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清客》 第1章 我不是你儿子 郝毅的儿子不姓郝,听起来有悖自古传承的孝悌之道。但也足以说明郝毅圆滑的处事,在这个放任自流的时代,自由已经成为了大众青年恪尽职守的追求目标。恰恰也正是靠着这点微弱的放纵,郝毅跟儿子丝线一般的亲情关系才得以维持。 姜文清具体生年不详,因为自祖辈起,一脉单传已经成为老姜家打不破的定律,这间接导致生父母死去后,还在学着摸爬滚打的小姜,完全记不起自己的生日。 生日一旦被人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就好比梁山好汉被关进大牢时脸上刻下的刺青,即便能够洗清,也在心里留下了烙印。 之所以不承认是郝毅的儿子,倒不是因为姜文清真的天赋异禀,能过目不忘,记住年幼时的事情,而是在逐年的成长过程中,对郝毅的行事作风心怀芥蒂,仇恨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继而茁壮成长。 两父子的关系,充分验证了从古自今,父亲拗不过儿子的真理。 在这场角逐中,郝毅将卑躬屈膝、奴颜悦色扮演得淋漓尽致,而姜文清则将“老子”是大哥发挥得几无破绽。 父子间的博弈,郝毅总是稳居下风,追根溯源,来自郝毅内心的愧疚。 虹口道场现在的气势恢宏,跟以前郝毅不辞劳苦的工作相关。在自己生命中的前三十年,郝毅过着野牛一般的清淡日子,见不着半点油荤。 伺机而动,是人的天性,有的人,通过敏锐的观察力,能捞到不少好处,有的人眼拙,自然白白丢掉许多机会。 前者注定了郝毅的成功,后者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当然,命中注定的东西,世人都很难逆天改命,即便是扯上大旗的黄巾,号称法力可以通天,依然抵不过百姓顺应天命的历史洪流。 成功的道路,是一条伤痕累累的血泪史,历史的长河中,处处可以得到印证。 毫不例外地,郝毅成为其中一员,在修建茅家镇龙岩大桥时,他第一次尝到了苦果。 那天铅云低垂,郝毅站在龙岩山巅临时搭建的工棚下,端着一个破口的瓷碗,正喝着镇上低劣作坊自制的啤酒,阳光火辣得像一块烧红的煤炭,脚底蒸腾热气,让郝毅脸颊上的汗珠不停翻滚,掉在身上,又落在地上。 这种焦灼状态,让他有些心浮气躁,很难再观看龙岩山的大好风景。 爆破声从东南面响起,烟尘滚滚,脚底的泥沙开始漂浮,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光芒,两分钟后,一个硕大的房顶盖子腾在空中,然后又重重摔落,正准备喝酒的郝毅如遭雷击,头顶都开始冒着凉气。 慌忙让助理找出图纸,虽经四倍放大镜反复查看,也没看到图纸上哪怕半片瓦的标注,唯一寄予希望是这户人家早已撤离。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四不通八不达的地方,还真有高人隐居?事实证明,这并非什么高人,实在是因为太穷。 老姜夫妇,就这样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轰向了天国。 独子姜韫,也就是现在的姜文清,当时正躲在一块巨石下刨沙牛,奇怪地逃过一劫。 一堆人在烟尘完全消散以后,将事发现场团团围住,民政处、地政局及公安机关也终于在一个半小时后赶来,这大概是从古至今的优良传统,管辖者的行动及消息来源,往往不如好事者快捷。 小姜就在一群奇怪人的异样眼光中爬来爬去,口水顺着脖子流进单薄的衣服里,他还在乐此不疲地捕捉着地上的影子,如果能数数,应该是高矮胖瘦的三十二条黑影,看不清面貌,从一个不大的黑点,慢慢拉长,直到将自己覆盖。 在民政地政公安赶来后,相互对照,终于得出山坳处住着姜姓人家的结论,为了虹口道的千秋大业,整个茅家镇政府上下对事情的处理,难得地统一口径,不追责。 但是对后续工作进行了严密的布置。郝毅因为在工作中表现突出,特地被褒奖,戴着大红花,出现在虹口道场的土坝上,当着茅家镇三万居民表明建设新社会的决心。 唯一的漏洞是小姜,民政处认为这孩子应该送到孤儿院,因为龙岩山乃至整个茅家镇,知道姜家的人,一个也没有,赔偿问题,实在是棘手,一个小破孩,饭都不一定会吃,别说花钱。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让所有人都触不及防。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龙岩大桥已经初具规模,如巨龙一般盘旋在龙岩山腰之上,若有英灵一说,老姜两口,绝对牺牲得十分值当。 郝毅已是成功者的标杆,却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宣布,收养姜文清。得到这个消息,最兴奋的当属民政处,因为郝毅的英明决定,为他们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处里的秘书终于不用再给小姜换洗尿片,主任夫人也不必因为他不洗澡烦恼。 过继的程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民政手续无疑拿出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就这样,还是单身的郝毅白捡了一个儿子。 大概反叛是人的天性。在姜文清不断成长的过程中,郝毅的烦恼也随之增加,增加方式以姜文清成长的速度缓慢递增。 在姜文清思想初具规模,并能有自己的主见时,两人之间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从起初的会谈、惩戒、责罚,最终演变成为互相对抗、角力,战事越来越紧张,有时甚至触碰到郝毅的底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拉锯战的时间总是十分漫长,虽然身边无数人跟郝毅讲着大道理,但劝导别人总是很容易,往往是明白道理,自己却很难想通。 就好比坐在车头,抓着方向盘,无论你抬头低头、左顾右看,视野始终存在盲区,而每个人的心里也存在着你不知道的盲区。 小姜的成长过程,可以说历经磨难,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别人父母双全,而自己,除了一个光棍继父和钱,几乎再无他物。 钱可以用来挥霍,感情的空白却难以填补。可以试想,一个完全没有婚姻家庭概念的郝毅,在这点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前面十年,小姜懵懂无知,书包里装着大把钞票,帮他抗包的人成群结队,不过大部分都还是抹着鼻涕的跟屁虫。 在思想渐变中,物质和精神长期斗争,最终物质演变成提升精神层次的垫脚石。自然随之成长起来的鼻涕虫,在人生导师轮番轰炸、思想洗礼下,他们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蜕变,那就是摈弃物质,崇扬精神。虽然他们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师长,终其一生的目标,还是为了丰富自己的物质。 小姜也是这场建设伟大理想荼毒的受害者之一。 所以,在此后,郝毅代表的钱财,一直为小姜所不耻。 情感越来越丰富的小姜,慢慢对铜臭味越来越重的郝毅积怨深重。以致在十七岁时,两人的关系正式宣告破裂,小姜独居清远山,对外宣称不再是郝毅的儿子。 当然,这种关系并不合法,所以,郝毅仍然将山上的一幢别墅留给他,每月生活费用、杂项开支颗子不少,照给不误。 第2章 说出放手并不难 错过这个词汇,最早出现在一个人嘴里时,那人当时肯定悲痛欲绝。按照小姜的思维逻辑,错就是不对,过就是失去,翻译过来就变成了不正当的失去关系,似乎无足轻重。至少对于生存、生活这种复杂问题而言,简直轻若毫毛。 事实上,在齐悦离开别墅之后,小姜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难题,若以大学数学里面的方程式计算,这个难题基本无解。所以他时常焦头烂额却无法抗争。 既成事实无法改变,是个不屈的真理。情感问题则要更加复杂,你不能让另一个人变成你自己,想你所想,思你所思,作为一个完整个体,她的思维缺陷,可能是你具备的,但却不是她必须的。 在一起,要看缘分,更重要的,还要看维持这种体面温存关系的沟通。 放手则更加简单,从小到大,你不可能完全占有自己想要的。这便使人产生一种卑劣强硬的错觉,而错觉的根源,其实源自心底的畏惧,行动也受情操道德左右。 在小姜强大自我修复过程中,伤口被慢慢舔舐干净。可以看到的,只是一个明亮单纯的小伙,低低的眉线,干净脸庞上水灵转动的瞳仁,跟别墅往上一点的大昭寺一般,温暖清澈。 未来这个不明确,又无色无味,既看不到形状,又没有质感的东西,在小姜十多年的成长生涯中,被郝毅无数次提及,具体内容可以分为三大类,做什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最后总结显得草率明了,想要看到未来就是要努力读书。 自然,在两人还未完全决裂时,这个命题就像游戏里的绝招,总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比如郝毅在被批到已经倒地,快要死血,就要弹出游戏结束的画面时,突然漫天炫光,圣母玛利亚的大招能让他瞬间复活,并完成反杀。 郝毅把这种宣教当成仁慈给予,却忽略了小姜弱小内心坚强倔强的反叛。当然,如果郝毅跟小姜处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生活环境,也许郝毅还能充分发挥他丰富的想象力,换位思考,家庭关系能更加和谐。 可惜,这只是小姜片面臆想。战争中的两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毕业前一个月,在导师反复引导,持续强心针加持的情况下,班上大部分人像打了鸡血一般,蜂拥出学校找工作,虽然大部分人乘兴而往败兴而归,但并没有阻止他们踏入社会、一跃成为挽救危亡企业于末路的热情。 小姜的惯性思维并不全面,好在他还能分析,多年数学经验告诉他,一个命题出现,往往具有伏笔和隐藏线索,就比如导师站在讲台上,声嘶力竭的喊着荡气回肠的热血口号,并不妨碍他看着下面学生的眼神,轻蔑、漠然,喊道顶端处,又浮现着些慈爱和不忍。 生活方式与郝毅背道而驰的小姜,在反复摸爬滚打的岁月历练中,显然没能学会随波逐流。所以,无论是在家庭或者学校聚会中,都显得有些另类。简言之,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个漂亮的傻逼。 几份简历石沉大海之后,小姜仔细分析了形势。觉得自己没有稳坐渔台的风范,在大学生已经泛滥到快要烂大街的现在,名牌大学及学校的褒奖印戳,无奈变成了一张不合格的名片。 创新才能找到出路,学校在极力倡导的同时,没能拿出有力的实际行动,教学模式仍是刻板规整的老套路,导致这场应、往届毕业生竞争中,应届生始终落于下风。 往届生不是因为自身实力强横,相反,他们在学校里学习的知识,大部分已经被抛弃,但他们在残酷的社会中,学到了新的技能,那就是吃苦耐劳。 终于跨上书包,里面装着的是大堆大堆的简历,在人潮拥挤的人才市场来回穿梭,忽然,你能发现,自己在浩渺人海中,显得那么微小,无论你有多强悍的体格,在面试官面前,都只能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才艺、技能、脸蛋、语言,老调重弹的面试问题,你可以对答如流,但并不妨碍面试官挑剔的眼光和独到的刁难。 遇到不能回答的问题,你涨红着脸,恨不得回学校继续深造十年。可时光一去,几人能返? 这场进攻防守战中,几番挑肥拣瘦的策问之后,少部分人能获得英勇作战的光荣称号,变成所谓公司的一员,绝大多数,沦为炮灰,人群散去后,你可以看见自己的简历,被塞进垃圾桶,还不忘被吐上几口老痰。 心灰意冷了吗? 这显然还不算,当你觉得被当成尖子生,拔高到公司任职,你还得应对各种各样的压力,领导、同事、工作,千奇百怪的突发事件,让你在公司里摇摆起来,下一刻,苛刻老板不会像学校的导师一样,为你加油鼓气、呐喊助威,他们看中的,只是你的能力。 然后,你会发现,某天早上,老板耷拉着脸,将一堆不知所谓的报表摔在你脸上,暴跳着青筋对你大声嘲讽,飞奔吧,蜗牛。 小姜不是这群幸运儿中的一个,他明白自己的缺陷,生理、心里完全没有问题的情况下,他的语言和不擅陈辞的沟通,让他变成炮灰中的一员。 三五天下来,他跑了十多个人才市场,可惜最终还是被淹没在汪洋中。 嘴笨不能代表一切,郝毅曾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过。但当你没有时间去展示才能的时候,嘴笨就成了你的致命伤。 他搞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能做的,非要用嘴去说,难道说话能代替一切?答案显然否定,但说话的艺术,却能将你的人生提高一个档次。当然,这只是后话,现在的小姜,还在郁闷中艰难承受恶果。 夜里坐上电车,晃动的车厢上,看着他们背书包的造型,就能想到一天的际遇,跟小姜应该没什么区别。 窗外淡白的灯光中,散着一片片白雾,扶摇上升的冷空气,水珠慢慢凝聚,很难想象这种自然却周而复始的变化,最初的开端与最后的结局。 戴上耳机,轻快旋律与小姜的心情形成极度反差,他却不打算换,生在人间,活在当下,就得默默承受。 俱乐部不是我寻找真爱的绝佳场所 所以酒吧很适合我 让我漫不经心的喝着 然后吐着烟,静静思索 牵着我的影子,让我们点首探戈 就可以翩然起舞了,忘掉身边的际遇 为你量身打**情?????? 第3章 深夜茶馆遇见你 小姜快要睡去之前,瞥见窗外流动的星河,闪耀星光,天空好久都没有如此明净,如同一块硕大的镜面。 有一丝甜蜜浮现,在心底缓缓荡漾。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在遭遇无数挫折后,往往一点点小事都能感到喜悦。但所有人内心构成喜悦的成分,却是大相庭径,可以是预兆一场丰收的大雨,也可以是在寂静夜里,陪着家人聊天,在破陋小巷躲避一场满天飞卷的风暴。 此时小姜的喜悦,仅仅因为星光,和年少时一样。 你永远无法相信,很多埋藏在心底,深信不疑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比如一场天荒地老的旷世绝恋。而很多你从不相信的,却顽固地真实存在。 深夜茶馆的招牌,就在中山路的一条小巷里。招牌上昏黄的灯光,跟两边耸立高楼上璀璨的光线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坐这班电车十多年,可小姜从未看见过这个招牌。 电车没电,怎么也发不起火,这相当少见的事情,就发生在小姜坐的班车上。司机娴熟地叼着一根烟,深吸一口,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话筒,带着诡异的声音招呼人下车。 小姜下车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破口大骂,因为但凡生气,都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现在小姜则属于那种漫无目的的游客,去何方,有何妨,停何处,无不可。 他跟郝毅参加过一个人的婚礼,因为结婚双方都是基督教徒,婚礼现场布置得跟圣教教堂一般,庄严肃穆。整个婚礼过程完全参照西方,致词、亲吻、撒圣水、唱赞歌等等,礼成后所有人欢歌载舞。 当现场气氛活跃到顶点,小姜都以为这是快乐的诠释时,新郎从裤裆里掏出一把刀,插进了新娘的心脏。 血腥场面被郝毅肥胖的手掌挡住,小姜只听到周围人群嘶声竭力的呐喊。 这件事,让小小的小姜几天夜不能寐,整晚整晚的噩梦,梦见的新娘漂亮的脸颊,由白转蓝,然后变成深红,舌头跟着掉出来,张着猩红大口,想要吃掉自己。 医生拿小姜没有办法,郝毅只得四处寻找良方,最后不知是哪位高人出的主意,将婚礼事故原原本本告诉小姜。 当听到新郎是因为新娘不忠,才动手杀人,小姜一下释怀,同时又觉得那新郎实在可怜,晚上再也没有噩梦缠身。 这件事最终留给小姜的印象,自己的对象一定不能是基督教徒。 十多分钟的等待,身边下车的人,因为不耐烦,已经陆陆续续散去,走时不忘趾高气昂地瞪了司机一眼,司机只是习以为常地吐着烟圈。 因为是最后一班电车,小姜望了望空阔得离奇的街道,按照平时的计算,这里离家的路程,还剩五公里。 摸了摸口袋里的电话,又放下了。在他高贵的自尊心面前,绝不容许任何小事,让郝毅大大咧咧的闯进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地践踏尊严。 转眼望了望那条深邃的小巷,迈步走了进去。 街道是平整的沥青路,这得益于郝毅及其先辈永无止境的开拓,他们的野心,远不止这些,有时小姜觉得,他们的内心住着无数头猛兽,只要热血上涌,他们能遇神杀神。 足球赛你们肯定见过,但比赛最精彩的,往往不在赛场上,而是观众席,球迷们沸腾着等待球队获胜,高声呐喊,他们坚定自己的信仰,总有一股脚踏百川的气势。 茶馆门前的装潢,简直可以用奇葩来形容。条木将所有门窗封死,大门前有一对铜扣,铜扣上着锁,但一边却又画着一个箭头,箭头所指,是一个半人高铁框,除此之外,再无半点提示。 按照小姜惹祸不上身的性格,对这类他认为是行为艺术的东西,肯定是避而远之。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呼喊,声音在小巷的微风中盘旋,悠悠荡荡,仿佛是叫着自己的名字。 好奇,是所有人具备的性格。从蹒跚学步,到读书识礼,再到结朋交友,好奇心能驱使你去更深地了解事物的本质,当然这种所谓的本质,很可能是你自己的主观猜测。 小姜毫不例外地陷入这种境地,在他固有的思维及郝毅周全的保护下,这个世界,应该还没有可以令自己拔腿狂奔的事。 大多数人好奇使然,还有绝大多数人,死在好奇的路上。 铁框往下坠时,小姜的心都快要冒到嗓子眼,好在他每年的健康体检表上都是合格。抓住铁框上的栏杆,身体才勉强没从框中掉出去,闭着的眼睛,只觉面前是一道道的流光,在黑暗的空间里,仿佛要将自己全身撕裂。 下坠速度渐缓,终于壮着胆子睁开眼,这才发现,面前是一根手臂大小的虹管灯。 落地之前,小姜深吸一口气,要将心眼儿压住。可当铁框落地,他还是头皮发麻。眼前是个冗长的隧道,没有半点灯光的指引。 他本想重新借着铁框上去,可惜没找到开关,只得硬着头皮,借着手机黯淡的光线前行。 终于想着要留个心眼,走到两百步,眼前是一个月洞门,门前是水晶串成的珠帘,门后墙壁上,隐隐现出“山月”两字。 走近点,小姜才发现,那墙壁上,还有些雕刻的花草树木,隐在一片蒸腾的白雾中。 脚底的道路也豁然通透,向左转弯,两边的墙壁上,有些太极图案、道家箴言,大有一股闹中取静的架势。 在脚步声响起之前,墙壁忽然慢慢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清秀面颊上,满含桃夭笑容,盈盈流动的眼珠,仿佛深山空谷中的幽泉,能照彻心扉。 还未等小姜开口,女孩先自我介绍,姓楚名娇,道号清贞。 恍若大梦一场的小姜,基本已经是六神无主,还未来得及深思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就迷迷糊糊地跟着清贞前行。 房间古朴生香,香烟袅袅,陈设简明得像是旅游胜地的道观,又似乎比那些道观更具威严。 第4章 加入游戏不回头 游戏的开端,是发明者的创造,人生即便如戏,还有改造的可能,但游戏一旦设定,开始、过程、结尾,基本都是一样的套路、循环,你可以使用脚本,开阔自己的视野,但你始终被圈禁在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中。 清贞将小姜带进清河房,让他坐在一张木椅上,木椅前摆着古朴书案,笔架、砚台、镇纸、瓷器茶缸,除了一个不入格的铁架摆在桌角,其他是一贯令人神往的古色调。 无论一个多么凶悍的人,在看见美妙事物时,最初的想法,其实只是慢慢欣赏,而不是占有,即人们常说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显然,小姜是属于文质彬彬且又情感细腻的一种。所以当他看见清贞时,就基本是一只待宰羔羊。 他虽然吃过女人的亏,发誓不再相信任何女人,但现在,他又心甘情愿地任人宰割。人是一种微妙而又矛盾的个体,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清贞款款坐在书案前,袖口卷边上的飞云,随着她轻妙的动作,变得活灵活现。她身后的墙壁上,画着几片清荷,荷叶上有些水滴,将落未落。 在一片宁静舒意,全身放松,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一场对话开始,也意味着一场游戏的开端。 叫什么?这是个毫无攻击性,而且极有礼貌的问题。 姜文清。舒展双手慢慢搭在木椅靠手上,刚才的局促因为对方的礼貌而松懈。 从哪里来? 清远山。 来做什么? 没有目的。 生活过得憋屈,觉得没有意义?还是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游戏? 这种直戳心扉的话题,让小姜显得有些不安,敲了敲木椅的扶手,看见清贞脸上毫无敌意的笑容,想了想,终于答道:过得一般,人生如戏,有时觉得,有的人,生来就是热血沸腾的一生,而有些人注定默默无闻。 很好,放松,聊天而已,吐露心声,放下思想包袱,不必认真。笑时浮着淡淡酒窝的清贞,随手拿着一支毛笔,左右摇晃。 自小在美色面前毫无防御系统的小姜,奋力寻找着毛笔中间的缝隙,只为了一睹芳容。动听的话语,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映入眼帘的画面,再搭配饱含天马行空的想象,才算完美。小姜毫无顾忌地点头。 侠义、责任、守信,如果非要挑一个,你选择哪一个?这极像是相亲过程中,譬如你有车有房一般的问答,在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口中问出,显得有些不合情理。 词汇在小姜脑海里翻转,责任很容易让他联想到郝毅对自己的情感,虽然有时守信占据脑袋绝大部分的空间,但他更想在女孩面前表现得潇洒,最终江湖里侠客的风流形象成为他的首选。 清贞笑着敲了敲没舔墨的毛笔,继续问,很好,很特别。 当一个女孩在你面前说出特别,要么,你是真的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才干、美貌或者智慧,要么你是个卑微得出众,憨傻得露骨的二愣子。 小姜在两者之间权衡,最终选择相信自己属于前者的直觉。许多人,喜欢往好的方面想,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许多人的主观臆断在达不到理想状态的时候,便会爆发。 比如酒会,是个很能考验人格的地方,三杯酒下肚,无论怎样克制,终究会露出一些平常不会有的真性,并不是所有人能被酒精麻痹,他们只是借着酒精的由头,催发自己内心隐藏的罪恶、感伤、不满、欲望。 往往这些人都热衷一时之快,卑微灵魂被教条压抑太久,释放后,于无声处爆裂。 社会经验并不丰富的小姜,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显得有些举足无措,舔了舔干瘪的舌头,茫然无知的点头。 从迎接开始,清贞脸上的笑容从不间断,而且方式多样,这足以证明这个貌似年龄不大的女孩,拥有一颗常人无法理解的强大多姿内心。 毫无出格花哨的动作,端坐在桌子后,却给人一种千娇百媚的感觉。这是小姜唯一能想到的词汇,当然,这跟他肤浅的社会经历和广阔的书本知识相关。 一本流传深远的书,能带给人无限遐想,或者你看到自己想要的,风景、人物、情感、经历,恰恰这些都是你需要的,阅读后,经过大脑无限放大,一个世界便在你面前畅游。 桌上唯一一个铁架上,悬吊着三个古铜色钢珠,清贞轻轻抚动一下,钢珠开始来回摇摆,节奏缓慢,发出的声响,似乎穿透整个空间,让人昏昏欲睡。 小姜的身体,随着钢珠摆动开始缓慢下沉,四肢放松到几乎瘫软。眼眶中,整个房间的景物开始飞速变幻,墙壁变成远处的山水,荷叶上的水滴缓慢流动,然后雾气蒸腾,仿佛氤氲着一场大雨。 桌上的纸笔墨砚,渐渐铺陈为石山、草地,屁股底下,再没有什么坐垫,自己就坐在一团轻云上,随风飘荡。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在小姜身体开始下沉前,浩瀚无垠的天际传来清甜声音,直灌进心底,那种穿透力,不亚于干涸沙漠黑云堆砌中的一道电光。 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叫轻若鸿毛。小姜终于把理论联系到实践中,下沉过程,漫漫深远,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翻腾、闪回,像极了电影屏幕上,一帧一帧慢放的片段。 或许是临死前上苍的悲悯,小姜只能这样想,因为他看见自己的思绪,在头顶一点点抽离,变成一缕缕青烟,缓缓飘散,又变成细微星辰,点点坠落。 下坠速度忽然提升,重力拉扯着他的头发,能明显感觉到周身的皮肤开始滚烫,耳边只有咧咧风响,似乎周身都快要撕裂。 人是富有感情的可悲动物。比如小姜,心心念念恨着郝毅,现在却希望郝毅能伸出援手,来帮自己一把。即便是自己痛恨的,却又是必不可少的。 闭眼之前,一只手将小姜托起,睁开眼时已经缓缓落地,四处张望,确定自己没有被摔成肉泥,这才看见身边的清贞,正冲着自己诡异微笑。 第5章 人生其实可以重来 人生,总是充满着诡谲和未知。从一个简单细胞分裂开始,逐渐演变,分化、成型到具备意识,你或许不知道,你已经将身边所有的对手击败,成为母体中的强者。 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是人生的赢家。 自小被“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及“一寸光一寸金”的思想灌输得无暇顾及其他,当然很难想象,这个世界还有奇迹的存在。 简言之,奇迹就是你在绝望时候的回眸,是你在坎坷时的扶手,也是你在不能回头时的时光倒流。 然而,对于小姜这样古板深沉的人来说,奇迹无处不在,但跟自己总隔着万水千山。少小时的离家出走,告诉他一个固有的真理,那就是整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能帮到自己的,是由水分、脂肪、蛋白质、钙、钾等多种因素合成的本身。 大脑用来思考、试探,四肢用来行动、感知,茫茫天地,与你擦身而过的,可能是艳羡已久的情人,还有可能,是要置你于死地的敌人。 思绪开始尘埃落地,小姜已有的思维,在他眼眶中,缓慢坠落于脚底,他想不起以前,也没有以后的概念。 他伸手触摸,空气穿过手掌,脚底的野草疯狂生长,顶着自己的脚趾,天边的垂云,如野鬼般游荡。这是哪里?他身在何方?又是谁? 终于收敛住笑容的清贞,伸出手,抚摸着小姜的额头,带着慈爱、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他的眼眸灰暗,没有一点光彩,纯净脸庞显得僵硬、死板。 这是所有到过这里的人,该有的本质。 游戏的开端,便是深度催眠,融入环境,接受这个虚拟空间,选择进修方向,开始训导,然后,在梦境中,完成他所需完成的事情。 许多人深陷游戏,无法自拔,最终的结果,便是沉睡,永远不能被唤醒过来,但也有例外。那些例外的人,有着自己恪守的规则,有自己的主动思维,或者坚定的决心。总之,只有特别的人,才能成为游戏的主宰,同时也能享受这个游戏带来的快感。 按部就班地解释,这已经成为清贞朗朗上口的规章,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她是引导,但小姜才是主导。 人生从这里开始。 在完全明白事情因果之后,小姜先是沉默,然后接受命运安排。这与他与生俱来的叛逆性格相反,因为从头来过,所以不想重复。 清贞给了小姜一本指南,是根据他清醒时的选择而定。 没有书名,翻开第一页,只是几句简单的善意提醒,诸如技能伤害强大,不能随意使用之类。 内容极其明了,首先是格斗技能的运用,前提是需要具备良好的身体素质,小姜显然不属于肌肉发达发的一类,只得向清贞求教。 现实世界,残酷的精神压力,已经将人心磨练得体无完肤,但偏偏忘记告诫世人,体魄的重要性。 好在在这个虚幻世界中,如果想成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超人,有一条捷径,只是动了动手指,吹了口气。 小姜的身体,在自己眼中慢慢生长,肌肉变得坚硬。然后,清贞给了他一个提示,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拼命想,终究都会有结果。 在清贞消失前,小姜将书本上的内容都印在了自己脑海里,然后将所有不懂的事情,一一问清楚。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唯一的特长,快速记忆,反复推敲,现在的他,虽然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还拥有一贯的本能。 美梦就此开始。 小姜躺在一片青草地上,枕着一块大石,脚边有河流蜿蜒而过,凉风吹皱山谷铺满的树木,层浪翻腾。 闭着眼,仿佛望见遥远的天河,流星闪耀又寂灭。 松弛的眼角被暖风轻轻压住,下一个梦境终于开始。 这次小姜背着一柄长剑,长衫飘摇,嘴角留着手指长的胡须,挽着发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身后是云蔚蒸腾的道观,古松低垂着,仿佛跟白云携手,山涧中白雾氤氲,一束阳光穿过,七彩虹桥悬挂半空。 道观门窗均是木制,古朴生香,门上石刻对联一幅,名曰:“闻思修,求佛不见佛;行悟参,问道难入道。” 走进院门,一旁有道童相迎,领进书房内,茶具、香炉、纸砚、笔墨一应俱全,书案后,挂着一幅青莲图,莲出淤泥,将开未绽。图左上角落着娟秀题款,蝇头小字,书道:“骨骼清奇成一品,事忠而行不二臣。”看着清逸飘尘。 大多数时候,小姜是属于沉默寡言的一种,所以,即便是班上同学,毕业后踏入社会,即便你能记住他的脸,但确实很难想起这个人的性格、行为、作风。 按道理,天生好皮囊的人,更易惹人关注。往往第一眼,你看中的,是这个人的表面,接触后,你才能知道他的内心,才会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但小姜恰恰相反,你或许永远只能知道,他美丽的皮囊。 但现在却不同,身处梦境,小姜似乎要把他这辈子都没说够的话,全部说出来。比如,时间、地点、人物、场景。 他说了一大堆,可惜道童是海南人,对他说的话,完全不能明白。 小姜有些急火攻心,在他玩过的无数游戏中,这个游戏的关口实在太难,而且整个场景的布置,实在太过现实。 因为他捶胸顿足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口也会如在现实世界一般疼痛。 他摔门而去,在越过台阶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腾空,飘向山涧,灵活得像个仙人。 他终于明白,在这个甜美的梦境中,完全可以享受自己接触不到的人生,什么静坐参禅,侠义风流,似乎都可以跟自己挂上钩。 在熟练掌握飞行技能之后,他越过山川河流,美如画卷。顺手还为民除害,御剑千里,杀了一个为祸百姓的地痞流氓,在这个没有任何限制的世界里,他开始自己人生的畅游。 拔剑天地,谁能阻挡。 第6章 回到现实当奴隶 睁开眼,还不敢看。因为梦境实在太美,在里面,热血沸腾,直冲脑顶。小姜很不情愿地醒转来。 除了枕头上的一大堆未曾干去的口水,房间仍是静悄悄的。落地窗前的一束阳光告诉他,自己仍然躺在别墅房间里。 窗外的竹梢,随着清风摇曳。 掀开被子,冰凉的风吹着脚趾上的每一寸肌肤,感官没有因为一场大梦而衰退。只是他很奇怪,自己明明应该是在茶馆,怎么又会在家中苏醒过来。 当他翻遍屋子,确定整个别墅再没其他人来过之后,疑虑更加深沉,百思不得其解。 在尝试腾跃失败之后,小姜开始对着镜子审视自己。并未发觉任何异样,唯独鼻尖上冒出了一颗奶白色的痘痘,弄破后,疼痛刺骨。 拥有的东西,一下失去,会很难接受。小姜不明白,梦境那么真实,一觉醒来,却什么都没有了,肌肉、长剑、仙人、道观,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在电话铃声响起之前,小姜先是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然后有条不紊地将花圃中的花草浇灌一遍。这是他多年晨起时的习惯,浇水过程中,他可以清醒地总结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在细微处寻找真理。 当然,对于昨晚的奇遇,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的思想在作祟。在跟郝毅决裂后的一个晚上,他独自看着一部电影,里面给他留下一句印象深刻的经典台词:面具下的,不只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种思想,思想是不怕子弹的。思想不会流血,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死去。 靠着电话线联系父子关系的郝毅,现在正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喝着烈酒,呲着牙,唯唯诺诺地说着话,生怕语气太重导致电话挂断,一般这种对话环境,他的房间里,是不可能存在其他人的,因为对话完毕,其他人很可能就此遭殃。 嘘寒问暖的过程,让郝毅觉得胆战心惊。 在郝毅的丰富多彩的人生际遇中,很多时候,他选择放弃尊严,因为卑躬屈膝能给他带来名利,在不断拓展的创业阶段,这种委曲求全相当于兵法中的缓兵之计或者卧薪尝胆。他虽然是一个粗人,也觉得尊严并不值钱,但却是一个完整个体最应该具备的东西。这一点,他坚信不疑,因为拥有尊严后,整个人才能被拔高、拥戴,视窗才会更广。 但在小姜面前,这种精明商人的打算,完全不起任何作用。自打收养小姜,这种方式就附着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对于小姜而言,不痛不痒的潦草沟通之后,两人生活可以完全没有交集,但能保证自己不被赶出别墅这个栖身之地。 所以郝毅的电话,他从来不会拒绝接听,因为这是交易的一部分,自己总得付出,才有回报。 简单问答后,小姜以自己要出去应聘为由,挂断了郝毅喋喋不休的电话。他认为郝毅只是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伪善,从郝毅放荡不羁的作风上看,他只是善于用虔诚和善意来掩饰他魔鬼般的内心。 坐在写字台前,他沉默了片刻。经过昨天的面试经历,他总结出来,自己的简历,应该往最好的方面写,因为大部分考官不会相信什么“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的鬼话,他们不会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别开生面,花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你的价值。 封面应该霸气,让人印象深刻,至少不会被人当成一张废纸,垫在屁股底下或者扔进垃圾桶。 于是他想起昨晚梦见的星河,以及道观的外观、对联,经过一个小时的精心打磨,简历终于绚烂多姿。可以说,这份创意简历,其实并不简单。 当你在简单与复杂之间难以取舍时,反复纠结且没人能帮你给出答案时,小姜决定将两份简历都打印出来,带在身上,在面对不同考官时,能投其所好。 信心满满的小姜,背着书包来到人才市场,但他似乎没想起学校导师的告诫,观察一个人的内心,你得反复琢磨,他或许表里不一,但行为举止是最好的佐证。 可惜,能在人才市场担任考官的,他们涵养及行为都有一定的规范,经过一天的反复观察,小姜仍然一无所获。 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总希望获得别人的垂青,就像古时的“无为隐客”,但世间哪有那么多伯乐,来发现你的“红尘高节”。 就在小姜即将结束自己灰头土脸的一天时,一个坐在边缘地区的考官冲他招了招手。 小姜左右环顾,打量考官身后的公司介绍。明显这个公司不属于自己青睐的类型,但他还是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 考官的形象,倒是跟公司的气质般配,小格调,不显眼,但有自己的风格。高领衫前的工作牌,个性鲜明,化妆浓淡适宜,不出彩,也不让浓妆。 市场往往考验的不只应试者,还有各种各样的公司。他们的背景、财力、物力、各项经营数据,早被应试者倒背如流。 应试者拼命要往好公司挤,哪怕进去,只是打扫卫生,他们也坚信,大公司的机遇会更多。而且,进了大公司的人,身价也会跟着提升,这跟市面上的品牌效应如出一辙。 这就导致一般的公司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才流走,哀叹无情世界,固然,许多能力不够的公司,是在人力资源无法充足的情况下关门大吉。 雀跃的心思,一时取代了小姜的不适应感,有人相中,必有原因。他心里清楚,在这里,自己跟摆在橱柜上的鞋子没什么区别,要么是自己合脚,要么是自己的外表设计得让人心怡,又或者,是自己的颜色足够靓丽。 果然,考官拿着自己的简历,抿嘴笑了笑,问,这简历是你自己设计的? 小姜点点头,心底狂喜,因为一个小时的付出,很快就会得到回报。 考官拿着支笔,抹了抹刘海,接着问,你对我们公司了解吗? 小姜诚实地摇头,因为自己心怡的公司,除了两家较大的生物工程研究室,其他的只是零星地看了看广告公司。而眼前这个广告公司,在自己的印象中,确实没在任何场合看见过他们的任何作品。 陈姓考官若有深意地笑了笑,让小姜觉得十分尴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因为人家在很礼貌地问你,你却有意无意地说别人差劲。虽然在人际交往中会不经意地出现,但却没有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小姜也应该说出来,但他没有。 第7章 一切都是为了吃饭 有的人,生活充满诗情画意,他描述的世界,如烟花般灿烂,嘴里吐出的东西,能让你感到新奇向往,甚至热血上涌,在他的字典里,从来不会出现孤独。 然而,孤独无法感触,却常伴左右,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用考虑他崇尚自由快乐的高贵品格,他只是在吹嘘,已有的或者没有的虚妄。 小姜看过一场峡谷里的风暴,坐在直升机上,机翼轰烈作响,然后飞奔天际,还是十来岁的小姜,坐在机舱的感觉,像极了一场盛大的赴死。 在峡谷顶端的高空上,烈日被隐没在苍茫的黄沙中,飞驰的砂砾从岩石的缝隙处聚集,打着斡旋,慢慢缠绕撕裂灌木,树叶也被卷进去,队伍开始庞大起来。 气流不断攀升,直升机在半空中颤抖摇晃,小姜双手紧握,砂砾狠狠拍打在机舱外的铁板上,蓬蓬作响的同时,小姜的心脏也跟着一起狂跳。 在危急时刻,人都有一种本能的欲望,但如果别人告诉你,这危急与你毫不相干,你又会蠢蠢欲动地希望观看一场好戏。 在坚持看完风暴后,落地的瞬间,小姜明显感觉脚掌接触的土地,松软得离奇,似乎整个人都在飘荡,从未体会过的快感,让他十分惬意,但仍未能抵抗住肚腹强烈的饥饿感,他们离开了美丽的峡谷,只是为了饱餐一顿。 你永远无法抗拒食物,那些简单的碳水化合物,在人的手里制作、调配之后,品格得到无尽的升华,所有人的味蕾,也会跟着它们转动。 还剩下一部分人,每天朝五九晚,拼命工作,只是为了家人能吃上饭,穿上衣,这种简单的本能意识,也是人生与来的强烈感知。 显而易见的是,现在的小姜,仍然处于温饱阶段。 在两天疲惫的面试之后,他选择了向命运妥协,也为进一步改造别墅作出了退让的牺牲。 有的人相信,在大部分情况下,两个人的沟通中,内心和言行一致,是一种至真的诚实。 在一天中,接触了无数巧言如簧的面试者之后,陈姓考官有理由相信,面前的小姜,实在是诚实得可爱。当然,这种可爱,可以被理解为纯真、厚道,但她绝不希望在小姜在工作中表现得如此淳朴。 她希望能够进驻公司的新鲜血液,必须高昂斗志,在不打鸡血的前提下,有一股激流勇进的精神和奋勇向前的拼搏干劲。所以她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的简历富有创造性,但也显得浮夸,如果进了我们公司,你将怎样改进? 第一次被公司青睐的小姜,默默思考着措辞,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言行,搅黄了这次面试。 最终,他选择了从自身开始,怎样改造自己,规划崭新职业,关注团队动向,敏感体会摸索不同层次设计理念开始着手,一步步营造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 从陈姓考官慢慢放光的眼神中来看,小姜的面试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最后双方握手,都表达了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这场争辩,以握手言和告终,当然,结果双手都算满意。 陈姓考官让小姜回家等结果,并希望小姜不再出席任何人才招揽,这也是所有公司的惯用伎俩,他们希望你将自己压在一盘棋上,花光所有心思为他们工作,赚取利润,同时也给面试者吃下一颗定心丸。 万事皆可变,跟凡事皆可抛是一个道理,你永远不知道,在双方达成口头协议之后,双方都可能反悔,除非是签订合约。 就像战争,在利益驱使下,即便是最高领导人的口头宣讲,也不见得见效,除非是两国签署不战条约,在众多同盟国监视,国际条约的约束下,条约才有可能生效。 纵观历史,你会恍然醒悟,自己的人生,远比历史来得更为曲折,如果人生是一本书,里面的内容,可点缀、修饰,最重要的,是故事本身,永远有叙述不完的老梗,更有你意想不到的惊奇。 即便是获得广告公司的青睐,晚上回到家的小姜,在电脑前对所谓的“三才”公司做足详尽的了解,他明白,自己能给的,未必是公司必需的。 所以,他对“三才”公司并未抱有过高的期盼。 在广告宣传迅猛发展的今天,创意恰巧是能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不同时代,应该造就不同的经典,流传人世,供人缅怀。说白了,毒品都还需要改造配方,何况是顺应市场潮流的宣传。 当然,小姜明白自己的优劣点,这种在学校就已经养成的自我反省习惯,让他理智地认识到,自己的强项,并不是发展创造,而是高深莫测的想象。 可这种想象力,有的人能够理解并看好,有的人却不一定能欣赏,总体来说,在广告宣传方面,小姜能清醒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和不足。 躺在床上,窗前星野平阔,一天的疲累,只有在舒展四肢时,才得以缓解。放下紧绷的心神,原来垂在高空的星辰,也是那么美妙。晚风惬意吹拂,林叶轻响。 习惯了沉默,小姜因为跟郝毅的沉闷关系,总觉得在这个寡言世界上,孤独伴着纯真永恒,薄情沧海,利欲随着权谋横流。 小姜眼中,郝毅这后半段的生活,是一种对追求完美的彻底沦陷。 所以,他选择僭越传承几千年的父子体系,为的是跳出郝毅的阴影。然而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的难题,是生存。 有时,小姜躺在床上,当所有思绪散去,他仍会思考,如果不是当时决然拒绝郝毅集团副总的位置,现在的他,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每天纸醉金迷,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还是在激情一浪高过一浪的ktv,撒着大把的钞票,嘴里却干嚎自己是一只孤独的野狼。 但这不是小姜需要的生活。就好比走在大街上,看见一个清纯动人的丽人,虽然她偶尔的出现能让你一饱眼福,但你心底却明确知道,这样的女孩,你永远无法驾驭。 小姜早习惯不自怨自艾,因为生活看似简单,实则,当你开始当家作主,又觉得非常艰难。 就吃饭而言,首先,准备水、米、燃料、炊具,而这些东西从哪里来,该怎样用,你都需要具备一定的常识,而且前提是,你得有购买的能力,如果一项一项细细深究,所有的一切,都能让你发慌,这就是生活本身。 第8章 飞驰吧,不需要任何理由 节奏,不是在歌厅里快意的摇摆。虽然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有的节奏舒缓,有的便是离弦之箭,想要控制方向,那是不可能的。 大多时候的大部分人,默默掩盖自己的才情,不是他们不懂得创造机遇,只是光靠才情吃饭,实在太难。 当身边许多人在夸赞你拥有某种才情时,千万不要产生错觉,因为这些所谓的才情,或者只是谦卑的恭维,如果你真的相信,请一定要做好随时破产的准备。 这一点,小姜深信不疑,因为他已经从自己同学身上得到完美的验证。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需要的,是跟紧上层的步伐,实在跟不上,那就跟着跑、飞奔,用一种最为拙劣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真诚的意愿。 头一天上班,小姜虽然做足了功课,仍未逃脱被领导臭骂的命运。整个办公室,所有人的节奏,简直像是弹奏胜利进行曲的琴键,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当然,依着小姜的性子,他能很快适应,便成为其中默默无名的一个,这种方式,像极了一台机器,他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颗螺丝,可有,可无,无论他变形、扭曲还是残旧,只要能在岗位上都行。 通常,在公司里,这种人被称为钉子。 机器的运转,除了油耗,被摆在第一位的,是操作人,既上层领导,其次便是齿轮,即中层干部,再然后,是履带,相当于办公室主任。以上所有人,都有机会在老总面前露脸,而聪明的老总,对他们也是优待有加。 但大多数,是选择沉默的类似于小姜,被称为钉子的人,少了一两颗,不会运转不开。这自然,也不能引起领导的重视,他们不会关心你还是否尖锐,是否能够抓牢缝隙,他们在意的,是靠着这无数的钉子,自己能否破格被提升为齿轮或者操作人。 设计的原意,最早出现在聪慧先人口中,是一种设置计谋,陷害人的圈套。不得不承认古人的智慧和预知能力,是我们永远无法估计的。 现在的设计宣传,最终的目的,其实就是诱惑你掏出口袋的钱,去购买消费产品。 写字楼外面,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街道上,有些人匆忙避雨,有些人,只能蹲在墙边、树下,等待暴雨完结。 某些时候的某些人,会永远这么等待着。闻着暴雨过境的气息,感受天地慢慢洗尽凡尘。 生活的零零总总,如果你亲生经历,并且主导过,你会发现,这就像是一场密谋已久,对自己人性苛责的剧场,所谓自由,你完全不明白会是什么东西,而且不敢想象。 反倒是对人类制造出来的交通货币,你会在各个方面,对它有着无尽的渴求。但终归货币是种来如抽丝,去如山倒的东西,它让你绞尽脑汁的同时,身心备受折磨,每当你的皮包空空如也,并未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而是要独自面对寡淡而薄情的世界。 感谢郝毅正确的价值观引导,让小姜对金钱充满憎恨的同时又十分热衷。还在学校,小姜就能通过各种手段,使手里面仅有的钱,变成更多的,可以毫无顾忌花费的钱,致使他很早就能享受赚钱后,处于一种醉酒似的晕乎乎的状态。 夜晚,手里数着大把钞票,不仅止于数字,钞票背后的山水风景,是精神灵魂的无限升华,就像做梦,浮越表象后,他能在其中发掘真善美。 这是一种天赋,虽然不是与生俱来,但生活馈赠给了他。在还未进入公司前,也就是昨晚,小姜努力规划着自己的人生蓝图,学校里的天赋,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出路,从小职员开始,稳步被提拔,中层、高层然后走向人生巅峰,他相信,这是一个不属于郝毅之流的时代。 但现实结结实实的给他上了一课。 刚跨进公司门口,他就看见一个富二代接受公司除他外,所有人热烈狂欢式的迎接,然后顺其自然,坐上了一人之下,几百人之上的二把手位置。 很快,小姜便适应了被冷落。对于一个毫无背景、没有任何贡献的可怜虫而言,引人关注,那是痴人说梦。 小姜愿意接受这一切,是因为他终于可以以上班为由,拒绝郝毅的盛情邀请,而且还能顺便玩玩人口失踪,如果自己能通过双手,赚取足够的资金,那他还能随时跟郝毅说拜拜,总之,小姜的想法,只要进了公司,跟郝毅之间最坏的联系、打算都能一一实现。 在任何条件下,公司职员,所要做的,与机器几乎没什么分别。别成天指望着步步高升,那都是瞎掰,如果做出成绩,让我看见,自然,待遇从优。同在一个牢笼,凭什么我能坐在高位,因为我会观察。这是小姜晨会时,老总的超现实主义演讲,很接地气,在打压的同时,又给所有同仁都指明了方向,那就是努力工作,争取做出成绩,搭起资本的阶梯,才能接着攀登。 通过半天的理解渗透,小姜才知道,老总之所以上台,是因为公司新招几十个员工,否则,你可以半年甚至一年都无法目睹老总的真容。 这让小姜觉得恶心,因为老总的讲话,如果是刻意,很容易让他联想到郝毅,那头伪善的脸皮下,包藏着榨干所有人的决心。 问题的关键是,即便自己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也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命运就是这么可笑又可悲。 很多时候,小姜幻想着,如果自己是郝毅的父亲,郝毅身上的肥油,很可能在十几年前就已被竹条抽出血痕,可惜,上苍颠倒了辈分。在小姜的眼中,郝毅的行为举止,无异一个纨绔子弟,没有深度、内涵。 倒是身边埋头苦干的同事,给了小姜一个坚韧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在公司,自己跟摆在超市的货物一个德行,如果被标榜上“棒、减、惠、优”的号牌,自己才可能出头,被人选中。但这其中的概率,应该是几百分之一。 引述老总的话,干,才会有出路。似乎有种传宗接代似的、无限贴近自身的感觉。 第9章 在这个复杂的世界 许多事,你不能指望被别人理解,其中的本质自然很容易被人忽略。处在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中,才华更像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点缀。 小姜在公司的地位,就好比是晨起收拾后的床单,在来去匆匆的人潮中,没有丝毫显山露水的痕迹。会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公司的人。 一样的上班打卡,休息吃饭,跟身边同事潦草的嘘寒问暖。如果在公司这样呆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后,当笃定信念化作乌有,一尘不变的生活,会不会时刻提醒自己,这么多年,都做过什么? 不否认,许多人,生得高大,却弯腰过了一辈子。但这不是小姜希望看到的自己,至少,对于目前的他而言,除了生活,还有梦想,简单来说,他期盼的,有充沛坚实的物质条件,还有高尚的精神追求。 他不想看着日子一点点过去,头发渐渐变得稀疏,脂肪越来越肥瘦,周身的关节越来越僵硬。人生,从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至少,空着手来到这复杂的世界,需要留下点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可以不相信真实存在的证据,即便是铁证如山,也宁愿相信自己臆想的美好,因为我们可以偶尔不理智,偶尔去疯狂。 孩提时代的小姜,计划过一次旅行。事实上,是因为跟郝毅吵架,想要离家出走,在他千辛万苦的筹备下,却因为一场大雨的到来而戛然而止。所有周密的安排中,唯独忘了将天气放在计划之列。以至于还未走完12街,便落汤鸡似的灰溜溜走回别墅。 这件事,使他明白,再详尽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如果决定旅行,那便应该随时出发,不要被身边事牵绊。如果爱情可以轰轰烈烈,为什么旅行不可以奋不顾身? 人的大脑,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无法计数的脑细胞,构成的空间里,能装下的是无垠宽广的想象力,有时它可以很复杂,复杂到让你绞尽脑汁也不明所以,有时它又很简单,简单到你觉得它截然、纯、直白甚至是蠢。 当然,很多人在生活中,都扮演着不同种类的角色,而小姜在家里的生活方式,更多的,是在扮演一套家具,静静的,不露声色。 在这二十多年的生涯中,流光缓缓消失。小姜在感受春天气息时,苦夏也悄悄逼近,他只能安静地等着,一件件好事、坏事就在身边发生,如同天上飘动的云层,缓慢交替,却无法阻止,不甘也无奈。 接近下班时间,暴雨停歇后,世界一片寂静。 窗外铅华洗尽后,天空透明得如同湛清湖面,微风习习,吹得楼底树叶摆动。 办公室许多键盘开始沉寂,因为操控手陆陆续续准备下班。一天中,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显得安静。 一只格外纤秀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小姜肩上,这并不能让他心猿意马,因为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明确告诉他,人已有主。 当然,小姜到公司的目的,并不是希望发生一段办公室恋情。还有一个客观条件,那是小姜在食堂观摩后,得出的结论,公司虽然人才辈出,但长得一表人才的,实在罕见。 周姓美女,大名未知,作为即将迈入中年行列的她,虽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然而,命运之神并未眷顾到她。 所以她出现在别人的视线中时,总是保持一种难以形容的怨妇姿态,戴着金丝边的眼镜,让人觉得她深邃的眼眸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哀怨。 刚来公司,觉得我们这里怎样? 还行吧。小姜淡淡答着,他从来不属于自来熟的范畴。这种回答,已经算保持本色再往上加一点感激情感。 周美女愣了愣,不知是觉得回答显得太高冷,还是觉得小姜不近人情,缩回手,看了看手指上浓艳的指甲油,叹了口气。 死气沉沉的公司,要是留在龙岩公司,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改观。 龙岩这个刺耳的名字,时刻在小姜身边环绕,就像一台3d环绕立体音响一样,总是无法避开,长久以来,小姜也就习以为常。 但现在,他却有些胆战心惊,因为生怕被周美女戳穿事情真相,让老板刮目相看。回头看周美女平淡无奇的眼神,这才定下心,默默点了点头。 职场老手,通常独具慧眼,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比政府官员差。小姜被冷落了一天,周美女在接近讨好时,却吃了闭门羹,知趣地离开,头也不回。 打完卡,从31楼下地,有种失重的感觉,可能跟小姜平时不常坐电梯的习惯有关。 出了写字楼,空气格外清新。楼前别致的景观摆放,富有新意的瓷砖镶嵌,让小姜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虽然,一整天的工作,才是最接近人间的职场。 有些疲累,工作时,挥洒热汗的感觉,与跑步锻炼大相庭径。十年前的郝毅,粗陋地回到家中,满身酒气,往往第一句话,便是,真tm的累。 小姜伸着懒腰,此时写字楼前,几乎空无一人,他也想喊一句,真tm的累。但张着的口,还是紧紧闭上,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性,自己不是郝毅,也没必要像他一样粗鄙不堪。 世间事,往往亲身经历,才会深有体会。小姜在步着下一个郝毅的后尘,但却在心里百般抵触。 街道两旁的树荫,因为雨水洗礼,变得更加生动青翠,这一切,似乎昭示着美好的到来。但小姜却提不起半点兴致。 他不停反思,自己这一天的工作,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但最终结果是,在公司里,自己几乎白白浪费了一天。 他不能在公司闲暇的时候看报纸,也不能在安静下来的时候看手机,甚至不能在上厕所时听音乐,一切都在发生着细微变化,本可以一心二用的他,因为公司教条的管束,变得畏手畏脚。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复杂,也不明白,一个人可以拥有多么不恰当的狼狈。 第10章 有一种无奈与悲哀全世界都不懂 最悲剧的时刻,便是躺在床上,全身酥软时,枕头边的闹钟响了。你会面临两种抉择,迅速起身,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或者磨磨蹭蹭,等到全身骨骼开始酸痛,胸骨下开始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窗外的阳光,一如既往。慵懒地落在窗前,如同一束温暖的火炬。 小姜的心情很一般,一般到随时可以低落到谷底。他起身时,觉得头有点疼,那种痛楚,仿佛是一锅烧开的粥,爆裂的米浆,咕嘟嘟地沸腾着,看东西时有些恍惚。 起初,他翻看手机,日历上的时间,奇妙地出现在7点,3月21日,星期一。 浴室牙膏、牙刷、浴巾等洗漱用具的摆放,明确地告诉他,时间仍然停留在一天前。可他明明已经上了一天班,而且,星期一,早就已经过去。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又反复查看了手机电脑以及一切可以证明时间存在的东西,得出的最终答案,还是星期一,3月21日。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甚至身体有些发颤。整个胸口开始闷痛,刺痛的感觉,串到后背肩胛骨。 人在受伤的时候,往往回想起身边的人,但可惜,小姜明显感觉到,世界上所有人都已经完全抛弃了他。 二十来岁的小伙,离群索居,本身就让人敬而远之,加上他的不善言辞,更让周围人觉得不可理喻。于是,长久以来,小姜都是以一种独行侠的身份存在,存在于亲戚之间,存在于朋友之间,还存在于陌生人之间。 慢慢回想,如同一场游戏,按图索骥,小姜希望在点滴的记忆中寻找到答案。 先是“三才”公司的招聘,接着是上班,最重要的,是跟周姓美女答话,坐车时,回忆过初中同学小刘,还有高中的中医朋友。 翻出手机里的电话薄,可惜上面清楚显示,共计十来个联系方式里面,并没有找到“三才”公司招聘人、周姓美女的电话。 小姜坐在他几乎不坐的大厅沙发上,有些纳闷,但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 他开始慢慢联想,15日,学校组织了一场盛大欢送会,目的是给即将踏入社会的学生打鸡血,当然还有各式各样的情侣,相拥着打狗血。 欢送会的场面,一度演变成哀悼会,随处可看见不值钱的眼泪,横流在各个情人的眼中。当时的小姜,还默默地哀悼着青春一去不返的时光。 紧跟着,16日,他挎着背包,开始在各个人才市场奔波,没有结果的劳碌,都身边大部分人都一样,陷入到一种做着,却不一定有成果,偏偏又不得不做的乱象中。 20日,小姜晚上做着电车,常年不坏的电车,偏偏卡顿了。 他听着耳机里的音乐,想要放松心情。下车后,看见了一个茶馆,然后遇见了穿着奇特的楚娇,接着有一番奇妙的对话,然后加入了一个游戏,紧跟着就睡着了。 做了一场大梦,甜美得不想醒来。 清晨,醒来后,清点花圃,接了一通郝毅的电话。修改了简历的封面,是参照梦境的美工。紧接着,画面便如上述,面试,谈话,回家。 缜密得滴水不漏的过程,完全挖掘不到一点错漏,但时间,仍是停留在21日。大厅里的立式古老大钟告诉他,时间完全不会有纰漏。 小姜开启自己高超的数学模式,循着线索,运用离散逻辑推理,一寸寸寻找着。 首先想到的,是花圃。蜿蜒小路上,花枝随着清风招展,明晃晃的阳光下,一切油然而富满新意。 格调不差,与小姜打理前没有区别。也就证明,小姜这几天,根本没到花圃,如果有,花圃月季的枝头,应该有小姜剪枝的新痕,这是小姜多年累积的习惯。 查找电话,因为家里的号码,只有郝毅知道,包括齐悦,在这个陈旧古板快要被完全推翻的年代,也很少提及家里的号码。 翻看起来很容易,虽然是老式电话,但也保留最基本的来电显示。最后一通,停留在一个月前的10号。郝毅没来过电话,依着小姜的性格,是根本不会主动给郝毅电话的,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查看了拨出电话,果不其然地一无所获。 电脑,剩下的唯一可以翻盘的机会。小姜捧着电脑,又不敢打开,那感觉,跟抓住一个虚弱的救命稻草没什么区别,究其原因,还是人的复杂心理作祟。 一般在这个重要时刻,不管你多么坚强,都可能无法承受结果。心,是悬着的,七上八下。 最终,在反复的思想斗争后,小姜还是打开了电脑。 备用录、回收站,各式文档,都找不到那份不简单的简历。 额头有些冷汗,悄无声息地滑落。 寂静的房间,虽然门外阳光普照,但大厅,似乎格外阴森。 小姜分明感觉到,无形处,有一头张开獠牙巨口的野兽,幽兰的眼睛死死盯着各个角落。 他无处遁形,只能选择闭上眼睛。 他蜷着脑袋,靠坐在沙发上,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全世界都不懂的无奈与悲哀。 在想不通事情时,许多人选择义无反顾的规避,但前提是,这件事可以无关大雅,并不致命。现在小姜面临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如果生命中的时间错乱,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生物,他该怎样区分白昼夜晚,怎样分配作息时间? 某一瞬间,小姜似乎想起自己跟郝毅之间的那些破事。输赢,又能怎样。他有种想给郝毅打电话的冲动,但终究没有拨出号码。 电话铃响起之前,小姜已经把自己一生值得回忆的事情,都闪回了一遍。为防止不测,他甚至准备着手写遗书。 但拿起笔,却想起来,自己实在没什么好写。 铃声是一首节奏感强烈的滴答,宛如大厅钟针的行走轨迹一般,此时给小姜格外脆弱的心里,造成成吨的伤害。 电话那头的声线,十分甜美,仿佛她本人就站在小姜身边,而不是经过电流信号的处理,之后才抵达小姜的耳朵。 不要惧怕。 游戏开始以后,我才发现,你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 不要问,答案都在你自己身上。 继续下去,你可以开启不同的人生。 小姜还没来得及细问,电话上标准的嘟嘟挂断声音,提示对方已经挂线。 回拨是小姜的第一反应,但对方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莫名其妙的对话,如同初见清贞的场景。小姜切实感到无奈,又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玩弄的木偶,十分悲哀。 第11章 每走一步,就更加模糊 不管如何,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就如同那些所谓的恋恋风尘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在上天给了人们遗忘的天赋后,许多人选择性地抛却五味陈杂的过往,特现实主义地想要将生活过得生龙活虎。 高中的中医朋友,研究的范围一直倾向科学范畴。比如,人的每一天,都在死掉一点点,那些掉落的头皮屑,可能前一秒,还在给你的某种思维提供充足养分。 他觉得看病,就像是一场终极仪式,在投入耐心前,他会仔细分析患者口述的病情,再将脑海里的案例统统过一遍,筛查其中相似和不同,然后得出结论,对症下药,如果是在他的诊室,这种神秘的仪式感,会更加强烈。 剖析历代所有的君主,他们的思想,其实很统一,那就是建立一个自己可以掌控的理想世界模型。当然,所有人不能预测未来,但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希望通过各种各样规章制度,甚至不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打造可以依附的教育制度。 于是,千奇百怪的教育模式,在各个不同朝代,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每当游览名胜古迹,走过古旧小巷,千百年的古树,在新时代迎风招展,但地底,埋藏着的,是我们永远不知道的乱世浮生。 许多人,在成年后,没有勇气面对生活时,选择投靠酒精。脑神经在汁液浸润下,亢奋,焦躁,麻木,恍恍惚惚便有了力拔山兮的气势。 小姜以前看过一本忘了名字的书,只记得一句话:真爱就像鬼一样,只听说别人遇见。现在反推回去,真爱为时尚远,现在的生活,也跟地府差不多,因为他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以前,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需要花多少努力,才能跟这个世界发生联系。但现在,他明显感觉到,所有事物,包括自己,也被一种神秘的东西,关联在一起。 反正,爱,这个东西,有种模糊而明确的界限。譬如,并肩走在一起,相互依偎,但心里装着的,不是她(他)的体温,而是一种未知又期待的感觉。 小姜抬起头,山顶上远处的天空,永远高远明媚,白云轻轻飘荡着,偶尔一只飞鸟,划着美丽的弧线,在半空中坠落,又拍着翅膀高翔,无边旷野,风声依旧。 多看一眼,就能多记住一点。小姜很明确,有时记忆深处,某些东西,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渐行渐远,类似爱情、友情等情感以及米粒、金钱等实物,到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模糊的背影,在心底慢慢被忽略。 许多人,在你身边擦肩而过,变成可有可无的标点,很难想象,他们的人生轨迹,在遇见你之前后,会发生什么未知变化。无论如何,你都相信,我们其实,都是在等待,等待自己完美或者不完美的命运。 小姜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他完全不相信,自己明明已经做过的事,居然变成了一场梦。更加不相信的是,梦境里的所有事情,清贞都能一清二楚。 他怀疑家里是不是被人装了摄像头之类,被人监控。在他大汗淋漓翻箱倒柜直到精疲力竭后,他才想起,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完全没有被监控的可能性,而且,整个别墅,除了大门后有一个摄像头外,再找不出其他相关的设备。 无奈放弃后,他开始想,自己的电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特意找了一个许多年不联系的黑客,让对方远程操控电脑,因为他千疮百孔的记忆里,对黑客说过,电脑里出现过的资料,都能留下物理痕迹。 遗憾的是,黑客在几乎要将整台电脑都拆解的繁复忙乱后,并未找到任何一点关于简介的答案。 这过程中,小姜盯着屏幕上的不停跳动画面的电脑,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如果这个世界,背后有人操纵,会是多么可怕。 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其实是郝毅在他小时,就给他奠定了理论基础。 郝毅还不是大老板,整日的生活艾艾萋萋,如同所有的失败者,懒得搭理自身和外界的所有事情。不同的是,郝毅拥有坚忍不拔的厚脸皮,在人生低谷,仍拥有冲向人生巅峰的抱负。 他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中必有一枯,就是自己不断成长的年年岁岁。 他还说,所有成功典型的背后,都有着一双或者无数双辛劳指挥,挥汗如雨的双手。 接近中午时分,阳光变得燥烈。挂在天空中央,四周散开明艳光圈,如同蠢蠢欲动的火焰。山底下,忙碌的街道,终于有了一丝缓和的气氛。整个城市,少了车流的涌动,看起来有些干燥、灰暗甚至是沉默寂静。 以前,郝毅跟小姜同处一个屋檐。小姜最喜欢也是最得意的,就是不时在郝毅发表豪言壮语时,精明地戳破他带着强烈现实主义的虚伪,在他看来,揭开郝毅虚伪的面皮,露出他艰酸丑陋的面孔,是一种简单得意的消遣。 每每这时,郝毅并不会针尖对麦芒地反驳,反倒是意味深长地,以一种慈父深切关怀的眼光看着自己。 当然,这种眼光,被小姜无情地摒弃,视若无睹。 因为郝毅站在阳光底下,地上阴影的面积,比平常人几乎要大出一倍,加上小姜那时又时常往来穿梭在郝毅的神父朋友身边,所以,小姜一度认为,郝毅的身段,是上天众神巧妙地安排,让郝毅黑化,沦为一台没有灵魂感情的机器。 靠坐在床边,黑客不好意思地下线后,小姜再没心思去想以前,他现在需要做的仅仅是怎么度过今天。 他反复思考清贞在电话里的回答,虽然空洞到难以捉摸,却也有理可循,因为茶馆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像是某一种奇怪的宗教。 当然,小姜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任何信仰。他相信,自己每走的一步,并不是神的旨意,而是受了大脑、小脑以及自己内心的控制。 第12章 假若他日相逢 人类物种在适应群居前,有过漫长的过程。在疾病、物种对抗、食物的动力催促下,探索生命的历程,变得奥妙生动,认知自身的微小,唯一的改变,便是凝聚力量。 在无边无际的否定和确定之间,所幸,人类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思索。 先古时的智慧,拥有无穷尽的想象力。他们夜观天象,踪迹所在,荒野便拓展为优美田园。接着,他们拥有喜怒哀伤、悲思惊恐的情感。 互相拥偎时,内心,在两人体温间缓慢变化。寒暑不变。 他们懂得的交流方式,除了语言,还有感知。于是见面时,礼貌问候天气、用餐、家常,成为一种独特而交心的模式。 当然,伪装也在这过程中,变成一种好的或者坏的行为模式。具体到现在,其实就是装逼。不可否认,特定场合,人的情绪会有不同的变化,行为也会跟着情绪波动发生变化。 你会观察现场,站在利于自身的角度去考虑不同的问题,最终努力探索,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这是一种共性。 狡黠的人,运用智谋的同时,会自然而然地加入情感渲染,直指人心、震撼心灵的同时,往往会让人忽略自身所受的伤害。注意力会随着情感共鸣,烟消云散。 平凡人的生活简简单单,默默无闻。或许在清晨起床,你就会发现,眼前,其实是富有诗情画意的场景。 小姜其实很喜欢游玩,单独背上行囊,涉足荒野,感受着风,享受着阳光,草粒在风中相拥,稀稀疏疏的声响,穿透高空,在空谷中盘旋。 脚底有一串紫罗兰,香气馥郁弥漫,那是一种全身心都完全投入自然的美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画面因为行走,如同流水一般,在眼中不停变幻,偶尔云岚飘动,雾色在微黄光线中,熠熠生辉,变成七彩颜色。 华丽的藤萝,在悬崖边,古树上,顺着青苔的脚迹,慢慢攀爬,倔强地仰着头,风起时,或大或小的叶片,拖着翠绿色的身姿,轻轻摇曳。 每当身处此地,他可以完全不用思考,只需要简单地迈步,一脚跨出,后脚跟上,想象不出的画面,随时可能给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只留下无尽的感慨,巧夺天工。 他无数次的梦里,都出现过相同的画面。静悄悄的田园,老旧却坚实的房屋,屋前有一块空地,上面有些各色野花,不需人工护理,依然花枝招展。 围廊上,可以摆两张躺椅,坐着,视线可以越过田野,望见远处起伏绵延的青山。一张明净的方桌,沏一壶老茶,看看闲书,享受闲暇时光中,难得的春意。 屋边,是静静流淌的河水,可以自制一架水车,吱呀转动时,流水宛如轻纱,静静流淌。屋顶袅袅升起的炊烟,在半空中蜿蜒,在空旷的世界里,挥发着、闪耀着,昭示一切有迹可循的生机。 少不了的鸡鸭,在午后阳光下,慵懒地享受着寂静阳光,穿过树荫的光线,斑驳地坠落在地上,如同坠毁的心脏,饱含与世无争的渴望。 然而,许久之后,所有事情都未能如愿发生。 小姜清楚,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不可能随着自己的意愿发生一点点的改变,比如郝毅,不可能因为自己与世无争的态度,与金钱绝缘。 对他来说,失去金钱,等于世界末日。在他的世界观里,精神不能替代物质,更不可能掌控已经拥有的人脉关系。 在道德理念崩塌、化为灰烬之前,郝毅构建的框架,足以让他安享晚年,然而,他的步伐并没有停滞不前。因为他内心的欲望,对照进现实后,永远无法满足,就像一个悲哀的黑洞,熏天的权欲,无法填补即将塌陷的裂口。 很多时候,小姜可以看见自己真正亲人的模糊背影。在梦里,在记忆,在脑细胞即将开动想象的时刻。 他们在阳光下,变成一个美丽的剪影,挂在窗前、树上,甚至是梦中的月亮。明媚星空,流转星辰,组成父母的模样,哀伤、悲恸,溢于言表。他们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却说不出任何话语,他们摇动着双手,却完全没有表达方式,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能猜想。 他们勾勒的,其实只是小姜梦回故乡的渴望。 很多人在不同的生命里,总会留下一些什么。小姜的亲生父母,在他的印象里,留给他的,是无尽的幻想。 在破茧成蝶之前,被郝毅破坏,风化成了一堆有机物质,滋养着龙岩山的大地。 或许一颗树的生长,是小姜父母生命力的顽强延续。 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因为在成长过程中,小姜所需的,全都是郝毅给予的。吃饭穿衣、学习教育,辨别真伪、感受人情,都被郝毅的日常潜移默化。 当一个人的生理需求,慢慢蜕变成心理需求,他就已经长大,懂得用语言来堆砌自己的情感,用行为来伪装自己的实诚。 小姜也不例外。在无数次恬静睡梦中,他期许着时光倒流,试图找到父母的原形。遗憾的是,他们都是一团或者一个模糊而且佝偻的影子。 或许,远在天堂的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小姜在无数次梦醒后,这样安慰着自己。 时光慢慢流走。 有时,小姜会想,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然后陌生人跟着出现,紧接着,又离开。他会想,假若他日重逢,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是沉默的,哀怨的,还是兴奋的、明媚的,或者是以眼泪洗礼逝去的流光,以昂扬斗志歌颂世间美妙。 他不知道,至少,现在还无法确定。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自己经历过的事,带着惯性的冷漠,身边的人,像是衣服上的线头,随时可以抽走,让自己空空如也。 郝毅身边的女人,最大的特点,是一样的貌美、胸大、腿长、蠢,但她们起码还跟郝毅身上的钱发生关系。 而自己,除了一张纸留下的所谓亲情,习惯和性格迥然各异,小姜确信、坚信,自己与郝毅似乎完全没有瓜葛。 郝毅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姜则觉得,如果留下的,只是一些龌龊的想法,在亵渎神灵的同时,私欲应该怎么安放。 第13章 明月天山,人千里 你想过苍茫云海、白雪千山,想过连雨晚幕、桃杏古溪的场景,却怎么能想到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要经历过多少风雨,要经历多少悲痛,又有多少欢颜,有多少闲听花落的情愫。 在人间,最易看到的是人情冷暖,最难看见的,却是一个人。他可以默默无闻,但必然执着于心,他可以平凡普通,却一定关怀备至,他甚至模糊不堪,却不可以全然不见。因为他是情。 他们说,杀人者,情也。 如果世界就是一本书,读到尽头,你才会了解,一生中,到底有多少波澜,我们又对它如何热爱。 多少人,在最后,始终不明白,在情感纠葛中,或许,需要做的,只是等。等待时光消磨了锐气,待岁月磨平了棱角,山水合,天地亲。 一个人,可以看见山高月小,可以闻到梨雪芬芳,可以听见秋风飘叶,却不知他人心里事,正摇着碧云西斜。 郝毅,此时在小姜心目中的形象,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恶毒。反过来想,很久以前,一直到现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一种目的,那便是爱。只是当时,小姜不理解、不接受,也不妥协。 在他贪婪的私欲中,所有的中心,是自己的思想。他期盼更多的自由,如同平地惊雷、青萍大风,他想象着自己思想的火花,在半空中,爆裂,绚丽绽放,然后又宏大落幕,而郝毅只是一群观众。 这个巨大的舞台,上面只有小姜一个主角。但下面的观众,必须是千千万万的郝毅。慈爱的、愤怒的、抖擞的、悲悯的….. 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若恐惧完全占据了内心,能做的,就是撒手不管。 小姜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势,努力回想着,记忆深处的,已经埋没在时光里的记忆。痛苦的、绝望的、嬉笑的、悲伤的……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那么平淡。 有一年的长街上,烟花繁茂,消散后,青烟笼罩着整个夜空,不见星辰明月。微风瑟瑟,如同凉水,贴着小姜的衣衫,穿透身上的皮肤,在四肢滚动,肆无忌惮。 郝毅的手掌,抓着小姜的小手,慢吞吞地走着,尽头,烟缠绕,迷离凄切。温度却自手掌传开,那一刻,小姜明白,他会永远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始终、依然。 在小姜的印象中,这是郝毅跟自己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他们沉默走在充满年味的长街上,缓缓、慢慢。等待烟花一次次爆裂,郝毅的手,无意中,覆在小姜的头顶,四散开的碎渣,从未近过小姜身边。 现在,小姜能清楚看到,那时小小的自己,眼眶中,溢着沉默的泪水,坚定着的脚步,敲打着地上的青砖,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接近他,其实可以这么简单。 如果世间无净土,我的心,又该放在何处? 他有种种不好,难道我做、我想都是全对? 他们仍在一个城市,小姜却错把自己当成外乡人。虽然有时有种想要开口的冲动,但最终都以沉默来应对。郝毅却并不厌烦,而是选择了包容、宽恕,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成长,然后跟自己作对。 那时的他,不知是不是如现在的小姜一般,心在滴血。 他不得不开始假想,如果逃出了现在的牢笼,是不是应该去看看郝毅,那个他一直深恶痛绝的人,在重生后,会不会有所改观。 十二岁,他明明已经开始妥协,但他要跨进郝毅房间的脚,还是退了出来,迟疑后,心里浮现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然后,他决然离开。此时,郝毅肥硕的身躯,手撑着膝盖,艰难地勾着腰,附耳贴在门边,等待了许久,直到自己默然离去,再听不见半点声音。 郝毅说过,他要的不是外面的世界,只是一个真正的自我,平凡、普通、自由,没有牵绊,简简单单。小姜从来不谑,直到现在,他在隐形处,看见一个落寞的背影,丢掉身上的图纸,然后抱起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抓着小孩干瘦的脸颊,内心趋于圆满。 我们可以失望,但不能盲目贬低一个人的价值。他的世界,你我,永远都只是一知半解。 如果将自己劈成几半,狠毒、阴险、阳光、热情······所有词典里出现过的褒义、贬义词,可能都会出现,因为我们都是人,不是神。 生命中,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小姜的亲生父母如此,身边的朋友、同学如此,但只有郝毅,陪他走完了自己不卑不亢的前半生。 他的出现,不是索取,而是完完全全的奉献。毫不夸张地说,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或许,他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秉承给自己。 在他的内心世界,从接受小姜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于男女之欢,似乎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游戏。无论谁的接近,他都以一种览罢群芳,我自逍遥的姿态面对,所以,他的爱,一旦给了小姜,再容不下任何人。 这一次,小姜再也没有下意识回避,在安于平凡的同时,他希望,现在可以简单。因为他看见的郝毅,有好、有坏,不再是魔鬼的化身,亦不是天神,他只是真实存在的人,是一个简单的人父,有欢乐、悲伤,有失意、壮志,而自己不也是。 在他是谁、我是谁中,徘徊二十多年找不到答案的小姜,此时终于解开了谜团,消弭的时光中,千里人,在明月、在天山。 房内,香烟弥漫,小姜终于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美梦,梦境中,他挽着郝毅宽厚的肩膀,在绿茵铺陈的草地,阳光轻洒,将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的背影。 房间门再次打开时,清贞带着严肃的面庞,侧着身子,恭谦地给所谓幻化的郝毅,让开一条道路。 郝毅沉默着,轻轻抚了拂小姜的额头,叹了口气。 转头,清贞麻木地关掉墙壁上的光影。 一切,再度归于死寂。 第14章 用你想不到的方式 立场,是个很难解释的东西。它可以是一种抉择,也可以是一种态度,总之,它代表着你发声前思考的角度。然而,许多人不知道,人人都有平等的机会,选择此,就会失去彼。 出生开始,每个人,都慢慢在构建自己的思维、行为模式,每经历一种创伤,都会成长。行走时,或者你变成了出世者,又或者变成了理想主义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又会变成谁?还是将自己创造成谁? 小时,我们希望世界很小,因为没有安全感,转身,就想看见自己的亲人。长大后,我们希望世界很大,因为插上理想的翅膀,越来越想挣脱亲人的怀抱。 当伤了亲人的心,我们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理想、自由,都不幸成为保护伞。于是它们成为痛恨一个人,不二的理由。 你可以忘了哪年哪月哪日,但一定有些什么,就在哪年哪月哪日发生过,刻骨铭心的,不仅止爱情,还有很多,很多。 我们渴望一场旅行,因为远方的故事,不似书上的童话,那么单纯。一路上,美景如风,最重要的,是遇见的人,而他们,有着各色的气质,各色的故事,绚丽多彩,关键是,你永远无法在书本上看到,一个平凡人的过往。 陌路相逢,只有人心深不可测。相交忘年,还是人心难测。 小姜轻飘飘地,在梦境中飞行,仿佛要回到那个道观,千山万水,都化成了一片氤氲雾气,在前方荡漾,徘徊。 他的双手瘫软,眼皮无力,看不清的虚幻世界里,再也没出现过郝毅的身影,甚至连自己想要记起的人,也无处可寻。 醒来已是半夜,窗外皓月高悬。树影,在窗台上,轻轻摇曳,玻璃上的光线,如同水纹,静静流动着。 他似乎已经放弃寻找答案,但转念,还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如同预期一样,空空如也。洗漱台的牙膏牙刷,似乎从来未曾动过,干净、整洁。 借着月光,他穿着拖鞋,花圃中的月季,抽着新芽,但没有折断过的痕迹。大厅钟上的日历,仍然停留在21日。 又是一场梦境。 他不自主地推断,所有的现线逻辑都告诉他,今天就是昨天,明天可能还是昨天。他跌进了无尽循环的空间。 他们说,难以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但现在,小姜最难以自拔的,是停留的时间、空间。 如果一个人,不再成长,或者如清贞所说,可以回到自己的以前,那自己能做些什么。小姜靠坐在大门边上,月光轻轻,照着他的脸颊,沉寂如水的夜晚,有种月影清梦的感觉。 整个别墅,在昨晚的一场大梦后,所有禁制都被完全打开,也完全打开了小姜的心结。百无聊赖时,他走进了书房。 许久没人打理,房间内灰尘遍布,书架两端,似乎都有些蜘蛛网缠绕着。只有书桌,上面灰尘的重量,应该比其他地方更少些。 桌上摆着两本书,上面虽然有些灰尘,但不算严重。小姜拿起来,抖了抖,一本叫时间空间论,另一本,叫做死亡的方式。奇怪的是,两本书都没有署名。 翻略一遍,里面有些插图,还有些勾勾画画的痕迹。小姜很奇怪,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郝毅作为一个大老粗的典型,是绝不会对书籍有所涉略的。 但整个别墅,除了自己和郝毅,能进书房的,大概也就那么三五个。齐悦算一个,她有读书的底子,却没有读书的心情。 以前来过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从她进错别墅可以看出,她还处于半文盲的状态。然后,就是自己和郝毅,但在印象中,自己从来不看这一类的杂书。 打开台灯,他准备坐下来,细细读一读。身边的风,带起了灰尘,灯光下,那些灰尘,闪耀着细碎的光芒,逼得他喉头发痒,只能拿着书本退了出去。 拉开卧室的窗帘,床边的月光正好。他先翻开了时间空间理论,虽然里面的内容高深复杂,但里面勾点的语句,给了他兴趣,因为说的,就是被催眠后,人的反应以及对时间空间的理解,与现在自己的状态几乎相当。 最后一页,至关重要,摸起来,与其他纸张似乎有些不同,边框似乎更小一点,纸质更加细腻一些。重要的是,最后一页的内容,上面清楚记载着,如果深陷催眠状态,那可能选择在梦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跳出梦境的深渊。 小姜的心情,随着这本书的内容跌落到谷底。脊背上,有些冷汗,顺着衣服,慢慢滑落。死亡,他从来不曾想过,那种感觉,他却有过。比如初中的刘姓同学,当时,他明明看见,是班上同学的嘴巴,变成了一双无比巨大的手,紧紧扼住刘姓同学的咽喉,她瞪大着绝望的眼睛,跳进了不归路。 很多时候,他错愕。有时,跟着郝毅去看望病人,有老有少,他们在弥留之际,眼神空洞,像是蒙上了灰尘,瞳孔渐渐放大的同时,双手却努力抓着空气,他们似乎都想要抓住些什么,是流走的时光,还是过去的悔恨,又或者是对未知前途的绝望。 小姜叹了口气,摆了摆头,窗外的风吹不进来,但他还是觉得,好像更冷了。 接着,他又开始翻看死亡的方式。 很多种方法,勾画的不算多,因为这本书,看起来,简单明了。比如割腕、上吊、跳楼、投水…..虽然繁杂,却通俗易懂,而且简单易行,效果上佳。 整本书,如果经过整编,可能会是一本精彩的推理小说,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小姜很难想象,一个人的死亡,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没有疾病,当然不知会不会有痛苦,至少,在进入死亡前,或者会有些恐惧。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选择离开人世的方式。这种感觉一经浮现,他便有些飘飘然,因为他确信,现在的自己,不是真实的自己,而只是一个思想幻化出的模型。 既然如此,干嘛不选择一个想象不到的方式去死? 第15章 一杯浊酒,敬岁月余欢 如一团云,在天上飘荡,脚步轻盈挪动。门外,灌进来一丝南风,夹带着略微潮湿腐败的气息。回首,门廊间,灯光昏暗,灰尘萦绕,四处翻滚。 很多事,我们走着做着,然后就会明白,思想的渺小,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蜉蝣、灰尘、砂砾,我们是这世界上,最美妙,却最悲惨的生物。 许多在疯过、傻过、执着过、坚持过后的人,情感随着岁月沉淀,静静看着日落月升,朝朝暮暮变成细水流长,澎湃激情渐渐归于平淡。人生,便如一坛死水,翻不起波澜。 我们期望的愿景,三冬暖、春不寒,天黑有灯,下雨有伞,看起来多简单,事实上,无论何时,我们都无法掌控当时的情景。何处相逢,几时陌路,你不知、我不知,命运的归宿,天注定。 浓淡相宜的时光,是一杯淡淡醇香的咖啡,然而,味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匹配。你可以喜欢一阵风,也可以爱上一朵云,但你必须面对的,是现实中,琐碎而杂乱的生活,它点醒着、催促着、鞭策着你,让你无暇顾及身边的风景。 于是,我们在清幽山水中,慢慢变老,甚至来不及回看,走过的路。 小姜从小,都有一种无人陪伴的孤独感。在他的思维中,即便是郝毅,也不可能陪着自己走一辈子,他不相信爱情的缘由,归根结底,是郝毅生活中的痞气,让他耳濡目染。 现在,他终于觉得很累。以前,他认为,只要方向对了,路再遥远,总能到达。目前,他只能在归途与末路之间徘徊。 大厅的酒柜上,摆着各式好酒。郝毅的安排,家里其他的都可以不显眼,但酒柜的位置一定要突出。摆上的酒,也应该与众不同。不是他想证明自己有多富,而是想将自己的品味提升一个档次。 他从来不喝柜子上的酒,因为从不醉人。他看着它们,如同看见各种价值连城的花瓶,眼光流露出的,是一种猥亵得成后的满足、陶醉。 小姜没有“将进酒、杯莫停”的气势,也不会有“诗酒趁年华”的闲情,更没有“一壶浊酒喜相逢”的喜悦。他现在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暂且只能用“一片春愁待酒浇”、“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来形容。 他拧出最顶上的酒瓶,是“moet chandon”,摇一摇,里面有些白色的气泡在翻滚。仔细看了看瓶身,只觉华贵,又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些电影中出现过。他相信,毕竟以郝毅的手笔,这点藏品,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当然,小姜从不喝酒,更别说品酒。所谓品,其实就是一些无聊的人,整天闲得没事,将喝进肚子里的酒,说成至高无上的工艺品,过程全靠一张嘴。类似于电视上的某些软广告,他们的唯一目的,其实就是吊着没喝到人的胃口,让你有无尽想买的欲望。事实上,真的喝到后,可能你就想把品酒师揍翻在地,以此祭奠干涸的钱包。 气泡顺着喉头滚进肚内,有一种醇厚绵长的感觉,但紧接着便是气往上顶般撕心的烦闷。跟大多数醉酒人一样,小姜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怨气,在五脏六腑间游走,脑袋昏闷,类似于被一群人围殴海扁。 生理上的自然反应,再加上心中的愁绪,让他默默掉下眼泪。此时,纵有千言,如鲠在喉。 自小被冠以自制力超强,现在他却想着要彻底放纵。一个人,被禁锢太久,就会变成猛兽,这是有根可愬,有理可循的。 所以,在喝下三瓶杂酒后,小姜的四肢开始慢慢瘫软,意识处于半睡半醒间,看见的东西,都有重影,然后,吊顶在头上飞旋。 拟把疏狂图一醉。 他又拿起一瓶酒,打开,如江湖豪客般痛饮,对着灯光下的影子碰杯,絮絮叨叨说着胡话。但脑海里,往日时光一再显现,似乎骑着金龙,在额头深处,无边旷野游荡着。 如果生命在此时戛然而止。 我们都有太多牵绊,亲人、朋友、情人,究竟该如何安放。在来不及处理身后事时,身前,我们又将以什么面目、姿态对待。或许,是在沉沦中,默默痛哭,是在高声悲歌中,消泯于红尘,是在乐观豁达的心态中,静静走完余下的岁月。 这条路,到了尽头,就让他去吧。即便没人继承,至少,自己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或者在天堂地狱间,有轮回的时空也不定,来世,再见。 小姜终于抱着酒瓶痛苦,眼泪鼻涕掉进了嘴里,就像小时一样,他不再擦拭。现在,面对着他的,是空洞的世界。在这世界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终于拨通了郝毅的电话,在凌晨3点10分。 郝毅一如既往地关切问候着,直到心急如焚,小姜也没能出声,因为他只是想听一听他的声音,然后跟全世界告别。 当然,这种告别,是以他想象的方式,在梦境中自杀,然后在现实中醒来,重新开始人生,如同捡拾一枚掉在地上的贝壳。 在这之前,他怀恋的、喜欢的、欣然向往,都要尝试一遍,就像如今,买一场宿醉,把它当作自己死亡的祭奠仪式。 小姜挂掉电话后,模模糊糊站上天台。 头顶的月亮,似乎更加清澈,因为已经有两个,悬在半空,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脚底的花圃,明艳的花朵开着,一排排,紧密连在一起,风吹着古松,上面的枝叶紧紧相拥。 爬上栏杆,放眼望去,山下的城市,灯光串连,如一条蜿蜒巨龙,匍匐在大地上,无尽延伸,直到看不见的尽头。 敬一杯明月天地、敬相思,敬一杯时光老去、敬青春。小姜揣着无比壮怀激烈的心情,高吼着。 来来来,这一杯浊酒,敬了岁月余欢。 咕嘟嘟地喝完瓶中酒,他以为自己会坠楼。万万没想到,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后倾,倒在了阳台里面,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浑身无力,只得躺在地板上,天为罗盖地为毯地睡了一夜。 第16章 突然间,不想死了 多少梦回故里,我们接受着灵魂审判,拷问时光轮回,我们等待着谁,又在期遇着谁。夕阳斜晖里,遥望神机,远处低云轻垂,山峰叠峦,又是谁,走着走着,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渐行渐远渐无书。我们与时光背道而驰,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只是,我们终究会远去,在斑驳疏影中,变成一粒微小灰尘,游荡于晴空、阴霾。 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一片潮湿温暖的地方,默默沐浴着阳光,心之所向,在缓缓成长,变成一个无法触碰,神圣而纯洁的死角,它装载着沉甸甸的梦想,填充着神秘的心跳,坚守在不能背叛的信条,积攒着、等待着、忍受着,然后,期待在某个时刻,爆发,如同天边燃烧的焰火,璀璨夺目时,光芒穿透天际。 并不是所有的结束都是残缺。 一条小道的尽头,或许潜藏着精妙绝伦的美景,一个山峰的断层,或者只是为了更好地展示,上苍瑰丽的鬼斧神工。一个人,在生命的结尾,心里装着的是无数牵动人心的故事。 千百万的芸芸众生,始终有我们期待的一角,等待着我们去发掘,因为我们是众生中,各具慧眼的一个,所以,我们可以不在乎别人喜欢的、想象的、激动的,但却不能抑制内心真实渴求的。 凡尘里的喧嚣和寂静,我们都可以不管不顾,所有世间的喜怒哀乐,都装在心里。感受,只是自己抓不住的一片轻云,风一吹,便慢慢消散,很快便不见轮廓。 你不知道,不知不觉,有人便和你从陌路到同行,然后又悄然离开,甚至没能留下一点痕迹。你也无法预估,有的人,只在你生命中出现过一次,便深深留在你的记忆里,你可以忘记他的容貌,也可以不记得他的声音,但每每想起,都有不同的感受,任凭揣摩,都无法再次感同身受。 睡梦中的小姜,脑海里,浮现的,是孜然独立的身影。月光清澈,将树影拉得很长,身畔的风,无声无息地吹动着,摇晃着月色,树叶一片片坠落在地,然后生根发芽,长成无数绚丽七彩的花。 连成一片的花海,翻腾着细浪,翩跹蝴蝶闻着幽香踏来。此时的情景,可以用幽梦奇葩来形容。 他站在花海顶端,俯视着脚底众生,如同以为高高在上的天神。但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梦里不知身是客,随时可能坍塌的梦境,即便美妙,也是虚幻。 有人天生活在缥缈的童话里,有人却结结实实生活在无尽苦痛的社会底层。但他们至少都是真实存在,小姜,却只是在虚幻中努力寻求现实的答案。 他知道会没有结果,却不能就这么放弃。他想振翅高飞,果然,肩胛上便生出了一对金色翅膀。慢慢腾空,目光尽头,片刻到达,身下,有的锦瑟旖旎,有的华彩昭彰,有曲高难喝的悲愤者,有独自远行的失意者,还有受人敬仰的成功者。 小姜茫无目的的飞行,远处的远处,还是远处,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天,是一个可以无限遨游的空间。 闭着眼,他似乎又看到了地狱,不停下坠之后,四海八荒,都只是脑海的一个画面而已。苍茫雪山,晴空万里,幽魂遍地,一念之间,天堂地狱,相差不足一毫。 想象中的受刑台,似乎还没有这么残暴。一个孤魂被赤红的铁链绑住,深陷入肌肉骨骼的铁链,随着孤魂的惨叫,慢慢加深力道,暗云翻涌的天际,雷电如同咆哮的野兽,在低低嘶吼,一团黑云飘过来,丝茧般慢慢抽出,缓缓缠绕在孤魂身上,然后,雷光,沿着黑云刺入孤魂的身体,刹那间,孤魂灰飞烟灭。 一对血红的眼珠,深含怨恨,朝着小姜飞来。小姜下意识捂住眼睛,耳畔,是声嘶力竭的叫喊。 小姜猛然惊醒,翻坐在地上,已经是深夜时分,凉风吹拂着贴在身上的衣衫,因为惊吓出的冷汗,此时更觉凉意倍增,但酒已醒了大半。 起身时,脚边的酒瓶被踢开,撞在阳台边的栏杆上,“咚”地一声,吓得小姜打了个激灵。耸了耸肩,环抱着手臂,慢慢走下了楼梯。 许多人在酒醉与酒醒时,会有不同的思维行为方式,小姜也不例外,因为他在醉酒后,确信自己做了一个十足的噩梦,他虽然不是教徒,但也不想被人绑在柱子上,被五雷鞭笞灵魂。 还有一点,他忽然发现,每个梦境之后,自己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说白了,他还不想在此时此刻选择死去,假如自己真的被催眠,在梦境中,他对时间空间有种不同的认知。这得益于那本时间空间论,他选择性地看了那些勾画的重点,但没有勾画的部分,也没有完全忽略。 现在,他想再来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这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只要找到线索,顺着脉络,就能解开答案。 时间仍然要回到20日,那个诡异的电车停转时间。但现在,他可以不用常理去考虑问题,他提出了一个假想。 比如,当时的电车事故,是人为的,然后走进茶馆,也是被人安排,现在的结局,或者会有不同的变化。 他以一本侦探小说的视角开始想象,制造一个人的死亡,对周围人,肯定没有好处,但对身边的亲人,却不一定。 矛头指向郝毅,因为他是小姜唯一的亲人。但动机呢? 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小姜虽然憎恨郝毅,但却不是那种毫无理由的厌恶,他的憎恨,都有充分理由作铺垫。当然,他更加不希望,通过自己的主观猜想,将自己唯一的亲人定罪为预谋杀人犯。 他坐在电脑桌前,打开,里面的文件留存的记录,有很多种类,直到20日。 其中,有一封邮件,是郝毅在三年前发过来的,当作小姜的生日礼物。当时,郝毅的事业蒸蒸日上,小姜也毫不在意。 里面是一份人生保险,为此,小姜不得不请了两天假,到医院去做了全身检查。 保险的数额惊人,当时小姜还回了类似毫无用处之类的几句讽刺话。郝毅除了发送一个笑脸,再无其他任何语言。 第17章 渐近线定义 活着,才有资格拥有,死了,一切皆无。我们的生命线,在无数前辈先烈的无尽探求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甚至能用两个字来概括,那便是生死。 小时,身边从不缺少关怀的喋喋不休,以及絮叨的苦口婆心,长大后,你会发现,那些话语,其实多么真实,因为,每一句话,都是一段关于人生的总结。它们以不同方式、口吻出现在长者嘴里,只是希望年轻人,能少走弯路。 然而,事实上,如果不走弯路,怎么称得上是年轻人。他们不可能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颤巍巍地坐在门前,静观世态变迁,他们需要的是激情,即便轰轰烈烈撞上南墙,也不愿沉寂安稳。 许多坎坷挫折之后,我们才慢慢学着深敛,沉默关注身边事物的发生,不是因为丢掉了梦想,而是知道,自己贸然作为,可能引起完全不必要的争端。 然后,我们期望着,下一代,能在交错的光影中,不恃锋芒,却仍然可以尽情做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 悔恨,往往是我们披星戴月前进的动力,梦想,才是我们奋不顾身的根源。如果时光匆匆,那便尽情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快乐,因为人生的曲线,如同一条根时光擦肩的渐近线,时光的尽头,便是生命的终结,但至少,这一段距离,还没被浪费。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全力以赴,会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只要迈出一步,至少不会流着泪水去愧疚。 爱,就是没有任何理由和前提的关怀、心疼。这一点,郝毅在任何时间都做得毫无瑕疵,小姜根本不必深究。 即是是在两人闹翻以后,郝毅在小姜的细枝末节上,都可以做到毫无余力,在他将亲情系带关系排在人生第一位置时,小姜可能还什么都不懂,但不代表他体会不到这种感受。 真实的情感,往往无须太多赘述,或者一个简单微笑,细微眼神,你便能体会。风吹过裤管,已有人悄悄为你准备了雨伞,秋叶还未开始凋落,有人已默默为你备上暖衣。 小姜属于幸福的一种,只是他很情绪化,在见到郝毅时,就有一种厌恶的冲动,这种冲动,不能被调解、缓和,只能在时光中,慢慢被淡忘、消散。 那份保险的受益人,可以是小姜,也可以是郝毅。两面看,如果小姜死了,郝毅会因为丧子之痛得到巨额补偿,而如果小姜只是病倒,并且能自理生活,那受益人只能是小姜自己。 心底有一股巨大的怒火在燃烧,小姜似乎能听见内心蹦碎的声音,但很快,他颤巍巍的双手开始镇定下来。 他抚平自己的思绪,开始慢慢整理脉络。如果这份保险是郝毅有意为之,以郝毅的经济实力,应该不需要一份保险来维持自己高大的生活地位,假如公司真出了问题,他购买的商业保险,赔付的金额,远比人寿保险来得直接。 况且,如果这份保险真的只是巧合,恰恰是源自郝毅对小姜的关怀,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加难以理解。 茶馆、清贞、茶馆里的郝毅,一切似乎有些简单的关联,但具体是什么关联,小姜毫无头绪。 天色渐渐清亮起来,窗外远山上,一层薄雾在山涧上缓缓流动,阳光隐隐约约在雾岚中若隐若现。全世界都那么寂静,这也正是郝毅当初选择这栋别墅的原因,远离喧嚣,寂静沉默,却可以纵观城景。 晨曦中的城市,街道蜿蜒,道路上的车流,由少变多,然后开始汹涌如潮。 眼睛开始发胀时,小姜将实现缓缓移回来,落在窗外的花圃里。露珠仍旧在月季枝头滚动着,微光照射下,开始变得有些斑斓。 习习微风,如同川涌车流一般,肆无忌惮,摇曳着枝叶花朵,古松也跟着摆动。 在小姜正要移开视线时,忽然发现,古松垂着的一根枝丫上,一根松针刺着一片花瓣,如果不细看,很难发觉。小姜如获至宝,顾不得穿鞋,急急忙忙跑下楼。 清晨的花圃小道,走起来,有些湿润,微微凉意,顺着小姜脚板攀升,但他顾不得这许多。 举着手,试探着风力,很轻微,他记得这几天的风,似乎都不大,至少不能大到将隔着十多米远的月季花瓣吹到松树树荫的范围。 足足三十三步,是月季花与松树的距离。即是是夕阳将古松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姜也从没见过树荫能将月季覆盖。 小姜走到古松低垂的树枝下,最底端的松针在微风中,轻轻骚动着小姜的头发。他甚至不用用力举手,轻而易举便将花瓣摘下来,丢在风中,只吹开一两米,大概就是三四步的距离。 在发现新大陆后,小姜如释重负,因为这一点细微发现,至少可以证明,一切都有逻辑可循。 他在松树与月季间反复查看,现在只差一个放大镜,他就可以变成一名侦探,而且工作绝对认真负责。 见微知著,这个古老恒远流传的话题,在此时,被小姜充分发挥。他从花瓣上,进行了不下十种的推理,最值得推敲的一种,是他认为,如果月季被人偷换过,正巧,来换花的人,跟自己的身高相差无几,那花瓣很有可能会被留在松针上,因为只有绕过古松,他才可能走出大门。 一切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推论如果被证实,那说明,自己最近所有的经历,是被人预谋策划安排的。 所谓催眠梦境,都是假象。重要的是,找到证据。 所以,小姜不惜趴在月季下,亲手扒开地上的泥土。按道理,种植了几年的月季,下面根须应该比较发达,地面应当紧实,但他轻轻刨开,翻出来的泥土里,还有一些未干的草皮,有些已经慢慢泛黄,有些还明亮清油。 瞠目结舌后,小姜镇定思绪,因为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或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力量,很大、很隐秘、很执着。 但这一切,为了什么? 第18章 大慕拉开时,表演正式开始 过惯了点头哈腰的日子,潮闷、腐败的气味四处飘散,我们掩着口鼻,望着天边乌云延展的触手,默认它欲盖弥彰的姿势。 似乎很早之前,就早已淡忘反抗。自以为对黑暗已经了如指掌,沉默着、静观着事物在身边不急不缓地变迁,然后,有一天,时光终于光顾自己,撬开躯壳的大门,衰败迹象,由内而外,如青苔般滋生,阴霾终于覆盖了天空。 本以为早就习惯了黑暗,可至暗时刻,胸腔再也翻不起波澜,光明已被抛在脑后,暗涌的血盆大口,早将它吞噬诛灭。 森林里不起眼的菌丝,一点点拓宽,可以延伸数十公里。一个人的覆盖范围,似乎尤有不及。 在过了狂躁、愤青的年龄,生命的年轮,几乎朝着一个目标发展,那便是怎么活下去。无论你有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生活,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尊神,它不允许你告假、迟到或者早退,即便伪装,他也能以一种简单的方式,直击要害,比如饥饿。 之所以崛起,是因为饥饿,因为它是一种直接而又极具威胁的动力之源,让人在荒原中,独具智慧之眼,能参透世间万物的荣辱兴衰。之所以堕落,也是因为饥饿,它还是变相促使你变得残忍、贪婪的欲望,即便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仍有占据物资的野心。 他们很高,高到触不可及,在顶端,俯视着苍生,有的起起落落,有的平平凡凡,忙碌着生、忙碌着活。他们可以在弹指间改变一座城市的命运,甚至掌控部分人的生死,但他们不见得快乐。 因为欲望的沟壑,是上苍种下的因,而内心作祟,是他们心底滋生的果,繁衍时生生不息,凋敝后,杂草丛生,这个循环的过程,导致他们终将面临死神的宣判,罪恶的双手,早已亵渎灵魂。 污浊,是他们最后仅剩的硕果。 然而,许多人,正在前赴后继、夜以继日地攀登,希翼有生之年,能过上装潢如诗般梦幻的生活。 浮世万千,你用千百种佛法证道,道不自然,你用千万滴汗做事,道却自来。 微风浮动窗帘,小姜额上的头发,轻轻摆动。他的身影,在一束简单明亮的月光中,被拉长,坠落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像是一个人,深陷在床褥中。 他还小,还不懂人心。当然,一个人的心,可以除外,那便是郝毅,这一点,从他跟着郝毅以后,就坚信不移。 很多次,小姜都在夜半时想,对一个人好,需要什么客观证据来证明,虽没得到答案,可当齐悦出现后,他才发现,对一个人好,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会漫无目的,但却全身心地投入,一个人独处,想的仍是两个人的世界。后来,他明白,这叫牵挂。 恰恰郝毅之前的所有症状,跟那时的小姜一个德行。 小姜脚边,摆着自己细心收集的证据,书、花还有松动的泥土,但这之间的关联,绝难串结。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方程式,可以找到几种乃至几十种方法解决。许多事情值得拥有的,我们无法得到,许多想要的结尾,永远不会有答案,就像有些半途而废的爱情,明明深深记得,却不得不选择忘了。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一个江湖,每个时间段,都有不同事情发生、结束然后归于平静,烟消云散。 有一段时间,小姜身体里,流淌着无法释怀的悲伤。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周围景物沉闷、压抑,空气潮湿,胸口似乎被毛巾堵住,张开口,却完全不能呼吸。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在自己的成长经历中,身边的人,无数次蜕变后,单纯的心思,就被永远包裹起来,似乎,这个世界,告诉着自己,生活就是这么残酷,得学会伪装、犯傻、义无反顾。 然而,这些关键要素,从来都不遵循逻辑。该伪装时可能会偶尔犯傻,该犯傻时却要义无反顾,所以,在某些时刻,见到的某些人,发生的某些事,永远都会让你措手不及,细思极恐,甚至是范恶作呕。 最能信服的逻辑关系,是小姜在深夜后,想出来的,推理起来,漏洞比前面几种都小。 首先,自己并没有被催眠,所谓催眠,只是短暂的,比如在清贞那里,被短暂催眠后,被人送回别墅。 别墅里面的东西,肯定都是事先摆放整齐的,至少自己可以留下记号的地方,都被人监视完整。诸如牙膏、牙刷之类,都被人动过手脚。 至于月季之类,从松动泥土的迹象看,应该也是被人移动过,而且移动得没有痕迹,要不然,小姜不可能在几天内,完全没有任何发现。 这就很难解释清贞那里的问题。起码,第二次去那里的小姜,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郝毅坐在隔壁房间的,虽然他们没有正面接触,但小姜绝不会相信那是自己眼花。 所有的逻辑,都指向一个问题,郝毅为什么要联合清贞来欺骗自己,完全没有道理。 一般来说,按照小姜倔强的性格,如果这件事破了案,郝毅一定吃不了兜着走。而郝毅的商人性格,这种亏本买卖,他绝对不会去做。 要么就是郝毅时被逼的,这其中的原因,可能就会比较复杂,恶作剧首当其冲,因为这几年,郝毅为了缓和父子间的关系,方法是无所不用其极。深思一下后,小姜便亲自否定,理由也简单,因为郝毅不可能让自己选择自杀。 其二,就是郝毅虽然知情,但这种方案,会给小姜带来极大的好处,这个理由也很牵强,因为命都没了,即便天上楼阁,也是空谈。 还有就是郝毅不知情,或者被胁迫,但以他的地位、人脉关系,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似乎太过微小。 在其他原因完全没有办法解释的情况下,小姜选择相信最后一种。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房间里的监控,而且要不动声色的拆掉它们。 三十六计,将计就计。 第19章 废材也有灵光闪现时 许多我们想象的事情,在抽丝剥茧之后,会变得不堪。比如,我们想要的新娘,只是她的余生,不是她逐渐发福的身体。 你不可以阻止我的想念,如同我不能阻止你的离开。人生太长,需要陪伴,人生又太短,因为情贱。何时剪窗把酒,共饮余欢。 谁能保证,一世念佛后,不为生存转身,屠灭生灵,心念向善,必是行善,虽求生,却不杀生。 行走在广阔人世,夜凉如水,闲如晚风,轻轻飘动,然后,抬眼,看看天上星辰垂落,闪烁光华褪去颜色,抓不住的,就要割舍。 面对世界,我们坐立不安。 狂睡了一个晚上的小姜,起来时精神翼翼。 他没有习惯性地冲进厕所,而是在房间里面瞎转,漫无目的。但他发现了几个隐形的摄像头,大厅里的石膏像上有一颗,门廊尽头雕龙梁上一颗,卧室和厕所各有一颗,书房和健身房,这两个他基本不能光顾到的地方,也被装上了,这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别人的视野下进行的。纵览花园的,被装在房顶上的避雷针上,用胶布裹住。 这很容易让小姜想到一些隐晦、秘密的活动,譬如所谓的天体运动,想想就有些泛恶。 整个流程下来,他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因为他要边走边看,还要隐藏自己找东西的目的,这意味着他的行为会比较诡异。但又能怎样,反正自己现在是被催眠的人,举止怪诞,也不会有人否定。 因为上一次尝试自杀时,他的行为,已经给了对方一个明确提醒,别靠近我,我现在就是个疯子兼蠢蛋。 环顾一周下来,毫无疑问地,小姜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范围之类,而且自己往何处去,都有人负责跟随,这像极了香港警匪电影,可悲的是,小姜是被跟踪的对象,他的定义,便是一个可耻的坏人。 小姜决定上街,然后大大方方摆脱跟踪自己的人,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回到别墅,完成自己的布局。 套上醒目黑白色春衫,戴上一曾经认为骄奢淫逸的鸭舌帽,蹬上从来不穿的阿迪红色运动鞋,当然,必不可少的是背包,至于背包里面的东西,是他弯着腰,在床底下装好的更换装备。 整个12街,在小姜出现后,显得格外的沉默,因为自从郝毅搬出别墅,12街的老街坊,便坚信,这个曾经带领12街走向繁荣的大汉,已经心灰意懒,别墅就此门可雀罗。 在没有郝毅存在的12街,小姜就像个鬼魅,来无影去无踪,问题不仅于此,若真是鬼魅,至少可以让人害怕。小姜,在庞大12街街坊的眼中,无形被抹去。 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姜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只是因为人情实在太过冷漠。 街头转角处的榕树,是郝毅特意留下来,供老人夜晚乘凉,开展娱乐活动的。若论12街的悠久历史,这颗大树,肯定首当其冲,树枝上的根须垂落下来,可以隐藏一个小孩的身躯。很小时,小姜和自己身后的跟屁虫,就做过这样的游戏。 现在,小姜仍然决定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只不过,此情此景,早已物换星移。 树底下,有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在几年前,因为创建文明卫生城市,器材被集中搬到老年活动中心。 但12街的风俗没改,街上的老人,还是喜欢坐在榕树下聊天。小姜有时路过,会看见他们端着茶壶,拿着蒲扇,悠闲惬意地侃着大山,望着散漫流动的星河。凉风吹来,树影、月影晃动,如同亘古流传的岁月,细缓、温柔,或许这就是老人最渴望的归宿。 转角后,有一处弄堂,地板是青石铺就,四周的墙,老得可以见证清朝男人的大辫子。郝毅光屁股时,在墙上撒过尿、涂过鸦。有一次,郝毅带着小姜,特意到墙根下,骄傲地抱起小姜,嘴里吹起了口哨。 然后,墙根下的尿液,便顺着石板,慢慢延伸,直到尽头。 后来,创文工作开始,小姜路过时,墙体被泥灰重新刷了一遍。郝毅正在弄堂口大骂,老子的杰作,都让你们这些龟儿子毁了。神情懊恼,比他丢掉几百万都愤怒。 如果想要证明整个城镇的沧海桑田,最该来到的地方,就是弄堂深处已经被当成文化遗产保护起来的祠堂,具体年代已经很难考证,总之,郝毅的父亲见过,郝毅父亲的父亲也见过,他父亲的父亲的父亲还是见过,就这样口口相传,所以,郝毅在建设新12街时,特意留下了这个古董。 祠堂前,不知是哪个局里的领导,在上面题了一幅对联,‘朱笔箓魂静门空,自报凡根埋云中’,被县里众星捧月似的挂在祠堂前,郝毅看过后,骂了一句,狗屁不通。 弄堂口,路遇了两个小孩,跟小姜擦身而过,他们笑闹着,像极了自己小时的无邪天真,可惜时光不返。岁月付给你磨炼的心境,同样也给你成人的标签。 小姜不确定自己身后是不是有人,但心里肯定认死了有人,所以他希望通过身边人的表情来验证。可惜,这一路上,别说熟人,连个陌生成人也没碰见。 好像老天要跟自己作对一样。当然,小姜也在昨晚就已经发觉,这几天,自己就像被隔离了一样,身边的人,被一个个抽离,问题是,这个问题出在哪里。 终于转进了商业街,这个地方,是郝毅耗费巨资投入,希望能打造成内地首个金融街,可惜,一个小县城,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消费,最后,变成了整个县城最繁华、喧闹的a货贸易行。 按照郝毅的话说,未成功,便a成功。很难想象,这条占地不到十亩的街道,贸易流量可以超过整个县城的大半,而且多半是出口贸易。 街道拥挤的人群,让小姜欣喜,因为接下来,他便可以在这条长街尽情徜徉。 第20章 黄毛说红毛说了算 古龙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小姜很早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是武侠剧,他记得有一句台词,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现在,他忽然有些了然。有些东西,可能有答案,有些东西需要你去找答案,而还有些东西,可能不管你怎么验证、推算,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譬如那些所谓江湖侠客的恩怨情仇。 商业街前高楼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几乎覆盖了整个街道。这秉承了郝毅滴水不漏的设计理念。因为他认为,一个人逛街,肯定是需要买东西,而一群人逛街,则不一定,他们可能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聊天、歇脚,再慢慢走。 试想,大热天,谁愿意顶着太阳前行,一身咸汗,津津的粘液在身体的各个角落翻滚,头顶都要开始冒青烟,远远走着,就像一条气味难闻的咸鱼。问题的根结在于,所有人都不想做咸鱼,更不想做一条被晒干的咸鱼。 人群在大厦的阴影中来来回回。有时候,小姜走到这个路口,望见面前高楼上闪烁着告白字样的霓虹灯,总觉得自己身边,似乎少了些什么。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 他从来都是这样,孤独且寂寞,连影子的陪伴都要在阳光底下才会出来。 郝毅曾经跟他说过,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在,小姜认为,即便自己出去走走,世界仍旧是这样。 小姜仔细观察着人潮,他希望找到一条可以让自己隐在其中的捷径。然而,他看到的,只是相互依偎的情侣,打情骂俏的恋人,在阴影下,慢慢、轻轻地走过。 这条街,没什么特别。 当然,生命总是充满巧合,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在小姜一头撞进人潮后,不知是因为衣衫太招眼,还是自己跟这些人实在不合群。 身后立马就跟过来两个烫染着头发的小年轻,轻佻的眼神,将他们心底的贪欲暴露无遗。 小姜若无其事地走着。他琢磨的不是身后的小年轻,而是小年轻后面,掩藏的那对眼神。他想再来一次将计就计。 故意走到一条人迹罕至的转角。这里原本是郝毅设计的垃圾处理中转站,在几年前被废弃,因为地处位置稍偏,几个门面兜兜转转,至今还未开业。 小年轻前后靠上来,将小姜抵在墙角。显然,他们不是熟手,黄毛先问,小子,包里装的什么,拿出来,给哥们瞧瞧。 小姜虽然少不经事,秉着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的精神,一把将背包甩到胸前,死死抱住,愣头愣脑地说,俺爹说了,自己的东西保管好,你们是谁,我又不认识,干嘛给包你看。 红毛小子显然是个暴脾气,拉开衬衫的边角,露出腰上别着的水果刀刀把,攮了小姜一把,吼道,小子,知道这里谁地盘吗,哥们儿我的,俗话说,雨过地皮湿,我们哥俩,也不是那为非作歹的人,你把包给我们,也就算了,别惹急了我,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黄毛扬手打了比划着手势的红毛,骂骂咧咧地说,妈拉个巴子,跟你说了多少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都记不住,混个屁,呸。 小姜忍不住好笑,暗暗想着,自己才是这块的正主儿。止住两人的对话,嬉皮笑脸,说,别这样,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瞧我身上穿的,都是牌儿,我爹说了,少也值个两三万,我今儿个实在不知道出门会遇见你们,要不,你们带我去个隐秘的地方,我把衣服换换,衣服你们可以分了,我还可以给你们个差事做,你们看怎样。 红毛在黄毛还未答话前抢先说到,这主意不错唉,老大,带他去我们住的地儿,衣服拿出来卖了,总吃方便面也不是事儿,再说,这几天,都愁到偷小白的面吃了,过一阵,他回来,我们可不是对手。 红毛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欲言又止。小姜生怕计谋不逞,说出了个更加无法拒绝的理由,你们这样,只要帮我做事,你们可以在大别墅里住一个月,别墅里的东西随便吃,但里面的东西,除了我说的,保证不碰,怎样。 红毛两眼放光,黄毛早就急不可待,一把薅住小姜,亲爹似的拥在一起,有种得意忘形的喜悦感。最终,红毛在黄毛如炬的目光下妥协。 三人急匆匆穿过人潮,小姜是想要急切摆脱,黄毛、红毛完全是因为心虚。 红毛两人的住处,就在商业街的背面,靠着一块巨大的山体,山上全是黄泥覆盖,下面拥挤地砌着三栋砖房,约莫十来层高的样子。因为屋后常年有泥流冲刷,导致几栋楼之间的道路,灰尘遍布。垃圾桶随意倒在地上,污水横流。远处有几条脱皮的野狗,正睁着血红的眼睛,望着走过来的三人。 小姜完全没想到,这个表面光鲜县城的背后,会是如此地藏污纳垢。 隐约间,小姜想起郝毅的一段话。他说,利益永远不能实现最大化,需要收获,总得有牺牲。眼下的情景,似乎为小姜憎恨郝毅的心思,压上了一个重要的筹码。 有些事,小姜永远想不明白,人念的慷慨,真的就那么难给予。还是因为世间诱惑太多,让人难以割舍。 当然,眼前的红毛、黄毛两个小年轻似乎可以排除在外,因为他们既不会慷慨,也不会贪心。吃饱喝足,活在当下,是他们唯一坚定的目标。 走到中间楼的红毛,忽然停住脚步,冲着黄毛使了使眼色。黄毛不明就里,说到,老大,眼里进沙子了。 红毛捂着拳头咳嗽了一声,说,没有。黄毛说,那走啊,上啊。 红毛在黄毛还没踏上楼梯时,一飞脚踹了过去,精准的脚法,刚好越过了小姜的头顶,踢在黄毛厚实的臀部。说,跟着我。 黄毛啊了一声,心有不甘地闭着嘴。一手抓着脑袋,在小姜身后骂骂咧咧,什么时候,我做了老大,有你瓜娃子好看。 第21章 一步生烟两步莲 很早以前,郝毅曾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去拜访过一位深居简出的和尚。小姜还很小,小到望见和尚老态龙钟的模样,便觉得遇见了神仙。 和尚居在深山,须步行三小时。小路一直蜿蜒,穿过一片松林,小姜记得,当时自己坐在郝毅肩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松针,将阳光撕得稀碎。 路上的枯叶正在慢慢腐败,踩上去,可以听见沙沙作响的声音。他们大概下午三点开始登山,到半山腰,突兀的小路转角正好没有树荫遮挡,远处山口,太阳正在缓慢西垂,轻云在山口处缓缓游荡,渐渐变成血红。 郝毅忽然站住,将小姜放在路边的石板上,伸出一只手,替小姜挡着太阳。 小姜清楚记得,屁股底下的石头,因为常年暴露,风吹日晒,已经开始风化,石头上还攀附着些干枯的石英,坐在上面,有些刺痒。 透过郝毅手指的缝隙,他看见天上,有一群飞鸟飘过,像极了一坨漫无目的的云朵。郝毅叼着一根云烟,说,小姜啊,我要你好好读书,不是盼着你要给我挣多少钱,做多少事,钱、财,那是我这个当爸爸的本分。你嘛,读好书,只是要开拓你的视野,以后才有选择的权力。 郝毅深吸一口,嘴里吐出来的白烟,顺着山风飘荡,然后消散于无形。他抬起另一只手,指着远处两山的隘口,说,来,你看见了什么? 小姜转过头,身后映山红的树叶,密密地遮盖了自己的视线,说,绿色。 郝毅哈哈大笑,吼了一声,山的那边立马传来回声,撞钟般响亮。他说,不对,你爹看见的,是大把大把的钞票,躺在地上,比屎还黄的金子,等着我去捡。 小姜嗤笑一声,翻在郝毅背上,耸动了几下屁股,喊到,驾驾驾。 山顶另外一边的斜坡上,便是和尚的草庐。草庐后面种着一排修竹,可能很多年了,有的竹梢金黄,有的青翠欲滴,有的被风吹倒,有些散乱无章。 转过竹林的小道,是乱石堆砌的,青苔遍布,走过一半,这才发现,一股泉水,从草庐后的竹林深处,细细流淌出来。 小道下面,有几块菜地,种着些青菜、萝卜,留在地上的叶子,都快被山上的野鸡吃光了。 和尚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正坐在草庐前的躺椅上,逍遥地摇着蒲扇。 天快黑了。 和尚脸颊有些蜡黄,清瘦的面容,胡须倒是自己平生见过的最长,只是没有打理,胡须中还有些菜叶的残渣。 小姜扬起小手,碰了碰头顶的风铃,叮铃铃的声音自近而远,缓缓消逝在风中。老和尚睁开眼,扬了扬蒲扇。 郝毅抱起小姜,坐在和尚对面的蒲团上。 郝毅说,师傅今年高寿? 和尚敛起眉,似乎在心里默算自己的年纪,半天后,答到,记不清啦,世上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吃饭,有人吃饭是为了活着,我呢,也不为了吃饭,也不为活着,过一秒是一秒,过一天便是一天,不想、不问。 郝毅点头哈腰,眼睛里满是敬佩,不知是因为在俗世呆惯了,还是因为听得真切,放下火爆的脾气,轻言细语地问,先生应该不是本地人,从何处来? 和尚眯着眼,翘着的二郎腿,慢慢放下,答,人生本无根,何必问故乡,十年东,又十年西,天亲地厚,来往也无形。 郝毅连说了几个是是是,接着问了些小姜根本听不懂的话题,什么高屋建瓴、业精于勤、跛鳖千里之类,听着耳熟,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天已渐渐沉下来,后山上的月亮,慢慢攀爬,似乎要撞到山巅,四下里虫鸣溅起,斜坡下的草浪,在凉风中慢慢翻滚。 他们交谈了很久,小姜跟着迷迷糊糊地睡了很久,老和尚一直半躺在躺椅上,胡须在风中翻卷,如同一块轻柔的纱布。 后来,小姜实在支撑不住,只能蜷起膝盖,将头埋在里面。迷迷糊糊听到和尚在高谈论阔,说什么佛说,如来不会因为一千万人放弃一个人,也不会因为一个人放弃一千万人,总之,当时两人的对话,听起来高深莫测,暗藏玄机。 夜半,郝毅终于茅塞顿开似地站起身,要告辞,老和尚喊了一句,哎,慢着。 郝毅垂手听着吩咐,老和尚一手捂着腰杆,一手伸出来,说,拉我一把,腿麻。 小姜登时清醒,因为但凡神仙,一定来去悠然,必不同世人,心中不免低看和尚一眼。郝毅扶起老和尚,老和尚揣摩着小姜的心思。 说,这样吧,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给你一副对联,要牢记在心。 草虫皆是万象,生死亦乃般若;烟火概如梦幻,蝉露是为妙谛。 郝毅反复默念,老和尚揉动了双腿,拿着一旁自然弯曲成形的木拐,顺着石阶,慢慢走出去,隐在草浪中。 片刻,待和尚都已看不见头顶,草浪中传来:一步烟尘散,两步莲花开,妙兰如我心,禅如风,亦如露,今非我,我非我。 郝毅背着小姜下山,已是清晨时分,山上草木,露珠晶莹,四周有些寒气飘散,远处山石上,盘旋着些青烟,如临梦境。 下山后,郝毅特意请了城里最著名的书法大师,写了那幅对联,视如珍宝般挂在别墅里。后来,郝毅搬出别墅,还特意在一个黄道吉日,将对联用黄布帛请了出去。 用郝毅的话来说,人这一辈子,活着,或许就是为了墙上的那几个字。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一次郝毅带着小姜去给从未谋面的爷爷上香,郝毅趴在坟头上,摸着石碑上的字迹感叹,人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死去后,碑上的字更大气。 即使小姜不知道所谓的大气,是字面上的,还是字里面的意思,但以他对郝毅的了解,他宁愿相信是字面上的,大,就是很大,大到没边。 就像现在,他站在顶楼的阳台上,虽然前面被商业街的高楼阻挡了视线,但转身,他便可以放眼,一纵千里,没有尽头。 第22章 我有一贱纵千里 小姜从来没有想到,世界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何时何地,你都需要感谢一种人,他们的出现,让生命变得多姿多彩,波澜起伏。更有甚者,可以说是壮阔无边。 这种人,通常有通性。他们反应敏捷,思维活泛,娇羞却直白,含蓄却伤人,奸诈却真心,卑微却倔强。而某种时候,你还必须紧跟着他们的步伐,在你想不跟其苟且是,又必须和他一起绝处逢生,在你付出一尺时,他必会回敬你一丈,不容争辩,更不容你喘息。 他们可以在你伤口上撒盐,也可以在你伤口上贴上创可贴,甚至是你刚裹好纱布,他又在别处给你一刀。 有时,你想跟他断绝关系,有时,你有想跟他臭味相投,你可以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完全不必去揣测他的内心。 他们浮夸、骄傲又深沉、内敛,小气却不失风度,玲珑却没有心机。他想真心帮你时,你不可拒绝,真心捅你时,只能默默承受。 这样的人,有个统称,叫做贱人。是你的伙伴、亲人、朋友,甚至是敌人。 恰好,白小白便是这其中的一类。又恰好,黄毛和红毛带着小姜来到的地方,便是这个贱人的栖息地。 换句话来说,小姜现在是鸠占鹊巢,怎么说,都是理亏。 天楼不大,横竖只有六七米,黄毛说,哥们,这地方可宽敞,视野开阔,别看这床,像个棺材,挡风又遮雨,问题是这地方,常人想都别想,唉,别说我们没帮你,看在你让我们去住别墅的份上,告诉你个小秘密。 红毛拉住黄毛,咳嗽了一下,黄毛笑嘻嘻地闭上嘴。手里拿着床前桌子上放着的望远镜。红毛说,这里的哥们,叫白小白,出去找工作了,不过你放心,他这人,一般出去,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你先在这里将就,等我们回来,再带你去我们住的地方。嗯,住这里可以,可先提醒你啊,这人脑袋有点问题,人肯定是好人,你别乱动他东西,看在我们两兄弟的情分上,肯定会给你这点面子。 小姜对吃喝拉撒一向不是很在意,但现在,他不知道跟踪自己的人,有没有被自己甩掉。他拿起桌子上的望远镜,顺着泥泞小路看去,只见一个黑脸的小个子,气冲冲地往这栋楼走来。 望远镜的清晰度真高,小个子脸上的汗毛都能看清,嘴角偏左下方,有个小痣,还没突出来,不影响美观。 黄毛在一旁嘻嘻直笑,口水都要掉下来,说,怎样,这眼镜,没个四五千,拿不下来,唉,老大,记得那小子刚来这片儿时,他说这望远镜可以抵多少来着,哦,对了,商业街看见了吗,那最高写字楼上的一间厕所。 黄毛虚着眼,好像是望着写字楼的方向,继续说,我呸,写字楼上那厕所,不知多少个少女在里面被**了,我忘得真切。哇,老大,你踩我干嘛。 小姜放下望眼镜,撩开桌子后面的蚊帐,一屁股坐在木板床上,床顶贴着几张照片,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孩,悠闲地说,厕所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你们的麻烦来了。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逼进的速度吓人,小姜一度怀疑那人是三步并着一步跑上来的。天楼上只有一扇简单的铁门,被一脚踹开,白小白就这样,跨进了天楼。 个子不出预料的不高,但小姜没想到,可能他还没到一米六,也正是因为身高,刑侦毕业后,就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别说公安局,就一般商场的保安,他的身高也不能入围。 也不知道他选专业时,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白小白冲进来,黄毛吓得躲在红毛身后,喊到,不是我,不是我,老大让我带过来的。 红毛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转头瞪了黄毛一眼,大概是猪队友或者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伸手在怀里掏出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支,递到白小白面前,说,老白,我们的情况,你也清楚,今天劫了这哥们,要带去我那里,他转头报了警,我们进去了没关系,也就个把月就出来了,但你的面子往哪里放,好歹这片儿,也是你罩着的是不是。 白小白伸出一脚,踢在红毛肚子上,骂道,让你们别惹事,成天招猫逗狗,手呢,脚呢,脑子呢,都给猪吃了?啊,我看不是给猪吃了,你们压根没脑子,真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把你们养大的,喂的草吧,还能挤出奶,我看你们就是吃潲水长大的,除了一身肉,百无用处。 骂人的声音尖声尖气,似乎还没够年纪破嗓。边骂边走到桌边,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遍,红毛和黄毛交换眼色,畏畏缩缩地靠着墙根往门边走。 白小白转身白了小姜一眼,起身吼道,你们给我站住。 红毛两人已经走到门边,又乖乖折回来,垂头低手地站在白小白面前,活像小学时学生犯错后,被老师训导的模样。 面呢,白小白问了一声。 红毛抠着手指甲,黄毛欲言又止。白小白勾着两人的肩膀,看得出,黄毛和红毛脸上的表情狰狞,应该是白小白暗中下了力。 白小白气沉丹田,柔声说,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要比贱,我可比你们高明多了,动什么,也不能动我的面,懂吗? 黄毛连连点头,伸手想要拔掉白小白的手,告饶道,老白,老白,有话好说,你不是常说,君子动手不动口,别这样,外人在呢。 白小白翘着嘴角,说,我可不是君子,受罪的君子当不来,不如就做一回得意小人。 红毛咧着嘴,丝丝地吸气,老白,要不是饿得实在受不了,哪个孙子敢动你的面。你这样,先放开,面是吧,我们今个出了货,保管加倍还你。 白小白松开手,满意地笑着,得意神情,无异小人。问题是小姜,虽然表面上默不作声,刚才的对话早将他震得心胆俱裂。 初见贱人,小姜都怀疑,自己前世的十八辈子,是不是都做了坏人? 第23章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如果犯了错,低头忏悔,那叫赎罪,这是一种自我认知的高度,但大部分人,错了,便一错到底,毫无悔意,即便头撞南墙,也无怨无悔。 有的人,即便是新欢,照样破鞋一样对待。无形中,他们相信自己的直觉,认为我的情人,很可能是别人的弃子,他们丝毫不会怀疑,自己在爱情这条道路上,已经失去了多少次机会。 他们喜欢烘托悲伤的气氛,营造苦情的命运,太阳底下的阴影,他也觉得是黑夜,世界上的悲伤那么多,怎么可能少了他一个。 常常,他们想着,自己孤单地走在无垠沙漠上,风沙肆意飞卷,狂暴有力。在无人陪伴的日子,他们焦灼、恶心,然后痛恨、呻吟,他们觉得自己死了,像是在行尸走肉,亦步亦趋地掉进一个更为巨大的深渊。甚至到了割腕自杀的边缘。 在崩溃前,他们往往又会遇见一些开心的事,然后,注意力被分散,仍旧痛苦地活着。 责任,他们不知道;仪式,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一群自利小孩,懵懵懂懂地渴求生命,赐给奇迹。 有点像红毛和黄毛。 小姜不知道他们是智力还未开发完全,还是真像白小白说的一样,完全没有智力。总之,定论很难下,事情却要做。 白小白坦率承认,自己便是跟踪小姜的人,这让小姜意外得无以复加。按道理,如果套路没错,白小白应该属于那种心思缜密,且擅长伪装的高人。 事实证明,没有牛可以不吃草,就能挤出奶。 清贞找对了人,却做错了事。她给了白小白工作,却没给白小白待遇。 白小白对小姜的行动了如指掌,但由于经费实在捉襟见肘,白小白只能靠着方便面度日。 原本,白小白只是喜欢跟踪这个事业,因为跟自己的专业相关,不费脑筋,而且对于小姜这种完全没有防范意识的人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易如反掌,反过来,还是手掌,在小姜想要自杀的那个深夜,白小白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自己的工资马上就能兑现,但没想到,小姜在那么重要的环节里,居然喝醉了。 他一度认为小姜完全不重视自杀这项活动,但后来琢磨着,大象临死还要挖个坑,人嘛,再怎么也要攒够点勇气。 他没想到,自己的精心布局,会被小姜看穿。 花园、书房、走廊、厕所所有小姜能到过的地方,他都设计得一丝不漏,时间他也调整了。他没想通,还特意舔着脸问了小姜。 小姜笑而不语,有些事,别人可以埋在心里一辈子,这件事,他要在心里藏一阵子。为的,就是吊一口白小白的心气。说白了,有白小白的把柄在手,用起人来,才顺手。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在双方利益交换前,合约很重要,你要能满足他的胃口,就必须使出一些恰当的手段。 这个时候,小姜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郝毅在开发12街的时候,得心应手,甚至深得居民拥戴。 条件,就是为某件事提出的要求和标准。现在白小白成为了小姜成功的一个条件之一。这其中,黄毛和红毛,也算是条件的一种。 天时地利人和,凡做事,必先考虑这几种因素。这是郝毅和小姜还没闹翻前,郝毅说过的话。 他说,一个人的成功,不但需要野心、上进心,还需要平常心,如果条件还不够成熟,那就等,等到你心态淡然,能随遇而安。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妈的,想不起了,嗯,对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妈的,等他个海枯石烂,人踪俱无。 当时小姜反驳了一句,如果海枯石烂了都还不行呢。 郝毅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那就别瞎琢磨了,你不是做那事的料。 现在,小姜有些明白了,白小白可以当自己的军师,是暂时利益上的同盟。因为他许给白小白一个侦探社,框架他都想好了,豪华、奢侈的装修,广告词也设计好了,人在做,我在看。 小姜觉得这个承诺,就叫专业对口。如果不是执着,白小白不可能不去找其他工作。而且,做侦探的,最怕反水,因为会失去信誉。 白小白已经反过一次水,现在,是他证明自己人品的时候了。 黄毛和红毛,打发起来更加简单,住一个月的别墅,末了给他们开个面店,自负盈亏。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小姜和白小白的拿手好戏,一个理工大学毕业,一个刑侦毕业,两相结合,查漏补缺,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清贞那边,确切地说,清贞,只是化名,白小白说,如果小姜相信他,就应该叫清贞为韩清雯。 小姜不在乎她叫清贞还是韩清雯,他只需要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敌人,永远对立于自己而存在。 白小白没说韩清雯设计陷害自己的原因,自己也不想多问,很多事,需要慢慢挖掘,才不断会有惊喜出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跳进这潭死水,一探究竟,最好掀起风浪,俗话说,浑水摸鱼,这水,当然是越浑越好。 小姜让黄毛和红毛住进别墅,白小白不肯,以他的了解,那两人确实是人头猪脑,你问东,他们肯定说西。而且,搞不好,自己和小姜都有可能被他们出卖。 小姜则不以为然,因为越是没有防线的人,他们的底线才会越低,而且,他们这样的,永远是义字当头。 郝毅说过,世界上,所有的人,只要认定了,就不要猜疑。事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小姜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里面是这几年郝毅打给自己的学费。小姜从没看过,自己上学的钱,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来的。 几个人走到银行,里面的数字让他们瞠目结舌,数额巨大得黄毛差点晕厥。小姜早习以为常。 白小白提出买装备,因为自己走了,韩清雯那边难保不会再找一个自己。他们两人悄悄商议,更换地点,视野要开阔,而且要能看到这个楼顶的情形。 商业街高楼厕所的主人换了,白小白欣喜得像个贱人,抱着装备蹲在厕所,拿着望远镜,望望自己以前住着的楼顶,骂了一句,真他娘的脏。 小姜坐在厕所外面宽大的沙发上,落地窗前的视野,真是开阔得没边,天边的云似乎就要贴在玻璃上,明亮而柔软。 他按着心头涌动的心绪,暗暗说着,等,等他妈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第24章 多方位立体性公式验证 总有人会比你年轻、漂亮,在慢慢成长的岁月,你除了沉淀经验,还有脸上的皱纹。 白小白有个骄傲的口头禅,让我们芳香、靓丽,像极了某个电视广告的台词,俗套,但很是深入人心。因为简单。 两人处在高楼上的日子,有些事不说憋屈,说了矫情,至于矫情,可能是小姜的一厢情愿。 侃大山的时候,小姜问起小白床上的照片,小白说是初恋,只是早早挂了。 小姜以为他肯定很悲伤,想着安慰,小白右手夹着一支中华,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一脸贱相地说,她现在的男友,是个小白脸,照片留着嘛,完全是为了祭奠。反正,她要的是钱,或者晚上睡觉,她搂着的,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钱袋。 小姜默然。他想起齐悦,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心酸。 小白说,他曾经找了一份工作,还是跟照片在一起时。某一次下班,在街上偶然遇见照片挎着小白脸的手臂。 一路跟踪,中间还掉了一顶帽子,穿过深巷时,他随手抓了一个花盆,想发挥学校散打的实战操作。出了巷口,看见小白脸开了一辆路虎的车门。将薪比薪地想了一下,还是算了。我就在想,或者照片是个没有心脏的人。 大学时,我的老师讲课,他说,控制一个人,简单。但要控制一个人的心,难。老师还说,如果做了这个职业,喜的是终于捉到了,悲的是真的捉到了。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是做了这个职业,一定得忍,忍得了漫长的经过、起伏的过程,还要忍住一颗想要杀人的心。 小姜望着窗边慢慢移动的铅云,沉默着点头。他也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烟叶的味道,有些像郝毅穿一天的衣衫。 以前,小姜觉得郝毅的钱,跟自己毫无关系。现在,他却不得不动用这些身外物。 小白说,爱情就是燃烧的火焰,结不结婚,都一个样,一个是互相拥有一辈子,一个是互相憎恨一辈子。那些说分手还能做朋友的,只是盼着出轨。 天黑了,商业街的灯火,照亮了半边天。这也是郝毅的高明处,他认为,一个城市,不管人口多密集,黑灯瞎火的,谁知道这城市有着怎样的真实面貌。于是,静水流深商业街的名字,就被招眼地射向了天空。 小姜深信,每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比如小时见到的和尚,还有现在暴富的郝毅,有时还包括自己,虽然他不知道故乡在何处,关于这件事,即便是跟郝毅闹翻,他也从来没提。 有些话,只要触底,就会反弹。 郝毅的原则,你可以没心没肺,甚至可以狼心狗肺,但绝对不能触碰他的底线,就是关于小姜的身世。 在郝毅还没成功前,因为跟人口角,骂了小姜野种,郝毅直接将他打得半死,自己也在拘留所蹲了十多天。小姜记得当时的情形,郝毅狂暴起来的样子,不亚于半头狮子。 越是正义凌然的人,做起事,越会灭绝人性,郝毅亲口对小姜说过这样的话。所以,现在,小姜雇佣的三人,两个蠢货,一个贱人,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说不上坏人。 他很清楚,小白有大局观。现在,自己要做的,是怎么好好把握这个有大局观的人。红毛和黄毛,只要给够物质上的供应,做起事,可能比谁都跑得快。 小白的处世之道,除了文,还要会武,要么,嘴上说服他,要么打到他服。这栋楼,确切地说,是这个宽敞办公室的主人,原本是不想出卖的。钱,显然不管用,但小白却留了很多他跟人苟且的照片。 事后,小白无耻地说,做事留眼,天知道,哪天我就会把你卖了。 这辈子,真正对你好的人,也遇不着几个,小姜没指望小白真心对自己。只是在一旁憨笑。 小白尖着声音,一脚踹在办公室主人的屁股上,骂道,这里的事,你说出去半个,我能找到你,还能找到你的家人。 小姜坏笑,不要捏别人的软肋,小心生儿子没屁眼。 小白背着手,走到电梯处,挑着眉眼说,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命。没屁眼,我就割一个给他。 小姜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小白会蹦出一句话把自己憋住。往往有些念头,即便没有深思熟虑,只要冒出来,就无法抑制。所以,小姜只得选择沉默。 两人进了办公室,将设备安装好。无线电脑、网卡,最重要的是落地窗上的窗帘,他们有两天的时间进行改装。 一般小白去韩清雯那里,例行是两天一次,如果出了什么情况,立刻就要上报。 除了小白,12街弄堂处还有一辆垃圾清扫车,上面有四个人,轮流守着车上的电脑。电脑上,连接的是别墅里的摄像头,两人轮班,全天候监视小姜的举动。 小白属于高级技工,藏在别墅里,随时观察小姜的动向。比如更换牙膏、牙刷、月季等等,这些工作,都是五个人协同完成。 这两天里,小姜要找到一个可靠的黑客,改写程序,将前面一段时间的画面,切入到垃圾车的电脑里。 红毛和黄毛,除了享受别墅的高级待遇,在进入别墅前,要将干扰器、窃听器撞在垃圾车上面,而且还要随时监视垃圾车上人的动向。 按照小白的说法,垃圾车上的人,除了蠢,就是勤奋,他们拿的工资不比自己少,但做的事,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小白申请,如果需要拖延时间,自己可以在两天后,去深夜茶馆一次。 小姜为了安全起见,否定了这个听着合理的提议。郝毅说过,世界上的事,最怕的是变故。小姜有理由相信,自己聪明,韩清雯也不会比自己笨。即便是垃圾车上的人没有发现端倪,韩清雯也不会只相信小白的一面之词。 就好比一个公式,如果想要得到正确答案,必须多方位验证。有备而来的韩清雯,期待的肯定是比现实更疯狂、更宏大、更壮丽的可能性。 小姜暂且把这个方法叫做多方位立体性公式验证。 第25章 就是要让她看出端倪 从始至终,我们追寻的,或许只是生命的解答。 努力活着,无非是想过好一生。 郝毅说,做人要低调也要有格调,生活要平凡但不能平静。如果生命少了激情,那他就什么也不是。所以,他直到现在为止,人生理念,肯定是有的,但却无法兑现,因为身边事,不是他能怎样,就会怎样。 比如,30岁以前,他不会知道自己会成为茅家镇的一方豪富,也不知道,自己会收留小姜这么一个便宜儿子。某一天醉酒,郝毅抱着沙发上的枕头,醉醺醺地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去他妈的,如果我是富二代,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句话,点醒着小姜。此刻,他也正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还是花着郝毅的钱。 拿着一叠钞票的小白,竖起中指,做了个猥琐的手势。说,哎呀,花钱真好玩,啧啧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花别人的钱,让别人无钱可花的感觉,爽,爽到爆浆。 小姜坐在皮沙发尾端,因为时间太长,沙发一角陷了下去,耷拉着眼皮说,你厚颜无耻的样子,很像一条狗。 都开枕头,重新点燃一根烟,现在他抽烟的品味越来越高,一天前抽的是中华,现在抽的是和天下,如果不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依照他现在只求最贵的唯一生活目标,现在他手里应该拿的是古巴雪茄。 满足地吐出一个圆满烟圈,嬉皮笑脸地说,你还别说,以前我们那块,都管我叫疯狗,知道为啥吗?因为我能打。 小姜说,对,你能打,就是不带脑子。 小白呲着牙说,脑子管个屁,你是不知道,我们那地方,简直跟动物园差不多,一个个体型彪悍,拉过两三个就感成立帮派,所以,街上,你到处可以看见成群结队斗殴掐架的。要不是我爸妈给我取了这么个白脸名字,我铁定能成为一派老大。 小姜皱着眉,因为他觉得小白应该是块好料,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小白的作风大概可以总结。贱是贱,但贱得有骨气,没有道义的东西坚决不碰,但要是缠上你,那就叫阴魂不散。做事耐看,但容易毁在耍帅上。有一股热血劲,只要上头,跟醉酒没有区别,约架,只看地点,什么时间、人物,他完全可以不管。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总的下来,小姜觉得小白适合刑侦,但不适合在局子里做,因为处不好人际关系,他这种冤大头,到哪个地方,都只适合背锅。 小姜有时候反驳力度很大,按照郝毅的话来说,怼掉一个人简单,看人要看准,下手要下狠,最好的效果,就是诛其心,让他里焦外嫩,这个人的脾气就没了。 这种别人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芸芸众生,皆为我用的霸王教条,使得郝毅在成功道路上,一往无前,即便到了悬崖,也很难勒马。因为他还说,我的马,勒疼了我心疼。 老大得有老大的风度,当然,不服就干,是好事,干完以后呢?你有钱来料理后事?小姜淡漠地说着,手里拿着笔记本来回摩挲。 这句话的杀伤力明显足够,房间登时安静下来,小白手里的烟慢慢燃着,他眺望着远处,思绪翻滚,如同快要下雨的云层。 电话再次响起,小姜没有接,小白很自觉地拿起电话,低声低气地询问,又冲着小姜点头。笔记本上的鼠标自动点开了几个项目,紧接着,就是垃圾车的画面。 摄像头被摆在外面,只看得见垃圾箱外面的污水,水面上,有几只苍蝇在来回飞动。如果有行人经过,应该会看得很清晰。 呲呲的电流声响了两下,一个男人的打着哈欠,说,唉,换了班,要去干吗? 另一个声音可能伸了个懒腰,啊了一声,答,干。小姜和小白相视一笑。 姓白的那小子,几天没见人影,不会跑了吧? 就他那穷样,还跑。跑到哪里不是等死?就上次,我还见他捡我们烟屁股抽,平时吃方便面,人呐,混到这个地步,哪还有什么尊严,能将就就不错了。 也对,老板说了,他的工资比我们哥儿几个少,但做事却比我们多多了。人穷志短,一点没假。 小白的脸,瞬间红到脖子底下。小姜则若无其事。关掉声音,问,我看你这辈子是做不了老大了。现在,哪个老大还带着一帮小弟打打杀杀,都用脑袋了,做事做生意,赚了钱,就是老大,赚不了,就是跟班。 小白笑嘻嘻地说,有道理,有道理。 小姜愣了愣神,说,这次怎么转得这么快? 小白说,狗还能摇摇尾巴示下好呢,是吧老板,现在我的软肋被你抓住了,听听人话也是应该的。 小姜不再继续讽刺,人活成什么模样,不在嘴里,而在心上。他很感激郝毅给他的,现在,是时候回报了。 小白接着说了一句,唉,姜总,能不能别叫我小白,感觉太像宠物的名字。 小姜想了想,说,名字是爹妈给的,事情才是自己做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生不怪你,但你不知道怎么做事,那丢的可是自己的脸,好好珍惜。 小白抓了抓脑袋,总觉得这话有点教条主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得岔开话题,问,红毛和黄毛今晚就进别墅了,有没有把握? 笔记本上电脑的画面被小姜切换过来,是别墅里的情形,静悄悄的,仿佛是时间被定格在某一段。小白仔细看了看左上角的时间,果然是一天前的视频,说,你那个朋友厉害呀,这么有才,怎么不去破解银行的电脑,挣他个十来亿,挥霍到死。 小姜说,可以,今天挣十亿,明天进监狱,后天吃花生米。想法不错,值得表扬。 小白黑着脸,说,你这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天的视频,不怕盯梢的发现端倪? 用手托好下巴后,小姜才慢悠悠地说,就是要让她看出端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