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金金钗》 第一章 好想吃冰棒! 柳元春坐在山径边的石亭里,正不停地以衣袖当扇猛往脸上挥汗。 该死的天气! 该死的山头! 她想念从前吃冰吹冷气的日子。 自从飞机失事,莫名其妙地来到古代之后,她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回二十一世纪的家。 上山进香的香客们愈来愈多,每一个经过石亭的人总会多瞧上柳元春几眼,为她脱俗的绝色之貌,。以及不雅的肢体动作所惊愕。 试问,有哪一家黄花闺女会大刺刺地坐在路旁。摇袖挥汗? 柳元春早习惯旁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径自放肆,—点也不想收敛这种“正常”的动作。 委屈自己可不是她这种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可以容忍的事! 该死! 她低咒出声.仍陷于懊热的苦恼之中。 “小姐,快,喝点凉茶消消暑。”丫鬟绿袖端着一碗茶水疾步进人石亭。 柳元春当即接过,捧着那一大碗的茶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个碗底朝天“啊——爽!”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不是冰品.但水质甘洌,饮来倒还畅快。 “小姐可还要再添一碗茶水?”绿袖笑盈盈地问。 服侍元春小姐不过是近半年的事,但小姐性情开朗又善良,与大观园里其他夫人的小姐们迥然不同,容易亲近多了。 “不了,咱们还是卜山吧!”语罢,柳元春率先走出石亭。 开玩笑!茶水喝多了是要匕茅房的。 想起上一回在金陵城的广兴客栈如厕,那茅房……喔呵呵!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救人喔! 经此一次,柳元春益发想念现代化的文明生活住在大观园的日子里,她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家。 唉,回家…… *********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来到半山腰上的妙真寺。 寺里香客约莫二十来人,以年轻男女居多,大多是来此问姻缘。 “小姐要不要顺便问问姻缘?”绿袖开口问道。 柳元春吐了吐舌,“我不嫁!” “除了出家之外,女人都得要嫁的!”绿袖笑答。 “啐!我可不当尼姑,不出家,不出家!”柳元春边摇头边往庙堂内走。 “不出家就得嫁啊!” “谁说的?”柳元春停下脚步,挑眉注视着绿袖。 “女人不成婚也可以活得很好。” “真的?”绿袖满脸怀疑。 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怪点子特多。 柳元春忽地叹了口气。 “不说了,反正我是不会嫁的。”她是t大才女,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怎么可能与古人成亲?真是笑话! 人了庙堂,柳元春为贾老夫人祈福上香,保佑贾老夫人身子硬朗,好让她可以一直待在大观园里白吃白喝白住,直到她想出回家的办法。 唉,回家…… ********** 妙真寺里古木参天,林阴稠密,与山道上的懊热有天壤之别。柳元春在寺里游走,几乎不想离开。 须臾,她瞧见后苑的树下有一横木。当下,她毫不迟疑地便往横木上躺。 哇——真舒服!大热天里在树下睡个午觉,山风拂面,实为人生一大享受也。 “小姐!”绿袖低喊一声,立即将柳元春拉了起来。 “别拉,我先打个盹,你去逛逛吧!”语毕,柳元春又要躺下。 “不、可、以!”这回绿袖说什么也不让她躺下。 “小姐,女孩子家不能这样没规矩。” “真的不行?”柳元春懒懒地脱向绿袖。 “不准!”绿袖斩钉截铁地回答。 “唉!好吧!不躺就不躺。”柳元春缓缓地站直了身,随即伸了伸懒腰,舒服地打了个呵欠。 唉,白白浪费了这么个睡午觉的好地方。 “小姐,要捂嘴。”绿袖不忘纠正柳元春不雅的举动。 “什么乌贼?我听不懂。”柳元春朝绿袖吐了吐舌,一溜烟地跑开。 “小姐——”绿袖一跺脚,直追了过去。 主仆二人直到暮色将尽,才离开妙真寺。 ********** 回程中,路上的人烟渐少,两人加快脚步来到山下。 “喂、喂,两位姑娘慢点儿。”山道旁迎面而来了两位衣着华贵、满脸轻佻的年轻公子。 早在妙真寺之时,两人见着了柳元春便惊为天人,只是当时庙里人多,不方便对她下手,这才先走一步在山下守候。 “什么事?”绿袖冷冷地应了声。 哼!两个登徒子! “别这么凶巴巴的嘛!咱们俩只是想邀请你家小姐到府中一叙,顺道一块儿听个曲,不知你家小姐赏不赏光?”其中一人开口,说着便走上前来。 “干什么?别过来扰了我家小姐!”绿袖鄙夷地斥道。她一向最看不惯这些当街调戏女人的纨绔子弟。 两人却不退反进,一步步地接近柳元春主仆二人。 绿袖瞧瞧天色,心底发起急来c贾尚怎么还未派轿子来接小姐?偏偏这节骨眼又冒出两个登徒子想轻薄小姐,真是急死人了!万一小姐出了岔,她可怎么跟老夫人交代才好? “想邀本姑娘一叙也成。”柳元春瞧住两人,闲闲地开了口。 耳里听着美人儿娇脆的嗓音,两人不禁喜出望外。 “姑娘真的肯赏面子?” 说实话,他们两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标致的女人,当真是飞来艳福! 柳元春不置可否,冷笑在心。“肯不肯赏面子就看你们有没有决心罗!” “什么决心?”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一双眼直盯住她粉嫩诱人的小嘴。 “你们先比试一下吧!谁打赢了,我就跟谁走。” 柳元春笑咪咪地道。 下一刻,两人毫不迟疑地打了起来…… 绿袖愣在原地,瞧傻了眼。 “走人了啦,小傻瓜!”柳元春拉着绿袖,立即向前跑。 两个打架的公子哥儿这才醒悟中计,一起追了过去。 “不要跑!”两人大喊。 柳元春回首瞄了眼,吐了吐舌,哼!不跑的是小狗。 就在柳元春主仆快被追上的时候,前头出现了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 书生先是被柳元春惊人的美貌所慑,停下脚步。 紧接着,他瞧见了追在她身后的两名轻浮公子;当下,他抽出背上背的油伞,阻挡了两名男子的去路。 “滚开!”两人气急败坏地朝书生大吼。 书生似笑非笑地,不为所动。 “找死!”两人怒气腾腾地挥拳击向书生。 不料书生看似温雅,行动却十分敏捷,危急间一个闪身躲开夹击。 柳元春在一旁见了,忍不住叫好。 书生回头瞧她一眼,再度失神…… “啊!小心哪!”柳元春与绿袖同时喊道。 但警告声发出得太晚,书生腹背皆受重击。 两名公子哥儿正欲再度下手,耳边登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少爷!”绿油惊喜地看着由马车中走出的当家主子贾宝玉。 随着贾宝玉而跃下马车的是侍从贾仁和贾义。 “住手!” 贾宝玉喝了声,一双清亮的眼直落在两名衣着俗华的公子哥儿身上,微微掠过嫌恶之意。 上等的衣料,俗不可耐的品味…… 而在金陵城里,谁不认得贾宝玉?得罪了贾府,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两名公子哥儿认出了人,立时收手,溜之大吉。 贾宝玉对贾仁、贾义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上前扶起了书生。 “多谢公子搭救!”柳元春来到书生面前。 书生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佳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柳元春问道。 “小姐……”绿油扯了扯柳元春的衣袖,哪有女人家问男人之名? 柳元春不理会绿袖,仍是直盯住面前这个相貌堂堂、书卷味浓的男人。 “在下姓薄名心仁。”他有礼地回道。 薄心仁?乖乖!这书生的爹娘还真是会起名儿,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偏叫作薄心人! “元春妹妹,天色不早,该回府了。”贾宝玉朝她喊着。 柳元春见簿心仁为自己而受伤,心底十分过意不去,于是随手摘下手腕上的玉镯塞到薄心仁手里。 “一点意思,谢谢你。”语罢,她们主仆二人奔向贾宝玉。 须臾,贾府一行人驾着马车匆匆离去c薄心仁手里握着温润的玉镯,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元春! 今日一别佳人,何时复见? 叹了口气,薄心仁收摄心神,暗笑自己的奢望。 贾府之人,个个如天上的云,与他这地上的泥永远是不会有交集。 捡起地上的油伞,他摇了摇头,准备上妙真寺借宿。 ********** 天色未暗,贾府门前已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今日是贾夫人生辰,几乎金陵城里所有的贵族富商、文人雅士全聚集在贾府贺寿。 贾宝玉一身红衣,穿梭在宾客之间—— “礼部尚书姚大人到!”门憧高喊。 贾宝玉立即迎了上去。 “姚大人,快请、快清!”金陵城里,除了贾府之外,尚书府更是一般官商亟欲攀结的目标。 “姚福。” “是!”侍从姚福立即向贾宝玉献上一幅卷轴。 由于卷轴不小,因此贾宝玉命贾仁、贾义合力将其摊开。 一时间,众宾客目光全落在卷轴上。 “是千鹤图!”贾宝玉发出一声赞叹。 很快的,众人瞧见了图上的落款竞是姚大人。 “姚大人真是真人不露相,画功非凡。”贾宝玉衷心地赞道。 那千鹤图足足画了千只鹤,每一只皆神态不同、栩栩如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咱家大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此图。”姚福在一旁与有荣焉地表示。 “让姚大人如此费心,贾宝玉当真过意不去。” “哪儿的话,一点心意,不足挂齿。”含笑的眼神,精芒内敛,十足的世故。 贾宝玉当即令人将千鹤图挂在厅堂里。 贾夫人一见,欢喜自不在话下。 寿筵上,贾老夫人让十二位新收的养孙女儿一起在众宾客前露面。 立即地,十二位眉目如画的绝色丽人引起了众人不小的骚动。 贾老夫人不禁得意非凡,笑开了嘴。 其实,今日她尚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可以替这十二个孙女儿寻得好归宿。 眼望寿筵之中,人才辈出,贾老夫人打从心底快活了起来。 对众人投来的惊艳目光,柳元春一点也不在乎,反正身上的皮相虽属上等,却不是她原来的模样,她至今仍没有踏实的感受。 不过,望着寿筵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柳元春忍不住要流下口水。对她来说,能够饱尝珍馐美味,才是最真实的一大享受。 绿袖见柳元春直盯着桌上的一道香酥紫芋鸭猛瞧,知她馋意又起;于是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地开口:“小姐,这儿人多,别直盯着吃食,会让人笑话的。”长这么大以来,在服侍了小姐之后才知道,原来女孩子家吃起东西来也可以用狼吞虎咽四个字来形容,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柳元春微侧首,回道:“放心啦!我一定会节制。”说着,她一双美目仍忍不住往桌上瞧。 就在柳元春游目四移、寻找待会儿要进攻的美食时,忽地对上了一双侧笑非笑的黑沉眼眸。 柳元春定睛一瞧,发觉那一双精眸里的笑意加深了。 这……这家伙是在笑她? 不会吧?在场的男士们一个个把她当美食般来瞧,像是巴不得把她吃掉似的,何独他例外? 柳元春开始审视起这个离她约莫十步开外的高大男人。 他很高,几乎比在场的官爷们还高出半个头以上,一身深蓝色的官袍上刺着绣工精致绝伦的麒麟,这代表他官阶极高。 她的眸光落在他的脸庞。 这一瞬,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也在审视她! 下一刻,她微扬起下巴,半露出挑衅的神情。 她可不怕他,管他是什么贵族还是皇帝,她只在意面前那一道道的珍馐美味。 虽说她无所惧,但随着两人相视的时间加长,她竟莫名地被他瞧得发慌。 两人对视半晌,趁着有人与他攀谈之际,柳元春松了口气,溜得远远的。 “啊!姚大人哪,您也来拜寿,真是给足了贾府面子啊!”开口的是开平王侯常文谦。 “侯爷不也一样。”他说着,含笑的眼角瞥见那一抹溜开的红色身影,不由得加深了笑意。 ****************** 席间,贾老夫人追寻不着柳元春,遂命贾宝玉寻之。 不多时,贾宝玉走出厅外,绕到了园子里。 正发呆时,耳畔忽传一阵衣裙窸窣声。 贾宝玉稍一回神,瞧见了石屏后露出一截红衫。 他勾起一抹笑,蹑手蹑脚地来到石屏边大喝一声—— 柳元春正啃着一只大鸡腿,被贾宝玉一吓,差点噎住。 “死宝玉!”她迅速起身便往贾宝玉打去,贾宝玉早有准备,立时开溜。 两人在园子里一阵嬉闹逗逐…… 蓦地,贾宝玉停下脚步,回身道:“好元春,你便饶了宝玉吧!”他讨饶。 柳元春瞅住贾宝玉,不由得叹了口气。 月映下,他一身大红衣衫,外罩石青起花缎排穗褂,足蹬青缎粉底小朝靴,眉目如墨画,神情似笑似嗔、又似视而有情,直教人不忍再出言斥责。 亏得她柳元春不爱这般粉雕玉琢的俊美男子,否则只怕自找苦吃。 “也罢,就饶你这一回。”她笑了起来。 “那好,咱们快回凤仪厅吧,奶奶等着你呢!”贾宝玉急道。 而待两人回寿筵上时,众人正在听歌姬献寿曲儿,气氛好不热闹。 贾宝玉引着柳元春来到自己桌边坐下,目光教献曲儿的好嗓音所吸引。 柳元春却在人座之后,对上一张眼熟的脸庞—— 是他!她怎么这样倒霉? 男人盯住她,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柳元春索性掉过头,不去睬他。 一曲唱罢,贾老夫人提议让十二位孙女儿各做一首诗为寿星祝贺。 柳元春闻言,不由得大为紧张。 怎么办?她虽是t大历史系的才女,不过,对诗词她向来是少根筋。 就在她心慌意乱之际,贾老夫人已经点到她的名。 “元春,该你。”老脸上满是期待。 “呃……”柳元春一时脑筋一片空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如以鹤为题,你看如何?”贾宝玉开口。 鹤?柳元春拼命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于鹤的词句…… 啊!有了。 “驾鹤归西——”话刚出口,她便硬生生地打住。 该死!她居然诌出这句,还是在寿筵上。这下子她大概要被赶出贾府喝西北风去了,呜呜……她不要啊,她不能离开贾府的美食呀! 贾宝玉闻言,一口合在嘴里的酒喷回玉杯里。 就在众人惊愕间,一道低醇的嗓音徐徐地接道:“驾鹤归西,王母令,恩泽绵长。” 众人循声望去,发觉开口解围之人竟是礼部尚书姚玄烨! 贾宝玉心头喝了声彩,开口对上一句:“乘龙东去,瑶池宴,金玉满堂。” 话声甫落,众人一致拍手叫好。 贾老夫人的面色总算由怔愕中回复了笑颜。 柳元春在回神之后,立时朝为她解围之人望去—— 只见他含笑的双眸里掠过一丝嘲谑之色。 可恶的家伙!居然偷笑她。下一刻,她微倾过身,对他开口说:“大人,偷笑是会内伤的,您可得保重。” 闻言,姚玄烨不怒反笑,徐徐地回道:“多谢柳一姑娘提点,不过我内力深厚,应不致有大碍。” 是吗?走着瞧。柳元春对着他灼灼目光,不知怎地,又是一阵心慌。 不过,这种感觉在厨房端出一道道美食之后立即消失殆尽,起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馋意。 她一定不能辜负这些珍馐美味。 绝不能! 第二章 一阵暖风吹进了绛云轩,卷起了绣着彩蝶儿的青纱帐。 隐约地,可以瞧见床榻上沉睡的绝色佳人,睡梦中,佳人面上带着一抹浅笑,显然是做了美梦。 蓦地,纱帐教人给利落地卷起,一名美貌的少女轻轻地俯身唤了声:“小姐,时候不早,该起身了。” 佳人仍是一动不动。 少女忽地起了童心,悄悄地由床头的木柜里取出一把小羽扇,并以羽扇的尖端轻轻地搔着佳人鼻端。 哈瞅!柳元春打了个喷嚏,立时睁开眼。 “小姐,你可醒啦,快起床梳洗吧!”绿袖笑盈盈地道。 柳元春好梦正甜,岂肯轻易起身。翻了个身后,她再度合上眼。 绿袖摇摇头,索性在主子身上呵起痒——这是叫她起床的不二秘招。 果然,柳元春咯咯直笑,坐了起来。 “好绿袖……你、你快快住手……”柳元春边说边笑边问躲着。 主仆二人一阵嬉闹之后,柳元春才下床更衣梳洗。 她简直快被宠坏了。 柳元春瞧着镜中那面如芙蓉的绝色美人,想起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个t大的学生,不料命运捉弄下,如今竟住在大观园里,成了被人服侍的大小姐。 乍到的时候,她日日急着想回到自己的时代,但贾府的日子就像在做梦一般,有时候她不禁会想,到底现下的一切是她在做梦,还是贾府的人梦见她呢? 柳元春十分迷惘。 “这样可好?”绿袖的嗓音传人柳元春耳里。 柳元春回过神来,瞧着镜中人,仍不免发怔。 到现在,她还真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绝世容貌竟是她自己! 见她半晌不语,绿袖取过一根镶着红榴石的银簪子插上她发里。“这样呢?喜不喜欢?” 见绿袖这般尽心尽力地为自己梳头,柳元春忽然莫名的感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绿袖一怔,很快地回道:“因为你是小姐呀!” “倘若有一天,你发觉我不是我,还会对我这般好吗?” 绿袖满脸困惑。“绿袖不懂小姐的意思。” 柳元春思索片刻,续道:“倘若,我说我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你可信?” “什么是二十一世纪?”小姐今儿个好怪,净说一些她不懂的。 “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柳元春期待地瞧住绿袖,这是她头一回对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世。 “有多久?”绿油懵懂地问。 “六百多年之后。”柳元春认真地回答。 蓦地,绿袖笑了起来。 “你不信?” “不是不信,小姐倒是说说您如何由六百多年之后来到这里。” “我、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柳元春微拧起眉。 两人的眸光在镜对视着。 “你不信这些,我不怪你,毕竟连我自己都很难接受这一切。”柳元春顿了下,接口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明朝终有一日要教鞑子覆灭,这一切全要怪一个叫吴三桂的人,他……” 话未竟,柳元春便让绿袖给捂住了口。 “小姐!”绿袖满面惊色,“平日您爱怎么胡诌都无妨,不过这等叛逆之词千万别再说了;否则着传到皇上耳里,只怕要招来灭门之祸。” 柳元春拉开绿袖的手。“我说得句句属实,吴三桂为了陈圆圆引清兵人关,灭了大明江山,后来洋人还……” “小姐——”绿袖直摇头,神色十分惶恐迷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柳元春叹了口气,转身拉过绿袖的手轻言安抚道:“别怕,绿袖,将来的事上天早有定数,非你我可以改变。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好好过日子,咱们可以操控的,也只有自己的将来,你可明白?” 绿袖似懂非懂,反问了句:“咱们的将来,真的可以不靠老天爷,只靠自个儿?” “当然,相信我,人定胜天,只要你有足够的信心和毅力,不论做什么事都成!”柳元春坚定地道。 “真的?做皇后娘娘也成吗?”绿袖天真地问。 柳元春盯住她,忽然贼贼地笑了起来。“怎么?我倒不知你想当皇后娘娘哩!” 绿袖脸上一红,忙道:“小姐,人家只是问着好玩罢了。” 柳元春挑起眉,笑意加深。“可以,要当皇后娘娘不难,只要你有心理准备和三千位美人一同争取一个男人的宠爱,只要你愿意日日费尽心思与嫔妃们勾心斗角,耗尽一生的青春也许见不了皇上几次,只要你愿意过那种日子,当个娘娘应是不难。” 绿袖听完,吐了吐舌。“这么可怕,不如不要。” 柳元春见她小脸皱得可爱,忍不住笑出声。 她并非有意吓绿袖,她只不过是以另一个角度来阐明事实而已。 “什么事这样高兴?”贾宝玉出现在房门口。 柳元春的目光挪至朝她而来的贾宝玉,发觉他真是个好看的人,尤其今日他一身银红大箭袖配松绿撒花绫裤,足蹬厚底大红靴,益显得他面如扑粉、唇若施脂,俊美无俦。 “绿袖说要当皇后娘娘呢!”柳元春笑道。 “是吗?”贾宝玉目光落向绿袖。 随在贾宝玉身后的侍从贾仁、贾义则暗笑在心。 “没的事!”绿袖瞪了贾仁、贾义一眼,“绿抽不过是同小姐说笑。” 柳元春立即附和道:“是呀!当个皇后娘娘有什么好?依我看,还不如待在贾府来得自在惬意。” “说得好。”贾宝玉上前执起柳元春的手,“那元春妹子可愿一辈子留在贾府与我为伴?” “啐!那可不行,总有一天我要回故里。” “当贾家的媳妇儿难道不好?”一双墨眼如有万种情思。 “呸!我可不当你媳妇儿。” 见她泼辣的样子甚媚,贾宝玉一时起了念,撤去下人,讨好地盯住柳元春。 “不当我媳妇儿也成,不过你唇上的胭脂必须让我尝尝。” 哈!来这套。 “休想!”柳元春想也不想便回绝。 “别忘了寿筵那一日,我做诗为你解围。”贾宝玉邀功道。 “咦?我记得先开口的人并不是你哟!”柳元春双手环胸,挑眉斜睨贾宝玉。 “真的不行吗?”贾宝玉满脸失望地直盯着柳元春水嫩的粉唇瞧。 “不行、不行、不行——”柳元春边说边将贾宝玉推出房门外。 “好妹子……” 话未完,柳元春‘啪”的一声合上房门。 贾宝玉在门外喊了一阵后,才离去。 柳元春松了口气,脑海中却忽地浮上“西江月” 一词——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毁谤! 这词确是贾宝玉的写照! 柳元春忍不住叹息…… ***************** 午后。 柳元春镇日无聊,十分惫懒,有些儿昏昏欲睡。 丫头们见了,只得想法子逗她开心。于是绿袖来到她跟前开口道:“小姐,今儿个天气甚好,咱们到园子里放纸鸢吧。” 一听见有得玩,柳元春精神一振,立即着手与丫鬟们做纸鸢。 “小姐,上头该画什么好呢?”绿袖问道。 柳元春想了一会儿,提笔在纸上画了两只花蝴蝶。 尽管绘画不是她的专长,但当两只色彩丰富的纸鸢飞上天时,立时换来了所有丫鬟们的赞赏。 柳元春手里拿着线轴,边向后退边放着线。“绿袖,咱们来比比谁放得高。”记忆中,十岁过后就未曾放过风筝了。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爸爸在公园里放风筝的情景…… “啊!小姐,纸鸢飞了。”绿袖懊恼地喊着。 众人眼巴巴地望着纸鸢随风飘远,最后被园子里的一棵大树给勾住,缠在枝头上。 “怎么办?”一行人来到大树底下。 “没关系,我上去把它取下。”柳元春说着就要往树上爬。 “不成呀!”绿袖忙阻止她。“太危险了,小姐千万不能上去。” “别担心,以前我常常爬树,技术一流。”语罢,柳元春撩起裙摆,在膝头处打了个结,然后利落地攀上大树。 “小姐,不要啊!”绿袖满脸惊怕。 柳元春朝她摆摆手,继续往树上爬。 丫鬟们见她越爬越高,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 而柳元春好不容易爬到大树顶端,眼见纸鸢就在枝桠的彼端,她伸长了手往前头够—— 唉!还差一点。 念头一转,她抱住了树干,慢慢地往枝桠末端移动。 只是,枝桠承受不了她的重量,慢慢地向下弯—— 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响,树干在瞬间折断! 伴随着丫鬟们的尖叫声,柳元春已经往下坠。 死了、死了!这下要摔死了,柳元春紧闭双眸。 然而,她并未着地,反倒落人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蓦地,她睁开双眸,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精锐黑眸。 是他! “女孩子家不应该爬到树上。”姚玄烨开口,一双黑沉的眼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柳元春白里透红的小脸。 柳元春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这才发觉他还抱住自己,似乎无意放她下来。 “大人,您可以放我下来了,男女授受不亲。” 阮春挑衅地道。 姚玄烨微扬起眉,缓缓地道:“那么,姑娘你可否先松开在我颈子上的双手?”说着,他的眼底闪烁着戏谑的光彩。 这下子柳元春双颊飞红,急急松开了双手。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居然紧抱住他的颈项不放,一定是吓昏头了。 “多有冒犯了。”姚玄烨这才慢慢地放下她。 柳元春注意到他的眸光落向她露在裙摆外的白皙小腿上,不知怎地,她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她急忙解开膝上的结头,让裙子重新遮住双腿。 怪了!在t大的时候短裙也不知穿过了几回,从不怕旁人看,如今身在古代,反倒在意起来,莫非她转性了? 会吗?感觉上她还是从前的柳元春,一点也没有改变呀! “多谢姚大人解救了我家小姐!”绿袖上前恭敬地道。 “下回我一定不会摔下来。”柳元春像个没事人般,淡淡地说了句。 “还有下一次?”姚玄烨挑起眉。 柳元春朝他甜甜一笑,“事实上,我还要再爬一回,就是现在!”语罢,她转身就要上树。 “小姐,不可以广绿袖忙上前拉住她。 “别阻挡……” 话未完,柳元春便瞧见一身官服的姚玄烨,身形向上一拔,一个利落的翻身之后又轻巧落地,一起一落间不过是一眨眼工夫的事。 姚玄烨走近柳元春,将纸鸢递向她。 柳元春瞧住他,伸手接过纸鸢。 “不道声谢?”转身之前,他徐徐地问。 “我可以自己去拿的,不需劳驾大人。”柳元春微抬起下巴,没有道谢。 闻言,一旁的丫鬟们全都变了脸色。 金陵城里,谁不知道姚大人官高势大,得罪不起,元春小姐居然敢顶撞他! 姚玄烨盯住柳元春倔强的小脸,深沉的黑眸底忽地透出奇特的光彩。 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转身离开。 几步之后.他忽然回首。“不知道柳姑娘明日可否拨冗到醉仙楼一趟?” 绿袖忙凑至柳元春耳畔低言提点。 哈!原来明天在醉仙楼有对弈大赛。 “我一定到。”有机会凑热闹,她岂有缺席之理! “那么,姚某恭候姑娘大驾。”语毕,姚玄烨大步离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之后。 “他常到府里吗?”柳元春问道。 绿袖点点头,“姚大人与老爷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 “他除了当官还从商?”柳元春微感讶异。 “小姐不知道吗?金陵城几乎有一半以上的酒肆与银楼是姚大人的产业。” 原来他不只当官,还经营酒家和高利贷。 柳元春微拧起眉,对丫鬟们道:“咱们放纸鸢去吧!” 反正他是何身份对她而言并无利害关系,她只需赖在贾府里白吃白喝,天塌下来她都不管。 然而,一整个下午,柳元春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她想家,想爸妈和朋友! 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在想她?唉! ********** 醉仙楼是金陵城里最大的酒肆。 一大早起,醉仙楼挤满了参加棋赛以及围观的百姓。 礼部尚书姚玄烨是过去三年来棋赛得胜者,因此今日有数名远道而来者,准备挑战他的棋技。 参赛者必须经过繁复的初赛以及晋级赛以淘汰弱者,最后选出一位与姚大人比试。 柳元春一早便与绿袖来到醉仙楼,她的出现在酒楼里引起不小的骚动,多数人一见到她便怔在当场,久久方回神,有不少人因此而输了棋。 然而,输棋者却无人因此而怪罪柳元春,相反地还认为能见到这样的人间绝色是一种机缘,求之不得。 “小姐,你瞧,这儿的人有九成全瞧着你。”绿袖小声地说。 “随他们瞧去。”柳元春毫不在意,注意力全放在剩下那一成不瞧她、专注下棋的人身上。 须臾,她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姚玄烨面前。 “姚大人。”她福了个身。 “柳姑娘果然赏脸,敝店真是感到蓬荜生辉。” 姚玄烨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眸底闪过一抹夺人的光芒。 柳元春迎视他的目光,好半晌说不话来,这是她头一回仔细地打量他。无论她喜不喜欢这个男人,她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吸引人目光的人。 他的脸带着三分不羁,与贾宝玉的粉雕玉琢南辕北辙,尤其是两道浓眉底下的那一双黑沉的眼带着戏谑却精芒内敛.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见她无言,姚玄烨轻唤了声:“柳姑娘。” 柳元春稍稍回神,忙道:“女人也可以加人棋赛吗?” 他盯住她,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你想加人棋局?” 听不出他的嗓音里有着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有一丝丝的讶异。 柳元春微抬起下巴,“不行吗?” 忽然,姚玄烨笑了,“姚福,给小姐端张椅子。” “柳姑娘,这边请。”姚福笑眯眯地瞧着这个有如仙女般的姑娘。 “小姐真要加人棋赛?”绿袖并未觉得太意外.小姐向来鬼点子特多。 “瞧见墙上了没?得胜者可以得到五十两银子呢!” “小姐又不缺银子花用。” “啊,错!”柳元春回首,“银子永不嫌多,况且我可以顺道找点刺激玩玩,不是一举两得吗?”她兴奋地道。 绿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反正说了也阻止不了小姐,只是浪费口水罢了。 一开始,柳元春的举动引来不少非议,多数人并不赞同女子参加棋赛。 很快的,柳元春逐一胜过在场男子之后,开始得到女性观赛者的支持,她们从来没见过女人也可以用这种方法修理男子,真是大快人心! “累了吗?”姚玄烨在她面前坐下。 若说这近年来还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惊讶的,就只有她! 柳元春摇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 姚玄烨脸上的笑意在刹那间加深。“姚福,上菜。”停了停,他又道:“今日的参赛者全由醉仙楼免费招待。” “是!” ********* 片刻之后,膳房端出了一道道美味佳肴。柳元春欢呼一声,立即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小姐、小姐,吃慢点……”绿袖羞红了脸,在一旁提醒着。 “别担心,我嚼得细,不会噎着。”柳元春说着,而后奇怪地盯着姚玄烨瞧。 “你怎么不吃咧?”光笑就会饱吗? “我不饿。”他含笑的眼直落在她脸上。 柳元春挑起眉。“你在食物里下毒啊?”她随口问。 他的笑意更深了。“我不是那种卑鄙的人。”他顿了下,黑眸掠过一抹狡猾。 “不过,为了赢你,也许我会考虑下毒也不一定。” 什么?这人…… 望着满桌美食,柳元春咽了口口水。 “死就死,谁怕谁!”语毕,她益发大吃大喝起来。“佛跳墙下死,做鬼也甘心。”她边吃边喃道。 “小姐……”绿袖难为情地又低喊了声。 一旁的姚福则轻咳几声,掩饰笑声。 “真不吃?”柳元春又瞧住姚玄烨。 “你尽管吃吧!膳房里还有很多。”徐淡的语调里几乎含着宠溺。 柳元春不再迟疑,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桌上的美食一扫而光。 “饱了?”一姚玄烨谈笑地瞅着她。 “嗯。” 那咱们可以开始比试了吗?” “放马过来吧!” 姚玄烨脸上再次露出一种近乎狡猾的神情。 “开始吧!”柳元春迎向他的眸光.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种像要被吃掉的感觉。 哈!她可不怕他! 等着瞧,她一定要赢他,一定! 第三章 “小姐,小姐……甭再走了,地都要磨破了。” 绿袖开口劝着。 “破了就叫姚大人赔!”柳元春忿忿地道。 “小姐就别生气了,气坏身子多划不来呀!” 打从两天前小姐输了棋之后便一直气到今日,绛云轩里的丫鬟们为了逗她开心,无不绞尽脑汁。 “小姐,点心来了,是膳房里的师傅特别为小姐做的。”丫鬟甜儿端着一只精美的填漆匣走人房里。 绛云轩里,谁不知道柳元春最爱吃点心,纵有再大的不快,只要端上点心,保证她一定一扫不快,眉开眼笑。 “不吃!”柳元春瞧也不瞧填漆匣一眼,她深吸了口气,对着丫鬟们道:“我不吃,不吃!” “为什么?”绿袖问道。 一就是因为吃,才让我输了那盘棋广柳元春仍忿忿的说。 “怎么会呢?” “告诉你们吧!”柳元春终于停下脚步,在椅子上坐下。“知道吗?当人吃饱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会到胃部,帮助胃肠消化,所以脑子里的血液量减少,思绪自然迟缓。”她一古脑儿地说着。 然而,丫鬟们脸上却出现了迷惑的神情。 “唉!就简单来说,便是吃饱了想睡觉。” “小姐那天是因为困了才输棋?”绿袖反问一句。 “呃,大抵上可以这么说,不过,真正的原因是被奸人所害。”姚玄烨那只狐狸一定是早算准了一切,真是可恶! “奸人?是谁呀?”甜儿愣愣地问。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姚大人!”绿袖回答。 “啐!死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骂姚大人是奸人。”贾宝玉站在房门口轻斥。 “难道他不是?”柳元春冷冷地应了声,为绿袖解围。 “咦?妹子不喜欢姚大人?”贾宝玉来到柳元春身边。 “干吗喜欢他?”柳元春瞪了贾宝玉一眼。 “这倒奇了!妹子可知现下我到绛云轩来有什么事要同你说吗?”贾宝玉笑道,眉眼间似乎带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柳元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回道:“不、知、道。” “我是来报喜的。”贾宝玉的笑意更深。 柳元春睨他一眼,“你有何喜可报?” “方才王嬷嬷到府里来说亲事。”王氏可是金陵城里最可怕的媒婆,由她出马,没有谈不成的亲事。 “那又怎样?”柳元春气也消了大半,精神反倒委靡了。折腾了两天,她也累了。 “妹子不想知道她为谁说媒来着?” “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柳元春不知不觉地伸手取过填漆匣里的小酥饼放人口中。 绿袖和甜儿见了,相视而笑,总算放下了心。 “错了,妹子,王嬷嬷是为尚书府前来提亲。” 贾宝玉刻意顿了顿,欣赏着柳元春脸上那一抹像是警觉到危险而改变的神情。“姚大人看上了妹子你,想娶你做他的尚书夫人。” 柳元春有三秒钟脑子一片空白。 “不要!我不要成亲!”回神后,她突然大叫出声。“你、你这家伙答应了没?快说!”她一把揪住贾宝玉的衣襟.气急败坏地问。 丫鬟们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全都吓愣住。 “好、好妹子……哥……我还没答应王嬷嬷。” 贾宝玉呼吸困难地道,但脸上仍带着笑。 柳元春总算松了口气,放了贾宝玉。 “可王嬷嬷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放弃的人,我相信明儿个一早她定往府里来。”贾宝玉说道。 “不许你答应地!”柳元春凶巴巴地瞪住贾宝玉。 贾宝玉赔着笑,“好元春,我也舍不得你嫁,不过这事儿得由奶奶做主。” 柳元春二话不说,掉头就奔出绛云轩。 绿袖见状,立即追了上去。 *********** 不多时,柳元春主仆二人来到贾老夫人面前。 “元春给奶奶请安。” 贾老夫人一见柳元春,立即拉过她的手,眉开眼笑地说:“恭喜你呀!乖孙女儿,王嬷嬷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赶明儿她再人府,奶奶便给你做主,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尚书府。” “奶奶,元春不嫁!”柳元春急道。 “嗄?这可是为什么?” “元春……元春想多陪奶奶几年。”她舍不得离开贾府的厨子,唉! “乖孙女儿,奶奶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尚书姚大人生得一表人才,又家财万贯,与贾府可算门当户对,是桩不可多得的良缘,咱们可得好好把握才是。” “可是,元春真的不能嫁。”她可不打算长留在古代。 “难不成你已有意中人?” 柳元春摇摇头,以往在t大的时候,追她的人不在少数.可她总以学业为重,从来不曾与人交往。 “既然没有意中人,倒不如嫁人尚书府。” “可…… “听奶奶说。”贾老夫人想蔼地看着她,“无论早与晚、女孩子家终归是要嫁人的,现下有此良缘,切莫错过!否则将来后悔可就来不及,奶奶还等着抱曾孙儿呢!别教我失望,嗯?” 柳元春在心里深深叹息了声。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逃避这一桩婚事呢? 烦!烦!烦! 蓦地,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下一瞬,柳元春毫无预警地两眼一翻,在众人面前昏厥过去。 霎时,丫鬟们的叫声四起,贾老夫人忙唤人将她扶起。 众人顿时忙成一团。 柳元春透过眼缝瞧见一切,放心地在心底笑着。 ********************** “快一点,快点!”柳元春低声催促。 绿袖悄悄地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床畔。 “快!” 绿袖连忙由怀中掏出两个芝麻饼。 柳元春二话不说立即抢过饼张口便咬。 “吃慢点,小心噎着!”绿袖倒了杯茶递到她唇边。 柳元春鼓着一张小嘴,直到喝下茶水之后才顺了气。 “噎死我了!”她直拍着胸口。 打从三天前装病倒下之后,她一直没什么机会可以吃东西,贾府人多,单是其他十一位姐妹及以太爷、夫人们轮番来探病,就费去了绝大多数时间。 柳元春真担心自己再装病下去,会真的生病呢! 思及此,门外突地传来脚步声。 “小姐,快躺下!”绿袖忙替她盖上被子。 柳元春顺手将芝麻酥饼塞在枕下。 须臾,甜儿推开了房门,领着贾老夫人一行人进房。 “绿袖,小姐可曾醒过来?”贾老夫人忧心地问。 “回老夫人,小姐方才醒了,现下又睡了。”明知不该骗老夫人,但如今元春小姐是她的正主儿,她必须尽心尽力,并且忠贞不二。 “她可吃了东西?”贾宝玉问道,眼睛直盯着床头的瓷杯。 “回少爷,小姐只喝了茶便又睡了。”绿袖解释。 她服侍过宝玉少爷两年,心知少爷心性聪颖,心里有点担心被他识破小姐的把戏。 小姐装病拒婚固然有不当之处,但这招确实奏效,王嬷嬷这两日未曾再出现在贾府。 “大夫来过了没?”贾老夫人又问。 “一早就来了一趟。” “他怎么说?” “大夫说小姐的病虽不重,但三五日要好是不可能,需要好好调养身子。” “她平日吃喝的还不够多吗?”贾宝玉在一旁自言自语。 贾老夫人对绿袖说道:“你到膳房吩咐厨于熬点鸡汤煲着,待元春醒时喂她喝点汤补元气。” “是。”绿袖恭敬地答道,转身走到房门口,便瞧见了姚玄烨。“绿袖见过大人。” “免礼。”姚玄烨走人房中。 贾老夫人忙迎了过去。 “老夫人不必多礼。”姚玄烨率先开口。 “大人今日来,是……” “我听王嬷嬷说柳姑娘病了,所以想来探望她,这只长白参您且收下。”姚玄烨递上一只缎盒。 贾宝玉在他们对话时不经意地瞄向柳元春,却迎上一双晶亮的瞳眸。 再定睛一瞧,却见她双眸紧闭。 咦?怪了,是他眼花了吗?贾宝玉愈瞧愈是怀疑。 “大人还真是有心。”贾老夫人笑着收下长白参。 “绿袖,这长白参一并拿去让厨子熬汤吧!” “是!”绿袖接过缎盒便往外头走。 “我可以瞧瞧柳姑娘吗?”姚玄烨问。 原本未出嫁的闺女是不许让男人进房的,不过话说回来,宝玉天天往这里走,今儿个人又多,因此贾老夫人回道:“元春真是好福气,大人请!”她示意仆婢引领。 穿过一道荷花织锦,姚玄烨来到柳元春床畔。 “这孩子三天来睡睡醒醒,一也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真教人心急。”贾老夫人开口。 “老夫人别担心,依我瞧,柳姑娘气色尚红润,应不致有大碍。”黑沉的眸直盯着柳元春那张巴掌大的脸蛋。 蓦地,他瞧见柳元春唇畔的芝麻渣,一抹笑意缓缓地爬上他的脸。 “难为姚大人在百忙中还来看元春。”贾老夫人心中仍存着撮合两人的希望。 “哪里,既有心迎她过门,岂能坐视她这么病下去!”姚玄烨顿了下,黑眸精芒一闪,唇畔掠过一抹狐狸般的笑。“赶明儿个我请皇上让张太医来为她看诊,听说张太医针灸术无人能及,下针之精准可媲美神医华佗。” 妈呀!要扎针……不玩了!不玩了! 瞧见柳元春小脸微微抽搐着,姚玄烨眸底的笑不由得加深。 贾宝玉生性聪颖,这下子也瞧出了端倪,脸上露出同情的笑。唉!傻元春,同老狐狸斗,准输无疑! “老身在此先谢谢大人。” “老夫人毋须客气。” “姚大人,那婚事……” “不急!”姚玄烨盯住柳元春的脸,“等她身子好了之后再谈。” “姚大人真是体贴,元春将来嫁人尚书府真是她的福气。”贾老夫人欣喜地表示。 她不要嫁!不嫁这只狐狸!柳元春在心里尖叫。 “能娶到柳姑娘才是本官的福气。”姚玄烨笑道。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儿,但柳元春除却美貌之外,坦率又不忸怩作态,是惟一敢挑衅他的女子。 他相信娶她进门,日子肯定过得精彩! 耳边听着旁人一句句计划着她的终身大事,柳元春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除了姚玄烨和贾宝玉之外,所有的人皆被柳元春吓了一跳。 “乖孙女儿,你总算醒过来了,我可担心死了。” 贾老夫人忙在床沿坐下。 见贾老夫人脸上惊喜交加的模样,柳元春倒不好出口嚷嚷不嫁了,怕又令她伤心。 “奶奶,让您操心了,都是元春不好。”她抱住贾老夫人,却迎上贾宝玉促狭的眼神。 “这倒好,妹子能醒过来,全托了姚大人的福。”贾宝玉笑嘻嘻地道。 柳元春的目光越过老夫人的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呀!全托了姚大人的福。”贾老夫人赞同地点头。 ”不敢当!柳姑娘虽醒了,但明儿个最好还是让张太医瞧瞧,免得日后留了病根就不好。”姚玄烨徐徐地道。 什么?醒了还逃不过针灸? “我不要!奶奶,元春最怕扎针了。”她半是恐惧,半是撒娇地说。 “不怕、不怕,扎针儿奶奶有经验,一点也不疼,倒是有点痒,不碍事的。”贾老夫人心疼地安慰她。 “老夫人说的不错,本官这就先告辞进官去,说不准皇上会立即派太医至贾府也不一定。”姚玄烨附和道。 闻言,柳元春对上姚玄烨那似笑非笑的洞悉眸光,当下明白一事——他看穿了她装病的戏码了! 可恶!这只老狐狸居然将计就计,利用太医来反整她! 真是该死! ”宝玉,送姚大人!”贾老夫人开口道。 ”大人,请。”贾宝玉忍住笑,送姚玄烨出了绛云轩。 他相信元春妹子倘若真嫁人尚书府,肯定会闹个鸡飞狗跳。 呵呵!他拭目以待! ********* 果然,当天午后,皇帝便派了张太医随姚玄烨人贾府为柳元春看诊。 张太医约莫四十出头,医术精湛,在为柳元春把过脉之后,突然进出话—— “柳姑娘气血顺畅,身子骨十分康泰,何病之有?” 这下子贾宝玉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宝玉你笑啥?”贾老夫人不解地看着孙子。 “我想,贾公子是为柳姑娘没病痛而高兴,是吧!”姚玄烨徐徐地插人话,眸底精芒转黯。 “姚大人说的极是。”贾宝玉忍住笑。 柳元春瞪了两人一眼,心底只关心一件事—— “那……还扎不扎针呀?”地紧张地瞧住大医。 “既然柳姑娘身子康泰.自然毋需下针治病。”张太医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贾老夫人直向太医道谢。 直至这一刻,柳元春总算放下心中大石。 *********** 翌日.姚玄烨再探柳元春,直接来到绛云轩外的园子。 柳元春原本高兴地喝着酸梅汤,一见着他.立时敛起了笑。“民女参见大人!”她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柳姑娘毋需客气,本官今日未着官服就是不想令姑娘拘谨。”姚玄烨微笑地表示。 “官便是官,不穿官服还是个官,与民不同!” 柳元春读的是历史,深明自古至今,官字总离不了贪,清官的下场多是凄惨,像他这样财权并重的大官,想必贪的段数极高吧! 柳元春实在不愿与这等人有了牵扯。 姚玄烨瞧着她.对她的淡淡讥讽并未显怒,俊颜上反倒添上一抹莫测高深的淡笑。 “柳姑娘,请收下本官的一点心意。”他由袍袖中取出一只小锦盒递上。 柳元春微讶,打开锦盒,只见里头躺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卧佛,佛身通透莹润,头顶微有抹红.雕工极精巧,一眼便知此物价值不菲。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柳元春台上锦盒,将其递回。 “这是本官的一点补偿,姑娘必定要收下,否则我于心难安。” “补偿什么?”柳元春不解。 “那日本官贸然叫王嬷嬷上府提亲,不料惊扰了姑娘,险些让姑娘犯病,所幸托天之幸,姑娘风体康泰,这只‘鸿运当头’赠予姑娘,聊表歉意。”他并不伸手接回锦盒。 “小姐就收下吧!甭辜负了姚大人的一番心意。” 绿袖忍不住插口。 连绿袖也帮他! 柳元春瞪了绿袖一眼,“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反正不收自不收。 顿了下,她续道:“有件事,我想同大人说清楚……” “是婚事吗?”他盯住她。 柳元春一怔,回道:“多谢大人抬爱,但元春并不想成婚。” 姚玄烨微扬眉头,“女子终究是要成婚的。” 柳元春心里暗忖,她该如何告诉他,她并非明朝人呢?只怕说了他也不信。 “在我的故乡,女子终生不嫁是平常的事,不足为怪。” “哦?府上何处?” “说了大人也不知道,不如不说。” 姚玄烨不以为忤,又道:“要什么条件柳姑娘才愿成亲呢?”他丝毫不放弃。 这人…… 柳元春心头忽地掠过一计。“条件是有,但不知大人办不办得到?”她微微一笑。 “柳姑娘请说。”姚玄烨不以为意地说。 “听清楚了,条件有三:一是明珠十斛,二是黄金十车,三是贡茶百斤。”柳元春面不改色地一口气说完。 嘿嘿!这下他该知难而退了吧!她深信任何男人都不想娶个败家女当老婆。 姚玄烨闻言,淡道:“就这样?” “那当然!”柳元春挑衅地瞪视他。 “好,咱们一言为定,十日之后我必迎你人府。”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十天? “姚大人不必太勉强。” “柳姑娘放心,十日之后你必成尚书夫人,”语毕,姚玄烨勾起一抹笑,转身离去。 柳元春再一次觉得,他的笑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他真办得到吗?她可不信! 柳元春耸耸肩,端起酸梅汤一口喝完。 “小姐,我觉得你会输。”绿袖忽然开口。 “噗”的一声,柳元春嘴里的汤汁喷了一地。 “呸呸呸!别触我霉头。”柳元春不悦地睨她一眼。 绿袖却勾起笑,“小姐一定会是金陵城最美的新嫁娘。”说完,她立即躲得远远的。 “你讨打!”说着,柳元春立时起身追杀了过去。 第四章 她上当了! 柳元春拨开垂在脸蛋前的珠帘,目光直落向床畔前的长桌。 亏她是t大的才女,竟聪明反被聪明误,教一个明朝的古人给耍了。 姚玄烨确实在十天之内奉上了十斛明珠以及百斤贡茶……当然,还有那十车黄金。 该死的十车黄金! 柳元春一双水灵的明眸直凝视着桌上那排列整齐。一个个不及她巴掌大小的黄金马车。 那只该死的老狐狸! 她要的可是满满十车,货真价实的黄金块;然而,他给的却是桌上那些缩小版的玩意儿! 而那十辆黄金铸造的马车,每一辆造型都不同,制造的功夫极高明精巧,连马匹以及车夫都做得栩栩如生,实为难得一见的绝妙佳作。 可是,柳元春的一张小脸布满不服输的火气,蓄势待发。 她的未来就这么给毁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柳元春忙放下脸上的垂帘。 姚玄烨推开房门之后复又合上,紧接着他来到了桌边,斟了杯热茶,缓缓地呷了一口。 “这十车黄金,你可满意?”他打破沉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元春心火更盛,索性一把扯下凤冠。“你喜欢吗?”她反问。 “这是我请金陵城最高明的师傅打造的,自然无可挑剔。”他的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然而,柳元春却清楚地瞧见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狡猾光芒。可恶! “好,你喜欢,我就把它送还给你,本姑娘不嫁了!”话甫落,她起身便朝门外走。 “哪里都不许去!”姚玄烨长手一伸,以极快的速度攫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 “你、你放开我!”柳元春发现自己被锁在他如铁钳的双臂之中,动也动不了。 “我不放。”他对上她的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你不放手,我就放声尖叫!”柳元春发泼地道。 她的话反倒令他笑了起来。 “你想叫就尽管放声叫,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叫出声也属正常,没有人会过问,更逞论进房来帮你。”他说着,俊颜上的笑逐渐敛起,一双黑沉的眼直盯住她的脸,似要将她吞没。 而在他灼灼目光的逼视下,柳元春的心跳像是漏了几拍,而后她吸了口气,回道:“你卑鄙!” “我如何卑鄙?”他的俊颜似笑非笑,未显怒色。 柳元春的目光落向桌上的那十辆金铸马车。 “我要的不是桌上那些玩意儿!” “哦?那么你要的是什么?” “我要什么?”柳元春半眯起眼,“我要的是真正的马车.十马车的金块,而不是桌上那些玩物。” 闻言,姚玄烨扬起了眉。“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要求十车黄金的形貌以及大小?”他面不改色地反问。 该死的!这只老狐狸居然把一切责任推到她身上! “你是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能嫁给我是你的福气。”姚玄烨自信满满地盯着她瞧。 可恶的自大狂! “你未免太——”话未完,柳元春的嘴便教他给封住。 霎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吻虽来得快,却极温柔。当两人的唇触碰时,他乘隙撬开她的嘴,一点一滴地深入她的唇内.以灵滑的舌引导她.企图让她臣眼在他的引诱之中。 柳元春的脸莫名地烫了起来.身躯也在他的恣意抚摸下如火焚烧般。 他的手仿佛带有魔力,所到之处无不燃起簇簇火苗。 柳元春的意识在刹那间有片刻的清醒。 天! “别、别这样……”她开始扭动身躯,躲避他过分亲密的勾挑。 “别忘了,咱们已经拜过堂,结成了夫妻。”姚玄烨按捺下满腔热烈的情欲,轻声却坚定地阐明这一项事实。 柳元春一双小手仍推担着他的胸膛。“拜过堂便可以不顾另一半的感受,任意而为了吗?” “你以为呢?”慵懒的语调下隐含着质询的犀利。 糟!柳元春知道古代并没有保障妇女权益的法令。 “你……你不能逼迫我。”她硬着头皮说。 “逼迫?我以为你该用喜悦来形容适才所经历的一切。”姚玄烨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住口!”柳元春脸上一热,忍不住地低喊。 刚才那令她迷惑的吻,是她的初吻,而且,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与她如此亲呢。 “我倒认为咱们该继续。”他徐徐地表示,并低头在她额心落下一吻。 “不行,做那……那件事倘若没有感情,无异于动物的交合。” “感情?什么样的感情?”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她。 “呃……”她没有体验过,不敢妄下定论。“先别谈感情,我们总共见不到十次面便成亲,你不觉得可笑?” “一点也不。”他灼灼的眸光梭巡着她红晕未褪的美颜。 柳元春又道:“我甚至不认识你,不知道你的喜恶,不知道你祖籍何处,更没见过你爹娘。” “那些事,往后你会慢慢知道。”他答得轻描淡写。 “那么,咱们可不可以也先慢慢互相了解,才、才……”柳元春红着脸,说不下去。 一直以来,她并不是个怕羞的人,可是在他的注视下,她仿佛连呼吸都不能顺畅。 半晌,姚玄烨笑了起来,同时撤身离开床榻。 “我想,我可以同意你的提议。” “真、真的?”柳元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我从不打诳语。”顿了下,他的黑眸里仍燃着余焰。“不过,这承诺是有期限的。” “多久?” “半年。”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柳元春听了,打从心底笑了开来。“咱们一言为定。” 姚玄烨点点头。“一定。” 这一夜,他在新房的卧椅上和衣人睡。 柳元春知道,在未来的半年之内,她一定要想办法结束这荒谬的婚姻关系。 ********* “大人!”姚福出现在书房里。 姚玄烨头也不抬,仍埋首处理着书院里的讲学资料,开口道:“放着,待会儿我核对之后再命人通知你来取回。” 姚福走上前,将手里那一本厚厚的流水账册搁在大桌上。 隔了好一会儿工夫,他仍在桌畔磨蹭着,并未离去。 “还有什么事吗?”姚玄烨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姚福身上。 “呃……大人,有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说?”姚福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他淡道,同时搁下手上的羊毫笔。 姚福这才下了决定,说:“大人,府里这个月的开支比以往要多出三倍。” “哦?花在哪些枝节上?”姚玄烨面不改色地问。 “呃……这、这……” “快说!”姚玄烨直盯住姚福,眸光威严而锐利。 姚福的眼皮跳了下,忙回道:“是、是夫人花的。” 她?姚玄烨神情顿时柔和下来。 “她都是怎么花府里的钱?”他问道,眼神甚至泛起了笑意。 “光是膳房买菜的钱便花了、花了……” “多少?”他微显不耐。 “花了三万多两银子。”姚福愈说愈小声,连目光也紧盯住桌角,逃避与主子相对。 若换是他娶了这等败家的女子,肯定会大发雷霆。 可是,大人曾嘱咐过,府里的大小事都由夫人管理,所以他也只能由着夫人挥霍。 然而,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夫人花钱的速度简直让人惊叹。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十天前夫人一口气便让做鞋的师傅做了一百双鞋,并且限定在五天之内交齐。 当时他在心中冷笑,认定做鞋的师傅肯定交不出货。然而,在第四天下午,他们便派人将一百双绣功精美绝伦的鞋送到尚书府邸,夫人当即付了一千两银子。 瞧着瞧着,他差点收不回下巴。 从此,夫人便成了金陵城里最受欢迎的官家奶奶,几乎所有的官眷们都想结交这位掷千金时面不改色的传奇女子。 “她平素爱吃,就由着她去吧!”姚玄烨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这一次,姚福大胆地对上了主子的眼。 看样子,大人一点也不生气。话说回来,夫人那样的天香国色,如天上仙女下凡,莫怪大人宠她。 “你先下去吧!账目我会逐一审对。”说着,姚玄烨再次提笔疾书,不再理睬姚福。 姚福跟了大人近十年,他鼓足勇气问道:“大人不怪姚福吗?” “怪你何事?”黑沉的眸迅速扫了他一眼。 “姚福并未阻止夫人一切过分的花用,亦未禀报大人。” 姚玄烨取过账册,逐一翻阅。 “为下人们添置新衣,花了三百两;重新铺砌后花园的琉璃石砖花了一千两;请如意绣庄为她量身订做五十套新衣裳,外加两件紫貂皮裘,共花了七百两;还有府里的椅搭、桌围、床裙、枕套全换了新,花了五百两。”他合上账本。 “还有呢,夫人还在后花园里让工匠们种了梨花、阔叶巴蕉共五十几株,花了大人六百五十两银子哩广姚福说得口沫横飞。 “还有吗?”黑眸流光暗转,深不可测。 “嗯……啊!还有,夫人昨儿个还由账房拨了一千两,说是要请人将城东的百越桥重新修耷一番。” “你觉得有哪些花费是过分的,不必要的呢?” 姚玄烨盯住姚福。 “呃……多着呢!” “是下人们不该添新衣?还是夫人不能添新鞋? 抑或是尚书府不该造桥修路?”一番看似徐淡的话语,实则暗含凌厉。 被这么一问,姚福反倒像是一个爱告状的小人,顿时哑口难言。 终于,他摇摇头。“回大人,没有地方是不合理的花费。” “那么,你先下去吧!” “是。”姚福无精打采地退出了书房,来到花厅。 这一看之下,他勾起了笑,急急返回书房。 ********** “夫人,您瞧这翡翠簪子如何?” 说话的是福玉楼的当家王福兰,她是金陵城里最大的珠宝古玩商家。 柳元春取过簪子,心里嫌这翡翠簪子太过老气,正想开口回拒,却见姚玄烨正来到花厅。 “好,这簪子我要了,还有那一对翡翠镯子也要,正好与簪子配成一套。”她故意大声说着,存心在他面前败家。 “民女见过尚书大人!”王福兰一见礼部尚书大人亲临,当即屈膝行礼。 “平身。”姚玄烨目光落在满桌的珍奇古玩与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上。 姚福跟在姚玄烨身侧,满面得色。 这下子可逮到夫人又乱花钱了吧! 姚玄烨瞧住妻子,徐徐地开口问:“买齐了吗?” 柳元春挑衅地摇摇头,“没呢!”想必他已瞧过账目,知道这一个月来她可观的花费了吧! 最好是大怒一场,再把她给休了,这样她就可以摆脱这只狐狸。 “那么,这桌上的东西我全替你买下。”姚玄烨面不改色地道。 这么一说,非但姚福合不拢嘴,就连柳元春也怔住了。 倒是王福兰不失生意人的精明干练,当即拨动手边一只精巧的金算盘。 好半晌,人人耳边只听得算盘叮叮当当的。 “大人,一共是三万六千七百两。” 柳元春直觉地冒出一句:“没打折呀?” 王福兰笑咪咪地道:“冲着大人与夫人的面,就去掉尾数七百两吧!” 姚玄烨爽快地说:“姚福,领着老板娘到账房取银票吧!” “是。”唉!事到如今,他姚福也只有认输的份了。 送走了王福兰,柳元春来到姚玄烨身前。 “花了你这么多银子,不生气?”她不信。 姚玄烨盯住她,迅速搂住她,出其不意地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吻。 “只要你高兴就好。”语罢,他仍没放开她,再次低头吻住她的小嘴。 良久,当他放开她以后,柳元春仍觉天旋地转。 怎么办?他居然一点也不介意她败家,还帮了她一把。 看来,她得另外想法子离开这里了。 唉…… ********************** 清怀书院位在金陵城外,是一所由官民合办的学院。 书院中比照国子监,为最高学府,学生的来源极广,多为秀才转来的贡生,亦有举人出身的举监,或父辈为官的荫监。 身为学院的读书人有两种特权:一是参加科举考试不必先考秀才,直接参加乡试;其二为成绩优异者,可以有机会到各官府衙门去实习吏事,称为历事监生,倘若表现出色,常能直接任授官职。 因此,清怀书院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并不是人人可以轻易进人。 正因为柳元春读的是历史系,对这事一清二楚。 因此这一日特别起了个早,跟着姚玄烨出城直往书院而去。 由于书院是为男儿之地,起初姚玄烨并不答应让她同去。 但柳元春并不死心,立即回房改扮男装。 就在姚玄烨临上轿前,柳元春笑盈盈地来到他跟前。 “这样总可以和你一起出门了吧!”她拉着同是乔扮男装的绿袖,兴奋地注视着姚玄烨。 这是两人成亲以来,她首度抛开敌视之态,对他露出笑颜。 一时间,姚玄烨竟微微地失神了。 不待他回答,柳元春便钻进了轿子里。 姚玄烨勾起笑,不再阻拦。其实,无论她是女装或男装,同样吸引人,教人移不开视线。 “在轿外那个青衣男子是谁?怎么以往没见过此人?”柳元春好奇地问。 “他叫恩生,是我的贴身侍卫。”姚玄烨答道。 “你怕人来刺杀你呀?”哼!怕是他平素贪赃枉法,所以需要一个贴身保镖。 “你不怕吗?”他注视她的眼神里带着三分兴味。 “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不做坏事,所以不会有人想刺杀我。” 柳元春意有所指地道。 “依你之言,仿佛我干尽了坏事,是一个恶人。” 他的剑眉微微扬起。 “你是吗?”她无惧地迎视他精睿的眼眸。 “你都听说了什么?” “和你听说的应该一样。”她一双清亮的黑眸仍是无惧地直视他。 成亲之后,她开始惊于尚书府过人的财力。 仅凭一个一品大官,年俸也不过两千两白银,如何支付府中庞大的开支?即使靠酒肆与银楼收益也不成。 外头人人传他与商界勾结,举凡私盐、放粮、治水、修堤等等,皆一手独揽,中饱私囊。 闻言,姚玄烨笑了。“那么,你信那些传言吗?” 炯炯眸光锁住她的小脸,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 柳元春迎视他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忽然脱口道:“我信不信并不重要,可我希望传言是假的。” “这么说来,你倒有九成是信了。”他笑意未减。 柳元春却沉默了。 凭良心说,相处这一个月以来,他待她极好,甚至有点宠过头了。她并非铁石心肠,所以,她竟开始替他担心起来。 历史上的贪官下场多数不好,他呢?他的将来又该是如何? “在想什么?”姚玄烨柔声问。 “我。我头晕。”在轿子一段时间的晃荡后,她开始有点晕了。 唉!古人难为,她又想念起骑机车压马路的日子,呜……有点想吐了。 终于,太早起床再加上晕轿的结果,柳元春忍不住倚靠在姚玄烨肩头,闭上眼,忍耐着胃部的不适。 见状,姚玄烨怜惜地轻抚着她似水一般的脸颊。 “不如咱们下轿,改为步行可好?” 柳元春立即抬起头,睁开双眸回道:“再好不过了。”她需要新鲜空气以及脚踏实地的感觉。 “停轿!”他开口。 随后,他打发轿夫回府,仅带着随侍的思生以及绿袖,一行四人前往书院。 下轿之后的柳元春总算恢复了精神,一路上笑语不断,仿佛出笼的小鸟般雀跃不已。 一行人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来到了书院外。 第五章 清怀书院位在枫树林之后,当微风吹过树林,枝叶便发出沙沙之声,别有一番闲逸的气息。 柳元春望着褐色的木门,左右两旁立着一对石狮子,颇有古朴之意,尤其大门边还提了副对联,上头写着—— 书中岁月自消长,笔下山川且纵横。 “这字写得真好,苍劲有力,必是出自名家。” 柳元春开口。 “多谢夫人谬赞。”姚玄烨接口,眼底闪着笑意。 柳元春并不意外,早在贾府寿筵上已见过他亲手所绘的千鹤图。 “那清怀二字也是你所题吗?”她瞧见大门上挂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木匾,匾上写着四个极大的“清怀书院”。 事实上,她十分怀疑,像他这样的人与清怀二字能扯上什么关系。 不过,尽管心中存疑,柳元春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是个大贪官。 姚玄烨今日到书院是为讲学而来,因此柳元春三人则在讲堂之后的地方坐下,以不打扰讲学为优先。 贡生们鱼贯而人,几乎所有人在见到柳元春的一刹那都有错愕感,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女子。 恩生不爱与贡生们打交道,索性走出学堂外等候。 在众多贡生之中,柳元春忽然瞧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绿袖,你瞧瞧前面那个穿白衣的公子,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绿袖循着她的指示望去,亦有面熟的感觉。 半晌,她低叫道:“小姐,我想起来了!” “他是谁?” “小姐还记得上一回咱们到妙真寺去上香吗?” “记得,还遇上色狼咧!”柳元春没好气地嗤哼。 “什么是色狼?”绿袖迷惑地道。 “呢,就是那两个想轻薄咱们的猪头,明白吗?” “嗯。”绿袖笑了笑。 猪头?真是绝妙的形容词! “啊!他叫薄心仁,我记起来了。”柳元春想起他便是那一日救了她与绿袖的书生。 “那一日薄公子救了小姐。”绿袖接口道。 “嗯,那日走得匆忙,今天总算有机会报答他。” 柳元春微微一笑。 由于书院采各抒己见的作风,因此讲学的气氛十分热烈,每一个人都勇于表达,原因无它,只为博得尚书大人的赏识,成为尚书府的监生,并且到尚书府去实习吏事。 毕竟十年苦读并不一定可以金榜题名,若能到府衙去实习,反而有更大的成功机会。 柳元春亦深明八股取上这种教育的败坏之处,不但有可能使劣者幸进而英雄失志,更可能导致学术衰败,心术因求速成而转劣。因此,她决定要帮助薄心仁,她深信一个肯帮助陌生人的人,将来为官也会是个好官。 思及此,柳元春的目光落在姚玄烨身上。 在这一刻,她眼里所见的,是一个热诚而出色的男人,一贯的官腔虚应与狡猾世故不复见。 而察觉到她的凝眸注视,姚玄烨的眼底涌现了深切的情意,坦率而浓烈。 柳元春的呼吸为之一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是她看错了吗?她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相信两人初识不久,他就对她有这么深切的感情,她不信! 她不信这只狡猾的狐狸会有失控而浪漫的特质存在,她不信! 那一日,柳元春碍于身份,并未与薄心仁相认。 ********* 第二天夜里,柳元春主动来到姚玄烨批阅公文的书房里。 “现在来,会不会打扰你?”推开门后,她开口问。 姚玄烨原本严峻的面孔,因她而柔和下来。 “坐。”他起身倒了杯茶递向她。 柳元春呷了口茶,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姚玄烨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说道:“夫人不请自来,必有所求,对吗?”黑眸炯炯,闪烁着洞悉的精芒。 果然是只老狐狸! “不知道你决定人府实习吏事的贡生人选了没?” 她直接地问。 “正在审核之中。”他据实以答。朝中因他而拔擢为官者,不在少数。 “可否让我知道他们是谁?” 姚玄烨毫不迟疑地道:“有三个人,分别是李守、王进和薄心仁。” “你意属何人?” “你有何建议?” “你愿意接纳女人的意见?”她十分讶异。 一般而言,古代女子地位较低,说话的分量轻微。 姚玄烨眸光闪了下,“我选择接纳聪明的意见。” “我希望你可以考虑薄心仁这个人。”柳元春盯住这个像狐狸般聪明的男人,终于说出了口。 “哦?有什么理由让我选择他?”姚玄烨注视她的眼神转变成一种近乎冷酷的深思。 “因为我不希望欠他恩情。”柳元春对于他眸底那转瞬间的变化而微微起了戒慎。 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是聪明世故的朝廷重臣,还是狡猾冷酷的贪官? 柳元春猜不透这个深沉的男人。 “你欠他什么样的恩情?”醇柔的嗓音中几乎让人听不出隐于其后的某种敌意。 “有一回我和绿袖到妙真寺上香,遇上两个想轻薄我的家伙,幸亏薄公子路过,救了我和绿袖。”其实她倒不认为那是救她一命,不过既然身在古代,有关女人名节的事,应该是十分重大的事;而且那薄心仁是个好人,所以她才升起帮他一把的念头。 “看样子,薄心仁倒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了,对吧!”姚玄烨说着,低头凑近她无瑕的美颜,却未碰触到她。 而他突如其来的接近,让柳元春的心蓦地震了下。 “呃,大……大概是吧!”她讷讷地道。 黑眸闪过一抹掠夺的光彩,毫无预警地,姚玄烨伸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封住了她粉嫩的唇瓣。 柳元春心头有着奇怪的感觉涌上,却没有反抗。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对上了她水一般的晶莹瞳眸。 “我答应你。”低醇的嗓音揉人一丝粗哑。 “什么?”柳元春一时还回不了神,不自觉地盯住他好看的唇。 姚玄烨低笑起来,再度轻啄了下她的唇。“我答应你,让薄心仁人尚书府实习吏事。” “真的?”柳元春的心神渐渐回复,察觉到他又朝她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笑。 该死!她居然又被他给拐了一个——不,是一个半的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他是吗? 迎视他灼灼目光,柳元春觉得他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下意识地,她舔了舔唇,感觉口干舌燥。 “再喝杯茶?”他似笑非笑地问。 “不了,我、我要走了。”柳元春急急起身要走。 “不多谢我一次吗?”姚玄烨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你——”话未完,她的唇再一次被他结结实实地封住。 柳元春又被拐走了一个吻! 她觉得生气,气自己居然愈来愈由着他放肆。 这下子麻烦了,她不能喜欢这个古代人啊!嗄?喜欢?什么时候她对这只老狐狸扯上这两个字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打从薄心仁到尚书府实习吏事之后,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温文上进的态度深具好感,就连一向待人挑剔的总管姚福也对薄心仁赞誉有加,时时在姚玄烨面前夸赞他。 只是,姚玄烨心里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惟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薄心仁的前程,全掌握在他手里。 由于倭寇烧杀掳掠,海上劫商不断,因此太祖特地组建神机营,专御火器用以对抗倭寇。 而姚玄烨正是掌管神机营的朝廷命臣,专司采买火炮。 这一日清早,姚玄烨带着薄心仁欲往神机营去,柳元春拉着绿袖,女扮男装地出现。 “我也要去。” “不行,神机营与书院不同,全是长刀与火炮,女孩子家不可以去。”姚玄烨首度拒绝她的请求。 “我会小心,不会给你添麻烦。”柳元春仰着期待的小脸。 姚玄烨微拧起眉,薄怒地开口:“我怕的不是麻烦。”她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那你怕什么?”柳元春不解地盯住他。 “大人是怕夫人受伤。”薄心仁在一旁讨好地说着。 “不会啦!我一定加倍小心,好不好嘛?”柳元春忽地拉起姚玄烨的手,祈求他的首肯。 薄心仁看在眼底,忽地说了句:“大人若不放心,学生亦会帮忙照看夫人。” 闻言,姚玄烨无语,惟那一双黑沉的眼眸在刹那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凌厉。 就在柳元春以为希望要落空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句—— “只许一次,下不为例。”语罢,姚玄烨率先上了轿。 柳元春感激地朝薄心仁笑了笑,转身人轿。 薄心仁再度为这一抹笑而失神了。 而轿子才出了金陵城不久,柳元春的脸色又白了起来。 天哪!她又晕轿了。恶……好、好想吐…… “来,张口。”姚玄烨忽然凑近了她的脸。 柳元春微有迟疑。 “张开嘴。”姚玄烨再次催促。 对着他关切的眼眸,柳元春乖乖地张了嘴。 姚玄烨很快地送了颗药丸到她嘴里。“吃了这个会让你舒服些。”语罢,他顺势将她拥住。 果然,清凉的药丸人口后不久,柳元春的头不再晕了,恶心感也一并消失。 “谢谢你。”她把头枕上他的肩,舒服地打起了盹。 姚玄烨的眸光顿时柔和起来。 由第一回见到她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对他有着难以言喻的影响力,如今他更确信这个感觉。 ********** 不久之后,一行人抵达了神机营。 柳元春兴奋地跟在姚玄烨身边东瞧酉看。 读了这么久的历史,好不容易可以亲眼见到抗倭的戚家军所使用的“狼筅”。 柳元春驻足良久,瞧着狼筅,心中颇有感慨。 历史上的战役,一次比一次可怕,武器一年比一年更具毁灭性,杀人的武器往往比任何医学或科学新知还发展得更快。 紧接着,她还看见了梨花枪。 那是一种在长矛之首缚以喷花火药,击敌时点燃药引,先乱敌而后刺,是中国传统兵器与火药的结合。 柳元春一路走来,瞧见了各式由安南传人的神机枪、神机炮。 之后她独自来到长刀之前—— 亮晃晃的刀光映着她的眼,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取过其中一柄钢刀,并且以指腹轻轻地滑过刀锋。 薄心仁一见,立即上前道:“不可以——” 然而,随着这句警告同时而来的,是鲜红的血! 柳元春并不觉得痛。 下一刻,薄心仁已拉过她的指头轻轻将血拭去,并撕下自己衣角作长条,将她的手指小心裹住。 “谢谢你。”柳元春并不避讳,反倒朝他露出浅笑。 “夫人毋需生分。”薄心仁欢喜地道。 这一幕让回头前来寻找柳元春的姚玄烨瞧见。 “不是叫你别乱动刀枪吗?”嗓音里倒听不出怒意,惟有那一双黑沉的眼闪动着阴晴不定的危险光芒。 “我……” “大人请息怒!”薄心仁立即接口道,“都是学生不好,没能及时警告夫人。”他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姚玄烨冷冷地瞥他一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语罢,他对恩生及绿袖开口:“送夫人上轿。” “不要!”柳元春不依。 “由不得你。”话起时,姚玄烨一把抄起柳元春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恩生从没见过主子对女人发脾气,可知夫人在主子心中必占了极奇特的分量。 “夫人……”绿袖跟在恩生之后快步追了上去。 大人究竟是为什么事而生夫人的气呢?绿袖仍是一头雾水。 薄心仁仍伫立于长刀之旁,并不急着追上他们,而他那张一贯温文的俊朗面孔上一片漠然。 终于,他迈步上前。 当他来到思生与绿袖身旁时,脸上已挂回了惯常的平和之色。 “起轿。”低沉的嗓音自轿内缓缓传出。 一行人离开了神机营,结束例常的巡视。 *********** 柳元春泡在木桶里,舒服得几乎要打起盹。 在古代,泡个热水澡可不是简单的事,光是提水。烧水,便要花去许多时间,十分麻烦。 不过,柳元春认为等待绝对是值得的。再一次的,她舒服地叹了口气,仰头合上了眼。 当姚玄烨回到房里,来到木桶边时,柳元春依然毫无所觉。 注视着她的深沉眼眸很快地燃起两簇火焰,他情难自禁地倾下身,吻住她泛着粉光的柔滑唇瓣。 柳元春倏地睁开眼,立即对上一双炽烈的眸。 “不!”她震惊地推开他,双手掩住仍浸泡在水里的裸露身躯。 姚玄烨居高临下,一动也不动地将诱人的体态尽收眼底。 “你快退开!”柳元春仰着小脸,半是警戒。半是惊恐地喊着。 “我是你的丈夫,自然有权利欣赏属于我的一切。”姚玄烨恣肆地盯住她,脸上露出以往未曾有过的独占霸气。 柳元春尚不及回话,又教他封住了唇。 姚玄烨不仅吻住她,一双大手还伸到水底将她拉了起来。 “我要你!”他抵住她的唇轻哺道,一双大手锁住她纤薄的肩,将她压向自己。 柳元春闪躲着他索求的吻。“不、不要,你答应过不逼我的……”她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颤抖。 姚玄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答应不逼你与我因房,并不表示也答应你可以勾引别的男人。”压抑了一整天的妒怒,在这一瞬间尽数爆发。 不可否认的,当他瞧见她和薄心仁那旁若无人的亲密模样时,他几乎想杀了那小子。 从来没有人可以影响他波澜不兴的心绪,她却轻易办到了!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用情比所想象的还深。 勾引男人?她什么时候这么做了? 瞧他万分认真的眼眸,柳元春小声而试探地问:“请问,我勾引了谁?” “你心里最清楚。”姚玄烨微拧起眉。 拷!老狐狸!他这分明是设了陷阱教她往里面跳嘛! 万一她随便说了个男人的名字,他岂不自行对号人座,搞不好还治她个通奸罪? 嘿!她可不是白痴,由不得他唬弄! “我什么都不清楚!”她仰着小脸,满脸无辜状。 他的黑眸闪了闪。 “无妨,我只要你成为我的人。”他说着,同时收紧双臂,将她抱出木桶,走向床榻。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柳元春低喊。 “我爱怎么做,没有人可以管。”他朝她露出霸道的眼神。 糟糕! “你发过誓的!”她提醒他,半年之约如今也不过才过了月余,她还有五个月可以想法子离开他。 “我可以不当君子一次!”姚玄烨勾起一抹邪气的笑,灼灼目光梭巡着她横陈的玉体。 “你、你无赖!”柳元春又羞又怒,却无法阻止他。 怎么办?再由着他这么放肆下去,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这个古代人手里。 蓦地,一计掠过她脑海。 不知道在一分钟之内流泪是否可行?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几次,嘿嘿!她不妨试试。 正当他亲吻她颈子的时候,柳元春脑中正努力地想着令她伤心的往事。 开头很难,可是当柳元春想起去世的外婆时,忽然感到一阵心痛,紧接着就真的哭了出来。 “你……”姚玄烨讶异地抬起头,他自问待她并不粗暴啊! 柳元春愈哭愈激烈,到最后竟欲罢不能,真的哭得极伤心。 是因为回不了家吧!她又触动心底最不敢想的这件事。 见她如此伤心,姚玄烨轻轻拥住她,让她偎在他胸膛上。“别哭,是我不好,不该反侮。”强摘的瓜不甜,他无意迫她。 一切都是让嫉妒冲昏了头。 柳元春摇摇头,没有说话,有太多的事情,她无人可以倾诉,反正说了也没人信。 这一夜,姚玄烨拥着她人睡,仅此而已。 然而,也是由这一夜开始,他夜夜拥着她人睡。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得到她的心。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第六章 “夫人、夫人……” 一道遥远的嗓音打破了柳元春的好梦。 她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懒懒地睁开眼。 其实不用瞧也知道是绿袖扰了她午睡,只有她敢。 刚才在梦里,她梦见正回家翻冰箱找东西吃呢! 唉…… “有什么事?”柳元春坐了起来,恰北北地开口。 绿袖却一把将她拖到梳妆镜前,着手为她梳理一头长发。 “干吗?把我挖起床就为了梳头?瞧我不掐死你才怪!”话甫落,柳元春作势翻身要闹绿袖。 “呀——”绿袖跳了开来。“您饶了绿袖吧!叫夫人起来是有件好玩的事儿。” “哦?快说,是什么好玩的事?” “俯里来了客人。” “那有什么稀奇?尚书府从早到晚都有人来拜访,有什么好玩的?”莫说是金陵城里的百姓和朝臣,就连远在北地的官吏也照常遣人给尚书府送礼,官僚间少不了利益输送。 前些天,广都府的夫人还亲自来拜访柳元春,说尽了好话还送了一对翡翠镯子,只为替她的独子谋个一官半职。 柳元春一打听之下,得知广都府的公子非但不学无术,还常常仗势欺民;当天,她便原封不动地退了那对翡翠镯子。 之后广都府夫人又来了几回,但柳元春总不肯再见,打发她走。 柳元春不是不爱美玉,但她深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真让那恶公子当上官,岂不苦了百姓? 这种缺德事她可做不来。 “夫人哪,这回不同哟!”绿袖神秘地回答。 “难不成是皇上驾到?”柳元春挑起眉。 “不,是红毛人来了。” “红毛人?”柳元春一头雾水,是猩猩还是…… “姚福说那红毛人是由什么、什么葡萄长牙的地方来的。”绿袖说着,一脸奇怪之色。从小到大,她还没听过葡萄会长牙的怪事儿。 柳元春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好绿袖,那不是葡萄长牙啦!” “我就说嘛!世上哪有会长牙的葡萄,定是姚总管不懂还胡诌。” 柳元春止住了笑。“正确的念法是portugal,那是欧洲西南部的一个国家。”她解释。 “夫人会说红毛人的话?”绿袖满脸惊奇。 “学过两年。”从小她便有语言上的天赋,至今可说写四国语言。“来,快为我梳头更衣,我要上前厅会客。”她重坐回了梳妆镜前。 想不到来了古代还可以见到外国人,真好玩! ******************* 不多时,主仆两人来到了前厅。 明朝是个海上贸易发达的时代,与海外的交流贸易可说是十分兴盛。 姚玄烨乃礼部尚书,并且兼任兵器采买,因此决定向数日前人港的葡萄牙商船购人火炮,以添军备。 然而,语言上的沟通是一大难题,翻译官懂的葡萄牙语少得可怜。 姚玄烨眉间的凹壑不由得渐渐加深。 正当双方陷人沟通胶着状态时,柳元春走人厅中。 葡萄牙人一行共五人,除了主人荷里哥夫妇之外,还有三名随从。 “各位,请原谅我的来迟。”柳元春一开口便是流利的葡萄牙语。 除了绿袖之外,厅里的人全怔住了。 首先回复的是姚玄烨。他走向柳元春,对船商夫妇开口道:“这位是我的夫人。” 柳元春赶忙自我介绍。 一旁的姚福与翻译官听了,不由得深深佩服起来,特别是姚福。 他本以为夫人不过是个貌美的大草包,镇日除了玩就是吃,一点也不像其他大户人家小姐除了精通诗书还懂弹琴做画。 没想到她今日的表现居然如此令人赞赏,连他这个下人也感到骄傲。 荷里哥夫妇想不到这个东方国度居然有人懂得葡萄牙语,并且如此年轻貌美,一时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相谈甚欢。 “你要向他们购买火炮?”柳元春在对话间忽地将目光落向姚玄烨。 “我曾见过这种红夷大炮,威力确实十分巨大。” 姚玄烨握住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柳元春朝他嫣然一笑。“你放心吧!待会儿我一定帮你杀价,包在我身上。”就算是回报她之前的刻意挥霍吧! 反正他对她那么好,回报他一次不算什么。 姚玄烨只是微笑,一双眼直落在她朝气蓬勃的小脸上,久久移不开视线。 之后,荷里哥夫妇一行人受到柳元春的邀请,留在尚书府用晚膳。 席间,荷里哥夫妇将游历诸国的冒险奇闻告诉柳元春,并由她为众人翻译。 其中最精彩的一段,是多年前他们在日本海域被海盗船追逐…… 荷里哥回忆道:“当年佛朗机——红夷大炮—— 尚未研究成功,海盗又十分骁勇善战,在经过两个时辰的追逐后终于登上商船,将船上的财物洗劫一空。” “海盗可有伤人?”柳元春问道。 荷里哥摇摇头。“一般被洗劫的商船多数不会留下活口,但那个海盗头子不同,除了搬光船上的货物及金币之外,一个人也没有杀害。”鲜明的回忆令他们夫妇仍心有余悸。 “这么说,那海盗是好人?”柳元春一脸向往,海盗似乎只有在电影上才会出现,与现实生活扯不上关系。 “即可不一定。”姚玄烨徐徐地插入一句。 “你是官,当然觉得海盗全是坏人。”柳元春不以为然地对他皱了皱鼻子。 姚玄烨瞧住她,深沉的黑眸里闪烁着诡谲的笑意。 “夫人哪,就算是劫财不伤人,也属匪类,算不得好人。”姚福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多嘴!”柳元春脱了他一眼,心头升起一抹恶念。“罚你喝三杯酒!”她听说姚福酒量奇差,乘机修理他一下,当作三不五时找她碴的处罚。 姚福瞧了大人一眼,只见他嘴角含笑,并不拦阻。 唉!他这是平时不烧香,现在被佛脚给踢了。 当下,他端起绿袖注满的酒杯,一口气连着喝下三杯。很快的,他满面通红,咚地一声倒下。 “他怎么样了?”荷里哥惊问。 “请放心,他只是醉了。”柳元春镇定地解释。 “恩生,扶他回房。”姚玄烨开口。 “是。”恩生立即扶起姚福退出门外。 绿袖及其他丫鬟们拼命地忍住笑。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有着意犹未尽之感。 在他们临去前,柳元春还送了荷里哥夫人一对白玉狮子,作为促进两国交谊的见面礼。 荷里哥夫人对白玉狮爱不释手,佛朗机的售价自然有所调节,不过那已是后话。 *************** 午后,天晴气朗,柳元春命丫鬟们将桌椅移至前廊,还让厨子做了许多精致的茶点。 “夫人为什么不在屋里吃呢?”绿袖问着,将点心一搁上铺了金丝撒花的桌套上。 “啊,这你就不懂了,天气这么好,当解要在屋外享受一下露天下午茶!” 露天下午茶?这词儿还真新鲜。绿袖不由得笑了。 “来,把茶叶取过来,今儿个换我泡给你们喝。” 绿袖忙取过一只精致的小铁盒,这是荷里哥夫人送的,是他们夫妇由不列颠国带来的红茶。 丫鬟们瞧着夫人将泡开的茶水沥至杯中之后,又是加糖又是添奶的,十分有趣,个个瞧得目不转睛。 “好香的味道!”一道嗓音徐徐地传来。 众女回首,只见薄心仁站在廊外,笑容可掬。 “啊!你来得正好,快来尝尝这个伯爵奶茶。” 柳元春朝他招手。 “恭敬不如从命!”话甫落,薄心仁走人廊下,接过丫鬟手中的瓷杯。 “怎么样?还喝得惯吗?”柳元春问道,在茶里头添加牛奶是外国茶的作风,她真怕他们不能接受。 薄心仁抬起头。“好是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众丫鬟们齐声问道。 人人都对这茶的味道极好奇。 “可不可以再来一杯呀?”薄心仁笑问。 闻言,丫鬟们都笑了,人人端过一杯尝了起来。 “好喝吧?”柳元春忙为大家添茶。 茶余,薄心仁缓缓开口:“夫人那一日接待荷里哥夫妇,表现实在出色极了,令学生十分佩服。” “哪里,不过略植皮毛而已,算不得什么。”柳元春谦虚地道。 “不知夫人在何处习得洋人之语?”薄心仁好奇地问。 “呃……在我的故乡。”柳元春回答得有些不自然。 “是什么地方可以教出夫人这样的人才?学生实在十分好奇夫人的故乡在何地。” “噢,小地方、小地方,不值一提。”柳元春实不愿再向人透露自己的来历,毕竟连自己都几乎怀疑身在梦境,又如何要旁人相信她所说的呢? 薄心仁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他转移话题,夸赞道:“其实除了学问之外,夫人还很会做生意。” “是吗?”好听话人人都爱听,柳元春忍不住有点高兴。 “当然,就以这回和葡萄牙人做买卖,夫人单凭一顿饭的工夫便为大人赚人大笔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他表面上似是不经意地说着,其实黑眸里隐敛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深思。 “什么白花花的银子?我不是已经把火炮的价钱压下吗?”柳元春神情疑惑。 “夫人,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薄心仁瞧了瞧左右,欲言又止。 “你们先把东西收拾收拾吧!”柳元春对丫鬟们说道。 片刻之后,丫鬟们陆续地离去。 “你说吧!” “夫人难道不懂浮报二字之意?”薄心仁保守地道。 柳元春一怔,思路在刹那间清明起来。 “你是说……” “学生什么都没有说。”薄心仁很快地接上话。 柳元春瞧住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心头竟对薄心仁影射姚玄烨浮报军备而介怀,为什么? 瞧着她沉思不语的模样,薄心仁唇角隐约露出了笑。 谁也不知道,在廊外的树丛后,静静地伫立着一向行踪不定的一个人——恩生。 直到薄心仁离开之后,恩生才不动声色地退开。 ********** 考虑了一天一夜之后,柳元春发现自己无法再漠视丈夫被指为贪官一事。 虽然她很想离开这里,回贾府混日子去,但好歹她还是堂堂的尚书夫人,是姚玄烨名义上的发妻,她可不愿旁人以为她柳元春也是贪妇一个。 趁着下人们打扫过后,柳元春独自一人溜进书房里,想要查出姚玄烨到底是不是大贪官的证据。 首先,她来到那一张姚玄烨批阅公文的大书桌前。 桌上摆了一叠纸与墨,除此之外,只有一只玉麒麟纸镇,别无长物。 她的目光随之落向桌子后的黑色木柜。 柜子十分精致,描着金银交错万寿边,柳元春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只见其中放着许多印章。全是由贵重的玉石所篆刻。 她心想,任何一只玉印若到了现代,肯定价值不菲,而他竟有一整个抽屉之多;她忍不住轻轻合上抽屉,像是怕弄坏了似的。 接着,她又—一拉开抽屉与拉门,却找不到她想找的账册。 最后,她拉开最底下的抽屉,眼前赫然出现一本厚厚的册子。 她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取出册子摆在桌上。 “你在做什么?” 这一道嗓音来得突然,柳元春当场像被逮住的小偷似的,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该死! 他不是一早就去上早朝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府? 姚玄烨笔直地朝她走近,最后停在桌前,目光落向桌上的账册。 “你想查账?”他黑沉的眼眸里瞧不出阴晴喜怒。 可柳元春却觉得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具威胁。 “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不能看账本?”她鼓足勇气回话。 “当然可以。”姚玄烨毫不考虑地答复了她。“请过目,夫人。”他把账册推到她面前,同时翻开首页。 柳元春很快地瞧了他一眼,不客气地一页页翻阅。 这是一本流水账,记载的全是平日的花费。她要看的不是这一本。 “我看完了。”柳元春无趣地合上账册。 “这么快?你才看不到十页。”黑眸里闪烁着似笑非笑的光芒。 “没我想看的!”才说完,柳元春便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是吗?你想看什么样的账册?”“呃……我、我是说这些数字瞧得我头晕,不想再继续头疼下去了。”柳元春赔笑道,额上的筋仿佛在跳动。 “我有解决你头疼的方法。”,姚玄烨不疾不徐地开口,黑眸在下一瞬跃上掠夺的光彩。 柳元春还来不及反应,便教他给结实地封住了唇。 尽管每一夜都是在他的拥抱中睡着,可是他却从来不曾再有其他亲呢的举动。 而这一吻却很快地勾动了她蛰伏的炽烈情欲,吻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一颗心像是要蹦出胸。 般。 一声轻吟模糊地自她的喉间逸出,柳元春下意识地微微挣动着。 “不要抗拒我。”姚玄烨抬起头,低沉的嗓音充满了平日未有的深情。“我绝不会伤害你。” 他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她水般的眼眸。 柳元春迷惑于他似是无限情深的眸光里。 很快的,火般的炽热唇瓣再度覆上她的,热烈而教人无法抗拒。 而书房外,姚福正匆匆而至。 “站住!”守在书房门外的恩生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有事要禀告大人。”姚福颈子上一阵冰凉,刀光已映上他的脸。“……别、别这样嘛!”他讨好地咧开嘴。 “大人嘱咐,不许人打扰。”恩生依旧面无表情。 “一点也不能通融?”姚福仍涎着笑脸。 恩生收起长剑。“若惹得夫人不高兴,只怕你得回乡吃老米。” “夫人也在里头?”咦?她向来不到书房的呀! 恩生瞧着姚福,未置一语。 死木头! 姚福看了紧掩的门扉一眼。 莫非大人和夫人…… 大白天的,才刚下了朝就…… 唉!姚福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第七章 金陵城十里寺 一顶绿呢大轿停在十里亭旁。 “人来了没?”一道苍老而略带粗哑的嗓音自轿中传出。 守在轿外的侍从连忙挨近轿边,恭敬地道:“回爷的话,人还没来。”语罢,一双锐眸再度落向前方。 此时近晚,周遭正迅速暗下来,天边偶传来归鸟的叫声,除此之外,十分沉寂。 正因如此,当远远地有人接近时,未见身影声先至。 “爷,人来了!”“嗯。” 不多久,官道上出现一人一马,旋即来到十里亭前。 马上跃下一人,匆匆来到轿边。 “你可来了,爷等久了。”侍从微微不满地轻责。 “对不起,学生有事不好出来,耽搁了,请先生原谅。” “无妨。”停了停,苍老嗓音又由轿中传出。“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 “尚无进展。” “嗯?”轻淡的语气里除了质疑外,还夹杂了不满。“算算时日,已经有四个月了不是吗?”语调明显地凌厉起来。 “对方隐藏得太好,请再给学生一些时日,相信学生必能有斩获。” 这一次,轿中没有回答。 “请再给学生一次机会。”他跪了下来。 “瞧在你如此有心的分上,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嗓音再度传出。 “谢谢大人。” “隔些时日,我会派人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大人……” “放心,你我之间的约定仍旧不变,你尽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 “但不知先生所派何人?” “届时,你一定会知道。” “是!” “好好做,千万别教我失望。” “学生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厚爱。” “你去吧!” “是。”话甫落,他迅速翻身上马,很快地消失在官道彼端。 天色到此时已完全暗下。 “起轿吧!”“是。”仆役手一扬,四名轿夫立即动身,行进间,天空却开始飘起了雪花。 “咳咳咳……” “爷,您要紧吗?”侍从示意轿子停下。 “不碍事的,快走吧!”“是。” 待入城之后,景物已经全覆上一层皑皑细雪,绿呢大轿过了几条街,在一幢府邸前停了下来。 ********* 大雪纷飞,天气的骤冷教人抵受不住,即使是金陵城这样富户众多的地方,也不免野有饿殍,路有冻尸。 这一日清早,尚书府外起了一阵骚动。 “夫人、夫人——” “别吵了,我还想睡。”柳元春赖在床上。 这几日大雪不停下着,天冷得让人几乎抓狂,柳元春镇日躲在床炕上,连用膳也让丫鬟们在床炕摆上矮几,裹着棉被吃东西。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冷的天,实在是吃不消。 “不行哪,夫人,要出人命了!”绿袖忙拉起柳元春。 “什么人命呀?瞧你说得严重。”柳元春坐了起来,稍稍清醒了些。 “大门外躺了个女人,冻晕了,正奄奄一息。” “那还不快救人府里?”柳元春热心地指示。 “姚总管不肯。” “为什么?” “总管说尚书府是有头有脸的门第,岂能让个来历不明、莫名其妙的女人死在府里,不吉利!”绿袖原原本本地说出所有事。 “这姚福真没有同情心,见死不救。”话甫落,柳元春已下床着衣,急急往外头而去。 “等等,夫人尚未梳头呀!”绿袖急唤道。 “还梳?人都快没命了,快去救人要紧。”她说着,同时打开房门疾步而去。 绿袖勾起笑,追了上去。 夫人一向古道热肠,平易而心慈,她总算没有跟错主子。 不多时,主仆二人来到院落,姚福正命人关上大门。 “快抬开!待会儿大人下了朝若瞧见死人,肯定不高兴,快!动作快!”他边指挥下人抬走路旁昏厥的女子,边往屋里走,冷不防地,他撞上一物。 “哎哟,是哪个没长眼……”话未完他倏地打住。“啊……是、是夫人哪!”他立即退了一步,神情有些怪异,近乎批判。 想不到她大清早出房门也不梳妆打扮,甚至连鞋子也未穿,露出两只脚丫子。 对上姚福的审视目光,柳元春这才察觉自己居然光着脚站在雪地里。 霎时,一阵寒气直逼上心口,她忍不住打着哆嗦。“绿袖说门外有人冻晕了,在哪里?”她忍下寒冷刺骨的感觉,颤声问着。 “夫人问这做啥?” “当然是救人!”柳元春理所当然地道。 “夫人放心,小的已经处理妥当,不劳夫人费心。”姚福呵了口气,搓搓双手,缩着肩往屋里走。 柳元春不信,当下疾步来到门口。“开门!”她对门僮下令。 “夫人哪,您何必……”姚福又走了回来。 “开门!”柳元春对门僮板起面孔。 毕竟她是堂堂尚书夫人,门僮不敢得罪,当即打开尚书府大门。” 柳元春与绿袖跨出门槛,只见十来步外的雪地上躺着一个人,主仆二人立即奔了出去。 柳元春伸手探向女子鼻息。 “怎么样?”绿袖直盯着女子苍白的面孔,紧张地问。 “还有气。” “夫人哪,您怎能擅自离府呢?”姚福追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料理妥当?”柳元春盯住姚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她原以为古时候的人应该心思较单纯,乐于助人,可是在姚福身上,她看不见这种美德。 姚福被她这么一瞧,愣住了,他从不知道她这么凶。 “反正她快死了。”忽地,他进出一句话。 “还没呢!”绿袖插了句。 “那是迟早的事。”姚福满不在乎地道。 “她仍有救。”柳元春开口,并指示绿袖合力扶起人。 “夫人哪,全金陵城里有那么多人冻死、饿死,难不成您每一个都要救?” “至少我见到这一个,见一个救一个。”柳元春说着就要扶人进府。 “夫人,要、要是大人回来怪罪可怎么好?”姚福跟在后头,有些担心地说着。 “你怕?”柳元春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他。 “当然。” “难道你不怕见死不救,将来死后到地府让小鬼给下油锅?”柳元春恐吓道。 “呃……这…” “哼!”绿袖朝姚福做了个鬼脸,跟着夫人继续府往里走去。 “怎么你愈来愈像我了?”柳元春瞄了瞄绿袖。 这一次接口的人是姚福:“当然喽,近朱者赤,近墨者当然黑了。”他刻意强调后一句。 柳元春笑了笑,回道:“总管镇日跟着大人,这见死不救的性情莫非是有样学样来的?回头我得问问大人去。” “夫人饶命!”姚福讨饶。 “可以饶你一命,不过有条件。” “莫说是一个条件,就算十个、八个……” “够了!别那么罗里巴唆的,快帮忙抬人进府吧!”柳元春的赤脚已经冻得快抵受不住了。 三人刚来到大门口时,姚玄烨的轿子正好也在门前停下。 “夫人,大人下朝了。”绿袖开口。 姚玄烨走出轿外,一眼便直盯住柳元春,当两道目光扫过她裸露在外的双脚时,顿时转为凌厉。 “绿袖,夫人因何未穿鞋便出房?” 面对大人突如其来的冷厉,绿袖急忙跪了下来。 “绿袖该死,大人恕罪!” “什么该不该死、恕不恕罪的?不过是忘了穿鞋罢了,何必弄得这么严重?”柳元春对上姚玄烨那双阴晴难测的眼,并无畏惧。 下一刻,姚玄烨眉一拧,冷不防地上前将柳元春拦腰抱起,大步走人府邸。 此举令姚福与绿袖都瞧傻了眼。 “等一等。”柳元春开口。 姚玄烨停下脚步。 “那个冻晕的女人我想让她人府暂歇,可以吗?” 柳元春盯住他薄怒的眼,仍提起勇气开口。 说不怕他,其实又好像有点儿怕,尤其是他眼底蹿起火焰的时候,常常让她不知道他是想亲手掐死她,还是一口吞了她。 “姚福,带人到客房歇下;绿袖,烧盆热水到房里,快!”话甫歇,姚玄烨再度迈步而去。 柳元春并不抵抗,乐得由他抱着走,免去脚丫子触地的刺寒。 *********** 回房之后,姚玄烨让柳元春坐在床炕上,然后蹲在她身前拉起她赤裸的纤足,以掌心轻轻地搓揉着。 “为了救个不相干的人,把脚冻成这样,值得吗?”薄怒的语气下净是心疼的关怀。 柳元春的心,忽然暖了起来。这阵子她想家想得厉害,心情时有低落,他的呵护与日加深,让她亟欲挣脱这样的柔情束缚,却发现那是件困难的事;她似乎愈来愈离不开他,离不开这里…… 想着想着,她忽然落下了泪。 “你为那女人哭?”姚玄烨感到不可置信。 笨蛋!她是想家啦,可又苦于不能说。柳元春暗道。 “我为全天下所有饿死、冻死的人哭。” “想不到你居然这样忧国忧民。”怒气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似笑非笑神情。 “倘若我为官,必是青天再世。”柳元春抹抹泪,抬起下巴看着他。 闻言,姚玄烨居然笑了出来。“青天再世?也许归天转世还来得快些。”官场里的黑暗腐败,岂是她所能了解? “你敢取笑清官?”柳元春不服气地瞪他。 “清官难为,你不知道吗?”他半是玩笑一半是认真地回答。 “你是清官吗?”柳元春忽然问道。 霎时,他的笑意更深了。“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容易归天转世的人吗?”黑沉的眸对着她,有种难言的迫人风采。 柳元春却有些怔忡了,他这是告诉她,他不是清官吗? 历史上的贪官个个那么可恶,他也是吗? 不知怎地,她心底有些难受。 “大人,热水来了。”绿袖在此时端着一只盆子走了进来,在床前搁下。 “来,把脚放进去。”姚玄烨柔声道。 柳元春冻伤的脚刚刚碰到热水,又马上缩了回去。“好烫!” “慢慢来,我帮你。”他抓住她的纤足包在掌心里,然后缓缓地放人水里。 绿袖在一旁见大人竟为夫人洗脚,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想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也可以这么温柔体贴。 夫人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呀! 半晌,她记起一事,忙开口:“大人,方才那冻晕的女人已经醒来了。” 姚玄烨头也不回地道:“让姚福由账房取十两银子给她,然后送她出府。” “是。”绿袖匆匆而去。 岂料,不一会儿工夫,绿袖又回到房里。 姚玄烨不悦地问:“还有什么事?” “大人,那女人不肯走。” 姚玄烨微眯起眼。“什么叫不肯走?”他太清楚人性中得寸进尺的贪婪。 “她、她说自己已无处可去,希望可以留在府里当下人。” “尚书府不收留来路不明之人,打发她走。” “是。”绿袖转身就走。 “慢!”柳元春出声轻唤。“我想去见见她。” “夫人……” “也许她真的有困难,需要人帮忙。” “你打算如何帮她?”姚玄烨开口,神情十分冷漠。 “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柳元春轻蹙起眉。 姚玄烨却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笑。“小心,你的怜悯别用错了地方。” 柳元春迎视他深沉难测的黑眸,不由得脱口问:“难道你从来都没想过当个帮助百姓的好官?” 姚玄烨挑起眉,很快地反问:“你觉得我不是好官?” “我希望你是。”柳元春深凝视他一眼,穿上鞋子随着绿袖离开。 姚玄烨盯着她长发技在身后的纤美身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 来到客房之后,柳元春开始审视起这个女子。 她的年纪很轻,与自已相仿。 一张白净的脸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十分秀丽,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一双半月形的眼总似带着笑,妍色媚人。 “你叫什么名字?”柳元春问道。 “民女纪小芸。”她目不转睛地直盯住眼前的绝色佳人。 “我头上长角了是吗?”柳元春笑了笑。 “夫人是小芸见过最美的女子!”她答。 柳元春笑得更深了。“为何冻晕在路旁?” “回夫人,小芸原本上金陵城投靠亲戚,可是他们却已经搬至别处。这几日天降大雪,小芸盘缠用尽,已经有两天未曾吃东西,所以……”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你就暂且留在府里工作吧!” “真的吗?夫人真的肯收留我?”纪小芸脸上挂了抹虚弱的微笑。 “当然。”顿了顿,柳元春望向一旁的姚福。“姚总管,麻烦你吩咐膳房煮碗面来,小芸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难怪冻晕了。” 姚福瞧了瞧姓纪的姑娘。又瞧了瞧夫人,半晌,他二话不说地转身走出房门外。既然大人不反对收留此女子,那么他也无话可说。 “谢谢夫人。” *********************** 吃过面之后,柳元春吩咐绿袖带着纪小芸到府中逛逛,顺便告诉她一些府里的规矩。 尚书府虽不及贾府的地大深广,但较之金陵城里的其他一品大官府邸,却称得上属一属二的华美。 “这里真是美!”纪小芸赞道,一双眼直在花园中校巡着。 过了花园之后,两人来到了书房外。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咱们不进去?”纪小芸问道,目光直往里面探。 “这儿是书房,大人规定除了打扫的仆人之外,其余的人未经传唤不得进人。”绿袖说道。 纪小芸点点头。“我知道了。”含笑的眸底溜过一抹深思的精芒。 自此之后,她便在尚书府留下。 ********************* 这一日打扫书房的刘妈,照例地在大人上朝时来到书房里洒扫,不意前脚才刚跨进书房,脚底便传来剧痛。 “哎哟!疼死我啦!刘妈忙缩回脚,一瞧之下,竟发现脚底让钉子给扎了。 忍着痛楚,她拔下钉子,脱鞋一瞧,鲜血流个不停。当下,她连忙一拐一拐地走出书房,打算先回房上药。 “哎呀,刘妈,你怎么啦?”随声出现的人是纪小芸。 刘妈一见是她,立即抱怨道:“不知道是哪个免崽子,竟在书房里落下钉子,害得我脚底扎了个老大的窟窿,血流个不停,这会儿要赶着回房上药去,否则大人回来前没洒扫是不行的。” “这样吧,刘妈,今早你就在房里歇着,由小芸帮你打扫书房吧!” “这……” “你放心,大人回来之前我会收拾干净的。” “那好吧!手脚可得利落些,别砸坏书房里的花、瓶玉器。”刘妈嘱咐着。 “你放心吧!”语罢,纪小芸直往书房里走。 当她打开书房门扉时,同时蹲下了身,面无表情地捡起铺洒在门槛边的钉子,—一收在准备好的小袋子里;然后打开书房后的窗子,将装有钉子的小袋子抛入后面的一个小池塘里。 之后,她掩上房门,开始细细地搜索起书房里所有的柜子…… 时光很快地流逝,她仍是毫无斩获。 当她正打开书桌边的一个小木柜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嗓音—— “你在找什么?”姚玄烨站在房门口。 该死!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一点声音也没听见。 “大人!”纪小芸连忙站起身,“小芸正在打扫。” 姚玄烨眸光闪了闪,走近她。“这里的打扫一向由刘妈负责,不是你。” 纪小芸勾起一抹镇定的笑,回道:“刘妈人不舒服,所以请小芸来帮忙打扫。” “真的吗?”姚玄烨直盯住她,并来到书桌旁。 “既然是打扫,为何翻箱倒柜,说!你到底想找什么?”话起时,他逼近她。 “小芸……没想找什么,大人、大人误会了。”她辩解道。 姚玄烨半眯起眼,一把抄起她的手。“说!你有什么目的?” “大人……”纪小芸在危急中忽地心生一计,说:“因为我喜欢大人。”话起的同时,她踮起脚尖,一手攀上他的颈子,将自己压向他颀长的身躯,同时献上自己的唇瓣。 在这一刻,柳元春却正巧来到书房门口,手中端着一盅亲手泡的参茶。 “哐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同时惊动了三个人。 柳元春浑然不觉茶盅已坠地,脑中只有眼前那一男一女亲密的一幕。 “夫人!”纪小芸微微一笑,放开姚玄烨的颈项。 下一刻,柳元春转身就跑。 “别走!”姚玄烨忿忿地甩开纪小芸的手,追了上去。 纪小芸本欲再继续搜查书房,姚福却已来到书房门口。“由今儿个起,你不必再到厨房工作,只须负责洗衣、挑水便可。” “大人的意思?还是总管的意思?” 姚福笑了笑,朝门外一摊手。 纪小芸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书房,不意瞧见了薄心仁。 当两人擦身而过的那一刻,纪小芸低语说:“老爷子要我问候你。” 薄心仁当下一怔,再回头时,纪小芸身影已远。 第八章 绛云轩里摆着两盆炭火。 柳元春怔怔地坐在窗边,离火盆有段距离。 她这是在惩罚自己。 她千不该万不该收留一个狐狸精在府里,教她不能置信的是,她居然为他而食不知味、夜夜失眠,满脑子全是他和那只狐狸精相拥的一幕。 该死!她真对姚玄烨动了情吗? 尽管两人至今未有夫妻之实,可她却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妻子这个角色。 她不能的,不是吗?有朝一日,她还是要想法子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啊!怎能恋上一个古代男子呢? “夫人,快过来烤烤火吧,外面下雪呢!”绿袖在柳元春身后唤道,同时斟了杯热茶候着。 柳元春却置若罔闻,径自陷入沉思之中。 绿袖叹了口气,缓缓来到主子身后。 “喝杯热茶,暖暖身吧!夫人。”瞧着一向活泼开朗、满脑子鬼主意的主子竟落落寡欢,她心里十分难受。 柳元春这才回首,瞧住绿袖。“你说,我是不是太愚蠢,好心遭雷劈?” 回到贾府已有一天一夜,这是她首度开口有了反应。 绿袖当下回道:“夫人心地善良并没有错,是纪小芸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啃了。”提起她,绿袖满腹愤怒。 柳元春惨淡一笑,未再多言。 由小到大,她的日子一向平顺,少有风浪,如今这一下打击狠狠地敲碎了她的一颗赤诚之心,让她重新看待世间的事物。 好心必有好报? 未必!过分的热忱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天真的蠢蛋。 “谁的心让狗给啃了来着?”伴着话声出现在绛云轩门口的是贾宝玉。 他拍拍肩上的雪花,然后走人房中。 “少爷!”绿袖恭敬地唤道。 “听奶奶说妹子你心头不痛快,不知是为了哪一桩呀?”贾宝玉明知故问。 柳元春瞥他一眼,发觉他依旧面如冠玉、玩心不减,存着一份捉弄人的心态。当下她脸一转,结结实实地给了贾宝玉一记闭门羹。 “哇!果然是恼着了,想不到姚玄烨这么厉害,居然惹得妹子真动怒了。”贾宝玉径自说着。 “不许提他的名字!”柳元春忿忿地回首,瞪着贾宝玉。 “啊!我说好妹子,你就甭生闷气了,男人风流快活、三妻四妾原属平常,你又何须着恼呢?” 柳元春怒意更甚,一古脑儿地发泄出来。“谁说男人风流快活才属正常?为什么女人非得三从四德,由着男人三妻四妾,还得表现出容忍宽宏,是谁规定女人必须忍受这一些王八羔子气?你说!”她直逼近了贾宝玉。 贾宝玉呆了呆。“呢,这个……女人自远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错了!人皆有心,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希望自己的真心教人给负了。”话甫落,柳元春心头大震。 她说的不正是自己的心吗? 原来,她真的是付出了一片真心。 顿时,柳元春心头满是陌生的苦涩。 她的末日到了,天! “也许……呢,姚尚书并未辜负妹子你的一片真心,他、他只是多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心意而已。”贾宝玉面色不自然地说着。他到底在胡诌些什么呀?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唉! “我并没有接受旁人的心意,贾当家请不要胡乱猜测。”姚玄烨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嗄?他怎么来了? “啊!失言了、失言了,你们夫妻慢慢聊,我还有事走先。”语里,贾宝玉朝绿袖使了个眼色,两人越过姚玄烨离开绛云轩。 贾宝玉这才松了口气,幸亏逃得快,否则被姚玄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给冻死就冤枉了。 柳元春一见姚玄烨,心头竟无端地刺痛起来。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声音出奇地冷静。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怒气,因为那表示她在乎。 姚玄烨并未依言而行,反倒笔直地朝她走近。 “不要过来!这里不是姚府。”柳元春盯住他。 “无论是什么地方,你仍是我的妻子。”姚玄烨在她面前站定,一双黑沉的眸直锁住她的脸,没有半丝愧疚之色。 “也许我该休了你这个丈夫。”尽管不愿意,语气中仍透出怨怒。说到底她是个人,无法做到情绪完全自制。 姚玄烨却低笑了起来。“于理于法,你都不能这么做。” “是吗?”柳元春不眼输地仰起脸,眸光充满挑衅。 “于理,我自问并未曾做出苟且之事;于法,女子无权决定丈夫的去留。”停了停,他突然俯下身,凑近她的美颜。“所以,你永远是我的人,明白吗?” 俊颜回复惯常的三分邪气淡笑。 他真是狂妄自大! “也许我永远不回尚书府。”柳元春一副看你奈我何的神情。 这一回,姚玄烨脸上的笑意扩大。“你以为贾府敢公然与我作对吗?”事实上,全金陵城里敢与他为敌者,屈指可数,贾府并不在其中。 他一向知道敌人在何处。 “你、你这算威胁吗?”柳元春总算沉不住气,透出怒色。 “我是请求你和我一块儿回尚书府。”姚玄烨朝她伸出手。 “我、不、要!你听见了吗?尚书大人。”柳元春当即回绝。 沉默了半晌,姚玄烨再次勾起淡笑。 “也罢!就由你吧。”停了停,他眸光骤变,转淡为浓。“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话甫落,他冷不防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然后转身走出绛云轩。 一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目及之处,柳元春才回过神来,轻轻叹息。 ********** 三更天—— 薄心仁的房门悄悄地打开了一道缝,然后推门门人一抹纤细身影。 他的头抬了下,淡瞥一眼,复又埋首案前,提笔疾书。 在地上弃有七八个纸团,纪小芸随手抬起其一,摊开一瞧,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薄心仁蹙眉,微微不悦地开口。 纪小芸将纸摊平于桌面上,“你自己瞧瞧,这里头的字,像是有九成像,惟独签名落了岔子,一点也不像。”语气里明显的嘲讽和见死不救的意味,表露无遗。 薄心仁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不如由你来写。”他将笔搁下。 “唷!怎么着,这样就恼啦?亏得老爷子如此倚重你,看来他老人家怕是要失望!”纪小芸闲闲地在椅子上坐下,半月形的眸里透着嘲谑。 薄心仁纠结着眉宇,怒意更盛,他起身来到门边。“我不想见到你,请你回房去。”他拉开门扉。 纪小芸却是动也不动,缓缓地道:“赶我走很容易,但事情若是办不成,老爷子怪罪下来,可别将我扯下水。”含笑的眼直瞅住他,有点儿狡猾。 “你倒说说看自己帮了什么忙?”薄心仁挑眉问道。 “起码我赶走了姚夫人。” “除此之外,你别无长处。”他很快地接口。 “是吗?”纪小芸仍笑着,并由口袋中取出一枚精美绝伦的玉印。 “你这……” “有了这枚玉印,即使你的字有些微之差,也容易让人信服,不是吗?”这枚玉印是上回她在书房搜索时顺手带出的,由于印不大,因此一时间遗失也不易立时察觉。 薄心仁瞧着她好一会儿,终于将门重新合上。 “我还是帮上忙了,对不?”纪小芸笑意更甚,眸底颇有得色。 起码她到过他无法接近的地方。 薄心仁无言地回到桌前提笔书写。 不多时,他把纸张拿起,吹了吹气,待字迹完全干了之后,再盖上玉印。 纪小芸来到他身边,瞥了眼,徐徐地道:“总算像样多了。” 薄心仁仍旧无言,将信纸折好放人信封之中。 蓦地,一双纤纤玉手由他身后勾上他的颈项,耳畔立时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你做什么?”薄心仁语气僵硬地问。 纪小芸并不答话,一双葱白的柔荑直探人他襟口里,徐徐地摩挲着,眼底含着狡黠的轻笑。 “请你自制!”薄心仁斥喝。 纪小芸不退反进,纤盈的身子直绕到他身前,贴近他的胸膛,“今夜,我可以留下来。”她盯着他瞧,充满诱惑地哺语。 老爷子曾说过,事成之后要给他谋个官职,她可得乘机攀上他,说不准日后还可以图个官夫人来做做哩! “不必了。”薄心仁拉开她勾缠的双手,将她推离自己。 “你……”惊愕布满纪小芸的脸,以她的经验,从没遇上拒绝嘴边肉的男人。 该死!不识抬举的男人。恼火很快地染上她双颊。 “你可以走了。”薄心仁无动于衷地下逐客令。 纪小芸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受此折辱,他日必报!她暗暗起誓,惟脸上仍挂着浅笑,心绪的变化仅在一瞬间,让人无从察觉。 “想不到今日让我见着了柳下惠,当真稀罕。” 语罢,她理理衣裙,取回玉印之后离开。 薄心仁的脑海里却在同时出现了另一张绝美的容颜,久久挥之不去。 ************************ 山海关为天下第一关,乃长城上的重要关隘。 这一日,传令兵自边关快马直人金陵,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驻守山海关的范将军以及副参军皆在试射红夷大炮的时候膛炸而亡。 皇上知悉,震怒交加。 “皇上请先息怒!”开口的是一品大官——弘文阁的大学士卢文光。 “平白折损两名大将,教朕如何不怒?” “皇上。”卢文光由怀中掏出一物。“臣有另一事启奏,或可让皇上明白范将军折损的真正原因。”他恭敬地递上一封信。 随侍皇上的公公随即取过信呈上。 皇上打开信纸,一看之下不由得加深了眉宇间的皱折。 “此信爱卿如何取得?”皇上看完,心情显得沉重。 “不瞒皇上,臣早已怀疑姚大人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因而派人暗中调查。不意臣近二日发现姚大人除了中饱私囊之外,竟私通鞑子,罪无可逭!” “朕不明白,姚大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通敌?”语气间有明显的迟疑。 “皇上,人心难测,更何况那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姚大人所写。” “这……”皇上眸光落在朱砂印上,这的确是姚玄烨之印与字迹。 “皇上,姚大人勾结葡萄牙商人购人次等红夷炮再浮报军备,谋取暴利,如此亦等于间接害死了范将军与副参军等人,望皇上明察!” 半晌之后,皇上有了决定。 “卢卿家听旨,朕命你即刻率御林军至尚书府捉拿姚玄烨,送人刑部大牢候审。” “臣遵旨!”卢文光一张老脸浮上了胜利的微笑。 不愿与他处同一阵线上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深信再过不了多久,他的眼中钉便可拔除。 ***********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绿袖急冲冲奔进绛云轩,一身都是细细的雪花。 瞧着她低喘不已,柳元春开口道:“慢慢说,别急。” “夫人哪,怎能不急?方才老爷告诉我,说卢大人正率兵前往尚书府去捉拿大人啊!” “什么?”柳元春倏地由椅子上弹起。“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因为浮报军备一事,结果次等红夷大炮发生了膛炸,炸死了边关的范将军。” 霎时,柳元春只觉得心头一阵翻搅。 他终究还是被查抄了! 她竟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这一切皆是她曾预设过的事,但真的发生时,仍是令她有措手不及之感。 “夫人,咱们是不是该回府去瞧瞧?”绿袖问道。 柳元春二话不说,立即取过斗篷往外头疾行。 *********** 风雪不大,仅飘着细细的雪花,轿子刚停下,柳元春便疾奔进尚书府。 “什么人?”守在大门的御林军阻止她的去路。 柳元春盯住侍卫,面不改色地道:“我是皇上的小姨子。” 小姨子?那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御林军瞧她生得国色天香、气韵不凡,当下躬身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哈!想不到这招这么好用哪!根本没人敢怀疑她。 柳元春的心情在短暂的冷却之后,疾奔大厅。 刚跨进门槛,柳元春便教眼前的景象给惊呆。 这些人、这些人居然……居然在抄她家! 一股怒气忽地自她心底爆开,说什么这里也是她被八人大轿迎人门、住过好几个月的家啊! 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尚书府当成家了。 此时,四名侍卫正搬着大厅里的紫檀供桌经过柳元春身边。 柳元春把手一伸,按住了紫檀供桌,大喊一声:“统统给我住手!”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位差爷,请问你们可有搜索票?”柳春元盯着其中一名搬供桌的侍卫瞧。 搜索票?那是什么玩意儿? 柳元春见他一脸茫然,当下改口问:“主事者在何处?” “本官在此。”卢文光适巧由左侧之门走人大厅。 柳元春一眼便瞧见他手中正捧着原先摆在供桌上的玉麒麟。 据她所知,那对玉麒麟乃元朝时期之物,十分珍贵。当下她怒火攻心,正欲斥骂耍泼,眸光却与随之而来的姚玄烨对上。 尽管他没有手铐脚镣,但身旁却围了数名侍卫。 两人眸光交会,姚玄烨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柳元春心口微微一揪,怒火渐渐平息。 她何尝不明白他传递之意,然而,真要眼睁睁地由着旁人撷掠自己的家产,实非易事。 当下,她深吸了口气,沉缓地开口:“卢大人今日所为何来?”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卢文光眸光闪了下,心知她定是姚玄烨之妻。 “姚尚书贪赃枉法,通敌叛国,皇上特命本官前来拘捕。” “可有凭据?”柳元春又问,面上毫无惧色。 卢文光素闻姚玄烨之妻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更觉她除了美貌,胆识亦不差。若换作寻常妇人,早为丈夫所犯下的罪行而哭倒在地。 “本官是传皇上口谕。”卢文光简短地道。 柳元春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既是口谕,卢大人只管抓人,何以搬动我府里的物品?依大明例律,抄家需在人犯定罪之后,由皇上下旨方能抄清财物、封我府邸,难道大人不知道这一点?” 该死的丫头,牙尖嘴利! “夫人误会了。”卢文光赔起笑脸。“本官并非率兵抄家,而是在收集此案之证物。” 闻言,柳元春不由得再次冷笑出声。“敢问卢大人,此案与我府邸的紫檀供桌有何干系?” “噢,误会、误会,侍卫们搬错了、搬错了。”卢文光立即朝搬桌者使了个眼色。 当下,供桌又回归原位。 “那么,大人手上的玉麒麟呢?对此案有何助益?”柳元春丝毫不肯放过他。 “呃,本官只是拿来欣赏……欣赏而已。”语罢,他忍痛将玉麒麟摆回供桌。 可恶的死丫头! 跪在一旁的尚书府下人们瞧在眼底,不由得会心一笑,尤其是姚福,更对夫人佩服起来。 “那么,那些花瓶、古玩呢?”柳元春目光半是含笑、半是凌厉地—一射向厅中正在搜刮财物的侍卫们。 “全放回去!”卢文光咬牙下令。 这可恶的丫头片子,若非瞧在贾老夫人与太后的交情匪浅,他大可不顾一切,抄光尚书府而无人敢问。 都是她!该死! “把人带走!”卢文光紧接着下令。 柳元春对此无力阻拦,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姚玄烨被捉走。 因为,在她心底对他是否真正贪赃枉法、是否通敌叛国,全然没有把握。 她心底十分地迷惘! 第九章 “奶奶,求您救救玄烨。”柳元春忍不住落下泪。 她没想到,对他的感情竟要到危急的一刻才愿坦然面对。 两天两夜没有半点他的消息之后,柳元春意识到一个事实——也许两人今后再无见面的机会。 贾老夫人拉起跪在地上的柳元春,忧心地道:“事到如今,要救他并非易事,你可明白?” “元春明白。” “无论是贪污抑或是通敌,皆属于死罪,尤其是通敌叛国,罪可诛连九族,不单是他,连你也要处以极刑,你知道吗?”贾老夫人忧心之情溢于言表。 柳元春点点头。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可是除了害怕之外,她更需要提起勇气自救和救人,她必须这么做。 “告诉奶奶,你的丈夫真的浮报军备,并且与敌营互通信息了吗?” “奶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柳元春彷徨地道。 她柳元春活到这么大以来,除了那次飞机失事以外,就属此刻最害怕;怕的不是丈夫下狱,而是他真的犯下罪行。倘若他无事,那么或可想法子救人;怕就怕他罪无可逭,连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去看过他了没?”贾老夫人问。 柳元春摇摇头。“刑部说未判案之前禁见。” 贾老夫人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怕,奶奶给你想想法子,让你们夫妻见上一面,有什么话也好说个明白。” “谢谢奶奶。”柳元春一时心绪激动,再一次落下泪来。长这么大以来,她还是今日流的泪最多,总像流不完似的。 “你别伤心了,事情也许会有转机,皇上十分英明,只要姚大人是无辜的,事情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交代,不会让他蒙冤。”贾老夫人安慰着柳元春,并抹去她的泪水,心头十分不舍。 打从收了这丫头当孙女儿之后,就发觉她除了嘴甜之外,心地更是善良。但愿老天开开眼,救救她的小命。 柳元春点点头,心里那片阴霾却更沉了。 他可是无辜? 她的心,一阵紧过一阵。 ******************** 由于贾府的特殊关系,太后特地下了一道懿旨,让柳元春得以到刑部大牢探视姚玄烨。 行前,姚福特地提着一个竹篮来到柳元春跟前。 “夫人,这是内人所做的一些吃食,全是大人平素最喜欢吃的,请夫人带到大牢里给大人吃吧!”话到最后,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将提篮交予绿袖。 “谢谢!”柳元春说道,心情颇为沉重。 人门已有数月,从不曾见姚福如此伤怀,她心绪一转,脱口问:“你跟了大人多久?” 姚福立即回答:“整整十年。” “当时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柳元春发现自己对枕边人竟一无所知,甚至不知他祖籍何处。 姚福侧头想了下,回道:“当时大人刚刚考中状元,皇上钦点为一品大员,册封为湖广巡抚,三年之后大人受到弘文阁大学士卢大人的举荐而被皇上调回京,这才当上礼部尚书。” “什么?是卢文光那家伙举荐他回京?”柳元春不敢置信地道,“那一日他率御林军来抄家,我还以为那老家伙与咱们有仇呢!” “大人原本与卢大人走得很近,两府时时往来,不知怎地,后来就渐渐少有往来。” 柳元春微蹩起眉,沉思片刻,仍想不透其中缘由。 “夫人可相信大人?”姚福忽地问了句。 “我信不信有何妨?” 姚福摇摇头。“夫人难道不知在大人心中,您是何等重要?” 这……想起往日甜蜜种种,柳元春心头掠过淡淡的痛。 “你信他吗?”她反问。 姚福肯定地回答:“我相信大人绝对不会通敌叛国,更不可能贪赃枉法。” “难道你有证据?” “有一回卢大人到府里,我亲耳听见大人回绝卢大人一项提议。” “什么提议?” “买官的提议。” 柳元春一怔,随即想起明代科举制度的腐败,权臣可以干预考选成绩。 “他真的回绝?”柳元春问,心头有一丝模糊的喜悦。 “当然。”姚福骄傲地回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语罢,柳元春偕绿袖走出大厅。 才跨出大门,恩生已站在门外。 “我送你们去。”他简短地表示。 ******** 由于姚玄烨下狱,府里大多数仆婢皆已遣回家乡,因此三人是步行来到刑部大牢外。 此处是全金陵城最黑暗的地方,有不少人冤死在里头,是权臣奸宦耍弄阴狠手段之地。 柳元春独自一人跟随狱卒,穿过重重大门,最后来到姚玄烨牢房之外。 “麻烦差爷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瞧瞧他。”柳元春讨好地勾起一抹笑。 狱卒从没见过如此天香国色,一时迷眩,怔怔地取过钥匙打开牢门。 “谢谢差爷!”柳元春回眸一笑,迅速踏人牢里。 姚玄烨坐在地上,一身白色囚衣,双眸紧闭地斜倚在墙边。 柳元春直来到他跟前,久久没有开口。 鼻端传来的熟悉淡淡花香味,促使姚玄烨睁开眼。 两人眸光交会半晌,姚玄烨突地伸手将她拉下,让她跌进他怀里。 “你——”话未完,柳元春便教他封住了唇,以一种极炽烈的方式,有别于以往的温柔,全然不顾一切地狂野。 柳元春的记忆,回到了那一次在书房里…… 当时,他并没有要了她,因为他要她先爱上他;此刻,他的吻如火,比那一回更炽烈、更独占,吻得她一颗心都烫了起来。 她爱他!这一瞬她终于真正明白了爱人的感受,那并非全然的愉悦。 一旦爱了人之后,整颗心随着他而喜而悲,自我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黑沉的眸底情焰未灭。 “为什么来?”语气一如以往。然而,在惯常的语调下翻搅着汹涌如海的心绪。 “姚福要我送点心来。”柳元春打开提篮,逃避他过于炽烈的眼神,那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姚玄烨连瞧也不瞧提篮一眼,径自勾过她的脸。 “你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对着他贴近的俊颜,柳元春连呼吸都痛了。 “回答我。”深沉的黑眸显露渴望。 柳元春的心在轻颤着。对她而言,承认爱他是一项艰难的抉择,那仿佛表示永远不能回头,离她记忆中的生长之地愈来愈远。 终于,她轻轻地开口:“因为我想见你。”停了停,她续道:“因为我再也离不开你。”破碎的珠泪自她颊畔不停地滑落。 下一刻,她扑进他怀中,把脸埋进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她知道自己永远回不了家了,她深深知道。 姚玄烨闭上双眼,轻轻地抱住她,粗糙的大手轻抚着她颊畔的青丝。 “你相信我吗?”他问。 柳元春没有抬头,轻轻应了声。 姚玄烨猛地睁开眼,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难道你一点也不怀疑?”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柳元春毫不犹豫地表示,一张小脸充满了信任。既已成夫妻,就该由此刻开始相信他。 姚玄烨眼光一变,黑沉的眼如罩上一层光彩。 随即,他拉着她站起身,开口道:“由此刻起,我休了你,咱们不再是夫妻。”光彩自他眼底隐去。 柳元春怔了怔,半晌不语。 她不是傻瓜!“你赶不走我的。”她轻言,心底隐隐生疼。 他的心,她何尝不知?休了她,是怕一旦判决不利时,会殃及她。 姚玄烨盯住她固执的小脸。 这小东西脸上的泪还没干呢!他脑中立时浮上两人初见时,她满脸的馋意。 “你最好趁着还能逃时,远远地逃离金陵,别再回来。”他说着,同时转过身,不让自己泄露太多的情感。 “我不要!你以为我是哪一种人?”柳元春猛地由后头环抱住他,把脸贴上他的背。 他怎能视她为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担忧的女人呢?他真该死! “夫妻本是同林乌,大难来时各自飞。” “倘若今日是我在牢里,你可会见死不救?”她的眼底再次蓄起泪水。 “会。”姚玄烨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骗人、骗人、骗人……”柳元春的热泪滚滚而下。‘你怎能用这种谎言来赶我走?怎能……”她低喊,双手渐渐松开,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良久,一双温暖的大手拉开她掩面的小手。 “我求你,求你好好地活下去,别为了我白白赔上性命。” 在这毫无防备的瞬间,她看见了他隐于眼底的情意。 深吸了口气,她站起身。 “谁说你一定会死?只要是无辜,就有转机。” “天下事并不一定非黑即白,你懂吗?”姚玄烨盯住她,眉心微微地纠结。 柳元春轻轻地点头。 “你走吧!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最好今夜便让思生送你离城。” “不,我绝不走!”柳元春拉起他的手。“相信我,咱们夫妻一定可以重聚。”语罢,她朝他露出一个勇敢的笑,然后离去。 天!她一定要突破困境,一定要做到。 姚玄烨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轻轻地叹息…… ********** 柳元春坐在摆设华美的大堂中,心情颇为忐忑。 这一次审案的,是会试榜首的会元,据闻皇上有意让会元接替姚玄烨,成为新一任的礼部尚书。 这一项传言得自贾府,无疑地,是一项十分不利的消息,那几乎已经认定姚玄烨有罪。 柳元春为此忿忿不平,索性来到会元府邸,先掂掂这个人的分量,瞧瞧他是熊还是虎。 不多时,婢女端来一杯香茗,柳元春尚未人口便觉气味十分清香,待她轻呷了一口之后,立时明白这是上等茶。 这一段时日,她的一张嘴早被贾、姚二府的窗子给惯刁了,什么是好是坏,一人口便分晓。 看来,这个新科会元的排头倒是不小。 许久之后,人仍未出现。 正当柳元春感到不耐之际,一名身着蓝色官袍的男人徐徐地走人大堂。 柳元春掉头一瞧,嘴里的一口茶差点给喷了出来。 “薄心仁广她脱口唤道,整个人由椅子弹起。 打从尚书府出事那天起,他与纪小芸便离奇失踪,未留下只字片语。想不到今日一见,他竟摇身一变成为会试榜首……尚书府未来的主人! “好久不见,柳姑娘。”薄心仁缓缓地开口,一双眼直在柳元春身上梭巡。 即使遭逢巨变,她的美依然未曾稍减,令人心折。 “你……你……” “我的改变令你惊讶,还是你认为我永远只能屈居人下?”他的眼在笑,嘴也在笑,惟独心不笑。 “不!”柳元春摇摇头,“这些日子你不告而别,我很担心,如今见你过得好,该由衷为你高兴。” “你真的为我担心?”黑眸掠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当然,除了你,我也为小芸担……”心字未出口,柳元春脑海里便浮现那一回在书房撞见的一幕。 薄心仁立时瞧透她的心思,当下微微一笑。“别为那种女人担心,不值。” 他知道?怎么会呢?除了绿袖之外,只有玄烨与她知情。 她不信玄烨会向薄心仁提这等事,那么他是如何得知? 除非是小芸…… 柳元春盯住薄心仁,思绪飞转,对面前的男人有了重新的估量。 “现下小芸人在何处?”她问。 “我不知道。”薄心仁满不在乎地回答。 柳元春沉默半晌,突然说:“听说三日后,玄烨的案子由你主审,可是真?” 薄心仁淡淡一笑,面上掠过阴沉之色。“确然属实。”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他是无辜的。”柳元春忙表示。 薄心仁却笑了起来。“柳姑娘,倘若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无辜,刑部大牢又何来那么多人犯?片面之词不可信。”他的笑容里添了一抹冷酷。 “不,我相信他不会通敌判国。” “给敌营的信白纸黑字,还盖上了印,难道有假?”他沉下脸。 “我不信他会这么做。”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一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另一个人的真正心思。”薄心仁冷冷地道。 “看在以往的分上,我请求你放过他一马。” “求我放他?这岂不是要本官徇私枉法?”薄心仁逼近她绝美的小脸。 柳元春立即向旁退开一步,闪避他突如其来的接近。 对她此举,薄心仁更加生气;当下,他袍袖一挥,转身背对着她。“你可以走了。” 柳元春怔了怔,迈步朝大堂外走。 “有一个法子可以保命。”他忽然在她身后说道。 柳元春停下脚步,回首望着他。 “离开他,嫁我为妻,如此我可以保你一命,绝不受此案拖累。”薄心仁凝视着她,眼底染上有别以往的异彩。 打从见到柳元春的头一回,他便深深地倾慕她,至今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能得到她。 闻言,柳元春笑了起来。“多谢大人厚爱,只是元春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语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该死! 薄心仁面色遽变,一手扫落茶几上的茶碗。霎时,碎片满地,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他绝不放过姚玄烨,绝不! *********** 柳元春走出会元府邸,迎上来的是绿袖与恩生,“夫人.那会元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轻判咱们大人?”绿袖急忙问道。 柳元春摇摇头。”知道吗?你们一定想不到此人竟是你我熟识之人。” “谁?”“薄心仁!” 听到她的话,绿袖张大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柳元春瞧向恩生。“你不讶异吗?” 思生露出极淡、极难测的一抹笑,没有回答。 “他一定肯救大人?”绿袖又问。 柳元春摇摇头。 “哼!忘思负义的人,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提拔了他的。”绿袖忿忿不平。 “我认为,真正提拔他的不是玄烨。” “是谁?” “卢大人!”这只是柳元春的臆测。 恩生脸上却勾起淡淡的赞赏。 “你认同?”柳元春注意到恩生脸上的神情。 “一切要有证据。”思生淡淡地道。 证据?上哪儿找? 正当三人一路前行时,柳元春忽地瞧见布摊上一道眼熟的身影。 “咦?那不是……”她正要唤出那女子之名,却让恩生捂住口。 他朝她摇摇头,示意不能出声。 柳元春点点头,表示明白。 女子买了几块布之后迅速离去,紧接着消失在街角。 “她不见了。” “我去追。”当下,恩生亦消失在街角。 “夫人,咱们先回去吧!”“嗯。”柳元春点点头,主仆二人相偕而去。 但愿一切会有转机!她在心底暗暗祈求着上天…… 第十章 两日之后.姚玄烨在薄心仁的初判下被判死刑,家产尽数充公。皇上为免流血过多,招来不仁之名,因此特免诛连九族之罪,柳元春幸而保命。 然而,她并未因此而欢欣,贾老夫人特命人将柳元春带回大观园,让她回贾府住下,一如出嫁之前。 “你要想开一点,春儿!”贾老夫人坐在她身边安慰着。 柳元春强忍住泪,没有哭出来。 她明白在这个时代皇权代表一切,奸臣当道,清官难为,即使是哭干了泪,亦于事无补,可她就是不甘心。 “他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我不信这世上无人能救他。”柳元春心绪再次激动了起来。 贾老夫人瞧着她,陷入沉思。 蓦地,丫鬟甜儿由厅外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老夫人,天成府的宁王爷明几个巡按回京,少爷打算在凤仪厅设筵为王爷接风洗尘,特命甜儿前来向老夫人禀报一声。” 闻言,贾老夫人伸手轻拍了下前额,面色转忧为喜。“救星来了,春儿,咸宁王或可救姚大人一命。” “怎么说?”柳元春喜上眉梢地问。 “成宁王是皇上的七弟,为八抚巡按,一年前奉皇上之命出巡各地,如今想是巡察结束,回京复曰。 “他真能救玄烨?”柳元春满怀希望。 “任何事,哪怕是只有一丁点成功的希望,也值得一试,不是吗?”贾老夫人慈蔼地表示,一双温和的眸子充满睿智的柔光。 柳元春点点头。“多谢奶奶教诲,元春一定尽力一试。”顿了下,她又问道:“但不知成宁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贾老夫人微微一笑,“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整个午后,柳元春听遍了成宁王的事迹。 **************** 翌日,成宁王果然如期回京面圣,向皇上—一禀明这一年来的巡察成果。 当夜.成宁王果然接受贾府之邀而前来赴宴席间,宾主尽欢,成宁王心情十分畅快。 宴后,成宁王准备打道回府之时,柳元春突然现身于凤仪厅。 “民妇斗胆,请求王爷为姚玄烨重新翻案!” “你是……” “回王爷,民妇为姚玄烨之妻。” 成宁王盯着眼前的绝色佳人,不由得添了三分好感。“姚尚书一案,本王亦听皇上提起过,但不知其中有何冤屈?” “回王爷,我的丈夫绝不是个会通敌叛国的人,更不会因此而浮报军备,据民妇所知,‘佛朗机’乃葡萄牙最先进的火炮,除非人为,否则不会发生膛炸,机率极低;即便发生也属偶发事件,绝非浮报而购人次等军备,从中牟利进而通敌,还望王爷明察!” 沉吟半晌,成宁王开口道:“此案十分棘手,可有状纸?” 柳元春点点头,恭敬地呈上一纸。 成宁王接过状纸,很快地瞧过一眼。“这么着吧!待本王回府过目之后,再遣人回复消息。” “谢王爷!” 成宁王旋即离开了贾府。 临上轿前,绿袖追了出来。“王爷请留步,夫人尚有一信要呈交王爷过目。”她递上信纸。”夫人特别嘱咐要王爷当即过目,此信附有重要证据。” “哦?”成宁王微挑起眉,姑且摊开信纸。 这一看之下,成宁王双眸染上异彩,当即收起信纸,开口道:“回去告诉姚夫人,本王在三日之后必开案重审,一定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语罢,他揭帘踏人轿里。 绿袖目送王爷离去,心中却起了疑问,到底夫人信上写了些什么,竟有如此神奇之效? 尽管夫人待她情如姐妹,绿袖仍猜不到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 三日之后,成宁王果然依言为姚玄烨一案重审。 堂上,除了姚氏夫妇之外,薄心仁与卢文光皆在一旁陪审;更教人吃惊的是,开审之前,连皇上也御驾亲临听审。 这一下,全城百姓都在谈论此案,堂外更挤满欲一探究竟的城民。 “姚玄烨,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成宁王坐在案前,一双眼直落在一身国衣的人犯身上。 姚玄烨并不回答,惟一双黑沉的眼直盯着柳元春。 当两人眸光相遇的那一瞬,柳元春眼里闪过祈求。 “下官无罪!”为了她,他终于开口回答。 “那么这是什么?”成宁王命衙役将证物摊于众人之前。“这封信是你亲笔所写,不是吗?”那是一封与鞑子交易的信,表示愿暗中协助其人关夺取天下。 “是不是下官亲笔所写,下官自己还不清楚吗?” 姚玄烨目光环视众人一圈,语带讥消。 “你是指有人刻意诬陷?”开口的是助审的大学士卢文光。 姚玄烨目光转冷,与卢文光对视着。 “是不是有人诬陷,卢大人又何须明知故问?” “放肆!”卢文光面色铁青,当堂拍案喝道。 “卢大人请息怒广成宁王开口,“姚玄烨,你有何凭据证明遭人诬陷?” “那信上的字显然是有人刻意模仿,王爷可曾注意到上头没有签名,仅有盖印?” 成宁王再瞧了一眼信函,点点头。“的确只有盖印。”他停了下,续道:“根据刑部调查,那上头所盖之印确实是你的印,并未造假。” “敢问王爷,又有哪一个做贼的会在犯案之后留下姓名?” “这……” “倘若此信真是出自下官,那么下官定不会留名,更不会盖印,因为那无疑是向天下人召告罪行,置己身于险地。”由这一点不难看出一切都是有心人所安排,目的是致他于死地。。 “姚大人所言甚是,然而无凭无据,你又如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一回开口的是薄心仁。 而不待姚玄烨开口,柳元春当庭跪了下来。 “薄大人,民妇今日特别带了另一名人证前来协助此案。” “哦?这并不在章程之内。”薄心仁冷冷地道。 “无妨!既然你有人证,本王就姑且传他前来。” 由于主判为成宁王,因此卢文光与薄心仁并不能阻止他传提人证。 “传人证。”成宁王下令。 须臾,一名身形纤盈的女子走人大堂。 众人一见,竟是纪小芸! ‘大胆,见官因何不跪?”卢文光在惊愕之余,忙厉言喝斥。 纪小芸眼光一溜转,当即在堂上跪下。“民女叩见皇上,以及各位大人!”她的神情带着三分轻佻。 “你有何证据来证明姚大人的清白?”成宁王徐缓地问。 “回王爷,民女这里有另外两份通敌信函,请王爷过目。 衙役立即取过呈上。 “这……这与那证物字迹几乎一样!”只差在这两份信函并未盖章。 “你由何处取得此信?”成宁王问。 “回王爷,信函取自尚书府。” 卢文光与薄心仁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岂料,纪小芸勾起了笑,接口又道:“执笔者却非姚大人,而是今日庭上的薄大人。” 此话一出,犹如引爆火药。 “薄大人,此妇之言可是真?” “王爷千万不可信其言!”薄心仁慌忙地表示,额上开始沁出汗珠。 “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到清怀书院去查。数月之前薄心仁原是卢大人门下学生,后来转人清怀书院,并且让姚大人拔擢至尚书府实习吏事。” “薄大人,此事当真?” 半晌,薄心仁点点头。“确有此事。” 纪小芸同时由袖中取过一枚玉印。“王爷,信函的玉印在此,请过目!” “拿上来。” 在核对无误之后,成宁王转头望向薄心仁。“你有什么话要说?” “呃……”薄心仁瞥向面无表情的卢文光。 “启禀王爷,民女尚有一事启奏。”纪小芸又开口。 “说。 “姚大人一案,真正的幕后元凶是卢文光大人,民女这儿有一张卢大人所付给民女的五十两银票。” 说着,纪小芸又递上银票一张。 成宁王审视银票,只见上头盖有卢文光的官印。 “二位大人还有何话要说?”成宁王揪起眉心。 他想不到事情居然有这样的发展。 此三人全是当朝皇上器重之臣,他该如何断案? 皇上却在此时离座起身。 “该如何判案,王爷务秉公允,一定要全案水落石出。”语罢,他袍袖一甩,摆驾回宫。 很显然地,皇上已对卢文光、薄心仁二人十分失望。 “来人,摘下卢文光、薄心仁顶上乌纱帽,押人大牢候审。” “冤枉啊……王爷……冤枉啊,……”薄心仁失控地大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一个女人手上。 卢文光当下受不住刺激,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竟昏厥过去。 自古有云:最毒妇人心! 两人直至今日才明白,却已经太迟。 纪小芸瞧着两人,一个目光涣散,一个被抬了出去,脸上不由得勾起一丝冷笑,谁教这两人小觑了她,一个让她受辱,另一个则用区区五十两银子打发她。 今时今日,她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姚玄烨听判,本王判你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谢王爷!”姚玄烨脸上阴霾尽扫,眼底回复笑意。 夫妇二人目光相对,一切尽在无言中。 ********************** 柳元春在地窖人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那金光灿然,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是真的吗? 感觉上,自己仿佛是走人阿里巴巴发现的山洞之中,宝光照得她快睁不开眼。 “难道……你、你真的是个大贪官?”柳元春回首,对上身后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深沉眼眸。 姚玄烨轻笑了起来,双臂环住她娇小的身躯;“还记得荷里哥夫妇吗?” “记得。” 姚玄烨笑容里添了一抹狡猾,“那一回,是我最后一次打劫商船。” 什么?“你。你是海盗!” “不错,怕吗?”姚玄烨的笑容里带着温柔。 柳元春很快地摇摇头。“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这是秘密,只有恩生知道,他是我最信任的人。”顿了下,姚玄烨收紧双臂,凑近她的小脸。 “不过,如今信任之人又添了一个你。”他在她颊上轻轻一啄。 “恩生与你有什么关系?”柳元春好奇地问。 “他是我同父异母之弟。” 莫怪二人在某些神情上有些相似! “其实,有件事我埋在心里很久了,不如现下同你说……”于是,柳元春将自己离奇的经历—一向他透露。 良久—— “你可相信我所说?”她问道。 须臾,姚玄烨在她额心印下一个疼爱的吻。“我信!” “真的?”柳元春反倒讶异他的全然接受。 “世上之事无奇不有,对于自身不了解的事若一概否定,那么就永远不会有进步。” 柳元春想不到他竟如此具有初步的科学精神,不由愈来愈钦佩起他。 当两人离开地窖之后,姚福在廊外刚泡好了茶。 “大人,茶泡好了。”他喊。 待两人来到廊外,姚福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有个疑问在我心里很久了,不知夫人可否为我释疑?” “哦?你说说,我定知无不言。” “当日,在贾府见成宁王的时候,夫人差绿袖送上的第二张状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何以王爷一见便立即答允为大人翻案?” 柳元春深情地瞧住丈夫,然后低头呷了口茶……再抬起头时,脸上多了一抹狡猾的笑意。 “姚福,关于这件事,是个秘密,既然是秘密,就表示不能告诉你,明白吗?” 姚福点点头,“明白。”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 “连我也不能说?”姚玄烨脸上净是宠溺的笑。 “不能说!”柳元春笑得像只狐狸。 ************ 金陵城的另一边,成宁王府。 “夫人,姚夫人答应的东西送来了没?”成宁王下朝之后匆匆赶回王府。 “送来了。哪,在那儿呢!”成宁王妃顺手朝桌上一指。 成宁王一看之下,当场愣在原地。 王爷若能翻案救吾夫,十车黄金当谢礼! 那一日,那状纸上是这么写的。 可,现下搁在他桌上的,却是十部巴掌大小的金铸马车! 同样是十车黄金,不是吗? 失神了片刻,成宁王想起那一张绝色姿容,他笑了起来。 好一个柳元春!她是头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 “王爷、王爷,您笑什么?”成宁王妃面露讶色。 “我笑那姚玄烨真是十世修来好福气,娶了一个好夫人哪!” 想不到老狐狸也有栽在小狐狸手上的一天。 想不到……想不到哇! ********************** 尾声 “绿油,你瞧夫人最近是不是有毛病啊?”姚福一脸正经,语气里有一丝担忧。 “你才有毛病咧广绿袖白了姚福一眼,继续洗菜。 “你瞧瞧,怎么连大人也跟着她病?” 砰地一声,绿油放下东西,凶巴巴地瞪着姚福。 “小心祸从口出!” 姚福忙拉开她,推开窗子望向书房方向。“倘若没毛病,为何大人和夫人近来天天带着锄头和铲子往书房里钻?” “你没听过书中自有黄金屋吗?”绿袖边洗菜边说着。 “你是说,大人和夫人在挖金子?”怎么可能呢? 那房间他瞧了十年,除了书之外还是书呀,哪儿来的黄金? ********************* “怎么样?这样够深了吗?”书房的秘窖中,姚玄烨瞧住妻子。 柳元春点点头。“应该可以了。”语罢,她放下绳索,将一只青铜所铸的精致珠宝箱慢慢地放人地底,随后二人合力将土堆重新填入地洞中,直至填平。 “你觉得这法子真的可行?”姚玄烨看着妻子,温柔地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头发。 “但愿可行,这是我惟一能做的。”柳元春盯住泥地,眼神里带着一种告别的伤感。 成不成,全看天了! 姚玄烨轻轻地拥住妻子,她只有他了,他知道。 ********** 岁月漫漫流转,时光弹指而逝,转瞬间已来到二十一世纪。“柳教授,北京大学的人已经来了。” “快请、快请!”柳传远很快地说道。 不多时,女职员领着三个人走进办公室。 “不知三位远道而来,有什么指教?”柳传远起身。 “有件事,我们希望柳教授可以向我们解释。” 其中一位由皮箱中取出一个油布包,递向柳传远。 柳传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盯着自己手上的油布包。他知道这种油布珍贵之极,常在各种年代久远的出土文物中发现。 不知道眼前这三位考古界有名的彼岸专家给他看这个油布包有什么用意? “打开它。”其中一人向他点点头。 柳传远依言而行,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 油布包裹得十分仔细,一共裹了七层。 当他打开最后一层,看见里头包的竟是一封信时有些吃惊。一般而言,只有极贵重之物才会让人费心保存。 待他看清楚上头仍清晰可辨的收件人姓名时,他当场呆住。 上头写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一柳传远。 更令他吃惊的是,信封上除了有他办公室的地址外,还在寄件人的位置上写上柳元春三个大字。 尽管春字的“日”已模糊,但他仍知道那一定是春字。 “这是玩笑吗?小女已经过世三年了。”提起元春,柳传远的心再度痛不能遏。对他们夫妇而言,四个孩子每一个都是心上的一块肉,少了哪一个都是一辈子的痛。 三个人同时向他摇头。“请你看看信的内容。” 柳传远伸出发颤的手抽出信纸,轻轻打开,逐字往下看—— “这……真的不是玩笑?”再抬头时,柳传远已红了眼。 怎么可能?这分明是元春的字迹啊! “请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在最近出土的明朝文物中,竟会发现这封信?”很显然地,这分明是明朝的用纸,在一只青铜所铸的珠宝箱里发现;然而,信封上为什么写的是现代的地址? “我、我也不能解释,但这确实是小女的字迹。 如果这信真是明代古物,那么,我只能说这是一封由六百多年前寄来的一封家书。”天!会吗?真是元春吗? 三个考古学家经过讨论,依然没有结果。 半天过去,仍无法有确切的解释,三个考古学家只有满怀迷惑地告辞。 惟一的遗憾,是那一封家书不能留下,因为那算是古文物,属于国家级的收藏,必须带回。 ********* 送走了三位学者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柳传远缓缓地来到落地窗前,目光凝视着瑰丽的天空。 是不是……一段生命的结束,代表另一种旅程的开始呢?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柳传远拿起了话筒—— 当电话彼端传来妻子的声音时,柳传远心头多年的悲伤在这一瞬间散了。 他要告诉妻子,元春并没有死,她只是在另一个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是的,他深信在不同时空里,一家人的心仍紧紧相系! 正如元春在信中所写,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所爱的人…… 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忘记她,永不! 后记 回到大现园 二oo二年海岛 古时候的人重男轻女,怕女子有才能后不肯受礼教束缚,认为女子无知无识、只知顺从便是美德。 所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很抱歉,e世代的新女性可不来这一套! t大历史系就有十二个博学多闻、通晓古今的才女,她们个个生得眉清目秀、气质独特,在校园里拥有“十二金钗”的封号。 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求知欲旺盛的十二金钗趁着连续假期,不约而同报名前往北京参观秦始皇文物展的旅行团,打算来越知性之旅增广见闻。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在她们飞往北京的途中,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弥漫起混沌诡谲的氛围,不消多久,一阵暴风骤雨袭来,飞机也渐渐飞离航线不受控制,在一番震天撼地的摇晃之后,飞机更以惊人的速度坠毁…… 呜……真是天妒英才!想不到她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不但要英年早逝,而且还即将摔得粉身碎骨,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是的,这正是十二金钗在飞机坠落的刹那打从心底发出的大喊。不过在她们衷号的同时,却也察觉自已正被一股神秘强烈的力量吸引过去,眼看自己渐渐脱离身体,意识也渐渐模糊…… 这……这是哪儿?纷纷醒来的十二金钗奋力睁开双眼想看清楚四周的环境,东瞧西瞧却只看见一个女子的陶像。 她们定睛一看,发现陶像和真人一般高,而且那陶像水灵秀丽的容貌宛若出水芙蓉,盈盈浅笑的娇态更是栩栩如生。 十二金钗发挥研究精神仔细打量眼前的美人陶像,却也发现一丝不对劲—— 她……她的身体怎么轻飘飘的?还有点儿…… 透明?而且——她什么时候离美人陶像这么近?! 眼看就要撞上去了,“不要、不要啊……” 果真是祸不单行?……她竟被吸进美人陶像里头了。而且还出不去! 谁来救救她?她是听说过灵魂出窍,可没人告诉她灵魂出窍后会碰上这么悲惨的事呀!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把她封在陶像里头,她非要那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算了、算了,随便诅咒人家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会儿可真是应验了“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话! 正当十二金钗想收回先前的咒骂,不想再造口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时,天老爷却抢先一步的打了一记响雷,不偏不倚,正是朝美人陶像身上劈去,让被封在陶像里的她们再度失去了意识…… ********************** 有句成语说“无独有偶”。十二金钗同时搭上失事班机,又分别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封在十二个美人陶像里头,除了某些细节,其古怪的际遇可说是如出一辙! 还是不懂?那举例说明好了,就拿“她”来说吧—— “我还活着?而且通体舒畅,四肢活动自如……”嘿嘿!这么个折腾法都还没蒙主宠召,也称得上是天下奇闻了。 她在心里感谢老天爷的厚爱,让她“重新做人”。她走到波平如镜的湖边,想瞧瞧自己劫后余生的神气模样,不意却被自个儿映在水面上的容貌给吓了一大跳。 这是她吗?剪水秋瞳、桃腮杏脸,一身“古色古香”的妆扮更添风韵,连自个儿看了都陶醉不已。 不过,她这绝色容貌似曾相识,就好像——那个陶像美人! 敢情她的灵魂附在陶像美人身上,而陶像美人复活了?唉!实在是太复杂了。她低头拉拉身上碍手碍脚的衣服,思索着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算了!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事有轻重缓急,还是先解决当下的问题比较实际。”现在肚子正高唱空城计,得先找个地方饱餐一顿才是。 可,走着走着,触眼所及冷是些古时的房舍、街道以及古装打扮的人。 方才她走来仿佛听见有人歌颂着咱们大明皇朝如何、如何,难不成她回到了历史上那个明朝?! ……咦?是哪个古人这么嚣张?走没三步路就在墙上张贴告示,惹得她好奇心大发,不得不暂时将填饱肚子的正事摆一边,停下脚步瞧瞧上头究竟写些什么—— 美人贴 贾府为广招天下美人,将于近日举办“选美大会”, 录取名额十二人。若有幸入选“十二金钗”者, 贾府将提供免费食宿作为奖励。 意者请洽贾府总管。 是她孤陋寡闻吗?历史念这么久都没听过古代也有选美这档事,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免费食宿”这一项根本是为她设的嘛!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打探一下这大手笔张贴告示的贾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就他了!前面这位向她走来的老人家看来慈眉善目,应该不会诓她才是。 “这位大叔,小女子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不知是否方便?” “姑娘请说。” “这四处张贴告示的贾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姑娘是打外地来的吧?在金陵没有人不知道贾家的。” “是、是啊。”而且还远得很呢! “这贾家是金陵首富,世代经商,不但有钱有势而且交游广阔,政商关系良好,人家说‘龙交龙,凤交风’,出入贾家的可都是文人雅士、达官贵族呢! 姑娘对贾家这么感兴趣一定也想参加选美,听说贾家评审的标准十分严格,不过姑娘放心,凭你的条件一定可以入选……” “谢谢大叔的赞美,小女子这就去贾府瞧瞧,后会有期!” 天!古代人都像大叔一样热情吗?瞧他一副欲罢不能的模样还真是怪可怖的。 不过言归正传,她历史系可不是念假的,在大叔说得口沫横飞之际她发挥速记的本事归纳出以下重点: 第一,她现在回到了五百多年前的明成祖时代。 第二,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明朝时的“金陵”。 第三,贾家富可敌国,就算多张嘴吃饭也没差,这么好的饭票不容错过,是她“算计”对象的不二人选。 她在古代举目无亲,现在的模样又是美得不可方物,不去参加选美太对不起“自己”了,再说连阅人无数的大叔都说她选得上了。事不宜迟,马上就去贾府报名…… 就这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们凭着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如愿选上贾府的十二金钗,住进贾府。 不过,各位可别误会,远道而来的十二位才女才不稀罕赢得“十二金钗”的头衔——因为她们自己就是! 对她们而言,在古代找个“衣食父母”好让自己衣食无忧才是当务之急…… ************ 金陵贾府 十二金钗个个貌似天仙、风姿绰约,无论才貌。 气质皆是万中之选,生性爱热闹的贾老夫人对这十二金钗疼爱得紧,还收她们为养孙女。 不过,就算平淡的日子多了这些人陪伴,老夫人还是颇有怨言。这天—— “我说老爷啊,每回我想找丫头们总要等人通报,麻烦得很,而且……” 贾府辈分最高的老太爷贾金正埋首书堆中,蓦然被耳边高分贝的噪音拉回思绪,万般无奈地说:“好了。我替你找人来,有什么怨言你自个儿同他们说。”话才说完,眼尖的老大爷便瞄见贾家总管从门前经过,连忙扯开喉咙喊:“贾尚!”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人商量,你替我去找老爷、夫人和少爷到大厅,顺道要贾妆去请我那几个孙女一块儿来。”贾老太爷看了面有难色的贾尚一眼,继续说:“你就说是我要他们立刻赶来,一炷香的时间后还是见不着人就惟你是问!” “是,奴才这就去办。” 就在贾老太爷等得不耐烦之际,贾老爷总算偕同贾夫人步入大厅,而贾家少爷懒洋洋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究竟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要我立刻赶来?” “宝玉,别这么不耐烦,不会耽搁你太久。我长话短说好了,我想替那几个宝贝孙女换个空气好一点、地方宽敞一点的住所,免得委屈了丫头们……” “这算哪门子大事?!”贾宝玉率先发难,回头给了两个贴身侍从一记白眼。 好歹他也是贾家的独子、贾府现任当家,怎么不见有人心疼他操劳过度?他难得悠哉地在他的地盘品茗赏花,这两个侍从居然没搞清楚状况就“架”着他来。 唤!顺道提一提,正心虚低着头的两兄弟是贾府总管的儿子贾仁、贾义,打小和贾宝玉一块儿长大,和贾宝玉情同手足,所以才会如此斗胆“以下犯上”。 “丫头们在这儿住不惯吗?”发问的是一脸困惑的贾夫人。 “那倒不是,只是我想……” “您想怎么样都成,这事儿由您全权做主。” “哎呀!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才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老夫人正想发表长篇大论,贾妆领着十二金钗进入大厅,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瞧你满头大汗的,天气有这么热吗?”贾银纳闷地打量甫进大厅的贾妆。 “启禀老爷,我奉命去找十二位小姐,可人找齐了,我的腿也快废了!” “贾尚,你这位夫人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知变通?”贾银实在快被这对宝贝夫妻给打败了。 “要她一个一个去找是我的意思,你们瞧瞧,贾妆她身强体壮,可要她在贾府里找齐十二个丫头都像去了半条命似的,何况是我这个老太婆?” “原来如此啊!”贾宝玉笑得可得意了,他这个奶奶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你们别用那种眼光看我,难道我说错了?” “您说得都对,可住得好好的何必换环境,到时候还得重新适应呢!” “好?我想和丫头们说句体己话还得跋山涉水,哪里好了?再说……” “那就全住进‘大观园’好了!离主屋近,风景好,里头的阁楼、院落格局独特,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想独处时也可以不受人叨扰,奶奶想看孙女还可一次看个够!”贾宝玉见老夫人还想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众人,干脆主动献计。 经过众人一番讨论之后,十二金钗住在哪一处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甄晴雯被安排居住于“怡红院” 花袭人被安排居住于“探花坊” 柳元春被安排居住于“绿云轩” 彭迎春被安排居住于“蝶梦苑” 武探春被安排居住于“舞春阁” 辛惜春被安排居住于“晓凤馆” 何妙玉被安排居住于“梦园” 秦可卿被安排居住于“天香楼” 王熙凤被安排居住于“凹晶溪馆” 史湘云被安排居住于“彩云阁” 林黛玉被安排居住于“露香别苑” 薛宝钗被安排居住于“蘅芜苑” “好极了,我心头的大石总算可以放下,接下来就轮到你们的终身大事……” “什么?!”十二金钗闻言不禁尖叫连连。 这还得了?十二金钗是以“选美”之名行“骗吃骗喝”之实,住进贾府是想先找个落脚处,再等待回21世纪的契机,她们压根儿没想过要在这儿长住,更别谈找个良人共度一生了。十二金钗此刻可说是“人在古代,身不由己”! 她们接下来的日子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发挥一下想象力,谜底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