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吗?老婆》 楔子 【楔子】 早上七点半,法式乡村风的客厅里,那架出自十九世纪,价值近千万的西洋骨董音乐钟,分秒不差地响起。 路清边别上琉璃袖扣,边走进一尘不染的厨房,替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趁着暖机的空档,他转身拉开内嵌式的大冰箱,取出前一晚帮佣预先烹制好的早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而不拖沓,优雅又赏心悦目,看在另一双严重睡眠不足的水眸里,却是愤怒外加厌恶。 可恶,她受够了这个男人! 咚咚咚,彻夜未归的娇小身影,捏着一份文件冲上前,伸手猛戳男人的后背。 路清诧异的搁下咖啡,转过身,对上一张挂着两个招牌黑眼圈,加上长年缺乏日晒的惨白小脸。 他抬起手腕,瞄了一眼从不出错的机械表。整整十二个小时又三十分钟,这是她跷家的时间。 「有事吗?老婆。」那张堪称漂亮的俊颜,神情淡漠,语气隐带挖苦。 哟,他这是在酸她吗?她冷冷假笑,顺手将捏在手中的文件,往路清的胸口用力压去。 「有事,我很有事。」她双手往胸口交盘起,努力仰起下巴,壮大她那只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娇小气势。 路清挑眉,微笑,彷佛昨晚两人在电话中的争吵,全出自于她的幻想。 可恶啊可恶,虽然她是靠想像力吃饭的文创工作者,经常活在幻想世界中,不过她可没严重到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昨晚两人确实吵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架,而导火线起自于他!而且!她受够了他订下的每个标准! 她做了个深呼吸,因为太深,还差点岔了气,甚至十分破坏气势的低咳起来。 路清微笑,如油画般顺滑美丽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来,那模样好看得很……很欠扁!至少,对充满委屈与怨怼的她来说是如此。 「路清,你听好了——我,桑如夏要跟你离婚!」 第一章 【第一章】 「眼睛够大,合格。」 「鼻子够挺,合格。」 一只大手对着同桌的男性脸庞指划,不时对照着手里的书面资料。 「嘴巴嘛……面相学来讲,都说薄唇的人无情,唉,眼睛鼻子都好,就这样不好。」 听见好友杜彦希用着嫌弃的语气,大剌剌批评自己的五官,饶是向来极少理会这些疯言疯语的路清,也不禁皱起俊眉。 他放下木筷,端起冒着热气的中式瓷杯,喝了一口现泡的普洱茶,冲淡刚刚入喉的奶皇包香气。 这里是知名酒店附设的港式饮茶餐厅,用餐环境舒适幽静,远从香港聘请的主厨,吃得到最道地的港式茶点,常见名流仕绅在此出没。 柔暖的灯光下,路清一身熨得笔挺的软麂皮西装,内敛有层次的深褐色,将他偏白的肤色更加衬托出来。 正巧,杜彦希转而打量起他的肤色,不只打量,还直接伸魔爪掐住路清的下颚。「啧啧,你这皮肤是怎么回事?比女人还白,还嫩,完全看不见毛孔。」 路清眉一皱,流露几分嫌恶,随即拍掉好友的咸猪手,冷冷地说:「杜彦希,要不是我够了解你,我可能会怀疑你的性向有问题。」 杜彦希不以为意,摸摸下巴,故作一脸暧昧地朝他眨眼:「坦白说,有不少女员工希望我们俩能凑一对。」 路清冷扫那张欠扁的笑脸一眼,淡如清风地说:「也可以,不过你当受。」 「靠,我长这样,你要我当受?」杜彦希一副深受侮辱,不甘示弱的反击:「也不看看是谁皮肤白,大眼睛,老是被说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路清重新执筷,夹了一块鲜虾腐皮卷,吃相优雅地品嚐起来。他宁可吃东西,也不愿陪某人练疯话。 「喂,怎么不理人?」见好友伸过手,杜彦希故意抽走他手边那杯普洱茶。 「说吧,找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路清直快地说道。 杜彦希笑了笑,稍稍收敛起戏谑的态度,把热茶还给了他,然后端详起好友连喝茶都正经八百的神情。 说起来两人也不过认识三年多,要说交情深,自然比不上已经来往十几年的老朋友。 可真要论情谊,就凭两人无话不谈,大钱小钱不计较,事业上互相帮衬的互动来看,外人都当他俩是死忠兼换帖的好兄弟。 「小路,我知道你讨厌拐弯抹角,所以我就直接说了。」杜彦希笑容可掬,顺这个亲热的势,将手搭上好友搁在桌上的修长手背。 路清嫌恶地睨上一眼,顶开他热呼呼的手心。「说话就说话,少装模作样。」 「我们认识也快四年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想当年,你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慷慨对我伸出援手,这份恩情我是永志铭心——」 「我还至死不渝咧。」路清面无表情冷吐槽。 杜彦希笑嘻嘻,不受影响继续屁他的:「好兄弟,你懂我的,为了报答你,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现在呢,我知道你被你爸催婚,我用心良苦啊——」 「所以你准备好要嫁我了?」路清浅浅一笑,眼神似冰。 「当然——说实话,如果你愿意当受,或许我会考虑。」杜彦希故意用起淫邪的眼神瞟了瞟好友。「不过,看来这辈子我俩是没缘了。」 「长话短说。」路清加重咬字地说道。 「我已经帮你徵到人。」打了记响指,杜彦希立马接话。 路清微眯眼,目光锐利的盯住那张笑脸。「徵什么人?」 「你的老婆。」杜彦希笑得忒灿烂。 路清一噎,茶也不喝了,抓起纸巾擦擦嘴,皱眉睖瞪。 「杜彦希,我几时公开徵过老婆?」 「你没这个美国时间,所以我帮你徵了。」 「杜彦希……」 「我全帮你想好了,既然你这么重视时间观念和时间效率,又认为跟女人交往谈恋爱,是一件缺乏经济效益的无聊事,而你又极需要一位称职的老婆,与其浪费时间去找,倒不如直接应徵一个老婆。」 路清宽拔的肩膀往后一靠,双臂盘上胸口,嘴角挑起一道浅嘲的勾,冷眼看着杜彦希施展他过人的行销口才。 「很有创意,身为一个新兴文创公司的老板,我不得不承认,你惊人的创意,绝对可以颠覆旧传统的婚姻市场,引领一波新潮流。」 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杜彦希也不以为意,顺着这席话乱屁一通:「我知道我是这一行的人才,我总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商机。」 「所以你准备改行当媒婆?」路清挑了挑眉,语气挖苦。 「别开玩笑了,台湾的结婚率多低啊,当媒婆我可能会先饿死。」杜彦希还认真的回答起来。 路清嘴角那抹笑,更添几分不耐的嘲谑。 好兄弟可不是当假的,杜彦希知道这已经是他的耐性底线,不罗嗦,态度瞬变,立刻切入主题。 「不说笑了。认真的,我帮你找了一个很好的老婆人选。」 「谁?」路清语调懒洋洋地问。 「我妹。」 「你妹?」这么一提,路清才想起,杜彦希确实有一个妹妹;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记忆没出错的话,杜彦希似曾提及,几年前他父亲再婚,再婚对象可是早年颇具盛名的舞者,同样有过一段婚姻,也有一个年纪与他差不多的女儿。 「你是想害我?还是想害你妹?」这是路清直觉下的反应。 「说这什么话。」杜彦希嘘了他一声。「我们只差没拜天地——拜鸡头成为结拜兄弟,我怎么会害你呢!还有,我对我妹可是好得很,我不可能害她,我这是在替她的未来铺路。」 杜彦希这些话,路清一个字儿都不信,只当是在编故事。 「铺路?铺什么路?」路清轻哼一声。 「贵妇之路。」杜彦希坦白直率地说。「好吧,说句实话,我这个妹妹在专业领域是人才,脱离专业就是个废柴,我们家的人都担心她,就怕她被白眼狼给骗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我们先帮她找好合适的婚姻。」 路清笑了笑:「合适的婚姻?你确定嫁给我会是合适的婚姻?」 「当然,你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路清不置可否的挑眉,长眸一扫,盯着他手中那张纸。「那是什么?媒婆的评分表?」 「我让我妹针对她理想的结婚对象列单。」杜彦希扬了扬手中的纸。 路清微笑,伸手讨,杜彦希大方的给了。 我的理想对象—— 跟我一样懒,跟我一样不受拘束,跟我一样爱好自由,跟我一样喜欢画图,跟我一样喜欢吃喝玩乐,跟我一样不喜欢工作,跟我一样…… 看见n个「跟我一样」不断重复,路清面无表情的把个资归还。 「看来你妹需要的是一个会画图的流浪汉。」他毫不客气的做下结语。 「你也这样觉得?」杜彦希拍手叫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想的跟我果然一样。」 路清额上青筋隐隐浮动。「杜彦希,我有哪一点能让你当成会画图的流浪汉?」 「我说小路,你也太没默契了,我怎可能把你当流浪汉。」杜彦希啧了一声。 路清脸色稍霁。 「既然连你都看懂了我妹开的条件很差,你也不难猜到我选你的理由。」 「你要我当督促你妹的训导主任,我不干。」路清乾脆俐落地拒绝。 「什么训导主任,别胡说——」杜彦希一脸认真。「是训导老公。我妹需要一个能帮她重建生活态度的丈夫,除了你,没有更好的人选。」 额际的青筋再次暴凸,路清想也没想直接起身走人。 「欸,小路,你别走——」杜彦希赶紧追人。 出了餐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杜彦希那张嘴可没停下。 「就见个面吧,反正你不也正好被催婚吗?既然对你来说,娶谁都差不多,倒不如我们来个亲上加亲,先考虑我妹吧。」 路清索性闭上眼,拒听拒视,直接将好友当成透明人。 「杜彦希,虽然我妹出了专业领域是废柴,但她个性温和,好相处,不黏人,不会过问你大小事,绝对符合你对另一半的需求。」 深邃的长眸缓缓睁开,路清若有所思地瞥向好友,在电梯抵达大厅当了一声时,吐嗓:「找个时间见面。」话毕,高大修长的身影步出电梯,脚步俐落确实,丝毫不拖沓。 第二章 电梯里的杜彦希乐呼一声,用力击掌。「yes,成了!」 灯光柔和,空气中流泻着慵懒的爵士乐,此处是主打异国料理,走精致小巧路线的知名餐馆,即使是非例假日的晚上,依然不见空位。 路清轻拉袖口,瞥了一眼腕上的机械表。 早在四十九分二十三秒之前,这场相亲宴的女主角就该出现,可迟至此刻,他对面的座位依然空荡荡,等不到人。 路清并非是个没耐性的人,相反地,他太有耐性了,甚至能用五年的时光与客户耗上,只为了一只他看中的十九世纪骨董钟。 他爱钟表成痴,这是周遭亲友皆知的事实,兴许是这份喜好间接影响他的个性,他行事作风讲求精准,时间观念特别强烈,做事分秒必争,讲究效率。 虽然在杜彦希再三「保证」之下,对于相亲女主角的散漫怠惰,他心中已有个底,不过……迟到近一个钟头,这已经不是懒散可言,而是严重丧失纪律! 路清端起水杯浅抿一口,决定起身离开,却在这时,一团粉白色身影飞奔而至,一来便抓起他刚放下的那杯水,大口灌饮。 「呼,差点渴死我!」桑如夏抬起手背抹了嘴角一把。 总算肯现身了。路清冷眼端详着他今日的相亲对象。 本人与照片可说是零误差。白皙肌肤,大眼睛,淡淡的青眼圈,配上一头蓬松的自然卷长发,手染淡蓝色布蕾丝棉质洋装,露出雪白膝盖,与一双笔直小腿。 她是桑如夏,杜彦希的继妹,更是他文创公司旗下的插画设计师,擅长细腻的仿水彩q画,风格游走在文艺与趣味之间。 「啊,你等很久了吗?」桑如夏尴尬地笑笑。 路清垂眸瞥了一眼腕表,说:「五十三分二十六秒。」 「啊?」桑如夏以为自己幻听。 「桑小姐,你迟到了五十三分二十六秒。」 「所以……你准时十二点到这里?」 「当然,一秒不差。」 桑如夏内心囧炸。哇咧,哥不是说慢慢来,时间只是个参考——再说,谁都知道跟她约,要自己将约定时间往后推迟半小时以上。 见路清一派冷然的望着她,向来粗神经的桑如夏,竟有点不寒而栗。 这种fu就好像……高中上学迟到,在校门口与训导主任碰个正着。 「抱歉,我不晓得你……路先生这么守时。」桑如夏呵呵乾笑,表情怪尴尬。 拘谨的拉开椅子坐定,她脑海浮现不久前与老哥的对话—— 「如夏,你,太废了。」 当时在沙发上瘫成液体状的她,抬起手胡乱搧了两下,当是苍蝇在飞。 杜彦希叉腰瞪住她。「我现在是以老板的身分在跟你说话。」 「咦?可是,我们不是在家里吗?」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家里?」杜彦希差点将她的耳朵拧下来。「这里是公司的员工休息室,不是你的房间,别公器私用!」 「我好累,不能让我睡一下吗?」她露出吐魂貌。 杜彦希的下颚绷得微颤。 举凡「好累」、「好懒」这种废渣口头禅,是最常从桑如夏口中听到的字眼。 也不枉她矢志当个废柴,并将这种废到极点的懒人哲学,淋漓尽致地发挥在创作上。 由她一手创造的q版插画人物——zy cat」——一只懒到极致的大肥猫。 zy cat」又懒又爱喊累,只求当一只能吃能睡的懒惰猫,这样的概念正好切合年轻世代的心声,在网路上大受好评,更顺势推出绘本与其他文创商品,获得空前的成功。 身为桑如夏的老板,杜彦希自然乐于见到zy cat」大受欢迎;身为桑如夏的哥哥,他完全无法苟同这个妹妹的废。 倒也不是不认同她的人生哲学,而是出于关怀与担心,就怕她真的找了个跟她一样废废相连到天边的男友,从此踏上废渣不归路。 尽管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但杜彦希可不走斗争继母继妹的路线,坦白说,当初还是他鼓励单身十多年的老爸,主动追求优雅美丽的桑女士,一手促成了这段姻缘。 至于桑如夏这个继妹,对于从小身为独子,老早就渴望有个弟弟或妹妹来管的杜彦希,可是开心极了,排挤欺负什么的老哏戏码,从未出现在他俩身上过。 噢,对,很多小说或电视剧情节会出现的伪兄妹恋爱剧,就更不可能了。 杜彦希是真心将桑如夏当作妹妹在对待。 言归正传。看了桑如夏当废柴这么久,杜彦希当真替这个继妹担忧,就怕她一辈子就这么废下去。 于是他提议:「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没有男朋友,不如我帮你安排相亲?」 「相亲?!」身上套着懒人毯的桑如夏,睡眼圆瞪。 「你啊,实在太让人放心不下,爸跟阿姨老是得操心你的生活起居,你总不能宅在家一辈子,该找个人管管你。」 「不是有你在管我吗?」桑如夏苦皱小脸。 欸,说起来,这个在她活了二十多个年头,藉由老妈再婚凭空蹦出来的现成老哥,对她是没话说的好。 她只有专科学历,工作前后换了至少十来份,唯一的专才,是从小当成兴趣,并且自行课外进修的绘图能力。 身边的人都说,她既非本科系出身,学经历不漂亮,假使想把绘图当饭吃,那就准备饿死或当啃老族吧! 当周遭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卯足了劲儿看衰吐槽,盼她清醒回神,唯有搞文创的杜彦希赏识她,愿意支持她、栽培她,甚至想方设法替她接案,一步步帮着她打响名气,让更多人看见她的插画,认同她的创作理念。 认识他们兄妹俩的人都开玩笑说:杜彦希上辈子肯定是她爸,而且很可能生下她就跑了,所以这辈子才会来还债,无条件对她好。 「我能管你的工作,管你的生活作息,管你的存款薪资,但是我能管你一辈子吗?别想歪,你哥我可不是那种传统的老古板,只是,我跟爸还有阿姨都不放心你,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帮你找个好对象。」 听着这席话,桑如夏歪头寻思,然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理。 是啊,她生平无大志,不求精彩灿烂,但求能吃能睡,能养活自己,能懒洋洋地过完一生——啊,最好能活得像猫,醒着时,不是吃便是玩,累了便睡。 「不如这样吧,你把你理想的择偶条件开出来,我来帮你找合适的人选。」 「……这样好吗?」好犹豫哪,相亲耶!这不太像她的风格。 「你信不过你哥吗?」杜彦希祭出激将法。 「这怎么可能,我最信的人就是哥。」小懒猫一秒上钩。 「那好,你把条件列给我,相信你哥,我一定会把最适合你的人,带到你面前。」杜彦希痛快收网。 咦?呀?怎有种被卖掉的错觉?桑如夏一愣一愣的,配合她困惑的表情似的,懒人毯帽子上的猫耳微微垂下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这个胸中无大痣……啊不,是无大志的废柴,就这么踏上相亲之路。 哇,糟糕,气氛一秒冷掉。 桑如夏假装端起水杯,灵动的大眼溜溜一转,觑了同桌的相亲对象一眼。 花美男耶!不过,她不爱花美男啊,哥是不是搞错了? 她的理想对象,是与她一样爱吃爱睡,志趣相投的男性,而不是……穿着一丝不苟的名贵西装,长相阴柔俊美,就连坐姿都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完美男。 「路先生,你为什么会来相亲?」桑如夏尴尬地笑问。 「因为我讨厌浪费时间。」路清语气平和自然地回答。 呼,幸好,听他说话口气还不算太坏。桑如夏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呢……相亲本身不就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吗? 思及此,小废柴忍不住再问:「可是,相亲不也很浪费时间吗?」 「那要看对象。」路清说。 咦?意思是说,他已经认定她是对的人? 桑如夏受宠若惊,脑中小剧场正奔放地演出中—— q版路清:「别看我这么高冷,其实打从我看过你的照片后,就一直想着你。」 q版如夏:「可是……你不是我的菜耶。」 q版路清顶着张冰块脸,双手却火热地握住q版如夏的手,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弃的,当我看见你,我就知道,我不该再浪费时间在其他人身上,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第三章 三八啦!q版如夏推开q版路清,正襟危坐的说:「路先生,很抱歉,我跟你不一样,我希望可以慢慢来。」 小剧场演得正热,真人路清蓦然睨着她,嘴角微弯:「彦希说你很容易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原本我还以为是他夸大,现在看来,是我错怪他了。」 「吓?」桑如夏刚从脑中小剧场跌回现实世界,一脸呆滞蠢样。 路清微笑,继续说:「我知道我们还不熟悉,不过,相亲不就是为了让双方达成共识,在节省时间与精神物资的情况下,顺利结婚的捷径?」 「啊?」慢着,她脑筋还没转过来! 不能怪她呆,她平日面对的是绘图板与电脑,长时间沉浸在创作世界中,面对外界刺激,难免反应比较钝一些。 「如夏,我知道你喜欢的喜好,也清楚你的生涯规划与目标,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合得来。」路清技巧性地主导了一切。 「耶?」呆滞之后是茫然。 路清兀自浅笑:「对了,你吃羊吗?」话题转得之快,堪称峰回路转。 桑如夏眨眨眼,迟滞地点了下头。「吃、吃啊。」 路清招来服务生,点了两份主厨特餐,又帮她点了一杯果醋和饭后甜点。 「可是,我都习惯吃完主餐后才决定甜点耶。」听见路清擅自帮她决定了甜点,桑如夏这才回过神,扬声抗议。 俊朗的眉眼从菜单中抬起,路清淡睐她一眼,嘴角端的是绅士浅笑。 他语气温煦地说:「一开始就把你要的餐点好,这样就不会浪费时间。」 「可是……我怎么知道等一下会不会改变主意?也许等会儿我想吃的是别样啊。」她满脸困扰地蹙起秀眉。 路清一双黑如洗墨的深眸,烁烁如星,尽管嘴角含笑,但眉眼间透出一股端肃之气,盯得她心慌慌,整个人开始不自在。 他说:「一旦决定了,就不该再动摇,人的时间大多空耗在无谓的犹豫与迟疑上,假如能把那些耗费的时间,拿来做更有意义的事,不是更好吗?」 耶?他这样说……好像也没错啦。 身为总是把时间耗费在犹豫不决上的那种人,桑如夏不得不承认,他的理论是对的。而且,他还是第一个对她说这些话的人。 无可反驳的情况下,反应向来又挺迟钝的桑如夏,只能呆愣地接受了。 「噢,那好吧,就照你点的餐。」她阖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 点好菜,少了话题,气氛又沉了下来。 桑如夏并不聒噪,但也不是死气沉沉的闷葫芦,她安静了几分钟后,忍不住又主动找话题。「路先生……」 「路清。」 「啊?」某人一脸呆滞。 路清皱了下眉,依然保持风度的说:「喊我路清就好。」 「噢,抱歉。」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两颊微红。 望着她那抹娇憨的笑,路清眉间的结一松,对于得把话说两遍的不悦,稍稍化解。 杜彦希没说谎,他这个妹妹确实温和,好说话,看得出来也没什么脾气,软绵绵的,容易掌控,除了没时间观念,生活纪律散漫,喜欢浪费时间这些缺点,其余的还算能接受。 对路清来说,谈恋爱是极度不符经济效益的事,为了结婚而谈恋爱,更是消耗精神体力与时间的事,他不干。 既然非得结婚不可,那他宁可一开始就择定目标,把结婚前的磨合过程简化,别把时间耗在那些爱与不爱的无聊事上。 「路清,我听我哥说,你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你……怎么会想跟我相亲?」 她的提问,全在路清的预料之内。 他不疾不徐地说:「杜彦希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的事,久而久之,虽然我们不曾见过面,但总感觉已经认识你很久,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桑如夏偷偷脸红。啊,莫非真被她猜中了?他老早就喜欢上她? 「我哥说你是商人,可是我不懂商耶……」 「这很重要吗?」路清反问。 「我担心,我们的喜好跟兴趣不同,以后会没有话题。」 「成功的婚姻有两种,一种是男女双方志趣完全契合,另一种则是男女双方性格与兴趣迥异,却能巧妙形成互补。根据调查显示,互补型婚姻通常维持比较久,也比较稳定。」 桑如夏一脸呆。啊,她是说……担心两人交往时没话题,可没说到结婚。 不过,既然是相亲,那也难免啦!至少,这表示他对两人的相亲很有心。 「那你呢?」路清一双眼异常犀利地直盯她。 桑如夏心底无端的喀哒一下,总觉得在他这样深邃的注视下,她连思考都很困难,更遑论是心虚。 坦白说,她并没有完全接受老哥提议的相亲。 她知道老哥是为她着想,担心她的下半辈子,不过她还不急,对于婚姻这一块没有太多想法,只想随遇而安,且走且看。 她啊,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做好事先规划,按部就班往前走的人。她喜欢随心所欲,喜欢凭感觉走,最讨厌被拘束。 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她也明白自己这种个性很吃亏,生活上经常捅下大大小小的楼子,害得家人得为她操心。 好吧,说穿了,她来相亲,并非为了自己,更不是担心自己这种散漫随性的个性,会害自己单身一辈子,而是为了家人。 她还想着,虽然是相亲,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进教堂吧?总还有拖延考虑的空间,她身边一堆女性朋友,早八百年前就开始相亲,可到现在还是单身,相亲这种事一点也不靠谱啊。 只是……面对这个做事很有效率,而且条理分明的路清,她还真不晓得该不该实话实说。 毕竟,他可是认认真真的来相亲,而她却是抱持着敷衍了事的心态,这样好像太没礼貌了。 「如夏?」蓦地,路清轻轻喊了一声。 心头彷佛被触碰了一下,奇异的感觉,使得桑如夏莫名发软。 撇开别的不说,老哥推荐的相亲人选,无论是外型,抑或是声音,都完美得不像真人。 「抱歉,我恍神了。」桑如夏迟钝地回答。 「没关系,我懂你。」路清笑笑。 我懂你。这句话听在她耳中,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你,对于婚姻有什么想法吗?」路清又问。 她张了张小嘴,脑袋一片空白。对婚姻有什么想法?她连下一餐吃什么都没想法,像婚姻这么遥远的事,怎可能会有想法。 所幸,服务生正好端餐上菜,适时转移了话题。 「哇,这个看起来好好吃。」桑如夏假装被餐点吸引。 路清帮她递来了餐具,面带微笑地提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摆明想装死蒙混过去,才刚吞了口浓汤的桑如夏,就这么含着汤匙,水眸瞠圆,傻住。 他、他还真是不死心哪! 将浓汤咽下,拿开嘴里的银汤匙,桑如夏才慢吞吞地说:「我……我对婚姻的看法,其实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路清浅挑一下俊眉。 「呃,你知道的,就是两个人真心相爱,然后互相包容,在一起很快乐,没有压力,没有拘束,相处自然……」 桑如夏努力回想身边友人在填写相亲资料时,那些非常官方又制式的回答。 「看起来,你对婚姻的想法很表面。」路清给了她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她暗暗窘了一下,尴尬着,该不会被他发现,她其实是空着脑袋在说这些话? 可惜,路清没再往下说,低头喝他的汤,桑如夏偷盯了一会儿,内心忍不住发出惊叹。 哇,他的吃相可真优雅,连喝汤也是安安静静,没发出一丝声响。 回头看看自己这方,汤盘旁沾满了汤渍,餐巾上满是面包屑,一个不留神,她的手心还被抹刀上的沾酱沾得整个都是。 桑如夏低呼一声,一边擦拭一边偷觑对座的路清。 只见他吃相优美,桌面乾乾净净,不沾一丝脏污,与她这方相比,落差极大。 发现两人呈现对比,感应神经向来比电线杆还粗的桑如夏,突然觉得有点赧颜,很不好意思地偷偷擦去那些印渍,放慢了吃速。 结果,一顿饭下来,她浑身不自在,吃得更不痛快,憋得快得内伤。 第四章 「路清,我……还得回去赶稿。」还没等到甜点上桌,桑如夏已经想逃。 「我送你。」路清的反应很绅士。 「不、不用了!我自己搭捷运就可以。」她立刻站起身,抓起背包就跑。 路清眯起眼,不假思索地追出去。 「如夏。」他在餐厅门口喊住了那只落荒而逃的小猫咪。 桑如夏的背影抖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碎花棉质背包,一脸尴尬地转过身。 路清站在餐厅门口,背逆光线,有些看不清面貌,但依稀能见俊雅的轮廓。 他朝她微笑,她恍了一下神,下一秒,他牵起她的手,俯身在她脸颊一吻。 「我再打电话给你。」 桑如夏回过神时,只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她脸一红,抱紧背包就跑。 啊啊啊!牵手再加亲吻,这跟她想像中的第一次相亲,实在差太多、太多了! 路清留在原地,目送那抹慌乱逃离的背影,嘴角缓缓挑高。 牵手,亲吻,恋爱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既然都花时间相亲了,何不一次到位? 路清回到餐厅,付清帐款,再步出餐厅时,杜彦希的电话就来了。 「情况如何?你没欺负我妹吧?」杜彦希在手机彼端半开玩笑地问。 「你怎么不问问,你妹是怎么欺负我的?」路清轻哼。 「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如夏的时间管理有点差……」 「根本是毫无纪律可言。」 杜彦希吹了声口哨,继续说:「她点餐的时候会犹豫不决……」 「她把重要的时间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路清加重语气强调。 「作为一个自由插画家,她很常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里。」 「她根本是恍神天后。」路清一针见血。 杜彦希叹了口气:「所以,这场相亲到底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路清打开车门,坐入驾驶座。 「路清,我真没看错你。」杜彦希哈哈直笑。 发动引擎之前,路清朝着手机彼端扔下一句:「提醒你,我要的是婚姻,可不是其他的,你既然想把她交给我,那就要有心理准备。」 「我当然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放心,除了你,其他的男人我信不过,早在替你们俩牵线之前,我已经沙盘推演过所有可能性。」杜彦希这回可是用着无比严肃的态度说道。 「很好。」俐落地结束通话,路清将手机往副座一扔,驱车离开。 城市另一端,坐在办公室位子上,高翘着一双长腿的杜彦希,脸上笑容咧得大大的。「路清啊路清,像你这么优秀的家伙,不把你拐来当我妹的老公,这怎么行,肥水不落外人田,你这个妹婿我是先订下了。」 【第二章】 会议桌上躺着十数张图稿,各种花色的猫咪用着懒洋洋的姿势,在图稿中或躺或坐,半仿真的q版造型,融合了文艺的水彩画风,形成独树一格的插画品牌。 这就是风靡猫奴们的zy cat」。 这个插画品牌,可以说是桑如夏的全部心血。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桑小姐,不晓得会不会很突兀?」前来开会的业主代表,问着会议桌最末端,正在跟眼皮子对抗的桑如夏。 一旁的助理小潘连忙顶了顶桑如夏,压低音量:「如夏,快醒一醒。」 连熬了几天夜赶图,桑如夏困得要命,一听见小潘的叫唤,立马惊醒,赶紧坐直身子,举高手掌。「有!」 会议室一阵安静。 下一秒,桑如夏默默把手缩回来,扯开尴尬笑容。「抱歉,我没听清楚。」 幸好,对方王小姐也算是社会经验老练,反应灵敏地笑着帮忙打圆场。「虽然我不是很懂插画家这个行业,不过我想,跟自由创作有关的工作,熬夜应该是家常便饭吧?」 「呵呵。」桑如夏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们经理看过桑小姐的作品集,也清楚桑小姐目前在插画界的风评很好,所以想进一步谈合作的细部事宜,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王小姐请说。」桑如夏正襟危坐。 「桑小姐的作品以猫为主,充满疗愈风格的画风,与时下年轻一辈的消费者频率相当契合,不过我们这次合作的开发商品,是打算以恋爱为主题,不知道桑小姐可以配合吗?」 「恋爱为主题?」桑如夏眨眨眼,呆了。 王小姐点头:「是的。我知道桑小姐最拿手的,是各种动物插图,人物插画的作品比较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老实说我们经理很喜欢桑小姐的风格,但是又必须配合上头要的路线,所以才会派我来跟桑小姐谈。」 「人物插画吗?我很久没碰了……」桑如夏话还没说完,随即被小潘用力顶了一下手臂,她吃疼地打住。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会再私下进行沟通,王小姐,你们那边最迟什么时候给回覆?」负责接案的小潘灵敏地问。 「我们经理希望最迟下周一就定案。」王小姐微笑地回答。 「ok,这个周末之前,我们会回复。」小潘起身向王小姐伸出手。 看着两个女人微笑握手,桑如夏蹙起秀眉,总有种自己正准备被人转手卖掉的fu. 送走了王小姐后,小潘返回会议室,劈头就抓住她的肩膀,拚命摇呀摇。 「如夏,你傻了吗?接下这个案子,对你的事业绝对大有帮助,你想想,到候,全台湾的超市,只要有贩售糖果饼干的地方,都能看见你的作品,这对插画家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成名机会啊啊啊!」小潘强力摇晃她的肩膀。 严重睡眠不足的桑如夏,像个橡皮糖被摇得软趴趴,差点顺势粘到会议室桌上去。「小潘,你先别摇了,我头晕啊……」 「没错,你肯定是晕头了,才会想拒绝。」小潘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 「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呀,你怎么会知道我想拒绝?」桑如夏一脸茫然。 「我还不懂你吗?」小潘白她一眼。「你啊你,只要产生犹豫,结果通常是no,哪有一次是顺利谈成的?」 听小潘这样一说,她自己也有所觉,不好意思地傻笑。「呵呵,好像是耶。」 「我知道你喜欢随心所欲的创作,不过这个案子事关重大,我拜托你了,先考虑再下决定,别这么随性,ok?」小潘软硬兼施的拜托她。 心思被戳中,桑如夏顿觉有点糗。「我知道啦,这次我会慎重考虑的。」 会议室的雾面玻璃门被推开,一派神清气爽的杜彦希迎面走来,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清新的沐浴乳淡香。 就这是当老板的好处,不必赶打卡,早起上个健身房,冲完澡后才慢悠悠地进办公室。 瞥见老板进门,小潘红着脸问好:「杜总早。」 杜彦希点头微笑,随即转向自家老妹。「如夏,我有事找你……」 话未竟,只见桑如夏一脸慌乱地东张西望,不停在原地踏步、转圈。 「你在找什么?」杜彦希皱眉问道。 啊啊啊!桑如夏慌张失措的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跟珈琪约好今天聚餐,我迟到了!」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等我吃完饭回来再说吧。」 杜彦希手才冈伸出去,那抹娇小的身影已经一溜烟往外窜,活似后方有恶兽在追赶。 「奇怪……她几时这么害怕约会迟到?」杜彦希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沉吟。 「那个,杜总,你吃过早餐了吗?」 闻言,杜彦希收回视线,转身迎上小潘娇羞的笑脸,他笑了笑,摆摆手。 「都什么时候了,我当然已经吃过。对了,刚才「瑞华」那边的人来过了?」 杜彦希口中的「瑞华」,是知名的食品公司,以生产销售软硬糖为大宗,但凡市面上能接触到的消费市场,都能见到他们家的产品,算是广为人知的一个食品品牌。 知道老板这是技巧性的转移话题,小潘倒也习以为常,很快就反应过来。 「王小姐刚走。不过,这一次的合作,可能有点困难……」 「怎么说?」收起玩笑的表情,杜彦希挑眉,摆出老板该有的严肃。 「王小姐说上头希望如夏的插画能以人物为主,而且创作主题要与恋爱有关。」小潘苦恼地将提案企划递给杜彦希。 第五章 杜彦希看了看那份企划案,嘴角微扬,轻叹道:「这个提案根本不是她拿手的,就算「瑞华」开出的条件再优渥,我看如夏也不会接。」 「所以啊,杜总你一定要想想办法,让如夏接下这个案子,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小潘鼓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浓浓的崇拜之意。 在文创界这个新兴业界里,恐怕无人不知杜彦希这号人物,他是目前台面上无数知名文创者的幕后推手,更被称为点石成金的超级经纪人。 「我知道,我会再找时间跟她谈。」杜彦希将企划案交还,起身回办公室。 「杜总,你中午……要吃什么?」小潘追出会议室。 杜彦希重新展露戏谵的笑,朝她摆摆手。「不用了,我跟阿杰约好要谈事。」 目送着杜彦希步进专属办公室,小潘只能气馁止步,然后握拳替自己打气。「没关系,总会让我找到机会。」 装潢走复古老宅风的咖啡店,桑如夏正努力与她那份特制的早午餐对抗,时不时还得应付老板娘兼好友的拷问。 「你别光只是吃,我问你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方珈琪手里的银叉压住了白瓷餐盘里的鲜嫩欧姆蛋。 眼看刚被划开一刀,流出澄黄蛋汁的欧姆蛋,遭受好友挟持,桑如夏只得巴巴的抬起脸,哭丧求饶。 「该说的我都说了,就跟你说,那个男人不是我的菜。」桑如夏哭哭。 「你哥耶!你哥帮你找的对象,绝对是最顶尖的,我不相信。」方珈琪冷哼。 是啊,任谁听说这次的相亲,是由杜彦希一手策画安排,都认定这事铁定会成——好啦,这样说太夸张,别说一定成,至少也该有个谱,而不是吃过一次饭后,从此路上相逢不相识。 桑如夏为难的瞅着好友,犹豫了下,慢吞吞地吐语:「老实说,对方条件太好,我很有压力,而且……他的个性跟我完全不一样,我无法想象跟那样的人谈恋爱。」 方珈琪斜她一眼,不客气地吐槽:「谈恋爱?你傻瓜啊,相亲跟谈恋爱是不一样的。既然是正式的相亲,那自然是以结婚为前提的相处,谈恋爱跟结婚是两码子事,你不能把你对恋爱的梦幻憧憬,套用在结婚上。」 「真的是……这样吗?」桑如夏好茫然。 「不是我爱说你,要不是有你哥帮着你,让你能够靠插画填饱肚子,你这辈子还真不知道会怎么废下去,都二十八岁了,恋爱值还是零,你晓不晓得上回去同学会,有多少人已经当妈了。」 桑如夏咬了一根薯条,满脸困扰地寻思起来。当妈妈啊……这种事情,她连想都没想过呢,总觉得还离她很遥远,没想到一晃眼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你好歹也说一下,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方珈琪好奇死了。 「他啊……很高,好帅,很体面,很绅士,很气质,很……守时,很礼貌,很规矩,很……」 「听起来是个极品啊。」方珈琪两眼发亮的低呼,随后又补充:「不过,结婚可没这么简单,人的条件好,经济能力还有家庭背景更要好。」 桑如夏蹙了下秀眉:「这样听起来,结婚好像都是在看条件,这样会不会……太现实了?」 「傻瓜,女人谈恋爱可以不现实,但是碰上结婚,那就得现实再现实,因为一份梦幻的爱情,并不能填饱肚子。婚姻是什么?是生老病死外加柴米油盐酱醋茶,残酷得很,你现在不现实,以后就得被现实折磨。」 「是这样吗?」桑如夏似懂非懂的听着。 「唉,你没有太多恋爱经验,不晓得现实的威力。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那个班花沈宛蓁?」 桑如夏睁大眼,猛点头。「记得。」 「她毕业后嫁给了那时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又酷又帅的童哲伟。」 「喔喔喔,对,我记得。」 「听说童哲伟这几年失业,高不成低不就,加上过去又没有储蓄的习惯,三不五时就出国爽爽玩,结果现在都靠沈宛蓁工作赚钱养家,上次她在同学会上哭得唏哩哗啦,结果还被一些女同学暗酸。」方珈琪不胜唏嘘地描述情景。 「啊?这样也能酸?酸什么?」桑如夏呆诧。 「酸她当初被爱情冲昏头。当初一堆人都劝她,选谁都可以,就是别选童哲伟,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没有金钱观念,念书时的花费都靠父母,还花得很豪气,又是个不懂未雨绸缪的大男人,自尊心又特别强,这种男人最要不得。」 「原来是这样……」桑如夏听得一楞一楞。 「哎呀,扯太远了。现在我们谈的是你,不是那些闲杂人等啦。」方珈琪敲敲她的盘沿,拉回正题。 「我喔……就那样啊。」将嘴里的沙拉一口吞下,她垂下眼,拨弄盘里的法国吐司。 「对方是什么背景?」方珈琪紧迫盯人追问。 「他喔,我听说,他家里是做钟表代理的,好像从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在做,然后私下也有在做骨董钟表买卖,跟上流社会关系很好……」 瞥见方珈琪倒抽一口气,露出窒息般的表情,桑如夏纳闷打住。 「你说的该不会是路清吧?」 「你怎么知道?!」 不啰嗦,方珈琪从杂志柜上抽起一本商业周刊,翻至某一页的人物专访。 看见路清的照片被刊登在知名杂志里,桑如夏惊呆的接过来。「原来他这么有名啊!我哥都没跟我说过。」 「这还要人家特别说吗?是你太常活在自己的世界。」方珈琪翻白眼。 「哇塞,原来他是超级好野人耶!」 「你家也不差啊。」 「有钱的是我继父跟我哥,不是我妈跟我。」提及自己的家庭,桑如夏的态度坦然大方。 因为母亲再嫁的缘故,她从小康的单亲家庭,一夕跃升为北部知名钢铁企业的千金,勉强算得上是半个上流名媛。 是的,杜爸是搞钢铁出身的大老板,身家资产丰厚得吓人,想当初,他来追老妈时,老妈还一度因为双方经济条件悬殊太大而却步。 虽然年轻时,老妈是知名的舞蹈家,美貌气质双全,不过怎么说她都是个寡妇,还因为误信友人,乱投资赔上半生积蓄,搞得她们母女俩生活难过,差点下海卖起鸡排。 「你干嘛这么见外,谁看都一样,杜家根本就把你跟你妈当自家人,我从来没看过再婚的家庭这么和乐。」方珈琪不无欣羡地说。 桑如夏笑笑,这次倒是没反驳。杜爸跟杜彦希真的对她们母女很好,她跟老妈很幸运,能在孤儿寡母十多年之后,拥有这么真心相待的家人。 「你哥能帮你找到这么棒的人相亲,也真的是把你当亲妹妹看,有的亲兄妹,还不至于帮妹妹做到这种程度。」方咖琪感叹。 「我知道哥对我真的很好,可是……」 桑如夏这句「可是」拖得老长,才刚要接着往下说,桌上的手机蓦然作响。 她慢半拍的伸手接起。「喂,我是桑如夏……」 欸,等等,她好像又忘了先确认来电显示再接起,小潘说这是她的坏习惯,得改掉才行。 「是我,路清。」低沉磁性的男嗓,蓦然撞进她的耳膜。 眶啷一声,左手的银叉掉进餐盘里,她呆了几秒,小嘴发出一个啊字,然后脑袋陷入空白。 二十分钟后。 桑如夏坐在位子上,手边那盘早午餐依然呈现半满状态,同桌而坐的对象已然换了另一个人。 普鲁士蓝的翻领夹克,内搭米白斜格纹衬衫与黑色背心,下身是一件剪裁贴身的烟管长裤,当路清打扮得时尚有型,出现在「爱丽丝的猫」咖啡店里,店里的女客们,心脏有志一同地咚咚急跳。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她一脸呆样的问。 「我问过彦希。」路清对她微笑。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艰难地再问。 「我听彦希说,这里是你最常来用餐的地方,我正好也在附近,所以就绕过来看一下,以后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约在这里见面。」路清端起他刚点的拿铁,优雅地轻啜一口,深邃的眸光透过杯缘直盯着她。 「啊?」她的思绪瞬间打结。 「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太快,不过,往好处想,你可以省下很多时间,专注在你的创作上,也可以有更多私人空间。」 第六章 欸,慢着,他的口气听起来,怎么好像……他们正在交往中? 桑如夏搔搔脸颊,挤出一丝笑。「那个,路清,其实我们……」 「你想拒绝我吗?」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路清目光炯炯地问。 啊,尴尬了。他是怎么发现的?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呃,好像有耶。 「这样问好了,你为什么想拒绝我?」路清直接爽快地问。 啊啊,天哪!她怎么敢直接当着他的面说?桑如夏咬着唇,眼神发慌的低下头,盘里冷透的欧姆蛋,早被戳成一团浑蛋。 「我觉得……我们个性不是很合……而且……」 「我们相处不满二十四小时,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合不来?」 「呃……就是一种直觉吧。」 「我不相信直觉。」他很干脆的予以否定。 桑如夏一脸吃瘪,有丝不悦的抿紧唇。可恶,他怎么这么不给她面子?有哪个男生会这样吐槽女朋友? 欸,等等?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她为什么要这样想? 惊觉自己的心态有误,桑如夏急了,思绪开始打架。 路清一眼就看透她,嘴角浮笑。老实说,要掌握她的心思太容易,这个女人说好听是单纯,最妥切的说法,应该是呆。 也是在跟她近身接触之后,他才明白,为何杜彦希会千方百计想促成这门亲事。这个女人需要有人帮她建立纪律,帮她从自己的世界拉回现实,而他确实是个极佳人选。 「老实说,我觉得你给我的压力很大。」桑如夏只好换一套说词。 「你怎么会这样想?」路清挑眉。 「你的想法跟我很不一样,我需要的是……」 「你知道婚姻跟谈恋爱不一样吧?」 这是第二个人这么对她说,桑如夏困惑地想。 「我有自信,我们的婚姻一定会很快乐。」路清扬起笃定而自信的笑。 被那抹俊美的笑容刺了一下,桑如夏呼吸有点喘,心跳有点乱。坦白说,撇开他那些充满压迫性的特质,他的外型真的无可挑剔。 啊啊啊,她在想什么啦!她这样想,不就成了肤浅的外貌协会? 「你都不觉得太快了吗?」或许她无法接受一下子就跳到婚姻这个阶段。「老实说,我这个人喜欢慢慢来,而你的步调这么快,我们根本合不上……」 「跟我约会。」路清打断她。 「啊?!」 「合不合得来,不是短短几个小时就可以判断,既然你坚持己见,那我们先约会,再来谈后面的事。」 说罢,路清放下马克杯,推椅站起身。 桑如夏张了张小嘴,仰头望着高大修长的人影。「你要走了?」 「你也是。」路清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 「可是我还没吃完……嘿,等一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就是约会吗?好像怪怪的耶! 桑如夏坐在会客沙发上,喝着秘书小姐刚买来的手摇杯饮料,看着坐在欧式骨董桃花心木办公桌后的路清,一双秀眉拧成了小结。 「抱歉,我临时有紧急的公事要办,你先在这里等我。」 那头的路清仿佛洞悉她的想法,冷不防地投来一眼,顺带附赠一抹微笑。 桑如夏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一见到那笑,内心的诸多抱怨,瞬间就咽了下去。 「lisa,你带桑小姐到处逛逛,以免她觉得无聊。」路清喊来了刚才跑腿的秘书,交代下去。 「是的,路总。」年轻的女秘书很有活力,笑脸迎人的接下交代。 桑如夏只是呆,可不是傻,她看得出来,女秘书对路清的崇拜……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而是……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崇拜电影明星的那种粉丝崇拜。 「这里是我们办公的地方,另一层则是我们进口代理商品的展示中心,刚刚桑小姐进来前,应该有看到隔壁那栋楼,那里是我们培训钟表维修人员的训练大楼,经常有国外一流的钟表维修师傅,来这里授课或演讲,这些人员修的可不是一般的钟表,而是骨董钟表喔。」 秘书边做周边介绍,边说:「我们公司的主业务虽然是代理进口,不过路总的想法可没这么狭隘,他想得很广,也致力于培养国内优秀的人才,业界能做到像我们公司这样的,还真的没几间。」 桑如夏是门外汉,不懂这些,只能频频点头。 临进电梯前,秘书忽然顿了一下,悄声问:「不好意思,可以偷偷问一下,桑小姐跟我们路总是……」 这下可好了,桑如夏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当下心慌不已。 「是情侣关系吗?」秘书自行揣测起来。 「呃,我也不晓得算不算情侣……我们相过一次亲。」单纯的桑如夏不懂得撒谎,就这么老实的回答。 秘书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惊呼:「这么说来,桑小姐很可能跟我们路总结婚啰?」 桑如夏嘴角抽动两下,表情更艰难了。「嗯……还没发展到结婚这一步。」 到底是在职场打滚多年,秘书一眼窥出她的异状,再对照刚才自家老板对她的殷勤关照,当下自作聪明地鼓吹起来。 「桑小姐,你知道我们路总有多优秀吗?」 「啊?」 「我们路总虽然是富二代,可是他能力很好,还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拿了艺术与商管的双硕士学位,你想想,这么有内涵又懂艺术的男人,要上哪儿找?」 桑如夏怔怔地听着,心底偷偷哇了一声。原来他也喜欢艺术啊!难怪他不会介意她的职业。 老实说,很多人对她这种接案的自由业,有很大的误解,甚至不认为这算得上是一个正当的职业,毕竟它的收入不够稳定。 「桑小姐,你别看路总工作的时候不苟言笑,其实他人超好,员工有困难,他都会私下帮忙,他做事是比较严苛一点,但那是因为他很负责任,作为路总的秘书之一,我可以跟桑小姐保证,路总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对象。」 连小秘书都这样说了,应该不会错吧?桑如夏对路清这个人,忽然有点改观。 不只是改观,连带地……竟然产生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没想到路清这么优秀,就连员工也崇拜他,拚命帮他说话,这让她觉得,能跟这么出色的人相亲,代表她也是很有身价的人。 ……这样算是虚荣心吗? 这么转念一想,桑如夏赶紧打住思绪,不准自己再有那些奇怪的想法。 回到路清的办公室,他正坐在沙发上,一双长腿交迭,一手搁在沙发扶把上,一手按住耳上的手机,用着流畅悦耳的英式英语交谈。 看着这一幕,桑如夏有些怔忡,心门居然评评作响,刚才秘书说的那些话,莫名地浮上脑海。 忽然间,她觉得路清身旁环绕着大片的梦幻云彩,跟先前带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他变得有点……神圣?遥不可及? 「怎么了?」路清结束了通话,靠坐在沙发上,微笑望着她。 桑如夏连忙回神,尴尬地摇了摇头,努力想重整旗鼓,别让那些……幻想出来的梦幻云彩影响。 不过,当她一抬眼,触见路清俊美的笑容时,她的心像蛋壳被敲破一个洞,一只初生的小雏鸟悄悄冒出头。 那只幼小的爱情鸟,正透过她的眼,紧紧盯着路清不放。 「准备好了吗?」路清站起身,整了整西装下摆,英气逼人的朝她走来。 「啊?」桑如夏发呆。 路清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步出那个摆设着欧洲骨董钟,充满艺术气息的办公室。 外头行经的秘书小姐们,一见到这一幕,纷纷露出或羡慕、或惊叹的表情。 桑如夏全看在眼底,女性的虚荣心,像加了水的酵母,开始膨胀…… 这应该就是约会了吧?桑如夏困惑地想。 路清带她去逛街,逛贵妇出没的精品百货,他带她去他公司代理进口的名表专柜,亲自帮她挑选了一支气质与贵气兼具的钻表。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桑如夏一见到吊牌上那好几个零,脑袋瞬间当机,差点咬着舌头。 路清笑了笑,撕下吊牌,拉起她的手腕,亲自帮她戴上。「这是我代理的品牌,我是老板,自然有很多折扣,别担心。」 「总经理。」身穿合身套装的专柜小姐,赶紧靠过来协助。 第七章 销售名表的专柜小姐,可都是经过特别筛选的,既要通过训练,又要进退应答流利大方,最重要的是外貌出众。 「没关系,我自己来。」路清婉拒了柜姐伸过来的手。 妆容精致的美艳柜姐,飞觑了桑如夏一眼。这一眼,可就包含了无数的情绪。 桑如夏抬着手腕,任由路清摆布,一瞧见柜姐艳羡的眼神,心有些飘飘然。 原来,这就是跟优秀男人约会的感觉啊…… 「好了。」路清轻握她的手心一下。 温热的触感,像有无形的电流在窜动,她暗自惊了一下,收回手腕,低头看。 简单的碎钻表框,高雅质感的雪白珠背表面,光泽温润的珍珠表带,这支手表完美得像个艺术品。 「知道为什么我会帮你挑这支表吗?」路清见她摸着表面,一脸惊艳,不禁笑着解释。 「为什么?」她抬起头,满眼不解。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重新拉起她的手腕,调整分针与时针,顺势也拉近两人的距离,两人的头只差那么一咪咪就要撞在一起,她只要稍稍动一下,就有可能亲上他的下巴。 那光滑、弧度优美的下巴……啊啊啊,桑如夏你醒一醒! 努力消灭脑中的小剧场时,路清已将表上的时针与分针,调整至重迭,珠贝表面的最底部,突然浮现一只猫的侧面剪影。 「是猫咪!」桑如夏水眸一亮,嘴里发出喜悦的惊呼。 「我知道你喜欢猫,这支表从外观设计到内部暗藏的小机关,都是最适合你的,所以我选择它。」 他的拇指在表面上轻抚,仿佛是在抚摸表里的那只猫,莫名地,这个小动作像一种奇妙的暗示,拨动了她的心弦。 桑如夏不晓得自己脸红,只觉得两颊热热烫烫的,心跳有点喘,呼吸也有点困难。 「你喜欢吗?」路清那双深邃的眸光,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迟疑一下,终是点了头,腼眺浅笑:「喜欢。」 「我也喜欢。」路清说着,又低下头,来回抚摸那支表。 很好,他终于替这支表,找到适合它的主人。 自他有意识以来,他的生命就与钟表分不开,这是一项古老而精密的工艺,他为此深深着迷。 兴许是自小接触的缘故,加上他求学时便跨足艺术领域,他对于表与人的搭配,那种微妙不可言的美感,一直有着近乎病态的苛求。 他最无法忍受的,是一支好表,配了一个与它不衬的主人。 也幸好,他不是第一线的销售人员,否则业绩肯定是严重赤字,连带地公司也得跟着关门大吉。 当他第一眼看到桑如夏,他脑海立刻浮现这支表。 钻石搭配珍珠,形成有层次的雪白,珠贝表面是低调的奢华,看似简单的设计下,有着不容忽视的精致品味。 特别是当分针与时针重迭时,隐藏在表面下的猫咪剪影,更是设计师匠心独具的过人巧思。 一如她,单纯之中藏着令人莞尔的软倔脾气。 路清扬起垂落的眸,含笑凝瞅着她。「你知道,当时针与分针重迭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什么吗?」 桑如夏眨眨眼,迷惑地摇头。 「像一对恋人在拥抱亲吻。」说这话时,路清的表情无异,唯独那双眼,纯黑的瞳仁中心,像藏着两簇燎原的野火。 「……恋人在拥抱亲吻吗?」桑如夏被他眼中的火焰攫住,怎么也移不开眼。 「你不觉得形容得很贴切吗?」他扬开俊雅的笑容。 那一刻,桑如夏感觉自己小小的胸口,好似着了火,有一股奇异的能量在鼓噪,推挤,催促。 她想了想,想了很久,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这种感觉,就叫悸动。 她单纯,好取悦,除了一些小缺点之外,她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结婚人选—— 至少,对他而言。 「这些餐点都好贵喔,其实一样都是韩式料理,没必要吃这么贵的。」 看着正在翻阅菜单,时不时抬头同自己说话的桑如夏,路清掩去刚浮上唇角的笑,佯装低头研究菜单。 刚才她在车上随口说了一句「好想吃韩式烧肉」,他便带她前来这间走高档精致路线的韩式料理烧肉。 「这里用餐环境安静,我们谈话比较方便。」路清淡淡说道。 桑如夏阖上菜单,抿了抿小嘴,说:「你今天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看晚餐就由我来请客好了。」 「好,你请。」路清答得爽快。 幸好,这样陆续相处下来,桑如夏对他多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她知道他不喜欢在无聊的问题上打转儿,那对他来说太浪费时间。 时间,是人类最宝贵的资源。这是路清常挂在嘴边的名言。 铜盘上的烧肉烤得滋滋作响,桑如夏夹起一块,蘸了特制的酱汁,才刚放进嘴里,舌尖立刻被甜美的肉汁攻占。 看着她一边咀嚼,一边眯起眼,白嫩小脸写满了享受,路清又夹了块刚烤好的牛五花,放进她拌好的石锅里。 「你还是想拒绝我吗?」路清放下夹子,将荔枝气泡饮推向她。 闻言,桑如夏瞬间从美味天堂跌回现实世界。 她呛咳了一下,顺手端起气泡饮灌了一大口,然后迎向整晚展现绅士风范,不停帮她夹烧肉的路清。 他扬着笑,神情放松,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严肃。事实上,今天他的表现,与初次相亲完全不同,至少变得好说话,好亲近,而且很人性。 要拒绝他吗? 蓦地,秘书说的那些话闪过脑海,再接着,是那些柜姐艳羡的目光。 桑如夏垂下眼,望着手上那支典雅精致的手表,想起他替她戴上时,那专注温柔的神情,心底突然一软。 「我……没有要拒绝你。」当她再抬起眼时,话就这么说出口,想后悔都不可能了。 路清脸上的笑意更显,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眼深邃迷人,被这样深深注视着,她觉得自己就像铜盘上的烤肉,浑身发烫,烫得快冒烟。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路清这么对她说,俊丽的笑里染上自信。「相信我,我一定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而她也是。 他不需要精明优秀,更不需要美貌过人的另一半;他需要的,是乖巧听话,心思好拿捏,没有太多心机,更不会懂得对男人任性耍赖,或是耍小聪明的那种女人。 桑如夏完全符合他所需要的。 娶了她,日后他不必花太多心力在婚姻上,更不必担心得像其他男人一样,老是得浪费时间,安抚喜欢无理取闹的妻子,他看得出来,桑如夏不是这块料。 反正,结婚不就是家里多一个人,生活空间得拨出一半,如此而已? 【第三章】 啾啾啾啾!公寓的门铃声拚命作响。 倒卧在沙发上的人影,微微抽动一下,然后又继续睡,直到铃声再次重复响起,她才不情不愿的起身,顶着一头乱发,像梦游似的上前开门。 「你已经两天没接电话,也没进公司。」杜彦希一走进公寓便冷着脸开骂。 桑如夏打了个呵欠,小脸呆茫,喔了一声,便又窝回沙发里继续睡。 杜彦希气坏了,正想上前把人揪起时,目光却在散落图稿的桌上顿住。 他蹲下身,拿起其中一张审视。这些图稿全是手绘初稿,算不上精致,但该有的初步轮廓,甚至是细节都已经勾勒出来。 「时间的恋人。」杜彦希念出图稿最底的一行字。 是的,这些图稿全是以恋人为主题。 例如他手上这一张,是一对在时钟里亲吻的恋人剪影;另一张则是一对恋人背靠着背,分别坐在时针与分针上,一同仰望着星空。 浪漫,甜蜜,趣味,这些图稿完整呈现了以上几个概念。 杜彦希双眸一亮,伸手去拉沙发上那只懒猫。「桑如夏,你给我醒一醒。」 「我天亮才睡着,别吵我……」桑如夏继续猫在沙发上,两眼死闭。 杜彦希没辙,只好放下图稿,进蔚房泡了杯热可可,然后回到客厅,把桑如夏拉起身,将马克杯抵到她嘴边。 一闻到浓郁的巧克力香,桑如夏下意识伸手捧过马克杯,睁开两条眼缝,小口小口啜飮起来。 「嗯,还是哥泡的热可可最好喝。」她鼻音浓重,却很满足的轻叹。 杜彦希笑了笑,将堆满沙发的海马抱枕挪开,总算腾出了个空位坐下来。 第八章 看着她眯起眼,缩在沙发上品啜热可可,杜彦希扬了扬手中的图稿,问:「决定接下「瑞华」的案子了?」 桑如夏顿了一下,从热气氤氲中抬起头,不知是被热气熏着,抑或是刚睡醒,她白嫩的双颊,浮现两朵玫红。 「……嗯。」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得到这句答案,杜彦希顿时全明白了。这个丫头人间蒸发近两天,肯定是因为突发灵感,所以闭关创作。 他再凝神端详图稿中的那对恋人,总觉得在男性角色上,看见了某人的轮廓。 不会吧?才短短几天! 尽管内心惊讶,杜彦希表面上按兵不动,问:「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我知道你一向不碰这种主题的合作案。」 桑如夏垂下眼,小脸有丝尴尬。「嗯……就、就突然有灵感,哪有什么刺激。」 「明天把图稿拿进公司,我会让小潘去跟「瑞华」的代表联系。」放下图稿,杜彦希改谈私事:「我跟路清聊过了,他说他主动跟你碰过面,还约了一次会。」 说到这儿,杜彦希故意打住,没再往下说,等着桑如夏作反应。 桑如夏做了个深呼吸,将睡意赶跑,然后抬起脸看向自家老哥,两颊微红的说:「我们是约过一次会,他还送了我一支很贵重的手表。」 「你收下了?」杜彦希挑眉。 「嗯。」桑如夏点点头。 「所以,你并不排斥跟他继续发展下去?」 「……对啦,就是这样。」真讨厌,哥一定要这样逼她承认吗? 闻言,杜彦希眉头舒展,笑了出来:「太好了!我本来还在想,每次我要找你谈路清的事,你就故意躲开,这场相亲大概是没下文了,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事情就峰回路转。」 「哥,路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桑如夏好奇地问。 「那家伙啊,人长得帅,头脑又好,体能也强,做事要求完美,事业上很有野心,他家的事业到了他手上,几年下来营收翻涨了好几倍。」 听着杜彦希描述这些优点,桑如夏忍不住又问:「他这么好,怎么会想跟我相亲?他……难道都没有其他对象?」 杜彦希暗暗噎了一下。心想,看来他这个废柴妹是真看上路清,否则依她那遇而安的懒人个性,几时会关心起别人家的事? 「我曾听他提过,以前在英国念书有个女朋友,不过后来聚少离多,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他那么好,为什么会沦落到要相亲?」 「你傻瓜啊。」杜彦希轻叩她额头一下。「你以为相亲就代表条件差吗?」 「不然呢?」她困惑。 「你应该也发现,路清这个人不习惯慢慢来,也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最讨厌的就是不确定,简言之,他不想花时间透过谈恋爱找对象,他喜欢一开始就设定好目标。」 「没错,他真的是一个很……该怎么说呢?不拖泥带水的那种人。」她歪头回想先前几次的相处情形。 「路清不是一个随便下决定的人,既然他会主动找你,那代表他很认真,绝对不会是抱持着游戏心态。」 听杜彦希这样说,桑如夏反而不好意思,红着脸支吾:「是这样吗?」 「你坦白告诉我,你对路清是什么感觉?」尽管人是他挑的,相亲是他一手安排的,可他总不能当一个不顾妹妹意愿的坏人,再怎样也得尊重她的观感。 「噢,我对他……就……不讨厌呀。」 「你讨厌过谁?」杜彦希觉得这个回答太笼统,不禁好笑地反驳。 「很多啊!我讨厌上次故意摆脸色给我看的店员,讨厌那个很势利眼的阿姨,讨厌之前取笑我是靠爸族的大学同学,嗯……还有……」 见她一脸绞尽脑汁的回想,杜彦希笑笑打断她:「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并不会影响你的人生,而且你所谓的讨厌,都只是一时情绪上的。路清可不一样,他是你的相亲对象,如果顺利的话,以后他就是你的丈夫,要跟你生活一辈子的亲人。」 这句「生活一辈子」莫名触动她的心。 一辈子……跟路清这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桑如夏忍不住在脑中偷偷幻想 q版小路清:「把手给我。」 q版小如夏:「做什么?」 q版小路清帮她戴上婚戒,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q版小如夏脸红红:「你确定要跟我生活一辈子吗?不后悔?」 q版小路清:「亲爱的,不跟你结婚,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啪啪! 突来的两记响指,将桑如夏从小剧场中拉回现实世界。 「桑如夏,你又在神游了。」杜彦希没好气地说。 「嘿嘿。」她傻笑。 「我看,找个时间把路清带回家,大家一起吃个饭聊一聊,如何?」杜彦希可是标准的行动派,眼看这事已有点谱,自然得打铁趁热。 「你是说跟杜爸、我妈他们一起吃饭?」桑如夏呆了呆。 「别忘了,他们比我更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不管你要不要跟路清有结果,总得跟爸、阿姨打声招呼。」杜彦希说得义正词严,心底打的却是其他的算盘。 「好……好吧,我再找机会跟路清提。」 闻言,杜彦希抽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挑了挑眉:「依你拖拖拉拉的个性,等他来我们家吃饭,应该是外星人毁灭地球的那一天,我看你现在就打。」 「现在?」桑如夏下意识握紧马克杯,水眸瞪得圆圆。 「你不打,我打——」 「欸!我来打。」 急急忙忙抢过手机,在老哥的监视下,桑如夏拨出了路清的手机号码。 杜彦希忍着笑,说:「你已经把他的手机号码背下来了?你连我这个老哥的号码都没背,上回换了手机差点联络不上我,会不会太差别待遇一点?」 某人一呆,红潮瞬间在白嫩的脸蛋扩散。 啊啊啊!她还真的就这样背下来了!桑如夏窘炸。 「什么事?」尴尬间,手机已接通,低沉男嗓飘入耳底。 「……是我,桑如夏。」她偷觑杜彦希一眼。 杜彦希了解她,知道她最怕尴尬,又不想给她压力,于是佯装端详起桌上那些图稿。 手机那头只静了两秒,随即传来路清那副好听的磁嗓:「你的手机坏了?」 「没。」她尴尬了一下。「是我哥来找我,把他的手机借我。」 「他让你拨电话给我?」 呀,真不愧是好朋友,立刻就嗅出端倪。桑如夏忍不住瞥了老哥一眼。 杜彦希装模作样地端详着手中的图稿,仿佛拜读圣经一样的认真。 「嗯。」桑如夏应声。「我哥说……想请你来我家吃个饭,你方便吗?」 「是杜彦希邀请我,还是你?」路清做事绝不含糊,事事要求精确。 「……都有。」她小小撒了个読. 「那你知道请我去你家吃饭,这代表什么用意吗?」路清含笑地问。 「啊?」不就是吃个饭,介绍给爸妈认识吗? 「那代表我们的关系正要迈向下一个阶段。」 「是、是这样吗?」桑如夏傻掉。 「我逗你的。」路清淡淡地说。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啊?桑如夏在心底不可思议的讶呼。 「今天晚上我有空,不如就约今晚。」路清反客为主的订定时间。 「今天晚上?!这么快?」 「不然你希望多慢?」路清语调平稳地反问。 桑如夏的音量随即弱下来:「噢,没有,我只是……嗯,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就这样订了,晚上七点我会准时抵达。」 「嗯,开车小心。」 她等着线路彼端回应,不想,那头已传来切断语音的嘟嘟声。 快速,俐落,不拖沓,这就是路清,即便通电话也不改这样的特注,几次下来,她竟也习惯这种相处模式。 是说,小潘总是笑她,除去创作上的坚持,她这个人很好欺负,几乎可以说是,一旦习惯之后,便会任人捏扁搓圆,很糟糕的一种个性。 她这样……会不会太快习惯路清这个人? 「晚上七点,记得准时回家。」 掌心里的手机骤然被抽走,桑如夏这才回过神,对上杜彦希灿烂的笑脸。 第九章 「你怎么知道路清今天晚上要来?」她讶呼。 「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杜彦希起身步向玄关。 「哥。」桑如夏喊住了正要离开公寓的杜彦希。 杜彦希回眸,挑了挑有型的浓眉。 「你真的觉得,我跟路清合适吗?」她鼓足勇气,红着脸发问。 杜彦希敛起笑,态度转为严肃,目光坚定的说:「如夏,如果路清不是最好的,我不会让他见你,更不可能同意你跟他继续,你要相信我。」 桑如夏急忙解释:「我当然相信哥……我只是……有点不安。」 「傻瓜,你不安是正常的,毕竟你对路清还不够熟悉,但我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绝对会是一个好丈夫,我有足够的自信给你保证。」 是呀,哥怎么可能会骗她?如果没有哥一路帮她,她早就饿死了,哪有可能实现梦想,成为自由插画家。 胸中蓦然一热,桑如夏跳下沙发,上前轻轻抱住杜彦希一下。「哥,谢谢你。」 杜彦希笑了笑,叩她发心一记。「哎哟,当你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你撒娇,路清的魔力未免也太大了!」 桑如夏被糗得好窘,赶紧松开手,懊恼地说:「我又不是因为他才这样,我只是……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好啦,不闹你了。」杜彦希揉揉的她发顶。「你又熬到天亮才睡,先去补眠,不过可别睡过头了。」 「嗯,谢谢哥。」桑如夏抬头灿笑。 还真的睡过头了! 当桑如夏从温暖的被窝中惊醒时,窗外已一片黑,偏偏挑上关键时刻罢工的闹钟,时针已走向七。 她大叫一声,一个重心不稳,从床铺跌下来。「啊啊啊!好疼!」 她揉着撞疼的臀部,迅速起身淋浴着装,一路风风火火赶回位在大直的杜家。 一出捷运站,她硬着头皮拨电话给杜彦希。「哥,我睡过头了,你能不能来捷运站接我?」 杜彦希在手机那头直笑:「我知道,你在那里等我。」 十分钟后,一辆宝蓝色玛莎拉蒂驶近,电动车窗降下,显露出驾驶座上那抹挺拔的身影。 「上车。」路清淡淡命令。 桑如夏呆了呆,连忙开门上车,才刚扣好安全带,车已往前驶离捷运站。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她脸红红的道歉。 「你没调闹钟?」路清直视前方,专心于路况。 她慌张解释:「闹钟故障了。」听起来像可笑的借口,不过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这提醒我,结婚前一天要记得帮你调两个闹钟。」路清无比认真地忖道。 桑如夏一呆,好片刻才反应过来:「结婚?」 「你,不想跟我结婚吗?」路清突然别过脸,眸光深邃如谜,直勾勾地锁视她。 她再呆,指示灯转绿,路清调回视线,平稳地操控方向盘,玛莎拉蒂驶入华墅林立的社区,转进一户独门独院的豪宅。 将车停好,路清并未直接熄火,而是重新转向呆掉的她。 「在你睡过头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你父母,也向他们详尽的说明了结婚计画。」 「可是我……」 「你喜欢猫吗?」路清打断她的犹豫。 「喜欢啊。」思绪向来走单线路的她,顺势被牵着走。 「我听彦希说,你喜欢猫但是不敢养。」 「因为……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好宠物,我怕猫被我养死了,所以不敢养。」她心虚地说。 「等我们结婚后,来养猫吧。」路清突如其来地宣布。 「真的?!」她乍惊又喜。 「家里有帮佣,也有我帮着,你一定可以把猫养得很好。」 她水眸闪烁着星芒,小脸好感动。「所以你愿意让我养猫?」 他浅浅一笑:「我刚才不是说了?」 桑如夏欢呼一声,一时情绪激昂,靠上前轻拥他。「静静你!」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暧昧,她红着脸想退开身,不料,一双结实的男性手臂圈住了她。 陌生的体热,爽冽的古龙水香气,撩拨着她成熟却懵懂的女性。 他的气息在耳畔游走,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脉搏跳动,如此清晰,如此强壮有力…… 「如夏,我们结婚吧。」 她听见路清在耳边低吟,青涩芳心悄然一悸。 温热的气肩随他而移动,下一秒,她唇上一沉,柔暖的触感于焉扩散。 她迷蒙发怔,看着正在专心亲吻她的这个男人,忽然觉得过去那个封闭的小世界,因这一吻而瓦解。 他们这样……算是在恋爱吗?还是婚前预演? 当路清柔软却强悍的舌尖,潜入她的芳腔,她浑身的肌肉跟着绷紧,呆蒙的目光浮现一丝慌乱。 这,就是接吻吗? 舌头跟舌头碰着,唇瓣相贴,无声的交流着……好神奇的滋味。 当路清结束这份缠绵时,桑如夏有些晕眩,软绵绵地,轻飘飘地,若不是有他扶着肩,恐怕已经东倒西歪。 叩叩! 突来的敲窗声响,刺破了车内甜蜜的氛围。 桑如夏蓦然醒神,转身一看,杜彦希的脸就贴在车窗外,表情又冷又臭。 「我哥他……」她语无伦次地退开身,无措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路清含笑回睨,丝毫不介意杜彦希正隔着车窗,陵目以瞪。 这段婚姻是某人一手促成的,那么某人就得习惯他的作风,某人一定也很清楚,他从来就不是慢慢来的那种人。 「如夏。」路清喊住了正要下车的桑如夏。 她双颊泛着红晕,眸光蒙蒙,好似一朵开落在夜里的雪白月季花,娇嫩灵美。 路清停了几秒,在那几秒之中,略略失魂。 直到她露出疑惑的眼神,无声询问,他才恢复正常,俊雅浅笑。 「我们结婚后,你还是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我保证不会干涉你。」 「真的吗?」她一脸惊喜。 「我保证,结婚后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会多一个照顾你的人。」 眼前的男人,白晰俊美,专注凝神,低沉的磁嗓有着奇异魔力,将她拉入另一个幻梦般的世界。 桑如夏如被催眠一般,轻轻点头,脑中甚至浮现透过想象力加工的绮丽画面。 一个美丽的家,里头有她,有他,有几只猫,温馨而美好。 一如她熬夜创作的「时间恋人」那般,他们坐在时针与分针上,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拥抱彼此。 「如夏,嫁给我,好吗?」 「……好。」 当那个两眼璀灿如星的男人,用着劝哄般的温柔语气向她求婚,她无从抗拒,只能软软说好,为这场相亲画上完美句点。 而他们的故事,才正要开始—— 娇嫩欲滴的白缎月季花,沿着米白色的造景罗马梁柱,一路灿烂盛放。 这里是东部的知名顶级度假饭店,出于营业上的考量,过去罕少出借场地,这一回却难得破例出借为婚礼场地,甚至将能观赏海景的楼层,全预留给婚礼宾客,从中不难窥见婚礼新人的身家背景有多雄厚。 望着手中那束蓝丝带月季花,桑如夏有些恍惚,当她再抬起画上精徽丽妆的小脸,看向出席婚礼的那些宾客,脚下竟开始发软。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短短一个月,先是两家长辈相见欢,合八字下聘,拍摄婚纱照,选定婚礼日期与地点,寄发喜帖礼饼,紧接着就是婚礼正式上演。 直到现在,她依然懵懵懂懂,不太明白结婚究竟代表着什么? 「结婚是人生大事啊!」 特地飞来台东担任伴娘之一的小潘,听完她的困惑后,随即高谈阔论。 「特别是对女人来说,先别管以后会有什么发展,说不定很可能离婚再嫁,毕竟年代不同了嘛,合则聚,不合则离啰——我要强调的是,就算你是在人生下半场才遇见真爱,但是女人最忘不了的,依然是第一次结婚。」 「路清简直无可挑剔,你要是不把握机会,那就太傻了!」担任伴娘之二的方珈琪,一边帮她摆弄着发上的皇冠,一边耳提面命的劝告。 「如夏,我们大家可都是亲自帮你验证过,路清没什么好嫌的,他那样条件的男人,你不晓得有多少女人想抢。」 「可是……认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会不会太快了?」桑如夏闷闷地想。 第十章 啊,过去身边的人说她钝,骂她老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本来还不怎么信,现在她觉得自己不是普通的钝,是钝到一种天怒自怨的境界! 有人在婚礼上才认真思考结婚的真诸吗? 思及此,桑如夏懊恼地将脸埋进花束,当起了龟缩的鸵鸟。 「你不会是后悔了?」方珈琪见她这般,不禁忧心关切。 「也不是后悔,只是……有一种突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居然要结婚的那种错觉。」桑如夏的眼中满是迷惘。 「你不喜欢路清吗?」 「喜欢啊。」可认真说来,他们并不熟耶。不过,老哥倒是跟他熟得快烂了。 「你不想结婚吗?」 「……应该想吧。」毕竟她年纪到了,而路清为她规划的人生蓝图,又如此美好,完全击中她的渴望。 「那不就得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要是不嫁,外头有多少女人愿意代替你嫁给路清!」 小潘夸大地嚷嚷。 其实并不夸张,依照桑如夏后来对路清的了解,才发现还真的有不少女性,明里暗里的追求着路清,只是路清并不为所动。 路清长得帅,工作能力优异过人,家世背景雄厚,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他愿意被她/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废柴套牢,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思绪经过一番峰回路转,桑如夏总算摆脱那阵迷惘,重新燃起对婚姻的憧憬。 想想看,结了婚之后,她可以养猫,病了有人照顾,累了有人疼,这有什么不好的? 更何况,路清从一开始就态度坚定的要她,想与她生活一辈子,她怎能辜负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 于是,粉红泡泡重新环绕下,桑如夏捧着花束,挽着继父的手臂,踏上撒落一地月季花的红毯。 路清就站在红毯尽头,一身银灰色订制礼服,挺拔俊美,那双深邃长眸,只凝视着她一个人。 她悄悄觑了两旁观礼的宾客,有的人赞叹,有的人艳羡,有的人不甘,有的人失落,有的人红了眼…… 当继父将她交到路清的手上,一向只有被笑迟钝的她,突然间醒悟了。 原来,结婚是一点点的虚荣,一点点的憧憬,一点点的妥协,再加上一点点的冒险,人生就此天翻地覆起了转变。 结婚是什么? 对于路清而言,结婚是一种交代;对频频催婚的父亲有一个交代,对世俗如何定义一个身心正常的男性有一个交代。 既然结果都一样,何必在过程中浪费太多无谓的精神气力?因此,当杜彦希提议这场相亲时,他心动了。 桑如夏确实是个合适他的妻子人选。 她没有太多主见,对未来没有规划,生活没有纪律可言,与这样的人生活需要一点时间磨合,但,不必浪费时间按捺安抚。 就某方面而言,她有些没个性,除了坚持插画这个梦想以外,她对自己的人生与未来并不关心,套句杜彦希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桑如夏是插画天才,生活中的废柴。 这个女人对于结婚对象的条件,完全不符合现实环境,随性得可说是离谱,试想,要是她真嫁给了一个与她一般随心所欲,做事没有原则规律,不替未来考量盘算的男人,这两人能有什么将来可言? 莫怪乎杜彦希会亟欲促成这段婚姻,毕竟有桑如夏这样令人操心的继妹,那个自豪为好哥哥的家伙,恐怕得担心要负责养活她的下半辈子。 「我……洗好了。」 一声微小的低唤,拉回了沉思中的路清。 他正坐在总统套房附设的小吧台边,一边翻阅着公文,一边品啜饭店送来致贺的拉菲红酒。 桑如夏卸了妆的小脸,秀气甜美,那头微湿的发丝,使她的青涩添了一分娇慵,裹着纯白浴袍的身子,尽管窥不出曲线,却有种莫名的诱惑。 路清将目光从那张娇赧的小脸收回,搁下酒杯,他起身迎向她,扶住她的肩,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桑如夏呼吸发喘,芳心因这一吻而悸跳。天啊天啊,她在这方面没经验,接下来呢?她该回应他吗?还是…… 「我有事出去一下,今天忙了一整天,你一定累了,先睡吧。」 额间的热度骤然退去,桑如夏睁眼,怔讶地望着路清的背影。 她想了想,心下忽然一急,追至套房门边。「你要去哪里?」 路清停步,回眸浅笑。「你忘了?先前我不是提过,饭店老总私下托我代买骨董钟,这次婚礼能顺利在这里举行,也是因为这层缘故。」 啊,对耶,她怎么给忘了! 出于钟表专业与个人兴趣,再加上人情的请托,路清私下时常帮某些名流权贵,代为搜罗各式骨董钟表。 据说,欧美收藏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富玩表,贵藏钟。 这股风潮近年来也流传至亚洲,在亚洲富豪间蔚为风行,争相鉴藏骨董钟表,藉以彰显地位之高贵不凡。 「噢,我想起来了。」桑如夏扬开一抹傻笑,掩饰尴尬。 「公司的货运应该已经抵达饭店,我得给老总亲自送去,顺便当面谢谢他对我们婚礼的赞助。」路清淡淡解释,面上并无太多笑意。 见状,饶是桑如夏再迟钝,也察觉出他的不悦。 路清最讨厌解释,他认为那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她却不小心踩到他的雷。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才问的。」她急切地解释。 似乎对她太严苛了?路清暗忖,这才牵动嘴角,伸手轻抚她的脸。 「我知道。」他回得简洁,并未特意安抚。 目送着路清挺拔的背影,桑如夏心底一阵失落,这种感觉就好似……踩空一般,令人茫然无措。 算了,别想太多,反正这趟来东部,除了举办婚礼,就连蜜月旅行也一并办了,既然是蜜月,她跟路清多的是时间熟悉对方。 桑如夏躺上柔软的大床,饭店事先做过布置,床上撒满了红艳的月季花瓣,她置身于其中,总觉得怪别扭的。 她转了个身,面向另一侧空荡荡的床位,莫名的空虚感涌上来,她闭眼,深呼吸,又坐起身,从随身背包里抽出惯用的纸笔,开始拟起草图。 结婚……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也没那么浪漫,就只是一个人生必经的过程。 沙沙作画的手一顿,桑如夏抬眼环顾大得不可思议的总统套房,蓦然一阵巨大的茫然感,朝她席卷而来,可她逃不开,只能呆坐在原位,就这么被吞没。 那是一架工艺精湛,几可称之巧夺天工的西洋古董钟。 歌颂华丽的洛可可风格,底座是铜鎏金大理石,采用蓝釉着色,花环部分更嵌上彩色珐琅,时针与分针分别雕饰成钥匙的形状,象征将每一分秒紧紧锁住的意涵。 「这是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王室中最具影响力的贵族,沃斯。霍尔特公爵为了祝贺妻子的生日,特别找来钟鋳工匠打造的骨董钟,霍尔特公爵死后,这个骨董钟历经二次世界大战,辗转流入了法国的跳蚤市场,后来被一个识货的收藏家发现,才重新被世人得知。」 路清望着玻璃柜里的骨董钟,语气平淡的解说,可他的眼神是异常的专注、炙热,几乎是入迷般的凝视。 蔡总在一旁静静观赏着,那跨越了近两百年的精湛工艺,在时光的淬炼下,更添一份神秘氛围,令人望之生畏。 「我想蔡总的太太一定会喜欢这个结婚纪念日的礼物。」路清转眸,望向蔡老总。 「听你说完这个骨董钟的来历,我就知道这礼物绝对是最合适的。路清,谢谢你,你为了帮我买下这个骨董钟,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去周旋。」 蔡总站起身,亲自帮路清手里的杯子添满红酒。 路清举杯示意。「蔡总跟我爸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这次婚礼的事,多亏蔡总帮忙,才能顺利落幕,帮蔡总找到合适的骨董钟,是我最起码能做的。」 「不过,新婚夜你还在这里跟我谈公事,这样好吗?」蔡总笑问。 「不碍事的。」路清淡淡说道。 公事至上,他一向如此。再者,之所以会将婚礼办在此地,完全是为了精省时间与体力。 他与蔡总早订好交货日期,非得亲自跑一趟东部不可,于是他顺势而为,将婚礼连同蜜月旅行一齐选在此地举办。 第十一章 「怎么说你都刚新婚,要对新娘子好一点,虽说未来生活的时间还长,不过女孩子嘛,通常都比较敏感,也喜欢男孩子哄,你可别在新婚夜就把新娘吓跑。」 蔡总见他态度这般无所谓,不由得以过来人的心态,半戏论地予以建议。 「如夏她不会这样,她很信任我。」路清笑笑地说。 「别这么肯定,女人是世上最单纯也最复杂的生物,一切端看你怎么对待她们。」蔡总语带神秘的分享。 路清只是听着,浅笑未语。关于女人,他不是没碰过,可这些都不是他在乎的,既然非得有个结果,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不必费神的对象。 结束会面,路清返回能够眺望整片海景的套房。 撒满花瓣的大床上,桑如夏趴在图稿上,手中仍握着画笔,披散一头半湿的发,沉沉睡去。 他站在那儿端详她好片刻,然后轻缓地抽走图稿与画笔,帮她掩好被子。 「新婚快乐,老婆。」路清朝着熟睡中的小脸淡然说道,神情仿佛是在祝贺旁人似的那般平静。 沉浸于新婚美梦里的桑如夏,正与她梦中那个温柔浪漫的丈夫,两人背靠着背,分坐在时针与分针的两头,分享每一分秒的甜蜜。 同床,异梦。 【第四章】 一楼大厅的那架有着百年历史的骨董钟,分秒不差地,在午夜十二点钟响起乐声。 当啷…… 桑如夏披上懒人毯,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推开书房的门,拉开堆满靠枕的椅子,在她专属的电脑前坐下来,接着是拿起绘图板—— 「可以告诉我,这个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吗?」 低沉的磁嗓,自背后落下,桑如夏先是一震,接着缩了缩,懒人楼下的小脸缓缓抬起,心虚一笑。 路清穿着成套的黑色睡衣,双臂盘胸,斜倚在门框边,眸光清淡地挑睨。 「嘿嘿,我……突然很有灵感,所以……」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少熬夜,规律作息,才能更精准的把握、利用时间。」桑如夏已倒背如流。 闻言,路清挑了挑眉,无声质询。 「可是我做不到。」小脸一垮,她开始求饶。 「你不是做不到,只是还不习惯,杜彦希对你太松了,才会放任你长年熬夜画稿。」路清一针见血的分析。 「小路,我们婚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你应该要知道,我们结婚了,你不再是自己的责任,你同时也是我的责任,你不能这么自私,只想到你自己。」 没辙了。 每当路清把婚姻关系抬出来,再多的辩驳也没用。桑如夏自知理亏,只得乖乖关机,跟着他回到主卧房。 路清盯着她爬进被窝重新躺平,然后才跟着躺进她的身侧。 这一侧,路清闭上眼,呼吸规律且匀长,一动也不动地,睡姿优雅从容。 另一侧,桑如夏先左翻,再右翻,又翻正,两眼往上一瞪,然后闭起,再睁开,又闭起…… 包裹在睡裤里的两条腿,先是交叉,然后摆直,再来四十五度角打斜,接着是跨上被子,直接压在路清的身上。 路清向来浅眠,一经震动,随即睁眼,他别过脸,黑暗中,他的老婆瞪着一双水灵大眼,像被遗弃的小狗似地,哀怨紧瞅。 「小路,通融一次吧,一次就好,啊?」 「有一就有二,这是行不通的。」 温情攻势被驳回,桑如夏扁着嘴,强迫自己培养睡意,别再被灵感挟持。 不行,还是睡不着。 桑如夏翻了个身,望着睡相堪堪称得上是睡美男的老公,小声呵语:「小路,你睡了吗?」 约莫犹豫了三秒钟,路清才意识到一件事实—— 自从结婚以来,他竟然开始浪费时间在「犹豫」这种事上。 而令他犹豫的罪魁祸首,正是他婚前认定不必耗费太多心神的新婚妻子。 「小路?」这嗓,又软又细,且拖得长长的,令人狠不下心拒绝。 路清重新睁眼,转眸望向靠在肩侧的小脸,带着不易察觉的不悦,淡问:「你想说什么?」 「我睡不着,我们来聊聊天。」她雀跃地提议。 「你想聊什么?」他的语气更淡了。 「嗯……我们来聊自己的事。」 「什么事?」他事事讲求精确,就连闲聊也不例外。 桑如夏呆了下,傻眼。聊天不就那样吗?想到什么就聊什么,还需要制定聊天主题跟范围吗? 「不然这样好了,我问你答。」她这个人就怕别人严肃,一认真起来,她也会跟着不自在。 「好。但是只能聊五分钟。」路清的语气不容讨价还价。 「噢……」还真严苛啊。 「开始问吧。」路清将她憋屈的表情看在眼底,嘴角竟有些上翘。 机会难得,桑如夏卯足了劲提问:「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拿过最烂的成绩是几分?」 「九十八分。」 不会吧?!超级高材生耶!「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蓝色。」 「最讨厌的食物?」 「没有。」 「最喜欢的食物?」 「没有。」 「交过几个女朋友?」 「一个。」 哟,还挺诚实的嘛,桑如夏窃笑,转念又想,这种问法实在不太靠谱,她的用意是多了解彼此,可不是玩什么快问快答。 于是她决定改变问法:「结婚之前最想做的事清是什么?」 路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动,并未停顿太久便接着答:「工作。」 「我的意思是,除了工作以外,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梦想?」 「找到「永恒之钥」。」路清说道。 桑如夏傻眼:「啊?」那是某种电玩的通关道具吗? 见她满脸错愕,路清嘴角淡淡一扬,又说:「那是一个骨董钟的名字。」 「骨董钟的名字叫做……「永恒之钥」?」哇噢,好特别。 「只有极少数专业的收藏家才知道「永恒之钥」,根据某些热衷于研究欧洲史料的学者调查,一九一三年,有一名自称瓦拉几亚皇室后裔的神秘男子,来到当时的伦敦,找上专为皇室制钟的工匠,以重金打造了一座名为「永恒之钥」的鎏金时钟,据说完工之后,工匠暴毙而亡,所有碰过那个钟的人,也一一染上不明的疾病死去。」 「哇,这也太玄了!」桑如夏惊呼。 路清的双眸烁亮如白昼,接着说:「有些学者认定这个神秘男子,很可能就是历史上被视作吸血鬼原型的弗拉德三世,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德古拉,而那座「永恒之钥」的骨董钟,很可能藏有他长生不死的秘密。」 「这是真的吗?」桑如夏听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也有人反驳这些学者,认为这只是野史考据,并没有根据,毕竟谁也不相信世上真有吸血鬼或德古拉的存在。」 「那你信吗?」 望着她明澈如镜的水眸,路清略略一顿。「我不知道。但是许多学者认定这架骨董钟真的存在,只是不知流落何方,它也成了许多收藏家心中的梦幻逸品。」 「你想,德古拉为什么要特地制造这个时钟?又为什么把它取作「永恒之钥」?」 路清淡嘲地说:「如果我知道答案,我应该就不会在这里。」 那是历史学家与学者们应该操心的问题,而他不过是一个钟表商人,他只在乎看得见、摸得着的商品。 桑如夏眸光闪闪梦幻,扬笑的小脸浮现一抹憧憬,她往他肩头一靠,用着无比向往的口吻说:「你想啊,这个「永恒之钥」,会不会是德古拉要送给心爱女人的礼物?说不定,他喜欢上一个平凡人,又舍不得把她变成吸血鬼,为了纪念这份爱情,所以才做了这个时钟,还取了一个这么有意义的名字。」 见她发挥擅长的想象力,编织出一个如此瑰丽不实的爱情梦,路清只觉好笑,可当他见着她眼中那抹晶亮,脸上那抹暖笑,胸中竟是微微一动。 「「永恒之钥」……既然叫做「永恒之钥」,那个时钟会不会是开启某些秘密的钥匙?还是,里头藏了吸血鬼的秘密?啊啊啊,被你一说,我也超好奇的,真希望能亲眼看看。」 桑如夏咕哝着,眼皮似被施了魔法,慢慢地沉下来。 反倒是路清了无睡意。 他垂下眼眸,睨着靠在肩上的那张小脸,脑中仍想着她方才那席傻话。 第十二章 傻话?既然是傻话,他又何必浪费时间多想?路清峻眉微蹙地忖道。 只不过,她沉浸于幻想时,眼眸璀灿如星,仿佛她用言语勾勒的情景,正栩翊如生在眼前上演,即使是向来不作无聊想象的他,竟也被牵动思绪。 她的想象力似乎会传染……念头一顿,路清自觉荒谬的微笑。 蓦地,靠在身侧的人儿,不安地轻轻扭动娇躯,在睡梦中调整一下睡姿,找到最舒服的姿态,随后潜入更深一层的梦境。 看着将他胸膛圈住的小手,被当成大抱枕的路清,凝视了怀中的娇颜好片刻,最终仍是收回了想拨开她的念头。 他习惯独睡,不太能适应跟另一具温热的身躯粘得这么近,结婚至今,一向是各自睡在所属的那一半床位上。 相拥而眠……这还是第一次。 路清闭起眼,试着漠视体内那股不适感,尽管怀中人儿将他紧紧箝抱,可他睡姿如常,并未回拥。 这只是突发状况,并非常态,他不必让自己习惯,抑或刻意调整自己去配合这个状况。 反正,世上没有一对夫妻,是每天晚上相拥而眠的-那太愚蠢了,只有矫情夸大的电影或小说情节才会出现。 总归到最后,他们还是会恢复原状,各自在所属的床位就寝入睡,既是如此,他又和必浪费无谓的时间与精神去习惯拥抱? 没这个必要。 路清这么对自己说道,却又睁开深邃狭长的眼缝,睨了一眼挨靠胸膛的甜软睡颜。 梦见了什么?竟能睡得那般恬然。路清淡扬了一下嘴角,且是在不自觉的状态下。 他重新闭起眼,整理散乱的思绪,强制自己进入睡眠模式。 但这一夜,他竟梦见了从未见过的「永恒之钥」,在那座荒唐离奇的梦境中,桑如夏竟也身在其中…… 桑如夏很有自知之明,她婚后的表现,绝对与好太太这一类的词沾不上边。 但从一开始,路清就对她言明,两人婚后生活照旧,无须为了婚姻作太多改变……才怪。 她开始怀疑路清这席话的可信度。 特别是,因为两人处于新婚,而路家在政商界的交往极为广阔,免不了总有好事者,想一探新娘的真实面貌,特别设了应酬饭局或派对等等的邀约。 路清不是会把时间浪费在那种地方的人,但,总有推不掉的局。 因此,她这个路家小媳妇,自然得陪同他一起出席那些饭局。 路家的代理商生意做很大,代理的全是精品名表,要不就是代为蒐罗骨董表的个别客制化生意,平日往来的,亦是各方有头有脸的名人。 对此,桑如夏很不习惯。 她不是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毕竟她的继父可是钢琴业大亨,母亲年轻时更是知名舞者,少不了与专业领域名人接触的机会。 可不管是哪种场合,她从来没习惯过。 她讨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讨厌被陌生人打量。最重要的是,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没遗传到母亲的舞蹈天分,外型也因为生父的基因,打了不少折扣,不如母亲那样精致美丽,顶多就是清秀可爱。 「你就是如夏?哇,不简单喔,竟然能够套牢小路。」 外人多以大路与小路昵称路家父子,路清的绰号由此而来。 这晚的饭局是在某位科技业老董的私人招待所,受邀者不只她与小路,还有许多政商界名人。 不过环视在场与会者的年龄层……似乎就她与小路的年纪最轻。 路家的生意基础,到底是前人打下的,到了路清手上,那些老长辈顾客买不买帐,可就是另一回事。 但,路清真的很不简单,他年纪虽轻,应对长辈的态度沉稳,即便对方是政商界高层,气势上依然能相匹敌,并不因为年纪而被压制下去。 重要的是,他骨子里流的确确实实是商人血液,在对上那些老江湖、老狐狸时,他的表现圆滑世故,游刃有余,应对有据,丝毫看不出他的年纪如此之轻。 但,她不行。面对那些披着势利嘴脸的陌生男女,谈笑风生,仿佛相识已久,她做不来。 她没有社交障碍,只是不习惯,不喜欢,加上随心所欲惯了,一时被迫应对,她的反应显得有点笨拙,不流利,很蠢。 「你好。」桑如夏只能端着红酒,傻笑连连。 这种场合要的不是制式傻笑,也不是客套应对,要的是亲热拢络,她呆板的反应,对这些贵妇名媛而言,就像跑错棚的演员,实在看不惯。 「怎么了?你好像很安静?多跟大家聊聊嘛,我们跟小路都是自己人,别怕。」 那些贵妇见桑如夏一脸青涩懵懂,有的想笑,有的带点轻蔑,有的则是笑中冷淡,对她的印象分数持续下降。 唉,真想不到,那么精明优秀的路清,居然会娶一个这么不伶俐的老婆,真是糟蹋了。 桑如夏只是迟钝了点,但不笨,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些贵妇在笑她,不看好她……这一幕,勾起她久远的回忆。 记忆中,七岁的她穿着舞衣,套上芭蕾舞鞋,在一群舞蹈界名人面前,跳了一场很糟糕、很糟糕的舞。 一个旋转过后,她跌倒了。她坐在地板上,抬起小脸蛋,看向那些紧盯着她的大人。 有惊讶,有惋惜,有感慨,有得意,有不以为然,什么样的目光都有,全凊楚写在那些人的眼中。 一如此刻,那些贵妇看待她的目光。 桑如夏猛然眨了一下眼,手滑了一下,哐地一声,那杯红酒在脚边碎成一摊。 谈笑的贵妇们停住,诧异地望着她。 桑如夏的脸瞬间充血,浓浓的懊恼淹没了她。笨蛋笨蛋,你在发什么呆呀?发呆就算了,居然连一杯红酒也拿不来,也太丢脸了! 陡地,眼前这一幕又与过往记忆连结,七岁的她与二十八岁的她,在类似的场合,面对类似的讪笑,好难堪。 望着脚边那团碎玻璃与流散的酒液,桑如夏慌了,她不知所措,乱了方寸,一个情急之下,只想着蹲身去捡。 一只大掌攫住了刚刚触上玻璃碎片的小手。 周遭压低的议论声,跟着一起静止。 桑如夏诧异地别眸,对上路清面无表情的脸庞,她心中一紧,脑中思绪散落满地。完了,她给他丢脸了……就好像七岁的她,给母亲丢脸。 那一刻,沮丧排山倒海而来,积上了桑如夏的眼底,几乎成灾。 「别捡,会受伤。」路清低声说道。 她楞住,泛凉的指尖被大掌包握住,他牵着她站起身,扬起温润浅笑,安抚那些受惊的贵妇。 「抱歉,我家如夏太常熬夜赶稿,长期睡眠不足,有时容易恍神。」 听完他的解释,贵妇们个个面露了悟,纷纷变了眼神,转而安慰起一脸惊慌的桑如夏。 「熬夜对女人是大忌啊,趁年轻就要多保养。」 风向一转,贵妇们开始聊起保养经,从顶级保养品到微整型,天花乱坠,五花八门,地上那摊混乱,仿佛根本不存在。 训练有素的招待所秘书,立刻带着人过来整理,很快地,地板又光洁如新。 「小路,对不起……」桑如夏呐呐地道歉。 路清没看向那张仿若受惊小鹿的脸蛋,只是举杯朝着另一头的政治人物打招呼,趁着啜饮空档,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这不是常态,忍耐一下,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 桑如夏闻言发怔。 见她没回应,路清才扫眸睐她,那张小脸依然凝着几分惶乱。他知道她不善交际,那些贵妇又岂是普通人,自然不好应付,他不该让她落单。 思及此,路清朝她一笑,安抚意味浓厚。 桑如夏垂下眼,望向被他紧紧握住的那一手,心,悄悄皱紧。 「如夏,快站起来。」记忆中的母亲,对着七岁的她冷颜命令。 她知道母亲不是故意对她凶,只是当时在场的都是些大人物,母亲毕竟也爱面子,看到她跌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自然发急。 可是七岁的她,慌了。懵懵懂懂地,察觉到某些大人的眼神充满讪笑,可她还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觉茫然、恐慌。 「如夏,站起来!」母亲的表情更紧绷,目光与语气越发严厉。 对照当时母亲冷峻的反应,此际,路清的这抹微笑,握紧她的大掌,几乎是天堂地狱之别。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时间,路清没再让她落单。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走到哪儿,便牵到哪儿,也不管谈话的对象是谁,不管她能不能融入聊天内容。 她当然无法融入,那些政商人士才懂的笑点,以及各种话中藏话的语言密码,她一句也听不懂。 但,被路清握紧的那一手,很暖,很踏实。 一整晚,她总忍不住凝视着路清,看他应对从容,自信内敛,俊美专注的神态,仿佛他才是这场饭局的主人。 回家路上,两人坐在计程车后座,黑暗中,她悄悄瞄向两人依然交握的手。 无名指上的钻石对戒相互辉映。 「小路,今天我是不是害你丢脸了?」她忍不住问。 路清淡睐她,问:「有什么好丢脸的?」 「我一恍神,连杯子都拿不好。」她红着脸说道。 「我知道。」他说,语气云淡风轻。 这已不是新闻。杜彦希在推销这桩相亲时,已把她的优缺点全细细列数,他如果没有心理准备,又怎会接受相亲。 「你不怪我?」 见那张小脸写满忐忑,与往常那种闲散度日的态度不同,路清虽有些不解,但也懒得深究原因。 追究别人的情绪来源,以及态度变化,是浪费时间又不必要的事,他不干。 「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因为我害你……」 「好了,别再钻牛角尖。」路清看出她纠结的点。「就算丢脸,那又如何?过了就算了,我不在乎。」 啊,他也太爽快了吧?!桑如夏还以为像他这样条件的男人,一定很爱面子,没想到他这么不在乎。 「你不担心因为我,害你被笑吗?」唉,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她跟那些贵妇名媛的等级相差太远。 「如果会担心这些,我就不会选择你。」路清的态度坚定。毕竟,婚前早已衡量过这桩婚姻的利弊,他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过不去。 胸口暖暖的,一整晚被他牵着的手,更暖。 窗外投射的霓虹掠过他俊美的侧脸,桑如夏的心,微微悸动。 连赶了几天的漫稿与合作案的商业图稿,桑如夏整个人被榨干了。 她瘫在工作桌前,一动也不动,直到客厅里落地老爷钟响起乐声,她惊跳起身,将椅子撞倒在地上。 她冲进厨房,匆匆抓起手套,拉开西式炉下的瓦斯烤箱,取出烤盘。 应该外酥内软的泡芙,成了一坨坨黑麻麻的硬团。 「我怎么又忘了……」将那盘失败的泡芙搁上中岛,她发出懊恼的低呼。 算了,甜点失败总好过晚餐失败。 思及此,桑如夏重振旗鼓,照着方珈琪出借的食谱,着手烹制起晚餐。 一个钟头悄然走过。 路清一进到玄关,闻见古怪的焦香味,他一凛,快步走进厨房,拿起角落的灭火器,正欲瞄准失火处,却见炉台前有道熟悉的身影。 「啊啊啊,烫烫烫!」不慎被铸铁把手烫着的桑如夏,将平底锅随手一扔,刚煮至浓缩的奶油汤汁,飞溅得整个都是。 中岛上,一盘失败的焦黑泡芙,一盘煮至破烂的鱼排,一锅拌得乱七八糟的薯泥,还有一锅过稠的奶油浓汤。 抓着灭火器的路清楞住。「你在做什么?」 桑如夏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他手中的灭火器,傻了傻。「你、你怎么拿着灭火器?」 路清微微皱一下眉。「我闻到厨房有烧焦味。」 唔,好糗。桑如夏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刚才煎鱼排的时候,火好像开太大了,所以有点焦……」 「陈阿姨呢?」路清问起每天固定过来打扫煮饭的帮佣。 「……我让阿姨休假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为什么?」路清放下灭火器,瞥了一眼中岛上那团混乱。 「我只是想说……偶尔可以自己下厨。」她也想过当一个好太太呀。 路清的目光转回她脸上,见她一脸困窘,多少猜得出她的心思。 「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忙,煮饭这种事,用不着自己来。」他淡淡说道。 没有感动,没有喜悦,尽管她煮了一顿失败的晚餐,可路清太过平静的反应,着实令桑如夏深感错愕。 「可是,再怎么说,我也应该学习下厨,毕竟我们……」 「我说过,就算结了婚,除了一起生活,共同分享居住空间,此外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路清说。 桑如夏听着,只觉迷惘。 一般结了婚的男人,也像他一样吗?对于老婆婚后的表现,没有任何期待,只求她跟婚前一样,毫无表现,不作任何改变。 「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做这些,不过是一顿饭,谁来煮都一样。」 听见路清这席话,桑如夏的心莫名一紧。 谁来煮都一样?虽然知道他话的用意,可当他说出口,总觉得好……好伤人。 难道小说跟电影描写的那些甜蜜桥段都是骗人的? 没察觉她的异状,路清检视中岛上的那些菜,眉心又皱了一下。 「这些菜应该不能吃吧,别忙了,我打电话叫外送。」路清转身走出厨房。 桑如夏的心情,如同挨了一记闷拳。她垂下眼,看着方才被烫着的大拇指,细嫩的肌肤浮现一个红印子。 「……好痛。」她迟钝的低喊。 路清握着手机返回厨房,见她杵在炉台前,低着头,竖着大拇指,不由得上前查看。 「烫伤了?」路清瞄见她大拇指上的红印子。 「嗯。」她尴尬的点下头。 路清二话不说就拉住她的手,来到水龙头下方冲起冷水。「下次别再搞这些了,没必要。」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她沮丧地说。 「没有人会因为谁煮了一顿饭而高兴。」他淡淡睐她一眼。 所以她真的被小说跟电影骗了?桑如夏闷闷不乐地想。 她……她只是……因为前天的事,觉得很感动,很想为他做点什么,感谢他的包容。 没想到他一点也不稀罕。唉…… 看着对座用着左手、笨拙地夹菜的桑如夏,路清的心情复杂起来。 他看得出来,她有意扮好妻子的角色,但,这恰恰是他最不需要的。 于他而言,结婚是人生必经之路,只不过是一个过程,不需要耗费太多心神与时间。 而他希望她也能有这样的共识。 「如夏。」路清停下进食的动作,喊住对座正在与一颗红烧狮子头奋战的妻子。 「啊?」桑如夏顿住。 看着她一脸迷惘的单纯,路清到口的话,不知怎地,竟然出不来。 看着她包扎的右手大拇指,脑中闪过方才她失落的表情,他胸口蓦然一窒。 「怎么了?」她纳闷地问。 路清回神,动筷帮她夹起那颗狮子头,再对上她受宠若惊的眼时,嘴里的说词已改:「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夹吧。」 「谢谢。」她赧然笑笑。 看着那抹笑,路清垂下眼。这不像他,他应该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别把好妻子好老公那一套,搬来这个屋檐下,这里用不上。 但,看着无辜的她,残忍的话就这么咽回去,消失得无声无息。 ……杜彦希对她也是这样吧? 路清眸光微变,又看了一眼对座小脸重新绽笑的桑如夏,平静的心情,因她而起风浪。 入夜,睡前。 冲完澡的路清一身氤氲雾气,套上黑色浴袍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他习惯在睡前读资料,一些海外合作的骨董商,定期传来给他的骨董钟表资料,从中挑选值得投资或转介给金字塔顶端客户的商品,或是他请国外鉴定师鉴定的钟表资料。 但今晚他手中的资料已来回浏览数遍,却没真的读透。 他想着桑如夏,想着杜彦希,想着自己,想着这桩婚姻……是否同意得太草率。 「小路,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一阵柔软香氛落下,他胸口微震,别过脸,望向凑过来的那张甜甜笑颜。 她双手藏在身后,笑容神秘,说:「我跟你说喔,我找到了「永恒之钥」。」 路清震愣。 「搭啦!」她将身后的图稿献宝似地拿出来。 图里绘着边座雕满玫瑰的骨董钟,两侧分立着一对男女,中央的时钟像是马车车座,充满浓浓中世纪风情,虽然只是草图,不过她还详细地标列出各部位相对应的材质。 「上回在你公司看到师傅在画仿古时钟的设计图,我小小研究了一下。」 第十四章 桑如夏笑得很腼眺,很不好意思,眼神却泄漏了渴望得到赞美的期待。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在绘画方面颇有天分,不过才看过一次设计图,就能仿照着画出她自己心目中的另一座骨董钟。 路清总算明白,为何杜彦希会为她的事业投注这么多心力,却又有所忌惮,故意不干涉,任由她随心所欲的创作。 说到底,杜彦希太自私……但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察觉自己居然在替桑如夏抱不平,路清猛然拉回神。 「怎么了?是不是画得很糟?」迟迟没得到回应,桑如夏焦虑了。 「画得很好。」路清将图交还给她,语气却听不出情绪。 就这样?巨大的失落感袭上心头,桑如夏硬撑着笑容,捏紧了图稿。 「但这只是你的想象,「永恒之钥」不可能是这模样。」路清向来是务实派,他不谈幻想,不信任想象力。 他只相信现实存在的一切。 所以,他从来没看过桑如夏画的图,没上过她经营的粉丝页,对她的工作丝毫不感兴趣,更不曾过问。 因为那不重要。 向来活在想象世界中的桑如夏,面对丈夫如此冷淡又实际的反应,当下既难堪又无措。 「抱歉……我只是想把我想象中的「永恒之钥」画出来,跟你一起分享。」她喜欢作梦,喜欢不切实际的幻想,从幻想进而萌生创作动力。 但显然路清并不欣赏这些。桑如夏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 「我不懂什么文创,也不懂插画,但就旁观角度来看,你的画技不错。」路清就事论事地给予认同。 「噢……谢谢。」桑如夏勉强一笑,起身想走。 看着她失望的背影,路清的心神跟着倾斜,在理智回稳之前,已脱口喊住她。 「如夏。」 她停步,并未折返,只是不解地回头看他。 「你为什么会想画「永恒之钥」?」他随口找了个话题留下她。 桑如夏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原本黯淡的小脸一亮,她兴奋地比手画脚:「前两天我作了个梦,梦里我们一起去了英国,在一个很阴森的地方……嗯,好像是墓穴之类的地方,然后你拿着铁铲一直挖,我们好像在盗墓一样,好可怕也好刺激,最后我们挖出了「永恒之钥」,然后啊……」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谈论一场梦,仿佛他们两人当真身历其境,路清正努力拉拢理智,拴住思绪别随她的话起舞。 那太不容易了。当她谈论起那些天方夜谭的梦境,描述一个个不真实的幻想,仿佛有一种奥秘难解的魔力,会把人拉进她的世界。 即使明知道那太荒谬,太可笑,那不过是幼稚不真实的想象,可他不受控制地被吸进去,在她那座不存在的幻境国度中,随她一起上山下海冒险去。 特别是当她神采飞扬的谈论这些时,那柔亮的表情,闪着星芒的大眼,使她周身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氛围;神秘,魔幻,甜美的氛围,将听众的所有心神吸卷而入。 亲身领教过她「作梦」的魅力,他才明白何以杜彦希总是放任她随心所欲。 因为作梦——不对,应该说是创造美梦,正是桑如夏最迷人的特质。 「……最后我们就找到了「永恒之钥」。很特别的梦吧?因为这个梦,所以我才会把它画下来。」 分神间,桑如夏已分享完梦境。 路清收神,微笑地望着她。「看来先前我对你说的那些故事,你全听进去了,才会梦到这些古怪的梦。」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她一脸渴望得到认同的期盼。 「那很重要吗?」他反问。 当然重要啊!她喜欢与自己分享这些梦境或幻想的人,也能与她有一样的感受,那种精神上的认同,比起千百万句赞美都来得重要。 她热爱创作,透过插画分享她的梦,因此每一个梦,每一个或具体或抽象的想象,都是她的创作食粮。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是这些梦,这些幻想,组合成她这个人,因此她格外希望在分享想像力的同时,对方亦能感同身受的给予赞同。 譬如杜彦希,譬如小潘,或是她最好的闺密方珈琪,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希望路清也能和他们一样。毕竟,他们是夫妻啊…… 桑如夏抿着下唇,迟迟说不出口。 路清不懂她那些思维,也不把这种问题当回事,只是淡淡笑道:「我对你们这种创作者的思考逻辑,不是很清楚,你觉得有趣就有趣吧。」 ……不该是这样的。她期待的答案不是这个。 「不早了,睡吧。」路清起身,关掉小客厅的灯,走向大床。 桑如夏呆立在原地,落寞地瞅着那抹高大背影,手中捏紧的图稿微微发皱。 一如她此刻的心。 「适应不良?」小潘充满错愕的质疑,在会议室里回荡。 桑如夏搔搔发尾,又揉了揉浏海,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觉得我跟小路没有共通点,结婚一段时间了,好像还不是很熟悉彼此,这样的夫妻关系,是不是很奇怪?」 「傻瓜。很多相亲结婚的夫妻,都是婚后才开始谈恋爱,再慢慢熟悉对方,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潘耸了耸肩。 「噢,说的也是。」桑如夏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路清对你不好吗?」小潘难掩好奇。 桑如夏连忙摇首,强调:「他对我很好。」她没说谎,是真的很好。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觉得适应不良?」 面对小潘的询问,桑如夏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一脸困扰地蹙紧秀眉,支吾其词。 「如夏,别对婚姻苛求太多,很多婚前轰轰烈烈相爱的情侣,结婚后反而成了怨偶,既然你选择了路清,就应该对他有信心。」 啊,真巧,小潘的说法,竟然与珈琪一样。桑如夏混乱地想道。 「谈恋爱有风险,但结婚就跟买保险一样,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下半辈子过得安稳,不要有太多会危及安定因素的风浪,所以你不能把婚姻跟恋爱混为一谈。」 犹记得,有过一次离婚经验的珈琪如是说道。 「好了,来谈正事吧。」小潘滑开平板萤幕,叫出信件,直接切入公事模式:「「瑞华」那边的人已经将打样的照片传过来,发现成品跟他们要的不一样,所以想跟你沟通做修改……」 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时间恋人」被转印在糖果包装上,桑如夏怔忡了好一会儿,脑中自动浮现那一日,路清为她挑选腕表的情景。 想起彼时他温柔的凝视,她的双颊不自觉地泛开红晕,思绪越陷越深,完全静止在脑中那一幕、那一刻。 「如夏?」 当熟悉的嗓音响起,桑如夏才恍惚回过神,对上杜彦希关切的目光。 「啊,哥!」她尴尬傻笑。 杜彦希正弯着腰端详她,眉头挑得老高。「小潘在跟你说话,你怎么在发呆?」 桑如夏心慌的解释:「因为、因为我在想要怎么修改,还有……」 「她八成在想老公了。」小潘语气暧昧地糗她。 「我哪有!」 瞥见桑如夏双颊瑰红,杜彦希笑了笑。「午餐要不要把路清找来?省得你没法专心工作。」 「哥!」接连被糗,桑如夏窘死了。 「好了,不闹你。」杜彦希指了下门口,说:「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是最近有意签进我们公司的新人,正好他来公司谈事情,就顺便让你们见个面。」 桑如夏顺势起身,隔着玻璃门望向候在会议室外的男子。 男子年纪与她差不多,个子高瘦,白晰清秀,气质斯文,打扮得整齐干净,看上去倒有些像作家或记者那一类的文艺青年。 「容劭,进来一下。」杜彦希朝男子喊了一声。 男子步进会议室,杜彦希替两方作起介绍:「这是周容劭,往后就是我们公司的一员。这位是小潘,我们公司最得力的经纪人。这位是桑如夏……」 「懒懒躺一夏,啊,不小心怎么就来到冬天?」周容劭戏谵地说道。 桑如夏超惊喜:「那是zy cat」最一开始的连载!你居然还记得!」 周容劭笑意融融:「zy cat」是我最喜欢的动物插画,我每个礼拜都会固定追你的漫画连载。」 「真的吗?」头一次碰上同行兼粉丝,桑如夏兴奋难抑。 第十五章 一有共同的话题作连结,两人很快便省略了客套寒暄,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察觉两人的气氛异常热络,桑如夏的笑容灿烂太过,杜彦希的笑容微敛,眸中烁动着幽沉。 「你们两个还真有话聊。」杜彦希适时的跳出来打断两人。 「我刚好是桑小姐的粉丝。」周容劭笑道。 「喊我如夏就好了。」难得碰上如此有默契的同行,桑如夏自然比往常来得更热情。 「那等一下你愿意帮我签名吗?我可是超期待的。」周容劭笑问。 「好啊好啊,那我也要你的签名。」桑如夏水眸闪亮,笑靥灿烂。「我的电脑刚好开着,你要不要开你的部落格,让我看一下你的作品?」 周容劭自然从善如流,连声应好,一谈及创作领域,桑如夏丝毫不怕生,立马拉着他往外走。 「如夏,我跟容劭还有一些事情要谈。」杜彦希及时出声。 桑如夏推着周容劭出会议室,撇首回眸,笑回:「不急嘛,工作室就在隔壁,人又不会跑掉,先让我们交流一下。」 杜彦希的笑容敛去,面无表情地望向隔壁工作室,透过隔间玻璃墙,盯着桑如夏与周容劭热烈交谈的画面。 「你也喜欢猫啊?难怪你会喜欢我的漫画。」 「我养了三只米克斯,有机会你应该来看看它们,说不定它们可以成为你的新角色,那我这个当爸的就太荣幸了。」 聊完宠物,两人转而聊起创作理念,然后是创作怪癖,无所不聊,仿佛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小潘转回眼,望向眼色阴沉,面上却不露痕迹的杜彦希。 她心念一动,假意不经心的说:「方才如夏跟我说,她跟路清好像有适应上的问题。」 再别过脸,杜彦希已重新把笑挂回嘴角。「是吗?看来我得找时间跟路清谈谈。如夏还跟你聊了什么?」 「总经理,我觉得……如夏这个婚是不是结得太仓卒了?」 「你想说什么?」杜彦希依然微笑。 小潘望着那笑,只觉胸口一窒,忍不住脱口:「我知道如夏已经习惯被你安排好一切,但她这次结婚,真的太快了,也不够深思熟虑……」 「你的意思是,我安排她与路清相亲是错的,是害了她?」 「……你懂我的意思。」 「小潘,我知道你跟如夏私下是好朋友,但你别忘了,你是我的下属。」 听见杜彦希把话挑明,小潘一凛,可当她瞥见与周容劭聊得开怀的桑如夏,那脸上灿烂无忧的笑,当下又压不住临到嘴边的话。 「如夏跟路先生毫无共通点,路先生甚至比不上一个认识才二十分钟的新秀插画家,我相信比我更了解如夏的总经理,不应该会认为如夏嫁给路先生是对的选择,除非……」 「除非什么?」杜彦希笑问。 小潘瞪着那抹笑,未再往下说。 「你不也是鼓吹如夏结婚的人吗?」杜彦希意有所指。 「从种种外在条件来看,路先生确实是很棒的结婚人选……」 「如夏能嫁给路清,这是最好的安排,即使是我父母也这么认定,我不明白你在穷紧张什么,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婚姻不比恋爱,安稳、安定的关系才最重要,你是女人,你应该清楚我意思。」 杜彦希故意用她方才的话予以回敬,且脸上仍旧扬着温煦笑容。 小潘沉默了,好片刻才挤开笑容附和:「总经理说得对,对婚姻来说,说什么爱不爱的,实在太幼稚了。」 听见小潘刻意加重「爱」这个词,杜彦希的眸光闪灿一下,笑了笑,转身离开。 小潘浑身冰冷,强挤的微笑瞬间黯去。 原来,在那每张笑脸之下,各自藏着幽微不为人知的盘算,以及黑暗的秘密。 将油花分布均匀的松阪猪肉片,放进浓郁的汤头涮了涮,捞起时肉片油亮,热香四溢,放进嘴里一尝,仿佛要在舌尖融化似的。 细细咀嚼一番,然后吞咽下胃,桑如夏眯起眼,露出好满足的微笑。 「有这么好吃吗?你的表情简直可以拍广告了。」杜彦希戏谑地说道。 桑如夏频频点头:「我最喜欢吃这间寿喜烧,怎么吃都吃不腻。」 「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身旁的路清淡淡扔下一句。 啊,尴尬了。桑如夏低头,微吐舌尖,端起果醋小口品啜。 杜彦希直笑:「小路,你连这个都管,小心被如夏讨厌。」 明知好友这话是玩笑话,路清眼角一横,睨了睨身侧的老婆。 桑如夏正夹着肉片,张嘴一口含住,眼儿眯眯,嘴角上扬,仿佛美食广告定格那般,品尝得极为认真。 他早发现她热衷于此,喜欢将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吃喝玩乐上,不像他,只把这些当作是生活的必经程序,吃饱不渴就好。 察觉路清异常专心地盯着自己,桑如夏小脸微烫,连忙夹了一块涮好的肉片进他碗里。 「小路,这给你吃。」 「嗯。」路清淡淡应了声。 对座的杜彦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容未减,眸光却隐隐闪烁。 「你们……目前都还习惯吗?」他顺势切入正题。 「当然。」路清答得自然流畅。 反倒是桑如夏呆了下,小脸明显不安地犹豫起来。 路清转眸望她,毫不避讳的问:「还没习惯吗?」 「呃,也不是啦……嗯,该怎么说,因为先前我都是一个人住,又习惯熬夜画稿,所以……」 「生活习惯还没磨合好,这很正常。」杜彦希见她紧张得舌头打结,随即帮忙出面缓颊。 桑如夏偷渡了一个「还是哥懂我」的感激眼神,见状,杜彦希失笑,回递一抹安抚的暖笑,两兄妹的好默契,尽在不言中。 路清垂下眼,夹在筷尖上的肉片,停顿在滚烫的汤面,只涮了一半,另一半仍是生的,泛着血丝。 「小路,你别对如夏太严苛,她啊,只要灵感一来,就是那种什么事都做不了的个注,偶尔让着她一点吧。」 「熬夜工作并不能带来更多效益,只是在消耗体力与健康,我不赞同。」路清长眸一扬,语调清冷的反驳。 桑如夏垮下小脸,偷偷给杜彦希递了一个眼色,哀怨外加撒娇。 却在这时,路清夹了一块肉片到她碗里,她当下一呆。 这好像……好像是结婚以来,除了下厨烫伤手那一次,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帮她夹菜! 妈妈咪呀,太神奇了! 桑如夏惊奇之余,脑中小剧场乱窜,可当她心中欢喜,夹起肉片欲往嘴里送时,才发现肉片涮烫过久,肉质又老又柴。 老公无事献殷勤,其中必有诈。这句话,桑如夏还真是亲身体验了,她暗瞪身侧某人一眼,偷偷将肉片奶到放残渣的瓷盘。 「怎么,不是喜欢吃肉吗?」 蓦地,耳边传来凉凉的问话,桑如夏肩膀一抖,连忙重新夹起那块肉,慌乱地往嘴里塞。「好好吃,好好吃!」 呜,这肉好干好柴,他真是寿喜烧魔王,一点也不懂得涮肉的艺术。 杜彦希将他俩的互动尽收眼底,只是笑,未语,喝了口啤酒,才转了话题聊。 「我去一下洗手间。」已有九分饱的桑如夏起身离座。 她一离开,杜彦希便换了话题,问:「小路,你别对如夏太严格,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纪律,这也是我们家人喜欢你的原因,但如夏她自由惯了,你这么强硬的规范她,她会不习惯。」 「她迟早得习惯我的规矩。」路清兀自低啜着手里那杯清酒。 杜彦希沉默下来,面上的轻松与戏谵渐淡。「小路,你答应过我,你会对她好。」 放下半空的酒杯,路清冷眸一挑,淡问:「你真打算让我对她好?」 闻言,杜彦希表情明显一窒。 路清当作没看见,继续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开始让歩,当我开始对她好,说不定她真的会爱上我。」 杜彦希微笑:「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跟如夏已经结婚,她爱上你是应该的。」 路清直勾勾地盯着他,冷静得近乎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若非杜彦希与他交情深厚,自恃他不可能对自己动任何坏心思,恐怕他也会头皮发麻,迅速起身离去。 「彦希。」路清极少如此严肃的喊他,这还是第一次。 杜彦希暗自一凛,面上依然滴水不露的微笑。 第十六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并不代表我蠢。」 路清知道他的心思,他全知道。杜彦希的心被重重往下拖,一沉到底,直抵名为难堪的深渊。 路清眸光冷冽,语气却异常平静:「桑如夏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把她惯坏了,间接养成她毫无纪律的生活态度,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只是希望你别把她逼得太紧。」 终于,笑意在路清的嘴角绽露,却是不折不扣的嘲讽。「你真的这么希望?」 望着好友那抹笑,杜彦希的心底一阵凉。 现在他才明白,路清知道的,远远比他预料的还要多。 「没错,桑如夏很单纯,很好操弄,你替她找了一个安全无虞的婚姻,你要的-或者该说,你一开始设定好的,就只是一个婚姻,不是什么两清相悦,彼此相爱的结局,不是吗?」 至此,杜彦希的脸上已不见一丝笑意。 路清嘴角微扬,眼中毫无笑意,说:「正因为我们的交情,你才会挑中我,既然如此,有些不必要的戏码,也就没必要演,你我心中有数即可。」 杜彦希沉默不语,面上只剩一层阴郁。 「呼,洗手间刚好在打扫,等了好久。」桑如夏折返回座,一坐定才发觉气氛有异。 咦?老哥的神情好凝重……可是小路在笑耶,眼前是什么情形? 桑如夏觑觑自家人,又瞥瞥丈夫,不安地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该不会是哥为了她的事,跟小路发生言语冲突? 路清淡瞥了杜彦希一眼,似有意将发言权交给他。 杜彦希却垂下眼,寻思好片刻才重新展笑,一派轻松的说:「我们在聊你。」 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桑如夏坐立难安的左右瞅望。 「你们聊我什么?」 「你担心我们说你坏话?」杜彦希打趣地反问。 「当然。」她轻皱鼻头。 杜彦希淡瞥面无表情的路清一眼。那双深邃幽暗的眼,早已看穿一切,他竟不自知…… 「哥?你怎么了?」极少见到老哥恍神,桑如夏诧异。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可能得先回公司一趟。」压下阴晦苦涩的情绪,杜彦希不露痕迹的笑道。 「你不会是要跟容劭谈签约的事吧?放心吧,他签约意愿很高,而且只要我出马,他一定会——」 「你哥的事情,为什么要由你出马?」路清蓦然打断她。 呃?桑如夏不解的眨眨眼。 杜彦希的表情却起了微妙变化。「我最近想签下一个很有实力的插画新秀,他正好也是如夏的粉丝,如夏跟他很聊得来,上周才认识,现在是天天聊line.」 路清可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提这事的用意,可他淡淡一笑,并未多作表示。 反倒是桑如夏,总觉得有种作贼心虚的逆,频频觑视老公。 怎么说,她的新同事是男性,她跟对方来往太频繁,对老公似乎有些难以交代啊…… 「小路,你不会介意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路清笑睨她,随后望向对座的杜彦希,俊眉微微挑高。「你觉得我应该介意吗?」 「你是如夏的丈夫,这应该由你来决定。」杜彦希依旧面带笑容。 桑如夏越听越迷糊,她不懂,为何小路会这么问哥……她离座的时候,他们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得提醒你,这个周容劭跟如夏很聊得来,你得小心如夏被拐跑。」 「你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吗?」 「小路,够了——」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路清推开椅子站起身,一手拿起帐单,一手牵起桑如夏的手。 察觉气氛古怪,两个男人之间盘旋着股低气压,似是一触即发,她心下喘揣。 「小路,等等……」 未待她说完,路清牵着她离开,擦身之际,停步,撇眸望向坐在位子上的杜彦希。 「「够了」这句话才是我该送给你的。好朋友一场,我想应该不需要我再明说,相信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杜彦希兀自直视着前方,握在啤酒瓶上的大手,悄然收紧。 「哥;你们……」 「不早了,我先带如夏回家。」语落,路清将桑如夏带离餐厅。 杜彦希一个人僵坐在位子上,久久,久久…… 黑色保时捷休旅车在夜晚中奔驰,再转个弯便抵达位在仁爱路的独栋豪宅,可车速并未减缓,依然快得令桑如夏神经紧绷。 一路上她频频凝觑着路清的面色,可他神情淡然,窥探不出任何异状。 「小路,我哥……是不是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驾驶座上的挺拔人影,无动于衷。 没反应!那是被她猜中啰?桑如夏急了,小脸发慌,又说:「是不是跟我有关系?我哥又要你让着我,对不对?」 依然不说话。 尽管清楚他的性子向来平淡,情绪起伏小,但还不至于不理不睬,见他头一回这般冷漠,桑如夏的心情好似一头迷了路,拚命奔窜的小鹿,更慌张了。 「我哥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他很担心我,我们会结婚也是因为他……」 叽! 休旅车猛然一个急刹,桑如夏先是被弹出,接着又重重地靠回皮椅上。 「桑如夏,你究竟有多了解你哥?」 她在惊魂甫定中循声别过脸,看见路清黑眸炯炯地盯着她。 他俊美的轮廓,在窗外的灯影投射下,竟产生了一种狰狞的错觉。 ……狰狞?唔,她一定是被过快的车速吓傻了,居然把这种有失格调的词汇,套用在无时不刻都优雅的路清身上。 忍下想揉眼的冲动,桑如夏是个软性子,最怕争执火爆的场面,饶是她再迟钝,也臭辱出此刻路清的情绪并不怎么好。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哥说了什么?」 路清的眸光渐冷,久违的愤怒在血液中爬走,严重影响他的判断力。 距离上一次发怒有多久?久到他已记不得。 他极少发怒,因为那既浪费时间,又缺乏效率。反正,发怒过后,还是得面对问题,收拾残局,倒不如把体力节省下来。 但这一回,他的愤怒来得突然,甚至是措手不及,近乎失控。 为了什么? 桑如夏的愚蠢?杜彦希的自作聪明?抑或是……他那逐渐被桑如夏影响,失去纪律的心? 「你别生我哥的气,对不起……是我不好,有时候会偷偷跟他抱怨有的没有的,他大概是怕我适应不良,会反过来影响你,才会多说几句,你别跟我哥呕气。」 多么愚蠢,她大概从没发现,她只要一张嘴,十句有八句不离杜彦希。 这个情形,他从一开始就知情,也不以为意,更无须在意,不是吗?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突然感到厌烦。 无论是句句不离杜彦希的她,抑或是不断表演兄妹情深的杜彦希。 始终默默配合演出的他,厌烦至极。 路清看着桑如夏,她紧张兮兮,白着那张秀丽小脸,嘴巴一张一阖,不停地替杜彦希求情缓颊,将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蓦地,他近乎粗暴地打断她—— 以一个吻。 桑如夏楞住,喋喋不休的小嘴,像瞬间被关上的开关,且还是用路清的唇。 他伸手将她揽近,加重吮吻的力道,将独有的男性气息,透过舌尖传递,深深渡予。 她好不习惯这个吻……这一点也不像他。又或者,她根本不了解真正的路清。 他的舌在她嘴里潜游,探触湿润的芳腔,舌碰着舌,仿佛正进行着一种神秘的仪式。 这、这太刺激了!桑如夏一时难以接受,就这么僵住,像尊被施了咒的木偶。 她记得两人第一次的吻,同样发生在他的车里,但那一次与此次全然迥异。 第一次的吻,梦幻,轻盈,不真实;这一次的吻,激切,野性,绝对的真实。 即使是新婚夜,他也不曾这样吻过她。 「……小路?」一吻方歇,她双颊如蔷薇初红,满眼迷蒙。 路清没应声,他只是看着她,深深地凝视着她。 在那阗黑的眸光尽处,有着挣扎、困扰、矛盾等复杂情绪。 「下车吧。」他无预警撒了手,将怀中的她推开。 反应向来慢好几拍的桑如夏,呆在副座上,垂下眼,盯着被他推开的肩。 第十七章 莫名地,心似也跟着被撼摇一下。 却像是被推向离他很远的地方。 说不出心底那阵茫然、失落是出自何因,她无意识的抬手,轻揉心口。 直麦胸口那股闷窒感被揉散,桑如夏才拎着包下车,一进屋里,路清已不见人影,帮佣阿姨过来招呼张罗。 「路先生呢?」她环顾客厅一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便问起帮佣的陈阿姨。 「路先生直接上楼了。」陈阿姨手上拿着路清刚脱下的西装外套。 桑如夏默默把针织罩衫脱下,顺手搁在沙发上,然后进到厨房,替自己倒了杯开水。 「啊!」才刚关上冰箱门,一个回身,她险些撞上身后的路清。 路清及时伸出手帮她握稳了杯子,尽管如此,溅洒而出的水花,依然泼了两人一身。 「抱歉,我没发现你在我后面。」她不知所措地眨着眼。 高她整整一颗头的路清,得低下头才能看清那张小脸,他接过她手中的那杯水,往大理石中岛一搁。 「上楼。」他几乎是用着命令的口吻。 「小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吗?」望着那张严厉的俊颜,她无所适从,心下惶然。 这并非他第一次命令她。实际上,很多时候,他就像是来矫正她散漫个性的副导主任,总是对她规范以及设定纪律。 但,他从未用过如此冰冷的眼神,以及严峻的面孔命令她。 「我们上楼谈。」他强调。 今晚的路清,完全超乎她先前的理解,她不敢拒绝,只能随他上楼。 进到主卧房,她才刚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落坐,下一秒随即被他拉起身。 他将她拉向平整的大床,在她惊愕的瞪视中,扣高小脸,亲吻她的眉眼,以及那张柔润的小嘴。 这一次,他点的火更旺,更狂,舌尖似欲挑拨起什么,像热浪,游走在她的唇舌之间。 脑中的小剧场不堪用了,她脑袋呈现空白,眼前世界正在陷落…… 不,陷落的不是世界,而是她。 桑如夏瞪大水眸,看着正将她压进大床的路清。 他的眼眸好似着火的绳索,透过凝视,将她寸寸捆绑,绳上的火眼看就要烧着她,她被绳缠住,逃不开…… 路清啃咬着那一截细白的嫩颈,拉住她的洋装前襟一扯,成排的钮扣应声落下,大手准确无误地往里一探。 霎时,桑如夏娇躯一僵。他的手心正覆盖着她的——天啊!他竟然……又捏又揉……这太、太色情了! 路清该不会是想……不会吧?!可是新婚夜与长达一个多礼拜的蜜月旅行,他从未有所表示,她还以为他们在这方面并不急,不是吗? 「小路,我们这样……」 「我们是夫妻。」 他的唇滑落至胸前,寻至娇嫩的蕾苞,一口含住。 她敏感地打颤,意识随之往下陷落,陷入陌生的情欲深海,当他用着野蛮的力道吸吮她,她难受地嘤嘤饮啜。 路清却在她无助的软嚷中,拾回散落一地的理智。 他霍然停住动作,以双手撑起自己,透过散落下来的碎发,看着躺在身下的女人——那个被他视作最不必浪费时间经营感情的老婆。 路清,你这是在做什么? 理智对他提出冰冷的质疑,路清低喘着,额间一滴汗,顺着高挺的鼻梁滴落而下,触动了他。 你并不爱桑如夏。 理智再一次对他做下警告。 她充其量只是一个精省时间的选项,你何必把精力浪费在她身上? 既然并不打算有孩子,更不期望这段婚姻改变现况,你为何要在乎她的感情世界? 路清被这一连串的自我质询,浇熄了生理冲动——是的,这必定只是一时的生理性冲动,而非发自内心或精神上的渴望。 他并不打算对这个用来交代的老婆,产生任何不该有的眷恋。 所有的爱情或婚姻,走到最后,终将破灭,而在那之前的一切努力,全是白费、徒劳与虚掷罢了。 既然已能预知结果,那又何必赔上心神与时间? 这,便是他对爱情,乃至于婚姻的根本理念。 路清在一瞬间恢复清醒,他退开身,站到距离大床一步之外。 火热的体温骤失,桑如夏缓缓回神,察觉偌大的床上只剩她一人,她迷惘的眨眨眼,随后火速拢紧开了襟的洋装,弹坐起身。 路清与她对望片刻,将她瑰艳的脸蛋,吻肿的小嘴,全数尽扫眼底,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失控的激情,全是另一个人所为。 桑如夏好茫然。 「很晚了,早点休息。」路清这么说。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是不是因为我跟新来的同事……」 「那是你哥应该担心的事,不是我。」 扔下这句令人费解的谜语,路清转身步入更衣间。 为什么小路会说那是哥该担心的事?对于她跟新同事走得太近,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呆坐在热度渐散的床边,桑如夏依旧茫然。 【第五章】 「原来,猫嚼爷也会哭。」 听见身后传来周容劭惊讶的声嗓,低头作画的桑如夏先是一怔,然后才意识到电绘板上,她创造的原创插画角色,那只圆滚滚的胖橘猫——猫嚼爷,竟然在哭泣。 这不是猫嚼爷。她笔下的猫嚼爷,爱吃能睡,跟几只猫同伴,组成了一个名为zy cat」的摇滚团体,成天唱着吵死人不偿命的喵喵摇滚乐,妄想用歌声征服人类。 以此为出发点,不定时在粉丝团分享漫画连载,粉丝按赞数从一开始的两三百,慢慢地窜升为几千、几万,如今已经有十几万的按赞数。 在杜彦希的规画下,zy cat」的各个角色,依照每只猫合适的属性,在不过度泛滥与俗滥化的前提下,推出了各类的文创商品。 最重要的是,粉丝之所以支持zy cat」,在于这些爱吃爱睡,生活哲学以慵懒至上的插画猫咪,能带给他们会心一笑,甚至是疗愈感。 因此,zy cat」走的是欢乐风格,极少触及太过悲伤、严肃的话题。 「猫嚼爷打算改变风格了?」周容劭在桑如夏身旁的旋转椅坐下来。 桑如夏恍然回神,忙放下电绘板,起身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墙上的时钟显示为十一点整,公司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她留在杜彦希特别为插画家辟的工作室,继续熬夜抗战。 即使zy cat」获得空前的成功,桑如夏并未就此松懈,她依然不改两天分享一张插画,一周一次的漫画连载,甚至将zy cat」中的次要角色,另外拉出来延伸为别的系列。 近来,由于接下「瑞华」的合作案,她画图的时间变得更挤,甚至破天荒停刊过一次漫画连载,粉丝频频留言抗议。 为了不让粉丝的期待落空,外加平息众怒,她决定牺牲睡眠时间来赶漫画连载。 但……家中有一堆路清设下的「生活纪律」,光是超过十二点就得关机这一条,她就头疼,再三考量后,她决定留在公司熬夜。 再说,自从上一回两人发生「那件事」之后,路清跟她之间的气氛,一直闷闷的,却又说不上来有什么。 路清待她一如先前那样,冷静,有纪律,提醒她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帮她制定生活计画表,诸如此类。 但,不一样了。 他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调,乃至于某些举止上不经心的小动作,全都不一样了,她隐约能感受到。 她曾经私下问过老哥,究竟那晚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对她总是知无不言的老哥,却反常的不愿透露,只是敷衍带过。 「我听说,你结婚了?」周容劭一脸好奇的盯着她。 桑如夏端起咖啡,点点头。「嗯,结婚了。」 周容劭煞有介事的唉声叹气「唉,都怪我太晚进公司,不然我也有机会。」 「哈哈,很好笑。」她只当他是在闹,坐回位子上,修改起电绘板上哭泣的猫嚼爷。 「说真的,如夏,你不觉得我们很合得来吗?」周容劭半开玩笑地问。 是啊,她跟周容劭还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的兴趣相投,喜好差不多,就连喜欢的食物等等都相似。 小潘常说,撇除不像她这么懒、这么废的个性,周容劭几乎可称得上是男生版的桑如夏。 第十八章 「我们是很合得来。」她并不否定这一点。 「我是说假设,假设你还没结婚,你会考虑跟我在一起吗?」周容劭又问。 「我不知道。」她坦白的回答。 「我听小潘说,你老公的个性跟喜好,跟你差很多,你当初怎么会选择他?」 「结婚跟谈恋爱不一样啊……」 「我还听说你老公是杜哥的麻吉,所以说,是杜哥介绍你们认识的啰?」 「嗯。」莫名地,她突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与路清是相亲结婚。 「既然是杜哥认可的人选,看来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周容劭的语气充满好奇与试探。 「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桑如夏勉为其难地说。 周容劭还想说些什么,桌上的手机震动作响,正好替想尽快结束该话题的桑如夏解围。 「小潘?你忘了什么在公司吗?」她接通手机,习惯性地问。 彼端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才传来小潘苦涩的嗓音:「如夏,你有空吗?」 「发生什么事了?」 「我……提辞呈了。」 「啊?!」桑如夏超错愕。 小潘可是哥的得力助手,更是从公司草创时期就有的开国老臣,全公司最不可能离开的人就是她啊。 「我在珈琪的店,你来不来?」小潘的语气听起来疲倦,而且伤心欲绝。 「我立刻过去,你等我。」 匆忙收线,桑如夏将电脑关机,抓起外套就往门口奔去。 「如夏。」周容劭追上她。 她慌张地停下,才刚回头,周容劭已经抓起她的手,将她遗忘在桌上的皮夹塞给她。 「你去哪里?我送你。」周容劭好意地问。 「谢谢你,小潘好像出事了,我得赶过去陪她,你在可能不方便。」 周容劭没再勉强,被拒绝也不以为意,还叮嘱了她几句。桑如夏离开公司,搭上计程车,途中,路清来了通电话。 「你还记得门禁是几点吗?」路清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淡。 莫名地,她想起刚才周容劭体贴不啰嗦的反应,对比路清的原则坚持,以及宛若生活教官的态度,她没由来的感到烦躁与沮丧。 「我最近在赶连载,而且小潘她……」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既然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你就应该遵守。」 「今天是突发状况,不一样……」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找借口。」 婚姻是这样吗?充满了一大堆规矩与束缚,为了迁就一份稳定的关系,就得犠牲自由与屈就。 「如夏?」路清低醇悦耳的嗓音,在此刻听来,竟是异常刺耳。 想起这段日子来,两人之间诡谲沉闷的氛围,桑如夏胸口一窒,只觉得自己像被陷讲困住的猎物,拚了命的想挣脱。 向来好脾气的她,破天荒的对着手机娇吼:「你有你的生活纪律跟原则,不过我也有我的,路清,我不是你的洋娃娃,我是你老婆!」 彼端,一片安静。 桑如夏下意识屏住呼吸,竖长耳朵,仔细聆听。 「你当然不是我的洋娃娃。」约莫一分钟后,路清重新启嗓。 啊哈,她赢了!桑如夏顿觉有种一扫长期以来的憋屈,大获全胜的决感。 「你是杜彦希的娃娃,不是我的。」 路清接下来的这一句,足令桑如夏崩溃。 又来了!自从那晚他与老哥不欢而散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嘲讽他们兄妹俩的关系,要不,就是说些令她摸不着边际的谜语。 她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对她这个老婆不满意,所以拐弯抹角的怨起当初作媒的老哥。 总而言之,她认定这两人最有可能闹翻的主因,便是他们在婚后的生活磨擦,导致两人友情生变。 「路清,我不想再听见你挖苦我哥,或是挖苦我,我受够你了!」 她直接切断通讯,不给路清回应的机会。 过分!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磨合上的问题,他也不该老是用这种方式,嘲笑他们兄妹俩,这个家伙真是坏透了! 算了,当务之急是好好安慰小潘,回家再跟他吵! 城市另一端,路清人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垂下眼,望着被切断通讯的手机。 片刻过后,不该有的怒气涌上胸口。 他站起身,重新拨打一号快速键,可这一次,怎么打就是打不通。 桑如夏是铁了心不接他的电话。 意识到这个事实,路清下颚一紧,将手机往桌上一掷,转身走进厨房。 他倒了一杯冰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唇才刚抵住杯沿,客厅的手机突然铃声大响,他不假思索地放下水杯,快步折返回去。 他立刻接起:「桑如夏,你给我听好了——」 「我不是桑如夏。」娇娇细细的女性嗓音飘落耳底。 路清一愣。 「小路,是我,苏菲。」女人报上了英文名字,亲昵中带有一点撒娇意味。 路清在沙发上落坐,淡定回应:「好久不见。」 「我,回台湾了。」 「恭喜。」路清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菲停顿了下,问:「一回来就听说你结婚的消息,是真的吗?」 「是真的。」 「就是刚才你喊的那位桑如夏?」 「嗯。」 苏菲沉默了好片刻:「我们可以找机会见个面吗?」 「不方便。」路清悍然拒绝。 「只是见个面,没有别的意思……」 「苏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既然结果已是这样,没必要再浪费双方的时间。」路清直接把话说白。 「我带了礼物给你。」 「寄到公司。」 「小路——」 「晚安。」 路清直接俐落地结束通话,顺道将手机关了机。 他坐在沙发上,异常沉静的黑眸,直视着前方能够欣赏后院花园的落地窗。 桑如夏居然反抗他。 直到杂乱的思绪沉淀下来,这个念头第一个跃进路清的脑海。 他承认,最近他对她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特别是当他想起杜彦希时。 这段婚姻,是他设定好的一个结果,简单快速,精省时间与体力,所以他很清楚,他没有立场与资格责怪杜彦希。 说白了,他看破了杜彦希的盘算,却没当面点破,就这样顺水推舟,将这桩婚姻应允下来。 既然看透了好友的心思,对于他为了压抑不甘与痛苦,频频试探的烂演技,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对这一切感到厌烦。 婚姻,于他而言,本来只是一个交代,一个人生必经的结果,而桑如夏就只是一个刚好合适的婚姻工具。 ……那他为何要因为杜彦希感到心烦? 压抑在心底的质疑,不断涌上来,严重影响他的理智。 于是,他故意在生活纪律上,刁难桑如夏,故意跟她过不去。 她那么钝,八成没发现他的针对。思及此,路清轻扯嘴角,笑了。 倒映在落地窗上的俊美面庞,居然在笑,从冥思中返回现实世界,路清敛起嘴角,眸色沉穆。 半夜十二点整,客厅的骨董钟当当作响。 桑如夏还是没回家,路清心一沉,起身上楼,在属于他的那一半床位躺下,准备就寝。 他闭起眼,却觉夜灯刺眼,伸手关掉,下一刻,耳边却浮现熟悉的轻快声嗓。 留一盏灯好不好?我怕黑。 停留在半空中的大手僵住,路清别过脸,望向大床另一侧的空位。 桑如夏靠在枕边,软声央求的画面,竟在这一刻清晰浮现。 路清一窒,手势僵硬的重新切亮灯源,躺回原位,双眸却了无睡意的睁着。 小路,要是哪一天,你真的找到「永恒之钥」,发现了德古拉不老不死的秘密,你会怎么样? 莫名地,桑如夏曾说过的话,又在耳畔作响。 太可笑了,她所做的那些假设,全是浪费时间的幼稚话,根本没必要深究。 路清心烦意乱的闭起眼,不准自己再继续被那些杂绪干扰。 如果啊,「永恒之钥」有神秘的力量,可以让人穿越时空,你打算带谁走? 他会带谁走?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你想想,说不定你去了别的时空,就再也回不来,难道你要孤单一个人在异时空过生活? 世上根本没有穿越时空这种事,他总是不明白,为何她能够如此认真的考究起这些可笑的问题,甚至煞有介事的推敲与策画。 第十九章 桑如夏就是这样,喜欢幻想,不切实际,总爱庸人自扰……她与他,确实南辕北辙,没有一处相像。 「就算不爱她,也对她好一点。」杜彦希这么对他说。 出现了个周容劭,杜彦希就紧张了,不得不口是心非的要求他,但问题是,他若真对桑如夏好,杜彦希受得了吗? 嘲弄的痕迹在嘴角扬开,路清盯着天花板,想着杜彦希跟桑如夏的兄妹关系,思路异常清晰。 当没血缘的兄妹这么多年,桑如夏对这个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真把杜彦希当成哥哥?真以为世上有人会无条件把继妹当亲妹妹疼? 他不信真有人如此单纯天真。 但,如果对方是桑如夏,似乎也不奇怪。毕竟,想找到几个跟她一样迟钝的,还真有点困难。 深夜两点半,桑如夏还是没回家。 他闭起眼,生平头一遭必须以意志力强迫自己入睡。 清晨五点多,桑如夏送喝得烂醉的小潘回家,再搭车返家,途间她频频查看手机,心底却一阵落空。 除去昨夜她刻意拒接的两通未接来电,路清没再来过电话,甚至连一封关心的简讯也没有。 路清究竟把她当成什么?老婆彻夜未归,他难道不担心? 还是,只因为她违抗他,不照他的规矩走,他真动了怒,铁了心对她不闻不问? 思及此,桑如夏感觉胸口空空凉凉的,好似遗落了什么。 陪了失恋的小潘一整夜,听小潘诉苦,她总觉得小潘那些话,有一部分与自己的情形不谋而合。 小潘说,单恋是一条不归路,从开始到尽头,永远只有一个人。 她与路清,何尝不是这样?跟他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基础,但不管怎样,他们是夫妻,夫妻同心,应该坦诚相对,互相交心。 每当她觉得自己好似摸透了他,下一秒,他又变得更陌生了。 桑如夏开了门锁,在灰蒙蒙的晨曦中,进到静谧无人的家,随后在沙发上落坐,软绵绵地往后一靠,闭起眼。 滴答,滴答,骨董钟的时针悄然往前进了一格。 七点整,楼梯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沉稳,俐落,不拖沓。 歪倒在沙发上的桑如夏惊醒,同时也看清入睡前,她从包包里取出的参考文件。 这文件是她从珈琪那儿借来的……毕竟,珈琪离过一次婚。 熟悉的身影自眼前行过,她抬起小脸,路清一边打着领带,边迈动那双修长的腿转进厨房。 接着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声响,桑如夏的思绪,随着咖啡冲泡声,一起沸腾滚动起来。 她抓起文件,咚咚咚地奔进厨房,身上的衬衫式洋装皴巴巴,方才睡倒在沙发时,头发压得毛毛躁躁,睡眠不足的双眼布满血丝。 她瞪着那个举动优雅的男人,想着昨晚周容劭在公司说的那些话,又想起这段时间老被他挖苦的杜彦希,心火陡旺。 她总算肯回家了。 路清想道,面上却故作微诧,随后微笑地问:「有事吗?老婆。」 「有事,我很有事。」她气嘟嘟的娇嚷。 她在生气?是谁藐视家规,不愿遵守门禁,甚至公然彻夜不归,她竟然有脸对他发脾气? 路清胸口沉窒,一夜未睡好的火气,正在体内潜伏。 可他并未表露出来,相反地,他微笑,挑眉,让她知道,谁才是那个无理取闹,又缺乏纪律的犯规者。 显然他低估了老婆的迟钝,只见她将一份文件往他胸口压,用着不曾有过的强势口吻喊道:「路清,你听好了——我,桑如夏要跟你离婚!」 路清并不意外,但当她把离婚两字抛出来时,他的思绪瞬间一静。 那种静,近似空白。 「路清,你听见了吗?」桑如夏瞪着他。 「你想清楚。」这是他恢复清晰思路之后的答案。 「我想得够清楚了。」捏着文件的手依然压在他胸口前,她仰着小脸看他,缺乏睡眠的缘故,语气显得比往常暴躁。 他垂下浓密的睫毛,炯炯凝视她,平顺的呼吸,缓缓起了变化。 「你想了什么?昨晚又做了什么?」他破天荒的开口质问。 桑如夏怔了下,一时回不了神,全然没意料到他竟然会开口问,毕竟,这实在不符合他的原则作风。 在他严峻的盯视下,她呐呐地说:「我……我想了很多,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共通点,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兴趣喜好也不一样……」 「所以你觉得比起我,你跟周容劭的共通点更多?」路清竟然笑着问。 她呆了呆:「呃、嗯,容劭跟我的共通点确实比较多……」 「杜彦希也这么说?」路清又打断她。 耶?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扯到哥身上? 想起连日来他有意无意的挖苦,桑如夏有丝恼怒地反呛:「这是我们俩的事,跟我哥无关,你别老是扯到他。你刚才问我都想了什么,老实告诉你,我最近想最多的,就是这件事!」 闻言,路清的胸口好似被针戳了一下。她果然是为了杜彦希! 不该意外,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听她亲口证实,他竟然不能接受。 路清的心绪异常波动,面上却无动于衷。「我们的事,怎么会与杜彦希无关?」 「我知道你怨我哥。」她偷偷瞪他一记。 她知道?他的表现有这么明显? 路清在心中检视他近日来的表现,忽然又听她说:「你一定是怨我哥,为什么要撮合我们,促成我们结婚,对不对?」 原来如此。路清微拧的眉心,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 他果然没错估她的迟钝,直至此刻,她依然没弄懂这一切,包括她口中的哥哥,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思在盘算、计画这段婚姻。 好傻。 「你不该迁怒到我哥身上,是我不对,我无法符合你的要求,也无法遵守你订下的那些纪律,我努力过了,就是没办法……」 「你努力过了?」路清挑眉,语气暗夹嘲讽。 桑如夏怔住,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路清也有这种好似偶像剧中,坏心男配角的讨人厌表情!哇噢,大发现! 慢着,她在钝什么!他可是在质疑、嘲讽她耶! 桑如夏怒了,可终究是个软性子,只能涨红着脸低嚷:「我真的很努力想配合,可是那实在太困难了,我们的生活习惯跟价值观根本不一样。」 「你一直在说努力配合我,那你几时配合过杜彦希?」 「啊?」她茫然。 「你需要配合他吗?不需要。因为你对他的话百依百顺,你只在乎他的感受不是吗?」 路清的语气听似平静,可隐隐藏怒的眼神,令桑如夏错愕不已。 「你、你为什么要一直扯到我哥身上,就跟你说——」 「你想清楚。」路清语气陡然转寒:「等你想清楚之后,再来跟我说,这一切与杜彦希没关系。」 把话撂下,异常紧绷的高大身躯,带着一丝愤然,转身离开厨房。 桑如夏呆怔在原地,手中还捏着那份文件。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明明爆气的人是她,提离婚的也是她,不应该是她帅气离场吗? 怎么情况完全相反?! 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来,她在吧台边的高脚椅坐下来,托着下巴,沮丧地瞅向那杯被路清遗忘的黑咖啡。 她挤命的想呀想,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究竟路清最后扔下的那句话是什么含意? 「不会错的,他肯定是把我们婚后不合的事,都怪在哥身上。唉,我真是太糟糕了,婚姻失败也就算了,还害得哥跟好友翻脸。」 趴在冰冷的吧台上,望着雪白大理石上自己垂头丧气的倒影,桑如夏觉得自己好窝囊。 想起刚才路清责怨的眼神,她不由得一窒,好似快喘不过气来。 他……一定很不满意她吧?毕竟,这段日子他虽然并无异常,但冷淡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等等,冷淡?路清对她的态度,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为什么她会用冷淡来形容他?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心态有变,桑如夏楞住,迟钝地考究起来。 是因为周容劭的关系吧?自从认识周容劭之后,她立刻察觉到与路清之间的严重差异,以及两人的观念认知有多么南辕北辙。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开始期待路清,能像周容劭那样的对她。 第二十章 她并不认为自己喜欢周容劭,抑或是真有可能与他发生什么,尽管她与周容劭合得来,但她对他并没有任何朋友之外的幻想。 她知道这样说很怪,毕竟,她跟路清是在毫无感情基础下结为夫妻,她不该对路清太过苛求,更不该把她憧憬中的热恋情景,套用在他身上。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总是忍不住兴起「如果路清能像周容劭这样那该有多好?」的奢想。 这个念头越强烈,当她对上冷静淡然的路清,她就越发想违抗他订下的那些纪律,忍不住把他拿来跟周容劭比较。 唉,她是怎么了? 她想,她是真的无法适应,这种以稳定可靠为出发点的婚姻吧? 每个人对婚姻的看法都不同,她对爱情啊,婚姻啊,本就没有特殊想法,只是懵懵懂懂的汲取身旁朋友的说法,然后顺着大家所说的,选择一份可靠安稳的婚姻关系。 「婚姻就像买保险,能够保障下半辈子最重要。」有过一段失败婚姻的珈琪如是说道。 「你不懂得照顾自己,所以你需要的是一个有纪律,有原则,想法成熟的丈夫,这样我们才会放心。」杜彦希鼓吹她相亲时如是说道。 她知道,一直以来,她总令家人放心不下,杜爸跟妈老想着帮她找个好对象,就怕她年纪渐长,又疏于经营男女感情,日后更难找到合适的人。 杜爸是爱屋及乌,知道妈最挂心的是她这个女儿,所以也曾动过帮她找个高富帅相亲的念头,后来也不知怎地,这工作便落在杜彦希身上。 你是杜彦希的洋娃娃。 蓦地,昨晚路清在电话中的话,在脑中响起,桑如夏震了一下。 路清……这是什么意思? 思绪开始打结,桑如夏索性勾起那杯黑咖啡,一饮而尽,强逼自己打起精神。 无论如何,既然她与路清已经摊牌,她应该也让哥知道这件事。 放下捏皱的文件,她拿出手机,拨下一号快速键。 「如夏,你……昨晚跟小潘见过面?」甫接通,杜彦希劈头便问。 桑如夏沉默了几秒,才小小声地说:「嗯,见过了。」 「小潘都说了什么?」 是她多心吗?总觉得哥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桑如夏纳闷地想。 「抱歉,那是我跟小潘之间的秘密,我不能说。」她对朋友可是讲义气的。 「你-会进公司吧?」杜彦希换了方式试探。 「可能晚一点……昨晚陪小潘聊天到凌晨五点,我很累。」在老哥面前,她一向坦然,更不会勉强自己。 听她语气与往常无异,那头的杜彦希似是松了口气:「那你今天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 「哥……」 「怎么了?」 握住手机的纤手一紧,桑如夏吞吞吐吐地挤出声:「我……跟路清要离婚。」 彼端一窒。 她的心跟着忐忑摇摆。哥会怎么想?怪她不知好歹?怪她不懂得好好把握、珍惜?怪她不应该害他与路清闹翻? 「是因为周容劭吗?」片刻,杜彦希才恢复通话。 桑如夏错愕:「哥为什么会这样想?」 「如果不是周容劭,你怎么会想离婚?」 莫非哥发现了她的想法?知道她总把周容劭拿来与路清比较? 思及此,桑如夏心虚不语。 手机中传出不稳的气息声,然后是一个缓和的深呼吸,杜彦希说:「你先好好想清楚,别太冲动。」 啊,哥居然跟路清说了一样的话,真不愧是好朋友。 唉,都什么时候了,桑如夏,你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个。 桑如夏垂头丧气的靠在吧台上,蓦地,一种奇异的直觉窜上来,她下意识抬眼望向厨房门口。 下一秒,她心跳暂停。 路清就站在那儿,眸光深幽不可测,虽然面无表情,可她就是能感觉得出来,他正在生气。 她坐直身子,小嘴张了张,手机里传来杜彦希的声音,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砰! 路清微微抿了下薄唇,随后转身离去,她呆了几秒,莫名地,一股冲动促使她追出厨房。 路清将大门甩上,她僵在玄关处,傻掉。 「如夏?」杜彦希担忧的问声在耳边连响。 「……哥,你看过路清发脾气吗?」她的声音虚软。 「为什么这样问?」 「……没事。」 她茫然的盯着那扇门,总觉得被关上的,不只是那扇门。 路清关上的,是他们之间的那道连结。 晚上七点整,被视作镇店之宝,已有近百年历史的骨董老爷钟,发出浑厚幽沉的当啷声。 总经理室的灯,头一回亮着。 外边的秘书们,个个上紧发条,如临大敌。 在路清底下做事的员工都知道,路清做事效率高,处理公事更是雷厉风行。与傅统的台湾老板不同,他不认为加班才叫认真负责。 相反地,他认为加班是一种浪费资源,而且不负责任的型态,只有做得不够好的员工,才需要犠牲私人时间加班。 因此在路清接手公司之后,公司的型态改变很多,最显着的就是少有员工加班,而他自己更是严守原则,六点钟一到,关灯走人,几无例外。 但,这个原则在今天被打破了。 六点半过去,七点钟的钟声响起,总经理办公室灯光大亮,任谁也嗅得出情况有异。 总经理在里头忙什么?能忙的都忙完了,难不成要连明天的工作行程都一并完成?秘书们面面相觑。 这么晚了,路清究竟待在办公室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 路清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静立在玻璃柜前,看着那一架架收藏的骨董钟。 镜面反射出他眼中那抹冰冷,以及脸上灰沉沉的风暴。 「如夏跟你提离婚?」 一个钟头前,杜彦希来过电话,劈头就问起这档事。 「小路,我知道你心底瞧不起我,但你怎么可以让如夏动离婚的念头?」 总是欢笑戏谑,仿佛世上无事难得倒他的杜彦希,在电话中气急败坏的究责。 「你知不知道,她最近跟周容劭走得很近?你关心过她吗?就算她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交代,是成就一桩稳定婚姻的工具,但你也不能对她不闻不问。」 交代?工具? 没错,杜彦希说得极对,他确实是这么定位桑如夏的。 但,当这些话从杜彦希口中说出来,他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讽刺与厌恶。 「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她?」他当下冲口而出。 「拜托,小路,我比谁都了解你,你不爱如夏,你不感兴趣的人,又怎么会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路清一窒。 杜彦希说的没错,他从来没关心过桑如夏。 他不了解她的工作,不了解她的兴趣,不清楚她的喜好——除了那些生活上的坏习惯,及不良的生活纪律之外——不清楚她的习性。 刹那间,他尝到一种挫败的滋味。 「小路,怎么说你都选择了如夏,你应该对她多用一点心。」 够了!他受够杜彦希的口是心非! 路清冷嗤:「你同意我对她用心吗?假如我真的关心她,真的对她用上心思,你现在还会对我说这些话吗?小杜,桑如夏不是你的洋娃娃,你不可能假兄长之名,行摆布之实,暗中支配她一辈子。」 这下,改换那头的杜彦希沉默,甚至是窒息。 这不像路清,他总是置身事外,不会也不愿浪费时间关注他人闲事,更不可能替别人发声,他只在乎他所在乎的。 杜彦希喉头发涩,发紧,好片刻才找回声音。 「小路,你对如夏……」停顿。「你喜欢如夏?」 路清没有正面回答,他选择沉默。 沉默从来就不是金,至少于他而言,沉默是一种拖延,一种逃避的可悲手段。 但这一次,面对杜彦希的追问,他沉默了。 而他的沉默,恰恰是杜彦希最害怕的答案。 一时之间,两个好朋友,在电话中长达一分多钟沉默,无话可说。 「如夏喜欢的是周容劭,不是你。」最终,杜彦希如是说道。 倒映在落地窗上的俊脸,闭着眼,无声的深呼吸,喉间的硬结轻轻咽动。 睁开眼时,路清平静地说:「该担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果断地收线,他转过身,将手机砸到核桃木仿古欧式长桌上,发出啪地一声。 第二十一章 杜彦希说的没错,桑如夏对他没感情。 倘若有,个性温吞的她,不会忽然对他发飙,甚至提离婚。 但,杜彦希说错了一件事。 桑如夏喜欢的不是周容劭,而是……恐怕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吧? 玻璃柜里的骨董钟,在同一时刻响起。 镜面上反射的俊脸,逐渐从沉思中返回现实,路清缩紧了喉头,低下头,揉起了眉心。 蓦地,两个钟头前被扔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作响。 仅仅一秒钟,桑如夏的脸闪过脑海,路清停住所有动作。 当他再回过神时,手机已然接通。 「小路,在哪儿?吃过饭了没?」沉稳的中年男子嗓音。 路清怔了怔,随即扯唇一笑;笑自己几时改行,当起爱情电影的可笑男配角。 「小路?」听见彼端隐约传来笑声,路父纳闷。 「爸几时回国的?」路清已恢复往常的平静。 「前天。」半退休后,路父经常往国外跑,度假兼四处找骨董,满足收蔵癖。 「怎么会突然想找我一起吃饭?」 路父顿了下,「我在「佐鹤」,你过来一下吧。」他报上父子俩最常光顾的高档日式料理餐厅。 「不了,我还有事——」 「如夏也在这里。」路父打断了他。 路清一滞,无论是声嗓,抑或是心神。 「你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这一句,捎上了几分权威式的命令。 「我立刻过去。」路清说话的同时,一双长腿已往门口走去。 虽是见多识广的成功商人,路父到底是成长于老时代的人,个性多少受到传统父权思维的影响,因此先前才会频频催婚,要他这个独生子赶紧成家。 尽管性子传统,但路父深谙儿子的脾气,对他的抉择与决定,信赖有力,因此对于桑如夏这个媳妇,从不干涉或过问什么。 但,眼下他们的婚姻出了状况,偏偏父亲选在这时出手干预,他担心桑如夏这个傻瓜,会对父亲说出不该说的话—— 握住方向盘的双手猛然一顿,路清望着前方的车阵,黑眸微凛。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傻瓜不是想离婚吗?她惹怒了父亲又如何? 一抹自嘲在嘴角划开,路清的下颚抽紧,窗外霓虹照射在他睑上,只显得那抹俊美有些苍白,有几分狼狈。 【第六章】 拉开包厢门,路清一眼便看见坐在父亲对座的桑如夏,她低着头,手中的筷子戳弄着泡在酱汁中的生鱼片。 路清面无表情的在她身旁坐下来,当她抬头望向他时,他故意不看她,直视着父亲那方,仿佛对她的存在恍若未觉。 也因如此,他没察觉桑如夏的脸色微白,目光郁郁,特别是当她发现他的视若无睹时,重重地咬了下唇。 「你来啦。」路父替他斟了半杯红酒。 路清没伸手去接,炯炯地盯着父亲,直接俐落地问:「特地把我们都找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路父深深望了儿子一眼,又看向低头不语的媳妇,叹了口气。 「小路,我已经都跟如夏说清楚了。」 路清面色未变,心却凛凛一抽。他撇眸,淡瞥了身旁闷不吭声的小女人一眼。 平时做事温吞拖拖拉拉,想不到为了离婚,她居然一改昔日的散漫,转性变得积极了,该说是离婚这件事,间接矫正了她的坏习惯吗? 抑下苦涩的自嘲,路清转向父亲,淡定地问:「爸跟如夏都说了什么?」 「苏菲来找过我。」路父眼神复杂的回望他。 路清一愣。 「苏菲把你们当初分手的原因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心底还在气她,不过她已经后悔了,也跟我说过你的情形。」 顿了下,路父望向桑如夏,说:「如夏,我知道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也很失礼。不过,你应该也很清楚,你跟小路是相亲结婚,你又是小杜的继妹,因为这层关系,你跟小路才会走在一块儿,但从现实面来看,你们并没有感情基础。」 呵呵,真好笑,当初周遭的人鼓吹她结婚,往往都以「现实层面」的考量来说服她,让她知道婚姻不是童话故事,而是绝对现实的残酷世界。 所谓的现实,不外乎就是经济条件,以及理性的外在因素,不涉及感性面。 如今,路父找她来谈,打的居然是另一种「现实面」—— 她与路清没有感情基础,涉及无法量化,或用理性逻辑去判断的那一种「现实面」。 「……我知道。」良久,始终不语的桑如夏抬起脸,浅浅一笑。 望着那一笑,路清的胸口跟着空掉。 t一秒,他别开脸,哑然失笑,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桑如夏这个傻瓜激动的反驳?期待她愤怒?吃醋? 少开玩笑了,她巴不得快点签字离婚。 「小路,我已经把你跟苏菲的情形,大致跟如夏说过,她也向我坦白,你们婚后处得一直不是很好。」 路清身子微震,不由得又望向桑如夏。 察觉身旁人的注视,桑如夏悄悄回观,当下一楞。啊,他那是什么眼神?好像她说错了什么话似的。 她跟公公不熟,可没在他面前乱说话,只是顺着公公的话,坦承两人的婚姻状况不睦,生活习性与价值观相差甚远,如此罢了。 想不到,公公也很聪明,在她承认之后,便接着说起路清前女友的事。 原来,路清过去在英国留学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应该就是他承认过的那一个。 两人稳定交往了好几年,等到路清拿到学位,准备返国接手路父的代理商事业,两人却在英国协商分手。 「问题出在女生身上。」路父这么说道。「因为对方是不婚主义,你也清楚小路的个性,他是独子,不可能不结婚,于是在询问过对方有无结婚意愿后,知道两人不可能有结果,小路就提出分手。」 果然是路清的作风,一知道结果不是他要的,即刻果断地斩断一切。 桑如夏听着,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因为她很清楚,接下来要被斩断的,就是两人的婚姻关系。 尽管提离婚是由她开口,但她很清楚,路清心中肯定早有此意,他只是……只是不想跟哥哥完全撕破脸,再加上…… 「其实,小路会跟你结婚,主要是因为我一直催婚,而他想赶紧给我一个交代,加上小杜正好在帮你物色相亲对象,才会造就今天这样遗憾的局面。」 当她听见路父说的话,她呆住,胸口好似漏了一个洞。 原来,路清之所以会与她结婚,是为了给路父一个交代。 先前她揣测过的什么一见钟情,什么认定她是好妻子不二人选的小剧场,霎时全成了嘲笑她的大闹剧。 原本她还以为,是婚后两人的磨合,以及种种不合的生活习性,导致路清的态度越来越淡然。 不是的。从一开始,路清就只是刚好需要一个结婚对象,就这么刚好,家人担忧起她的下半辈子,于是她成了最适合的现成人选,造就了一桩极度讲求「现实面」的「美满婚姻」。 当初,若非那一点点的憧憬,一点点的冲动,一点点的虚荣,一点点的冒险,又怎会造就今日的窘境? 浓浓的难堪涌上来,桑如夏呆茫。她究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日子过得太随性,太过散漫,一个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乱七八糟,好…… 好蠢。 路清会不会在背地里笑她蠢?他会不会早看出来,她是个对生活没有想法,没有主见的逊咖?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她如此冷淡? 呆坐在位子上,听着路父不断劝说的桑如夏,当下脑中只想着这些。 然后……路清来了。 打从他进到包厢,就没正眼瞧过她,早上两人在厨房吵的那场架,好似一场梦。多希望是梦。 如果可以重来一回,她……她不会草率的相亲结婚,不会把婚姻当作买保险,不会考量什么「现实面」。 她……好希望成为能够令路清正眼看待的那种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得到路清的青睐?优秀?美丽?大方?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狼狈,一无是处。 「如夏?」路父诧异唤着。 桑如夏恍惚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盯着路清的脸,发起呆来。 路清拧着眉看她,好似她哪里不正常。 第二十二章 啊,她确实很不正常,她竟然……竟然喜欢上没有感情基础,个性与生活习惯全然迥异的丈夫。 「抱歉。」她傻笑,把脸调正,直视路父。 「跟你说这些,我这个当长辈的,也觉得很愧疚,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跟路清的婚姻并不快乐,长痛不如短痛,你们协议离婚吧。」 明明先提离婚的人是她,可当她从路父口中听见离婚的请求,她不由得一颤。 多诡异的情况啊,虽然她是路清的老婆,可是此刻她的处境,却像是横空冒出来,破坏路清得到真正幸福的小三。 面对路父充满歉意的目光,桑如夏脑袋一片空白:「我……」 「爸,别问了。」路清突然扬嗓。 桑如夏一震,转眸望他。路清深邃突出的侧脸轮廓,在晕黄灯光下,异常显得遥不可及。 「如夏今天早上已经跟我提离婚了。」路清不要她感到难堪,毕竟眼前的情况看来,像是他们父子俩在逼她离婚。 他或许不够了解她,但他知道,性情单纯的她,面对这种尴尬棘手的状况,肯定不知所措的害怕着。 她被杜彦希保护得太好,杜彦希有计画性的,让她住进一座只散播欢乐与爱的创作世界里,这种太过赤裸丑陋的事,她怎忍受得了? 他忍受不了她吧? 桑如夏空白的脑袋,只闪过这么一个讯息。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他开口,是想阻止这一切。好蠢啊她。 「这是真的吗?」路父神情震撼。 「当然是真的。」路清不要让她像是被赶跑的下堂妻,与其这样,倒如让众人认为,是桑如夏受不了他。 而实情也确实如此。 「噢,那、那真是太好了。」路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笑笑地化解尴尬。「难怪我刚才说那些话,如夏都没什么反应,原来如夏早就想开了。」 她想开了?桑如夏好茫然。她想开了什么? 总觉得,她越想,越深陷其中,关于路清,关于她,关于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好短暂。 路父举杯朝他们两人分别一敬,说:「是我不好,没先弄清楚状况,把如夏找来一古脑儿说了这么多,如夏,我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 「不要紧的。」桑如夏扯开一抹苍白的笑。 路清看出她眼中的勉强,喉头一缩,转向父亲,说:「以后别再把她找来,她不习惯这些事。」 他这是把她排除在外吗?……也对,离了婚,她不再是这个家的一分子。 桑如夏莫名地感到颓丧。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我先走一步,让你们年轻人好好谈一谈。」路父作势准备起身离座。 桑如夏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站起身,抓起包包,咬咬唇,说:「我跟路清该谈的都谈完了,我还是先离开好了。」 不去看路父与路清的表情,她拽紧怀中的包包,仓皇离开包厢。 路清没追出去,他就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目送那抹逃离的娇小身影。 还是让她觉得难堪了吧?毕竟,先提离婚的人是她,结果父亲一个搅和,倒像是路家想休掉她这个媳妇。 「小路,抱歉,爸不知道如夏已经先提离婚。」自知此举是在扰局,路父自责地频频道歉。 路清冷然的回道:「爸,不管苏菲跟你说了什么,我的婚姻,我自己说了算。」 路父惊诧:「那你婚还离不离?」人都是自私的,既然儿子爱的人不是桑如夏,他当然希望儿子能跟真正喜爱的人有结果。 「离是一定会离,但怎么离,什么时候离,爸就不用帮忙操心。」 听得出路清话中的主导权,路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苏菲那边……」 「如果她再跟爸联系,请爸转告她,让她直接来找我,别再透过爸了。」 淡淡扔下话,神情寒峻的路清起身离去。 「小路?」路父惊讶不已。 记忆中,儿子对他还不曾这样失礼过,今晚怎么会……唉,婚姻不睦果真会毁了一个男人。 幸好桑如夏还有自知之明,主动开口求离,这样也省得他们路家变成逼人离婚的坏人,万幸,万幸。 什么叫有家归不得,桑如夏总算是尝到了。 既然准备协议离婚,总不好继续回仁爱路的新婚豪宅,与准前夫共处一室,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不顺眼吧? 于是她搭上捷运,回到久违的小公寓。 「嗨,我回来了。」切开灯源,她满脸疲容,对着摆设未变,只是蒙上一层灰尘的公寓轻声说道。 其实,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吧?恢复单身的自己。 这场经历像一场梦,一场冒险,她还没缓过神时,不知不觉已走到尽头。 扔下包包,挽起袖子,她拧了条抹布,将客厅稍作整理,奋力擦拭那些灰尘,仿佛这么做,连心底的灰也能一并擦去。 她努力想放空脑袋,但是很多杂讯一直轰炸着她。 路清其实还爱着前女友,只是因为对方不婚,路清才会选择分手,如今对方想通了,回心转意,路清没有道理不选择她。 提离婚的人是她,可此刻感受宛若被遗弃的人,却是她。 她好好笑……她……到底怎么了? 擦得发亮的玻璃桌,倒映出一张哭丧的小脸,桑如夏停下手中的抹布,颓丧地跌坐在地板上。 明明她是正宫,结果眼前的情况,反弄得她像是捣乱的小三……对方也太不负责任了, 一下说不婚,一下又说后悔,怎么说路清都结婚了。 结婚又怎样?你不是要离婚吗?心底有另一道声音跳出来吐槽。 你跟路清根本没有感情可言,随时可分开,不是吗? ……真是这样吗? 她与路清,当真是同床陌路?路清当真只把她当成一个结婚的工具,一个交代? 答案已摆在那儿,她却执意遮着眼,不愿去看、去听。 纤手握紧了抹布,桑如夏垂下眼,唇瓣咬得泛白。啊,心酸酸的,想哭。 叮铃铃铃!门铃响起。 她微楞,直觉站起身,抹布滑落在脚边。她望向玄关,直瞅着那扇门,心跳很快,会是路清吗? 「如夏,开门。」 熟悉的声嗓传透大门,敲破了桑如夏的期望。 紧绷的呼吸在一瞬间缓下来,她拍拍头,咬咬唇,骂了一声笨蛋,然后前去开门,让杜彦希进来。 「哥。」她强打起精神,努力挤开笑容。 来的路上,她接过杜彦希的电话,杜彦希知道她要回小公寓,语气竟似松了口气……莫非哥也后悔撮合她与小路? 杜彦希熟门熟路的进到公寓,把桑如夏拉到沙发上,她坐他站,面对面谈话。 「你跟小路提离婚时,小路怎么说?」杜彦希问得有些急切。 桑如夏愣了愣:「他……」不过是今早的事,感觉却像是过了数个月。 她停顿着,回想一下,才说:「小路要我好好想清楚。」 杜彦希的表情瞬间掀起风浪。发觉路清对如夏动了情,他几乎不敢置信,同时也恐惧着。 只因自恃摸透了路清的性子,他原以为这种事永不可能发生,结果他错估了……错估爱情的可能性。 「哥,你怎么了?」见杜彦希面色阴郁,她内疚不已。「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又害你跟小路吵架?对不起,是我不好……」 杜彦希蓦然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又沉又重,震慑住她,话就这么突兀地停住。 「你听我说,既然决定要离婚,那就把过去的都忘了。不是你的错,是哥不好,只是考量那些外在因素,完全忘了考量你与路清可能处不来。」 以为他误会是路清欺负她,桑如夏连忙解释:「哥,你别弄错,小路对我很好,是我没办法适应——」 「不,他对你不好。」杜彦希急躁的强调,打断了她的解释。 她吓了一跳,呆住。哥是怎么了?突然好凶,好像路清对她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 「我知道小路的个性,他不可能对你好,所以你不用替他说话,也不必再去想那些事,你只要记住,你跟小路不合也处不来,他不适合你。」 桑如夏一脸茫然。哥怎么会说这种话?再怎么说,当初促成这段婚姻的人是哥,哥为路清做了许多保证,一再强调路清会对她好……怎么全变了样? 「如夏,你有在听吗?」杜彦希情绪激动,不知不觉提高音量。 第二十三章 她被眼前这个陌生的杜彦希吓着,下意识点头,才想开口说话,门铃正巧响起。 门铃声同时也是示警声,把杜彦希的理智拉回来。 惊觉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失控,他像着魔的人瞬间回魂,立刻把手收回来,佯装若无其事的转开身。 桑如夏尴尬的指指大门。「我去开门。」 来到玄关,脑袋一片闹哄哄,她开了门,一看清门外那抹高大身影,楞住。 「……小路?」 客厅里的杜彦希,刚刚在沙发坐下,听见这声讶呼,如遭火烧似的弹起身,快步走向玄关。 路清见她眼眶泛红,表情呆傻,心暗暗扭紧,才想说话,却见杜彦希随后从她身后冒出来。 他不意外,只是遗憾。杜彦希才是最懂她的那个人,无论何时,他都是最快抵达她身边的人。 「小路,我有话跟你说。」杜彦希往前一站,用身体挡去了桑如夏。 路清当然明白他这个举动的用意,他竟有点想笑,笑自己也笑他,有这个必要吗? 正所谓当局者迷,杜彦希误会桑如夏喜欢周容劭,可他这个旁观者很清楚,桑如夏真正在意的人,只有杜彦希一个。 杜彦希此刻的防备,不过是多心,只是他身在局中,看不透。 路清没说话,只是转身往电梯方向走。 杜彦希紧绷的背影,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哥,你要跟小路说什么?」桑如夏就怕这种场面,尽管很难,可她不希望他们两人因为这段失败的婚姻而反目。 「别担心,我只是想跟他把话说开。」杜彦希微微一笑,也不等她再开口,直接步出公寓,还不忘把门带上。 被留在公寓的桑如夏,虚脱似的蹲下身,沮丧爬满小脸,她闭起眼,不愿再往下想。 想路清,想她与他之间还剩下什么——抑或,曾经有过什么。 答案,她越想越慌……不敢也不愿再想。 金属电梯门,倒映出两道高大的男人身影。 昔日的好友,相隔两步之遥,面对着电梯门,像是在等待,谁也没开口。 良久,杜彦希主动打破沉默:「小路,我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镜面中的路清,面沉似水,直视前方,不为所动。 杜彦希自知理亏,得不到回应,他只好继续往下说:「当初,因为我的自私,我选择了你,原本以为如夏对你来说,只可能是一个婚姻的工具,你不可能对她动真感情……」 「我原本也这样以为。」路清陡然启嗓。 杜彦希转眸望他,眼底蛰伏着挣扎,愧疚,妒忌,太多太多,连他自己都害怕的情绪。 正因为他比谁都了解路清,所以他怕。路清很好,好得不得了,他唯一的缺点,是太讲究原则,要求精确,不容失误。 他怕,怕路清会对如夏认真,兴起想抢夺的念头。路清对他锁定的目标,向来是不屈不挠,旷日费时也在所不惜。 滴水能穿石,傻子都懂这道理,路清一旦认真,如夏绝对跑不掉。 他防备周容劭,充其量不过是防,毕竟如夏与周容劭尚未有任何牵扯,他多的是见缝插针,从中作梗的机会。反正这种事,这几年来他做了不少,并不差一个周容劭。 但,路清不一样。他知道,当初如夏多少受到路清的吸引,方会同意这桩婚事,可只要路清不为所动,任凭如夏怎么唱独脚戏,这桩婚姻永远是死的,活不起来。 「你以为婚姻可以算计,以为人的心可以算计?」路清语调平淡,听在杜彦希耳中,却似嘲讽。 「我只是太自以为是,以为你就算结了婚,也不会变。」杜彦希说。 「我没变。」路清撇头,望他,目光没有温度。「我只是被她拉着走。」 他对桑如夏不够好,这是事实。即便发觉对她有了异样的感情,他依然没变,照样用原来的方式对待她。 「我该庆幸,幸好是如夏主动提离婚吗?」杜彦希苦笑。 「我不知道,那是你跟她的事,与我无关。」路清把脸转回来,往前站一步,按下电梯开关。 桑如夏从来就与他无关。 她慌乱时,头一个求救的是杜彦希;她烦恼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杜彦希她难过时,求援的对象依然是杜彦希。 杜彦希放任她依赖他,让两人的连结大过于其他人,谁也介入不了。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对她的感情?」等待电梯上升的空档,路清问。 「你知道我爸是有头有脸的人,如夏的妈一直把我当亲儿子,他们想看见的是一对兄妹,而不是一对让他们难做人的恋人。」 这些理由都太薄弱,杜彦希自己心知肚明。 「……如夏只把我当哥哥。」末了,他终于坦白真正的症结。 路清垂下眼,寻思。 当!电梯抵达楼层,门一开,镜面中的两人跟着被分开。 亦如他们的情谊,撕成了两半。 路清走进电梯,转身,看着电梯门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静止。 他明白了一件事。 每个人都太自以为是。每个人只看见他们想看见的,再把他们看见的,认定为铁一般的事实。 才怪。 杜彦希误以为桑如夏只把他当兄长,事实不然。桑如夏只是还没发觉罢了。 桑如夏以为他把她当成可摆布的娃娃,以为他对她毫无感情……才惨。 而他呢?他误会了什么? 路清对着镜面中的自己,扬了扬唇,嘲笑。 他自以为是的认定,这场婚姻本来只是他对父亲、对世俗价值观的一个交代,才怪。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胡涂。 这个婚姻交代到最后,他连自己也交代不了。 他没点醒杜彦希,是出于最后的自私。杜彦希有他的自私,他亦然。 杜彦希知道他对桑如夏动心,他慌了,等到婚一离,他势必会采取行动,那两人终究会走在一起。 出于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决定让杜彦希多耗上一点时间,去猜,去慌,去怕,兜了一大圈后才来个皆大欢喜。 镜面中的路清,垂着眼,微笑,俊美的脸庞被落寞占满。 当电梯门再次开启,他抬起眼,决心往前,把那些复杂难解的情绪,那些像咬人猫沾满心头的忌妒,那些……被桑如夏勾起的幻想,全留在电梯里,不带走。 他只带走原来的自己。 那个冷静、理智,讲求效率与精确度,从不把心力与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心中只有自己的路清。 「离婚?!」方珈琪嘴里的咖啡一口喷出。 幸亏对座的桑如夏闪得快,否则这下可就真的被好好「洗脸」。 「你跟路清有这么严重吗?」方珈琪一脸惊吓。 「嗯……前天在电话中,已经约好时间跟律师见面,还有我妈跟杜爸那边也都知道了。」 桑如夏低下头,啜吸着手里那杯奶茶,表情很闷,心情更闷。 一切都如她所愿,但……总觉得,一切并不如她所愿。 「感情这种事,急不得也不能勉强,你真的确定,你没办法跟路清一起生活?」 桑如夏咬咬唇,一脸纠结。「也不是没办法,而是……你也知道,我跟他在很多观念上不合,他生活很规律,而且要求严格,我是随意就好的那种。」 「可是我看你一开始也适应得不错啊。」 好友一句无心的话,戳中了桑如夏的心,表情顿时有点虚。 「那是一开始啊,后来……后来觉得我跟他差太多了。」 「哪里差很多?」 「嗯……嗯……他对我都不像我对他那样。」 「那样是哪样?」 桑如夏楞住,两颊绯红,支支吾吾:「哎哟,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总之,他好像进不到我的世界,也不懂我,我们老是鸡同鸭讲。」 但为什么,面对这个结果,她心底充满失落? 「我看啊,路清不懂你这一句,才是你真正的心声吧?」方珈琪突破她婚姻的「盲肠」。 桑如夏苦笑。 「老实说吧,你是不是……」方珈琪欲言又止。 「什么?」她呆茫。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新来的插画家?」 「啊!」她傻眼。 「我看你一天到晚都在跟他传line,你最近又老是提到他,况且你不是说他很懂你,跟你很合得来?」 「那不一样啦!」她急忙否认。 「哪里不一样?」 第二十四章 「我对周容劭只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这种喜欢最危险啊,很容易就擦枪走火,天雷勾动地火。」 「不可能!」她猛摇头。 她心里分得很清楚,尽管与周容劭有聊不完的话题,有共同的兴趣,但要论及男女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也是到了现在,她才慢慢体会感情的奥妙。 不是聊得来就铁定会爱上,她对周容劭的感觉,仅仅止于相逢恨晚的朋友。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单纯,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复杂。」 方珈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楞住了桑如夏。 怕被曲解,方珈琪又补充:「我所谓的复杂,是说你的心思很难猜,看起来像透明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可是好像又不是那样,让人捉摸不定。」 「我……捉摸不定?」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听见这种形容词,桑如夏呆了呆。 「是啊。你自己都没发现吗?有时候你说的话,表现出来的举动,都很容易让人误会,可是问过你之后,才发现都是我们想错了。」 「你是说周容劭这件事吧?」她只是心血来潮时,总会把当下热衷的人事物挂在嘴边呀,想不到竟然会无端招来误解。 「嗯,不止,还有很多事。」 「有吗?」大眼写满困惑的眨啊眨。 方珈琪笑了笑:「现在聊这个,对你也没帮助吧,等你之后心情平静一点,再说吧,省得害你更困扰。」 她说得对,眼前她与路清的婚姻状况未明,近来哥的态度又怪怪的……她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坏人姻缘的小三,搞烂自己人生的逊咖。 「对了,好久没看见小潘,她离开你哥的公司后,都没联络吗?」见气氛沉闷,方珈琪赶紧转换话题。 一问,桑如夏更闷了。她沮丧的摇着头,咬住吸管,叹气:「我已经一个多礼拜没见到小潘,也没接过她的电话,我不敢打给她。」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小潘喜欢哥,也是为了哥,小潘才会对公司尽心尽力,几乎把公司当成她自己的事业在操。 但小潘一直没有勇气告白,只敢旁敲侧击的向哥示好,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下定决心向哥告白……没想到被哥拒绝。 那一晚,小潘在珈琪的店喝了一整晚啤酒,她陪着小潘,听她吐苦水,听她抱怨哥这几年对她的好与坏。 一个是自己的得力经纪人兼好友,一个是拉拔她、永远当她靠山的哥哥,夹在两者中间,她没有立场发表任何看法,能做的就只有陪伴。 只是,她始终想不透,小潘那晚曾对她说的话。 「如夏,你跟路清会好好的在一起,对吧?」小潘难过之余,转而鼓励起她。 她楞了楞,当下想的是与路清在电话中的争吵,以及放在包包里的离婚参考文件。 小潘面色郁郁地说:「我们三个人之中,就属你最幸福了,我告白被狠拒,珈琪离过婚,你千万要撑下去,至少还有你一个人是幸福的。」 好感动喔……小潘失恋还是不忘关心她,甚至反过来祝福她。她怎敢对小潘坦承,其实她与路清的婚姻,正走在断桥上,岌岌可危。 「欸,你的电话响了。」方珈琪出声提醒。 桑如夏回过神,忙接起手机。「妈?」这个时间,妈怎会打来? 「如夏,你晚上回家一趟,我跟杜爸有事跟你谈。」桑母吩咐。 「是为了我跟路清的事吗?」咦,他们不是都同意了,怎么会…… 「还有别的事,总之,晚上回家一趟就对了。」 「噢。」家中大小事,向来老妈说了算,她只得接旨照办。 收了线,桑如夏心神不宁的盯着手机萤幕。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简讯,没有line新讯息,什么都没有,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怎么了?」方珈琪关切。 「我妈要我晚上回家,可能要来个大会审吧。」桑如夏沮丧的瘫在桌上。 「都搞得要离婚,当然要大会审,说不定还会把路清找来,怎么说你继父对你也很好,怎么可能放任路清这样欺负你。」 听见关键字,颓败的人影随即直起身,义正词严的纠正:「路清没有欺负我。」 「那是你欺负他啰?」方珈琪托着腮,挑眉。 「……」桑如夏无言。 「你不是说路清他爸也希望你们离婚?」 心口猛然一跳,桑如夏紧张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啊,我忘了寄一份图稿,我先回公司一趟,掰。」 看着那抹慌慌张张的人影,方珈琪好纳闷,她说错话了?否则那个小妞干嘛一副被吓跑的模样? 桑如夏一路飞奔捷运站,活像身后有鬼在追。这个鬼,其实是她自己。 她心里有鬼。她没把路清前女友求复合,或是那晚路父找她恳谈离婚的事,告诉任何人。 因为她不要被同情,更不要给那些人有机会痛骂路清。站在她的立场来看,她身边的亲友,肯定会认为是路清的错,但真的不是。 她知道自己的心态很矛盾,但……或许真如同珈琪所说,她看似单纯,其实心底复杂得很。 复杂得连她都不懂自己要的是什么。人是不是都这样,永远搞不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想要却又不想要,想要却又不敢要,在矛盾中来回拉锯。 桑如夏在捷运站里的长凳呆坐着,望着人潮上上下下,捷运来来去去,而她一个人,不知何去何从。 她拿出手机,点开line通讯录,滑来滑去,好友列一长串,想找个人诉苦,却这么难。 滑到一半,她的视线被手上的腕表吸引。那不是腕表,而是定情物……勉强算得上吧。 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归还?可是,她舍不得。很好笑吧?走到这一步,她才发觉自己舍不得。 手指头滑呀滑,回过神时,惊觉竟滑到了与路清的聊天格,日期停留在一个礼拜前。 仔细检视聊天内容,他几乎不传line的,聊天格里全是她一个人说个不停。 桑喵喵:小路,晚餐吃什么?叫彼萨好不好? 路清:(已读) 桑喵喵:小路,明天截稿日,留在公司加班,晚点回家喔。 路清:(已读) 桑喵喵:小路,你下班回家能不能顺便帮我买饮料?红茶拿铁去冰。 路清:(已读) 路清从没回过她的line.一次也没有。他嫌传line是浪费时间,所以只读不回。已读算是很给面子了。 最后一次传line给他,该传什么?桑如夏拚命想。 突然传讯息过去,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是来闹?桑如夏又纠结了。 最后一次了,管他的!传就传,大不了假装传错人,反正他也只读不回。 桑如夏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手指飞快打下一长串文字,按下送出—— 桑喵喵:胖橘,有没有结婚前说好要养猫,结果婚后却被老公骗很大的八卦? 对,她这是变相在抱怨,在抗议,好让路清知道她的不满。 没回应,她继续等。 十五分钟过去,总算,聊天格显示「已读」。 桑如夏心跳加速,立马把手机收进包包里,像恶作剧被抓包的小鬼头,只想着掩盖证据,来个眼不见为净。 搭上捷运,她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重新拿出手机检查。 已读不回。 不意外,却很失落。桑如夏收起手机,望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那张脸很憔悴,很疲惫,很……讨人厌。 路清讨厌她吗?连她都开始讨厌起自己,他应该也是吧。 车窗上的小脸低下去,桑如夏将与路清的聊天格删除。 【第七章】 杜家大门应声开启,前来应门的是在杜家帮佣了十几年的王阿姨。 「先生跟太太都在里面等你。」王阿姨温声提醒。 桑如夏笑笑点头,一进门才发现,等在里头的不只是杜爸跟妈,还有杜彦希。 「哥?」她诧异地望着那个应该在新加坡出差的杜彦希。 杜彦希起身迎向她,桑母与杜父并坐于沙发上,两人面无表情,气氛沉闷,显然在她来之前,三人已开过一场家庭会议。 桑如夏下意识地揽紧身前的包包,压低音量问:「你们在开会?」 「如夏,你过来坐。」桑母抢在杜彦希之前开口。 她很不安,偷觑了一眼杜彦希。啊,哥的表情怎么也那样?阴阴的,该不会是吵架了? 第二十五章 桑如夏在另一侧沙发落坐,来回望着家中两位长辈。肯定是为了她离婚的事,唉……她还是主动负荆请罪好了。 「杜爸,妈,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她小脸压得低低的,脑中却停格在路清的已读不回。 「如夏,你把脸抬起来,好好说话。」杜爸率先开口。 印象中,她跟继父的互动就是礼尚往来,彼此客客气气,继父与妈是对方的第二春,老年牵手总是比较小心呵护,杜爸对她自然多了一份爱屋及乌的好。 不过,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杜爸这么严肃。 桑如夏抬起脸,瞅了瞅优雅的桑母,再转向神情凝重的杜爸,才想开口,下一刻却反被吓呆了。 「你老实告诉爸爸,你喜不喜欢彦希?」 桑如夏傻掉。 杜父误会她是害怕,安抚道:「不用怕,你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妹,只是法定兄妹,这没什么。」 桑母接着说:「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就直接说出来,别再隐瞒了。」 桑如夏呆掉。 「爸,我说过,是我喜欢如夏,这跟如夏没关系。」杜彦希靠过来,加入了这团混乱。 桑如夏震愕。 哥说什么?他……他喜欢她?!这怎么可能!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杜父痛心疾首的责怪。 「我知道爸的观念比较保守,况且……」杜彦希望向桑母。「阿姨,抱歉,我不想让你为难。」 桑母眸色复杂的瞅他,几经思量后才说:「这也不是什么丑事,说出来都好商量,先前不也有人是继兄妹结婚吗?」言下之意,似是决定给予支持。 继兄妹结婚?谁跟谁?她跟哥?!桑如夏脑袋空白。 当着长辈的面自揭情事,总显得狼狈,杜彦希的表情有丝不自在,他撇向桑如夏,眼神顿现挣扎。 「我最怕的是,如夏不能接受。」他说。「我怕,万一我真向大家坦白,到时处理不当,会毁了这个家,我不想因为我的自私,连累爸跟阿姨。」 杜父与桑母沉默了。 「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害了如夏,我原以为路清是很好的结婚人选,能带给如夏幸福,没想到他竟然伤害了如夏。」 谁伤害了她?路清?路清并没有伤害她呀!桑如夏想大喊,但看着这个陌生的杜彦希,她竟说不出口。 「原来小路的前女友回来找他,想重修旧好,小路被打动了,所以才会……」 看着杜彦希向杜爸与桑母打小报告,桑如夏彻底的再次傻掉。 他是谁?他真的是她熟悉的哥吗?他跟小路这么好,明知道离婚是她先提出的,怎能在杜爸跟妈面前,将错全推到路清身上! 「其实小路很好,只是他毕竟不够爱如夏。」桑母听罢,依然维持理性,说了句公道话。 「你怎么这么胡涂?既然喜欢如夏,又怎能把她介绍给你最好的朋友,你到底在想什么?」杜父一方面心疼儿子,又担心儿子害了继女,不由得破口大骂。 「我只是想给如夏最好的……既然我给不了,至少路清能代替我办到。」 迎上杜彦希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桑如夏悄悄拽紧了腿上的包包。 这不是她熟悉的哥。 哥不会这样看她,更不会说那些诋毁路清的话。哥不可能喜欢她,不可能! 「如夏,对不起。」杜彦希哑了嗓。 「如夏,我知道你一时没办法接受,但你要好好想一想,你对彦希是什么感觉。」桑母说道。 「如夏,你别怕,把你的感觉老实说出来。还有,我得帮彦希跟你说声对不起,彦希不该帮你安排跟路清的相亲,我们也不应该同意你跟路清结婚。」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与桑如夏的记忆相重迭。 犹记得与路清结婚前,他们每个人的说法是这样的—— 「如夏,你年纪不小了,又没有太多恋爱经验,你又这么让人放心不下,与其让你去跌跌撞撞,倒不如找个好对象直接结婚。」 妈最懂她,知道依她这种个性,要是自由恋爱,这辈子八成也结不了婚。 况且,她开出的择偶条件,他们没有一个人不皱眉头。 「如夏,路清的背景我都查清楚了,你嫁过去,肯定不会有问题。」 杜爸到底是商人,自然着重在路清的社经地位上。 「如夏,路清的为人我比谁清楚,你嫁给他,他一定可以给你幸福。再怎么说,也绝对比你开出的那些条件,好上一万倍。」 一手促成这桩婚姻的杜彦希,半开玩笑的对她强调。 当时对照现在,好不讽刺。 桑如夏来回望着面前那一张张脸孔,突然发觉,那些口口声声为她好的人,原来都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都说婚姻不是儿戏,不能随心所欲,你得考量将来,考量一辈子。 爱能当饭吃吗?「我爱你」三个字能拿来缴帐单吗?省省吧,钱永远是优先考量。 所以他们帮她挑了路清。 但现在呢?她跟路清行不通了,他们开始改口,认定这桩婚姻是太草率仓卒的儿戏,只因为两人缺少感情基础。 ……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儿戏? 这一刻,桑如夏好茫然,好无助,好想哭。 「如夏,你别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但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改变一切。」杜彦希在她身前蹲下来,握紧她的手。 「改变什么?」她怔怔地问。 「改变我们的关系。」他直视着她,眼中那抹炙热,像烈日下的一团热浪,却令她窒息。 桑如夏蓦然将手抽回来,刷地一声站起身,包包顺着滚落在地板上,她也不管不拦,只是僵硬地瞪着杜彦希。 「我……我先回家好了。」她答非所问的说。 「如夏?」 顾不得桑母与杜爸的叫唤,桑如夏慌张的往外走,走得太急,险些被自己的脚步绊倒,但她及时稳住,停顿一下,背影发僵,随后发了狂似的往外奔。 客厅里的三人,楞住,然后被她的背影抛在脑后。 远远的抛在脑后。不堪回首。 方向盘一转,顺这个势,路清垂眸一扫,腕上的表走至八点钟。 保时捷休旅车辗过熟悉的道路,转进他重拾独居生活的独栋豪宅。 休旅车平稳地驶进前门的平面车位,车头灯照亮前方矗立的豪宅,坐在白色门廊上的娇小身影,在灯光照射中,缓缓抬起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 路清一楞,熄火下车。车头灯一灭,只剩下屋前两侧的造景灯亮着,昏暗中,他瞥见她脸颊上挂着泪痕。 路清眉头摔起,快步走向她。「你怎么在这里?杜彦希呢?」 他并不认为在这种敏感时刻,杜彦希会放任她独自一人来这里。 桑如夏的手紧紧握住膝盖,两条细白的腿依稀在发抖,并不是因为方才哭过,而是她一路走来这里,走了近一个钟头的路,小腿又酸又麻。 离开杜宅之后,她好茫然,漫无目的沿着街道走,却是无处可去。 能去哪里呢?回自己的小公寓?不行,哥一定会在那里等她,她不回去。 她不想见他。至少不是此刻。 进了捷运站才发现,她把包包留在杜宅,悠游卡与钱包,甚至是手机都不在身上,她像个刚失去一切的游民,孤立无援。 捷运快速便利,整个台北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可这一刻,仁爱路却距离她千山万水。 她好窘,好糗,只能在捷运出口沿途向路人借零钱,路人当她是编子,猛给白眼,她红着脸忍了,幸亏最后借着几十块钱,足够她搭好几站。 剩下的路,她只能自己走。 她脑袋一团乱,双脚却有自己的判断力,带着她一路走回家。 她与路清曾经共有的那个家。 屋是暗的,路清不在家。她爬上雕花铁门外的矮花圃,翻墙而入,顾不得形象什么的,一心只想离那个家近一点。 她坐在门廊上,等呀等,突然发觉,她两手空空,口袋没半毛,就只剩下手上这支表。 路清为她挑选的表。她盯着那支表,泪水滴答滴答的坠下。 她想,这个婚姻是一场闹剧,一场笑话,她跟路清结的这个婚,完全是为了别人而结;一个是给父亲好的交代,一个是给亲友一个放心,没什么两样。 路清说,时针与分针就像一对恋人,会在每个整点拥抱彼此,那他们呢? 第二十六章 「如夏,说话。」见门廊上的女人一脸呆滞恍神,路清在她面前蹲下来。 桑如夏在那双深邃黑眸的凝视中,慢慢回归现实。 「对不起……我又恍神了。」她笑着,想起两人初次相亲的情景。 她呀,一天到晚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连杜彦希对她的感情也没发现,傻傻的,就这么被卖了。 「你怎么了?」路清见她笑,反而不安。 「小路,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知道什么?」向来讨厌浪费时间回答这种废话的他,竟被她磨出了耐性。 「知道我哥喜欢我的事。」 路清眸光微烁,表情给了答案。 「从一开始就知道吗?」她强撑着笑,问得虚弱。 「这跟我有关系吗?」他不想再被卷入桑如夏与杜彦希之间。 「当然有!假如你真的早就知道我哥……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相亲,还要跟我结婚?」 他跟哥不是好朋友吗? 「你还是没想清楚吗?」他平静得像是局外人。 「你一直要我想清楚,究竟要想清楚什么?」她生气地问。 是她还没想透,抑或杜彦希没有把握让她知道实情? 「你说啊!」累积的情绪快抵达崩溃点,她抿紧小嘴,眼圈泛红,伸出手,用力拍打他胸膛。 他眸光一沉,不再顾虑,说:「杜彦希以为你对他只有兄妹感情,所以他不敢让你知道,当你父母想为你找对象,他慌了。纵然不能跟你在一起,他也不愿看你爱上别人,至少不该是死心塌地的那种爱。 「所以他想到我,他知道我不是你理想的择偶对象,知道我们性格相差太多,永远不可能对上频率,跟我结婚,不过就是个安全的婚姻,无关情爱,但可以确保你会过得很好,经济宽裕,衣食无虞。」 她的唇瓣微微发抖,浓黑的睫毛被泪珠缀亮,仿佛夜空中的星光。 「我以为……哥是真的为了我好,是真心想要我跟你在一起。」 「你好天真。」他不客气的说道:「每个对你说为了你好的人,背后都有某种动机支撑着,谁也不为谁,到最后,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 她眼底的光芒,一点一滴暗下,仍想抓住什么似的,急急反驳:「你乱讲!就算我哥这样,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小潘她对我很好,她事事都以我为出发点,不管是我的工作,还是我的私生活,她都……」 话,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不笨,只是被单纯蒙蔽了该有的心机。 小潘这么聪明,岂会看不出哥对她的感情?小潘只字未提。她看着哥帮她安排相亲,她帮着敲边鼓,怂恿,劝告,做尽好朋友该做的事。 小潘向哥告白被拒,愤而辞职,却对她说:「你跟路清会好好的,对吧?你跟他会一直好好过下去,对吧?」 小潘不甘心。她得不到哥,也不愿看到哥与她有好结果,她害怕,所以她希望她跟路清能好好的,永远别让哥有机会坦白这份感情。 所有人口中的「为你好」,都有各自的算计,各自的动机。 「想透了?」路清看着她从愤慨,再到惊怔,恍然,最后是颓丧,不必再多问,他也晓得她想通了。 紧拧西装领子的纤手,徐缓松开,她把手收回来,按在膝上,低下头,不语。 看她这样,路清心跟着沉重,明知这不关他的事,她也不再是他的管辖范围,他就是无法撒手不管。 他定下神,仔细打量她那副狼狈的模样,才发觉总是随身包包不离身的她,身上居然空荡荡的,连身及膝纯棉洋装没设计口袋,她手里又没捏着钱包,她是怎么来的? 路清眉头轻折,瞥见她无意识的以手指摩挲表面,他沉淀的心湖,随之荡开涟漪。 可他不允许自己再受她影响。 路清转眸,直视着面前那颗黑压压的头颅,站起身,说:「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我……我不想进去。」她抬起脸,眼底半蓄泪水,鼻头泛红。 他的态度越发冷淡,居高临下的垂睨。「那你为什么要来?」 「我讨厌你,讨厌你……」鼻音浓重,哽咽。 他冷眼看她耍性子,不为所动,握住车钥匙的手,暗暗发紧。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让我像个傻瓜……小路,你好过分。」 「是你让自己像个傻瓜,如果你肯用心过日子,别老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你就不会像个傻瓜。」 「所以你一直把我当傻瓜看吗?」她仰颜微笑,泪水满出眼眶,沿着眼角流下来。 路清不答,因为没必要,她正在情绪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为什么难过?杜彦希喜欢你,不好吗?」他试着导正话题。 她突然瞪他一眼,滚烫的泪水泉涌,随后低下头,默默摘下手表,站起身的同时,将手表塞进他另一手。 「还给你。」她说,用着满怀愤怒的眼神,狠狠瞪他一记。 他的胸口被刀刃划破,各种情绪流窜而出,拦也拦不住。 他太熟悉她散漫的模样,她是柔软的,漫不经心的,像一团棉花糖,像一团云,总轻飘飘的,不肯踩在实际面上。 她喜欢作梦,用画笔绘梦,天天在作梦,以至于整个人都活在梦里,不肯面对现实。 她会对他笑,对他耍赖,对他撒娇,对他使小性子,就是没见过她这模样。 看着桑如夏从身旁走过,路清转过身,立刻追上。 「如夏。」他拉住她的肘,不放。 她没回头,逞强哽咽:「我只是来还手表……」才怪!她连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都不清楚。 他说的没错,是她让自己成了傻瓜,草率决定婚姻,误把别人的「为你好」当成真的好,除了坚持绘画这条路,她还有什么不傻?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难过?」路清难得执拗,态度一改方才的冷淡,变得强硬犀利。 桑如夏转身,一双眼红通通的瞪他。「你是因为我哥,才决定跟我结婚的吗?」 「我是因为我自己。」他毫不迟疑地说。 她微怔,死寂的期待,因他这句话而重新燃起。 「所以……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结婚的?」 路清不明白她为何纠结于此,但他并不擅长撒谎,随即否认:「当然不是。」 闻言,桑如夏眼底微弱的火光,静悄悄地熄灭。 「我会跟你结婚,是因为我父亲一再催婚,我又是独子,不可能单身一辈子,所以……」 「我只是一个刚刚好的结婚人选。」她帮他将话说完,语气充满挖苦。 路清沉默。 「我终于明白了,难怪你跟我哥会是好朋友,其实你们的个性很像,都一样自私自利。」 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她早该知道的。 「那你呢?」他反问。 「我?」 「你弄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了吗?」 路清不想吃这个醋,他告诉过自己,当两人婚姻关系终止,他不许自己再为了她浪费时间,无论是吃醋,抑或是失神痛苦等等。 但,太难。他办不到。 「什么意思?」桑如夏好茫然。她喜欢的人是谁?这跟她目前遭遇的这些事,有什么关联性?这很重要吗? 「你没发现吗?」路清逼自己把话说出口,够狠,够直接,才能阻止他继续深陷其中。 「发现什么?」为什么所有人好像都比她更了解她自己?每个人都好像成了她的代言人。 「你开口闭口都是你哥,当你遇上困难,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杜彦希,你的生命已经无法跟他切割,你是喜欢杜彦希的。」 她……喜欢哥?桑如夏傻掉。 没错,她承认自己很依赖哥,但那是一种习惯,这些年来,都是哥在帮忙打理她的事业,一些生活上的大小事,她也十分仰赖哥的意见与看法。 但……这就是喜欢吗? 「杜彦希以为你只把他当哥哥,可能你也这样以为,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他的,你不能没有他。」 他不是什么爱情顾问,也没空插手别人的爱情故事,但因为是她,他不得不涉足其中。 面对她,他没办法再独善其身。只因有一部分的他,至今依然被困在她编织的梦里,出不来,也不想出来。 「……我不能没有我哥?」她好茫然的复诵着。 「你喜欢的人是杜彦希,不是周容劭。」路清下了定论。 第二十七章 「我……我喜欢周容劭?」她迷惘又困惑。 「杜彦希慌了,因为他害怕你会爱上周容劭,所以他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坦白,他看不出来,但我可以,他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周容劭,但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杜彦希。」 每个人都说他知道,每个人都说他看得出来,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桑如夏只觉好笑,荒谬,离谱。他们都不是她,凭什么说得好像他们都成了她?只要把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性格想法都研究透彻,便能把他的心都摸透? 放屁。人的心如果有这么简单,这个世界会如此复杂吗? 既然大家都这么自以为是,那她又何必解释?反正,说了也没人信,没人听。 浓黑的睫毛微微顚动,桑如夏望着路清,反问:「那你呢?决定跟前女友复合了?」 「这对你来说,重要吗?」他的语气淡淡的。 他的事,已与她无关,不是吗? 「怎么,我不能问吗?我们还没正式签字离婚,我还是路太太。」啊,多么电视剧的台词,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会从她嘴里吐出。 「我的事与你无关,不是吗?」路清面无表情的问,心底却传来一阵几近麻痹的抽紧。 他总是把她排除在外……总是这样。桑如夏对此不意外,心却很闷,很疼。 「嗯,你说得对,这与我无关,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她笑了笑,拉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路清几个大步跨上来,跟在她身旁。 她不理不睬,闷着脸直视前方。 「如夏,停下来。」他拉住她。「你的钱包呢?手机呢?你什么东西都没带,还想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会说「我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地方。」 听见她赌气似的话,路清怔了下,随即将她拉回来,面色冰寒。 「你在耍什么脾气?你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要故意让人担心?」 「我没有!」她生气的低喊。「路清,你放手,我不要你管。」 「既然不要人家管,那就别做那种需要别人管的事,你不小了,不是小朋友,别一天到晚都想赖别人。」 原来在他心底,她只是一个幼稚的小朋友……桑如夏的眼眶起雾,却死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她不再反抗,抿紧颤抖的嘴唇,别开了脸,任由路清把她拉回车边,塞进副驾驶座。 「扣好安全带。」路清发动引擎时,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冷淡的命令。 桑如夏低着头,乖乖照办。 一路上两人没交谈,车里的空气冻结,连呼吸都觉得冷。 路清把她送回小公寓,车刚停稳,她已经解开安全带,拉开门把准备下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背对着他道谢。 「好好照顾自己。」路清说。 她没回应,下了车,拖着那双又胀又痛的脚,回她自己的小窝。 路清在车里坐着,没熄火,就这么看着表上的时间分秒流逝,半个小时后,他看见熟悉的人影步出大厦门口。 杜彦希一脸阴郁,没看见停在对街的他,兀自往停车的方向走。 路清垂收回视线,拉下排档,驱车离开。 她只要有杜彦希就够了,不需要他这个局外人操心,何必呢? 很多时候,人是输给了「自以为是」,而不是你认定的对手…… 一个月后。 三十多年的五层楼公寓,方珈琪尾随在桑如夏后方,两个女人大包小包,一身汗水淋漓,气喘吁吁的爬着阶梯。 「哇,这就跟上健身房踩阶梯机一样,可以锻炼大腿跟肌肉。」方珈琪一边爬,一边快断气似的说道。 「很不错吧?每天上下楼当建身,房租包水包电,离捷运又近,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桑如夏提着行李上阶梯,终于爬上四楼。四是不吉利的数字,观念传统的人多少会忌讳,但她不怕,一跟房东说定便打契约租下。 进了十二坪大的旧公寓,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油漆味,房东已经重新整理过内部,还添置了全新的基本家具,各种条件来看,都很符合她的需求。 方珈琪帮着把行李搬进卧房,然后在床边一屁股坐下来,用手拓风,边看着桑如夏着手整理。 「如夏,你跟你哥……有必要闹成这样吗?」 「我没闹啊。」 桑如夏蹲在地上,低头整理起行李,先是贴身衣物,然后是家居服与外出服,保养品跟清洁用品,这些哩哩扣扣的东西。 方珈琪随手拿起她的证件夹,翻开来看,抽出身分证。「你去换证件了?」 「嗯。」整理衣物的手顿了下。 「路清真的跟前女友复合了?」 「谁知道。」桑如夏耸了耸肩。 「他倒好了,一点损失也没有,还白白占了你的便宜,现在婚一离,又能回去跟前女友复合,看来男人有钱没钱都一个样。」 珈琪只是把路清当成前夫,借机宣泄失婚的不满吧。桑如夏想道。 离了婚,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至少,她看待身旁事物,以及理解他人心态的视角变了,不再单纯。 「……路清没有占我便宜。」 听见这句闷闷的话,方珈琪楞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跟路清结婚到现在,他从来就没有——」 「嗯。」 「哇咧,他真的是男人吗?」方珈琪深感不可思议的哇哇叫。 「因为没有爱吧。」或者,她本身对路清毫无吸引力可言……唉。 「拜托,你小看男人了,男人没有爱一样照做不误,你真以为做爱就是一定有爱吗?那只是一个形容词,有的人做到天昏地暗,还是没爱。」 「反正,我跟他,谁也不欠谁,只是一段错误的婚姻罢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离婚是为了跟前女友复合,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别忘了,是我先提离婚的。」她不想把错全推到路清那方,太不公平了。 方珈琪看着她一脸坚持,不由得叹气:「如夏,我真不懂你。」 桑如夏不意外。最近,越来越多人对她说这句话。 先是哥,接着是妈,再来是杜爸,然后是珈琪……最后是她自己。 因为,她下定决心要改变。 她不要再当路清眼中的幼稚鬼,不要再当只会依赖哥的妹妹,不要把自己的事业交给经纪人打理,全部自己来。工作与生活,样样自己来。 「你跟你哥……不对,你跟杜彦希有把话讲开吗?」方珈琪禁不住好奇。 「我说了很多,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都说了什么?」 摆放瓶瓶罐罐保养品的手一顿,桑如夏望向化妆镜中的自己。苍白,消瘦,忧郁,好陌生的一张脸,但,很多人把这种状态称之为「成熟」。 「哥,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改变,可以吗?」 「如夏,你不愿意给我机会吗?我知道,只要你愿意,我们之间不是不可能。」 跟路清签字离婚的当晚,杜彦希来找过她,两人谈了好久。 「哥,这不是愿不愿的问题,而是我不能。」 「是因为周容劭吗?你真的喜欢他?」 原来路清说的是真的,哥真以为她喜欢周容劭。虽然早已知情,亲耳证实时,桑如夏仍是难掩错愕。 「哥,这跟周容劭没关系。对我来说,他只是聊得来的朋友、同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啊,人好奇怪,为什么她不喜欢周容劭,就一定会接受他?这是哪来的逻辑?该不会大家都这么想? 事实证明,周遭的人确实都这么想。 「如夏,你真的确定你对杜彦希没感觉?」方珈琪见她没回应,问得更深入了。 看吧,就连交情最深的闺密都这样认定。桑如夏无语。 「我不想聊这些。」搞定化妆台的杂物,她转过身微笑。「赶快帮我弄一弄,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算了吧,你现在失业,又刚搬家,吃什么好的,去我店里吃吧。」方珈琪很够义气的提议。 「我只是离开我哥的公司,自己接案子,又不是失业。」她抗议纠正。 得了吧!谁不晓得,过去是倚仗着有杜彦希,以及小潘这两个专业交涉的经纪人居中周旋协调,找对方向让桑如夏闯出头。 第二十八章 没了这两个人,方珈琪无法想象往后的桑如夏,一个人要怎么接案,又要怎么跟案主沟通协调。 「你自己来,真的可以吗?」方珈琪难掩担心。 「当然可以!我又不是小朋友,我可是离过婚的女人,历经沧桑……好啦,我夸张了,总之,我已经够大了,当然能独立。」 见桑如夏信心满满的挂保证,方珈琪纵然有满腹的规劝,也说不出口。 「去吃饭吧!明天我已经跟案主约好碰面。」桑如夏推着她往外走。 方珈琪边走边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一个人去吗?会不会有危险?」 桑如夏喷笑:「我又不是林志玲,有什么好危险。」 「哎哟,这个社会病了,之前有老奶奶被性侵的案例,超可怕的耶。」 「放心吧!对方是女生,女的!」 「女生也有可能……」 桑如夏好笑的甩甩头,不理会好友的碎念,出了大楼,经过转角处的连锁超商,她心念一动,走进去。 「你说要吃顿好的,该不会是来小七吧?」方珈琪尾随在后。 桑如夏停在零食区,看着被摆放在最醒目处,包装简单,外盒有着手绘风图样的巧克力糖。 「不会随时间流失的甜蜜……时间恋人。」 方珈琪随手拿起一盒,端详起外盒包装的插图。 以银色时钟为背景,时针与分针分坐着一对恋人,翻到另外一面,时针与分针重叠在十二点钟,恋人相拥亲吻。 「哇,如夏,这不是你之前在画的那个图吗?难怪你这么神秘,居然是「瑞华」新出的巧克力球,你要红了啦!」方珈琪惊喜的嚷着。 桑如夏笑笑没说话,看着架上那一排排的「时间恋人」,想起了路清。 当初如果不是他,她也画不出这些恋人图。是他,开启了她对爱情的憧憬与想象,也是他,她才动了渴望恋爱的那份心。 「咦?你那支贵桑桑的手表呢?」方珈琪后知后觉的指着她左手。 「还了。」 「还了?!你傻傻,那么贵重值钱的东西,你怎么能还给路清!」 「那支表不适合我。」她配不起那支表,只因她不是路清真心想要的。 「谁管你适不适合,重要的是它的价值啊啊啊!」方珈琪差点吐血。 「路清说,什么人戴什么表,但我想,我不适合戴表。」 「为啥?因为你很没有时间观念?」方珈琪开玩笑吐槽。 桑如夏拿过她手里的纸盒,放回架上,望着盒上的恋人剪影。 「因为我的分针与时针总是在错过,它们永远遇不到彼此。」 方珈琪有听没有懂。「啊?分针跟时针碰不在一起?那手表是不是秀逗啦?吼,搞了半天,原来贵桑桑的表也会买到烂货。」 桑如夏摇摇头,笑了出来,拉起方珈琪的手往外走。「走吧!我们去吃大餐,看是要牛排还是烧肉,韩式日式什么都好,我们去大吃一顿。」 不想了。从今天起,她要重新来过,认真过生活,不再随心所欲,不再漫不经心,努力去在乎她应该在乎的每个问题,而不是逃避或依赖。 因为,一切都已经变了,她没办法再做回从前的桑如夏。 【第八章】 纸盒上那对恋人在拥抱、亲吻。 ——时间恋人。 路清定定的看着那盒巧克力糖,身后窗外的天,蔚蓝湛亮,他的双眸黑沉似海,深不见底。 多么讽刺,两人正式签字离婚的那天,正好是这款糖果面市的时间。 画下这幅图的插画家失婚,市面上却多了成千上万个「时间恋人」。 路清的唇扬了扬,伸手拆开包装,尝了一口巧克力球。 不意外,甜而腻口,尝到最后,舌尖泛开一抹淡淡的苦涩。 他皱了皱眉,将糖果连同外包装纸盒,全扔进垃圾桶里。 一分钟后,大手探向垃圾桶,捡起了纸盒,摆回桌上。 等到路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做了多可笑的事。 他盯着纸盒上的恋人。,分针上的女性剪影,深深地凝视,良久,良久。 此后,她充满魔法的想象国度里,将不再有他,他只能在门外徘徊,在远处角落窥探…… 手机蓦然响起,路清被拉回现实世界。他有些恍神,有些愤怒,有些力不从心。因为他讨厌浪费时间,可近来的他,分秒都在浪费虚掷。 他总是想起她。起床想,睡前想,吃饭想,喝茶想,工作想,没有一刻不想。 他原以为,正式分开,画清界线,一切将恢复原貌,他能收回自己。 作梦。 离得越远,想得越凶。分开之后,才发现她从来没离开,她的影像充斥在他周遭每一处,每个瞬间。 手机依然在响。 路清深深闭起眼,把自己拉回现实,探手抄起手机。「n?」 「louis,他们找到了。」彼端传来一口道地英国腔的男嗓。 「找到了?」路清惊诧的站起身。 「不对,应该说,他们已经跟当地的耆老联络上,找到了大概的位置,听说过去那里总有窃贼去挖坟偷陪葬品,曾经有人在某个墓室看见「永恒之钥」。」 墓室?路清一怔。 梦里我们一起去了英国,在一个很阴森的地方……嗯,好像是墓穴之类的地方,然后你拿着铁铲一直挖,我们好像在盗墓一样,好可怕也好刺激,最后我们挖出了「永恒之钥」…… 「louis?」 路清醒神,匆匆扬嗓:「你跟教授先过去,我过两天就到。」 「这次交涉的中间人有黑帮背景,恐怕不是那么安全,你确定你要过来?」 「对那些黑帮分子来说,只要有钱,没有什么不能交涉,这点我不担心。」 「那你可能得有心理准备,要是这回真挖出了「永恒之钥」,势必付上好大一笔酬劳。」 「「永恒之钥」是无价之宝,只要能找到它,付再多钱都值得。」路清丝毫不动摇。 「永恒之钥」是骨董钟鉴藏家在找寻的梦幻逸品,只因没人能确定它是否真实存在。路清也在找,一直在找,从未放弃。 他在海外合作的寻宝商人,每年固定帮他跑遍欧洲各大跳蚤市场,各场骨董拍卖会,就连黑市也没放过,从中找到了不少能够翻价十倍甚至百倍的骨董钟表。 但,这么多年来,寻宝商人回报的骨董钟里,从来没有「永恒之钥」的踪影。 近几年来,他转向与昔日攻读艺术史的教授合作,教授认识许多考古界的学者,这些学者的人脉颇广,甚至还认识有盗墓经验的窃贼。 他与教授达成共识,只要能找着「永恒之钥」,届时由他出资买下拥有权,待到教授作完研究,完成相关论文,「永恒之钥」便能完全归他所有。 教授召集了一群同样有兴趣的学者,透过人脉去交涉,考据正史、野史,陆续在英国各处,甚至是飞往罗马尼亚进行捜找、挖掘,但始终寻找未果。 艾伦(n)是跟在教授身边多年的研究助理,更是长他几届的研究所学长,大家有共同目标,长期联系配合下来,已累积深厚的交情与默契。 「louis,你变了。」蓦地,那头的艾伦飘来一句玩味的话。 「我从来没放弃过「永恒之钥」,哪里有变?」 「你的态度变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路清有丝不耐。 「你没发现吗?你的语气很焦虑,很急躁,我刚刚差点快认不得你。」 路清一窒,随即否认:「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是女人吗?我听教授说,前阵子你结婚了,是被女人改变了吧?」艾伦终于逮到机会能调侃这个活人时钟。 「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我上个月离婚。」路清淡淡给了记回马枪。 「你……离婚?!」原以为像路清这样的人,结了婚就是一辈子,毕竟不确定结果的事,他不可能做——除了找「永恒之钥」这件除外。 路清皱了下眉心,冷处理:「与其关心我的婚姻状态,还不如快点着手准备这次的挖掘工作。」 「是离婚的关系吧?你才会这么烦躁。」艾伦头头是道的分析。 「n.」路清沉下嗓音。 「好,不说了。你尽快赶过来吧,也许这一次,我们真能把「永恒之钥」挖出来。」就说是女人的关系吧,否则依路清过去的性子,怎么可能动怒? 第二十九章 收了线,路清坐回旋转沙发皮椅,望向纸盒上的恋人,嘴角微扬。 是她的幻想国度延伸到现实世界吗?抑或她那惊人传染力的想象魔法,在她离开后,依然持续施展着。 大手抚过纸盒上的恋人,他的眸底亮起了一盏灯。 他没忘,她也想亲眼目睹「永恒之钥」,他要去把它找出来,把它带回来。 ……然后呢? 路清赫然失笑。他在想什么?他竟然想把「永恒之钥」当成是讨桑如夏欢心的礼物。 艾伦说的没错,他变了,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 过去他把「永恒之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方才他竟然兴起将「永恒之钥」当作礼物的荒谬念头。 他一定是疯了。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他的失常。 拉开抽屉,取出桑如夏归还的那支表,路清低垂眼眸,专注入神地看着。 「你把时间还给了我,我却困在你归还的那段时间里,桑如夏,你知不知道?」 桑如夏真的不知道——她不知道什么都自己来居然会这么难! 「瑞华」的巧克力球一推出,正好赶搭七夕情人节活动,销售空前的好,「时间恋人」的概念也打动了年轻族群的心。 再加上这又是她首次创作爱情主题的插图,原有的粉丝们回响极大,在网路上的讨论人气也高,她的知名度确实跟着水涨船高。 但,这是恶梦的开始。 开始有一大堆案子找上门,可是每个人都强调要与爱情啊、恋人啊为主题,甚至拐弯抹角的暗示,要她原样复制另一个「时间恋人」。 这就是台湾业主的劣根性,眼前火红什么,就一窝蜂跟进,大搞恶性竞争。 桑如夏才不干。并非她红了拿乔,抑或考量什么市场区隔性,什么插画家风骨这些有的没有的,而是她画不来。 对,她画不来。没灵感,没想法,没心情,没……恋人。 她创造zy cat」是立基于热情,没有压力,她热爱画笔下的角色,灵感自然源源不绝,不需刻意寻求或启发。 是,说白了,她很任性,很随心所欲,只画自己擅长的,只画自己想画的。 先前有杜彦希跟小潘辅佐她,帮忙过滤筛选接案,接下能让作品曝光大放异彩的case,一步步帮她铺路,而她付出对等的努力,方有今日。 但,没了杜彦希跟小潘,她自行接案,独自面对案主,状况百出。 先是沟通方面无法协调,再来是案主与她各自有所坚持,双方找不到一个平衡的中间点,案子谈到最后无疾而终,要不就闹僵,谈不下去。 「时间恋人」获得空前的成功,就连「瑞华」也跑来续谈下一个合作案,同样要求以恋人为主题,可她不行,办不到。 她不想再接这样的案子,想回归原本的风格走向,可爱的q版插图,幽默趣味,疗愈贴心,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与爱情有关。 她这么想,那些想复制下一个「时间恋人」成功案例的老板,可不这么想。 于是,她红了,却面临没有案子可接的窘境,只能继续靠原来的周边商品,勉强支撑度日。 与案主沟通商谈,耗去太多时间与气力,严重压缩她创作的时间,导致创作量减少,也因为累积了太多负面情绪,她开始变得不快乐。 渐渐地,拿着画笔发呆的时间变长,创作力却逐渐下降。 原来,什么都自己来,这么烦、这么难。过去,她依赖成性,不必与案主直接沟通,只须专心创作,有状况,小潘出面协调、整合,以至于她从没发现,原来一件案子要让双方皆大欢喜,并不容易。 出了捷运站,桑如夏停下脚步,望向行经的玻璃橱窗。 镜面倒映出一张垂头丧气的小脸,那是她,失败又没用的桑如夏。 她想证明自己,想独立自主,不愿再倚赖他人,残酷的事实却将她修理得惨兮兮,连自己都想唾弃自己,真没用。 她太天真,过去天塌下来有人扛,不知现实无情,路清会骂她幼稚,当她是小朋友,也是无可厚非。 这场独立冒险,只剩下灰头土脸。 收回视线,她转进一间咖啡店,准备与案主碰面洽谈。 人文气息浓厚的咖啡店,案主就坐在面向门口的位置,很醒目——她指的不是位子,而是人。 这次的案主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三十岁上下,身段修长,穿着一袭飘逸洋装,浓厚的波希米亚风,令人不自觉会将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桑如夏看过案主传来的照片,当下就认出对方,不过未免出糗,她还是先靠上前,小心确认。 「请问是苏小姐吗?」 近看之下,对方的肌肤细嫩无瑕,浓眉大眼,一头长发宛若黑缎,充满女性魅力,桑如夏当场看得有些呆。 案主放下咖啡,扬睫回望,先将桑如夏从头到脚细细浏览一遍,接着才漾开笑容。「我就是。你是桑如夏?」 那抹笑,充满试探与敌意。桑如夏隐约感觉得出来,但不清楚原因。 经历这段时间的残酷磨练,她已学会沉住气,先探清状况再作判断。她点头微笑,拉开同桌的椅子落坐。 「你好,先前我们有用line联系过,不过好像还没聊到苏小姐的案子是哪个领域……」 「我是学跳舞的。」苏小姐直接打断她的话。 「那是打算开设舞蹈教室吗?」欸?她的风格好像跟舞蹈这一类差很远,这位苏小姐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我是职业舞者。」苏小姐又说。 「难怪喔,苏小姐气质好好。」桑如夏的眼神透露几分复杂的艳羡。 曾经,她也梦想过成为一个舞者。就像妈那样,在舞台上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羡慕崇拜的掌声。 但,现实总归是现实,她始终没遗传到母亲的舞蹈天分,注定不会是舞台上的那颗星,只能是舞台下的小人物。 苏小姐笑笑回睐,面上多了一抹骄傲,说:「回国之前我一直待在英国,担任舞团的首席。」 桑如夏呆住。英国?姓苏?有可能这么巧吗? 「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仿佛读透她的想法,苏小姐微笑地说。 「嗯。」她一脸发懵。 「我是苏敏菲,英文名是苏菲。也许……你听过我的英文名字。」 何止是听过,这个名字天天都在她脑中回荡,不知幻想过多少次,这个名字的主人长什么模样,拥有何等的魅力,才能掳获路清的心。 桑如夏怔在位子上,怎样也想不到,她幻想过不下近百次的那个苏菲,此刻竟然主动找上门。 更想不到的是,苏菲竟然是个舞者,拥有她渴望的舞蹈天分,一份梦幻的职业,万中选一的明星特质……她好完美。 「看你的表情,想必一定是听过我。」苏敏菲笑了笑。 「你怎么会……」 「我承认,我找你,并不是为了谈案子,而是因为我对你很好奇。」 路清的前女友对她感到好奇?桑如夏超惊讶。 苏敏菲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尖锐,说:「我很好奇,能让路清拒绝我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啊?」路清拒绝谁?她怎么有听没有懂。 「坦白说,我一直以为路清结婚是因为他父亲逼婚。」苏敏菲说。 没错啊!不然呢?桑如夏满脸茫然。 「但结果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苏敏菲看着她,笑容慢慢收起。 桑如夏完全状况外,想把事情搞清楚:「呃,苏小姐……」 「我想不通,为什么路清不愿意跟我复合。」苏敏菲不理她,自顾自往下说。 桑如夏呆掉。她说什么?路清没跟她复合?!这怎么可能! 「我以为路清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会拒绝我,但后来我发现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苏小姐,其实跟我路清……」 「路清很在意你,你知道吗?」苏敏菲习惯主导局势,根本不给她发言机会。 「啊?!」桑如夏彻底傻掉。 「他不是会浪费时间说谎的人,他对我说,即使离了婚,他也从没打算跟我重新来过。」 桑如夏错愕,脱口:「可是……他是喜欢你的呀!」尽管是事实,心还是酸酸的,很麻,很痛。 苏敏菲冷冷瞅她一眼。「你是在挖苦我吗?」 「不、不是的!我……我真的这样以为……难道不是吗?」 第三十章 「如果路清对我还有感情,他不会拒绝我,甚至避不见面。老实跟你说吧,我很不甘心,当初我还年轻,才刚征选进入舞团,事业正要开展,我不可能跟路清结婚,所以是我不要他,但现在,换成了他不要我。」 路清不要苏菲?那……他要谁?他不是为了苏菲才跟她离婚? 「在我的想象中,你应该是个聪明优秀的女人。」苏敏菲审视的目光中,隐约闪烁着嘲弄的光芒。 闻言,桑如夏面色赧红,内心发窘。面对眼前这个举手投足皆耀眼的舞者,她确实远远不及。 「没想到,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女生。」苏敏菲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跟路清是相亲结婚的。」她尴尬的解释。 「但你不是路清欣赏的类型,他会跟你结婚,我很讶异。」 她自己也很讶异啊……桑如夏默默补自己一刀。 「我问过路清,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要同意离婚,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桑如夏茫然。 「他说,因为他不是你要的,与其这样,不如让你走。」苏敏菲的语气很不是滋味,嗅得出浓浓妒意。 桑如夏整个傻掉,大傻特傻。 路清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尽管开口提离婚的人是她,可他不也很乐意吗? 「所以我才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小路甘愿退让,甚至拒绝我。」 「……小路为了我拒绝你?」 「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 小路为了她,拒绝了优秀美丽的前女友!桑如夏蓦然一震,仿佛自浑噩的恶梦中惊醒。 小路的心底有她。他对她,并非无动于衷。 「桑如夏,你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小路这样对你,我真想不透。」苏敏菲犀利直白地说道。 可她说再多,桑如夏也已听不进。她傻着,楞着,怔着,想着。 小路与她之间,点点滴滴,每个画面,像部黑白纪录片正在脑中播映。 很多事情想不通,想不透,思绪纠结,她急于得到解答,像四处碰壁、找不到出口,慌乱失措。 「对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桑如夏揽紧包包,刷地一声站起。 苏敏菲没拦,只是冷眼看她惊惶失措的夺门而出,心很凉,很寒,很不甘。 凭什么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人,能够得到路清的心? 「爱上就是爱上了,没有为什么,谁也解释不了。」路清曾这么对她说。 路清不擅长甜言蜜语,他也不走那个路线,他是行动派,只做不说,苏敏菲跟他在一起五年多,比谁都清楚。 但,离过婚后的路清,却能坦然的把爱这个字挂在嘴边。 也是在那个当下,苏敏菲才真真正正意识到,眼前这个俊美不减,只随年纪增长而更添成熟魅力的男人,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苏菲,很多事情,早在我们分开的当下就变了。你别再找我爸,也别再想复合的事,回去英国吧,你好不容易成为舞团首席,别轻易放弃。」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路清。 就某方面而言,当初她跟路清会喜爱彼此,能够在异国成为一对情侣,全是因为他们很像。,他们都以自我为中心,事情的出发点全以自己为主要考量,其次才考虑到对方。 他们不太会替对方着想,因为他们主要为自己想,也因了解对方的习性,所以他们罕少起冲突,顶多沟通协调出一个折衷的平衡点,让双方皆能接受。 求学旅居国外的缘故,他们的思想早熟,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们不会多费唇舌,或浪费精神去替对方规划或设想太多,自己的目标,自己去争取,自己去衡量利弊,谁也不干涉谁。 但这一次,路清竟然开口劝她别放弃。 苏敏菲当下震惊,难以置信,好片刻只是看着路清,说不出话来。 一场短暂的婚姻,改变了路清,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关键在于离开路清的那个女人。属于女人的第六感告诉苏敏菲。 于是她辗转找上了桑如夏,想一探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有如此大的能耐,竟能改变路清。 结果出乎意料。以女人的眼光来看,桑如夏太平淡,太普通,甚至没有女人味可言。 她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温和好沟通,没什么脾气……换言之,就是个毫无出色特质可言的女人。 但,再多亮眼的特质又如何?什么都抵不上路清那句:「爱就是爱上了,没有为什么。」 爱情,原来是不可理喻的瘾,一如咖啡,一如人的习性,经年累月,再回首,已耽溺其中,不可自拔。 桑如夏顺着旋转门而入,那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吓坏了接待的柜台总机。 「小姐,请问……」 「我要见路清!」毫不迟疑,她劈头就要求。 「啊,你是桑小姐。」资深的总机小姐,认出眼前这位昔日的总经理夫人。 「我要见路清!」桑如夏就只有这句话。 总机小姐好为难:「桑小姐,你跟总经理有预约吗?你应该有总经理的私人手机号码吧?」 就是打不通才来的呀!桑如夏火烧火燎的回道:「他的手机打不通啊,所以我才会直接过来,你可以帮我通报一下吗?」 「好,我拨电话上去。」总机小姐还算好说话,毕竟怎么说桑如夏是前总经理夫人,总要给三分面子。 总机小姐拨了通电话上总经理办公室楼层,直接转进秘书室,总机小姐说了大概情形后便挂上电话。 「怎么样?」桑如夏焦虑地追问。 「桑小姐请稍候,秘书一会儿就下来。」总机小姐尴尬地转达。 秘书?怎么不是路清?桑如夏楞了楞,心底一团乱。 「桑小姐。」面熟的秘书自电梯中走出,直接步向她。 桑如夏认得她,那是先前带她认识公司的秘书。 「路总出国了。」秘书也不跟她打官腔,直截了当的说。 「啊?」难怪手机怎么也打不通! 「路总这次是外出办私事,所以我们秘书室也不太清楚路总的行程,只知道路总先订去伦敦的机票,然后会再转机去罗马尼亚。」 桑如夏傻了。伦敦……罗马尼亚,好遥远哪。她这辈子只出过两次国,一次是泰国,一次是日本,欧洲太远,她外文能力差,想都不敢想。 「桑小姐要不要再拨路总的私人手机看看,或是在手机里留言,路总忙完应该就会回电。」秘书见她一脸慌张,好意的给建议。 桑如夏呆呆的点下头,转身离开。 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疑惑待解,对着冰冷的手机,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想当着他的面,把事情弄清楚。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好急,好慌,好想好想他。 桑如夏在办公大厦前的廊梯蹲下来,从包包里掏出手机,不死心,再拨一次。 手机答铃响了又响,无人接听。 她气馁的吁了口气,按下结束拨打。 同一时刻,太平洋彼端,路清步出饭店门口,与教授结束交谈,察觉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伸手接起。 嘟嘟—— 迟了一步,对方已切断通讯。 路清垂眸查看来电显示,怔住。不会错的,那是桑如夏的手机号码。 即使已从通讯录中删除,那一串数字早已深植脑海,忘也忘不掉。 她为什么打来?为了杜彦希?为了她遗落在衣柜里的那条围巾?抑或她摆在书桌上,忘了带走的公仔?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他。路清的理智说道。 「出了什么问题?」教授停在前方阶梯上,回身看着路清。 路清收起手机,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没什么。」 「是重要的电话?」教授好奇。 「原本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路清步下阶梯,淡淡地说。 「这样说来,对方原本是很重要的人?」教授挑高了灰眉。 路清垂下眼,沉默数秒才说:「不是她不重要,而是我对她来说,不重要。」 艳阳下,广袤的田野里,一群工人正指挥着吊车进行开挖,另一群人挽高袖子,围着一张地形图讨论。 「我说过了,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我跟乔很确定那个墓室就在这里。」 一名穿着邋遢,身型瘦小的秃头男子,操着罗马尼亚腔调的烂英文,不停指着开挖地点,再三强调。 第三十一章 「我们已经挖了快两个礼拜,只挖出一堆废土。」站在教授身边的艾伦率先发难。 「有点耐心好吗?想挖出一个墓室,可没有那么简单,况且,这个墓室并不在任何有记载的历史里。」交涉的中间人不停安抚着双方。 「去他马的狗屎蛋,会不会是地主早就来挖过?」秃头男子用词粗鲁,不时夹杂几句脏话。 「不可能,我确认过了,这块地几年前卖掉之后,就一直荒废着。」艾伦说。 「所以你是在怀疑我跟乔说谎吗?」秃头男子往脚边吐了口口水,不耐烦地瞪着艾伦。 「别吵了。」路清冷声制止。 秃头男子瞥了一眼,随即收起拳头,不屑的别开脸。他是盗墓贼,眼中唯利是图,早在加入这群由学者与商人集结的团队时,便把出资老板是谁搞得一清二楚,他可不会蠢到跟钱过不去。 从一开始,这个年轻又富有的钟表商,扬言会给他和乔一笔丰厚的佣金,也爽快地支付了一部分的款项,因此当他开口时,自己只有乖乖闭嘴的份。 「乔在哪里?」路清环顾四周。 「他去镇上买东西。」秃头男子答道。 正说着,一辆小货卡沿着泥土路驶来,转进了方圆几里内不见房舍的田野。 小货卡打横停住,一名留着落腮胡的高壮男子跨下驾驶座,手里拎着一打啤酒,嘴里吹着口哨。 「乔,你死去哪里了?!」负责协调交涉的哈克,用罗马尼亚语大吼。 「嘿,放轻松,我只是去镇上吃份象样的早餐,顺便帮大家带了几打啤酒。」乔嘻嘻哈哈的,一点也不在乎现场气氛僵硬。 「搞清楚状况,现在是吃早餐喝啤酒的好时机吗?」哈克不爽开炮。 「我只是离开一小时,有必要对我发火吗?」乔被吼得也不爽了。 路清冷冷地插话:「你已经离开了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乔楞了一下,面色悻然。差点忘了,这次的出资老板是个要求准时的疯子,在他面前提时间什么的,实在太不智了。 「我可以解释。」乔对着路清说道,语气温和得连同伴秃头佬都翻了白眼。 「好,开始解释吧。」路清十分严肃的听着。 「我本来可以在一小时之内赶回来的,但是我顺路载了一个女人……」 「你去找女人?」哈克眼露鄙夷的炮轰。 「不是!那个女人迷路了,我看她可怜,顺路载她一程。」乔恼怒的回吼。操,谁说盗墓贼就一定是坏人?盗墓只是职业,他还是很有同情心的。 「你有证据可以证明吗?」路清最无法忍受的,便是下属公然撒谎。尽管这一次与对方只是合作关系,但同样是主雇关系,他不会降低要求标准。 乔楞住,骂了句脏话,落腮胡下的脸涨红,但他突然想及什么似的,用空着的那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这个,是那个女人在车上画的,她说要当搭便车的谢礼。」乔递了过去。 路清接过,摊开那张折了两折的笔记纸,眸光一触及纸上的大肥猫,他当场狠狠一楞。 不会错的,那是猫嚼爷——桑如夏笔下那只好吃懒做的大橘猫。 你根本不了解如夏。 杜彦希那句话,在他心底扎下了一根毒针。为了将针拔除,他开始了解关于桑如夏的一切。 她的工作,她的漫画,她的网站,所有她热爱的一切,他一点一滴去理解。 慢慢地,追她每周固定po的漫稿已成习惯。不熟悉什么文创,什么q版插画的他,开始花时间了解。 他在那些懒惰猫咪的人生哲学中,看见她的影子,每一只猫都成了她。 原本不懂漫稿笑点的他,开始对着电脑蛋幕微笑,开始购买那些对他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文具。 没有人能再呛他不了解桑如夏。 但,也已经没有人会再跑来对他说这些,因为没那个必要,他跟她,已分属不同世界。 「我保证,这是那个女人画的,我根本不会画这些。」见路清不吭声,乔紧张了,开始解释。 路清的脸从纸上抬起,表情严峻得骇人。「你在哪里遇见这个女人?」 「就在镇上往这边的公路。」乔楞了下才回答。 「给我车钥匙。」路清转身对艾伦说。 「你想做什么?」 「该死的,艾伦,我要你把车钥匙给我!」路清低吼。 这一声吼叫,着实将众人的魂全吼飞。谁也不敢置信,那个总是一派斯文冷静,说起话来有条不紊的男人,竟然像个暴躁的疯子在吼叫。 当艾伦回过神时,已将车钥匙交出去。 路清上了车,发动引擎,大绕圈掉头,甩车尾,油门狠踩,租来的吉普车像喷射机一般的飞冲出去。 所有人状况外,瞪大眼,发傻。 吉普车顺着泥巴路一路往前开,窗外的树影呼啸而过。 路清偶尔分神瞄一眼副座,桑如夏亲笔画下的插图,就搁在那儿,离他不到一公尺,而他却不知道此刻她身在何处。 他甚至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杜彦希在搞什么?为什么会把她带来这里?难不成他们来罗马尼亚旅行? ……蜜月旅行?路清的胸口如遭重击,闷痛不已。 无论如何,她落单了,居然还随便搭男人的便车,她有没有考量过安全问题?那个乔可是个盗墓贼!万一不是乔,而是搭上人口贩子的车呢? 踩在油门上的脚,当下又加重。路清在疾速行驶中,仔细查看道路两侧。 一个转弯处,吉普车与对街行走的一道人影擦身而过。 吉普车一记不要命的急刹,停在街道上。 路清降下车窗,看着后视镜中的背影,心跳在这一刻暂停。 不等大脑下达指令,他的身体已先有了动作,拉开车门,出了驾驶座,他往回追。 「桑如夏!」他大叫,语气又怒又急。 那道狼狈的人影一震,随即转过身,一张流满恐惧泪水的小脸,正对着他。 是她,真的是她! 胸中的心跳,鼓噪如雷鸣,淹没耳边的杂音,路清瞪视着那张一边吸鼻子,一边哭惨了的脸蛋,只有一个想法…… 他跨大步伐,上前将她拉进怀里。「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桑如夏呆掉,伸出手将他紧紧回拥,哽咽大哭:「小路……」 不放手,怎样也不放手。 此时此刻,谁也不能逼他放手! 【第九章】 滴答,滴答。秒针动了,分针往前推进一格,紧接着是时针…… 路清将怀中颤抖哭泣的人儿抱紧,再抱紧,紧得不能再紧。 他是一座钟,她是他身上最细微精密的零件,少了她,他的时间停摆,不再前进。 这一刻,她回来了,回到他身上,暂停的时间,一格格往前推进,意图补回这段缺失的时光。 那些,他应该拥抱她,亲吻她的时光。 路清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双臂收紧,圏住她,圈住两人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小路,我好害怕……」桑如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会落单?杜彦希呢?」纵然不愿提及那个名字,路清不得不问。 「哇啊……」她持续哭着,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小说或电影中,唯美的重逢全是假的。这一路上,她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的意外,搭错车,问错人,被骗被拐,什么都让她碰上了。 她好害怕,好恐惧,但是这一次,她不要再依赖任何人。 这一次,她只靠自己,什么都自己来,把她弄丢的爱情找回来。 「好了,别哭了。」路清轻拍她抽颤的背。 「小路,小路……」她不停的喊着他。 「我在这里。」他坚定的回道。 「小路,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是喜欢我的。」她边哭边说。 抚揉她背部的大手一顿,路清面上不见一丝尴尬,抑或是赧色。 「是谁告诉你的?杜彦希?」他的反应异常平静。 啊,小路没否认,这样说来,苏敏菲说的全是真的。 思及此,桑如夏更内疚,小手圈紧了路清,啜泣呜咽:「是前女友……啊,不对,是苏小姐……就是那个想跟你复合的苏菲……」 她哭得语无伦次,路清却已自行推敲出大概情形。 苏菲是什么样的个性,他比谁都清楚,她肯定无法接受他拒绝复合,才会找上桑如夏,但依她的骄傲,见过桑如夏后,她只会质疑他的选择,不会将桑如夏当成对手。 第三十二章 因为就苏菲的价值观来看,桑如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苏菲是顶尖的舞者,身上拥有与生俱来的光芒,相较之下,桑如夏太平淡,太平庸,太软弱。 但,苏菲永远不会是桑如夏。他爱上的那个桑如夏。 「……呜呜呜,小路,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提离婚的,我、我喜欢你!」 这段疯狂的自助旅程上,忍耐这么多,经历这么多,她要的,无非是当面亲口对他说明心意。 路清震撼,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忘了所有的所有。 「我不喜欢周容劭,不喜欢我哥,我喜欢的人是你。」 哭得泪水鼻水糊在一块儿,实在称不上美丽的小脸,从他胸前抬起,她哇哇的解释着,像个迷了路的孩子,解围后拚命诉说路上遭遇了什么。 她确实遭遇了很多,最多的是,小路不在她身边,她跌跌撞撞,懵懂寻觅,试着改变,学习独立,却把自己的生活与人生弄得一团乱。 「如夏……」 「你听我说,我会提离婚,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在乎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很贪心,我希望你能像周容劭那样对我,想要你像周容劭一样懂我,陪我一起聊那些你觉得无聊的话题,我想要你认同我的梦想,当我说那些天方夜谭的幻想时,你会附和我,赞同我,我知道我很贪心,可是我……」 一连串糊透的呜咽,全被一个吻堵住。 路清捧高她的脸颊,俊颜打偏,给了她一个深入肺腑的长吻。 他吻得那么认真,那么深入,像一团风暴,将她吸卷而入,纵然她不熟练,却也凭着本能探舌回应。 踏上这段旅程之前,她与自己约定好,见着他的面,便不再有所保留。 就算会被耻笑,就算会困窘得很想死,就算……他不要她了,她也要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最真的自己,全摊在他面前。 「我同意你继续对我贪心。」这一吻结束时,他嗓音嘶哑的说道。 「呜呜呜……小路……」她哭得快不能呼吸。 路清又爱又怜,低下头不停的亲吻她,直到她的情绪渐缓,才拉起袖子帮她擦拭满脸的狼狈。 「你都没有话对我说吗?」她仰着脸凝瞅他,偶尔吸一下鼻头,模样有点傻,有点呆,却很美。 如今对他来说,全世界的风景都美不过眼前这一幕,收藏的骨董钟表,比不上这个女人珍贵。 「你一个人来?」路清开始发问。 「啊?」她脑筋打结。 「有谁知道你来找我?」他的面色转为凝重。 「你的秘书……」弱弱的。 靠着秘书室协助路清订定的飞机票与饭店等记录,她跟着他的订票轨迹走,当然,还动用了路父这层关系,好不容易才问出他人在此处。 「你的家人呢?杜彦希呢?」 「我是成熟的大人,我想去哪里,还需要向他们报备吗?」她力求表现的说。 「你是大人,但你不成熟,你的外文能力不好,应该找个人陪你。」他眼中的温度瞬间骤降好几度。 啊,小路还是一样,理智永远凌驾于激情之上。 「对不起嘛……」她心虚认罪。「但是,我已经开始独立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离婚后,我就离开我哥的公司,自己接案子。」她睁大眼,强调。 「嗯?」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先前跟「瑞华」合作的案子也上市了,而且很成功。」想起浑身耀眼光芒的苏菲,她急于证明自己。 「我知道。」他扬唇,脑中闪过旅行箱里,陪他飞越太平洋的巧克力糖果盒。 「你知道?真的?」她不可思议的拉长音。 「当然是真的。」他从不说谎。「画得很好。」 「你喜欢?」她殷切的眨着眼,眸心亮起星芒。 他笑了,胸中有个死结,应声而解。她是真的在乎他,真的喜欢他,否则不会这么在意他的反应。 「我喜欢,很喜欢。」说着,他在她唇瓣印下一吻。 她啊了一声,双颊泛红,圈在他腰后的小手绞成一串白嫩麻花卷。 「然后呢?」 「然后啊……」 话未竟,一声不耐烦的长按喇叭,逼他们退回现实世界。 路清擅自把车停在路中央,阻塞车道,成了路霸,一辆载满农作物的运输车停在后方,司机从车窗探出头,骂了一长串罗马尼亚语。 「他说什么?」桑如夏尴尬的问。 「管他的。」路清牵起她的手往吉普车走。 桑如夏小嘴微张,呆掉。 这……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路清? 尽管只是当了几个月的「无爱夫妻」,但两人同睡一张床,分享最私密的空间,她很清楚自己嫁了一个教养良好的绅士。 特别是在外人面前,路清从不口出恶言,更不可能说或做出任何失礼的言行。 眼前这个态度傲慢,语气敷衍的男人,与她记忆中的绅士形象相去甚远啊! 桑如夏呆呆的被塞进副座,看着路清坐上驾驶座,油门一踩,来个甩尾大回转,接着往回走。 「小路,你在生气吗?」她咬着唇,好委屈。 「嗯。」他炯炯的直视前方。 「气我提离婚?还是气我太笨,没发现你对我的感情?还是……」 吉普车突然偏离泥巴路,方向打斜四十五度角往外冲,却还是保持一直线,直直往前。 桑如夏吓到,抓紧了安全带,小脸发白。啊啊啊,小路真的气炸了,她没看过他开车这么疯狂啊! 猛然一个紧急刹车,吉普车停在花田正中央,路清熄火下车,绕到副座这方,将她拉下车,重重甩上车门。 桑如夏还没回过神,她已经被压在车门上,他俯身而下,扣紧她的后脑,唇舌席卷而来,夺走她的心魂。 舌与舌勾扯着,纠缠着,他倾尽一切渴望,付诸于这一吻。 她在他强壮的臂弯中,瘫软、融化。在他强烈的吸吮中,颤抖、喘息。这是一场甜蜜风暴。 路清是爱她的,无庸置疑。这一路上,反复啃蚀信心的疑惑,被他的吻、他的拥抱,彻底消除。 她认识的人之中,再也没人比他更冷静理智,他会失控,代表他真的在乎她。 这个认知,令桑如夏瞬间放松下来,长途旅行所累积的疲惫与焦虑,亦在此刻倾巢而出。 慢慢地,她在他的臂弯中发软、失去平衡,眼前蓦然一黑,意识被吞没。 呜呜呜,有哪个傻瓜,会在这么浪漫的时刻晕倒? 该不会,当她醒来时,一切都成了白日梦?抑或,根本是她昏迷时产生的幻觉?可恶可恶,她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把小路的脸死死盯着,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好难哪!她看不见路清,也看不见前方的路,她在黑暗中一直跑,一直跑,拚命大喊。 「我在这里。」黑暗中,有道低沉的磁嗓回应她。 是路清。她认出那人的声音,于是恐惧被吹散了,她躺下来,翻了个身,随手抱住一样柔软温热的物体。 那是路清,她正抱着他。无论是梦,还是真实,她都确定自己拥抱的人是路清。 这一次抱紧了,就不放手。 只愿时间,停在分针与时针重迭,恋人得以相拥的这一刻,永远,永远…… 滴答,滴答,秒针走动的声响,穿透耳膜。 桑如夏被时间的脚步声催醒,而且是一秒惊醒,随即翻身坐起。 「我的皮包!」她用着发音不甚标准的罗马尼亚语大叫。 下一秒,她噤声,呆呆的看着靠在床边,一手撑额的路清。 他身后是一扇半圆拱窗,薄暮透入,洒了满床,将他困在柔软的陈旧色调中。 她顺着他脸上的光线明暗,细细端详。俊朗的眉眼,浓黑睫毛,高挺的鼻梁骨,弧度漂亮的薄唇,他的五官根本挑不出瑕疵呀。 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多少次在夜里醒来,她曾靠在他的枕边,这般端详打量,可却没有一次像此刻,她的心暖暖的,酸酸的,想哭又想笑。 路清累了吧?他的眼圈好黑,发短了,脸瘦了,人看上去憔悴了。 是因为她的缘故吗?是这样吗?桑如夏好不舍,好心疼。 而后,她微楞,恍然大悟。 原来,这便是牵挂一个人的滋味……过去的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以自己的感受为优先考量,从未为他人设想,根本是个幼稚的自私鬼。 第三十三章 爱上路清之后,她被迫跟现实接轨,开始活得「接地气」,面对过去她一直在逃避的种种问题。 其中一种,便是为所爱的人牵挂。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她怀疑怎有人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因为是爱。 爱上了,就得承受,心甘情愿的受。 「你再继续盯着我看,我不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那张优美的薄唇,微微张动,吐出了低沉的声嗓。 桑如夏双颊绯红,瞪大眼,低呼:「你怎么知道……」 路清睁开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你找皮包只找到一半,就没了声音,不是盯着我看,还能做什么?」 「小路你装睡!」她困窘地抗议。 「我只是在等你开口。」他扬唇,浅笑,身后的薄暮光晕,为这抹笑更添温柔。 「等我开口?说什么?」她怔怔地问。 「等你叫醒我。」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路清……」她轻喃他的名字。 「别那样喊我。」他眼底闪耀着炙热火光。 「为什么?」她傻傻地问。 路清用最直接的动作给了答案。 一个呼吸的空档,他已经将她压在身下,黑眸耀亮,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对你为所欲为。」他撕哑地说。 「可是我一向这样喊你啊。」她两颊瑰艳,不敢直视他的眼。 「梦见了什么?」他突如其来地问。 「啊?」路清从来没这样问过她欸,他几时对她的梦有兴趣? 「我想听。」他微笑。 啊,他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好好看!桑如夏在心底赞叹。 「真的?你想知道我梦见什么?」她好惊讶,也好惊喜,这是否代表,小路并不嫌弃她的爱幻想? 「我不只想知道,我也想梦见你所梦见的。」他说,语气是那样温醇,浓情密意。 她呆了呆,眼眶微潮,心口好似被填满了蜜。 「我梦见了你,梦见了我跟你,我们一起坐在火车上,在要去霍格华兹的路上,到了那里,你变成了好厉害的巫师,而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学徒。」 她眼中闪耀着星芒,当她诉说着那些幻想,那些梦,他不由自主地被卷入,掉入她梦中的世界,仿佛亲身经历。 「……然后啊,你突然跟我说,你要离开那里,要去别的地方创造你的魔法王国,可是我不能跟你去,因为我学不会魔法,甚至连魔法棒都不会用。」 沮丧夺走她眼中的光芒,路清不禁伸手轻抚她,俯身亲吻那两扇浓睫。 「你错了。」 「啊?」 「拥有魔法的人是你。」他亲吻她的眉心,低语:「是你对我施了魔法,把我困在你的世界。」 「啊?!我什么时候……」 「我的时间停摆了,因为时针不想跟分针分开,只想永远在一起,我的时间恋人。」 最末句的低喃,落在她的双唇间,成了触发魔法的无声咒法。 这甜蜜而不可言说的魔法。 她闭起眼,为他张启双唇,迎合他,接纳他,主动探舌回应。 交缠,旋转,跳舞。他们无声的,进行着恋人间最神秘的仪式。 慢慢地,气息乱了,急喘,短促,他的倾讨与给予越来越多,超乎她习惯的范围。 晕头转向的这瞬间,她想起那一夜,路清对她做的那些事…… 是否就是在那时,小路已爱上她?桑如夏甜蜜地想道。 滚烫的吻,来到颈肩,大手往下探索,解开了衬衫钮扣,抚上那片柔腻的雪肤,那份柔软的浑圆。 她反射性瑟缩一下,嘴里逸出笑声,甜得像糖。路清抚摸的力道更加轻柔,自她胸前抬起的俊颜,染上炙热的爱欲。 「别这样笑。」他低哑的说道。 「好痒呵……」她忍不住格格娇笑。 「你这样笑,我怕我会失控。」他抵在她胸前叹息。 「……我不介意你对我失控啊。」她忍住困窘,大胆地说出口。 路清抬起幽黑的眸,对上她勇敢却带怯的眸光,沸腾的渴望烧得更旺盛。 「我不能。」他压下冲动,强迫自己停手。 「为什么?」她呆呆地问。 「你体力透支,需要好好休息。」他坐起身,动手替她扣好衬衫。 她笑了笑,鼻头却悄悄泛红。小路这是在担心她呢! 「等你恢复体力,你就惨了。」他边扣扣子,边用他一贯的冷静语气撂狠话。 「你想对我怎么样?」她挥舞粉拳,作出防卫的假动作。 路清笑瞥她一眼,说:「刚才我跟杜彦希通过电话。」 「啊!」她傻掉,一秒翻坐起身,扯住他的衬衫。「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这里。」 「为什么?」笑意自他眼中退去。 「我已经很久没跟我哥联络了。」她丧气垂下肩膀,老实招认。 「你跟杜彦希发生了什么?」他严肃地问。 「我……我没办法接受他喜欢我的事实,所以我逃走了。」 「你确定吗?」他不想看到她后悔。 她抓过他的手背,轻咬一口,气愤地说:「我很确定!我一直只把他当成亲哥哥,或许……是我太依赖他了,事事以他为主,才会让你误会。你也知道,我是独生女,小时候我就好希望能有个哥哥或姊姊,哥对我又那么好,我这人又依赖成性,到最后就成了这样。」 紧悬的那份心,总算能安然置下。路清伸出另一手,轻抚她后脑的发,笑意重返眼底。 「你伤了杜彦希,所以不敢面对他?」他点明她的心结。 「……嗯。」咬住手背的小兽默默点头。 「难怪。」他叹气。 「什么意思?」她松开嘴,好奇地问。 「杜彦希听到你来找我,就不说话了。」他想,杜彦希一听见这消息,也该明白桑如夏的心意。 「我哥一定很失望吧?」她垂头丧气,语气满是愧疚。 路清没打算劝她,毕竟这是她跟杜彦希兄妹俩的事,旁人说再多也没用,更没有介入的空间,最终仍要由她去面对。 路清抱着她,一起躺回床上,两人头靠着头,一起望着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她后知后觉的问。 「艾伦租来的农庄。」 「艾伦是谁?」男生还是女生?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艺术史研究所的学长。」 嗯,那就是男的,很好,放心了。桑如夏很小人地偷笑。 「如夏。」瞥见她松了口气的笑,路清的心一阵愉悦,心防跟着松动。 「嗯?」她乔了一下姿势,靠进他的颈窝处,一手打横将他圈紧,就好像过去每晚睡前,总要将等人高的海马抱枕抱紧紧,一天的疲倦才得以释放。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妈的事吗?」 她努力回想。「……有点不记得了。」干笑。 路清垂眸微笑。不怪她,他只提过一次,还是在筹备婚礼时,莫怪她没印象。 「我妈在我出国念书的那一年过世,死的时候,是另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 「她……外遇了?」 「不算是外遇。」他的语气淡淡地,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他是我妈在婚前的男朋友,我妈真正爱的人是那个男人。」 「路伯伯也知道吗?」她不可思议的瞪大水眸。 「他知道。是我爸容许我妈继续跟那个男人来往,甚至帮着我妈掩护,以免被我外公发现。」 「为什么?路伯伯不爱她吗?」她更惊讶了。 「正因为爱她,所以才百般忍让,拚了命的想讨好,只是到最后我妈选择的依然是那个男人,我爸做再多又有什么用?」 「路伯伯好可怜喔……」她窝进他的胸怀,同情地叹道。 路清倒不这么想,他用着旁观者的语气下评断:「我爸很蠢,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却不肯放手,他浪费大半辈子在讨好一个女人,到头来还是一个人。」 他不想活得跟他父亲一样,浪费时间与生命,只为了一个女人,那太没意义。 他尊重他的母亲,但鄙弃她的选择,她宁可跟一个必须靠她金援的男人在一起,也不愿正视父亲对她的好。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从父母的身上验证了一个真理。 爱情,是必须耗费时间,消磨一个人精神与体力的历程。可以爱,但没必要爱得那么深,爱到把自己的全部都赔进去。 第三十四章 因此,当初求婚被拒,他毅然决然放弃那段感情,并在父亲的催婚下,接受了杜彦希的建议,与桑如夏相亲,然后结婚。 这一切无关乎爱情。 不过是生命中的必经历程,既然如此,他何必耗费太多时间犹豫抉择?重要的是双方有共识,有共同的结婚目标,那就够了,何必谈爱不爱? 但,到最后,改变他的,不是爱情,而是婚姻。 最重要的,是这段婚姻里的人,女人,就是她,桑如夏。 她对他施展了魔法,把他卷进她的幻想世界,他的时间乱了,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向来要求精准的他,开始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开始敷衍自己的情绪。 她,改变了他。 「小路,你在想什么?」桑如夏摇晃他的手臂,张望的大眼,盈满不安。 路清回过神,不由得一笑。看,他竟然白白浪费时间在冥思,这是过去的他不会做的事。 路清大手轻托她的脸颊,以拇指摩挲那份柔嫩,眼中荡漾丝丝柔情。 「想你。」他答得坦然,毫不别扭。 反倒是她,小脸绽晕,整个人软绵绵的,像团棉花糖,因他而融化。 结果他话只说了半截,故意停顿下,才继续往下说:「——想你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哭了多少次,有没有一边哭一边骂我。」 「什么嘛!谁会一边哭一边骂你,少瞧不起人了,我是大人了,我又不是小朋友。」她被踩中地雷,气呼呼的反驳。 「是不是还在记恨上回我骂你的事?」 「……」 见某人闷闷不乐的闭紧小嘴,路清笑了,他收起双臂,将生闷气的小猫圈进怀里,顺着毛摸,好好安抚。 「我啊,很在意你把我当成小朋友,所以我很努力的学习独立。」 「有成功吗?」 「……没有。我的生活一团乱,过得好糟。」她沮丧又懊恼的垂下眼。 他低头,亲吻她垂掩的睫毛。「那就别独立了,往后你来依赖我,对我依赖成性,开口闭口都只找我,嗯?」 一席话,听得她脸红心跳。这……这不是甜言蜜语,什么才是? 他真是跟她结婚又离婚的那个小路吗?! 桑如夏红着脸,扬起的眼角、嘴角,溢出的全是甜蜜。 「小路,你这是在吃醋吗?」 「没错。都怪你,开口闭口都是杜彦希,出了什么事都找他,我当然吃醋。」 他不会浪费时间去掩饰自己的忌妒,何必?他爱这个女人,他甚至可以为了她,做尽各种可笑的事,区区承认自己吃醋这样的小事,他不在乎。 「小路……」她甜甜地拉长音,凑上前,在他颊边啾了一下。 他顺势扣住她的后脑,主动加深这记吻,轻舔她的下唇,尽情品尝她的甜。 她仰高小脸,低低娇喘,小手在他胸膛口握成拳状,随后被他另一手包握住。 叩叩! 桑如夏吓了一跳,立刻退开身,作出防卫姿态,看怔了路清。 「你怎么……」他失笑。 「一个人来欧洲,当然要小心一点,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她傻笑。 路清很心疼,不由得又将她抱紧,来回轻揉她绷紧的背部。「不用怕,有我。」 「嗯。」她在他胸口用力点头。 「louis?一切都还好吗?」艾伦充满好奇的试探声传来。 路清以标准英语回答:「我们很好。如果你可以走远一点,我们会更好。」 门外的艾伦嗤嗤偷笑:「依莲娜已经煮好晚餐了,带你的小女朋友出来吃吧。」 「他是不是说有东西吃?」她仰起脸,大眼晶晶发亮。 路清被她那一脸殷殷期盼的小狗模样逗笑。蓦地,他想起苏菲曾经问,桑如夏有什么本事,能让他改变。 当时,他并未具体回答,此刻的他却有了答案。 这个小女人与他如此截然不同。他活在分秒必争的现实中,她却活在时间停摆的梦里,他们的个性喜好没有重迭,没有一丝相似处,只有无数的差异性。 但,当她的梦,扩散到他的现实,当他开始向往有她在的那座幻想国度,他们开始有了重迭的瞬间。 于是,他们在彼此的时间停摆,驻足,只为了相爱。 桑如夏几乎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酸奶山猪汤,再撕下一小块面包,搭配着盘里的猪肉菜卷与玉米泥,啊,人间美味。 她没发觉,餐桌上的每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直到她攻完第一盘,接续进攻肉馅饼与烤牛肉串时,她停顿了下,扬眸,对上好几双眼。 呃,尴尬了……桑如夏这才察觉自己的表现,虽然称不上狼吞虎咽,不过也淑女不到哪儿。 「不合口味?」一直默默替她张罗食物的路清,见她停下来,皱眉地问。 「不是啦……是他们一直在看我,好奇怪喔。」她尴尬地傻笑。 她只会简单的美语会话,面对同桌三个罗马尼亚人与两个英国人,恐怕她有很大的言语障碍得跨越。 「这位是我的指导教授,约瑟夫。」路清帮她做了简短的介绍。「旁边那位是艾伦,我提过的那位学长。再过去是乔,就是让你搭便车的那位……」 「啊,难怪我觉得他眼熟!」一路上一直被欧洲人相似的脸谱搞混,桑如夏后知后觉的认出乔。 「嘿,是我……搭便车……猫?」桑如夏用着靠网路教学,拚命学起来的罗马尼亚语,兴奋地对着乔说。 乔拍拍桌子,同样一脸兴奋,嘴里咕噜咕噜说了一堆话,然后看向路清。 路清也不懂罗马尼亚语,还是一旁充当翻译的中间人哈克帮忙解释。 「乔说,他一直觉得她面熟,换过衣服所以一时没认出来,现在你总该相信他没说谎了?」 「谢谢你。」路清对着乔,诚心实意的道谢。 乔楞住,当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抓后颈,用着口音浓重的英语回了句不客气。 「哈啰。」艾伦主动与桑如夏打招呼。 「嗨,我是summer.」桑如夏用着出国前恶补来的美语自我介绍。 「请问你是louis的?」艾伦问。 「呃,嗯,我是……他的……」啊,尴尬了。 「她是我的妻子。」路清的音调不高不低,正好让所有人听见。 同桌几个人,除了老教授以外,其余的人全露出惊讶的目光。 「你的老婆怎么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哈克问。 「老婆?她只是一个孩子啊,怎么会是你的老婆?」把桑如夏误认为未成年的乔惊叫。 艾伦更绝,直接脱口:「你不是离婚了?」 「啊?!」其余人同时掉头瞪着艾伦。 「没错,她是我的前妻。」路清大方承认。 「那她怎么会……」 「我们复合了。」路清回应众人的好奇。 「喔……」所有人一致点头,随后转向桑如夏,那些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的惊奇,有的玩味,有的同情,有的讨好。 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形,桑如夏只能尴尬地笑。「很高兴认识你们。」 「别理他们,吃你的晚餐。」路清将另一盘热腾腾的食物推向她。 她挥动叉子,向大伙儿示意,乔与哈克还算热情,主动递来了胡椒粉等配料,教授与艾伦则是用着简单的英语,与她闲叙两句。 「小路,我好像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跑来这里?」趁着用餐空档,她欣赏着路清优雅的吃相,边问起。 「我爸没告诉你?」路清诧异。 她丧气的摇摇头,一脸欲言又止。 「我爸对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啦……他好像对我有点不谅解,是我一直拜托他,他才肯告诉我你在这里,其他的我也不敢再多问。」 路清不意外,父亲一直以为他离婚后,便会与苏菲复合,但结果却不如预期,父亲大概是看出个中玄机,才会刻意刁难她。 「我会找时间跟我爸沟通,别担心。」路清握紧了她搁在桌沿的小手。 她微笑,用力点头。「嗯!」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们在做什么学术研究吗?」她偷觑了一眼老教授与艾伦,再觑一眼另外三个气质迥异的罗马尼亚人。 路清微笑。「还记得你先前对我说的那个梦吗?」 「啊?哪一个?」噢,天,她好像对他说过n个梦欸. 「梦见我们两个一起去挖墓的那一个。」 第三十五章 「喔喔喔,想起来了!」呀嘿,她记性还是不错的。「等等,我那个梦跟你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梦中我们挖墓的目的吗?」路清的眼眸闪烁着笑意。 「当然记得——」桑如夏愣住,下一秒大叫:「不会吧?!你真的是来这里挖「永恒之钥」?」 「没错,你的梦,成真了。」他笑道。 桑如夏呆掉。搞了半天,绕了地球一大圈,他居然是来这里搞盗墓?妈妈咪呀!她那是什么古怪的预知梦?! 【第十章】 连着几天,罗马尼亚阴雨绵绵,开挖工程严重落后,所有人的心情明显都不太好受,只除了桑如夏这个新加入的盗墓成员,依然乐天的期待着每日的进度。 「小路,乔重新画了一张地图,我们要有信心,继续坚持下去。」 尽管路清没把失望表现出来,桑如夏总会帮着打气,带动低迷的士气。 所有的人越来越不信任乔与秃子,就连当初引荐他们给老教授与艾伦的哈克,对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 虽然语言不通,但她察觉得出来,大家开始对乔与秃子起疑心,怀疑他们当初提供的资讯是假的,不过是想藉此大捞一笔。 桑如夏却不这么想。或许是因为当初乔搭救过她,即便他是职业古物窃贼,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乔,她相信他没有说谎,所以一直帮着乔说好话。 路清发现了,没说什么,也没附和她,他知道她的心肠软,特别是对曾经帮过她的人,她便会无条件的把对方当好人。 「如夏,你别跟乔走得太近。」烈日曝晒下,路清把桑如夏拉到一旁的遮阳棚下——棚子是在她来之后才加搭的——严肃地下达警告。 「为什么?乔跟我说了很多故事,我喜欢听那些故事。」桑如夏有些不满的抗议。 「你们语言不通,哪来这么多故事可以聊?」 「我们会用简单的英文,还有透过画图来沟通啊,画图是全世界共通的语言。」她无比骄傲地微笑。 「总之,别跟他走得太近。」他的态度转硬。 「小路,你别这样,我相信乔没说谎。」她目光坚定的强调。 「我不在乎他有没有说谎。」 「那你为什么阻止我跟乔聊天?」 「因为我会吃醋。」 前两秒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清楚看见他眼中冷硬的妒意,她才明白他不是在说笑,而是再认真不过。 她笑了笑,才想闹闹他,蓦地,远处传来一阵咆哮声,紧接着两团人影扭打在一起。 桑如夏吓呆在原地,路清立刻快步靠近,与哈克一起联手将扭打中的乔与艾伦分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路清寒着脸斥责。 「我受够了这个野蛮的大块头,他根本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好赚取每日的佣金!」被路清架住的艾伦,怒指着同样气炸了的乔大吼。 「去你妈的!我说了,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时旁边的山丘还没被夷平,地主也不是现在这一位,我当然被搞混了!」乔不甘示弱,破口大骂。 「你们闹够了没?」路清的语气冰冷至极,狠狠地甩开艾伦。 可没用,艾伦早已失去耐性,当下又冲向乔,两人顿时又扭打成一团。 桑如夏紧捂着嘴,完全乱了方寸,不知所措。 路清面色阴沉,不知从哪弄来了两把铲子,往两人脚边一扔。 所有人被他突来的举动楞住,包括正在干架中的乔与艾伦,尽管仍维持着互扯衣领的姿势,却也跟着停下来。 「打架太浪费时间,直接把对方埋了吧,看谁先把谁埋得深,谁就赢了。」 他冷冷扫视乔与艾伦一眼,又转向其他人。「谁也别拦他们。」 「louis.」教授发出不赞同的声浪。 路清不理。「抱歉,教授,既然他们不打算理性解决问题,那就你死我活吧,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艾伦与乔互望一眼,两人悻悻然地分开来。他们是看对方不顺眼没错,但还没到需要你死我活的程度。 「今天到此为止,回去吧。」路清也不看他们一眼,握住桑如夏的手,转身就走。 他们才刚坐上车,阴暗的天空便落下雨水,隔着车窗望去,乔与艾伦他们各自分散开来,有的躲进遮阳棚下,有的则是躲进车里,工人们也纷纷停下动作,找地方躲雨去。 桑如夏调回视线,望向驾驶座。路清专心一致的望着前方,深邃俊美的侧颜线条显得冷酷,握住方向盘的大手,也比往常来得紧绷。 「小路……」 「给我十分钟,别说话。」他淡淡地说,眼底积淤着怒气。 车里的气氛沉闷,凝滞,桑如夏咬着下唇,偷偷做了个深呼吸。 她知道他的压力很大,这段时间来,他光是跟地主谈妥交易,以及聘用工人与租赁工具机等等的费用,金额便很吓人,更何况他一直耗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他大老远飞来这里,甚至将公司的事扔给了代理总经理,推延了许多重要行程,全是为了「永恒之钥」。 十分钟,正好是开挖地区与农庄的车程距离。路清将车停在前院花园,兀自下了车,背影僵直的往屋里走。 桑如夏随即下车跟上。「小路,等等我。」 路清停在阶梯上,转过身,对她伸出手。「抱歉,我失控了。」 她摇摇头,握紧他的手,随他一同返回房间。 路清在织花布沙发上,沉沉地坐下,往后靠,闭起眼,似在沉思。 「小路,别这样……我知道你很想找到「永恒之钥」,但你也说了,那只是一个传说,根本不在历史记载上,也许……也许它根本不存在。」 路清依然闭着眼,不作任何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小路这么愤怒,他大概是在怪自己吧?一向理性挂帅的他,这次确实有点太冲动了……他真这么想要「永恒之钥」吗? 桑如夏在床边坐下,沮丧地瞅着路清。 蓦地,她拿出随身背包翻找,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小画册,来到路清身旁,小心翼翼地落坐。 「小路?」她轻喊。 路清缓慢地睁开眼,撇头望她。 「别丧气,还记得我画的「永恒之钥」吗?说不定,它真的长得跟我梦见的一样。」说着,她将画册递过去。 她会的不多,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画画。就像当时报答乔愿意让她搭便车,她无以回报,只能画一张最擅长的猫咪插图相赠。 路清不想让她担心,伸手接过画册。 画册中,是先前她曾经呈给他看的那张骨董钟插图,他想起,那时的他,百般抗拒受她影响,故意冷淡,否决她因梦而衍生的创意画作。 此次再看这张图,望着画中被围绕在玫瑰丛中的恋人,以及栩栩如生的中世纪马车,他的胸口蓦然一阵软胀。 「我知道我画得不够好,你别介意喔……还有,别这样就气馁嘛,我相信乔没说谎,一定会找到的——」 「找到了。」 「啊?!」她头晕了吧? 路清放下画册,撇眸望她,再认真不过的说:「我找到「永恒之钥」了。」 「真的?在哪里?」她又惊又喜的跳起身。 「在这里。」他微笑,那是找着宝藏的骄傲笑容。 「哪里?」傻乎乎的东张西望。 「这里。」 下一秒,她被路清拉进怀里,捧起一边脸颊,唇对唇,深入灵魂的一吻。 画册滚落在地上,被风吹乱,发出啪嗒啪嗒的快速翻页声。 最终,画册停在桑如夏梦中的「时光之钥」上。 传说中,弗拉德三世,也就是世人熟知的德古拉原型,为了爱人所打造的秘密时钟。 藏着通往永恒的秘密,藏着吸血鬼为了恋人所隐藏的各种秘密…… 他,终于找到了。 桑如夏被吻得不能呼吸。 有别于这几晚他小心翼翼的吻,以及充满呵护性的拥抱,这个吻来得凶猛,若要比喻,完全是绅士与野兽之别。 路清托起她嫣红的脸蛋,探舌而入,纠缠那份甜腻的柔软,但这样还不足以消化此刻胸中的激动。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来到罗马尼亚,为的不是寻找传说中的「永恒之钥」。 而是为了她——专属于他的「永恒之钥」。 第三十六章 她就是那把钥匙,通往永恒的钥匙。所谓的永恒,根本不存在于肉体,只存在于爱情,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心意。 「如夏,我懂了,我全懂了……」他激切地吻着她,将她托抱在身前,欲望与爱,充满他的眼,他的发乱了,眸光有丝张狂,一反往常的冷静理智。 不得不说,这样的他,看上去好……性感。 桑如夏心口咚咚直跳,早被他吻得神魂颠倒。「小路,你慢一点,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结婚吧。」路清突如其来的宣布。 「结、结婚?!在这里吗?」 「没错,就在这里,就在我找着「永恒之钥」的地方。」 「等等,「永恒之钥」究竟……啊!」 一阵混乱过后,她被抱起,压进了大床,他一手轻卷她的发丝,一手托起她的后背,吮住她讶呼的唇。 「如夏,我好蠢,我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原来我要找的,一直是你。」 「啊?什么意思?」是她太笨吗?怎么听不懂小路的话! 一路清被她傻楞楞的表情逗笑,笑中更多的是爱怜。 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每触摸一处,便落下细碎的吻,直到她禁不住呵痒,格格娇笑,才逐渐加重攻势。 他的吻,越来越滚烫,她的唇红肿如莓,抵在他胸口前的小手被拉开,衬衫跟着被扯了开来。 小路终于对她……有兴趣了?桑如夏在情欲的热潮中,晕眩地想。 她一直以为,是她的女性魅力不够,小路才不曾碰过她……小路改变想法了? 「小路,对不起,我……我不够有魅力。」啊,好糟,她竟然在脑中揣摩小路与苏菲之间的亲密画面。 想着那个画面,她的心好酸好麻,一阵阵刺痛着。她不要小路想着苏菲,她要创造自己跟小路的回忆;最亲密无间的回忆。 「傻瓜。」他轻斥,俯身吻上她的颈侧,吸吮起来。 他的唇好似能麻醉人,肌肤窜起了一阵酥麻,她哆嗦着,身子瘫软下来。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渴望你。」 「……可是你从来没碰过我。」她水眸迷蒙,可怜兮兮地控诉。 「因为,当时的我,并不想要小孩,也还没确定我们的婚姻能否走到最后,我不想贸然碰你。」 「你好过分……我们结婚了,我是你的老婆。」她生气地敲他胸膛一记。 他拢住她的粉拳,拉至唇边,落下一吻,深邃的眸光,掺染着炙热的欲望,以及浓密的爱意。 他还没真正拥有她,却已先用眼神狂野而火热地占有她。 桑如夏尽管懵懂,却不无知,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女性因他而悸动,他眸中的热情,点燃了她青涩的欲望。 她伸出手,捧住他刚毅的颊,凑近,奉上一个又一个粘蜜的吻。 「小路,我要当你的老婆,我不要再和你分开。」她带着些微的哭腔央求道。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承诺着。 施展魔法般地,他解开了两人身上的束缚,回归最赤裸真实的样貌。 她小脸晕红,好窘,双手微遮小脸,身子泛起了玫瑰般的红疹。 他滚烫的大手,抚过那些红疹,接着低下头,逐一亲吻,这举动无疑是点火。 她就像一块柔嫩的丝绸,他连亲吻都害怕伤着她,如此小心翼翼,却又激切不可耐,只想彻底霸占她的全部。 手指的薄茧滑过细嫩的雪肤,带起一阵阵的颤栗,当他轻轻捻揉雪峰的花苞,她绷紧了身子,羞赧得紧紧闭眼。 可他不允,吻上她凝结着泪珠的睫毛,柔性逼迫她睁开眼。 「看着我,我要你好好看着我。」他沉哑地说。 「小路……」她羞怯的低呼。 「我是你的丈夫,你唯一能依靠的人,所以你要好好看着我,往后,你的眼中只有我一个。」 抚开她额前的碎发,他在饱满的额心轻轻一吻,沿着鼻尖一直到唇,然后是颈窝,接着是起伏的雪胸。 他吮住其中一朵花蕾,使其湿润、颤抖,像花苞变硬,然后绽放成妖艳的花。 这对她来说太过刺激,太过成人,她茫然无措,只能跟随他的节奏,在他火烫的唇舌中,起起伏伏。 他的舌,是贪婪的蛇,攀摘雪丘上最娇艳的花苞,他施放的毒,是唤醒情欲的毒,正在她血液中爬走。 她晕眩着,感官却越来越敏锐,感受着他。他的嘴好暖,好烫,包覆着胸房,他的唾沫染湿了那片雪腻,当他吐出时,她已被湿润。 她喘着气,轻轻呻吟,像呼吸细弱的小兽,正在渴求主人爱抚。 他啃咬红润的顶端,揉弄着她的腰臀,仿佛在雪地中取暖那般,将她的肌肤搓红,体温窜升,越来越难耐。 她开始轻颤,因为那乍生的渴望,如此陌生,如此汹涌,她感觉自己逐渐潮湿,特别是当他的手掌,抚弄过平坦的小腹,引起一阵古怪的紧缩。 她开始不安,小手抵住他的胸口。他的肌肤好烫,手心下的男性肌肉紧绷如石块,啊,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清他的身体。 小路好美。他的身上找不着一寸赘肉,哪像她,有蝴蝶袖,有小肚子……呜,好丢脸喔!一定是最近被他喂太好,才会胖了。 「小路……我是不是很胖?」她困窘的问。 路清一怔,对上她懊恼又娇羞的小脸,不由得笑了出来。 「胖一点才好。」他无比认真地说。 「一点都不好……你那么瘦,那么完美,我……好丢脸。」 「傻瓜。」 一声爱怜的笑骂落下,她的自我数落,被他的吻封堵,他用最直接的肢体语言,告诉她,他有多为她着迷。 在腰臀之间流连的大手,滑至双腿中央,一阵逗弄之后,逐渐往上…… 桑如夏一个轻颤,抽息,水眸睁圆,不可思议的瞪着路清。 「嘘,别怕。」他吮住她圆润的耳珠。 「小路不要……」她拚命摇头。 「没事的,相信我。」他温柔而耐心地安抚着。 他用手指爱抚着她,使她放松,如沾露的蔷薇逐渐绽放,在他繁复而温柔的逗弄下,为他开放神秘而绚丽的禁地。 当她发出窒息般的抽气声,当她的眼角滑下泪珠,娇躯染成美丽的玫瑰色,他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 路清啄吻她湿润的眼角,嘴里轻喃着安抚的爱语,她有些茫然,有些困惑,只能伸出细软如丝藤的手,将他紧紧攀住。 他强壮的身躯,紧紧压覆而下,火烫的坚硬如烧红的刃,煨暖了她。 他压住她的双手,将她固定在身下,汗水流过那双锐利的眼,眸光如两团黑色火炬,直勾勾地盯紧她。 这一次,没有退路,也不想退,他要她,让她完全属于他。 「如夏。」他低吟她的名,这一声,是甜蜜的咒语。 她不许自己退却,勇敢地与他对视,然后扬唇微笑,眼眸烁亮如星光。 她始终不明白她有多么耀眼,在他眼中,喜欢作梦的她,是为他带来神秘且不可思议经历的魔法师。 活在现实中的他,太理性,太冷静,永远无法理解,她哪来这么多的梦,这么多的幻想。 所以他说她是魔法师,为他建造了一座梦,梦中只有他与她。 她的眼眸起雾,如同日落森林中那神秘的薄暮,将他吸进那座奇幻的世界,他愿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哪怕是一棵树,一株草,一道星辉,都好。 他要她,完整的她。她的梦,她的精神,她的肉体,她的全部。 「如夏,告诉我,离婚后你梦见过我吗?」他俯下身,抵住她的下唇呢喃。 「嗯,梦过。」 「都梦见了什么?」 「梦见你对我好冷漠,梦见你骂我幼稚,梦见你身旁的人不是我……」 她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几乎是哽咽的。 他好不舍,好心疼,同时也好骄傲。她梦见过他,唯有够在乎,才能出现在她梦中,她是这么地在意他。 路清的眼,注满柔情,他好仔细地吻着她,仿佛用吻,鉴赏着一件骨董名器。 是的,于他而言,她便是他收藏过最珍贵的宝贝。 路清蓦然停住,起身离开。桑如夏怔了下,在情欲迷蒙中,折腰坐起。 她看见他从公事包中取出了蓝绒盒,他掀开盒盖,取出了她归还的那支表。 第三十七章 「不准再还给我。」他返回床上,拉过她的纤手,亲自戴上。 桑如夏眼中盈泪,不住地点头,伸手来回轻抚表身,小声地说:「我以为……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所以我没资格收下它。」 「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有资格收下它。」他执起她的手,在表面轻轻一吻。 她眨眨眼,泪水滑下,胸中的感动涌现,几乎将整颗心淹没,她再也忍不住,抬起手将他抱紧。 他捧着她纤柔的背,低头吻她,双双倒回大床,耳鬓厮磨,她的鼻尖轻蹭他的颊,像撒娇的猫儿那样亲昵。 他怎能不爱她?怎能不渴望她?她是他此生拥有过最美的梦。 无声的欲望,在每个吻之间,重新被点燃。 强壮的男性长腿,滑进她柔腻的双腿之间,他的手指轻抚过润谷开口,感受她的湿润与棒动。 她再一次为他准备好,绽放。 路清将她托抱在怀中,缓缓潜入她柔软的丝绒内里。他的男性坚硬如热石,如硬刃,将那方柔嫩推挤开来,置入其内。 原始的痛楚,从欢愉的起点扩散开来。桑如夏低啜着,却不许自己退缩,尽管懵懂,但依然迎合着他的入侵。 他进入她体内,深深地,把自己埋进那座潮湿的嫩腴,直到身下的她,经历过那阵疼痛,满脸潮红的低喘,他才开始动作。 由浅而深,由缓而快,小路永远是理智而有效率的……桑如夏慢慢能跟上他的节奏。 多么神奇,男人跟女人,身体间亲密的碰撞,引发的不只是情欲,更多的是灵魂之间的交流。 当他深深挺进她的体内,她感觉灵魂的某个缺口,被他填满、补足,不再有遗失感。 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原来是真的。这一刻,她深信不疑。 并非是女人天生得依附男人,而是总有那么一个人,他是为你而存在,你在纷乱的世界中流浪,在现实中挣扎时,他将成为你的支柱,你最强而有力的后援。 真正依附的,其实是男人。 缺少了那根肋骨,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觅,有的人很幸运,找着了属于他的,有的人则不,或许到老,到死,他们都找不着。 她与路清却在一连串的错误中,找着了彼此。 他为她而存在,她亦然。 佩戴着珍珠腕表的小手,在路清脑后交迭攀紧,她叩着他的额,眸光交融,体温相融;他的刚强,她的娇柔,一切如此契合,如此完美。 他们在彼此的欲望中,看见最真实的自己。,毫不掩饰,没有伪装,只有对彼此的渴望,以及深爱的他(她)。 这是罗马尼亚市郊的一座东正教教堂,高耸的红色尖塔,建筑外观上的斑驳痕迹,能够细数岁月的摧残,却别有一种庄严肃静之美。 桑如夏换上一袭没有多余装饰,仅仅只是素面丝绸的白洋装,长发编成辫子盘绕在脑后,以一只古董纯银雕花发夹别住,底下拖曳着长长的头纱。 她身旁的路清,也不过是换上了一套租来的灰色西装,西装的布料与款式有些过时,但无损他的高大俊美。 她挽着路清的手臂,在彼此浓烈的凝视中,一起越过前往祭坛的酒红色织花地毯。 这个婚礼筹划得很仓卒。 没有华丽铺场的场地,没有如梦似幻的月季花,没有名家设计的婚纱,没有价值千万的珠宝配件,甚至没有美丽的捧花,只有几株当地花店买来的玫瑰花,稍作修剪便拿来充当。 但这一次,他们对身旁的人,再确定不过。 原来,跟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你不需要华丽盛大的婚礼,不需要铺张奢华的排场,不需要珠宝绸缎的包裹。 你所需要的,只有他(她)——那个注定成为你生命最深刻存在的恋人。 远在台湾的亲友来不及赶赴这场婚礼,因此此刻坐在教堂中观礼的,居然是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艾伦,老教授约瑟夫,盗墓贼和酬庸仲介商哈克,以及他们临时雇用的当地大婶依莲娜,甚至连附近的街友也一起来共襄盛举。 只因教堂会将出借场地的费用,一部分挪作慈善用途,等到婚礼结束后,教堂人员将会发送免费的餐点,因此街友们全带着满满的感激,想办法把自己弄整齐,一起坐在长凳上,真心给予新人祝福。 东正教的神父在传统黑袍外,披上了一件白底金纹礼袍,头戴着红色帽子,替他们见证这场婚礼。 这不过是一个入境随俗的仪式,毕竟,他们既不是罗马尼亚人,更不信奉东正教,他们单纯只是想在这里举办婚礼。 神父说了很多话,但桑如夏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只专心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路清。她愿意一辈子追随的恋人。 「我们这样,好像有点儿戏?」她笑嘻嘻地问。 「会吗?」他的眉梢眼角,全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你看,下面没有一个人是我们的亲戚好友,我们穿得也不够正式。」 「这一次,有你就够了。」 顾不得神父仍在念着罗马尼亚语的祝祷文,路清俯身给了她一吻。 「如果要我说,上回的婚礼才是真正的儿戏。」他真心地说。 上一回,那场婚礼,他算计,她盲从,双方只有各自的考量,没有任何交集。 那样的婚礼,那样的婚姻,再如何盛大,如何澎拜华丽,最终沦为一场短暂的儿戏。 这一次,他们在彼此的爱中,找到了永恒。 只有真诚的爱,能带恋人通往永恒。 爱,便是那把钥匙。 永恒之钥。 桑如夏眉儿弯弯,眼眸如月,面上的笑靥,如同春日花园中,第一朵绽放的月季花,绚烂娇美。 路清握紧她的小手,将她拉近自己,再次俯身欲吻—— 「挖到了!工人们挖到了!」乔突然闯进教堂,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兴奋大叫。 艾伦等人率先跳起来。「这是真的吗?!」 乔正嚷嚷:「当然是真的!我说了,我没骗人,我说过我见过它的!快点来,我要证明给你们看!」 说罢,一堆人全着了魔似的,前仆后继的尾随乔而去,只剩下那些状况外的街友与教堂人员。 「小路,你没听见吗?」桑如夏问着面前依然站得直挺的男人。 「听见了。」他深邃的目光融进了她的眸心。 「你不想要「永恒之钥」了?」她着急的扯着他的袖管。 「我当然想要。」 「那你还不快点——」 「我也这样觉得。」 他吻住了她慌乱的催促,吻住了她的错愕,吻住这一刻。 这美好的一刻。 属于他的永恒,在这一刻发生。 后来的后来…… 乔跟秃子没说谎,当年他们确实挖到了某个贵族的墓室,在琳琅满目的陪葬品中,匆匆见过一件骨董钟。 这次,他们带领大家挖着了那座墓室,也找着了那件骨董钟。 但,那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纯金骨董钟。 它不是「永恒之钥」。 「永恒之钥」依然是骨董钟表界传说中的梦幻逸品,一个不知是否真有其物的神秘瑰宝,一个或许只是历史学家捏造出来的美丽故事。 他们空手而归,结束了这场挖墓之旅。 对比艾伦与教授约瑟夫的颓丧失望,花了大把资金与时间的路清,心情显得相当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他甚至给付了乔与秃子剩下的佣金。 艾伦说路清一定是气疯了,才会这么冷静,但桑如夏知道,路清一点也不气。 自从他们在罗马尼亚重新成为夫妻后,他就不曾再提起「永恒之钥」。 路清亲手打造了属于他们的「永恒之钥」。 他将她梦见的那座「永恒之钥」,找来了海内外最厉害的钟表设计师与工匠,耗费了近一年的时间,将它真实化。 梦,跨越了现实,不再是梦,而是实现诺言的永恒。 也许,当二十一世纪结束,二十二世纪甚至是二十三世纪到来,如果那时人类文明尚在,如果有一部分的人们,依然热衷于收藏骨董,或许,路清打造的这座「永恒之钥」,将会成为收藏家争相找寻的骨董钟。 因为,在很多年后,当路清与桑如夏都不在人世之后,这座「永恒之钥」被后人视作,能让分离的恋人重新结合的魔法钟。 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了…… 尾声 【后记 乔宁】 大家好,我是乔宁。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不知不觉中,年纪也走到了人生中的某个关卡。 周遭的人开始会发出一些令人备感压力的关心质疑,其中最多的,就是婚姻。 看着身边的朋友,从还没抵达我目前这个年纪关卡,早在青春正盛的时候,就开始积极的投入婚姻市场,有的人则是挨不过长辈的要求,开始被安排相亲饭局,各式各样的状况皆有。 而面对婚姻这件事,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但长辈们的想法一定会有共通点,首要考量的条件,肯定是男方的经济状况。 这时,那些过来人都会异口同声说,结婚跟谈恋爱不一样,结婚要面对是一辈子那么长的事,而一辈子代表的是数不尽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站在现实前面,大家都是理智,过去恋爱中不曾考量过的事,在婚姻面前都会一一浮现,逼得人不得不去面对。 记得前不久看见朋友在脸书上分享一篇文章,其中一段话说道:「有的人拜托别人帮忙挑对象,到最后嫁了一个别人喜欢的对象。」辛辣点出在婚姻中,男女都有可能出现的盲目现象。 因为害怕嫁(娶)错人,所以谨慎再谨慎,拚命打听,掂斤枰两,样样比较,外在条件都符合了,嗯,非嫁(娶)不可,纵然你(你)仍在犹豫,但家长们与亲友团可不容你(你)拖延,就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尽管身在科学进步的新时代,但我发现身边还是有很多男女,有过以上这样的经历,因为我们进步了,老一辈的人对于婚姻依然停留在传统思维,因为面对婚姻,过来人都知道,结了婚,爱情淡了,最重要的还是要把面包顾好。 当然,我是以我亲眼看见,以及亲耳听说的案例为灵感,再把上述的情形加以夸张小说化(xd),提笔创作,但我相信,一定还是有新时代的男女,把爱情摆第一,把面包摆第二。 婚姻不是儿戏。这句话人人都会说,但每个人对于儿戏的认定不同,究竟怎样的婚姻才算是儿戏? 当大多数的人认定,婚姻中最重要的是金钱条件,爱不爱或合不合得来并非重点时,会不会这样的婚姻才是一种儿戏? 出于这样的想法,于是我透过路清与桑如夏的故事,做了一连串的辩证,当然也把男女主角整惨了,哈哈。 然后因为路清的职业使然,我让某个公爵在二十一世纪成了一则浪漫传说,不晓得还有人记得那位公爵吗?有兴趣的读友,赶紧往乔宁前面的作品找找吧! 至于贯穿故事中的「永恒之钥」,同样纯属虚构,是我为德古拉编造出来的浪漫故事,当然也有它代表的特殊意涵,这些,就留待之后在粉丝页中慢慢聊吧! 再一次感谢大家陪伴我走完另一个冒险——热爱罗曼史的我们,一直透过故事,在美丽的爱情中,与男女主角一起冒险,不是吗? 但愿大家会喜爱这个故事,衷心祝福正在阅读这个故事的每个人。 题外话: 很久没提了,希望大家还记得——请以认养代替购买,属于你(你)与毛孩子的特殊缘分,不该是买来的。 认养不弃养,请把毛孩子当成最亲密的家人。 谢谢大家。 欢迎到此处与乔宁联系或互动: https://.facebook/ciao.ning2015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