比较可信,打算把你当成真正的伙伴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 “提醒我一件事…什么事?”陈羽纳闷。 “什么事…你是金鱼吗?”秦婉俏脸一黑,咬牙切齿的说道:“以后不要再跟我那个蠢二哥继续装模作样的研究兵器了,之前我还没太留心这件事,结果前两天去军营找阿爷的时候,竟然看到大部分赤虎军都已经装备上了新式兵器,你是不是觉得赤虎军和武陵王府在大楚还不够显眼!就算我这种不太懂冷兵器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些东西来自我们曾经的世界,其它穿越者难道看不出来吗...为了这事我思来想去不知道该不该跟你摊牌,折磨得我这两天天都没睡好觉,亏你还怀疑是我做了什么泄露身份的事!” ...... 这下轮到陈羽懵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那原本是个“天衣无缝”的小计划。 提供几种好用的冷兵器,既能刷一刷武陵王的好感,而且等到兵器被装备之后,就算有人认出了那些武器,受到关注的也只会是赤虎军或者武陵王府。 到了那时,自己不仅可以轻易弄到一些趁手的兵器,到往后自己再使用一些这个时代不存在的兵器,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但是他没想到秦婉竟然与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者。 不过木已成舟,那些通过秦墨传出去的冷兵器势必会让赤虎军获得一些人的关注,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别的麻烦。 他扯了扯嘴角,讪笑道:这是个意外…” “这话说出来糊弄鬼呢!”秦婉啐了一口:“你这个黑心的家伙想的倒是周到,还让我那个蠢哥哥隐瞒你做的那些事,也幸亏他蠢,信了你的鬼话,对外说是一个世外高人设计的!” 陈羽尴尬的望着黑乎乎的屋顶,小声道:“鬼真没你好看…” 第235章 因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于陈羽的俏皮话,秦婉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对方为赤虎军抄袭的那些兵器显然都是很实用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被装备上。 但是军队大批更换制式兵器这种事瞒不住,只要赤虎军大部迈出驻军大营,又或者新的监军到来,这件事就会传出去,虽不是人尽皆知,但是至少皇帝和太子是肯定会知道的。 她发现的太晚了,好在自己“老爹”享受着特殊的待遇,兵器的来源一直比较复杂,有着西川郡上万名铁匠做遮掩,就算是巡狩司也很难查清楚那些兵器到底是谁设计的。 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跳出来阻止面前这个家伙,让其继续弄出曾经世界的兵器,不断的给赤虎军更新军备,就一定会被人查到那些设计图其实是从秦墨手里传出去的。 之后秦墨会如何,武陵王府会如何,自己又会如何都是未知,虽然暗中查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百分百确认其它穿越者的死是因为被某个藏在暗处的穿越者所害,但是以目前掌握的信息,这个概率肯定是高于五成的。 秦婉不愿意冒险,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她在这个家已经住了五年,早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庭,喜欢上了这些总是宠着自己的家人。 也正是因此,她才能鼓足勇气放下心中的犹豫,主动袒露身份,阻止面前这个黑心的家伙继续坑人。 ...... 自认为还算不错的小算计,结果最后却算计到了友军,最尴尬的是,还被友军识破了,陈羽感觉很无语,这个世界太奇妙了,一不留心就能碰上穿越者。 发现对方只骂了一句就没了动静,他收回视线,望向了余怒未消的秦婉,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说道:“谢谢你...” 原本身为穿越者的秘密,只要人身安全不受到威胁,秦婉是打算藏一辈子的,但是没想到自己引狼入室,让狼把自家人给坑了,她没好气儿的回道:“谢我什么,我不需要你谢...你那一肚子坏水别再来算计我和我的家人,我就满足了!” 陈羽抿了抿嘴,默默的接受了这些指责,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对方心善,只要把兵器设计图全是自己提供的这件事放出去消息,然后静静的躲在幕后观察,不仅可以撇清武陵王府,还能在暗中验证到底有没有人专门刺杀穿越者,所损失的,不过就是自己这个小角色罢了。 他十分认真的说道:“我郑重的道歉,也郑重的感谢,你是个善良的人,没有坑死我,这份情我记下了...”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心黑...”秦婉吐槽了一句,她的心思没有那么复杂,所以也没有听明白对方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不过看到对方说的很真诚,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心中不禁好奇面前这个家伙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查案、刑讯你好像都很在行,而且还这么多疑,是特工吗?” “不是...”陈羽没有犹豫,轻声回道:“我当过特种兵,退伍后出了点事,需要大量的钱,所以便没有接受转业的安排,而是去国外当了雇佣兵,直到来了这里...” 这一次他并没有隐瞒,对方主动公开了身份,表达了报团取暖的想法,而且还说出了很多鲜有人知的情报,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如果自己还藏着掖着,那就太不地道了。 说完自己曾经的职业,他开口问道:“你呢...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秦婉有些愣神儿,过了一会才,她撇了撇嘴,淡淡说道:“我说你怎么亦正亦邪的,你不会曾经是黑金雇佣军的人吧?” 陈羽眉头一挑,自己的国家曾经号称雇佣军的禁区,所以国人对于雇佣军根本没有太多概念,而自己曾经待过十几年的黑金雇佣军,对少数人来说是如雷贯耳,但是对普通人来说,却并不起眼。 他好奇的问道:“你不仅知道黑金,还能猜到我是其中一员...看来你原来的身份看来也不简单。” “不,我曾经只是个战地记者,所以才会了解雇佣军的那些事。”秦婉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黑金在业内太出名了,队员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退役特种兵,业务能力出众,而且只接高难度任务,收费更是以天价论...你既然当过特种兵,又说需要钱,我就随口一猜呗。” “战地记者...”陈羽小声嘀咕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些想法,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问你个问题...你前世是不是死了,才穿越到的这里。” 秦婉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为了采访新闻死在了战场上,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反问道:“你也是死了才穿越的?” 陈羽嗯了一声,今夜听到了这么多事情,他突然发现这么多人穿越到这个世界,总不该是巧合,应该存在着某种规律,又或者如许多小说里写的那样,肩负着某种使命。 思索了片刻,他再次问道:“你做梦吗...那种比较奇怪的梦!” 秦婉的双眼瞪大了一些,已经明白了对方在问什么,惊讶的回道:“做过...一片黑暗,一个光圈和一群模糊的人影,这是我前世死亡的那一刻看到的画面,这五年,我时不时就会梦见这些,我还以为,是某种心理阴影,难道你也见过同样的画面,做过同样的梦?” “没错,我见过同样的画面,做过同样的梦...”陈羽怔怔的看着秦婉,轻声道:“你说我们穿越到这里会不会有某个原因,而有的人,已经知道了那个原因,所以才会想要除掉同为穿越者的我们。” “这...”秦婉也愣住了,早些年活的安逸,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后几年一门心思在追查那三个穿越者的死因,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穿越这件事。 如今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个猜测,她脑子突然有点懵...这个猜测似乎,很有道理。 第236章 一场坦诚相待的对话,引出了一个谁也答不上来的话题,一男一女双双陷入了沉思,但是关于穿越重生这种超自然现象,自然不是想一想就能想明白的。 许久之后,陈羽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件事只靠我们两个,想要弄明白恐怕很有难度,我们需要找到更多可靠的穿越者,了解他们的过往。” 这个道理秦婉何尝不知,它翻了个白眼,淡淡回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太闭塞了,想要查点事情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虽然我一直在暗中查这件事,但是不敢动用太多人手,否则我阿爷会怀疑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李海停查到这几个穿越者,其中还有三个死的...”说到这里,她看向陈羽,说道:“这个世界论查人查事,巡狩司是最厉害的,你现在混得不错,可以试一试。” 陈羽了然,恐怕巡狩司的情报体系,是对方想要与自己合作的原因之一,他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随后说道:“李清澜也是穿越者,估计你也猜到了,只不过那个女人性格有点奇葩,小心思也很多,恐怕想让她说真话有点难度。” 秦婉点了点头,心想你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诗传情”,想猜不到都难。 “不过,李万里府邸的惨案之后,她不是失踪了吗?” “没有失踪,应该是借用了金山寨的门路,她已经离开了西川郡,现在人在睢县...”陈羽回道:“我之前去睢县就是为了见她,现在,她是我埋在山河会里的内应。” “没想到你们之间竟然还保持着联系…”秦婉有些惊讶。 “各取所需罢了…她想好好活着,我想活得更好。”陈羽感慨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秦婉同样听到,意识到有人来了,二人对视一眼,猜到应该是李太白回来了,便停止了话题。 …… 第二日清晨,当一缕晨曦微露,武陵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在门前等待已久的一对青年男女向开门的护卫行礼之后,便跨进了大门。 来的人是车小小和吕阳,二人本来昨日是想留下来照顾的,可秦婉并不想有人打扰她与陈羽开诚布公的交流,于是寻了个借口就把人撵回司衙休息去了。 急匆匆的走到了客房,心忧之下,吕阳早就忘了礼貌,一把推开了客房的门,几步便穿过外间,走进了卧房。 缺看见陈羽正一脸惬意的靠坐在床头,一个清秀的婢女坐在床边,用勺子舀着稀粥,轻轻吹凉之后,缓缓喂着。 “我就知道不会有事...”吕阳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不过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嘿嘿一笑,走了过去对那个小婢女说道:“这位妹妹,把稀粥给我把,我来喂我的兄弟...” 陈羽此时已经收起了惬意的神态,听到自己这个便宜兄弟要给自己喂饭,他的脸有点黑...不是说被女孩子喂饭多么享受,而是想想被一个男人喂饭,那感觉实在令人感觉不适。 他没好气儿的说道:“你是来恶心我的吗?” 吕阳哈哈一笑,刚想抢过婢女的工作,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还是我来吧...”车小小很体贴的上前一步,越过了吕阳,从已经起身的婢女手中接过小瓷碗。 婢女很识趣的退下了,陈羽依旧靠坐在床头,吃着被人喂来的稀粥,只不过伺候的人换了。 他望着比婢女更加细致的车小小,发现这个倔强、彪悍的小姑娘在此刻竟是出奇的温柔恬静。 “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吧...” ...... 吕阳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头处喋喋不休的讲述着昨日分开之后所发生事,陈羽这才知道,在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还不少。 “你是说...朱广茂和陶碧玉安然无恙,而且昨日下午就被朱家人送到了司衙?” 吕阳点了点头,回道:“是啊,咱们出了事之后他们就偷偷回了朱家,想要带点钱财跑路,不过被朱家人发现了,于是就被送到了司衙。” 闻言,陈羽快速咽下了口中的粥,抬头问道:“是陶碧玉的主意?” “你怎么又猜对了...”吕阳嘀咕着:“难道不是那个欺软怕硬的小屁孩更容易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吗?” 陈羽摇了摇头,那日在朱家所发生的事吕阳全都看在眼里,明眼人都能猜到陶碧玉那个女人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的,肯定不愿意被抓进巡狩司,既然有了机会逃跑,肯定会想办法跑,而怂恿一个没脑子的熊孩子弄点逃跑经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这种最基本的逻辑,一点也不复杂,只是自己这个从来不把心思放在查案上的“发小”,根本没动脑子罢了。 对于这个混在巡狩司里特立独行的兄弟,他也懒得费功夫解释,直接说道:“看来我猜的没错,昨天夜里应该审出来一些东西了吧?” 听到陈羽又有新的问题,吕阳果然不再纠结之前的疑问,直接答道:“好像也没什么发现,那两个家伙一整晚都在惨叫,早上临离开司衙之前我专门去问了问负责刑讯的那两个刑官,他们审出来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价值...不过真让你猜中了,他们俩果然有奸情!” 说到这里,吕阳贼兮兮的笑着说道:“啧啧...连自己亲爹的女人都敢招惹,那小子真是个人物,这要让人传出去,不知道他老子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满脑子龌龊事...”车小小转过头瞪了吕阳一眼,很是不屑的低骂了一句,虽然她觉得吕阳是个心肠挺好的人,但是就是太好色了,整日三句话离不开女人。 陈羽翻了个白眼,心中也有些无语,在他看来,脑子里都是龌龊事没关系,但是被龌龊事吸引,却注意不到正经事,那就有点蠢了。 虽然朱家只是个小家族,但是最基本的礼法还是会遵守的。 朱广茂是家主的嫡次子,在家族中身份算是比较高的那一类,平日里又有身为正妻的母亲管着,怎么可能毫无原因就与一个姬妾发生关系,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 第237章 排除 陈羽看了看笑嘻嘻的吕阳,心想这个疑问恐怕从这个家伙身上是问不出个结果的,索性也不再追问,听着他接着往下说其他事情。 同时他看向车小小,给了对方一个快来喂我的眼神,继续享受饭来张口的优待。 一顿饭吃完,吕阳还在说个没完,话很多,可真正有用的内容却并不多。 陈羽没有再发问,只是静静的听着,不论是赤虎军先把九品高手和城防营巡逻队的人带回去审讯,还是后来又把人还了回来让巡狩司继续审讯,或者巡狩司要调查城防营,吕阳所说的消息都是最基础的,基本上一句话就能说明白那种。 可就这么几句话,对方愣是“添油加醋”的当做长篇故事说了一大堆,而且编的有模有样。 正所谓开头一句话,后面全靠编,不得不说,这很符合话唠这个人设, 将所有废话进行总结、精简之后,陈羽脑中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也就懒得再动脑子多想。 之前说得那几件事,以吕阳口中那点肤浅的东西,也猜测不出太多事情,他可不是一个以编故事为乐的人。 而且那几件事显然都与与山河会有关,回头韩玉林或者岳介自然会详细告诉自己的,根本有没必要费脑子去猜。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伤,将身体恢复到曾经那个精力旺盛的状态,然后回到司衙。 …… 太阳逐渐升起,金色的光晕在照亮大地的同时,也同时温暖着在西北风轻抚下的世间万物。 岳介从不太热闹的大街拐进了小街,站在了西川郡最大的宅邸门前,门匾上“武陵王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目。 敲开门走进院子,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客房门前,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陈羽已经醒来,微微发白得脸上已经有了血色,精神状态也还不错,他笑了笑便走了过去。 车小小和吕阳看到岳介来了,都想到这位大人亲自来这里,除了探望病号,应该还有正事。 于是行了个礼,让开了床边位置,站到了一旁。 …… “我就知道有李神医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看样子精神还不错,好些了吧?”岳介先开口问候了一句。 “运气不错,都是皮肉伤,休息些日子就能恢复。”陈羽简单做了回答,随后主动说了几句客气话。 岳介很认真的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的把之前吕阳说的事非常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文书递了过去。 陈羽忍痛抬起手准备接过文书,但车小小已经快一步接过,然后吧文书平举在晨雾眼前。 岳介看了一眼陈羽胸口包着的绷带,又看了看缓缓翻动书页的小丫头,不禁笑了笑:“你这个跟班倒是细心,也很体贴…而且,很忠心。” 岳介对车小小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当初对方只身来到郡城,想要为陈羽报仇。 虽然所做的那些事显得有些自不量力,但是能有这份心,实属难得。 他在巡狩司十多年,带过的手下无数,但是宁愿拼上性命也要为同僚报仇的,却并不多见。 也许是暗探这个职业得一些特性,干久了之后,人都会变得比常人更加理性与冷静,也就失了热血与冲动。 …… 听到忠心二字,陈羽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却并不认同。 他需要的是朋友,是伙伴,而不是下属。 在他看来,忠心的基础来自于信仰,若是没有信仰,这种东西根本靠不住,说到底不过是利益驱使之下的一种合作关系罢了。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并不喜欢别人总忠心或者忠诚来评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相比之下,通过情感带来的羁绊从,而产生相互间的信任与依靠,这种关系更靠谱一些。 岳介并没有注意到,随口的一句夸赞,陈羽并不认可。 更没想到,神色毫无变化,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的车小小,其实也不认可。 陈羽在车小小的心中,是不一样的,这个英俊的男子,给了曾经绝望中的自己最需要的东西…希望! 没有他,自己进不了巡狩司,如果只是凭着平民的身份为了复仇单打独斗,很可能活不到今日,更不可能有为父兄报仇的机会。 虽说这一切,只是对方在查案过程中一个顺带的行为,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份恩情。 …… 卧房中很安静,能听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片刻后,在车小小的帮助下,陈羽看完了文书中的所有内容。 他偏过头看向岳介,问道:“韩大人的意思是把城防营也纳入调查?” 岳介点点头:“城防营对于西川的安定太过重要,就算没有发生这起伏击,我们也是要查的,只不过现在有了机会,索性光明正大的查。” 陈羽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仍然很有限,不了解的隐情有许多,城防营的事显然在其中,不过岳介说得这些并不难理解。 很显然巡狩司怀疑这支守护郡城的军队中,还存在着山河会的奸细。 “苏家、铁家、徐家、黑松商会…现在又扯上了城防营,牵扯到的家族势力也太多了,为什么我觉得我们继续查下去,西川反而会乱。” 陈羽的小声嘀咕让岳介露出了苦笑,他与韩玉林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案子查到现在,已经抓了不少人,西川郡的豪门半数都被关在牢里待审,如果接下来再冒出来几个家族,是抓还是不抓,这已经成为了一个问题。 山河会层出不穷的手段让韩玉林和岳介有一种搬石砸脚的感觉,耐心等待的钓鱼计划也变了味儿。 因为这鱼,表面上看来越钓越多,成果还算不错,但实际上钓上来的却基本都是杂鱼,甚至还有一些根本就不是鱼。 而这种感觉,陈羽现在也感受到了。 …… “你怎么看?” 看到陈羽低头不语,岳介轻声问道。 而陈羽没急着回话,又思索了一阵,才开口道:“不论山河会做什么,我还是会按照我的节奏去查案,我们现在已经排除了两个家族,接下来,还得继续!” 第238章 反其道行之 敌人越是希望获得什么,自己就越是不能让他们得到。 陈羽从一开始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这种想法的根源来自于前世的经历,有过多年反恐与战斗经验的他非常明白,只有弄明白对方真正想要什么,才能正确的判断,然后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从走私案开始,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家族被牵扯其中,如今连保家卫国的军人,都被扯了进来,山河会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前朝余孽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钱,或者说,敛财只不过捎带的目的,相比钱财这种可以通过许多手段获得的东西,通过种种手段扰乱西川郡,阻止赤虎军挥军西进,才是更重要的事。 否则,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把那个百夫长暴露出来,引来巡狩司对城防营的大举调查。 沉默了一会,陈羽轻声叹道:“城防营是个饵啊,我们在钓鱼,山河会的也在钓鱼,我担心他们还有后手啊...” “后手...”岳介一愣,旋即笑了笑。 巡狩司作为大楚的情报机构,与五营二军的关系比较密切,但是对于负责驻守城池的城防军,关系就比较一般。 而且岳介非常清楚,巡狩司所做的事,所调查的案子,绝大多数是不会透露给府衙和城防营的,所以在很多时候,不论是衙役还是军人,其实都非常讨厌不明缘由的被一群暗探指挥调度。 而内查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得罪人还是得罪人。 他明白陈羽担心的事因为这次对城防营的大举调查,会引起军中不满,从而引发一些骚乱或者麻烦,于是解释道:“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城防营现在出了奸细,放任不管是不可能的,肯定要查,而且要严查,至于军中会不会有人不满,这倒不是大问题,韩大人已经找到县丞亲自坐镇配合配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羽听完却摇了摇头,巡狩司内查的程序他是知道的,整个过程比较繁琐。而且也比较费人费力,他轻声回道:“其实我担心的不止是因为内查而产生的反弹,我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顿了一下,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像我们查黑松商会一样,先是宋子宁,然后林慧怡也有嫌疑,到最后又突然冒出来个朱家。若是我们去查城防营,隔三差五就蹦出来一个内奸,内查这件事不受人欢迎的事也许就会被拖得很久。” 看到岳介皱起了眉头,他接着说道:“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如果我们的内查只是十天半月,那些兵卒就算是排斥,也可以忍一忍,毕竟各有各的指责,只要稍加解释,同为保家卫国的人,应该是可以达到相互理解的。但是,如果内查持续了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久,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浪费了大量的人手是小事,关键是一旦那些兵卒的耐心被消耗殆尽,如果有人在军营中挑唆一下,所引发的麻烦可能就大了。” 听完这些话,岳介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他意识到这一点确实被忽略了,对于内查这种事,司衙中的老暗探们轻车熟路,应该不会费太多功夫就能完成初步筛查,然后只要在可疑人物身旁安排人暗中盯着就行了。 但是听到这样一番言论,他感觉如果不做一些防备,还真有可能发生对方口中的大麻烦。 “这个猜测回去我会报给韩大人,你还有其它想法吗?” 陈羽思索了片刻,抬起头微微一笑:“我想,我们可以把苏家还有铁家的人全放了,如果徐家的人审不出什么的话,也可以全放了。” “为何?”岳介不解。 陈羽再次笑了笑,说道:“有个词儿叫国泰民安,但是这个词儿,也可以反过来理解...民安,方能国泰,敌人既然想西川郡乱,那我们自然要反其道行之。” ...... ...... 接下来的几天,陈羽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武陵王府之中养伤,并没有特别关注外界的事情,虽然岳介每日都会差人把一些情报送来,甚至偶尔本人也会过来,把一些相对重要的事情亲口描述一下,但是陈羽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的听一听,看一看,并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因为最近巡狩司主要的工作是对城防营展开内查,按照情报显示和岳介的描述,这些天军营中发生的事如预料中的那般,在郡丞和千夫长、百夫长的配合下,调查的进程很顺利。 况且自己并不在第一线,很多事情没有亲眼看到,光靠听人描述还有查看情报,总是会在认知上产生些许偏差。 所以就算是岳介说了一些值得怀疑的事和人,他也只是让吕阳做了一下记录,仅此而已。 军营中平平淡淡,反倒是各个家族之中热闹了起来。 随着苏家、铁家和徐家的人陆陆续续被“无罪释放”,整个西川郡各个家族之间借着拜访为由的小范围交流,瞬间就多了起来,都去去往苏家和铁家打探消息的。 毕竟,郡城就这么大,家族就这么多,抛开徐家不说,苏家和铁家在郡城之中都是巨富,与城中几乎所有从事商业活动的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些合作,又或者关系密切。 可以想象,如果苏家和铁家一旦被扣上反贼的罪名,这些家族都会受到牵连,惹上一些无法解决的麻烦。 如今这两家人都被放了出来,自然引得大量的人前去打听情况。 ...... 在位于军城北部某条小街的山河会的秘密据点中,一个青年满脸通红,抬起手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木桌上,发出了清脆震耳的声响。 身为山河会最年轻的长老,张翰一向有着强大的自信,他相信自己算无遗策,在策划了典客案之后,这一次阻止赤虎军西征的任务,一定可以完成的更加圆满,没想到正当一切都发展的十分顺利时,巡狩司竟然莫名其妙的就放走了苏家、铁家和徐家的所有人,这让他的整个计划几乎崩溃。 一旁的老者冷笑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我早就提醒过你,秦山海和韩玉林不好对付,你这小儿就是喜欢自以为是,不说铁家和徐家,如今苏家就这么被放出去了,我与万里策划多年的计划,全部被你毁了!”看到张翰怒然抬头,老者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继续冷声说道:“肯定是因为你过早的把万里定为弃子,让他暴露了山河会存在,还提前暴露了宋子宁这个暗桩,才会让巡狩司提前发现了黑松商会,导致了这次布局的失败,你说,我该如何向国师和十三皇子告你一状?!” 第239章 又一个 张翰看着坐在对面的老者,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不仅想要笑话自己,甚至要把黑锅扣在自己脸上。 不过看到老者那充满讥笑的嘴脸,他突然之间就冷静了,因为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真的让对方跑去告自己一状,引来了国师的愤怒,那也是件麻烦的事。 他揉了揉微微发红的手掌,淡淡说道:“明明是你与李万里不小心搞砸了走私的事情,又迟迟不肯配合国师搅乱西川,我才会被派到这里来协助,你现在倒打一耙,真以为国师会信你?”说完,他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又道:“老东西,内斗没有意义,西川的事,上面交给你我处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计划出了问题,你觉得说我一些坏话,对于眼下的局面,能有什么好处吗?” 老者冷哼一声,虽然没接话茬,实际心里却很清楚,对方说的很对,告状没有任何意义,一眼下的局面,这种幼童才会做的事除了嘴上过过瘾,心里爽一爽之外,起不到丝毫作用。 最终,西川郡这一摊子事还是要处理,而西征这件事,也必须阻止。 不过想到自己与李万里精心布置已久的计划被面前这个张狂的家伙轻易的破坏,最终还把事情搞砸,他的心里有一股气无处发泄。 原本只要再默默的等待一段时间,等到黑松商会成为仅次于铁家的西域贸易商行,苏家就有可能从观望状态中跳出来,寻求机会吞并黑松商会,若是到了那时,再爆出宋子宁这颗雷,苏家想跑也跑不掉。 随后,只要再散播出去消息,让民众们知道苏家和黑松商会的所作所为,就算朝廷有意维护,也挡不住悠悠众口和民怨沸腾。 但是,李万里过早的被放弃了,那个执拗的老伙计很认真的执行了献身的命令,临时修改了一部分计划,导致了宋子宁提前被巡狩司盯上。 虽然他并不知道巡狩司通过宋子宁这条线索到底都查到了什么,但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那些黑皮狗很显然看破了那些仓促布置的“证据”,查明了除却黑松商会之外,其它所有家族都是被陷害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老者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尽量平复着心情,平缓的开口道:“事已至此,宋子宁这个培养多年的重要棋子浪费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构陷苏家,更不要提借着苏家的事为要挟去控制苏家身后的那些人。” 顿了一下,他眯眼看着对面和煦假笑的青年,又道:“损失很大,要知道,苏家身后那些人几乎掌控着整个大楚的盐商,如今事情办成这样,国师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接下来,西征的事必需阻止,不然的话,就算上面不怪罪,老夫也没颜面继续活下去了。” 保住金山寨,弄夸苏家,是阻止西征这个任务的核心内容,组织的意思很明确,不论他们这些人准备用什么方式扰乱西川,都必须完成这两点。 这一点张翰当然清楚,本以为有宋子宁这个血亲为弃子,就算仓促修改的计划有那么一点点小瑕疵,只要做实宋子宁与苏炳添的血缘关系,苏家就不可能再从这摊浑水中脱身。 没想到宋子宁反贼的身份被做实,她与苏炳添父女关系的证据也已经送出,而苏家却一点事都没有的从巡狩司被放了出来。 一想到这,他也感到有些后悔,后悔应该先让苏炳添和宋子宁按照原计划来一出父女相认的大戏,那样的话,构陷苏家这件事也许还能抢救一下。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巡狩司在知道宋子宁与苏炳添父女关系的前提下依旧放过了苏家,一定会有所准备。 这件事已经彻底凉了,如果在这个时候以谣传的方式散播这个消息,除了给巡狩司送几个人头之外,恐怕起不到任何作用。 毕竟,论制造谣言,控制谣言,巡狩司才是最专业的。 …… 思来想去,张翰心中十分不甘,就算自己逼李万里仓促改了计划,造成了很多漏洞,但是他也做了一些补救的工作。 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老者,他轻声问道:“我之前排出去假装刺杀宋子宁的那些死士可是杀了几个暗探,这件事应该可以利用一下。” 老者斜了一眼对方,讥笑道:“你这小儿是不是傻了…苏家不养死士,向来只花钱雇杀手,这根本不是秘密,当时我就劝过你不要做无用的事,你偏偏不信。现在巡狩直接把苏炳添放了,已经证明了苏家对外的宣称都是真的,他们确实没有豢养死士,否则的话,就凭死了几个暗探这一点,巡狩司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了苏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会细查一遍。” 张翰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火气,但是他知道老者说的有道理,不过再次被对方数落,自己又是没办法反驳,心中不禁有些烦闷。 自己两世加起来到今天也就活了四十年不到,虽说精于算计,眼界超过这群古人许多,但对面这个老东西,真是人老成精的典型,不仅脑子聪慧,而且心思缜密。 “这种老家伙,果然还是除掉才能让我过得舒服啊...”他心里恶毒的想着,表面却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既然这样,就先不管苏家了,铁家那边我们还有些布置,虽然这个家族价值不高,但是搞垮铁家,至少可以继续给城中那些家族制造压力,让他们恐慌。” “你确定还要继续修改计划?”老者脸色沉了下来,冷声说道:“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清楚,如果你的打算在这个时候立刻对铁家有所行动,以目前的情况,那原本用于针对铁家的那批人只得全部舍弃,但是就算舍弃掉那批人,也未必能弄夸铁家,这是赌博!而且,如果我们赌输了,到时候我的计划中有关敛财这一部分,就全完了!” “相比阻止西征,敛财这件事可以往后放一放。”张翰不以为然的说道:“况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除了对付铁家的那些人,关于敛财你还有后手!” “你…”老者心中一惊,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那个从未对外人提过的后手,竟然被人知道了,只是不知面前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是否了解细节。 第240章 各怀心思 看到老者的反应,张翰就知道不久前偶然得知的那个消息是真的,突然觉得手中的牌又多了一张,有了这张牌,有些事情做起来就容易了不少。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看着对方恼怒中带着警惕的老脸,淡淡说道:“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别忘了,上次我可是答应过不会干涉后续的计划,接下来的行动以您为主,我会做好协助的工作。” 老者瞪着眼前的青年,总觉得对方的笑容里带着一些其它意思,不禁想到了一些可能,本能的不想插手对付铁家的这件事,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怒意,沙哑的声音从口中传出:“对付铁家的那些人,是国师多年前就埋下的,你想如何让他们发挥作用,不需要向我解释。” “不不不...有关对付铁家的事,小子可从来没插过手,这一点您老知道。”张翰连忙摆手,十分认真的说道:“不过,刚才说的那些可是真心话,为了山河会的大计,我还是建议把这一部分的计划稍稍调整一下,加快一些进程。” 闻言,老者有些疑惑,也有些犹豫,这次针对西征的扰乱计划组织很重视,复辟这件事就是他余生的目标,他很清楚一旦黄石郡被收复,会给大计带来怎样的麻烦。 虽然对这个青年的印象一直很差,不过看到对方突然认真起来,又想到如今的局面二人如果能同心协力总比单打独斗要强上一些,便暂时停止了一些不好的猜想,打算先看看对方到底准备如何做。 于是他冷声问道:“针对铁家的计划中原本就不存在构陷的内容,如今你突然要做这件事,你以为这是嘴巴说说这么简单的吗...” 说到这里,老者皱起眉头,接着说道:“铁家所做的生意有特殊性,所以在西川郡合作的伙伴并不多,而且铁氏家族与姬家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铁家作为分支家族,其实很多人都避着他们,就算被扣上了反贼的罪名,对西川郡的绝大数家族来说并不会产生影响,反而会给很多家族带来好处,你现在打算舍弃掉我们在西川的最后一颗棋子,去做这件事,必须说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否则,就算日后被国师和十三皇子责怪,我也不可能配合你。” 听到不客气的话,张翰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平淡的说道:“其实在我们提前暴露黑松商会硬拉苏家下水的时候,针对铁家的计划就已经完蛋了,这一点你很清楚。如今,既没有黑松商会与铁家竞争,也没有苏家为了西域行商这块肥肉躲在暗处下绊子,我们不能指望靠在西荒打劫商队就让铁家没落,毕竟,姬家之中与铁氏家族走得近的人可不少,打劫的次数多了,姬家一定会有人出面的,到时候,可就不是上一次那种随便派个百人队走走过场了。” “这些我都知道,说重点...”老者听了一堆废话,有些不悦。 张翰淡淡一笑,平缓的说道:“其实您老早就知道,如果不改变计划,想要弄垮铁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原本用于取代铁家地位的那一批人,也就没了价值。”顿了一下,又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干脆让他们发挥最后的余热,试一试能不能直接一点,粗暴一点的处理掉铁家,一旦铁家倒了,您准备的后手,不就能用得上了吗?” 老者眯了眯眼,对方说的这些听上去像是好事,但是这个办法他早就想过了,这其中有很大的风险,会让自己的准备的后手被巡狩司盯上,到时候,不说又要牺牲一批忠心的手下,如果那群黑皮狗如同盯上李万里那般死咬着不放,别说后手,连同自己和全族的性命都有危险。 沉默了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想做成这件事可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这里面风险很大,而且铁家一旦莫名其妙的倒了,获利的那一方肯定会被巡狩司盯上,如果你想这么做,需要一个完整而且详尽的计划,我需要看到这份计划,再考虑是否与你合作。” “那是自然...”张翰笑着说道:“您放心,我会做好一份完整的计划,然后咱们再见面详谈,这一次,你我二人联手,一定会获得非凡的成果,弥补苏家脱逃的损失。” 话已至此,老者轻轻点头,站起身看了青年一眼,轻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就先回去了,等计划做好了,再见面。” 说完,他拒绝了张翰起身相送的举动,独自走出了屋门。 ...... 看到老者离去,张翰起身将屋门关上,反身回到桌前,将桌上两碗动也未动的茶水倒掉,又重新给自己泡上一碗。 望着面前雾气升腾的茶碗,他皱着眉低声喃喃道:“这老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上钩...” 这次自己来西川协助,在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苏家却突然被放了出去,这与自己的过度自信而做出的错误判断有分不开的关系,这件事若是传回国师那里,对自己肯定会产生影响。 而为了把这份影响消除或者降低,那就只能在西川做出一些对组织有更大好处的事补救一下。 长老这个位置,看似权利不小,但是在山河会中,只是高级一点的跑腿职务,距离真正的核心还是差上一些距离,他必须体现出更大的个人价值,才能引起那位十三皇子的重视,然后某得更高的地位和权利,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离心中的图谋更近一步。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管那个老东西如何选择,他都得成为我的垫脚石...” ...... 不说张翰如何算计,回府路上的老者心里同样有着自己的打算,他端坐在牛车之中,双目无神的望着车顶,脑中细细回味着不久前的对话。 行动计划之类的说法,本就是一番托词罢了,实际上他并不打算按照对方所说的那样弄垮铁家,然后让自己准备的后手顶上去获得好处。 因为这个后手,并不单纯是为山河会准备的,而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如果原先的计划顺利,苏家和黑松商会联手之下把铁家弄垮掉,那个时候自己暗中安排一下,让自己的人参与其中分一杯羹,自然是一件好事。 但是如今这个局面,再去对付铁家,那原先的后手就不再是后手,而是放在明面上的棋子,目标实在太过明显。 为了一些钱财和自己在山河会中的地位,就去做这种风险极大的事,显然是没有必要的。 “等那小子做出计划,便找个理由拒绝吧...”心中打定主意,他缓缓闭上眼,开始琢磨如何起草一封密信,把这里的情况详细的告诉国师... 滴241章 朝堂之上 冬日的夜晚漆黑而漫长,天空如黑幕,深邃遥远。 鸡已经打过鸣了,皇城之中的大街小巷却依旧寂静清冷,绝大多数人还窝在自己温暖的被窝中,享受着那份舒适。 而象征着大楚最高权力的层层深宫,威严无比的未央殿之中灯火通明。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神色古怪的望着站在左边首位,离皇帝陛下最近的那个男人。 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疑问:“他怎么来皇城了?!” …… 秦山海的突然到来,而且上了早朝,不仅令百官意外,高坐龙椅的楚帝同样感到意外。 秦山海是异姓王、带兵统帅,驻守边陲其间,非召令不得擅自离开驻地,更不要说来皇城了,这是规矩,历朝历代传下来的。 但是这位王爷,偏偏喜欢破坏规矩! 明黄色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皇帝淡然的望着下面神色各异的百官,又不着边际的看了一眼站在右边首位的顾子云。 这位文官之首生得眉清目秀,已经年过四十,但是脸上却看不出沧桑的痕迹,面白无须,眼角也没有皱纹,保养的倒是很细致。 此时他低首垂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大殿中古怪的气氛,也没有多看一眼那位挺立如松的大楚战神,反倒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皇帝收回了目光,抬手给侍候在旁得常如海打了个手势,便坐直了身子。 一直全身心关注着皇帝的常如海见状,自是清楚该做些什么,他缓缓的踏前一步,朗声说道:“有事奏秉,无事退朝!” 尖锐且独特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随后,他后退一步,精准的回到了原先站立的位置,就像从来都没动过一般。 等到常如海站好,顾子云抬起了头,出列站到大殿之中铺着红毯的居中位置,低头行礼,平缓说道:“臣有本奏!” “准…” …… 随着顾子云娓娓道来,有关南方扩展农田、兴修水利;东边增设船坞,鼓励出海打鱼;北边发展商道等等一系列政事被逐一汇报。 最后,他才开始提及西边的一些事情,和那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乱象。 听到所提及的事情中除了一些有利于民生的事情之外,还提到了正在发生的谋反案和不久前刚刚发生的当街伏击案,这让秦山海不禁回头望了顾子云一眼,又望了后面的文官一眼。 谋反案朝中知晓并不奇怪,毕竟已经查了很久,而且巡狩司也已经发过告示,并且将已经查实的案情全部上报,对方所述的也都是如李万里和陆远山这种已经公开的案情。 但是当街伏击案就不一样了,这件事刚刚发生,他只耽搁了半日时间去审讯陆庆章,随后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皇城。 身为一个马上过了半辈子的统帅,秦山海相信若是比骑马,就算自己耽搁了半日,寻常传递公文的驿差也不可能比自己快,先一步将消息送回皇城,他不禁好奇这位宰相大人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而且还能说出有九品高手参与和城防营内出了奸细这种细节。 而且,对方身后的那些文官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也就是说,至少在今日早朝之前,这些家伙就已经在朝房内商讨过这件事。 算了算自己到达皇城的时间,秦山海心中有了疑惑...这送奏书的人,到底是一个,还是一群? ...... 待顾子云说完,皇帝似乎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淡淡的询问道:“山海,宰相大人说的可都属实?” 秦山海闻言停止了思索,拱手回道:“属实,西川郡最近确实不太平,现下已经查明,这些乱想皆因山河会而起,包括这一次出现在郡城内的伏击事件,不过请陛下宽心,所有凶犯已全部落网,如今巡狩司应该正在审讯,同时...对城防营的内部调查应该也已经开始了。”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顾子云,出言问道:“就是不知,宰相大人是如何得知这伏击之事的。” “下面的奏书都已经送到了宰相府,本相知晓有何稀奇...”顾子云平静的双眼露出一丝疑惑,感觉秦山海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直接转身冲着高台之上的皇帝一拱手,平缓说道:“陛下,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西川郡如今的局面,首先应平定内乱,再考虑西征之事,请陛下暂时收回西征的议题,待西川郡稳定之后,再考虑此事。” 秦山海眉头一挑,深深的看了一眼顾子云,对方身为文官之首,借着西川的乱局反对西征这一点并不出乎意料。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连手不握刀的文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所以对于西征这件事,短时间内根本就不急迫,所以也无须关心朝堂上这些酸腐的家伙们如何反对。 但是令他疑惑的是,对方之前回答自己问题时表现出的神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得的奏书不太对劲。 可奏书这种东西,以顾子云的经验不可能看不出真伪,那只能证明,奏书是真的,只是李如贤的手下,什么时候有了那种可以日行八百里以上的驿差,那个平日里总是三思而行的郡守,何时又转了性,会如此急迫的将西川发生的乱象汇报上来。 ...... 对于顾子云的提议,皇帝没有任何回应,依旧威严的坐在龙椅上,稳如山岳,而顾子云,依旧站在大殿正***手而立,没有退回原位的意思。 有关西征的问题,其实谁都能看出来那位帝王的心思,但是身为帝王,应当顾全大局,再做定论,而文官的责任,就是让帝王知晓眼下到底是怎样的局面。 于是,很快就有几个须发皆白的文官走出队列,站在顾子云身后,弯腰拱手,恭敬的齐声说道:“臣...附议!” 反观另一侧的一众武将,却没有一个人动,包括太尉宋鹏举在内,属所有人都是静静的看着身前不远处那道背影。 虽然大多数武将对西征这件事都是主战的态度,整日在朝堂上与文官们吵来吵去,但是今日不用他们开口,因为武陵王就站在那里,这位有着不败战绩的大楚战神,在军人心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所以根本无需他们多话,战还是不战,他们都相信那位王爷的判断。 ...... 眼前的场景秦山海无比熟悉,这么多年来,每每自己回朝,谈及西征的问题,都是这样的开场,一点都不带变样的! 皇帝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会开口的,秦山海看着眼前那些神色肃穆摆出一副死谏模样的文官,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随后平淡无比的说道:“各位大人既然知晓了西川郡发生了当街伏击的大事,可知被伏击的人是谁?” 第243章 不可避免的战争 西荒最大的的土匪势力竟然是属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河会,是一群披着土匪伪装的反贼,这个劲爆的消息之前巡狩司并没有放出来。 如今被秦山海在这朝堂之上公然说出,让许多只想闷头发展国力的文官们震惊不已。 之前的那番话说得已经很明确,也很清晰,就算是不懂行军打仗的文官也能听得明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说得就是这种情况,关于如何解决金山寨的问题,根本不是一种假设,而是一种必然,丝毫没有回旋余地。 皇帝看着下方一声不响的百官,淡淡说道:“照你这么说,在西川散播传言是故意传给山河会和金山寨听的?” 秦山海叹了口气,摆出一幅无奈的表情,说道:“奈何名声在外,谁都知晓老臣脾气不好,总以为谋害了老臣的至亲之人,便会为西川引来更大的混乱…既然这是事实,而那群反贼也深信不疑,于是老臣就做了这样一个局…” “哦,原来是个局吗?”皇帝露出微笑,轻松的说道:“听之前顾相之言,还活捉了可一个九品境的高手…这个局,可真是战果斐然啊,你做的很好!” 听闻此言,群臣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古怪。 站在这大殿之中的人,哪个不知道这位王爷得真实心思,恐怕挑动民意才是本来的目的,所谓做局,不过是顺带的而已,不过这话没人敢说。 而听到皇帝的话,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戏,演的也太草率了。 但是紧接着,皇帝又问了一句:“西川百姓对西征之事,想法如何?” “绝大多数持支持态度,可谓人和已至。” …… 看着大殿中的情景,顾子云目光闪烁,心中十分复杂。 历经两朝的他十分清楚,大楚之所以贫弱,究其根源,一部分是因为前朝的残暴统治,而另一部分,就是因为推翻前朝统治而引发的战争。 那场旷日已久的战争几乎毁掉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无数的人死于战乱,无数的人流离失所… 虽然最后大雍被推翻了,大楚立国了,看上去似乎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但是,摆在新生国家眼前的,却是荒废的农田和无数吃不上饭,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百姓。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顾子云不愿想起。 所以,他厌恶战争,厌恶这种这种通过毁灭来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希望能够通过和谈,或者其它任何一种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西荒个黄石郡的问题。 原本,这种想法是有可能实现的,但是当一批前朝余孽出现,并且宣称他们所拥护的,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前朝十三皇子才是受命于天的正统君主之时,他就知道,如姬家这种占地为王的前朝势力,朝廷是不可能妥协了。 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切,那个占领着通往西域唯一道路,梦想被楚帝授予封疆大吏驻守边陲的姬怀远,十几年来始终被扣着叛军之首的名头。 如今,秦山海又说出了金山寨的真实身份,西荒那片混乱的土地,叛军与反贼聚集,几乎已经成为了前朝余孽发展壮大的温床。 再加上北蛮那边日益严峻的形势,顾子云明白,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自己的想法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莫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朝廷与百姓的共同努力下,大楚的国力逐渐恢复,已经可以支撑一场战争。 就算国力难以支撑,这场战争也是非打不可了。 …… 皇帝与秦山海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就像是准备好的话本一般,接下来这二人会说些什么,顾子云大致也能猜得到了。 既然一切都无法阻止,那索性就参与其中,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损失降至最低,想到这里,他抬起头,踏前一步拱手说道:“陛下,臣有话说。” 还想说些什么的皇帝看了一眼神色纠结的顾子云,沉吟了一下,回了一个字:“准!” “陛下,西荒的局势因为山河会和金山寨的原因,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程度,但是西征之举事关重大,以大楚的现状,如果真的要打,那将是一场许胜不许败的战争。目前,军械、粮草以及战时和战后的一系列准备工作还不完善,臣以为,有关西征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说完之后,顾子云便退回原来的位置,神色有些愁苦,但因为他的这些话,大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皇帝没有表态,似在沉思。 秦山海有些懵,这位一直带领文官反对西征的宰相突然发表了支持的说辞,让他没反应过来。 那些满脑子肌肉的武将们,有些在沉思,有些很开心。 而文官们,就有些激动了,之前随顾子云一同站出来进言的御史大夫邹道华狐疑的看了一眼对方,便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老臣认为大楚依旧贫弱,多地百姓依旧生活困苦,此时不宜发动战事,还请陛下三思!” 话音刚落,立即又有几位文官站了出来,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皇帝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沉默不语得顾子云,淡淡说道:“今日暂且议到这里,诸位爱卿的话,朕知晓了,有关西征的事,改日再议…” …… 退朝之后,皇帝命常如海带着秦山海去御书房候着,自己便先行离去。 看到正主走了,顾子云看了一眼四周围上来意图询问的一众文官,没有一点解释的兴趣,绕开他们向外走去。 走出大殿没多远,刚刚与人群分开,就被一直跟在身后的邹道华和几个始终坚持反对西征的文官拦住。 “顾相,你有想法,是不是该与我等说说清楚…”邹道华语气不善,对方在朝堂上突然表态支持西征,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顾子云叹了口气,知道不说些什么怕是走不掉了,只得停下脚步,看着几位曾经一同坚持过的老伙计,轻声说道:“几位大人,我等寒窗苦读,如今立于朝堂,为的是什么?” 第244章 条件不足 台前娓娓说廉政,幕后依然恋色钱。 都是世家之人,当官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言明的事情,况且,大家都还身处在皇宫之内。 邹道华皱了皱眉,转头与另外几个文官对视了一眼,发现其他人与自己同样茫然,很显然没有人明白顾子云为何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不过宰相开口问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为御使大夫若是不说点什么实在不太合适,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轻声回道:“自是为国泰民安,天下苍生皆能安享太平。” 这种万金油的回答显然不会有什么问题,顾子云听了也是点点头,不过心中却是明白,这就是一句场面话罢了。 他背负双手,抬头望着微微发白的天幕,淡淡说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很喜欢这句话,虽然这句话只是陈春秋训诫徒子徒孙们的随口之言,但是意义颇深啊...” 感慨了一句,顾子云转头看向邹道华,又道:“邹大人,我们当初阻止西征不过是担心陛下听了那群武夫的谗言,穷兵黩武,让这个国家陷入灾难,但是如今局势不同了...” 局势自然是不同了,邹道华眯了眯眼,回道:“顾相...以大楚如今的国力,国库依旧空虚,西征还是早了一些,北蛮那边还是能再拖上一拖的,我们还有时间,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匆忙出战... “邹大人,这些理由十年前好用,五年前就已经不好用了,到了今日,也只有三岁孩童才回信。”顾子云抬手一挥,插言道:“你要明白,虽然我们都反对西征,但是我是要阻止战争,而你们,只是为了拖延开战的时间而已,至于拖延为了什么...不需要我来说吧,有些事若是话说的太透了,就没意思了,言尽于此…散了吧!” ...... ...... 清净淡雅的小木楼中,常如海早已清退了书房中候着的小太监们,只有皇帝与武陵王对坐于矮榻之上。 一炉香,两盏茶,皇帝轻轻吹了吹面前滚烫的茶水,浅浅啜了一口,感觉温度还有些烫,于是又将茶碗放回矮几之上。 他看了一眼原封未动的另一碗茶,又看了看不知从哪掏出酒壶正在大口喝着酒的秦山海,感到有些无语:“你倒是心大,是哪个孩子遇袭了,真的无碍吗?” “陛下,我这脾气若是有事,还能坐在这吗...”秦山海抬手擦掉嘴边的酒渍,笑着说道:“放心吧,是我家老幺,运气不错,毫发未伤。” 皇帝皱了皱眉,神色明显十分不悦,沉声道:“你这老匹夫,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拿婉儿去做饵儿!” 秦山海自是知道这次的不悦是真的,是情真意切的,他干笑两声,放下了手中的酒壶,身子坐正了一些,神色也认真了一些,双眼中却有着罕有的温柔:“这事是她自己提出来帮忙的,而且您知道,那丫头不一样,她性子野,是个闲不住也管不住的人,往后总会跑出我的手心去追寻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一直捧着她,护着她,作为我的女儿,既然不想做一只金丝雀,想要做那飞翔的苍鹰,有些事总得经历。” 说到这里,他的老脸露出笑意,满是自豪的说道:“别说,那丫头真是个天才,闷声不响的就已经七品境了,那日一战,我看她的身手,应该很快就能突破八品,到那时候,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哈哈哈...” 听到这样的解释,皇帝无语的摇摇头,他也是父亲,明白有些事避免不了,这世间还不太平,高贵的身份未必能带来无忧无虑的生活,反而可能带来危险。 他突然开口说道:“西川郡不太平,把丫头送到皇城来吧,朕也许久未见她了,很是想念...而且,快十六了吧,该寻个人家了...” 秦山海刚喝了一口酒,差点被呛到,他咳了两声,抬起头警惕的看着对面那位权倾天下的老哥哥,讷讷道:“丫头太野了,这皇城里规矩太多,她不习惯...” “老匹夫,还敢拒绝我,老子可是皇帝...”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再次被拒绝,用的竟然还是这种鬼都不信的理由,皇帝大眼一瞪,怒道:“尚恒身为太子,也算文武全才,我让婉儿当太子妃是亏待她了么...再说,你这老小子不是一直很看重尚恒的!?” 秦山海面现难色,就算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也从来不会觉得为难,但是嫁女儿这种事,实在很为难,因为自家这个老幺,人小鬼大,性格上确实与常人不同。 他看了看面前的皇帝,虽然自己已经跟随对方二十余年,彼此间无数次搭救过对方的性命,一直都是过命的交情,但是现在这位曾经一同喝酒吃肉的老哥哥已经是皇帝了,总不能跟以前一样耍无赖吧。 而且正所谓事不过三,从两年前两位父亲就交流过各自儿女的婚事,这已经是第三次提起了,虽然他看项尚恒那小子却是顺眼,但是自己女儿看不上眼啊。 犹豫来犹豫去,他讪笑着说道:“婉儿跟我说,要自己找寻良配,不让我这老家伙乱点鸳鸯谱...陛下,要不您看,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吧...” 想想这种事确实用不得强,皇帝冷哼一声:“今日你说出金山寨的事,顾相应该已经明白了西征的重要性,今日早朝上既然表过态,那西征这件事凭剩下的那几个老家伙是阻拦不住的。”顿了一下,又道:“婚事暂且不说,一旦万事俱备,带军出征之前,你必须把家眷全部送到皇城来...这件事,不容反对,老子现在是命令你!” 这话虽然公私难辨,但是秦山海的脸色还是变得肃然。 出征之前将家眷送到皇城是必须要做的,山河会仅仅目前展示出来的实力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一次设局虽然抓住了陆庆章,但是如陆庆章这种意料之外的九品境高手,山河会到底还有几个根本无从得知。 九品高手若是一心当个刺客,就算同为九品也很难防得住,一旦自己带军出征,西川郡内就只剩下韩玉林一个九品坐镇,在那种情况下,自己的家眷就算待在武陵王府不出门,也难以保证安全,更何况自己的正妻和小女儿都不是喜欢待在家里的人。 于是乎两家人送到皇城的内城暂住,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拿起矮几上的木塞将酒壶封上,随手放在了一边,看着皇帝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又说道:“这件事不急,顾子云今日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就算他已经表态,西征的条件还是不够,短则半年,迟则一年,赤虎军才能做好准备。” 第245章 帝王的心思 说起顾子云今日在早朝上的所作所为,皇帝端起茶碗的手顿了一下。 自己掌握着整个巡狩司,宰相府竟然可以比自己更早一步获得西川那边的消息,这件事显然不正常。 不过他认为这件事顾子云可能是被利用了,也许是有人希望顾子云可以凭借这个消息,在今日的早朝上终止这一次有关西征的议题。 浅浅的押了一口茶水,皇帝看了秦山海两眼,轻声说道:“顾相的事暂且不提,回头我会让人好好查查这件事。”顿了一下,又疑惑问道:“大殿之上,百官面前,你说出了金山寨的事,真的不是提前计划好的?” “当然不是…”秦山海摇摇头,说道:“我只是看顾子云不对劲,所以才临时起意说了那些话,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没想到无心插柳,那个总想着和谈的怂人,竟然当场改变了态度…” 皇帝微微一笑,淡淡道:“其实真正阻碍西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这群文官,而是局势…你不了解顾相,对于他来说,大楚的利益在第一,百姓的生计在第二,至于家族和个人,永远都是被放在最后。他是一个难得的好官,清楚自己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所以在你说出金山寨的问题后,他改变态度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有些头疼,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捏了捏眉心,缓缓说道:“而且你得明白,打仗除了耗费钱粮,还会死人,而且死的都是青壮年,我大楚现在最缺的就是青壮年,所以在迫不得已之前,文官们不希望打仗,并总是拿国力,拿人口当做理由来反驳,是有道理的。” 秦山海陷入了沉默,他确实没有如此深入的了解过顾子云,而这些道理,多年来皇帝也从未对他说过,这才导致他始终认为无法西征都是那些文官们从中作梗。 如今从皇帝口中听到这些,他细细一想,突然便想通了许多事情,不禁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神色淡然的老哥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 看到秦山海神色复杂,闷声不语,皇帝笑了笑,轻声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对上一次有始无终的西征耿耿于怀,以至于总是想尽快找回场子,但是…山海啊,执念让你丧失了判断,以至于做了许多蠢事,否则,你不会只顾着与文官们争来斗去,却从来不静心想想,朕为何一直只是表露支持西征的态度,又为何迟迟不下决断。” 秦山海抿了抿嘴,听到这句话,他已经彻底想通了一切。 收复黄石郡,保证国土完整,虽然怨念最深的那个人的是自己,不过这也是朝中绝大多数统军将领的夙愿。 但是早年间,大楚缺钱、缺粮、缺人,打不起仗。 这一点皇帝清楚,许多文官清楚,可只会打仗的武将们,绝大多数却不是很清楚。 于是,便有了这场持续十余年的大戏。 文官们主和,武将们主战,围绕着有没有钱粮,能不能打仗的问题在朝堂上展开了旷日已久的争论。 于是,时间久了,武将们渐渐明白,想要打仗,想要把黄石郡收回来,不仅不能让兵卒们饿肚子,老百姓们同样不能饿肚子。 所以,这些年不论是屯田兵,还是军队经营副业之类的政策,推行的都很顺利。 大楚的军队,如今都能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不依靠朝廷也能养活自己。 …… 立国之后,秦山海常年戍边,往往两三年才会回一趟皇城述职,与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哥哥已经很少见面,把酒畅谈的机会自是少之又少。 不知不觉之间,十余年就过去了,这位老哥哥已经变了,变得让人看不透,变得越来越像人们口中心思难料的帝王。 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也有些不安,下意识便站起身,恭敬一礼道“老臣愚钝,让陛下费心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表面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淡淡说道:“坐下吧,你是朕的兄弟,不必如此,说说正事吧,既然早朝上发生的是意外,那你是因何来的皇城?” 秦山海坐回矮塌,恭敬道:“老臣在西川散播传言,本就是想试探一下朝堂的反应,不过姜元英告诉老臣,有两个九品境高手到了西川,动机不明,让赤虎军留心一下。于是老臣便暗中调了虎爪营进城,保护家眷。这只是一个防范措施,没想到婉儿出门之后,竟然真的遭到了伏击…” 皇帝知道对方是在详细讲述伏击案的过程,于是没有插言,也没有发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秦山海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随后,贼匪被一网打尽,不过他们很谨慎,除了那个主动跳出来的城防营百夫长,便没有引再出其他人,于是老臣便出手活捉了那个九品境高手。” “什么身份?” “是陆庆章!” “他竟然还活着?”皇帝皱了皱眉,疑惑问道:“招了什么没有?” 秦山海摇摇头:“骨头很硬,一个字也不说,不过婉儿已经是第二次遇袭,敌人应该很想杀掉老臣一个至亲,这让老臣得出了一些推论,所以才急匆匆来了皇城。” 皇帝眯了眯眼,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矮几。 梆梆梆的清脆响声毫无节奏,片刻后,他摇着头说道:“你这暴脾气得改一改,不然总有人会在你的家人身上打些歪心思,妄图乱你心神。” 秦山海心知这不过是皇帝老生常谈一般的训诫罢了,只要山河会还存在,以自己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是不是暴脾气都会有人惦记自己的家人,他露出苦笑:“陛下教训的是…”习惯性的应了一句,便话锋一转开口问道:“不知北方局势如何?” “前段日子有了些异动,咱们扶持的部族,有两位首领被高手暗杀了,那二人所率领的部族也许很快就会被图瓦部族吞并。”皇帝神色沉了下来,冷冷说道:“为此,二哥已经亲自带人去了,临走前,说一定能帮大楚再拖五年,但是朕认为,没那么多时间了。” 秦山海了然,果然猜对了,山河会要加速北蛮一统的进程,同时全力阻止西征。 很显然,接下来只要北蛮一统,必定集合骑兵部队,挥军南下,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了,大楚依然缺少战马,必定迎来一场浩劫… 第246章 决策 “两年之内,老臣必定夺回黄石郡。” 秦山海突然起身,沉声说道。 皇帝却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他闭上眼睛,身子一歪靠在背后的隐囊上,淡淡说道:“你之前说赤虎军若是出征,需要准备半年到一年?” 秦山海张开双唇,过了半晌才说道:“金山寨的实力应该远比想象中强大,明面上他们有三万匪众,但实际上应该不止,不久前进山剿匪,老臣发现大多数小股土匪都似乎已经被他们收拢...”顿了一下,他看向皇帝,又道:“如果红花会可以归顺,能省掉很多事情,到时可以借用他们的力量拖住金山寨,协助城防营和巡狩司守卫西川郡,而且战时的粮道也能受到保护,安全保障会提高不少...” “可惜这天下并不是每件事都能遂人意...如果可能的话,以大楚的现状,朕并不介意再多等五年,甚至十年再考虑西征,也愿意给红花会更多的考虑时间,但是如今已经不能等了。”皇帝睁开眼,说道:“二哥早前已经给韩玉林送去了新的指示,原定是一年期限,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太久了,你回去的时候传朕口谕,最多再给巡狩司半年时间,如果那小丫头还是不听话,连同金山寨一样,剿灭吧...” 秦山海目光一凝,虽然刚刚那句话并没有直接对自己提出的筹备时间提出异议,但是算算时间,自己恐怕回到西川郡,就要开始出兵剿匪了。 一年时间,能否解决掉藏身大山之中的金山寨都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而皇帝的意思,明显只给半年时间消灭金山寨,剩下的半年时间,是留给红花会的。 他突然明白了皇帝为何今日会说出实话,不自觉的问出一句:“北边的局势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 皇帝摇摇头:“北边的局势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同样也不是山河会可以掌控的,但是...我们不能随意去揣测那些北蛮子的想法,他们的脑子里只有烧杀抢掠,无法以常理论,同时,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刺杀这种小道上。”顿了一下,他看向秦山海,目光变得锐利:“所以,主动权必须把握在我们手中。” ...... 上层考虑的事情往往会很简单,但是这些“简单”的事情让下层的人去做,往往在执行过程中需要克服多不胜数的难题。 在西荒那片延绵不绝的大山之中,在茂密的山林掩盖下到底藏着多少土匪,从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想要以硬碰硬的方式去剿灭他们,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唯一能够解决掉那些土匪的办法,只能是攻占那些在他们控制之下的县城和乡村,断掉粮食供应。 但是在西荒,叛军拥有大量的骑兵,在彻底消灭叛军之前,赤虎军想要控制住那么多地方,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在秦山海制定的西征计划中,最优解就是诏安红花会,然后分出最精锐的虎爪营与之配合,暂时拖住金山寨,为赤虎军争取时间,借机拿下黄石郡。 但是局势逼人,如果真的按照皇帝所说,要连红花会一同铲除掉,那自己回去最先要解决的就不是金山寨了,而是红花会。 “陛下...如果真的决定要一并解决掉红花会和金山寨,那恐怕老臣没办法再等半年才去动红花会,至少,也要先拿下睢县。” 皇帝曾经也是征战四方的统帅,自然明白秦山海的意思,他缓缓说道:“一座县城而已,作为西荒得落脚点,直接先拿下便是,对诏安也许反而会带来一些好处。” “明白了...” ...... ...... 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川郡,陈羽并不知道在层层深宫中的那座小木楼里,大楚最有权利的那个人仅仅用只言片语,就改变了很多事情。 这几天他并没有想太多查案或者是与阴谋相关的事情,一直在安心的养伤,于是有了很多时间去关注一些曾经不太注意的问题。 伤势每一天都在好转,这让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那两次刀伤,似乎恢复的都很快,最早受的那次伤早已变成了一道伤疤,而一个多月前肩膀上的伤也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快到有些不正常。 心中有了疑惑之后,在细致的观察下,陈羽发现这一次的贯穿伤,自己苏醒的第二日天,被细致缝合的伤口处就已经出现了麻痒的感觉,仅仅三五天功夫,麻痒感就逐渐减弱,手臂已经勉强能动了。 虽然说武者的身体素质要远超常人,但是同为武者,同样的贯穿伤,他的恢复速度比起旁人,至少要快上一倍。 这一点,让被迫前来治疗的李太白啧啧称奇,突然之间就不想着逛青楼了,反而很用心的开始履行自己郎中的职责,每隔几个时辰就会来观察一番。 以至于有那么一些时候,陈羽感觉对方的眼神很吓人,言语也有些癫狂,是他见过且熟悉的那个样子,不过这也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体确实是特殊的。 ...... “也许这就是身为穿越者与常人的不同吧...” 陈羽的脑子里冒出过这样一个想法,为了证实,他私下找到秦婉与之交流,但是对方却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拥有这种能力。 “又是一件想不明白的怪事...”他低声嘀咕着。 秦婉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这家伙不会是穿越的时候受到什么核辐射产生变异了吧...” “你认为咱们穿越是因为某种物理现象?”陈羽很认真的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你懂物理学吗?”秦婉撇撇嘴。 “我不懂...” 客房中陷入沉默,两个对高端科学知识匮乏的人在相视无言了一阵之后,陈羽无奈的笑了笑。 虽说总是考虑根本想不明白的事情没什么意思,不过这毕竟发是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现在有了可以交流的人,心里像猫抓一样总想谈论一番,而对方,显然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困扰。 他看了看面前不知真实年岁的少女,轻声说道:“说点身边的事吧...” 秦婉抬起头,眼中的茫然散去,疑惑的问道:“身边还能有什么事,这几天城里也没发生什么事,你把那几个家族的人都放了,山河会也没什么反应。”说到这里,她盯着陈羽仍然有些发白的脸,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第247章 前尘往事(待精修) “难道你觉得,我的脑子里只有查案一件事吗?” “难道不是吗?” 陈羽无语的看着一脸诧异的少女,用心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自从到了这个世界,除了查案之外确实再没有其他事情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没什么可解释了,再解释,不过是越描越黑罢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秦婉突然问道:“除了周家和张家,你已经放了其他家族,这案子定了吗?” “你是想问林慧怡?”陈羽疑惑道,最近都没听对方提起,他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秦婉点点头,回道:“我想要一个结果,然后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陈羽没听懂这句话,下意识问道:“你对林慧怡的感情特别奇怪,我一直没弄清楚你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朋友,很很好的朋友…” 秦婉的回答让陈羽更加迷糊了,对方为了林慧怡做了很多反复无常的古怪举动,他好奇的追问道:“你到现在还在纠结那个女人有没有欺骗你?” “是!” “有什么意义呢…” “有!” ...... 秦婉有心事,与林慧怡有关,这一点,陈羽早就发现了,不过每个人都会有心事,会有不想说的秘密,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追问过。 沉默了片刻,他回道:“没什么直接证据,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罪,也不好说...不过,这个女人心思挺重的。” 秦婉抬起头,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怪人...” 陈羽下意识的想要点头,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选择了摇头,同时轻声回道:“我们都有过特殊的经历,比如穿越,比如重生,我相信每个人经历过这些,都会产生一些变化...” 秦婉诧异的看了看陈羽,没想到面前这个家伙竟然会说出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她咬了咬嘴唇,突然发现有些憋在心里的事似乎只有面前这个人才能诉说,犹豫了半晌,她开口问道:“你也经历过绝望吧?” “绝望?”陈羽叹了口气,想起死亡前的那片黑暗,那时候的情绪应该是一种比绝望更深层次的一种感受。 “没错,当我觉得要死的那一刻,确实很绝望。” 秦婉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我经历的也许与你不同,前一世,我本来不会死…” 陈羽眉头一挑,心里猜到了什么,不过他没有插嘴。 只听秦婉继续说道:“我所在的团队,当时在跟踪报道桑兰地区的教旨主义圣战,但是我与最好的朋友一起,在突发的枪战中与队伍失散了,嗯应该很清楚在那个国家,两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异国女人,一旦在失去了保护的情况下遇上圣战军,是什么下场。” 陈羽抿了抿嘴,感到无话可说,他有时候无法理解某一部分战地记者的行为。 跑到一群宗教疯子的领地上能做什么报道,又能宣扬什么… 那群脑子里只有神只的家伙,他们的精神世界哪里是正常人能懂的。 心中吐槽了两句,又听对方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很幸运,一直跑到交战区的边缘,都没有遇上圣战军。正当我们以为安全了的时候,从一条巷子里跑出一个拿着步枪的小孩…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甚至还有没那杆步枪高的小孩。” 说到这里,秦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来不及多想,冲了上去想要夺下那把枪,不过在抢夺的过程中,我的小腿被击中了…7.62的步枪弹,我想,中弹的位置腿骨应该已经碎了,不过好在我夺下了那杆枪。那个孩子跑了,但是当我忍痛回头想要寻求帮助的时候,我却发现,那个同吃同睡,一起在战乱地带玩命的好朋友,也跑了…抛弃了我。” 秦婉有些凄凉的笑了笑,看着一脸同情的陈羽说道:“我拖着断腿想跑,也确实跑了挺长时间,大概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吧,可惜中弹的腿太疼了,只跑出去几百米。所以,我被那个孩子喊来的人抓住了…经历了差不多十天的折磨,最后在摄像机前,被砍了脑袋。” 最凄惨的结局被轻描淡写的描述出来,陈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在那片区域执行过任务,也见识过那群狂信徒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想象秦婉被抓之后的经历有多么凄惨。 但更惨的是,原本这一切都有可能避免,如果那个所谓的好朋友当时没有跑,而是帮上一把的话,半个小时时间,应该足够两个人脱离交战区。 “对不起,我不该问…” 秦婉没有回话,低着头似乎在平复心情,片刻后,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非常痛恨,也非常害怕被欺骗与背叛…” 陈羽点了点头,他突然就明白了对方为何这么别扭。 因为,自己也是死于背叛,来到这里之后,同样有些别扭。 只能说,多年的从军经历,使得他的心理素质要好上一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死的没那么惨。 看着面前又变成没事人一样的秦婉,陈羽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心疼。 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声说道:“其实我也去死于背叛,替人挡了几颗子弹…” 秦婉就跟没听见一般,有些嫌弃的拍开陈羽的手,说道:“老娘是美少女,又不是你的战友,拍我肩膀干嘛!” “呃……” 秦婉人格分裂一样的情绪转换让陈羽无力吐槽,不过很快他就想到,对方都已经来了这里五年,死亡的经历,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时间是最好的药,就算无法根治,但是至少能让受伤的人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伤口,而成年人,都喜欢隐藏伤口。 …… 不论交谈的内容是否深刻,过程是否愉快,其实在两个拥有成熟心智的少年心中,都感觉在这个异世界中,能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自己的小秘密,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秦婉看着试图起身下床的的陈羽,疑惑的问道:“你才养了几天,这就要起来修炼,要不要这么拼…” 陈羽呲牙咧嘴的坐直身子,心中腹诽这小妞不仅不帮着自己起床,反而坐在一旁说风凉话,实在是…不讲究! 他一边穿鞋,一边说道:“这世界到处都是超人,又没有热武器,甚至连硝石都没有,当然得努力修炼。” 说着话,他已经穿好了鞋,刚要起身,却听到秦婉说道:“我听李太白说,你要帮他找师傅?” “是啊。”陈羽抬起头,回道:“师傅是圣,徒弟是仙,你不好奇他那个师傅吗?” 秦婉摇摇头,说道:“好奇也没用,失踪了二十多年了,不...应该说人间蒸发了疼贴切一些,而且我得告诉你,那个老家伙失踪这些年一直有大人物惦记着呢,巡狩司也惦记着呢,你可别傻愣愣的惹出来什么事。” “大人物…巡狩司?”陈羽好奇问道:“那老神医失踪的时候还是前朝吧,这么多年还有人惦记…” 秦婉翻了个白眼,才失踪二十年而已,这大楚权力最大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三四十岁了。 “我听阿爷说,当年那个杜子美救过楚帝的命,所以从巡狩司成立,就一直在找他。李太白能住在皇城,而且声名大噪,也是巡狩司的功劳,不然凭他这种疯疯癫癫,而且天天泡在温柔乡里的性格,就算医术高超,也不可能传出美名…” 第248章 秦山海归来(待精修) 这个时代诗歌并不盛行,绝大多数青楼里也没什么才女,只有美酒佳人,妙舞清歌,虽有文人附庸风雅,但是风雅之事显然跟郎中是没什么关系的。 陈羽从来都没兴趣关注李太白整日泡在青楼到底会传出怎样的名声,不过有一点,确实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 以李太白表现出的性格,很显然不太乐意经常治病救人,也不注重自己的名声,如果没有巡狩司推波助澜,这种人想出名确实不可能。 坐在床沿,陈羽看着秦婉,有些疑惑的问道:“所以说,李太白之所以出名,都是楚帝在背后搞出来的事情...那这位楚帝费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通过李太白出名,来寻找救了自己一命的杜子美?” “那谁知道呢...可能是吧。”秦婉撇撇嘴:“其实在我看来,那个家伙恐怕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否则以你们巡狩司的能力,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一个性格那么张扬的人...” 陈羽也明白这个道理,已经二十多年杳无音信,除了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之外,确实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他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对于至少三十年前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穿越者,疑问自然有很多,不过现在看来,这些疑问恐怕很难有人能给与解答了。 于是陈羽也不再多想,有关为何穿越这种问题,回头可以慢慢研究,于是他站起身,扭了扭要,蹬了蹬腿,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打算修炼一会。 ...... ...... 如秦婉所说,自从大多数家族都被无罪释放之后,西川郡表面上平静了许多,巡狩司也在全力解决城防营内部调查的事情,一时间追查山河会这件事似乎被抛在了一边。 虽然每日还会有跑腿的巡卒将情报送到武陵王府,但是里面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只有朱家那个名叫陶碧玉的女人,说出了一些稍稍有价值的消息。 在巡狩司的严刑拷打之下,这个多年来娇生惯养的女人,在经受不住酷刑的折磨之后,便什么都招了。 她确实是山河会多年前就安插在青楼中的暗桩,任务就是嫁进黑松商会,至于嫁给谁,嫁进哪一个家族,没有任何要求,而且据她所知,同样在执行这个任务的,并不止她一人。 后来当她成功的嫁进朱家之后,又接到了山河会的第二个命令,那就是潜伏下来,随时准备为值得保护的人做掩护。 这个掩护指的自然就是当重要人物被怀疑的时候,炮灰就要自爆身份,以求排除掉其他人的嫌疑。 看到这些信息,陈羽突然对陶碧玉这个女人起了兴趣,打算等到次日一早,就亲自回到司衙去审一审。 但是当天傍晚,秦山海从皇城赶回了西川郡,进城之后,甚至没有先回家告个平安,只是随便在城门口抓了个守门卒送消息到王府之后,便直接去了巡狩司。 司衙之中,不论是姜元英还是韩玉林,对于秦山海的到来都很意外,这位平日里除了在军营练兵就是在家陪着老婆孩子的大楚战神,有事没事都没有踏进过巡狩司的大门。 而秦山海并没有废话,直接宣读了皇帝的口谕,然后没有理会还跪在地上发懵的二人,便绕过他们,径直走去了正厅,直接往主位上一坐,从腰后拿出了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 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姜元英和韩玉林皱着眉跟着走进了正厅,行过礼之后便分坐于两侧。 秦山海咽下口中的酒,便塞上盖子,将酒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认真的说道:“口谕你们也听了,接下来,赤虎军要有大动作,巡狩司这边的工作,也得调整一下。” 姜元英在离开皇城之前,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但是没想到局势突然就恶化了,他皱着眉问道:“既然现在就要着手西征的准备工作,那有关山河会的问题,恐怕就没办法太细致了,若是采取疑罪从有的态度,这件事恐怕得提前与郡守府那边打个招呼,让府衙帮忙处理一些安抚工作。” “这种事情是你们需要考虑的。”秦山海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过说完之后,他疑惑的看了姜元英两眼,笑着问道:“姜马脸,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过你这个人还会在意这种问题。” 姜元英显然对这个外号不太满意,不过似乎是听得多了,而且也没什么办法反抗,所以除了眉头皱的更紧之外,并没有其它反应。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冷冷回道:“王爷...陛下的口谕只是让我们抓紧处理红花会的事情,可并没有让我们不计损失的解决掉西川郡的乱局,我个人倒是不介意把那些心怀鬼胎的家族势力全给抓起来砍了,但是最后留下的烂摊子,谁来解决。而且王爷你得明白,一旦赤虎军开拔,西川郡城将成为最重要的后勤中转点,无论如何,这里都不该乱。” 秦山海咧嘴一笑:“这些年你变化挺大啊,竟然知道考虑这些了,不过这样正好,倒是省了我的事。”顿了一下,又道:“其实不怕告诉你们,原本我是打算对西川郡实行短时间的军管的,在本王率军剿匪的时候,谁敢冒头就直接抓起来你砍了,这样比较省事。不过既然你现在既然有这样的打算,那就与李如贤一同处理吧...” 看到姜元英只是点了点头,却不说话,秦山海也不在意,继续说道:“现在给我说说红花会那边的事吧,这件事我虽然一直关注着,但是听陛下说,之前那个没脸见人的家伙应该给你们下了什么命令,最近情况如何...你们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诏安吗?” 听到这个问题,韩玉林出言道:“之前按照司正大人的指示,我已经将新的诏安条件和如今的局势写成书信安排人送到了蔡红花手里,从陈羽汇报的情况看,红花会那边应该已经松动了,只是至今为止还没有收到他们的回复。” ............................................................................ 这两章写的很赶,细节不好,需要精修,抱歉。 第249章 开始准备 “怎么哪哪都有这小子…” 秦山海心中腹诽,陈羽是个全才,能力非常出众,他对那个年纪不大却已经崭露头角的孩子非常感兴趣,一直都有收至麾下的想法。 不过很显然,巡狩司这边同样很重视那小子。 只不过,诏安这么重大的事,竟然一个巡探都能插手了,让他十分意外,不禁好奇问道:“寻常总领都不能过问诏安这事,怎么那小子竟然都插上手了?” 韩玉林解释道:“不,陈羽并没有参与诏安,只是他之前因为查案恰巧去了睢县,又恰巧与周雅有点交情,所以红花会应该是借他向我们传递了一些态度。” “说来听听…” …… 片刻后,韩玉林把有关李清澜的事情隐去,将陈羽在睢县的经历大致讲述了一遍。 秦山海听完却皱了皱眉,他知道韩老鬼应该是故意漏过了一些细节。 阿楚与阿明从睢县回来后,曾经汇报过整个过程,其中那个夜探某个女子闺房的事,引起过他的注意。 他自然不会认为跑到土匪窝里,陈羽那个小子还有闲心去偷香窃玉,很显然是另有目的。 不过这件事阿楚与阿明碍于身份,当时并没有细问,而此时,韩玉林竟然直接跳过,这里面显然有点故事。 不过这些暂时都是次要的,他此时在意的是,如今管着睢县的,是那个小心眼儿的疯女人,巡狩司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 “再过一个月就是开元节,过完节就开春了,所以我只能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去解决睢县的问题,否则我就只能强攻了,你们,有把握搞定这件事吗?” 韩玉林没有立即回话,低头沉吟了片刻,才抬起头说道:“我会亲自去一趟睢县,如果不行,我进山去找一趟蔡红花…” 话说半截,姜元英抬手制止了韩玉林,插话道:“直接去找蔡红花吧,周雅那个女人不仅麻烦,而且做不了主,你找她谈这种大事情,太麻烦。” 韩玉林想了想,发现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 …… 聊完有关睢县的问题,秦山海有提起了关于剿灭金山寨的一些事,并要求韩玉林开始加强有关针对金山寨的情报获取。 随后,又聊了一些有关城防营的问题,毕竟,一旦赤虎军占领了睢县,就意味着西征已经开始了,不论是金山寨,还是潜藏在郡城之内的山河会会众会做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必须做好一切防范措施。 而城防营作为城中嘴强大的军事力量,内部纯洁问题必须处理好,以免产生意料之外的麻烦。 所有能聊的事都聊过之后,秦山海边起身离开,回到了王府。 天色已晚,王府的主院中黑漆漆一片,秦山海知道自己的两位夫人都是习惯早睡早起的人,也没有打扰,准备去书房吃点肉,喝点酒,然后凑合一晚。 不过走到书房门前,他突然想起陈羽应该还在府上养伤,对方拼命救了自己宝贝女儿的命,道谢的话,有必要亲口说上一句,于是,他转身向客房走去。 …… 客房之中,陈羽盘膝坐于床上,随着有节奏的呼吸,他能感觉到,元气似乎融入可气血,而自己,正在引导着气血在全身循环,不断滋养着每一寸骨骼无肌肉。 当听到敲门声,他有些意外,因为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此时此刻已经过了就寝的时间。 他停止了修炼,下床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的是秦山海之后,就更加意外了。 “王爷!” 陈羽欠了欠身,想要行礼,秦山海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身上有伤,不必讲究了。”说着话,便走进了屋。 二人在圆桌旁坐下,秦山海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有些意外的说道:“你的伤,恢复的很顺利啊…” “李神医医术高明…”陈羽扯了个谎。 秦山海点了点头,那个名声在外的神医,不论如何,医术确实很好,特别是治疗皮肉伤。 又简单的询问了一下伤势,关心了几句之后,他便很直接的说道:“感谢你舍命救了婉儿,本王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王爷言重了,婉公子是小子的朋友…”陈羽恭敬的回道。 秦山海点了点头,对面前这个宠辱不惊的孩子更加满意了。 自己的人情,在大楚很值钱,能够如此淡然,就算是城府很深的人,也很难做到。 他笑着说道:“这个人情只要我还活着,永久有效,等你有需要了,可以来找我。” “谢王爷…”陈羽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并非他不知道这份人情的价值,而是在当时秦虎来表示感谢兵提及此事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应对。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自然知道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最欣赏什么样的人。 虽然已经和秦婉达成可同盟关系,但是抱大腿这种事,该做还是要做。 毕竟自己刷来的好感,与秦婉要来的帮助,存在本质上的差别。 秦山海看到陈羽的反应,再次笑了笑就跳过了致谢这个话题,开始说起了正事。 …… “听韩老鬼说,你与周雅有些私交。”秦山海淡淡问道。 陈羽没想到对方会提起周雅,有些疑惑的回道:“谈不上交情,但是打过几次交道。” “听说她在睢县帮了你不小的忙?”秦山海继续问道。 陈羽点了点头,阿楚与阿明随自己同去,所有事都是共同经历的,虽然那些事自己一件也没有解释,但是人家自己可以推测。 想了想,他恭敬回道:“其实应该不算是帮我,我当时只是认为他们想卖巡狩司一个面子,不过后来听韩大人的意思,应该有其他原因…”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后面的话,秦山海自己可以猜。 毕竟,如诏安红花会这种事,对于武陵王来说,根本算不上秘密。 秦山海眯了眯眼,问道:“也就是说,你觉得红花会给予你的帮助已经超过可那个腰牌所能实现的价值…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陈羽一怔,心想这王爷怎么跑来试探自己。 诏安这种事,直接去问韩玉林或者姜元英不就好了。 不过想想对方脑回路有时候很清奇,他只好回了一句:“应该是吧,周雅虽然嘴上说着不与我合作,但是确实为我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秦山海再次点了点头,做了个简单的铺垫,他 第250章 糟老头子 陈羽说的这些,秦山海虽然已经从韩玉林那里听过一个大概相同的版本,不过既然当事人就住在自己家里,他还是想亲耳听本人再讲述一下亲身感受。 而且,韩玉林跳过不说的那个“秘密”,他其实很感兴趣。 虽说换做往常,对于巡狩司的秘密他是没心思探究的,毕竟那个隶属于皇权的机构所做的很多事,就算是他也需要避嫌。 但今时不同往日,小木楼里的那番对话之后,西征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现在,但凡与金山寨、山河会有关的每一个细节,对于秦山海来说都是有价值的。 所以问完了两个简单的小问题,他直接问道:“李万里的那个女儿,是你安插在山河会的内应吧?” 听到这个问题,陈羽疑惑的抬起头。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问题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情,那这个问题就不一样了。 …… 李清澜原本并不如何重要,她只不过是反贼中一个头目的至亲罢了,再李万里死了之后,堆巡狩司来说就不值得太过关注了。 但是从睢县回来之后,这个女人的价值就不一样了。 在韩玉林看过那两封密信之后,突然发现陈羽当时随意而为的一个意外,竟然产生了巨大的作用。 要知道,山河会很隐秘,从当年的典客案浮出水面至今,巡狩司对这个组织的调查虽然没停过,虽然抓到过不少人,可查到的始终都是一些很表面的东西。 因为,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山河会内担任管理者的,在山河会中,只有真正能管事的人,才能算是内部人员,儿其他那些听令行事的,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外围人员罢了,这种人基本属于一问三不知的类型,甚至其中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干的是诛九族的买卖。 所以,现如今李清澜的价值很高,对巡狩司来说意义非凡。 别看睢县只是一个县城,李清澜掌管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只要是管事的,就已经证明了那个女人至少也是与李万里同级别的反贼了。 也许现在还体现不出来太高的价值,但是很值得培养,而且只要操作得当,这个女人日后一定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于是在韩玉林的安排下,李清澜成为卧底这件事成了一个机密,哪怕这个机密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 陈羽依旧保持着沉默,对于有关李清澜的问题,他十分抵触,不仅不想谈起,而且也不能谈起。 不过这种沉默是预料之中的,陈羽在想着什么,或者顾虑什么,在秦山海看来都不重要,也没有意义。 他微微一笑,平缓的说道:“你带着阿楚与阿明去睢县做事,就应该明白不论是虎儿还是我,都会知道李清澜这件事,但是你还是不想聊一聊这个毒害了自己全家的狠毒女人吗?” 陈羽叹了口气,他当时去见李清澜的时候没有避讳阿楚和阿明,一方面是情势所迫,需要那两个人帮忙,另一方面是赤虎军对于巡狩司做的事,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不干预,也不打听。 他没想到秦山海竟然回突然关心起这件事。 看到秦山海摆出一副很感兴趣得样子,陈羽心里非常迷惑,对方不去问姜元英或者韩玉林,而是私下找到自己询问,总让他感觉不太对劲,这个总被人称呼老泼皮的王爷,肯定在动什么歪心思。 看到陈羽还是不说话,秦山海再次笑了笑:“聊这个女人,对巡狩司,对你,都有好处,其实我不介意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作为交换,你觉得如何?” 陈羽心里直想翻白眼,不过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说道:“李清澜确实是我发展的内应,不过那个女人暂时在山河会内的地位还比较低,发挥不了太多作用,不知王爷想问些什么...” “既然你承认了,那在我问问题之前,我就先告诉你一件事。”秦山海淡淡说道:“很快,我就会出兵占领睢县,既然那个女人现在以金山寨的身份待在那里,我想,你可以考虑适当的放些风声给她。” “啊?”陈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占领睢县,这句话从赤虎军统帅嘴里说出来,无异于宣告着西征要开始了,现在对方让自己把这个风声放出去,那不就是泄露军情!? 他一脸古怪的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老头,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讪笑着说道:“王爷可不能跟小子开这种玩笑,就算我只是个小小的巡探,不懂行军打仗,但是也知道睢县对于西征的重要性,王爷既然打算占领那里,却让小子去放出风声让金山寨提前知道,这...” 话说半截,陈羽说不下去了,就算他前一世一直都在打仗,但是使用热武器的特种小队作战与使用冷兵器的军团作战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完全没有共通性。 所以秦山海要提前把占领睢县这个消息放出去,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根本猜不透,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可以肯定。 这糟老头子绝对没安什么好心,以赤虎军之前在郡城内散播传言的本事,把这种消息散出去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用不了一天就能人尽皆知,何必让自己偷偷去给李清澜送消息。 可秦山海似乎完全不关心陈羽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睢县这件事反正我告诉你了,我也不会再对其他人说,而且我相信,姜马脸和韩老鬼同样不会对外人说,但是有一点我得提前告诉你,一旦赤虎军大军西进,占领了睢县,到时候一定会清洗城中的土匪势力,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李清澜没有被抓起来,恐怕也出不去睢县了...你可要考虑清楚。” 陈羽一脸呆滞,心中直想骂娘,这不就是威胁么,但是堂堂赤虎军统帅,不去操心制定西征的作战计划,没事跑来威胁自己作甚。 他愣愣的看着老脸像菊花般绽放的秦山海,那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阴谋得逞的意味。 此刻,陈羽的大脑里全是问号,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苦笑着说道:“王爷就别捉弄小子了,到底有什么目的,还请直说吧,否则,无论如何小子也不敢把如此重要的军情泄露出去。” 第251章 巧遇 清晨,天空依旧黑魆魆的,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在干枯的枝头鸣叫,似乎提醒着睡梦中的人们,该起床了。 客房中,陈羽窝在温暖的被窝中,明亮的双目无神的望着那片黑暗。 与秦山海聊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卷进了一场即将到来了战争。 一夜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索性起身下了床,点燃了油灯。 借着微弱的火光,陈羽忍着伤口的疼痛裹上了棉袍,又从柜子中拿出了自己的兵器和飞刀袋,穿戴整齐后,披上秦婉送得毛皮大氅,走出了客房。 在院中找到了值夜的护院,与其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王府。 这里,住不下去了! …… 此时大概卯时过半,街上已经稀稀疏疏有了来往的人,陈羽穿过几条巷子,看到一家生意不错的早食铺子,便走了进去,选了一个处于角落比较安静的位置坐下。 招呼来店中的伙计,要了一碗面片汤,又要了一小碟牛肉和两个鸡蛋,对于他来说,这是标配的早食。 伙计虽然有些好奇面前这少年一大早就要吃肉,但是瞥见对方腰间嗯两把短刀之后,猜到了少年一定是吃皇粮的差人,也不再多问,恭敬的说了声稍等,便赶忙去后厨交代老板娘千万不能缺斤短两。 陈羽自是不会注意到这些,他望着窗外仍被夜色笼罩的街道,怔怔出神,脑子里想着一会回了巡狩司应该怎么跟韩玉林汇报昨天夜里的那件事。 正当他失神的时候,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 陈羽原以为是拼桌吃饭的路人,并未太注意,但是余光一瞥之下,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吕夫子…你怎么在这里?”陈羽惊讶的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转头四顾,想要看看吕阳在哪。 “不用找了,阳儿不在。” 吕祝那低沉又有些尖锐的独特声音传来,陈羽听到后微微感到诧异,他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对方似乎并没有吃早饭的打算。 不等他发问,吕祝再次开口说道:“你先吃饭吧,一会我有事要与你聊聊。” 陈羽皱了皱眉,他对吕祝没有恶感,但是也没什么好感。 这个人曾经神秘兮兮的对自己说了一堆废话,勾起过他的好奇心,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其它交集了。 而且现如今,对于原主的前尘旧事,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只想按自己的方式,用这个小小巡探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因为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多,就愈加肯定,有身份不一定是好事,有身份还要藏着掖着,绝对不是好事。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刚刚招惹上一个麻烦,他一点也不想再招惹一个,虽然麻烦肯定不是自己不问、不听、不想就不会自己找来,但是今天,或者说近一段时间,他不想再听到什么麻烦事。 “我最近会很忙,能不听吗?” 吕祝毫无表情,缓缓回道:“有些话,我可以不说,但是有些话,你必须得听。” 陈羽双眼一眯,这话说得有点霸道,他的心里瞬间就冒出一股邪火,感觉这两天自己一定是走背运,刚被秦山海摆了一道,然后出门就“巧遇”了准备说点秘密的吕祝。 “如果我不听,你还准备用强?”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冷然。 “不!”吕祝摇摇头:“但是如果你不愿听我说,那我只能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愿意听我说为止。” 听到这里,陈羽愣了一下,然后就陷入了沉默沉默了,不是因为对这种无赖话感到无可奈何,而是“一直跟着你”几个字进了耳朵后,就开始在脑中回荡。 心里涌起一抹诧异,他再次看了看面前一脸淡漠的中年人,疑惑的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盯了我好几天了,不然我刚一踏出王府大门,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你...” 吕祝显然没有打算解释,不仅没有回话,而且双手往袖口里一缩,微微闭上了眼,开始养神儿。 陈羽皱了皱眉,刚想追问,早饭被人送了上来。 …… 对面坐着一个一声不响的不速之客,一顿本该美妙的早饭吃得如同嚼蜡,陈羽一脸烦躁的结了账,就走出了铺子。 转过头一看,发现吕祝竟然真的跟在自己身后,他也懒得理会,向着巡狩司的方向走去。 陈羽走的很快,在熟悉的那些巷道中穿行着,时不时就会突然转弯,然后跑上两步,钻进另外一条巷子。 反跟踪、反侦察是特种兵的必修课,他相信只要自己有心而为,甩掉身后的中年人根本就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令人意外,自信满满的绕了几个圈之后,他发现吕祝依然在身后不远处跟着。 身为一个六品境武者,就算身上有伤,速度也要比普通人快上许多,何况之前还用上了一些技巧。 他感觉有点不对,诧异的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 而吕祝,不疾不徐走到五步之外的位置,同样停下了脚步。 ...... 陈羽眯着眼,面前的吕祝神色如常,脸不红、气也不喘,双手依旧缩在袖子中,就像一个刚刚散过步突然停下来歇歇脚的寻常人。 在他印象中,这个连吕阳自己都很少提起的叔父应该是个不会武的文弱书生,但是对方此时此刻的表现,显然有着不弱的身手。 他下意识身子绷紧,冷声问道:“你是武者...!” “你失了魂,否则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的修为。”吕祝淡淡回道:“你在巡狩司确实学了不少东西,刚才那点小技巧,恐怕实力与你相当的人是很难追得上你的,不过这种小技巧,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不过是小道罢了。” 陈羽有些语塞,这家伙是跑来自己面前装b的吗...不过小小的腹诽了一下之后,他的心中涌起了更大的疑惑,因为对方说的话没错,自己的实力在这个世界并不算出众,在速度远超自己的高手面前,这种摆脱追踪的小花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看来你不仅是个武者,而且是一个比我厉害许多的武者。” 第252章 身世 在上一次与吕祝见面的时候,对方闪烁其词的一番话就让陈羽对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世产生过怀疑,如今,这份怀疑已经变成了肯定。 既然能够毫不费力的跟上自己,那至少也得是七品以上的武者才有可能做到,前提还得是擅长速度的七品武者。 不过他觉得,面前这个神秘的家伙修为肯定不止七品。 这样一个高手整日关注着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若是说没有原因,这种事鬼都不会信。 ...... 天边刚刚泛白,太阳还未升起,阴暗的小巷中,除了阵阵风声和枯枝的摇摆声外,周围一片寂静。 陈羽注视着处于阴影中的吕祝,沉声说道:“看来,如果我不答应与你聊聊,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跟着我,是吗?” “原本我是没有必要现身的,但是失魂之后,你性情大变,所做的一些事实在太危险,我必须与你聊一聊。”吕祝淡淡回道。 “现身?”陈羽一惊,抓住了话语中的关键词,下意识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吕祝并没有回话,不过这种反应在陈羽看来无异于默认。 想到这么长时间自己身边可能一直都有一个老男人尾随,他的心中在一阵恶寒的同时,也再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疑惑,一个十分令人不爽的猜测在心底浮现,他冷声问道:“你不会是山河会的吧?” 吕祝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还有一些鄙夷,就像听到了什么令他恶心的事物。 “不要把我与那群不忠之人相提并论,山河会与老夫没有关系,与你...同样没有关系。” 陈羽松了一口气,命运总算没有玩弄自己,否则事情就麻烦了,他可不想费尽心机查案子,查到最后查到自己头上。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既然不是山河会的人,那又是哪一方势力的人? ...... 陈羽的每一个表情细节都落入了吕祝眼中,他叹了一口气,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自己守护了十几年的孩子,是应该如此浑浑噩噩的继续生活下去,还是再次获知自己的身份,被卷进上一代人的是是非非。 但只是略一思忖,便将继续隐瞒的想法挥之脑后。 因为前几天那场伏击,在最后时刻,陈羽在面对那支致命弩箭之时所做出的选择,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如果那支弩箭的目标是陈羽,以自己的修为和能力,在那个百夫长举起劲弩的瞬间,就可以直接出手将其击毙,根本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但是那支弩箭的目标明明不是对方,明明不存在任何危险,那个孩子的选择竟然是舍己救人。 这种主动冲向危险的行为,太过突然,也太令人意外,就算自己武力非凡,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也很难出手救援。 毕竟,那种劲弩射出的弩箭速度太快了,在那么近的距离,只要弩箭射出,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救援。 短暂的沉默之后,看到陈羽依旧站在原地发呆,吕祝出声道:“你现在心里应该有很多疑问,随我走吧,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陈羽回过神儿,看了看面前的吕祝,感觉到了对方的决心,他明白面对这个自己根本甩不掉的高手,就算自己今日可以视而不见,明日同样可以视而不见,但是肯定无法做到永远都视而不见。 他虽然不太情愿,但是有些事总要去面对。 ...... 天边已经出现了红霞,预示着太阳就要升起。 跟随着吕祝一路向北,陈羽来到了位于郡城东北角,走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宅子。 这里靠近工匠坊,在此居住生活的大多是在工匠坊里讨生活的铁匠学徒或者脚夫、杂役之类的贫贱之人,所以到了这个时辰,那些人早已经离开了住所,讨生活去了。 整条巷子很安静,所以这座怎么看都很简陋的小屋中同样很安静。 吕祝从一旁的木柜中拿出一个与这间屋子极其不相称的精致的木盒,然后,在一旁的小火炉边开始烧水。 木盒中装的是上好的茶叶,他记得陈羽现在已经学会如何喝茶了,所以早早就备下了好茶。 陈羽坐在小桌一旁,平静的看着吕祝将水烧开,颇为讲究的泡上了一壶茶。 他没有打扰,想来一会也许要听一个漫长且复杂的故事,有壶好茶喝着,总是要舒服一些。 又等了一会,吕祝将泡好的茶水倒进了茶杯,轻轻的推到陈羽面前,轻声说道:“你的兄长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喝茶,对于泡茶也很讲究,但是我并没有学到其中的精髓,这么多年来,我总觉得这茶叶的味道,比之当年喝的要差上一些。” “我还有个兄长?”陈羽愕然,这个兄长他自然是没有任何记忆,但是她也从未听吕阳提起过,不禁疑惑的问道:“我这个兄长,应该过世很多年了吧?” 吕祝点点头,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押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又摇了摇头,似乎对这茶水的味道还是不太满意,然后才开口道:“十六年前,战死于皇城门下...” 陈羽愣住了,瞳孔骤然放大,震惊的问道:“十六年前?皇城?” 十六年前,就是楚帝攻破皇城,覆灭大雍的那一年,这件事人尽皆知。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姓陈,如果这个姓氏没有被改过的话,那自己的身份,就让人头疼了。 因为大雍的皇室,姓陈... …… 吕祝并没有在意陈羽的震惊,他点了点头,平缓的说道:“你大哥是大雍的九皇子,战死于皇城前的最后一战,而你,就是大雍的十三皇子。” 陈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这种石破天惊,而且要人性命的秘密,就这么平淡的被说出来了。 他不仅震惊,而且有点懵,下意识问道:“山河会扶持的难道不就是十三皇子?” “山河会里的那个,是假的...”吕祝淡淡回道。 陈羽一脸古怪,这种身份还能要出来真假,那山河会的掌权者,到底在玩什么花活儿… …… “所以,我才是真的前朝余孽?” 听到陈羽言语中的自称,吕祝眼神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悲哀,沉默了片刻,他平静的回道:“没错,你才是真的十三皇子,大雍皇室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陈羽感觉难以置信,他直直的盯着吕祝的脸,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是那个脸上没什么皱纹的中年人,始终都没什么情绪波动,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始终都很平静,就像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吕祝感受到目光,看了陈羽两眼,突然笑了笑,温和的说道:“不要质疑自己的身份,当年城破之时,是老臣亲自从贵妃娘娘手中接过可仍在襁褓中的你,一直守护着你,所以,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思考:“贵妃娘娘的遗愿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只怪我那时不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后悔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了你真实身份,让你在刚刚明白事理的时候,就背上可难以承受的枷锁,你的冷漠,你的孤僻,都是我的错误…那一次得知你得了失魂症,忘却了身份,忘却了仇恨,忘却了一切的时候,我其实认为那是件好事...” 说完,他的淡漠的双眼变得柔和,似乎带着温情,静静的看了一会仍在惊愕中的陈羽,接着说道:“果然,在那之后你有了朋友,也变得愿意与人相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此生都不知道有关身世得秘密,因为,只有无知,才能让你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第253章 替身 面前的茶水白雾升腾,陈羽望着那不断变换形状的雾气怔怔出神。 最终,命运还是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难以令人接受的玩笑。 当吕祝否认与山河会有关的时候,他本以为不会出现过于糟糕的局面,甚至为身边藏着一个高手护卫感到窃喜。 但是,悲剧一般的真相说来就来,他虽然与山河会无关,却实实在在是一个纯正的前朝余孽,而且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陈羽的心情有些昏暗,一时间眼前原本光明的道路也昏暗起来,让人看不清方向。 他捏了捏眉心,抬起头看向仍在缅怀过去的吕祝,轻声问道:“既然你说无知才能幸福快乐,既然只有你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那为何还要告诉我真相,让人平添烦恼?” 闻言,吕祝收回思绪,缓缓回道:“我的残生就是为了守护你的安全,这是我的责任,虽然我自信再大多数时候可以再不知不觉中护你周全,但是却挡不住你一心求死…” 说完,他拿起茶杯,将其中已经微微冷掉的茶水喝掉,才接着说道:“秦山海的女儿是死是活不值一提,但是你却替她中了那支弩箭,让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一次,是你运气好,但是没有人可以一直靠运气躲过死局。” 陈羽愣了一下,愕然问道:“这是你找我说出真相的原因?” “当然,你的命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而且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我认为你必须明白自己的身份...大楚朝廷的那些人,不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 吕祝的神色虽然平静,但是语气明显的加重了一些,这让陈羽突然明白,自己救下秦婉是因为个人情感使然,而对方此刻的反对,同样是个人情感使然。 说到底,面前这个暗藏在自己身边的护卫者,对大楚的朝廷是敌视的。 他感觉有些无奈,轻声说道:“也许在你眼中,我舍命去救武陵王的女儿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但是你应该明白,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论是大雍还是大楚,都不重要,我只是在乎身边的人罢了。” 吕祝听到这些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眼神逐渐黯然,一直沉默了许久,他才尝尝的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是啊,你什么都忘了...在你的心里,你已经不是十三皇子,你只是一个孤儿。” 此刻,陈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在他心里,自己既不是十三皇子,也不是孤儿。 他只是陈羽,是一个前世被队友所害的雇佣兵,侥幸来到这里,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 二人沉默着,过了一会,吕祝似是调整好了心情,接受了自己所认为的现实。 他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陈羽,轻声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提醒你一下,是有关山河会的事。”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你最近追查山河会的事情追的太紧了,他们迟早会选择派人做些什么,就像当初李万里一样…” “李万里?”陈羽嘀咕了一句,想起了当初再来郡城路上遭受的那次袭击,也想起了当时莫名消失的敌方援兵。 “原来你真的一直都在跟着我!” 吕祝摇头道:“不…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都护着你,所以我才需要提醒你。” 陈羽从来都不希望有人时时刻刻都跟着自己,不过他不理解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于是顺着话问道:“你想提醒我什么?” 吕祝认真的回道:“其实这些年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查找你的下落,我暗暗解决掉了一些,打探出一些消息。”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那些人不属于大楚朝廷,也不属于山河会,我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对你存有恶意,所以我是不能露面的,也不能频繁出手,一旦我暴露了,他们一定会找过来,因为当初我从贵妃娘娘那里接走你的事情,还有几个人知道,我不能冒险。” “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还活得好好的。”陈羽皱了皱眉,对方的话让他感觉有些矛盾,不禁问道:“照这么说,一旦你暴露了,我的身份也会随之暴露…” 闻言,吕祝的眼神中露出一抹复杂,他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不会直接暴露,其实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阳儿,再外人眼中,他才是我一直守护的那个人,只有察觉到你要去做危险之事的时候,才会跟着你。”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当然,如果追查这件事的人有心,恐怕会看出一些端倪,毕竟,这么多年我没怎么管过阳儿,所以他自由散漫,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若是追查的人细致一点,发现这废柴并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废柴,那肯定会起疑的...” “你把阿阳当做替死鬼?”陈羽根本没有听完后面的话,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 那个没心没肺,却是总是关心自己的兄弟,已经是他认可的伙伴,而拿伙伴挡枪这种事,他打心底里厌恶。 因为前一世,他就是因为类似的事情才会身死。 ...... 看到陈羽发火了,吕祝有些诧异,自从对方失魂之后,他在暗中观察了许久,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除了变得多了些人情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与冷静。 但是想到吕阳,想到最近这一对“兄弟”的关系,他便释然了,只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解释道:“阳儿才是真正的孤儿,是我在带着你逃亡的时候在路上捡来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命。” “你还真是深谋远虑...” 陈羽冷冷的嘲讽了一句,他自然能听明白,吕阳之所以被吕祝捡回来,恐怕从一开始的作用就是替自己挡枪,这种事不论在哪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对于这份嘲讽,吕祝皱了皱眉,说道:“阳儿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而且你得明白,我救了他的命,养活他长大,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在必要的时候为你赴死,你完全没有必要纠结与此!” 第254章 口谕与遗愿 陈羽此刻根本不存在纠结这种情绪,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替身这种事,若是有人愿意为了某个理由出卖自己的性命,他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吕阳显然不是那一种,自己这个“发小”活着的意义就是替人去死,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莫说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已经与吕阳有了一些感情和最基本的信任,就算吕阳与自己毫无关系,他也同样不可能认可这种事情。 不过他很清楚,在吕祝面前,这件事不存在继续争论的意义,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对人、对事的认知是截然不同的,他深知自己不可能通过几句话就改变一个古代人的认知,反过来说,对方同样不可能说服自己。 沉默了片刻,他轻声说道:“算了,多说无益,日后我自会更加小心,尽量不让自己陷入危险,只要你不出手,不暴露身份,那阿阳与我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出问题...我不希望自己出手,同样不希望他出事,至于你…最好也不要出事。” ....... 吕祝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神色不耐的少年,今日这番对话的过程,和延伸出的话题,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似乎,完全脱离了本意... 他神色一肃,认真的说道:“一个替身是生是死这种小问题确实没有必要过多讨论,既然您想他安全,这件事想达到并不难,只要我们不暴露身份,他自然不会有事。” 陈羽算是听明白了,吕祝找到自己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说清楚一件事… 告诫自己有事没事都不要作死! 不过这种进言式的劝说,实在令人无语,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淡淡回道:“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说过了,往后我会注意的。” 吕祝眉头微皱,语气又严肃了一分:“老臣觉得殿下并没有明白,其实就算您不打算与大楚朝廷作对,甚至想要在巡狩司内安稳的过完一生,这些都没问题,只是您最近所做的事,每一件都会对自身安全产生风险,从而增加身份暴露的可能...” 吕祝突然之间用上了尊称,把二人的身份与地位强调了一遍,这让陈羽很不习惯,而且这个身份,也不可能令人满意。 原本,能有个高贵的身份应该是每个穿越者梦寐以求的好事,可自己这个,高贵也许确实是高贵,却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旦暴露只会获得举国追杀这一个“好处”。 他的心里很烦躁,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唯一支撑着他忍着各种不爽坐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听到面前这位在前朝时期应该地位不低的吕大人,能拿出一些宝贝什么的交给他, 毕竟,一个高手临危受命,带着覆灭皇朝最后的血脉逃命,总该带点家当吧,不论是武学秘籍还是神秘的藏宝图,总是该给一些翻身的本钱。 当然,他所期待的宝贝里不包括传国玉玺,那破玩意儿一旦拿出来,就是个催命的祸患。 ...... 心不在焉听完对方所担忧的事,陈羽抠了抠耳朵,略显不耐的说道:“其实经你这么一说,我反倒发现一个问题,看来自从我到了郡城之后,从始至终都没有查出山河会真正的目的和计划,如果我这种明面上看来没身份没地位的小角色真的查到什么,正如你所说,早就应该有人来刺杀我了,就像李万里那样。” 吕祝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刚说了一句话,话题就又跑偏了,不过他想了想,发现对方说的似乎没错。 郡城之中看上去颇为混乱,山河会也动作频频,但是从始至终,他的小主子都是安全的。 山河会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陈羽查案,甚至会时不时送上一些线索...和破绽。 想到这里,吕祝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无关的问题抛诸脑外,他发现又被带偏了,看了一眼低头思索的陈羽,轻声道:“殿下...” 陈羽抬起手制止,随后抬起头一脸不爽的说道:“你喊我什么都行,别喊殿下,这个称呼,或者说身份,我一点也不喜欢。” 可话一出口,吕祝的脸色就变了,不似之前平淡,他皱着眉,严肃的说道:“不论殿下是否喜欢,体内流的都是大雍皇室的血,这一点,在出生的是个就已经注定了...当然,您可以不当这个皇子,也可以不考虑夺回皇位,但是,您不能厌恶这个身份,这是贵妃娘娘唯一就给你的东西了!” 陈羽得脸色变得古怪,不过转瞬酒被遮掩过去,他充满疑惑的问道:“吕夫子,你当年在宫里事什么身份?” 吕祝有些无语,话题…又被转移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似乎确实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他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老臣是先帝的近身暗卫统领,奉先帝口谕,在城破之时护送殿下脱离危险,以图…”说到这里,他便闭口不再继续往下说,双眼中不受控得流露出一丝复杂。 虽然只听了半截话,但陈羽能猜得出来,那位被世人唾弃残暴帝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不可能临死还想着送一个儿子逃命。 所以下的命令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句,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 比如,积蓄力量,光复大雍! 想到这些,他的神色再次不受控的古怪起来,看了看对方光洁无须的面庞,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你是宦官?” “先帝的暗卫,自然都是宦官。”吕祝淡淡回道。 陈羽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内心却在想着,既然是先帝暗卫,接的又是先帝的口谕,但是这个家伙,却执行的却是原主生母的遗愿… 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有一个很大的瓜… 不过他不是爱好八卦的人,没兴趣探究那些陈年旧事,而且不论这个前朝的暗卫统领,一个大太监,当时到底安的什么心思,自己终究是受益的那个人。 因为幸亏这个家伙听了贵妃娘娘的遗愿,自己才能享受隐姓埋名带来的安逸,不必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如过街老鼠一般,终日东躲西藏。 他看了看神色如常,似乎没有一点心虚的吕祝,轻声问道:“你是什么修为?” 第255章 很厉害的保镖 吕祝是前朝的暗卫统领,与前几天被抓获的那个前朝大内侍卫统领地位差不太多,陈羽猜测这家伙至少应该拥有九品境的实力。 原本以为已经很高估对方了,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只听这个看上去颇有些书卷气的“教书先生”十分平静的说出几个字:“应元境...” “应元境!?” 陈羽震惊失色,身体本能的轻颤一下,双眼也瞪得滚圆,一脸不可置信,他极少如此失态,但是此时此刻,情绪却有些不受控制。 毕竟,那是个传说中的境界,犹记得罗卫曾经科普过,整个大楚只有八位应元境,每一人现今都是大楚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不过很显然,吕祝并不是那八位之中的任何一位。 许久之后,他的心情稍稍平复,才诧异的问道:“世间流传的八位绝顶高手中没有你...” 吕祝依旧淡然,他细细的品着茶,举手投足之间显出几分儒雅,看不出威势,也看不出气度,完全不似一个高手。 他微微一笑,回道:“确实没有我...当年逃离的时候,我不过是九品罢了,只是前几年有些机缘偶遇,不论是身体,还是心境,都有了些进步,才侥幸迈过了那道坎儿。” 陈羽舔了舔嘴唇,脑中还有些混乱,几个月时间,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已经从一无所知变成了一知半解,应元境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代表的是超越凡人的力量。 只不过,有关那个超凡境界的传说之中总是充满了敬畏,却并没有对其实力的描述,所以一直以来,他只知道应元镜很强,但到底如何强,却没有概念。 好在前些天听吕阳吹牛的时候说过,秦山海在抓捕陆庆章这种九品高手的时候,根本没费什么力气,正面一拳就解决了战斗,然后把人削成了人棍儿。 虽然凭这一点点信息,显然无法判断应元镜到底有多强大,不过至少能证明,碾压一个令自己望尘莫及的九品高手,对于应元境来说只是抬抬手的事罢了。 想想如今还没有人知道这世间又增添了一位绝顶高手,而且这位高手还藏在自己身旁,他的心里有些激动...这该死的身份,并非一无是处。 …… 陈羽感觉今日听到的惊喜和惊吓有点多,他压抑着内心各种各样的古怪心思,凝视了对方许久之后,才挤出几个字:“你已经达到了如此境界,还有什么样的危机是不能扼杀在摇篮中的,我觉得只要我们稍稍动些心思,就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的危机。” 吕祝摇了摇头,回道:“我能猜到你在想着什么,但这里不是固县,而是西川郡,是秦山海的地盘,他的实力非常可怕,而且最重要的是,很多人都忘了,那个老泼皮刚刚从军的时候,是一名斥候,所以,也极少有人会想到,贵为王爷的他,会天天在城中‘闲逛’,在这座城池之中,任何小动作都有暴露的风险,所以除非你有性命之忧,否则我是不会出手的。” “闲逛”自然不是真的闲逛,陈羽明白了吕祝心中的顾虑,感到有些无奈,如此强大的助力,却难以动用,实在令人不爽。 不过下一瞬,他心中一激灵,突然意识到那位王爷既然总是到处“闲逛”,那是不是经常会在暗中盯着同样喜欢闲逛的秦婉。 一念及此,陈羽张口便问了出来,但是吕祝却是摇了摇头,回道:“我只能确定他经常出现在城里,至于在做什么,是不是再暗中保护自己的家人,无法确定。”说到这里,吕祝诧异的问道:“你为何如此在意秦家那个小女娘?” “好奇而已。”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被问了不愿回答的问题,陈羽便岔开了话题,反问道:“秦山海知道你的样貌吗?” 吕祝看了陈羽两眼,突然笑着说道:“那丫头看着清秀,你中箭的时候看上去也挺担心你的,不过性子野了点,不是个安生的人…” “???” …… 陈羽并不打算接这种话茬,他与秦婉之间的关系远比外人看到的要复杂,属于不能说的秘密,随手将面前已经凉掉的茶水倒掉,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 随后,他放下茶杯,平缓的说道:“你见过我的身手了,不论是杀人,还是逃命,应该清楚就算是七品境的武者,也未必能奈我何…”说完,便站起身又道:“还是那句话,以后我会小心的,如果没别的事,今日就说到这吧。” 看到陈羽装模作样有些心虚的样子,而且打算离开,吕祝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也站了起来,但是并非送行,而是伸手阻拦道:“咱们还没有聊完…” 陈羽诧异的停下脚步,不及开口,吕祝已经继续说道:“你如今的能力确实不错,而且在固县的时候我见过你练习飞刀技巧,虽然不知你从何处得的灵感,但是我得承认,失魂之后,你的勤奋没有减少,但是悟性却高了许多,只是,这些并不够,飞刀这种东西,随着你的修为提升会越来越鸡肋...” “你准备教我些东西?”陈羽嘿嘿一笑。 “先坐下吧...”对方语气中的期待吕祝听出来了,笑着说道:“不需要我教,而且你修炼的东西,我教不了。”说着话,他已经坐会原位,给自己添满茶水。 陈羽皱了皱眉,也坐了回去,心中,脸上,尽是不解与疑惑。 自己所修炼的《青锋诀》是当时罗卫给的,虽然是一流功法,但也只是比较寻常的那一类,巡狩司内很多老巡探和总领修炼的都是这个,并不如何稀罕,几乎高境界的人都能指点一二。 但是面前这个堂堂应元境大太监,竟然说无法指导,这让他意识到对方应该是话里有话,不禁问道:“我不过是修炼的一流功法,竟然连你这种高手都指导不了,你还瞒着我什么?” 第256章 血脉功法 “谈不上瞒着你,如果你真的打算舍弃十三皇子这个身份,然后一直在巡狩司待下去的话,你曾经修炼过的那套功法,只会给你招灾惹祸。”吕祝轻声解释道。 陈羽有些不甘心,说道:“功法就是功法罢了,怎么还会招灾惹祸,我若是不说,谁知道我修行的是什么功法!” “那套功法不一样!”对于陈羽的疑问,吕祝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回道:“那是大雍开国帝王,高祖陛下自创的功法,契合皇室血脉,只有如你这种血统纯正的嫡系才能修炼,而且,那套功法一旦运功,会有一些...显眼。” 陈羽感觉自己听了一个神话故事,他曾经认为所谓的元劲,不过就是类似于内功一样的东西,因为每次运功与发劲的时候,那一股从丹田处涌出,瞬间就可以流遍全身的暖流,很符合他对于内功的想象。 但是...这个血脉又是什么情况!? 疑惑了一瞬,他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有关血统高贵又或者低贱这种狗屁逻辑,前世就有多极端分子四处宣扬,甚至时常造成骇人听闻的惨案。 但是没想到的是,在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血脉一说,而且修炼一种功法竟然还讲究这个。 他一脸古怪的笑了笑,说道:“听上去,这套非前朝皇室不能学的功法...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确实很厉害,在顶级功法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吕祝点了点头,做出与了很肯定的答复,随后,他看了陈羽两眼,笑着说道:“这本功法你曾经修炼过,已经出了门,不过因为失魂症的缘故,你已经全部忘掉了,不如这样,你离开巡狩司,或者想办法调离郡城,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阻拦你修习...你觉得,如何?” 闻言,陈羽坐回凳子上,笑着说道:“看来你今日不仅仅是为了提醒我小心谨慎,你还想劝我离开这座郡城,或者说,远离秦山海...” “刚才我已经与你说过了,秦山海很厉害,你继续待在这里,我若是出手,很可能会被他察觉。”吕祝回道:“虽然他并不知道我的长相,但是只要我被发现,西川郡多了一个应元镜高手的消息泄露出去,总会有人联想到什么,而且我出手搭救的还是你这个孤儿,就算有阳儿作为掩护,你也必定会被怀疑!” 吕祝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陈羽只是略一思忖,就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若是想走,虽然麻烦一点,但是与韩玉林好好谈一谈的话,并不是不可能,但是一旦离开,那意味着将要放弃这几个月以来拼命调查的功劳,更重要的是,秦婉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陈羽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朋友,一个真正可以互相理解的朋友,这需要双方有相似的经历,相似的认知,和相似的价值观,而秦婉就有可能成为这样的朋友。 “我不想离开这里,至少暂时不想...” 说完他再次起身,又道:“方才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也听得很明白,还是那句话,我会小心,尽可能的不让你出手救我,这样,我们就不会暴露。” ...... ...... 太阳早已升起,街道上熙熙攘攘,陈羽沿着街边缓缓向巡狩司走去,走的很慢,步子迈的明显不如从前矫健沉稳。 因为秦山海的缘故,夜间没有睡好,因为吕祝的缘故,早饭也没有吃好,美好的生活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被两个决定高手搅得一团糟。 望着蔚蓝天幕上那散发柔和光芒的暖阳,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哎...一件一件来吧。” 没多久,陈羽便回到了巡狩司,得益于山河会案子中的耀眼表现,如今司衙之中大部分人已经认识了他,守在大门前的小巡卒远远的就已经躬身行礼。 随意的冲那个有些面熟的少年点了点头,他迈进了大门,却看到岳介正在前院召集着人手,身边已经聚集了十余位巡探。 已经有如此数量的人手,对方却还在等人,这似乎是在为某个规模不小的行动做准备。 ...... 陈羽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岳总领!” 岳介闻言转过身,眼神中露出诧异,看到迎面而来的少年脸色仍旧发白,步伐也有些虚浮,他无奈的摇摇头,笑道:“你才修养几天,不好好在王府养伤,回来司衙做什么。”语气中带着关心。 陈羽面色一苦,他倒是想继续躺在武陵王府的客房里,那里可比自己在司衙内的宿舍舒适多了,而且有事没事还能与秦婉聊天说笑,算得上逍遥快乐。 奈何那个王爷,实在有点烦人。 他苦笑一声,半真半假的回道:“我这伤只伤到了皮肉,根本不算什么,总是躺在床上感觉人都锈了,还是来司衙活动活动心里舒服些。” 岳介再次摇了摇头,心想这少年不仅脑子好使,而且做起事来也是够拼的,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得到韩玉林如此重视。 他迎了上去,仔细的看了对方两眼,轻声问道:“伤势确定无碍?” 陈羽点点头,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要不是剧烈运动,并不会导致伤口开裂。 “自然无碍,只要你别让我跟凶徒打架就行。” 岳介哈哈一笑,他也挺喜欢面前这小子,与对方合作查案,是一件挺舒服的事情,或者说,与任何一个聪明人共事都是一件挺舒服的事。 又寒暄了两句,他开口说道:“最近的司衙里忙乎的事你也知道,城防营那边的内查你有兴趣吗?” “没兴趣...”那种程序化的筛查工作既无聊又麻烦,陈羽说道:“朱家那一对儿狗男女应该更有趣,我去审一审。” 岳介点了点头,刚想同意陈羽的提议,突然觉得手头上的任务明显更加急迫一些,于是他开口说道:“那两个家伙不是什么硬骨头,知道的事应该也倒得差不多了,还是跟我走吧,这边有任务。” 第257章 调查郡守府 巡狩司的行动通常都是以巡探所带领的四人小组为单位,寻常任务,一般出动三到五支小队也就够了。 此刻,聚集在岳介身旁的却至少有二十余人,陈羽环视了一圈,发现其中有七、八位都是自己能喊出名字的巡探,然而人员似乎并未到齐,对方明显还在等人。 如此数量的行动人员,意味着任务不论是否重要,都是比较麻烦的那一类。 陈羽感到有些诧异,这几日除了监室各大家族和调查城防营的内奸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其它重要的任务,这让他很自然的想到了秦山海想到了西征。 通过昨夜的交谈,他知道那位扔给自己一个大麻烦的王爷前些日子回了一趟皇城,应该是与皇帝和朝廷达定下了一些事情。 ...... 岳介看出了陈羽的疑惑,出言解释道:“根据王爷所说,郡守府那边在城中那场伏击案之后,八百里加急向丞相府送去了一份奏书...” “八百里加急?” 陈羽闻言愣了一下,他知道在大楚朝廷对于奏书和情报的传递是有着严格分级的,像八百里加急这一种已经是最高规格,往往突发战争、叛乱或者重大灾害的时候才会动用。 但是仅仅因为山河会反贼伏击了武陵王的女儿,这种事肯定是用不上八百里加急的,如此急迫的把事情汇报给朝廷,肯定是有点问题,而岳介此刻提起,也正是在印证着这一点。 他想了想,问道:“郡守府这么着急把这件事报上去,是打算让朝廷知道西川郡不太平?” “没错,确实有人想通过这件事,让皇帝陛下重新评估西征的事情。”岳介笑了笑,回道:“而且,动用八百里加急,需要郡守和郡尉同时加盖密印,我们已经连夜查明,那二位大人并不知晓此事,也没有加盖密印,所以从正规手续上来说,郡守府根本没有下达过送出紧急奏书的命令,更有趣的是,我们发现送奏书的那个人,并不属于郡守府。” “照你这么说,不仅仅是城防营内不干净,就算郡守府里,也不太干净...”陈羽皱了皱眉,他知道驿差送奏书所用的马匹都是沿途驿站提供调配,不过按律例,驿站需要核验驿差的公文并加盖印戳之后才会提供马匹。 从西川郡去往皇城,这一路需要经过几百个驿站,而八百里加急为了保证日行八百的速度,每隔三十里到五十里就需要更换马匹,所以这意味着那个“驿差”在每个驿站都要出示公文更换马匹。 想到这里,他轻声说道:“有些矛盾啊...郡守府没有下命令也没有行公文,可一个假驿差,怎么可能一路换马将奏书送到皇城去。” 岳介点点头,管理驿站的驿使虽然只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吏员,但是大楚马匹稀缺,所以对这个职位的人筛查很严格,每一个驿使业务能力都不错,不可能一路上几百驿使都看不出公文是作假的。 他回道:“所以只能证明一点...驿差可能是假的,但是那份需要郡守和郡尉同时盖上密印的公文,是真的。” 陈羽苦笑着摇摇头,似乎真的应了他那具随口之言,山河会这个案子,真的是越查,西川就越乱。 ...... 又等了一会,被调来执行这次行动的巡探和巡卒们陆陆续续到来,吕阳和车小小也被陈羽差人喊来,司衙的前院中已经聚集了四十余名巡探与巡卒。 岳介清点了一下,发现人到齐了,便开始对众人分派任务。 其中一小部分人手,被安排去了沿途的驿站对驿使进行二次问询,看看之前有没有遗漏什么。 还有一部分人被安排去排查郡守府中的各级官员,一个一个筛掉那些有机会接触到八百里加急这件事的人。 而岳介,则带着两支信任的小队,连同陈羽的小队一共去往郡守府,与李如贤和刘子夏好好聊聊。 ...... 四十余人领命之后,执行同类任务的人又聚在一起小范围的谈论了一下,将任务再次细化了一番,那些巡探们才带着各自的巡卒去执行任务。 看到众人散去,岳介和陈羽也带着各自的人走出了司衙。 走在路上,可能是因为岳介一直没开口,所以一行人都很沉默,吕阳关切的看着陈羽,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这些小细节都被陈羽看在眼中,他不得不承认,不管原主与对方各自身份如何,儿时建立起的情谊,应该是很真挚的。 与车小小一直对自己存在感恩之心不同,这个帮不上大忙而且整日不着调的兄弟,陈羽觉得自己应该就是受到这份真挚的感染,才会对其产生信任。 一路无话,众人已经到了郡守府门前。 可能是受到某些人个人喜好的影响,大楚的衙门似乎都是同一种风格的建筑,陈羽虽然是第一次来郡守府,不过站在门前看了看,感觉除了大一些之外,与县衙也没什么差别。 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站在郡守府大门前,这个中年人显然是特意等候在此,看到韩玉林之后,隔着老远,就迎了上来,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镇抚使大人,郡守和郡尉大人已经在正厅等候了” 韩玉林点了点头,便率先踏进了大门。 ...... 与县衙一样,宽阔的前院正对的就是府衙大堂,黑色柱子与惨白的墙和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牌面,彰显着这里的威严与庄重。 跟着韩玉林,陈羽等人绕过了大堂,穿过一道小门,进入了郡守府日常办公的主院。 主院比前院大概要大上两三倍,青石板铺筑的主路两侧除了几颗依旧苍翠的松柏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装饰用的植物,很单调。 靠着东西两侧院墙的位置各有一排大屋,偶尔能看到一些吏员抱着一摞摞的文书进进出出,显得很是忙碌。 而笔直道路的尽头,就是比前院大堂略矮一些的主厅,能看到门前站着两个中年人,陈羽人的其中一人,正是郡守李如贤。 第258章 字迹 不论是李如贤还是刘子夏,此刻心中都十分忐忑,特别是刘子夏。 城防营出了内奸这件事本来就对他影响颇大,失察之过是不可避免的,他昨日夜里还在想着如何应对朝廷的问责,如何才能把这份罪责大事化小,结果早晨醒来,管家又给了他一个噩耗。 而一旁的李如贤也是面露愁容,虽然大楚军政分离,城防营出事与他没有关系,但是同在一地为官,明面上的罪责没有,但是朝中大员多多少少也会对他有些看法。 好在,如果只是朝中一些官员有一点点看法的话,他倒是有办法应对,只要通过自己的人脉,在朝堂上美言几句,就可以把影响降到最低,但是没成想紧接着又发生了驿差这件事,而且那封奏书中的内容还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番争辩,这就有些麻烦了。 正在二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韩玉林已经走到了近前,看着面色愁苦的二人,他淡淡一笑,说道:“二位大人,又见面了...” 李如贤露出苦笑,恭敬回道:“韩大人就别说笑了,我二人这是飞来横祸...”行过礼,他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各位,里面坐下说吧。” 韩玉林没有急着进屋,而是摆摆手说道:“不急,你先安排人带我这些手下去查一查最近一段时间驿差出行的记录...” ...... 在李如贤的安排下,之前引路的师爷带着岳介和连同吕阳与车小小在内的一众暗探离去,而陈羽则陪着韩玉林走进了正厅。 李如贤让出主座,待韩玉林坐下之后,自己才坐在了下首位,看了一眼站在韩玉林身旁的陈羽,感到一丝诧异,这青年他倒是见过一面,不过没太多印象。 他已经在西川郡待了十几年,没少与韩玉林打交道,对方身边都有哪些亲信,自然是十分清楚。 但是眼前陈羽,很显然是个新人,这让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陈羽感受到目光,也看了看李如贤,发现对方此时竟然还有闲心关注自己,于是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刘子夏,这位郡尉大人脸色明显就要比李如贤差得多。 就在这时,韩玉林开口了:“关于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驿差用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将一封有关西川近况说明的奏书送去了宰相府,一早我已经派人通传了,这是我个人念及同朝为官的情谊,才私下对你们透露的。”说完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二人,又道:“既然二位已经准备了几个时辰,如今我已经来了,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了么?” 李如贤转头看了看刘子夏,看懂对方的意思之后,他便转过头,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早上收到巡狩司差人送来的消息,他经过细致的思考,就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善意的提醒,而是一种试探,如果自己真的做了些什么,说不准就会因为心虚做出一些掩盖罪行的事情来。 但是有关驿差、八百里加急,甚至那一封奏书,他完全是一头雾水。 此刻韩玉林直言问起,李如贤微微摇了摇头,回道:“韩大人,有关驿差这件事,下官也是在听到您的提醒才得知有这件事,但是下官从未写过奏书,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后续发生的事。” 韩玉林没有接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奏书,抬起手晃了晃,说道:“这就是那本奏书,是武陵王大人转交给我的,并告诉我,这是原本。我已经安排人与李大人的笔记做了比对,我手下的行家告诉我,这本奏书的笔迹,与你有九分相似。” 李如贤眉头一挑,明显非常意外,因为他没想到这本奏书竟然从皇城被带了回来,这也证明了,武陵王前些天去了一趟皇城,上了朝堂,还见了陛下。 不过此刻他没心思多想这些,而是赶忙起身走到韩玉林身前,恭敬道:“大人可否容下官一观。” 韩玉林淡淡一笑,就递了过去,这本奏书拿出来本来就是让对方辨认的,其实手下的专家告诉他的根本就不是九分相似,而是七分。 别看就差这一点,但是就这两分差距,足以得出两个完全相反的结果。 一个人的笔迹是长年累月养成的,如果因为某些因素造成了些许不同,那最多是极个别的一些小细节,若是九分相似,那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不是作假,但若是只有七分相似,那百分百是有人仿的,而且仿的水平不咋地。 ...... 李如贤接过奏书,细细的翻看着,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这本奏书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笔迹,但是这些字迹,除去与自己笔迹相似的那一部分之外,似乎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不禁又仔细的看了看,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轻声说道:“这个字迹...似乎有些像老臣的一位友人。” 韩玉林目光一闪,他等的就是这个回答,但是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得到了,下意识问道:“是大人的哪位友人?” 李如贤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突然变得有些迟疑,地城喃喃道:“但是不可能啊,若是他的话,想要模仿我的字迹,应该更像一些才对。” 韩玉林眯了眯眼,声音提高了几分,提醒道:“李大人!” “啊!?”李如贤回过神,将奏书递回去,轻声道:“下官认为,这字迹似乎有点像林夫子的字。” 韩玉林闻言一愣,问道:“你说的是林家家主...林仲舒?” 李如贤犹豫了片刻,随后点点头,回道:“对,但是,下官不敢肯定,大人也知道林夫子不仅满腹经纶,更是写的一手好字,这西川郡城之中,唯有林夫子写出的字带才有独特的势,这个势,是模仿不来的,但是那本奏书之中,我只是隐隐能看出一些,却并不多,所以...” 韩玉林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再次翻开那本奏书反反复复的仔细看了几遍,但是根本看不出李如贤所说的“势”。 他虽然挺喜欢读书写字,但是毕竟是个武夫,舞文弄墨这种事只是个闲暇时的爱好罢了。 发现自己完全看不出端倪,他偏过头对一旁勾着头观望的陈羽说道:“去吧衍林喊来。” 第259章 又是林仲舒 片刻后,岳介被喊到主厅,听闻那本奏书重点的笔迹可能与林仲舒有关,明显也是一惊,不过他并未多说什么,从韩玉林手中接过奏书,便转身离开,准备回去再让司衙中的专家们再查验查验。 待人走了,韩玉林看向低头沉思的陈羽,苦笑着说道:“看来真应了你的戏言,这案子,越查越乱,现在连林家都被扯了进来。” 闻言,陈羽抬起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回道:“我当时并不是戏言,而是随口说出了切身感受...”说到这里,他止住了话题,因为这里并不适合讨论案情。 韩玉林笑了笑,同样没有接茬,转头看向下面坐着的李如贤和刘子夏,说道:“这奏书的事暂且过去,按照惯例,我得先问一句,八百里加急这件事,按照大楚律例,正常情况下需要二位大人各自盖上印章,如遇到特殊情况,也至少需要至少你们其中一人盖上印章,这件事,你们有何解释?” 闻言,二人纷纷起身,从怀中掏出密印,走到韩玉林面前递了过去,李如贤说道:“韩大人,这密印比官印更重要,如果丢失的话,罢官都是轻的,如果因为这枚密印惹出什么祸事,有可能是要掉脑袋的,我等怎敢疏忽,从来都是随身携带。” “既未丢失,你们也未使用过?”韩玉林追问道。 李如贤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不过刘子夏似乎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 这一点点面部变化让一直留心观察的陈羽看到,他想了想,插言道:“我觉得二位大人似乎已经想起什么了。” 李如贤没想到陈羽会突然插话,眉头一皱抬起头再次仔细看了看对方,之前他就注意到这个少年并没有挂腰牌,看上去最多也就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而且只是站在韩玉林身侧并未有过任何举动,他原本以为这个没太多印象的新人不过是韩玉林新找来的心腹,不过经验欠缺,被带着跟来涨涨见识,所以并未太过在意。 没想到对方竟然在韩玉林问话的时候突然插言,而且直接向自己发问。 要知道,韩玉林就坐在这里,这种越过上司直接问询的事情,就算是岳介都没有干过。 更何况这少年腰牌都没挂,似乎只是个巡卒,按规矩,不入品,甚至不算巡狩司正式编制的巡卒,是没资格问询官员的。 不过此时此刻,这件令人诧异的事在李如贤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过多思考,因为他确实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件很麻烦的事,但是却不敢说出口。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有些愣神儿的刘子夏,心中很是担忧。 ...... 韩玉林看到李如贤和刘子夏的反应都有些古怪,还以为对方是因为陈羽过分的年轻从而产生了轻视的念头,于是他淡淡的看着李如贤和刘子夏,直接开口道:“这是我新提拔的总领,他既然问你了,回答便是,我也很想听听你们俩有没有想起什么!” 刘子夏是行伍出身,性子相对直一些,不禁惊叹道:“总领...这么年轻的总领!” 而李如贤却没有心情感叹,待对方话音一落,他急忙开口,想要给这位直肠子改不过来的同僚提个醒。 “没想到如此年轻就已经是总领了,真是年少有为,既然这位大人问起,本官自然是知无不言,可经过刚才细细回忆,发现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值得关注。” 此话一出,刘子夏回过神儿来,看了李如贤一眼,欲言又止。 不过这些小动作,又怎么能如此近距离的避过旁人的注意,陈羽眯了眯眼,转头向韩玉林投出了询问的眼神。 韩玉林自然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这是想要一点重量级的威慑,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口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李大人和刘大人不会有所隐瞒的,毕竟这牵扯的可是谋反大案,若是有所隐瞒,可是与谋反同罪定论的。”说完,又玩味的看了看神色已经发生变化的李刘二人,又道:“这一点都知晓吧,二位大人!” “韩大人说笑了...”李如贤闻言一滞,连忙出言想要解释,不过话说半截,他便不再说了。 刚才韩玉林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而且朝廷对于谋反和从旁协助之人的定罪,确实是同等的。 他不敢试,正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一旁刘子夏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回道:“韩大人,若是奏书的事与林家有关,下官确实想起了一件旧事,因为时隔多年,之前未曾想起。” 看到同僚这么快就说了,李如贤叹了口气,说道:“下官也想起来了。”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试探,韩玉林又说了句吓唬人的话,就起了效果,陈羽微微一笑,不再开口。 而韩玉林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面前的二人,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接说道:“既然想起来了,那就说说吧。” 刘子夏有些烦躁的说道:“这事还是让李大人说吧。” ...... 李如贤再次叹了口气,心知自己之前的谎话真是做了一件蠢事,自己与刘子夏本就不是同心。 沉默了片刻,他轻声说道:“大概七年前,我曾经帮过林夫子一个忙...” “又与林仲舒有关?”韩玉林冷声问道。 李如贤无奈的点点头,他之前看完奏书的时候就想起了这件陈年旧事,但是一想到奏书的事若真是林仲舒所仿冒的,再与当年之事一结合,那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是祸躲不过...” 他心中想着,口中说道:“当年林夫子说是有急事需要给宰相大人去一封密信,便来找下官帮个忙,想要以奏书的形式送到宰相府。”顿了一下,又把语言组织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一开始下官是不愿意帮这个忙的,毕竟从西川郡到皇城,林夫子的意思是两日内送达,那肯定要动用最快的方式送信,而满足条件的方式,只有八百里加急这一种。按大楚律例,朝廷的资源是不能滥用的,所以便与他商量,若是用寻常的方式,最多四日之内也就到了,不差这两天...” 第260章 直觉 韩玉林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李如贤话虽然没说完,但是最终的结果他已经猜到了,不论是为了与林仲舒的私交,还是有心巴结顾子云,又或者因为钱财,都有可能让这位本就不干净的郡守大人利用职务之便做一些假公济私的事。 不过这家伙显然还想避重就轻,不肯完全说实话,便直接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述说,转头看向刘子夏。 韩玉林常年监控西川郡的所有官员,对所有官员的性格都有些了解,他知道刘子夏喜欢喝酒,喜欢赌博,小毛病不少,但是并没有做过什么贪腐的事情。 而且此人毕竟当过兵,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于是开口问道:“刘大人,想必帮助林仲舒这件事,你也参与了,你来说说吧!” 刘子夏看了看韩玉林,余光看到李如贤同样转头望来,眼神中有点莫名的意味,不禁烦躁的瞪了对方一眼。 他真是后悔当初帮了这个忙,不过事已至此,想了想,便准备抓住机会减轻自己的麻烦,赶忙恭敬一礼,开口解释道:“下官记得当林夫子邀请李大人与我去了书院,然后谈起了此事...” 韩玉林皱了皱眉,他可不想再听废话,随即提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插言道:“说重点!” 刘子夏本就心虚,被这一声颇为严肃的质问吓得一颤,略一犹豫,便赶忙回道:“林夫子许诺会写信给朋友举荐我的侄子,以此为好处让我帮忙,我就答应了。” “所以你们给林中手盖了密印,让他可以动用朝廷的驿站。”韩玉林说道:“不过,八百里加急的公文,使用过一次就作废了,林仲舒如果找你们帮了忙却没有送所谓的那封信,你们难道不起疑吗?” 刘子夏一脸苦涩,小声的回了一句:“当时,林夫子说日后可能还会有急事找宰相大人,所以...所以多要了一份公文。” “啪!” 韩玉林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一旁的桌子上,怒声道:“两份...你们俩还真是大方啊,都觉得自己命长吗!” 他是真的怒了,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二人竟然如此胆大,为了各自的好处或者为了拍宰相马屁,竟然无视律例,如此浪费朝廷的资源。 看着二人低垂着脑袋颤颤巍巍的模样,他气不打一处来,追问道:“所以说,林仲舒在找你们那道两份公文之后,用掉了一份,而另一份,始终都没用?” 李如贤低着头,小声回道:“驿站若是有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传递,都会有详细的记录,然后送回郡守府报备,这些年,我确实没看到林夫...林仲舒用掉那第二份公文。” 韩玉林冷哼一声:“你们这官,真是做到头了...”刚打算把二人都抓到司衙细审,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陈羽已经凑了上来。 ...... 先是奏书有林仲舒仿造的痕迹,然后又爆出林仲舒通过一些关系和手段获得了两份八百里加急的使用公文,如果再结合那个老夫子与宰相大人的私交,似乎一切都在显示着,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奏书,就是林仲舒送给顾子云的。 整个前因后果在逻辑上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陈羽却感觉到,很不对劲。 并不是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只是单纯的感觉到,这件事查的太顺利了,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就查到了林仲舒,而且顺便挖出了李如贤和刘子夏这两位郡守府中官职最高官员的不法行为。 他凑到韩玉林身旁,小声说道:“大人,属下有些想法,想与您单独汇报。” ...... 陈羽带着李如贤和刘子夏找到了正在查询各类文书的吕阳和车小小,然后又在李如贤的指引下到了郡守府的偏厅。 让两个吉祥物看好这两个大官而且不允许他们与任何外人有所接触之后,他便转身回到了主厅。 韩玉林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坐在主位上喝着茶,看到陈羽回来,他直接问道:“你小子又发现了什么?” 陈羽知道这位上司此刻心情不佳,原因可能有很多,可能有自责,有痛心,有愤怒,有不齿,等等等等… 不过对方心中所想的事陈羽并并没有细想,他的内心很平静。 而这份平静中包含的冷静与客观,是前一世在无数艰难或复杂的任务中养成的本能。 恭敬的行了一礼之后,他轻声说道:“韩大人,这二人暂时动不得,而且属下认为,林家的事恐怕也不好处理。” 韩玉林皱了皱眉,刚才他是一时愤怒,冷静下来之后,他已经明白,若是自己把西川郡这一文一武两个大官全给抓了,怕是郡守府和城防营都得出问题,更何况还有那个声望极大的林家,甚至可能还牵扯到那位一人之下的宰相大人。 他呼出一口浊气,回道:“说说你的想法和应对之法吧。” 听到应对之法四个字,陈羽就明白面前这个常年搞监察和情报工作的上司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他顿了顿,说道:“西征的事情王爷与我透露了一些,所以郡守府和城防营还需要那二位大人坐镇,力保西川郡安定平和。当然,我们可以派些人以贴身护卫的名义盯着他们,这样的话,不论他们有没有问题,都不会有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话音未落,韩玉林已经皱起眉头,有些诧异的看着陈羽,插言道:“王爷把西征的事告诉你了...他都说了些什么?” “呃...”陈羽突然意识到西征这件事对于大楚来说,一定比他想象中更为重要,否则韩玉林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能岔开话题去关注。 他想了想,回道:“韩大人,这里说这些不方便,王爷对我说的不多,但是他交给我一件很麻烦的事,我本来就打算找您汇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就来执行这次任务了。” 韩玉林双眼一眯,他看了看年纪轻轻却聪敏沉稳的陈羽,心中更加疑惑秦山海到底对这个少年说了什么,又安排了什么任务,不过如对方所说,这个地方确实不太合适谈这些隐秘的事,于是他点了点头,回道:“既然这样,那些事回去再说,你继续吧。” 第261章 奏书的事情牵扯甚广,仅仅靠目前所掌握的一些供词,不论是查郡守府还是查林家,都会造成很大的动静。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些人要么身居高位,要么德高望重,人际关系都非常复杂,如果顺着这条线索查,能不能查到山河会不好说,但是肯定会查出来一大堆与谋反无关的人或者事。 这一点韩玉林和陈羽心里都很清楚,只不过韩玉林的想法是先查一查,等掌握了更多的线索,再考虑下一步如何去做,所以他一开始是打算直接抓走李如贤和刘子夏的,而陈羽提出的建议,则是让一切调查都在暗中进行。 ...... “暗中调查的计划应该已经行不通了,其实从我们今日来到这里,翻查了郡守府的所有文书,又派人去驿站问询了两次,已经惊动了太多人,人多嘴杂,也许要不了几个时辰,巡狩司正在严查郡守府的消息就会散出去。”韩玉林皱着眉回道,其实他并不认可陈羽提的建议。 毕竟根据秦山海带回来的那份口谕,姜元英已经下了决定,接下来为了备战西征,巡狩司要抽调大量人员开始在西荒布局,至于西川郡城内的这些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怎样的办法能尽快查清案情,才是关键,而不再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思路。 “没错,如果仅仅从查案的角度来看,确实是是行不通的。”陈羽点点头,回道:“不过我们现在的任务不仅仅是要查案,更要在查案的同时保证西川郡绝大多数人认为这里很平静,所以我们在这个时候仍然暗中调查,对有心来说自然如同掩耳盗铃,完全是个笑话,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韩玉林一愣,略一思忖,瞬间就明白了陈羽的意思,不禁投去赞赏的目光。 如果不是这孩子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真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思考的竟然如此周全。 对方说的一点都没错,暗中调查的意义不在于那些与案件有关或者无关的知情者,而是那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对于那些每日将主要精力放在讨生活的人而言,只要朝廷和官府都是安定的,那大楚就是安定的。 这才是保证西川郡不出乱子的根本。 “你小子很懂人心...” 陈羽呵呵一笑,这种事都是前世那些政客玩烂了的小手段罢了,他只不过是直接搬来用一下。 看到对方已经赞同了自己的建议,达成了初步的共识,他开口说道:“那接下来我们的调查就不需要太多人手了,案件的脉络很清晰,首先我们需要确定林仲舒手中的另一份公文是否是用在这一次的案子上,如果确定,那就要查一查郡守府内到底是谁,在这一次帮着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完善了除文书之外的程序。” ...... 又粗略的讨论了一下案情,陈羽建议查林家的事情韩玉林就不需要再出面了,毕竟镇抚使大人的位阶太高,去了林家实在太过显眼。 韩玉林也没有反对,他现在对陈羽越来越信任,只是淡淡的嘱咐了一句:“对林家,你既然要‘暗中调查’就别太招惹他们,文人的笔,武人的刀,都是要命的东西,如果一旦确定要抓捕,一定要先与我商量。” 舆论造势,用口水淹死人那种套路确实很麻烦,陈羽点头应下,便转身离开,准备找上自己的两个吉祥物,去一趟林家书院。 ...... ...... 由于大楚采用的是举荐制的缘故,书院一直以来都是大大小小家族的嫡系子弟才会来求学的地方。 对于绝大多数老百姓来说,虽然明白读书可以当官,也可以受人尊敬,但是他们之中却很少有人会考虑让孩子读书。 因为身为普通人,就算花费高昂的学费与代价让孩子进书院就学,也几乎不可能获得举荐的资格,就算获得了举荐的资格,到最后十有八九也会被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顶掉。 那些无权无势人家的孩子,就算很有才能,通常的结局就是去有钱人家或者哪个官老爷门下当个师爷,干着躲在幕后为人出谋划策的事情。 只有极少的人,才能够通过超凡的文才在这时间获得名望,获得朝廷的关注,谋个一官半职。 所以老百姓虽然敬仰那些教书育人的夫子们,也羡慕那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人,却不会去关注一座只为富家子弟服务的书院。 毕竟,相比遥不可及的梦想,那些填饱肚子都有困难的百姓们更关注眼前的生计。 不过自从长青教的开坛授业定在青林书院之后,这座原本只在家族子弟中名望极响的书院,随着《德道经》和道学思想的传播,在老百姓心中也逐渐有了名声。 要知道,《道德经》中有大量关于统治者应该为百姓谋福利的内容,而这些内容被华阳道人经过一番渲染之后,老百姓们很喜欢听。 ...... 今日并不是传道的日子,所以青林书院门前并不算热闹,只有一些路过的行人会驻足指着书院聊上几句。 陈羽来到书院门前,抬头看了看门头之上的金字牌匾,据说这牌匾是前些年林仲舒亲笔题写的。 李如贤口中描述的“势”令人有些好奇,不过他看了半晌之后,什么也没看出来,那龙飞凤舞般的“青林书院”四个大字,虽然写的很好看,但也就是好看而已。 “这玩意儿...难道大气磅礴或者气韵流畅就算是‘势’...好像并不难,是不是炒出来的噱头!?”陈羽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旁的吕阳疑惑道:“什么噱头?” 陈羽指了指牌匾上的字,说道:“那些字,能看出来与寻常的字有什么不同吗?” 吕阳撇了撇嘴,说道:“这些文人,一天天的不就是这样,写个文章就叫雅,听个小曲儿也叫雅,写几个字同样离不开雅,不论是老百姓能理解,或者不能理解,只要他们想要自夸一番,就会说那是风雅之事,字就是字,哪里还有意境。” 陈羽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没有艺术细胞的一个人了,但是跟身旁这个喜欢逛勾栏,逛窑子的“发小”比起来,明显还是要好上一些。 他又转头看了看毫无反应的车小小,突然发现己方三人的文化水平好像都不咋样。 “算了,这种事还是留给岳大人去琢磨吧...”陈羽打了个响指,说道:“走,我们进去见见西川最厉害的文人。” 第262章 林夫子 书院大门紧闭,平日里授课的时候,这扇大门是不会开启的。 陈羽能隐隐听到围墙之内传出朗朗读书声,他走到看上去有些陈旧的大门前,重重的扣响了上面的铜环。 等了半晌,木门被打开一道缝,一个中年人透过门缝向外一看,竟然是三个年纪轻轻的暗探,眉头不禁皱了皱,不过受到巡狩司“威名”的影响,他还是赶忙打开门,恭敬的问道:“不知几位大人有何公干。” 陈羽掏出怀中的腰牌,并不是那块应急用的总领腰牌,而是属于自己的巡探腰牌,淡淡说道:“自然是查案。” 看到中年人只是瞥了一眼那块铜制的腰牌,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竟然还堵在门口,陈羽脸色一沉:“怎么,你要阻挠我?” “草民不敢,但是书院中正在授课,可否等大人稍等一会...”中年人躬身行礼,看上去非常恭敬,但是语气中却很平淡。 陈羽感受到自己似乎不受待见,直到今日,他总算明白了韩玉林当初为何要把那块假腰牌交给自己使用。 本来他不想太招摇,所以才用了自己的巡探腰牌,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待遇。 无奈的摇了摇头,陈羽一把揪起中年人的衣领把人从门内拽了出来,扔给了吕阳,淡淡道:“先捆了,一会看看情况再说用不用带回司衙审问。” 那中年人就是个普通人,从来不曾修炼,只感觉身子一轻就被扔到了门外,撞进了一个笑嘻嘻的少年怀里,震惊道:“大人,里面都是各个家族的公子,好多都是郡守府和县衙中大老爷的子女,您这样不合适。” 陈羽转过头,有些好奇的看了中年人一眼,这家伙此时的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劝自己不要惹事,看来倒不完全是因为轻视自己的身份才会阻拦。 想了想,他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直接带我去见林仲舒,林夫子,我自然不会打扰到学生上课,否则的话,我不介意把所有阻挠我的人全部抓回司衙。” 中年人有点懵,这西川郡想要见林仲舒的人很多,有的是为了求学问,有的事为了解惑,有的纯粹是为了结交,但是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自家的孩子能得到林家的举荐,时不时就会有人前来拜见,所以书院内一直以来都有规矩,教学时不接受任何外人进入。 这个规矩整个西川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因此那些大人物的手下们自然也都知道,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前来打扰。 况且,陈羽出示的只是一块巡探的腰牌,身份实在太低了,以往巡狩司若是来这里办事,至少也是总领前来,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对林夫子的尊重。 所以,对于一个巡探在这种时候想要进入书院这件事,他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这少年惹上麻烦,便想着把人阻在门外,等待授课结束再引去见林夫子就好了,可没想到对方却是个愣头青。 看到中年人一脸惊讶却不说话,陈羽也懒得再废话,想想这书院中有些学员可能与司衙中的一些同僚有亲属关系,而自己拿个没品阶的巡探腰牌确实震慑不住,索性掏出了那块总领腰牌在中年人面前晃了晃,说道:“我不喜欢废话,如果你再不听话,就是阻挠朝廷命官办案,后果想清楚。” 看到那块腰牌,中年人一惊,虽然他不明白这少年为何会有两块腰牌,但是没人敢冒充巡狩司的暗探,赶忙说道:“大人,可否容我进去禀告林夫子。” 陈羽看了看手中的银质腰牌,心中只翻白眼,挥了挥手,让吕阳把人松开,淡淡道:“我等你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晚了,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中年人慌慌张张的跑回了书院,陈羽看着对方的背影,也没兴趣多想什么,反正身份与地位这种事,之所以人人都追求,就是因为能带来尊重或者敬畏。 中年人刚走,一旁的吕阳突然凑了上了,一脸震惊的问道:“阿羽,你何时当上总领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陈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从来没解释过这件事,不过车小小倒是知道陈羽在装死的时候有一个总领的假身份,想想这里肯定不适合说这个话题,开口阻止道:“色胚,这是大街上,不该问的别瞎问...” 吕阳翻了个白眼,“色胚”这个称呼整日被车小小挂在嘴上,虽然他已经习惯了,但是每次听到还是觉得很不顺耳,但是想了想对方说的有道理,便有些不情愿的闭了嘴。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中年人去而复返,有些气喘吁吁,而且这大冷天的,额头上却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急的,还是这一路跑得太快。 “大人,林夫子在后院恭候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陈羽点了点头,便带着人跟上了已经转身带路的中年人,往书院内走去。 ...... 今日的前院中非常空旷,不过用于传道用的木质讲坛还在,讲坛两侧的香炉也还在,只不过此刻并没有焚香。 随着中年人,三人快步穿过了前院,又经过了两侧皆是教室的主院,在一阵整齐的诵读声和夫子的训诫声中,走进了书院的后院。 这座后院布置的颇为雅致,其中所栽种的植物只有一种,那就是各种各样的松柏,哪怕此时正值寒冬,这座小院依旧显得郁郁葱葱,园林小景点缀其间,每一处景致给人的感觉都是恰到好处,很显然,布置这番景致的人,很用心。 不远处,一座足有三间房宽的木屋就坐落在小道的尽头,几乎已经被高矮不一的松树所包围,一个穿着青色棉袍的中年人,正在修剪一颗不足一人高的松树。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中年人转过头看了一眼,便将手中的修剪工具丢在了地上的小竹筐中,转过身平淡的望着正在逐渐靠近的陈羽三人。 等到几人到了身前,他躬身一礼,温和的说道:“没想到巡狩司竟有大人突然造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第263章 意料之外的人 面前这个受人敬仰的老夫子,有心修剪松树,却无心走上两步前来迎接,所谓“有失远迎”已经不是客套,而是明显带着不欢迎的意味。 陈羽笑了笑,很随意的回了一礼,很生硬的直接说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找夫子确认一下...”说罢他斜了一眼仍旧杵在一旁不走的中年人,又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这种毫无铺垫的对话令林仲舒温和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出言让中年人退下之后,便招呼三人走进了旁边的那座木屋。 屋内的主厅布置十分简单,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古卷,居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矮几,周围摆着几个蒲团。 矮几上除了一个样式普通的香炉和一盏很常见的铜油灯之外,就只剩下笔墨纸砚这些物件。 陈羽非常不客气的扫视了一圈,又看了看两侧被帘子半掩着的里间,隐隐看到其内部的布置与摆设同样简单的令人发指。 林家身为书香世家,开着整个西川最高级的书院,也许不算特别有钱,但是光每年的学费和各种各样致谢的财礼,所积累下来的财富也是很惊人的,但是这一间家主日常读书、工作、休息所用的屋子,竟然如此简单,如果不是门窗处的华帘看上去挺高级的话,这里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读书人讲究雅致,讲究意境,讲究返璞归真,又或者厌恶享受,这些陈羽都能理解,但是不论讲究什么,清贫这种事是不可能有人愿意接受的,这是人的本性,但凡有钱还要过苦日子,绝对都是装的。 ...... 看到林仲舒自顾自的走到矮几前坐下,陈羽也不等招呼,也找了个看上去厚一些的蒲团坐了上去,淡淡说道:“本官是孤儿,打小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礼数,只会打打杀杀,如有哪里冒犯,夫子见谅。” “无妨...”林仲舒又露出那看上去很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回道:“大人如此年轻就能成为总领,想必不仅练武的天赋高,头脑也是异常聪慧,若是读书的话,应该也能有一番成就,我愿意给大人提供读书的机会。” 陈羽淡淡一笑,对于这句话中到底是试探还是随口的客套并不在意,也没有兴趣在这里聊些废话,他直接开口说道:“我这人说话不爱绕弯,据我们调查,林夫子多年前通过一些手段获得了两份八百里加急所需的公文,当年用掉一份,如今手中应该还有一份。” 林仲舒目光一闪,笑容不见,他抬起头平静的望向陈羽,却没有回话。 陈羽眯了眯眼,同样望着对方与之对视,心里却想着,就算这老夫子名望再高,人脉再广,终究只是一介草民。 就算先不考虑假传奏书意图扰乱朝堂这一条还未确认的必死之罪,单单说多年前私下贿赂朝廷命官借用朝廷资源,和多年来私藏朝廷文书意图不轨这两件事,就足以被砍掉脑袋。 结果自己直接点破,此人却没有太大反应。 陈羽一时间有些猜不透,这林仲舒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有别的原因,不禁问道:“不打算承认么,又或者,你觉得可以用沉默这种低级的办法来对抗我?” “不...”林仲舒摇摇头,平静回道:“草民多年前确实因为急事找过郡守大人和郡尉大人帮忙,虽然那时的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但终归是触犯了大楚律例。今时今日既然已被查出,巡狩司想要治老夫的罪,自然应该认罪伏法,没必要多费唇舌解释。” 这种坦然的态度令陈羽有些意外,这一次八百里加急的案子恐怕是他干上暗探这个行业以来最简单轻松的一个案子,全部都是只问一句,相关的人便该交代的交代,该认罪的认罪。 如此顺利,让他感觉很不真实,这简直就像在大街上人赃并获抓了一个小贼一样简单轻松。 沉默了片刻,他抛开无关的想法,追问道:“其实这一次我来,除了确认私藏公文这件事之外,还要回收那份还未使用的公文。” 林仲舒平静的点点头,起身说道:“老夫这便去拿。”说完,转身往靠右边的里间走去。 很快,里间内就传出了翻找的声音。 ...... “阿羽,这老头这么简单就认了罪,咱们要不要把人带回去?”吕阳凑到陈羽身侧小声问道。 陈羽微微摇头,既然决定了“暗中调查”,那抓人暂时肯定不能抓,况且林仲舒已经认罪,真带回了司衙,到时候再把当朝宰相给扯进来,只会增添麻烦。 “先问清楚再说。”他敷衍了一句,准备等看到另外一份公文之后,再问几个问题,可正当他思考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轻呼:“林夫子,出事了!” 声音似乎有那么一丝丝耳熟,却不是之前见到那个看守大门中年人的声音,引得陈羽疑惑的望向门外。 片刻后,一个中年人出现在视线之内,他眯眼一看,果然眼熟,竟然是曾经见过的郡守幕僚...莫德。 陈羽曾经以冬耳的身份进林家书院观察宋子宁的时候,与这个幕僚有过一面之缘,他记得当时林青阳说过,此人是林仲舒的老友,不过当时对方有急事找林仲舒,只是匆匆一瞥。 他认清了来人之后,歪头又往通向木屋的那条小路上看了看,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 木屋开着门,所以远远的,不仅陈羽看到了莫德,莫德也同样看到了屋内三个暗探打扮的青年,他显得有些迟疑,但是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是下了决心一般走进了屋子,躬身行了一礼,与陈羽三人打了个招呼。 而听到动静的林仲舒此时也拿着一个木盒子走了出来,皱眉看着莫德,显然对方在这个时候到来,十分令人意外。 “你怎么来了...”他淡淡问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了一眼陈羽三人,又道:“如果李大人想提醒我有关公文的事情,恐怕已经没必要了。” 第264章 拙劣的演技 陈羽饶有兴趣的看着莫德,他非常确定,在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能从郡守府里跑出来给林仲舒送消息,这个幕僚出现的十分蹊跷,而且还有一个小细节,让他疑惑。 不等莫德开口,便抢先说道:“林夫子,之前领我过来的中年人应该是看门的吧,没想到在学堂授课的时候,这位幕僚先生不仅可以进来,而且还能无需人带领,就一路叫嚷着来到你这间小屋...”说到这里,他站起身走到了莫德身前,歪过头又看了看屋外,继续说道:“这到底是区别对待呢,还是此人身份特殊呢?” 听到陈羽这句话,林仲舒看了看屋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子,又抬头看了看有些慌张的莫德,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回矮几前,坐了下去,然后把手中的小木盒端端正正的放在矮几上。 陈羽转过头古怪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仲舒,又转回头看向莫德。 这位幕僚此刻的表情带着明显的畏惧,讪笑着说道:“既然林夫子有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想走。 陈羽抬手抓住了对方的后衣领,淡笑道:“你这家伙演技真的不怎么样...”随后稍一发力,便把人甩到离矮几不远的地上,同时冷冷说了一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好好待在那里。” ...... 莫德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惊恐,他看了一眼已经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侧的那对少年男女,身子抖得厉害,小声问道:“大人...小的就是来送个消息,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羽并没回话,自顾自坐到了林仲舒对面,才斜眼看着莫德,笑着问道:“你这家伙好像认识我,也知道我是谁...” 看到莫德的眼神出现了一丝丝变化,他刚想接着往下说,林仲舒突然轻轻敲了敲木盒子,平静的说道:“这位大人,关于文书的事...恐怕出了点意外。” 陈羽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对方所说的意外估计就是文书不见了之类的话,他抬起手挥了挥,说道:“文书的事晚一会再说。” 说完,他屁股挪了挪,转身正对着莫德说道:“我来郡城不久,郡守府里没人认识我,也没人知道我是谁,所以我出行从来不挂腰牌,但是你,看到我这样一个不挂腰牌的年轻巡卒站在这里说话,没有表现出好奇,也没有表现出轻视,反而表现出了畏惧,你觉得正常吗...所以,我很想知道,你是本来就打算这么演,还是进了屋才认出的我,从而真的感觉畏惧。”说完,他他思忖了一下,有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对,我没做过什么令人恐惧的事,也没有名声,就算你认出我,也不应该感到畏惧,所以你肯定是在演戏...” 听到陈羽自言自语一般的分析,莫德愣了一下,林仲舒同样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林仲舒突然笑了笑,说道:“如此年纪就当上了总领,果然是有些本事的,还没来得及请教尊姓大名。” “客气了...”陈羽淡淡回道:“本官姓陈,名羽。” ...... 莫德的神色已经不如之前畏惧,不过身子仍旧不自觉的在颤抖,陈羽静静的看了片刻,淡淡说道:“别继续沉默了...说说吧,你来找林夫子到底想说什么,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让你避过了看门的人,并且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里。” 莫德脸色有些发白,他犹豫了一下,断断续续的回道:“小人...小人不明白大人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小人只是在郡守府得知了一些消息,想到老友可能要遭难,所以提前过来提醒一下。” “提醒什么?” “......” “你要还不说,那就不用说了,我直接把你带回司衙交给刑官好了。” “不不不...我说。”莫德仍旧一脸犹豫,他偷偷看了一眼林仲舒,小声道:“巡狩司的各位大人一早便抄了郡守府,还在说八百里加急的事,所以我特意来提醒一下。” 陈羽眯了眯眼,站起身从背后拔出堑壕刀,又蹲在了莫德身前,面带微笑的说道:“你说谎的水平也很烂...”话音未落,他抬手在莫德胳膊外侧划了一刀,这一刀力道很轻,划破了厚厚的棉袍之后,只在胳膊上留下一道很浅的血痕,紧接着,他又抬手划出了第二刀。 莫德呆呆的看了看面前微笑的陈羽,又歪头看了看自己被划破的棉袍,鲜血已经缓缓渗了出来,似乎没弄明白这是要干吗。 陈羽一声不响的又划了十几刀,莫德才反应过来,惊恐的想要往后退,却被吕阳和车小小默契的按在原地。 发现自己躲不掉也逃不掉,而面前那个面带微笑的家伙还在自己身上划刀子,他尖着嗓子喊道:“你这是要对我动私刑,在你这是违法的!” 闻言,陈羽并没有停止,而是又划了几刀,期间一直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随后,他停止了继续划刀子的行为,将堑壕刀在对方身上擦了擦,擦掉血迹之后,便站起身,将堑壕刀插回到腰后,平静的说道:“你应该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这个刑法,在固县还是有点名气的,看来给你安排任务的家伙水平似乎并不高,考虑事情也不够透彻,你们的行为突然变得这么低级,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说着一些极少有人能听懂的话,他已经坐回了蒲团上,继续说道:“我不妨告诉你,巡狩司一早确实抄了郡守府,但是你们似乎对巡狩司行事的方式还是不太熟悉,如果你这家伙当时在郡守府内,是绝对不可能逃得出来的,而且,今日执行任务前是下了封口令的,更不可能有人敢在闲杂之人面前说出此次调查的目的,所以你肯定不是从郡守中得到的消息,那既然如此,你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还准备继续装吗” 莫德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但是他仍然开口回道:“小人...小人...” 陈羽不耐烦的摆摆手,插言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到底在打算什么不妨全部说出来,反正林仲舒已经是死罪了,你再多说点什么或者少说点什么根本不存在任何影响...” 第255章 起疑1 莫德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青林书院,很显然并不是为了给林仲舒善意的提醒,其实在陈羽看来,挖坑陷害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一些,他相信巡狩司不可能犯那么低级的错误,不仅泄露消息还能让人从郡守府里跑出来,所以这家伙很可能早就已经在附近等待,专门等待在巡狩司上门调查林仲舒的时候才刻意出现,然后说出一些话。 虽然通过这些逻辑推论不能百分百肯定此人属于山河会,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看到对方因为之前说的那些话已经陷入了思索,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陈羽也不着急,人类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总得留出一些时间让人慢慢的想象一下。 于是他直接转头看向了林仲舒,因为此人也不正常,自己刚才询问有关莫德如何绕过看门人出现在这座小木屋的时候,这老头的反应是有些奇怪的,似乎感到意外,似乎又不是很意外,那份沉默,给人的感觉很矛盾。 ...... “这木盒子应该就是你用来保存那份公文的,不过我猜,你想告诉我的是,公文已经不见了。”陈羽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木盒子,淡淡问了一句:“林夫子,我说得对吗?” “大人说的没错,公文确实不见了。”林仲舒点点头,伸手拉开了木盒子的盖子,将空盒子呈现在陈羽眼前,回道:“这份公文老夫保存多年,期间也算小心,存放的位置知道的人极少,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 陈羽并没有看木盒子,只是一直盯着林仲舒的平静的脸,轻声问道:“既然你说的是极少有人知道,那看来除了你之外是有人知道这个木盒子放在哪里的,又装着什么的,是谁,我需要名字!” 林仲舒缓缓的偏过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莫德轻声道:“我这位老友,就是其中之一。”说完,他又转回头,看着陈羽问道:“我想因为这份去向不明的公文,应该是引发了一些事情,所以巡狩司才会突然查抄郡守府,而且查到了我这里,我...” 话说半截便戛然而止,林仲舒错愕的望着一言不发却突然起身的陈羽感到不明所以,紧接着,却看到那个少年走到了莫德身前,找另一个少年要过绳子,似乎想要把莫德捆起来。 意识到这一切的莫德还想挣扎,不断的扭动着身子,但是陈羽一拳就砸在了他的面门,然后很粗暴的把人捆了起来。 林仲舒看了看倒在地上呻吟的莫德,疑惑的问道:“大人你这是...?” “没什么。”陈羽坐回蒲团,淡淡回道:“这家伙看上去只是个文人,不过既然能绕过看门人直接来到这间木屋,而且被你收藏的公文又可能是被他所盗,我想想还是捆起来稳妥些,万一这家伙扮猪吃虎,穿着文人的衣裳实际上是个武者呢...” 林仲舒的眼神变得深邃,从莫德身上收回视线,沉默了片刻,他失笑道:“没想到大人竟然如此缜密,我这位老友确实会点武艺。” 陈羽眯了眯眼,余光瞥了一眼仍旧倒在地上的莫德,又看了看林仲舒,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是怀疑,公文是被他所盗...” 林仲舒摇摇头,回道:“大人误会了,我猜不到这份公文是何人所盗,只是这位老友此刻就在我眼前,所以就先说了他而已。” “那另外几个知道这份公文所放位置的人都是谁?” “是老夫的二弟,还有李大人。”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再无他人!” ...... 林仲舒的二弟是如今的固县县令林仲新,而李大人,自然就是郡守李如贤,听到这个回答,陈羽并没有再多问,而是轻声问道:“你应该还不知道我们为何会突然追查这个多年前的事情。” 林仲舒嗯了一声,开口问道:“老夫确实不知,还请大人解惑。” “前些日子,有人用一份来路不明的公文,动用八百里加急给宰相府送去了一份来历不明的奏书。” 听到这句有些拗口,意思却很明确的话,林仲舒脸上已现惊容,却听陈羽继续说道:“然后这份奏书陛下知道了,并且听说在朝堂上还议论了一番,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这...”林仲舒脸上的惊容骤然变作恐惧,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空木盒,赶忙起身一礼,急声说道:“大人,老夫确实违法律例获得了公文,也私自动用了,甚至还藏了一份,这些都是老夫一人犯下,老夫认罪,但是,这假奏书的事与老夫无关,还请大人明察。” 陈羽盯着林仲舒的脸看了一会,对方此时的反应倒是挺正常的,明显是打算主动认下相对较轻的罪责。 贿赂官员,私用朝廷资源,私藏正式公文,虽然都是重罪,但是以林仲舒的人脉,如果动用一下关系,也许不会被砍头,但若是又担上欺君的罪责,那是一定会被砍头的。 他想了想,轻声回道:“查,自然是要细查的,你可还有其它线索提供?” “没有了,老夫真的不知道我这里这份公文是何时丢失的。” 林仲舒显得有些慌张与焦虑,与之前的淡然与平静有着明显的反差,很像是之前有恃无恐,但是听到欺君二字才发现自己摊上了大事,所以才变成这样。 陈羽也不再多问,转头看向已经坐起身的莫德,问道:“考虑的如何了,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莫德捂着脸,刚才那一拳好像打掉了他几颗牙,他有些畏惧的看了看陈羽,含糊不清的说道:“大人,小人是冤枉的...” 陈羽皱了皱眉,一摆手说道:“算了,带回司衙再说。”说完,他起身对林仲舒说道:“今日就先说到这吧,不过夫子最近就不要到处走动了,老实点留在书院或者家中,本官随时还会来找你。” 看到对方这就要走,林仲舒眼中露出疑惑,不过他没有多问,起身行礼后说道:“老夫最近都会住在书院之中,恭候大人。” 第256章 起疑2 押着一直喊冤的莫德走出木屋,陈羽感觉有些聒噪,直接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布就塞进了他的口中,不过还是能听到哼哼唧唧的声音。 陈羽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前相送的林仲舒,笑道:“这家伙有点吵,本官觉得还是走后门好一些,免得打扰了学堂里的孩子...” 林仲舒似乎还有些恍惚,闻声之后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回道:“大人说的是!”说着话,已经迈步走到了陈羽等人的身前,带路往后门方向走去。 后门离木屋并不远,沿着曲折的石板小路,陈羽不紧不慢的跟着林仲舒,看似随意的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发现整个后院并没有其他人。 走出书院的后门,与林仲舒告别之后,等到大门关上,他抬头看了看也就一人多高的围墙,然后瞥了一眼莫德,问道:“你这家伙是不是翻墙头进的书院?”不过紧接着,他就转了身,又道:“算了,押回司衙再收拾你。” ...... 走在回司衙的路上,吕阳看着正在思索的陈羽,小声问道:“阿羽,今日为何不把那林夫子也带回去,那家伙肯定有问题。” 陈羽闻言偏头看去,笑着问道:“哪里有问题?” 吕阳踢了一脚还在哼哼唧唧的莫德,说道:“那老东西口口声声说着家伙是他的老友,结果一点关心和疑惑的样子都没有,说的那些话反而像是想把罪责推给这个人。” “是啊...连你都能看出来。”陈羽点点头,又进入了思索的状态,同时轻声问道:“阿阳,你说读书人怕死吗?” 吕阳一脸疑惑,回道:“哪里有人不怕死,读书人难道就不是人吗,当然怕死。” “不怕死的武者很多,不过读书人,好像都挺惜命的。”很少插话的车小小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吕阳想了想,点头道:“好像就是这样,读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个个都怕死的很。” “.......” 陈羽的脑中有很多读书人舍生取义的故事,都是些被载入史书的故事,似乎在古代,为了“道”和“义”,读书人才是最不怕死的那一类人。 所以他的潜意识里总认为如林仲舒这种极具名望的读书人,应该是不怕死的。 不过他听着吕阳和车小小之间的对话,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迷茫,吕阳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其实绝大多数人一旦有了钱与权,曾经的追求或者曾经的坚持就变了。 这也应了曾经一位名将说过的话,若要天下太平,需得文臣不爱钱,武人不怕死。 说出来似乎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却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一个梦想... ...... “你们说,林仲舒这种读书人,他怕死吗?”他小声问道。 这句话让两个吉祥物同时陷入了沉默,林仲舒这个人,在郡城之中绝对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坊间流传的事迹很多,对于这样的大人物二人并没有随意评价,过了一会,吕阳才说道:“那个老家伙应该不怕死吧...” 陈羽转过头,问道:“为什么?” 吕阳回道:“听司衙里的同僚聊起过林家不为官的事情,说好多年前前朝那个昏君用砍头威胁,想让林仲舒入朝为官,那老家伙宁死都没同意。” 陈羽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自从自己到了郡城之后,在追查山河会案子的过程中,对林慧怡产生过怀疑,而且在得知林慧怡暗中返回过林家之后,对林家也有过一些怀疑。 不过怀疑终归只是怀疑,在巡狩司所掌握的所有证据和线索中,不仅再没有任何一条能与这个家族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而且还不停的引向其它家族,让他心里对林家的这份怀疑很难继续下去。 所以一直以来,林家在查案过程中都是个被忽略掉的角落。 今日见到林仲舒之后,以对方的身份和地位,不论是开始的平静,还是后来的畏惧,似乎都很符合清理,但陈羽想着想着,却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产生了一种感觉。 他发现自己在与林仲舒交谈时的感觉,与林慧怡有些相似,这对父女,好像都很会装无辜,然后通过只言片语引出一些值得关注的点,从而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比如之前谈及奏书被盗的事情,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莫德是如何进入林家书院偷走的奏书。 可这份奏书,真的只有林仲新、李如贤还有莫德这三个其他人知晓吗? ...... 带着疑虑,陈羽等人回到了司衙,安排吕阳和车小小把莫德带去刑房先关押着,他本人则走向了主院。 韩玉林此时也已经回来,此刻在正厅正与姜元英聊着什么。 陈羽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对着两个上司恭敬一礼,然后简单的将林家书院中所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话音一落,韩玉林皱着眉问道:“你确定抓到的那个人是莫德?” 陈羽点点头:“属下曾经在林家书院与这个莫德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是林青阳亲口介绍了,不会有假。” 姜元英问道:“玉林,一直以来在李如贤和林仲舒中间夹着传话的那个人,就是莫德吧?” “没错。”韩玉林点点头,回道:“这个莫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跟随李如贤应该二十余年了,自从八年前李如贤与林仲舒有了交情,此人就一直负责为二人传递消息。” 姜元英点了点头,淡笑道:“听陈羽的意思,这家伙很可能是山河会的暗桩啊。” 韩玉林也点点头,说道:“这种时候跑到林家书院编出这种瞎话,就算不属于山河会,也肯定与那群前朝余孽撇不开关系。”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却看到陈羽正在思索,不禁好奇问道:“陈羽,你还有什么发现?” “谈不上发现,只是有些疑点...”陈羽抬起头,回道:“林家一直都被我们忽略了,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郡城之中这些家族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黑松商会而起,但是因为宋子宁的缘故,我们却忽略了真正能对黑松商会发展与布局下达命令的那个人。” 韩玉林眯了眯眼,问道:“你是说林慧怡?” 陈羽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当初在婉公子告诉我们林慧怡偷偷回过林家的时候就应该引起我们的警觉,但是这个案子就是这么巧,总是在我们注意到林慧怡的时候,就会出现新的线索,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第267章 深挖 正如陈羽所说,黑松商会这样一个在郡城内不值一提的小团体,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通过西域行商的买卖迅速发展壮大,离不开周家的决策,而周家的决策,林慧怡一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自从这个女人被列入嫌疑人名单之后,巡狩司加大了对周家的调查,也派出人手开始关注林家,只是调查的结果一直不尽人意,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进展,一切都只能停留在怀疑上。 哪怕后来秦婉说出了一些新的线索,但是并不能证明什么,而且通过审讯,林慧怡一口咬定只是偷偷回家看望一下弟弟。 虽然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人还会偷偷回家看望亲人这种理由听上去不现实,却是人之常情,而且经过问询,身为弟弟的林青阳提供的供词与林慧怡说的完全一致。 想到有关林家的这些事,韩玉林皱着眉,淡淡问道:“林家虽然与郡守府关系密切了一些,不过与山河会之间的关联却一点也没查到过,而这一次突然被查到,有人在背后操控的痕迹还是比较明显的,如果这个莫德的身份被查明确实属于山河会,你依然认为林家和林慧怡值得继续深挖下去吗?” “有。”陈羽很肯定的答道,虽说韩玉林说的话里包含的意思很清晰,如果莫德被确认为山河会成员,那林家的嫌疑反而会降低,相应的,林慧怡的嫌疑同样会降低。 但是,林仲舒在看到莫德出现时那一瞬间的反应很古怪,也许是一种直觉,他总觉得那个老头有问题。 韩玉林嗯了一下,随后他叹了口气,淡淡道:“林家若是真的有问题,对于西川郡来说才是真正的打击...一个商贾世家不算什么,没了也就没了,一个倒了,马上就会有新的家族顶上来,但是林家不一样啊...” “优柔寡断,你又犯毛病了!”姜元英冷冷的声音传来:“做反贼的,越是读书人越是该死,一群天天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却在私下干着大逆不道的勾当,他们有考虑过内乱对于百姓来说有多苦吗,诛他们九族都是轻的!” 韩玉林摇头苦笑,轻声说道:“毕竟林家书院一直以来教书育人,为大楚贡献了不少人才。” 陈羽本不想加入这种带着个人情绪的讨论,况且讨论的人,还是自己的上司,但是听到韩玉林的话,他却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不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正是教书育人才更可怕啊,如果林家真的事反贼,那这么多年以来看似辛劳的教学,到底教出来的人是忠于大楚还是忠于前朝,这就不好说了,幸亏那些读书人绝大多数都是各个家族的公子,这种可能性被降低了很多。” 此话一出,厅中瞬间安静下来,片刻后,韩玉林突然说道:“林家书院这些年虽然没有贫苦人家的孩子去求学,但是他们却收养过一些孤儿,并且精心教育过,这件事,曾经为林家在民众心中博得过一些声望。” “陈羽,林家的事情继续追查吧,要查的细一点,一定要查出真相。”姜元英下了命令,随后他看向韩玉林,又道:“之前林家收养的那些孤儿,列份单子,我们要筛查一遍了。” ...... 筛查被林家收养的孤儿这件事,自然有巡狩司内千千万万的同僚们去做,与陈羽无关,看到两个上司开始忙于这件事,他行了一礼便退出了正厅。 在去刑房的路上,他才想起关于秦山海的给自己的任务,又没来得及汇报,不过想想那件事还得过一两个月才会去做,改天再与韩玉林细说也没什么关系。 走到刑房,看到车小小守在一间刑室门前,便走了过去,刚到近前,对方就开口说道:“羽哥哥,刚才那个犯人一进刑房就怂了,一直喊着要交代,而且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是吗...这么积极。”陈羽略感意外,随口回了一句,推开门走进了刑室。 莫德已经被绑在刑柱上,身上的棉袍已经被脱下,之前的刀伤已经得到了简单的止血处理。 不过身上只剩单衣,这位看上去身子还算强壮的师爷被冻得瑟瑟发抖,而且神色急迫,似乎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开口。 陈羽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的吕阳,问道:“治了伤为什么不给他穿上衣服。” “这不是想着一会要动刑,穿得薄一点鞭子抽上去更疼一点。”吕阳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陈羽无语的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仍旧不敢开口的莫德,又问道:“这家伙怎么这么老实,你揍他了?” 吕阳点点头:“是啊...哼哼唧唧了一路已经够烦了,进了刑房就大呼小叫的。” 陈羽嗯了一声,看向莫德,淡淡问道:“你想交代些什么,说来听听。” ...... 得到了批准,莫德急忙开口道:“大人,我今日确实没有去郡守府,一早我出门的时候,就有一个穿着巡狩司衣衫的人拦住了我,告诉我今日巡狩司要去查抄郡守府,让我不要去了,然后给了我一个任务,教了我一些说辞,让我偷偷潜入林家书院,在巡狩司其他大人盘问林夫子的时候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说完,他看了看陈羽完全没有反应,又赶忙道:“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在书院的时候当着林夫子的面我不敢说啊,还请大人明察啊。” “哦...”陈羽盯着莫德看了一会,轻笑道:“给你任务的那个暗探你还能认出来吗?” “能,只要看到人我一定可以认出来!”莫德赶忙应道。 陈羽点了点头,他想过这位师爷如果真的是山河会的人,而且目的是为了林家的话,那一定很快就会招供,也许只需要抽几鞭子撒点盐就行,但是他没想到此人无需动刑,一进刑房就招了,但是这个供词怎么听,都像是一个编好的故事。 他略一沉吟,问道:“既然你说是我们巡狩司的人给了你任务,先说说那个人...年龄,样貌特征,高矮胖瘦,是否出示了腰牌!” 第268章 牢房中的少妇 “那人个子不高,很壮实,圆脸盘,浓眉,眼睛不大,鼻子微塌,嘴唇略薄,下颌有些胡茬,看上去有两三日未刮胡子,年纪么,看上去应该三十有余,他曾经拿出巡探的腰牌给我看过。” 莫德很清晰的把那个所谓给他任务的巡探描述了一遍,而陈羽只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他又问道:“你是在什么时辰,哪条街遇上的这个巡探,得到任务之后,从什么路线去的林家书院,又是如何潜入书院的?” 莫德不暇思索的回道:“我住在楚阳街附近的巷子,卯时刚过,我就如往常一般出了门,没到楚阳街就遇上了那个巡探大人,随后我得了任务,沿着楚阳街直接上了长清大街,在距离书院还有两个巷口的时候拐进了巷子,直接去了书院的后门,那边围墙不高,而且林夫子平日不喜有人打扰,所以后院不会外人,我很轻易就跳墙进去,然后就一直藏在院中等人到来。” 陈羽再次点了点头,淡淡道:“说的很清楚,也很详细,这份供词你背的很熟练啊...看来你这家伙不仅演技差,不会说谎,而且对于如何招供这件事同样缺乏基本的认知。”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又道:“你知道吗,一个正常人在回忆事情细节的时候,是需要一个思考过程的,而这个思考过程,在不同的环境下会受到影响。你听听,四周的惨嚎声从来就没断过,你再闻闻,这里充满了血腥气,能在这样的环境做到如你这般对答如流,甚至一个磕巴都没有,对你这种生活还算惬意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这人记性好,不然也当不成李大人的幕僚。” 陈羽摇了摇头,转身对吕阳说道:“去喊个刑官来,好好招呼这个家伙,别弄死就行。”说罢,没理会莫德的叫嚷,直接走出了刑室。 ...... 对于莫德的谎话,陈羽觉得多听一会都是浪费时间,巡狩司发布任务,从来都是先召集人手,然后在出发之前才会说出任务内容,防的就是内奸。 如对方所说的,卯时就遇上了一个巡探,首先从时间上就对不上,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从吕祝那里离开之后,自己达到司衙的时候,就已经过了辰时。 而想要在岳介发布任务之前就获知任务内容,那只能从姜元英、韩玉林和岳介口中才能获知。 不过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再次有了古怪的感觉。 因为山河会在巡狩司里是有内奸的,王灿和孙应先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两个干了十几年暗探的家伙,这些年肯定没少透露过巡狩司的行事作风。 按道理,山河会的人应该很清楚怎样才能编出一个更容易被相信的故事,把一场戏演的更好一些。 而这个莫德,不论是在林家书院的表现,还是刚刚的表现,都显示出这个人根本对巡狩司的习惯一无所知。 陈羽心中犯起了嘀咕,毕竟山河会这个案子从固县开始查到郡城,一直都是迷雾重重,总是在感觉查到了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那并不是真相。 所以他一直认为,这个潜藏在郡城之中布局的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但偏偏这一次林家的事情,却从头到尾给人的感觉都是漏洞百出。 这让他再次感到,安排这次任务的人,不太对劲,似乎换了人。 想着这些事情,陈羽已经走到了刑房深处的牢房,站在一间相对较大的牢房跟前。 他看了看缩在墙角的那个女人,轻声对站在一旁等待命令的巡卒说道:“打开牢门...” ...... 这间牢房里关着的是林慧怡,之前为了向外释放一些假象,林慧怡便从软禁状态变为了囚禁状态。 原本只是打算暂时关几天,不过后来连续发生睢县的事、朱家的事还有那一场当街伏击,这个女人似乎就被人遗忘了,一直被关在这里。 唯一的变化,就是因为黑松商会其它家族的人都被释放,牢房空了出来,所以她与宋子宁不必继续被关在一起,都各自有了单间。 陈羽走了进去,借着不算明亮的火把光亮,看到林慧怡正透过遮着半张脸的乱发看着自己,他淡淡一笑,说道:“我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 林慧怡似乎对所谓的消息没有兴趣,而是冷冷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婉儿呢?” 陈羽愣了一下,他蹲下身子,疑惑道:“你希望婉公子来搭救你吗?” 林慧怡的身子似乎轻颤了一下,她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希望她来看看我。” 陈羽眯了眯眼,这女人此刻倒是有几分真情流露的样子,只不过判断不出来是到底是真的想见秦婉,还是在演戏。 虽然在王府养伤的那些日子,秦婉没少说林慧怡的过往,只是女人之间的友情,往往不是男人可以理解的,他当时就没弄明白,如今自然更加无法判断。 想了想,觉得在一切没查清楚之前,有些事还是不方便挑明,于是他淡淡回道:“婉公子已经被镇抚使大人下令禁止踏入巡狩司,所以在你的事情查明白之前,你不可能再看到她了。” 林慧怡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才小声问道:“你是来提审我的?” “不。”陈羽回道:“我刚才就说了,是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林慧怡抬起头惨笑一声,曾经那个很有韵味的少妇如今已是蓬头垢面,风姿不再,她冷声说道:“其他人都已经被放了出去,这牢房中就剩我与赵夫人,看到她日日被动刑,显然是有罪的,而我虽然未被动刑,却被关在这里,想来在你们这些暗探眼里,我同样有问题,只是暂时还没顾得上我,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说完,她似乎想起什么,惊道:“难道是夫君出了什么事!” 林慧怡的冷静并不算意外,毕竟从第一次见面,陈羽就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的夫君没有事,但是你的父亲,出了大事...掉脑袋的大事!” 第269章 讲理的秦家人 “不可能,我阿爷整日待在书院,一生都在研究学问,怎么可能惹上杀头的祸事!” 林慧怡显得很震惊,那滚圆的双眼和错愕的神情不似有假。 陈羽并没有立即回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你似乎不知道他曾经贿赂过官员,并且私用了朝廷的资源。” “贿赂…官员?”林慧怡皱了皱眉,脏兮兮的脸上出现疑惑,片刻后,她冷笑一声,说道:“你在骗人,我林家办的是书院,况且阿爷手里有举荐的名额,郡守府包括你们巡狩司里的大人们,为了家里的孩子,想要花钱求我阿爷举荐倒是常有的事,他根本不需要求朝廷办事,又怎会贿赂官员,简直可笑!” 陈羽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倒是提醒了我。” “嗯?”林慧怡不解。 “林家表面上根本不问朝堂之事,你那位‘清正’的父亲又如此又本事,那到底为了什么事,他才会急着给宰相大人送消息,甚至不惜触犯律例呢。”说完,他微微一笑,看着惊疑不定的林慧怡说道:“你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一定,我没必要骗你,当然,信不信随你,我就是想着也许你知道些什么,也许能提供些新的线索,才特意来来告知一声,不过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算是白跑了一趟。” 林慧怡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你刚才说的罪责,罪不至死!” “也许吧。”陈羽并没有否认,林仲舒的身份确实不一般,顿了一下,他淡淡回道:“但是,最近又发生了一些事,事涉欺君,如果这件事与你父亲有关的话,那就一定会被砍头的。” 林慧怡愣住了,脸上神色不断变换,过了许久,她才呆呆的摇了摇头,小声的嘀咕道:“你一定是在骗我,阿爷怎么可能牵扯到欺君大罪。” 看到对方的神态,等到话音一落,陈羽快速的问了一句:“认得莫德吗?” “莫德?”林慧怡缓缓抬起头,脸上仍带着茫然,讷讷的回道:“那是阿爷早几年前认识的朋友…”话说半截,她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反问道:“你突然问起这个莫德,是何用意?” “自然是为了了解这个人,如今莫德已经被我抓来,正在用刑,他可是不太老实,一直胡说八道。”陈羽笑着回道。 林慧怡已经猜到了什么,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冷冷回道:“他是李如贤的人,与阿爷交好一直带着其他目的,与其花费时间问我,你为何不直接去问李如贤...还是说,你想告诉我莫德做了什么对阿爷不利的事情?” 这个女人的反应远比想象中平静,脸上的忧色已经开始逐渐转变为疑惑,陈羽静静的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似乎不相信莫德会做出对林家不利的事情来。” 林慧怡嗤笑一声:“我被逐出家门之前,这个莫德就是负责帮着李如贤传话的,这样一个人,就算要做什么对林家不利的事,也是李如贤授意的,我可不认为李如贤有什么资格来对付林家。” 陈羽神情变得古怪,轻声说道:“你此刻的表现,很像一个盲目自大的纨绔子弟...” ...... 没有任何成效的问答又持续了一会,林慧怡始终表现出不相信林家已经遭难这个事实,就在这个时候,车小小突然来到了牢房,把仍在不断试探的陈羽喊出了刑房。 看到在刑房外等待的秦婉,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率先问道:“为何招呼都不打就从王府跑了?” 陈羽翻了个白眼,并没有回话,他先是转头安排车小小去搜集一下莫德的情报,待人走了,才对秦婉说道:“你那个便宜老子一回来就给我一个任务,那个任务可能会要了李清澜的命,我要是继续待在你家里,谁知道那个不走正常路的王爷哪天突然想起什么馊点子,再想出一个要命的任务交给我。” 秦婉愣了一下,疑惑道:“阿爷给了你什么任务?” “他让我把假情报送给李清澜,然后打算利用假情报试试看能不能坑一下金山寨。”陈羽并没有隐瞒,一脸无语的回道:“到时候金山寨能不能坑到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山河会若是吃了亏或者发现情报是假的,李清澜恐怕就活不下来了。” “原来你真的关心她的生死?”秦婉眨了眨眼。 “唔...”陈羽沉默了一下,看了看秦婉的俏脸,才回道:“不是关心她的生死,不过你可知道,若是她真的能打进山河会的中层或者高层,能帮我立下大功。” “功劳有什么用...”秦婉有些不屑的嘟囔了一句,随后,又问道:“你既然不想做,为何不拒绝,阿爷是个讲道理的人。” 陈羽心塞,刚想回话,突然想起秦山海虽然威胁了自己,但是用的却是李清澜的命,他想了想,无奈的回道:“那个老泼皮威胁我...” “果然是阿爷的风格....” “......” ...... 听到秦婉颇为赞叹的口气,陈羽感到无言以对,这个女人,竟然管威胁这种事叫讲道理,他感觉聊天已经聊不下去了,沉默了片刻,没话找话般的问了一句:“你就是为了这事跑来问我?” “当然不是。”秦婉撇撇嘴,回道:“我听说你们抄了郡守府,特意来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 陈羽目光一凝:“你怎么知道的?” “街上有人传,自然会有人把消息收集到王府,我当然就知道了。”秦婉随口回道,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陈羽却微微皱眉,从岳介带人开始行动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而已,到目前为止,郡守府还处于消息封闭的状态,根本不该有消息传出,结果却传到了街上,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看向秦婉,问道:“传言已经散播开了吗?” “那倒没有。”秦婉摇头道:“而且这个传言根本不可能传播开,虎爪营和你们的人应该早有准备,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城中开始抓捕那些散播传言的人了,估计过一会就会被送到这里来。” 第270章 返回郡守府 控制传言和散播传言一直都是巡狩司擅长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在传言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做出雷霆般的打击,除了需要提前布局之外,还需要大量的人手。 要知道,郡城的司衙,如果不考虑散布各处的暗桩,登记在册的各级暗探一共也就五百余人,除去在外执行任务的,还有在城中执行其他任务的人员,真正能使用的也就剩下二百人左右。 这么一点人,想要做到全城布控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做到这一点,巡狩司竟然与赤虎军直接展开了合作。 通过这件事,陈羽发现在城内维稳这一点上,巡狩司的态度变了,似乎是打算将一切对安定不利的事情全部掩盖,甚至连言论都不能有,这种变化,应该与西征有直接的关系。 看到陈羽不说话,秦婉望了望天,开口说道:“午时了,咱们去吃顿好的吧,本姑娘带你体验西川特色!” 陈羽回过神儿,笑着摇摇头:“想到一些事,我得再去一趟郡守府。” 秦婉撇撇嘴:“你慌什么,到饭点儿了,先陪我吃完饭,然后我陪你去郡守府。” 陈羽看了看秦婉,又想了想,提了一个建议:“我们可以简单的吃一点...”说完,便抬步司衙外走去。 一跨出大门,他就看到在门外两侧街边各站着几个护卫模样的精壮汉子。 不过这些汉子站得笔挺,神色严肃,身上似乎散发着淡淡的煞气,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军人。 正如陈羽猜测的那般,这些护卫都是虎爪营的精锐假扮的,自从上一次伏击之后,张寒武以八品修为力敌九品境的陆庆章,在打斗中被震伤了内腹,直到现在还在养伤,无法贴身保护秦婉。 于是,秦山海索性让虎爪营的统领李海停亲自带人保护自己的女儿。 ....... 过了一会,一行十余人缓缓走在长清大街的石板路上,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秦婉气鼓鼓的啃着手中的烧饼,瞪着身旁的陈羽含含糊糊的说道:“这就是你说的简单吃点...真是个没有生活的人。” 陈羽笑了笑,也啃了一口手中的烧饼,回道:“我看你吃得也挺香的。” 秦婉哼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的烧饼,又发泄似的咬了一口,口中嘀咕着:“好心好意找你吃好的,你却带我吃烧饼...” “等林家的事情解决了,我请你吃好的。” 秦婉啐了一口,说道:“林家的事解决了还有张家、王家、李家或者随便什么家族,只要山河会不除掉,我看你是闲不下来了。” “.......” 二人随意聊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郡守府门前。 守在门口的两名巡卒远远看到一队人走来,都有些惊讶,戒备的将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刚准备上前询问,却看到了走在中间的陈羽。 这两个巡卒都认得这个最近在司衙内名声渐起的同龄人,赶忙迎了上来,恭声道:“陈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说着话,看了看旁边那些一看就不是善茬儿的护卫,犹豫的问道:“这些人都是...” “武陵王府的护卫,自己人。”陈羽淡淡回了一句,那两个巡卒一听,赶忙再次躬身行礼。 随意的摆了摆手,他没有再理会两个巡卒,随口交代继续看好大门之后,便直接向府衙内走去,秦婉赶紧跟了上去。 李海停见状赶忙回头安排手下在路边戒备,然后追了上去,继续跟在秦婉身后。 毕竟,郡守府可不是巡狩司,府衙之中并不能保证安全。 ...... 进了府衙,陈羽直接穿过前院,往偏厅走去。 走到门前,看到李如贤和刘子夏正坐在厅中打着瞌睡,他招呼守在门口的巡卒,让对方去把岳介找来,便跨进了偏厅。 李如贤和刘子夏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神色骤然一变,他们没想到秦婉会来,而且同来的还有一个正五品的封号将军。 之前秦婉在城中遇袭,甚至还有城防营的刺杀,秦山海一句话都没说,除了直接把行凶者抓走之外,甚至没有责怪郡守府个城防营,就想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越是这样,酒越容易令人不安,如今秦婉带着握有实权的李海停登门,他们除了疑惑,还有些忐忑,赶忙起身行礼。 几人互相行礼之后,并没有寒暄,秦婉不是来找麻烦的,对案子的事没有太多兴趣,她就是来看热闹的,便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下。 陈羽看了看还有些迷糊的李如贤和刘子夏,轻声道:“李大人,我刚刚去了青林书院,见过了林夫子,现在有些事需要向大人询问一下。” 李如贤的注意力从秦婉身上收回,看了一眼陈羽。 巡狩司去查林家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这个年轻的暗探见过林仲舒就找到了自己,很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他想了想,确定自己与林仲舒除了公文那件事之外再没有其它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后,才开口回道:“只要是本官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陈羽笑了笑,轻声道:“之前我找林夫子询问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一个郡守府的人。”顿了一下,他看着有些错愕的李如贤,又道:“而且这个人与李大人很熟。” “与我很熟?”李如贤一愣,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那个一直为自己传递信息的莫德,赶忙问道:“大人说的可是莫德...” 陈羽点点头,省掉多余的话,直接问道:“既然大人猜到是谁了,那就说说这个人吧,我听说,你们可是有二十余年的交情了。” 李如贤为官多年,一下就听出了这句话不太对味儿,下意识的问道:“此人可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李大人,现在是我在问你。”陈羽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问道:“这几日,这个莫德可有什么异常?” ...... 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对方就开始了质问,李如贤眉头皱起,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 不过自从巡狩司抓捕了黑松商会的几个家族之后,城中的麻烦事就没停过,这期间,他与林仲舒之间只有过一次交流,而且还是亲自去的书院面见,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动用过莫德了。 沉默了许久,反反复复回忆了几遍之后,他确定最近除了一些日常工作之外,并没有召见过莫德,才开口回道:“最近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顿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可否请陈大人告知,莫德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陈羽眯了眯眼,对于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建议大人还是再仔细想一想为好。” 第271章 官印 岳介急匆匆的赶到了偏厅,从门外正好能看到陈羽正站在厅中静静的看着似在思索的李如贤,一旁的刘子夏跟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 他有些疑惑,那名报信儿的巡卒只说陈羽有急事找,却并没有说到底事什么急事,进了屋余光一瞥之下,才看注意到被柱子遮挡的位置,秦婉和李海停就在那里。 看到秦婉笑眯眯看热闹的样子,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李海停,岳介有些无语,知道这位女公子是来凑热闹的,于是冲着二人行礼之后也没有多话,转回头疑惑问道:“何事如此急迫?” 陈羽冲岳介拱拱手,回道:“急迫是其一,主要是我不清楚府衙内大小官员日常工作的分工和程序,所以才请大你来帮忙。” 闻言,岳介又看了一眼仍在思索的李如贤,明白陈羽喊自己来是为了鉴别谎话,而鉴别对象,自然就是李如贤和刘子夏了。 …… 许久之后,思索中的李如贤抬起头,苦笑着摇了摇头。 莫德是他的亲信不假,但幕僚根本不算实职,平日里除了出些主意,主要的作用就是跑跑腿,代为传个话之类的工作,况且,自己最近没工夫去找林仲舒,自然也很少有工夫理会这个用途单一的亲信。 “最近本官忙于城中政务,极少召见莫德,实在是没有注意到此人有何异常…” 话说半截,李如贤感觉这个回答跟什么都没说差不多,甚至有些包庇的嫌疑,抬起头看了看,发现陈羽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虽然自己官居五品,乃是一郡郡守,却要看一个小孩子脸色这种事令人感到不太舒服,但是如此年轻的总领,又深的韩玉林信任,就算不考虑此子未来会发展到何等地步,仅看眼前的局面,他就不愿意招惹。 想到奏书案的麻烦程度,又想到那个亲信有可能背着自己干了什么已经被巡狩司知晓,他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许久,李如贤紧皱的眉头悄悄舒展,如今多年前公文的事情都已经被巡狩司拔了出来,不久之后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处置还未可知,若是再因为一个所谓的亲信影响了巡狩司查案,肯定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想通这些,他做出了决断,决定说出所知的一切。 ...... 随着一大堆有关莫德时常往返于郡守府和青林书院充当传声筒的信息被说了出来,陈羽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些消息中的大部分,巡狩司早就掌握了。 李如贤经常向林仲舒讨教政事,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 “只有这些?”陈羽淡淡的问了一句,看到李如贤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他便不再纠结,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不过现在还有有另外一个问题,同样需要从面前这位郡守口中得到解答。 那就是奏书,这也是他急着赶来这里的目的。 奏书作为唯一的实证,之前因为字迹的问题被送回司衙重新鉴别,所以就被暂时跳了过去,并没有重点询问。 但是在林家书院抓到莫德之后,陈羽觉得这份奏书的真正出处,也许并不复杂。 他想了想,便开口问道:“奏书都是要加盖官印的,想必之前李大人也看到了,那份你声称是他人模仿你的笔迹所写的奏书,上面是有官印的,而且那官印是真的,先来解释一下这件事吧。” …… 在被看押的这段时间,很多事情李如贤都已经想通透了,对于官印这种必被问到的问题,早已做好了准备。 所以陈羽话音一落,他便轻声答道:“官印一直存放于主厅,本应是郡丞负责管理,不过郭大人之前被派去固县帮忙,目前依然在与新上任的官员交接,并没有回到郡城,所以近一段时间,官印都是由本官代管,不过近期郡守府这边并未发布公文,也未上报奏书,官印一直没有动用,这一点,负责轮班看护的衙役和从事都可以证实。” “官印最近一直不曾动用,那奏书上的官印是哪里来的?” “那就不得而知了,这事恐怕得问问周大人了。” 陈羽皱了皱眉,因为有私盖密印的前车之鉴,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这份奏书上的官印,同样是私盖的。 但是,官印的管理者是郡丞周康,而周康此人,此时还在固县。 对于李如贤这种踢皮球的行为,陈羽很不爽,刚想再问点什么,一旁的岳介开口了。 “周康此人执拗顽固,非常守规矩,官印在他手里保管,不太可能出现私用这种情况。” 陈羽闻言看向李如贤,笑着说道:“看来这郡守府里,还有一个守规矩的官员啊。”顿了一下,又道:“照这么说来,该真要好好审一审那几个看护官印的衙役和从事了。” …… 因为官印被存放在主厅,一众人便离开偏厅,到了主厅之后,陈羽几人跟着李如贤穿过外间的大厅,走进了里间。 里间的空间并不大,这里除了存放一些东西之外,并没有其他用途。 走到一个看上去很厚实的木柜之前,李如贤指了指锁住门扇的大铜锁,说道:“官印就存放在这里,平日里除非使用,否则是不会取出来的,这个铜锁的钥匙,轮流由几位周大人手下的从事管理,除了那几人,谁都打不开这木柜。” 陈羽上前两步,伸手敲了敲门扇,从声音判断,这门扇确实挺厚,并不容易砸烂。 随后,他又弯腰细细的看了看那个铜锁。 可以看出,这铜锁不论是外观还是内在的构造,都很粗糙,他相信只要给自己一根顺手的铁签,不用一盏茶,就可以打开。 “这锁,就算没有钥匙,若是有擅长开锁的家伙,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开吧,看上去偷偷取到官印并不难。” 听到这话,李如贤愣了,刘子夏也愣了,甚至连岳介都愣了。 片刻后,最先回过神儿的岳介才轻声说道:“这铜锁都是朝廷特制的,不是寻常小贼能打得开的,况且,哪有贼敢跑到郡守府偷窃,而且偷的还是官印…” 第272章 官印上的印泥 受限于落后的技术工艺,铜锁的组件无法做到精密打磨,所以其内部结构根本谈不上精巧,在现代人眼中自然不值一提,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集合工匠智慧的精密工具,极少有人可以明白其中的构造和原理。 对此,陈羽并没有多做解释,这是认知上的差异,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所以,在场之人除了秦婉之外,没有人认为他说的话有任何根据。 ...... 等了一会,负责看守官印的衙役和从事们被带进了里间,站在了陈羽面前,一共有八人,其中六名衙役和两名从事,分别在不同时间轮流看管官印。 经过问询,他得知这间存放官印的屋子,在亥时之后一直到次日卯时,这期间只有两名衙役在主厅附近巡逻。 而看了看那六个肚子微微隆起有点发福,也没什么精气神儿的衙役,他微微皱了皱眉,便在夜间巡逻的细节上多问了几句。 结果不出乎意料,得到的回答乱七八糟,将几句狠话撂出去之后,集合平日里酒对巡狩司畏惧有加的衙役很快就说了实话。 …… 看守官印本就是个闲差,没有人认为会有人茅坑里点灯,跑到郡守府书来做贼,也没有人认为有小贼可以在不破坏木柜子的前提下拿走官印。 所以,这几个衙役对这份看守工作都不是很上心,白日里人来人往他们还不方便摸鱼,但是一旦到了夜里,整个府衙不剩下几个人的时候,所谓的夜间巡逻不过是有酒有菜的夜生活罢了。 听到手下的衙役都如此不负责任,李如贤和刘子夏虽不意外,但是在如此情景下当着巡狩司官员的面说出,他们觉得很丢人,脸色都有些发黑。 ...... 陈羽又看了看几个衙役,也不再多问,差人去找来了一根铁签。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铁签,只是寻常用于挑灯绳的那种。 “你要撬锁?”秦婉好奇的围了上来,对于这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情节,她很感兴趣,而她的这句提问,让岳介也起了兴趣。 那锁住木柜的铜锁虽是朝廷特制,一般小贼打不开,不过对巡狩司内擅长破解机关的暗探来说,并不如何困难。 但是岳介知道,陈羽从来就没有接受过此类训练,不禁问道:“你会开锁?” “我想试试…” 听到这个回答,岳介本想说旁边得从事就有钥匙,不过看到陈羽已经走到木柜跟前,弯下腰开始研究铜锁,他笑了笑,改口问道“你是想试试这铜锁好不好开,还是想看看其中锁着的官印。” “都有。”陈羽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你好像很确定那本奏书上的官印并不是因为其它原因盖上去的,而是有人偷偷打开了这把锁,偷用了官印。”岳介也围了上来,轻声问道。 陈羽手中的铁签已经插进了锁眼,听到岳介的话,他点点头,说道:“那位周大人固执刻板,极其遵守规矩这件事可是你告诉我的,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偷用了这枚官印,而且,我觉得山河会人才济济,找一个‘手艺’不错的大盗应该并不难。” 话音未落,屋中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铜锁已经被打开了。 “这...”岳介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把铜锁,随后又看向已经拿起铜锁深入研究的陈羽,愣愣说道:“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陈羽笑了笑,撬门别锁本来就是特种兵需要学习的小技巧,而这世间还造不出弹簧这种东西,所以锁眼中的机簧根本就不会复位,想要打开实在太容易。 他晃了晃手中的铜锁,淡笑道:“这锁眼里只有两个机簧,只要挑开机簧,这锁自然就打开了,没什么难的。” 岳介古怪的看了看陈羽,疑惑道:“你倒是说的轻巧,这种精密器物,不研究其原理,哪是这么容易打开的。” “唔...”陈羽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显摆了,顿了一下,他随意道:“墨公子平日里喜欢研究兵器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我在王府暂住的时候与他探讨过。” 秦婉:“......” ...... 甩锅自然要甩给无从问询的人,用秦家二公子挡住了所有人的疑问,陈羽将铜锁随手放在一边,打开了木柜子,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这就是官印了吧。”随口问了一句,他拿出木盒子,轻轻打开了盒盖,看到了其中的官印。 与私人印章和之前看到的密印不同,这官印体积不小,看上去像是用铜之类的金属铸造,并非玉质。 从木盒中拿出,他看了看刻有文字的那一面,发现上面所沾染的印泥颜色深浅不一,较浅的那些地方,明显是因为长期使用印染上去的,清洗不掉,而深一些的地方,明显是使用过后沾上的印泥没有被擦拭干净。 只是这没被擦拭干净的地方,缺少了高科技的鉴定手段,光靠肉眼显然看不出那些印泥是何时沾上的,于是他开口问道:“这官印每次使用完都会清洗吗?” 没听到有人答话,陈羽刚要抬头,李如贤赶忙指着一名从事喝道:“你,回答大人的话。” 那名从事明显是在陈羽刚才在问询巡夜之事时受到了一点惊吓,此时被郡守大人一吼,身子不自觉的颤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头也没抬扔在研究官印上痕迹的陈羽,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回...回大人话,每次...使用完都要清洗干净才会收进柜子里。” 陈羽抬起头,眯了眯眼,追问道:“说的可是实话?” 那从事身子又是一颤,赶忙拱手回道:“大人,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周大人为人严谨,每次使用官印前都要检查,所以我等每次都会细心清洗之后才会收好,不然会受罚的。” 听到这个回答,陈羽又转头看向了另一名从事。 那从事见状,赶忙拱手回道:“没错,周大人确实是这样交代的,我等也是这样做的,如不照办的话要扣俸禄,严重点可能还会吃板子。” “哦...?”陈羽抬起手,将官印上有字的那一面对向所有人,问道:“那谁来解释一下,这上面的印泥痕迹为何并没有清洗干净,虽然被擦拭过,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使用过的痕迹,难道周大人平日要求的清洗,清洗到如此程度就算合格了吗?” 两名从事闻言一惊,赶忙向前走了几步,探头贴近官印看了看,很快,二人的眼中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其中一名从事拱手道:“大人,最后一次使用官印是小人清洗的,绝对没有留下印泥的污迹!” “你确定吗?”陈羽冷声问道。 那从事毫不犹豫的回道:“我确定!” 第173章 找刺激 “那上一次打开柜门使用官印是哪一天?” “快一个月了,上一次使用是十一月初七。” “这期间,你二人手中的钥匙可曾丢失过?” “绝对不曾丢失!” “……” 连续问了两名从事几个问题,陈羽突然转头看向衙役,问道:“你等这段时间夜里可曾见过官员再散值后来过府衙,来过正厅?”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纷纷摇头,表示没有见过。 见到这一幕,陈羽皱了皱眉,这几个衙役实在是太没用了。 夜间府衙内除了他们几个看守官印的衙役之外,还有其他巡逻守夜的衙役,而且还有值守的官员。 况且,很可能有一些官员在散值之后,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公事或者私事返回府衙,这几个家伙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过,完全是一问三不知。 他鄙夷的瞪了一眼这几个废物,转头看向李如贤,冷冷说道:“李大人,请把这一月之中所有值夜的人员全部喊来…” …… 近一个月的时间听上去挺久,不过负责守卫府衙的衙役其实一共就十几人,加上一些值守的从事与胥吏,将将二十人的样子。 费了一番功夫,陈羽得到了一份在散值后仍旧回过府衙之人的名单。 看着手中的名单,陈羽轻声问道:“岳总领,那份假奏书事何时送去皇城的?” “上月二十八。” “五日前…”陈羽嘀咕了一句,两名单递给岳介,指着上面其中一个名字说道:“除了此人之外,其他人的底细和情况,还请岳总领帮忙安排人查一下,我先回司衙了。” 岳介接过名单,并没有看其他名字,而是看了看对方手指的那个位置,只见那里写着:十一月二十五日,子时前后,莫德。 他看了一眼陈羽与秦婉离去的背影,笑了笑便转头看向李如贤和刘子夏,淡淡说道:“二位大人,继续回偏厅休息吧。” …… “你这个家伙,又坑我次兄,忘了本公子之前如何警告你的吗!?” 一出府衙大门,秦婉就低声责问,对不久前的甩锅事件很是不满。 陈羽自知理亏,也不多做辩解,讪笑道:“婉公子,我明明是在夸墨公子博学啊…” “呸!我发现你这家伙越来越不要脸了!”秦婉啐了一口,不过下一刻,她酒笑眯眯的说道:“你撬锁得本事真高,教教我吧!” “真是个变脸如翻书的娘们儿。”陈羽心中腹诽,口中缺淡淡问道:“你这等高贵之人,学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作甚!” “好玩!”秦婉眼珠子一转,又道:“你得教我,本公子有大用…” 陈羽翻了个白眼,就算不问,他也知道面前这个行事几乎没有逻辑的大小姐一定没安好心,刚想再次拒绝,身旁一直没开口的李海停突然出声道:“婉儿,你若是学了这个,你阿娘会发火的…” “海叔…!”亲眼拉着长音嗲声嗲气的撒娇道:“你不说,我阿娘就不知道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学这个事什么打算,真让你学会了,嫂夫人以后更管不住你了!”李海停教训了一句,没再理会抓着自己袖口乱晃得秦婉,狭长的双眼斜视着陈羽,平缓的说道:“你小子若是敢教,我就打断你的腿。” “呃…”陈羽无语的点点头,心想这沉默了一路的军中大佬,一开口果然是简单粗暴。 听到李海停直白的威胁,秦婉嘟着嘴有些不高兴知道,知道学习翘家技巧的机会已经被浪费了。 因为平日里都是张寒武那个宠溺自己又从不多言的大叔跟随保护,她一时间忽略了这一次跟着的人是最爱说教的李海停。 如今自己的小心思轻易就被看透,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法学撬锁了。 因为她知道,这个虽然疼爱,却从来不惯着自己的海叔,是个从来不食言的人,若是真学了撬锁,那陈羽的腿就一定会被打断。 “算了,等海叔走了以后再说吧。”秦婉叹了口气,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 一路无话,一行人回到司衙,李海停略做安排,护卫打扮的虎爪营精兵门再次整齐的立在大门两侧,他本人也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站在了那里,完全没有跟着进去的意思。 陈羽没管他们,自顾自的迈进了司衙大门,一直走到刑房门前,跟在身后的秦婉突然问道:“林姐姐如何了?” 陈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了看秦婉,发现对方的脸上平静之中带着一些关切,并没有纠结的神色。 他沉吟了一下,轻声说道:“自从我去了睢县之后,这十几日应该没人理会她,算是暂时在平静中体验了一把牢狱生活。” 秦婉抿了抿嘴,说道:“听你的意思,接下来她得日子无法平静了。” “没错。”陈羽点点头,说道:“这女人可不简单,心理素质好,思维敏捷,而且,演技应该也很厉害。” 听到演技两个字,秦婉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林慧怡与自己在一起时,事在演戏还是真情。 “如今林家也被扯进了是非之中,你现在对她的疑心更大了吧?” 陈羽笑了笑,回道:“在我这里,疑心就是疑心,没有大小之分,而且,林家的事现在疑点很多,难以界定到底是嫌犯还是受到诬陷,林慧怡情况也差不多。” 秦婉点了点头,没再接话,陈羽又看了对方两眼,问道:“要去看看林慧怡吗,早些时候我见到她的时候,它似乎想你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看样子,只是想单纯的见见你,并没有求助的意思。” 秦婉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才摇了摇头,轻声道:“先查清楚再说吧,你知道我很痛恨被人利用与出卖,这个时候继续与她见面,我担心自己失眠。” 陈羽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心理阴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旁人最多么你给予一些引导,但是真想迈过那道坎儿,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去克服。 他看着还有些纠结的秦婉,突然嘿嘿一笑:“我现在要进去审犯人,想看点刺激的东西吗?” 第174章 挖坑 秦婉古怪的看着陈羽,她觉得面前这个不知年岁的家伙前世一定没有女朋友。 午饭请吃烧饼就算了,毕竟急着查案也算可以理解,但是此刻自己心情欠佳,这人竟然邀请自己去看刑讯。 她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这是我听过最‘浪漫’邀请!” 陈羽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记得以前你说想看‘挨千刀’来着。” “呸!”秦婉笑骂道:“我那时候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看看‘挨千刀’是不是凌迟罢了,你当我喜欢看那种血淋淋的事情。” 陈羽感到无语,前一世一直干着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工作,个人情感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所以他更愿意用比较简单而且没有后顾之忧的方式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自然没有专门花费过心思去了解女人。 沉默了片刻,他还是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才好,干脆说道:“不喜欢看就不看吧,我喊小小出来陪你。”说着,便转身往刑房中走去。 刚走了几步,却发现秦婉依旧跟在身后,又走了几步,便看见车小小百无聊赖的站在刑室门口似在发呆。 陈羽走了过去,隔着门就能听到莫德在刑室内的惨叫声,他看了一眼车小小,问道:“还没招供?” 车小小摇摇头:“没有,而且一直在喊冤。” 陈羽嗯了一声,正想推门进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附耳在跟车小小交代了一些事情。 ...... 走进刑室,看了一眼正在惨叫的莫德,陈羽出言阻止了正在抽鞭子的刑官,随后他走到刑柱旁,随意的扫视了一眼。 莫德身上的鞭痕密布,纵横交错,血肉翻开的位置,还能看到已经被染红的盐粒,很显然受刑时间已经不短,而且如果自己还没回来,刑官应该就要换花样儿了。 “进了刑房的,没有人不喊冤,但是在‘无辜’的人之中,你算是骨头比较硬的,我本以为在我回来的时候,你至少会说点什么,但是你却什么都没说。” 莫德一脸痛苦的表情,五官都已经拧成一团,他虚弱且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该如何招供。” 陈羽点点头,转头对吕阳说道:“拿一副镣铐过来给他带上,一会小小押送他去郡守府。” 吕阳应了一声,转身跑到一旁堆放刑具的木桌旁,取下挂在墙上的镣铐,随后,反身回来给莫德松绑,然后又娴熟的铐上了镣铐。 陈羽看着颤颤巍巍似乎连站立都很勉强的莫德,淡淡说道:“郡守府那边有人看到了伪造奏书之人,现在带你过去,如果是你最终被指认了出来,相信我,再次回到这里,你会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平淡的语气却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莫德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他痛苦的说道:“大人,小人真的冤枉。” “可惜,我不觉得你是被冤枉了。”陈羽冷笑道:“顺便告诉你,郡守府那边,今日无故缺勤的人只有你一个,其实我觉得那个想要指证的家伙是别有用心,但是不重要,我很希望他指认的人就是你。” 莫德瘫倒在地,身为体制中的人,他自然清楚,在没有实证之前,巡狩司多少会有所顾忌,所以不会上重刑,但是一旦被指认,等同有了实证,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陈羽冷漠的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莫德,随意摆摆手示意吕阳跟上,然后转过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小小,押送这家伙去两个巷口外的那个茶摊候着,我带阿阳去办点事,晚一会就到...” ...... 长清大街,莫德沿着街边踉踉跄跄向前走着,车小小缓缓的跟在身后,一脸肃然,手里捏着一根挑灯芯用的铁签,不断的把玩着。 此时未时过半,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而且阳光正好,所以街道上的行人很多,每每有行人看到这押送的情景,都会面带惧色的绕开,还有少数人会驻足多看两眼。 那些驻足看热闹的家伙,显然都是胆子颇大之人,并不畏惧看见血腥。 车小小并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陈羽所说的茶摊就在前方不远处,她抬脚在莫德屁股上踢了一脚,冷声道:“走快点。” 这一脚力道并不大,但是莫德仍旧被踢得差点跌倒,猛的往前趟了两步,才渐渐稳住身形,他苦涩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个娇小可人却不苟言笑的小女娘,余光正巧看到对方手里捏着把玩的铁签。 “看什么看,找打呢!”车小小凶巴巴的吼道,作势又要抬脚,莫德见状,赶忙转回头,快步走到了茶摊旁。 茶摊之中原本还有几个脚夫打扮的人在喝茶,一看这场面,慌忙丢下几枚铜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茶摊一瞬间就没了客人,中年老板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那几张不久前还坐着人的桌子前捡起了铜钱,才走到车小小面前,拱手道:“大人,歇脚还是喝茶。” 车小小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知道老百姓赚钱不易,此时看到自己一来就害人没了生意,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便从腰间摸出两枚铜钱,递给老板:“来碗茶...” 随后,走到临街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抬头看到莫德还杵在茶摊外,她皱了皱眉,心想站着那也太招眼了,便抬头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说道:“别站那影响别人生意,过来坐着。” 说完,她想了想,又掏出两枚铜钱,对老板说道:“再来一碗茶。” 中年老板看了看苦着脸的莫德,又看了看一脸歉意的车小小,也没敢多话,堆着笑又端了一碗茶过来。 ...... 茶水味道略苦,味道有些涩,使用最劣质的茶叶泡的,车小小浅浅的喝了一口吗,润了润嘴,便坐在那里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铁签,双眼直直盯着低头不语的莫德。 过了一会,一道身影出现在远处,一路小跑向着茶摊的位置靠近,隔着老远就能看出,那是吕阳。 第275章 跟踪 “梆…梆…梆…” 铁签有节奏的敲击着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车小小望着逐渐接近的吕阳,微微皱了皱眉。 待人到了近前,她仰起小脸问道:“羽哥哥呢,怎么就你一人来了?” “发现了一点新的线索。”吕阳似有忌讳的看了一眼莫德,急声说道:“借一步说话。” 车小小疑惑的看着吕阳走到茶摊外,又转头看了两眼莫德,冷声道:“老实点坐着,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话,它随手把铁签往桌上一扔,起身走出了茶摊。 …… 莫德自从被陈羽恐吓,就一直思虑万千。 假奏书这个计划在谋划阶段,所有参与的人酒已经知道,那份假奏书被识破是迟早的事,到了那时就是泼天的大事。 事涉欺君,朝廷一定会彻查,查案的任务一旦落到巡狩司身上,那群黑皮狗只要闻到点味儿,就会死咬着不放。 而他所执行的那一部分行动,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也是风险最大的。 所以莫德很清楚,只要自己按照计划跳出来说出对林家不利的话,不论能否让巡狩司把注意力转移到林家身上,他都难以脱身。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被抓捕的过程,和那个抓捕他的人都是意料之外,但是被抓进巡狩司这个结果,却是意料之内。 他知道一旦进了巡狩司,九成九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早就有过必死的心理准备。 他不怕死,但是,生不如死四个字实在太吓人了。 一想到刑室角落那张沾满干涸血渍的桌子和上面一眼看去数不清种类的可怖刑具,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此刻,年少稚嫩的暗探远离身侧,而铁签就在桌上,很近很近,伸手可得。 莫德死死的盯着那根铁签,自从看到这个物件,他的心中就燃起了希望,一直在盘算着,想着有没有机会拿到那根看上去不起眼的东西。 虽说这个东西出现的很巧合,很值得怀疑,但是他没得选,不论是自我了结图个痛快,还是尝试逃跑,这都是唯一的机会。 收回看向铁签的目光,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不远处背对自己嘀嘀咕咕的两个年轻暗探,脸上逐渐浮现处一抹狰狞。 机会就在眼前! …… “拼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博上一把!” 心中打定了主意,莫德开始行动,为了避免镣铐上的铁链发出声响,他小心翼翼的抬起手,缓缓的伸向那根铁签。 余光中的少男少女还在嘀嘀咕咕,看样子似乎还有了些争执,争吵的声音还不小,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心头一喜,借着争执声的掩盖,加快了一些速度,终于摸到了那根铁签。 然后,迅速的拿起铁签,转身弯腰将铁签捅进了锁住脚踝的镣铐锁眼。 也就不足十息工夫,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右脚的镣铐被打开了,随后是左脚、左手,最后是右手。 全部解开之后,莫德轻轻的将镣铐放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依旧争执不休的那对年轻暗探,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工夫注意自己,便站了起来,转身就跑。 这番极其显眼的举动,被正在清洗茶碗的茶摊老板看到,这老板立即意识到不对,赶忙大声喊道:“二位大人,犯人跑了!” …… 莫德没有理会身后的惊呼,也没有回头看那一对年轻暗探是否追来,只是拔足狂奔,转瞬便钻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条巷子。 此时此刻,他似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也完全不像一个不入流的武者,灵巧的在阴暗得巷道中穿梭。 很快,就把奋力追赶的吕阳和车小小甩脱。 又穿过几条巷子,发现四周似乎已经无人,莫德停下脚步,靠在一面院墙上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心中稍安,但是同时也涌起新的不安…这次逃跑,未免太太轻巧,太顺利了。 铁签、单人押送,还有押送人十分业余的表现,这些似乎都在证明着,这不是运气,自己是故意被放走的。 想到这里,莫德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讥笑。 “莫不是想用老子钓鱼…这些小娃娃,真是异想天开。” …… 喘匀了气儿,莫德迈开脚步,继续在巷子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靠近南边城墙的一条僻静巷子。 站在巷口,他四下又看了看,确定无人,便钻进了巷子,然后跑到巷子尽头,纵身翻进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不久之后,不远处的巷口出现三道人影,正是借着九品高手敏锐感知一路跟踪而来的陈羽几人。 陈羽指了指宅院大门上挂着的大铁锁,淡淡说道:“上锁了,里面无人。” 秦婉斜了一眼陈羽,嘟起小嘴有些不服气,眼珠子一转,它小声说道:“再赌一把,晚些时候一定会有其他人来接应这个混蛋。” 陈羽无奈的笑了笑,这一路,这已经是第三次开赌局了。 第一次,这位女公子赌莫德一定会逃跑,这本就是废话,陈羽设这个局就是为了让此人逃跑。 所以,他没有理会这种无聊的赌局。 第二次,这位女公子又赌莫德一定会找同伙帮忙,陈羽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若是如此简单就能钓到鱼,那山河会的案子早就破了。 …… 陈羽并没有回应秦婉的赌局,而是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宅院四周脏兮兮的模样,这里显然长时间无人打扫,这也意味着,这座宅院空置已久。 心想这里可能只是一处安全屋而已,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向李海停躬身一礼:“李将军,请帮忙出手活捉此人。” “捉了他作甚,他在宅子里还能飞了不成,你是不是不敢与本公子打赌!”秦婉不满。 陈羽有些无语,眼前这娘们儿前一世是不是活得太辛苦,重生之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玩心这么重。 沉默了片刻,他轻声解释道:“既然赌的是有没有同伙来帮他,那此刻把人捉了,再派人盯着这里,一样可以得出结论。” 秦婉歪着脑袋想了想,感觉有道理:“那就先捉起来吧,免得再生是非。” 陈羽呼出一口气,再次对李海停行了一礼:“请将军帮忙。” 李海停瞥了一眼陈羽,他身为封号将军,位高权重,帮忙追踪也就罢了,但亲自出手抓捕这种小贼,未免太掉价了。 “哼!最多是个六品境的小喽啰,你自己足以对付。” 陈羽面色一苦:“将军,小子胸口还有个窟窿没长好呢…” 秦婉闻言扯了扯李海停的衣角:“海叔,他可是为了救婉儿才受的伤,帮帮他吧…” 第276章 特殊技巧 李海停看了看陈羽,这少年舍命救下秦婉这件事他自然知晓,虽然觉得身为一名官差,作出这种舍己救人的事理所应当,并不值得提起,但是应有的感激,还是要有的。 “念你救过婉儿,我就帮你这一次!” 话音未落,黑影一闪,李海停已经在二人面前失去踪影。 “还挺傲娇…”陈羽感受到了对方言语中找台阶下的意味,不禁腹诽了一句,不过转瞬就发现,仅仅自己吐槽的这几息工夫,那位九品高手已经跃进了宅院的墙头,下意识就说了一句:“真他妈快!” “当然快,海叔跟阿爷一样都是斥候出身,修行过程中一直偏重速度,这大楚比他更快的人,只有那几个‘超人’了。”秦婉笑嘻嘻的说道:“你是不是很羡慕,听说你也是侧重速度的,要不要加入赤虎军,我让海叔当你师傅。” 陈羽一脸古怪,并没有接话茬儿,而是反问道:“你怎么还要挖墙脚?” “阿爷求贤若渴,我这当女儿的当然要为其分忧。”秦婉理所应当回道。 陈羽翻了个白眼:“拉倒吧,我怎么觉得你不安好心,若是加入赤虎军,是不是使唤我的时候更方便?” “说真话,没朋友!” “……” ……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突然看到一个人形的物体被高高抛过了院墙,紧接着,李海停轻盈的越过院墙,一抬手,便接住了那个物体。 人形物体自然是莫德,此刻他已经晕了过去,如同一件死物般被李海停拎着。 李海停走到近前,淡淡说道:“这宅子里有地道,我没查看,不知道通向哪…”说着,他把莫德随手往地上一扔,又道:“这兔崽子想自尽,我下手重了点,估计一时半会醒不了。” “地道…?”陈羽眉头一挑,抬脚便往宅院走去。 他身上有伤,跑跑步追追人就已经很勉强了,翻墙这种事,没必要的话还是算了吧。 于是他绕到宅院门前,看了看紧锁的木门。 “看样子挺结实的…” “我来吧。”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婉直接越过陈羽,一脚就把两块厚重的门扇踢飞了出去,飞了很远… “你这怪力是不是天生的?” “滚!” …… 进了小院,陈羽直奔那间开着门的主屋。 进屋以后他左右看了看两侧的里间,发现卧房角落的木柜已经被挪开,那里,有一个黑幽幽的地洞。 “我觉得,不会有人来接应那个混蛋了…” 秦婉哼了一声:“本公子又不瞎…” 陈羽笑了笑,也不再打趣,走到地洞前蹲下身子。 刚一蹲下,便感觉似有微风吹来,他看了看身前的洞口,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伸手将头发垂进地洞之中。 柔软的头发在地洞中左摇右摆,明显是被气流吹动。 “地洞的另一端,应该在户外,而且比较空旷。” 旁边的李海停看了看陈羽,又看了看那根头发,说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懂得这种技巧。” “巡狩司有许多经验丰富的前辈…”陈羽随口编了个瞎话,沉默了片刻,又道:“地道的另一端有可能在城外…” “室内的地道不可能有风,另一端必然在城外。”李海停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随后又道:“这里应该是一处撤离通道,你们巡狩司要么把这里填上,要么派人守着吧。” “小子明白…” …… 在茶摊前找到吕阳和车小小,一行人带着昏迷不醒的莫德向司衙走去。 回到司衙,得知岳介已经从郡守府返回,陈羽安排了一下吕阳和车小小把犯人带去刑房,便带着秦婉去了偏厅。 找到岳介把城南发现的情况与之说了一下,随后,他又问了问郡守府那边的情况。 不过岳介只是回来处理些事情,而郡守府那边的搜查还在继续,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得知这些,陈羽觉得没必要多聊了,便离开了偏厅,打算去好好审一审那个被扯掉了羊皮的莫德。 …… 刑室之中,莫德已经重新捆在刑柱,看到陈羽回来了,吕阳走到一旁的水缸舀起一桶水,反身回到刑柱旁,将水泼向了莫德。 水很凉,如寒冰一般,莫德浑身已经湿漉漉的,看上去就很“凉爽”,但是在这样的刺激下,他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吕阳有些迷惑,于是又舀了一桶水泼了上去,但是人依旧没有苏醒。 看到这一幕,陈羽喃喃道:“你那位海叔…下手果然很重啊,他不会把人揍成深度昏迷了吧。” “只是用了点特殊手法罢了,斥候惯用的招数。”秦婉不以为然,回道:“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也就醒了,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等一会好了。” 陈羽愣了一下,打晕人不难,但是想控制一个人晕厥的时间,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他下意识问道:“你确定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醒?” “差不多吧。”秦婉点点头,说道:“修为不同,体质不同,晕厥的时间也会不同,这家伙弄不太清是五品还是六品,所以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应该会醒,或早一些,或晚一些。” “这种技巧有何用…”陈羽很迷惑。 “斥候嘛,总有些时候回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比如…想要在特定的时间在敌方军营闹出点动静,又想全身而退,不留痕迹,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晕几个巡逻兵,然后让他们在特定的时间醒来。”秦婉解释道。 “原来如此。”陈羽感叹道:“好像确实是个很实用的技巧…” 看到陈羽来了兴趣,秦婉凑了上来:“想学不,这可是阿爷研究出来的,本公子深得真传!” “我不参军!”陈羽眼皮跳了跳,身子往后缩了缩。 “切,没劲!”秦婉翻了个白眼,下一刻,她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说道:“不用你参军,你教我撬锁,我教你这个手法。” 陈羽默不作声,李海停的威胁听上去很真,他不想被打断腿。 秦婉看到陈羽不说话,似是猜透了他的心思,又往前凑了凑,笑眯眯的说道:“等海叔走了你再教我,他可不是随便就能进城的。” 第277章 不重要的细节 陈羽有些意动,以他多年敌后作战的经验,这不起眼的小技巧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也许会有奇效。 自己干的是暗探,而且西川即将爆发战争,肯定会接到一些刺探军情之类的任务,说不准就会用得上这个技巧。 正所谓艺多不压身,他露出一个自认为阳光的笑容,说道:“不如你先教了我这种手法,然后等那个手黑的大将军走了,我再教你撬锁…如何?” 秦婉盯着陈羽看了一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你笑的好假…不会想白嫖吧?” “嗯…”陈羽点点头:“我确实不想教你撬锁。” “为什么!”对于这份诚实,秦婉目瞪口呆。 “我是个正直的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不会随意传授。。” “你在逗我?”秦婉翻了个白眼,然后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吐槽了一句:“黑金难道不是只认钱,谈什么正直。” “对,那里没有正直的人,所以我才会到了这里…”陈羽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不过话说半截,他便发现了不妥,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吕阳和车小小,看到二人似乎并没有听见,便收回目光瞪了秦婉一眼,同样用仅有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有些话不要随便提起了,王爷告诉过我,你身边一直都有高手保护,小心隔墙有耳。” “我知道,不过今天跟着我的高手在司衙外候着呢,不必担心…”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呢,很多事情,说出来让人听到,根本没法解释,如果传出去,更是大麻烦。” …… 此时,二人窃窃私语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吕阳和车小小的好奇,秦婉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丧气的点点头:“行,听你的。”顿了一下,她又嘀咕了一句:“说个话还得防贼一样,好烦人。” 陈羽淡淡回道:“谁让你身份高贵呢…” 秦婉哑然,高贵的身份虽然能带来很多便利,但是同样有很多烦心事。 那就是没有自由,而且生命则经常受到威胁。 虽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保镖跟着,但是如今身边有了可以畅所欲言的陈羽,她突然觉得身边总有人跟着实在不方便。 沉默了许久,秦婉感到有些烦闷,身子一软便靠在了椅背上。 随着视线的转移,正好看到了视线之内的莫德,然后想起了一件事。 她指了指被捆在刑柱上的莫德,问道:“你这家伙一直神秘兮兮的,还没告诉我是如何知道那个家伙会逃跑的。” 陈羽扭过头看了看莫德,轻声回道:“我不知道…这只是一次试探罢了。”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莫德在林家的应为本来就疑点重重,随后在府衙之中发现官印被偷偷使用过这条线索,我自然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那官印放在木柜之中,保存完好,既然通过从事的供词可以认定官印被偷偷使用过,你为何不怀疑那两个有钥匙的从事,而是怀疑有人撬锁?”秦婉露出疑惑的神色:“而且你似乎跟肯定自己的判断,甚至都没有多问那两个从事一句。” “有一个细节你忽略了,所以才没想明白这件事。”陈羽平缓的说道:“那两个从事看管官印,必然是郡丞信任之人,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二人非常清楚郡丞的脾性,也就是官印在使用之后,一定要清洗干净…如果没洗干净,会受罚!” 说到这里,秦婉明白了为何之前在郡守府中,陈羽在发现官印上残留着印泥之后,会直接关注钥匙有没有丢失和都有谁在夜间回过府衙这两件事。 “所以你因此认定了官印必然是被人撬了锁偷偷使用的?” “不是认定。”陈羽否认道:“只是从概率上来说,被他人撬锁的可能性高一些,但是并不能排除那两个从事身上的嫌疑,因为以他们二人完全有可能故意不把官印洗干净,故布疑阵误导我们查案。” “洗官印…”秦婉嘀咕了一句,便坐直身子,手肘撑在面前的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清洗印章这种习惯很少见,寻常人若是偷用了官印,肯定是不会清洗的,但是那块官印偏偏被洗过,这显然是因为作案人知道一些事情,可能是因为不清楚细节,也可能是因为当时太匆忙,所以才会没洗干净。” 说到这里,她看向陈羽,又道:“所以,你根据这一点,怀疑作案之人可能是府衙内部的人。于是你询问的守夜的衙役,又查出了在近一个月内所有在夜间返回过府衙的各级官员。” 陈羽点点头,回道:“没错,而那份名单里恰巧有莫德的名字,结合此人疑似山河会门人的身份,我自然就把他作为了最大的嫌疑人。”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看着秦婉说道:“你在正经的时候,逻辑还是很清晰的!” “嗯!?”秦婉闻言杏眼一瞪:“你这家伙,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陈羽很认真的点点头。 “呸!” ...... 陈羽觉得自己应该又说错话了,尴尬的笑了笑,便转头看向莫德的方向,避开了秦婉直视的目光。 看到站在刑柱边的车小小正在沉思,他没话找话的问道:“小小,之前的案情分析,听明白了吗?” 车小小虽然跟随去了林家书院,但是没有去郡守府,听得有些迷迷糊糊,闻言她抬起头,又思索了一阵,才问道:“你是因为怀疑他偷偷开锁用了官印,所以才让我故意留下那根铁签吗...可是铁签怎么能开锁。” 秦婉揶揄道:“一般人,甚至小贼都不能用铁签开锁,只有大盗才会用铁签开锁。” “原来如此!”车小小恍然道:“这家伙虽然披着官服,在府衙内做事,实际上是一个大盗。” ...... “会用铁签开锁未必是大盗,这只是一种技巧罢了...”陈羽解释了一句,他无语的斜了一眼掩嘴轻笑的秦婉,又看了看不知在联想什么的车小小,随后平缓的说道:“其实不论是我出言吓唬他,还是专门选择用镣铐锁住他,又或者让你留下铁签,都是一次试探,试探这个家伙,会不会在即将面临酷刑的时候选择亡命一搏,这同样是一种技巧,你们要把关注点放在这里,而不是那些不重要的细节!” 第278章 难辨 听到陈羽竟然非常正式的去解释自己随口开的玩笑,秦婉下意识看了看沉思中的车小小,转头说道:“没想到你还挺在意在这个小丫头心目中的印象。” “她愿意拼上性命为我报仇,我信任她,自然会在乎她的感受。”陈羽淡淡回道。 秦婉嗯了一声,想起了在陈羽假死的时候,这丫头独自追来了郡城,心中不禁有些羡慕,她又看了一眼刑柱另一边一直神游天外的吕阳,问道:“那个家伙呢,也是你认可的同伴?” 闻言,陈羽也看了一眼吕阳,神色有些复杂的回道:“他...算是过命的兄弟吧。” ...... 不知又过了多久,莫德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的瞬间,看到的是布满红褐色斑点的青石地面,感受到的是将身体勒得生疼的绳索。 他轻晃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脑袋,回忆起在自己是在准备钻进地道的时候被拦住的,想要自尽,结果被打晕了。 如今既然回到了这间熟悉的刑室,显然逃跑没能成功,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也不用多想,肯定是个套。 “还真是半个时辰左右,这手法可真是高明。” “那是自然,本公子还能骗你不成!” 对话声传来,莫德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还是那个几个熟悉的年轻人,他露出一抹苦笑,干涩的说道:“我什么也不会说,要杀要剐,随便吧。” 陈羽眯了眯眼,站起身走到秦婉身边,弯腰将脑袋凑到对方耳侧,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打赌,这家伙是个软骨头。” 说完他站起身,在秦婉不相信的眼神注视下,缓缓走到了刑柱旁,看向了莫德。 “你是死士?” “......”莫德低下了头,用沉默对应。 看到对方不说话,陈羽笑了笑,说道:“我发现你们山河会的人都很有趣,因为身份暴露被捕的,一开始都是同一个德行。” “什么德行?”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的秦婉问了一句。 陈羽偏头看了她一眼,笑着答了一句:“装哑巴...”随后又转头看向莫德,说道:“但是你们这种人,到了最后通常只有两个结果...一种,是老老实实招供,说出我想知道的东西,我高兴了,会施舍你们一个痛快,而另一种,会在无尽的酷刑中慢慢的体验每一寸时光。” 莫德的身体不受控的颤抖着,陈羽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用怕,这一次我不是在吓唬你,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莫德小声回了一句。 陈羽讶然道:“你竟然说话了,我以为就算拔了你全部的指甲,在你每一根指头都插满竹签,一寸一寸敲碎你每一根骨头,你也会闭口不言呢...” 被言语刺激,莫德的脸色逐渐发白,陈羽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其实你们山河会想要搅乱西川郡,破坏西征的企图已经昭然若揭,我也没什么好问你的,我只是在想,苏家我们没动,铁家我们也没动,如今你们又在打林家的主意,我很想知道,给你发布任务的那个家伙凭什么认为我们这一次会随随便便的动林家,还是说...你们有更大的野心,希望通过林仲舒这个人,撼动一下当朝宰相?” “你们不打算彻查林仲舒?”莫德听到陈羽的话,突然发现组织的计划和自己的任务似乎都要成为泡影,他惊讶的抬起头,略显激动的说道:“他当年贿赂李如贤获取公文,占用朝廷资源与顾子云通信都是事实,早已经触犯了大楚律例,而且是重罪!” ....... 点破犯案动机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攻破犯人心防这只是一种惯用的问询手段,但是莫德的反应很古怪,打乱了问询的节奏,而且他突然激动起来的表现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不论是为了诬陷还是为了其他阴谋,作为任务的执行者,这种气急败坏的行为显得十分业余。 陈羽沉吟了片刻,缓缓问道:“看样子倒是蓄谋已久,你是不是还想说,李如贤和刘子夏也犯了重罪,甚至顾子云也难脱干系,但凡与八百里加急公文这件事相关的人,都应该被我们抓起来。”说完,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你们这些反贼是不是脑袋被水泡过,有句话叫做秋后算账知道吗...如今西征在即,就算这些人都在私底下犯下滔天大罪,为了西川郡能够安定平和,我们也会装做不知道!” 这是一句试探,所以陈羽泄露了一些西征的消息,不过试探的效果,再次出乎了意料,只见莫德愣了一下,低声喃喃了一句:“西征在即...西征在即...原来如此!”随后便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似乎带着绝望,带着自嘲。 陈羽皱了皱眉,抬手就是一巴掌:“我让你笑了吗!” 这一把掌力道不小,莫德被打得头晕目眩,一时间没了动静。 ...... 过了片刻,莫德缓过神儿,神色不再癫狂,变的很平静,他看着陈羽,语气萧索的说道:“看来接下来不论我说什么,西川郡都会一片太平了。” “没错。”陈羽点点头:“这得感谢你,若不是你们如此急迫的想要动林家和郡守府,我们不会这么警惕。” 莫德再次自嘲一笑,自语道:“真是让林仲舒那个老东西说中了,听蠢货的话,执行蠢货制定的计划,除了白白送死之外,还会破坏组织的大计。”他抬起头,看到陈羽面露疑惑,咧着嘴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在说什么,不妨告诉你,林家是山河会的,林仲舒是山河会的元老会成员之一,西川郡最大的领导者!” “你说什么!”一直看热闹的秦婉惊呼出声,一脸的难以置信。 陈羽皱着眉头斜了她一眼,平缓的说道:“你激动什么,他自己都承认身份了,一个山河会的反贼而已,不用问也能知道他的任务就是揭破林家与郡守府的那点破事,以此扰乱西川,这种人说出来的鬼话你还信以为真?” 秦婉看了看陈羽,虽然感觉对方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是难以压抑心中的震惊与疑虑。 林家对于西川意味着什么,身为武陵王的女儿,她自然清楚,而林家这么多年来,在大楚境内铺了多么大一张人脉网,她也清楚,如果林家真的属于山河会,受到影响的就不单单是西川郡。 从林家书院出去的人,与林家交好的人,与林仲舒有旧的人,都会变成甄别对象,产生的影响,将波及整个大楚。 第279章 心态全崩 秦婉在想什么陈羽并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在知晓郡守、郡尉和林仲舒三人都被卷进了假奏书这件事之后,他就联想到了一些麻烦事,也提醒了上司。 而此时,只要暂时不动林家,不散出林家犯了重罪的消息,保持眼前一片太平的假象,那不论林家有没有问题,外界就不可能会发生异动。 这样,已经动起来的巡狩司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布局,一旦布局完成,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的突发状况。 陈羽相信,只要有了准备,不论是传言散播还是有人闹事,巡狩司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 …… …… “我说的是不是鬼话并不难查,因为林家根本经不起查!”莫德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说道:“山河会在西川郡的核心人物一直都是林仲舒,而林仲舒有一个忠心的下属,就是李万里,可惜李万里那个家伙虽然精明,却最终被亲情所累,让陆远山那个无能的家伙给坑了。若是李万里如同林仲舒那般无情,你们怎么可能查出固县的事…” 这句话说的头头是道,但是真伪难辨,严重扰乱了陈羽的思路,他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啪!” 莫德脑袋一歪,几颗白色的东西从口中飞出,那是几颗牙齿。 “我让你说话了吗!” “我…” “啪!” 又是一巴掌,刑室中安静了。 陈羽甩了甩有些生疼的手掌,心中有些乱。 从早上查抄郡守府,到自己去林家书院问询,再到莫德出现,紧跟着又有人在城中散播有关郡守府被查的传言。 这一切,都像是一出被安排好的剧本,而这个剧本所演绎的内容,清晰的展示着山河会的目的。 所以陈羽对假奏书这个案子,最开始的推测并不复杂。 他觉得山河会只是通过某些途径得知了林仲舒与李如贤和刘子夏多年前用利益交换公文的罪行。 从而利用那份被林仲舒收藏的公文,将一份假奏书送去了皇城。 最后通过欺君的罪名,将郡守府和林家,甚至连同当朝宰相全部拖下水,制造一场大乱来干扰西征,或者实现其他目的。 …… 按照这个推测,案件调察的进展无比顺利,但是莫德这个人却很古怪,反而成为了案子中的疑点,使得陈羽到现在都无法确定他出现在林家书院的意图。 从逻辑上分析,山河会派此人来的目的,应该是让他通过暴露自己山河会门人的身份,从而加重林仲舒和李如贤身上的疑点,让案件性质更加严重。 但是,莫德从出现开始,不论是供词还是行为,包括此刻突然攀咬林家的行为,表现的都很业余,让自己的逻辑分析始终存在瑕疵,难以成立。 越想,却越想不通,头脑中一阵混乱,陈羽干脆收起思绪,一脸古怪的看向莫德,问道:“是你半夜返回郡守府,偷偷撬开锁,使用了官印?” “……”莫德抬头看了看陈羽,不知该不该说话,他不想莫名其妙的挨揍。 “回话!”陈羽低喝一声。 莫德这才回道:“是我偷用了官印。” “那这么看来,因为你与李如贤个林仲舒都熟悉,所以才模仿了他们二人的字迹,伪造了奏书?” 莫德点点头,直接回道:“是。” “目的是为了诱导我们把调查重心放在李如贤和林仲舒身上?” “是。” 听到如此轻易就招供了,陈羽再次陷入了沉默。 眼前这个人,从头到尾的言行举止,哪里是在陷害林家,明明是在告诉巡守司,山河会的目的就是要坑林家。 如此明显的意图,怎么可能起到陷害的作用,反倒会让人降低对林家的怀疑。 他分不清这家伙是真的废物,还是装出的无能,思索了许久之后,依旧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道:“你出现在林家,目的是什么?” 莫德眼神闪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若是交代,我能活吗?” “求活?”陈羽眯了眯眼,略一思忖,便顺着话回道:“那得看你交代得事情,有多少价值。” 莫德犹豫了一下,追问道:“我会说出一切我所知的,事后若是不能活,能不能给个痛快?” “这个没问题,我答应你。”陈羽爽快的应下,接着说道:“既然如此,让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说吧,你出现在林家书院的目的。” …… “能喝口水吗:”莫德问了一句。 陈羽给车小小打了个手势,小丫头边转身出了刑室,过了一会,端了一碗水回来。 陈羽接过陶土碗,端到莫德面前,喂他喝了几口,然后随手把玩递给了车小小。 喝过水,莫德舔了舔嘴角的水渍,又抿了抿嘴唇,才开口说道:“我去林家书院是见机行事,保证公文的事情被你们查出来,防止林仲舒死不承认。”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他很识趣,并不需要我多话,直接就交代了。” “多余…”陈羽嘀咕了一句,他心里此刻就是这么想的。 八百里加急的公文,真假很容易判断,既然为真,那必然与李如贤和刘子夏脱不开干系,所以那二人把事情交代出来是必然的,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而作为公文事件的源头,林仲舒根本跑不掉,山河会派一个人过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 听到“多余”二字的评价,莫德一脸苦涩,眼神中却闪过一抹怨毒。 此刻,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其实很多余,计划中的这一步简直事多此一举,心中不免对制定计划的那个人产生了恨意,下意识就嘀咕了一句:“我站错了队,跟错了人,执行了愚蠢的任务,所以…” 但是话说半截,却突然没了声音。 看着突然陷入呆滞的莫德,陈羽眉头皱起,从之前的半句话,他听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不禁追问道:“站错了队…跟错了人,这是什么意思!” 但莫德却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如水,正当陈羽疑惑,想要再次发问,他突然开口问道:“其实就算我不去林家书院,你们同样能够跟轻易的确定林仲舒曾经持有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对么?” 陈羽耐着性子点点头,回道:“没错,公文的案子,没有难度。” 莫德一脸惨然,沉默了一会,他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所以说从我一出现,就是不合理的,不论我编了怎样的谎话,你都坚信我是山河会的人,对吗?” 看到对方突然间心态全崩的模样,陈羽虽然一时间不明所以,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迅速作出反应。 “没错,我之前说过,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和假奏书的事,从巡守司这里泄露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在你出现的那个时间段,知道这些事的只可能有两种人,一种,是与查案相关的暗探,另外一种,自然就是参与这场阴谋的人...” 第280章 莫德并不是一个才能出众的人,虽然文武都懂一些,但是都不算精,而且不论是智谋还是心性,都只能用平庸来形容,应变能力也不高,这一点但凡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而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之所以能成为李如贤的幕僚,是得益于战乱时期二人间一段相互扶持的经历,至于被山河会看中并被发展成门人,是因为他与李如贤的关系和鲜有人知的祖传手艺。 所以多年以来,李如贤只是让他做一些隐秘的跑腿工作,从不重用,而山河会,正常情况下从来不会重用心性软弱之人。 一直以来,身为小人物的莫德很有自知之明,并且觉得混混日子,透露一些消息就可以拿到两份月俸,是一件挺轻松和愉快的事情。 但是,一位突然出现的山河会长老,打破了他原本单调的生活。 莫德从未想过如自己这种可有可无的人,有一天也会卷入所谓的权力纷争。 他虽然不想掺和,却没有资格拒绝。 因为山河会的门人,没有拒绝上级命令的权利,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执行。 不过,那位年轻却权势极大的张姓长老有些不同,十分大方的给了所有被召集而来的门人们一个机会,一个站队的机会。 面对无法拒绝的事情,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已经算是不错,而听完张长老说完那令人无法拒绝的优待条件之后,莫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站在张长老这一边,甚至还幻想过计划成功之后自己过上了大富大贵的生活。 …… 可美梦总是短暂的,听到眼前的年轻暗探口中说出的话语,结合自己的分析,身陷巡守司刑房的莫德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位张长老其实并不蠢,所制定的计划,其实也不蠢,蠢的只是被优待条件冲昏头脑的自己罢了。 “果然,我这条贱命只配当个炮灰...” 陈羽并没有急着去接腔,等到莫德的神色稍缓,他才轻声说道:“回答我的问题吧,‘站错了队,跟错了人’是什么意思?” 莫德眼珠转动,看向了陈羽,他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开口说道:“我提供的情报绝对可以换一条命,我需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闻言,陈羽皱了皱眉,他疑惑的问道:“林仲舒的事情?” 莫德很肯定的回道:“没错!” ...... 陈羽陷入了沉默,再次听到这件事情,心中的想法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他转头看向车小小,安排道:“去请韩大人过来,说林家的身份有问题。” 随后,便转身向座椅的位置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吕阳说道:“把这家伙放下来吧。” 刚走两步,就听到了秦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相信他的话吗,林家真是山河会的人?” “不知道...”陈羽往椅子上一坐,抬头看向秦婉,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发黑,不禁笑了笑,说道:“别这么生气,林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能确定,这个家伙前前后后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处处透着古怪,况且,就算林家真的是山河会的,林慧怡却未必是,你别忘了,她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你说这话唯心不...”秦婉冷冷说道:“那家伙刚才说林仲舒是元老会成员,山河会成立怎么的也有十几年了,如果林家真的是山河会的,那十几年前就是了,想想早些年前那个女人在我这里问东问西,我就心里发寒。” 陈羽没有吭声,秦婉对林慧怡的称呼都变了,显然是气得不轻。 不过这位女公子算得上性情中人,大多数时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个时候只要保持沉默,过不了多久也就没事了。 二人在沉默中等待了一会,韩玉林推门而入,很直接的向陈羽询问了一下大概情况之后,便转身走向莫德。 走到刑椅之前站定身形,他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所以,接下来你要说的话,想清楚了再说,如果是真话,我可以饶你一命…”顿了一下,他的语气变得森寒:“若是假话,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莫德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见状,韩玉林再次开口道:“说吧,关于林家,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 莫德在山河会中的地位不算高,知道的事情自然也不算多,但是因为明面上身份的缘故,有关林仲舒与李如贤之间发生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特别是有关固县官员任命的事情。 随着娓娓道来的叙说,韩玉林的脸色变得很差。 当年,固县的县丞告老还乡,李如贤因为各种各样合理或者不太合理的理由迟迟不指派新的县丞,致使那个位置空悬了五年之久,而主簿赵思又是个只顾贪墨,诸事不问的贪官,那期间,固县几乎所有政事,全由李万里一人决断。 再往后,县尉也在剿匪的时候遭到埋伏最终战死,自那之后,固县的防卫和兵权,也落入了李万里的手中。 可以说,发生在固县的走私与敛财案件,多年来能不被人发现,与李万里在固县只手遮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虽然在走私案发之后,韩玉林曾经专门调查过官员任命的事情,不过最终只是查到李如贤因与李万里同属旧朝官员派系,有些徇私的想法而已,并没有查到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情。 随后,按照司正大人的指示静观其变,但是李万里却死了,所以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固县的乱局,实际上都是林仲舒在背后捣的鬼。 想起固县新的县令和县丞任命,韩玉林眉头紧皱:“你说的这些,可有实证?” 莫德摇摇头:“李如贤与林仲舒之间的交流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当面谈,不过一个郡守总往林家跑不合适,所以除非很重要的事,不然李如贤不会亲自出面,而另一种,就是由我替二人传话。”看到韩玉林皱眉,他赶紧说道:“我可以当面指证,他们之间谈论过的话题,我都记得。” 韩玉林眉头皱得更紧,若是只有指证没有实证,想把这件案子做实,恐怕要费不少心思,毕竟来自反贼的指证,很难得到信服。 想了一会,他便把官员任命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再次开口说道:“光说这点事情,根本无法证明林仲舒与山河会有关,最多只能证明一个刁民与一个昏官影响了官员的正常任命罢了,虽然算是个重罪,但是意义不大。” 第281章 山河会是一个等级森严且分工明确的组织,所以真正的高层,都有用来证明身份的信物。 比如…符牌。 所以当莫德说起这件东西,并将此作为证实林仲舒身份的情报说出时,韩玉林和陈羽,包括秦婉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这件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看到韩玉林对莫德供出的事情兴趣缺缺,陈羽便出言问了一句:“你知道林仲舒把符牌藏到哪了?” “不知道…”莫德摇了摇头,不过想到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关系到生死,他又补了一句:“肯定在林家书院内藏着,我曾经在那里见过一次。” 陈羽皱了皱眉,看向韩玉林说道:“书院白天有学生上课,夜间还有学生留宿,若是搜查的话,消息恐怕捂不住,到时候惹出来麻烦不好处理。” 韩玉林冷哼一声:“一块符牌,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家伙就是来消遣本官的,找几个技术好刑官,好好招呼他吧。”说完,转身欲走。 看到这一幕,莫德瞬间急了眼,赶忙喊道:“大人,小的还有一件事没说完!” 韩玉林并未停下脚步,依然在往外走,陈羽自然明白自家领导在做什么,适时的低喝一句:“还不快说,磨磨唧唧的!” “当时林仲舒出示符牌并不是给小人看的,而是给另外一个人。”莫德语速很快的说道:“那次我替李如贤传话,林仲舒正好在待客,我便在木屋外候着,无意中看到他出示了符牌…” “你在屋外候着,能看到林仲舒再屋内出示的符牌,你看得清吗!?”陈羽刚去过书院,对那座小木屋的布局和周边情景记忆犹新,不禁提出疑问。 莫德点点头,回道:“小人祖上传了一门手艺和一套功法,那套功法修成可以令人眼睛和耳朵更好使…所以我能看到林仲舒出示的符牌。” 陈羽心中无语,对方说的手艺应该是开锁,而那套功法修炼之后所增强的能力,明显是方便做贼,这家伙祖上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这种题外事自然不是此时该考虑的,于是他开口问道:“既然隔那么远你能看到符牌,是不是还听到了什么?” 莫德点点头,回道:“听到了一点,但是他们谈话升很小,所以听得断断续续,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个人是林仲舒秘密培养的手下,但是名字我没听到,我只听到林仲舒喊此人掌柜,所以我猜,他掩护用的身份肯定是哪个店铺的掌柜。” 陈羽眯了眯眼,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找到这个人,就能查到一些东西?” “一定可以!”莫德很肯定的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山河会是不允许私自招揽手下的,但是招揽人这种事,张长老也做过,而且我听他的意思,组织内的大人物都会私下招揽几个手下,方便办一些特殊的事…” 陈羽目光一闪,不等对方说完,就插言问道:“张长老是谁!” 莫德的脸色变了,咬牙切齿的回道:“就是制定这次任务的人。” “你之前说的‘站错队,跟错人’说的就是此人?” “对…” 听到肯定的回答,陈羽陷入了沉思,之前就觉得这一次山河会的行事风格与之前截然不同,似乎是换了个人在幕后指挥,此时倒是得到了证实。 沉默了一阵,他又追问了几个有关张长老的问题,比如来自哪里,表面身份是什么,来到固县的真实目的…等等等等! 但是莫德一个也答不上来,他甚至连张长老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只说此人是突然出现在西川郡的,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陈羽有些失望,想了想,他看着莫德问道:“他为何要逼着你站队,图谋是什么?” 莫德回道:“他想成为西川郡的负责人,所以必须除掉林仲舒,为此,听说他私下找了所有在郡城中的门人。” “所以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张长老要除掉林仲舒?”陈羽一脸古怪。 “是的。” 闻言,陈羽摇了摇头,眼前这个家伙脑子应该是不太聪明,又或者没有自知之明。 否则,不会在知道了张长老的目的之后还傻乎乎的出现在林家书院,更不会在出现之后说出那些不上道的供词。 ...... 一问一答又持续了一阵,发现莫德已经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之后,陈羽便不再发问,而是看向已经转身回来的韩玉林,拱手道:“大人,属下觉得有必要安排人带上这家伙去查一查城中的店铺,找一下那个掌柜。” “可以…”韩玉林应了一句,之后又思忖了片刻,回道:“我安排定军带几个人陪着他…” 陈羽点点头,韩玉林想的周全,莫德此刻供出的这些事情,还是有一些价值的,至少在找到那个掌柜之前,有必要保住此人的性命,安排了梁定军这个八品高手护着,在人身安全上应该不会出问题了。 想了想,他又开口道:“林家那边,也得多派些人手盯着了,之前他们得嫌疑不大,只派了一个小队,如今这个情况,若林家真有问题,那点人太少了。” 韩玉林嗯了一声便没下文了,过了一会,他才说道:“人确实太少,我会让衍林调配一下人手,亲自带队盯住林家大宅、书院,包括固县的林仲新,你若是有什么新的想法,晚一些可以去找他细聊。”顿了一下,他看着陈羽,眼中带着忧色,又道:“林家的事目前只是一面之词,要查的细一些,在没有确凿的实证或者十拿九稳的把握之前,尽量不要动他们。” 陈羽点点头,明白韩玉林身为镇抚使,肯定需要综合考虑对付林家这种家族所带来的影响,而他身为下面的办案人员,同样需要考虑打蛇不死所产生的恶果。 ...... ...... 送韩玉林离开之后,陈羽转身看了一眼坐在刑椅上的莫德,缓缓走到了对方身前,淡淡问道:“你在修炼祖传的功法之后,目力与耳力提高了多少?” “嗯?”莫德满脑子正胡思乱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骤闻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不禁愣了一下。 看到对方呆愣的样子,陈羽皱了皱眉,冷冷说道:“赶紧说,我这人耐心很有限。” 第282章 无名功法 对于祖传的手艺和功法,莫德一直忌讳莫深,因为这牵扯到祖上很不光彩的过往,不过之前为了保命,已经说出了这个秘密,此时再次被提起,也无法再隐瞒什么。 而且,他觉得对方突然问起,很可能与自己之前的供词有关,于是略一迟疑,便开口说道:“这个不好说,与自身修行的功法有关,小人修行的是二流功法,提升大概三成左右...” “二流功法就有三成...”陈羽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根本不是因为案子才问起这个问题,而是突然觉得在这样一个肉搏为主要战斗模式的时代,这本功法很不错。 他弯下腰凑近了莫德,笑着说道:“这本功法在哪里,请交出来!” 莫德没想到面前这位年轻的大人心里竟有这样的打算,他错愕的盯着对方,呆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的回道:“大...大人,小人,小人这是祖传的功法,家里有规矩...” 陈羽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他轻声说道:“竟然还有闲心跟我说家中的规矩,你可想过,若是死在这里,这功法就要失传了...” 这时,秦婉也走了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陈羽,揶揄道:“犯人的家当,也能入的了你的眼啊...” 陈羽不以为然,直起身子看了秦婉一眼,发现对方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莫德身上,而且透着些狡黠,不禁失笑道:“婉公子,不如我当一回恶人,逼他交出功法,然后咱们一同研究一下...” 秦婉:“甚好...” 莫德:“......” ...... 一番威逼利诱之后,陈羽顺利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随后,他安排了吕阳与车小小将莫德看好,等待梁定军前来领人之后,便向刑房外走去。 屋外,太阳已经西下,天色已然昏暗,只剩余晖仍存天边,但也仅剩一抹红晕,随时都会消逝。 陈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秦婉,问道:“你要跟我去取功法么?” “兄弟,到饭点儿了,你又想请我吃烧饼?”秦婉很是不满的回了一句,显然对中午的事情耿耿于怀。 陈羽笑着点点头,回道:“如果你觉得一个不够吃,我可以请你吃两个。” “吃你妹!”秦婉觉得面前这家伙就是故意气人的,转身就向司衙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种跑腿的事情你去就好了,本公子要回家吃好吃的了,拜拜!” 目送秦婉离去,陈羽笑了笑,也离开了司衙去往莫德口中描述的住址。 ...... 莫德家住在郡城东南,房子是租的,离郡守府并不远,位置也不算偏,所以并没有耗费太多工夫,陈羽便找到了那处宅子。 院门上着锁,里面并没有人,也许是因为莫德知道自己干的事难以善终,所以并没有娶妻生子。 从腰间掏出在莫德那里获得的钥匙,打开了门锁,陈羽走进了院子。 院中的景象可以看出居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很典型的单身男人,杂乱的物品全部堆在角落,显然很久无人整理,院中随处可见干枯的落叶,显然也很久无人打扫。 “真是够邋遢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陈羽走到了主屋门前,推门而入。 没有再多看屋中同样杂乱的景象,他直接拐进了右侧里间,走到床榻前伏下身子,将手伸入床底,开始轻轻叩击木质的地面,很快,就找到了不算隐蔽的暗格。 暗格之中只有一个木盒子,陈羽将木盒子拿了出来,便直起身走到靠窗的位置。 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本看上去颇为陈旧的书册,微微泛黄的扉页上并没有文字。 “这不是主角必备的无名功法么...”陈羽吹了声口哨,说了个冷笑话,自娱自乐了一句之后,他拿起书册,翻开了扉页。 与一直修炼着的《青锋诀》一样,书册中的文字描述晦涩生僻,好在同样是图文并茂,他通过图画展示结合似懂非懂的文字描述,花费了一些工夫,总算是将内容看懂了七七八八。 ...... 将功法中所述的第一阶段的修炼方法反复看了几遍,他走出屋子,抬起头看着天,大约过了三十息的样子,他收回目光盘膝坐下,双目紧闭,心中默念:“舌顶上颚通任督,意首上丹田...” 随后,按照功法中所描绘的线条,开始调动丹田中的元气缓缓流向自己的头部。 元气如温暖的水流一般顺着经脉不断的向上游走,不消片刻,已经越过脖颈。 陈羽感觉自己的脸部有些发烫,有几股热流似乎在脸颊处汇集,然后涌进了两侧的晴明穴。 随后,他感觉眼球似乎也逐渐有了温度... 这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体验,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舒适感,不知不觉之中便进入了冥想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传来一股饥饿感,他才突然有了时间的概念,随即停止了运功,缓缓睁开了双眼抬头一望,发现已经是明月高悬。 陈羽再次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又睁开眼向着远处望了望,发现目力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很快,他就自嘲一笑,修炼与锻炼身体是一样的,都需要不断的坚持和长久的积累,从来就没一蹴而就这种可能。 “慢慢来吧...”轻声低谷了一句,他离开了这座空荡的宅院。 ......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已经形成生物钟的陈羽很准时的睁开了眼,在温暖的被窝里迷瞪了一会,便翻身下床,穿好了衣服。 晨间是练功的好时候,虽然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无法进行体能锻炼,但是运功打坐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昨日回来之后,他把有关增强耳力的那部分功法也研究了一番,如今,目力与耳力两个部分的修炼方式都已经初步掌握,可以开始正式修炼这门功法了。 屋外天寒地冻,此时已是深冬时节,北风吹来一阵寒凉,万物一片寂寥,陈羽拎着一个蒲团立于门前,透过薄薄的晨雾,在同样早起已经开始练功的几道人影之中,看到了那个瘦小且熟悉的背影。 “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奋...”在心中赞叹了一句,他走到屋旁的树下,摆好蒲团,坐了上去。 第283章 林家密辛1 “嘎吱!” 厚重的大门被老仆打开,一老一少从林家大宅中走出,走在后面的林青阳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了一眼东方。 漆黑似乎在逐渐消逝,启明星在那里闪耀,也许用不了多久,一天中的第一道光,就会从那个方向亮起。 光明代表着希望,往常,每当这个时候,他总喜欢看着光明冲破黑暗的瞬间,以此来提醒自己要加倍努力,壮大林家,让林家书院为这世间带来更多的希望。 可奋斗至今,迎来的却是大祸临头。 活了二十余载,此时此刻林青阳才知道,一直令他自豪且引以为豪的家族,原来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一夜之间,他从书香第门的接班人变成了反贼之子,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令人恍惚。 走在前面的老者忽地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当林青阳驻足凝视,神色萧索的样子映入眼帘,让老者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都是我们这代人造的孽啊…” 听到了那声叹息,林青阳收回目光看向了老者,并没有接腔,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三叔,我们走吧,阿爷还在等你。” 老者眼神复杂,看着逐阶迈下石阶的林青阳,轻声问道:“青阳,你可想清楚了?” 林青阳苦笑一声:“三叔,你又何必再问,我刚才就说过了,隐姓埋名,苟活于世,我接受不了…上山落草为寇,我更加接受不了。” 林仲文再次叹了口气,林青阳看似温润圆滑,但骨子里是有傲气的,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便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登上了街边停着的牛车。 随后,林青阳也跟了上去,同样钻进了牛车。 黎明前的冬夜是最寒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异常,而牛车之中,同样的寂静,面对即将来临的灭门祸事,叔侄二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下,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不知过了多久,牛车停下了,车厢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三老爷,阳公子,我们到了。” 林仲文睁开微闭的双眼,沉默的站起身钻出了车厢,而林青阳,紧随其后。 ...... 天边已经泛白,林家书院门前挂着的灯笼已经熄灭,看门的中年人正拿着竹条扎成的扫帚打扫门前的空地。 看到林仲文和林青阳从突然停下的牛车上下来,他赶忙两扫帚放在一边,跑上石阶将轻掩的木门推开,恭请二位主子进门。 叔侄二人走进了书院,直接向后院走去,不多会,便来到了林仲舒工作与休息的那座小木屋。 屋中昏暗,矮几上的铜灯只能照亮四周很小的一块空间。 在那一小片光亮之中,林仲舒正坐在矮几前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也不知是早已在此等待,还是一夜未眠。 看到林仲文到了,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刚想说话,却看到了紧跟着跨进门槛的林青阳。 林仲舒眉头皱起,又转头看了一眼林仲才,眼神平静却带着询问的意思。 林仲文了解自己的大哥,自然能看懂这个眼神,于是轻声解释道:“青阳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林仲舒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灯光照不到对方的脸,自然也看不清面容,但是他能猜到,面前这个把壮大林家当做毕生目标的长子,此时脸色一定不太好看,对自己也心有怨愤。 但此时却不是考虑对方心情的时候,所以他直白的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林青阳盘膝坐下,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句的问道:“我想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只是为此?” “只是为此!” 林仲舒得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淡淡回道:“为了一个答案,你竟然舍弃了活命得机会,太令人失望了。” “失望...”林青阳小声嘀咕了一句,觉得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讽刺了,他看着曾经视为偶像的父亲,惨然一笑,轻声道:“阿爷,林家能有今日的声望,几乎都是您的功劳,我从小就希望成为您这样一个满腹才学、德高望重的人,我也一直努力去变成这样一个人...” 沉默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等到寒冬过去,开春我就可以去外界游历了,我最近每日都在想着,自己即将走上先辈们的道路游遍这片辽阔的大地,在旅途中学习知识,增长见识,结交友人...您知道我的人生追求,我想让林家书院可以拥有更大的名声,为西川郡教出更多的人才,可如今全部成了泡影,成为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此时此刻,您可曾想过,我对您有多失望...” 一旁的林仲文听到林青阳已经有指责自己父亲的意思,赶忙出言劝道:“青阳,你不能这么说,我们林家走上这条路,也是逼不得已,这不能怪大兄。” 此时的林青阳压抑了太多的苦闷与委屈,听到林仲文的解释,并没有觉得好受,反而觉得对方说的完全就是借口,他不禁冷笑着说道:“逼不得已...谋反这种事情哪里有被逼无奈一说,况且,我们可是读书人,如因被逼就去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毋宁死!” 林仲文还想解释,林仲舒却抬起手摆了摆阻止了对方开口,随后淡淡说道:“我教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真正的道理没学懂,只学会了用眼睛去看一些粗表的事物,然后盲目的做出判断,再摆出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在人前耍横,你认为自己现在的表现,难道不够令人失望?”说到这里,看到林青阳似有不忿,突然开口问道:“何为忠?” 林青阳一愣,不知道话说半截会突然引出这个问题,正茫然着,林仲舒再次出声问道:“何为忠!?” “忠君爱国,一心为公...”林青阳下意识的答了一句。 这个回答是引用某本治国之论中的原话,也算得体,但林仲舒听完之后却摇摇头,回道:“尽己之谓忠...” 第284章 林家密辛2 林青阳将林仲舒说出的五个字反复的念叨了几遍,沉思了许久,才喃喃道:“尽自己的心,便是忠...?” 又沉默了片刻,他看向林仲舒,心中更加疑惑,觉得父亲说的那五个字,与自己答的那些,似乎并无不同,正要开口询问,林仲舒开口了。 “林家家主在就任的那一日,都要在祠堂内对先祖牌位发誓,保证家族中人不入朝为官,你可曾想过,为何你二叔突然去固县当县令,家中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对?” 林青阳再次愣了一下,茫然的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 这个问题他不仅想过,而且疑惑过,其实家中的小辈每个人都疑惑过,但是短暂的疑惑之后,就是欣喜。 读书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学以致用,施展抱负,但是因为家中那条莫名其妙的祖训,林家族人寒窗苦读最后换来的结果只是进入青林书院,教书育人,这一点让很多年轻热血的林氏少年心中郁结。 所以,家族中的长辈们突然同意林仲新去当官,其原因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有了林仲新这个前车之鉴,意味着其他人只要有机会,同样可以当官。 不过这件事情,在今天这个情况下被提起,肯定代表着一些事情。 毕竟,固县是个是非之地,李万里伙同陆家与土匪合谋走私,为谋反敛财这件事可是在郡城中贴过告示的,曾经引起过热议,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结合自家同为反贼这个事实,那林仲新突然违背祖训接下了固县县令这个差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耐人寻味了。 ...... 看到林青阳低头沉思的模样,林仲舒不打算让儿子继续毫无意义的猜想,直接开口说出了答案。 “林家的祖训确实是不能入朝为官,但只是不能当大雍朝的官,并不是不能当大楚的官。” 这句话说的让林青阳头脑发懵,大雍明明都亡国了,什么叫不能当大雍的官... 只听林仲舒继续说道:“其实林家自传下祖训的那一代老祖宗起,就已经是山河会中的一员了,组织有规定,凡山河会门人,直接受皇族调派,皆不可入朝为官。但是,大雍已经亡了,所以我们现在去大楚的朝廷当官,并不算违背规定。” 顿了一下,又道:“山河会这个组织很古老,到底是什么时候成立的不是我能知晓的,但是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却是为大雍服务,我们林家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是大雍皇族埋藏在民间的暗桩。所以,林家并非不忠不义之辈,只是我们效忠的对象,不是大楚,不是项伯耀,而是大雍皇族。” 林青阳已经陷入呆滞,被这个难以置信的真相惊得大脑暂时停转。 而林仲舒早就意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他当年游历归来,志满意得继承了家主之位,也同时继承了这个秘密,那个时候,同样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过了许久,看到林青阳的神色逐渐平缓,不如先前那般呆滞,林仲舒才继续说道:“这是家族中最大的秘密,并非每个族人都有资格知道,只有家主和家中族老级别的人才能知晓...”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林青阳,又道:“原本,如果家族的身份没有暴露,在你游历归来的时候,我就会把家主之位传给你,同时也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林青阳露出苦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曾经无限向往家主这个身份,也一直希望能够掌控林家,可如今...他发现家主所需要做的主要工作并不是振兴林家,而是带领家族谋反... 沉默了许久,他才说道:“不论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如今是大楚的天下,我们就是反贼,而且是已经暴露了身份,随时会被抄家问罪的反贼。” 说到这里,林青阳不解的望着自己的父亲,问道:“孩儿不懂,大雍灭亡多年,皇族也早已烟消云散,我林家效忠的到底是谁,为何依然要为山河会履行职责,直至把整个家族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仲舒轻轻摇头,轻声回道:“皇族仍有血脉留存于世,我们效忠的是大雍的十三皇子。”说完,他看向林青阳,无比认真的说道:“你记事的时候,战争就开始了,你懂事的时候,天下早已经是大楚的了,所以我知道你对于大雍根本不可能存在半点忠诚,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必须牢记,而且一定要按为父说的做,否则,我林家就真的不存在了。” 林青阳想起不久前在家中由林仲才提出的计划,那些即将被送出城的族中弟、妹,是家族延续最后的希望,此刻父亲说的话,显然与那个计划有关,不禁神色一变,严肃的点了点头。 ...... 林仲舒从矮几下拿出一个木盒子从中取出一块玉佩,他望着那块玉佩,轻轻摩挲着,郑重的说道:“这是大雍九皇子的门客令,是早些年组织里的使者送来的,代表着我们暗桩的身份,也代表着我们在组织中的地位...”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将玉佩递给了林青阳,又道:“林家此次遭此大难,并非意外,也并非我们的过错,而是有人坑害了林家,原本我只是打算让你们这些小辈离开郡城,离开之后不论变成了什么身份,至少可以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不过我在此坐了一夜,突然觉得之前的想法有些幼稚了。” 林仲才和林青阳听到这个词儿,异口同声的惊呼道:“坑害!?” “对...”林仲舒冷冷道:“我林家被一个无耻之人当做炮灰给出卖了。” 林仲才是家中族老,知道很多事情,听到林仲舒的话,很快就想到一些事情,不禁怒道:“是那个张翰?” 林仲舒点点头:“没错,我没想到那个急功近利的小崽子,用心竟然如此恶毒,为了实现组织的目的,不仅仅利用了所有外围门人,甚至连我林家,也一同当做炮灰来利用。” 第285章 仇人 其实当昨日陈羽带人突然找到书院中来,又问出那些问题,林仲舒就察觉到出事了,而随后发现公文丢失,又看到莫德的“不请自来”,便猜到了一些端倪。 他已经与莫德共事多年,自然知道此人所擅长的能力,于是很轻易就推断出公文丢失和假奏书一定和对方脱不开干系。 然后他又想到,莫德并不是那种可以随意舍弃的外围门人,而是组织招揽的正式门人,虽说身份不高,也不得重用,但也不是谁人都能让此人听命行事的。 在李万里死了之后,在这西川郡,此时除了自己,就只剩张翰可以做到。 那个突然在组织中崛起的年轻长老,林仲舒是非常看不惯的,也不认可那家伙的行事风格,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派莫德作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心中虽然惊怒交加,但是毕竟有过短期的合作,林仲舒很快意识到,那个家伙只要动了手,就一定还有后续的计划,势必会把反贼这个身份按死在林家头上。 而素来胆小而且心智不坚的莫德根本不堪大用,被派来执行任务,等同于直接送给巡狩司,这也意味着,莫德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坑害林家的其中一个环节。 虽然只是一个推测,但是莫德果然很愚蠢的暴露了,被巡狩司带走了,而想想那些暗探们审讯犯人的手段和抓住线索就咬死不放的行事风格,林仲舒当场就做出了决定。 他先是顺着陈羽的话把一部分嫌疑推给了莫德,又承认了一部分较轻的罪责,把巡狩司打发走之后,便立即开始为家族安排“后事”。 …… 看到林仲才和林青阳在得知家族是被人所害,随后在沉默中所表现出的愤怒与不知所措,林仲舒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人犯更大的错误,仇恨也许可以给人力量,到没多少人可以驾驭那股力量。” 林青阳听到这个时候父亲还有心思说教,愤怒的吼道:“林家几百口人,如今全都将要化作刀下亡魂,我们怎能如此任人宰割!” 林青阳的反应明显有些热血上头,林仲舒沉默了一会,随即自嘲的笑了笑,回道:“因为万里太偏执了,我也大意了,所以我们西川郡积攒多年的力量已经被消耗的所剩无几…”顿了顿,又道:“林家都是文人,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而张翰手下,还有一位九品高手,莫说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去反抗,就算自然拥有足够的力量,在眼下这种局面,我们也不能做…” 九品几乎代表着绝对的武力,以至于林青阳并没有注意到后半句话,他不甘的嘶吼道:“我们…我们可以向巡狩司供出一切!” “愚蠢!”林仲舒眉头一皱,直接骂了一句。 沉默了一会,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平缓的说道:“组织的目的是搅乱西川,林家现在已经成为计划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当好弃子这个身份,最起码那些族中晚辈逃出城后,会得到照顾,反之,组织的刑堂便会出手,彻底将我们林家抹除。” 林青阳哑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一次他听明白了,听懂了父亲的意思是…事已至此,只能认栽。 不甘与愤怒在心中翻腾,可林青阳却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一股无力感充斥心间,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重挤出几个字:“难道,我们就这么认命了…我林家可是有几百人,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们的命,百余年前就注定了…”林仲舒叹了口气,说道:“青阳,你是年轻一辈中的大哥,那些孩子也信服你,为了林家的延续,你得出点力,带着他们活下去,所以,你不能与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样死在这里。” “我不走!”林青阳倔强的摇着头,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为何不愿离开。 “你留在这里没有意义,家中的那些孩子之中,没人知道家族为何会突然变成反贼,他们需要人带领与引导,你是下一任林家家主,这是你的责任和义务!” 看到林青阳不为所动,神色分不清是悲哀还是愤恨,林仲舒叹了口气,又道:“林家遭此坑害,总要有个说法,也总得有人去报仇,所以你得活着!” 听到报仇二字,林青阳终于有了反应,他大声说道:“阿爷,我们一起走,只要大家都走了,就没人会死,也就不用报仇了!” “幼稚!”林仲舒没想到自己说得如此清楚,自己精心教育的儿子竟然还会说出如此蠢话,不禁心生怒气。 “你以为巡狩司是摆设吗…从林家被怀疑的那一刻,我们身边肯定已经布满了他们的眼线,家族中只有你们这些不起眼的年轻人还有机会离开!” 林青阳:“……” “莫要再让那些不可能实现的念头影响你的判断,已经没有时间了,一旦巡狩司掌握了实证或者供词,林家所有人都会被软禁或者直接被丢进大牢,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 林青阳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也许是因为责任,也许是因为仇恨。 林仲文看着微微失神的大兄,摇了摇头,说道:“最后一面,何必还要说些教育人的话。” 林仲舒回过神儿,叹道:“他若是浑浑噩噩的走了,就不会听到这些重话了,我也不用担心了,奈何他执着于追寻这件事的真相。” 林仲文无奈一笑:“你啊...告诉他真相也没必要把话说的这么重,都这时候了,说几句体己话儿,也能在最后给孩子留个好一点的回忆。” “人不是靠回忆活着...”林仲舒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弟弟,说道:“这孩子太年轻,没能去游历,见识太少,心性太差,要知道,热血、冲动、遇事急躁都是会要命的毛病,” 林仲文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兄说的没错,族中这一次有机会逃出去的,只有一些小辈,而对于这些未经历世间残酷的孩子,失去了安定的生活环境,失去了长辈们的庇佑,那些代表着年轻人潮气蓬勃的脾性,其实除了让人惹上麻烦或者死得更快之外,并不能带来任何好处。 一阵沉默之后,他再次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忧色,轻声说道:“那个张翰,在组织里的地位不一般,否则哪里敢如此坑我林家,这可是要遭众怒的,但是此人依旧做了,显然是底气十足,面对这样的敌人,你让青阳去复仇,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无奈之举罢了...”林仲舒说道:“我昨夜认真的想过,以张翰的秉性,很大可能会选择斩草除根,我若是不把话说透,并让青阳去复仇,也许被人害死了,他还被蒙在鼓里...强大的敌人远比藏在暗处的毒蛇要好对付一些。” 第286章 逃走的少年们 听着林仲舒的话,林仲文的眼神变得黯然,林家但凡有能力、有地位的人肯定是逃不出这座城池的,等到反贼的身份做实,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选择...死。 没有人可能幸存下来,但是那个将林家逼到如此境地的的张翰,却可以藏在暗处活蹦乱跳的活着,他不禁感到十分的憋屈。 而转念一想,自己的孩子也会尝试逃出城外,在山河会的帮助下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或者抗起报仇雪恨的重负,心中又不禁担忧起来。 林仲舒看着弟弟神色不断变换,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而是站起身走进卧房,片刻后抱着一坛酒和两个陶碗走了出来。 坐回矮几前,他撕开酒坛上的泥封,一边倒酒,一边念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两句诗念完,酒也倒满了。 林仲文摇着头说道:“看来一夜时间,你倒是想得通透,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吟诗。” 林仲舒把酒碗推倒林仲文面前,淡淡说道:“这两句诗我还是从张翰那个小崽子口中听来的,当时觉得不如何,但是此刻与我的心情倒是贴合。”说完,他端起酒碗轻轻的碰了一下摆在林仲文面前的那一碗,又道:“我们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接下来的,只能看孩子们的造化了...” ...... ...... 太阳刚刚升起,胭脂般的深红色驱开朦胧晓色,为世间万物披上了一抹艳色。 林家大宅如往常一般,打开了大门,迎接新的一天。 与往常不同的是,大门刚刚打开,已经有七、八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跑跑跳跳的走出了大门,围着引路的老仆人,问着一会要去吃什么好吃的。 小孩子好动,都喜欢外出游玩,偶尔早起,外出吃个早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在大宅附近盯梢的暗探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外出的少年们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没有派人跟着。 没过多久,又有几个青年走了出来,说着今日哪个小家族要搞聚会,去凑凑热闹之类的话,便沿着大街向远处走去。 这一次,暗探们分出了一个巡探,带着自己的小队跟了上去。 但是,又过了没多久,第三波年轻人走出了大门,终于引起了其中一名巡探的注意。 这位巡探的小队是最早被派来盯梢林家的,已经盯了月余,对于林家那些爱出门的公子哥们都有些印象,但是今日出门的人,包括最早那一波外出吃早食的孩子在内,其中有很多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如今在半个时辰内,连续三波年轻人出门,他在心中暗暗一琢磨,发现这十余人已经是林家全部的年青一代,便立即感觉到事有蹊跷。 于是,这位巡探立即找到负责的总领汇报了一下自己的的发现,而那位总领听了之后也立即做出了反应,但还是晚了。 …… 当暗探们开始寻找最早出门的那些孩子,才发现那些孩子和老仆人早就不知所踪,根本就没有去吃早食。 而第二批出门青年们,也被跟丢了,负责跟踪暗探们经过搜索,在青年们失去踪迹的附近找到一处空宅子,又在宅子中找到了通往城外的地道。 幸好,第三批出门的年轻人被拦住了,没能逃脱。 但是当负责的总领刚想问些什么,那名唯一知晓逃跑计划的随行老仆,却在唯唯诺诺的应承中悄悄将怀中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自尽了! ....... 消息传回巡守司的时候,结束了早间修炼的陈羽,正与车小小蹲在伙房门前喝着面汤,吃着水煮蛋。 听着前来传话的巡探把事情说了个大概,陈羽把还剩半碗的面汤放在地上,一口将刚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随后站起身含含糊糊的对车小小说道:“收拾一下,然后把阿阳那个懒家伙拽起来,去司衙大门等我。” 说完,他便急匆匆的跑去主院寻找韩玉林。 林家突然把家中的年轻人全部送出城,是彻彻底底的逃跑行为,这完全是不打自招的表现,等同于默认了反贼的身份。 此时此刻,必须立即对林家采取行动了。 ...... 到了主院,在正厅找到了正与姜元英交谈的韩玉林,一进门,就听韩玉林说道:“不能立即抓捕林家的人,马上就到了书院开课的时辰,这个时候动手影响太过恶劣,毕竟我们目前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旦有心人恶意散播一下谣言,接下来的事情会很被动,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 姜元英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冷冷回道:“你是这里的主官,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要想清楚,林仲舒和林家的族老虽然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和书院内,但是他们如此急迫的把年轻一辈全部送走,明显是打算解除掉所有的后顾之忧,这种情况下,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极端且难以控制的事情,如果不及时控制住他们,后果很可能会超出我们的预估。” “大人说的这些下官明白...”韩玉林恭敬的回道:“所以我已经派了人将林家封闭起来,做出闭门谢客的样子,而书院那边也已经布控,绝对不会让林仲舒和其他林家族人逃脱,也不会让他们再惹出事端,还请大人放心。” 姜元英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家伙,总是这般瞻前顾后,十几年前是这样,干这行干了十几年,还是这样。”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这次,按你说的办,如若再出什么意外,我会亲自出手,把所有人都抓回来!” “......” ...... 屋内是神仙打架,陈羽自是不便插嘴,更不方便在这种时候提出个人见解。 虽然他也觉得韩玉林有些过于谨慎了,不过这种话在目前的西川郡,也就姜元英能说。 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愣的站在那里等二人说完了,才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开口道:“既然二位大人已经得出了结论,那属下建议现在就去青林书院,盯着林仲舒。” “确实得有人盯着他。”韩玉林点点头,站起身说道:“走吧,你随我去一趟书院,我也该见见那个老家伙了。” 第287章 喝酒不谈事 插句话,林仲才这个名字改成了林仲文,之前忘了说,影响阅读体验实在不好意思。 ………………………………… 再次来到青林书院,陈羽在门前驻足,环顾四周张望了许久。 随后,才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韩玉林。 到了近前,他小声说了一句:“今日在这书院门前的‘闲人’多了些,竟然还有摆摊的,而且有几个我昨日就见过。” 韩玉林听到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微动,同样小声的回了一句:“都是些杂鱼,天还没亮就来了,早就暴露了还不自知,应该是临时被人花钱雇来的。” 这种被人临时花钱雇来家伙,往往只有两个作用,一是为了掩人耳目,让真正做事的人不是太显眼,另外就是为了散播谣言。 陈羽皱了皱眉,小声问道:“就这么不闻不问吗?” “无妨,已经加派人手了,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 说着话,几人已经走进书院,在看门的中年人引导下养后院走去。 此时还未开课,庭院之中缺已经聚集了不少早来的学子。 其中有一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也有一些人,独处于僻静地方,闷头看书。 不过看到突然来了几个黑衣暗探,这些学子们纷纷感到意外与好奇,开始小声议论着什么。 议论声并不算小,陈羽觉得这群书呆子肯定是故意的,因为语言中不乏反感与厌恶之情,明显是故意说出来给人听的。 听着这些不悦耳的噪音,他撇了撇嘴,懒得理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是暗探这个行业的真实写照,这个道理在前世他就明白,到了这一世,更是亲身体验过多次,所以早就学会了选择性失聪。 而身旁的韩玉林与吕阳表现的更加平淡,完全把那些聒噪的孩子当作了空气,只有在车小小的脸上,能看出些许不忿。 在一片不受欢迎的议论声中,几人直接穿过人群,走进了后院,向着那座立于一片矮松之中的木屋走去。 隔着老远,便听到了从木屋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听声音像是林仲舒的,这让韩玉林和陈羽都感到有些好奇,包括引路的中年人,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 “夫子有很多年没如此开怀过了...” 听到中年人的小声嘀咕,韩玉林和陈羽对视一眼,均觉得有些古怪,于是加快了脚步向木屋走去。 随着越来越接近木屋,隐隐可以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当绕过两颗茂密的矮松,陈羽看到在正厅之中的矮几前,坐着两个人,正举着酒碗谈笑风生,其中一人,正是林仲舒,而另外一个,只能看到背影,却看不到真容。 不过二人应该是喝得兴起,所以说话声音很大,渐渐的,陈羽便可以很清晰的听到他们之间谈论的话题,似乎都是一些挺久远的话题。 听了几句,发现聊天的内容没什么可疑的,不过却让他弄清了那个背影的身份,原来是林仲舒的三弟,林仲文。 一旁的韩玉林看着屋中的情景,眉头皱了皱,便踏上石阶向屋内走去,而陈羽,转头安排了吕阳和车小小守在门口之后,才跟着韩玉林进了屋。 ...... 韩玉林跨过门槛又走了两步,便停住了脚步,他看了一眼旁若无人喝着酒的那对儿兄弟,沉默了片刻才淡淡说道:“林夫子好雅兴,一大早便与人‘把酒言欢’,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林家出逃的那些小辈们,被我们拦下了。” 对于这句很直接的开场白,林仲舒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将碗中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添上了一碗。 但是一旁的林仲文反应就没那么淡定了,身子明显轻颤了一下,酒水也从端着的酒碗中洒出一些。 看到这一幕,韩玉林接着说道:“林青阳倒是跑的无影无踪,但是林青平和林青贤倒是没跑掉...” 林青平和林青贤是林仲文的两个儿子,但是这一次,林仲文却如同没听到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而林仲舒,同样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碗与林仲文碰了碗。 随后,兄弟二人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相对无言。 …… 屋中一时间变得安静,只能听到林仲舒倒酒的哗哗声,场面有些诡异。 韩玉林眯了眯眼,不再发问,缓步走到矮几前,直接坐在了空着的那个蒲团上,刚刚坐稳,林仲舒突然说道:“这酒我珍藏了多年,韩大人可愿一尝?” 韩玉林闻言看了看对方微微泛红的老脸,又看了看酒碗中清澈的酒水,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林仲舒见状笑了笑,似乎把沉默当做了默认,他缓缓起身,也许是喝多了的缘故,站直的那一刻身体竟然不受控的晃了晃,随后他大笑着稳住身形,迈步向里间走去。 刚走了两步,他停住脚步看向了立于一旁的陈羽,笑着问道:“陈大人,我这酒剩的还多,可愿喝上一碗?” 陈羽正在暗中观察,骤然受到邀请,不禁愣了一下,随后疑惑的看了看林仲舒,问道:“这酒可有讲究?” 林仲舒点点头,眼神中出现了追忆,回道:“这酒是老夫在大楚立国之时备下的。” 这句话虽然字面意思简单,但是陈羽却听出了一些其他意味,不过他今日不是来这里与人畅谈人生或者缅怀过去的,所以对喝酒的提议完全没有兴趣。 林仲舒再次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再多问,转身走进里间,不多会便拿着两个陶碗走了出来,回到矮几前坐下,把新拿来的酒碗摆在面前,拿起酒坛开始倒酒,其间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仍旧杵在原地的陈羽,淡淡道:“陈大人,这酒喝或者不喝,都过来坐吧,韩大人不会介意的。” 陈羽犹豫了一下,其实韩玉林并不是一个官威很大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与属下同席这种小事,之所以站在那里,是因为那个位置比较方便观察林仲舒与林仲文,不过林仲舒此刻这服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于是想了想,他便从一旁拿了个蒲团,走到矮几前摆好。 坐下去之后,陈羽看了看面带微笑的林仲舒,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林仲文,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对面的林仲舒却如同看透了他的心思,突然说了一句:“喝酒莫谈正事,会坏了这份兴致,二位大人若是有问题,等喝完酒再问,可好?” 第288章 反常(未精修) “可以!” 韩玉林点点头,并没有在意林仲舒的不敬,也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在韩玉林看来,林仲舒此刻的行为与即将问斩的死刑犯临死前的放纵并无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他不介意稍稍等上一会,等对方将心中的情绪彻底释放,再开始正式的“聊天”。 上司既然做了决定,陈羽自然不会去反对,而且也没有必要去反对,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于是,场面变的更加诡异了,四人围坐于矮几之侧,矮几上四个酒碗,如老友相聚。 说话的只有两人,林仲舒与林仲文还在滔滔不绝的聊着过往的趣事,少年苦读时的、外出游历时的、娶妻生子时的,似乎想在这一顿酒局上说完自己的一生。 喝酒的也只有两人,陈羽和韩玉林都没有喝摆在面前的陈年美酒,甚至没有去碰那个酒碗。 ...... 这个世界的毒药种类繁多,可溶于水且无色无味的不在少数,虽然陈羽并没有细致研究过,但是在当初在巡守司的府库中也大致了解过那些被封存的瓶瓶罐罐具体都有哪些作用,他对其中一些慢性毒药的可怕功效印象深刻。 如今面对两个摆出无欲无求姿态的穷途末路之徒,陈羽哪里敢以身试法去喝对方送出的酒水,万一这兄弟二人一心求死,玩一招同归于尽把自己给毒死了或者毒傻了,那可就死得太冤枉了。 而一旁的韩玉林,显然是同样的心思。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酒坛中的最后一滴酒被倒进了酒碗之中,林仲舒晃了晃已经空荡荡的酒坛,又看了看面前仅仅只有半碗的酒水,便将注意力投向了韩玉林与陈羽面前的酒碗。 “二位大人太过谨慎,浪费了这难得一见的美酒...不过正好,让我兄弟二人又能多喝一碗。”说着话,林仲舒伸手将那两碗一直未动的酒水端给了自己一碗,又给了林仲文一碗,兄弟二人相识一笑,喝掉了最后一碗酒。 看到这一幕,沉默已久的韩玉林终于开口了:“喝好了吗...” “多谢大人体谅,虽然这美酒少了一些,不过还算尽兴。”林仲舒似是有些遗憾。 韩玉林没有接腔,直接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聊聊吧。” “聊什么?”林仲舒突然露出疑惑的神色,又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过了片刻才恍然道:“难道大人此番前来,是因为莫德?” 韩玉林没兴趣去管对方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故意装傻,淡淡说道:“你林家的小辈已经逃走了一部分,既然都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又何必多次一问。” 林仲舒认同的点点头,回道:“确实没有必要多此一问,莫德这些年总会因为李大人的事情来拜见我,多年来的相处让我发现他是个很矛盾的人,有赴死的勇气,却很胆小,所以如今既然被你们抓走了,想必不用费很大的工夫,他就会把真的或者假的、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通通说出来,为的只是苟活一命。” 听到这样的回答,韩玉林皱了皱眉,陈羽同样皱了皱眉,对方看似说了一堆意义不大的废话,但是明显在暗指莫德所供出的供词真实性有问题。 韩玉林冷哼一声:“看来你是不准备向我们坦白了...” “因为当年公文的事情,我欠下了李大人和刘大人的人情,所以这些年郡守府遇上麻烦的问题,我时常会出些主意帮帮忙,不过那些麻烦,有些是政事,有些是私事,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破事,不知韩大人希望我坦白什么呢。” 听到林仲舒还在装疯卖傻,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韩玉林陷入了沉默。 他这次不惜顶撞姜元英也要阻止其直接对林家动手,并且选择亲自上门面谈,原本是想给林家一个机会,尽量寻求一个体面点的处理方式。 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就算林家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被诛九族,但是至少对外宣称的时候,也许可以不用被扣上谋反这种遗臭万年的罪名。 这个想法虽说在姜元英看来纯粹是妇人之仁,但是韩玉林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因为,这么多年从青林书院走出去的文人不计其数,昨日他粗略的查了一下记录,发现有上千就读过青林书院的文人雅士遍布于大楚的各个郡县之中,不论是从安抚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后续调查的角度考虑,林家所犯的滔天大罪,都不应该被公开处理。 许久之后,韩玉林直直的看着林仲舒,平缓的说道:“林夫子,就算没有言明,但是在你选择让家中小辈逃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林家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了,继续拖下去又有何意义?” 林仲舒笑着摇摇头:“韩大人此言差矣,首先,家中小辈只是出去游玩,何来逃亡一说,其次,林家若是真的犯下什么大罪,包括我在内所有族人都可以去巡守司配合调查,现在你们既没有调查我们,也没有出示实证,怎么能每句话都暗示我林家有罪呢?” 韩玉林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觉得自己今日应该是白跑了一趟,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直没出声的陈羽突然嘀咕了一句:“这不太合理啊...” “什么意思?” 陈羽思忖了片刻,抬起头说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 林仲舒喝酒时的状态和后来回答问询时的状态存在极大的反差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将死的人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 陈羽相信这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的聪明老头一定不是个异想天开的疯子,所以对方的这种表现,要么是还有什么底牌,要么就是另有算计,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跟着韩玉林走出木屋,走到一个确定屋内无法听见声音的位置,陈羽才小声说道:“大人,林家送走小辈的举动只是一个开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觉得应该把林仲舒带回司衙看押、审讯。” 听到这个提议,韩玉林明显有些犹豫,林仲舒的反常,他同样有所察觉,思忖了片刻,他轻声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测吧,我需要一个更合理的理由。” 第289章 后续计划 人在面临必死的局面之时,往往会做出一些平时压抑着不去做的事,又或者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如果说林仲文这个本该在家中主持大局的重要人物,一大早就出现在书院中与林仲舒喝酒叙旧是因为心中绝望,这是解释得通的,看上去也很合理。 而且,看门的中年人之前还说过,林仲舒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开怀过。 结合这些不正常的事情,陈羽曾怀疑这对兄弟有自杀的可能,但是那二人接下来的反应和所做的事,让他改变了这种想法。 他想了想,先问了一个问题:“大人可否告诉属下,之前直接将林家晚辈逃走的真实结果说出来,是否另有目的?” 韩玉林淡淡一笑:“看来你看出来了,我确实对如何处置林仲文有另外的打算。” 陈羽点点头,心想果然如此。 以韩玉林的资历和经验,按道理在第一次问询的时候,根本不应该直接把林家晚辈脱逃的真实结果说出来,但是对方偏偏说了。 这显然是刻意为之,也许是为了借骨肉亲情令兄弟离心,也许单纯是为了刺激林仲文。 当然,对方使用这个小计谋到底是什么打算,陈羽并没有多想,也没有花费心思去关注,他注意到的是,这个小计谋所产生的效果实在太差了一点。 在韩玉林最早说出林家晚辈逃跑被巡狩司拦下来的时候,林仲文是表现过惊讶的,这证明他很关心这件事,但是在提及林青平和林青贤的时候,此人反而并没有产生什么情绪波动,甚至可以算得上毫无反应。 虽然陈羽并不了解林仲文这个人,但是人性使然,得知别人的儿子跑掉了,自己的儿子被抓回来了,至少也应该表现出一丝失望或者心痛,但是对方却无悲无喜,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压抑着情绪。 因此,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也许那兄弟二人早就预料到巡狩司在得知林家晚辈脱逃这件事情之后就会立即上门,而应对的方式是一早就做好计划的,所以林仲文才会一语不发,把一切事情都让林仲舒去处理。 有了这样的推论,那位老夫子在喝完酒之后表现出来不配合的举动,和说出的那些话,让陈羽觉得对方是在为某个正在实施的计划做铺垫。 ...... 听到陈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韩玉林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他转头望了一眼在屋中静坐的兄弟二人,叹道:“林家的人,虽然低调,但是书读得多,见识也多,从来没有简单人物...” 说到这里,韩玉林转回头,目光温和的看向陈羽,这个属下,年纪轻轻心思却异于常人的缜密,不仅看透了自己给林仲文挖坑的举动,并根据这个举动发现了疑点,又根据疑点联想出林家另有计划。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你所说的,正是我迟疑的原因,那个老家伙之前答得话你也听到了,他非常了解莫德,直接就能猜到我们审讯的结果,也猜到我们在这个时间点找过来,根本不可能拥有实证,既然已经猜到了这么多,若是说没有后续的计划,反而不正常...” 陈羽疑惑的看着韩玉林,这位上司明显很了解林家,也很了解林仲舒,所以想的事情比自己更透彻,但是既然如此,为何还会有所迟疑? 他有些不解,低着头思索了许久,突然双眼一亮,抬起头问道:“大人是打算适当配合一下林仲舒,让他继续施展计划?” 韩玉林心有犹豫,下意识摇了摇头,虽然莫德供出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证实,但如果那些供词都是真的,林仲舒真的是山河会的元老,就意味着林家至少已经在西川郡潜伏了十余年。之前固县发生的那些事,全部都是林仲舒藏在幕后的布局,而且在指挥李万里大肆敛财的同时,这个老家伙还在郡城之中教书育人,大量向大楚各地输送人才,并且与当朝宰相有着不浅的私交,每一件都是不小的麻烦事,这样一个披着羊皮的狐狸,继续放在外面实在太危险。 正当他思考着要不要同意陈羽的意见直接把林仲舒抓回司衙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从分隔主院与后院的那道小拱门中,走出来几十个年龄不一的少年。 那些少年其中有不少人都很面熟,正是不久前遇上的那些学子,韩玉林和陈羽都看到了这一幕,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没想到,这些少年郎明明知道巡狩司的人正在后院,竟然还会来此打扰。 陈羽立即就想到这是不是林仲舒实施的某个计划,于是他冲着吕阳和车小小招了招手,把二人叫了过来,并安排他们分站在小道两侧。 而韩玉林,已经转身向木屋内走去。 ...... 转眼间,那些少年就走到陈羽几人面前,吕阳和车小小立即上前一步,阻止了他们继续前行。 “为何拦住我们?”少年中领头的那个愣头愣脑的问了一句。 陈羽之前进入书院的时候并未见过这少年,此人大概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冠如玉,身穿锦袍,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家族的公子。 他一脸古怪的瞥了对方一眼,虽然知道古代的读书人喜欢附庸风雅,总爱拿个扇子装模作样,但是这天寒地冻的大冷天,却拿个折扇,给人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陈羽觉得这孩子脑子一定不太好使,否则不会在这种天气拿个破扇子装斯文,也不会直接出言质问巡狩司的暗探。 他冷冷的回道:“巡狩司正在办事,这里暂时不能打扰,你们还是回去读书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个拿着折扇的公子哥竟然一瞪眼,大声道:“今日是林夫子为我等答疑解惑的日子,你们凭什么阻拦我们!” 看到这少年愣头愣脑的,陈羽有些无语,没理会此人,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木屋之内。 屋中的林仲舒显然已经听到动静,起身正与韩玉林交涉,陈羽想了想,便对吕阳和车小小命令道:“拦住他们,捣乱的就捆起来。” 第290章 自尽 若是说这世间有平民不畏惧巡狩司的暗探,其中肯定包括读书还没读明白,也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拿折扇的少年一看到陈羽并未给出解答就转身离开,并且还下了捆人的命令,大眼一瞪,高呼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巡狩司做事情也不能不讲理,拦着不让我们见夫子,总得给一个说法!”说着话,竟想越过吕阳找陈羽理论。 吕阳虽然平日里看似温和,但是当暗探多年也是霸道惯了的人,哪里看得惯这种不把巡狩司放在眼里的愣头青,于是伸手便揪住了折扇少年的衣领,抬腿扫在对方的脚踝,随后趁其重心不稳之际,手臂往下一按,便把人按在了地上。 折扇少年登时摔了个结实,趴在地上惨嚎,而车小小已经跑了过来,熟练的从其身上扯下系在腰间的腰带,当做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 二人干净利落的解决掉带头闹事之人,吕阳抬头扫视了一圈另外十几个少年,喝道:“说了巡狩司办事,你们是耳朵聋了吗?” 一众少年看到同伴被按在了地上,还被捆了起来,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们虽然打小就听家中长辈们总是说起巡狩司如何如何凶狠,却从未真正见识过。 就如同听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听得多了,时间久了,却从来没见过暗探们到底如何做事,所以心中早就把长辈们说的那些当成了吓唬小孩的故事。 如今亲眼所见,他们才发现,巡狩司真的跟传闻中一样,说动手就动手,根本不容置疑。 ...... 陈羽没有理会两个吉祥物如何处理那十几个少年的事,都是些只知读书,不通世事的孩子罢了,就算其中有事先被安排好恶意闹事的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关键的那个人在木屋子内。 他走了几步,还没进到屋中,就听到林仲舒仍在与韩玉林交涉。 大概意思就是说屋外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巡狩司过于暴力的手段处理这种事终是不妥,如此云云,随后便提出了一个建议,由自己出面去解释一下,只要把解惑的日子往后推迟一下,那些孩子自然也就退去了。 韩玉林没有回应林仲舒的提议,他听到屋外没了喧哗,只剩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惨呼,看到陈羽走了进来,他便开口问了一句:“外面如何了?” 陈羽已经听清了屋里在说些什么,虽然由林仲舒出面解释一下确实比较省事,但是那个拿折扇的少年到底是真的愣,还是故意挑事儿并不好判断。 本着谨慎的态度,没必要做一些横生枝节的事情,于是他看了一眼林仲舒,回道:“没什么事,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赶走就行了。” “陈大人,书院内有一百二十七名读书的孩子,今日是解惑的日子,这些孩子会分批来我这里,此刻外面的,不过是第一批罢了。你们现在赶走了门外那些,也许一会还会来更多,万一引起了什么冲突,再伤到了这些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这些孩子未来都有可能成为大楚的栋梁。” 陈羽哑然,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是有点麻烦,真要是强硬的把外面十几个少年撵走,他们回到学堂里把这边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遍,鬼知道那上百个一腔热血的熊孩子会不会闹起来。 而一旁韩玉林听到这些,眉头已经皱起,他没有直接把林仲舒抓回司衙,原本想的就是暂时不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真起了什么冲突,反而弄巧成拙,又反复想了想,感觉让林仲舒出去解释一下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便开口说道:“你去吧,但是不要出门,站在门口解释一下即可。” 林仲舒躬身一礼表示感谢,随后与林仲文一起向门口走去。 陈羽看了看二人的背影,便跟了上去,外面那些来此解惑的少年并不是巧合,但是他的心里已经认定了林仲舒肯定有后续的计划,那一切看似正常的事情,也许都是不正常的。 ...... 林仲舒与林仲文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处,一左一右并排站着,分别挨着两边的门柱。 林仲舒看了看门外的情况,折扇少年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不过双手却被捆在背后,脸色有些痛苦,华贵的锦袍沾了不少泥尘,看上去有点惨的样子。 而旁边站着的十几个少年,人虽沉默,却神色各异,有的不忿,有的畏惧。 他叹了一口气,直接开口说道:“今日老夫无法为大家解惑了...” 一众少年们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纷纷转头望了过来,林仲舒接着说道:“恐怕日后也同样无法为大家解惑了。” 此话一出,少年们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子大一些没被吓到的少年已经开口问道:“夫子此话何意!?” 陈羽听到这句话,已经感觉到不对,刚想迈步再靠近一些林仲舒,却听对方突然仰起头颅高呼一声:“巡狩司目无王法,陷害书院,老夫以死自证清白!”喊着话,身子一歪,用力撞向旁边的门柱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林仲文,同样高呼道:“巡狩司害我林家!”随后同样撞向门柱。 ……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陈羽大惊失色,身形一闪就冲了过去。 好在之前一直心有疑虑,所以他离林仲舒并不远,只有几步的距离,抬脚就扫到了对方的小腿。 身后的韩玉林虽然离得稍远一些,但是反应也很迅速,而且速度更是快的吓人。 陈羽只感身边有一道劲风吹过,在他扫腿踢中林仲舒小腿之后不到一息的时间差距,韩玉林已经出现在了林仲舒的身旁,阻止了这位老夫子自杀的行为。 虽然林仲舒被拦住了,但是另外一边的林仲文就没这么好运了,并没有人阻止他头撞门柱的举动。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门框似乎都被撞得晃了晃,林仲文已经挨着门柱软倒在地,一朵血花出现在了门柱之上。 第291章 想要凭借自身力量用脑袋冲撞硬物从而达到自杀的效果,不仅是个体力活,而且是个技术活。 如果没有足够的速度和力量,又没能撞到要害的话,最多就是撞得头破血流,并且造成不太严重的脑震荡,仅此而已。 而林仲舒与林仲文都是读书人,并非武者,根本就没有那份速度和力量。 所以当陈羽冷静下来,立即就意识到,这兄弟二人撞柱子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自杀,而是因为其它目的。 ....... 屋外那群少年看到这“悲壮”的场面,又看到林仲文满头鲜血的倒在门边,经过短暂的呆滞与沉默之后,他们总算反应了过来。 “杀人了!” “巡狩司把林夫子逼死了!” “快喊人来帮忙!” “......” 震耳的叫喊声在空中回响,少年们有的愣在原地,有的转身跑开,还有一些向着木屋冲来,应该是打算看一看屋内的情况。 陈羽的目光顺着那些跑向主院的背影,看向了院墙之外,想起了进书院之前看到的那些可疑之人。 他皱了皱眉,冲着不知所措的吕阳和车小小大吼一声:“赶紧去通知外面的弟兄们,把所有可疑之人全部控制起来,再喊几个人进来,让这群孩子闭上嘴!” 随后,便抬脚迈出木屋,迎上来那几个直冲而来的少年。 面对这种热血冲脑的愣头青,他没有开口解释,也没有温柔的对待,直接伸出左手挨个抓住那些少年的衣领把人扔了出去,不过在扔出去的瞬间,用了一些巧劲。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被摔在地上,虽然看上去狼狈,但实际上摔得并不重,没等他们爬起来,陈羽双目一瞪,厉声喝道:“巡狩司办案,闲人回避,再有上前闹事者,送去府衙问罪!” 一个被捆缚双手的少年跌跌撞撞起身,梗着脖子问道:“林夫子何罪之有,我等只看到他被逼得要自尽以证清白!”此话一出,立即就有几个少年出言附和,提出了类似的质问。 陈羽被嘈杂的各种质问闹得脑壳有些疼,偏头一看,带头挑事儿的竟然还是那拿折扇的少年。 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再回答无聊的质问,直接拽住折扇少年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说道:“此人屡次置疑巡狩司,一会我会把他送去府衙问罪。”说完,他冷冷的看了看另外几个少年,又道:“你们这些与案子无关之人,速速离开,否则下场他人一样。” 几个少年一看眼前这暗探如此不讲理,而且真的要抓人,纷纷住了嘴不再吵闹,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做出类似于冲向木屋的举动,只是一脸纠结的望着木屋。 …… 陈羽没再理会其他人,拎着折扇少年回到屋内,随手把人丢在地上,偏头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林仲文,此时这老家伙额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头脸沾了不少鲜血,模样看上去有些惨。 他反身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发现气息虽然弱了一些,但是还算平稳,看上去只是晕过去了而已,不出意外的话过一会应该就会醒来。 确定了林仲文并无大碍,陈羽从对方身上撕下几根布条,简单的把对方额头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又把人拖进屋内找了块空置的位置摆好,然后才抬头看向了韩玉林和躺在他身边的林仲舒,轻声问了一句:“事到如今,软禁的法子看来是行不通了,还是把这兄弟二人带回司衙吧。” 韩玉林叹了口气,之前少年们闹起来的时候,自己第一时间就把想要继续胡说八道带节奏的林仲舒直接打晕了,但是事情终归已经发生了。 他有些烦躁,以死明志这种事,在真相未明的时候,明志那个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又或者死了没有,其实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个人只要表现出求死的样子,他所说的话就会有人信。 这个手段谈不上高明,其实对林仲舒这样名望很高的人来说,甚至算得上狗急跳墙才会用的昏招。 毕竟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一旦林家谋反的案子证据确凿成为铁案,因为今日之事,林仲舒最终背上的就不仅仅是不忠不义的骂名,还会被人认作是欺世盗名之徒。 不过不论林家与林仲舒日后到底会被世人如何议论,对于案子本身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他摇了摇头,感慨道:“我最终还是小看了他们,这些反贼不仅不要命,而且还不要脸...”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羽并没有听懂其中包含的意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韩玉林站起身,把林仲舒拎起来扛在肩上,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的陈羽,想起对方身上还有伤,便用空出的那只手把林仲文也拎了起来,随后说了一声:“走吧,带他们回司衙...” ...... 与此同时,书院外已经乱了起来,不等吕阳与车小小跑出书院,那群少年的叫嚷声就已经越过院墙传了出去。 带人守在书院之外的岳介听清了叫嚷声所传递的内容,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妥。 举目向四周一望,看到有些早已经被盯上的可疑之人已经有了离开的迹象,他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抓捕的命令。 转瞬间,隐藏在暗巷之中又或者扮做路人的暗探们纷纷行动了起来,扑向了各自的目标。 本着宁抓错不放过的原则,所有可疑之人甚至包括一部分恰巧经过的路人通通都被抓了起来。 等到吕阳和车小小跑出书院找到岳介的时候,书院外的行动已经进入了尾声,看到被十几个暗探围在路边的几十个人,吕阳和车小小都暗暗乍舌,心想这动作也太快了。 不过他们没有心思过多感慨,赶忙把陈羽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在岳介的问询下,又把书院内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对于书院内发生的那些和书院外发生的这些,岳介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随后也不再多问,随意点了两个巡探,并安排他们带着各自的小队,-跟随吕阳和车小小一同去压住书院内的骚乱。 第292章 被学堂环拱的主院之中,后院中发生的那事情已经被先前跑回来的几个少年传播开了,大批不明真相的少年在听闻事情的始末之后义愤填膺,自发的聚集起来想要冲到后院去为林仲舒和林仲文两位夫子讨个说法,幸好书院中的其他几位夫子头脑很清醒,拦住了他们。 吕阳和车小小带着八名同僚返回书院的时候,正巧撞见这一幕,几人想都未想,便加入了夫子们的队伍,帮忙阻拦群情激奋的一众少年们。 不过对于一众暗探来说,这项工作实在是令人头疼,毕竟他们都是能动手就不说话的主儿,遇上一群只会瞎嚷嚷的半大孩子,动手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不动手又很难让他们安静下来。 费了很大的工夫,终于让这群少年安静了一些... ...... 书院之外与主院之中发生了什么,韩玉林与陈羽并不知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然需要避开人多的地方,于是二人带着林家兄弟直接从书院的后门离开了。 回到司衙,将人关进刑房,韩玉林似乎是另有事情要做,便离开了,将初审的任务交给了陈羽。 送走了韩玉林,陈羽直接安排人把林仲文关进牢房,又安排了医官为其诊治,随后便把林仲舒带进了刑室,捆在了刑椅上。 原本对于这个行为矛盾的林家家主,他就有很多问题想问,奈何在书院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过于戏剧化,导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问,如今人被带回了司衙,他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大概等了一个多时辰,林仲舒才醒了过来,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喝茶的陈羽,便沉默的低下了头。 看到对方醒了,陈羽站起身走了过去,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林夫子,你今日的表演可一点也不精彩...”看到对方连头都没抬,他也不觉意外,接着说道:“其实我不想跟你谈今日的事情,而是想跟聊聊曾经的事情,毕竟,我从走私案开始查到现在,心中还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你叫陈羽…”林仲舒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陈羽,突然出声道:“万里曾经与我提起过你,不过只是一笔带过,而且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便把你忽略…没想到,在这个案子里你竟然一直跟到现在,看来,不仅仅是罗卫信任你,韩玉林同样很信任你。” 陈羽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林仲舒突然就不装了,并且如此直白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禁有些意外,不过想到此刻刑室里并无旁人,便转头走出了刑室,今日吕阳不在,他只好另外找个人做审讯记录。 带着书办回到刑室,陈羽没有急着发问,围着刑椅转了两圈,整理着脑中的思路。 之前莫德所供出的事情,他半信半疑,因为如果按照供词,那林仲舒应该就是李万里上面的那个人,也是一直藏在暗处做整体布局的那个人。 如此轻易的就获得了如此重要人物的线索,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太真实,虽然莫德给出的原因是山河会内讧。 不过那毕竟是一面之词,在陈羽的心里,一直对这件事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又看了看神态平静的林仲舒,他淡淡说道:“在书院的时候死不承认,来了这里倒是招认的挺快,可是我感觉你并不是一个害怕受刑的人。” 林仲舒笑了笑,淡淡回道:“其实并不复杂,只是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我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与我无关。” “该做的事...”陈羽嘀咕了一句,看着林仲舒问道:“你说的是送走了林家的晚辈,还是刚才在书院中的所作所为?” 林仲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的笑着,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陈羽也笑了笑,审讯最重要的技巧就是掌握节奏,所以他不打算纠结对方想要隐瞒的事情,打乱自己的节奏。 于是略一沉吟,他开口说道:“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你们的整个计划吧。” 陈羽突然转了话题,林仲舒显得有些意外,不过他似乎也不在意,轻轻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回道:“那就聊聊吧,正好我也想听一听你们这么久都查到了一些什么。” 陈羽整理了一下思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始讲叙说自己曾经的查案经历。 ...... ...... 当初,因为调查固县司衙中潜藏内奸的事情,在罗卫的指引下,他注意到陆家和李万里。 顺着这条线,查出了陆家掌控了固县黑白两道几乎所有的生意,并且与金山寨的土匪勾结,做着走私的勾当。 自此,案件的调查方向就变了,调查的内容也从查找内奸变成了走私案与敛财案,不过随着山河会浮出水面,案子与谋反扯上了关系,但是因为陆远山的突然死亡,最主要的线索断掉一条,案子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但就在那个时候,苏家出现了,而李万里也故意买了个破绽,于是暗案件的调查从固县转移到了郡城。 到了郡城之后,线索突然就多了起来,之后随着调查的深入,围绕着官盐贩卖和西域行商两门生意所牵扯的巨大利益,苏家、铁家、徐家、黑松商会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牵扯进了案子。 再往后,宋子宁出现了,因为这个与李万里扯不清关系的女人,黑松商会的调查被加强了,而越是查,这个商会就变得越来越可疑。 …… 听了半晌,林仲舒突然露出恍然的神色,轻叹道:“原来,你是这样查到了黑松商会…” 陈羽看着林仲舒,心中却微微感到失望,因为叙说的过程中对方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认可了所有推测。 不过推测就是推测,陈羽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推测全部都是对的,沉默了片刻后,他淡淡回道:“线索都是李万里送给我的。” 林仲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是啊,那时候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没人想到一个小小的巡探,竟然逃过了那场必死的袭杀,而且还通过假死隐藏起来继续追查案子,倒是我们小看了你。”顿了顿,他看着面前的陈羽,接着说道:“我确实想通过黑松商会赚取更多的金钱,你应该明白,造反需要很多很多钱,有了钱才能招兵买马,才能有足够的本钱去贿赂官员,你想不想知道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官员已经被我们收买了?” 陈羽愣了一下,不过下一刻,他便摇了摇头,笑着回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觉得你也应该明白,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相信,大楚的朝廷里,贪官也许很多,但是这些贪官,未必与你们山河会有关系,我觉得你只是想误导我罢了。” “你太谨慎了,你为什么认为我不想说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来换一条命呢?”林仲舒问道。 “这个问题可以晚一会再说,我们还是继续聊聊黑松商会吧。因为在我们审讯宋子宁的时候,你们动用了一个女人,一个藏在朱家的女人,我抓到她之后,问出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说到这里,陈羽看了看林仲舒,随后才接着说道:“这个女人说你们其实在很多家族都安排了类似她那样的人,为的是保护一些人,其实我当时一直在想,你们也许是为了保护宋子宁,不过后来我又觉得不太对……” 看到林仲舒依旧没有回话,陈羽笑着说道:“林慧怡真的是被驱逐出家门的吗?” 第293章 不老实的林仲舒 “你若是不提,我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林仲舒表现的很平静,似乎说着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陈羽却并不打算放过与林慧怡有关的事情,他缓缓开口道:“你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又何必回避这个问题。” 林仲舒依旧很平静:“老夫可没有回避,只是说明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罢了。” 陈羽没有再发问,不论是林仲舒表现出来配合的姿态,还是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在他看来都是又一次反常的表现。 而且他一直觉得,审讯中最不好对付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因为某种信念死不开口又或者胡说八道的,另外一种就是看似无比配合,问什么答什么的。 林仲舒显然是第二种,这种人往往在招认的过程中会存在很多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的内容,为查案带来极大的麻烦。 ...... 突然追问起林慧怡的事情并不是陈羽突发奇想而做出的无用之举,也不是单纯的为了给秦婉一个答案。 最真实的目的,是因为在之前的问询中,林仲舒已经承认了企图通过黑松商会谋取更多银钱的目的。 这意味着林慧怡这个女人,很可能从始至终都在参与着与山河会意图相关的行动,不论是突然嫁进没落的周家,还是通过手段把控了黑松商会的控制权,又或者让黑松商会做成了西域行商这门生意,都是按计划为之。 她也许不是整个案子的关键,却同样是完整真相的一块重要拼图。 陈羽沉默着,他有些不理解,如果说之前黑松商会被查抄的时候,因为没有实证的原因,林慧怡有逃脱罪责的机会,甚至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林家的身份如今已经被林仲舒承认了,就算这个女人已经不在林家的族谱,但是并不影响被定罪,甚至连周家也要跟着遭殃。 既然事已至此,林仲舒又何必到了这个时候仍然不认自己的女儿。 ...... 片刻后,陈羽呼出一口气,不再纠结于林慧怡的问题,毕竟审问才刚刚开始,许多事情可以慢慢审,也可以在审的过程中继续查。 他想了想,便低下头看着林仲舒,问起了有关张姓长老的问题,并说出了莫德供出的那些有关内讧的供词。 对此,林仲舒并没有否认,很配合的做出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对后续提出的问题依然很配合的将答案说了出来。 陈羽这才知道,原来神火粉就是这位张长老带来的,而当初自己与秦婉在来郡城路上遭遇的袭杀,包括王灿与孙应先刺杀“陆远山”的事情,甚至还有宋子宁遇刺和不久前在城中对秦婉的伏击,全都是这位张长老的手笔。 而这一次用真公文假奏书炮制出的欺君大案,从而坑了林家的事情,自然同样是此人所为。 听完之后,陈羽不禁古怪的看了一眼林仲舒,问道:“听你这意思,我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位张长老...感谢他帮忙暴露出了你这个隐藏极深的暗桩。” 林仲舒似笑非笑的回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陈羽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当然不是这么认为的,通过林仲舒所言,自从查案开始,那位张长老行事偏激,而且看样子很喜欢用杀戮或者灭口来解决问题,这种人杀心太重,做事往往随性而为,直接粗暴,但是逻辑性不强,很难推测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顺着想到的事情,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林仲舒摇了摇头,淡淡回道:“我之前说了,我该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了,接下来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又怎会知道组织接下来会怎么安排?” 陈羽眯了眯眼,听到这个他最不想听的答案并不令人意外,于是他又问道:“那这位张长老到底是谁,真实姓名是什么,真实身份又是什么,来自于哪个郡?” 林仲舒摇了摇头,平淡的回道:“他叫张翰,是个孤儿,居无定所,至于其它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要知道,山河会干的可是大事,做到长老这种层次,根本就不应该会露面的,也就是这个张长老是个孤儿,无牵无挂所以根本不在乎暴露身份。” 陈羽循序渐进的问道:“那既然长老的身份你不知道,手下的身份总该知道,说说吧,城里还有哪些人是山河会的?” 林仲舒依旧摇摇头,回道:“之前的几次行动我们折损了多少人手你们巡狩司是最清楚的,我现在已经没有手下了,只剩下家族内的一些族人可以动用。” 陈羽感觉自己问了个寂寞,这林仲舒果然如预料的那般,对不重要的事情可以说是有问必答,但是一问起重要的事情,就说不出一个有用的字。 他相信前几次袭杀与伏击行动,山河会确实折损了不少人手,但是同时他也相信,西川郡仍然潜藏着一些暗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不论是陶碧玉的供词还是梁定军正在搜寻的那个掌柜,都是实实在在的证明。 接下来,陈羽又问了一些关于金山寨和黑月的一些事情,金山寨自不多说,早已经可以确定与山河会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而黑月这个杀手组织,却因为太过神秘,巡狩司这边查到的都是些很表象的情报,而且睢县那边,自己不去的话也不可能从李清澜那里获得信息,所以黑月到底跟山河会有没有关系,一直是个疑问。 不过问了半天,最后的结果同样无法令人满意。 有关金山寨的事情林仲舒虽然不否认,但是也没有说出新鲜的事情,而黑月,更是表现出茫然的表情,表示完全不知情。 ...... 陈羽觉得暂时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在用刑或者找到林仲舒的弱点之前,心平气和的审问恐怕不会有任何效果,他本想说出掌柜的事情来试探一下,但是想了想,又觉得等到把人找到,当面对质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 “再等等吧,也不急这一时...”心中嘀咕了一句,他便离开了刑室。 .................................................................................................................... 林家这一部分剧情其实是一段很重要的过度剧情,主要是为了填坑并且将西川郡这一部分剧情结束,同时埋下新的坑,一个案子查了三百章,总算要结束了。 很快要展开新的剧情了,最近感觉写的很平淡,所以接下来会微调一下大纲,如果哪里有问题,欢迎指出。 第294章 后顾之忧 林家家主和三老爷都被巡狩司抓走这件事,虽然在青林书院内引发了轩然大波,但是在外界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面对准备充足的巡狩司,那些被临时找来企图散播传言的人一个不落的被全部抓回了司衙,而闹作一团的书院,自然也被巡狩司给封了,里面的人全部都被软禁,避免他们泄露消息,这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应对之法。 但是此时此刻,安排了这一切的韩玉林心情却无比糟糕,因为青林书院被封,最多在一两日内能起到一些效果。 毕竟在书院内读书的少年,各个都是在西川郡城内有头有脸的家族中最重视的孩子,若是没个因由就把人关在书院里无时限的软禁,就算是巡狩司也做不到。 众怒难犯,何况巡狩司名声本来也不怎么样。 正在他犯难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林家这个案子的时候,陈羽突然出现在了门外。 ...... 韩玉林有些诧异的看着缓步走来的陈羽,很是疑惑的问道:“你没有审林仲舒吗?” “初步的审讯已经完成了...”陈羽轻声回道,随后把审讯的情况和全部细节说了一遍。 听到林仲舒直接就承认了山河会反贼的身份,并且认下了之前犯下的大部分罪名,韩玉林沉默了许久。 之前他不愿意大张旗鼓的公开调查林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担心林家抵死不认,一旦把人抓回来,结果却迟迟找不到实证,就一定会有人为林家发声,通过声讨或者直接问责的方式给巡狩司施压,从而影响后续调查。 但是没想到的是,从被迫无奈把人抓了回来,到审出足够定罪的供词,一共只过去了半个时辰。 韩玉林在心中衡量着,暗中调查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难度提升了太多,青林书院上百个孩子根本不可能长期关着。 如果放回去,就算下了封口令,就算那些孩子的家族老老实实配合,但是人多嘴杂,谁也无法保证书院内发生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若是从别人口中添油加醋的传出去,就算巡狩司已经有了供词,足以证明了林家有罪,回头再去解释也会很被动。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亮出实证,公布林家谋反的事实,他相信在铁证如山的事实下,不仅不会有人阻挠后续调查,甚至会有人落井下石提供一些帮助。 虽说一旦公开调查,对筛查与林家有关的那些人与家族是否同为山河会门人,会增加很多麻烦与难度,但是有得有失,把事情摊开也有好处。 比如,有些心态不好或者不太信任林家的家伙有可能会恐惧,担心被供出去,从而露出一些破绽。 衡量了一番之后,韩玉林呼出一口气,心中有了判断,既然已经掌握了林家谋反的实证,那就没有必要继续暗中调查了。 ...... 陈羽自然不清楚韩玉林在想些什么,不过看着自己的上司在听过汇报之后,原本隐隐带着愁容的脸上,眉间的褶皱竟然不见了,如同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般,不禁有些无语。 韩玉林此时已经回过神儿,看到了陈羽古怪的表情,心想可能是自己之前有些失态了,于是干咳了两声,回了一句:“审讯才刚刚开始,他说一些假话或者不愿意说也是正常的,再审一审,总能审出些东西。” 听了这句内容敷衍的废话,陈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按理说,如林仲舒这种一旦认罪就要被诛九族的人,往往在认罪之后不会再隐瞒什么,毕竟,所有至亲之人都会共同赴死,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念想,多说一点或者少说一点,对于结局并不会产生影响。”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又道:“不过林家的情况不一样,所以林仲舒也变成了一个不好对付的犯人。”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韩玉林看着面前那张年轻的脸,笑着说道:“有时候你所表现出来的老道,实在是令我经验,司衙中这么多暗探,能说出你这番话的人可不多。” “将心比心,我这人审犯人的时候有个习惯,会把自己放在犯人的位置上,想一想自己若是身处那种境地,心中会如何去想...”陈羽干笑两声,找了个理由搪塞,随后,他改变话题说道:“其实我个人觉得想让林仲舒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情,难度应该会很大,甚至完全问不出任何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韩玉林笑了笑,没有再追问对方明显不太愿意回答的事情,把关注点放在了后半句,问道:“说说看,你是如何有了这样的想法?” 陈羽若有所思的回道:“我从刑房里出来的时候,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反复了想了想,就像我们之前所猜测的那般,林仲舒在看着我将莫德抓走之后,应该就有了自己的计划,所以今日一早,林家的那些晚辈就在我们的疏忽之下,逃走了一部分。” 韩玉林之前心思都在是否公开调查林家这件事上,没注意其它事情,此刻被这么一提醒,立即想明白陈羽的意思,他皱着眉说道:“你的意思是,林家那些逃出去的小辈,现在已经成了林仲舒的后顾之忧,所以,他不敢多说有关山河会的事情了?” 陈羽点点头,回道:“这种可能性很大,林家最先逃走的都是年龄最小的,我听弟兄们说,其中最小的只有五岁,而被我们拦下的那一批,是林家中年龄较大的晚辈,也就是说,逃走的那两批人,最小的只有五岁,最大的也只有十几岁,这种年级的孩子就算逃出了郡城,如果无人在城外接应的话,是不可能逃掉的,可我们后来派出去的人,偏偏找不到他们。”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这不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能做到的事情,所以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能做到这种事的,只可能是金山寨或者山河会的人。” 第295章 搜索 陈羽说的这些猜测合情合理,如果林家逃走的那些小辈如今真的在金山寨或者山河会手中,恐怕林仲舒这个点确实很难攻破,因为林青阳不在城中,显然已经跑出城了。 不过韩玉林知道,对方特意说出这些,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诉说审讯难度有多高,而是为了要自己的一个态度,于是他笑着说道:“既然林仲舒比较麻烦,可以上大刑试试,而且,你也可以把重点放在林仲文身上,那个家伙的两个儿子可是没跑掉,如果有必要的话,等关于林家谋反的告示放出之后,林家的其他人,你也可以抓回来审。” 听到这个命令,陈羽便知道,这位先前顾忌颇多的上司已经改变了想法,他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 当日下午,巡狩司就把告示放了出去,同时发布的,还有一份海捕文书。 这是继固县李万里的谋反案之后又一起震动郡城,甚至会震动整个大楚的大案。 所有看到告示的百姓都围在告示栏附近,一脸震惊的议论着,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书香传世,诲人不倦的林家,竟然是潜藏已久的反贼。 但是由不得他们不信,因为告示上清楚明白的写着,林家家主林仲舒已经认罪,而且贴在告示旁边的海捕文书上也同样写得明白,林家的一部分人已经畏罪潜逃。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城内的大街小巷,不出半日时间,就传遍了整个西川郡境内大大小小的向乡县村里,并且继续向着更远的其它郡城传播。 外界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有的感叹林家人虚有其表,包藏祸心,有的感慨西川郡最近真是不太平,而与林家关系较近的那些家族,都被吓得不轻。 不过这一切,陈羽并没有过多关心,有关林家案情被公布之后的后续影响和筛查可疑之人的工作,自然有韩玉林在操心。 所以,他亲自带着人把林家所有具有话语权的人全部抓回了司衙。 林家是大族,虽然仅仅只是抓了紧要之人,也有二、三十人之多。 这么多人,陈羽自然没兴趣挨个审问,便把初审的工作交给了一些经验丰富的暗探和刑官,而他本人,则带着吕阳和车小小找到了梁定军,帮忙一同搜寻那个神秘的掌柜。 ...... ...... 找人本就是个耗时费力的工作,何况是在这样落后的时代。 走在大街上,陈羽反复看着手中的画像,画像中的男人是画师根据莫德的描述所绘,粗看上去倒是人模人样,就是除了有一撮小胡子之外,其它外貌特征都不太明显。 如果非要总结一下的话,特征可以归为三点:第一,长脸;第二,面上无痣;第三,颌下有短须。 他感到头疼,又看了两眼,便将画像传给了一旁的吕阳,吕阳貌似对这种工作很有心得,很认真的看了一会,才传给了车小小。 车小小接过画像看了看,又看了看街上的行人,作为一个没有执行过类似任务的新人,她感到茫然,觉得大街上的人有很多都跟画像上的疑犯很像。 一旁的吕阳很贴心的做了一番解释,如找人这种事,只需要在遇上与画像中的疑犯相似的人之后,暗中将此人的身份信息查出来就行了,回头再带人前来指认即可。 两个吉祥物在一旁一问一答的聊着,陈羽也认真听着,毕竟,他同样是个新人,对于这个时代在查案过程中惯用的一些土办法,了解的很有限。 …… 走着走着,几人已经到了一家店铺门前,这是一家杂货店,也是梁定军给陈羽划分的搜索区域中距离司衙最近的一家店。 此时刚过午时,店中没有客人,也不见掌柜,只有一个小厮站在门边打瞌睡。 三人走进店中,听到动静的小厮本以为是有客上门,身子一激灵就醒了过来,但是看清进来的是三个黑衣暗探,直接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不敢怠慢,有些畏惧的迎了上了,堆着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问道:“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吕阳经验丰富,也不说废话,直接声称要查身份符牌,便让小厮把店里所有人都找来问话。 ...... 没过多久,店里的掌柜就被小厮从后堂喊了出来,陈羽看了一眼下巴上一根毛都没有的掌柜,便不再管“认真”查户口的吕阳,缓步在面积不大的小店里转了一圈。 所谓的杂货店,其实卖的就是各种日常用品,如锅碗瓢盆扫帚箩筐,有可能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不经意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陈羽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东西,之所以说眼熟,是因为那件东西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 他走到近前,拿起了那个看上去颇为精美的木娃娃,伸手捏住木娃娃的头,往上一拽,那个木娃娃安妮腰部一分为二,但是在空心的体内,是另外一个小一些的木娃娃。 “这他么的不就是套娃么...”陈羽心中嘀咕,转过头看向正在低头哈腰配合吕阳调查的掌柜,开口问道:“这东西是西域传过来的?” 那掌柜的转过头看了看那个木娃娃,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回大人话,那个娃娃是两年前一个从临河郡来的商人售卖的,当时小人的看着有趣,就买了两个,但是一直卖不掉,所以自己拿回家一个给孩子玩了,另外一个就放在店里继续售卖,不过时间久了,也无人问津,所以就被放在角落了。” 陈羽点了点头,套娃这东西虽然本来就不是西域传过来的,但是这种东西显然也不是大楚本土的人能弄出来的,他举起套娃晃了晃,说道:“多少钱,我要了。” 掌柜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做生意,但是他看了看陈羽,赶忙回道:“这就是个小物件,不值钱的,既然大人喜欢,只管拿走便是...不收钱!” “那可不行,我是官差,不是土匪...”陈羽笑了笑,便从身上摸出一小粒碎银,随手丢了过去。 第296章 有人自首 西川郡地广人稀,但是郡城之中足足有六十余万人居住。 陈羽在城内已经居住了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细想过在这个稍稍有些家底都能住上平房小院的时代,有着这样人口的城市到底该有多大。 走出那家毫无疑点的杂货店,他看着手中的简易地图,在梁定军给陈羽划定的范围中,一共包含十一条街道,其中分布着五十四家各类店铺,三人又沿着长长的街道搜索了第二家店、第三家店… 此时此刻,当真正带着目的性的在城内搜索,陈羽才意识到这座城市实在大得吓人,街道同样长得吓人。 整整一下午时间,连两条街道都没有走完,只搜索了九家店铺,而这九家店铺之中,只有一个掌柜与画像上的特征吻合。 太阳已然西下,冬日天短,他知道用不了很久就会天黑,于是在手中的简易地图上坐了个标记,便带着吕阳和车小小踏上归途。 …… 走在回司衙的路上,吕阳看着还在把玩套娃的陈羽,一脸的古怪,他觉得只有小女娘或者小孩子才会玩这种东西,但自己这个兄弟,已经玩了一下午了,不禁问道:“一直没问你,你买这个东西干嘛?” 陈羽随口答道:“看着挺有意思,送给婉公子怎么样?” “你要送婉公子东西?”吕阳目瞪口呆,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一脸八卦的凑了上来,笑嘻嘻的问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跟婉公子都这么亲密了,不声不响的都要送人定情信物了吗?” 陈羽有些无语的看了对方一眼,旋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与秦婉可没有这种送个东西就要定下终身的思想觉悟。 何况,这个套娃不论是自己还是秦婉,看到之后都不可能把它当做是礼物。 吕阳看到陈羽沉默不语而且挂着淡笑的样子,还以为是默认了,胸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追着打听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搞的陈羽一阵无语。 二人在前面闹着,都没注意到跟在后面沉默不语的车小小,黯淡的双眼中那一抹失望。 ...... 吕阳很关心自己兄弟的终身大事,但是陈羽却并不想回答什么。 于是在吕阳喋喋不休的唠叨之下,三人回到司衙。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陈羽原本打算好好的吃上一顿,再美美睡上一觉,不过刚进司衙大门,迎面遇上了一名巡卒,被告知了岳介要见自己。 他有些好奇,原本负责盯住林家的岳介在林家的事情完结后,就被韩玉林派去负责盯梢与林家有关联的家族。 那些家族曾经因为青林书院或者林仲舒的关系,为家中子弟谋得了官职,又或者获得了好处,每一家与林家的关系都挺复杂的 而且,那些家族都拥有一些势力,想要在暗中盯着,并且还不能暴露,其实是一个很麻烦的差事。 所以陈羽下意识就认为岳介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否则刚接了任务,正是忙碌的时候,哪里会有闲工夫跑回司衙与自己见面。 …… 来到了偏厅,没进门就看见屋中站着两个人,但是里面光线实在昏暗,看不真切,直到进了门之后又走了几步,才看清岳介身前站着的到底是谁。 “怎么是他?”陈羽看着柴书弘心中有些诧异。 因为黑松商会的缘故,对于突然被牵扯进来的柴家,他曾经做过调查,但是调查的结果发现,柴家似乎就是来西川郡做生意、搞投资的。 原本,陈羽心有疑虑,是打算好好再彻查一下,奈何案情变化太快,在黑松商会被连根拔起之后,柴家就变得很低调,与黑松商会的合作也是不了了之,先前收购的铺面之中,除了一家经营布匹生意的之外,另外几家与西域行商有关的店铺,全部都处于关门状态。 所以这个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家族就暂时被他放在了一边,而这个从麓山郡跑来主持扩张事务的柴家主事人,自然也一度脱离了他的视线,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碰面了。 此刻,这位有头有脸的柴家人完全看不出一个富商应有的气度,反而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只听岳介突然说道:“柴书弘是来举报一件与林慧怡有关的事情,那个女人一直被你关着,具体情况也只有你清楚,所以他举报的这件事到底对案子有没有价值,还是得你来判断。” 一旁的柴书弘听到这句话,立即就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才是正主儿,心中感叹对方年轻的时候,本人也没闲着,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这位大人,林慧怡曾经与我柴家合作,曾经有过一纸契书,是不曾公开的。” 陈羽似笑非笑的看着柴书弘,讥讽道:“怎么,看到林家出了要命的大事,你才想起来说出实话,早干嘛去了?” “是小人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了,还请大人恕罪...”柴书弘干笑两声,赶忙说了句软话。 陈羽冷笑一声,他曾经对林慧怡到底是用什么条件与柴家达成了合作是挺好奇的。 不过事到如今,林慧怡到底是什么身份已经摆在眼前,而黑松商会和林家都也成为了历史,这个秘密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 商人就是这样,唯利是图,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轻易丢弃眼前的利益。 “拿来吧。”陈羽伸出了手,柴书弘立即会意,赶忙扭头看去,而岳介已经上前几步把那份契书递了过来。 陈羽接过那张纸,因为光线的缘故,使劲眯着眼才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林慧怡是打算掏空黑松商会然后以周家的名义与你柴家合作?” 柴书弘点点头,轻声回道:“其实对于我们柴家来说,黑松商会根本不值一提,我们看重的只是西域行商这门买卖,谁能让我们获得最大的利益,我们就与谁合作,最开始我们以为张家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但是真正接触了之后,我才发现黑松商会早就已经被林慧怡把控了...” 陈羽摆摆手打断了柴书弘的发言,没兴趣再听对方讲那些事情,他低垂着脑袋,若有所思的嘀咕道:“看来林家倒是真的很重视敛财这件事。” 第297章 涂家 自从来到郡城,有很长一段时间,陈羽追查到有关山河会的线索都是纠缠在几大家族之间,似乎那群前朝余孽的目标就是搞垮这些家族,然后抢夺他们的家族生意,从而达到敛财的目的。 所以在查抄了黑松商会之后,他释放了苏家、铁家、徐家还有一些无关家族,想要看看山河会在发现无法抢夺这些生意之后,后续会如何对应,但是事情的后续发展却并不如之前推测的那般。 因为黑松商会完蛋了,其它家族也各自回归正常轨道开始继续去做生意,山河会却突然矛头一转开始破坏西川的安定与平稳,不仅搞出了当街伏击秦婉的事情,紧接着又弄出了假奏书的案子。 这种变化虽然可能与西征的事情有一定关系,却还是让陈羽感到猝不及防,于是乎在养伤归来之后,接触到假奏书案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茫然的,总感觉敌人的所作所为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毕竟,不论是突然崛起的黑松商会,还是不断明里暗里算计苏家与铁家,都不是随手可为的事情,很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到最后竟然轻易就弃掉之前所有的布局,这实在不符合逻辑。 直到抓到莫德并得到了供词,这一切的不合理才出现了一个解释...内讧。 只不过,落网之后的林仲舒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和供述的信息,却很难让陈羽相信,此人是被人坑了才会落得如此境地,反而觉得对方似乎与李万里一样,是想通过自己的死亡,从而终结某些事情,又或者为某些事情铺路。 因为,在莫德与林仲舒的供词中,西川郡如今多了一个山河会的高层人物,那就是张长老,这个突然出手的神秘人物,来到西川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坑死林家。 ...... 陈羽看着手中的契书,陷入了沉思,林慧怡同样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被抓进来这么久,心态始终比较平稳,也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话。 随着林仲舒的认罪,陈羽曾想通过林慧怡找到一些突破口,但是林仲舒并不接招,还是不肯认下自己的女儿。 那个时候虽然疑惑,却想不通其中缘由,可此时此刻,他反复的看了几遍契书中的内容之后,产生的更大的疑惑。 陈羽抬起头,看着柴书弘问道:“这契书中,林慧怡以周家的名义与你柴家合作生意,前期入股的银钱就高达五十万两之巨,后面又追投了二十万两,我们可是把黑松商会的账目彻彻底底的查过,并没有被挪用的迹象,我想你应该也清楚黑松商会的底细,这么多钱哪里来的,你可曾想过?” 柴书弘身子一颤,自然明白对方问这话的意思,这世间没有凭空变出来的银子,何况现如今林家谋反,这林慧怡和周家投进来的钱若是说不清楚,那肯定会让人联想到这笔钱来自于幕后的谋反组织,于是他慌忙解释道:“大人,我柴家时代经商,自然懂得利害关系,与人合作肯定会仔细去查合作者的背景,至于投资银钱是否来历清白,更是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说了句蠢话,于是又改口道:“不过我柴家毕竟只是普通的商人,林家威望这么高,而林慧怡又出身林家,所以她的身份我们并没有怀疑过,但是投进来的银钱我们是认认真真查过的。” 看到对方说的头头是道不死作假,陈羽淡淡问道:“那就说说吧,这么多的钱哪里来的,七十万两...这郡城之中能拿出来这么多钱的人可不多,绝对不超过两手之数,我可不认为林家或者周家有这么多钱。” “林家与周家确实没有那么多钱!”柴书弘赶忙接话道:“前期那五十万两是林慧怡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涂记粮铺筹措来的,我看过周家向涂家借钱的字据,为此也亲自见过涂家的掌事人,确定那笔钱确实是涂家出的,至于后来追投的二十万两,那是周家的积蓄和黑松商会散伙之后分的钱...” “涂家粮铺?”陈羽愣了一下,涂家是西川郡做粮食生意做的最大的,整个西川郡老百姓吃的粮食,有近半都是从涂家粮铺买的,他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大概了解过这个家族,但是因为与案情毫无关联,所以并未在意,却没想到这个家族竟然与林慧怡还有关系。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涂家这么有钱吗?”他疑惑的看向岳介。 “涂家做的生意虽然利薄,但是粮食生意向来都很稳定,一年赚个几万两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个家族很低调,很专注于自家的粮铺,并不做其它投资,这么多年积攒下来,我想拿出五十万应该是没问题的。”岳介在郡城工作十余年,对于城中有名气的家族自是十分了解。 陈羽点点头,涂家的经商方式很古怪,只进不出像只貔貅肯定是很难把生意做大的,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已经是难得,不过他此刻没有兴趣评价这种事,而是继续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查抄周家的时候,他们从黑松商会分到的钱一分未动就被咱们扣了吧...包括他们的积蓄也是。” “没错,当初在周家一共查抄了价值近三十万两的金银珠宝。” 一旁的柴书弘听到岳介的回答,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想要出言解释,但是想了想又不知该如何说,可陈羽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存在,更没有在意他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着:“那照这么看来涂家是有足够的实力拿出来五十万的,但是应该并不不像苏家这种巨富随手就能拿出来,想凑齐这笔巨款应该不是一件易事,而林慧怡给出的那二十万两追投的银钱,其实是来历不明的。”顿了一下,他看向岳介,问道:“岳总领,你觉得涂家能拿出来七十万两银钱吗?” 第298章 潜入 这一次,岳介听完问题之后思索了片刻,才摇着头回道:“不好说,涂家做粮食生意虽然很久了,不过早年间兵荒马乱的时候,做粮食生意的家族大多数都没挺过来,他们也是在大楚稳定了之后这十余年,才赚了些钱,至于赚了多少,我们并没有查过账,只能做大概的推测。”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若是平均下来,扣掉家族中每年的必要开销,以涂家的能力,一年积攒四、五万两倒是有可能,但是六、七万两的话,就不太可能了。” 停了岳介的这些解释,陈羽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就算不考虑涂家是否能拿出五十万两或者七十万两这样的巨款,按照他们的日常应收,单单是把全部家当借给林慧怡这一件事就是不正常的。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画像,递给了柴书弘,说道:“你既然见过涂家的掌事人,看看这幅画像,是不是他?” 柴书弘接过画像,看了一眼发现看不清楚,便朝一旁的铜灯处走了几步,借着火光仔细看了许久,才皱着眉略显迟疑的回道:“有些像,但是又不太像,不过那涂山确实有这样的小胡子。” 陈羽双目一闪,问道:“你确定吗?” 柴书弘愣了愣,回道:“我只确定下巴上这一撮小胡子像...” “够了...”陈羽转头对岳介说道:“我得去找一趟梁总领,柴书弘劳烦先关起来,剩下的事等我回来再说。”说罢,转身向屋外走去。 岳介看到陈羽如此突然就走了,看了看柴书弘手中的画像,他知道这画像上的人有可能是林仲舒的手下,自然也明白陈羽为何要去找梁定军,于是想也不想,便同样往屋外走去。 临走之前,还不忘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巡卒说道:“把这家伙送到牢房去。” ...... 夜渐渐深了,一轮明月高挂,满天星斗低垂。 与往常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到了这个时候,郡城中的大多数百姓都已经进入了梦想,整个城市一片寂静。 但是城东的一处宅院,主人却没有安睡,好几间房子中都透出了微弱的灯光。 这里是涂家的宅子,自从天下太平,涂家重新开始做起粮食买卖的时候,就购下了这处宅子,这么多年来,一家人一直都住在这里。 书房之中,涂山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静静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儿子。 今日看到巡狩司放出的告示,他就知道林家完了,一切都完了,而且更令人心寒的是,作为林仲舒最信任的手下,他很清楚自己的主子根本不可能做出伪造奏书这种与送死无疑的蠢事,这定然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张长老做的局! 虽然想不出张长老为何要如此恶毒的坑死林家,但是涂山知道,不论对方想做什么,为了免除后患,自己一定活不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执行某个任务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掉进坑里。 越想,他越是心烦,不禁又看了看明显带着情绪的两个儿子,心里有些堵得慌。 过了一会,涂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们二人明日就趁着走货的机会,离开郡城吧,想办法逃到西荒去,从此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莫要再做争辩。” 兄弟俩听完之后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大儿子涂子西略显激动的说道:“阿爷,没有命令就私自离开,等同于背叛,这个时候我们要是走了,最后就算没有被黑皮狗抓到,也会被刑堂的人追杀,横竖都是死,离开又有什么意义。”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何况,若是我与子南都带着妻儿离开,这涂家就空了,只会增添你暴露的风险,我觉得,倒不如留下来搏一把,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作为最后的底牌潜伏着,我相信林夫子不会供出我们的。” “是啊,阿爷,我们若是这时候跑了,你与阿娘岂不是必死无疑。”一旁的涂子南也在帮腔,表达出不愿离开的想法。 “胡闹!”涂山气得身子轻颤,连下巴上的胡子都颤动起来,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压低了声音喝道:“能活着就不要轻易去死,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咱们干的事,难得善终,但是不代表我们遇上事就非要去选那条死路...” 话音未落,书房门外却突然响起鼓掌的啪啪声,随后门便被推开了,一道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传来:“没想到涂老爷子头脑如此清醒,能说出这样一番明事理的言语,我想接下来的事情会好办很多。” 涂家父子在听到掌声的时候神色已然大变,此刻看到缓步走进来的几个暗探,心中彻底绝望。 ...... 来的人自然是陈羽、梁定军和岳介等人,从柴书弘那里得到信息,陈羽就急着想要确认那涂山是不是莫德口中的“掌柜”,于是便找到了梁定军,说明了情况和自己的想法。 于是,三人凑在一起计划了一番,便带着莫德和几个身手好巡探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赶到了涂家。 按照陈羽的想法,这一次确定涂家身份的事情最好是隐蔽进行,至于原因,自然是不想因为认错了人,结果又闹出太大的动静导致惊了真正的目标。 所以,一行人除了陈羽和莫德之外,最低也是七品境的高手,而且都是常常执行潜入任务,精于翻墙上瓦的能人。 这么多高手一同行动,潜入行动自然顺畅无比。 涂家只有两个五品的护卫,其他下人包括家眷都是不会武的普通人,在悄无声息而且迅捷无比的控制住这座宅院中的所有人之后,陈羽几人便在书房门口偷听了一会。 听到已经可以确定屋内之人都是反贼之后,陈羽便鼓着掌,说着开场白走进了书房。 一番话毕,他看了看不远处不知所措的父子三人,回头喊了一句:“莫德,进来认认脸,看看这位涂老爷子是不是林仲舒手下那位‘掌柜’。” 第299章 策反 莫德从一众暗探身后走出,身为一个等死的囚徒,他想的很清楚,要么立下大功劳求那一线生机,要么立下小功劳免除皮肉之苦,所以只看了一眼,就指着涂山喊出了声:“对!他就是‘掌柜’,我绝不会认错!” 心态刚刚缓和了一些的涂山,听到“掌柜”二字,又看了看人群中的莫德,心中十分迷惑。 他没有任何代号,对这个指认自己的家伙也没有什么印象,思索了许久,才想起了多年前在青山书院内的匆匆一瞥,想起了这个一直负责在林仲舒和李如贤之间传话的小角色。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道:“多年前的擦肩而过,没想到竟然暴露了我的身份。” 身份既然已经确定,陈羽转过头让同僚把莫德带离了书房,随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说道:“其实不妨告诉你,你与林慧怡之间的事情也暴露了,所以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涂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因为林慧怡的缘故,柴家供出自己是迟早的问题,不过涂家与周家之间毕竟只是借贷关系,就算真被人查上来,最多是个麻烦而已。 涂家一直都很干净,根本不可能查到与谋反有关的事情,也不可能因为借出去一笔钱,就被定了罪,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莫德说了什么,才会让巡狩司敢于夜闯民宅。 沉默了一会,涂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已经走到身前的年轻暗探,又看了看站在门边未动位置的其它暗探,不禁有些疑惑。 巡狩司的重要人物,他还是知晓一些的,自然能认出身为韩玉林亲信的岳介与梁定军,但是此刻那二人站在后面,与自己对话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而且,涂山发现这群暗探进了屋只有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意思,想想之前的对话,他试探性的问道:“我涂家罪名已经做实,各位大人既然没有直接动手抓捕,不知有何打算?”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聊天!”陈羽笑了笑,盯着涂山说道:“现在你们有一条活路可走,给巡狩司当线人,事成后饶你等不死!” “这不可能!”话音刚落,不等涂山回话,一旁的涂子西上前两步,怒声喝道:“与巡狩司合作与自杀有什么区别,我涂家人既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不是不忠不义之辈,今日既然已经暴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用这种鬼话来蛊惑我等!” 声音有点吵,陈羽感觉耳朵里有点痒,伸手抠了抠,同时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涂山,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涂子南,随后才抬脚走到涂子西身前,轻声说道:“我得纠正你一下,当今这天,是大楚的天,大雍已经没了,而山河会,不过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你们当着人人喊打的老鼠还在这里跟我谈忠义二字,实在可笑。” 说完,他转头看向涂山,淡淡道:“你这儿子可不怎么聪明。” 涂子西被不带脏字的骂了一顿,顿时气结,刚想开口再反驳两句,涂山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其不要再说开口了,然后平缓的说道:“大人言重了,你们视我等为老鼠,我们也视你等为走狗,大家立场不同罢了...” 陈羽眯了眯眼,问道:“老爷子是想带着全家一同进大牢等着被斩首?” 涂山却摇了摇头,回道:“不...我只对大人用老鼠打比方这件事有点意见,所以想说两句罢了,至于当线人这件事...”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越过陈羽看向了后面站着的岳介和梁定军,又道:“不知大人是用什么身份来与小人谈这件事?” ...... 陈羽在来涂家之前只是想单纯的确定涂山是否就是莫德口中的“掌柜”,但是之前在门外偷听到了父子间的对话,他意外的发现这位涂老爷子似乎并不是很忠心,于是便有了策反的想法。 事出突然,所以岳介和梁定军对陈羽突然说出策反线人这件事都感到很意外,况且陈羽说出的条件,根本不是他目前的官职可以决定的。 但是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暗探,自然不会当面戳破,而且岳介曾经就见识过陈羽用这种瞎话糊弄人,所以在听到涂山的询问之后,他立即开口说道:“这位陈大人是皇城来的。” 陈羽一听,便笑着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假腰牌在涂山面前晃了晃,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巡狩司合作,是你们如今唯一的活路。” 看到涂山面露犹豫,一旁的涂子西有些急,凑上去说道:“阿爷,不与巡狩司合作我们会死,与他们合作我们会死的更惨,既然都是死...” “大兄,让阿爷做决定吧。”一直没吭声的涂子南突然插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刑堂对待叛徒的手段无比狠辣与残忍,比起被那些家伙报复,还不如砍头来得痛快!” “......” 两兄弟吵了几句,不过这一次涂山没有开口阻止,似乎在沉思。 陈羽看了看一言不发涂山,又看了看拌过嘴之后便同样沉默不语的涂子西,觉得这个一直叫嚣着反对涂家与巡狩司合作的愣头青好像并不是真的愣。 而且,有些话在不同的时候被重复出来,会给人不同的感觉。 对方此时的言行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涂家人在顾虑什么,也知道这些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于是便笑着说道:“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事成之后,给你们换个身份对于巡狩司来说举手之劳罢了,到时候你们想去哪都可以。” 说完之后,陈羽静静的等待了一会,看到涂山仍旧是一副迟疑的神态,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之前听到你是林仲舒藏得最深的底牌,这么说来,他应该很信任你,你也同样信任他,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林家是被你们山河会自己的人坑害,才会被我们抓住的。”顿了一下,又道:“据说,坑害林家的人叫张翰,是山河会的一位长老,巡狩司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此人。” 第300章 喂药 人都有感情,只要有感情,就会有在意的人或者事。 涂山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是在意家人的生死,他对山河会也并不忠诚,但是林仲舒对涂家有恩。 听到陈羽提起张翰的事情,涂山发现自己的心思似乎全都被看穿了一般,不禁多看了两眼面前这个年轻到有些离谱的“总领大人”。 只是涂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身在局中,才会没有注意到其实他与林仲舒的关系并不难猜。 因为一个能得到林仲舒信任而且委以重任的人,如果不是忠于山河会,那必定只忠于林仲舒本人,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 陈羽相信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 既然可以保住家人的性命,又有机会可以报复那个恶毒的张翰,涂山自然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涂家愿意做巡狩司的线人。”他躬身拱手,恭敬的应下了这件事。 听到同意的答复,陈羽笑了起来,自从听到涂家是林仲舒藏得最深的底牌开始,他就在琢磨能不能把人招揽过来,按捺着心中的欣喜,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对方再次开口说道:“但是小人有一个条件,不知大人可否满足。” “但说无妨!”陈羽笑意更盛,谈合作的时候,人只有表现有所求,才更令人放心。 所以他从来不担心对方提要求,反而担心对方不提要求。 只见涂山行了一个大礼,缓缓开口说道:“我希望等到张翰被斩首的时候,大人能把头颅赏给小人,让小人可以带上像样的贡品去祭拜林夫子,以告恩人在天之灵,望大人成全。” 陈羽眉头一挑,这位涂老爷子果然是个精明的家伙,说是一个条件,实则是两个。 他迟疑了片刻,做出思索的样子,随后才点头回道:“没问题,你们一家都能活得好好的,而且张翰伏法之后,头颅也可以给你。” “多谢大人!” 涂山闻言再次深深的行了一礼,模样倒是情真意切,似乎真的很感谢自己提出的条件能得到应允。 陈羽不在意的摆摆手,随后缓缓说道:“既然已经达成合作,那就说说吧,林仲舒交给你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安心卖好粮食,积蓄本钱,把涂家发展成西川最大的粮商。”涂山面色诚恳,也没有迟疑,只是给出的回答却令人意想不到。 陈羽听到之后明显的愣了一下,眼神中出现了不解与疑惑,脱口问道:“什么意思...除了发展粮铺林仲舒没交给你其它任务?” “没有...林夫子说过,需要用到我的时候自然会说。”涂山轻声回道。 陈羽哑然,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达到预期。 他相信涂家既然被当做底牌被林仲舒藏得这么深,一定有重要的作用,肯定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本以为搞定了涂山就能绕过林仲舒获得山河会后续计划的消息,结果绕了一圈,这个问题又绕回到林仲舒那里。 沉默了片刻,他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民以食为天,涂家粮铺今时今日的规模,若是想做点什么,一定会对西川造成一定的影响,如今山河会在西川郡可没少闹事,扰乱边陲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到了这个时候,你说林仲舒还没有给你任务?”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而且,你涂家之前借给周家七十万两银钱,难道不算是任务?” “小人确实不曾接到过林夫子的任务。”涂山抬头看了一眼陈羽,眼神中同样出现了一丝疑惑,他平缓的回道:“借给周家银钱是能算是帮个忙,并不能算是任务,而且,我涂家只借给周家的是五十万两,并非七十万两。” “真的只借出去五十万两?”陈羽眉头皱起,若是对方所言为真,那当初林慧怡又是从哪弄来的另外二十万两银钱。 看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神色严肃,涂山发觉对方说出七十万两这个数字,并且对这个问题如此上心,显然是为了套话或者为了探听其它事情。 犹豫了片刻,他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为好,林家现在已经没救了,涂家也已经选择了与巡狩司合作,此刻还担心会不会因为说错话而影响了山河会的计划,实在是个愚蠢的念头,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林仲舒报仇 想通了这些,他很肯定的点点头,回道:“确实只有五十万两,那笔巨款已经是我涂家多年来全部的积蓄,借给周家之后,现在银库之中只剩下两万余两,这一点若是各位大人不信,可以查账验证,我涂家历年来的账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 涂家是否是真心愿意与巡狩司合作还有待观察,而涂山说出的那些话,也有待验证。 此时此刻,陈羽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有些失望。 虽然策反涂山并没有费太多功夫,但是想要的答案没有得到,反而多了两个疑问。 想想接下来这两个疑问的答案需要撬开林仲舒和林慧怡的嘴,又或者找到新的线索,他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问询的想法。 “涂家的账,回头自然会有人来查的。”陈羽淡淡的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来三粒药丸,伸手递到涂山面前,又道:“保险起见,吃下去。” “这是什么?”涂山盯着那黑漆漆的小药丸,问了一句。 陈羽笑了笑:“自然是剧毒的毒药,吃下去之后,每隔十日必须吃到解药才能暂时压住毒性,否则的话,肠穿肚烂,必死无疑。” “我们已经答应合作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吃毒药,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们!”沉默了半晌的涂子西又蹦了出来,很是不忿的说道。 而陈羽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涂老爷子,你这个儿子是真的蠢还是刻意用这幅蠢样子示人,如果他是真的这么蠢,明日还是把他送出城吧,我自然会安排人把他接到其它地方暂住,否则的话,让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跟嘴巴的蠢货坏了事,到时候你们丢了性命,我的计划也泡汤了,这可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说完,他不等涂山回话,便微微侧身把小瓷瓶扔给了岳介,说道:“让弟兄们辛苦一下,给涂家那些家眷全部喂上一粒!” 第301章 坦白从宽 “你不能这么做!”涂子西听到陈羽竟然还要把毒药给自己的家人服用,立即就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热血瞬间涌上头顶,想要扑上来拼命,却被一旁的涂子南一把抱住,并且捂住了自己兄弟的嘴。 涂山也赶忙上前一步取过了陈羽手中的三粒药丸,当即吞下一粒,说道:“犬子冲动,还请大人恕罪...” 不过陈羽并没有理会这番告罪,此时他已经看明白了,这涂子西是真的愣,若是留下来当线人,除了坏事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看了一眼有些紧张与忐忑的涂山,他淡淡说道:“吃下慢性毒药不会死,但是你这个蠢儿子若是在应该闭嘴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额话,你们全家级一定会死。”说完,便从对方手中取回了一粒药丸,又道:“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这个蠢货我会带回司衙暂住些时日,等事情结束自然会放他回来。” 涂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带着已经被打晕的涂子西,陈羽等人离开了书房,来到了涂家的宅院之中。 过了一会,那名被安排去发药的巡探回来了,将小瓷瓶还了回来,陈羽接过之后随手就塞进了怀中。 “你弄的什么药给他们吃?”岳介好奇的问了一句,他知道这肯定不会是毒药,因为来之前就没有策反线人的计划,而巡狩司也从来没有给线人下毒的规矩,所以根本没有提前准备毒药。 陈羽轻声回道:“婉公子给的补气散罢了。” “你这小子,先是假模假样的给人好处,随后又是喂药又是抓人为质,连哄带吓、坑蒙拐骗的手段倒是娴熟。”梁定军笑呵呵的夸了一句 陈羽笑了笑,人都是现实的生物,生死大事当前,如口头协议、君子之约这种事,守约的概率是可以低到忽略不计的,所以他向来奉行一手大棒一手糖的策略。 涂山想报仇、想活下去他都可以满口答应,给人希望,但是为了让人更听话,他也会控制住对方的命门。 一旁的岳介摇了摇头,轻声道:“免掉这么多人的罪责,可不是小事,回去要详细给韩大人汇报一下。” 梁定军闻言撇了撇嘴,不屑道:“罪大恶极的反贼罢了,利用完就算了,还管他们死活作甚。” 陈羽并没有接这句话,对待招供或者投诚的敌人,巡狩司内部有许多人的看法如梁定军一样,认为这种人利用完再杀掉便是,放出去也是祸害,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目前坐镇西川郡的司使,姜元英。 不过,不论别人是如何想的,陈羽更愿意按照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原则去对待这种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巡狩司是这样的态度,对于查案和审讯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随后又说道:“如涂家这种小鱼小虾,就算抓回去施以酷刑审问一通,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因为山河会内部的规矩就是这样,底层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但是涂家若是愿意帮忙,让我们抓住了那位张长老,在我看来可远比抓他们回去更有价值。” 说完,便看向若有所思的岳介,他知道梁定军勇武有余,平日里执行的都是杀伐与缉捕这类任务,真要是做些精细活,还是得找岳介。 “接下来,还请岳总领挑一些精干的弟兄,潜伏在涂家。” 岳介回过神儿,应了一句:“这个简单,天明之前就能安排好。” ...... 第二日,直到太阳升起,陈羽才从床上起来,洗漱之后,他返回房间给自己肩膀的伤换了药之后,才慢悠悠的去往伙房,吃了些东西,随后便找到吕阳和车小小一同去了刑房。 涂山说出那些事情想要得到验证,最直接的办法还是要从林仲舒和林慧怡身上想办法,不过他觉得这两块骨头似乎都不太好啃,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林慧怡那里试试。 牢房之中,曾经动人的少妇早已蓬头垢面,不见了当初的美艳,此时的她缩在墙角似在睡觉,那样子比起乞丐也强不到哪里去,陈羽淡淡的看了一眼,轻声说道:“你的所作所为,婉公子恐怕会很难过。” 林慧怡并没有睡,她昨日就接到了林家被定罪的消息,心神波动之下哪有心思睡觉,早就注意到陈羽走进了牢房,本以为会被询问有关林家的事情,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提起了秦婉。 她缓缓的抬起头,抬手拨开了挡住面颊的乱发,黯淡无神的双眼看着陈羽,轻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来提审我,还是来与我叙旧?” 语气平淡如水,神色中也看不出愧疚与后悔之类的情绪,这让陈羽不禁摇了摇头:“看来从一开始你就把她当做了利用的对象。” 林慧怡低下了头,自嘲的笑了笑,秦婉在自己心里到底算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在浑然不知自家真实情况的时候,确实有过真挚的情感吧。 只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对于度日如年的她来说,那么久之前的事情,连回忆起来都很费劲。 沉默了半晌,她抬起头问道:“所以说,上一次你来找我的时候说出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看到这个无情的女人根本不接秦婉这一茬儿,陈羽便知道,秦婉只是对方利用的对象罢了,旋即也没兴趣再提,他想了想,开口道:“你的父亲藏得很深,不过很可惜,有人不希望他活下去,如果没那个人帮忙,我们恐怕没这么容易就把林家挖出来。”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林家没有被挖出来,你与柴书弘之间的那点小秘密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让我们知道。” 林慧怡神色并不如何惊讶,但是不断闪烁的双眼却显示着,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陈羽直直的看着她,平缓的说道:“墙倒众人推,在那些有心人的帮助下,涂家我们也查到了,而且那个受到你父亲信任的涂老爷子,已经成为了巡狩司的线人。” 第302章 内斗 “墙倒众人推...” 如魔音灌耳一般,这几个字一直在林慧怡的脑海中盘旋,不断的提醒着她,林家从书香名门变成反贼之后,仅仅一日时间,整个家族已经变成了落水狗,谁都会来踩上几脚。 自己曾经处心积虑藏了多年都不曾暴露的秘密,竟然在顷刻间就被巡狩司查了个底儿掉,这显然与那些下脚的人脱不开干系。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逐渐聚焦在面前这个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暗探身上,语气萧索的问道:“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陈羽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很好奇,林家都已经这幅样子了,你们全部都成为了将死之人,到了这个时候,为何林仲舒还是不愿认回你这个女儿。” 林慧怡意外的看了看陈羽,轻声回道:“世人皆知我是被逐出的家门,这种事还需要问吗?” 陈羽一脸平静,淡淡道:“那世人知道你离开了林家,却依然在按照林仲舒的要求做事吗?” “你错了,我只是喜欢做生意罢了,与任何人都无关。” 林慧怡矢口否认令陈羽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反贼的身份已经确定,他现在根本不相信对方仅仅是因为看上了周正举或者想做生意才会被逐出家门,给出这样的回答,明显是不愿意配合问询。 沉默了片刻,陈羽转头看向车小小。说道:“把这个女人带去刑室吧。”说完又对吕阳说道:“去把林仲舒也提出来,这对父女也该相认了。” ...... 在距离巡狩司不远的一座茶楼,临街的包间之中,张翰呆呆的透过窗子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坐在他对面的还有一个中年人。 街道上喧嚣,包间中却带着几分幽静,几分淡雅,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中年人拿起面前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水,随手倒进桌上茶渣盆中,随后又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听到动静的张翰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正在倒茶的中年人,淡笑道:“范叔,巡狩司的反应如我所料,咱们的人可以进城了。” 中年人淡漠的双眼瞥了张翰一眼,并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用心的品了一口刚刚倒上的茶水。 待茶碗中的茶水被喝掉了一小半,他才放下茶碗,冷冷的说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张翰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但还是平静的说道:“范叔,密报你也看了,虽然朝中谁也不知道秦山海到底与项伯耀秘密谈了什么,但是现在大楚在南方各郡筹措的粮草已经汇集,已经开始往西川郡运了,那个数量,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军粮,等到这批军粮一到,秦山海肯定会拔营发兵,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中年人就像是没听到一般,转头望了一眼床下熙熙攘攘的大街,冷冷回道:“你仔细看过这座郡城吗...这里的百姓平静的生活着,完全没有感受到危机与混乱,其实我不关心你的小心思,但是林仲舒多年来的布局让你糟蹋了,现在连林家都被你送上了绝路,但是西川却依然如此平静...” 说到这里,他转回头不屑的看着张翰,又道:“林仲舒被你坑了,是他安逸了太久,丧失了警惕,而陆庆章那个愚忠的蠢货愿意听你的跑去送死,那是他的选择,不要认为我会如他们一样,这次进西川的门人,都是我的手下,都是与我同生共死过的弟兄,他们的命,不是你这种白痴可以玩弄的。” “你...”张翰瞬间面沉如水,狭长的眸子透出冷光,他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怒道:“范世雨,国师让你来是配合我的,不是让你来指责我的。” 范世雨仍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冷冷回道:“莫要拿国师来压我,我接到的命令只是保你不死,仅此而已,至于这次任务,密报里写的很清楚,只有四个字...见机行事。” 张翰眯了眯眼,他知道眼前这个九品高手曾经是大雍的暗卫副统领,向来孤傲,武力也十分强悍,想让此人对自己唯命是从,那根本不可能。 否则,上一次的伏击若是能够按计划行事,秦婉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 “那照你这么说,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到了?”张翰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以至于声音有些沙哑。 范世雨冷哼一声:“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否则我担心又要把门人的性命白送给巡狩司。”说完,他站起身向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接下来,扰乱西川的事情我来做,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 张翰没有再接话,看着那道瘦削的背影打开门走出了包间,又看着对方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在范世雨走了之后,又过了许久,包间的房门再次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张翰冲着老者微微一笑,便转回头从桌上拿起一个干净的茶碗,又拿起茶壶倒满了一碗茶。 “陈伯,今日这茶,应该对您的胃口。” 被称作陈伯的老者反身关上房门,缓缓走到桌前坐下,直接开口说道:“你小子在这里做的事,太过分了,林家可是山河会的元老之一,门中的老家伙们意见很大。” 张翰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回道:“现在对干爹掌控山河会最大的阻碍,不就是那群老顽固吗,什么山河会元老,什么前朝老臣,这些家伙迟早都得死,一些将死之人对我有意见,我有必要在意吗。”说完,他把倒好的茶水推到陈伯面前,又道:“等到我后续的计划成功了,门中那些老东西就会发现,林家若是不被当做弃子卖给巡狩司,这次阻止西征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到了那个时候,就没人能够当面指责我了。” 陈伯无奈的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的兄长为何要收下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义子,沉默了片刻,他才问道:“范世雨上套了吗?” 张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只要他还想完成阻碍西征的计划,那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我给他挖好的坑,他不想跳都不行。” 第303章 筛查 山河会的行动还在继续着,巡狩司的审讯同样在进行着。 但是审讯的进展并不顺利,林仲舒与林慧怡不约而同采取了软抵抗的姿态,对于陈羽提出的问询,虽然在不重要的问题上,父女俩多多少少都会交代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但是每每问到重要的问题,林慧怡的回答就变成了不知道,而林仲舒,就开始说一些不相关的事情。 哪怕陈羽说出了涂山已经被策反,涂家全家成了巡狩司的线人这件事,也仅仅是换来林仲舒一声叹息而已,并没有换来更多的信息。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陈羽都在刑房中忙乎着审讯的事情,他相信林家的人不可能都是硬骨头,不过在连续的严刑拷打之下,林家的其他人,包括林仲文在内,反应都和林慧怡差不多。 在连续几天受刑的状况下,这么多人还是同样的反应,这显然不是单纯的串供能做到的。 这让他不仅产生可一个念头,山河会最深的秘密,只有林仲舒一个人知道。 …… 陈羽平静的看着浑身血污、伤痕遍体的林仲舒,这位曾经受人敬仰的老夫子,此刻如同一个心怀信仰的战士,他不禁问道:“值得吗?” 林仲舒苍白的面容浮现出自嘲的笑容,这个充满无奈的表情,陈羽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但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林仲舒回话了。 “不值得,但有的人,出生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只能在一条错误但是又无法改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坠入深渊,最后,成为深渊的一部分。” 听着颇有哲学意味的一番话,陈羽不为所动,淡淡回道:“你错了,没有什么是无法改变的,关键只是你是否愿意改变。” 林仲舒的目光越过了陈羽,望向了空处,干涩的声音从满是裂痕的双唇中缓缓吐出:“不曾经历,你不会明白。” 陈羽再次体验到了这个糟老头的偏执,他想了想,说道:“涂山已经归顺了巡狩司,他是你的底牌,接下来不论你有什么计划,都无法执行了。” 林仲舒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又变回淡然的模样:“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出了他,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我现在只是一个等死的阶下囚,山河会接下来会做什么,早已与我无关。” 陈羽眉头皱起,涂山的事这些天一直没提,为的就是等一个好的时机,而刚刚,他感受到了林仲舒情绪上的波动,所以才提了出来,没想到还是没有起到效果。 他压下心中的失望,轻声问道:“所以,你还是不愿意交代,也不愿意说出最后是死地给了林慧怡二十万两银子,是吗?” “我告诉过你,不能说,所以不会说…”林仲舒再一次闭上了眼,这意味着,他不会在说话了。 不一样的过程,相同的结果,陈羽再一次无功而返,带着些许失望的情绪,离开了刑房。 在这个空气中都透着残酷的地方待了几天,他很压抑,而一次又一次没有问出只言片语,他也很郁闷。 站在空荡荡的院中,陈羽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在一旁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了前两天岳介交给他的一份供词。 这份供词是柴书弘的,他已经翻看过几遍,其中内容翻来覆去的看,也发现不出什么不妥,但是在审讯不顺的时候,他却总会拿出来再看上一遍。 供词中的内容很详细,柴书弘交代的很彻底,而且那个聪明的商人在黑松商会出事之后,就不声不响的停止了与林慧怡曾经说好的一切合作事项,甚至连收到的七十万两投资款,也一直妥善的保存着,于是被岳介很轻易就查抄了回来。 这笔庞大无比的财富,其中来自于涂家的五十万两银钱,其实是五万两金锭,按照大楚的兑换比例,相当于五十万两银子。 金锭的来源很好查,整个西川郡能够兑换的只有一家银号,所以巡狩司很轻易就查到了,这五万两金锭确实属于涂家。 但是后来的二十万两银钱,就真的是银钱了,其中包括完整的银锭、碎银还有大量的铜钱,这样的银钱随处可得,很难追查来历。 这笔钱的出处,在陈羽看来是目前最容易找到突破点的一条线索,因为这笔钱很大可能事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提供的。 但是林慧怡答不出这个问题,而林仲舒,不肯答这个问题。 又发了一会愣,他突然想到,在郡城之中能拿出如此数额巨款的,应该也没有几个家族,筛查一下应该会发现点什么。 不过是否可以筛查这种事,还是需要去问问岳介。 于是,便收好供词,站起身向主院走去。 ...... 在岳介日常办公的小屋,陈羽找到了那位正在埋头翻看情报的“司衙大总管”,多日来的共事,有困难找岳介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恭敬的行了一礼之后,听到动静的岳介抬起头,看了陈羽一眼,便再次低下了头,轻声问道:“有事吗?” 陈羽嗯了一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岳介听完之后,再次抬起了头,思索了片刻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缓缓说道:“别说筛查这些家族,如今这个局面,直接上门查他们的账都没问题,但是我现在手下人手不够。” 陈羽这些天几乎没出刑房,一直没注意过,不过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发现,司衙里几乎看不到人,他疑惑的问道:“最近有大任务?” 岳介摇摇头,回道:“倒不是大任务,人都被派去盯梢那些与林家有关的家族了。”顿了顿,他又说道:“这样吧,我派一组精通算学的人跟着你,你自己带人去查吧。” 陈羽闻言愣了一下,林家事发之后的后续调查需要大量人手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与林家有关的人这么多,竟然让巡狩司无人可用,要知道,在整个西川郡,可是有将近两千名各级暗探。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岳介既然说了,那就一定是真的,他突然间明白了当时在对林家动手之前,韩玉林为何会那么犹豫。 ...... 等了一会,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走进了屋子,这中年人个子不高,大概只有六尺的样子,身材瘦削,看上去很单薄,但是脑袋却很大,给人的感觉很不协调。 而且陈羽看着此人无神的双眼,总觉的他有点呆。 钱友德进门后,似乎就没注意到屋内还有旁人,径直走到岳介身前,行了一礼:“属下钱友德,参见岳总领。” 岳介听到声音头都没抬,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便不再开口。 看到对方忙碌的样子,陈羽也不再多话,冲着钱友德打了个离开的手势,便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门,陈羽把自己的要求详细的说了一遍,原以为想要筛查那些有钱人家是需要先去府库里查档案的,过程会比较麻烦。 但钱友德是个能人,当听清楚陈羽的要求,直接就说出了十九个家族和商会的名字。 陈羽有些惊讶,不过看到对方木讷的脸和无神的双目,他觉得这人已经神游天外了,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确定吗?” 而钱友德却呆呆的点点头,硬邦邦的回道:“走私案的时候,韩大人就交代下官查过城中各大家族的账,这才刚刚过去月余,绝对不会记错。” 陈羽正感慨韩玉林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却听钱友德再次生硬说道:“不过之前查的仓促,只查了明账,这种粗表的账目,只能证明这些家族能拿得出二十万两银子罢了。” 第304章 登门 每个经商的家族,都会经商在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上花钱,比如暗中打压对手,比如贿赂官员,比如花钱平事儿,等等等等... 所以很多家族其实都有明暗两本账,想查明账不难,凭着巡狩司的身份,每个家族都会配合,不敢拒绝。 但若是想查暗账,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需要动用大量的人手去彻查那个家族所有明里暗地中的生意,还要通过长期的跟踪调查去确认这个家族的各种收入和支出。 这种程度的调查,就算巡狩司不缺人的时候,查起来都很费劲,更何况此时此刻,陈羽手下的人算上吕阳和车小小,再加上自己,一共也就七个人而已。 所以他略一沉吟,便不再考虑暗账的事情。 “走吧,我们先去苏家。” 按照钱友德给出的家族名字,陈羽挑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 毕竟,在嫌疑人数量过多,而且毫无任何头绪的时候,排除法是最好用的。 排除掉那些没问题的,剩下的自然就是有问题的,按照这个逻辑,他在心中暗暗为接下来的行程定下了顺序。 ....... 陈羽一行人并没有乘坐比龟爬快不了多少的牛车,而是步行前往苏家。 刚刚拐上苏家大宅所在的街道,没走多远就能看到那座占据了十几亩地的庞大宅院。 只不过,这座曾经时常开展聚会,门前往来之人络绎不绝的宅院,今日十分冷清,或者说,自从黑松商会谋反的事情之后,这座宅院一直都是这么冷清。 走到宅院附近,在经过苏家建有牛棚的小巷时,陈羽注意到那里停着一辆牛车,车夫正躺在一旁的草堆上打盹儿。 “有客登门?”陈羽有些意外,据他所知,有关宋子宁是苏炳添私生女这个传言,从始至终都没有被郡城中的这些家族所遗忘,所以当张家和宋子宁被定罪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其实很多家族都是避着苏家的。 心里想着,人已经到了苏家大门之前,守在门边的两个仆人一看来的竟然是暗探,而且来的人还不少,心中都是一惊。 而陈羽并没有给他们回去通报的机会,在二人还在发愣的时候,他已经抬脚跨过了门槛,同时轻声说道:“前面带路,带我去看看今日是谁登了贵府的门。” 毫无波澜的言语传进两个仆人耳中令他们心中忐忑,府上已经有些日子无人登门了,今日刚刚来了位客人,而且还是有些头脸的客人,这巡狩司就找上门了,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仆人们战战兢兢,但是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走在前面带路。 苏家的前院很小,没走几步就过了穿堂进了主院,作为西川郡首富,苏家的主院布置的却并不讲究,可能是因为偏院的景色已经足够好,家中不缺休闲的地方,所以主院之中除了栽种着一些树木之外,并没有其它装饰。 几人踏着青石板铺筑的大路一直走到距离正厅只剩十余步,才被厅内侍奉茶水的下人看到。 不多久,两个中年人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 ...... 苏炳添一出门就看到了那张年轻且熟悉的面孔,堆着不自然的笑容就走了上来,躬身行礼道:“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陈羽没看苏炳添,淡淡的看了旁边的中年人一眼,这人竟然是陈家的家主...陈泰。 他冲着苏炳添随意的摆摆手,便走到陈泰身前,笑着问道:“陈老爷今日跑到苏家,所谓何事啊?” 陈泰躬身行礼的动作一僵,他对陈羽有些印象,自己被关在巡狩司里受审的时候,偶尔会看见对方出现在刑房和牢房,时不时还会安排一些事情。 虽然今日才知道面前的年轻暗探姓陈,但是他知道,此人在巡狩司的身份一定不低。 所以当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泰有些心慌,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合适,沉默了片刻,才讪笑着回道:“小人来苏家是想谈点生意上的事情。” “谈生意?”陈羽吃惊道:“那本官突然到访,是不是打扰到二位谈正事了?” “没有没有,大人这是哪的话,我们已经谈完了,这就准备走呢。”陈泰听出了陈羽赶人的意思,慌忙说了一句,一旁的苏炳添也出言附和道:“对对,陈大人,我们已经谈完了,小人这就送他走。” 陈羽笑了笑,目送两个奸猾的富商离开,他自顾自走进了正厅,坐在了茶桌旁,随后对身后的其他人说道:“自己找地方坐。” 看到众人落座,侍奉茶水的仆人很有眼色,立即翻出上好的茶叶泡上了七碗茶,挨个奉了上去。 ...... 苏炳添将陈泰送到穿堂,就止步了,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今日这事,我苏家兴趣不大,但是既然陈老爷既然亲自来说了,我自然会如实转告大兄,让他定夺,府上还有贵客,就不远送了。” 陈泰看了一眼正厅方向,小声问道:“炳添兄,昨日林家刚刚出事,这位陈大人今日上门,不会有什么事吧?” 苏炳添此刻一点也不想与陈泰纠缠,冷冷的回道:“巡狩司的事你也敢问?” 陈泰闻言干笑两声,又看了一眼正厅的方向,便行礼告退。 等陈泰走了,苏炳添转身交代身旁的下人将陈羽登门的消息告诉苏炳烛,随后便向着正厅走去。 短短的一截路,苏炳添感觉走得很艰难,心中千回百转,他现在特别怕巡狩司上门,因为宋子宁的身份已经确定了,苏家随时都有可能被抄家灭门。 可今日巡狩司突然就来了,而且来的还是那个审问过自己的陈羽。 满怀心事的回到正厅,一进门就看到那个年轻的大人正坐在茶桌边悠闲的喝着茶,苏炳添在心中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不知大人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陈羽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平静的望向苏炳添,淡笑着说道:“正事可以晚一会再说,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陈泰跑来找你苏家谈的什么生意?” 第305章 主动配合 “他来谈合作与投资,想要扩大西域行商的规模...而且,希望通过我苏家的人脉,继续在货源上打击铁家。” 苏家与徐家合谋打压铁家的事情早就被巡狩司掌握了,隐瞒无异于找死,所以苏炳添毫不犹豫的就把陈泰卖了个干净。 说完之后,看到陈羽没什么表情,似乎在想着什么,苏炳添赶忙又接了一句:“徐家这次提出的事情我苏家没有任何兴趣,我们现在只想规规矩矩的做好自家的生意。” 陈羽依旧没有反应,仍然在思索,因为他这时候突然想起,在郡城最近混乱的局面中,这几个被卷进阴谋而且被重点关注过的家族,黑松商会已经完蛋了,苏家向朝廷和武陵王捐了半数家产,而且因为宋子宁的缘故随时都会覆灭,铁家被各种打压,又被土匪劫了货,结局都非常不好。 而唯独这个一直被铁家各种欺负的徐家,在无人关注的情况下,反而在这一次动荡中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甚至还偷偷吞下了铁家一批货。 ...... “徐家,还真是有意思啊...”陈羽心中思量了一番,发现徐家在这个时候再次起了动铁家的心思,时机选的还是很对的。 郡城中的西域货物,之前就因为金山寨打劫和几个家族内斗的缘故出现了短缺的情况,而铁家与黑松商会的最后一次行商,也出了状况,没能将货物运回来。 现如今,铁家、黑松商会、徐家都因为受到谋反案的波及无心行商,单单靠城中几个小家族和其它郡的一些商人,弄回来的那一点西域货物根本供不应求。 他看着站在面前毕恭毕敬的苏炳添,笑着说道:“这个时候,没了黑松商会,铁家又连遭打击,若是你苏家在此时趁势帮上徐家一把,或者直接联手的话,应该可以很快超越铁家,成为西川郡最大的西域货物商人吧...这不是你们苏家期望的事情么,为何不去做呢?” 苏炳添闻言一怔,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因为我苏家往后只会听从朝廷安排,做好皇商的本分。” 陈羽回头望去,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迈步走进了屋子,只见老者缓步走到近前,恭敬一礼道:“老夫苏家苏炳烛,拜见陈大人。” 本着尊老爱幼和礼貌待人的原则,陈羽起身回了一礼,他没见过这位首富之家的家主,不禁多看了两眼,但是对方神态恭谨,看不出任何气势,而且穿着粗布麻衣,感觉上更像是一个农家翁。 不过陈羽知道,若非苏家是眼下这种岌岌可危的状态,面前这位把持着首富家族的老者,绝对不可能字自己面前展示出如此姿态,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软话,不由笑着说道:“没想到苏大老爷竟然说出如此识趣的话,倒是让本官有些惊讶了。” 苏炳烛想不出陈羽今日上门到底为了什么,虽然苏家曾经可以底气十足的面对任何人,但是被宋子宁摆了一道之后,这份底气没有了,面对这具略带调侃的话,他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随后轻声回道:“大人说笑了,我苏家如今确实只想做回老实本分的商人。” 陈羽淡淡一笑,坐了回去,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随后才说道:“其实,如今这局面,西域行商这门生意你苏家就算不去触碰,未必是好事,触碰了,也未必是坏事。” 苏炳烛心头一凛,对方看似随口说出的话,正是这几日自己反复衡量与思索的。 他心中很清楚,在眼下这种情况,朝廷之所以暂时没动苏家,不是因为那些用金钱堆出来的人脉,也不是因为家族捐了一笔数额恐怖的银钱,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朝廷已经铁了心要西征,所以这个时候不能换盐商,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仅此而已。 而昨日林家因谋反被抄家的消息,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论人脉,苏家是不如林家的,论钱财...朝廷若是直接抄了苏家,能得到更多的钱财。 而只因为查抄林家对于西征并无太大影响,所以那个曾经在西川郡无可动摇的家族,下场比之黑松商会还不如,直接就被抄了家。 连林家都是如此下场,一旦等到西征结束,朝廷腾出空来,苏家的下场又会如何? …… 苏炳烛直直的看着陈羽,面前这位年轻却拥有异常权利的暗探,所说的话似乎是隐隐在表达着什么,让他感觉这似乎是一个机会,于是小心试探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苏家应该在这种时候为朝廷做出更大的贡献?” 陈羽呵呵一笑,因为徐泰的缘故,内心之中确实起了一丝别的想法,所以趁机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没想到对方如此上道,于是他顺着话说道:“我今日带来的人,是为了查账而来,还望苏老爷子配合一下。” “查账?”苏炳烛愣了一下,最近因为陆家与宋子宁的事情,巡狩司已经来苏家查过两次账了,这才没过去几天,又来查,这不禁让他生出一些想法。 抬头看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钱友德,印象中这个呆板生硬的暗探已经是第三次上门了,苏炳烛转回头再次看向陈羽,小声问道:“大人此次来...还是查明账?” 陈羽眯了眯眼,平淡的回道:“苏老爷子认为呢?” 听到这个问题,苏炳烛很平静,不论是神色还是内心,陈羽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是想要查苏家的暗账。 那本曾经与苏家命运息息相关的暗账,与大楚许多官员和大人物的命运同样息息相关。 因为凡事总有两面性,获得好处的同时,往往会遭受到危险,而苏家的暗账,所记载的都是予人的好处,作用自然是给人带来相应的危险。 换作往常,如果苏家遇上麻烦,便可以寻求暗账上记载的那些人帮忙。 但是苏炳烛很清楚,如今苏家遇上的麻烦与谋反有关,这种沾之即死的大罪,行贿带来的交情也好,来自于暗账的威胁也好,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相信,那些曾经的“朋友”或者“贵人”只要得知苏家的情况,多半会直接向朝廷坦白收受贿赂的事情,从而撇清与苏家的关系。 在这样的局面下,这本暗账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作用,恐怕只有交给巡狩司,才能让苏家获得一些好处。 于是苏炳烛只是略一迟疑,便开口说道:“如果巡狩司此次想查的事暗账,苏家同样愿意配合。” 第306章 礼物? 厅中一下子安静下来,陈羽并没有急着回话。 一旁的苏炳添心中无比震惊,但是看了看苏炳烛淡然的模样,还是选择了沉默。 而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呆愣着的钱友德,疑惑的看了一阵陈羽之后,突然站了起来,几步小跑到了茶桌旁,生硬的问道:“我们这次来是查苏家的暗账吗?” 陈羽抬起头,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打断自己思路的呆子,觉得再想好好聊天怕是不行了。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回道:“没错,这一次我们查暗账。”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苏秉烛,又道:“苏老爷子,请安排人配合我这几位手下的工作。” ...... 送走了陈羽,苏炳添安静的跟在苏炳烛的身后,神色有些复杂,对于苏家目前的境遇,哪怕从来无人提及,但是他的心中却始终在内疚。 毕竟,若不是因为宋子宁,一切都不会这么糟糕。 一路跟着苏炳烛回到主厅,苏炳添驱散了周边的下人,轻声问道:“大兄,这暗账的事,合适吗?” 坐在茶桌前的苏炳烛望着门外的天怔怔出神:“苏家若是迈不过这道坎儿,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浮云罢了。”说完,他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弟弟又道:“巡狩司来查暗账是好事,若是他们把苏家丢在一边不闻不问,那才是真的糟糕。” 看到苏炳添还有些纠结,苏炳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今日巡狩司既然查了暗账,日后可能还会来我苏家提出其它要求,若是我不在,你遇上这种情况,对于不过分的要求,能满足的一定要满足,特别是这位陈大人提出的事。” “可他还只是一个巡探。”苏炳添错愕。 “他的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他带来的那几个查账之人,之前都是岳介亲自带来的,足以见得这个年纪不大的陈大人,已经是韩玉林的心腹。何况你不要忘了,前些日子他还救了秦家女公子的命,而且是在武陵王府养的伤。”苏炳烛看着苏炳添,语气严肃的说道:“莫要小看他。” 苏炳添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说道:“可他今日似乎原本并不是为了暗账而来,只是顺着大兄你的话,才决定下来的。” “不论他是早有想法还是临时起意,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苏家现在已经算是把暗账交给巡狩司了,这件事很快韩玉林就会知道,这是好事。”说到这里,苏炳烛起身拍了拍苏炳添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老二,你要记住,若是巡狩司或者朝廷觉得我苏家还有用,我们也许能从谋反这个深坑里爬出去,只有出去,才会有将来...” ...... ...... 离开了苏家,陈羽心情很不错,哼着小曲带着吕阳与车小小走在回司衙的路上,并不知道自己灵机一动的行为让苏家想了那么多事情。 在苏家发生的那些事,他想的不多,如暗账这种东西,得之不易,既然苏家愿意送出来,接着便是,回去交给上司,多少也是个功劳。 至于查账这种与一堆写满数字的书册较劲的枯燥工作,繁杂且耗时,如此专业的事,自然是交由看起来就很专业的钱友德全权负责,才最为稳妥。 得了好处,又有人为自己解决麻烦的工作,陈羽一身轻松的回到空荡荡的司衙。 在司衙内找了一圈,既没有找到岳介,也没有找到韩玉林,于是他打发了吕阳与车小小,回到自己小屋带上了之前买的那个套娃,便出了司衙的大门。 ...... 陈羽曾听秦婉说过,有一个人间蒸发的穿越者兄弟曾经是个木匠,专门做一些家具之类的东西。 虽然这个套娃也是木头做的,但是上面精美的异域画工,显然不是一个木匠能画出来的,这也许代表着另一个穿越者。 到了武陵王府门前,陈羽轻轻叩响了铜环,片刻后,厚重的木门打开了。 开门的年轻仆人看到来人熟悉的面孔,露出了很真诚的笑容,他知道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暗探,曾经救过家里的女公子。 问清来意之后,年轻仆人很客气的说了声稍等,就一路小跑回去请示,没过多久,便折返回来,带着陈羽往院中走去。 ...... 在一间用于会客的小室中,秦婉单手托着下巴,空出的手捏着一块桂花糕小口的吃着,看到陈羽推门而入,她砸吧砸吧嘴,问道:“你是来告诉我调查结果吗?” 陈羽笑了笑,坐在了秦婉对面,说道:“林家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林慧怡的身份还用得着我告诉你吗?”说完,他看了看神色没什么变化的秦婉,又道:“你这不是早就猜到了,心理准备十分充足。” 秦婉翻了个白眼,将手中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扔进嘴里,刚嚼了两口,她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对方鼓鼓囊囊的胸口,含含糊糊的问道:“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陈羽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套娃,摆在了桌子上,然后抬手拔掉了最外一层的上半部分,露出了其内小一号的套娃。 “咦!”秦婉眉眼弯弯,嘴角两边的梨涡浮现,笑眯眯的说道:“你讨人厌的家伙现在情商见长啊,竟然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送个礼物。”说着话,她一把拿过套娃,颇感兴趣的把玩着。 一边玩,一边还说着:“做的真精致,你还挺有眼光的。” 陈羽眨眨眼,半晌没吭声,心中想着,此时若是说了实话,应该很煞风景。 秦婉玩了一会,终于发现了不妥,突然抬起头问道:“你从哪找到这个东西的,这东西不像是这里的人能做出来的啊。” 陈羽有些无语,把来历简单说了一下,随后接着说道:“这东西的来历,恐怕是来自其它郡,还是得用上你的关系去找一找。” 秦婉此时也回过味儿来,看了看很认真的陈羽,有些不爽的说道:“我还当你开窍了,看来是误会了,这原来不是送我的礼物。” 看到对方一脸尴尬,她撇撇嘴说道:“这事交给我吧,我会安排下去。” 第307章 筹建 看到秦婉的神色明显有些不爽的样子,陈羽回想起某一日夜里答应过的事,突然发现这一次确实是大意了。 犹豫了片刻,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 这门能令人耳聪目明的无名功法,陈羽近些天已经研究透彻,但还是习惯性的带在身上,偶尔会拿出来翻看一番加深印象。 他讪笑了两声,将书册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秦婉有些好奇的拿了起来,随手翻看着:“这是什么东西?” “呃...一本可以增强耳力和视力的神奇功法。”陈羽解释了一句,感到有些尴尬,但这是他身上唯一像样的物件。 秦婉合上书册,抬起头问道:“不会是从莫德那里抢来的那一本吧。”看到对方不说话只是嘿嘿笑,她一脸嫌弃的说道:“抢来的东西送给我,你可真是有心,再说...这东西不是早就说好了我也有份儿么。” “附送贴身专职教学!” “滚...” ....... 这本实用性非常不错的功法显然提不起秦婉的兴趣,完全不如那个套娃更有吸引力,不过陈羽这次来本来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也没工夫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心思,随意扯了几句闲话,便言归正传。 “在这间屋子里谈话不会被人偷听吧。” 秦婉玩着套娃,浑不在意的回道:“这是王府,谁没事来偷听咱们俩聊天...” 虽然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不过陈羽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这一次来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与你商量一下。” 这如同要说什么大秘密一般的样子让秦婉有些奇怪,她把手中的套娃往旁边一放,好奇问道:“什么事?” 陈羽凝视着秦婉,一字一句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们成立一个组织吧...” 这个念头在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当初与秦婉开诚布公的相互交流,了解到这个世界果然存在更多穿越者的时候,他便萌生了报团取暖的想法,因为对方说出的消息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成立那玩意儿干啥...”秦婉翻了个白眼,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她眼珠子一转,想起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于是开口问道:“你想成立复仇者联盟还是神盾局?” “你连续剧看多了吧,成立这个组织不是为了拯救世界。”陈羽眼角抽了抽,严肃认真的说道:“我们上一次就聊过,需要找到更多的穿越者,其实在我看来,探寻我们穿越的原因是次要的,团结在一起好好活下去,才是重要的,毕竟,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谈其它事情。” 听到这一番话,秦婉想起了那些无故失踪的穿越者,神色也认真起来。 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这个浅显的道理是个人都明白。 而且这个世界存在的危险,她比陈羽知道的更早,也知道的更多,但是对于这份危险,对方明显想的比自己要多的多。 沉默了片刻,秦婉抬起头说道:“你跑到府上来找我说这件事,肯定不是为了跟我探讨给组织起什么名字,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得先赚钱...一个组织想要发展壮大,想要募集更多的人手去办更多的额事情,都需要钱。”陈羽首先定了一个基调,然后接着说道:“这一段时间我查案接触到不少与经商有关的事情,从几个家族的重要人物口中学了一些东西。” “你想经商?”秦婉一脸古怪。 “当然。”陈羽笑了笑,说道:“任何一个组织,没有商业团队的支撑,都是做不下去的,哪怕是土匪强盗,想要做大做强也得懂得做生意,所以,我们第一步必须经商,只有先赚到钱,才能让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 秦婉下意识的点点头:“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那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 “西域行商!” ...... 不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陈羽都明白钱的重要性,奈何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机会,但是今日的苏府之行,却意外的发现了机会。 在苏家说出评价徐家那些话的时候,他同时意识到,西域行商这门生意,以眼下这个依旧混乱的局面,任何一个小有实力的人只要能切入进去,都有巨大的可能获得成功。 看到秦婉还有些茫然,他继续开口说道:“西域行商绝对是一门潜力极佳的暴利行业,若是这个时候我们能把这门生意做起来,等到你那个便宜老子顺利打下黄石郡,凭借咱们可以精准把握战争动向的优势,一定可以第一个吃上螃蟹。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我们能够率先在黄石郡站稳脚跟,与最优质的西域商人建立合作,就可以获得先机,随后只需要大量的注入资金,垄断货物,日后想不赚钱都难。” 听完陈羽激情四射的宣讲,秦婉愣了半晌才疑惑的嘀咕道:“你这家伙前世到底是雇佣兵还是商人...” “我当然是雇佣兵,只是很擅长学习罢了。”陈羽笑了笑,说道:“如此落后的时代,想做生意不需要太多的经济常识,就像一个故事里讲得一样,有时候你不需要跑的很快,只需要比你身后那个人跑得快就足够了” “那个故事不是这么讲的...” “呃...那不重要,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秦婉撇撇嘴,没有纠结那个故事,而是仔细想了想陈羽说的那些话,虽然她对经商一窍不通,但是对方说的并不复杂,很容易理解,听上去似乎很容易就能赚到钱。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陈羽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单靠我们的力量想要做西域行商专门生意肯定是做不成的,我们没有成熟的团队,也没有优质的货源,所以我们需要找人合作,现在有两个方案,二选其一。”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第一个方案,与柴家合作,柴家财力雄厚,多年经营布行买卖,拥有非常优质的丝绸货源,而且,他们之前就一直在为踏足西域行商在做准备,可以说一切都是现成的;第二个方案,与苏家合作,这个就不用多说了,他们比柴家准备的更充足,在优质货源方面布局多年,如果不考虑他们现下的处境,绝对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听完两个方案,秦婉目瞪口呆的看着陈羽,讷讷的说了一句:“你这是在逗我玩吧...” 第308章 实施 想要去黄石郡与西域人做生意,最大的难点是优质的货源,其次是需要准备进货和买命这两笔庞大的资金,然后还有最麻烦的一件事,就是解决与西荒土匪的关系。 暂且抛开其它小问题不说,若是这三点不能解决,根本不可能做得好西域行商这门买卖。 陈羽的方案说出来确实很动听,因为不论是柴家还是苏家,综合实力都很强横,货源与资金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算困难,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如何打好与土匪的关系,让买命钱起到实实在在的作用。 不过西川最近发生的事情,是瞒不住武陵王府的,所以这两个方案在秦婉听来,都有些不切实际。 目前西川郡风声鹤唳,柴家是惊弓之鸟,而且到现在还处于被巡狩司监控的状态,至于苏家,那完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都不敢碰。 看到陈羽笑而不语的样子,秦婉撇撇嘴,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要忘了,你现在是负责查案的暗探,在这种时候你竟然打算找苏家和柴家谈生意,是不是找死...”话说半截,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瞪着眼说道:“你也别打我的主意,我的人设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落入凡尘戏人间的小仙女,才不要做那种一身铜臭气的奸商。” 陈羽一脸古怪的看着从头到脚男装打扮的秦婉,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说出话来... 又过了许久,陈羽再度开口说道:“其实我所谋划的经商计划,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出面。”顿了顿,又道:“因为你我的分量都不够,根本无法与这两个家族谈成买卖。” “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儿说完。”秦婉翻了个白眼,不满的说道:“你到底打算让谁出面去谈这门生意?” 陈羽嘿嘿一笑,说道:“当然是你那个便宜老子,武陵王秦山海...” ...... ...... 秦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受到那个阴险家伙的蛊惑,跑来劝大楚战神下海经商。 站在秦山海的书房门前,她几次抬手,却都没能推开那虚掩的房门。 “要不,就算了吧...” 秦婉心中很是犹豫,倒不是担心被责怪,而是觉这样做,似乎是在利用那个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 不过思来想去,她又觉得陈羽说的很对,如果武陵王府真的在幕后操控了西域行商,似乎对于赤虎军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而且若果操作好了,甚至可能在西征的时候,能帮上一些忙。 想到这些,秦婉觉得还是有必要与父亲谈一谈,最终是否去做,可以交给父亲做决定,刚抬起手想要推门,虚掩的木门被人在里面打开了。 秦山海站在门前,看着呆立在门前秦婉,关切的问道:“你在门前站了一盏茶了,是遇上什么事了?” 感受到那份关怀,秦婉露出一个笑容,贴上去挽着秦山海的胳膊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婉儿来给阿爷泡茶。” 秦山海笑着揉了揉秦婉的脑袋,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平日里突然莫名其妙的献殷勤或者装乖巧的时候,往往不是惹了事,就是又想到什么鬼点子需要些人手去配合。 他哈哈笑着被拖到了矮榻旁,随后便坐了下去,看着女儿乖巧的捣鼓着茶具,备器...烧水...温杯... ...... “阿爷,请喝茶...” 一碗青碧的温茗被递了过来,秦山海笑眯眯的看着那碗茶,他虽然喜欢喝酒,一向不喜欢喝茶,但是女儿亲手泡得茶除外。 伸手接过茶碗,递到嘴边闻了闻,那味道清香怡人,浅浅的喝了一口,没有苦味,只有甘甜。 等到爽口的茶汤顺着喉咙流入腹中,秦山海又喝了两口,才把茶碗放回桌上,然后看着秦婉说道:“丫头,又有什么事,说吧。” 秦婉跪坐在矮榻上,双肘支撑在矮桌上,掌心托着下巴,笑嘻嘻的说道:“阿爷,你觉得我们家做生意是不是个好主意。” 秦山海知道自家闺女说出来的事,十有八九都是些不靠谱的,但是做生意是个什么鬼,他愣了半晌,才疑惑的问道:“你刚才说的是做生意?” “对啊。”秦婉点点头,白嫩的小脸很是认真,说道:“你说我们跟苏家合作经营西域行商怎么样?” 秦山海一阵无语,这要是换个人说出这种没边没沿的话来,他蒲扇大的手掌早就呼过去了,奈何面前这个他舍不得打。 沉默了半晌,秦山海一脸古怪的问道:“你这是昨夜没睡醒,大白天怎么想起这种事来,那苏家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待宰的反贼,等阿爷把黄石郡打来下,抄家砍头是肯定的,这种时候,跟这些倒霉催的家伙打什么交道。” “人家这一次给赤虎军捐了这么多钱,而且明年还会捐,好歹也是个财神爷...”秦婉小声嘀咕着。 “等他们被抄了家,全部家当都是赤虎军的,比一点一点的捐省事多了。” 秦婉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自己土匪性子的老爹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开口解释道:“阿爷,有个道理叫做细水长流,那苏家都已经捐了半数家产了,到时候就算抄家,最多也就是把另外一半抄了,钱能生钱,苏家人会做买卖,让他们一直给我们赚钱不是更好。” 秦山海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家闺女,发现对方此刻说的话并不是胡闹,于是也认真了一些,回道:“你得先明白一件事,苏家现在身份是反贼,这个时候任何与他们合作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何况我武陵王府本就树大招风,我若是插进去一脚,朝堂上不知道得闹出多大的动静。” 秦婉呼出一口气,话题果然聊到了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按照陈羽给的主意小声建议道:“这件事不是还没有定性吗,况且苏家本就是被山河会坑害的,只要在项伯伯那里说上几句,不给他们定罪不就好了。” 秦山海眯了眯眼,这句话不像是秦婉能说出来的,想到今日陈羽登门拜访,他冷声问道:“是陈羽那小兔崽子给你出的主意?” 第309章 劝说 秦婉嘿嘿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伸手拿过秦山海面前仅剩半碗清茗的茶碗,将剩下的茶水倒掉,又重新添满之后推了过去。 她知道以秦山海的精明,有些事根本瞒不住,何况也没有必要瞒,因为想要促成这件事,就必须让对方充分认识到,经营这门生意能带来怎样的好处。 秦婉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阿爷,西域行商虽然只是个买卖,暂时也就是倒卖些富人家爱用的物件,但是您应该很清楚,一旦打下黄石郡,这门买卖的变化可就大了。” 秦山海端起新满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女儿贪玩,极少会认真对待一件事情,倒是没想到在明确的出言拒绝之后,对方竟然还会再度劝说。 喝了两口茶,他放下茶碗,饶有兴趣的盯着秦婉,因为打下黄石郡之后大楚的内部局面以及对外的策略以及布局都会产生诸多变化,这些正经事自己平时没少思量。 但是关于西域行商这件事会产生何种变化,之前还真的未曾细想,此时被秦婉这么一说,他也有了些兴趣。 “说来听听吧。” ...... “马!”清脆的声音从秦婉口中传出:“朝廷打下黄石郡最大的目的是恢复西域通商,而西域通商最大的目的就是买马,为的是为军方补充战马,虽说到了那时,最优质的马匹第一时间肯定会被朝廷盯上,但是朝廷也不可能有足够钱把所有的马全部买走,最后顶多是买走其中一部分,而剩下的马匹自然就成了富商和大家族们互相争夺的商品...” 听到这里,秦山海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这一点他自然早就想到了。 大楚缺战马的不仅仅是赤虎军,五营二军还有各郡县的城防营都缺,以大楚朝廷目前那点家底儿,弄回来的战马往下一分,真正能分到赤虎军的又能有多少。 所以他才从巡狩司那里把查抄到的银钱全部抢回了赤虎军,为的就是回头顺利拿下黄石郡的时候,可以买到一批战马。 不过正如秦婉所说,靠查抄富商弄钱,是下下策,这种引人诟病的生财方式,只是赶上了最近的谋反案才能用上一次,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想到钱能生钱这几个字,秦山海突然意识到,做生意确实是一个靠谱点的注意,至少比抄家靠谱。 想通了这些,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了秦婉的述说,开口道:“陈羽那小兔崽子呢,喊他过来。” ...... 片刻之后,等待消息的陈羽被喊到了书房,恭敬的向秦山海行礼之后,他偷偷的看了看这位王爷的脸色,发现看不出什么。 之前与秦婉商量的时候,陈羽就知道这场劝说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自己多半会被喊过来,不过他现在站在这里,却并不知道话题已经进展到哪个阶段,从秦山海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只好束手而立,等着对方先开口。 秦山海端着茶碗,缓缓的喝着茶水,盯着面前一言不发似乎也在扮乖巧的陈羽看了一会,忽地笑出了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蛊惑完老子的宝贝闺女,现在倒是一言不发了?” 这句笑骂陈羽听出了其它意味,很显然,秦山海对于自己在私下蛊惑秦婉这件事是有点意见的,不过同时他也看出来,对方此时并不生气,于是便拱手告罪,随后才轻声回道:“是小子孟浪了,之前也是突发奇想,与婉公子闲聊来着,不过聊着聊着觉得事有可为,便有了更多的想法。” “想法?”秦山海眯着眼问道:“你小子是看准了我秦家有能力护住苏家,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歪点子?” 陈羽当然算准了秦山海有这个能力,一个能自己打造兵器,而且能跳过朝廷正规程序直接把脏银变成军费的王爷,在皇帝那里的地位必然是非同寻常。 不过想归想,自然不能说出来,他摇了摇头,回道:“小子只是想到,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苏家之事目前未有定论,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顿了顿,又道:“目前,宋子宁的身份是存疑的,据巡狩司其它郡的弟兄传回的消息,不论是她曾经居住的村子,还是曾经待过的窑子,都已经不存在了,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了,也就是说除了一块曾经属于苏炳添的玉佩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是苏炳添的私生女,而且小子认为,既然现在找不出证据,以后恐怕也找不到了...” 秦山海轻敲着桌子,他已经听出来了,对方是在告诉他,苏家参与谋反这个案子缺乏实证,是否会被定罪,最终看的只是上面的态度罢了。 ...... 沉默了片刻,秦山海问道:“若是经商,可以选择的有很多,为何要选苏家?” 陈羽闻言心头一喜,知道这件事有戏了,于是轻声回道:“苏家今日向我提供了暗账...” 暗账的事他起初想的并不复杂,但是不久前在与秦婉谈论细节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意识到那本暗账在日后势必会带出一些人哈一些事,而且主动交出来这个举动,显然是坏规矩的。 看到秦山海在听完之后眉头微挑,陈羽接着说道:“苏家在灭门危机的压力下做出了选择,所以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一位贵人可以站出来保住苏家,另外需要的就是重新找一个靠山。” 秦山海冷哼一声:“你觉得这种遇上事就把人卖了的家族,值得信任?” “王爷,与商人之间的合作,信任并不是最重要的基础条件,利益才是,只要合作双方都能获得足够的利益,合作才能长久,紧靠信任,却做不到这一点。” 秦山海皱了皱眉,他是军人,不是商人,所以对于陈羽的说辞并不认可,不过这一番话也不是毫无道理,思索了片刻,他顺着对方话里的意思问道:“那既然说起利益,若是与苏家合作,赤虎军能获得怎样的利益?” 第310章 事成 秦山海出身贫贱,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除了高绝的修炼天赋和敢闯敢拼的一股狠劲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善于衡量利弊,善于选择。 陈羽虽然不了解这些,但是他却能看出来,这位王爷绝对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主儿,而且只要能达到目的,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却又无伤大雅的举动。 比如,直接抢走了未曾入库的脏银,就是一个令人咋舌的例子。 所以从一开始,陈羽就知道,想让秦山海这个大人物参与这件事,并且愿意与苏家合作,就必须给出令人无法拒绝的好处。 而战马,在他准备好的劝说稿中,只是好处之一。 ...... “王爷,西域行商的商队,不仅可以横穿西荒,而且是可以进入黄石郡城的。”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点子。”秦山海闻言之后皱了皱眉,淡淡说道:“你的前辈们这十余年可没少花心思,在商队中藏上几个人,试图在黄石郡打探消息这种事,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仅没打探到太多有价值的消息,还折进去不少人。” 秦山海说的这些,陈羽自然是知晓的,他开口解释道:“之前失败身死的那些前辈,主要因为他们都是被临时加进商队的,所以才容易露出破绽或者被人出卖,而那些成功带回情报的前辈们,都是长期潜伏在各个家族之中的暗桩,外人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能成功,这一点巡狩司早就注意到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所以为了能让我的想法顺利实现,商队我会安排人去组建,到时候整个商队都会是值得信任的人,不过正因为此,我才会倾向与苏家合作,毕竟控制了商队,在现阶段等于是掐住了这门生意的命脉,换了其它家族,这个条件恐怕不太好谈,就算勉强谈下来,也会激起不满,日后出意外的概率会大上不少。” 整件事情听上去倒是具备可行性,令秦山海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觉得这么多年来,假冒商队这种刺探情报的方式都不曾获得太大的效果,不过西征已经开始筹备,第一批粮草过不了多久就能运到,一旦粮草到位,赤虎军就会开拔去占领睢县。 在大战即将爆发的档口,任何有利的事情都值得尝试,哪怕能起到一点点效果都是好的。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陈羽,问道:“按照你的计划,秦家与苏家的合作自然是需要保密的,否则的话,莫说刺探情报,苏家的商队只要踏进西荒,就会被撕成碎片。” 听到对方说出这样的话,陈羽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他笑着说道:“这一点王爷不用担心,只需要找一个‘白手套’在外替王爷张罗这些琐事即可,只要苏家不蠢,外界就不可能有人知晓,苏家突然开始西域行商实际是王爷在背后操纵。” “白手套?”秦山海迷惑。 “一种称呼罢了。”陈羽解释道:“您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有思想,却可以听命行事的傀儡。” 一番话毕,书房中只剩下倒茶与饮茶的声音,过了许久,秦山海盯着面前坐得笔直的少年,笑着说道:“你小子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小子愿意把这句话当做夸奖。” 秦山海再次笑了起来,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但是如陈羽这样的,确实头一次碰上。 胆大、心细、机敏,而且不怕死,隐隐有些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却又比当年的自己更有心机,也更懂得利用局势。 他把面前的茶碗放到一旁,从身后的伸手可达的木架子上拿了一坛酒和两个碗。 将自己的酒碗摆好,又将另一个酒碗递给了陈羽,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你所说的‘白手套’有合适的人选吗?” 陈羽接过对方递来的酒碗,轻声回道:“王爷恐怕是误会了,‘白手套’的人选自然得由您亲自指派,这个人最好深得您的信任,而且最好是与王府和赤虎军都无关的一个外人。” 秦山海点点头,这一次他弄明白这个‘白手套’真正的意思了,将酒坛放在一旁,端起酒碗美美的喝了一口,随后惬意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问道:“谋划这件事,显然费了不少心思,说一说,你的好处在哪里?” 这世上很少有人会相信平白得来的好处和帮助,特别是在重要的事情上,若是提供好处与帮助的人自己没有获得好处,总会让人觉得其中有鬼。 陈羽明白这个道理,他笑了笑,拿起旁边的酒坛,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小子的好处自然就是那支商队,那是一条独属于我的情报线...”说到这里,他放下酒坛,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才又接着说道:“大战将起,我想接下来巡狩司的工作重心一定会转移到刺探情报这件事上,建立起这条情报线,韩大人一定会给我记上一个大大的功劳。” 听完这个理由,秦山海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而是笑着说道:“你今日说的这些,确实很令我心动,但是我堂堂武陵王,不仅经商赚钱,而且还与朝廷抢着买战马,这件事传出去终究不太好听。” “王爷,西域人卖的那些东西,只有大家族和富商才会买,而且赚到的钱,买来的马,完全可以上交给朝廷,我们赚富人的钱,再回馈给朝廷,怎么看都是一件对朝廷有益的好事,我想皇帝陛下一定会很满意的...” 陈羽随口而言的话让秦山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这样操作,旋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甚好!甚好!”叫了两声好,秦山海目光灼灼得盯着陈羽,又道:“你小子别跟着韩老鬼那个娘们唧唧的家伙干了,来老子帐下做事吧!” ...... 招揽自然是再度失败,等陈羽离开,秦山海看着又开始泡茶的秦婉,冷不丁问了一句:“闺女,你很信任这小子啊。” 秦婉头都没抬,随口回道:“毕竟救过女儿一命,而且那家伙还是挺可靠的。” 经这么一提,秦山海想起曾听夫人说起,在陈羽受伤昏迷的时候,女儿陪护了一夜,表现的很是忧心。 而且看今日这个情况,这二人的关系应该又亲近不少,已经到了合谋“算计”他这个亲爹的程度。 虽然这次“算计”对赤虎军来说算得上一件好事,秦山海心里依旧有些不爽,但是转念一想,却突然想起了御书房重皇帝说过的话,他略一犹豫,出声问道:“你觉得这小子如何?” 秦婉正在专心泡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阴险、多疑、厚脸皮,说的都是他这种人!”说完之后,她想了想,感觉自己给的这个评价很中肯。 秦山海认同的点点头,这小子确实多智、谨慎、敢作敢为,他摩挲着颌下的短须,轻声问道:“比起尚恒那小子如何?” 秦婉摇香的动作突然一顿,想起了两年前曾提起过的一件事,她猛的抬起头,瞪着眼问道:“阿爷,你又想干嘛!?” 但秦山海恍若未闻,自言自语说着:“性格方面这小子倒是更顺老子的意,就是这皮相,白白嫩嫩的,不如尚恒英武啊...” 第311章 谈判 陈羽回到司衙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因为几乎看不到人的缘故,偌大的院子显得更加阴冷与寂静。 姜元英与韩玉林并不在,不知去了哪里,连岳介与梁定军同样不在,包括平日里常驻城中的暗探们也不见踪影。 似乎因为林家反贼身份的公开的事情,一时间巡狩司内的人都被调去解决那个所谓的余波问题。 陈羽感觉巡狩司的工作重心似乎已经转移了,很可能是与西征相关的一系列事情。 不过他并未太过在意,在没有新的任务下达前,每个暗探都要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案子,这是规矩,所以继续调查山河会的谋反案,依旧是自己的主要工作。 第二日一早,陈羽在吃过早饭之后,就带着吕阳和车小小出了司衙。 目前,因为林家这个“幕后主谋”的落网和林仲舒闭口不言的原因,整个谋反案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暂时,除了那个行踪不定,甚至连真实身份和长相都弄不清楚的张长老之外,巡狩司手中现在只有一条线索,那就是林慧怡不知从哪得来的二十万两银钱。 而且更令人烦闷的是,这二十万银子,有可能是来自于一个如同涂家一样的蛰伏家族,同时也有可能只是山河会曾经积攒下的脏银而已。 整个局面看上去十分不好,似乎真的如之前所担心的那般,山河会打算通过舍弃掉林家,从而掐断绝大多数线索,给这起大楚立国以来最大的谋反案画上句号。 但是所有了解案情的人都明白,西征在即,在这个时候山河会绝对不会停手。 …… 到了苏家,苏炳添对于陈羽隔天就再次登门感到有些意外。 毕竟,查账是一件十分繁琐的工作,仅仅是核对账本上的条目和数字,就是一项庞大无比的工作,何况根据那些条目和数字,接下来还需要清查库房与银库,进行细致的比对。 何况这一次苏家交出的是暗账,不仅牵扯到许多分红和行贿的事情,令核对工作变得更加麻烦,而且还多了一道明账与暗账比对的程序,所以这项工作就变得更加繁琐。 可巡狩司派来查账的仅有四人,在苏炳添看来,哪怕只是粗略的查完账目,恐怕都需要七八天时间,若是想查清楚,没有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完成。 所以,陈羽如此心急的再次登门,若是为了询问查账情况,肯定是白跑一趟。 不过心中虽然这样想着,面儿上却不敢怠慢,他堆着笑就把陈羽迎进了府内,到了正厅之后,仆人刚刚奉上茶水,苏炳烛也出现了。 …… 陈羽静静的喝着茶,他今日来此,目的有二,一是为公,一是半公半私。 第一个目的,自然是想了解一下钱友德的工作进展;而第二个目的,就是与这个大富之家谈一谈做生意的大事。 之所以这么急着找苏家谈判,是因为昨日与秦山海谈妥之后,那位王爷就答应了护下苏家的事情。 所谓打铁趁热,既然最核心的麻烦由大人物解决了,他自然打算尽快把这场必须进行的合作谈判完成,让自己的计划早一点展开。 看到苏炳烛出现,陈羽便要求对方屏退了奉茶的仆人,又安排了吕阳和车小小赶走了主厅附近的所有其他仆人。 随后,开始与苏家两位主事人聊起了正事。 ...... 谈判的进展异常顺利,苏炳烛之所以交出暗账,目的就是为苏家谋一条活路,所以陈羽刚刚说出开场白,提出合作的意愿,这位早已做好一切心理准备的家主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合作的细节和条件。 不过当接下来陈羽说出合作的内容,是共同经营西域行商这门生意的时候,苏炳烛愣住了。 对于苏家在未来可能会遇上的事情,他想过许多种可能,比如可能需要配合巡狩司彻查朝廷之内的一些官员,比如要给巡狩司当线人,比如要为巡狩司办各种各样既麻烦又得罪人的差事。 但是苏炳烛从来没想过,面前这个青年暗探开口说出的竟然是一起做生意。 他狐疑的望着对方,压低声音试探道:“敢问大人,这可是韩大人的意思?” 陈羽没有回话,关于幕后之人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斜了一眼坐在一旁发呆的苏炳添。 这一眼,让苏炳烛立即会意,出言把苏炳添也赶出了屋子。 安静的厅中只剩下苏炳烛与陈羽二人,陈羽端着茶喝了几口,才轻声说道:“关于是谁在幕后与你们合作,你可以随便猜,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那位贵人有足够的能力保下苏家,而且只要你们好好配合,在往后的日子里,苏家也许不会赚到很多钱,但是一定会拥有足够高的地位。” 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神神秘秘,苏炳烛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有可能被耍了。 对方在自己交出暗账的隔天就找了过来,而且轻飘飘的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有可能只是为了通过一番谎话,从苏家这里得到什么急需获得的好处。 但是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丢在一边,因为苏家已经交出了暗账,现在除了钱财之外,恐怕已经没什么能让人看得上眼的东西了。 而一个如此年轻的总领大人,未来必然前程似锦,怎么可能为了钱财跑来说出这样一番瞎话,给自己惹来横祸。 想通了这些,苏炳烛突然意识到,如果眼前这个淡定喝茶的青年所代表的不是巡狩司,那就只剩下朝廷和武陵王府两个可能了,这不禁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羽看着神色不断变换的苏炳烛,没兴趣关注他的脑子里到底在胡思乱想着什么东西,随手将茶碗放下,他继续说道:“我只是一个牵线搭桥的小角色,过些日子,会有人登门拜访,与你详谈合作的详细内容,关于投资比例和利益分成的事情,到时候如何谈是你们自己的事。” “出资的事情我苏家可以全出,利益也可以不要,只求事后那位幕后的贵人能保我苏家平安。”苏炳烛听完之后立即便表明了态度,如今这个局势,钱财对于苏家来说毫无用处。 对于苏炳烛表明的态度,陈羽摇了摇头,全当没听到。 现在谈的是合作做生意,不是花钱买命,所以合伙人的投资与分成必须按规矩来,只有大家都能获利,才能保证合作长长久久。 这个道理他与秦山海讲的很清楚,而对方也很认可。 用秦山海的话来说,他现在很有钱,最近查抄了这么多脏银,苏家又捐了一半财产,这些钱现在全部都在赤虎军手里。 说不准眼下的西川郡,自己才是最有钱的人,根本没必要因为这点小钱丢人现眼… …… “我还是那句话,投资比例与分成比例,之后来的那个人会与你细谈,这一点你无需与我争辩。” 听到陈羽再次出言强调,苏炳烛也不再多言引人不快,何况在他心底,对于这个既能保命又能赚钱的提议,是一百个愿意的。 随后,陈羽又提出了一些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情。 比如,对于这次合作,苏家必须守口如瓶,而且要做好对外的宣传,让所有人都认为是苏家独立在做西域行商的生意;又比如,在经营这门生意的过程中,上到掌事、领队,下到脚夫、车夫,人员如何安排都要听从指示,如此云云… 对于这些条件,苏炳烛自然是满口答应,而且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对方交代的事安排好。 他心中非常清楚,一旦因为自己或家族中其他人的缘故让这几件事在执行过程中出现纰漏,那苏家一定会万劫不复。 感觉重要的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陈羽伸出手说道:“请苏老爷子拿出一件信物,回头就以信物确定那个人的身份…” 第312章 蛊惑 与苏家的谈判如预料的那般根本没有任何难度,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之后,陈羽便在苏炳烛的陪同下,在一间宽敞的屋子中找到了埋头苦算的钱友德等人。 略一询问,得知至少还需要五日至六日才能初步完成这里的工作,陈羽有些干着急使不上劲儿的感觉。 不过他知道多问也是无用,索性带着吕阳和车小小离开了这里,免得打扰这个算呆子工作。 ...... 离开了苏府,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陈羽几人向着城北的方向走去,现在合作的事情已经谈妥,他准备一气呵成,把组建商队的事情也定下来。 在陈羽的赚钱大计中,其实做西域行商买卖并不是真正的目的,这门生意说上去好像很简单,但是真要是做起来,根本就不是陈羽或者秦婉可以轻易驾驭的。 单单货源这一块,不仅要长期维护与现有供货商之间的关系,而且还得私下里时刻寻找更好的货源,发掘新的供货渠道。 而且麻烦的是,每一次进货都必须由专人盯着货物的品质,还要操心运输途中的各种突发状况,这些都是需要投入人力与精力的事情,有钱都不一定能做得好,更何况陈羽根本就没有钱。 所以他便想到了让秦山海和苏家先把这门生意撑起来,让这两个大户解决供货渠道和资金的问题,而他,只需要把投资最小的商队组建起来,然后再靠上秦家与苏家这两颗即将纠缠在一起的大树就行了。 原本商队是不需要单独成立的,因为商队中不论是脚夫还是车夫,又或者牛车,甚至包括随队护卫,很容易就能找到。 而需要负责与土匪和叛军打交道的商队领队,这个最重要的职位往往都是由各个投资生意的家族直接指派的家中族人或者某个亲信去担任的。 为了打探西荒的情报,而且考虑到建立组织这种更长远的打算,这种传统模式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陈羽在与秦山海谈条件的时候就提出了,车队中的领队,包括护卫,甚至必要的时候连车夫与脚夫,都必须是自己的人,这自然是为了安插暗探做考虑。 …… 拐进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又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陈羽找到了巡狩司在城内的一座安全屋。 安全屋的作用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保护或者隐藏巡狩司的一些线人或者证人,而这座安全屋内,居住的是吴东旺。 这个最早被陈羽收为己用的线人,从睢县逃得一条命回来之后,随着黑松商会的案子尘埃落定,他原本是打算放了此人自由的,不过此时此刻,这个家伙又有了新的价值。 带着特殊节奏的叩门声叩响了紧闭的木门,院中无人回应,短暂的等待后,隐隐听到了走路的动静。 片刻后,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陈羽掏出腰牌出示了一下,院中的人才打开了木门。 陈羽带人走进了院子,冲着站在门边行礼的一个年轻巡卒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了主屋。 屋内除了吴东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因为案子已经结束,所以对这个失去价值的线人,巡狩司提供的安保级别非常低,应该只有守在门外那个看上去只有四品境修为的小巡卒在此看护。 看到进来的人是陈羽,原本坐在床边喝小酒的吴东旺立即蹦了起来,急声问道:“陈大人,我的事情是不是了结了,何时能放我自由?” 陈羽看着面露急色的吴东旺,缓缓的摇了摇头。 随后,一句寒暄与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成为我手下的巡卒,隐藏真实姓名,为苏家组建一支可以往来黄石郡运送西域货物的车队;第二条,我去给你申请,让你拥有一个新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 他看着一脸错愕的吴东旺,问道:“你...选哪一条?” 吴东旺张着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不论是当暗探还是给苏家组建车队,这都不是一个连混混都不如的掮客有资格去想的事情。 不过在经历短暂的惊叹之后,他脖子一缩,小声说道:“大...大人,我只想要自由。” “怕死?”陈羽眉头一挑,旋即冷笑道:“你莫不是觉得有了新身份就能好好的活下去了?” 吴东旺闻言一惊,他感觉自己被威胁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大人莫不是要反悔?” 陈羽撇撇嘴,回道:“给了你新身份,你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当然,你本来就没有钱财,不过一旦接受了新身份,你连名字都没有了,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吴东旺这个人。” 顿了顿,他嘿嘿一笑,又道:“最近你一直被软禁在这里,也许对外界发生的事情还不太清楚,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之前在黑松商会之中做暗桩的时候出卖的是谁,我现在不妨告诉你,是大楚最大也最危险的谋反组织...山河会。” 吴东旺愣在原地,山河会什么的他不知道,但是最大、最危险的谋反组织还是听得懂的。 而且话已至此,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又被威胁了,而且听上去还是双重的。 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无血,颤声道:“我...我会被追杀是吗?” “谁知道呢,不过你可以试试。”陈羽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又说道:“现在,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成为我的手下,加入巡狩司,光明正大的活下去,要么,隐姓埋名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随时提防着在想象不到的时刻被人杀掉。” 吴东旺傻了,他无法判断面前这个黑心的家伙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他能判断出一点,似乎从自己答应潜入黑松商会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上了一条贼船。 沉默了许久,吴东旺小声问道:“若是我加入巡狩司,成为大人的麾下,就能保住性命,对吗?” 陈羽微微扬起俊脸,带着无比的自信说道:“你不仅可以活下去,而且一生荣辱都将与我绑在一起,待我功成名就的那一日,你同样会成为有权有势之人!” 第313章 商队 组建商队这件事,直接动用巡狩司的人肯定是不行的。 西域行商这个买卖虽然相对其它生意来说要混乱一些,但正是因为混乱,所以这个行业内的人都喜欢与熟人合作,与当初找吴东旺进黑松商会当卧底的道理一样,这个家伙虽然只是个小人物,名声不显,但是在行业内至少是个熟面孔。 有了这层考虑,陈羽觉得在建立商队之初,必须有这样一个人站出来把队伍先拉起来,随后再考虑如何去调整队伍结构,会比较稳妥一些。 既然这一次来此最根本的目的是要拉拢一个有些能力又听话的手下,一味威胁的手段自然是不能用的,恩威并施才是驭人之道,所以,他张口便画了一张大饼。 但是空头支票甩出去之后,陈羽发现吴东旺恍若未闻,并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他不禁自嘲一笑。 看来这种糊弄人的伎俩,在任何时代对于常年混社会的人来说,都是屁用没有的招数。 沉默了片刻,看到对方还是一副思索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加把火,于是开口道:“将来的事情你可以不考虑,但是眼下的事我还是得提醒你,黑松商会之中的反贼虽然已经全数落网,林家也被挖了出来,但是山河会在西川郡布局的幕后黑手依旧没有抓到。” 顿了顿,又道:“跟着我干,有危险,得了新身份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同样有危险,但是不同的是,跟着我干,如果能够解决掉山河会这个案子,往后你便能光明正大的活着,而且还有机会成为巡狩司正式的暗探,你是个聪明人,身为一个该死的犯人你活了下来,如今怎么选其实都不亏,但是我给了你更好的选择,你最好仔细考虑考虑。” 吴东旺抬起头,眼睛里似乎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如您所说,我本是个该死之人,如今受到招揽本该受宠若惊,但是,我这样的人进了巡狩司,从此为大人做事,真的能受到信任吗?” 陈羽眯了眯眼,没想到对方此时担心的并不是生死,而是这样的问题。 他对吴东旺并不是特别了解,只是在几次接触中,发现此人有些小聪明,也能管得住嘴,在黑松商会当卧底的时候,做的还算不错,说起来,唯一的毛病就是小心思多了些。 这个家伙也许并不值得信任,但是短时间内,以自己目前不值一提的人脉,恐怕很难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信任不是靠嘴巴说的,想要获得我的信任,真正成为我的手下,你得做点正经事让我看到。” …… 这已经算得上承诺,陈羽确实给了一条更好的路,巡狩司的暗探哪怕只是一个巡卒,在寻常百姓眼中也是无人敢惹的角色。 而吴东旺是个小人物,得知能当暗探早已心动,只是担心自己原本死囚的身份,加入之后也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炮灰,若是那样,加入巡狩司反而就成了一条必死之路。 如今得到这样的承诺,只是略一迟疑,他便单膝跪下,恭敬无比的说道:“愿为大人效忠。” “起来吧,效忠这种话就不必挂在嘴上了。”陈羽淡淡的回了一句,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了钱袋子,掂量了一下,感觉大概有五六十两的样子,他有些心疼的又看了一眼钱袋子,便抛给了吴东旺,说道:“这里有点钱,你去租一处宅子,然后雇一些伙计,先把商队张罗起来,暂时,你就是领队,至于接下来的事情,等我消息。”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把事情做好。” ...... 成立商会、开设商铺的事情苏炳烛应该已经开始张罗了,而组建商队的事情也已经交给了吴东旺,陈羽想了想,感觉接下来只要等着秦山海把“白手套”的人选定下来,就可以筹划跑商的事情了。 走在大街上,陈羽心情不错,虽然查案的事情进展不顺,不过自己的事情进展倒是很顺利。 一旁的吕阳看着自己兄弟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凑上来问道:“阿羽,你跟苏家合作弄个商队出来,是不是想去黄石郡啊?” 这个问题,他已经憋了好长时间了。 陈羽瞥了对方一眼,知道这个家伙可能又起了看西域美女的想法,不禁笑着说道:“那鬼地方可是叛军的老窝,大凶之地,没必要的话,我可不想去那里找死。” “事情不能这么想啊……”吕阳很是担心的说道:“外界虽然不传西征的消息了,但是司衙内谁不知道马上就要打仗了,你在这个时候弄这个商队出来,回头需要刺探军情的时候,韩大人肯定第一个想到你啊...” 陈羽有些诧异:“你在担心这个?” 吕阳点点头:“司衙内的弟兄们前几天都在说,上面很可能就要分派刺探情报的任务了,而且我看老百姓们多少也闻出点味儿,你没看最近都没有商队敢去跑商了吗,若是这个时候打着跑商的旗号去黄石郡,很容易出事的。” 陈羽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说黄石郡是大凶之地,不过他还知道,赤虎军不会这么快就行动。 战争不是黑帮打架,想要在一场战争中取胜,需要的先决条件太多,比如充足的粮草、安定的后方、优质的军备、善战的将领、勇猛的兵卒,等等等等... 不过以上那些都不过是基础条件罢了,西征这场仗,情况更加复杂。 因为这里还牵扯着金山寨和红花会两股土匪势力,所以在战略和战术方面,不论是大楚还是叛军,都要考虑的更加全面。 在这种局面下,情报的搜集就显得更加重要,双方在这个阶段肯定都在处心积虑的想要打探到对方更多的动向。 这些事,都是陈羽在秦山海之前交给他任务的时候,在言语交流之中总结出来的,这也是他将刺探军情作为最大的好处拿出来劝说秦山海下海经商的原因,不过这些事在这个时候肯定是不方便聊的。 ...... 陈羽看着吕阳,突然笑了笑,说道:“阿阳,你知道有一种人要钱不要命吗?” “啊?”吕阳有些懵。 陈羽接着说道:“其实在西荒被叛军控制的这些年,跑商的风险尽人皆知,那些敢做跑商买卖的家族也许惜命,但是他们养的那些商队,里面大多数都是可以为了赚钱而不要性命的家伙。” 第314章 再见华阳 陈羽说了个很浅显的道理,吕阳听明白了,只是他没弄明白,自己说的明明不是这件事情。 “阿羽,你在说什么?” 陈羽伸手勾住吕阳的肩膀,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看西川郡的这些家族没有心思跑商,原因并不是战争要来了,也不是黄石郡的局势变得危险了,你得明白,真正去西荒玩命儿的,只是一些拿钱做事的外人,又或者家族中不太重要的族人罢了,这下家族之所以最近都没有出去跑商,主要还是因为土匪打劫和谋反案的影响。” 顿了顿,他又说道:“而且,正是战争要来了,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仅不会退缩,反而会更加努力的跑商,因为一旦战争打起来,跑商这事儿就做不成了,在谁也不知道战争会打多久的情况下,西域货物是肯定会涨价的...你看着吧,不用很久,会有很多商队趁着没开战的档口,最后捞一笔。” “那些香料、琉璃都卖的那么贵了,还要涨价?”似乎是出于盲目的信任,吕阳想都没想就惊呼出声。 陈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这种东西对于买不起的人来说,涨不涨根本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买不起,而对于那些把西域商品当成日用品的家伙,涨不涨同样不重要,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 话多的吕阳听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这番话好有道理,而话少的车小小恍若未闻,她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关系,反正买不起。 看了看二人的表情,陈羽笑了笑,又道:“所以咱们现在赶紧把商队弄起来,等到那些家族扎堆去往黄石郡的时候,咱们的商队就有用了。” “原来如此...” 吕阳低声喃喃了一句,不过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话题聊了半晌,陈羽似乎毫不在意商队在组建完毕后,很可能会被分配到最危险的任务这件事。 不过想起对方曾经许下的豪言壮语,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心中腹诽:“说别人要钱不要命,自己却是个要功劳不要命的!” ...... 暖阳当空,为这寒冬增添了丝丝暖意,三人聊着闲话往司衙的方向走着,路过一处十字路口,陈羽突然停住了脚步,驻足思忖了片刻,他转身向另外一条街道走去。 这条街道并不能返回司衙,吕阳和车小小都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想到陈羽如今察的事情,做的事情都越来越神秘,二人也没有多问,只是安静的跟了上去。 沿着街边走了一段距离,陈羽又拐进了一条巷子,在阴暗的巷子中一阵穿行之后再次拐到了一条大街上。 吕阳抬眼一看,不远处一座明显比旁边宅院要大上不小的院门上,挂着一块招眼的牌匾。 “怎么来铁家了?” 陈羽脚步不停,向着铁家大门的方向走着,一边走一边回了一句:“钱友德还得在苏家耽搁几日,这些需要查账的家族总是要挨个登门的,既然咱们没事,就提前拜访一下吧。”说着话,他已经走到了铁家门前。 进入铁家之后,负责接待的只是一个年轻人,这让陈羽多少有些意外,自己出示的是总领腰牌,按理说铁家怎么也应该表示一下尊重,派一个管用的老家伙出来接待一下。 不过不等他开口发问,那名年轻人已经恭敬的做出了解释。 原来铁家中的长辈们近两日都在忙着筹备跑商的事情,甚至连掌权几房中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事务的晚辈在内都出去帮忙了,所以现在铁家之中,身份最高的就是他这个二房的次子。 …… 其实在一开始打算要通过查账的方式寻找那二十万两银钱线索的时候,陈羽就没想过会在账本里发现什么,说到底,他就是想找个由头,方便自己随时可以登门拜访一下那些家族,试试看能不能从中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此刻看到是这样的情况,陈羽心知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说了句改日再来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出了铁家大门,陈羽心想这铁家刚刚脱离嫌疑,缓了口气就开始操心起了做生意的事情,显然是如自己猜测的那般,急着弄回来足够的货物备着。 虽然西征是否真的能打起来,又或者什么时候开打,这些商人是不清楚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做出判断。 想到这里,陈羽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陈羽三人出现在另外一座大宅门前,这里是徐家。 徐家曾经是开武馆的,所以宅院的大门与一般家族是有些许不同的,除了更大更排场之外,在大门右侧的院墙那里,还有一扇小门 陈羽不太懂这扇小门有什么讲究,不过想来是曾经专门为那些身份不高的习武弟子或者杂役们准备的。 大门敞开着,陈羽抬步迈上了石阶,守在大门边两个护院模样的下人早早就躬身候着,等陈羽走到门前,其中一人才恭敬的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公干?” “徐泰可在家?”陈羽掏出腰牌晃了晃。 那护卫一看腰牌是银质的,赶忙点了点头,表示家主在家,刚想转头跑回院中通报,嫌麻烦的陈羽伸手就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我没心情等,直接带我进去。” 这话说的颇为霸道,但是下人也不敢违背,只得带着陈羽几人向院内走去。 ...... 一般大户人家的前院往往都栽种着奇花异草,放置着各种奇石摆件,向来访之人展示着这家主人的财富与格调,但是徐家不一样,偌大的前院除了两旁靠墙的位置有两排房屋之外,居中的位置除了满铺的青石板之外什么都没有。 据引路的护院所说,这里曾经是练武场,曾经这里还摆着许多练功用的木人与木桩之类的东西,不过早些年徐家关闭了武馆之后,这些东西就全部给撤了。 陈羽对古代的武馆是什么样子本来是有些好奇的,可惜今日是看不到了,不过他还是多看了几眼这个不一样的前院。 结果当他的目光看向右侧那些造型异常简单的客房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一袭青色长衫,还有十分显眼的拂尘,都是那么眼熟。 陈羽一把拽住了身前的引路之人,诧异的问道:“华阳道人怎么会在你们徐家?” 第315章 人选 这个问题,一个看大门的下人肯定是答不上来的,陈羽也没有继续追问什么,诧异的又看了两眼那个安静打坐的道士。 长青教之前一段时间都在林家的青林书院开坛授业,所以住宿方面自然也是由林家负责,他只是没想到,林家刚刚被抄了没几日,这负责传道的华阳道人竟然跑到了徐家。 虽然有些意外,不过陈羽并没有停下脚步,过了穿堂,他发现徐家的主院,布置也十分简单。 没有秀丽的山石点缀,甚至连树木都没有几颗,除了偶尔走动的几个仆人,整个院落空空荡荡的,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到,在主屋旁的书房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守着门。 在陈羽目光所至的那一刻,那名中年男子显然也看到了这些未经通传就已经进了家门的“不速之客”,他的神色明显有了一些变化,一声不响就转身进了书房。 这一切落入陈羽的眼中,自然猜到了徐泰多半就在书房之中。 当他向着书房靠近的时候,书房内走出了三个人,除了徐泰和之前那个看门的中年男人之外,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为首的徐泰堆着笑迎了上来,张口便是一串漂亮的客套话,显得极为热情,陈羽随意的回了几句,目光便落在了对方身后的胖子身上。 “这位是?” 那胖子感受到目光,听到问话之后赶忙躬身应道:“小人王传友,拜见陈大人。” 名字有些熟悉,陈羽想了想,才想起曾经在岳介给的资料上看到过,这个胖子是郡城内一个小家族的家主,而这个小家族所经营的买卖是西域行商。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徐泰,轻声道:“看来徐老爷野心勃勃啊,昨日才找过苏家,今日又与王家谈上了,这是准备与铁家开始抢生意了吗?” “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徐泰有些郁闷,昨日去苏家被这位陈大人撞见,今日与王家在家中谈事又被撞个正着,他干笑了两声,尴尬道:“大人,天寒地冻,咱们进屋喝杯热茶吧。” ...... 陈羽曾经投入过不少精力研究过西域行商,对于郡城之内各个从事这门生意的家族以及相互间的关系都有过深入的思考。 毋庸置疑,看似具有压倒性优势的铁家,其实多年来一直都是公敌一般的存在。 因为在黄石郡有靠山,铁家在经营生意过程中的行事风格也是比较霸道的,大多数时候,不论是香料还是琉璃又或者其它西域特有的商品,最好的那一批货都是牢牢控制在铁家手中。 搞垄断势必会遭人眼红,所以在这种不公平的竞争环境下,其他做这门生意的家族和商队,虽然表面上避着铁家的锋芒,尽量但实际上,心中一直积压着诸多不满。 而因为一些原因,与铁家曾经发生过矛盾的徐家,一直以来被压榨的更狠,怨气自然更大一些,想法自然也会更多一些。 在陈羽掌握的情报中,苏家之前在暗地里不断的打压铁家,就是与徐家合谋,所以不论是昨日在苏家看到徐泰,还是今日在徐家看到王传友,他都不是很意外,反而觉得纯粹从经商的角度上来说,徐家做的选择是很正确的。 他喝着茶,随口说道:“铁家如今连遭打击,正是虚弱的时候,徐老爷真是好算计啊,除了苏家与王家,还准备联合哪些家族啊...又或者,你准备把西川郡内所有做这门生意的家族全部联合起来,一同打击铁家呢?” 这番话传进徐泰耳中,令他更加郁闷,心想真是没有事情能瞒得住巡狩司,不禁苦笑着说道:“陈大人,我徐家做的应该没有违法大楚律法吧。” 陈羽笑着说道:“徐老爷不必多虑,我何时说你徐家违反律法了,不过是闲来无事,有点好奇罢了。” 他说的很是随意淡然,不过也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谋反案和西征的事情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而巡狩司也不见了多年来的低调频频出手的缘故,让城中这些曾经总喜欢藏着事的富家老爷们心态上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所以徐泰只是苦笑了一阵,不等发问便很主动的把自己这些天在打击铁家这件事上所取得的成绩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陈羽颇为意外的看了看徐泰,随后毫不客气的又问了一连串问题,从而得知了徐家和王家已经准备好了丝绸、茶叶等货物,再等十天半月工夫,那些货物就能运达郡城,到了那时,不论与城中其它几个家族谈的结果如何,徐王两家的联合商队都会出发去往黄石郡。 ...... 离开了徐家,陈羽想了想便再次去了一趟苏家。 不论是铁家还是徐家,恐怕在被抓紧巡狩司协助调查之前,就已经开始筹谋新的跑商计划了,自己临时起意的想法,在进度上实在落后太多。 到了苏家,他直接找到苏炳烛说明了来意,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苏家之前的准备也是很充足的,大量早已准备好的上好丝绸、茶叶、陶器,都已经备好,一直存放在临河郡的仓库中,如有需要,用不了十日就能运抵西川郡。 得知了货物没有问题,陈羽大感安心,又交代了一下苏炳烛抓紧时间把商会和铺面的事情处理好,随后马不停蹄的去了武陵王府。 ...... ...... 武陵王府的书房之中,秦山海端着酒碗仰靠在矮榻的软垫上,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样貌粗犷的中年男人。 男子体态微胖,皮肤粗黑,穿着深色的棉袍,浓眉之下的大眼很有神,脸上的络腮胡杂乱茂密,看上去像是一个街边宰猪的屠夫。 “郑胖子,我之前说的事情怎么样,你觉得是不是能赚到更多的钱?” 郑胖子本名郑志龙,表面上是往返于临河郡与西川郡之间专门做皮草生意的一个商人,平平无奇。 但是实际上,他在很久之前是一名斥候队长,曾经多次与秦山海一同出生入死,也是秦山海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年在击溃大雍主力部队的大战中,为了刺探重要军情,郑志龙深入敌后,最终虽然拖着重伤带回了情报,但是身体也因为伤了脏腑,导致再也无法动用元劲,被迫无奈之下,值得退伍归乡。 不过,能当斥候的人不仅仅身手得厉害,更需要的是一个好脑子,被逼退伍之后,郑志龙消沉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做起了生意,结果十余年过去,生意做的倒是风生水起,赚了不少钱。 所以当陈羽提出要找一个“白手套”的时候,秦山海第一个就想起了郑志龙。 第316章 连环 陈羽的计划不论是当下的局面,还是切入的时机,掌握的都很不错。 在商场上混迹多年,郑志龙很清楚,在这种时候把控住苏家这个巨富,只要能处理好朝廷和巡狩司的一些麻烦事,几乎不需要费多大功夫,苏家就能在西域行商这门生意上站住脚。 接下来,只需要凭借庞大的财力,就算秦山海不闻不问,至少也能做到仅次于铁家的程度。 所以再听过秦山海说出的计划和提出的问题之后,郑志龙只是稍加思索,便抬起头看向了曾经的战友、如今的兄弟,粗声粗气的说道:“海哥,铁家目前的情况可不是什么秘密,在我们商人的圈子里都知道,他们最近可是损失了几十万两银子,不过损失银子还是小事,我还听说他们的货源出了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苏家要抢生意,就算光明正大的去抢,也未必会输。” 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又道:“但是谁不知道,做生意哪里有光明正大,背地里下绊子是肯定的。” “看来你很看好这门生意。” “这是当然,苏家太有钱了,只要多砸些钱,让铁家继续弄不到货,搞垮他们只是时间的问题。” “……” 二人正兴致勃勃的聊着陈羽的整个计划,书房的门却被推开了,随着木门打开发出的吱嘎声,聊天声戛然而止。 秦山海有些无奈,他知道整个王府之中,会不敲门就进入自己书房的,除了自己的大老婆,就只剩下小女儿了。 转头望去,秦婉已经带着陈羽走了进来。 秦山海有些意外,问道:“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这句话不久之前秦婉也问过,一个字都不差,陈羽也感觉自己出现的太频繁了。 昨日刚谈好的事情,今日就再次上门,明显带着催促的意思,实在是不太合适。 不过来都来了,自然没必要再纠结这种问题,于是他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又把自己今日已经与苏家达成协议和商队已经开始组建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 “你小子动作倒是真快。”秦山海的脸色有些古怪,诧异的问道:“你这么急着要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好,是准备让苏家的商队与铁家和徐家一同出发去往黄石郡吗?” 陈羽点点头,回道:“我确实是这个打算,如今西征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姬家那边恐怕早就收到了消息,恐怕近一段时间对敢于在这个时间段内去黄石郡的商队,查的一定会更严一些,所以必须让苏家跟上节奏,尽快的派出商队。” 秦山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于利用商队刺探情报这件事,他很希望陈羽能够成功,但是这件事难度却是很大,原因就如对方所说,现在去黄石郡,进去不难,想要出来恐怕就是千难万难,更别提在那座贼窝里打探情报了。 以前在一片太平的时候,巡狩司都搞不来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在如今的情况下,派去的暗探恐怕进了黄石郡就出不来了,很可能还会影响到苏家跑商。 不过看到陈羽如此认真的在说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我可以想到,你之所以让苏家与铁家和徐家一起出发,目的应该是想要借其它商队掩护一下,好让暗探们有机会浑水摸鱼,但是这种想法还是单纯了一些,姬怀远并不简单,这种小小的障眼法用处不大。” “没错,这种时候送人进黄石郡刺探军情,与送死差不多,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西瓜没捡到,芝麻也丢了,如今倒是安心赚上一笔,到时候只要赤虎军顺利攻下黄石郡,去购买更多的战马反而更实惠一些。”郑志龙摩挲着钢针般的胡子,附和了一句。 陈羽没回话,目光转向了那个屠夫模样的男人,其实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但是秦山海没有介绍,他也不方便开口询问。 看到陈羽好奇的目光,秦山海似乎是终于注意到这件事,出声道:“这是郑志龙,是我找来当‘白手套’的人选。” 陈羽点点头,看来这位王爷做事的效率也很快,隔天工夫就把最重要的人选找来了,他又看了看那个黑壮的汉子,感觉这人不像个精明的商人,不过想到人不可貌相,便不再多想。 向郑志龙行了一礼算是打了个招呼,他再次转头看向秦山海,说道:“王爷,您应该很清楚,刺探情报这种事从来就没有一定能成功的说法,在我看来,只有做了,才有成功的可能,若是不做,连机会都会丧失掉。” 秦山海没有反驳,也不会反驳,他是斥候出身,自然认可陈羽说的这些话,看到对方明显还有下文,他笑着回道:“继续...” ...... 陈羽的想法并不复杂,洋洋洒洒的说完之后,秦山海与郑志龙相视一眼都没有发表什么评价,他们都听明白了。 在对方的计划中,让苏家跟随其它家族一起跑商只不过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而已,至于后续的计划是否进行,完全取决于第一步是否能够成功。 这无疑解除了他们的一些忧虑,毕竟,秦山海这一次同意陈羽的提议与苏家合作,不单单是为了赚钱买马,也不单单是为了巡狩司刺探来的情报。 这两个好处,如果自己都能得到,自然是最好,最不济,至少也要得到其中一个。 否则,不论是找皇帝求情还是自降身份投资经商,这些搭上老脸的投入就全都打了水漂。 屋中沉寂了片刻,郑志龙伸手拿起面前的酒碗,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起身向秦山海行了一礼,说道:“事情差不多明白了,我这就去苏家。” “带上这个…”一旁的陈羽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郑志龙:“这是苏炳烛给的信物,您到了苏家,找到苏炳烛之后给他看这个就行了。” 郑志龙接过玉佩,随意看了一眼就揣进怀中,笑呵呵的拍了拍陈羽的肩膀,说了一句后生可畏之后,就离开了书房。 想想事情说完了,目的也达到了,陈羽也想离开,却被秦山海喊住了。 “上次与你说的那件事,你是准备在计划进行到第二步的时候,才去睢县吗?” 那件事指的自然是李清澜的事情,陈羽想了想,回道:“至少要到第二步的时候,否则时间上会出现冲突,影响了苏家的计划...” 第317章 李清澜的价值 郑志龙如今是个很有经验的商人,有了此人的加入,苏家的事情就不需要旁人再多费心思,有关合作细节,他很快就与苏炳烛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随后便是商会建立,铺面选址等等一系列工作。 而这些工作,因为庞大财力的支持,短短几日时间就已经准备妥当。 随后,在陈羽的建议下,商会起名太平,寓意天下太平,秦山海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郑志龙同样很满意,而苏家,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名字取好,牌匾很快就挂在了商会门头,而早已准备妥当的铺子,也在同一时间挂上了牌匾。 苏家准备的铺面很多,足足有二十二间,几乎在郡城中人流较多的街道,全部都有太平商行的铺面。 于是城内新开了一家商行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商圈,正当所有人都好奇是哪个家族冷不丁就弄出一个庞大商会的时候,苏家声势浩大的宣传随之而来。 郡城之内,包括下辖各个乡县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收到了苏氏太平商行即将开张的消息,同时收到的,还有庆祝开张的喜宴请柬。 突然之间,因为苏家的缘故,西川郡又热闹了起来,谁都没想到,苏家竟然大张旗鼓的做起了生意,而且是西域行商的生意。 不过这件事也引起了许多人的疑惑,开始怀疑苏炳添与宋子宁之间那个谣言的真实性。 毕竟,若是苏炳添真的是宋子宁的亲爹,苏家必定是要完蛋的,哪里还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做生意。 一时间,苏家高调涉足西域行商生意的事情,成为了继林家谋反之后最热的话题。 城中沸沸扬扬,陈羽能想象到此刻的苏宅大门恐怕都要被踏破了,不过这一切他并没有过多关注。 苏家那边的计划虽然已经开始顺利实施,但是谋反案的调查却彻底陷入了停滞状态。 这些天,刑房中的刑官几乎是轮班倒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的高强度审讯,用上了许多极端手段,有几名身子骨弱一些的林家族老甚至被生生打死在林仲舒面前,林慧怡和林仲文同样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但不论是林仲舒还是林家的其他人,还是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瞅着空当,他把钱友德所提供的名单上剩余的那几个家族也挨个拜访了一遍,但是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 ...... 这一天,消失了多日的韩玉林突然回来了,得到消息,陈羽丢下手中已经反复看了无数遍的供词,跑到正厅找到了这位最近不知在忙于什么的上司。 看着韩玉林有些疲惫的脸,他的内心其实有些忐忑,因为接下来要汇报的事情,还是有些麻烦的。 如许诺涂家条件这种事,虽然有些越权,不过事发突然,而且利大于弊,对方是肯定不会怪罪的。 但是与武陵王合作,又与苏家达成了一些私下的交易,这件事就不太合适了,毕竟他是巡狩司的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就与军方合作,这就犯忌讳了。 不过当然细致的将几件事情全部说完之后,韩玉林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一脸古怪的说了一句:“你的胆子为何这么大?” 陈羽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出言训斥之前的铺垫,正不知该不该接话的时候,对方又接着说道:“赤虎军与苏家做生意那是赤虎军的事情,如何与朝廷解释那是武陵王的事情,咱们组建商队为刺探军情做准备并无什么不妥,这件事你办的虽然莽撞,但是终归不是件坏事,倒是王爷交给你的那个任务,有点麻烦。” 陈羽愣了一下,心想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不过听到后半句,他的眉头微皱,顺着对方的话说道:“是有点麻烦,所以这件事我一直拖着呢...” 顿了顿,又道:“利用李清澜传给金山寨假情报,这无异于把一个价值不低的线人当做炮灰用掉,有点可惜。” 韩玉林下意识的点点头:“确实可惜,哪怕想要在山河会有所成就难度很大,但是如李清澜这样的线人,这么多年来只有你发展出来这么一个,如果仅仅是为了打击金山寨,就把她暴露出去,实在是太浪费了。” “大人能不能出面与王爷沟通一下?”陈羽试探的问了一句,韩玉林却摇了摇头:“西征事关重大,哪怕能起到微末的作用,巡狩司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能拒绝。” 陈羽闻言有些失望,李清澜是他的线人,未来若是能提供重要的情报,必然能给自己带来不小的功劳,不过抛开这些利益上的事情不谈,同为穿越者,陈羽从心底里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同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成为炮灰。 ...... 厅中陷入了沉默,其实韩玉林同样不想轻易的放弃掉李清澜,他的想法很单纯,山河会这样一个严密的组织,能安插进去一个线人,在日后也许会起到巨大的作用,想了想,他开口说道:“其实王爷在交给你任务的时候,肯定希望你尽快能采取行动,不过如果按你的想法,这件事再拖上一个两个月才去实施的话,到底还有没有用就不一定了?” 陈羽诧异的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武陵王释放出自己要攻占睢县的信息,不仅仅是给金山寨看的,同时也是给红花会看的,而主要目的依然是给敌人准备和考虑的时间。”韩玉林解释道:“睢县是赤虎军出征第一个战略目标,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这里牵扯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红花会是否已经被诏安,而王爷之所以让你去散播这个消息,首先的目的是给红花会压力,第二个目的才是算计金山寨。” 看到陈羽目露疑惑,韩玉林又接着说道:“王爷是按照红花会拒绝诏安制定的这个计划,如果红花会到了那时,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那样的话,金山寨就没了顾忌,一定会干起他们最擅长的勾当,不断的骚扰赤虎军的后方。” “红花会...”陈羽闻言嘀咕了一句,关于秦山海准备如何算计金山寨,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不过韩玉林提起红花会却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禁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如果红花会接受了诏安,王爷的这个计划就失去了作用?” 第318章 林中绕行 “没错,王爷还是给了我们机会,若是我们成功诏安了红花会,那西荒的局势就会大变,你传给李清澜的情报就变成了无用的情报,因为在那种情况下,睢县无需强攻,直接会成为赤虎军的囊中之物,红花会的人也会成为大楚的编外民兵,在那样的局面下,金山寨不仅要防着红花会偷袭,还要防着赤虎军进山剿匪,哪里还敢派出人手出来骚扰西川或者打劫运粮队。” 经过韩玉林的解释,陈羽彻底明白了,对于秦山海来说,红花会的选择决定了赤虎军接下来的战略方向,如果红花会真的拒绝诏安,那么在西征的过程中,大楚的军队就要多面对两股敌人。 到了那时,为了彻底解决麻烦,不论是消灭金山寨还是消灭红花会,都是战略任务。 而这一点,韩玉林同样很明白,所以李清澜的价值比起一场必须获得胜利的战争来说,就变得微不足道。 但如果诏安成功了,红花会的身份一旦转变,局势就转变了。 韩玉林看着欲言又止的陈羽,笑着摇摇头,说道:“李清澜是你的线人,苏家的商队同样是你的情报线,接下来你肯定需要与这些土匪打交道,回去安排一下,过两天随我一同上山吧。” “那山河会的案子?” “暂时离开几天罢了,我会安排岳介暂时帮你盯着。” ...... ...... 诏安红花会的事情一直都是半公开的机密,之所以说半公开,是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大楚朝廷多年来一直想要收服红花会,只不过极少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双方都谈了什么而已。 不过虽然是半公开的秘密,这件事仍旧是保密级别非常高的任务。 陈羽没想到自己会参与到这样的任务中来,不过既然可以尝试蹭一下功劳,又可以尝试挽救李清澜一条命,顺便还能拉拉关系为自己的商队提高安全保障,这种好事他自然不可能拒绝。 两日后,陈羽便随着韩玉林领了战马准备上路,一同前往的,还有一个陌生的黑壮汉子。 经过韩玉林的介绍,陈羽知道了同行的这个汉子名叫朱瑾,八品高手,是专门负责西荒情报的一名总领,同样是韩玉林的亲信,只不过常年身处西荒,平日里极少回来。 鸡还未打鸣,三人骑着马出了城,一路向着西北前进。 …… 西荒这个地方名字中虽然带个荒字,其实一点也不荒凉,特别是西荒北部,那里被重山包围,山脉延绵据说达到千里,与那座被称作神山的巍峨山峰相连。 这里山多林密,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碧绿与蓝天相连。 虽说景致很美,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整个西荒最危险的地方,在葱郁的山脉间,至少有几十个土匪寨子藏在其中。 三人一路疾驰,眼看太阳从东方升起,逐渐飘向西边,那片碧绿也越来越近。 当即将靠近那片根本看不出来有多大的密林时,太阳已经到了天地相接的地方。 韩玉林突然勒紧了缰绳,渐渐放慢了速度,陈羽与朱瑾也随之放慢了速度,三人三马又行进了一段距离,停在了那片黑黢黢的松林之外。 韩玉林跳下战马,吹了一声口哨,没多久,便从树林中钻出几个穿着如同土匪的汉子。 这些汉子都是常年在这片密林中刺探土匪情报的暗探,是真真正正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事的人。 为首的汉子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走了上来,行了一礼之后将包裹递给了一旁的朱瑾。 “换衣服吧。”朱瑾说着话,已经打开了包裹,取出了一件棉布与兽皮拼接而成的袄子,递给了韩玉林。 随后,陈羽也接过一件换上,袄子有点大,并不是很合身,而且带着一股淡淡的馊味,不过保暖性倒是很好。 早已换完衣服的朱瑾淡淡的看了一眼陈羽,轻声说了一句:“山上没有你这种小白脸。”说完,他便弯下腰,双掌在地上搓了搓,随后用满是灰尘的大手捏住了陈羽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一双手,陈羽原本是想躲的,但是没躲开,随后等他反应过来,感觉也没必要躲了,片刻后,他俊美的小白脸就变得脏兮兮的。 .......... .......... 森林茂密无比,每一颗松树都很粗壮,看上去仿佛比天都高,那遮天蔽日的枝叶,将天幕挡的严严实实,光线倔强的穿透层层阻碍,也只能带来些许光亮。 此刻外界虽然还未入夜,但林中只剩下黑暗与寂静。 几人在黑暗中前行,脚踩着满地的枯枝断叶,不断的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时不时便有山风吹过,带起一阵如鬼哭般的呼啸。 走着走着,在这令人心慌的环境下,朱瑾突然阴森森的问道:“小子,第一次进山吧,感觉怎么样?” 陈羽斜了一眼这个在不久之前采用粗暴方式给自己抹灰的汉子,冷冷回了一句:“凉快!” 这句凉快倒是把韩玉林给逗乐了,朱瑾也哑然失笑,赞叹了一句:“这小子还挺有意思。” 似乎是因为山路漫漫,也可能是为了给陈羽普及一些基础知识,朱瑾接着说着:“听说你小子胆子大,不过这林子可不是胆子大就能活着走出去的,有些猛兽,可最是喜欢夜间觅食,那些畜牲最喜欢鲜嫩的肉了…” 听到朱瑾略带调侃的语气,陈羽感觉对方平时应该就是个喜欢恶趣味的人。 猫科猛兽和犬科猛兽其实都喜欢夜间觅食,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基本常识。 同时,在这个世界,他还知道另一个基本常识,那就是寻常猛兽在八品以上的高手面前,也就是大一点的猫,或者凶一点的狗罢了,只要数量不是很多,根本构不成威胁。 看到陈羽没有反应,甚至毫无情绪波动,朱瑾觉得无趣,嘀咕了一句:“竟然吓不到你这个小鬼…” 陈羽撇了撇嘴,淡淡回道:“朱总领…这林子里不论是毒蛇还是毒虫,都比猛兽致命,不过咱们选的时间挺好,现在是冬天。” “哟…你还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如果有歹人在这伸出手都看不清指头的鬼地方弄点陷阱出来,会更致命。” “……” 朱瑾感到无语,没想到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鬼懂得还不少,顿时没了逗乐的兴趣。 不过似乎是不甘寂寞,他又开始普及其他常识,指着右前方的位置说道:“这片地界还不是红花会的地盘,看到吗…那边有一个叫盘龙寨的土匪窝,大概也就百十号人,不过这些人都是凶徒,向来只干打家劫舍的事情。” 听到这个,陈羽倒是来了点兴致,好奇的问道:“所以说,咱们是绕路偷偷前往红花会?” “没错,红花会的地盘周边,不仅有金山寨的探子,还有姬怀远的探子,从那边走,麻烦会很多。” 陈羽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不意外,而且他能想到,金山寨领地周边,肯定同样有红花会和姬怀远的探子,他望着漆黑的密林,低声问了一句:“从这里到红花寨还有多远?” “按目前这个速度,估计天亮前能到吧…” 天亮前能到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不过在这片十步之外就看不见事物的黑暗密林中,想在不迷路的前提下提高速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是把这里当家的土匪们,平日里也是靠做标记之类的方式来确定位置。 韩玉林之所以带上朱瑾,主要的目的还是让他带路。 …… 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三人在密林中不知走了多久。 突然,走在最前的朱瑾突然停下了脚步,而一旁的韩玉林也皱起了眉头。 山风吹来,跟在陈羽也发现了不妥,因为山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韩玉林打了个手势,朱瑾与陈羽都放轻了脚步,缓缓向着风吹来的方向前进。 大概又走了百余步的样子,陈羽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不过看到韩玉林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也没有多问,跟着前面两个高手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十步,韩玉林再次抬手打出手势,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原地别动的意思,陈羽刚刚停下脚步,韩玉林已经飘了出去。 陈羽眯了眯眼,仔细又看了看,确认韩玉林确实是飘了出去,那脚尖点地而且丝毫不发出声音的样子,像极了某种极其高深的轻功步伐,不消片刻,对方的背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要上架了。 其实这本书早就能上架了,但是因为本人是个萌新,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决定上架。 不知不觉写了七十万字了,能看到这一段话的,应该都是对悬疑、智斗类感兴趣的兄弟,感谢你们的支持,正是因为有你们投来的票,让我知道自己这本书还有人在看,有人在追,从而给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再次,感谢各位! 第319章 偷袭 林黑无光,带着淡淡血腥气的空气中扩散着几声呜咽声,似乎是生命最后的挣扎,又或者是临死前的求救。 不时有狞笑声响起,在林中回荡,证实着不远处发生的,是一场人与人之间的厮杀。 陈羽已经没入身边粗壮的树干之后,全身都被黑暗包裹,他背手反握着堑壕刀的刀柄,疑惑的望着韩玉林失去踪影的方向,心中猜测着,前面是不是发生了土匪之间的争斗。 过了片刻,寂静的黑暗中吹过一道不一样的微风,韩玉林的身形飘了回来,他似乎看了一眼四周,随后就蹲下了身子。 陈羽眯着眼认清了来人,从树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另一边,朱瑾同样走了出来。 三人聚在一起,紧密的蹲成一个圈,很默契的用衣摆遮住了相互间露出的缝隙,形成了一小片密闭的空间。 韩玉林伸手在地上点了几个点,又写了几个字,随后掏出火折子,轻轻吹燃,微弱的火苗燃起,被三人围紧的小空间内有了光亮。 陈羽可以清晰的看到地上点着十一个圆点,这些圆点代表着敌人。 其中三个点被围在中间,另外八个点分布四周,很显然,四周的那八个敌人是负责放风或者守卫的人。 韩玉林划出两个挨着的敌人,指了指陈羽,这意思自然是让陈羽解决掉,然后自己与朱瑾平分了剩下六个敌人,最后将中间三人画了个圈,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 林中虽然难以视物,但是满地的枯枝令潜行变得十分困难,至少以陈羽目前的修为来说,十分困难,不过好在这一点韩玉林有所考虑,所以给他分配的敌人是距离最近的两个。 陈羽猫着腰隐在黑暗下,一双脚掌紧紧的贴着地面,缓慢的向着自己目标所在的方向移动,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并不大,估计距离不算很近,望着那片黑暗,陈羽尝试着运转元气,很快,双眼和脸颊两侧都传来了微微的温热感。 他并不知道这些天来修行那本无名功法对自己的视力和听力是否有所帮助,不过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是没有的。 因为那些细小的声音并没有变得清晰,映入眼中的,也仍旧是那片黑暗。 陈羽停止了运转无名功法,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开始运转青锋诀,不远处传来的那一点点动静虽然让人无法判断到底是小动物还是真的有人,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又向那个方向无声前进了一段距离。 终于,在一根十余步外的树干处,看到那里露出了一截不一样的黑影,那显然是人类的身体轮廓。 ...... 陈羽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看不到那个树后的人到底在注视着什么方向,只得将自己的身体尽量隐入其它树干遮掩的视觉死角,不断的向目标靠近。 虽然一般在外驻守的人都是队伍中相对弱一些的角色,而且西荒这个遍地土匪却没什么像样功法的地方也难得出一个真正的高手,但是他并不会轻敌。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韩玉林所期望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周边的放哨之人。 靠在距离目标大概只有五六步距离的松树之后,陈羽缓缓压低了身子。 一般人正常时候是不太有低头查看的习惯,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稍稍将脑袋探出去一些,看到树后的那个敌人侧身对着自己,脑袋正看向另外一边。 “机会刚好!” 陈羽微微起身,瞬间闪出自己藏身的大树,足尖一点,人已经如一条捕猎的毒蛇一般弹了出去。 那名守卫忽感背后有风吹来,在诧异转头的瞬间,嘴巴已经被一只突然从脑后伸出的手捂住了嘴巴,这只手纤长细嫩,像是个女人的手,但是紧跟着就感觉到喉头一凉。 下一瞬,当他反应过来遭到袭击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 这时,陈羽的整个身体已经贴了上去,刚刚割破敌人喉管的右手从背后娴熟的穿过对方腋下,一把将那个必死之人环胸搂住,同时左手使出更大的力道将对方的嘴捂个严实,没有让一丝一毫的声音外泄出来。 陈羽环目四顾,查看着周边的情况,感受着怀中男人反抗的力量逐渐减弱,直至最后彻底没了力气,变成了一个死人,他才将尸体缓缓的放倒在地上。 随后,毫不停留便向下一个目标摸了过去。 ........... 另外一边,穆汉正蹲着身子,狞笑着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一个壮汉:“红花会的硬骨头可真是多啊,葛老六,横竖是个死,你都已经成这副样子了,难道就不想死的痛快一点吗?” 被称作葛老六的壮汉满是血污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穆汉,似乎是找准了方向,他喉头微动,随后便是一口血痰吐了出来... 这,就是他的回应! 穆汉身为金山寨的六当家,早已达到七品境,在西荒算是少有的高手,反应自然十分灵敏,微微一歪脑袋便躲开了,不过虽然没有被污物触碰到身体,他还是十分愤怒,因为面前这个葛老六实在是不识抬举。 猛的站起身,抬起脚刚想踢过去,身后一个髯须大汉却出声道:“六当家,天色不早了,今日肯定很难再遇上红花会的巡逻队了,要是把葛老六也给杀了,咱们既没打探到消息,又没带个活口回去,大当家的恐怕会不高兴的。” 穆汉闻言眉头微皱,葛老六带领的巡逻队已经是今日袭击的第三支队伍,前面两支队伍的人全部都被他虐杀了,也没问出半个字。 如身后这个手下所说,若是现在把葛老六也给杀了,自己今日恐怕真的要空手而归了。 感觉对方说的有些道理,他爆了句粗口,便收回了那只准备踢出去的脚。 “算了,先带回去吧,回了寨子,再好好收拾这兔崽子。”说完,穆汉转过身看着两名手下冷冷说道:“你们俩处理一下,别让他死在半路了。” 随后,他抬手将手指伸入口中,发出了一声好似鸟叫般的哨声。 第320章 夜袭 “咻咻...!” 清脆的哨声在林中响起,空灵悠远,久久回荡。 在百步之外的那片黑暗中,陈羽已经在树后蹲了一会了,解决完自己的两个目标之后,他就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这里,隐藏了起来。 陈羽知道韩玉林最终的目标肯定是活捉不远处这三个家伙,此刻周边的爪牙应该都被清理干净了,已经是关门打狗之势,自然是没什么可急的。 于是他一边等待着韩玉林动手的指令,一边偷听着那几人的谈话,没想到偷听了几句,发现这里竟然还有条大鱼! 金山寨的六当家,若是能活捉,说不准还能审出来一些有用的情报。 …… 看到韩玉林迟迟不动手,陈羽便知道自己的上司肯定是想多偷听一会,不过此刻哨声响起,虽然听不出这是模仿那种鸟的叫声,但是这独特的声音肯定代表着一些意思,极大的可能,就是金山寨召集手下的命令。 “该动手了...”陈羽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握着双刀的手已经同时捏住了两柄飞刀,丹田中的元气也已经缓缓流经至四肢百骸。 就在穆汉因为哨声没有得到丝毫回应而微微愣神儿的刹那,异变突起! 右侧的黑暗中如风一般窜出一道影子,迅猛无比,在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下一瞬,对面的黑暗中同样窜出一道影子,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那宽壮的体型一眼便知肯定是朱瑾,只见他速度虽然不快,却如同一头扑食的猛虎般凶悍,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百步之外的距离,陈羽自然看不到那两位上司是如何动的手,但是听动静就知道,进攻开始了。 如此,他也不含糊,快速的从树后奔了出去,在隐隐看到人影的刹那,手中的四柄飞刀脱手而出。 在无光的黑暗中,飞刀被掩盖了耀眼的锋锐,只能听到呼啸的破空声。 ....... ....... 在发现哨令没有得到回应的那一刻,穆汉就知道出事了,此时听到动静,立即就判断出自己遇到了袭击。 虽然并没有看到来袭之人的实力如何,但是他心中非常明白,恐怕这些来袭之人根本就不是刚刚才到,而是在一旁偷听了一会了。 如此看来,被自己派出去放哨的人,显然已经都完蛋了。 虽然那些人都是些空有些许修为的废柴,但是身为土匪的凶性还是有的,结果无声无息就全都被解决了个干净。 这样的结果,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冲过来的那些家伙绝对都是他惹不起的高手,于是穆汉毫不犹豫的便转身向其它方向逃去。 土匪就是这样,危机时刻自然只会顾及自己的生命,穆汉根本没心思去管手下的生死,他甚至巴不得那两个反应慢半拍的家伙能拖住身后的高手,只要能拖出哪怕几息时间,就足够他拉开距离,钻进无边的黑暗之中,到时候,什么样的高手也别想在这样的环境中追上自己。 但是刚刚跑出去没多远,他就听到了尖锐的破空声。 常年刀口舔血生活练就出的危机感应令他瞬间意识到致命的威胁正在逼进。 “是暗器!” 穆汉没想到在这种危急关头,竟然会被这样不入流的东西威胁,但是他无心多想,身子瞬间前倾就地打了个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飞刀,但是不及起身,又再次听到了破空声传来。 “他妈的,没完没了!”穆汉怒骂一声,心中憋屈,若是有些光亮能够视物,怎么会被暗器逼得上蹿下跳,可自己身处黑暗这是现实,无法逃避。 迅速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急速向自己突袭而来的那一道身影,心中将这个玩阴招的家伙前后几百年的祖宗与后代都骂了个遍,但是身体却没有丝毫迟钝,全力向右前方扑了出去。 可这一次,他却没能躲过飞刀的袭击。 ....... 陈羽知道自己面对的应该是三人中身手最好的那位六当家,有了之前那次飞刀全部脱靶的经验,第二次他直接抽出八柄飞刀,略一瞄准便直接投向了穆汉身前的扇形区域,这样的投刀方式,不论对方向哪个方向扑,都有中标的几率。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噗!” 入肉的轻响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几乎微不可闻,但是对于关注自身战果的人来说,却是那样清晰与悦耳。 此时,陈羽距离穆汉已经只剩几步之遥,看到对方中刀后身子一颤,起身后还想跑,他爆喝一声,手中的双刀带起两股劲风,劈向了那全是破绽的后背。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穆汉只是将手中长刀反手贴在后背,护住后心的位置,人却是丝毫不停,明显是打算硬扛着受伤也要逃跑。 “是个狠人!”陈羽嘀咕了一句,手中双刀已经狠狠的砍中了对方的后背,但是因为二人都在高速移动中,所以这两刀砍的并不深,按手感估计的话,估计最多是两道寸许深的伤痕罢了。 看到自己的两刀几乎毫无建树,身前那个凶徒甚至连逃跑的速度都没有降低,而且似乎因为疼痛的刺激,感觉上还比之前更快了一些,陈羽不禁皱起眉头,他脚步不停,反手又从后腰摸出两柄飞刀,他相信如此近的距离,自己绝对不可能丢空。 但是穆汉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在陈羽撤刀去摸飞刀的时候骤然转身,手中的长刀横劈而来! ....... “卧槽!” 看到对方挥刀的动作,陈羽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这个凶徒竟然在摆出一副亡命奔跑的姿态之后瞬间就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刀势悍猛,裂风阵阵,他眯着眼努力看清了对方长刀攻来的角度,慌忙举起双刀格挡。 铛的一声脆响,黑夜中瞬间爆出一团绚烂的火花,火花中显现出一张狰狞扭曲的俊脸。 转瞬之后,火花湮灭,陈羽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道震得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右臂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知道自己右肩上的伤口肯定彻底崩开了,但此刻却不是顾忌这些的时候。 穆汉在发现遭袭的第一时间就冲向了自己这边,这短短十几息时间,在一追一逃的情况下,自己与那个凶徒距离韩玉林和朱瑾却越来越远,此刻他已经几乎看不清另外一边的情况了,只能听到怒吼和惨嚎声。 陈羽熟悉丛林,特别清楚在这种暗不视物而且周边环境复杂的情况下,若是让穆汉跑出去百步之外,恐怕再想找到此人就是千难万难。 他稳住身形,猛一咬牙便冲了出去,同时高呼了一声:“贼人往这边跑了,我去拖住他!” 第321章 追击 密林之外,月光如洗,密林之内,漆黑一团。 穆汉不愧是常年混迹于密林之中的悍匪,逃生技能比想象中更加精湛,凭借着黑暗的掩护,在密集的粗壮树干间穿梭,向着更远的地方奔去。 他的速度不快,而且从来不走直线,似乎只是在林中毫无规律的乱窜。 但正是这种逃跑方式,为追击的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因为紧紧缀在后面的陈羽,速度同样快不起来。 随时可能变换方向,意味着难以提速,更何况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在急奔的时候突然迎面撞上一颗大树。 陈羽追的尚且如此辛苦,不知身在何处的韩玉林和朱瑾自然更加难受,所幸他们时不时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呼声,不断的提醒着他们变换方向,保持着追击。 ...... 猎人与猎物一前一后,看上去随时就能追上的样子,但是距离却始终存在,时远时近。 陈羽目光凛冽,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耳尖不住耸动,倾听着四周传来的动静,如一头掠食的豹子,耐心的追逐着。 终于瞅准穆汉现出身形的瞬间,手中捏了许久的飞刀激射而出。 破空声响起,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闷响,与之前几次一样,这一次投出的飞刀同样没有取得战果,而是刺入了某一颗树干之中。 再一次的失手,令陈羽的眉头微皱,这场追逃已经持续了大概一刻钟,照这么追下去,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而且在追击过程中,以他丰富的丛林经验自然不会迷失方向感,所以注意到对方虽然看似东奔西撞,但实际上,大致的逃跑方向从来就不曾改变,而那个方向,朱瑾曾经提过,那里是盘龙寨。 陈羽不知道金山寨与盘龙寨是否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朱瑾之前并没有说,但是看到穆汉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义无反顾的跑向那里,肯定不是毫无原因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一旦让穆汉进入了盘龙寨的势力范围,这一次追击肯定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变数,说不定这条大鱼就会借机跑掉。 下意识的,陈羽便再次从后腰摸出两柄飞刀,试图继续尝试能不能射中对方,但是就在他寻找机会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质问! “是并肩子吗,报个蔓儿!” “背靠金山,甲乙蔓!”一直闷头逃窜的穆汉似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立即回了一句:“前面的弟兄,身后点子扎手....” “背你大爷!” 陈羽听到这样的对白,心中涌起一股烦闷,不等穆汉说完,他便大骂一声,手中的飞刀也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投了出去。 黑暗中,耳朵比眼睛更加管用,这个道理陈羽明白,而久居于此的土匪们,显然也很明白,飞刀刚刚投掷出去,在黑暗中喊话的人也反应了过来,瞬间就有十数道破空声响起。 “嗖!嗖!嗖!” 听声音,就知道是箭矢袭来。 看来这些生活在丛林中的土匪,非常知道在这样的暗林之中什么武器最好用,陈羽心中一惊,赶忙躲进了一旁的树干之后。 下一刻,几声利器入木的闷声响起,还有几支箭矢从他藏身的树干两侧呼啸而过。 陈羽心中暗呼不妙,这一轮箭袭至少有十余支箭矢,这意味着暗黑中藏着的土匪至少有十几个,他高呼一声,告知韩玉林与朱瑾自己的位置和这边的情况,随后,从身后拔出四柄飞刀,咬着牙冲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不能藏着,更不能退,一旦自己无法拖住穆汉,那个家伙一定会趁此机会逃之夭夭。 然而在他冲出树干的那一刻,骤然发现眼前不远处突然亮起火光,火焰在黑暗中跳跃,犹如明灯一般。 一个,两个,三个...转眼间,二十个火把燃起,照亮了周边的一切。 ...... 遭遇袭击便点亮火把,是西荒土匪在这片暗林中惯用的示警方式,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只有火光,才能让其他人知道到底是哪个方位遭到了袭击。 穆汉心中叫苦,他知道此时已经进入了盘龙寨的领地范围,也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却没想到此时遇上的这一批巡逻队,手脚动作这么快,自己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火光就亮起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暇多想,转身就冲向火光无法照到的地方,想要再次藏入黑暗之中。 但是刚刚迈出两步,熟悉的呼啸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在火光的映照下,四柄飞刀闪着摄人的光芒疾飞而来。 穆汉余光一瞥之下,发现这些飞刀竟然隐隐封住了自己想要逃跑的方向,不禁心中大骂,但是手脚却丝毫不敢怠慢。 他急急停住脚步,腰身一扭躲过了其中三柄飞刀,同时手中长刀一挥,打掉了最后一把飞刀。 但就是这么一阻之下,一个穿着与盘龙寨土匪差不太多的年轻人已经冲了上来。 不用问,穆汉也知道这家伙一定就是如附骨之疽一般追了自己一路,而且擅使暗器的无耻之徒。 不过土匪有土匪的规矩,正常情况下若是有人误入别家地盘,为了避免冲突,在遇上巡逻队的时候是一定会自报家门的。 而对方这一身打扮,不仅更应该自报家门,而且在听到自己是谁的时候,就不该再动手才对。 所以穆汉瞬间就意识到,面前这个袭击自己的人和他的同伙绝对不是土匪,下意识便大声质问道:“你小子不是土匪,到底是什么人!” ....... 陈羽此刻没有心思去想为何那些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土匪会突然点燃火把,更没心思去理会穆汉的质问。 他现在只知道一点,几百步外至少有二十个土匪正在向自己这边赶来,若是想让那些人不再用弓箭攻击,那自己就必须贴上穆汉,才能令那些家伙投鼠忌器。 他相信,只要能拖住这位金山寨的六当家,也许只需要十数息的工夫,在火光的指引下,自己的强援就一定会到! 第322章 逃脱 陈羽手中的双刀仿佛撕裂了空气,在微弱的火光中拉出艳红色的诡异刀芒,劈向急退中的穆汉。 “砰!” 火光暴绽,狂猛的力量几乎让穆汉手中的长刀脱手,踉跄的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刚抬起头,便看到那一对凌厉的双刀已经再次到了眼前。 穆汉心中大怒,他很清楚面前之人的修为完全不如自己,但是他同样很清楚对方的目的。 此时此刻,只要自己被拖住,也许就跑不掉了,于是乎在这种畏战心理下,之前的兵刃相接,瞬间就吃了大亏,落入了下风。 穆汉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越是想逃,就越是逃不掉,他的神色变得狰狞,双手握住刀柄,斜的向上一撩。 刀光呼啸而至,陈羽目光一凝,对方这一刀根本不是为了格挡,而是直取自己腰侧。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如果这么砍下去,肯定是落个以命换伤的结果,当然,丢命的一定是自己。 于是他足尖一点,毫不犹豫的退了两步,避开了那凶悍的一刀,随后弓起身子再次冲了上去,趁着穆汉收刀不及的空档,两柄堑壕刀交叉横劈,像一把剪子一样砍了过去。 面对致命的攻击,穆汉的双眼泛起幽幽的光芒,只见他身子向后一仰,握刀的手臂收回斜的向后伸出,长刀刺入地面,撑住了身体,同时右脚抬起,迅捷无比的踢向了陈羽的右手小臂。 ...... 陈羽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上过不少对手,也曾数次以命相搏,但是类似这种连消带打的招式,还是第一次遇上,猝不及防之下,右臂已经被踢中。 巨大的力道传来,他的右肩感受到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半个身子,握刀的右手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手中的堑壕刀也脱手而出。 看到这一幕,穆汉露出狞笑,之前借着火光,他早就注意到面前这小子的右肩有鲜血渗出,猜到可能是因为旧伤所致。 一试之下,果然如此! 紧接着,他右臂略一发力,腰身发劲瞬间起身,手中长刀如长虹贯日,划出一道弧线,直劈陈羽面门。 此刻陈羽因为右肩的伤势疼得龇牙咧嘴,呼吸都略感不畅,看到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刀,自知无法力抗,无奈之下,脚掌猛的一蹬地面,身子向后方急闪而去。 而就在他后退的瞬间,穆汉咧嘴一笑,原本看似极猛的一刀竟然瞬间止住,随后转身就跑。 “我草!” 陈羽怒骂出声,瞬间重新认识了这个世间的武者,他赶忙止住自己后退的步伐,左手摸出两柄飞刀就扔了出去,同时抬脚就追了上去,甚至连落在不远处的堑壕刀都无心去捡。 但是穆汉却故技重施,再次反手将长刀贴在后背,护住了后心的位置,身子一弓,闷着头只顾往前跑,完全不管疾驰而来的飞刀。 噗的一声,一柄飞刀没入了他左肩偏下的位置,而另一柄,擦着右边的肩头飞了出去。 穆汉闷哼一声,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而是发足狂奔,向着迎面而来的那一队盘龙寨巡逻队疾冲而去。 陈羽见势不妙,忍着剧痛在后面猛追,手中的飞刀接二连三的投掷出去,但是穆汉已经再次开始在树干之间穿梭,令飞刀再次失去了作用。 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举着火把赶来支援之人的轮廓,陈羽心中涌起一丝无奈,正在犹豫要不要掉头逃跑,一道黑影携着劲风从他身侧不远的地方呼啸而过。 是韩玉林! 陈羽心中松了一口气,强援终于到了,紧接着,又是一道更为猛烈的劲风吹过,朱瑾也从他的身侧一闪而过。 ........ 山风凄厉,怒嚎连连,暗林之中,战斗一触即发。 须臾之间,韩玉林就已经紧紧跟随着穆汉冲到了那一队盘龙寨的巡逻队身前,余光瞥了一眼越过人群继续逃窜的穆汉,他皱了皱眉,看着挡在身前的土匪,和四面八方劈来的兵刃,手中长剑横扫而出。 不远处的陈羽根本没看清那一剑是如何挥出去的,他只看见,剑光所至,所有人劈砍的动作戛然而止,随后,便是大蓬的鲜血从那些土匪腰间喷射而出。 五人! 在韩玉林剑光笼罩下的五人全部被拦腰砍成两截,之前奔跑的惯性让他们的双腿和上身分别飞了出去,鲜血与脏器洒落一地。 一剑立威,韩玉林足尖一点,人已经闪进了身前左侧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土匪中间。 混乱之中划过的剑风带起的是一颗颗人头和一条条断臂,鲜血喷涌在空中,残躯四向抛飞,还残存的一众土匪早已经被这匪夷所思的屠杀吓破了胆,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朱瑾更加暴烈的屠杀。 朱瑾用的并非刀剑,看上去像是两柄金瓜锤,只是锤头比陈羽认知中的至少要大上一圈,分量自然也是大上不少。 而这个看上去就很彪悍的家伙,似乎有什么特殊癖好,每一锤挥出,砸的都是敌人的脑壳,他出手很快,也很准,力道更是大的出奇,一时间在惨嚎声中,开始夹杂着头骨崩碎的闷响。 一锤,一命,虽然不是鲜血迸射,却是脑浆横飞。 待陈羽用尽全力跑进战圈的时候,由二十名土匪组成的盘龙寨巡逻队,只剩八个凶悍之徒还在拼命阻拦着两个完全无法抵抗的屠夫,似乎准备用自己的生命为别人谋得一线生机。 他看了一眼毫无悬念的屠宰场,便转头看向了那道已经跑出去大概三四十步即将没入黑暗之中的背影,随后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 “穷寇莫追!”韩玉林一剑斩飞了一颗头颅,抽空对陈羽喊了一句:“前面是盘龙寨的领地,四周恐怕布置着不少要命的机关,夜间追敌,危险太大!” 骤然听到这样的命令,已经冲出去的陈羽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那片黑暗和几乎已经看不清楚身影的穆汉,感到十分可惜。 这句警示虽然很有道理,但是他看了一眼挥剑斩断最后一名敌人双足的韩玉林,觉得对方之前若是冒上一些风险,应该是有机会擒住穆汉的。 第323章 挑个胆小的 残破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鲜血不断的涌出,涓涓流淌,在坑洼不平的地上逐渐汇聚成闪着微光的小坑。 几支还未熄灭的火把被血液缓缓浸没,发出细密的滋滋声,火苗逐渐变得微弱,空气中也开始逐渐弥漫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臭味儿。 陈羽在四周转了一圈,回收了几柄飞刀,又找回了那柄堑壕刀。 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被韩玉林拎在手中那个唯一的活口,心中有些介怀,他还是觉得以对方的身手,应该直接先把穆汉抓住,再考虑解决那二十个杂鱼。 正想着,韩玉林已经拎着人走了过来,看了看陈羽的右肩,然后转头对朱瑾说道:“离开这里吧,若是被一群土匪围住,也是件麻烦事” 朱瑾点点头,便带头向着之前与穆汉遭遇的那个方向奔去。 ...... ...... 陈羽盘腿坐在一颗松树旁边,解开了身上的袄子,内在的中衣早已被鲜血浸透了半边,湿哒哒的粘在身上。 他不禁皱了皱眉,将有些发粘的中衣掀开,解开了绷带,随后找出了金疮药,撒在了仍在冒血的窟窿眼上。 这时,早就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朱瑾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陈羽手中的金疮药,举起来闻了闻,然后蹲下身子看了看伤口,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小子是真有种,带着这种伤,还去追杀七品高手。” 见陈羽不吭声,朱瑾笑了笑,说道:“这林子里,遍地跑的都是土匪,一不小心,就会被几百个不怕死的家伙围住,所以想活命,能不受伤就绝不要受伤,更没必要为了一个土匪让自己陷入险境。” 说着话,他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将金疮药洒在陈羽背后另一个冒血的窟窿眼上,随后便从怀中摸出一卷看上去很干净的布条,开始包扎伤口,嘴里还不停说着:“而且你得明白,就算你今日杀了金大牙,指不定明天就蹦出来个金小牙,更别说一个穆汉,西荒这鬼地方啊,最不缺的就是土匪,特别是金山寨这种足有上万土匪的大寨子。” 陈羽认真的听着,知道这些都是那些常年混在这里刺探情报的同僚们总命换来的心得。 只是他不知道朱瑾说这些,是纯粹想要普及常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说些什么,将这些经验之谈记在心里,道了声谢,便起身穿好了衣服。 看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三个活口,还有在一旁打坐养神得韩玉林,陈羽疑惑的问道:“不审那些家伙?” “现在可以审了。”朱瑾大咧咧的笑了两声,起身拍了拍陈羽另一边的肩膀:“走吧,去弄醒他们。” ...... 唤醒服务自然是极不温柔的,得了韩玉林的同意之后,朱瑾抬脚就分别在那两个穆汉的手下脸上各踩了几脚。 似乎是被踩断了鼻梁骨,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二人惨嚎一声猛的坐起了身子,但是因为手脚都被捆缚着,难以保持身体平衡,所以很快又倒回了地上,像两条蛆虫般扭动着身子,不断的发出痛苦的呻吟。 片刻之后,其中一个人应该是更抗揍一些,忍着疼痛向四周看了看,当看到身边仍旧在惨呼的同伴,脸上浮现出绝望,随后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张口便发出看一声长啸。 但是刚刚发出声音不到一息的时间,朱瑾再次抬起大脚,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脖颈。 只听咔吧一声,长啸声戛然而止,那名发出长啸的金山寨土匪被踩断了脖子,不过看样子并没有立即死去。 陈羽看着那个脖子呈诡异角度扭曲着的将死之人,有些发愣,旁边另外一个金山寨的土匪同样有些发愣。 而朱瑾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带着残忍的笑容蹲下了身子,对那个还活着的金山寨土匪说道:“这家伙估计还得过一会才会死,我不知道人在等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想试试吗?” 土匪目露惊恐,拼命的摇摇头。 朱瑾又问了一句:“那你就说点什么吧!” 土匪迟疑了一下,旋即又摇了摇头。 “真是麻烦。”看到土匪不说话,朱瑾冷哼一声,抬手一掌呼了过去,再次把人打晕了过去,随后起身将两个活口都拎了起来,说了一声:“走吧,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来。” ....... 全程陈羽都没有开口,他知道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巡狩司对活口的态度向来都是只留一个,情况危急的时候甚至一个都不会留。 所以朱瑾之前的行为明显不是为了审讯,只是为了挑出来一个性格懦弱一些的家伙而已,同时他也知道了为什么这样简单的甄别工作还需要等到自己处理完伤口才去做。 看了一眼跑在前面的那道宽厚背影,陈羽略感好奇的问道:“之前那声尖啸,是在呼唤同伴?” “不,那是示警,大概意思应该是外敌入侵之类的意思。”平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朱瑾解释道:“土匪们虽然经常内斗,互相抢地盘、抢生意,但是他们在对待外敌的时候思想还是很统一的,而外敌的范围,指的就是姬怀远的人,我们的人还有赤虎军的人,所以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要赶紧跑远点,否则很可能遭遇到上千土匪的围追堵截。” 陈羽点了点头,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朱瑾讲出的这些经验之谈,应该都是同僚的生命换来的。 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看对方手中拎着的两个活口,问道:“这两个家伙要带去红花会再审吗?” “没有审的必要,金山寨最近一直在偷袭红花会的巡逻队,应该是想要打探红花会的一些秘密,这两个家伙直接交给蔡红花就好了,当时咱们这次上山的见面礼。”一旁的韩玉林出声说道。 “我们不掌握第一手情报吗?”陈羽感到诧异,不禁问道:“这两个家伙交给红花会之后,他们不会与我们情报共享吧?” “自然不会。”韩玉林毫不在意的摇摇头:“不过金山寨最近针对红花会的行动很频繁,想抓他们不难,我们下山的时候顺便再抓几个回去就是了...” 第324章 到达 “金山寨最近在针对红花会?” “没错,大概就是婉儿在城中遇袭前后的事吧,恐怕是得知了西征的一些消息,准备对红花会做点什么。” 听到韩玉林的回答,陈羽微微皱眉,自从周雅消失在大众视野,蔡红花继承红花会之后,红花会与金山寨虽然暗斗不断,但是明面上已经相安无事多年。 也许是为了迎合姬怀远所期望的西荒大势,不论是金大牙还是蔡红花都很默契的保持着相互间的某种平衡。 金山寨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针对红花会,很显然与西征之事有关。 想到这里,他疑惑的问道:“金山寨有足够的实力吞掉红花会吗?” “没有。”韩玉林回答的很肯定。 陈羽更加疑惑,追问道:“那他们有能力严重削弱红花会的实力,让我们即使诏安成功,也无法有效利用红花会?” “同样没有。”韩玉林依旧很肯定。 再次听到否认的回答,陈羽愣了半晌才讷讷说道:“那金山寨在搞什么,这个时候对付红花会,对咱们的谈判是有利的。” “所以说,这两个家伙送给红花会,算是一件不错的礼物。”韩玉林自然是早就看明白了,笑着回道:“而且,如果猜的没错,盘龙寨在暗中已经是听命于金山寨了,土匪里可没多少讲义气的家伙,之前那二十个人不要命的阻拦,显然是有原因的。” 韩玉林说的很轻松,陈羽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 虽然山河会最近看上去昏招迭出,但是他能看出来,那群整天想着谋反的疯子只是舍弃了林家和林仲舒曾经制定的计划而已。 随着林家的落网,如今线索全部卡在了林仲舒这里,致使案子暂时陷入僵局,而且因为林家多年来积累的人脉,许多朝中官员和有名望的文人,都成了需要甄别的对象。 如今西征在即,这些事情发生在这个档口上,陈羽在反复思索之后,觉得并非是山河会变蠢了,只是他们改变了一些策略罢了。 他心里有种感觉,这一次金山寨突然开始针对红花会,目的绝对不单纯。 ...... ...... 不知过了多久,从黑夜到白天,这片密林仍旧昏暗无比,似乎任凭阳光如何努力,也无法穿透那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的粗壮针叶。 陈羽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很显然,因为昨夜的突发情况,三人并没有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在天明时赶到红花会的势力范围。 “快到了吧?”陈羽问了一句,失了不少血,又跑跑走走赶了一夜的路,他已经感到十分疲惫。 朱瑾哈哈笑着:“你小子,现在知道在这里生存不容易了吧,咱们这一趟已经很顺利,没怎么绕路,也没遇上什么危险,若是赶上运气不好的时候,钻进了土匪窝里,被追杀几天几夜也是正常的。” “朱大哥说得对。”陈羽点点头,很谦逊的回了一句。 这一夜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朱瑾不论说什么话题都会说教几句习惯,虽然有时候话不好听,不过能感觉到,对方全都是好意。 自己虽然熟悉丛林,却从未经历过这种随便跑上几里地就能遇上土匪山寨的鬼林子。 所以陈羽很清楚,若不是朱瑾十分熟悉环境,一直在各个土匪势力交界或者空出的地域赶路,他与韩玉林就算是跑上一天一夜,也到不了红花会,甚至能不能有命活着都不一定。 因为在每个土匪所控制的范围内,都存在大量的陷阱与机关。 看到陈羽乖巧的模样,朱瑾又大笑了几声,转头向四周望了望,很快就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看到了一种独特的标记。 “快到了,说不准再过一时半刻,我们就能遇上红花会的巡逻队。” ...... 密林中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景象,天明之后,陈羽发现可以看到周边百步范围内的事物了,就开始一直不断的询问着,观察着,学习朱瑾的认路方式。 听到朱瑾这一次给出了一个相对准确的回答,陈羽顺着对方的视线,转头看向那颗刻有标记的粗壮松树,果然看到树干之上刻着一个花朵一样的标记,这个标记与之前路过某地时看到的兽牙模样的标记明显不同。 他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再次开始了提问环节:“这是红花会的标记?” “没错,据说是石榴花。”朱瑾回道:“这整个西荒,用花做标记的,只有红花会独一家,只是这石榴花到底长什么样儿,老子见都没见过。” 陈羽哦了一声,笑道:“这标记肯定是蔡红花的主意吧,说不定她叫这个名字,就和石榴花有些关系?” “为什么?” “因为石榴花艳丽如火!” “你小子怎么还认得这种稀罕的花?” “王爷的二夫人告诉我的...” “......” 陈羽甩锅的行为成功的把聊天终止了,很显然,没有人愿意在私下讨论武陵王府的家眷。 在沉默中又行进了一段距离,空中突然响起一道破空之声,一支箭矢钉在了距离三人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警告他们不要再继续往前。 随后,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问询声。 “来人是谁,报上名号!” 用的不是黑话,陈羽一听,猜到这一定是红花会的人了,经过朱瑾孜孜不倦的科普,他知道红花会在西荒最特立独行的事,其实是从来不说黑话。 而红花会之所以从来不用黑话交流,原因是他们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土匪,虽然这种想法除了红花会自己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认同。 话音刚落,跑在最前的朱瑾突然止住脚步,随手把手中的两个活口往地上一扔,扯着嗓子回了一句:“老子是朱瑾!” 这一嗓子带出了回音,但是林子里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从远处的树丛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走到距离陈羽等人大概五十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沉默的看了看朱瑾,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韩玉林,不咸不淡的问道:“几位巡狩司的大人,又来我红花会吃酒吗,不过这一次怎么还扛着两个人来了?” 第325章 肥肉 来的那个中年男人是红花会的实权人物,蔡红花的左膀右臂之一,专门负责山寨警戒与守备的乐言,他知道最近巡狩司要上山来谈判,只是没想到被自己碰上了。 没有敌意也不热情的开场白说完,乐言又看了看地上趴着的两个人,眉头微皱,下意识又问了一句:“穆汉的人?” 朱瑾点点头,简单的把红花会的人遇袭的事提了一句,随后指了指那个断腿的活口,说道:“这个是盘龙寨的人,他们恐怕跟金山寨已经结盟,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把人带回去自己审吧。” 乐言的眉头皱的更紧,他拱了拱手,算是对巡狩司表达诚意的举动表示了感谢,随后也不多言,冲身后招了招手,喊来两个手下,安排了一番,就转身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见大当家。” ....... 西荒北部的密林十分辽阔,从山脚一路蔓延至山脉之中,陈羽知道昨夜赶了一夜的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进入山区,而是一直在山脚附近打转,此刻跟着乐言一路前行,走的依然是平地。 他曾经一直认为西荒的土匪山寨应该都是在深山之中,建立在易守难攻的半山腰上,但是一路走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中途路过的数个土匪寨子,都是在这片山脚下的密林之中。 对于这种情况,陈羽虽然好奇,不过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的熟悉着地形。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视线之中的昏暗逐渐消散,原本漫无边际的密林竟然出现了尽头,在踏出密林的那一刻,耀目的阳光令陈羽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他才逐渐适应了久违的光明。 映入眼帘的,是开阔的平原,是成片的田垄。 这个时代的冬季是荒芜的,并没有适合栽种的东西,所以田垄之上光秃秃的,甚至连冻枯的杂草都看不到。 走在田间小道,陈羽举目四望,身周和极远处的密林呈一个圆形,包围着这片庞大的田地,不用问也能猜到,这片田地一定是被红花会砍光了树木,然后才开垦出来的。 远处能看到一些农妇背着竹篓在田间抛洒着什么,看着像是牛粪,还有一些农夫挥动着手中的工具,似乎在修缮田间的沟渠,这些人,应该都是在为开春播种做着准备。 “是不是没想到这里也能种地?”朱瑾的声音悠悠传来。 陈羽闻言点了点头,他前一世在某些地方倒是见过有人在森林中种植稻谷,不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遇上了同样的景象,而且如此庞大。 他颇为感慨说了一句:“难怪红花会被称作西荒粮仓。” “这只不过是其中最小一块罢了。”朱瑾指着远处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说道:“看到吗,那里就是红花会的寨子,旁边有一条河,沿着那条河,在上游和下游还有另外三处这样的田地,每一块都比这里大上几倍。” “四块田地,种出来的粮食足够养活十几万人了吧...”陈羽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垄,喃喃说道,而一旁的朱瑾笑着接了一句:“何止啊,年景好的时候,仅仅这四片林中的农田,就产出的粮食就足够养活三十万人,再加上红花会所控制的两座县城周边的那些农田,可以说大半个西荒都在靠这些粮食活着。” 陈羽下意识的哦了一声,红花会养活着半个西荒这句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是亲眼目睹之后,他才更加清晰的认识到,红花会这群爱种田的土匪到底具备着怎样的价值。 在落后的时代,一个王朝能否强大,农业是最基础的环节,有了足够多的粮食产出,才能养活更多的人口。 如红花会这样的势力,不论是在和平的时代还是战乱的时代,都是谋大事的人首先需要纳入麾下的,又或者,首先需要毁灭的。 ....... .......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在田垄间走过漫长的小路,来到了红花会的大寨之前。 这座大寨外围的城墙完完全全是由纵横交错的粗壮圆木制成的,看上去很简陋,似乎并不如何坚固。 大约只有一丈多高的城墙上,站立着几个放哨的汉子,看到来人之中领头的是乐言,不需招呼,便打开了同样由圆木制成的城门。 站在门边的几个精壮汉子显然都认得韩玉林和朱瑾,只是随意看了几眼,并没有出言发问,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几人进了大门,便将大门关上,然后转身离开。 乐言这时也转过身,随意的说了一句:“老规矩,还是那几间客房,你们先休息吧,等我消息。”说完,同样转身离开。 陈羽看了看乐言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寨子中林立的小木楼和偶尔出现的人影,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出现,这让他感到十分诧异。 出发之前,韩玉林虽然将朝廷与红花会多年来谈判的大概情况说过一遍,但并不是很详细,自然也没有说过到了红花会的地盘之后,会遇上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招待。 “走吧,先去休息休息,这些家伙已经习惯我们出现在这里了。”朱瑾笑着说道:“之前没告诉你,红花会在这片山林里有七个寨子,这里只是最外围的一个小寨子而已,所以按照规矩,每次我们都是先在这里稍作停留,然后才会被带去蔡红花真正暂住的寨子。” 陈羽愣了一下,好奇问道:“这是...防止遭人暗算?” “盯着蔡红花的可不止是我们。”一直神态高冷的韩玉林笑着解释道:“这个女人自从把粮食生意做大之后,价值越来越高,所以近些年来,不论是姬怀远还是金山寨,对红花会的态度都有很大的改变,明面上的招揽和暗地里的刺杀没少发生,如今西征的消息被放了出去,红花会已经是一块带刺的大肥肉,我想这一次,见面的程序估计会更加复杂。” 朱瑾勾住了陈羽的肩膀,笑道:“走吧,先睡一觉,等着他们的消息就好。” 第326章 石榴花 两天过去了,巡狩司几人在寨子中静静的等待着,但是乐言并没有再出现过,每日除了有人按时送来餐食之外,并没有其它红花会的人靠近几人所住的小木屋,也没有人会阻拦他们在寨子内随意走动。 对此,韩玉林和朱瑾习以为常,显得很有耐心,每日空闲的时间基本上都在打坐修炼。 不过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陈羽倒是没闲着,他时不时会在寨子内四处走走,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可能是因为这座寨子本身就无人在此常住,而且临近年关的缘故,寨子里人并不多,大概也就百余人出头的样子。 这百余人其中大多数,白天会去寨子外的田垄上做一些农活,所以偌大的寨子总是显得很冷清。 闲来无聊,陈羽时常会登上那粗木绑扎成的城墙上转一转,顺便找值守的几个土匪聊上几句,只是那些土匪显然对巡狩司的人并不感冒,所以没人会接他的话,于是聊天就变成了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很快,陈羽也习惯了土匪们这种既不友好也不敌视,完全把自己当做空气一般的古怪态度,与韩玉林和朱瑾一样,不再尝试与土匪们沟通,开始耐心的等待。 ...... 寨子是临河而建,应该是考虑到更安全的取水,所以那条流经而过的小河,被围在了那一圈粗陋的城墙之内。 银月当空,天气寒凉,河面已经冻结,不过西荒这个地方,寒风虽然如刀子一般,气温其实并不算低,所以河面上凝结出的冰层并不厚,完全不足以支撑人在上面走动。 但是这并不影响陈羽在这里找乐子,他发现这条小河中的水流速很缓,而且时常会有又大又肥的鱼在冰面下游过。 于是,靠近河道中心的位置,被石头砸出了一个大洞。 这几日,赶路的时候吃的是肉干,到了这座寨子,基本整日都是各种各样的野味儿,陈羽突然想吃点清淡的。 不久之后,小河边升起了一堆篝火,一条肥硕的鲢鱼被架在火上。 他坐在篝火旁,缓缓的转动着插着肥鱼的树枝,闻着逐渐散发出的香味,掏出飞刀娴熟的在鱼身两侧划了几刀,然后把一早准备好的盐粒捏成粉末撒了上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缺点孜然,也不知道这里的西域,产不产这东西。” 又放在篝火上烤了一会,陈羽抽了抽鼻子,感觉这条肥鱼已经可以吃了,便小心翼翼的撕掉已经烤的焦黑的鱼皮,露出冒着热气的白嫩鱼肉,刚准备大快朵颐,突然感到身后吹来一阵凉风。 他心头一惊,猛的从石墩上弹了起来,转身看去,却看到了惊艳的一幕。 一个妙龄少女站在不到十步外的位置,一头棕红色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清风舞动衣袂,火一般的红袍随身轻颤。 在银月的映照下,如雪的脸庞仿佛泛着光,柳叶细眉之下,深邃的眼窝中那一双晶亮的眼睛犹如绿色的翡翠一般耀眼。 陈羽不禁瞪大了双眼,露出惊讶的神色,因为面前这个美艳的少女,绝对不是大楚的人。 “西域人?”他问了一句。 但是那少女并没有回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陈羽手中那条肥鱼,高挺的鼻尖微微耸动着,似乎在嗅着烤鱼的香气。 过了一会,少女红艳的双唇微微上翘,如石榴花开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老弟,我想吃鱼...” ...... 这个笑容,几乎满足了陈羽对西域美女的所有幻想,他呆愣了片刻,才低头看了看手中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烤鱼,又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少女。 完全没想到这个修为看上去比自己还高的美丽少女突然出现在身后,目的竟然是为了...吃鱼。 “磨磨唧唧...”少女看到陈羽毫无反应,不禁翻了个白眼,足尖轻轻一踏,身子已经化作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如此迅捷的身法令陈羽心头一惊,身子下意识的向后一退,抬手护住了几处要害,却突然感到手中一空。 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中的鱼已经没了,他急忙转身看向已经到了身后的少女,震惊的问道:“你是谁?” 少女依旧没有回话,一口咬在了鱼肚子上,啃下了一大块鱼肉,因为这一口咬的太大,两侧的腮帮子都微微隆起。 她嚼了两口,很粗鲁的从嘴里吐出几根鱼刺,随后才大咧咧的说道:“这鱼烤得真嫩,再给老娘烤一条吧!” ...... 陈羽一脸古怪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丝毫的敌意,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 这个如花一般艳丽的女子只是很粗鲁的啃着那条几乎只剩骨架子的肥鱼,时不时瞥来一眼,似乎对于自己没有听从命令继续烤鱼有些不满。 终于,那条不久前还冒着香气的肥鱼彻底变成了一堆鱼骨头,少女随手丢了手中的鱼骨头,又唆了唆指头,才抬头看向了陈羽,皱着眉不满的问道:“你是哪个傻帽的手下,呆呼呼的,竟然不听老娘的命令?” 听到这句话,陈羽翻了个白眼,他已经猜到面前的人是谁了,只是从来没想到那个声震西荒的土匪头子,竟然是如此娇俏的少女,更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在这座几乎没有守卫力量的寨子。 “没想到蔡大当家竟然会突然出现,还抢了我的晚饭。” 少女闻言眨了眨大眼睛,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少年身上穿的衣服似乎并不是自己寨子里的人习惯穿的,又看了看对方腰间的飞刀袋,疑惑的问道:“你是巡狩司的人?” 不等人回话,她就走了过来,围着陈羽转了一圈,疑惑道:“雅姐说巡狩司最近出了一个不要脸又麻烦的小家伙,不会就是你吧?” 陈羽的眼角不自觉的跳了跳,冷声回道:“雅姐的评价还真是无情,好歹我也帮过她。” “还真的是你....”蔡红花咯咯笑着,说道:“小子,老娘饿了,咱们打个商量,我抓鱼,你烤鱼,如何?” 第327章 条件1 月明星稀,一缕火光黑暗中闪烁,火焰将木柴烧的劈啪作响,打扰了小河边的宁静。 陈羽看着眉眼弯弯的蔡红花,无语的摇摇头:“这鱼还用抓吗...”说着话,他从地上拾起那柄在尾端帮上细绳的飞刀,起身看向了河中间的那个冰窟窿。 这个冰窟窿的位置是经过挑选的,如今在冰面下还聚集着十几条肥硕的鲢鱼,时不时跃出水面吸取氧气。 瞅准机会,陈羽手腕一抖,飞刀激射而出,刺穿了一条刚刚跃出水面的鲢鱼,猛的一拽手中的细绳,被刺中的肥鱼已经被拽回了岸上,随后,如法炮制他又弄上来一条鲢鱼。 见到这一幕,蔡红花笑了笑,然后一声不响的在火堆旁坐下,单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陈羽宰鱼,似乎在等着吃鱼。 陈羽又看了她一眼,便蹲下身子开始处理那两条肥鱼,随口问了一句:“这地方据说安全性挺差的,你出现在这里,不怕出事?” “谁会想到我会来这里呢...”蔡红花毫不在意的回道,但陈羽听完后却摇了摇头,回道:“太自信不是好习惯...” 蔡红花微微皱了皱眉,没有接话,而陈羽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安静的刮着鱼鳞。 过了一会,两条穿在细长松枝上的鱼被架在了火堆上的架子上,很快就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 烟火氤氲,凉风轻轻拂过,将烤鱼的香味和松枝燃烧后的香气吹到了年轻男女的脸上。 蔡红花舔了舔丰润的嘴唇,望着那两串烤鱼轻声问道:“你经常烤鱼吃?” 陈羽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以前执行任务,若是有机会吃熟食,烤野味儿确实吃得多一些,看到鱼已经差不多熟了,他拿起松枝一端,将鱼递了过去。 蔡红花看了看外表焦黑的烤鱼,并没有伸手去接,有些不满的说道:“怎么不把鱼皮撕掉?” 陈羽闻言愣了愣,回了对方一个大白眼,说道:“我又不是你的手下...”随后他把松枝又往前递了递,问道:“你到底吃不吃?” 蔡红花撇了撇嘴,嘴唇动了动,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不过还是伸手接过了烤鱼。 举着松枝,她有些犯难的看了看插在上面冒着热气的烤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还有些烫的鱼皮,感受到指尖上传来的灼热感,漂亮的眉毛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陈羽倒是没想到这个吃香粗俗的土匪头子竟然还有些大小姐的架子,对看上去难以入眼的鱼皮竟然还有些嫌弃的样子,不过他也没多想,自顾自的开始撕自己手上那条鱼的鱼皮。 片刻后,当鱼皮差不多被撕干净了,刚想吃上一口,抬起头就看到对方依旧举着手里那条“黑鱼”一筹莫展,如青葱般的芊芊玉指似乎是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才能撕下那些黑如焦炭的鱼皮。 他有些无语,猜不出这个女人到底是嫌弃鱼皮太脏还是单纯习惯了饭来张口的生活,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手中的鱼递了过去。 蔡红花一看,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的接了过去,急不可耐的啃了一口,然后才把手中的“黑鱼”递了过去。 陈羽有些无奈的接过烤鱼,轻声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巡狩司的人,还敢吃我烤的鱼?” 蔡红花专心的啃着鱼肉,头都没抬,随口回了一句:“有何不敢,难道你还敢毒死我?” ...... 下毒自然是不可能下的,陈羽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该评价对方是胆大,还是心细,看着满嘴油光的蔡红花,他半开玩笑的问道:“你到底是爱吃烤鱼,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一下善意,告诉我这一次谈判的过程会愉快一些?”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蔡红花抬起头,古怪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她突然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据说你是个孤儿...你的父母都是死于战乱,不过那时候的你年纪尚幼,应该还未记事。” 话题毫无征兆的改变了,陈羽正撕着鱼皮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想到红花会竟然还调查过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世,下意识便望向了蔡红花,疑惑于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却见对方在吞下了口中的鱼肉之后,神色明显变冷了许多,又继续说道:“我同样是个孤儿,父母同样因战乱而死,但是不同的是,我那时已经记事了,不仅亲身体验过那种痛苦,还见到过更多类似的人间惨事...” 言语中带着很浓重的厌恶之情,陈羽更加诧异,他是第一次与蔡红花相见,毫无交情可言,却谈及了这种话题。 不过名震西荒的土匪头子肯定不会是一个傻白甜,面对巡狩司的人,不可能随口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更不可能轻易袒露心声,这些话明显是话里有话,他不禁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让你告诉巡狩司的那些大人们,不论是山河会还是姬怀远又或者项伯耀,我都不喜欢。”蔡红花一边吃着鱼,一边语气平淡的说着:“当然,讨厌归讨厌,我明白对于当权者来说,战争不可避免,所以我不会拖着整个红花会与大楚朝廷对抗,你们此番前来,想让红花会接受诏安并不是不能谈,不过有一个条件,一会你回去问问韩老鬼,他有没有足够的资格,若是没有,你们最好找一个有资格的人来与我谈。” “早有想法吗?”陈羽心中嘀咕着,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感觉这一次的谈判恐怕会出现一些变数和新的麻烦。 因为他在参与这次任务之前,便听韩玉林说过,多年来双方的谈判一直进展不顺,与蔡红花的个人意愿有很大的原因,对方虽然总是以局势或者红花会的存亡为理由推脱诏安的提议,但是在谈判过程中,每每提及收复黄石郡能带来如何如何的好处之时,任谁都能感受到这个女人毫不掩饰的不屑。 韩玉林曾经以为是因为朝廷开出的条件达不到蔡红花的心理预期,所以才会导致谈判进展不顺。 但是此刻,陈羽却认为事情似乎并非如此,蔡红花刚刚说的那些,直白的表现出对战争的反感,还表现出对大楚朝廷不存在丝毫的敬畏,甚至可能存在着些许敌意或者恨意,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沉默了片刻,便摇了摇头,开始继续撕鱼皮,同时淡淡的回了一句:“你的条件恐怕很离谱吧,韩大人这么多年来一直负责与你们商量诏安的事情,连他都做不了主,恐怕是要上报天听了。” 蔡红花随口答道:“差不多吧,反正韩老鬼那个家伙,肯定是不敢做主的。” 陈羽闻言眯了眯眼,平缓的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你直接说出来,我回去报与韩大人斟酌。” “我还以为你会立即起身去把韩老鬼找过来,没想到你竟然直接想要听我的条件...”蔡红花抬头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少年,笑着说道:“那既然如此,我便直接告诉你好了。” 第328章 条件2 蔡红花所提的条件并不多,只有一条,一句话就足以描述清楚,但就是这一句话,让陈羽愣住了,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虽然在听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但听完之后,却仍旧无法很好的控制住自己震惊的情绪。 沉默了片刻,陈羽呼出一口气,直直的看向忙着吃鱼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蔡红花,冷冷问道:“让朝廷昭告天下,把黄石郡作为封地赏赐给你...蔡大当家,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说笑吗?” 蔡红花低垂的脑袋摇了摇,几口将手中的烤鱼吃完,才抬起头望向了陈羽,四目相对,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 “我说过让你们找个有资格的人过来谈,比如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司正,或者某一位司使...” 陈羽再度陷入沉默,蔡红花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他实在想不通对方到底是自信,还是根本没打算接受诏安。 谁都知道朝廷收复黄石郡是为了彻底掌控这座边陲重镇,不论是为了恢复西域通商,还是为了恢复领土完整,又或者稳固西部边防。 在西征胜利之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定会安排最信任的人来管理黄石郡,怎么可能在赢得战争之后,把辛苦打回来的领土拱手送给一个土匪,让大楚的西部疆域仍旧处于无法完全掌控的状态。 陈羽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而蔡红花也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清冷的河边一时间只剩下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许久之后,确认了蔡红花没有任何改变条件的意思,陈羽站起身,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开。 ........ 夜很宁静,这座寨子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隐隐能听到四处传来的鼾声。 离开河边的陈羽直接回到了暂住的客房,找到了正在闲聊的韩玉林和朱瑾,把不久前的遭遇与蔡红花说过的那些话转述了出来。 在听完那个匪夷所思的条件之后,朱瑾拍着桌子怒骂出声,身为长期负责西荒情报的管事人,他比陈羽更加清楚诏安这件事的重要性,情绪自然更激动一些。 但出奇的是,负责这件事最久的韩玉林,却显得很平静,既没有气恼,也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仿佛这件事原本就该如此发展一般。 看到这一幕,陈羽略感诧异,虽然韩玉林平日里就是个稳重的人,但如今西征在即,蔡红花却提出这样一个离谱的条件,换做是谁都应该表现出一些情绪才对,不可能如此平静。 想到这里,他的脑中突然闪过蔡红花娇艳的脸庞,想起了那个女人在说出这个条件时的淡然模样,不禁出声道:“大人,难道朝廷早有准备?” 这一声疑问带着惊讶之情,声音也大了些,甚至隐隐盖住了朱瑾的骂声,引得朱瑾停住了继续骂街的行为,转回头看向了韩玉林,目光中同样带着不解与疑惑。 感受到二人的目光,韩玉林微微摇了摇头,深邃的双眼望向了窗外的黑幕,淡淡的回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姜大人此次来西川,确实带着与诏安有关的任务,我想司正大人恐怕早就悄悄介入到诏安这件事情中来了,所以对这一次谈判,姜大人之前特意叮嘱过我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眼前这种情况。” “司使大人在西川?”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朱瑾愣住了,随即怒意逐渐消散,上扬的眉头与眼角耷了下来。 陈羽也感到有些无语,他不知道姜元英还担负着这样的任务。 想来若不是那位大人这几天突然不知去了哪里,这一次谈判应该就不是韩玉林带队了。 沉默了片刻,他看向韩玉林,轻声问道:“那接下来…” “自然是报上去…”韩玉林收回目光,转回头看向了朱瑾,说道:“朱总领,你跑一趟吧,回郡城把这件事告诉衍林,他知道如何通知姜大人。” 朱瑾叹了口气,拱手应命,当即便离开了寨子,钻进了那片密林踏上了归途。 ....... 朱瑾走后,陈羽坐在了韩玉林的对面,看着面前凝神思考的上司,轻声问道:“大人,红花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坐地起价,是不是太过愚蠢了一些,朝廷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条件?” “愚蠢说不上,只是野心大了点吧...”韩玉林若有所思的回道:“这群家伙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他们囤积的粮食,据我所知足以支撑十万人的军队吃上几年,况且你也看到他们是如何种田的了,在这片密林之中栽种出的粮食,产量要比外面略高,所以不论是战时,还是在顺利收复西荒之后,红花会对于朝廷的价值都是很高的。” 陈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红花会这群特殊的土匪,与一百零八好汉所在的山寨不同,他们不擅长战斗,而是擅长农耕。 民以食为天,现如今的大楚刚刚能让大多数百姓吃饱肚子,离国富民强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在红花会表现出愿意接受诏安的态度之后,对这群可以产出大量粮食的家伙,恐怕就算条件如此离谱,上面的大人物也会慎重衡量一下。 沉默了片刻,陈羽看着仍在思索的韩玉林,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照大人这么说,朝廷很有可能会接受红花会的条件,而且不会把他们当做炮灰用掉。” “也许吧,如果答应了红花会的条件,西征胜利之后,最大的坏处只不过是让赤虎军继续耗在大楚西部,无法随意调动,这并不算特别大的麻烦,不过...”韩玉林喃喃说道,但是说了半截,他回过神儿疑惑的看了一眼陈羽,问道:“你小子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身为一个穿越者,此时的陈羽从心底里仍旧把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自然不会关心天下大势,只会关心天下大势的走向会如何影响到自己正在进行中的布局,他挠着头说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朝廷答应了红花会的条件,利大于弊...” 韩玉林眯着眼看了看面前恭敬中带着拘谨的陈羽,随后失笑道:“你这小子装模作样的,这会心里是不是在想,如果红花会顺利接受诏安,李清澜那个小丫头就能保下来了,而且西征若是大胜,日后这群土匪一旦成了西荒的掌控者,你的那支商队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小子确实有这样的私心。”陈羽笑了笑,并没有否认,而韩玉林同样没有责怪什么,只是笑着说道:“目标明确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努力修炼吧,巡狩司可没有八品以下的总领,也没有九品以下的镇抚使。” 第329章 坏消息 拳头硬不代表能解决问题,但是很多时候,拳头不够硬的话,往往连解决问题的资格都没有。 特别是对于总是在暗中行事的暗探来说,强大的武力显得尤为重要。 自从获得功法之后,陈羽几乎将所有的空闲时间全部用来修炼了,但是修炼这种事,没有捷径,也取不得巧。 虽然自己一直很刻苦,但是相较于七品境武者,单从力道与速度来说,还有着一定的差距,这意味着不论是肉体还是骨骼,还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吸收元气进行滋养,而在这个过程中,还需要不断的让丹田内的元气更加充盈,满足这些条件,才有可能达到七品境。 他心知这事急不来,自然接不住这个话题,于是无奈的笑了笑,又开口问道:“姜大人若是得到消息,应该会亲自来这里面见蔡红花吧?” 闻言,韩玉林的眼神闪烁,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回道:“虽然不知道司正大人之前与红花会交流过什么,但是蔡红花显然已经猜到,或者认定了一些事情,不然不会直接说出要与司正或者司使谈判的要求。”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道:“想来姜大人若是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谈判会变得很麻烦...” 陈羽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若是姜元英亲来,显然意味着朝廷是愿意接受红花会这个条件的,但是为了让这个极不合理的条件尽可能让大楚朝廷少吃一些亏,在谈判过程中势必会在很多细节问题上产生分歧。 他想了想,出声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在姜大人到来之前,再与蔡红花见上一面?” “没必要了...”韩玉林淡淡回道:“如今这个局面,恐怕除了司正大人之外,只有得了命令的姜大人知道该如何对应,咱们就没必要做一些无用功了,安心等着便好...” 说完这句话,韩玉林神色变得有些茫然,似乎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他站起身走出了小木屋,如闲逛一般走向远处,登上了那道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掉的围墙,望着四周无尽的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二日一早,陈羽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韩玉林并不在,他走出小木屋,眯着眼向远处的围墙望了望,发现那位大人仍旧伫立在高墙之上,形单影只。 西征事关重大,通过巡狩司最近一系列的行动,陈羽隐隐已经猜到,对于大楚朝廷来说,发动这场战争的意义,比起解决掉山河会这个隐患,要重要无数倍。 而作为一郡之中最大的特务头子,突然发现在诏安这个对西征无比重要的任务中,突然出了一件自己不太清楚而且完全无法掌控的事,心有不安才是正常。 这似乎在印证着,身份高的人往往有很多秘密,而秘密多的人,心事同样会很多。 没再去想韩玉林为何忧愁,陈羽转身离开,再次去了小河边。 虽然韩玉林说过,在姜元英到达之前没有必要再见蔡红花,不过见那个女人,未必非要谈诏安这件事。 到了河边,河滩上的火堆早已熄灭,河中间的冰窟窿也重新凝结出薄薄的冰层,而那道火红色的倩影,自然也不可能在。 陈羽从四周又拾了些干燥的树枝,重新点燃了火堆,然后又砸碎冰面抓了几条鲢鱼,便坐在火堆旁开始烤鱼。 不过这一次,鲜美的烤鱼并没有吸引来那个娇艳如花的女子,于是那几条肥鱼全部进了陈羽的肚子,他也在专注的修炼之中度过了一天,直到太阳偏西,寨子中传来一阵喧闹。 喧闹声很是嘈杂,这几日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而且其中不乏怒骂之言,陈羽停止了运功,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已经充满了凝重。 因为他已经隐隐听到了在叫骂声之中夹杂着“金山寨”、“王八蛋”、“和他们拼了”这种极其不好的词句。 ....... 当陈羽跑到寨子大门附近的那片空地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红花会的会众,其中大部分陈羽这几日都见过,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些农夫,平日里脸上最常见的表情就是憨直的笑容,可如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怒,而且嘴里说的都是要与金山寨拼命的话题。 看到韩玉林正站在不远处,脸色不太好看,连这位总是云淡风轻的九品高手都出现如此表情,令陈羽心中一惊,快步走了过去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乐言出事了...” “乐言?”这个名字让陈羽想起了带自己来到这个寨子的那个中年男人,他皱了皱眉,问道:“他不是负责红花会周边防务吗?” 韩玉林点点头,又抬手指了指,说道:“那个逃回来的家伙说,乐言带队剿灭周边偷袭巡逻队的敌人,结果遭了埋伏,只有他一人突出重围回来报信。”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陈羽这才注意到人群中间,有一个披头撒发、浑身血渍的男人仰倒在别人怀中,看那苍白的脸色,应该受了不轻的伤。 他的心中涌起了不好的感觉,按照之前朱瑾的介绍,这座寨子虽然是红花会最外围的寨子之一,但是毕竟处于红花会掌控,周边的密林中始终潜藏着大量的巡逻人员。 这一次既然是乐言带队出去剿灭敌人,很显然是从那两个活口嘴里问出了什么,才会做出如此选择,按照这样的逻辑,这次行动应该是围剿之势,怎么可能在自家地盘遭了伏击。 除非,周边的巡逻队已经被金山寨的人清除的所剩无几,又或者,敌人数量比巡逻队的人更多,通过绝对的人数优势反而形成了反包围的形势。 想到这些,陈羽心头一沉,刚想上前找人询问,余光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已经飘然而至,如一片花瓣轻盈的落在人群之侧。 ....... “大当家!” “大当家怎么在此!” 这些身份不高的红花会会众显然并不知道蔡红花在这座寨子,看清那道身影之后,纷纷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而那个倒在旁人怀中报信之人,在听到这些呼声的瞬间,原本奄奄一息的他猛然挣扎着坐起身来,被乱发遮掩而且满是血痕的苍白面庞涌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嘶哑着喊道:“大当家?大当家在这里?” 蔡红花歪头透过人群缝隙看了一眼那个想要起身的重伤员,皱着眉头向前走去,而人群赶忙让出了一条通道。 还未走两步,那男子已经在旁人的搀扶下跪坐在地上,看清了来人确实是蔡红花,他撕扯着嗓子焦急的喊道:“大当家快走,这里已经被包围了!” 第330章 危机 这句话之前显然不曾提起过,所以在那个汉子如回光返照一般大喊出这句话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的表情。 这座寨子周边的田地虽然是几片林中田地中最小的一块,但是也有万亩之巨,若是想在周围的密林对如此庞大的空地形成包围,那得动用多少人才能做到。 蔡红花目光一凝,没有管旁人的反应,身形一闪就到了汉子身前,蹲下身子扫视了一眼,当发现对方腰部和左胸各插着一支被截断的箭矢后,便知道此人必死无疑。 她的眉头皱的更紧,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压着嗓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接下来得的事情发展并不如电影剧情那般凑巧,重伤的汉子显然是因为情绪激动牵动了伤势,只是咬字不清的嘶嚎了几声快跑之后,口鼻之中就开始不断的涌出鲜血,身子抽搐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人死了,留下了一堆疑问,蔡红花伸手探了探对方颈部脉搏,便一脸肃然的站起身,低声说了一句:“尸身妥善放置,事后厚葬。” 此时的她不再有娇俏可人的样子,而是显示出了一个掌控着十数万人庞大势力主人该有的气势,平静的扫视了一圈明显有些惊惶的众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情况还不明了,莫要自乱阵脚...”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看向人群中一个面容刚毅的汉子,又道:“点燃烟火示警,召回还在田里的弟兄们,然后...” ....... 随着有条不紊的命令一条条从蔡红花口中传出,那些完全不似武夫的红花会会众们行动了起来,有的人,去库房抱出了燃烟所需的干柴、湿柴与油脂之类的东西;有的人,携带了哨箭,跑出了寨子,应该是去打探周边的情况;有的人,从另外的库房里取出大量的弓矢,其中还有几十架劲弩,看外观应该是叛军的制式劲弩... 不过这个时候,韩玉林并没有在意蔡红花对手下安排的那些事情,如果这座寨子真的已经被敌人包围,那仅凭寨子里这点人,不论做什么恐怕都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楚周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他转过身足尖一点,几个闪身就已经到了围墙之上,陈羽自然也想到了这些,紧跟着追了上去。 站在高墙之上,举目远望,只能看到一些还不知情的农夫仍在光秃秃的田垄上抛洒牛粪,几个跑出寨子查看情况的汉子已经散开,各自向四面八方奔去,显然是要确定这里是否真的被包围了。 而更远的地方,就是那片黑黢黢的密林,那里似乎如往常一般安静,从这里望去,看不到危险,也看不出危险... 但是那个汉子拼了性命带回来的消息没有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所以二人心里都明白,如今那片密林之中,所隐藏的恐怕已经不再是红花会的巡逻队,而是妄图袭击这座寨子的敌人。 片刻后,一阵香风从身后吹来,蔡红花也来到了围墙之上。 陈羽转过身,看了对方一眼,便转头看向那些正忙着点燃烟火的农家汉子,随后又抬头看了看正在释放最后余晖的夕阳,轻声问道:“烟火还来得及吗?” “夜黑了还有天灯...” 蔡红花不暇思索的回了一句,话音未落,一声叹息传来,韩玉林转头望来,问道:“若是敌人真的包围了这里,恐怕你们前来支援的人,也早在他们的算计之内,短时间内很难赶到这里。”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密林,又道:“我们要做好自救的准备,眼下并没有敌人出密林,也许是在等待天黑,也许是在聚集人手,这周边的情况,蔡大当家可有预估,还请如实相告...” 蔡红花看了看远处密林与田地相接的位置,冰冷的话语传了出来:“这座外围寨子本就是缓冲之地,随时可以抛弃,也随时可以抢回来,周边并没有太多巡逻人员,大概有二百余人,不过盘龙寨那个活口招出了一些东西,乐言便带了二百个弟兄进了林子...” “也就是说,这两日在周边的密林,至少有四百多个红花会的巡逻人员,但是目前只有一个人冒死逃回了这里...”韩玉林的脸色更加阴沉,相对于将这片田地围起来的庞大密林,四百个人如沧海一粟,不过这些人本就是巡逻人员,有很多手段可以在危急时刻发出警示,为同伴示警,但是直到现在,待在这座寨子中的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能让这么多巡逻人员发不出任何警示,这根本不是单单靠人数能处理好的,他看着蔡红花,冷冷说道:“这一次金山寨的目的似乎很明确,恐怕高手全部都出动了。” 蔡红花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望着那些逐渐向密林靠近的探路之人,美眸之中带着些担忧。 沉默了片刻,她收回目光,双眸中的担忧已经变作冷意看向了韩玉林,问道:“你们来的时候身份暴露了吧?” “这个时候,蔡大当家难道认为是因为我巡狩司的原因才会造成这种局面吗?”韩玉林眯了眯眼,冷冷回道:“不会有土匪为了对付我们如此兴师动众,他们承受不起惹怒朝廷的后果。” 蔡红花看着韩玉林的目光依旧冷冽,她很笃定金山寨这一次大举围攻这座毫无价值的寨子,绝对不是因为自己。 因为她悄悄来到这里,多少有些阴差阳错的原因,所以直至昨日现身之前,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堂堂红花会的大当家,会出现在这个最容易受到攻击的缓冲之地。 虽然韩玉林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金山寨的身份如今已经暴露,对于那群披着土匪身份的反贼来说,在这个档口围杀一名巡狩司的高官,算得上一箭多雕。 ....... 墙头上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很太和谐,在这种时候争执这种问题无疑是很愚蠢的,陈羽有些无语,蔡红花此刻的表现到底是因为过于年轻沉不住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程度不明的危险到来之前,双方如果继续这个话题,除了令人心生芥蒂之外屁用都没,于是他轻声说道:“那几个探路的弟兄已经靠近密林了,我觉得咱们还是把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吧。” 第331章 逃亡1 密林的边缘,繁密的枝叶吸收了余晖之中所有的光华,这里一片漆黑,数不清的人影隐没于此,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拿在手中的兵刃,也被藏于树后或者身后,没有露出一丝反光。 “老大,那些探子过来了...”一道瘦小的黑影小声汇报着,在他身前,一道壮硕的黑影手拄开山斧,闪着阴冷光芒的双眼看了看逐渐靠近的黑点,随后又转头看了看远处寨子中那一股冲天的黑烟。 “老子看得见!” 带着愤怒的骂声夹杂着一声脆响,那个瘦小的黑影已经被扇倒在地,壮硕的黑影打完人之后浑身微颤,似乎很是恼怒,抬起脚又在那倒霉的家伙身上踩了几脚,嘴里还不停骂着:“一群废物,都是废物!” ...... 这里都是金山寨的人,动手的人自然是金山寨的大当家,那个以凶狠、霸道闻名西荒的金大牙。 一通发泄之后,他再次看向了远处越来越黑的浓烟,心头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是一场不容有失的围杀,身为山河会安插在西荒的主事人,金大牙已经收到上层传达的密令,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赔掉整个金山寨,也要杀掉蔡红花,让红花会因为群龙无首从而陷入短暂的混乱,打乱大楚朝廷的诏安计划。 所以这一次,他动用了大量的人手和多年来秘密拉拢的所有山寨,六品以上的高手几乎倾巢而出,在准确的情报和不断的袭扰下,终于将蔡红花堵在了这个最容易攻下的小寨子。 眼看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必杀之局即将成型,但是手下偏偏不争气,在围杀巡逻队这个最关键的步骤时漏掉了一个装死的家伙,让那个女人有了警觉。 此刻,金大牙并不是担心自己带来的人手无法攻下那座不堪一击的小寨子,只是自己的人手还没能彻底铺开,以那个寨子为中心的包围圈还缺几个角,以蔡红花的身手,一旦发现包围圈有漏洞,肯定会选择从最薄弱的地方突围,如果让那个女人逃进了密林,再想追杀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不过,围杀计划虽然出现了纰漏,金大牙却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黑烟代表着红花会规格最高的求援信号,若是天再黑一点,那个寨子里肯定会放出天灯,到了那个时候,方圆百里内的红花会会众立即就会知道,自己的老大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势必会疯狂的赶来支援。 而且,昨日夜里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还放走了巡狩司的朱瑾,说不准到了明日早晨,巡狩司的高手也会出现在这片密林。 最多只有一夜时间,再晚的话,若是被红花会赶来支援的人咬住,又惊动了巡狩司和赤虎军,腹背受敌被包围的人可能就会变成自己了。 金大牙迅速做出了判断,虽然上面有命令,但是他可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次未必能成的诏安谈判,就葬送掉多年来辛苦积攒下来的家底。 沉默了片刻,他大手一挥,下达了命令:“不能再等了,点燃火把,通知弟兄们动手!” ........ ........ 另一边的围墙之上,蔡红花选择了沉默,如那个好看的小子所说,这个时候确实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那几个探路的弟兄身上,她转头看向了那几个逐渐向密林靠近的小黑点,希望那些人能带来一些好的消息。 可看了没多久,东边的那片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团火光,如一盏明灯在黑暗中摇曳,很快,四面八方都亮起了火光。 那些火光肯定都是火把,但是一个火把代表的却肯定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 蔡红花深知土匪们互相传递消息的方式,眯着眼环视了一圈周围椭圆形的密林,发现在一些地方火把与火把的间距还比较大,但是在心中思忖了片刻,她却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是要动手的意思吧,不过看样子,包围圈应该还没形成,我们还有机会...” 略微耳熟且年轻的声音传来,蔡红花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又转身看向围墙下正在领取武器的百余名手下,冷冷的回道:“你们确实还有生机,但是我的这些手下,恐怕就没活路了。”说完,她跳下了围墙,向着寨子中一间大屋冲去。 陈羽诧异的望了一眼那道红色的身影,有些猜不透在这种时候,蔡红花为何还要返回寨子内,不过他无心多想,转回头又看向了远处的密林。 此时,密林中已经出现大量的敌人,但凡之前亮起火把的十余个方位,每个地方至少都有数百人举着各式兵刃从黑暗中冲出,大眼一看,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敌人加起来至少也有数千人。 他眯着眼观察了片刻,轻声说道:“东边、南边、西南边都有多处薄弱点...” 一旁的韩玉林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出声道:“我们若是现在立即突围,以你的修为和目前的身体状况,有五成的机会活下来。” “五成...”陈羽嘀咕了一声,望着正在缓缓闭合的包围圈,猛一咬牙,刚想询问突围可有计划,却见韩玉林已经跃出了围墙,而他的耳边,也传来了一句话:“我会向东南方向薄弱处突围,尽可能吸引更多的敌人,你找准机会从南边找一处地方突围,活下来几率会大一些...” 声音越来越轻,等一句话说完,韩玉林已经在百余步之外的地方,急速冲向东南方向。 ........ 韩玉林无疑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断,如今这种情况,以他九品境的高绝修为,若是带着陈羽突围,反而会束手束脚,只有单枪匹马的冲进敌群,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自身的武力优势。 看到如此理智的选择,陈羽张了张嘴,最终有些呆滞的又闭上了嘴,以自己六品境修为,而且身上还带着伤,确实是个累赘。 “走的倒是干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决绝,完全没有因为蔡红花或者自己而产生丝毫的迟疑。 摸了摸怀中的肉干和金疮药,又清点了一下身上的装备,飞刀还剩下十九柄,而硬皮袋子中的铁蒺藜还剩足足二百颗,这些小东西,在逃跑的时候也许能救自己的命。 检查完毕,他的目光变得坚毅,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也许是一场生死难料的逃亡。 第332章 逃亡2 寒风吹过面庞,掠过心底,陈羽死死的望着南方,那里至少有数百个敌人,密集的人影正在逐渐散开,如一张缓缓张开的大网。 握着刀柄的手有些凉,心里也有些凉。 此刻,他不知道那个超级保镖有没有跟着自己,而且对于能否冲破那张网,心中也毫无底气。 ...... “韩老鬼走了?”声音由远及近,发现蔡红花又回到围墙之上,陈羽松开了刀柄,转身望了过去。 此时的蔡红花不再红艳如花,而是换了一身黑色短衫,背后背着一个宽大的箭筒,其中塞满了箭矢,陈羽下意识的向下瞥了一眼,看到了对方手中那一柄乌黑发亮的长弓,弓身似乎是纯金属打造的,弓背两端似乎也被开过刃,所以才会泛着一丝光亮。 他疑惑的收回目光,看着对方深邃而平静的双眼问道:“蔡大当家这是准备死守寨子等待援兵?” 蔡红花没有接话,看了一眼远方急速冲向东南方的那道黑影,反问道:“你不跟着那老家伙一起突围?” “分头突围。”陈羽摇了摇头,再次看向了南边,低声喃喃道:“留在这里必死无疑,突围才有一线生机...” 蔡红花冷笑一声:“那你留在这里作甚,还不随着你的上司一起突围逃命?” 陈羽突然转过头,说道:“寨子居中,若是选择从南边薄弱处最多的方向突围,大概要突袭四、五里地才能钻进密林,而按照敌人合围的速度,用不了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能形成初步的包围,到了那时候,突围的难度会大大增加,若是我们此刻立即冲出去,速度够快的话,勉强有机会在包围圈上撕开一个口子。” 顿了顿,他看了看仍旧没有丝毫突围打算的蔡红花,继续说道:“但是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候,蔡大当家却有闲心站在这里与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巡探聊闲话,让我觉得也许跟着你活下去的机会更大一些。” 蔡红花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冷冷说道:“红花会现在可不属于大楚朝廷,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会花费工夫保住你的命?” “我死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但是我活着,可能对你有好处。” 这个理由就像是空头支票,完全是一句废话,蔡红花冷笑一声,根本没兴趣接话,而是转头看向了已经冲入敌群大杀四方的韩玉林。 可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就变得如寒冰一般。 ........ 远处,韩玉林就像一只锋利的矛,毫无阻碍的戳进了一块破布,瞬间就把那一片薄弱处的敌人杀得屁滚尿流,只用了十余息的工夫,就在包围圈上撕开一个破洞。 似乎是为了给陈羽营造逃跑的机会,他在敌群中肆意的屠杀着周围意图阻拦的那些土匪,凭借高绝的修为如入无人之境。 蔡红花看得真切,周边其他方位合围而来的土匪完全没有支援同伙的意思,反而绕过了韩玉林,继续向寨子围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不是韩老鬼...”蔡红花小声嘀咕着,旋即转头瞪着陈羽问道:“朱瑾是不是内奸!?” 陈羽皱着眉回道:“难道你真的认为这群土匪是为了围杀韩大人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蔡红花阴寒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动用数千人围住这里,毫无声息的灭掉我的巡逻队,可不是一件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你可知道,我来到这里是巧合,根本没有人知道,连我的亲信都不知道,如今他们没有围杀韩玉林而是直奔山寨,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陈羽愣住了,那些土匪目的如此明确的包围这个只有百余人驻守的外围寨子,所图的自然是蔡红花,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此刻他突然得知,在昨日夜里吃鱼之前,根本不应该有人知道蔡红花所在的位置,那这件事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陈羽与朱瑾并不熟悉,那个喜欢教训人的爽朗汉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根本不了解,他飞快的在脑中回忆着一路而来所发生过的事情,想来想去也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沉默了许久,陈羽凝重的看向面前已经满脸杀气的女子,沉声说道:“这个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但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们得先活下来,才有可能查清真相。”说到这里,直直的看着对方冰冷的双眸,平缓的说道:“我希望你有后手,能让我们活下去!” 蔡红花眯了眯眼:“你觉得在这个时候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而且还带着你逃命?” “在这种局面下,如果我被困在寨子里却没有死,那无疑证明我就是内奸,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多方势力都不会放过我,若这场袭杀真的是我策划的,我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陈羽保持着冷静,语速很快的说道:“当然,仅仅靠这几句话,我肯定无法说服你信任我,但若是你带着我逃走,我的命就在你的手中,而我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好好想一想这次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想办法抓到那个泄露你行踪的家伙。” 说完之后,陈羽便闭口不言,极力保持着平静,脑中飞快的想着蔡红花在听完这些话之后可能会产生的反应,以及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个明显留着后手的土匪头子愿意在逃命的时候带上自己。 而蔡红花却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十分干脆的回了一句:“把你留在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死了,算是你巡狩司还了我红花会一条命,如果你活着,相信我,你绝对不可能再走出这一片松林!” 对方不暇思索就拒绝了自己,陈羽的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黯然,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韩玉林已经不知去向,那位曾经答应帮忙拖延的上司,显然在发现自己并没有突围之后,很干脆的独自撤离了。 远处包围圈基本已经成型,四周那黑压压的土匪已经距离寨子只有千余步,在这个时候,就算再想突围,以自己这点修为显然是做不到了。 第333章 逃亡3 寨子中仅有的百余名红花会会众已经拿着各自的弓矢与强弩,分散站在墙头之上,很多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狰狞,细密的汗珠出现在他们的额头和鼻尖,甚至有一些人的身体一直在不自觉的颤抖,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紧张与恐惧。 可即便如此,仍能从这百余人坚定的目光中感受到那份决绝,很显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 陈羽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这一会功夫,外间田垄上的敌人又突进了数百步的距离,已经彻底形成了合围之势。 他不知道那一圈密不透风的人墙到底有三千还是五千的敌人,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就算以蔡红花八品境的修为,也不可能从正面突围出去了。 虽然猜不出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有着怎样的打算,但是陈羽相信,对方绝对不是一个有机会的时候不逃,偏偏要陪着手下坐以待毙的迂腐之人,因为在西荒这种鬼地方,这样的人早就死绝了。 他看向平静中带着十足杀意的蔡红花,继续用言语表述着自己的价值:“若是想查出来这一次的事情是否因为巡狩司内部出现内奸所致,你需要我的帮忙。” 蔡红花依然并没回话,她此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个年轻的暗探,但是对方说的话没错,想要弄清楚巡狩司是不是存在内奸想要暗算自己,并且破坏诏安谈判,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查得出来,这种内查的事情,只有巡狩司内部的人才能做到。 而相比已经离开险境的朱瑾和韩玉林,这个被困在寨子里的小巡探似乎更值得相信一些。 她呼出一口气,又看了看求生欲十足的陈羽,便转头看向了逐渐逼近的人海,然后从背后拔出一支乌木黑羽,甚至连箭镞都是乌黑色的箭矢,搭箭开弓一气呵成。 ....... 随着弓弦的一声脆响,一条黑线一闪而逝,陈羽下意识随着黑线飞射的轨迹望了过去,只看见远方急奔中的敌人,已经有人中箭倒地。 不是一人,而是三人,那支锋锐且力道奇大的箭矢直接穿透了两个敌人,然后刺进了第三个敌人的胸口,才停了下来。 他感到震惊,虽然知道蔡红花善用弓箭,却没想到射出去的这支箭矢,威力看上去比劲弩更加离谱,三四百步距离之外竟然仍然有如此惊人的杀伤力。 紧接着,“嘣嘣嘣嘣”的脆响不断传来,一支接一支的箭矢呼啸而出,远处不断有敌人中箭倒地,很快就有几十个敌人变成了尸体。 但是,如此恐怖的远程杀伤却没有丝毫的震慑效果,那些冲来的土匪反而如打了鸡血一般,挥舞着兵刃,更加勇猛的冲了上来。 土匪中不断的有人中箭倒毙,但是距离寨子也越来越近,等他们冲到大约二百余步之外的距离时,所有在围墙之上的红花会会众们纷纷拿起了手中的弓矢与劲弩,展开了攻击。 稀稀疏疏的箭矢不断的飞出了墙头,飞向了敌人,而敌人那边,同样有人射出了箭矢,但就在这个时候,蔡红花却突然停止了射箭的举动,偏头对陈羽小声说了一句:“随我来。”然后便纵身跃下了围墙,向着寨子中木屋聚集的方向跑去。 陈羽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蔡红花之前之所以那么远就展开了攻击,其实目的是为了让敌人知道,红花会的大当家就在这座寨子之内,此刻既然离开墙头,显然是目的已经达到。 他急忙跟着跳下了围墙,跟上了那道曼妙矫健的黑色背影。 二人一路跑到寨子西南边,进了一间不起眼的木屋,蔡红花冲进里间掀开了床榻旁铺着的一张兽皮,又掀开了一块木板,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入口,随后指着洞口冷声说道:“快,钻进去,我们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陈羽低头看了一眼地洞,心想果然如此,二话不说便钻了进去,他知道时间紧迫。 敌人知道蔡红花在寨子里,一定会全力进攻,仅凭围墙上那么一点人,根本不可能拖住敌人太久,一旦寨子被攻破,他们找不到目标一定会在寨子内大肆搜索,若是在爬出地洞之前就被那些家伙找到这一处入口,就麻烦了。 地道内漆黑一片,一钻进去,就感到一阵气闷,一股古怪的味道夹杂着浓重的土腥味钻进了鼻孔,他不禁皱了皱眉,空气质量这么差,这条地道恐怕很长。 ...... 沿着狭窄的通道匍匐爬行了不知多久,陈羽突然感觉四周似乎宽敞了一些,手臂也碰到了硬物,通道似乎到了尽头,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发现头顶上果然是空的,便弓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清了身周的情况,四周的通道比之前要宽敞不少,勉强能让人从趴伏的姿势直立起来,头顶上约莫五六尺的位置,似乎是一块木板。 陈羽熄灭了火折子塞进怀中,弓着腰站了起来,侧耳倾听了一阵,确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之后,双手摸准靠近木板两端的位置向上一推。 随着木板被推开,少量大小不一的土块迎面砸在了脸上,他晃了晃脑袋,甩掉了尘土,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了洞口之外那深灰的天幕,也听到了不太清晰的叫喊声。 声音模糊不清,这个出口的位置显然距离寨子挺远,陈羽心头一喜,双手扒住洞口向上一跃,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危险便迅速爬了出来,随后立即伏在地上,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两三里地之外的寨子已经火光冲天,那些土匪显然还没有发现地道的入口,所以那一圈用人围出来的包围圈依旧存在。 看到这一幕,陈羽回头看了看身后一里地外的密林,呼出一口气,心中稍安。 片刻后,蔡红花也从洞口跃了出来,单膝跪在地上看了一眼很快就会烧成灰烬的寨子,双眼中寒芒闪动,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无标题章 烈火如日,将周遭照得犹如白昼,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不时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响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惨叫。 金大牙扛着开山斧,脸上的横肉被气得不住抖动,令左脸上那一道长长的疤痕如一条不断扭动的蜈蚣,看上去狰狞无比。 不久之前,在看到那些威力骇人的箭矢不断收割手下生命的时候,他的心中是喜悦的,那个一直想要除之后快的女人,果然被困在了这里。 在自己如此强大的攻势下,除非对方能长了翅膀飞出去,否则绝对是百死无生。 但此时此刻,这座不堪一击的寨子被毫不费力的攻了下来,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死了二三百个弟兄,这本是一场大捷,可那个女人却如同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看着眼前已经被彻底点燃的寨子,金大牙相信根本不可能有活物能在这样的大火中藏身,他突然间明白了,那个女人不是长了翅膀飞走了,而是打了地洞逃走了。 挖地洞当逃命的底牌本就是土匪惯用的手段,这并不稀奇,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在这片用于耕种的田垄之下,红花会竟然能挖出一条地道。 他一把抓住身旁一个下属的衣领,怒吼道:“给林子里布防的弟兄们发信号,无论如何都要堵住那个该死的娘们儿!” 刚把吓得战战兢兢的下属放开,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长袍,完全不似土匪的男子。 这男子不论是穿着还是长相都颇为斯文,正是金山寨地位仅次于金大牙的三当家,张永年。 只见他将手中的两柄短刀往后腰一插,语气平缓的说道:“大哥,西面咱们为了应对红花会的支援安排了大量的伏兵,北面是绝地,南面是咱们的地盘,那娘们儿精明的很,若是逃走,最好的选择就是东边,那边巡狩司的探子多,也容易获得赤虎军的支援。” 金大牙眯着眼看了看北方,又转头看了看东边,大手一挥:“我们往东边追!” ............. 黑暗中,一男一女并肩奔行,沉默的穿梭于密林之间。 自从在地道出口处,蔡红花用一种绕口的语言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之后,就没再开过口。 突然,她转过头看向了陈羽,冷声说道:“既然已经逃了出来,就没必要跟着我了。”说着抬手一指,又道:“往那个方向,绕过几个小寨子,就能回到西川郡。” 陈羽看了一眼对方手指的方向,知道那边是东边,确实能回到西川境内,他诧异的问了一句:“这么轻易就放了我?” “那不然呢,跟着我回红花会,你能抓到内奸?”蔡红花反问了一句。 陈羽摇了摇头,跟着蔡红花恐怕是无法获得什么对找内奸有帮助的线索。 虽然此刻他确实想离开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煞气的丽人,可惜离不开啊... 回想起来的时候,朱瑾东拐西绕才安然度过的那一段漫长路途,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做到那样。 沉默了许久,才小声的回了一句:“我不认路啊,不跟着你,我怕是会走到敌人的老窝里去。” 闻言,蔡红花愣了一下,直直的看着身边一脸无奈的陈羽,似乎要把人看穿,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认路就敢进林子,你小子可真是个勇敢的人....” 不过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了几声尖锐的哨声。 闻声,蔡红花神色一肃,停下脚步将手中的铁胎弓斜挎在身上,随后纵身一跃跃向了身侧一棵粗壮的松树。 在靠近松树的瞬间,足尖一点树干,借力又跃向附近的另一棵松树,反复几次借力便站在了几丈高的粗枝上。 过了片刻,她跳了下来,压低声音严肃的说道:“他们追过来了,而且林子里显然还有布置…” …… …… 密林中的黑暗深邃无尽,似乎能吞噬一切,慢慢的,林间刮起了一阵风,呜呜咽咽的,好像有人在哭,又好像有人在笑,不时还能隐隐听到奇怪的鸟叫声。 自从第一次听到这种类似于传信的“鸟叫声”,蔡红花就一直在改变奔行的方向,几乎每次听到“鸟叫声”,她就会根据声音的远近去判断接下来是直着跑,还是调整方向接着跑。 如此频繁的改变方向显然是为了避开敌人,只不过,方向被几经改变之后,陈羽发现此刻奔行的方向已经不是向着东南方了,而是向着西南方。 那个方向,继续往前的话,应该会一头扎进金山寨的势力范围。 这一点,身为西荒原住民的蔡红花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肯定是有意为之。 …… 极远之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跑在前面得蔡红花止住脚步,再次跃上了树梢。 陈羽走到那棵树下,从怀中掏出一块肉干。 已经持续跑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得抓紧难得的机会,补充一些能量。 当他嚼着梆硬的肉干,趁机四处观望的时候,才发现在身后呈扇形的方向内,至少有几十个或大或小的光点在不断的移动,而移动的方向,几乎都是偏向东方。 “怪不得要王贼窝里钻…”陈羽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此时他自然是看懂了蔡红花的心思,也猜到了金山寨那群土匪的心思。 将肉干咽进肚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他抬起头看着仍然站在树梢上查探情况的那道黑影,心中突感疑惑。 对方这一次观察情况,不仅站在了更高的地方,而且时间也着实久了些。 又过了一会,蔡红花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凑到陈羽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金山寨的内部空虚,巡逻队的人数量缩减了大半,只有三个人,我们去抓个‘舌头’。” “就对这一队动手?”陈羽指了指前方光点闪动的方向。 蔡红花点点头:“没错,周边没有其他巡逻队!” 陈羽嗯了一声,既然出现了巡逻队,意味着即将进入金山寨的地盘,按照朱瑾普及的常识,土匪地盘中往往会存在不少要命陷阱,确实需要抓个“舌头”,问问情况。 他从背后摸出两把飞刀,小声说道:“走在后面的两个我来解决,你速度快,治住领头的那个!” 第335章 林中镇 “嗖...” 轻啸声响起,锋利的黑羽箭迅疾如风,先后贯穿了两个巡逻土匪的脖颈,拉出一条血线,向着更远的地方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蔡红花已经从树后冲了出去,高挑的身影瞬间融入黑暗,当走在最前的小头目察觉情况有异,正要转头查看之时,她那只白玉般的手掌已经拍中了对方的脑袋。 头部骤然受到重击,一股强烈的震荡感传来,小头目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随着身体歪倒,手中的火把也脱手而出,只见蔡红花身形再度一闪,就已经稳稳的抓住了那只火把。 这一切太快,当打斗现场重归平静,黑暗中的火光依旧跳动着,远处看来,这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举着火光的人,已经变了。 ....... 待在树后的陈羽双臂有些僵硬,他看着向自己招手示意的俏丽女子,无语的摇了摇头,收起了手中握着的两柄飞刀,走了出来。 在制定好大概的抓捕计划后,蔡红花并未出言反对,但是当二人费了些功夫偷偷摸到这支巡逻队背后时,这个女人却毫无征兆的直接动手了。 走到近前,陈羽没有多说废话,从对方之前招手示意的样子,便可以肯定这是一早就做好的打算,动手抓人的事情她去做,而问话这种残忍的脏活,自然就是自己的。 低头看了一眼喉头冒血仍在抽搐的两个土匪,陈羽抬脚便踩断了二人的脖子,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确定人已经死透了,才弯下腰从那个晕倒的小头目身上撕下几根布条揉成一团堵住了对方的嘴,又撕下几根布条拧成一缕将其双手、双脚捆住。 做好这些准备,陈羽用膝盖顶住小头目的腹部,揪住衣领把人揪了起来,然后几个重重巴掌打了上去,硬是把这个家伙打醒了过来。 看到那双缓缓睁开满是茫然的眼睛,他一句话都没问,直接捏住对方的一截手指,猛的一折。 咔吧一声,一根指骨被折断了,剧烈的痛感直冲脑门,小头目瞳孔骤然放大,身子不自觉的扭动起来,喉咙中发出呜呜呜的低吼。 但是紧接着又是咔吧一声,又一根指骨被折断了,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直到折断了对方右手所有的指头,陈羽才把人丢在了地上,随后阴冷的说道:“给你十息缓缓劲儿,我会给你机会回答几个问题,若是我高兴了,会放了你,若是我勉强满意,会一刀砍了你,若是我很不满意,会让你后悔被生下来。” ....... ....... 这个小头目只是一个普通的土匪,既没有骨气也没有节操,被不由分说的折磨了一番,早就怂了。 而且在看清楚旁边站着的持弓女子是蔡红花之后,身为金山寨的盟友,更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不过,这个小头目虽然是有问必答,问询却依旧很不顺利,因为这家伙根本就不是金山寨的巡逻队,甚至不是金山寨的土匪,他只是带着两个小弟准备去林中镇拜访一个落脚养伤的“大人物”,拍拍马屁,碰巧路过这里而已。 弄清楚了情况,陈羽无奈的摇了摇头,抽出堑壕刀挥手划破了小头目的喉咙,才站起身说道:“看来我们得另外找个‘舌头’了。” 蔡红花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东北方向,那边的火光越来越稀疏,而且越来越远,她突然笑了笑,说道:“既然要抓,这一次我们不如抓个大的。” ...... 林中镇很多年前在这一片山林之中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山村,名为林中村。 与其它小山村一样,住着一些靠山吃山的平民百姓,后来大雍亡国,黄石郡又被姬怀远控制,西荒成为了法外之地,变得不再安宁,这座山林也逐渐变成了土匪遍地走的贼窝。 于是,世代居住于这里的山民们在被逼无奈之下,绝大多数最终选择了背井离乡,走出了山林,那些小山村便荒废了,林中村也一样。 不过林中村的地理位置很好,正好处于多股土匪势力交界的位置,又是临河而建,风景秀丽,所以当时被极速扩张中的金大牙看中,改造成一处供土匪之间交易与集会的地方。 起初,这一处由金山寨掌管的中立之地,对于土匪间的赃物流通起到过重大的作用,很快就发展成了足以居住数千人的小镇,鼎盛之时,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一些规模不大的县城,为金山寨带来了许多好处。 可是随着红花会的突然崛起,金山寨与红花会开始疯狂扩张地盘并且争抢资源,土匪之间的内斗瞬间激化,再加上姬怀远从中推波助澜,短短数年时间,原本山头林立的西荒,土匪寨子的数量急剧缩减,几乎都被金山寨或者红花会吞并或者消灭。 最终,等到金山寨和红花会非常默契的同时停止了扩张,上百土匪山寨只剩下二十几个,曾经依靠赃物互通兴旺过林中镇,除了金山寨的土匪之外再没有其他土匪敢去,逐渐变得没落。 令人意外的是,金大牙并没有放弃这座失去价值的镇子,反而安排人扩大了赌坊和窑子这两门买卖,把林中镇变成了供金山寨内部使用的销金窟。 ...... “若是在查到山河会之前,我一定会感叹金大牙真是个有头脑的土匪,不仅能把寨子发展成如此规模,而且还这么会赚钱。” 听蔡红花讲述完林中镇的情况,陈羽不禁感慨了一句,不过话说半截,他突然感觉有些好笑,接着说道:“说起来,大楚恐怕还得感谢姬怀远在无意之间压制了金山寨的扩张,当年若不是有叛军从中斡旋,你们也顶不住金山寨的大肆扩张吧。” 蔡红花淡淡的回道:“姬怀远想当土皇帝,自然需要西荒保持土匪横行的局面从而增添大楚西征的难度,但是那个老东西又不愿意金大牙一家独大,我们红花会与世无争,是最好的选择,这不是什么秘密。” 第336章 潜入 陈羽看着面色平静的蔡红花,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接话。 红花会用独特的方式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别说在姬怀远和山河会眼中是一块大肥肉,就算在大楚朝廷眼中,同样是一块大肥肉。 他一直都不相信专心种田这种古怪的行为,只是红花会几任大当家随意为之,这其中明显带着一定的目的性,而这个目的,在对方提出想要掌控黄石郡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暴露了。 ...... 银辉散映大地,湍急的溪水在淡淡的星光下好似一片舞动的锦缎。 陈羽舒爽的喝了几口带着透心凉意的溪水,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之上,从怀中掏出了包着肉干纸包,拿出肉干递给了蔡红花一块,又拿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顺着溪流向下方望去,可以看到在几里地之外,闪烁着璀璨斑斓,朦胧的灯火连成密密浅浅的一片,再往远处,能看到山林的尽头。 陈羽没想到这条溪流竟然一直通到西荒大地,不禁问道:“我们沿着溪流就能逃到西荒,何必冒险进入林中镇?” “你以为金山寨寻欢作乐的地方是这么好通过的...若是如你说的这般简单,哪里敢有人在如此扎眼的地方安心过夜。”蔡红花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指着下方两边的密林说道:“这里全是金山寨的地盘,看到吗,两侧靠近小溪的林子里,各有一个寨子,这里算是金山寨势力范围的门户,至少藏着几千个土匪。” 陈羽哑然,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着那一片漆黑的密林,感觉有些牙疼,这破地方,一说起土匪都是按千计数。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反应过来,开口问道:“你明明知道这里的情况,还要来这里抓人?” “你懂什么,这叫灯下黑...” “若是金山寨里有聪明人,灯下黑就变成了瓮中之鳖,所谓的妙招瞬间就会变成死局。”陈羽抿了抿嘴,根本不相信这种敷衍至极的理由,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把性命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之上,完全就是豪赌,你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蔡红花诧异的转过头,好奇的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陈羽斟酌了一下,淡淡回道:“你很在意自己的手下,但是抛弃他们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迟疑。”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你一定是个很惜命的人。” 闻言,蔡红花的神色变得复杂,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过往,沉默了许久,才冷冷的回了一句:“没错,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陈羽皱起了眉头,这句话说的很矛盾,他看了看已经恢复清冷的蔡红花,轻声问道:“所以,我们为何要进林中镇?” 蔡红花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解下绑在手腕的皮绳,将披散的秀发扎了个高马尾,然后才回了一句:“你我只是搭伙逃命,你现在仍可以自行离开,不用随我去林中镇。” 陈羽摇了摇头,回道:“既然咱们要进贼窝,总得有个计划,我只是想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而已。” 蔡红花望着那片璀璨,轻声说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 ...... 林中镇只有平行的两条街道,临街的屋舍楼阁除了数量极少的杂货铺之外,只有酒楼、赌坊还有窑子。 往常,这里夜夜喧嚣,热闹非凡,街边巷尾随处都能看到粗俗的汉子和放浪的窑姐,但是如今,因为金大牙近期从各个寨子调走了大量的人手,让曾经热闹的街道变得一片冷清。 夜黑风高,陈羽与蔡红花花费了一些工夫功夫,才避过两队巡逻队,钻进了昏暗的巷道。 不同于临街那些栀子灯高挂,华灯璀璨的楼阁,这里位于两条街道中间,尽是些长方形的院子,一幢挨着一幢,十分密集。 那些院子看上去简陋,也有些破旧,但是几乎每个院子门前,都挂着同样鲜红明亮的栀子灯。 不过,许是因为巷子中完全没有客人的缘故,大部分院子都关着门,有些院子虽然敞开着门,却并没有姑娘在门前揽客。 正当陈羽好奇的东张西望,身前的蔡红花却突然跃起,翻进了旁边的一处院落,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紧跟着也翻了进去。 长方形的宅院根本没有主屋,进门之后就是一处不算宽敞的空地,随后便是一条笔直的小道直通后院,而小道两侧,各有一排被分隔成八间厢房的屋舍。 院落中空无一人,只有三间厢房还亮着灯,其中一间,传出了女人聊天与娇笑的声音。 蔡红花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下,看到大门紧闭明显没有开张接客,院中也听不到男人的声音,便径直向传出传出声音的屋子走去,推门而入。 陈羽眯了眯眼,早些时候,他并没有从蔡红花口中问出非要进入林中镇的真正目的,虽说抓捕一个金山寨的高层听上去算是个理由,不过二人此刻正在被围捕,而且身陷敌方地盘,跑进贼窝肯定不算是个好主意。 而且,在二人十分顺利的潜进镇子之后,他便怀疑这个女人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此刻,对方一声不响就直接进了明显有人的厢房,房间内却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不仅充分的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还意味着这个院子中的窑姐,都与红花会有些关系,于是他快走了两步,也进了屋子。 …… 屋子中原本正在聊天的女人已经起身,三个女人显然对于蔡红花的突然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大当家,你怎么突然来了?”短暂得愣神儿之后,站在最前的女子恭敬的问道:“我这就去喊其他姐妹。” “不用这么麻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蔡红花摆摆手,阻止了了想要去喊人的女子,开口问道:“穆汉是不是在这里养伤?” “镇子安静了好些天了,不过昨日夜里,临溪楼确实热闹了半夜,应该是来了大人物…”说到这里,那女子愣了一下,惊讶道:“大当家是来抓人的?” 第337章 抓人 “我需要知道居住在临溪楼的大人物是不是穆汉,如果是,问清楚他住哪个房间。” “明白了!” 看着三个女子一脸肃然的离去,陈羽古怪的看向了蔡红花,小声说道:“你这些暗桩比起金山寨的,差的未免太多了。” 蔡红花听完之后却轻轻摇了摇头,回道:“她们不是我的暗桩,只是一些想要金山寨灭亡的苦命女子罢了。” “不是暗桩?”陈羽感到诧异。 蔡红花嗯了一声,解释道:“金山寨这些年不断的扩张地盘,不断的吞并其它土匪寨子,在这个过程中,顺便劫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那些女子,反抗的,早已成了这林中猛兽的食物,而没有反抗的,就被送到了这里,过上苟活的日子。” 陈羽想起镇子中随处可见的栀子灯,抿了抿嘴,看着蔡红花问道:“你想救她们?” “不。”蔡红花再次摇摇头,说道:“有些女子想要报复金山寨和金大牙,而我们红花会,可以给她们这个机会,仅此而已...” ...... 临溪楼。 听上去名字清淡,却是林中镇占地最大,姑娘最多,而且最奢华的风尘之所。 穆汉仰靠在楼中天字号包间的软塌上,抱着一个娇艳妖娆的美人儿。 两日前逃得一条命回到山寨,将自己的遭遇与一些猜想汇报给了金大牙之后,因为身上伤势的缘故,便被安排在寨子内养伤,不必再去参加接下来的行动。 而养伤这种事情,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林中镇。 在这里住着,有酒有肉有女人,手痒了还能摇上几把骰子,何其逍遥快活,远比待在寨子里舒坦。 而且,心情若是好了,一点皮外伤自然也好的快一点,这是所有土匪的共识。 享受着怀中的柔软滑腻,喝着喂到嘴边的美酒,穆汉早已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满脑子都是身旁这个尤物不久之前风骚透骨的媚态。 隐约中,忽闻门外传来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打开,珠帘半卷。 仍有几分姿色的老鸨堆着笑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裹着毛皮大氅的女子,穆汉抬了抬眼皮瞅了一眼,睡意瞬间全消。 跟在后面的那个女子,虽然头上盖着翠绿轻纱,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模样,但大氅内紧窄的月白色裹胸露出的半截雄伟巍峨却白得晃眼。 再往下看,毫无半分赘肉的小腹挂着两圈金灿灿的珠子,肚脐上还别着一颗金珠,在火光下闪着吸睛的光芒。 被打扮的如此古怪,一看就知道是西域女子,穆汉望着被大氅半遮的诱人躯体,淫邪的笑着。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品味过西域女子的狂野与奔放了。 ....... “六爷,刚送来的新货,还没来得及调教,您可要试试?”老鸨笑吟吟的说着,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女子往软塌边上拽。 女子表现的很是畏惧,不断的想要后退,却被生拉硬拽的拖到了软塌旁,老鸨猛的一拽,又用力一推,便把惊惧到浑身轻颤的女子一把推到软塌上,推到穆汉的身旁。 看到美人儿失去平衡,胡乱挥舞着一双柔夷就扑了过来,穆汉视线下移,淫笑着直起身子,伸出大手想要扯掉那极其碍眼的裹胸,看一看高山的全貌。 不成想,那女子却突然主动握住了自己的胳膊,动作极快,快到让人反应不及。 下一瞬,穆汉没能触碰到那似乎早就应该被绷断的裹胸,更没有碰到任何柔软美好的东西,反而感受到自己那只胳膊如同被铁钳夹住了一般,不得寸进,也动弹不得。 这让他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着了道,猛的发力想要抽出受制的那支胳膊,同时高声呼道:“有敌...” 但刚说出两个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骤然从那支被折断的胳膊传来,整个身子都被拽了起来,后背已经被缝合的伤口也全部崩裂。 “嘶!” 穆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煞白,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嚎叫,在这一瞬,后背传来的痛楚让他觉得整个身子似乎都被撕裂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量,一下就泄了个干净。 身为一个七品境的高手,虽然受了些伤,但是纯粹比拼力量,能让自己完全无法反抗的,只可能是境界更高的高手,而八品境的西域女人,这片密林之中只有一个,那就是蔡红花。 穆汉的双眼中的茫然瞬间被恐惧替代,慌忙挥动另一只手想要做最后的反击,但是在失了先机又立身不稳的状态下,哪里可能比整整高了一个大境界的高手更快,拳头刚刚挥出,蔡红花的膝盖就已经顶中了他的面门。 ....... 黑暗的阴影中,陈羽从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上拔出飞刀,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这只是一个喝多了酒撞到自己面前的土匪而已。 看了看四周,确定之前轻微的动静并没有吸引到另外的人注意,他从身上解下一个摊开来足有半人高的大皮袋子,用飞刀割出一个口子,将装在其中的火油不断的抛洒在面前的墙壁上。 这座很大的木楼是个赌坊,隐隐还能听到里面有叫骂与大笑的声音,显然还有几个土匪在里面赌的正欢,全然不知屋外发生了什么。 不久之后,陈羽将已经空了的皮袋子扔在一旁的墙角,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那道墙,才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拧开盖子猛的吹了一口气。 微弱的火光燃起,他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毫无动静的临溪楼,随手将火折子扔了出去。 一道红痕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了墙壁上,迸射出一团火星。 下一瞬,炽热光芒红了起来,迅疾燃烧的大火眨眼功夫就彻底吞噬了整面木质的墙壁。 火势很快就向着屋顶和其它墙壁开始蔓延,不过陈羽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向着另外一条巷子跑去,在巷口的角落处的茅草堆中翻出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大皮袋子,斜跨在了肩上,随后就跑向不远处一个围着后院的高大木楼。 第338章 备用计划 在火油的帮助下,熊熊烈焰不受控的越烧越猛,一时间火光漫天,仿佛能照亮整片黑暗。 赌坊燃烧了起来,酒楼燃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木楼毫无规律的燃起了大火,微风吹动着滚滚热浪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 人群们四散奔走,或者忙于救火或者忙于逃命,女人们恐惧的尖叫和男人们愤怒的叫骂,让原本安静的林中镇瞬间变得嘈杂无比。 这一切,有陈羽的功劳,也有那几个窑姐的帮助。 ...... 远处,在镇子的最南边,陈羽躲藏在一座酒楼旁的暗巷中,看着火红的天际,下意识摇了摇头,他知道那些窑姐是真的害怕,土匪也是真的愤怒。 自古以来水火无情,西荒这地方虽然混乱,土匪也不是守规矩的人,但是有一条规则,却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无人敢逾越的。 那就是,不能在密林中放火! 因为这片面积大到无法估量的密林除了是所有土匪的安身之所之外,还有着数量庞大的野兽、药草和可以食用的植物。 谁也不知道这里若是燃起大火最终会烧成什么样子,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一切都烧成了灰烬,会把许多人逼上绝路,为西荒带来更多的混乱。 所以不能放火这件事,多年以来早已成了土匪内部不成文的规矩,甚至连叛军和赤虎军,在这片密林之中往来行走,都在遵守着。 但是很显然,蔡红花其实并不在乎这条规矩,否则不会提前就在这座镇子藏好火油,陈羽甚至有些怀疑,红花会当初费劲功夫在密林中开垦出大片的空地,到底是为了种田,还是为了预防一场迟早会燃起的山火。 又或者,一石二鸟.... ...... 片刻后,镇子的西边同样窜起火光,临溪楼的三楼已经燃起烈焰,引起了新的混乱。 陈羽随意的看了一眼,便知道那边已经得手,迅速的观察了一下周边的情况,发现镇子里的巡逻队果然没有进行封锁,而是全部跑去救火了。 “果然还是一群乌合之众,没了下命令的人,都是些无头苍蝇罢了。”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他收回思绪,在脚边的阴暗处拿起铁胎弓和箭筒,足尖一点高高跃起,翻身越过身旁的矮墙跳进了院子。 将铁胎弓和箭筒放在一旁,从身上取下最后一袋子火油用飞刀割开,将火油泼洒在眼前的墙壁上。 又过了没多久,手中袋子里的火油还未浇完,院外传来了动静,陈羽闻声回头,看到两个黑影从矮墙之外被扔了进来,直接砸在了地上,下一刻,蔡红花翻身跳了进来。 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两个人影,除了昏迷不醒的穆汉之外,还有一个衣装艳丽的女人,只是那个女人的脖子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死透了,他不禁皱了皱眉,疑惑的问道:“你还带着个死人过来干吗?” “因为这女人是‘内奸’,帮我抓了穆汉。”蔡红花随口回了一句,然后走近老鸨的尸体,提起来就扔到木楼墙角,看上去就像是在丢一件垃圾。 看着这一幕,陈羽抿了抿嘴,并没有多问什么,又看了一眼脸上仍旧带着惊恐的尸体,心想这苦命女子,看来也有可恨的家伙。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即过,他便继续手头的工作,将火油顺便泼在了尸体身上。 而蔡红花,转身走到一旁拾起铁胎弓与箭筒背在身上,便反身再次提起穆汉,淡淡说道:“动作快点,我们得走了。” ....... 又是一团火焰熊熊燃起,林中镇的东部和中间由北至南,已经有十几处院落被点燃,渐渐化作一片火海,残酷的吞噬着镇中几乎紧密相连的其他屋舍。 火焰散发的光明照亮黑夜,就算是百里之外的城镇,也能看得真切。 在几里地之外的密林中,在林中奔跑的陈羽与蔡红花突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了厮杀、叫骂的声音。 听到声音,二人同时停下脚步,蔡红花更是直接跃上一颗粗壮的松树,陈羽也丢下肩上扛着的穆汉,爬上了同一棵松树。 站在高处,他们望向东北方向,在极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有一大片光点混杂在一起。 蔡红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手下和金山寨的人打起来了,不过又看了两眼之后,便知道那里最多只有千余人正在厮杀。 随后她又转头又看了一眼林中镇的方向,镇中的火势明显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猛烈了,不过四面八方还是有很多代表着火把的光点在向那里靠拢,或者在附近游弋,似乎是在布防或者搜索。 “计划不顺利,看来金大牙这一次还安排了足够的人阻挡我的援兵,这点人恐怕无法吸引金山寨,我们得绕路了。” 听到蔡红花的话,陈羽默然的点点头,想要从金山寨控制的山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横穿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任何一处黑暗的角落或者高高的树梢之上,都有可能藏着金山寨的暗哨。 之所以潜入林中镇,不论是抓穆汉还是放火制造混乱,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让红花会的人知道蔡红花还活着,正在林中镇里杀人放火,从而引来援兵,但是如对方所说,这个计划进展的并不顺利。 他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东南方向,便从树梢上跳了下去,小声的说了一句:“那就走吧...” ....... 在蔡红花灵光一闪的逃生计划中,横穿金山寨领地直接逃进西荒显然是最粗暴有效的办法,若是能趁乱获得成功,他们只需要一夜时间就能离开这片密林,而从东南边绕路出去,却只是一个备用的计划。 只是这个备用的计划并不是什么好计划,想要从那个方向离开密林,必须要翻过一座不算高的小山,而那座小山,在很多年之前曾经是前朝的采石场,还有一片被废弃的铁矿。 因为过度的开采和胡乱挖洞,造成过大面积的山体坍塌,所以那里完全就是一片难以通行的废墟。 不过,如果仅仅是因为地势复杂或者路不好走,最多就是多花费一些时间罢了,并不值得任何一个武者重视,真正令人感觉到麻烦的原因,是那里藏着整个西荒最麻烦而且最凶残的一群人,一群专门喜欢吃独食的疯子。 谁也不知道在穿过那片如石林一般的碎石堆时,会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飞出一支箭矢或者是暗器,又或者...被人围攻。 第339章 重逢 凄冷的风在耳畔呼啸,在目不视物的黑暗中奔跑,绝对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因为即便将眼睛睁得再大,四周仍旧充满未知。 不知跑了多久,视线中逐渐有了光,前方的松树肉眼可见的变得稀疏,树与树的距离变大,茂密的针叶自然无法再遮住天幕,隐隐中已经可以看到天上的一轮圆月。 久违的月光带来了一丝光明,却并没有让陈羽感到喜悦,看着越来越稀疏的松树,他知道一旦越过前面那道斜坡,再看到的,也许就不再是密林,而是大多数土匪都不敢踏足的一片乱石岗。 在那里,隐藏着数百个西荒最凶残,而且最不讲规矩的土匪,那些家伙绝对不会欢迎任何人进入自己的领地,哪怕是声名赫赫的蔡红花。 想到这里,陈羽小声的说道:“接下来的路,怕是不太好走,我们得停下来歇一歇,补充一下体力。” 长时间的急奔,二人轮番扛着一个昏迷的人跑了一路,虽然不知道蔡红花是否疲惫,但是陈羽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他一边说,一边放慢了脚步。 而身前的蔡红花似乎是认可了这句话,也放慢了脚步,然而下一刻,陈羽便发现对方虽然停了下来,但是身体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愈加紧绷,似乎随时准备迎敌,这让他的心头瞬间涌起了不妙的感觉。 就在此时,蔡红花突然从背后抽出两支黑羽箭,迅捷的闪向身旁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同时低吼了一声:“有敌人!” 话音落处,安静的密林中除去双脚踩在枯萎松枝上传出的吱嘎声,骤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紧接着,在暗淡的月光下,陈羽看到了闪耀的寒芒。 是箭矢! 陈羽目光一凝,瞬间感到后背发凉,想也不想就扔掉了肩上扛着的穆汉,奋力扑向左前方的一棵松树。 …… 箭雨久久不息,陈羽躲在树后,耳中充斥着“噗噗噗”与“笃笃笃”的声音,如勾魂夺魄的乐曲。 锋锐的箭头深深没入了粗壮的树干之中,没入了硬如铁石的地面之中。 短短几息时间,在不久前立足的位置已经插满密密麻麻箭矢,可见射箭之人都是膂力不凡的高手,而且人数不少。 背靠着树干,陈羽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被自己抛下的穆汉。 此刻,那个身手不弱的七品高手身上已经插满了箭矢,如同一只刺猬,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彻底变成了一具尸体,死的无比憋屈。 陈羽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这一次,若不是蔡红花提前发现前面有埋伏,也许二人就会一头扎进埋伏圈,若是那样,所面对的将是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和随时可能围上来的敌人,到时候局面必定会变得十分凶险。 不过还没来得及庆幸,他突然发现射来箭矢看似凶猛,却明显不如先前那般密集,于是下意识向四周看去,很快就看到了远处那些时隐时现的黑影。 “他们想包围我们!”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意外的发现,那些伏击者一定是分出了一部分人手,打算将己方二人围在中间,陈羽冲着不远处同样躲在树后的蔡红花喊了一句。 而蔡红花并没有回话,只见她右手指缝中夹着两支黑羽箭,瞅准空档突然侧身探出树干,挽弓搭箭。 似乎不需要瞄准,一支黑羽箭已经电射而出,紧接着,第二支黑羽箭也被射了出去。 下一瞬,远处人影晃动,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吼声和两声惨叫,这时,蔡红花才开口回了一句:“分头走。”说罢,趁着远处敌人短暂的混乱,身形一闪,直接冲向西边包抄上来的敌人。 陈羽微微愣了一下,对方做出的决定很符合自己的想法,不过又有些许不同,那个女人的举动明显是打算直愣愣杀出一条血路。 看到这一幕,他深深的又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背影,便起身冲进了西南边的黑暗之中。 …… 一轮银月高挂,但是惨白的月光却只有少许能够透过繁茂的针叶,射进这片昏暗的密林。 借着微弱的月光,陈羽闷着头跑了一阵,却发现身后嘈杂的喊声越来越小,敌人并没有追来。 他不禁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身后挨个亮起的几十团火焰不仅靠近,反而变得越来越远。 那些敌人只是点燃了火把,然后保持着一定的间距缓缓的散开,似乎是打算形成一个包围圈,或者封锁圈。 这一刻,陈羽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小虾米对于金山寨来说不值一提,那些土匪的目标只有蔡红花而已。 他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看那些越来越远的火光,略一思忖,便反身向着蔡红花逃离的方向奔去。 …… 逃跑与追逐仍在继续,密林之中不断传来尖锐的口哨声,那些长短不一哨声明显带着只有金山寨的土匪才能听懂的含义。 循着远处传来的呼喊声,看着清晰无比的火光,陈羽从外围绕行,试图追上蔡红花。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摆出一副大开杀戒模样的彪悍女人在冲破了包围之后,并没有与敌人纠缠,甚至没有利用箭矢的优势消耗敌人,只是一味的在逃跑。 这导致他飞奔了半天,只看到追击的敌人,却始终没有看到蔡红花的身影。 “这是什么情况?” 陈羽嘀咕了一句,他追上来可不是参观别人逃跑的。 正当疑惑不解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并且飞速靠了上来,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身侧。 陈羽骤然一惊,身子一沉,猛的停住脚步,毫不犹豫的挥出了一刀。 然而那道黑影不闪不避,缓缓的抬起手,轻描淡写的便扣住了他的手腕,同时轻声说了一句:“是我!” …… 这种完全无可匹敌的感觉,还有熟悉的身影与声音,来人却是单独突围之后就不见踪影的韩玉林。 看清了身前之人正是自己的上司,陈羽却并没有收刀,虽然以他的身手在九品高手面前摆出这副架势没有丝毫意义。 很抱歉! 五月发生了许多事,实在一言难尽,关于断更一个月这件事,糟心的原因没什么可多说的,我只想对书友们说,复羊了千万别不当回事,更不要喝太多酒,身体如果不适也要赶紧去医院查查。 虽然在这个时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羊了或者没羊已经不算个大事,但是我要说的是,这鬼玩意儿会造成什么后果,有时候真不好说。 别的话也就不再多说了,这本书我一定会写完,也许会因为一些原因更得慢,但是绝对不会太监,愿意看的朋友可以多养养再看。 第341章 运气 “若我是你,就算心有疑虑,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如此明显的表现出来。” 清冷的话语带着一丝评价的意味,说完之后,韩玉林没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背负双手静静的站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陈羽迟疑了一下,便缓缓的收回了堑壕刀。 对方的话说的一点不错,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怀疑显然是不智的。但是当被同伴出卖且抛弃这种事再次出现在自己身上,而怀疑的人之一又突然出现在逃生的关键时刻,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冷静。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羽心知在这个时候不适合纠结这个问题,他偏头看了一眼韩玉林,又看了一眼对方身后,远处陆陆续续出现了数十道人影,便轻声问了一句:“那些都是咱们潜伏在林子里的弟兄?” 韩玉林嗯了一声,不过似是牵扯到一些隐秘的事,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口问道:“那个寨子有地道?” “有,而且是一条很长的地道。” 韩玉林皱着眉点了点头:“看来所有人都没想到,在一个仅仅用于缓冲的外围寨子,红花会也做了这样的准备,不过即便如此,你们能逃到这里,‘运气’似乎太好了一些…” “糟老头子这是巴不得我死呢…”陈羽听完之后心中腹诽,但是转念一想,对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毕竟金山寨这一次来势汹汹,可谓倾巢而出,明显是得了准确的情报,而且做了充足的准备,可自己与蔡红花单凭一条出乎意料的地道,就逃出生天甚至在林中镇大闹了一场,实在太容易了一些,此刻静下心来回想一番,确实有点古怪。 “也许金山寨的人脑子不太灵?”陈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你别忘了金山寨的本质是山河会的一部分。”韩玉林却摇了摇头,回道:“况且,就算他们不是山河会的,多年来通过杀戮、吞并,整合了无数的土匪寨子,成为雄踞一方的势力,金大牙真的如此愚蠢么?” 闻言,陈羽沉默了,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正当回忆着被围之后的每一个细节,他突然抬起头疑惑的问道:“大人怎么能找到我们?” “敢在林中镇放火,除了走投无路的蔡红花,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敢丧心病狂在这片林子里放火,而且,既然路过林中镇,相比横穿金山寨的腹地,强闯那片早已废弃的采石场逃往西荒显然要容易些,这个并不难猜。”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所以你们在这里遇伏不奇怪,我能带人追上你们,也不奇怪。” 陈羽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对于熟悉这片密林的人来说,想猜出他们的逃亡路线竟然如此轻松,他喃喃说道:“也就是说,现在在咱们四周,正有大量的追兵围了过来?” “确实有不少…”韩玉林应了一句,紧接着突然又问了一句:“蔡红花怎么会带着你一起逃亡?” 话题转变,陈羽停止了思索,抬起头平静的回道:“各取所需罢了,她给我逃生的机会,我答应活着出去后,帮她找出巡狩司的内鬼。” “哦?”韩玉林眉头一挑,问道:“那个女人凭什么如此肯定问题出在我们这边?” “她说没人知道她的行踪,来到那个寨子只是意外。” “意外?”韩玉林小声嘀咕了一句,巡狩司与红花会之间多年来接触虽然不算频繁,但是次数也不算少,那座已经化作一片焦土的外围寨子,只是一个中转站而已,所以这一次蔡红花的突然出现,确实很令人意外。 片刻后,韩玉林若有所思的看向陈羽,开口问道:“你觉得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陈羽略一思忖,回道:“可信度很高,那个女人很惜命,似乎担负着什么,我个人觉得再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 …… …… 与此同时,就在二人说话的工夫,那些跟随而来的暗探陆续赶到,不用招呼,最先到达的几个人已经直接掠过二人,直奔蔡红花逃离的方向,显然是去查探情况,而后赶到的暗探,则聚集在韩玉林身侧。 身边有了旁人,韩玉林与陈羽早已默契的终止了话题,借着蒙蒙的光,陈羽下意识的看了几眼面前那些壮汉,能看到这些人衣着各异,魁梧彪悍,单看气质就是地道的土匪,想必都是巡狩司安插在不同土匪寨子里的暗桩。 片刻后,最后一个到达的暗探向着韩玉林行了一礼,汇报道:“大人,这边的动静不小,北边和林中镇那些正在搜索的土匪已经开始向这里靠拢,脚程快的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这里,至于其它方向的土匪,肯定也在往这里赶。” “嗯,时间不多了…”听完汇报,韩玉林很平静,他拍了拍身侧一个壮汉的肩膀,轻声说道:“老宋,带几个弟兄,去制造一些干扰,尽可能引走一些敌人。” 那个被叫做老宋的壮汉一声不响的拱拱手,便转身点了五个人,准备执行任务。 而韩玉林没有再关注老宋,看了一眼口哨声与叫骂声不断的方向,下达了命令:“走吧,先救下蔡红花,然后逃离这里。” …… 黑暗之中,五十余人在韩玉林得带领下极速穿梭于密林之间,向着前方不断发出口哨声与怒骂声的方向奔去。 没跑多久,迎面碰上了一个查探归来的暗探,只见那名暗探熟练的急停转身便并入队伍,紧接着快跑几步凑到了奔跑中的韩玉林身边,开始汇报情况:“大人,围堵蔡红花的队伍大约有二百余人,不过那些追兵一直被拉扯,还没有形成合围之势。” “追兵实力如何?” “都是好手,六品境以上,带队的应该是金山寨的三当家。” “他们奔跑的方向变了…” “大人说的没错,弟兄们查探的时候与追兵过了几招,互有些损伤,蔡红花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在那之后奔逃方向明显有了变化。” 韩玉林听完之后没再发问,眯着眼看了看昏暗的前方,低声喃喃道:“这是准备把大部分追兵甩给我们解决啊,这个女人…” 滴342章 反击 低沉的自语几乎微不可闻,但能被巡狩司派到黑松林当暗桩的人,皆是实力不凡的武者,就算听不真切,也听了个大概,而紧跟在韩玉林身后,早已达到六品境的陈羽,自然听得更加清楚。 只是这句自语并没有明确的表达任何意图,所以众人都很沉默,没有人发问,只是默默的跟着韩玉林急奔,耐心的等待着下一步命令。 然而过了片刻,韩玉林不仅没有下达命令,反而放慢了脚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这让陈羽有些疑惑,因为眼下的情况并不好。 原本一炷香的时间就算不得长,以蔡红花那边闹的动静,逐渐接近的追兵只要循着声音追来,这个预估出来的时间只会变得更短。 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己方这些人不论是直接撤离,还是正面与敌人交锋接应蔡红花,都容不得犹豫,每耽误一息,被敌人围住的可能性就会大上一分。 想到这些,陈羽心中有些不安,不禁下意识的小声问了一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话音未落,便有几道目光看了过来,似乎有人对这个不守规矩的举动有些不满,又或者意外。 这些目光陈羽感受到了,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兵自然也想到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镇抚使不发问,哪有暗探开口插话的份儿。 不过事态紧急,虽然陈羽想到了这些,却没有心思去在意这种小事,而韩玉林似乎同样不在意,只见他身子一侧,脚下发力,直接改变了奔跑的方向,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已经做好了决定,随后,便开始分配任务。 连同陈羽在内,随着一个接一个暗探被点了名,一众手下被分成了若干个五人小队。 紧接着,韩玉林挨个为这些小队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开口说道:“速战速决,清理掉那片区域!”顿了一下,他语气肃然的又接了一句:“若无法力敌,切莫硬拼...” 听完命令,陈羽看了一眼韩玉林手指的方向,那边是乱石岗,他转头又看了一眼蔡红花“遛狗”的方向,那边,与乱石岗的方向是相反的。 “这是打算直接撤离吗?” 虽然陈羽并不熟悉这片密林,但是方向感很好,所以之前韩玉林在提起蔡红花改变了方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在韩玉林带人出现之前,那个女人并非盲目逃跑,看似绕来绕去,但是最终目标还是乱石岗的方向。 之所以绕来绕去,陈羽猜测应该是想要通过反复拉扯,让追兵的阵型彻底乱掉,变成一团散沙,方便强行突破。 而在韩玉林带来的暗探与追兵们产生冲突之后,那个女人的想法似乎变了,开始向反方向逃跑,拉长追兵们的阵型。 虽然这样做得结果会让追兵变得更加散乱,但是从撤离方向上来说,这与最初的想法明显背道而驰。 以陈羽的经验,蔡红花想做什么并不难猜,只是那个女人,显然误会了自己这群人的身份。 ...... ...... 另外一边,“遛狗”的大戏依旧演绎着,蔡红花抬手擦掉了额头上即将滑落的汗珠,微微发红的俏脸上,隽秀的眉毛拧在一起,美眸中也带着明显的怒意。 此时,她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之前与土匪发生冲突的人绝对不是自己的手下,否则绝对不可能过去这么久,两边的人仍旧没有打起来,只是现在还无法判断,那些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到底属于哪一方势力。 是姬怀远,还是巡守司,又或者赤虎军,不过不论是哪一方势力,自己灵机一动的诱捕计划肯定是落空了。 “可惜了...” 蔡红花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随手从背后的箭袋中摸出两支黑羽箭,同时足尖一点,娇柔的身躯如鹰隼般猛的向前跃出,随后腰身一扭,弯弓搭箭。 只听“嘣嘣”两声脆响,两支黑羽箭已经电射而出,带着死亡的召唤,瞬息穿透了两个追兵的身躯,透体而出又穿透了另外一个倒霉的家伙,才在更远的地方失去了力道刺进了硬实的土地。 三名土匪死的突然,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其他热血上头的土匪听清了破空的尖啸,看到倒地的同伴,才意识到死亡的威胁,条件反射一般想要躲进离自己最近的树干之后,但是他们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更多的尖啸声已经传了过来。 在狠人众多的西荒,蔡红花并不是武力最强横的那一个,但是凭借手中不知用什么金属打造的长弓,在这片视野极差的密林中,任何一个与之交过手并且活下来的人都清楚,就算是九品境,也无法保证能在那连绵不绝且强劲异常的死亡之箭中全身而退。 一阵混乱之后,又有几个土匪倒地身死,终于有人在躲进了树干之后,喊出了几句话为后面那些没弄清状况的伙伴示警。 “小心暗箭!” “那个臭娘们儿反击了!” “......” 喊声杂乱,但大致意思相同,原本还充斥着叫骂声的林子瞬间安静了不少,绝大多数前一刻还在疯狂追击的土匪一瞬间都选择躲到树干之后或者直接趴在地上,只剩极个别土匪选择不断在树干之间穿行,试图在粗壮树木的遮挡下继续追击。 这时,一道速度不快,身穿长袍的身影才显现出来。 ...... ...... 张永年这个人喜欢穿着长袍,常年都是一副书生打扮,虽说谁都知道他根本不认得字,自然跟书生搭不上边,但是这个人确实颇有些“智慧”。 当然,这种“智慧”在蔡红花看来,说是狡猾倒是更贴切一些,当隐隐看到那个隐藏在人群中,而且始终不曾冲锋陷阵的身影,心里更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自从不久前被伏击开始,一直逃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领头之人,她便猜测这次提前堵在撤离线路上的领头之人很可能就是号称“智慧过人”的张永年。 “果然是他,真是可惜了...”蔡红花再次感慨了一句,便从腰间摸出一个特制的响哨,娴熟的卡在一支黑羽箭箭杆之上,向着天空射了出去。 第343章 起疑 “啾...啾!” 随着黑羽箭飞向高空,昏暗的松林响起尖锐的哨声,哪怕人群的叫骂声与打斗声嘈杂无比,也无法掩盖那一阵独特的鸣响。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一支响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让正在全速冲向乱石岗与黑松林交界处的一众巡狩司暗探们吃了一惊,因为这支响箭声音独特,哪怕他们常年混迹在各个土匪势力之中,却从来没听到过与这支哨箭鸣响一样的声音,自然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股势力射出的哨箭。 就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韩玉林瞬间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同样放慢了脚步的几十名手下,轻声命令所有人原地戒备,随后不再多言,纵身跃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松树之上,几次跳跃便人去无踪。 而得到命令的暗探们,立即动了起来,沉默且迅速的靠近了几个松树相对较密的位置,同时调整着自身的站位,不消片刻,几个隐于粗壮树干之间的防卫圆阵已经逐渐成型。 能够在黑松林执行任务而且还活着的暗探,皆是巡狩司的精锐,他们也不负精锐之名,动作十分熟练而且默契,而身为唯一的生手,陈羽见缝插针的挤进了其中一个圆阵,同时拔出了自己的兵刃,护住了自己胸口的要害位置,随后面带疑惑的望向四周,但眼前看到的,只有一片昏暗。 之前,暗探们与蔡红花抱着各自的想法,向着不同的方向奔跑了许久,双方之间已经拉开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原本视线中那些在林间跳动的火光早已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星星点点,方圆千步之内,除了令人发慌的黑暗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粗壮树干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显眼的东西。 眯着眼又努力的观察了一阵,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其实与瞎子差不太多,陈羽终于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乱石岗方向,那边,隐约能看到些许银灰色的光亮。 望着望着,在反射出微光的双眸之上,一双好看的眉毛已然皱起,他的心中冒出一个想法,猜测这支哨箭很可能是蔡红花射出去的。 这是一种直觉,来自于一个男人的直觉。 自从逃离那个已经焚毁的寨子,又与蔡红花在黑松林中亡命奔逃了这么久,其实从出了林中镇之后,凭借着自己的丛林经验,陈羽就意识到在那个女人心里,撤离方向应该是早就定下了,甚至在他们进入林中镇抓人、放火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难道乱石岗那个凶地也藏着蔡红花的后手?”陈羽的心中得出一个推论,而且结合蔡红花为了活命可以毫不犹豫抛弃手下的作风,他觉得这个推论的正确性很高。 毕竟,乱石岗凶名在外,就连他这个对黑松林几乎一无所知的人都知道,那里藏着几百个五品境以上的亡命之徒,其中不乏六品境的高手,而这些亡命之徒,几乎都是要钱不要命,甚至一个眼神儿不对就会提刀砍人的疯子。 那些传言中脑回路不太正常的家伙们,就像游荡在野外的鬣狗,发起狠来的时候,就算遇上雄壮的狮子,也会凶猛的扑上去撕咬一番,啃下几块血肉,根本不会在乎对手是否强大。 所以当初蔡红花提出把乱石岗作为撤离路线的时候,陈羽心里是有些抗拒的,如果有的选,他相信没有人愿意在那样一群人眼皮子底下逃亡。 因为这样的想法,当时的陈羽甚至脑补了蔡红花的制定逃跑计划时的心理状态,一定是万分纠结,在想尽一切办法却都不可行之后,最后才选择了乱石岗这条路。 因为,想要活着的人虽然和怕死的人不太一样,但是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都会尽量避开危险的事情,若非别无选择,怎么可能选择那样一处风险未知的地方作为撤离路线。 可随着哨箭传出的鸣响,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明悟,自己把一个纵横西荒的土匪头子想的实在太过简单,在林中镇潜伏的那些妓子和藏着的火油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样一个善于布置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去做一件毫无准备的事情,况且这件事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念头一起,各种想法便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瞬间填满了整个大脑,令陈羽产生了一瞬间的呆滞,可没等回过神儿,忽然间一阵微风拂面,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 “蔡红花带着你撤离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她的计划,或者在言语中露出什么值得怀疑的信息?” 陈羽闻言抬起头,看向刚刚落地站在面前不远处的韩玉林,平缓的回道:“回大人,我猜测红花会在乱石岗有布置的后手,可能性在六成以上?” 随后,他又把自己的想法和推论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很有道理!” 韩玉林静静地听完,下意识的应了一句,虽然口气平淡如水,但是话一出口,他的嘴角便不禁微微上翘,同时还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可这个表情和动作完全被黑暗所遮掩,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只有几步之遥的陈羽,也不曾看到。 短暂的沉默之后,韩玉林转身向着一众暗探开口命令道:“后面的火光越来越近了,这边的响哨应该是刺激了那些追兵,他们包围的速度快了不少,若是我们原地不动,要不了半柱香的工夫,他们就会到达我们此刻所在的位置。”顿了顿,他把声音稍稍加大了一些,肃然的说到:“听令,按照之前的分队,各小队迅速前往乱石岗与黑松林交界处,途中不论是敌是友,尽可能避免交战。” 众人听完拱手一礼,轻声应诺。 听到几乎整齐划一的回应,韩玉林开口问道:“许老三何在?” “下官在。”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壮汉闻声踏前一步,拱手站定。 韩玉林微微偏头,明显是看了那壮汉一眼,随后才开口说道:“我要去蔡红花那边看看情况,你带着大家撤离,在交界处隐藏好等我,其间若遇突发状况,是去是留由你判断...” ...... ...... 韩玉林下完命令,纵身一跃,几个闪身就再次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陈羽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脑子里升起好几个问号。 回顾这次上山约见红花会,从进入黑松林到逃亡至此再次相遇,中间有几次韩玉林下达的命令和行为举止给人的感觉不太对劲,明显有事情隐瞒着自己。 但是眼下这种局面,情势危急,陈羽的内心无法平静,实在难以从一系列繁杂的事情中梳理出有用的信息,他皱着眉又看了一眼打斗声传来的方向,那边的星星点点,似乎变大了一些... 第344章 意外的支援 “先逃离这里之后再说吧,若是死在这里,想再多也是无用。” 陈羽在心中默默的下了决定,随后加快脚步跟上了已经动身的队伍。 几十人的队伍在许老三的带领下,沉默的奔行在黑暗之中,以一种看似凌乱阵型向着约定好的位置前进,但只要稍加观察,就可以发现他们每个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几乎不曾变化,随时可以支援彼此。 陈羽平静的扫了一眼,自认为短时间很难融入这份相互间的默契,便按照之前的分组,很自觉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选择了一个殿后的位置。 就这样奔跑了一段路程,身边的同伴突然放缓了脚步,同时,前方的密林传来了几声不太清晰的怒吼与惨叫,很快又戛然而止,若不是巡守司的人离的较近,恐怕都听不见这一点点动静。 紧接着,在黑松林与乱石岗交界的位置,光点一个接一个的亮起,大致看上去至少上百之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数里地之外的那片黑暗。 ...... 突然发生如此变故,暗探们纷纷停下身形,第一时间将手中武器藏于身后,随后伏低了身子。 此时此刻,每个人心里都产生了差不多的想法,前方八成是发生了一场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战斗,而此时点燃火把的这些人,应该已经不是原本驻守在那里的那一批人了。 跟在队伍最后的陈羽,与其他暗探一样伏身于黑暗之中,眯着眼看了看在交界处微微晃动的十几个光点,又看了看向着极速向蔡红花奔逃方向靠拢的上百个光点,心中犯着嘀咕。 哨箭刚刚响过,从乱石岗方向就冒出来这么多人,很符合自己之前的猜测,那些人,很大概率是红花会布置于乱石岗的后手,这让他感觉十分可惜。 之前若是韩玉林坚持选择支援蔡红花,配合上这些奇兵,肯定可以围歼那些金山寨的伏击者,甚至有机会活捉领头者。 但事已至此,这些想法也只能是一个想法了。 默默的叹息一声,眼看着远处那上百光点越来越远,陈羽耳边突然传来了许老三原地待命的命令,随后便隐隐看到一道身影脱离队伍,奔向黑松林与乱石岗的交界处。 不久之后,许老三侦查归来,给一众巡狩司的暗探做了简单的说明。 不出所料,确实是红花会的人突袭了交界处,解决掉了那里的金山寨土匪。 听完许老三的讲述,又得知他已经与红花会领头人做过沟通之后,暗探们听从命令,向着交界处奔去。 ...... 与一群老暗探在这片树林中行动,陈羽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菜鸟,所以一直跟在队伍后方。 到了交界处,他迅速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视线中,虽然红花会只有十几个人拿着几支火把站在明处,但是稍稍细致一点去观察,就能发现在四周的阴暗角落里,明显还藏着许多人。 气氛不算融洽,两方的人泾渭分明,各自抱团,兵刃也都握在手中,明显缺乏相互间的信任,只是因为当下的形势,又因为某些半公开的原因不得不暂时站在同一阵线。 看着眼前的一切,陈羽叹了口气,目前的情势对巡狩司来说,处于绝对的劣势,而劣势,则代表着被动,且易被拿捏。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明处的那十几个红花会土匪,突然发现居中立于c位的是个女子,不禁愣了一下,定睛细看,发现那女子竟然还是个熟人。 “这是从睢县赶来的支援…原来如此!” 那个女人是周雅,这一刻,陈羽突然想通了一些不太重要的环节。 比如,乱石岗怎么可能藏得下这么多红花会的人,比如,蔡红花为何在逃命的时候还有闲心跑去林中镇放一把火,比如... 正在他愣神思索的时候,那个凶名赫赫的女人却已经走了过来。 “你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陈羽收回思绪,抬起头看了一眼周雅,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 一旁的许老三眼看周雅不太友善的走了过来,下意识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想要把这个传说中的疯女人拦住,结果刚想说话,周雅却先开口了,语气十分平静。 “老娘与熟人叙旧,许大人就别插话了。” “熟人?”许老三一愣,转头看了一眼陈羽,只见后者干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不太明白一个从未来过密林的新人为何会与周雅所有交集,不过看到那个女人似乎没有恶意,许老三略一迟疑,便再次拱了拱手,不再做声。 “好了,回答我的问题。”周雅再次开口。 “随同韩大人,参加谈判。”陈羽平淡的回了一句。 听到这个回答,周雅却眯了眯眼,略感意外的问道:“你也够资格参与谈判?” 陈羽有些语塞,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随口回道:“本官只是听命行事,够不够资格不是我该考虑的。” “哟,倒是像模像样,在老娘面前都敢自称本官了。” 陈羽撇了撇嘴,并没有接话,众目睽睽之下,在土匪面前当然要自称本官,否则体面何在。 然而周雅并没有接话,目光中充满了审视的味道,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也就是说,这一次大当家被围杀,你这小子从头到尾都身处其中?”顿了一下,她又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陈羽皱了皱眉,后面那句问话的口气,温度明显降了不少,而且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因为他此刻已经清楚,黑松林里的土匪头子,各个行踪不定,若非获得了十分准确的情报,金山寨根本不可能举全寨之力围剿蔡红花,更不可能成功把人堵在寨子里。 而泄露情报的人到底是一个还是几个,到底是谁,直至目前为止,陈羽并没有发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思来想去,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个事情暂时难以定论,还需要调查,我与蔡大当家已经达成了共识,此地事了,我会全力调查,给红花会一个交代。” “不说清楚你们以为自己可以离开黑松林吗?”周雅的语气变得冰冷,而随着她这句话说出口,红花会的土匪们纷纷举起了兵刃,黑暗的密林中,也闪着点点寒芒。 第345章 拖延 火把熊熊燃烧着,嫣红的火光随风跳跃,照亮着周雅阴沉无比的面庞。 周雅此刻的心情已经完完全全表现在脸上,毫无遮掩,任谁看到都能猜到,这个曾经叱咤西荒的女魔头,绝对是动了杀心。 乱石岗这条通路,是个秘密,哪怕在红花会内部,也极少有人了解情况,除了极个别头领和那些头领精心培养的一批心腹下属之外,绝大多数红花会的会众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这里,是红花会的一张底牌,原本是准备在与金山寨全面开战时,奇袭金山寨腹地而秘密布置的。 为了让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只属于红花会的秘密通道,周雅与其他几个知情人花费多年时间,费劲苦心布置。 其间杀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最终,才将曾经盘踞在这里的悍匪逐一除掉,全部替换成了自己人。 而为了让这片凶地保持一贯的恶名,在占领这里之后,驻守于此的心腹下属们不仅要时刻清理藏进来的亡命徒,时不时还需要出去劫掠一番,做一些杀人越货的残忍之事,以此来证明乱石岗这里所聚集的,依旧是一群无法无天,且不守规矩的亡命之徒。 周雅知道,今日之后,当自己带着蔡红花从这条通道安全离开,这个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很快就会传遍西荒,世人都会知道,红花会一直以来从不劫掠商队,只不过是装给世人看的,实际上暗地里却做着比金山寨更加恶劣的事情。 当然,在西荒这种地方,就算红花会平时比较温和,但本质还是土匪,做出劫掠与杀戮的事本不算什么,引不起什么风浪,也不值得重视。 但是这件事一旦传进红花会内部,反而是个大麻烦。 毕竟,自从红花会成立以来,明面上从来没有做过肆意杀戮的事情,也一直反对袭击平民与商队,借此获得了不少的民心与支持。 一旦乱石岗的真相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红花会实际上与金山寨没有区别,甚至更加阴狠。 那寨子内部一定会产生一些混乱,甚至有可能会让一些在寨子中颇具身份与地位的头领与元老离心,从而引发一系列内部团结方面的问题。 不过,虽然这件事不好处理,却顶多算是一个麻烦,毕竟生活在西荒的任,那怕看起来善良,内心也是有股狠劲儿的,也非常了解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 所以,只要谨慎处理,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还是可以说服大多数人,基本不可能动摇红花会的根本,而相比这个麻烦,还有另外一件事才是让周雅愤怒的真正原因。 那就是这一次围杀,事态超出了可控范围,让蔡红花陷入了生死危机。 周雅直至现在情绪还是无法稳定,若是自家大小姐死在这场围杀之中,那一切都完了,多年来的隐忍与密谋都会成为泡影,红花会的存续也失去了意义。 在看到巡守司竟然有这么多人尾随在蔡红花周围,却无人在第一时间前去救援,周雅的内心犹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从得知蔡红花被围杀消息那一刻开始所聚集焦虑与慌张,从而转化出的愤怒与杀意,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但是即便如此,她依旧强压着内心的冲动,没有动手,也没有向手下下达命令,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不远处剑拔弩张的一众暗探。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味的杀戮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更无法找到真相,而今天发生的事,必须找到真相。 更何况,是否与巡守司合作,是决定红花会未来命运的大事! ...... ...... 望着杀气腾腾的周雅,陈羽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在想着什么,背后握刀的双手下意识的又紧了紧。 周雅想要一个交代,可陈羽现在给不了,哪怕离开这里之后彻查一遍,恐怕也给不了,对于之前发生的那一切,虽说他的脑中还很混乱,但是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了。 这次围杀必定牵扯极广,真相恐怕也不是红花会能知道的。 沉默了片刻,陈羽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徐老三,看到对方正背着手忙于给其他同僚打着手语,又冲着自己点了点头,陈羽才回过头看向周雅,缓缓的开口说道:“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内讧?”听到这两个字,周雅差点被气笑了:“红花会什么时候跟巡守司是一伙的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还想和谈?” 闻言,陈羽暗暗呼出一口气,愿意说话,事情就没到最糟的时候。 他面色保持着平静,平缓的说道:“以雅姐的地位,应该很清楚促成红花会与朝廷合作这件事,对于双方来说是多么重要,巡守司完全没有理由坑害未来的盟友。”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相信我与蔡大当家被追杀的过程,早已经传到了你的耳中,这一次金山寨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情报准确,我想不论是红花会内部还是我们巡守司内部,都有可能存在问题,同为受害者,我们只有保持冷静,一致对外,才有可能查出真相,揪出内部的毒瘤!” 说完,陈羽紧盯着周雅的双眼一亮,察觉到了不远处那个女人面部微不可查的一丝变化,于是又开口说道:“和谈是大势所趋,朝廷不可能一直放任西荒不管,让姬怀远这种罪臣贼子占地为王,多年的筹划与隐忍,到了今时今日可以说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与红花会的合作,就是那一股东风,雅姐,你得相信我们的诚意...” 听着陈羽巧舌如簧,有的没的嘴唇一碰就信誓旦旦的说了出来,原本正在犹豫的周雅心中一阵古怪,突然便插了一句:“我差点以为是鸿胪寺的哪位大老爷驾到了,你这小子信口雌黄的本事果然不小,是打算拖延时间吗?” “鸿胪寺?”陈羽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典客这个官职,感觉有些怪异,不过这种事显然不是在这种时候思考的,他淡淡一笑,眼睛又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徐老三。 看到这位暂时的领头人毫无波澜,原本打手语的那只手已经握住腰侧挂着的刀鞘,一副备战斗姿态,心知这位暂时的掌事者已经安排完了,便收回了目光。 心里估算了一下,感觉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嘴炮打了这么久,能不能起到劝说的效果并不重要,主要目的当然是在拖延时间。 因为林中的喊杀与打斗的声音停了有一会了,想来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蔡红花与韩玉林应该很快就能赶到这里。 眼下这个局面,最优解当然是保持稳定,等到能一锤定音的人出现来解决问题。 心里想着,陈羽随口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没等他说完,一阵风声响起,两道身影从黑暗中跃出,站在了两方人马中间。 第346章 黑夜中的杀戮 突然出现的人自然是蔡红花和韩玉林,随着两边领导者的出现,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口舌之争。 紧接着,那些前去支援的红花会会众也陆陆续续的出现在众人视野,人数一时间数不清,至少也有数百人。 “追兵快到了,先离开这里!” 蔡红花没有理会正在汇合的手下,看了一眼远处的密林,又看了一眼韩玉林和站在其身后的一众暗探,淡淡的又补了一句:“至于巡守司的恩情,老娘也记下了,来日定当回报!” 随后便转过身,足尖一点,向着乱石岗的方向疾驰而去。 并非蔡红花不想大骂一场或者问个清楚明白,今日遭袭之事本就十分蹊跷,而巡守司的所作所为也透着古怪。 可现在的情势不允许这么做,她心里十分清楚,虽然刚刚歼灭了一批金山寨的伏兵,但是远处呈扇形逐渐靠近的火光证明着,用不了多久,更多的追兵就会冲到这里,哪怕心里有诸多不满,也只能暂时忍着。 看到头领离开,周雅也没有多说什么,冷着脸瞪了一眼韩玉林,又捎带扫视了一圈一众暗探,似乎是想要记住这些人的脸,随后才向着自己的手下高呼一声撤离,带着人离去。 红花会的人很有秩序的分批撤离,不消片刻,只剩下十几个殿后的帮众,但是韩玉林没有动,所以暗探们也没有动。 陈羽诧异的看着韩玉林,对方似乎丝毫没有跟着蔡红花一同离开离开的意思,直到那些殿后的红花会帮众也消失在黑暗之中,这位镇抚使大人才轻声说了一句:“老三,去吧。” 听到这句话,陈羽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许老三行礼后带着人走了,心中一片茫然,没想明白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跟着许老三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又传来韩玉林的声音:“陈羽,跟我走。” ...... ...... 乱石岗在西荒又被称作贼沟,隐匿在这里的亡命徒被称作贼,虽然同样干着打劫的买卖,却是一群连土匪们都看不起的存在。 其实在陈羽看来,匪与贼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西荒的土匪们却不这样认为,在他们的认知中,匪就是匪,贼就是贼,不是一类人。 匪,可以劫掠钱财,可以杀人越货,但是不会欺凌弱小,更不会对西荒百姓做出打家劫舍的行为,至少明面上不会。 他们只会把百姓圈养起来,用一种相对文明的方式去索取好处,这是西荒的规矩。 哪怕是恶名昭着的金山寨,也需要遵守。 但是贼,不一样,他们是一群毫无底限的野兽,为了生计,为了些许利益,叛军、土匪、富户、商队,甚至包括手无寸铁的穷苦百姓,都是他们的猎物。 这其中的差别,是临行之前岳介告诉陈羽的,岳介还说过,乱石岗才是西荒最危险的地方,一旦进了那里,就算是八品境的高手,若是落了单也未必能活着出来。 毕竟,不怕死的也怕不要命的,何况是一大群不要命的。 但是此时此刻,陈羽心间的疑惑又多了许多。 借着洒落的月光,可以看到周边几百米内乱石穿空,怪异嶙峋,脚下是碎石遍地,寸草不生,道路确实如预想般难走,但传言中凶神恶煞般的亡命徒却一个也没看到,空气中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陈羽不太明白是怎样一座山崩塌了才会形成这样的乱石岗,也不明白红花会到底投入了多少人,才打通了这条逃生之路,更不明白,在前方不远处的韩玉林为何只带着自己逃生,又是如何判断这片凶地是否安全的。 不过这条路确实很安全,若不是身后时不时会传来打斗与惨叫的声音,这片乱石岗安静的犹如一片死地。 “是许老三在带队截杀那些追击而来的金山寨土匪吗?” 陈羽心中犯着嘀咕,脑袋里又冒出一个问号。 为何明明只要留下少数人殿后,大家就可以一起逃离,韩玉林却让许老三带走了除自己之外的全部精英暗探?那些人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陈羽感到一阵烦闷。 同时,一种叫做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本以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切还算顺利,拼了性命换来了些许身份与地位,然而真正遇上事情才发现,身份与地位根本无从谈起,自己仍旧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棋子而已。 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带着复杂的情绪,跟在为了照顾自己而故意放慢速度的韩玉林身后不知奔行了多久,陈羽突然感到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没留神,已经跑出了乱石岗,脚下不再是扎人的碎石,平坦的地面让久经折磨的脚底板一阵舒爽。 他抬起头,首先看到的自然是韩玉林的背影,而更远些的地方,一片空旷。 红花会的人显然已经离开了,一个人也没剩。 意识到这一点,陈羽看了一眼身前的韩玉林,只见那道瘦长的黑影缓缓的转过身,视线却直接看向了乱石岗的方向,不知在看着什么,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 这个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密林中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而密林与乱石岗交界的位置,那里的火光时多时少,微小的喊杀与惨叫声随着火光的多寡时不时传来,明显一直有人在战斗着。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在高耸的乱石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聚集了数不清的人。 那些人里,除了许老三和他带领的一众精英暗探之外,其余的人全部穿着暗红色的皮甲,后背背着劲弩,腰间挂着长刀,手中握着的是一杆形状怪异的长枪,这杆长枪,仅枪头至少有一尺长。 每当有土匪举着火把冲来,踏进这片尸横遍地,血流如溪的乱石岗,隐藏在乱石之间的人便会从各种意想不到的位置跳出来,围杀那些土匪,三、五杆长枪同时刺来,没人能活得下来。 这幅场景,陈羽看不到,也猜不到,以他掌握的那点信息,根本想不到赤虎军中最精锐的虎爪营,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在黑松林,杀戮着气势汹汹的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