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陷情关》 楔子 二零零一年 香港韩记古董店位在中环老式的商场一隅,店铺不大,老旧的店面甚不起眼,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城市而言,像韩记这样的地方几乎面临淘汰的窘境。 店里的光线有点阴暗,唯柜台之前点了盏日光灯,照映着店主惨白的老脸。 “太保哥,麻烦你行个方便,再宽限个几天吧!”开口的是店主,年纪还不算老,只是那不及六十的脸上挂着超越年龄的疲惫,看起来像足有六十岁。 “不行!这是东哥的交代,无论如何今天你都得交租。”男人的声音带着不耐,在他那张年轻的俊颜上甚至浮现流气的邪佞。 他是中环一带的地痞,主业是讨债,为中环角头老六的得力手下,人人敬而远之的一号人物。 “再宽限个三天吧!求求您,太保哥!” “我说交租就交租,你少给我废话一堆!”马太保一手揪住店主衣领,恶声恶气地吼道。 店主在惊吓之余,忙回道:“别……别生气,要不,就由我店里拿点东西抵偿吧!”语气万般地无奈。 “哼!”马太保放开店主。“就凭你这破店,还有什么值钱货?”灵活的一双精眸打量着店里,眸光中透着不屑。 迟疑了片刻,店主由抽屉中取出一只黑丝绒小袋拿出一件东西——“这是我两个月前到内地沽来的古玉,太保哥若不嫌弃就拿去吧!” 马太保拿起古玉审视了会儿,挑眉道:“这是孝敬我的?” “是、是,还望太保哥替我向东哥说说情,前两回的租金再多宽限几日。” 那古玉色还算不错,马太保不客气地收入口袋里“好吧!回头我和东哥说说,改天再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古董店。 此时,一道瘦小的身影迎面而来,撞了马太保一下“该死!没长眼睛哪?”他顺手拎住对方衣领。 “对……对不起……对不起……”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马太保一看,发觉是个年轻女孩,看她打扮与说话口音,似乎不像本地人。“内地来的?”他随口问。 “是!” “滚远点!下回别再让我马太保撞见。” 女孩低着头,“是太保哥!”语毕,她迅速离开。 在此一刹那间,马太保出于多年的直觉,顺手朝口袋里一摸——该死! 她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扒走他身上古玉。 “不要跑!给我站住!”他追了上去,在她身后怒叫着。 女孩加快脚步离开了商场,转入一旁的小巷,却不小心撞上另一道身影。 “噢,小心点。” 女孩还来不及看清自己撞上什么人,手中刚刚到手的古玉便失手摔在地上。 “啊——”女孩垂首顿足,伸手便要去捡。 岂知,破裂的白玉忽地迸出强烈的光芒。 马太保此时正好追进巷中,被此情景震住。 “搞什么鬼——” 话声未完,强光瞬即消逝,连带地,巷子里的三个人也一并消失不见,连个渣也不剩,神不知、鬼不觉。 一阵风吹入巷子里,空荡荡地,只有巷尾趴着一只老黄狗。 狗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继续睡它的午觉。 第一章 在京城里,醉红楼是数一数二的勾栏院,能上醉红楼里寻欢的,非官即富,不能大把散金撒银的,进不了门槛。 因此醉红楼里来来去去的尽是富贵的寻欢客。 “啊,翟大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三日没上醉红楼,咱们像是九年不见,姑娘们可想死您了!”鸨母一上来便是成串的肉麻话。 “啐!废话少说了,我要见小红。”说着,翟羽雄迳自往楼上走。 鸨母面色激变,即刻追了上去。 “不如……今日给翟少爷找个新姑娘吧!没见过客的新货色哟!”鸨母诱哄地道。 翟羽雄面色登时冷下。“怎么?我才三天没来,你就让小红去见客了?”冷厉的俊颜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在京城里,谁不知道翟羽雄除了经商手段强之外,更是个练家子,早些还差点打死看不顺眼的路人,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人人都怕他得紧。 “没…翟少请息怒,其实我也是不得已呀,对方、对方来头不小……” “是什么人?” 鸨母欲言又止。 “快说!” “是节度使范大人。” “哼!”翟羽雄瞪了鸨母一眼,领着家下继续上楼。 “翟少!翟大少!”鸨母跟在后头喊着,一颗心七八下,生怕惹出乱子来。 谁教小红是醉红楼里最美的姑娘呢!自小红跟了翟少这一年多以来,她已得罪了不少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今日怕是要出事儿了。 慌忙间,冷不防地由房里冲出一名女子,与其说“冲”,不如说她是从房里跳了出来、横仆在地,挡住了翟羽雄的去路。 “死丫头,敢逃!”拐角立刻冲出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地将女子拎了起来。 “快押回房去!”鸨母朝着大汉下令。 “慢着!”翟羽雄喝了声。 “啊!翟大少,对不起、对不起,这丫头是昨晚来的,不懂规矩,冒犯了翟少,还请多包涵。”鸨母在一旁陪着笑。 “昨晚来的?”翟羽雄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很显然地,她是胡姬……火一般的发色,白皙的玉肤......“是呀,方才我说的新货色就是这胡女。”顿了一下,鸨母试探性地又问了句:“翟少……有兴趣吗?” 翟羽雄一双精锐的俊目缓缓梭巡着胡姬一身怪异照袍下,仍无法掩盖的玲珑娇躯,最后,他目光上移,正好对上了她小小面孔上那一双湛蓝如宝石的清澈大眼。 “好,就要她随我回府十日,可方便吗?”翟羽雄瞧向侧身的鸨母,语调不再冷厉,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危险的沉缓。 “只要翟少开口,老身还敢说个不字吗?这丫头就麻烦翟少代为调教了。” 鸨母没想到,一个昨夜自天而降,落在池塘里的姑娘,竟可化解醉红楼今日的危机! 不过话说回来,这胡姬不但身材修长,面貌更是美得没话说,最可贵的是,她竟说得一口标准的汉语,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将来一定可以替醉红楼赚进大把银子。 “把她口里的布团取出来,还有,手上、脚上的绳子也一并解开。” “啊!不成呀,翟少,这丫头悍得很,怕是要先绑上一阵子才行。”鸨母急着说。 翟羽雄瞧向身侧的鸨母,不语。 翟羽雄挑起眉,缓缓来到那女子的身前。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他问,幽黑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胡姬点点头。 紧接着,翟羽雄轻轻取出她口中的布团。 “嘘——尖叫对你没好处,明白吗?” “我不属于这里。”她轻声地开口,奇异的是,声音居然十分镇定。 翟羽雄笑了,“既然如此,就跟我回去吧!” “不!你们听我说——” 话未完,翟羽雄一手捂住她的檀口。 “跟我在一块儿,要记住两件事,第一,除非我要你开口,你才能说话;第二,不难逃走!否则……”俊颜露出阴沉的冷笑。“只要你提回家,我就要下人打断你的双脚,明白吗?” 虽然男人的眼在笑,嘴也在笑,可是她却清楚的知道,他说得出口就一定会做到。 寒意自她背脊直升了上来。 最后,她决定保持沉默。 “很好。”语罢,他示意下人领着胡姬随他离开。 鸨母眉开眼笑地送两人坐上马车。 看来,不久之后,又有一笔可观的进帐了。 ※angelibrary※ 马车里,艾碧儿总算有机会好好沉思一番。 她还记得昨晚——为什么她被一个陌生女孩撞了一下后,竟会来到这里?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瞧着眼前一身尊贵装束的中国男子,艾碧儿不禁想起香港电视节目中的古装剧,莫非……莫非自己身在古代中国? 不——不!这一定是个梦! 艾碧儿用劲捏了自己一下。 “好痛!”她喊了出来。 “你做什么?”翟羽雄双手环在胸前,神态带着三分慵懒。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从没把妓院的女人带回府。 如今想想,只觉适才太冲动了。 不过,话说回来,此姬甚美艳,最教人移不开视线的,便是那双勾魂蓝瞳,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的眼底,可以同时呈现无邪以及诱惑两种特质。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带她离开醉红楼。 “我、我只想知道自己在哪里?是不是在做梦?”艾碧儿小声地说着。 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令她无端地紧张起来,是害怕吗?她说不上来。 闻言,翟羽雄笑了。“这个我可以告诉你,第一,你在我的车上,第二嘛……这一切都不是梦。” “不是梦?那现在是……是什么年代?” 翟羽雄忽地倾过身,凑近她粉颊,轻狎地开口:“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为什么?”艾碧儿怔怔地盯住他,仿佛被催眠一般。 “因为,由此刻起,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伺候我。”语罢,他伸手抓住她的皓腕,将她扯入怀中。 “你……放开我!我是……”话未完,艾碧儿瞪大眼,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居然被一个男人吻了。 到底这一切是梦是真? 当男人撬开她的嘴,恣肆地在她口中翻搅的时刻,艾碧儿总算明白所遭遇的一切并非梦境。 “不!”她使出浑身力气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你不可以……不可以吻我。” 翟羽雄不耐地拧起眉。“只要是女人,没有我不可以吻的。”他几近无赖地开口。 “不行,我不是妓女。” “不是妓女?”浓眉斜斜地挑了起来,说话的口吻半含嘲谑。 “其实,我是个修女。” 修女?他压根儿没听过这个词。 “不管你是妓女还是修女,告诉我,你值多少?”他索性放开她,恣意地打量起她宽袍下凹凸有致的身躯。 “什么多少?”艾碧儿一脸迷惑。 翟羽雄摇摇头,倘若这丫头是装的,那么她那澄澈的瞳眸几乎可以骗过所有人,但不包括他。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钱!”眼底的嘲讽不由得更深了。 钱!? “我并不要你的钱。”艾碧儿好笑地回答。 这一次,倒令翟羽雄有点吃惊了。 “除了钱财,古玩、珠宝、上等丝绸我一样也不少,你要哪一样?”他徐徐地问着。 马车急速出了城,在林径间微微颠簸地往翟羽雄的别馆飞驰而去。 “留香居”一直以来是翟羽雄的玩乐宅宇,光是建造此处便耗去三年时光,其华美的程度不亚于公侯王府。 沉默了半晌,艾碧儿终于回答:“这些我都不要。”美丽的小脸上净是柔和的良善。 须臾——“这倒奇了,你说说你要什么?”霸气的俊颜上浮动着罕有的兴致。 对女人,他已经很久不曾有那玩之外的念头了。 艾碧儿微微一笑,回道:“修女的责任是要替上帝传达福音到各个角落,此时此刻,我由衷地希望你往后不要再涉入妓院那种场所,放过那些可怜的女人。” 这下子,翟羽雄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声。 “姑娘,你还以为自己是修行人吗?”有生以来,头一遭有人同他说教,而且还是个美艳至极的胡女。 艾碧儿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听着,倘若没有人光顾妓院,那些姑娘们岂不都要饿死?” “你可以试着帮助她们。”虽然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但传递福音的热忱依旧不减。 “帮!?怎么没帮?我翟羽雄一向是醉红楼最好的恩客。”他顿了下,忽地靠向了她。“现下,换你来帮帮我吧!” “你要什么样的帮助?”艾碧儿直觉地往后缩。 只可惜,她仍迟了一步,双肩被那对伸来的铁臂牢牢抓住,紧跟着,他灼热的唇再度贴上她的。 突然马车一阵剧烈的震动,一声惨叫伴着暴喝,接着车帘便教一阵乍来的白光挑开,一股冰冷的寒意直扑向翟羽雄。 刷的一声,剑尖没入翟羽雄颈项旁的车壁。 “该死!” 话刚出口,第二剑再度朝他刺了过来。 翟羽雄眸光转厉,不待长剑来,身形一闪,踢出一记飞腿。 “啊——”刺客被踢中心口,退了开去。 “走!”翟羽雄即刻拉着胡姬冲出车外。 果然,车夫已遭不测,倒在血泊当中。 “噢,天——”艾碧儿目光悲悯地低叫了声。 可怜的人……很快的,五名彪形大汉,围了过来。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翟羽雄冷冷地开口,神情并无畏惧。 “哼!废话少说,纳命来吧!”话甫落,五名大汉提着刀剑杀了过去。 翟羽雄在一刹那的犹豫之后,眉心一拧,便拉着艾碧儿往树林里逃。 凭他一己之力要对忖这五名杀手输赢仍是未知之数,然而,多了这名胡姬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他大可丢下她,不顾她的生死…然而.他并未这么做。 在这性命交关的一刻,他选择与她同生共死! 杀手紧追在身后,两人愈逃愈往山里去……眼看着,杀手就要追上了。“别管我,你快逃!”艾碧儿忽然开口,气息急促的她,脸上浮起义无反顾的勇敢神情。 “闭嘴!留点力气逃走,我可不想背你走山路。”握住她的大掌收得更紧,脚下一刻却也未曾稍停。 蓦地,两人发觉已来到山头,面前只有一片山谷。 翟羽雄往山谷下瞧,只见碧蓝的溪涧犹如一条玉带子。 “会游水吗?”他瞧向她。 “会” “好,咱们就往下跳,是生是死由天决定!” 可是,那么高……未来得及拦阻,艾碧儿脚下一空,让他给一齐拉着往下跳。 杀手们见此情状,纷纷往山谷下追。 感觉上,四周十分地黑暗。 蓦地,一阵光亮隐约而来,艾碧儿这才用尽全身的力量朝光亮而去,最后终于冒出了了水面。 深吸了口气,她奋力朝岸边游了过去。 当她上岸之后,想起了那个欲侵犯她,却又带着她一起逃命的男人。 极目望去,河水滔滔,两岸乱石横木,独不见他的踪影。 事实上,艾碧儿心头已有不好的预感。 由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仅有几处破皮擦伤,已算极幸运了,她深信上帝始终在她左右。 怔忡间,耳畔忽然听得交谈的人声,艾碧儿心中升起了警戒,迅速地躲在一堆乱石之后。 “快,分头找!”蒙面杀手分布在河的对岸。 不消片刻,五人分别往河岸搜寻起来……艾碧儿待一行人走远之后,才缓缓站起身。随后,她朝着与杀手反的向逃离了河岸。虽然,她不明白自己倒底身在何时何地?不过,很显然地,未来似乎危难重重。艾碧儿抬头望着天…… 她相信上帝一定会给她一个圆满的答案! 第二章 当艾碧儿发觉自己居然身在中国古代的唐朝之后,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 七天之中,她由山谷走出,靠着向乡间的农民讨食而存于这个陌生的国度。 这一日,艾碧儿来到县城,身上仅剩一个馒头!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出一个在此谋生的方式,否则,除了当乞丐之外,只有饿死路边。 也许,这是上帝对她的试炼,她这么想着。 蓦地,两步之外,一个人由大门里被轰了出来。 “没钱还敢来要回东西,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说完,两名大汉恶声恶气地走回屋里。 中年人长叹一声,欲哭无泪地转身离去。 “这位先生,你需要什么帮助吗?”艾碧儿来到中年人身边。 中年人抬起头,瞧住这个身量儿颇高的胡女,当下一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那些人要把你赶出来呢?”艾碧儿回首,只见屋外挂着一个木匾,上头写著「天马当铺”。 中年人终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三个月前,我经商失败,当了一块家传古玉,如今期限到了,我却还是没能把古玉给赎回来。” 原来如此,然而,他的困境她是帮不上的。 望着中年男子丧气地离去,艾碧儿转过身,深深地望住当铺,犹豫了一下,她握紧手心的十字架,走了进去。 “这些值多少?”艾碧儿来到柜前,把手中的十字架和一只含有纪念意义的亚米茄表递进柜台里。 坐在柜台之后的是一名年约六十的老人,当他瞧见十字架与那只不知名的玩意儿时,只是冷冷地估量了下,然后问道:“你打哪儿来的?”他对那两只怪东西的兴致比不上对眼前美丽胡姬的兴致来得高。 “香港。” 老人挑起眉,没再多问,反正来到大唐的胡人,无论是经商或是当官,人数多得很,来的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很多的胡人愿意在大唐住下,一辈子不再重回故里。 “你很缺钱?”老人又问了句。 艾碧儿点点头。 “倘若你愿意跟着我,保证让你过好日子。”这胡姬真是愈瞧愈吸引人。 艾碧儿瞪大了眼。 怎么这里的男人个个都如此自以为是、为所欲为? “很抱歉,我只是来典当东西的。”艾碧儿罕有地板起了面孔。 他拿起那两样东西,冷冷地开口:“这条项炼和……手环,最多值五贯钱。” “好,就五贯。”艾碧儿一心想离开这个地方。 老人取出五贯钱交给她,“你不多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他仍不死心地盯住她。 艾碧儿接过钱,只回了一句:“赎回东西的期限是多久?” “三个月。” 艾碧儿不笨,又道:“麻烦你立一张收据给我。” 老人笑了笑,提笔蘸墨,开了一张收单交予她。 艾碧儿很快地离开了当铺。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来赎回这两样东西,毕竟那只手表是母亲的遗物,对她十分重要。 艾碧儿在街道上缓步,脑中思考着该何去何从。 蓦地,一阵打骂声传来,艾碧儿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小贩正在追打一个衣衫槛楼的人。 艾碧儿心生不忍,走向小贩。 “请你们住手,别再打他了。” 小贩们一见出声者竟是个貌美的胡姬,不由得一怔。“干你什么事?” “这个人做错什么事,为什么你们要打他?” “他偷了我铺子里的包子。” “他偷走我摊子里的甜瓜。” 艾碧儿这才注意到这个可怜人的怀里揣着一只甜瓜,嘴巴还鼓鼓的,里头肯定塞了包子。 当她的目光对上这个人的双眸时,艾碧儿竟觉得此人十分眼熟。 霎时,她想起了一个人。 怎么可能呢? 可是……看他的面貌,确实与七日前拉着她跳下山谷的男人一模一样。 男人吞下了包子,也开始带着好奇的眼光注视着她。 “怎么,姑娘认得这小子?” “我……”想起他可恶的吻,艾碧儿不禁犹豫了起来。 “从识就赔钱来,不认识的话就请姑娘别碍着咱们教训他。” 这一次,艾碧儿再无迟疑。 “要赔多少?”她无法坐视不理! “包子三文钱。” “甜瓜五文钱。” 艾碧儿—一清偿之后,正欲离开。 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由背后传来,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吃惊地盯住那个男人。 七天来他大概也不好过,不但一脸脏污,全身的衣裳也破得像块抹布,头发更是蓬乱地纠结,与七日前的骄狂自大判若两人。 不过,艾碧儿还是非常高兴,至少他平安无恙。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抱着甜瓜,直冲着她笑。 “听着,你可以回家了,别再跟着我,明白吗?”艾碧儿再度转身离开。 然而,她并未摆脱这个男人,他开始跟着她,亦步亦趋地。 艾碧儿走快,他跟着快,走慢他也慢。 “你为什么跟着我?”她转身盯住他。 他只是傻笑着,然后把甜瓜递向她。“给你!” 艾碧儿略感诧异,伸手接过甜瓜。“谢谢。” 奇怪,他好像和上一次见面时不同了!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艾碧儿向他摆摆手。“再见,上帝保佑你。”说完,她再度迈开了步子。 走了几步,出于直觉回头。 果然,他又跟了上来。 但见他无依的眼眸,艾碧儿心有不忍,于是开口道:“走吧!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甜瓜解渴好吗?” “好他毫不犹豫地走近她,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 艾碧儿忍不住地被这一抹真诚的笑颜打动,脸上也浮起了消失多日的笑意。 烈日下,艾碧儿拿着锄头在松土。 三天前,她以极合理的价格向城外的村民租了一间房舍。 屋子不大,仅能简单的隔成两个房间,一个有灶,是厨房,另一间搭有稻草床铺,是睡觉的地方。 虽然地方十分粗陋,但艾碧儿却无一丝怨忧。 相反的,艰苦的环境让她更加激励自己,她知道自己必须熬下去,一切是上帝的试炼,她有信心可以克服困境。 由于女子在古代谋生不易,因此艾碧儿决定在屋旁种菜,一方面可以自给,多余的还可以拿到市集去卖钱,算是一种最简朴的生活方式。 “来!水来了…”男子的嗓音由远而近,很快的,人已出现在菜园里。 “快喝!” 由于他跑得急,所以碗里的水几乎剩不到一半。 “谢谢。”艾碧儿伸手由他手里接过陶碗。 见她喝光了水,他又接回碗。“我再去装!”说着就要走。 “不必了,我已经不渴了。”她唤住他。“你到树荫下休息吧!”由刚才起,他已经来回四趟,为她端水解渴。 瞧着她好一会儿,他忽然朝她伸出手,以袖子为她抹去额上的汗珠。“阿碧,你流了好多汗呐,累不累呀?”黑眸里净是关注。 “不累。”艾碧儿朝他露出了微笑。 数日相处下来,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变了!虽然,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是跳下河谷时撞伤了头,总之,如今他似转了性,除了反应较常人慢之外,心性十分淳良,不再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狂妄男子。 艾碧儿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他而言,是好还是坏? 因为他似乎忘了自己是谁,连自己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都说不上来,这令艾碧儿心生怜悯,决定照顾他直到他想起自己的身世。 “让我帮你吧!阿碧。”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之后,他接过她手里的锄头,以不甚熟练的动作翻土。 “谢谢你,好运。”这是她为他取的名字,希望这个吉祥的中国词真可以为他带来好运道。 隔两日——“阿碧,你今天真好看。”好运目不转睛地盯住一身淡绿衣裙的艾碧儿,久久移不开视线。 “真的?谢谢你的称赞。”艾碧儿边说边扎着长发。 入境随俗,艾碧儿为了更融入村民的生活,因此舍却修女服,荆钗布裙,改做村妇的打扮。 尽管如此,平凡的衣着并不能掩去她姣美的脸孔与修长有致的身材,在这个乡下地方,艾碧儿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瞩目。 “走吧!”艾碧儿来到房门口。 “去哪里呀?” “去吃好吃的东西。” “真的?”好运笑开了俊脸。 “真的!不过你要答应我,待会儿要守规矩,对别人有礼貌才行。”她对待孩童般地嘱咐着他。 “嗯!”他开心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当初租屋给艾碧儿的张大娘家里吃晚饭。 张大娘是村子里的老寡妇,靠着丈夫死前留下的田产,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快请进。”张大娘的独生子张达主满面笑意地迎在大门口。 打从艾碧儿来到村子之后,他就注意到这个美丽的胡女了,事实上,在她之前,村子里的人从没见过胡人。 “谢谢大娘的招待!”艾碧儿微笑地表示。 其实今晚大娘为何宴请她和好运,她也不清楚原因,也许中国人天生好客吧! “菜色不好,你们将就点。”张大娘客气地招呼着。 谦逊亦是中国人的特色之一,明明桌上已大鱼大肉,却硬要说菜色不好,若真的不好,又何必宴客呢?对此艾碧儿一笑置之。 倒是好运从头到尾没说一句,入座之后更一言不发地大吃大喝起来。 “小心点儿,别噎着!”艾碧儿微笑道。跟着她,日子颇为清苦,真难为了他。 不是没想过要送他回家,但他无名无姓,就连当初的那家院在哪里她都没有概念,真不知如何帮他! “嘿!”好运朝她咧嘴一笑,将碗里的鸡腿放到她碗里。“给你吃!” “你喜欢就留着自己吃吧!”文碧儿要将鸡腿夹回他碗里。 熟料,好运用手把碗盖住。“给你吃!”他仍坚持这一句。 盯着他认真的眼神,艾碧儿浅浅一笑。“那我不客气了。” 好运这才露出笑,满足地继续埋头大吃。 “看来,这小子对你很好。”张达生开口。 “是呀,到底好运和你是什么关系呢?”张大娘问了出口。 村子里传言纷纷,有人说两人是夫妻……可张大娘却不信。有什么正常的大姑娘会愿嫁给一个又傻又穷的小子,更何况艾碧儿这么美,犯不著作践自己。 关于这一点,艾碧儿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哦,大娘,其实好运的家乡闹大水,无亲无故,我遇上他觉得十分同情,所以决定帮助他,与他结为异姓兄妹。”亲爱的上帝,在这个思想不甚开放的时代,她不得不撒点小谎以避流言。 “原来如此啊!你的心地真是善良。”张大娘笑别了眼。 连一旁的张达生闻言也不禁笑开了嘴。 “不知道大娘今夜请我们两人吃饭,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和大伙儿聊聊、聚聚,热闹一下而已,否则天天只有我母子二人,多无趣!” “是呀,艾姑娘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每天到这里来吃饭。”张达生提议着。 “这——怎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只不过多一副碗筷而已。”张达生痴痴地盯住艾碧儿。 “不,是两副碗筷!”张大娘赶紧在一旁纠正。 就算是瞎子大概也可以看得出张达生母子对她的殷切。 艾碧儿不禁有了迟疑……“还有啊,虽然你和好运是结拜兄妹,但终究没有血缘关系,在一起久了,难免有人会说长道短的,况且你的房子只有一个房间,男女住在一起,总是不太方便。” “大娘的意思是……” “我是说,倘若你们愿意,不如让好运到我这儿来住,我们后头尚有一间柴房,整理干净了,还可以住一个人。” 让好运到这里住?行吗? 瞧着他傻呼呼的吃相,艾碧儿实在不放心把他一人丢下。 见她迟迟不语,张大娘又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房租,好运不必额外付钱,而且每晚可以和咱们一块儿吃饭不知你意下如何?”虽然她是胡女,但是若能娶到这么美的姑娘当媳妇儿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这……”感觉上,张大娘好像在逼她卖掉自己,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可她的身份却不能接受。 “还需要考虑吗?”张达生忍不住开口。 “我想问问好运的意思。” “他能自个儿作主吗?”张大娘微微蹩起了眉。 艾碧儿并不回答,只是望向好运。“好运,从今以后,在这儿住下好吗?” 好运一怔,放下碗筷。“住这里?” “是呀,天天有鱼有肉可以吃。”也许,对他而言,住这里比和她一起挤破房子来得更好。 “好哇!”好运咧开了嘴,随即又问了句:“那阿碧呢?你是不是也一起过来住呀?” 闻言,张氏母子对视而笑,似是志在必得。 不料,艾碧儿却回答:“因为地方不够多,所以只让你过来住。”这么说是因为在他的想法里没有男女的分别,所以跟他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他是不会接受的。 “这样我不就看不到你?”他神情里有了一丝惶惑。 艾碧儿注意到了,登时安慰着:“你放心,你还是可以天天来看我,而且每天都有好吃的。” “是呀、是呀!”张氏母子附和。 他们之所以如此热心地对待这个傻小子,全是因为怕村子里的人会乱讲闲话,坏了艾碧儿的名誉,他们可不要一个名声不好的人来当媳妇。 沉默了会儿,好运突然站起身——“我要回家!”他半垂着头,不瞧艾碧儿一眼。 “好运,你……” “我要回家!”这一次,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艾碧儿脸上,仿佛在无言的问她,跟不跟他一道走? “哎哟!小子,东西还没吃完呢,多坐会儿嘛!”张大娘伸手拉他坐下。 岂料,好运僵直着身子,有如一尊石雕,任凭张大娘怎么用劲就是无法动他分毫。 “怎么像块石头呢?艾姑娘,你劝劝这小子。”张大娘抱怨地开口。 “好运…” 话未完,好运甩开张大娘拉扯的手,掉头奔出大门。 艾碧儿心头微微吃惊:这是他头一回发脾气! “张大娘,我先回去了,多谢你招待这一餐。”话甫歇,艾碧儿亦起身追出屋外。 明月照着小径,路的那一端,艾碧儿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疾步前行的高大身影。 “好运、好运!你等等我呀!好运……”她在他身后大喊。 然而,好运并不停下脚步。 艾碧儿一个不慎,教碎石头给绊了脚,摔了一跤。 “哎哟!好痛!”她抱住膝盖,并翻开裙子。 月色淡淡地照出她膝上暗红色的创口。 果然流血了! 蓦地,一双大手在她眼前出现,艾碧儿抬起头,想不到竟是好运! “你……”不知怎地,她说不出话来,一颗高悬的心竟泛起痛的感觉。 月色下,他的脸庞几乎全罩在阴影里,唯有那一双炯炯的眼眸,正凝聚着言语无法传递的真挚情感。 “我背你。”他拉起她,然后背过身蹲下。 艾碧儿靠上他宽阔的背脊。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好运突然开口——“我不要跟别人住!”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我知道,对不起,好运,以后我不会再把你当货品一样,推给别人。”想不到憨直的他,心思居然如此敏感而脆弱。 很快的,他微微回首,再度露出笑颜。“打勾勾!”他往后伸出手。 艾碧儿微微一笑,搭上他修实的长指。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看似孩子气的承诺,竟会改变了艾碧儿的一生! 天边的星儿一闪一闪地,仿佛老天在对两人眨着眼,人生如戏呵…… 第三章 天刚蒙蒙地亮,艾碧儿就醒来了。 尽管房间很小,艾碧儿还是铺了两张稻草叠堆的床,两张床之间仅余一道脚步可行的距离。 一如往常,每当她醒来的时候,好运总是一脚横搁在她腰际,令她无法动弹。 艾碧儿不以为,轻轻勾起一抹笑,当他是个顽皮的孩子,伸手轻轻移开他如树干般沉重的大腿尽量地不吵醒熟睡的他。 悄悄地,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来到灶前生火煮粥。 如今,艾碧儿已能掌握生火的诀窍,很快的,一锅蔬菜粥已经上桌。 “吃粥啦!好运——”她在厨房唤着。 唤了两声无人回应,她索性来到房间。 好运仍沉沉地睡着。 大抵是昨天帮她挖甘薯、收割青菜,忙了一天,累了吧! 原本今日要他一同前往市集卖菜的…见他睡得香甜,艾碧儿心下不忍,决定这一趟由自己来走。 挑起两篮满满的各类蔬菜,艾碧儿轻轻掩上门朝市集出发。 一路上,艾碧儿遇到了不少与她一样要赶集做买卖的村人。 无论男女,他们见着了艾碧儿总是笑……不知是她多心或是其他原因,艾碧儿总觉得村民们的笑容有点奇怪,介于友好与暖昧之间。 “怎么好运今儿个没和你一道出来?”其中一位大娘开口问。 艾碧儿一向没有心机,当下不假思索地回道:“好运大概是累了,还睡着呢!我不忍心吵醒他,就让他休息一天。”说起来,好运确实是她的好帮手,现在田里的工作大半是他做的,对他这个像是不惯做粗活儿的人而言,一定很苦很累,可是好运却从来不曾有过抱怨。 妇人和汉子们一听她这么说,眼神不由得纷纷交会,笑得更暧昧了。 这下子,全村的人都可以猜到这两人是同房而睡! 只有艾碧儿心思纯正,完全不受旁人眼神的影响,默默地加紧脚步向前。 尽管如此,村民们还是一个个与她拉开距离,遥遥领先她许多。 到了市集,许多人已经开了市,人潮很多,交易也十分热络。 艾碧儿挑了一个位置开始叫卖……由于市集里多为朴实少出的乡民,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未曾见过胡人。所以,每一回艾碧儿的出现,总会吸引大批的群众,除了买菜之外,有很多人更是喜欢上前与她说话。 艾碧儿天性平易近人,对小孩子尤其喜爱,很容易便与群众打成一片,人们往往惊异于她对汉语的精通。 殊不知,艾碧儿一向对中国文化深深着迷,在求学时代就曾向旅居国外的侨民学习中文,在当上修女之后,更要求教廷指派她到这个东方国度传送福音。 很快的,一如以往,艾碧儿不到午时竹篮便已干净,于是她向同村的村民们挥挥手,挑着空竹篮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渐渐地,艾碧儿愈走愈快,远离市集,独自在乡间的碎石路上疾行。 卅地,三名男子由一旁的小径冒了出来,拦住了艾碧儿的去路。 “请让一让。”艾碧儿客气地开口,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将至。 三人互望一眼,只是笑,却不让开。 “请你们让开。”她又说了一次,奇怪?她自问她的中文说得很标准呀! “咱们等你很久了,小妞儿。”其中一人开口。 早在她初到市集的时候,三人便盯上了她,并且注意到以往跟在她身边的傻小子没有来。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岂能任她溜走? 这胡姬生得貌美勾人,尤其那白白的皮肤里透着粉红,嫩得好似掐得出水来,相信只要是男人见了都会心痒难耐,忍不住想把她据为己有。 “等我?有什么事吗?”见三人慢慢地逼近自己,艾碧儿开始瞧出他们脸上的不怀好意,暗暗开始警戒了起来。 只可惜这份戒心来得太迟。 三人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扑向了艾碧儿。 “啊,你们——”艾碧儿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既错愕又生气,于是她用力地反击。 “哈,想不到这丫头这么野。”其中一人拉住她飞舞的小拳头。 “你怕啦?”另外一个人霪笑着。 “怕个鬼,还不快压住她。” 于是三个大男人将艾碧儿按在路边。 “求求你们,别犯下这不名誉的罪行,如果你们肯住手,上帝会原谅你们的。”艾碧儿仍不忘劝导。 三人却置若罔闻,执意要侵犯她。 “走开!”一声暴吼忽地由十步开外传来,紧接着一条人影倏忽而至。 艾碧儿立即认出那是好运的声音。 下一刻,好运随手捡起被扔在一旁的扁担,如发疯一般地往三个意图侵犯艾碧儿的坏人身上猛打。 三人挨了几下扁担后,在吃痛之余亦凶恶起来,开始反扑。 毕竟人多势众,开头的时候好运被三人合力揍得很惨,然而,也许是艾碧儿忧惧的眼神:也许是他潜在的本能激发……在一阵缠斗之中,好运愈打愈勇,连眼神都异于往常不自觉地狠厉起来。 “人渣!”他抓住其中一人猛打,“败类!”暴烈的眼神里净是不顾一切的残佞。 另外两人见他满手鲜血,愈打愈起劲,同伙被他压在地上打得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再也顾不得同伴的性命,两人拔腿就逃。 这个傻小子大概是疯癫了! “好运!好运……” 艾碧儿的嗓音仿佛自极远的地方传来——好运忽地停手,抬起头,迎上那一双饱含悲悯与怜惜的蓝色瞳眸。 “别再打了,好运,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艾碧儿柔声地劝着。 终于,发直的黑眸回复了人性,渐渐地,他回过神来,放开地上的人,站直了身。“阿碧……”嗓音里明显地不知所措,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关系的。”艾碧儿起身走向好运。“我们走吧!”她拉过他染满鲜血的手,一步步走进林子里,以山泉轻轻洗涤他手上的脏污与血清。 “那、那个人……”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另外两人会回来带他离开。” 察觉出艾碧儿的双手亦微微地发颤,好运忽地牢牢握住她的手。“阿碧,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艾碧儿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会。” 走出了林子,好运突然停下脚步,并脱下身上的灰色衣衫。“把它穿上,你的衣服破了。” 想不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地方。“谢谢!”艾碧儿接过衣衫套在身上。 “你等一下。”语罢,他奔回方才打架的地方。 再回头时,他手上已多了扁担与竹篮。“下回还要用。” 两人相视而笑,往回家的路上前进。 咕噜……“好运?” “我、我饿了嘛!”他靦腆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厨房不是有一锅粥?” “我……我没吃。”当他醒来之后发现她已经不在,就立刻追了出来,根本没想过要吃东西。 艾碧儿不难了解他的心境。“那我们快回去吃粥吧!”她拉起他的手快步往前走。 在这一刻,两人的心都热乎乎的,似乎紧紧地连在一块儿。 “阿碧......” “嗯?” “以后别再丢下我自己出来。”俊颜仍有抹不去的忧惧。 想起欺负阿碧的那些人,好运一颗心如火在焚烧。 “嗯!”瞧着他纯真的脸庞,艾碧儿的心微微地动了下,不过她自己却没有发觉。 这一日清早起来就下着滂沱大雨。 “好运,快进来!”艾碧儿来到窗边大喊。 “再等一会儿!”好运头也不回地答着。 “别管那些菜了!”艾碧儿又喊。 这一次,好运抬起头,提着竹篮朝屋子奔了过来。 “阿碧,你看!”篮子里全是他及时抢摘的蔬菜。 艾碧儿仅瞥了一眼,很快地开口道:“快进房里把湿衣服换下。”她递了一套干净衣裳到他手里。 好运笑嘻嘻地走入房中——再出来时,厨房的桌上已多了一碗姜汤。“快喝光这碗汤。” “哦!”好运端起碗就一口咕噜地喝下。 “哗!好辣喔!”他张开嘴,吐出舌头哈气! “啊,我忘了放点糖。”这是她头一回煮这种东西。据中国人说,此汤可祛寒保暧,对身体很好。 “没关系。”语罢,他再度把碗凑近唇边,将剩余的汤汁喝完。 艾碧儿微微一笑,开口道:“过来这里坐。”她站在灶边,手中拿着一块大毛巾。 好运依言来到灶边坐下,没有一丝迟疑。 艾碧儿解开他湿透的长发,以毛巾细细为他擦拭。 好运舒服地眯起眼。 半晌,艾碧儿记起一事,开口便问:“好运,告诉我,那天你和他们打架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始终忘不了那天他脸上那种疯狂而危险的神情,直到如今仍令她隐隐地感到不安。 好运像是教针给扎了下,猛地睁大了眼。 “我、我觉得……这里好像要裂开了!”他捂着胸口,爆裂的感觉再度扬起。 感觉到他微微的悸颤,艾碧儿由身后来到他面前。 好运身形本来就高,即使坐着,也能与她平视。“我这里好痛。”浓眉紧紧地纠结,回忆令他心绪再次受到冲击。 艾碧儿伸手拉住他横在胸前关节已然泛白的拳,柔声地开口:“以后再有这种感受,先深吸一口气,然后心里想着每晚入睡前,我所说的上帝,想着的慈爱与宽容。” “上帝到底是谁?” “是创造天地万物的神灵。”她以他能懂的方式来说明。 “它真的会爱每一个人?” 艾碧儿点点头。 “连坏人也爱?”单纯的眼神带着疑惑。 “只要有心悔改,上帝会宽恕他的罪过。” 好运依言缓缓闭上了眼,深吸口气,渐渐地,他心绪果然凝定了下来,冲击的力量开始消失。 “好多了吗?” 艾碧儿感觉他紧握成拳的手已经松开。 好运睁开眼,神情微微惊诧。 “怎么了?” “为什么上帝长得和你一样?”他问出口。 艾碧儿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你我朝夕相处,所以你只想到我。”顿了下,艾碧儿又接口道:“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能让自己心境自在安详,就是好方法。” 好运瞧住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能和阿碧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 “老夫人、老夫人!”刘二匆匆奔进了兰怡院。 “你小声点,老夫人刚歇下呢!”丫环秀儿轻声地说。 “不能小声,有大事、大事发生了!”刘二没有降低音量,反倒更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你……”秀儿连忙拉住他挥动中的手。 “让他进来,我还醒着。”一道嗓音徐徐地传了出来,随即着几下轻咳。 丫提瞪了刘二一眼才松开手打开房门让他进去。 “老夫人。”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 “回老夫人,找到大少爷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翟老夫人因病虚乏的双眼立即有了光辉,并且示意一旁的丫环扶她坐起身。 “回夫人,贱内在十天前回乡探亲,不意却在市集里遇见一个长得与大少爷一模一样的人。” 翟老夫人何等精明,一听便听出话中的蹊跷。“你说清楚,什么叫一模一样的人?” “回夫人,贱内当时趋前相认,岂料,大少爷竟不认人,贱内这才连夜赶回府中通报。” 沉吟了会儿,翟老夫人再度开口:“秋玉确定没有认错人?”她再度轻咳了起来。 半年来,她抱过太多的希望,现实却一次次地令她失望,因此她才格外地谨慎起来。 “夫人,贱内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应该不会认错人。” “他人在哪里?过得可好?” “回夫人,市集是在祁县的一个小村子附近。” “他在市集里做什么?” “回夫人,据贱内所看,大少爷似乎在卖菜。”刘二顿了下,才又接口道:“而且……而且……” “说!” “少爷他看起来……脑子像是……像是糊涂了。”这是最保守的说法,他总不能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少爷变成了一个傻瓜。 翟老夫人闻言,眉头轻拧了下,随即下令:“刘总管,你即刻带人前往,无论用什么法,都要把人带回来,不得有误。” “是,老夫人。”刘二很快地退出门外。 翟老夫人叹了口气。“秀儿,你说这回是真的吗?”她的身子已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失望了。 “老夫人别担心,大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府的。” 翟老夫人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两天之后,翟府的人已来到了小村子。 刘二很快地查出了艾碧儿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寻了过去——“阿碧,你快瞧瞧,那些人好像往咱们这里来耶!”好运自菜园里站了起来,一手遮着阳光,目视来人。 艾碧儿放下手中的铲子,跟着站了起来。 这里只有她与好运一户人家,那一行人确实是朝着这里来的。 很快的,以刘二为首的七、八个大汉已来到了菜园“大少爷咱们可找着你了!”刘二高兴得差点哭出来。 虽然大少爷一向待人冷淡严厉,不过对他和秋玉这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夫妻而一言,少爷的态度已算极好,也因此翟府上上下下对大少爷这个冷酷霸道的主子,不是憎恶便是恐惧。 “阿碧……”好运回头瞧着艾碧儿,眼底有些无措。 他不认识这群人! “请问你是打哪里来的?”艾碧儿来到这个一脸精明的中年人身前。 刘二盯住眼前的胡女,不由得怔了怔。“我是京里来的。”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异族女子。 “你们认得他?” 终于,刘二回过神来,凛然地回答:“当然认得,他是翟府的大少爷。”停了下,刘二望住翟羽雄,开口道:“请大少爷随我回府。” “阿碧,我不要!”好运不悦地拧起眉。 艾碧儿瞧住中年人,“请问阁下是……” “刘二,翟府的总营。”他骄傲地回答。 “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实他的身份?” “当然有,我家大少爷左臂上有一道狭长的疤痕,是小时候爬树时弄伤的。” “真的有耶!阿碧你看。”好运翻开衣袖,果然有一道狭长变淡的疤痕。 艾碧儿心底已经有九成信刘二了。 “大少爷老夫人因为念着您,人都急病了,请大少爷快随小的回府吧!” “阿碧,我不去!”他索性躲到艾碧儿身后。 “大少爷……是我呀!难道您不认得我了?”秋玉说得一点也没错,大少爷瞧起来和以往都不一样了,连脑子都变傻了。 老天爷!这该怎么办才好? 好运瞧着刘二,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你劝劝大少爷吧!翟老夫人因为大少爷这半年的行踪不明,日日忧心都病了,现下正等着大少爷回府团聚呢!” 艾碧儿转过身——“好运,你娘病了,需要你回去照顾她,你跟他回去,好不好?”分离在即,艾碧儿的心竟起了难舍。 “那你呢?阿碧。” “有空你可以回来探望我,我会在这里的。”艾碧儿压下难舍的心绪,真心为他找到家人而高兴。 “不要!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他执拗地表示。 瞧着大少爷与这个胡女如此难分难舍,刘二脑中灵光一闪——“这位姑娘不如你就陪大少爷回去吧!翟府不会亏待姑娘的。”瞧着一旁的农舍与菜园,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清苦。 不待艾碧儿回答,好运立即拉起她的手,兴奋地开口:“阿碧,你就跟我一块儿离开吧!” “可是——” “姑娘若是不放心,我会派人手留下来处理这些农事的。” “好不好,阿碧?”黑眸里布满了殷切。 终于,艾碧儿点点头。“好,我跟你回去。”她觉得自己有责任送他回家,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刘二高兴得如同上了天。 “那咱们就快一点起程吧!大少爷。” “哦!”好运拉着艾碧儿的手,紧紧不放。 “不知姑娘芳名是……” “艾碧儿。”她答。 村民们瞧着这一群人,眼里都带着好奇。 “艾姑娘,你上哪儿去?”房东张达生追了上来。 “张公子,很抱歉不能再租你们的房子了,我必须陪好运回去。”艾碧儿望着张达生,满脸歉意的说着。 “不行,你不能陪那个傻小子走。” 张达生抢上前,拉住了艾碧儿。 “喂!臭小子,你识相点,别挡着翟家大少爷的路。”刘二不悦地瞪住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村夫。 “我偏要挡住这个傻瓜。” 刘二听着他左一句傻子,右一句傻瓜,不由得愤怒地眯起了眼,朝左右各使了个眼色——“喂,放开我!放开我?”张达生惊喊。 “他……”瞧着他被两名大汉架走,艾碧儿不免有些担忧。 “艾姑娘放心,那小子不会有事儿的。”刘二开口。 艾碧儿点点头,随着翟府的人走出村外。 “大少爷请上马车!” 好运一见有车可坐,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艾碧儿跳上了马车。 刘二瞧在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愿老夫人的病情莫要因此而加重才好。 唉…… 第四章 艾碧儿从没想过程府竟是巨富! 单是由大门走到这段曲桥,已经要花上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这里就像一座宫殿,不论是飞橹璃瓦、古松镜池,无一不是极品。 仿佛梦境一般美好的景色,令艾碧儿有些恍惚起来——此时此地,究竟是真?抑或只是一场梦? “到了,大少爷、艾姑娘,请里边走。”刘二领着两人走入兰怡苑的大厅。 翟老夫人一见自己的儿子好端端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她心头的激动是难以言喻的。 打从在林外发现残破的马车以及横尸林野的车夫之后,她一直不愿相信羽雄亦遭不测。 如今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着田家。 “快过来让娘瞧瞧。”她忍不住站了起来。 好运微微迟疑着。 “大少爷,老夫人想得你好苦啊!”刘二在一旁忍不住开口。 “阿碧......” 艾碧儿点点头。“快去。” 翟老夫人为人精明,立即注意到这个美貌的胡女,并惊讶地发现羽雄竟因她的一句话而向自己走来。 以往除了她这个做娘的话他尚能入耳之外,他几乎是狂傲而放肆的,自幼便是如此,无人可以支使他。 “娘。”他怯怯地换了一声。 翟老夫人拉过他的手,高兴地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不回家?”瞧着靦腆的他,翟老夫人隐隐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种感觉似一记警钟,令人无法漠视。 “我、我和阿碧住在一起,每天种菜,有时候会上市集去卖菜,可以赚好多钱喔!”老妇人慈蔼的眼神令他觉得莫名地亲近。 有那么一刻,翟老夫人的面色变了下,随即回复了笑意。“刘二,上茶。”扫过刘二的一双眼透出凌厉的责难。 刘二心头一凛,退出厅外。 这下子他惨了。 “姑娘请坐。” “谢谢。 翟老夫人开始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异族女子。 的确生得相当标致,无可挑剔。 比面貌更难得的是,这女子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平和祥宁的气质。 “姑娘打哪儿来的?”她问。 “香港。 “姑娘如此灵秀,想必那里一定是个好地方。” “那里确实很好。”艾碧儿毫不考虑地就据实以答。 香港的确是东方之珠。 闻言,翟老夫人微微挑起了眉。 看来,这个异族女子完全不懂得谦逊之道。 “这段日子真是麻烦姑娘照顾羽雄,老身想好好的答谢姑娘。” “老夫人不用客气,助人为快乐之本。” “不,中国人的规矩是有恩必报,姑娘既有恩于我儿子,老身定要回报能心安。”顿了下,翟老夫人又道:“不如姑娘想要什么?翟家簿有家产,一定可以满足姑娘的需求。”她客气地表示。 本想回拒,但心念一转,艾碧儿回道:“我要的并不是翟家的钱。” “那么,姑娘想要什么?”翟老夫人满眼了然之色。有很多女人想尽了法子要嫁入翟家,而她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与其说她不要钱,倒不如说她更贪心,想要嫁入翟家坐拥一切。 “我只想搭船返乡,老夫人若是方便,就送我一张船票吧!”艾碧儿为人率直,却并不愚笨,她知道这个时代胡汉通商频繁,甚至有远从阿拉伯来朝拜天子的外国使节,海运已十分地发达。 只不过,船票十分昂贵,以她目前的积蓄根本无法回出生之地的英国,所以她必须接受馈赠。 这个回答倒教翟老夫人吃惊至极。 “你……只要船票离开中土?” “是的,如果不麻烦的话。” “其他的都不要?” “可以回到出生之地,我已经很满足了。” 奉茶回厅的刘二却莫名地着急起来。 这胡女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少爷目前如此依赖她,要是让她离开,肯定天下大乱。 “老夫人——”刘二倾过身在她耳畔低语。 “阿碧……”翟羽雄呐呐地开口。 “嗯?” “我也要跟你坐船回故乡。”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翟老夫人眸光一变,抬手示意刘二噤口。 “艾姑娘。” “叫她阿碧就可以了。”翟羽雄插话。 翟老夫人朝他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改了口:“阿碧,你的要求老身可以答应,不过,现下请你在府里多留几日,空暇时让下人们带你在京里走走看看,可好?” 艾碧儿点点头。“谢谢老夫人。” “春苗带大少爷和阿碧姑娘下去梳洗更衣,今晚我要为他们接风洗尘。” “是,老夫人。” 艾碧儿和翟羽雄很快的跟着春苗离开大厅。 特别是翟羽雄,完全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一刻不得闲。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翟老夫人再开口时,笑意已不复见,面若寒冰。 刘二心头又是一凛,开口道:“回老夫人,其实小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听得阿碧姑娘约略提到大少爷曾被人追杀。”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翟老夫人怒道。 “阿碧姑娘也不清楚,只说大少爷可能在逃走时伤了头,所以才……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闻言,翟老夫人沉默了下来。 大厅中无人出声。 良久——“刘二,传令下去,从今天起谢绝一切访客,就说大少爷身子尚虚,必须静养一段时日。”锐眸转了下,又道:“还有,府里若有人乱嚼舌根……” “老夫人,这一点小的明白,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翟老夫人点点头。“赶明儿个到王春堂请连老大夫过府看诊,他是自己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她的娘家为连氏一族,在京城也是望族。 “是。”刘二匆匆地退出大厅开始部署一切。 翟老夫人知道,由这一刻开始翟府必须全面戒备。 生死存亡、名誉家声,端看她如何操控了。 “夏莲,快去煎药!” “是,老夫人。” 在羽雄尚未回复神智之前,她必须撑起一切。 艳阳下,翟家的花园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 翟羽雄正光着上身在湖里游泳。 艾碧儿则坐在一旁的大榕树下看书。 在翟家,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一天又一天地,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月。 以尚无船期为由,翟老夫人要求艾碧儿暂且在府中住下。 最教艾碧儿高兴的是好运,也就是翟羽雄,在这一个月里他过得十分开心,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 有时候,艾碧儿不禁暗想,倘若他永远如此纯真快乐,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少爷、大少爷!”夏莲来到艾碧儿身边,朝她福了福礼。“大少爷!”她继续放声高喊着。 翟羽雄只是朝夏莲笑了笑,并无意靠近。 “有什么事吗?”艾碧儿问。 “是老夫人等着见大少爷。” 艾碧儿放下书册,起身来到湖岸。 “快回来!”她喊了一声。 很快的,翟羽雄便全速游向湖岸,走向艾碧儿。 “什么事呀?阿碧。” “是老夫人要见你,快回房换套衣裳,随夏莲走一趟。” “那阿碧你呢?” “我还想在这里晒太阳,你自己去吧!”艾碧儿重新坐回了竹椅。 翟羽雄顺从地跟着丫环离开。 到了房前,夏莲开口:“大少爷,我来为你更衣。”说着,她取出柜子里的干净衣衫,来到他面前。 “你、你干什么呀?”翟羽雄愤怒地拉住裤头,瞪视着夏莲。 “夏莲只是、只是想为少爷换上衣裤。”她害怕地开口,生怕惹怒了他。 “哦,这样啊!那你先出去,我自己换就可以了!” 这一来,夏莲反倒呆住了,半信半疑地,不敢真的离去。 “还不快出去,我等着换衣裳呢!” “是!”夏莲颤抖地退了出去。 “把门关好,不准偷看。” “是,大少爷!”尽管心存疑惑,夏莲仍顺从地将门关上。 现下,她多少能明白老夫人为什么这一个月来都拒绝接见访客,一定和大少爷的改变有关系。 然而,夏莲在恐惧渐退之后,才觉得改变后的大少爷反倒比从前狂恣的他要更好。 不消多时,两人来到了兰恰苑。 “进去吧!老夫人在房里头等着。” “哦!” 刚踏入房中,翟老夫人便笑意满面地开口:“来,坐下,娘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什么重要的话?”他坐了下来,并端起桌边的茶盅一口饮尽。 见翟老夫人盯住自己,翟羽雄小声地开口:“我、我好渴,所以…” “无妨,春苗,再斟两盅茶上来。”语毕,翟老夫人望住自己儿子,开口道:“自个儿家里,你别拘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人会责怪你,因为你是翟家的主子,明白吗?” “明白。” “今日娘想告诉你,娘已经替你物色了一个妻子,对方是你表姨的么女,闺名叫素玉。” 翟羽雄闻言瞪住了娘亲,然后沉默地垂下头,不再开口。 “你不喜欢?” 他摇摇头。 “那么,这表示你答应了?” 他没有点头。 “你放心,娘不会帮你选错人的,素王贤淑乖巧,人又生得端丽,足以与你匹配。” 翟羽雄很快地抬起头。 有那么一瞬,他眼底几乎聚起反抗的风暴,随即又平复了下来,没有开口违逆。 翟老夫人并没有忽略他这一闪而逝的心绪,很快地开口:“就这么决定了,你先退下吧!” “是” 离开了兰怡苑之后,翟羽雄怔怔地走回了花园。 此时艾碧儿仍坐在大树下研究古书的内容,丝毫没有察觉翟羽雄正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快到她跟前的一刻,翟羽雄倏地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瞧住了艾碧儿。 忽然,像是感受到什么,艾碧儿不经意地抬起了头,然后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怎么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阿碧!我、我……” “怎么了?你先吸口气再说话。”她缓缓地引导他深呼吸,看来他十分紧绷,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我要成亲了。”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艾碧儿一怔。 “那我就要恭喜你了!”她回复笑容。 “你真的希望我成亲?”黑眸里有种莫名的苦恼,是艾碧儿所不曾见过的。 “难道你不愿意?” 沉默了会儿,他半垂下头,轻轻地开口:“我不知道。”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必须想清楚,千万不可以莽撞行事。”艾碧儿开始替他担心起来。 “这、这是娘为我作主的婚事。” “羽雄……”她忽然起身来到他跟前,并温柔地执起他的手。“任何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凡事要依从自己的心意,没有人可以帮你决定一辈子的事。” “你要我回绝?”黑色的眸子泛着光彩,连神情也跟著有了笑意。 “不!我只是要你好好地想一想,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 须臾——“我想好了,我不要成婚。” “你确定?” 他点点头,俊颜满是笑意。 艾碧儿侧头想了会儿,决定到老夫人跟前一趟。 当天午后,她独自来到了老夫人房外——“老夫人,艾姑娘想要见您。”春苗通报。 “让她进来。”她低头轻呷了口茶。 片刻,艾碧儿来到房里。 “老夫人您好。” “坐。”她放下茶盅,“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您商量羽雄的事。” “哦?”含笑的眸底闪着精矍的光芒。 “早上,他来告诉我,您已为他定下一门婚事。” “是呀,对方是我连氏的闺女儿,不但气质好,更昼得一手好画,我相信她一定会为羽雄带来很大的助益。” 这一回儿子被人追杀,令她想通了一件事:羽雄必须早点为翟家添后。 “可是,他们连面都没见过,怎知彼此适合对方?” 翟老夫人笑了起来,“有哪一椿亲事不是由双方长辈决定,直到洞房之夜才得以见到对方?” “万一,彼此见了面后,才发现不喜欢怎么办?”她真是不懂这些古人的想法为何都是如此的冥顽不灵。 “有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婚后才开始认识对,并且幸福地过完一辈子。” “有例外的吗?” “就我所知,没有!” 停了下,艾碧儿直截了当地开口:“羽雄他并不想成婚。” “他现在这个样子,哪能下判断,放心!我一定会挑个好媳妇儿给他。” “最好的并不表示是最合适他的。” “我是他娘,我知道什么对羽雄最合适!” “可是......” “艾姑娘。”她加重语气,“请你不要过分干扰别人的家务事。”停了下,她又接口道:“我听说下个月初五有船期,剩不了几天了,你好好准备一下,老身一定会履行对你的承诺。”语罢,她招来春苗,“送艾姑娘回去。” 当文碧儿回到房里时,翟羽雄已经等在那里。 “怎么样?我娘答应了没?” 艾碧儿不愿欺骗他,只有轻轻地摇头,一言不发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碧……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艾碧儿望住他。“我并不是生气,我只是难过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 “阿碧。”他拉起她的手,“不要难过了。” 现在,他已经懂得安慰人了。 然而,艾碧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五章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丫环夏莲匆匆地奔入了大厅。“老夫人,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好端端地他怎么会不见?有没有到花园里找?” “回老夫人,大少爷爱去的地方全找遍了,都没有看到人。” 翟老夫人怔怔地坐了下来。 “伯母,您还好吧?”开口的是翟人杰,他是翟老夫人这一个月来所见的第一位客人。 像是想起身边还有人,翟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人杰,这件事休要向旁人提起,你可明白?” “人杰明白。”顿了下,他又开口:“但不知堂兄去了何处?” 翟老夫人沉思片刻,“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他的去向。” “什么人?” 翟老夫人却不回答:“春苗,请艾姑娘过来一趟。” “是!” 不消多时,艾碧儿已随着春苗来到了大厅——甫入大厅,翟人杰便瞧呆了。 这胡姬生得国色天香,清艳中带着一股灵气之美。 他并非没见过胡女,然而,眼前出现的,不同以往,堪称绝色! “老夫人急唤我来,有什么事吗?” “艾姑娘,羽雄不见了,你可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艾碧儿当场一愣……难道他是因为不想接受安排的婚姻才离家吗? “艾姑娘,请你据实以告,千万不要有所隐瞒。” “其实,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要离开翟府的事。” “那么,你想想,他有没有说过想去什么地方?” 寻思半晌,艾碧儿灵光一现,随即开口:“也许,他想回以前住的村子。” “会吗?翟府哪里比不上那个贫穷的地方?” “我觉得,他在那里过得无拘无束,非常快乐。” “你是说,他在府里一点也不快乐?”翟老夫人的脸顿时变得冷厉。 “老夫人不该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她老实的回答。 两人对峙了半晌——“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还是快把堂兄找回来要紧。”翟人杰圆滑地打破僵局。 “刘二,传令下去,派十名家丁前往各处寻人,万不得张扬,必须暗中行事,明白吗?” “小的明白,老夫人。”刘二回答。 “我也去帮忙找人。”翟人杰朝着艾碧儿点点头,然后退出厅外。 “我也和刘管家一起寻人。”不待翟老夫人同意,艾碧儿已一溜烟地奔出了大厅。 炽天使书城--------------------------------------------------------------------------------【第五章】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丫环夏莲匆匆地奔入了大厅。“老夫人,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好端端地他怎么会不见?有没有到花园里找?” “回老夫人,大少爷爱去的地方全找遍了,都没有看到人。” 翟老夫人怔怔地坐了下来。 “伯母,您还好吧?”开口的是翟人杰,他是翟老夫人这一个月来所见的第一位客人。 像是想起身边还有人,翟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人杰,这件事休要向旁人提起,你可明白?” “人杰明白。”顿了下,他又开口:“但不知堂兄去了何处?” 翟老夫人沉思片刻,“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他的去向。” “什么人?” 翟老夫人却不回答:“春苗,请艾姑娘过来一趟。” “是!” 不消多时,艾碧儿已随着春苗来到了大厅——甫入大厅,翟人杰便瞧呆了。 这胡姬生得国色天香,清艳中带着一股灵气之美。 他并非没见过胡女,然而,眼前出现的,不同以往,堪称绝色! “老夫人急唤我来,有什么事吗?” “艾姑娘,羽雄不见了,你可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艾碧儿当场一愣……难道他是因为不想接受安排的婚姻才离家吗? “艾姑娘,请你据实以告,千万不要有所隐瞒。” “其实,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要离开翟府的事。” “那么,你想想,他有没有说过想去什么地方?” 寻思半晌,艾碧儿灵光一现,随即开口:“也许,他想回以前住的村子。” “会吗?翟府哪里比不上那个贫穷的地方?” “我觉得,他在那里过得无拘无束,非常快乐。” “你是说,他在府里一点也不快乐?”翟老夫人的脸顿时变得冷厉。 “老夫人不该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她老实的回答。 两人对峙了半晌——“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还是快把堂兄找回来要紧。”翟人杰圆滑地打破僵局。 “刘二,传令下去,派十名家丁前往各处寻人,万不得张扬,必须暗中行事,明白吗?” “小的明白,老夫人。”刘二回答。 “我也去帮忙找人。”翟人杰朝着艾碧儿点点头,然后退出厅外。 “我也和刘管家一起寻人。”不待翟老夫人同意,艾碧儿已一溜烟地奔出了大厅。 客栈里,翟羽雄正高兴地吃着牛肉配馒头。 “小二,再来一盘牛肉。”他随手搁上一枚碎银子。 “是,马上来!”这个客人打从进门坐下,已经吃了七盘牛肉,食量颇为惊人。 吃完了第八盘牛肉,翟羽雄总算起身,心满意足地离开客栈,继续往回村的路走。 离开翟府已有两个日夜,唯一令他不开心的只有一件事——阿碧不在身边陪伴。 不过,这倒无妨。 他相信只要回到村子里耐心等待,阿碧总有一天会回来找他。 渐渐地,他离开了官道,靠着沿路农民的指点走上一条山路捷径。 山路上静静地,只有鸟叫虫呜,并无人声。 翟羽雄拎着一只包袱,疾步前行,希望可以在天黑之前抵达下一个村子。 蓦地,林子里窜出十数大汉,个个手持大刀,面罩黑巾,不明就里地劈头便朝着翟羽雄砍杀了过来——也许,是危机唤醒了本能,国羽雄手持包袱,俐落地在四周割开了一道弧线,藉以隔开大刀的攻击。 然而,这只是缓兵之计,只见那个包袱在攻击者毫不留情的劈砍之下,很快的就割得支离破碎。 刀光如风卷狂云般翻腾而来,翟羽雄趁势夺下其中一人的大刀,手臂上却因此挨了另外一处袭来的攻势。 翟羽雄忍住痛,提刀对抗夹击。 不知怎地,脑中忽然掠过一种熟悉感,好像以前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情景……分神之际,刀光在他颊畔灿出一道血痕。 翟羽雄心头一惊,大吼一声,提气往前狂奔。 刀手们丝毫不肯罢休,—一追了上去。 很快的,翟羽雄背上中了一刀,扑倒在地。 他立即扭过身,面孔朝上,及时格开紧追而来的另一击,但背上的刀痕过深,他几乎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狂乱的挥舞着长刀阻止杀手们接近……终于,他因失血过多而抵受不住,身子渐渐僵直,最后竟晕厥了过去。 “怎么办?一刀杀了他?” “不必,就让他躺在这里慢慢等死,尸首自有野兽会吃光。”语罢,那名领头的杀手一脚便将翟羽雄踢到了路旁的藤蔓丛中,如此一来他就不容易被过往之人发现。 一行人很快地消失,翟羽雄缓缓地睁开眼,挣扎地以双手爬出藤蔓丛。 仅仅是这样就已耗去他所有气力——再一次,他陷人黑暗的深渊……“嘿!你可终于醒了,老兄。” 刚刚睁开双眸,听到的就是这句。 翟羽雄在刺眼的感觉适应之后,瞧见了开口说话的高大男人。 “你、你是什么人?”他挣扎地想坐起身。 “我叫马太保!”他伸手助他一臂之力,扶他倚靠在床头,并且塞了个枕头在他背上。“这样会舒服点。” “是你救了我?”他完全想起了过往的事,包括头一回在马车中被追杀的情景。 “我正巧赶镖回来。”说实话,刚发现他的时候,他失血极多,差不多已经像个死人了。 若是遇上旁人,他必死无疑!还好这家伙幸运,遇上他这个内家高手,及时为他点穴止血,并配合沈大夫的灵丹,这才保住一条命。 “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十三天。” 翟羽雄立即拧起眉,挣扎着要下床。 这一刻,他突然发觉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的双腿竟然不听使唤,一点知觉也没有。 “该死的,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他发狂似地吼了起来,并且以双手打着大腿。 “你别激动,我去请大夫过来。” 须臾,沈明山随着马太保来到床榻之前。 “你是大夫?”翟羽雄一把揪住这老人的衣襟。 “喂,你客气点,沈大夫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马太保出言喝斥。 翟羽雄心头的冲击很大,但他仍勉力稳下心绪,缓缓地松开手。“现下,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双腿会失去知觉吗?” 沈明山轻叹了口气才开口:“年轻人,由于你背脊所受的刀伤很深,虽然脊骨未断,却有轻微的碎裂迹象,老夫已为你抹上九转断续盲,无法保证伤愈之后你是否能恢复行走的能力。” “你是说,我一辈子都要成为一个躺在床上的废人?”凌厉而尖锐的语调下,有着濒临疯狂的颤抖。 不论是过去或此刻,他一向是个高高在上的骄傲男子,怎么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年轻人,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事情不如你所想的绝望,倘若你肯按时服药,并且每天适度的活动筋骨,也许,一切仍有希望。” 翟羽雄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开口:“倘若大夫您骗我,我翟羽雄必将此处夷为平地。”他的嗓音不大,却一字字听得人心底发毛。 “喂,你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救你还要受威胁-----” 话未完,沈明山已拉着马太保往外走。“年轻人你多多休养,咱们就不打扰你了。” 翟羽雄坐在床边,如一尊泥塑,久久没有回应。 “沈大夫——” “够了,太保,今日受此伤的人换作是你,心底作何感想?” “我、我……”他的反应说不定比那个叫翟羽雄的还大哩! 蓦地,他想起一事。 翟这个姓氏十分少见,莫非此人与京城的巨富翟家有关联? “阿原、小凌,你们过来一下。”待得两人接近之后,马太保在两人耳畔低语嘱咐着。 “速去速回!” “是,大哥。”二人大声地答应着。 “太保,你要他们二人去办什么事呀?” “去查清这个姓翟的小子是什么底细。” 沈明山抚须深思了会儿,“瞧他样貌不凡,眉宇间带着霸气,只怕不是普通人。” “哇!沈大夫,您真是厉害,可以改行开面相馆了。” 沈明山呵呵一笑,缓步离开。 看来,太保虽然当了武林盟主,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哪! “喂、翟少!快起来,别净躺着像个死人一样。”马太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翟羽雄双目直盯着天花板,连眨也没眨一下。 “喂!你快起来,我知道你行的,快一点,我做了个礼物要送你。”语罢,他命仆从推着一部小车子进来。 严格说起来,那不是车子,而是一部木造的轮椅,是马太保挖空心思设计,再请木匠所制。 翟羽雄索性把眼合上,并且不悦地拧起眉心。“你很吵,少来烦我!” 哇咧——真是好心被狗咬,他难得诚心诚意的想对一个人好,这家伙居然还摆臭脸给他看。 非得给这要死不活的“翟大少”一点厉害尝尝才行,否则他这个武林盟主的脸要往哪儿搁呀? 紧接着,马太保把手一伸,将翟羽雄由床榻上揪了起来。 狂傲如翟羽雄岂肯任人摆布,当下他使了一式小擒拿手欲挣脱马太保,刹那间,马太保借力使力,巧妙地顺势松手,却又不致于令翟羽雄难堪。 “好功夫!”马太保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 “阁下才是深藏不露。”翟羽雄是练家子,自然明白方才那一下是对方有意相让。 两人对视了会儿,翟羽雄的眸光终于发现了马太保身后的怪车。 很快的,他明白了它的用途。 “我绝不会接受那玩意儿!” “接不接受都无所谓不过这‘轮椅’是目前唯一可以帮你自行走动的良伴,不接受就太可惜了。” “我死也不坐上那玩意儿!” 这个男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固执。 “随便你!”马太保朝他吼道。这个家伙真把他给惹火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你想继续躺在床上等死是你家的事。” “别以为你救过我,我就必须感激涕零,我翟羽雄不是那种人。” “很好,那么请你现在立刻滚出我的房子,因为我马太保也不是那种等着向人讨赏的人。请!”他朝房门摊开手。 翟羽雄狠一咬牙,以手臂撑起身子,试图离开床榻,然而无法移动分毫的双腿令他无法平衡地扑倒在地。 “看吧!你哪儿都去不了,认清事实吧!老兄,别再放狠话了,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废人。” 翟羽雄忽地狂吼一声,用尽气力开始以双手撑起上半身,一寸寸地朝房门口爬去。 马太保一见自己的计策奏效,心中总算稍稍放下心:此人总算还有救,并非麻木无感的石头。 “爷,人已经到了,现下正在大堂里候着。” “要他们等一下。” “是!”仆役立即奔了开去。 “翟少。”马太保站在他身前,随后蹲下身望住他。“现在,翟府的总管已经在我府中的大堂,准备接你回家了。” “你怎知我是——” “啧啧,翟少,京城里没有我查不出来的人、事,更遑论鼎鼎大名的翟府当家。” “哼、多事!”翟羽雄咬牙道,双眸狠狠地瞪住马太保。 “既然嫌我多事,那么你就这么自己爬出去见翟府的下人们吧!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乐在心底的。”像这种心高气傲的大少爷对下人一定很坏。 “你跟我有仇是吗?”他怒瞪起眼。 马太保挑起眉,徐徐地开口:“错!只有恩,没有仇,翟少。”他再度提醒他,自己对他有恩的事实。 事实上,他要的并非金钱的回报,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义气,他乐得翟家欠他一个人情。 要知道,当个武林盟主就像黑社会老大一样,想解决纷争靠武力固然重要,但可以不动一兵一卒则更佳。 所以啰!人脉关系对他而言相当重要,翟家的这份人情,他会留待需要的一日才讨回。 翟羽雄沉默不语。 “这样吧,如果你向我说声对不起。我就扶你坐上轮椅,还可以推着你风光地到大堂见你们翟府的人......” “办不到!”翟羽雄恨恨地回答。 “那么,就请你像条狗一样地爬出去见人吧!我先走一步了。”说完,马太保作势跨出房门外。 “喂,你真的不留我?”马太保回头。 “哼!” 马太保摇摇头,苦笑地退回房内。“真是服了你,臭石头。”他干脆好人做到底。 下一刻,马太保一把将翟羽雄拉起,让他稳稳地坐在木制轮椅上。 “你放开我!”翟羽雄吼道。 “我不是聋子,用不着对我吼,臭石头!”马太保吼了回去。 两人对峙半晌——“别把自己逼到死角,翟少!”马太保率先开口。 挣扎了会儿,翟羽雄才轻轻开口:“麻烦你推我出去吧!”他盯住马太保。 “这是我的荣幸,翟少。”人敬他一尺,他还敬人一丈,他马太保不是落井下石之徒。 当两人出现在大堂的时候,所有人都怔住了。 刘二首先回过神来,很快地迎了过去。“大少爷,小的来接您回府了!” 翟羽雄没有任何反应,目光迳自落在刘二身后。 马太保示意刘二接手推轮椅,然后在他耳畔低声嘱咐着。 “多谢马爷照顾我家少爷,这是咱们老夫人的一点心意,请笑纳。”刘二递上一盘金元宝。 “元宝你拿回去,就告诉老夫人,钱我不要,只要她记得这个人情就好。” “是,马爷。”语毕,刘二领着一行人离开天马镖局。 事实上,天马镖局离翟府不算太远,一个在京城西南,另一个则在东边,乘坐马车很快就到了翟府。 马车直接开进了翟府大门左侧的马车出入口,随即合上门扉——“大少爷,到了。”刘二打开车门,恭敬地开口。 “你是瞎了眼,还是想刁难我?难道你不知道一个废人无法自行下车吗?”暴怒的语调下净是刻薄的讥讽。 刘二一怔,接着唤来一名身形高壮的男仆。 “阿坤,快背大少爷到大厅见老夫人。” “不准去!”翟羽雄喝道:“背我回房,我谁也不想见!” 老天爷!这会儿大少爷不但病了,而且、而且还变回从前的性情——不!比以前更加狂霸易怒。 刘二不敢拂逆,只有让阿坤先送大少爷回房去。 之后,翟老夫人亲自去大少爷房里看他,可是却破天荒地被他赶了出来。 “让我试一试吧!老夫人。”艾碧儿向她要求。 由于翟羽雄失踪,因此她并未搭上五天前到港的船,因为那必须坐马车到沿海的港埠搭船,虽然现在她仍有十天的时间可以赶上船只,然而此刻她已无心于此,只想见翟羽雄一面。 当艾碧儿踏入房间之后,里头立即传来一下暴吼----- “滚出去!” “好运!是我,阿碧。”私底下,她仍习惯这么叫他。 有好半晌,没再传出任何声音。 艾碧儿轻轻地走向翟羽雄。 这房间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头一回如此幽暗,左右两旁的四扇排窗全都紧紧地合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沉静,明显地令人不安。 “好运!”她直直地来到了床畔。尽管四周一片幽暗,但她仍然可以隐约地瞧出他正倚坐在床头,并且目不转睛地瞧住了她。 “别再过来!”粗哑的嗓音里有着懊恼。 艾碧儿犹豫了一秒,在床前约三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好运,我——” “住口!”嗓音仍带怒气,却是经过了压抑才说出口的。“好运已经死了!现下,在这个房间里,只有翟羽雄,你听清楚了吗?” 艾碧儿一怔,喜道:“你……回复记忆了,是吗?”这一直是她所期待的。 “这样,你就可一脚把我踢开了,不是吗?”尖锐的刻薄言语下,有着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的痛苦,他的恐惧,她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 这令艾碧儿的心十分难受。 “不要怕!”她鼓励地开口,一双碧蓝的瞳眸毫无保留地呈现着悲悯的温柔。 然而,这却比拿刀子捅他一刀更令他无法忍受。 “滚出去!我不需要你可怜,滚!”一字字如受伤的狂兽啼叫。 “好运,我不是……” “滚” 刘二这时奔进房来。 “艾姑娘,老夫人说先让大少爷一个人静一静吧!” 艾碧儿再一次对上那双狂乱受伤的眸——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眼底的无助。 “滚!我不要看到你……”他再度声嘶力竭地暴吼着。 “艾姑娘。” 艾碧儿点点头,随着刘二踏出房门。 第六章 翟羽雄变成瘸子一事,很快地在京城里传了开来。 原因只有一个——马太保好心地派人将精心所制的轮椅送到了翟家。 当翟老夫人明了了这怪椅子的功用后,她不动声色地收下,并派下人送到了翟羽雄房中。 她年纪虽老,思想却不致古板,私底下,她甚至认为天马镖局的总镖头能造出这么一张加上轮子的坐椅,必是个长才之人。 只可惜,翟羽雄并不愿领情。 自始至终,他没离开过房门一步,整日待在房内,不是摔东西就是骂走下人,使得人人视服侍他为畏途。 他甚至下令不许艾碧儿进他房中! 翟老夫人瞧在眼底忧虑日益加深。 她知道,再这么任他自暴自弃下去,翟家远景堪虑。 因此,这天一早,翟老夫人特地出府,来到她所属意的媳妇儿人选家中。 “表姨。”素玉在婢女陪伴下来到了大厅。 “宝芝啊,你真是命好,生了这么个标致的女儿。” “哪儿的话,姊姊过奖了。”宝芝笑吟吟的。 事实上,她与翟老夫人并非亲姊妹,只是旁系远亲。 今日老夫人的来意,她心知肚明,不由得暗暗欢喜起来。 前些日子得知老夫人看中素玉这丫头之后,她可高兴了一阵子,只是后来却又沉寂了下来,教她好生失望,现下老夫人亲自登门造访,想必是为翟家大少的婚事而来。 “羽雄的事儿,妹妹一定也听说了吧?”翟老夫人话锋一转,立即绕到这上头。 宝芝则谨慎地回道:“听说了,真是太遗憾了。”她一脸同情。 翟老夫人叹了口气。 “真不知翟家到底得罪了何人?羽雄竟三番两次地遭人追杀。”她自问翟家过去并未与人结仇,平日在地方上的贡献亦不落人后呀!她真想不通到底是谁要与翟家过不去? “姊姊,树大招风呀!翟府家大业大,自然容易招人眼红。” 翟老夫人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有一件事,我还真不知如何开口。” “姊姊,但说无妨。”笑颜下已悄悄起了计量。 “还记得上一回我所提的事儿吗?” “姊姊指的是……” “是素玉和羽雄的婚事。”顿了下,她又接口道:“我知道这算强人所难,毕竟羽雄如今双腿已废,我实在不该再提这档事,只是……” 翟老夫人瞧着面前的母女二人。 “算一算,妹妹的夫婿走了也有三年,倘若素玉肯嫁到我翟府,我必待她如亲儿般疼惜,绝不会让她受委屈。”为了翟家的香火,她不得不如此相求。 “这是哪儿的话,素玉若能成为姊姊的媳妇儿,是她的福气,怎好说是委屈呢?”尽管翟大少爷是个瘸子,但翟府家底甚丰,就算委屈又如何?待个几年之后老夫人两腿一伸,翟府作主的,还怕不是素玉吗? “秦玉,你怎么说?若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翟老夫人掉头望住了素玉。 素玉半垂下头,想了会儿。 再抬头时,目光瞥过娘亲一眼。 宝芝极轻地点头示意。 素玉心头不是没有挣扎,嫁一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与嫁一个废人,仍然有分别。 “素玉,你倒是说话呀!”宝芝虽然满面堆着笑,实则焦心至极,生怕她说出拂逆之语。 “女儿……女儿愿意。”她终究不愿拂逆娘亲的心意。 打从爹过世之后,家道中落,她有责任担起重振家声的义务,既使必须嫁给一个半残的男人。 “真……真的吗?素玉。”翟老夫人走上前,拉起她葱白的手,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 素玉半垂螓首,轻轻应了一声。 “这真是太好了,宝艺妹,我这就回府命人选个好日子来下聘了。” “妹妹就静候佳音了。” 翟老夫人满意地打道回府。 她相信,羽雄对这个安排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下清脆的碎裂声传自翟羽雄房内——“大少爷……”刘二惊吓之余,赶忙蹲下身来收抬一地的碎片。 这已经是大少爷房里最后一件古董花瓶了。 艾碧儿在此时走进房中。 “我来帮你。”她亦蹲在地上捡拾满地碎片。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不许你到这里?难道这些下人敢不听命?刘二,你说,今天该谁守在苑外?” “大少爷,是……,,“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硬要来的。”艾碧儿很快地来到床前。 翟羽雄紧盯住她,不由得发出干哑的笑。 “你看完了傻子不够,还想来看瘸子?”其实他的心底是期待她来的,他清楚得很!然而,他克制不了伤人的欲望,往往一出口就是伤人之语,该死! 艾碧儿摇摇头,“我只是来告诉你,再过三天我就要离开中土,坐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也许,这一别就是永远。 留在翟府又是一个月,只可惜她一点忙也帮不上!也许她离开对他会比较好。 此外,她也很清楚眼前的人已不是昔日憨厚的好运,而是一个向来高高在上的东方贵族,正因为如此,他更无法容许自己看见他悲惨的一面,她明白,她都明白。 翟羽雄要花上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够阻止自己开口要她留下来。 “你走!走得愈远愈好。” 终于,他开了口,嗓音是克制后的冷漠。 如果,他要她留下来陪伴他渡过眼前的难关,那么她会欣然答应的。 很可惜,他的骄傲放不下来。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想帮自己,那么既使是上帝亲临也于事无补。“你多保重了。” 艾碧儿叹了口气,轻轻退出了房外。 一抬头,却见老夫人正来到房门口。 “老夫人您早!”艾碧儿开口问安。 “艾姑娘,听说你要回乡了,是吗?” “是的,三天之后开船。” 紧接着,翟老夫人由胸前取下一条翠玉项链套上了艾碧儿颈项。 “老夫人这……” “不许拒绝,否则就是瞧不起老身。”说实在的,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她发现艾碧儿与她所知的胡人并不相同,除了有时候说话比较率直之外,她一向十分娴静保守,颇得她喜欢。 “老夫人谢谢您,我会永远珍藏这份礼物。” 翟老夫人微微一笑,走进房间里。 “我不是叫你滚出去吗?”翟羽雄吼道。 “大少爷,是老夫人来看你了。”刘二刚刚收拾完碎片,起身相迎。 绕过一座桃木屏,翟老夫人来到床畔。 翟羽雄眉一拧,沉声道:“娘,您来做什么?” “娘不能来瞧瞧你吗?”翟老夫人开口。都怪她自幼将他宠上了天,才会造成他今日这放肆难驯的性情。 “瞧了又有何用?”他冷嘲道。 “娘心疼你呀!” 沉默半晌——“您还是回房去吧!”他别开脸,不愿面对她的关切。 翟老夫人并未离去,很快的又接口道:“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这世上对我来说,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当然有,羽雄,今早娘已到素玉家走了一趟,为你说定了与素玉的这门婚事。”她期待地盯住他。 果然,翟羽雄猛地回过头来——“谁让您去提亲的?”语气较方才更为冰冷而愤怒。 “你对素玉的印象不是一向都很好?”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他吼道。现下,他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 “素玉已经亲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您有问过我的意思吗?” “羽雄——” “够了,我不答应、绝不答应!” “难道你要咱们家断后吗?” 翟羽雄眉间的纠结加深——“翟家又不只我一位后人。” “可……娘只有你呀!” 翟羽雄沉默了半晌。 “您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娶素玉为妻。” “不成!娘已经答应人家了。”翟老夫人仍不肯让步。 “我说了,我——不——娶!”他躁怒地咬牙回答。 母子两人对峙了半晌,翟老夫人首先打破沉默。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娶妻,为咱们翟家传承香火。” 这一次翟羽雄脱口回道:“要我娶也可以,不过妻子的人选必须改变。” 翟老夫人闻言,心头稍微开朗了些。“莫非你已有心上人?快告诉娘是哪一户的姑娘?” “这个人娘已认识。” “真的!那就好办了,是谁呀?” “是艾碧儿。” 什么?竟是那个胡女! “不成,咱们翟府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怎么可以娶个蛮邦异族为媳?不成,这绝对不成!”这比娶一个门户不当对的姑娘还糟。 “那么,我就终生不娶。”他笃定地开口,俊颜上是一派的不在乎。 因为,他早料定了娘不会答应让他娶胡人。 “你……你……怎能如此不孝?”翟老夫人气得浑身轻颤。 “娘,很抱歉了,我只要阿碧一人,其他的我都不要。”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娶!娶妻对一个半残之人又有何益?多拖累另一个可怜人而已。 “你当真非娶那个异族女子不可?”翟老夫人问了一次。“娘可以找个比她更美的姑娘给你。” “我不要别人!”他固执地重申。 “或者,你可以先和素玉成亲,再纳艾碧儿为妾。”这样,就不会招来旁人的耻笑,也可维护家族的血脉。 “娘,我只要艾碧儿,我只想娶她一个人!” “你——当真?” “那自然。”他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残忍。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每一个人都痛苦,都和他一样该死的痛苦。 翟老夫人望住了儿子。“你真的不顾翟府的家声吗?” “家声与娶阿碧根本是两回事。”停了停,他续道:“况且,阿碧是个好女孩儿,我真不懂娘为何不喜欢她。” “老实说,我不讨厌她。”她承认。“然而,喜欢是一回事,娶进门又是另外一回事。” 翟羽雄未置一语,以沉默来抗拒。 “你仍然执意娶那个蛮夷女子?” 他依旧不开口,沉黑的眸子里净是偏执的挑衅。 既便他成了半残之人,也轮不到别人来主宰他的意愿。 亲娘也不例外! 翟老夫人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紧接着,她来到了艾碧儿房中——察觉了身后的脚步声,艾碧儿回头。“啊,老夫人!”她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几件换洗的衣裳,这些全是老夫人要绣庄为她量身裁制的,每件都是用价值不菲的真丝精心制成。 “在整理行囊?” “是的。 翟老夫人拣了张椅子坐下。“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艾碧儿依言来到她身边,并未与老夫人同坐。不可与长辈平起平坐这是她在翟府学到的中国礼仪。 “事实上,老身今日是要留你下来。” “为什么?”艾碧儿疑惑地问。 “因为,羽雄希望娶你进我翟府。” “噢,这不行!”艾碧儿直觉地回答。 她是修女,不可结婚。 翟老夫人颇为讶异,却面不改色地开口——“是因为羽雄已是个半残之人吗?”徐缓的语调下是毫不掩饰的尖锐。 她的拒绝着实令人难堪。 难道她不知道,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女子愿意成为翟府的女主子? “不是的,老夫人,羽雄这么好,应该有更适合他的女人。”她婉转地解释。 “你这是在反讽老身吗?”翟老夫人眸光一变,不再隐藏心中的不快。 “不,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不适合他。” “知道吗?艾姑娘,老身的想法与你相同,只可惜羽雄执意娶你为妻,否则终生不娶。” 艾碧儿心中十分无措,她从不知他有这种想法。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答应吗?” “我不能答应。” “艾姑娘,别不识抬举!若非为了香火传承,老身现下不会来求你。” “老夫人…” “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语罢,翟老夫人不悦地离去。 她真的作梦也想不到这个胡女会拒绝这门亲事。 她无法忍受翟家遭人轻鄙,那无疑是对她的另一种侮辱。 掌灯时分,艾碧儿来到了翟羽雄房外。 “端走,我不想吃!”房内传来翟羽雄的咆哮声。 不一会儿,夏莲端着一只精致的食盒走了出来,瞧见艾碧儿,她福了礼,小声地开口:“艾姑娘,大少爷正恼着,别进去比较好。” 艾碧儿对夏莲微微一笑。“没关系,我相信他还不至于会吃人。”说完,她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暮色将近,房内比平常更加阴暗。 “你又来做什么?”翟羽雄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瞧住她。 “下午,老夫人向我提过有关你我的婚事。”她轻轻开口。 “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不能与你成亲。”艾碧儿很快的回答。 好半晌,他不再开口。 艾碧儿率先打破沉默。 “那么,我走了,你多保重!”她转身离去。 “慢着!你以为你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声音里的嘲讽,清楚地传进她耳里。 艾碧儿没有立即回首。 她只是闭上双眼,用心来聆听在他那充满愤怒的声音底下,到底传递了什么样的讯息。 “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一个废人,不配得到你的青睐?” 艾碧儿依旧没有回首,听出了他愤恨的口气之下,尚有一种不确定的彷惶。 终于,她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面对他。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一个废人。” “那么,为何你像躲瘟疫似的急着逃开?”这一刻,即使没有烛光,她仍可以感觉到他眼中的悲愤。 “因为,我一点忙也帮不上你。” “不,你可以嫁给我。”当他对上微光中她那一双温柔而了然的眼眸时,他几乎辨不清心底真正的意图。 到底,他是想逃避别人的掌控,还是真的想与她共结连理? “我不能!” “因为我是个废人!”他哑然失笑。 “不,因为我的身份是……按中国话来讲,比较接近尼姑与道姑之间。” “骗人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他嘲讽地道。 “我没骗人,我已将我的一生奉献给上帝。” “上帝?你指的是天上的玉皇大帝?”他哑然失笑。 “很类似。” “既然如此,你的上帝没告诉过你,当别人遭逢危难时,要拉他一把吗?” “你肯接受我的帮助?”艾碧儿有点不敢相信这么一个骄傲又霸道的男人竟会开口求助。 “嫁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也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他打断她的话:“什么方式?喂我吃饭,还是替我沐浴更衣?这样的工作府里多的是下人可以做。” 艾碧儿沉默了。“也许,你可以认识上帝,它可以减轻你心底的痛苦,让你更坚强的面对一切磨难。” 闻言,他笑了,笑得十分放肆。 “如果真的有神,为何它要众生受苦?”他直盯住她。“我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妻子,你愿意冒险帮一个废人吗?”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我……”艾碧儿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会不会,她莫名穿越时空,只为助他而来? 一时之间,艾碧儿思绪纷乱不已。 “你想清楚了吗?” 这一瞬,艾碧儿心头掠过两人在乡下种菜吃粥的日子——对当时的他而言,日子是那么地平静而满足,她希望再一次见到他重获快乐。 轻轻地,她走近他。“我愿意留下来帮你。” 他盯着她,目不转睛。“不后悔跟着一个废人?”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是深沉难测的。 艾碧儿主动拉起他的手。“别这么快下定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痊愈。” 渐渐地,他厚实的大手反握住她的。 他不再开口,却不由会主地牢牢握住她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艾碧儿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他脑海同样地浮现两人曾在乡下共度的时光。 他没有忘,从来没有! 第七章 一个月前,翟家大少爷成了半残之人的消息震惊了全京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翟氏家族未来的当家必定得由家族中的其他人来继承。 想不到一个月之后,竟传出翟羽雄要成亲的消息。 更教人料想不到的是,翟氏长媳的人选,竟是一名胡姬。 成婚这一日,翟府更是出人意表的低调,参加婚宴的,仅有家族里的亲戚。 “听说,这一切全是翟大少的主意,大概是没什么脸见乡亲好友吧!真是混帐一个!”开口的是一位站在路旁遥望着翟府的老伯。 “哦,老伯这么说,好似与翟大少很熟?” 老人的神情立即变得骄傲起来。“那当然,其实我与翟家还有远亲关系,翟羽雄自幼就骄狂成性,长大后更是花天酒地不学无术。” “可是我听说翟大少是个商业奇才,而且还学了不少正统的武术呢!” “那又如何?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 “也许,有一天他会变好也不一定呢!老伯。” 老人笑了起来,“那种人会变好?太阳要打西边出来啰!” “老伯,世事难料!” 老人瞪视着他。“你和他很熟吗?” “噢,不熟!不过那“混帐”前些日子曾派人邀我参加婚宴,所以啰,老伯,我要进去喝喜酒了,再见!”马太保微微一笑,穿过围观的群众,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翟家大宅。 此时艾碧儿独坐在新房里,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她一向不容易紧张,不过愈接近拜堂的时间,她怎么就愈心慌? 为了帮助翟羽雄而答应嫁给他。 她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她真的茫然了。 不过,艾碧儿告诉自己,一但他的心绪稳定,双腿可以行走,她就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少夫人,拜堂的时辰到了。”丫环春苗来到房中。 艾碧儿点点头,随着春苗往大厅方向而去。 隔着珍珠垂帘,艾碧儿人的美貌隐约可见,马太保一瞧,在心底吹了声口哨一一好个漂亮的洋妞儿!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好像在哪里曾见过她。 怪了,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呀! 翟羽雄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瞧着艾碧儿。 他的心不觉地动了下,突然升起一种许久未有的欢喜。 这一项事实,令他不由得感到吃惊。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可以牵动他的悲喜? 尽管百般不乐意,翟老夫人仍然坐在大堂中主持婚礼。 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羽雄肯成亲,她这个做娘的也只有由他了。 很快的,拜堂的仪式开始进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在这一刻,两人眸光交会,艾碧儿心底突然掠过一种奇异的感受,仿佛……两人真的成了夫妻。 上帝……她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他身边助他重拾信心,到底是对是错? 送回了新房之后,意外地来了一个人。 “啊,老夫人!”艾碧儿起身相迎。 翟老夫人停下脚步,微蹩起眉。“你不肯喊我一声娘吗?阿碧。” “噢,对不起,我……我忘了。”艾碧儿歉然地道。 在她心底,还不习惯自己成了亲的事实。 “娘!”她改口轻唤一声。 “由现下起,你就是咱们翟家的媳妇儿了,往后言行举止要更注意。” “是,娘!” “羽雄行动不方便,脾气又坏,你当他的媳妇儿得多担待些!”她嘱咐着。 “什么是担待?”艾碧儿对中文某些词汇仍不甚了解。 “就是要你多包容他一些,多忍让他一些,这些都是为人妻子的责任,你明白吗?” 这一次,艾碧儿点点头。 翟老夫人眉头又打起折。“长辈在同你问话的时候,不可以不出声回答,那是相当无礼的。” “是,娘!”艾碧儿可以感觉这个老太太在生她的气,为什么呢?她做错了什么吗? “咱们翟家的家规一时片刻也说不完,改日再—一说与你听,现下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了。”语罢,春苗跟在她身边一块儿离去。 艾碧儿一个人怔怔地,回想着婆婆的一番语——蓦地,房门再度开启,翟羽雄坐在轮椅上由仆人推着来到房中。 “你可以退下了。”翟羽雄开口。仆役恭敬地退出新房,重掩门扉。 碧儿立即起身要为他推车。 “你坐下,我可以自己来!”他轻轻地开口,同时以双手转动车轮徐徐前行。 当他来到了床前,只见他双手一撑,便熟练地坐上床沿。 艾碧儿瞧在眼底,心中十分地安慰,然而,在安慰之中,却又掺杂了一些酸酸的滋味。 虽然她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绝非同情,她知道其间的差别。 翟羽雄伸手摘下她头上的珠翠凤冠,深深地凝视着她如宝石般澄澈的蓝瞳。 “后悔嫁给了一个半残的男人吗?”他轻轻搁下手中凤冠。 他的眼神是这么的认真,没来由的,艾碧儿的胸口一窒,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在骗他!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这样会不会更残忍?天! 感觉到她的迟疑,黝黑的俊颜黯淡了下来。 “若是后悔,现在走还来得及。”微怒的语调下,倔傲的自尊与自卑的心绪同时存在,在一消一长的挣扎中,愤恨始终独占鳌头。 他的挣扎全数落入她的眼底。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由自怨自艾中挣脱桎梏,心灵可以不再受苦折磨? 无疑地,这是艾碧儿所面临的一大难关。 “既然答应嫁给你,我就不会后悔。”她以坚定的语气回答。 黑沉的眸光细细地逡巡着她的脸。 蓦地,他微一倾身,低头吻上她抹了胭脂的唇瓣。 她今晚的唇泛着淡淡的玫瑰色显得格外诱人,他的心为她剧烈的起伏着。 艾碧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所惊,整个人震动了下。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当他渐吻渐烈,撬开她的嘴,灵巧地吮住她舌尖的时候,艾碧儿浑身轻颤,连指尖都酥麻了起来。 他拥住她柔软的身躯,炽烈的吻向下延伸,在她颈窝流连,轻轻啮咬着她雪白的耳珠。 “阿碧……我很……喜欢你……”他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低喃。 当艾碧儿听见阿碧二字,她立即想起了他仍是好运的那段时光。 霎时,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责任是帮他,而不是令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下,她猛地推开他,却发觉他有力的双臂收得更紧。 “不行!”她以手撑在他胸膛上,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为什么不?”他注视着她,眼底净是不解。 “我……因为我……我的身份是修女!” “不对!你我已经拜过堂成了亲,不论以前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由今夜起,你只是我翟羽雄的妻子!”他受伤的眼神浮上了亟欲占有的霸气与暴戾。 “可是我在上帝面前起过誓,今生今世必须守贞与助人。”蓝瞳中一片纯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那与你的信仰不是背道而驰吗?”浓眉紧紧纠结。 “我只是想帮你。”她轻轻地回答,坦然的一双美目直勾勾地迎着他,没有半分愧色。 他放开她,口中发出艰涩刺耳的笑声。“那么,咱们可否同榻而眠?那样还算守贞吗?” “只要别太亲密,同榻而眠没关系。”这张八卦床很大,她可以在中间稍作区隔。 “知道吗?你这么做比拒绝和我成亲更羞辱我!”语毕,他双手扶上轮椅,将身子撑入椅中。“你根本就不想和我这个废人在一起!”他推动轮椅要走。 “不!”艾碧儿起身拉住他的手臂。“不要走——” “别、碰、我!”他抬头对上她澄澈的蓝瞳,心绪再次激烈地冲击起来。 原本,他想好好地对待她,也试着对她付出真心想不到换来的却是一场可笑的羞辱,该死!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我很抱歉……” “够了,我不需要你可怜,听清楚了没?”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向房门。 “我不是——” “你放手!”他依旧不瞧她一眼。 闻言,艾碧儿只得轻轻地放开手,任他离去。 “来人!”他喊着。 片刻,一名仆人来到房中。 一大少爷有何吩咐?” “送我到客房去!” 仆人心头一惊,微微迟疑。 “还杵在这作啥?快一点!”他厉声斥道。 “是,大少爷!”压下惊愕,仆人依言而行。 想不到新婚之夜,大少爷居然要去睡客房! 艾碧儿怔怔地望着门外,直到翟羽雄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她才走向门扉,轻轻合上门。 难道,她真的带给他更多的伤害? 下一步,她该怎么走呢? 想起他受伤的神情,艾碧儿眼底亦蓄起了浅浅的泪。 接连着数日,翟羽雄将自己关在客房,除了让刘二亲自送来三餐外,不见旁人。 翟老夫人数度欲见他,房门却紧掩,她只得黯然离去。 很快的,艾碧儿亦成为翟老夫人拒见的媳妇儿。 她认为,讨不了丈夫欢心的女人,迟早要被赶出家门,因此从来不曾将艾碧儿当成家人看待。 倒是翟府的下人们对艾碧儿不改前态,仍然喜爱这个从来不摆架子、平易近人的美丽少奶奶。 也许,只有吃过苦的下人才能深深体会可以被人尊重,并且平等对待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吧!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永远不会了解的。 艾碧儿在日暮时分独自来到前院的石亭里纳凉。 徐徐的风吹来,驱散了暑气,却驱逐不了在她心头盘踞的俋郁。 好几次,她打算抛下一切独自离开,然而思及两人在乡间度过的无忧时光,她总会一再告诉自己,事情一定有改变的一天,她必须耐心等待! 蓦地,一双温热的大掌贴上她的肩。 “羽雄——”猛一回首,却见来人竟是翟人杰,艾碧儿失望之余,笑颜尽敛,并借由站起身,技巧地避开翟人杰按在她肩上的手。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个人。 在二十一世纪,男女握手或见面的亲吻、拥抱十分普遍,然而,在古代,这往往会被视为轻浮之举,艾碧儿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得不格外地谨慎。 “堂嫂。”翟人杰向她微微一笑。 比起翟羽雄的猖狂霸道,翟人杰予人一种书生的气质,唯独那一双眼透出不属于读书人的圆滑世故。 “有什么事吗?”艾碧儿客气地问。 “听说伯母这两日身子不适,所以人杰特地来探望她老人家。” 婆婆病了?这她倒不知道。 艾碧儿讶异的神情没逃过翟人杰的眼。 “怎么?堂嫂不知道伯母病了吗?” “我已经很多天没见到她老人家了。”她相信自己是否说谎,他可以轻易地由下人口中得知,因此并不隐瞒目前的处境。 “出了什么岔子吗?”他探问。 “我想,她一定是不喜欢我这个异族媳妇儿吧!”她直觉地回答。 她也相信,这是事实。 “是吗?伯母一向待人不错的。” 这表示她老人家一定非常讨厌自己了!艾碧儿沉默地不再开口。 “其实,我相信只要堂嫂肯下点功夫,你与伯母的关系一定会更和谐的。” “哦?要下什么功夫?”蓝瞳中顿时布满了生气。 “要讨老人家欢心其实不难,只要嘴巴甜一点,常常哄她开心就成功了一半。” “一半?” “当然,多花点时间陪陪她老人,偶尔送送她喜欢的玩意儿,这对改善你与伯母的关系一定会有莫大的帮助。” 艾碧儿侧头沉思了起来。 这些方法真的有用吗? 翟老夫人精明的脸顿时浮现在眼前——蓦地,翟人杰走近她,低头凑近她的脸——艾碧儿直觉地退了一步。 “等一等,别动!”他靠近她,并伸手触向她脸颊。 “你” “嘘……”他以指腹拈起她眼睑下脱落的长睫,然后置于手心。“来,许个愿再对它吹口气,这样,愿望就会达成。”他把手伸到她唇边。 艾碧儿略一迟疑,然后合上双眼。 半晌,她睁开眼朝他掌心吹了口气,霎时,长睫消失无踪。 “你许了什么愿?可以让我知道吗?”他问。 刘二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这句! 当下,他静静地立于石亭边的拱门墙之后。 “当然可以!”艾碧儿愉快地开口:“我向上天许愿,希望羽雄的伤势能尽快好起来,可以再次靠双腿行走。” 翟人杰微微一笑,回道:“堂嫂真是一刻也不忘堂哥,真教人羡慕堂哥可以娶到这么一个好妻子。”他想不到她许的愿竟不是为了自己。 这么一来,翟人杰对她更增好感。 刘二敛起唇畔的笑意,装作匆忙地踏入前院。 “堂少爷,老夫人等着您呢!”他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么,咱们下回再聊了。” 翟人杰微一欠身,随着刘二离开石亭。 艾碧儿则目送他离开。 殊不知,远远地,翟羽雄目睹了这一切。 悄悄地,他将轮椅由回廊退了开。 翌日一早,艾碧儿端着沈大夫所调配的药汁,缓缓来到客房门口。 她决定再来一次,重新展现助他的诚意。 “羽雄,我给你端药来了。” 静悄悄地,没有人应声。 艾碧儿又唤了一次,仍无人回应。 于是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意外地,她发觉他正坐在轮椅上,一双眼含着冷冷的怒意,直盯着她。 “我没有叫你进来。” “可是,刘管家说你已经好几天不肯喝药了,所以我才——” “端走!”他冷冷打断她的话。 “不行,不喝药你的伤不会好。” 一阵破碎的笑声发自他口里。 艾碧儿听来却认为那更像是一种悲号。 “你真的认为,我只要喝下那碗苦汁,就可以再度生龙活虎地行走吗?” “我衷心希望。”她回答。 “骗子!”他突然暴喝一声,并伸手扫落桌上的药盅。 “羽雄,别这样……”艾碧儿难过地开口,并开始收拾一地的破碎。 下人们闻声赶来,连忙帮着一块儿收拾。 如今,下人们对收拾残渣碎片早已习以为常,不再惊惶失措了。 “刘二!” “大少爷。” “收拾包袱,然后备妥马车,我要离开!” “您要上哪儿去?” “留香居。”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艾碧儿。 “你可以不要走吗?”她开口。 翟羽雄只是回以冷冷的一瞥,然后推动车轮离开了房间。 艾碧儿一生中从未如此挫败过。 上帝——亲爱的主,她该怎么救这个男人呢? 第八章 丫环春苗满面忧色,急匆匆地由兰怡苑走了出来,一路直往少夫人所住的静怡苑而去。 静怡苑里,艾碧儿愁眉深锁,正跪在窗台边祷告。 翟羽雄自那一日怒气冲冲地离开后,至今已有七天没有半点消息,就连总管刘二亦被他遣回府中,仅留三名下人在留香居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少夫人。”春苗在房外轻唤。 尽管在所有的丫环中她年岁最长,并让老夫人指为专属的侍女,但她对新进门的少夫人十分喜爱,非但未曾仗势欺主,反倒因为同情少夫人的处境而时时在老夫人面前为她说话。 好比现下,她就十分地为少夫人担心了。 “进来。 ‘少夫人,老夫人要我过来传您到她房里一趟。’春苗急急地开口。 ‘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是吗?’艾碧儿已经有一段日子未曾见过她婆婆了。 春苗迟疑了会儿,才回道:‘老夫人正为大少爷离府未归而发怒。’ 艾碧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多时,主仆来到了兰怡苑。 ‘老夫人,少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语毕,隔着门传来几下轻咳。 ‘少夫人。’春苗压低声量,‘老夫人这几日咳喘的老毛病又起,请少夫人待会儿……’ ‘我知道。’艾碧儿小声地说:‘我不会惹她生气,你放心吧!’ 春苗感激地点点头。 毕竟她已伺候老夫人多年,主仆间已有深厚的感情了。 艾碧儿轻轻推开房门,直接走向内室。 翟老夫人斜倚在床头,一见艾碧儿便拧起了眉头。 ‘娘,您病了怎么不让媳妇儿来照顾您?’她来到床边。 ‘哼!一个连丈夫都伺候不好的人,老身怎敢指望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好的照料?’接着,她又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艾碧儿立即端过小几上一盅温热的茶,准备服侍她喝下。 ‘不要!咳咳……你走开……咳……’ 原来,自己竟如此惹人厌恶。 艾碧儿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当人家妻子的?咳咳……才刚成亲,丈夫就离家远居,你…你到底是怎么伺候自己丈夫的?’ 要怎么告诉老夫人呢? 只怕,她老人家无法理解。 ‘对不起。’她只能这么说了。 ‘哼!现下说这个又有何用?咳咳……’ 艾碧儿沉默不语,一双澄蓝的瞳眸满是歉疚。 从前,她在家扶中心服务的时候,常常碰到许多妇女抱怨婚姻生活的种种不如意,现在艾碧儿才真正体会到组织一个家,尤其是面对一个大家族,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见她良久无言,翟老夫人又道:‘现下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一直等他回来。’ 翟老夫人摇摇头。 ‘看来,你还是不懂为人妻子的道理……’在咳了一阵之后,她又续道:‘咱们汉人最重伦理,女人一旦嫁人,就必须从夫。’ ‘难道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她反问。 翟老夫人再一次摇头,面色已稍稍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但在咱们这里,顺从与守贞更为重要,能够得到夫君喜爱的女子,往往比拥有其他才能更为重要。’她和自己年轻时很像。 ‘那么,我该怎么做?’ ‘去把他找回来。’ ‘可是......’ ‘既然你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就别糟蹋了。’翟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你可以下去了。’话甫落,她又是一阵轻咳。 她老了,而羽雄又成了半残之人,一切似乎只能指望艾碧儿了! 尽管这并非她心中所愿,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 艾碧儿退出房间,陷入了深思之中——到底她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拉出自怨自艾的深渊呢? 想起翟老夫人的一番话,她开始了解自己背负的不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未来,她必须更能胜任这个角色才行。 艾碧儿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决定。 留香居位于城外的棱崦山下,占地广阔而隐秘。 艾碧儿踏下马车之后,目极处净是一片银杏树,枝叶在树梢两端微微向内延展,形成一道天然的隧道,直通向留香居。 ‘少夫人,请。’刘二打开墙门。 艾碧儿跨入大门,赞叹地盯住眼前古色古香的雅致建筑。 ‘好美的房子。’她不由得脱口赞道。 刘二微微一笑。‘这是大少爷亲自绘制工图,再命工匠依图建造的。’ 艾碧儿有些吃惊,随即领悟了一句话——天生我才必有用。 这一刻,她心中的决定更加坚定了。 此时,一位仆人匆匆地由屋里迎了出来,然后在总管刘二耳边低语。 刘二抬起手,点点头。‘你可以退下了。’ 下人朝艾碧儿行了个礼,又匆匆回到大屋里。 ‘有什么事吗?’艾碧儿敏感地察觉出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唉,少夫人,您……还是隔两天再来好了。’刘二欲言又止,神情微微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也……也没什么……’ 艾碧儿沉默片刻,二话不说就大步往屋里走。 ‘少夫人!少夫人——’刘二追在她后头。 才踏进屋中,便传来一阵很浓的酒味。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紧跟着,耳畔竟传来一阵女子嬉闹的声音。 ‘少夫人……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刘二来到她身边,神情十分不安。 艾碧儿却摇摇头,一步步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来,再喝一杯吧!翟少。’开口的,是一名狐媚的年轻女子。 ‘是呀、是呀,翟少酒量好,千杯不醉!’另一名开口说话的女子,整个人偎向翟羽雄。 房内共有五名年轻貌美、衣衫袒露的女子,然而翟羽雄还是瞧见了艾碧儿。 ‘谁让你来的?’话声一出,所有的人全瞧向了艾碧儿。 然而,却没有一个有离开的意思。 由翟羽雄的神情看来,他并没有醉,却比醉了更糟,整个人看上去愤怒而憔悴。 ‘是我自己想来的。’她沉着地回答。 ‘带她走!’翟羽雄瞪着刘二,沉声下令。 ‘少夫人,咱们……’ ‘我不会走,因为该离开的不是我,而是她们!’艾碧儿回头瞧住刘二。‘刘总管。’ ‘在!’ ‘将这一干女子全给我请出留香居。’艾碧儿不温不火地开口,一双蓝瞳—一扫向那五名年轻的女子。 她并不想为难这些可怜的人,却必须请她们离开。 ‘我不许!’翟羽雄冷冷地咬牙道。 这一次,艾碧儿目光落在他脸上。 ‘不管你是否准许,我都必须请她们走。’ ‘你敢!’他半眯起眼。 ‘我必须。’ 两人对峙半晌——‘刘二,送客!’艾碧儿头也不回地开口。 半晌,没有动静。 妓院来的姑娘们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艾碧儿转身瞧向刘二。 ‘如果,你真的有心为翟家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澄澈的蓝眸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刘二。 终于,刘二受不了她那双温和,却又透着凌厉谴责的眸光,他开了口:‘老张、阿顺,将姑娘全送回城去。’ ‘是!’ 女子们在一片惊愕之中全被赶了出去。 屋内仅剩翟羽雄与艾碧儿两人。 蓦地,一阵刺耳而干涩的笑声在四周响了起来‘行!你真行!先是偷汉子,再来是联合下人反抗我,接下来,你干脆一刀杀了我算了!’他粗嘎地嘲讽着。 艾碧儿拧起了眉。‘什么叫偷汉子?我没有偷东西啊!’她困惑地回答。 ‘你是没有偷东西,只偷男人而已!’ 这一下,艾碧儿总算明白了。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可以冤枉我。’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白。’语罢,他端起桌前的酒壶,仰首张口灌下。 艾碧儿眉间的纠结加深,头一次,她对他产生了怒气。 ‘不许再喝了!’她很快地来到他身边,并伸手抢走他手中的酒壶。 ‘不要碰我!’他凶恶地吼住她,并抄起她素白的手腕。‘信不信我可以轻易地废了你的手?’声量缓缓地降低,神情却更加危险。 艾碧儿却无畏地迎向他的黑眸,一字字清晰地道:‘如果这么做可以消除你心底的愤怒,那么我废了一手也心甘情愿。’ ‘你——’他不自觉地捏紧她的手腕。 艾碧儿紧咬牙关,没有开口求饶。 ‘你滚!’他甩开她的手,并移动轮椅的方向,不再看她。 ‘话说完了之后,我自然会走。’ 他没有回头,只是苦笑一声。‘看来,我这个瘸子是没得选择了,不是吗?’ 艾碧儿望住他的背影,忍不住地轻叹。 ‘如果,你想一辈子自怨自艾地过下去,那么,我建议你干脆一刀杀了自己省得拖累旁人。’ 翟羽雄猛地转过轮椅,双眸爆出怒火。 ‘我说的有错吗?世上可怜的人又不止你一人,那些受水患、病疫而流离失所,那些饿死、冻死路旁的人,又有谁去关心同情呢?’艾碧儿无惧地说着。 ‘我不是那些人,我是翟羽雄!在京城里,连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见了我都得礼遇三分。’ ‘金钱不是万能的。’她说道。 闻言,他狂笑起来。‘没钱万万不能。’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太可悲了,想想你我在乡下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我们很穷但我很快乐,我相信你也一样。’ 有那么一瞬,黑眸似乎泛起光彩,但很快的,他冷冷地开口:‘那种日子……只有傻子才会快乐。’ ‘现在你这样折磨自己,不也很傻?’ 迎着那双充满感情的澄蓝眼眸,他的心一一那一颗冷硬的心,几乎要抵受不住。‘别这样瞧着我,我不需要你可怜!不需要……’说到最后,他双手紧握,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腿。 艾碧儿抬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你走一一走——’话起时,他用劲一推,将艾碧儿推倒在地。 ‘少夫人,您没事儿吧?’刘二再也忍不住,冲进来扶起艾碧儿。 事实上,他一直守在门外,所有的对话他全听见了。 ‘没关系,谢谢你。’艾碧儿再度瞧向翟羽雄。‘如果你希望别人不要可怜你,那么,你必烦先自强,躲在这里你只会更可悲。’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心软。 ‘少夫人,我送您回府吧!’ 艾碧儿点点头,走出门外。 刘二好似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去。 ‘大少爷,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您,前些日子人杰堂少爷到府里时,少夫人曾当着他的面许了个愿。’ 翟羽雄冷冷地瞥了刘二一眼,没有开口。 ‘大少爷不想知道少夫人许了什么愿吗?’ ‘不想!’ 刘二摇摇头,自顾自的转身嘀咕:‘真是枉费少夫人的一片真心,亏她还向上天许愿要大少爷可以早日行走呢!’ 望着刘二渐行渐远的身影,翟羽雄仍如石塑般僵坐原地。 刘二却十分确定,他的自言自语大少爷绝对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他知道! 两天之后,翟羽雄回到翟府。 出人意表地,他不再暴躁易怒,对于下人送来的饭菜也不再刻意刁难挑剔。 甚至,连着两日翟老夫人亲送汤药,他也默默地一饮而尽,不再动不动就将药碗扫落在地,令服侍他的下人们心惊胆战,生怕触怒了他。 对于他的改变,人人都持保留态度,不知他何时会故态复萌,没有人敢相信一向骄横的他可以收敛脾气。改变心性。 唯有艾碧儿不同。 这一日清晨,艾碧儿来到客房中。 住在客房,仍是翟羽雄唯一的坚持。 ‘早。’这是她几日来首度与他打照面。 翟羽雄盯住她,并朝着一旁的仆役沉缓地开口:‘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服侍他更衣沐浴是件颇为吃紧的工作,女人做不来,因此由男仆代替了丫环。 下人朝着艾碧儿行了个礼,恭敬地退出房外。 ‘这么早,有事?’他边扣着衣襟上的钮扣,边问道。 ‘不知今早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你到花园里散步?’ 黑眸凝视她好一会儿。 ‘走吧!’他推动轮椅。 ‘来,我帮你!’艾碧儿来到他身后。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两人在他已往游泳的湖边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你说吧!这里只有咱们两人。’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湖面上。 感觉上,两人从前在湖边看书游水的日子似乎已是很久之前。 艾碧儿突然弯下身,在他脸庞边轻轻地开口:‘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回来。’她凝视他的侧脸。 他很快地掉过头,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瞳。‘你想说的就是这个?’黝黑的俊颜上泄露出一丝讶异与惊喜。 艾碧儿点点头,‘否则,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呢?’她笑问。 ‘我以为你……’顿了下,他深深地瞧住了她。‘你想离开我吗?’黑眸泛起难以察觉的痛苦。 上帝!她该说真话吗? 迟疑间,他苦笑地摇摇头。‘你连说谎都不会说。’奇异的是,他竟然不生气,只是心头升起了浓浓的失望。 瞧见他失望的神情,她竟脱口而出:‘我不会离开你!’说完,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是不忍心吧!她暗暗告诉自己。 ‘你说的是真心话?’黑眸在刹那间泛开一抹欣喜的光采。 上帝! ‘是真的。’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像是挣扎了很久,他忽然开口说出一句——‘谢谢你,阿碧!’若不是她,只怕他仍会醉生梦死的自暴自弃。 艾碧儿微微一笑,忽地伸出手,以指腹拈起他眼下掉落的睫毛。 ‘翟人杰告诉我,对着它许愿再吹口气,愿望就会实现。’她把手伸到他唇边,美眸中有着期待。” 闻言,翟羽雄顿时醒悟。 刘二所说的,一定是这件事。 “你要我许愿?” 艾碧儿点点头。 翟羽雄盯着那根睫毛瞧了会儿,然后合上眼、吹了口气,睫毛霎时无影无踪。 “你许了什么愿?”她好奇地问。 黑眸目不转睛地瞧住了她。 “如果真能实现,你会头一个知道。”他回答。 艾碧儿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我念一段圣经上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随你!”他不在乎地回答。 阳光下,两人在湖边的大树下,一个念书,一个则静静听。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不知道为什么,翟羽雄心底渐渐升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九章 穿过拱门之后,翟人杰抬头往楼上一瞧,唇边逸出一抹自信的笑,随即迈开步子,登上楼阁。 “小红,我来了。” 房中的女子横了他一眼,露出责备的神情唤道:“现在才来。” “我忙嘛!别生气,来!送你一件小东西。”他由口袋中掏出一只碧莹莹的玉镯子。 小红本是欢场女子,凡事以财为重,一见玉镯之后,登时漾开笑颜。“还算有点良心。”她偎向翟人杰。 她原本是翟羽雄看上的女人,京城里无人不知,只是现下他成了废人,她不得不把目标转往翟人杰身上。况且翟人杰不仅人长得斯文俊逸,将来还可能打理翟氏所有家业,她必须好好把握这一次机会,将来或许还有可能成为翟家人呢! “上回让你的姊妹们办的事,成果如何?”他问。 “哼!还说呢!都被那胡女给揽了局。”说起来,她还真嫉妒那个轻易便嫁入了豪门的艾碧儿,那原本可能是她的位置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翟人杰微蹩眉心。 “那个胡女居然跑到留香居大闹一场,把我的姊妹们全给赶了出来。” “真有这回事?” “还有呢,听说翟羽雄转了性,居然肯听那胡女的话乖乖服药,还试着练习行走呢!” “当真?” “骗你作啥?”她又横了他一眼。 翟人杰陷入沉思。 “喂,你怎么了?开始担心啦?” 他回过神来,勾起笑。“我担心?不,一个半残的瘸子并不足以为惧。”他阴沉地说着。 真正让他警惕的,是那瘸子身后的女人! 随即,他放开小红,站起身。 “你要走啦?”她努起嘴。 “我刚想起还有件事儿没办好,必须去一趔才行。”语毕,他朝门外走去,无视小红嗔怒的脸色。 离开了他私人的别馆之后,他坐上候在大门外的马车,直驱翟府。 他必须亲眼瞧瞧传言是否属实。 在翟羽雄府邸,翟人杰是至亲又是常客,可以在府中任意走动,几乎像翟老夫人的另外一个儿子。 “堂少爷!”刘二迎了上来,“老夫人正在歇息。” “无妨,堂兄与堂嫂人呢?” “大少爷与少夫人正在花园忙着呢!”刘二满面笑容。 “忙?忙什么?” “堂少爷不妨亲自去瞧瞧。”刘二保留地说。 翟人杰扬了扬眉,迳自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他的确是要来瞧上一瞧。 不一会儿,翟人杰来到了拱门入口,映入眼底的景象令他微微一怔——“加油!就快到了。”艾碧儿全神贯注,目光直落在翟羽雄身上。 翟羽雄双手撑在左右两道新钉的扶杆上,吃力地迈开脚步,往前又走了一步。 沈大夫说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得极好,因此艾碧儿让下人钉了这两道扶杆,要程羽雄每日练习走动。 起初,想要向前跨上半步,仍然相当困难,翟羽雄几乎想放弃。 然而,在艾碧儿坚定的支持与鼓励下,他仍日日勤练。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前两日,复健刚满一个月的那天,奇妙的变化来了。 他开始觉得足底有微微的刺痛。 沈大夫说这是好现象,表示经络已逐渐在复苏。 因此,尽管刺痛持续地加深,但翟羽雄反倒练得更起劲了。 毕竟,刺痛总胜于麻木的感觉。 “再往前一步,你可以办到的。”艾碧儿鼓励地注视着他。 翟羽雄咬紧牙关,再度前行。 终于,他走完了全长约二十步的路,这是他头一回一口气走到底。 “来,歇会儿。”艾碧儿扶他坐上了轮椅。 “谢谢你。”他对她露出温柔的笑。 她改变了他很多,霸道放肆的脾性如今渐为谦和取代。 艾碧儿掏出手绢,替他抹去额角的汗珠。 “很累吗?”她看得出他相当地努力。 “一点也不!”他答。 “倔强!”蓝眸里闪烁着笑意。 “这是我唯一改不掉的老毛病。”注视着她的眼神里有种以往未曾有过的爱慕与尊敬。 两人相视而笑。 忽地,艾碧儿抬起头,正好瞥见立于拱门边的翟人杰。 “堂兄真是出人意表,复元神速啊!”翟人杰边说边笑地走近二人。 翟羽雄一向与他话不投机,因此仅淡淡地开口回道:“只要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 “说得真好,堂嫂能嫁给堂兄真是好福气。” 这句话只有艾碧儿听不出其中的反讽。 当下,翟羽雄面色阴沉了起来。“我还有事,少陪了。”语罢,他朝仁立于一旁的下人点点头,示意离开。 当主仆二人走远后,翟人杰缓缓地说:“有事?一个瘸子能有什么要紧事?”说着,他掉头瞧了艾碧儿一眼。 艾碧儿闻言,心底忽地起了一阵莫名的不快。 “很抱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去陪我的丈夫了。” “喂!等一等——”他勾住她的手臂,“这么尽心尽力地对待一个废人,有什么乐趣?”注视着她的眸光里有着异于平时的轻佻、邪气。 艾碧儿眉心一拧,用劲抽回了手,薄怒地回道:“羽雄不是废人,他是你堂兄。” “是瘸子堂兄!”他撇了撇嘴。 “你应该对他尊敬点。” “哈!我瞧不出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尊敬?” 艾碧儿摇摇头,不准备和他说下去——多言无益! “慢着!我还没说完。”他挡到她身前。 “我听够了!” “不,别太早下定论,事实上,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我希望你可以离开那个瘸子。” “为什么?” “跟着他,你永远不会幸福。” 艾碧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住他。“我和羽雄成亲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幸福。” “我知道,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像堂嫂这么美的女人都不可能委屈自己嫁一个半残之人,除非,她另有目的!”斯文的俊脸扬起了贪婪的笑意。 “我确实有目的。”艾碧儿凛然的脸上掠过一丝光彩,“我的目的就是要帮他。” 闻言,翟人杰笑了起来。“说得跟真的一样。” 艾碧儿没有回应,只是越过他准备离开。 说实在,她很少这么不喜欢一个人!虽然说,在上帝面前,人人均等不该有偏见,然而,她却逐渐地发现自己的喜恶愈见明晰。 是她变了吗?在上帝无私的天平上,她终究已经失衡?! “倘若,你肯跟我,将来得到的必定更多。”他抓住她的手,意有所指地盯住她。 艾碧儿深吸了口气,回道:“麻烦你放手!” “你” 蓝眸十分的坦荡——无欲无求亦无惧。 终于,翟人杰放开了手,任她离开。 好一个俏女郎! 只可惜了……夜里,艾碧儿来到客房,为翟羽雄做例行的复健按摩。 “谢谢。 “不用客气。”艾碧儿跪坐在床榻上,开始熟练地在他腿上按压了起来。 翟羽雄十分安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认真的小脸。 一早见过人杰,他本来要回房休息,然而想到艾碧儿正单独与人杰在花园中,他心底隐约掠过一丝不安,所以又折回花园。 阿碧与人杰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 他没有料到,阿碧对他是这么的全心全意。 由那一刻开始,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再站起来,不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阿碧!” “嗯?” “倘若有一天,我的腿可以再度行走,咱们……生一群孩子,好不好?” 艾碧儿迎向他灼灼的目光,没来由地呼吸一窒,半天答不上话。 “我希望,孩子们个个像你一样善良美好。”他继续说道。 这一次,艾碧儿回过神来,小心地开口:“你很喜欢小孩?” 他笑了,连一贯深沉的黑眸也跟着柔和起来。“只要是你生的,我都爱。”他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对她的情感。 艾碧儿沉默了会儿,才回答:“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上帝!撒几个善良的谎言无妨吧!她想。 黑眸因她的回答而熠熠生辉。 “当真?” “我不会骗你。”噢!上帝,现在她撒起谎来居然可以面不改色。 “今晚留下来好吗?”他忽然说出这一句。 艾碧儿吓了一跳,答不上话。 翟羽雄却笑了,笑颜下的失望极其苦涩。“别紧张,一个半残的男人威胁不至于太大。”他半是自嘲地开口,无疑地,她是怕他的。 “我…” “不必勉强。”他仍然温和地说着,眸底藏起挫败。 艾碧儿心性敏感而仁慈,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挣扎。 这个骄傲又容易受到伤害的男人! “我决定留下来。”她轻轻地开了口。 翟羽雄心头浮上了暖暖的喜悦。“千万不要怕我!阿碧,我绝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他握住她一双不算滑嫩的手。 这是一双经历过苦日子的手啊! 他对自己起了个誓,将来,他一定不会让这双手的主人受苦。 艾碧儿无法描述这一刻的感受,她只知道,当她注视着这一双充满情感的黑眸时,她一贯平静的心,竟会兴起某种奇异的转变。 这一夜,两人同榻而眠,翟羽雄始终拉住她的手,没有放开。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仍然害怕她会突然离去。 “老夫人,连夫人和素玉小姐来看您了。”通报的是春苗。 “让她们到花厅……”停了停,她又嘱咐了句:“还有,让少夫人奉茶到花厅来。” “是,老夫人!” 当翟老夫人踏入花厅的时候,连夫人立即迎了上来,“姊姊,好久不见了,近来无恙?” “托福,我身子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姊姊是个多福之人,不比咱们这些福薄的,小病小痛一拖便是十天半月的。”话不细听是不易察觉其中的轻讽。 翟老夫人是何等精明,当下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前些天节度使夫人送来一些人参和珠翠,待会儿让妹妹挑点儿带回府去。” “啊,那怎好意思呢?” “妹妹难得走一趟,一点小东西,你就收下吧!” “那就先谢过姊姊了。” 此时,艾碧儿正好端着茶走了进来。 “来,阿碧,见过表姨母和素玉妹妹。” “表姨母、素玉妹妹。”艾碧儿恭敬地喊道。中国人的亲族与辈分十分地复杂,她一直搞不清楚。 连夫人端过她所捧来的茶盅,揭盖呷了一口。 “哎哟,烫死人了。”她拧眉轻喊,并且搁回了茶盅。 秦玉一口茶含在嘴里,“会吗?我倒觉得刚刚好。” 连夫人瞪了女儿一眼,素玉这才噤声恍悟。 “对不起!”艾碧儿歉然地开口。 “刚泡的茶水自然烫口,妹妹应该要小心一点。”翟老夫人不疾不徐地开口,一双犀利的眸掠过睿智的了然。 “呃,是呀、是呀!我应该小心点的。”看样子,她对这个异族媳妇儿倒是颇为疼爱,否则依她的性情绝不会帮讨厌的人说话。 “阿碧,你也坐。”翟老夫人开口。 “是,娘。”艾碧儿顺从地在太师椅上坐下。 想不到婆婆居然没责怪她,还帮了她一把。 “我这个媳妇儿虽然不是中土人,却比任何一个大家闺秀还更懂得三从四德,翟家真是有福,可以娶这样的姑娘入府。”一出口便是盛赞。 艾碧儿更吃惊了! 婆婆是在演戏给外人看,还是,她心里真的这么想? “是呀,我早说了,姊姊是个福厚之人。”嘴上虽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看样子,这老太婆子相当中意这个胡女,要想把她赶走想必是不可能的了。 终于,连夫人死了心。 京城里达官贵人还不少,她还是另外物色女婿人选比较明智。 又坐了会儿,连氏母女终于打道回府。 “阿碧——”翟老夫人唤住送客的她。 “有什么吩咐?” “待会儿陪我到白马寺上香祈福。” 仅迟疑了一秒,艾碧儿便回道:“是,娘。” 虽然信仰不同,她还是乐意克尽为人子媳的孝道。 白马寺香火鼎盛,一大早就涌进了大批香客,寺里人潮川流不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丐穷人,可谓龙蛇混杂之地。 翟老夫人与艾碧儿在仆从的陪下来到了寺中——“我知道你是不拜佛的!这一点我不勉强,毕竟各个地方文化不同,不过,你既已嫁入翟家,我希望,将来你也可以试着来了解咱们中土的信仰与文化。”一番话说得十分恳切。 艾碧儿点点头,心里十分感动。 “我会的。”她轻声回答。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真是翟家人,真的会在这个地方久久长长似的。 翟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那么你先在附近逛逛走走,我先到里头上个香。” “嗯!”艾碧儿答应了声。 翟老夫人随即走进了庙堂里。 艾碧儿独自在寺院里优闲地逛了起来。 “少夫人……”夏莲奔了过来。 “啊,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不放心您一人在这儿,让夏莲来陪。” 艾碧儿笑了笑,心中掠过一阵暖暖的感觉——原来,她老人家心底还是疼她的。 “这阵子,老夫人常在嘴边夸少夫人呢!”夏莲边走边道。 “是吗?” “老夫人都说娶少夫人入门真是娶对了,少夫人虽然是异族女子,却比中原女子还更懂得为人妻的道理。” “娘真的这么想?” 夏莲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跟了老夫人这么久,从没见她老人家这么盛赞过什么人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夏莲但笑不语。 其实,少夫人为翟家做的,大家都瞧得明白,大少爷能娶到少夫人,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主仆二人来到寺院的后头。 这里虽然不若前庭的宏伟壮观,却遍植林木,绿意盎然,颇为清幽。 只是今日寺里较平日人多,后院亦聚集了许多避暑的香客。 蓦地,一名约莫三十上下的灰袍男子,急速而来---- 就在夏莲的尖叫声里,灰袍男人由袖中刺出一刀。 幸运地,艾碧儿适巧转身闪过。 灰袍人一刺不中,准备再次袭击。 艾碧儿与夏莲惊恐地盯住他。 “不要——”夏莲尖叫。 下一瞬,一道黑影窜至艾碧儿主仆身前。 只听见咻地一声,灰袍人手上的匕首应声而落。 艾碧儿主仆定睛一瞧,这才发现那道黑影原来是一条黑得发亮的长鞭。 灰袍人见事迹败露,转身就跑。 “哪里去!”黑鞭的主人娇脆地冷斥一声,当下,她提气快手一挥,黑鞭便像有了生命一般,牢牢地卷住了灰袍人的手臂。 灰袍人凶性大发,扯着鞭子,意欲反扑。 然而,鞭子的女主人武功造诣更深,当即借力使力,竟把灰袍男人扯得不住翻着觔斗,如耍猴儿一般。 香客们莫不拍手叫好。 “夫人!”两名大汉忽地冲进后院,看着黑衣女子的眼神十分地恭敬。 “将此人送官严办。”她撤回黑鞭,神情冷厉。 “是!”两名大汉立即抓住灰袍人往寺外走去。 艾碧儿主仆连忙来到黑衣女子身前。 “多谢姑娘搭救!”艾碧儿开口,而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救命恩人。 这是她来到古代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人! 一身黑纱的她,有种清冷夺人的美,在人群之中十分醒目。 “你与那个人有仇?”犀利的黑眸亦打量起面前这个美丽的胡姬,想不到她的汉语竟说得如此流利。 “不,我并不认识他。”艾碧儿老实地回答。 黑衣女子点点头,“那么,你多小心了。”她掉头就走。 “等一等,不知道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她停下脚步,回首道:“冷素心!”语罢,她很快地消失在廊下。 “少夫人,咱们快同老夫人会合吧!省得她担心。” 艾碧儿点点头,很快的回到了寺院前头。 “阿碧,你要不要紧?方才寺里的住持告诉我,有刺客要刺杀你,有没有受伤?”翟老夫人急急拉过她的手审视着。 “娘,您不要担心,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还是快回府吧!我相信这一两日官府的公差会查明一切的。”届时,她就可以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三番两次的欲对翟府不利。 艾碧儿心底却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第十章 “老板,我想赎回两样东西。” 柜台里,一张干如橘皮的老脸微微朝上瞥来——“押单呢?”她似乎挺面熟的。 “我……不小心弄掉了。 “那就没办法了,姑娘。” “可是,那东西对我非常重要的,求求您通融一下,老板。” “不行,咱们当铺是认单不认人的,姑娘还是请回吧!” “不,老板,求您通融一次,一次也不行吗?” 瞧她恳切而着急的神情,他不耐地开口:“行啦,行啦!你到底是当了什么东西来着?” 艾碧儿微微一笑,“是一条十字项链和手表。” “什么是手表?” “就是一条像手链的东西,上面的指针还会转动。”她描述着手表的样子。 “啊——我记起来了!”原来她是上回那个胡女! “那需要多少钱才能赎回?” “太迟了,姑娘!” “为什么?” “押当的日期早已超过,所以我已经把那两件东西给卖了。”当初还真想不到可以这么早把那两样怪东西给卖掉呢! “什么?卖掉了?请问,您卖给了什么人?” “这我怎么知道呢?客人来来去去的,我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他住哪儿,叫什么名字吧!” 艾碧儿满心失望。 “反正那又不是什么值钱货,姑娘就别太在意了。”顿了下,一双老眼上下地打量着。“瞧姑娘现下的穿着打扮,怕是要买个十件八件首饰也不成问题了吧!要不,我这儿还有一些高档的翡翠链子,要不要瞧瞧呢?”他不失生意人本色。 “不必了,谢谢您!”语毕,她走出了当铺。 “怎么样?东西都拿回来了吗?”丫环夏莲迎了上来,如今,她已是少夫人的贴身丫环。 艾碧儿摇摇头,“咱们还是回府吧!” “少夫人请上轿。” 艾碧儿独自坐在轿子里,心头十分难过。 毕竟,那两件东西对她而言,意义非凡,那是唯一能证明她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实证。 此刻,她仿佛失去了信仰与依靠,存在一个梦境当中。 静怡苑的楼阁里,门扉正悄悄地开启,随即,无声地走入一人。 终于,一道细微的声响吸引了翟羽雄的注意力,他猛地转过轮椅,俊颜泛开一抹笑。 “你回来啦!”话声倏然而止,一双黑沉的眸里笑意退尽,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不悦。 “你怎么能来这里?”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就算人杰是堂兄弟,也不能任意走入女眷的房里,这是规矩。 “不能吗?”翟人杰反倒露出了笑。“我不知道翟家还有我不能到的地方。” “这里是你堂嫂歇息的地方,只有丫环可以出入,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翟人杰眸底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既然知道,为何明知故犯?”近来,他已绝少动怒,但现下人杰却轻易挑起他的怒气。“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快回答!” 翟人杰笑了起来,“你以为每一个人都应该顺你的意,听你发号施令吗?” 翟羽雄沉默不语。 “你醒醒吧!翟羽雄,瞧瞧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废人一个!你以为自己还是翟家的主子吗?有什么人会心甘情愿服从一个废人?” “你说够了没?”翟羽雄冷冷地瞧住他。 “还没!”翟人杰一步步走近翟羽雄。“知道吗?现下只有我才有资格掌管翟氏的产业,你明白吗?废人!” “你出去——出去!” “我还没有说完呢,堂兄——”他很快地来到轮椅之后,“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得到美人的垂爱。”他俯下身,在他耳畔轻轻开口:“总有一天,艾碧儿会是我的女人,你等着——”话未完,翟羽雄反手一勾,铁臂已牢牢地扣住翟人杰的颈项。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亲手要了你的命。”黑沉的眼眸爆出许久未曾出现的怒焰。 他可以伤害任何人,但不可以是艾碧儿。 “是吗?看谁要谁的命!”语罢,翟人杰顺势往前猛力推动他。 “你去死吧!”翟人杰大吼一声,将翟羽雄连人带椅地推出了房门。 这时艾碧儿正好来到门外。 “小心,少夫人!”夏莲及时拉开主子,两人跌在房门的侧边。 翟羽雄毕竟是个练家子,他及时撤回双手抵在楼梯扶手上,阻止了下坠之势。 然而,翟人杰已陷人凶暴的疯狂状态,一味地要置人于死,他拼了命地想将轮椅推下楼去。 眼见他就要得逞,忽地后脑勺传来一下剧痛,他转过头。只见身后的人竟是艾碧儿。 “你……你…”紧跟着,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少夫人……”夏莲来到她身边。 艾碧儿如梦初醒,缓缓放下手上沾了血的木椅。 “我是不是……杀了人?”她双手抖得厉害。 上帝!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翟羽雄很快的握住了她发颤的双手。“不要害怕,一切是他罪有应得。” 罪?! 天……她抽回手,双手掩面而泣。 她是罪人! 就在三人怔忡间,一双手突地袭向艾碧儿的脚踝。 “啊!大少爷!!”夏莲惊叫,抢上前要解救少夫人。 然而,翟人杰却倾尽最后的力量,将艾碧儿扳倒。 由于她就站在楼梯边,因此这一跌就顺势往楼下摔了下去。 “阿碧——”翟羽雄伸手去勾,却扑了个空。 叫声中,翟人杰再一次昏厥过去。 “娘……”艾碧儿睁开双眼,挣扎着坐起身来。 翟老夫人立即向春苗使了个眼色,春苗很快地取过枕头垫在艾碧儿的背上。 “谢谢。” “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翟老夫人开口问道。 “没关系的,娘不要担心。”她受的仅仅是皮外伤,相当幸运。 翟人杰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除了犯下谋杀罪之外,还被发配边疆充军抵罪。 二十年之后才能回京! 艾碧儿虽然无意让他受此刑罚,但律法如此,此外翟人杰之母曾欲买官减刑,在遭拒后竟一病不起。 “咱们翟家幸亏有你,阿碧。”翟老夫人首度对她表示出深深的感谢之意。 “千万别这么说,大家对我都这么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翟老夫人拍怕她的手,十分安慰。 午后,翟羽雄来到艾碧儿床前,见她睡得沉,就等在床畔,没惊醒她。 当艾碧儿一觉醒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你怎么来了?等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她坐起身。她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她的头有点昏。 “我舍不得叫醒你。”沉睡的她,有种纯净的美,教人移不开目光,只有这时候,他仿佛才拥有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天她终会离开。 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想。 “傻瓜!”她笑了起来。 他注视着她,心忽然收得紧紧的。 “我爱你!”他微倾身,将她拥在怀里。 艾碧儿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急速的心跳。 忽然,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对他有着同样的感情!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夏莲急匆匆地奔进了大厅。 “什么事慢慢说。” “少夫人不见了。” “你说清楚!” “方才我端着早膳到房里的时候,床铺已经收拾妥当,我找遍了整个静怡苑,都没有少夫人的踪影!然后……”她的声音愈来愈低。 “快说下去!”两道浓眉紧紧地聚拢起来。 “后来我回房打开柜子,发觉里头少了几件少夫人平常爱穿的衣裳,而且……桌上还留有一封信。”她由怀中掏出一封折叠的信纸。 翟羽雄展开信,只见上头写着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羽雄,对不起,我还是骗了你!离开,是因为我有许多理不清的疑惑,如果找不到答案,我终究不会快乐。 我答应你一定会再回来,也请你不要放弃自己,努力振作起来,别让爱你的人失望。 每一天,我都会为你祈祷,希望我所许下的愿望,有一天会成真! 艾碧儿·雷契翟羽雄把信纸捏在手心里,紧紧闭上双眼。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两年后午后,下起一场大雨。 雨势不见转小,反有增大的趋势。 “大少爷——大少爷——等等我啊!”刘二撑着油伞,追着先他一步踏出马车的翟羽雄。 两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正好在翟羽雄身上发生了奇迹。 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毅力,与对妻子的爱,他已经告别了坐轮椅的日子,回复了行走的能力。 这个惊人的改变,让翟府再度成了媒婆时常走动的地方,因为每一个人都希望能把闺女嫁进翟府。 不过,翟羽雄未曾心动,每一个黄昏他总会来到城外的渡口等着艾碧儿归来,不曾间断。 没有人相信她还会再回到中土,翟羽雄依旧天天来到这儿,痴心等待。 远远地,一艘渡船往岸边过来,翟羽雄心神一振,黑眸—一掠过下船的人——这已经是今天最后一班渡船了。 船客们鱼贯地由船舱中出来,不一会儿,已经全下了船,翟羽雄眼底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大少爷,船客都走光了,咱们还是快回府吧!雨愈下愈大了。”刘二撑着油伞,站在翟羽雄身边。 其实不只是大少爷,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想念少夫人,只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少夫人回来的希望一日日渺茫。 蓦地,船舱里又徐徐地走出一人,船家立即上前撑起油伞,领着这最后一位船客走上渡口旁的小竹篷。 这船客一身水绿衣裙,头上罩着一条金色丝巾,她背对着翟羽雄主仆,似在观看江上的滂沦大雨。接着,她缓缓解下了头上的丝巾,露出一头金红色的长发。 翟羽雄的呼吸在这一瞬几乎停滞了。 女子蓦然转身,隔着大雨,目光遥遥与翟羽雄相对。 “大、大少爷……是少夫人哪!”刘二激动的开口。 只见翟羽雄早已离开伞下,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艾碧儿喉头缩得紧紧的,一颗心在发颤。 “我……让你失望了吗?”他轻轻地开口,雨水沿着发梢滴在他眉眼,模糊了视线。 艾碧儿摇摇头,眼底蓄起了浅浅的泪水,她许的愿已经成真了! “那么,现在,你也可以实现我许的愿吗?”他问,沧桑的黑眸透出温柔。 “你许的是什么愿?”她轻眨着眼阻止泪流。 黑眸深深地凝视她。“我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他摊开双手。 艾碧儿的泪如决堤般扑籁而下。“对不起……”她投进他怀中,双手紧紧地抱住他。“让你……久等了……”她闭上双眼,把脸埋在他颈窝。 “你答应吗?”隐藏在他眼角的泪,炯炯闪烁。 “我答应!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两年来,她对他的爱一日比一日深。 终于,他让自己的双手,牢牢地将她圈住。他再也、再也不会放她走。 “我爱你!”她开口,泪水已布满脸颊。 “我知道。” 刘二站在竹篷外,忍不住也流下了高兴的泪水。这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尾声 贞观十年,正月——艾碧儿坐在金宝楼三楼的隔房。 这是金宝楼里唯一的隐蔽厢房,通常只开放给极为相熟的贵客。 京城里正下着大雪,艾碧儿坐在东边临窗的位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雪中来来往往的人车。 蓦地,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哈!我就说吧,每年你总是头一个到。”马太保拍掉身上的积雪,笑吟吟地坐在艾碧儿对面的椅子上,舒服地啜了口艾碧儿替他斟的酒。 “不对,去年你没有来,所以不知道我是否先到。” 马太保俊目生辉,笑意更深地回道:“我不用来也知道容容一定会迟到。” “敢说瑞王妃坏话的人,全京城只有你,马太保。”随着话声出现在房门口的,正是一身紫貂皮裘的包容容。 “那不是坏话,是事实,瑞王妃。”马太保起身,拉开身旁的椅子。“请坐,王妃娘娘。” 三人目光交会,一齐笑了起来。 “好个马太保,你倒是说说去年为何爽约?”包容容劈头就问。 也只有在他们两人面前,她才不必端着王妃的架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三人之所以能够聚在一起,那是因为她买了天马当铺里的两样东西——十字架与亚米茄手表。 包容容永远忘不了五年前首度在金宝楼聚会时,心头那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只有离乡之人,才能明白他乡遇故知的那种雀跃。 从那个时候开始,三个因为一块奇异的古玉而跨越时空的人,因而成了莫逆。 “我和素心走了一趟关外,回雪山祭拜她师父。” “真羡慕你们可以时时周游各地。”包容容颇有感慨。 “还敢说哩!你自己在京里办学院、妇女会,日日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空闲离开。”马太保笑了笑,又道:“现在,全京城风头最健的女人大概就是你!” “提倡女权有什么不对?反正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一位女皇帝,先让大家适应嘛!”包容容一双灵活的美目瞟向艾碧儿。“阿碧,你说,我这么做有错吗?” “保障妇女的权益,不论古今都很必要。” “阿碧,你该不会也加入了妇女会吧?” “我只在空闲时向她们说说圣经的故事而已。” “是呀,阿碧是咱们会里的首席讲师呢!”包容容得意地道。 “天!你们不怕改变了历史?” “太保,咱们三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吗?” 闻言,三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七年了,你们还想念故乡吗?”马太保首先打破沉默。 “我喜欢这里。”包容容与艾碧儿异口同声地道。 马太保笑了起来。“是呀,其实我也喜欢这里。” “那还用说,娶了个大美人,又连任两届武林盟主,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你们一个成了王妃娘娘,一个嫁给京城首富,日子还不是既幸福又快乐。”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她们都明白,寻得了生命中的真爱,才是最大的收获。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会遗忘了故乡的一切?”艾碧儿开了口。 “不会!”包容容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什么我也不会忘记麦当劳。” 此话一出,三人皆会心一笑。是啊!多么令人怀念的一切......“不如,咱们三人合伙来开一家麦当劳?”包容容兴奋地提议。 “烂!”马太保与艾碧儿同声回答。 每一年,包容容总会提出一些古怪的点子,再由他们—一推翻。 愉快的时光总是易逝,掌灯时分,三人下了楼,在大门外道别。 “你们多多保重。” “你也一样。 随后,马太保走向刚刚停在街角的冷素心,两人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消失。 包容容则坐上了一直候在客栈楼下的马车。 很快的,另一辆马车亦在客栈前停下。“上车吧!”翟羽雄伸出手。 马车疾驰而去。 “冷吗?”他搂住妻子。 “一点也不!”她把头靠在他胸膛上,感觉自己的心好暖、好暖! 上帝,她真的好幸福……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