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 楔子 在远离中原、幅员辽阔的西域有四个兵骁将勇、独霸一方的国家。这并称四大强国的国家分别是:盘踞北方的乌孙国雄霸南方的南莞国傲视东方的东诏国宰制西方的花剌国这儿的人民饱食暖衣、安居乐业,老百姓对他们安邦定国的君王敬佩万分,身为强盛之国的子民更让他们引以为傲。 近来,坊间盛传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有意迎娶准王妃入宫,百姓们在欣羡之余更欢欣鼓舞的谈论著。也难怪,有幸入宫伺候皇上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能当上王妃更是祖上积德、福星高照哪! 庄严华丽的皇室婚礼在众人的期盼下盛大举行,而有此荣幸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幸运儿是何出身也正式揭晓——“珍妃”华珍——原是中原江陵王府的郡主,貌赛桃花、聪颖慧黠,被视为和亲的不二人选。因此,中原皇帝下旨册封为“华珍公主”,命她远嫁乌孙国王上。 “静妃”宋静鹞——原是南莞国前尚书之女,灵秀俏丽、活泼好动,是先皇为化解国运凶兆而替当朝皇上挑选的妃子。 “宣妃”哈塞环宣——原是维吾尔族族长之女,芙蓉如面、天真烂漫,自幼便是东诏国太后属意的王妃人选。 “玉妃”玉允儿——原是中原玉将军府的千金,绝美出尘、恬静淡漠,为花剌国王上指定的新娘。 立妃的消息一公布,这些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便被众人投以羡慕的眼光。然而,对于无意攀龙附凤的王妃而言,母仪天下的美名不过是个沉重的包袱罢了。 更何况,此刻她们要嫁的对象还是个高不可攀的陌生人呢!无奈皇命难违,纵使有万分委屈,她们也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出阁。 可她们万万没料到就算自己没有入主后宫的野心,也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找上门!甫嫁进皇宫还没弄清楚冒犯了谁就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还没来得及熟悉新环境就在大婚之夜被自个儿的夫婿给打入冷宫,成了下堂妃…… 第一章 暮色近,残风卷起漫天黄沙,华珍垂首,一身素衣,脚步蹒跚地登上刑台。 半晌,她抬起头,寒星般的哀戚眸子一一扫过刑台下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庞,最后,她的目光落向远方那片无尽的荒漠,黄沙滚滚、如尘如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番相似的情景,如烟亦如梦——古道上,驼铃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绵绵不绝于耳。 西出阳关,山脉纵横,大漠茫茫,人烟绝少,呜呜咽咽的西风伴着驼铃声,仿佛吟唱着哀婉之歌。 篷车中坐着一女,名曰华珍,为中原皇帝之侄女,此番出使西域,为的是与乌孙和亲,联合牵制胡人,扬威异域蛮邦。 华珍公主自幼聪颖,饱读诗书、才气纵横,甚得皇帝喜爱,尤其她貌赛桃花,有绝俗之姿,因此成了和亲的不二人选。 红颜自古多薄命,由于过人的才貌,华珍奉旨和亲,沦为政治联姻下的牺牲品。 卷起篷车锦帘,迎面而来的风沙刺痛了华珍的眼,绝色的娇颜上挂着两行清泪,怔怔地望向前方无边无际的荒漠,口中不断郁郁轻喃:“红颜离长安,一去何时还?浅草没马蹄,朔风吹鬓鬟。” 西域之行才刚刚开始,她心头的悒郁却不知何时能止。 随行的丫鬟如玉回首,见她流泪,忙道:“公主,此行路远,您还是快快放下锦帘,莫教风沙吹痛了眼。” 华珍轻叹一声,无言地放下锦帘。 如玉哪里明白她的泪,岂止是因风沙而流。 和亲的队伍费时数月,总算抵达了乌孙,对于华珍公主诸多丰盛精美的陪嫁物,乌孙人大开眼界、爱不释手,对中原的富饶有了更多的体认。 乌孙王惠靡,领着一干乌孙国贵族与王臣,列队恭迎华珍公主。 华珍步下篷车,瞧着一个个身形高壮、发色褐红、眼眸碧绿的男男女女,不由得惊惧在心。 乌孙人亦打量着这个身形娇小,一身华贵精美装扮的中原公主。 她肤色若羊脂,一张不满巴掌大的面孔,出奇的精致清艳,整个人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与乌孙妇女的高大壮硕差异甚大。 一时之间,议论声四起,人人直盯着这个中原来的公主瞧。 尽管言语不通,华珍不懂乌孙人在议论些什么,但出自于民族自觉,她明白自己不能退缩。 于是她昂起头,微屏住气息,穿过迎亲的王侯贵族,一步步走向乌孙王惠靡。 在到乌孙之前,华珍便已得知乌孙王并不年轻,然此刻一见,华珍的心既震惊又悲伤。 乌孙王惠靡身着褐色王服,年岁约莫七十上下,身形高大枯瘦,可以想见其年轻时亦有好体魄,如今虽近晚年,但那一双深陷在眉骨之下的双眸依旧锐利,此刻正毫不放松地直盯住华珍。 华珍忍住心头的伤悲,向惠靡垂首行礼。 惠靡瞧着这个中原女子,脸上并无丝毫喜悦的笑意,神情戒慎。 数日之前,他听到一项传言,那是由一个盐商处辗转得来的消息,其中指出此番到乌孙和亲的公主曾被蛮子掳去,清白早已被蛮子所夺,非完璧之身。 惠靡瞧住这个中原来的年轻女子,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心虚之处。 然而,正因她那双漆黑的瞳眸是如此坦然、真切,更让他戒慎在心。 惟有城府极深之人才会令人瞧不清真貌! 惠靡不知此姝和亲究竟有何意欲,但有一点他绝对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宠幸一个心怀不轨、意欲未明的女人! “图伦,领她到营帐里歇息。”惠靡冷冷的下令。 图伦为中原商贾与乌孙人所出,因此可以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公主一路舟车劳顿,王上要臣下领公主入帐中歇息。” 华珍瞧了图伦一眼,随即向惠靡行礼离去。 出于直觉,她感到自己似乎是个不受乌孙王喜爱的女人,也许皇上根本不该派她西行和亲。 华珍望着周遭陌生的人事景物,心底再一次升起无助与仿徨之感。 进入她所属的帷帐之后,随行的婢女们开始着手打点她的起居所需,华珍瞧着这个以毡为壁的居所,想起自己的故乡那亭台楼阁,镜桥畔的杨柳荷塘……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这辈子她是不是注定得在这片大漠里终老呢? 对二八年华的华珍而言,一切是那么的遥远与沉重。成婚的仪式在三天后举行,华珍被惠靡册封为珍妃,成为乌孙王第七位妃子。 婚筵上,乌孙人大口喝酒吃肉、纵情享乐,坐在华珍身边的,是其它六位妃子,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妃子年岁堪为华珍之母,对她这位中原来的新妃,抱持着警戒与敌视之态度。 但是最令华珍感到无地自容的,不是年岁上的差异,而是乌孙王对待她的冷漠态度。 他甚至从未对她说过只字词组! 华珍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心底始终不安。 此时,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惠靡闻声面露喜色,一切皆落在华珍眼底,她不禁对来者好奇起来。 未几,一行人出现在婚筵上,走在众侍卫前头的是一个身形高壮的年轻男子。 “你可终于回来了!孩子。”惠靡开口。 男人笑了起来。“爷爷的大婚之日,元烈纵使人在万里之外,也会赶回来参加!”语毕,祖孙二人热烈的拥抱了一下。 华珍虽然不懂二人所说的话,却可以由他们亲匿之态看出两人关系定然十分亲近。 此时,元烈的目光落在华珍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元烈心头震了震,升起某种陌生的感觉。 “你的美让日月星辰失色!”他脱口便是纯正汉语,灼灼的眸光直盯住华珍公主。 这个中原女人除了有一张清艳绝俗的面孔之外,还有一种端庄睿智的气质,与乌孙女子十分不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华珍一怔,随即回道:“公子过奖了。”斟酌片刻,华珍又开口:“敢问公子是哪一位?何以能说一口汉语?”除了图伦之外,她尚未与乌孙人正式交谈。 元烈盯住她精致的绝色容颜,脸上的笑不由得在一瞬间隐敛。 “我叫元烈,是王上的长孙。”他停了停,目光掠过一旁的图伦。“我与图伦自幼情如兄弟,能说汉语自然不足为奇。”他瞧住这个中原女子,不知怎地,竟心生绮念,几乎要涌起强夺之意。 该死!她是王上的新妃啊! 紧接着,元烈转身离开,坐在营火前饮酒作乐,打算藉此摆脱心头绮思。 华珍见他离去时似怏怏不快,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淡淡的遗憾。 看来,欲与乌孙人交好,并非易事。 端坐一旁的惠靡将一切瞧在眼底,老脸上是一片深思。 半晌,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惠靡突地高声令道:“今夜是本王的大喜之日,现在也庆贺过了,本王要宣布一件事。” 大伙儿皆看向惠靡,不知在这种欢乐时刻,王上要宣布什么事。 “本王已封华珍为珍妃,算是响应了中原皇帝的和亲之仪,也算对汉王有个交代,但因珍妃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本王宣布,即刻起,将珍妃打入冷宫。” 此令一出,众人怔愣半晌,随即諠哗议论声四起,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华珍心中虽感愕然,但脸上仍故作淡漠状。打从一开始,她便看出乌孙王不喜欢她,但却不知他何以讨厌她至此地步——封她为妃,然后又立刻将她打入冷宫。 她做错什么了吗?这着实令她费解。 “来人,将珍妃带进帐内,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让她踏出帐外一步。” 华珍被众仆役及侍卫送入帐中,仆妇们除下她发上的首饰花钿,并为华珍换下一袭嫁衣之后便退出帐外。 ** *华珍静静地躺在厚毡下,初时她十分害怕,睁大一双眼,僵直地躺着,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渐渐的,一股倦意袭来,华珍不知不觉地合上双眼沉沉睡去。清晨,曙光透过帷帐,洒进了些许光亮,原本幽暗的帐中已经可以看清所有事物,包括躺在毡下的娇小身躯。 华珍在一阵惊心的慌乱下猛地坐起身。 没有人!? 惠靡不在,帐中竟只有她一人! 昨晚发生的事一一回到心头,华珍脑中一片空白,辨不清心底是何滋味,仍是想不透惠靡说她犯的错究竟是什么。 呆坐了半晌,她逐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成婚的首夜便被丈夫打入冷宫,任谁也要感到难堪;可是,她却没有这样的心境,反倒……有些庆幸! 然,想起自己的丈夫是个年届七旬的老翁,语言不通、风俗怪异,又远离故乡亲人,华珍的心又陷入悲愁,眼前的景物不禁模糊了起来。 刷的一声,营帐的幕帘突然被掀开。 来人背光而立,一时间令她瞧不清面貌,然而华珍雪白柔润的旖旎春光,却教来人饱览无遗。 华珍在同一刻意识到自己的裸露,惊呼一声,一双青葱般的柔荑赶忙将毛毡拉至颔下。 “什么人?”她竭力让语调平稳下来,但仍告失败,嗓音紧张地轻颤着。 “是我!”随着这一道低醇的男音,来人走近一步,露出一张刀凿般的深刻俊颜。 华珍迎视那一双灼灼碧眸,半晌无言。竟是他! 元烈放肆的眸光紧锁住她清艳绝俗的小脸,丝毫没有回避之意。 终于,华珍承受不住他炙人的恣肆目光,小声却清楚地开口:“乌孙男人对待女性长辈,都是用这种不敬的态度吗?”嗓音虽不大,却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 这一瞬,盯住她的灼灼绿眸掠过一丝赞赏,两道漂亮的浓眉似笑非笑地微微挑起。 “公主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他顿了下,一步步走近她。“乌孙男人对长辈十分尊敬,却不包括被打入冷宫的女人。”他双手环胸,倨傲地俯视她。 华珍震惊之余,尚未来得及回话,元烈又续道:“况且,我并不认为你是我的长辈。” 这一次,华珍立即回道:“别忘了,我是惠靡的妃子!” 元烈闻言笑了起来。 “昨夜,王上并未临幸于你,不是吗?” “那又如何?”华珍挺直背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软弱。 元烈迎视她的漆黑瞳眸,不由得微微失神。“知道吗?就算你美若天仙,但在这里,若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也绝得不到旁人的尊敬。”话甫落,他眸光转暗,情不自禁地伸手,以指腹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水做的女人。”他轻喃,隐于喑哑嗓音之下的,是难以言喻的悸动。 不可否认的,他渴望拥有这个女人! 华珍对他的触碰却避之如蛇蝎,立即缩到床毡的角落。 “即使我被打入冷宫,也不代表可以任人侮辱!”瞪住他的黑瞳里盈满了戒慎与怒意。 是不是乌孙国的男人个个如他一般轻肆? “好贞洁!”元烈站直了身。“不过,我不认为王上会在乎这一点。”他意有所指地道。 昨夜,王上已将此姝失贞的传言告诉他,并对这个中原女人欲隐瞒实情的居心感到十分的怀疑。这也是王上将她打入冷宫的原因。 华珍闻言,秀眉紧拧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语气带着薄薄的怒气。 元烈瞧住她,薄唇勾起笑。 “我说什么,你毋需在意。”他停了停,续道:“我今日来是为王上传意,明日乌孙国将举行三年一次的射箭比试,届时将有西域诸国的好手参加,王上特准你参加,记得必须身着我们乌孙国的服装。” “王上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 “别忘了,在乌孙只有我与图伦会说汉语。”他闪烁的眸光直逼视她的小脸。 “也许,你比较想见的人是他!”天地为鉴,只有他心底明白这句看似轻浮之言,包含了多少分认真。曾几何时,他对女人认真过? 惟独这个中原女人在他们眸光初次交会的片刻,便在他心底烙了痕。 这也是他为何厚着脸皮向王上请求,特准她出冷宫参加明日的射箭大赛的真正原因。 该死!元烈心头不禁再一次掠过懊恼与遗憾交错的复杂心绪。 “你大可以污蔑我,但别忘了,这对你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丈夫,同样也是一种折辱。”华珍的怒气渐渐消退。 眼前这个男人令她明白,在此地女人的地位卑微,没有人会在乎女人的喜怒,女人只是可怜的附属品,一辈子任由男人摆布。 华珍的怒意已被愁悒所取代。 她不知道自己必须在这样的地方忍受多久。 “中原女人都和你一样刁钻吗?”元烈静静地瞧住她,一双深幽的眸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 华珍迎着他碧沉的眼,轻声回答:“西域男子全如你一般轻狂吗?”明知在此地她孤立无援,理当格外小心言辞,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被挑起怒气。 她僵直的姿态与那一双紧紧抓住被毡的小手,无言地透露出心绪,元烈瞧在眼底,缓缓勾起一抹笑。 “女人的勇气分很多种,逞口舌之快是最危险的一项,希望你不要忘了身在何地!”语毕,他转身离去。 直到他走后许久,华珍才逐渐由紧绷之中放松下来。 ** *和亲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她却已经疲惫不堪。烈阳下,华珍坐在由色彩鲜丽的篷布所搭的帐幔底下,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十分炙热,不习惯此地天候。 阵阵热气袭来,夹杂着风沙,几乎令她想掉头离去。 乌孙王惠靡坐在她身旁不远处,却对她这个初至异乡的妃子没有任何关怀,眼底只有射箭比试。 倒是坐在华珍身旁的妃子贵人们因她大方赏赐的丝绸与珠宝,对她纷纷改变初衷,态度亲切不少,还差奴仆持扇为她扇风驱热。 至此,华珍的心总算稍稍有了安慰。 这一次射箭比试,西域大小诸国均派好手参加。 对中原来的和亲公主,所有人都抱持着欣羡与好奇的态度,华珍公主脱俗的美貌在众人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 “惠靡,你不为我们介绍一下中原来的和亲公主吗?”开口的是羌国的新君。 惠靡瞥他一眼,淡道:“巴厄图,你是来参加射箭比试的,还是来看女人的?” 此言一出,众人哄笑了起来,巴厄图亦笑道:“凭你这句话,今年的射箭比试本王非得拿第一不可!” 惠靡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得各凭本事,不是用嘴巴说说就算的。”说罢,他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元烈,却发现元烈的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华珍。 惠靡不由得微拧起眉心。 比试很快便开始,在各国好手激烈的首轮赛中,已由三十多名好手淘汰至剩十人。 元烈为乌孙国的代表,亦在十人之中。 为了夺得西域第一神射手的最高荣誉,各国代表们无不花招百出,有人在射箭之前跪地向天祝祷,有人则在头顶上绑着雪鹰的羽毛以示吉祥。 元烈是过去三届之冠,连续九年为乌孙国夺得西域第一射神手之誉。 比试前,他照例走向王帐,欲取吉祥物。 惠靡含笑准备为他挂上牛骨制的项炼,这是过去九年来他每回为元烈戴上的吉祥物,然而这一回,元烈并未走向惠靡,反而直直朝华珍走去。 “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为我戴上吉祥物?”元烈站在华珍面前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华珍身上。 “我……真的可以吗?”华珍显得有些犹豫。 “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元烈紧盯住她,心脏狂跳,屏息以待。 迎着他闪耀而充满期待的绿眸,华珍不自觉地脱口问道:“你要什么?” 元烈随即由她的发鬓上取下一枚珠钿。 华珍不再犹豫,由他手中取过珠钿,为他佩戴于衣襟之上。 元烈深凝她一眼,转身离开。 最后一项比试是百步穿杨术。 箭靶在百步之外,每位参赛者只有三次机会。 很快的,十位诸国好手一字排开,静待乌孙王下令。 惠靡起身,挥手示意随侍者吹响号角。 嘹亮的号角声甫歇,十位好手众箭齐发,转瞬间周遭再度回复宁静,只剩风沙在烈日下低旋。 比试的结果立即呈现在众人眼前,元烈箭无虚发,三枝箭都正中靶心。 欢呼声在下一瞬爆开,乌孙国君民人人都为元烈得来的最高荣誉而欢欣鼓舞。 元烈排开众人,直直地走向华珍。 “这枝金翎箭请你收下。”他递上前。 华珍怔怔地瞧住眼前通体闪耀的金翎箭,迟迟未敢接手。 “若不接受,就是对乌孙国勇士的轻视。” 惠靡在一旁沉缓的开口,图伦立即为华珍公主译意。 闻言,华珍立即收下金翎箭,元烈这才满心欢喜的离去。 惠靡瞧在眼底,面上露出深思之色。 元烈离开之后,惠靡的妃子贵人们均对华珍露出欣羡之色,毕竟在乌孙国,从未有女人得过这份殊荣。 华珍却说不上心头滋味,久久未发一语。打从射箭比试之后,华珍就很少见到惠靡,后来她才从图伦口中得知惠靡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华珍几番求见,惠靡总不愿接见。 渐渐的,妃子与贵人们开始视华珍为不祥之人,毕竟惠靡才刚迎娶她不久便得重病,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 *这一日,华珍在帐中读书,丫鬟如玉领着图伦入帐来。 “公主,王上有事要召见。”图伦开口。 “他人还好吗?”华珍问道。 “今日精神还算不错。” 华珍点点头,随着图伦离开。 当她来到惠靡帐前时,正好遇上刚由帐中走出来的元烈。 元烈紧盯住她,俊颜上透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 华珍避开他炙人的眸光,垂首进入王帐之中。 帐里燃着一种味道浓郁的药草,弥漫的烟雾令华珍瞧不清自己的丈夫。 突然,耳畔传来一句乌孙语,华珍立即听明白那是要她上前之意,这是她少数听得懂的几句乌孙语其中一句。 她立即循声来到床畔。 直到这时,华珍总算看清了惠靡,同时也了解到他确实病得不轻,这一点是由他更形枯瘦的样貌窥知。 即使在病中,惠靡一双眼仍然显得锐利,直盯住华珍。 初时,他并未开口,沉默了半晌,他开始说话。 华珍未习乌孙语,因此一句也听不明白。 图伦立于一旁,开始翻译道:“王上要微臣转告公主,倘若他一病不起,公主必须在他死后嫁给王上的长孙元烈殿下。” 华珍闻言心头大惊。 “不!我不能答应!” 像是早已预知她的反应,图伦立即回道:“王上还要微臣转达公主,他的决定从不改变。” 紧接着,惠靡示意两人离去,并闭上双眼表示谈话结束。 “王上……” “公主请随臣离开吧!王上倦了。”图伦同情地道。 华珍深吸了口气,随着图伦离开王帐,不料才一出帐便瞧见了元烈。 “我想,王上已经告诉你他的决定了。” “我绝不会答应这等荒唐之事!”华珍忿忿地回道。 改嫁并无错,是个人的决定,但嫁予亡夫的孙子则未免荒谬,有违伦常。 “王上既已决定,不会再更改。”元烈很快地说道。 “你错了,我要上书我朝天子,请求吾皇撤消这桩失德逆伦的婚事!”语毕,华珍便转身离去,不愿再多瞧一眼元烈那一双势在必得的恣肆眸光。 她深信在不久的将来,她必能重回故乡,远离这个蛮邦异域。 “图伦,依你看,那个中原皇帝可会答应她的请求?” “微臣以为不可能。” “那么,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 图伦迎着元烈殿下那一双绽射精芒的眼,心头仍十分模糊,不明白他的意思。 “还不明白?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元烈似笑非笑地道。 电光石火间,图伦终于明白。 见他明白,元烈问了句:“你可愿意?” 这一次,图伦笑了。“微臣自当效犬马之力。” 元烈瞧住图伦,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第二章 入秋之后,惠靡病势更加重不少,趁着意识尚清醒,他发布了两道王令——其一是要华珍公主改嫁予长孙元烈;其二是在他百日后,乌孙国由元烈继承王位。 华珍得到消息既悲又怒。她怎能做此乱伦之举! “如玉、如玉……”华珍唤道,嗓音里透着焦急。 如玉揭开帐帘,来到华珍面前。 “公主有何吩咐?” “你到图伦营帐去瞧瞧,他是否已回乌孙。”三个月前她托图伦万里飞鸿,为她传信回京,岂料翌日他竟离开乌孙、下落未明,就连元烈也不知所踪。 不懂乌孙语的华珍首度有了呼天不应、呼地不灵的感受,她完全被孤立,一日消沉过一日,任芳华虚掷在这一片大漠。 随她和亲而来的丫鬟除了如玉之外,尚有另一位如倩,只是如倩因水土不服,在一个月前生了场病后便撒手人寰,留下华珍与如玉相依为伴。 “公主,如玉方才已去瞧过一遍了,图伦大人尚未回来。” “是吗。”华珍叹了口气,神情显得有些飘忽。 如玉瞧在眼底,十分为主子心疼。她何尝不明白公主的感受! 这一日临晚时分,华珍与如玉在马栏边漫步,火红的夕阳映着连绵无尽的金色大地,令观者不由得心生沧凉的感受。 蓦地,一阵马蹄声远远地传来,华珍回首,只见远处漫天黄沙,看不清来人。 片刻之后,马队驰近、渐收势,华珍这才看清氤氲的风沙下,那一张飞扬跋扈的黝黑俊颜。 元烈在马栏前停下,敏捷地翻身下马,将马鞭丢向小厮,一刻也未曾慢下,笔直地走近华珍。 “如今我总算明白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分开已有三个月之久。 华珍一怔,随即回道:“在不深切了解汉语真意的时候,不要断章取义!”他所说的话,必须在有极深切的情意下才能有深刻的体会,不是一句可以朗朗上口的轻浮之语。 元烈低头凝睇着她,不由得再一次脱口道:“那么,我说我很挂记你。” 一旁的如玉听了都不禁动容,不知公主有什么感受? 如玉忍不住瞄了瞄公主,却见她一言不发、神情淡漠。 “你还是少费心吧!我相信再过不久,我就要回京了。”华珍淡淡地开口。 “你真的这么想?”元烈并不动怒,神情莫测高深。 “不只是想,这是事实。”语毕,华珍转身就走,不再理睬他。 事实上,他炽烈的眸光每每令她心慌难安,忍不住想离他愈远愈好。 也许,她是害怕,怕这个强横恣肆的西域男人。 望着夕阳下远去的纤影,元烈唇畔缓缓勾起了笑,一种属于志在必得的笑。三天之后,出乎意料地,图伦回到了乌孙。 ** *惠靡再一次召见华珍。 当华珍未到王帐前时,乍见许多熟悉的大红木箱;入帐之后,更是摆满了一地的丝绸罗缎。 惠靡示意华珍上前,并嘱咐图伦代他译言。 “公主,王上命微臣对公主发布中原来的诏书。” 闻言,华珍心头喜不自胜。莫非这些是皇上为了撤婚而特别对乌孙国的赏赐? “华珍公主接旨。”随行而来的中原使节开口。 “吾皇万岁万万岁!”华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乌孙王惠靡上书,欲华珍公主改嫁于长孙元烈。寡人几经思量,为求百姓福祉,且与乌孙共灭胡,特命公主从其国俗。钦此,谢恩。” 华珍霎时如遭雷击。 她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要她逆伦改嫁元烈! “公主还不快接旨谢恩!”特使加重语气,一双锐利的眼直盯在华珍脸上,仿佛在暗示她若不从旨,远在京城的亲人恐将遭祸。 华珍冰雪聪明,怎会不明了其中的厉害关系。皇上的一句话,可以要多少人生、多少人死。 她绝望地谢了恩,接了诏书。看来,今生今世,她再难回故乡了。 她脸上表情急遽的转变没逃过元烈的眼。他始终不能明白,当初她为何愿嫁一个年届七旬的老者,如今却百般不愿改嫁他这个身份同样尊贵的年轻男子? 特使在此时走近了华珍,由袖中抽出另一封信函。“公主,这是江凌王要微臣交予公主的家书。” 华珍伸出微颤的双手,接过这一封得之不易的家书,珍重地将它放在怀里。 惠靡在图伦耳畔又嘱咐了几句。 “王上要微臣向公主转达,婚礼将在三天之后举行。”图伦开口道。 华珍无言,既无欢欣之意,亦无违背之意,只是沉默地接受一切。退出营帐之后,元烈自华珍身后追上她。 “告诉我,我什么地方比不上王上?”他拉住她的手。 华珍微拧起眉,奋力抽回手。“你不会懂!” “我可以试着去了解。”他丝毫不放弃。 华珍凝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在中原,没有人会嫁给自己丈夫的孙子。” “你我并没有真正的骨血关系。”元烈回道。 “即便如此,仍是有违伦常,是失德之举!” “难道你情愿守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不愿改嫁予我?”元烈不敢置信地盯住她。 华珍缓缓的摇头。“我说过你不会懂的!”她何尝愿意和亲,何尝愿意嫁一个垂垂老者? 他一点都不明白,她心底的绝望是来自于思乡,永远不能再返回的家园啊!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他轻轻地问。 华珍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我要的,没有人能给。”漆黑的瞳泛起了水光。 “你不说,又怎么能知道?” 华珍迎着他熠熠碧眸,唇畔泛开一抹哀戚的浅笑。“我想回中原,永永远远地离开此地,你能做到吗?”轻软的嗓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愁悒。 元烈没有回答,一双炽烈的绿眸紧紧地盯住她哀戚的眼。 放她走,他办不到! 华珍心底幽幽长叹,偕同如玉离去。 她的心境,他如何能懂?三天晃眼即过,元烈与华珍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宴。 除了华珍之外,似乎每一个人都显得十分高兴。 “我有荣幸请你喝杯酒吗?我的新娘子。”元烈将酒杯递至她面前。 他有过不少女人,但让他兴起成婚之念的却只有这个中原来的女子。 华珍沉默的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咳……咳……”烈酒如一团火在她喉间烧灼。 “你喝得太急了!”元烈盯住她,眸底掠过一抹怜惜。 在他眼底,她仿佛一只易碎的琉璃,需要人细心呵护。 “再给我一杯!”华珍开口。 “不,我不希望我的新娘子酒醉。”熠熠的绿眸里写满了对她的欲望。 华珍无言,避开了他炽烈的注视。 元烈始终以独占的眼神瞧着她,一刻未曾稍离。 宴后,华珍依照习俗,在属于妃子的营帐里等待丈夫。 当她全身赤裸地躺在毛毡下时,心底的慌乱无法言喻。 此时,帐帘被揭了开,元烈缓缓走入帐中。 记得第一次入此帐,她还是别人的妻子;如今,她只属于他,一辈子属于他。 元烈走近床毡,低头注视着妻子。昏黄的烛光映着她一贯矜淡的脸,仿佛笼罩着光华;一头披散在枕边的青丝,更显得她肤光胜雪、撩人遐思。元烈不禁屏住气息。 “你的美,令日月星辰失色。”他粗嗄地说道,绿眸里燃着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丰沛情焰。 对女人,他从未有过这样又慕又怜的强烈情愫。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 华珍凝视着他深刻的脸庞,一颗心不由得微微颤抖。 是害怕吗?她慌得辨不清了。他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吞噬。 元烈褪下衣衫,伸手拉开覆在她身上的毛毡。 曾经的匆匆一瞥,他窥见她羊脂般的雪白身躯;如今细细饱览,更不由得衷心感谢造物的神祇。 原以为中原女人是瘦弱纤薄的,但眼前所见却不尽相同。 她的骨架较乌孙女人小巧得多,却出奇地□纤合度,尤其那一双修长圆润的玉腿,令他血脉偾张,忍不住想着她双腿交缠在他身下的模样。 随眸光滑过她平坦的小腹,落在那小巧浑圆的胸脯上,两点如花蕾般的乳尖时,他喉头一阵干哑,亟欲品尝。 华珍在他如火的注视下,羞愧地合上双眼。紧接着,她感觉到他覆了上来。 元烈以肘撑住自己壮硕之躯,粗哑地开口:“睁开眼,我的小新娘子。”嗓音里充满了热情。 华珍挣扎地张开眼,迎着他灼灼目光。 “我知道今夜对你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在一起,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件事。”纵使她的清白已毁在别人手中,他还是不后悔娶她为妻。 华珍一怔,随即羞怒交集地扭动、挣扎。 “畜牲!”她尖喊道。 “你再说一次!”元烈满腔热情在刹那间转为怒火。他都已不在乎她的身子曾被玷污,她还想如何?华珍恨恨地盯住他,未置一语。他以为她与惠靡有过男女之亲吗?而他居然厚颜无耻地对她说一点也不在乎这种乱伦失德的关系! 他到底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忍受同时与他们祖孙同床共枕?天!她到底来到什么样的蛮邦异域?在西域男人心底,难道没有半分伦常吗? 终于,华珍抑下怒气,开口问道:“为什么娶我?” 元烈半睨起眼,回道:“这是王上的意思。” 华珍不以为然地轻轻摇头。“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图伦曾告诉过我,你可以拒绝王上为你安排的婚事。”她还知道过去两年里,他拒绝过多桩婚事;她是他惟一的妃子。 元烈盯住她,沉缓的回道:“我不想拒绝。”氤氲危险气息的眼眸底,掠过一丝迷惘。 “难道你不觉得娶我是一种逆伦之举?”华珍迎着他阴晴不定的眼神,鼓起勇气问。 闻言,绿眸在转瞬间掠过狂佞的霸气。 “在乌孙国,男人一向有权将妻子改嫁给任何男人!”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风俗,岂能算是逆伦? “既使是自己亲祖父的妻子?”华珍轻问。 “那又何妨?你我并非骨血至亲,就算你是我父王的妃子,总有一天我也要得到你。”他直言不讳地表明。 华珍的心瑟缩了下。原来她只是男人的玩物!也许有一天,当他玩腻她后,会将她改嫁予其它男人!华珍心底充满了凄惶。 元烈凝视她无瑕的小脸,心底的怒气渐被高升的情欲取代。轻轻地,他凑近她的唇,低头覆下。 华珍却在两人将碰触到时别开了头,任目光落向床毡的角落。 元烈微睨起眼,伸手扣住她尖细的下颚,迫使她与他眸光相对,并用力吻上她殷红的唇瓣,恣肆地以唇舌撬开她紧闭的口,贪恋地汲取她口中的蜜液。 随着高张的欲望,他的吻沿着她的唇瓣缓缓下降,在她雪白的颈子上烙下炽热的啃吻,一双粗糙的大掌也未闲下,热切地抚摩着她如丝绸一般柔滑的冰肤。 她不是丰腴的类型,但冰肌玉骨的她,却奇异地挑起他胜于往常的欲火,对她的怜惜横溢在胸臆间。 然而,当他再度抬起头,对上她那一双如星的瞳眸时,他的心却狠狠地遭受无明的冲击。 在她倾城的容颜上,布满了破碎的泪。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泣,但她脸上的泪,却教他初识揪心的滋味。 元烈伸手欲抹去她的珠泪,华珍却再一次别过头,无声地拒绝。 “该死!”元烈直觉地感到生气,再一次扳过她的脸,欲迫使她顺从。 然而,当他对上她木然的神情、哀戚的瞳……挣扎仅止于一瞬,他狠一咬牙,开口道:“为何哀伤?难道和我在一起,真这么难?”从来没有女人以这种方式拒绝过他。 华珍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漆黑的瞳轻轻流转,落在元烈脸上。 “改嫁并非我所愿,我只求王上归天之后,可以回到故乡。” “我不会答应的,绝不!”他拧眉,心头又怒又怜。 他并非强蛮无理之人,面对她无言的抗拒,他终于起身开口道:“强摘的瓜不甜!”他停了停,俊颜带着天生的傲气。“我会等你,直到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话甫落,他披上衣衫,大步离开华珍的营帐。华珍坐了起来,双手牢牢地抓紧毛毡裹住身子。 他的话可以信吗? ** *也许,只有时间可以证明了。七日之后,惠靡病逝。 元烈依着惠靡遗诏,成了乌孙国的统治之王。 然而,另一股势力却在暗地里逐步滋长。 一日,元烈正在王帐里编写他各项新政,右大将图伦却匆匆入帐,在元烈耳边低述。 在王帐中尚有一干元老朝臣,对图伦的防备之举颇觉不满。 元烈听完了图伦的低述,头也不抬,只淡淡地回道:“我知道,你且退下吧!” 图伦向诸位大臣们躬身一揖之后,退出了王帐。 众臣见新王面不改色,因此放下心头疑惑,并未再追问。当夜,元烈来到华珍帐中。 华珍正要入睡,一见他入帐,神情戒备,立即要起身。 “不,别起来!”元烈开口。 华珍迎着他炯炯眸光,半晌过后,终于顺从地躺回床毡上。 直觉告诉她,要试着信任这个男人。 元烈沉默地注视着她,随后拉开毛毡,在她身旁躺下。 华珍立即被他拥入怀里,紧紧地。 初时,她亟欲挣脱这样的钳制,但渐渐的,她察觉他并未有任何进一步的要求,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在胸前,仿佛在寻求安慰。 终于,华珍不再挣扎,静静地任由他抱住自己。 两人沉默着。 “倘若我离开你,可会想念我?”他打破沉默。 华珍怔了怔,直接回道:“不会!” 虽然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她可以轻易感觉到拥住她的双臂似乎更为用力,像几乎要将她揉入他的身子里。 “你的回答真教人安慰。”他轻嘲地开口,嗓音中藏着不欲人知的失望。 隔了很久,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终于,华珍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到哪里去?” “这算是关心吗?”元烈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低头凝视着她漆黑如宝石的双瞳。 华珍无语,但一颗心却因他的注视而莫名地波动着。 同样的问题她亦问过自己千百回,但始终没有答案。 两人虽已成婚,但终究仍是陌生的个体;在互不相熟的领域里,一切是那么的模糊而茫然。 她的矜漠令元烈心头泛起薄怒。他扣住她的下颚,愤怒地开口问道:“这样吧!换个方式来问。倘若今天我教人杀了,你可会为我流泪?”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华珍微微蹙起眉。 “我要你回答。”绿眸紧盯住她,不肯放弃。 华珍深吸了口气,回道:“我不会哭。”因为她对他尚未有深刻的感情。 “你会怎么做?”他面无表情的问。 华珍的回答很快,“我会返回中原。”这始终是她最渴望的一件事。 元烈闻言,纵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黑瞳中有未知的惶惑。 “我笑你太天真,你真以为摆脱我之后,便可重返故里?”他扬起眉,唇角刻着残忍的笑痕。 “我瞧不出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她眉心的纠结不自觉地加深。 “在乌孙,年轻的女人在丧夫之后,一定要改嫁,所以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非但不能回中原,还必须再改嫁其它男人。” “不,我不要!”华珍眼中布满恐惧以及厌恶。 “由不得你,公主。”他冷酷地回答。 华珍迎着他在黑暗中微微闪烁的眸,心底充满了绝望。 她的确太过天真,打从皇上要她从乌孙国俗改嫁之后,她就不该再奢想有朝一日可以回中原。 “这样,你的回答可会改变?”他再次问。 “不会,我不会为你而哭泣。”因为哭泣再也无法倾泻她心头无尽的悒郁与绝望。 元烈盯住她,心口翻涌着欲与怒。 下一瞬,他伸手扯开她的单衣,低头吻上她光裸的粉颈。 华珍心头一震,脱口道:“你不遵守自己的承诺!”他答应过不强迫她的。 元烈抬起头,在她耳畔轻喃:“我的确答应过不再强迫你,可是,那并不表示我不能引诱你,公主。”话声甫落,他将她双手定在枕畔,然后再次低头吻上她丝一般的柔肤。 当他吻上她柔软的乳尖时,他可以立即感觉它在他舌下挺起。 元烈的笑意在心底泛了开来。 初时,华珍羞怒至极,但渐渐的,在他熟练而缠绵的勾引下,她全身泛起灼热的感受,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蓦地,元烈抬起头,粗嗄地开口道:“今夜就到此为止!”语毕,他将她拥在胸前。 “睡吧!”他知道这样的勾挑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再继续,只怕他会克制不住而违背了承诺。 这一夜,华珍睡得极不安稳,被他吻过的身子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灼热的感受久久不散。 第三章 翌日,元烈下了一道密诏,图伦于当夜秘密离开了乌孙。 三天之后,元烈的叔父溯亲王领着五万大军,由他所居的藩地,拔营来到元烈所在的君主属地。 溯取为元烈之叔父,本在元烈之父死后成为王位继承者,但因其人性奢靡,复暴戾,惠靡恐其成为暴虐之君,因此改立元烈为乌孙之王,取代了溯取。 溯取不甘将王位拱手让人,为此集结人马,准备到这个水草丰沛的王营来夺回自己应得的一切。 乌孙的臣民原就对年轻的君王治国感到质疑与不安,因此对溯取的到来,有近一半的臣民处于中立,未表示支持任何一方。 元烈明白国不可分,民心未定,双方若贸然相战必伤亡惨重,甚至引来西域其它诸国的攻打杀戮,不可不慎。 走出王帐,元烈对身旁之人嘱咐之后直接上马来到营外。在那里,溯取的五万大军个个心绪躁动、跃跃欲战。 “好久不见了!元烈。”溯取开口,阴沉的面目上带着虚伪的笑意。 “你要什么?”元烈面无表情地直问。 闻言,溯取放肆地笑了起来,随即面目一沉,回道:“你不知道吗?我要你的王位!”他亦开门见山地答道。 两人对峙半晌。 “王位是惠靡传予我的。” “哼!论起辈分,我才是继承乌孙王位的不二人选,你凭什么?”溯取忿忿地道。 “凭我比你更强!”元烈面不改色地回答。 溯取盯着元烈精悍而坚定的眼,心中竟一凛。 该死!他怎能怕这个当他儿子绰绰有余的小子?他有五万大军呐! 一道诡计突地浮上心头。 “是不是比我更强,要试试才知!” “如何试?” “我提议先来一场角力比斗。” “可以!” “先别答应得这么快。这一场角力比斗并非你我二人,而是你一人与我所派遣的六名下属比斗。” 左大将拓雷闻言,立即对元烈开口道:“王上,此举有失公平,万万不可答应!”溯亲王虽有五万大军,可是王上亦有同等兵力,实毋需向溯亲王示弱。 元烈却挥手阻止了拓雷再继续进言。 他何尝不明白自己拥有的兵力?只是两军若交战伤亡必重,同为乌孙人何须相残? 元烈记得兵书上有言——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后,善之善者也。 倘若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使敌人不战而降,这才是最值得打的仗。 “怎么样?不敢答应吗?那么休怪我下令进军了。” “慢着!我答应比斗。”元烈豪气干云地回答。 “王上!” “拓雷,相信我,这是最好的方式。”他顿了下,接口又道:“我绝不会输的,你该明白。” 拓雷叹了口气。 虽然一年前,王上曾赢得乌孙角力大赛之冠,然而,那毕竟是以一对三呐!如今以一对六,还能有胜算吗? 元烈望着溯取,开口道:“倘若我得胜,你便退兵!” 溯取眸光闪了下,笑道:“可以。不过,我怀疑你有多少胜算。” “你大可一试。”元烈笑了,这笑容却令人有些发毛。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胜,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 *“王妃,请快一点!”侍卫急道。 华珍虽然不明白侍卫所说,却可以由他的神情举动了解似乎发生了大事,而他正要带她与如玉撤至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她看见乌孙男人一个个身着战甲,一副欲上场打仗的模样。 “公主,瞧这样子,乌孙似乎将有战事。”如玉开口道。 华珍眉心紧蹙,频频回首。 为何不见元烈? 华珍心头涌上莫名的心慌。 侍卫领着华珍与如玉上马,然后一手拉着两人的缰绳,一手驭马,很快地朝南而去。 待一行人奔上一黄土高坡,华珍再度回首,却惊心看见远方对峙的大军。 “公主,不知驸马如何应敌?”如玉略为担忧地道。 华珍心头却忍不住为元烈担心起来。 他是新君,可以应付这样的战事吗?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关心起这个骄傲强肆的乌孙男子? 若他战败,也许自己便有机会可以重返中原……她是真心的希望他战败吗? 华珍脑海中霎时浮现元烈身陷血泊中的情景。 下一瞬,她扯动缰绳,对侍卫说了一句少数她懂得的乌孙语:“回去!”她下达命令。 侍卫一怔,随即摇头。“我不能违抗王上旨意。” 华珍见状,已猜到侍卫不愿带她回营,于是再一次开口:“回去,我不走!” 她以简单的句子表明心意。 侍卫却显得十分为难。 华珍不愿再为此而耗时,索性一把抽回侍卫手中的缰绳,策马掉头回营地。 “公主、公主!”如玉在她身后大喊。 只是,华珍头也不回,以不算纯熟的驭马术,冒着被摔落的危险,奔驰在尘土飞扬的漠漠荒原里。 ** *元烈在两军之间隔出一方空地作为角力比斗的场地。 溯取很快的派出六名高大健硕的角力好手下场比斗。 尽管两军对峙,但乌孙人最重英雄,因此人人莫不看重这一场比斗。 此时,一切就绪,元烈却远远看见众军一字排开;奔向他的,是他的妻子——华珍! 华珍笔直地走向元烈,胸口仍因适才策马奔驰而微微起伏着。 “我不是派了侍卫领你撤离?难道,他违背我的旨意?”元烈薄怒瞪视着追随而至的侍卫,目光中渐聚起杀气。 倘若连一个侍卫都不服从他的命令,他要如何统治这个国家? 华珍却立即瞧出他心中所想,忙道:“他并未叛旨,是我自己坚持要回营。” “为什么?”他问。 华珍没有回答,只是由发鬓间取下一枚金钿,“因为我觉得应该把这个给你。” 话甫落,她垫起脚尖将金钿佩在他衣襟之上。 “知道吗?倘若我战败,将无人可以保护你。”他低头凝视着她。 “我明白!”华珍回答。 “你不怕吗?” 华珍一双漆黑的水瞳缓缓地扫过周遭众战士。最后,她的目光再度落在元烈脸上。 “我相信你不会战败。”她的嗓音不大,但字字句句如穿石之水,沁人心肺。 元烈心头一热,在下一瞬吻上她花瓣似的柔唇。 他可以感觉她的身子正微微地发颤。 “别怕!”他抬起头。“为了你,我一定要胜。”话甫歇,他转身走入角力比斗的围场。 如玉在此时来到华珍身边。 “公主。”适才公主那不顾一切的举动,着实让她惊心。 “我是不是很傻?”华珍瞧住如玉,轻轻地开口。 “不,如玉觉得公主只是至情至性罢了。” 华珍眉头稍松,伸手握住如玉的手;主仆二人情若姐妹,一切尽在不言中。 比斗场上在不久便染上了血腥。 六名角力好手分别持不同的兵器轮番上阵比斗,元烈始终以一双短戟应敌。 然而,以六敌一,本就有失公平,元烈尽管武艺高强,也不免被刀剑所伤。 华珍瞧着一幕幕血腥暴力的危急情景,不由得一次比一次心惊。 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因为争权夺力而枉送性命? 想起自己和亲不也是为了结盟安邦、减少战祸吗?华珍心底感触万千。 凭着一股超卓的毅力,元烈虽负伤,却也予敌手重创。渐渐地,胜负已经昭然若揭,元烈至胜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众兵的欢呼声下,元烈终于击败六名好手。 元烈缓缓来到溯取面前。 “我赢了,你必须遵守你的承诺。”他冷冷的开口,目光毫无畏惧。 溯取正欲反叛,周遭却传来万马奔腾之声,领军者正是右大将图伦。 与图伦一同前来的,是位处西北藩地的康居大将贺连。 康居与乌孙一向交好,年年向乌孙进贡,此番更派遣三万大军前来助援乌孙平乱,以示忠诚。 元烈见图伦已完成他的嘱咐,冷峻的面孔上才有了浅笑。 “如何?愿撤军吗?”他盯住溯取。 溯取见彼方士气大盛,明白此刻已不容他强夺王权,当下干笑数声,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自然信守承诺,尊贤侄为乌孙新君。” “好!既然如此,元烈斗胆请叔父交回兵权,撤藩以示忠诚。”元烈之所以到如今仍称溯取为叔父,一为旧情,二是不愿戎马相见、血流成河。 溯取暗恨在心,脸上却牵起了笑容,“贤侄果真好胆识,溯取服输了。”话甫落,他抽出怀中兵符,命左右送至元烈面前。 “多谢溯亲王!”元烈一双精睿的眼眸直逼溯取。 溯取陪着笑,心头暗暗发誓,有生之年必夺王位。 经此一役,乌孙居民对这个性骁武、多英略的新君王更加拥戴,民心终于定了下来。 ** *当一切平定之后,华珍首次来到元烈所属的王帐。 此时两名侍女正为元烈宽衣上药。 元烈一见华珍,心头再次涌上炽热的情感,当下即挥手示意女侍们退下。 待女侍退出营帐外,华珍走近元烈,这才真正瞧清他身上的伤势。 在他胸前以及肩上有多起创伤,虽不至见骨,却也不容小觑。 华珍拾起侍女搁置在地上的金创药,没有犹豫,细细地为元烈伤处抹上膏药。 这是她为人妻子的基本责任,她这么告诉自己。 起初,两人沉默无语。但渐渐地,华珍在他无言的凝视下心慌起来,一双葱白的柔荑微微地轻颤。 “你在怕什么?”元烈冷不防地抓住她微颤的小手。“受伤的人是我,不是你!”俊颜似笑非笑地,有种捉摸不定的危险特质,令人移不开目光。 华珍迎着他深邃如宝石的绿眸,不由得脱口道:“你伤得不轻。”她不得不承认,好几次,当他危急时,她的心也缩得紧紧地,为他担心。 “可是我赢了。”绿眸闪着熠熠光彩。 “也成了乌孙臣民心目中的英雄。”她从没想过,在他狂肆的性情下,有如此过人的智能及勇气。 华珍抽回自己的手,再度重复着上药的动作。惟有如此,才能稍稍减缓她在两人独处时的心慌。 元烈直盯住她,蓦然伸手勾起她低垂的小脸,对上她漆黑的水瞳。每当他注视这一双眼时,心中总会掠过无法言喻的悸动,仿佛在很久之前曾见过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不走?”他开口,低沉的嗓音出乎意料地低嗄。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华珍很快的回答。 “就这样?”绿眸暗了下来,炽热的心掠过一丝不甘。 这不是他要的答覆! 华珍无言,即使是她自己也不明白当时心境的转折是为了什么。 思索片刻之后,她轻轻地开口道:“王上好好保重身子,华珍先行告退。”她搁下药罐,转身就走。 “别走!”话起的同一瞬,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华珍扯回。 “我要你!”元烈将她紧紧锁在铁臂之中,灼热的唇刻不容缓地压上她的,贪恋地狂吻起来。 这一吻让华珍的记忆回到先前的那一夜。 虽然他并未强要她,却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痕迹。 元烈的欲望强烈得令他全身疼痛了起来,他抱起华珍来到床毡前,一双大手熟练而急切地扯开她的衣衫。 “不,不要逼我!”华珍挣扎着低喊。 下一瞬,他将她压在床毡上,薄怒地开口:“逼?服侍丈夫是你为人妻的本分,难道中原女人不是这样?” 一句话令华珍顿然哑口无言。 他的确是她的夫君,只是她害怕,怕自己在服侍他之后,在他厌倦了她之后,又将她赠予旁人。她不愿成为王公贵族间的玩物啊! “别逼我……”她不由自主地祈求。 “要试试吗?你的身子或许不觉得这算逼迫。” 在华珍尚不及会意之时,他已低头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印下一连串缠绵的热吻,每一下都摧人心志,让她在逐渐高升的情欲里挣扎。 “不要再抗拒我,华珍。”元烈抬起头,熠熠绿眸里刻着不自知的深情。 为什么?他眼底像是对她有着无尽情意。 会不会有朝一日,两人之间可以容许有真情? 这道思绪刚闪过,华珍心头倏然一惊。 她这是在渴望他的感情吗?还是她想长久地留在乌孙呢? 想起故乡的亲人,华珍无依靠的心痛了起来。陌生的异域、不定的夫妻关系,她真的不知道未来在何方。 见她无言地淌着泪,元烈心口隐隐痛了起来。 除却情欲,两人之间竟只剩下陌生与痛苦! 头一遭,他对女人产生了如此复杂的心绪。 “你要什么呢?只要我能,一定为你做到。”他开口。 华珍瞧住他,终于道:“未来不可期。” 元烈的心有些苦涩。“倘若你不试着把心敞开,又怎么知道此地不适合你,又怎么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呢?”他坐起身,绿眸中的激烈爱欲悄然隐没。 倘若只是想得到她的身体,那么他大可宠幸其它女人,毋需在这里天人交战、苦苦挣扎。 可是,他心底始终有一道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他要的是她的心! 然而,女人心,海底针呵! 深深地看过她一回之后,元烈开口:“你回去吧!” 华珍一怔,随即起身和衣离去。 走出王帐,冷风迎面吹来,如玉上前为她披衣。 看来,已入深秋,冬将至。 ** *回营的一路上,主仆二人沉默着,而元烈适才那一番话却始终在华珍心底盘踞,久久不忘……思索数日之后,这一天,华珍唤来如玉。 “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该学习此地的语言?”到西域近半年了,华珍的心境始终是封闭的,未曾想过进一步融入这里的生活,总以为可以再回故里。 在回乡的希望落空之后,她悲愁而绝望,但是日子仍要继续过下去,她决定试着沉淀心里的愁悒,学习突破生活的瓶颈,在这一片异地寻着生存下去的勇气。 语言是融入此地的基底,亦是与人沟通的首要方式,也许……只是也许,有朝一日,她可以改变此地的乖异风俗,为自己创造出一片天地。 如玉闻言,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公主是不是已经有无尽期留在西域的打算? “倘若要学此地语言,公主是否要请驸马教授?”如玉问道。 华珍沉思片刻,“不,他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只怕无暇教导我们。” “公主是想……” “嗯!我想请图伦教咱们乌孙国的语文。” “公主,如玉也可以同公主一块学习吗?” “傻瓜!那是自然,毕竟你不也是留在这儿吗?”如玉是她的贴身丫鬟,却心甘情愿伴她到乌孙和亲,她怎能不更疼惜她! “如玉谢谢公主!”她含泪跪了下来。打小,她就很羡慕可以读书识字的人,但身为奴籍,世代须为奴为婢,永不得翻身。 如今,仿佛做梦一般,她竟然可以学读书写字了,怎不教她雀跃万分。 “别谢我,如玉,是本宫该谢谢你才是!”华珍伸手扶起如玉。“咱们到图伦大人那里去一趟吧!”她接口道。 “嗯!”如玉为华珍揭开帐帘,两人相偕而去。不多时,两人来到图伦所居的藩地。 在乌孙,图伦虽非王公贵族,却也凭一己之力成为高官,在他的属地里亦是奴仆成群,拥有的马匹更多达四千多匹。 对王妃的驾临,图伦甚觉意外。印象中,这个中原女人几乎是不踏出营帐的,反倒是她的丫鬟如玉偶尔与他有打照面的机会。 瞧着娇美的如玉,图伦更不由得多瞧上几眼。 这一切均落在华珍眼底,她不由得发出淡淡的微笑。图伦有一半血统为汉人,乌发黑眸,面目深刻端正、英气十足,至今尚未有妻室。也许……她瞧了瞧如玉。世上的事没个准儿的。 “不知王妃今日驾临有何吩咐?”图伦恭谨地问道。 “今日来,是有求于右大将军。” 图伦怔了怔,仍回道:“只要微臣能力所及,必定办到。” 华珍浅浅一笑。“那好,就请你教教咱们主仆二人乌孙的语文吧!” “这……” “怎么?有困难?” “王上知道这件事吗?” “我并未对他提起。”华珍如实道。 图伦沉默半晌,回道:“微臣只怕无能为力。” “为什么?”一旁的如玉忍不住忿忿地问道。这个人居然敢拒绝公主,分明是藐视她主仆二人,可恶!“因为他未曾得到本王的同意。”随着这低沉含威的嗓音,元烈走入帐中。 华珍微微吃惊,随即福身行礼。 元烈盯住她,半晌无语。 适才,他见她离帐,就一路尾随来到图伦帐外。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薄怒地开口。 华珍凝定心神,回道:“王上日理万机,只怕——” “住口!”元烈拧起眉,不悦地开口:“你就这么痛恨和我在一起?” 华珍顿时哑口无言。她确实借故推托,她确实不想时时与他同处一室,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喜欢上这个卓尔不凡的王者,害怕有朝一日当他厌倦自己的时候,还必须收拾破碎的心。 元烈见她无言以对,当下愤而转身离去。 华珍不由得跟了出去。 “公主……” “别去!”图伦唤住如玉。“我相信他们需要独处。” “可是……”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图伦柔声道。 如玉盯住他,不知怎地竟心跳加速起来。她是不是犯病了? 天!好象愈来愈厉害了! 第四章 清晨,当华珍尚在半睡半醒之间,一道身影由帐外走进来,悄悄来到她床毡边。 华珍原就浅眠,立即感觉到帐中有人而急急爬坐起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元烈缓缓地坐了下来。 华珍警戒地瞧着他,无法读出他此刻的心绪。 “王上,有什么吩咐吗?”她轻轻地问出口。 元烈微微拧起眉,心中掠过淡淡的不快。他注意到近日来她已改口尊他为王上。 只是,这一声尊称仅代表两人间的陌生距离,并不表示他在她心中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他倒情愿她直呼他的名。 元烈盯住她好半晌,终于开口道:“你是真心想学乌孙的语言吗?” 据他了解,中原人一向将西域诸国视作蛮族,而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竟然愿意学习蛮夷之语,令他百思不解。 华珍点点头。“是的,我是真心想学习此地的语言。”感觉上,他似乎已将昨日的气愤消除。 “为什么?”他一双绿眸一瞬也不瞬地直视她的眼,有亟欲得知的认真。 华珍沉默很久,在他的逼视下,她小声地开口:“我想,也许我会留在这个地方很久。” 闻言,元烈心头涌上一种近乎喜悦的感受。莫非她心境也有了改变,真心想将此地视为第二故乡? “你是真心愿意留在乌孙?” 华珍未经思索,立即答道:“一切均是吾皇的旨意。” 元烈心口翻腾的热血在刹那间转冷。“你是说,习乌孙话纯属不得已?”低醇的嗓音揉入一丝尖锐的危险。 华珍看着他,据实答道:“王上,无论如何,惟有学习此地的语言,我才有可能融入乌孙的生活。” 见她答得真切,元烈心头的不悦才渐平复。“那么,倘若有朝一日,中原皇帝召你回乡,你会如何决定?” “王上,华珍一向不喜欢对尚未发生的事情作揣测。”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伤人。这是她近半年来最真的体认。 元烈盯住她那一张清妍的小脸,心绪因她的话而起起落落。 曾几何时,他为女人如此患得患失、心绪茫然? “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乌孙!”他脱口而道,眼底是不自觉的痴迷。 华珍迎上他的眼,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脱口应允;但随即心一惊,她咽下了口中的回答。 她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真要为他长留此地? 华珍矜淡的神情底下,一颗心百转千回、浮动不止。 见她无言,元烈眉心纠结,薄怒地道:“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回中原?”他顿了下,续道:“如今你我已成夫妻,纵使有朝一日中原皇帝召你回京,我也不许!” 华珍微挑起眉,神情颇不以为然。 元烈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信?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华珍迎视他霸道的眼,淡淡地道:“王上,华珍是人,并非笼中雀。” 元烈闻言,俊颜忽而透出一抹恶佞的笑。“王妃此言差矣!既然你已嫁我为妻,自然是我一人独赏的笼中之雀,除非我放手,否则你永远得留在我身边。” “王上难道没听过有句中原话叫‘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华珍以抗拒的眼神凝视着他。 这一次,元烈的笑意更深沉了。“相信我,有一天,我要连人带心,教你永远离不开我。”他向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不会是例外。 华珍正待开口,却教他吻上了唇瓣。 这一吻来得又快又深,在夺取她的甜美之后,他随即抽身退了开。 华珍在这猝不及防的偷香之后,身子竟有些止不住的轻颤。 元烈将她毫无防备下心慌失措的模样牢牢地烙入脑海,一抹满足的笑意取代先前的恶佞,然后他转身离去。 “也许,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他撂下话,便头也不回地揭帘离去。 直到他走后许久,华珍身心那份悸颤的感受仍不能止。 他的话会成真吗?华珍心底不无迷惘。 ** *隔两日,如玉一早便领着图伦到华珍帐中。 “微臣见过王妃。”图伦恭敬的行礼。 华珍见他到来,微微一愣,回道:“免礼。” “微臣今日是领着王上旨意而来。” “将军请说。” “今早王上命臣前来传授王妃乌孙国之语。”图伦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往后,他便可以日日见着如玉了。 “他真的答应了?”华珍有些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微臣不敢欺骗王妃。” 渐渐的,华珍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自此之后,华珍主仆便跟着图伦学习乌孙国之语。 ** *一日,如玉染上风寒,华珍让她在自己的帐中歇息。 图伦一如往常来到,不见如玉,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华珍瞧在眼底,忍不住笑道:“先生今日何以魂不守舍?”每当在习语之时,她总是坚持不分尊卑,称他为先生。 图伦脸上微微一红,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如玉是否无恙?” “先生亲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华珍笑答。 图伦如获特赦令,当即开口:“多谢王妃!” “快去吧!”华珍笑道。 图伦立即揭帘而去。 如玉虽为仆婢,但仍属中原使节,因此与乌孙仆奴不同,拥有自己的营帐。 而图伦不消片刻便来到如玉的帐外。犹豫半晌,他仍决定冒昧探访。 如玉原本半卧在床毡上,忽见图伦入帐而来,不由得微微吃惊。 “如玉见过将军。”她忙站起身欲行礼,却感到昏沉,身子微晃了下。 图伦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她。“病人毋需行礼,你还是快躺下来歇息吧!”话甫落,他扶着她在床毡上坐下。 如玉脸一红,连忙抽回手,轻声开口:“多谢将军。” “你等一会儿。”图伦说完,便来到帐门口向随行而来的侍卫低声嘱咐着;交代过后,他又回到如玉面前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如玉顿觉心又跳得老快,浑身微微燥热起来。 “不知将军造访有何吩咐?”她首先打破沉默。 图伦注视着她微微苍白的小脸,不由得脱口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如玉脸上又是一红,呐呐地开口:“如玉不碍事的,过两天便可以回去服侍王妃。” 图伦却摇摇头。“身子未好,如何服侍旁人?你且安心养病,王妃那里尚有王上派予的侍女,你毋需担心。” “可是……” 此时,帐外走入一名侍卫,手中端着一只小碗。 图伦伸手接过,示意侍卫退下。 “快,把这碗药汁喝下!”他捧着碗递向如玉。 如玉闻着那一碗黑呼呼的药汁,味道与中原草药大不相同,因此心生犹豫,迟迟未敢动手去端。 “相信我,这对你虚弱的病体大有助益。”图伦诚心道,一双眼眸盯住如玉。 如玉一向最怕吃药,却在图伦鼓励的眼神下,如着了魔一般,伸手接过药汁,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她盯着空碗,忍不住问。 “是一种长在高山上的药草,味道不好,却十分具功效。” 乌孙人病时多饮此药,往往很快就可以回复精力。 “谢谢将军!”如玉衷心道。 “你可以不要唤我将军吗?”图伦开口要求。 如玉一怔,随即微微垂首,低声轻唤了句:“如玉多谢图伦大人。” 图伦微微一笑。“那么你多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多谢图伦大人。” “叫我图伦。”图伦忍不住道。 如玉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终于,她轻轻地喊道:“图伦。” 闻言,图伦才满心愉悦的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高大身影,如玉觉得,也许西域这个地方并不如想象中的坏……** *元烈的王帐燃着添加香料的火堆,香气弥漫偌大的帏帐,有提神醒思的妙用。 帐中坐着七名乌孙国长老,七人与元烈围成一个圈,绕着营火,坐在铺满兽毡的地上。 长老们聚集在此,只为了立嗣一事。 “王上与王妃成婚时日已久,王妃至今尚未有身孕,王上是不是该考虑再纳妃,来传承子嗣?”其中一人开口。 元烈微微不悦,拧眉回道:“本王不过才成亲半年有余,各位长老未免太过着急。” 另一名长老接口又道:“不是我们着急,而是王上不觉得这个中原女人太过瘦弱,根本不适合传承王室子嗣吗?” 此话一出,众长老们连声称是,惟元烈一人面露不甚赞同之色。 “中原女人不都个个如华珍公主一般,可中原仍富庶昌盛,百姓之数犹胜乌孙,难不成一切是假?”元烈挑眉道。 这一次,长老们个个噤声,答不上话来。 半晌,其中一位长老再度说道:“王上应该广纳新妃,有利将来可以挑选出最优良的一位子嗣列为王储。” 这一番话再度得到其余长老的认同附和。 元烈很快的回道:“立王储是将来的事,如今谈还言之过早!” “那么,王上请先慎重考虑纳妃一事吧!十日之前胡人不是差人传信,表示愿与乌孙结亲?” “的确有这回事。”元烈平淡地回答。 那胡王信中表明愿派呼兰公主和亲。 “不知王上意欲如何?” “尚未回复。”元烈直接表明。 长老们瞧在眼底,不由得个个面透忧色。 “王上准备如何答覆胡王?” “回绝他。”元烈不在乎地回答。 “王上,臣等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胡人凶暴且兵盛,倘若拒绝和亲美意,只怕会招来血腥之祸。” “你们是希望本王屈于威胁之下纳胡妃?”元烈不悦地环视众长老们。 “臣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乌孙子民着想。” “大胆!你是指责本王不顾百姓?” “臣等不敢!但求王上三思,一个之王多纳妻妾原属平常,纳胡妃并非坏事。”长老们耐心劝诱着。 元烈心底十分明白胡人愿和亲无非是为了杀杀中原皇帝的锐气,并非真心想缔结兄弟之盟。“你们错了!纳胡妃等于引狼入室,尔等必须看清真相。” 长老们面面相愕,一时间无言以对。 与胡人结亲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天下太平,一是乌孙极有可能被逐步蚕食鲸吞,正式成为胡人吞并的藩地。 一时间,帐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谁也无法预知最后的结果。 良久,元烈面色一凛,沉声道:“各位,此事休要再提,本王自有斟酌。” 长老们只有长叹在心,未再进言。 元烈心绪浮动,无法平静下来;最后,他心头浮上一张绝俗的玉颜。 他旋即踏出王帐,大步而去。 ** *在每一日教授乌孙语的同时,图伦会拨出另外一些闲暇时间,教会华珍与如玉主仆学习乌孙当地的一些风俗及生活常识。 这一日,三人离开华珍的营帐,来到元烈的马营。 在这片广阔的围场里约有四、五千匹骏马,为元烈私有,其中不乏各地珍贵的品种,数目之多令华珍十分惊奇。 图伦拉来两匹性情较温驯的牝马,教导华珍主仆二人驭马的技巧。 置身在这片无垠的沙漠地带,学习骑射之术是必要的,华珍深明此理,因此格外用心学习图伦所教导的一切。 如今,她甚至已经学会如何制酪酒,这一切是她和亲之初,连想也不曾想过的。 这样的生活方式,与她自小生长之地南辕北辙,她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将必须留在此地一段极长的时光,她必须融入此地的生活,尽快学会一切。 “小心!” 一道焦急的嗓音传入华珍耳里,打断她的思绪。循声望去,正见图伦赶到如玉身旁,细心地教导她驭马术的细节。 华珍微微一笑,策马上前。 “先生好不偏心,教导如玉比我还更细心!”她露出许久未见的揶揄笑容。 图伦一怔,忙回道:“王妃请别误会,微臣只不过是、是……”情急之下,他竟想不出说辞。 “是比较关心如玉,对吗?”华珍替他接了下去。 “公主,您别取笑如玉了!”如玉红着脸道。 图伦这时才明白自己成了被取笑的对象,也只得在一旁陪笑,心头却涌上阵阵甜意。 如玉瞄了瞄图伦,却对上他专注的眼眸,一时羞怯,忙策马走开。 华珍看着图伦,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而这一番情景落入远在一旁的元烈眼底,逐渐加深他眸中的阴霾。 终于,他转身离开围栏边。 天色在不久之后渐渐暗了下来,灰紫色的天空已有星踪。 华珍一行人这才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开马营。入夜之后,所有的营帐前都会燃起灯火。华珍身份不同,除了营帐较为宽敞华丽之外,亦远离其它仆婢臣民。 如今她一心欲融入此地生活,是以不再如初时一般,镇日待在营内;因此,乌孙臣民们时时可以见到她,甚至有机会与她以简单的话语交谈。 很快的,臣民们发觉王妃并非冷淡骄矜之人,相反的,她十分具亲和力。虽然感觉上较乌孙人为羞涩,可这也是她另一样独有的可爱之处,令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她。 华珍与如玉已改穿乌孙国服装,这一路走来,得到许多臣民的肯定,令华珍主仆二人心生安慰。 ** *不多时,两人回到帐中,赫然见到元烈。 “如玉见过王上。”如玉屈膝福礼。 元烈瞧她一眼,开口道:“先退下。” “是!”如玉瞧了瞧华珍,随即退出帐外。 不知怎地,如玉感觉王上似乎有心事。 华珍亦能够轻易感觉元烈与平日不同。 “王上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她轻问。 元烈盯住她,冷冷地开口:“我是你的丈夫,难道没事不能来?”低醇的嗓音里酝酿着一股失温的风暴,冷冽的绿色眸子里盘踞着妒恨及不满。 华珍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所慑,惶惑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他的逼视下,她的音量愈来愈小。两人对峙半晌,元烈在床毡上坐了下来。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华珍迎视他的眼,仅往前走了一步。他阴晴不定的眼神,令她心生畏惧。 虽然他是她的丈夫,可是她却一点也不了解他。陌生的丈夫呵! “就这样?这便是你我之间的距离?”元烈半睨起眼。 华珍无言以对。 下一瞬,他低咒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扯近身,一双铁臂牢牢圈住她纤盈的身子。 “倘若我告诉你,我将纳妃,你以为如何?”灼灼绿眸里含欲,亦带着薄怒。 华珍闻言,心猛然一震。纳妃?他是当真的吗? “回答我!”俊颜逼近她微显苍白的小脸。 这一次,他定要她的回答,不容她再逃避。 华珍凝视着他含怒的双眼,轻声反问:“王上是当真的吗?” “胡人的确有和亲的打算。”元烈据实以告。 沉默半晌,华珍总算开口:“我相信王上一定早有了决定。” 元烈眉心纠结,不悦地盯住她。“你是说,倘使我答允纳胡妃,你也不反对?” 他提高音量。 “华珍没有反对的理由。”华珍小声地道,心口却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楚。 当她开始想留下来的时候,他却要娶另外一个女人! 上天是在捉弄她吗? “该死的!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她该明白他的心意! “华珍不敢。”她垂首,不愿他瞧见她眼底流露出的脆弱。 男人三妻四妾原属平常,可为何她的心会出乎意外的痛? 莫非在她心底早已承认这一桩逆伦的婚事,早将这个异域男子当成了良人? 会吗?随着这一闪而逝的心绪,她缓缓抬起头,漆黑的水眸无言地瞅住他。她不停地问自己。 华珍的凝眸注视挑起元烈心头异样的激烈情愫,蛰伏在心底的情欲教他再也无法克制,猛烈地吻上她的唇瓣,像一个初尝情欲滋味的渴慕少年。 这一次,华珍不再抵抗,任由他恣肆地吻着。 元烈贪恋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然而在这一刻,他仍然不忘抬头问:“现下,你告诉我,纳妃一事,你可愿意?”灼灼绿眸直盯住她,如两簇火焰。 华珍稍稍回神,心中隐隐掠过一阵哀伤。 “王上倘若真要纳妃,华珍也无话可说。”回答的声音不大,却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元烈胸中的欲火在刹那间转冷。“什么叫无话可说?”他咬牙道。 华珍无言,脸色却比适才更苍白。 “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低哑的语气里夹杂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痛。 她的在乎与否真能左右他的决定吗? “回答我!”他收紧拥住她的双臂。 华珍望住他。在这个蛮邦异域,她可以祈求得到一颗真心吗? “王上决定怎么做,华珍都没有权利改变,一切任凭王上决定。” 她的话教元烈由头冷到脚底。原来,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是否有他这个丈夫。 该死! “好,好得很!”他放开她,俊颜渐冷沉,“既然你心中没有我,那就休怪我无情!”语毕,他恨恨地离开。 华珍心底充满无奈的伤痛。 第五章 春去秋来,转眼间,华珍和亲的头一个冬天正悄悄地来临。 图伦在结束了华珍主仆一日学语之后,来到王上的营帐前。 守在王帐前的侍卫们一见是右大将军来到,立即入营帐中通报。 片刻之后,图伦得获接见。 “微臣参见王上。”图伦在王上批文案前屈膝行礼。 元烈坐于案桌后,埋首于各藩地传来的奏折。 “有什么事吗?”他头也不抬的问了句。 “微臣今日前来有一个请求,望王上恩准。”图伦脸上有藏不住的淡淡喜意。 元烈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立即听出他的语气与平日不同。 “说!”他抬起头,炯炯眸光直落在图伦脸上。 打从那一日见他与华珍谈笑的亲近情景,他心中便有了裂痕,他头一遭因为女人而挣扎于妒恨与兄弟情谊之间。 “微臣请求王上答允,将王妃身边的侍女如玉许配予臣。” 元烈闻言,不由得怔愣了下,随即开怀地笑了起来,俊颜一扫数日来的阴霾。 “你喜欢如玉?” “回王上,微臣确实喜欢如玉。”图伦据实回道。 “你乃堂堂乌孙国右大将军,娶一名侍女为妻,难道不觉得委屈自己?”元烈微扬起眉,绿眸深处有试探之意。 “回王上,微臣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当真?我可以安排你娶乌孙国贵族之女,至于如玉,则可收做小妾,你以为如何?” “王上美意微臣感激在心,只是,微臣并不在意如玉出身低微。” “哦?你是说你仍执意娶如玉为正室?” “是的,王上。”图伦迎视那一双含笑的绿眸,语气十分坚定。 “好!本王就如你所愿,将如玉许配予你。” “微臣尚有一事请求。” “说!” “请王上给微臣三天时间说服如玉嫁微臣为妻。” “何须多此一举?有本王的旨意,她不得不从。”元烈眼底不由得浮上一抹阴沉的怒芒,这一刻,他脑中浮现的是华珍矜淡的绝色容颜。 图伦见王上面色微变,已能猜到他几分心思,于是开口道:“王上,感情的事必须两情相悦,微臣希望如玉是出自内心答应与臣在一起一辈子。” “随你吧!”元烈瞪了图伦一眼。他何尝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多谢王上。”图伦含笑离去。 元烈却开始琢磨起图伦方才那一席话。 两情相悦?对他而言,那仿佛是遥不可及的梦! ** *翌日,图伦趁着习语之便,紧盯住如玉,以乌孙语开口道:“请你嫁我为妻。” 他知道她听得明白。 如玉和华珍皆是一怔。 华珍在转瞬间已明白一切,含笑静默于一旁。 如玉却回了句:“先生教别的吧!这一句咱们都懂了。” 图伦却微微一笑,以认真的口吻说:“如玉,我是当真请求你嫁我为妻。” 这下,如玉总算懂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羞怯,一张俏颜浮上两朵红云。 “如玉、如玉出身低微,高攀不上将军。” “我不在乎!”图伦回答,专注的黑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慕。 如玉一时间不知如何以对,转身奔出帐外。 图伦渴慕的眼神不由得添了抹黯然。 “先生还杵著作啥?还不快追上去!”华珍终于开口。 “可是……” “不去怎知她的答覆为何?” 图伦这才回过神奔出帐外,直追而去。当晚,华珍召来如玉。 “我已为你备妥出嫁所需的一切。” “公主,您……” “什么都不必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图伦?” 如玉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华珍总算放下心。“能够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成婚,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你明白吗?” 如玉瞧住公主,轻轻回答:“明白。” “那么你需得格外珍惜,切莫因为出身低微而轻言放弃。”华珍嘱咐着。 “可是,如玉一旦出嫁,怎能再随侍于公主身侧?” 华珍微微一笑。“傻瓜!你就像我的妹子一般,长大了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 顿了下,她拉过如玉的手续道:“你就甭操心了!王上派来服侍我的丫鬟还少得了吗?安心的当右大将军夫人吧!” 如玉脸上一红,忍不住垂下头。 华珍瞧在眼底,衷心的为她祝福。 然而,想起王上再过不久便要纳妃,她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阵阵悲愁。 ** *很快的,元烈纳妃的日子终于来临。 华珍永远记得这一天,好冷、好冷。 婚宴,华珍照例须观礼,并给予新人祝福,一如她初至乌孙和亲之时,惠靡那六位妃子对她所做的相同。 仪式进行的时候,华珍与新妃分别坐在元烈左右。 一身嫁衣的呼兰公主身形十分高挑丰腴,蜜色的皮肤配上一头红褐色的长发,令她原就深刻的五官看来更具野性美,是一个西域美女;与华珍的沉稳气质、似水般的清艳容颜截然不同。 两人一个白皙、一个如蜜,分别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元烈的眸光却忍不住落向华珍。 该死!为什么她看起来依旧矜漠?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愤怒妒恼? 俊颜因思绪的起伏而更加阴鸷。 这一切并未逃过呼兰的眼。 待元烈与呼兰喝过酪酒之后,她端起酒杯,起身来到华珍面前。 “往后,你我便要同心齐力,共侍一君,呼兰若有不是之处,望珍妃您海量不予计较。”黑眸深处藏着敌意。 华珍端起酒杯,回道:“兰妃妹妹,我祝福你与王上可以白头到老。”话到最后,她忍不住涌上阵阵的心酸。 是因为自己开始有了一丝丝在乎吗?某些东西,非得到了失去之后,才会明白它的重要,是吗? 直到这一刻,望住呼兰的这一瞬间,她终于了解,原来她并非无动于衷。 就在婚宴的仪式终了之后,元烈大宴臣民。 尽管天候更加寒冷,乌孙臣民仍决意彻夜狂欢。 华珍却无意续留,起身准备回营。“王上,华珍先行告退。” 元烈盯住她,俊颜泛起一丝阴冷的笑。“不许离开!”他抓住她柔滑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不放。 “王上……”华珍轻蹙起眉。 “这是你欠我的!”他薄怒道,一张深刻的俊颜上写满执意折磨的恣肆与恼怒。她愈平静,他愈是不甘! 两人对峙半晌,华珍缓缓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一整个晚上,元烈始终未曾放开华珍的手。 周遭的嘈杂喧闹,一如浮云流水,完全不在华珍心底留下半点痕迹;此刻,在她心底完全为另一道感受所充塞。 谁也没有留心到一旁的呼兰,她脸上那愈来愈深的阴暗神情。终于,在四更天的时候,呼兰由侍女带回营帐,为成婚的首夜做准备。 “你说!只要你开口,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元烈忍不住开口,手上的劲道不自觉加重不少。 华珍忍不住呼痛,“放开我!”她眉头紧拧。 元烈并未松手,只是一径地盯着她,眸底镌刻着绝少显露于外的痛楚;也许,还包含了他不愿承认的祈求。 倘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所换来的竟是无尽的折磨,他真不明白真心有何用。 “你何苦如此?”华珍低声开口。 元烈闻言,口里发出刺耳的笑声。“是啊!我何苦如此……” 话声甫落,他猛一甩手,掉头离去。 华珍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缓缓聚起白雾,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 元烈本不欲入呼兰营帐,但心念一转,揭帘而入。 呼兰躺在床毡上,一见元烈,脸上立即写满期待的欣喜。 对这个男人的传闻她听过不少,知道他文武兼备,是西域第一勇士,能成为他的妃子,是她莫大的荣耀。 元烈一手拉开覆在她身上的毛毡,盯住呼兰饱满而成熟的女性躯体。 呼兰并非未经人事的女子,矜持早已离她远去;此时此刻,她美丽的脸上写满了邀请。 元烈冷笑一声,眼中阴沉更盛,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了。下一刻,他扯开被毡,精壮的身躯压上呼兰赤裸的胴体。 华珍的营帐距呼兰的不远,她隐隐约约听见由呼兰营帐传来的女人呻吟。 华珍捂住双耳,豆大的珠泪忍不住滚滚而下。 为什么当她开始有一点动心的时候,他却决定迎娶另一个女人?莫非她真得怀着悲愁,在这个异乡终老一生? *** 元烈起身准备离开。 “王上别走!留下来陪呼兰,呼兰定会好好服侍您!”她由身后抱住元烈。 元烈不耐地拉开她纠缠的手,二话不说便大步离开。 呼兰一向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元烈的轻漠几乎无法承受,美丽的容颜扭曲着。她发誓,一定要得到他的宠爱。图伦与如玉的婚礼紧跟在元烈之后举行。 ** *华珍日常起居则交由另一名叫星儿的女孩打理。 由于华珍对乌孙语有卓越的进步,因此与星儿在沟通方面几乎没有问题,相处颇为融洽。 只是如玉跟随她多年,数日不见,十分思念。 直到今日,华珍才明白,原来她比想象中更需要如玉。 此念方兴,却见如玉笑盈盈地揭帘入帐而来。 “如玉见过公主。”她屈膝福礼。 华珍忙上前拉起她。“不是说好过几日我去瞧你,怎地今日突然前来?” “如玉担心您不惯旁人服侍。” “星儿很伶俐,你别担心。”华珍说道,“倒是你,过得还习惯吗?” 如玉点点头。见状,华珍总算放下心。 此时,星儿忽入帐来。 “启禀王妃,兰妃在外求见。” 华珍一怔,“带她进来!”话落时,她脑中同时浮上纳妃那一夜的情景,秀眉不由得微微蹙起。 呼兰入帐之后,神情倨傲,并未行礼,一双眼扫过帐中人之后开口道:“我想和王妃单独说话,其余人全退出去!”说话的语气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子。 如玉毫不理会,只是盯住公主。她只听公主一人的命令。 华珍点点头,示意她先退下。 如玉这才偕同星儿退出营帐之外。 “有什么事吗?”华珍首先开口。对于这一次胡国与乌孙和亲,她明白是胡王向中原皇帝示威的方式,长久以来胡人对中原是处于敌对状态,时有征战。 呼兰盯着华珍,眼底逐渐露出蓄藏的敌意。 但这一份敌意却非来自胡汉对立,而是出自于女人的妒怒。 王上就是被这个全身像只有一把骨头、看来苍白荏弱的女子所迷住吗? 打从成婚首夜过后,她连王上一面都见不着。下人告诉她是因为王上根本不欲见她。 都是因为这个中原女人! 呼兰不得不承认这个中原女人的面貌精致得如画中仙子,但身形纤瘦,她怀疑这样的女子能否产下健康的子嗣。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别以为王上会宠爱你一辈子,更别以为你能够永远独霸王上;有我在,你想都别想,中原女人!”呼兰倨傲而无礼地瞪住她。 以华珍的语文能力,已足够明白她所说为何。 当下,她冷凝地回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想过王上会宠爱我一辈子。”事实上,她对自己将来该如何自处,一点希望也不敢有。 这般消极的愁悒随着如玉出嫁之后更加深许多,她从未曾显露于外,只是深深地藏起自己所有的感受。 呼兰冷笑,“别自以为聪明!中原女人,没有女人不希望得到王上的宠爱。” 华珍看向呼兰妒怒的神情,不由得轻叹道:“朱颜易改,刹那芳华,色衰而爱驰……”她淡淡地低喃着家乡语。 “你说什么?”呼兰怒问。这个中原女人该不会是在骂她吧?该死! 半晌,华珍由愁思中回过神来,以乌孙语道:“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哼!”呼兰忿忿地向外头走。 当她经过华珍身边的时候,一时恶念升起,竟故意撞了华珍一下。 华珍一时没有防备,跌仆在地上。 呼兰就站在她身前,冷冷地注视着她。“知道吗?总有一天,我的父王会入主中原,届时,你连当我的女仆都不配!”话甫落,她伸脚用力踩在华珍的手上,然后忿忿地离开。 呼兰一走,如玉立即入帐来。 “啊!公主……”如玉惊呼一声,立即上前扶起华珍;紧接着,她瞧见华珍红瘀的小手。 “我去找那番女算帐!”如玉气急败坏地嚷道,由小到大,公主何尝受过这种委屈! “不,如玉,是我自己不好,不小心跌倒撞伤,与旁人无干。”华珍忙拉住欲冲向帐外的如玉。 “公主,您别怕她,咱们可以禀告王上,请王上为您讨回公道!”如玉理直气壮地说。 华珍却摇摇头。“如玉,听我说,你我离乡万里,如今好不容易寻得安身立命的地方;倘若不能多一个朋友,至少别多树立一个敌人,你明白吗?”她恳切地道,心中不无悲伤。她又何尝愿受辱? 如玉一时亦勾起思乡之情,忍不住红了眼眶。“公主,是如玉不好,让您受委屈了……” 华珍摇摇头,伸手抹去如玉淌下的眼泪。 “来,如玉为您上药。” “嗯!” 这一刻,华珍心底的愁悒更深了……连着几日营地里下着细雪,皑皑白雪让大地成了一片动人的银白。 华珍趁着雪停,离开营帐来到马营。 “啊!”小厮哈泰尔一见美丽的王妃,靦腆地开口问:“王妃有什么吩咐?” 他一向很喜欢这个中原来的王妃,感觉她不仅貌美如花,待下人们和善尤为难得。 “趁着现下雪停,我想骑马到附近遛遛。”华珍注视着哈泰尔,神情带着微微的紧张,但不注意看是不会察觉出她的异样的。 哈泰尔略显犹豫,这是王妃头一遭独自要求骑马。 “王妃,雪虽已停歇,但难保不会再继续下。”他以此来拒绝。 “我不会去太久,你不要担心。”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含笑直瞧住哈泰尔。 哈泰尔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对王妃这样的美人,自然无法抗拒。 着魔似地,他牵出一匹五花牝马,亲自上鞍,扶着华珍坐上马。 “打开围栏!”华珍开口。 哈泰尔再次犹豫。 “我不会跑太远。”华珍说道,眼神含着鼓励。 哈泰尔再无一丝犹豫,打开了栅门。 华珍双腿一夹,策马奔出围栏,头也不回地向前奔驰。 很快的,目及之处仅剩下一排踏雪而去的痕迹。 哈泰尔仍怔怔地遥望远方,久久回不了神……** *元烈正批阅着奏章,帐外侍卫忽来通报——“启禀王上,马营小厮哈泰尔求见。” “宣!” 很快的,哈泰尔进入王帐。 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进入王上的营帐,只可惜他此刻心事重重,无心留神帐内华丽的摆设。 元烈抬起头看着哈泰尔。“你有何事?” “启禀王上……”在王上锐利的眼神逼视下,哈泰尔浑身发颤。“王妃她……” 一听事关华珍,元烈不由得蹙起了眉,沉声令道:“快说!” “王妃一早到营里要求骑马出营遛遛,可是……”他愈说愈小声。 元烈盯住哈泰尔,心中突如其来的一沉。“她人呢?” “还没回营。” 元烈猛地起身,力道之大连桌子都被翻倒。 “说!她和谁一块儿出营的?”元烈一把揪起哈泰尔,双眸迸射出怒焰。 “王妃是一个人出营的。”哈泰尔瞧着王上那几欲杀人的眸光,忍不住双膝发软。 “该死!”元烈怒瞠起眼。“她去多久了?” “一个时辰左右。”哈泰尔胆战心惊地回答。 “为何到现下才来向我通报?”元烈咬牙问道,几乎要亲手掐死这小子。 哈泰尔答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一副被吓傻的模样。 “倘若王妃有了差池,本王头一个宰了你这小子!”元烈撂下话后,推开哈泰尔,急速离开王帐。 哈泰尔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而且是杀头的大祸呀…… 第六章 走走停停了两日,华珍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她会不会记错方向了?没有人可以告诉她。 逃离乌孙,并非偶然兴起的念头;只是,每回此念兴起,她便强自压抑,不敢深想。 直到如玉成婚之后,她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任离去的念头日夜在心中滋长。 终于,她决心不顾一切,离开乌孙这个令她悲愁欲绝的异域。 可惜天不从人愿,她预藏的干粮已所剩无几,惟一幸运的是未曾遇上风雪。 就在她恍惚奔行之间,忽地瞧见前头的两道人影。 华珍心头大喜,忙策马趋前。 前方,两人亦察觉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回首却见一名年轻女子策马奔来。 华珍在两人之前勒马站定。 待她瞧清楚两名坐在马背上的均为男人,而且是胡人装扮后,当下她想也不想的,策马掉头欲逃离。 胡人凶暴狡猾,时时恶侵西域大小诸国,令人闻之色变。 只是,胡人岂容她逃? 在一阵追逐之后,两人拦下华珍。 两人早在方才匆匆一瞥,便知她容貌不俗;待此刻一见,更为她清艳之姿而怔忡。 此姝分明不是西域人!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人开口。 华珍没有回答,身子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胡人当她不懂此地语言,互使了个眼色。 “管她是谁,先捉回去再说吧!”其中一人道。 “也对!把这中原女人献给亲王,也许可以换来丰厚的赏赐!”另一人附和道。 两人互望一眼,笑容中充满贪婪与恶意。 华珍心一惊,不由得脱口道:“求你们别捉我,我身上尚有几件值钱的首饰,全给你们!”在逃走的同时,她身边带了几样当初和亲时的陪嫁物,全是皇上的赏赐,价值连城。 胡人一怔,随即回过神来。 “你懂塞外之语为何不早说?”当他俩是傻子吗? 华珍无言,惟一双秋水般的瞳眸透着惊恐。她怎能透露身份? 见她不语,两人互瞧了眼,由其中一人开口:“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华珍盯住两人,“除非你们保证放我走。” “可以!” 华珍闻言,缓缓由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我只有这些。”说着,她打开了布包。 霎时,珠光粲然。布包中仅有三样东西,全是打造精致的珠宝首饰。 她并不打算逃回京城,那只会连累家人。她只希望可以回到中原,找一处隐密之地度过余生。 胡人一见珠宝,伸手便取。 “走!”话起之时,胡人顺带拉过华珍坐骑的辔头,并未依言让她离开。 华珍一惊,扯动缰绳斥道:“你们不守信用!” 两名胡人则大笑起来。“你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你曾听过胡狼放过到嘴边的猎物吗?”这样的一个美人,竟不知自己亦是一项男人欲据为己有的宝物。 华珍又惊又惧,暗暗责怪自己未能洞察先机。冷不防地,她鼓起勇气翻身下马。 只是马正疾行,她的贸然之举令自己摔滚到数尺之外的雪地上。 “该死的!”胡人们立即勒马站定,由其中一人下马欲逮回她。 然而,在他距华珍尚有三步之遥时,一枝冷箭急速破空而来,精准地射进他的心口。他登时气绝,倒地而亡。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死,一双眼仍瞪得老大,神情十分错愕。 另一名胡人见状,想也未多想,双腿一夹,连忙策马狂逃。 只可惜他未能如愿,第二枝箭咻的一声,来势汹汹,深深地没入他的背脊。 吭也未来得及吭出声,胡人直摔下马背,断了气。 也不过是片刻光景,血腥的场面教华珍愣在原地,震撼非同小可。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遭目睹这样的惨状。 直到耳畔传来低微的马嘶声,她才回过头。 这一刹那,她对上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深刻俊颜。 是他!他还是追上来了! 明明是得救了,可是华珍却高兴不起来,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他可会因她擅自叛逃而取她性命? 瞧着他翻身下马,瞧着他那一双缓缓逼近的绿色寒眸,华珍起身就跑。 不过,她并未跑远。 适才她翻身下马时,扭伤了足踝,阵阵痛楚直捣心窝,令她不由得再次跌仆在雪地里。 “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多远?”元烈沉缓的开口,一双寒眸居高临下地锁住她苍白的小脸。 她可知道当他得悉她逃离乌孙的那一刻,心中窜起怎样的愤怒、怎样的担忧?亏得他及时追上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女人,否则一旦教胡人掳去,后果绝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你杀了我吧!”华珍开口,同时闭上双眸领死。 元烈眸中怒焰渐炽,咬牙道:“你放心,我从来不杀女人,西域男子并非个个凶残无道。” 华珍微蹙起眉,睁开眼对上他怒火炽盛的眼眸,突然害怕的想起另外一件事。 “希望你不要将对华珍的怒意发泄在旁人身上。”她指的是如玉。 “现在才来担心这件事,不嫌太迟?”元烈反讽道。 华珍一时语塞。 紧接着,元烈出其不意地一把抱起她,置于马背上。 华珍想也不想,双腿一夹再次策马逃离。 元烈缓缓勾起冷笑,不疾不徐地以手就口,吹出一声短哨。 原本向前奔驰的黑色骏马立即掉头,奔回元烈身前站定。 华珍万万没料到此驹竟如此神通,当下只能暗暗叹息。 临去之前,元烈取走射在胡人身上的箭,因为箭上有乌孙国王徽,如此一来可防止胡人的同伴寻仇,避免两国交兵。 华珍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缜密心思。 元烈一手拉着华珍先前的五花坐骑,一手操控着黑驹缰绳,飞快地朝乌孙方向直去。雪,飘飘地直落下。初时,仅薄薄地在大地上覆上一层;渐渐地,雪愈下愈大,夹杂着愈来愈烈的风,令人几乎瞧不清楚眼前事物。 元烈自幼在西域长大,他很明白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 很快的,他带着华珍避到附近的一处天然岩洞。 岩洞的位置十分隐密,是多年前元烈狩猎时偶然发现。洞中有一处小小的池子,汇聚着壁上直泻而下的一道细流,池面十分清澈。 当元烈在池畔升起火堆之后,池面泛起淡淡的金光,一如铜镜。 华珍静静地坐在火堆边,注视着在岩地上铺毡的元烈。 片刻之后,元烈终于走向她,挨着她身边坐下。 “饿不饿?”他开口,看向她的眸光仍看得出阴霾未退的痕迹。 华珍别过头,倔强地未置一语。 下一瞬,元烈猛地抓住她的肩头,逼她面对自己。 “别以为我不会惩罚你!”他怒气勃发。 为什么当他为她魂牵梦萦、忧急心焚之后,她仍能这般理直气壮的无动于衷?她的心难道是铁做的不成? 该死!他偏不信!他不信自己打动不了她的心,不信! 华珍眉头紧锁,淡道:“你大可一试。”只要他不会殃及无辜,多大的惩罚她都可以忍受,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而已。 盯着她冷淡的小脸,元烈心头蓦地袭上不熟悉的痛楚;紧接着,他低头覆上她红艳的小嘴,借着高张的欲念来消除心头那几乎令他窒息的痛楚。 华珍欲别过头逃避他的吻,却教他一双大手牢牢地扣住下颚,愈吻愈深、愈吻愈缠绵。 她无法抗拒,只有乘隙打了他一巴掌。 元烈抬起头,绿眸看来危险而阴鸷。 华珍在他灼热的眸光盯视下不由自主的颤抖;隐约间,她意识到自己最害怕的事也许要发生了。 接下来,元烈的唇畔缓缓勾起残忍的淡笑,一双结实的黝黑大手迅速而熟练地剥除华珍身上的衣裳。 “不!你承诺过不会强迫我!”华珍挣扎地道。 元烈置若罔闻,一件一件地、强蛮地褪下她的紫貂皮裘、单衣,以及肚兜。 霎时,华珍如羊脂般的雪白身躯映入他眼底。 华珍双手抱在胸前,羞怒交集。“你是个不守信用的人,你承诺我的事难道只是戏言?” 元烈眉一拧,薄怒道:“承诺?你不再有资格与我谈这两个字!”他贴近她的脸。“倘若失去你,承诺又有何用?” “你注定是我的人,逃不了的!” *** 岩洞外正风雪交错,而洞中的一双人儿已沉沉入睡。元烈一觉醒来,立即察觉华珍不在。 当下,他起身,惊怒交集地奔向岩洞外。 直到他瞧见坐在岩洞口的娇小身影,心头那一份痛苦的恼怒才逐渐平复。 这样患得患失的心境要到何时才会停止? 对身后之人心境的挣扎转折,华珍全然不知。望着岩洞外纷纷细雪,她不知不觉淌下了泪。 此刻,京城里也下着同样的一场雪吗? 蓦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圈住,暖意乍然而来。 “为什么流泪?”元烈开口,熠熠绿眸底添了怜惜。 “你永远不能明白。”他永远也无法明白思乡是怎样的痛。 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复松开。 “回去吧!雪已经停了。”还有半天的路程便到乌孙。 收拾行囊之后,两人踏上归途。 而回到乌孙之后的第一件事,元烈便下令华珍迁入王帐同住。 在乌孙,这是头一遭发生的事,历代君王再怎么宠爱妃子也只是多加赏赐,绝无平起平坐之事,足见这个中原女子受宠之甚。 ** *这一日,华珍到图伦藩地找如玉,呼兰却到王帐中觐见元烈。 “你有什么事?”元烈看着呼兰,神情微显不耐。 呼兰看在眼里,心头妒怒交织。“敢问王上,呼兰可曾做错什么事?”她倨傲地问。 元烈微扬起眉,摇了摇头。 “那么,为何入王帐中与王上同住之人是那中原女子,不是呼兰?”她是胡国贵族啊,怎甘受此奇辱!元烈闻言不由得失笑道:“我是此地的王,我爱与什么人住便与什么人住,毋需经过他人同意。”绿眸精光迸射,笑中带着凌厉。 呼兰在他含笑的逼视下,不由得敛起咄咄逼人的倨傲之态。 “王上,呼兰会尽心服侍您,绝不比那中原女子差!” 元烈起身走近她,“你走吧!”他全然无动于衷。 “不!王上,求您不要对呼兰这么冷淡!求求您……”她之所以如此低声下气祈求,全是因为这个英俊的乌孙王是少数能满足她欲求的男人。她一直忘不了成婚那一夜那种销魂蚀骨的欢愉! 元烈拧起眉,依旧淡漠地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去带王妃回营。”话甫落,他转身就走。 “王上……”呼兰由身后抱住元烈,并勾挑地把手伸入他的衣襟内,诱惑地摩挲他精壮的胸膛。“别去,留下来,呼兰会好好服侍您。”她说着,身子更贴在他身上徐徐撩拨。 元烈抓住她的手,转身注视着她已泛红的面颊。 “我一向喜欢自重的女人。”语毕,他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踏出帐外,一点也不留恋。 呼兰受此侮辱,心头怒焰更炽,一张艳丽的俏颜布满了积累的妒忌及不满。 在他眼底,她居然不如那个纤瘦羸弱的中原女子! 该死!总有一天她要报复这一切,总有一天……** *离开王帐之后,呼兰骑着马在附近奔驰,以发泄心头妒恨。 当天边已经繁星满布的时候,她才策马归营。 她独自在幽暗不明的石头路上走着,夜已深,众人皆已入睡,周遭一片冷寂。 冷不防地,一双有力的大手由她身后捂住她的口,将她拉入附近的营帐里。 呼兰惊怒交集,不住地挣扎扭动;紧接着,她被按倒在床毡上。 借着晕黄的油灯,她看清楚帐中华丽的摆设,以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竟是元烈的叔父溯取! “倘若你答应不尖喊呼叫,我就放手。”溯取开口。 呼兰点点头。 溯取刚松手,呼兰便狂呼起来。 “该死!”溯取用力甩了她一巴掌。“不许叫!” 呼兰这才乖乖地住口。 “你很美。”溯取伸手轻狎地探入她的领口,握住她一只浑圆,满眼贪欲。 他一直暗暗留心着这个艳丽的胡女。 “这么对我,难道你不怕王上知道?”呼兰惊慌后退,镇定地盯住溯取。 她太了解眼前的男人眸中所代表的涵义。 溯取低笑起来。“只怕王上现下正和中原女人快活,根本没有闲工夫管你我的事!” 此言挑起呼兰胸口的妒怒之火。“住口!”她挣扎不已。 溯取却无意放走这到嘴边的肥肉,引诱道:“我与王上不同,你若愿意跟我,我除了会加倍疼爱你之外,也许将来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呼兰闻言,双眸亮了起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溯取用力揉捏着她充满弹性的丰乳。 “倘若你愿意取悦我,将来我必会数倍回报于你!”低沉的嗓音仿佛一道魔咒,引诱出人性中最贪婪的那一面。 呼兰盯住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半晌,她轻轻开口:“先吹熄灯火吧!” 不多时,黑暗的帐中传来隐隐约约的男女喘息声。 呼兰知道,报复开始了…… 第七章 自古以来,西域产骏马,天下皆知。其中又以天马为极品,莫说中原皇帝没有,就连元烈这个乌孙王的马营里,也寻不着天马踪迹。 三年多前,西域之大宛国将五色牝马放牧天山之外,令其与天山上的野生天马相配,果然产下了罕见的极品——汗血宝马。 大宛国为表忠诚,特别进贡了一匹珍贵的汗血宝马予乌孙王。 元烈知悉,大喜若狂,这一日清早便领着华珍与一干朝臣来到马营,教众人见识这举世罕见的马中极品。 汗血宝马通体赤红,传说可日行千里,之所以称其为汗血,乃因其流汗之时,汗水顺着肩胛而下,落在地上滴滴赤红如血,因此称之为汗血宝马。 元烈瞧着这野性未驯的年轻骏马,不由得升起了亲自驯服之意。 “王妃为此驹起个名吧!”元烈瞧住华珍,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华珍不由得感染了他的喜悦,侧头沉思片刻,回道:“王上认为‘绛风’如何?” 元烈反覆念了几次,笑道:“好名!深红色的风,我很喜欢。” 华珍迎着他的眼,头一遭朝他柔柔一笑。 元烈的心为她这一抹初绽的笑而失神起来,像是心头吹起了一阵温暖的风。 蓦地,他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吻上了她丰润的唇瓣。 当他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后,华珍一张俏颜已由头红至耳根。 他恣肆的热情时时令她失措,更逐渐升起另一番有别于以往的感受……她始终不愿深究的感受。 “我决定将这匹马赠予你!”元烈开口。 华珍微微一怔。 “汗血宝马极为珍贵,王上毋需——” 元烈摇摇头,以不赞同的语气打断她的话。 “在我眼底,你比它还珍贵。”熠熠绿眸闪著有别以往的深情。 华珍的心震了震,半垂下眼,轻轻回道:“多谢王上。”翕动的羽睫之下,藏着不欲人知的情意。 除却清白之外,她仅剩下这一颗心了,她不知道眼前这个英俊而不驯的男人,是否可以珍惜她这颗易碎的心,直到永久? 没有人知道。 元烈与华珍亲密的情景落在一旁的呼兰眼底,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同样的和亲,他却偏宠那中原女人! 呼兰真不明白那个瘦巴巴的女人有什么地方比她好,她真的十分不甘心! “既然王上赠此马予珍妃,想必是要由珍妃亲自驯服这匹马,是吧!”呼兰立于一旁,恶意地开口。 驯马是一件十分不易之事,她自小在西域长大,驯马难不倒她,但对这个生在中土的娇贵女子而言,却是一件困难而危险的愚行。 元烈闻言,不由得拧起眉。 “你这是存心刁难吗?”绿眸凌厉地射向呼兰。 “呼兰不敢!只是在此地,拥有马匹之人一向是亲自驯马,难道不是?”呼兰停了停,眸中闪过一抹狡猾。“莫非王上认为珍妃根本办不到?” 此话一出,众人眸光皆落向华珍。 没有人反驳呼兰的话。 元烈正待驳斥,华珍却轻轻地开了口:“王上,华珍愿一试。”声音不大,却足够教周遭之人听清楚。 “不行,你驭马时日未久,此举过于危险,我不许!”元烈坚拒。 华珍一双盈水秋波浮上倔强的光芒。 “莫非王上要教众人小看了中原女子?”她以汉语说道。 元烈盯住她,好脾性地回道:“对不懂马性之人来说,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华珍可以由此刻开始学。”她停了一下,接口又道:“除非王上真的认为华珍无用至极,根本不愿教导我驯马术。”她仰起脸,无惧地迎视他的眸光。 两人对峙着。 半晌,元烈终于开口:“来人,备马鞭!” 小厮哈泰尔立即奉上驯马用的皮鞭。 元烈拿起鞭子来到华珍面前,“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华珍想也不想,伸手接过皮鞭,“开始吧!”她丢下话后,率先走进围栏。 元烈紧跟其后。如今,他开始有些后悔将这匹未驯之马赠予她。 开头的时候,驯马人必须在马颈上套下绳索,牵着马匹绕场奔走。 华珍依言而行,一手拉着绳索一端,另一手挥动皮鞭,策动马匹不断地绕着围场边奔走。 “做得不错!”元烈鼓励地开口,眸中流露毫不掩饰的赞许。 华珍浅浅一笑,持续着手边的动作。 呼兰瞧在眼底,暗暗懊恼。 正当华珍专注在手上的动作时,汗血宝马却不愿乖乖地驯服,它长嘶一声,挣扎地直立而起,欲挣脱华珍手上的绳索。 在这危急的一刻,华珍闪身,然而却没有幸免,仍教马匹给踢飞了原地。 直到事后回想,元烈仍无法完全形容当时的那一瞬,自己是怎番的心境。 一切像是突然无声般,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华珍!”这一声破碎的嘶吼,打破了致命的死寂。 元烈冲向华珍。 图伦立即上前扯住马颈上的绳索,避免它在惊吓中继续伤人。 察觉华珍气息尚存,元烈立即伸手横抱起她,急速离开了马营。 在惊愕忧急的群臣之中,只有呼兰脸上是一片漠然。 渐渐地,她透出一抹隐隐约约的笑,随着众人离开马营。 ** *由于内伤不轻,华珍整整昏迷了七日。这段期间,元烈亲自照顾,寸步不离。 如玉曾多次请求照料华珍,总被元烈所拒。然而,这却让如玉更加感动。 她原以为王上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不料,他对公主竟深情如斯。 公主若得知,一定会很欢喜的,她知道其实公主并不若表面上冷情,之所以逃营而去,是对一切绝望了吧! 现下,如玉只希望公主能尽快醒来,能知道王上对她的情意。 也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华珍在第十日夜里终于睁开了眼。 此时夜正深,营帐中仅燃着一盏油灯。元烈倦极而眠,伏在华珍身边沉睡着。 透过昏暗的灯光,华珍头一回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他。 以往的惊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柔柔的情丝与淡淡的甜意,流转在心田。 这重伤的几日里,她并非毫无知觉。昏沉间,她总感觉得到有人对她的关怀与照料。 是他吧! 瞧着他倦极的脸庞,华珍心头是感激的。 沉思间,她一时气息不畅,咳了起来。 元烈立即睁开眼,满脸狂喜地坐直身。 “来!喝点水,顺顺气。”他半扶起华珍,端来水杯递至她唇畔,细心地喂她喝水,举手投足间,像是十分地熟练。 在黑暗中扶持她的温暖大手定是他,华珍更加确信这一点。 “谢谢您,王上。”华珍开口。 元烈盯住她苍白的小脸,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径盯住她,像是怕她平空消失般。 “王上……” “知道吗?”他低哑地开口。“这几日,我总算明白了恐惧的滋味。”他多害怕她就此一路睡进黄泉,从此天人两隔! “王上……”华珍一时心绪激动,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别再开口,多歇息。”元烈放她躺下,替她拉上被毡,并且取了木材丢入堆砌的土炕,重新升起营火。很快的,帐中又暖了起来。 元烈回到华珍身边,两人眸光交缠。 半晌,华珍掀开被毡一角。 元烈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没有开口。 华珍轻轻地把头靠上他的肩,一种很淡很淡的幸福感觉飘过她心田。 不久之后,她再度沉沉睡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华珍的伤势几乎好了大半。 这一日清早,元烈离帐,如玉随即入帐与华珍相伴。 “王上人呢?” “好象朝马营方向去了。” 华珍不语。 蓦地,她开口道:“快,如玉,咱们也到马营去一趟。”华珍说着,便挣扎地下了床。 “公主,您伤势未愈,怎能出帐去呢?” “我很好,碍不了事的。快,替我穿上衣裳!” 如玉见她似乎很急,只有依言为她着衣。 华珍可以行走,却走得很慢。 “快,扶我走!” 如玉立即扶着华珍踏出帐外。 “公主,到底有什么事这样急呢?”如玉忍不住问道。她一向很少见公主行事这般焦急。 “只是一种预感,到了马营你自然知晓,但愿一切是我想错了。”不多久,两人来到马营,小厮哈泰尔迎了上来。“小人见过王妃。” “王上人呢?”华珍放眼望去,却只见马匹,并无元烈踪影。 难道是她多心了? “回王妃,王上拉着汗血宝马到那一头去了。”哈泰尔指着围栏另一端。 “快,你去告诉王上,一切待我去了再说!” “是!”哈泰尔立即跃上马背,急急奔去。不多久,华珍亦来到围栏的另一头,元烈一见她,立即迎了上来。 “你伤势未愈,怎可轻易离开王帐呢?”薄怒的语气里,净是满满的关切。 华珍却不回答,挣脱了如玉搀扶的双手后,来到元烈与汗血宝马前。 说不怕,那是骗人的。仰头瞧着汗血宝马,它神骏依旧、难驯依旧。 华珍脑中浮现自己那一日受伤的情景。 “离这畜牲远一点!”元烈急忙拉起她的手,将她与汗血宝马拉开了距离。 那一日她重伤的惊恐至今仍存,他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瞧着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华珍蹙眉开口:“王上要做什么?”浮上心头的是淡淡的哀伤,这匹神驹怕是要因为她而断送性命了吧!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一刀结束它的性命!”在他心底孰轻孰重,他分得一清二楚。 “王上忘了已将此驹赠予华珍了吗?” “可是……” “华珍不要它死。”她微笑道。 “倘若你爱马,马营里有五千匹任你挑选。” “我只要这一匹!”温柔的语气里,带着坚持。 “你不恨它曾差点夺走你的性命?”他可是在乎得很! 华珍摇摇头。“它并非有意取我性命,之所以反抗挣扎,全是因为不甘被人所驭,这与华珍初初和亲的心情一般。”明眸深处浮动的是淡淡的伤感。 元烈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下。 “与我成婚,对你竟是这般为难是吗?”他惨淡一笑,转身就走。 他的心充满了苦涩与痛楚。难道她还不明白,他的心有她,只容得下她一人啊! 该死!心头怨愤又起,他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不!别走。”华珍一怔,明白他的心境,迈步直追上去。 然而,身上的伤却不容她奔走。一个踉跄之后,她仆跌在雪地上。 “公主,您要不要紧?”如玉一惊,赶忙上前。 元烈回首,见她跌跪在雪地上,却泪眼汪汪地瞧住自己。 挣扎了半晌,他狠一咬牙,迈步离去。 “元烈!”华珍发出破碎的嘶唤。 到这一刻,他决绝而去的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心痛,自己已无可救药的情意! 闻声,元烈停下脚步。 这是她头一遭如此唤他的名。 元烈缓缓转身,回到华珍面前。 “如果无法爱我,又何苦唤我回头?”他蹲下身,凝视她的泪眼。 瞧住他模糊的俊颜,华珍悄然开口:“我……我只是怕。元烈,我只是怕有朝一日,在你厌倦了我以后,会将我拱手赠予他人。”她不愿成为男人间的玩物,绝不愿! “就这样?”元烈轻问。 华珍点点头。 “你……你……”因为太过想得到她的真心,反而令他不知如何开口。 华珍何尝不明白这样的心境,正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更恐惧失去。 她挨近元烈,一双冰冷的小手拉过他的手,柔柔地开口:“如今,我只想告诉你,成为你的妻子,我一点也不后悔。”美丽的容颜泛起一丝心酸的微笑。 经过这许多波折,她总算明白自己心的依归。 下一瞬,元烈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告诉我,你会永远留下来吗?” “我会!只要王上爱我,华珍愿伴王上一生一世!”她承诺。 元烈的心迸出了无数的喜悦。“我以性命对天发誓,你永远是我一人的妻子,无论如何,我决不将你拱手让人!” 华珍闻言,欲止的泪水再度氾滥,止也止不住。 元烈只是拥住她,给她无言的安慰。 如玉在一旁瞧了,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如今看来,公主也在这片异域寻着了自己的天。 哈泰尔虽然听不懂汉语,却也为这雪地里真情流露的一幕而深深感动。 谁说言语才是惟一的沟通方式? 望着这深情相拥的情景,哈泰尔知道王上与王妃两人定然深爱着彼此,无庸置疑。 这个时候,天又落下细雪,漫天的雪花飘散在元烈与华珍周遭。 “回去吧!”元烈横抱起华珍轻如羽毛的躯体,对她的爱与怜惜,令他心头升起熟悉的痛。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这样痴心。 在雪花飞舞中,一行人缓缓回营。 华珍心底,开始泛起幸福的滋味……** *大雪纷飞的日子对乌孙人民而言是艰苦的。 在此地,人民仰赖的是马匹与骆驼;马匹尤其重要。 除了代步之外,马匹可挤奶制酪,皮毛制毡,更可供食用;除此之外,人民不若中原人善钻营牟利,始终在塞外过着纯朴简约的日子。 华珍为了想让乌孙人民生活得更好,每在闲暇之余,想着如何改善人民生活的方法。 这一日正在沉思之际,守营侍卫入帐通报:“启禀王妃,右大将军夫人求见。” “快请!” 片刻,如玉入得帐来。 “如玉见过公主。” “快平身!”华珍脸上浮现几许担忧之色。“我听图伦说,你近来身子不适,是哪儿不舒服呢?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如玉忙回道:“多谢公主关心,如玉很好,毋需请太医。” “真的?” 如玉脸上蓦地红了,“不瞒公主,如玉并不是生病。” 华珍一听,不由得更加糊涂了。“不是生病怎么会不舒服呢?” “回公主,如玉……如玉是有了身孕!”她靦腆地说出口。 华珍怔了怔,随即笑了。打从和亲之后,她就未曾如此开怀地笑。 如玉面色不由得更红了。 “好妹子!我真为你高兴。”华珍拉起如玉的手。 “公主……” “来,快修书一封,告诉你家乡的爹娘吧!” “嗯!”如玉备了纸墨,开始写起家书。 这一写,主仆二人便勾起了思乡之情。故国的巍巍山河,遥不可见的亲人……只有离乡的人,方能体会思乡的心酸;那样的痛,有时在梦中也会流泪。 华珍庆幸自己与如玉虽远嫁异邦,却能在异邦找到如意郎君,寻着了安身立命的所在。 也许,她该为往后的日子打算了。 第八章 寒冬很快的过去,初春时融雪尽退,但寒意仍逼人。 华珍晌午用过膳,忽闻营帐外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似乎十分地热闹。正欲出营一探究竟,元烈却先入帐来。 “看来,你的要求已经获准了。” “王上是指……” “中原皇帝已经依你的请求,派了一支中原的工匠前来乌孙,此刻正在外头候着。” 华珍一怔。 她当初提笔修书之时也未敢抱太大希望,如今竟成真,真像做梦一般。 打从她决心永留乌孙之后,她日思夜想,希望可以贡献一己之力,造福乌孙人民。 思良久,她终于决定上书皇帝,请求皇上派遣一支工匠,前来传授乌孙人民冶金、纺织、制陶、造纸制墨等技术。 她日常喜爱画画,以往在京城时总日日写诗作画,但和亲之后则少了;其一是没了那份闲雅的心境,其二便是在乌孙取纸墨不易,她一直很珍惜自己由中土携来的纸墨,常常不舍得用它。 倘若乌孙人可以自行造纸制墨,那么也毋需再以兽皮为纸了。 元烈走向华珍,将她拥入怀中。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她为乌孙人谋福的举动瞧在他眼底,令他十分感动。 如今,她总算把心留下来了。 然而安置工匠们也非易事。由于工匠们不懂乌孙语,因此在沟通方面较为困难,时时因此而让传授技术的方法有了误解,延迟正确学习的方式。 为此,华珍伤透了脑筋。 一夜,她忽然兴起一念,竟夜无法入睡。 “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元烈放下手中书册,起身走向床畔。 “王上。”华珍爬坐起来。“华珍有个请求,不知王上可愿成全?” “你说吧!只要我能力所及,无不应允。”元烈微笑道。 曾经,为了讨她欢心,他遣仆送上许多奇珍异宝,但是她全不接受,尽数退还,让他懊恼至极。如今她主动有所求,怎教他不满心欢喜呢? “王上,华珍想兴学堂,不知王上以为如何?”黑瞳里流转着熠熠光彩。 元烈闻言,有些诧异。 “学堂?要教些什么呢?”此地一向没有学堂,人民识字的不多,有能力习文读书的,仅有富户子弟以及皇亲贵族。 “华珍希望可以将中原的语文传入乌孙。”她略显犹豫,又道:“如此一来,乌孙人民不但可与工匠们沟通,还可以与中原商贾做交易买卖,日子可以过得更好些。” 元烈沉思半晌,感觉华珍之言不无道理。 “王妃此言固然甚佳,不过长老们恐有不同的想法,我必须先说服他们。”要乌孙人习汉语与降汉不同,同样是增进两国邦谊的方法,但施行需拿捏得当,否则极易招至反对。 “王上真的愿意为华珍争取?”她有些不敢置信。她原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就答应,自己必须费一番口舌说服。 华珍心底浮上甜蜜的安慰。明知自己并非他惟一的妻室,却心甘情愿地陪他过这一生。 元烈在她身边坐下。“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在遇上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样爱一个女人。 迎着他那一双宝石般的深邃绿眸,华珍突地伸手环住他宽阔的肩,把头靠向他的颈窝。 “华珍这辈子只属于王上一人。”她柔声道,玉白的双颊染上了红晕。 元烈闻言,心口的热血翻涌着。 “倘若有一天你我分开,你会怎么做?”他忍不住问。 华珍怔了怔,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华珍会等着你。” 水瞳里漾着柔情。 “倘若我死了呢?” “不!”她捂住他的口。“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华珍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元烈盯住她,一双大掌牢牢地握住她纤盈的腰肢。 咬了咬唇,华珍深吸口气回答:“倘若真有那一日,华珍必永不改嫁,一切只怪自己命薄。”她声音不大,却含着执着的勇气,一双眼像是沾染了水气,晶亮亮的。 元烈心头一揪,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扶上她的后脑勺,炽烈的吻旋即压上她。 这一吻又深又猛,还让元烈的心起了几乎无法承受的疼痛。 他是如此幸运,可以得到她全心的爱恋! 随着这一个吻,他心头窜起了燎原的烈焰。 “我要你!”他抵在她唇边轻喃。 华珍轻应了声,双颊由淡红转深。 元烈将她压向床毡,轻轻地分开她的双腿。 夜正浓,华珍的低吟让元烈的情比夜色更深……*** “王上,微臣不赞成乌孙子民习汉文!” “哦?为什么?” “那像是一种最不可饶恕的文化沉沦,微臣恐习汉文时日一久,乌孙人便要忘本!” 此言一出,众长老们均点头表示赞同。 “有什么人有不同的见解,但说无妨!”元烈一双精睿的绿眸,逐一扫过各藩地前来的长老。 这时,其中一位最年轻的长老突然开口:“微臣有不同的看法。” “说!”元烈以鼓励的眼神盯住他。 “微臣以为,不如让工匠们学习乌孙国之语。” 元烈点点头。“这个法子本王已经想过,大可一试。”他停了停,接口又道:“只是,光由他人改变是不够的。诸位试想,若咱们乌孙子民可以说汉语,非但能与工匠们沟通,还可以和那些中土来的商人做买卖,届时,中原与西域的交流,将使得此地更加繁荣昌盛,人民生活也可以获得改善。” 一番话说得众长老们无言反驳。 “王妃由中土而来,自然全为中原人着想,根本不是一心为乌孙人谋福。”其中一人又开口。 “此言差矣!王妃若不是为了乌孙人着想,又怎会请工匠们到乌孙来传授各式不同技术?难道你们认为织布、冶金或是造纸等,不是为乌孙人民的将来着想吗?” 长老们面面相觑,终究答不上一句话。 “诸位长老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双凌厉的睿智眼眸梭巡在众人脸上。 一个君王必须具备自信与勇气,特别是年轻的君王;但凡改革,最难的是如何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元烈明白想要同时保有传统与革新,是一件十分不易之事。 “王上难道不担心此举有汉化的疑虑,会毁了祖上留下来的根基?”另外一位较年长的长老开口。 元烈微微一笑,回道:“诸长老太多虑了。习汉语并非教乌孙子民忘本,而是增添另一样谋生的技能罢了,乌孙国还是乌孙国,不会因此而改变。” 长老们私议声乍起,互有不同的意见。 元烈虽为一国之君,却必须尊重互属各个藩地的长老,尽管他大可不顾一切的施行新改革,但他却不愿专横,一心想当个明君。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终于,长老们有了结果。 “王上,经微臣们商议,决定支持王上的改革。”其中一位开口。 “真的?”元烈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 “不过,王上必须答应一个条件。” “请说!” “一但新改革有了差池,王上必须停止与中原文化的交流。” “本王答应这项协议。”元烈自信地环视着众位长老。他绝不会让改革失败,绝不会! ** *很快的,元烈令属下搭起一座宽大的营帐,作为乌孙子民学习汉文的地方;简言之,便是中原人称的私塾。 前来与华珍学习汉人言语文字的,多为皇亲贵族,或是富户子弟。 这一日帐外走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孩子,衣衫破旧,显然是贫困人家的孩子。 华珍适巧上完课,送出一干贵族子弟。 “走开,别碍着路,脏小鬼!”开口的是一个亲王的孩子,年岁较大,约莫十三、四岁,神情十分倨傲。 穷孩子一听,立即退到一旁。 经过穷孩子身前的,陆陆续续还有其它贵族孩子与富家子弟,个个身着皮裘,神采飞扬地。 最后,华珍注意到这个始终默默立于一旁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华珍走近他,微笑地开口。 孩子仿佛受到惊吓似的,直瞧住华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华珍不以为意,浅浅一笑后转身要走。 孩子心中一急,忍不住唤道:“请……请您……等一等!”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教华珍停下脚步。 “有什么事吗?”华珍转过身,美丽至极的脸上,仍旧挂着微微的笑意。 “我……”孩子停了停,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可以来学写字读书吗?”他涨红着脸,清亮的眸底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 华珍瞧住他,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可以!” 孩子反倒一怔,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开口:“真……真的可以?”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华珍脸上的笑意扩大,“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她停了下,接口又道:“明日一早就来,别忘了!” “嗯!”孩子带着做梦一般的表情转身离开。 “等一等!”华珍的声音在他身后传了过来。 孩子心一冷,猛地转过身,神情变为防备。 “如果不要我来,就别答应得那么快!”清亮的眼眸泛着受伤的神情。 华珍一怔,随即以温和的眼神瞧住他。 “我只是忘了问你的名字。”美丽的容颜再次漾开浅笑。 孩子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久久答不上话来。 “你叫什么呢?”华珍又问了句。 渐渐地,孩子眼中的防备与愤怒隐去,开口回道:“我叫希莫,王妃。”他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之后,飞快地离去。 华珍含笑目送希莫,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翌日,当所有人来到营帐的时候,全瞧见了已在帐中等候多时的希莫。 他是最早来的孩子。 “来,各位,这位是希莫,由现下开始,希莫就是咱们的一份子,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华珍站在希莫身边道。 “王妃,您可知他是做什么的?”其中一位富家子弟开口,眼神带着轻视。 “当然知道!希莫闲暇时为人放羊。”华珍回答。 “既然如此,为什么王妃还要让这种身份卑微的脏孩子来这里?” “我瞧不出有何不妥。”华珍眸底掠过了然之色。 “当然不妥!”这次开口的是最后来到的亲王之子贵陬。他大步踏入营帐。 华珍微扬起眉。“愿闻其详。” “吾等身份尊贵,怎可与身份卑微之人共处一室!” 如玉在此时亦踏入帐中,听着这一番话,甚觉刺耳,欲开口驳斥,华珍立即以眼神阻止。 如玉这才撇撇嘴,静立于一旁。 她原是下人出身,自然对身份低微之人的心境有深刻的了解。 华珍回道:“在我眼底,贵族与平民一样是人,没有贵贱之分。” “既然如此,本王头一个离开。”话甫落,贵陬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贵陬回首,“王妃还有什么教训?” “教训不敢,只是想告诉你,民为国之本,有朝一日你若成为藩地之王,此理不可不知。” “说得好!”一道低沉的嗓音徐徐传入。 众人回首,但见元烈莅临。 “参见王上。”众人行礼。 “平身。”元烈与华珍眸光交会片刻,而后来到贵陬身前,“王妃之言甚为有理。”一双精锐的眼,直落在贵陬脸上。 “王上?” 元烈打断他。“倘若没有这些辛勤做事的仆役,你怎能无忧地日日放鹰、读书识字、骑马驰骋?” 贵陬怔了怔,答不上话来。他有生以来,从没想过这些事。 “由今日起,课堂之上不分贵族平民,大家一律平等。”元烈一一环视眼前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 慢慢地,所有人全都坐了下来,最后连贵陬也坐了下来。 希莫见此情景,一颗心热血翻涌。 “要好好念书识字,将来才有机会出人头地,明白吗?”元烈望住那个贫家孩子,不由得想起幼时的好友图伦。 希莫点点头。“多谢王上!” “别谢我,王妃才是你的启蒙之师。” 希莫这才掉头瞧住身后的华珍,满心感激地道谢。 如玉在一旁瞧了,觉得十分欣慰。课后,华珍回到王帐。 “适才多谢王上相助。”她笑盈盈地说。 元烈只是盯住她的笑颜,微微地失神起来。到如今,他仍不敢相信她真会陪他到永久。 “过来!”他摊开手,眸光灼灼。 华珍依言走近他。 “王上……” 下一瞬,元烈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什么也比不了。”他低嗄地开口,凝视她的目光透着痴恋。 华珍的心收得紧紧地,几乎要承受不住他眸中的深情。她何尝不知道他心底仍担忧,每每,她的心总为他的不安而隐隐生疼。要怎么样才能教他明白自己真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留在他身旁? “告诉你一件事,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他说着,唇畔噙着一抹宠爱的笑。 华珍迷惑地看着他摊开桌上的羊皮卷。入眼的,是一座美丽至极的宫殿草图。 “王上,这是……” “我打算建造一座宫殿送给你。”他知道她不惯住在毡帐里,为了表示他对她的宠爱,他为她建造这座中原风格的宫殿,证明自己情比金坚。 “王上……”华珍迎着他深情的眼眸,忽然流下泪。 “嗯,怎么哭了?你不喜欢吗?”他勾起她一张小脸,微微担心地问。 “不,王上,华珍是太欢喜了。” 元烈抹去她颊上的泪,轻言道:“我知道你一直思乡情切。”这一直是他所担忧的,深怕有朝一日她终会回乡,离他而去。 华珍泪眼含笑,却轻轻地摇头说道:“王上的心意,华珍万分感动,不过却不赞同。”小脸上有抹罕见的严肃。 “为什么?是不是这宫殿的形式你不喜欢,还是……” “不,王上,宫殿非常宏伟美丽,华珍非常喜欢。” “那么为何不接受?” 华珍柔柔地笑了。“因为华珍希望与所有的乌孙臣民一样,过着相同的生活方式。”她顿了下,又道:“难道王上还认为华珍不是乌孙国的一份子?” 元烈紧紧拥住她。“不,在我眼里,你永远属于这里,永远、永远……”他心中的大石渐渐落下。 王妃拒绝王上为她建造宫殿的事很快的传遍了乌孙,各藩地的长老们开始对她有了不同的评价。 渐渐地,除了小孩子之外,有愈来愈多的乌孙平民愿意学习汉语,并学习中原工匠所传授之各项技术。这对华珍而言,比任何报偿都要好。 也许,她要的并非金碧辉煌的宫殿,她只想要归属的感觉,而她相信自己正一步步地迈进。 总有一天,这里会成为她所喜爱的第二故乡,她知道。 ** *春末夏近,天候渐渐热起来。每年的这个时刻,王室的贵族们总要出外狩猎。 元烈身为乌孙之王,自然也不例外。 五月中旬,元烈率领众位亲王离营狩猎。 由于如玉有孕,图伦并未参加这一回狩猎之行。 “好好照顾王妃。”元烈开口。 图伦点点头。“微臣必尽力而为。” 华珍在一旁忍不住开口:“王上此行务必多加小心。”他这一去十数日,不算短。 元烈微微一笑,低头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胶着的唇在众目睽睽之下纠缠了片刻。终于,元烈抬起头,充满掠夺光彩的绿眸燃着深情,“放心,我将很快回到你身边。”他在她耳畔轻声道。 随即,一行人翻身上马,整装出发。数日之后,一行人进入深山密林。 寂静的密林深处,传来低低的野兽怒鸣。 元烈循声而去。 岂料,一道冷箭无声无息地射来,正中他胸口。 元烈霎时剧痛难当,却仍强撑住身躯,没有倒下去。 “是……是谁?”他咬牙道,嘴角溢出鲜血。 一道身影缓缓地由树丛后走出。 “很痛吧!我可以为你彻底消除痛楚。” 元烈定睛一瞧,心痛的发现谋刺他的,竟是自己的叔父——溯亲王。 “怎么?不服气?你一定很后悔上一次没有取我性命吧!”溯取阴沉地说着,并再次拔弓搭箭。 元烈强忍住痛楚,“为什么?” “那还用问吗?”话甫落,溯取把箭尖指向他。 元烈强撑着,转身就跑。 由于密林很大,贵族们分散开来狩猎,有需要之时才吹响身上随身所系的牛角求援。 元烈边奔边吹,呜呜之声传遍了林间。 然而上天却与他开了个玩笑,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座断崖。 “纳命吧!”溯取阴沉一笑,第二枝箭朝元烈心口射去。 电光火石之间,元烈纵身跃下断崖。当狩猎队伍回到乌孙,已是三天之后。 华珍独不见自己的丈夫。 “王上人呢?”她开口问。 溯取排开众人,直来到华珍身前。“王上在猎兽之时,不慎坠落断崖身亡。” 华珍不由得倒退了几步,一双苍白的小手捂住了口。 怎么会呢?他答应过要回到她身边的,他答应过的啊! 紧接着,一阵黑暗笼罩住她,在刹那间,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一颗心不断地下沉。 “来人,快将王妃扶入王帐,请太医!”溯取下令,口吻一如此地的王。 呼兰在此时走出人群。 当她的视线与溯取交会之时,脸上掠过了微不可辨的笑意。 第九章 半个月后乌孙王元烈坠崖身亡后,由于国不可一日无君,很快的,在各方长老决议之后,决定由元烈的叔父溯亲王继承王位。 溯取无子,因此在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纳妃。 他原有四位妃子,但个个生女;为了巩固王位,必须有子嗣,因此他将目标放在元烈那清艳绝俗的妻子华珍身上。 继位的第二天,溯取便宣布要华珍改嫁给他,两国的盟约不变,乌孙仍会年年向中原皇帝进贡。 华珍本沉浸在哀伤之中,得悉溯取的决定之后,又惊又怒。 难道,她连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都没有吗? 头一遭,她的心起了反抗之意。无论皇上是否同意她再次改嫁,她都不会再与任何男子成亲! 想起元烈,华珍心头的伤痛复起。 尽管溯取亲口转述元烈已坠崖身亡,但她至今始终不能相信。 往日的恩爱情景,令她忍不住淌下泪。如今,谁来为她抹去这伤心欲绝的泪水呢? 谁能呵! 蓦地,帐帘掀动,溯取直接走入帐中。 “大胆!未经通报便入我帐中,溯亲王您请回。”华珍疾言厉色道。 溯取不怒反笑,直来到她面前。 “现下,我已是乌孙之王,在我国境之内,没有任何本王不能到的地方,包括你的营帐。”他顿了下,凑近她绝色的容颜。“瞧你泪涟涟的,还在为死人伤心吗?来,我帮你擦擦。”他说着便伸出手。 “别碰我!”华珍向后退了开,闪避他的碰触。“在我心底,元烈还活着,他不会死!”她不信溯取之言。“瞧不出你倒是挺忠贞的,不过,我老实告诉你,一个身上负箭又坠入溪谷的人,还能活着,除非有神迹。”溯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你说清楚,为什么元烈身上会负箭?”她颤道,心底升起不祥的感觉。 溯取笑了笑,“你这么聪明,还想不到答案吗?”他虽未言明,然而脸上那一抹笑却更深沉了。 华珍直盯住溯取,脸色在瞬间更加惨白。 “是你伤害他,是你……”天!难道就为了王位,而让他对自己的亲侄儿下手? 华珍原本尚抱着一线希望,如今已经消失殆尽。感觉上,她像身在冰窖底,由身子寒透了心。 “这话可是你说的,本王对这等荒谬的猜测,不愿下任何结论。”溯取一脸狡猾的瞧住她。 下一刻,华珍出人意料之外的上前,使劲甩了溯取一记耳刮子。 清脆的声音令溯取脸色遽变。 “你不要命了是吗?小婊子!”他粗暴的上前抄起她的手,恶狠狠的开口。 华珍嫌恶的朝他脸上吐唾沫。 “该死!”他低咒一声,将她扯入怀中,粗暴的吻上她的唇瓣。 华珍羞怒交集,不住的抵抗着他恶意的蹂躏。 溯取在狠狠吻过她、汲取她的甜蜜之后抬起头,“由现下开始,你必须学着尊重我这个丈夫!” “你不配!” “不配?”溯取邪佞的笑了起来。“我配不配,三日之后你就可以亲身体验了。”届时,他将好好驯服这个中原女人,让她成为他夜夜暖床的被! “我宁可死,也不会改嫁给你这头畜牲!”华珍鄙夷的表示。 “不嫁也成。”他顿了下,眸光泛起了狡猾的恶狞,“只是,右大将图伦可能见不到自己的亲骨肉出世了。” “你这是在威胁?” 溯取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卑鄙!”她尖喊。 “随你爱怎么说。”他笑。 望着他狡猾的神情,华珍嫌弃的别过了头。 “不许你轻视我,小婊子!既然你已经嫁过两回,也不差再改嫁一回,不是吗?”他勾起她的脸,逼她迎着他的眸光。 华珍无语,心头的悲凉无可言喻。 “等着三日后盛大的婚宴吧!小美人。”话甫落,他再度在她唇上重重的吻了下,满脸意犹未尽。 华珍忍住作呕的感觉,逼自己漠然面对。 “记住,别想不开,否则如玉那丫头……嘿嘿!”他松开手,别有深意的瞧她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 华珍直站在原地,整个人动也不动地,如死去一般。 *** 呼兰气急败坏的直奔入溯取帐中,侍卫们紧跟在她身后。 溯取抬头瞧了眼,淡淡的开口:“无妨,全退下吧!” “是!”侍卫们这才退出帐外。 呼兰立即愤怒的说:“你没有遵守对我的承诺!” 如今他成了王,而她居然不是他将成婚的妃子,怎教她不激狂。 “什么承诺?” “你当初答应要立我为妃!” “没错,我是答应过你。” “既然如此,为何你两日后要迎娶的是那该死的中原女人,不是我?” “我可以择日再纳你为第六任妃子。”他可有可无的表示,嗓音冷淡。 在见识过华珍的忠贞之后,他对眼前这个淫荡的胡女已失去了以往的耐性与兴致。 “我要的不只如此!”呼兰气愤的来到溯取身前,扯下他手中玩赏的玉器,一把摔到地上。 玉器应声而裂。 溯取反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刮子。 “你……你敢打我?你不知道我父王是谁吗?”呼兰恨恨的道。 “那又如何?”溯取扬眉反问。 “你不怕我向我父王告状?”呼兰睨起眼。 “告我什么?告我纳妃还是打了你?有你这样骄奢淫逸的女儿,只怕你的父王希望我代为管教都来不及哩!” “你……” “怎么样?倘若你乖乖听话,本王还会收你为妃,否则……” “你想怎么样?” “在此地,失去丈夫的女人只有两条路,一是改嫁,一是送到妓营。”溯取残酷的道。 “你敢!”呼兰咬牙道。 “我是这里的王,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好!既然你如此无情无义,那么休怪我将你谋害王上的事情向乌孙臣民公开!”语毕,她转身就走。“来人!” 侍卫立时走了进来。 “把这个女人押入石牢。” “遵旨!”侍卫一左一右的抓住呼兰。 “放开我、放开我!”呼兰盯住溯取,“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尖喊。 溯取走近她,“只可惜你看不到了。”话甫落,他挥了挥手。“带下去!” “你是畜生、魔鬼……” 随着她渐渐远去的尖叫,溯取明白她知道太多事,所以自己已容不下她。 当天晚上,溯取派了亲信到石牢里将呼兰暗杀。 隔日,溯取对外宣布呼兰因病而暴毙。 ** *婚宴上,华珍始终冷着脸,未发一语;溯取并不以为意,由着她去。 无论她再如何不甘心,过了今夜,她将永远成为他的妃子,谁也改变不了。 之后,仆妇领着华珍来到溯取新搭的王帐,为她更衣。 “公主!”如玉在此时来到帐外轻唤。 “你们先退下,传将军夫人进来。” “是。” 片刻,如玉来到华珍身边。 “公主……”她含着泪。 “唉!今儿个是我的大好日子,你怎么哭了?”华珍强撑起笑。 “您哭吧!哭出来会好过点。”如玉忍不住落下泪。 “傻妹子!”华珍伸手抹去如玉脸上的泪。“倘若哭泣可以免去这可悲的婚礼,我的泪水必如江海。”“公主……” “别哭,不值得。” “为什么您不反抗、不上书皇上呢?” “如玉,皇上距咱们万里之遥,又岂会真心替咱们的将来打算?我早已经死心了。”早由和亲之初,她就该看破这一点。 “公主,也许可以让图伦安排逃亡。” “茫茫大漠,又能逃到何方?”没说出口的是,她心已死,就算可以逃回乡,她知道自己的心也再难以完整。 元烈,良人呵!华珍脑海又浮上丈夫英气勃勃的俊颜,登时心痛如绞。 “公主……” “别为我担心,我会很好。”她停了停,续道:“再过不久,你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想为孩子起个名,可好?” “公主请说。” “倘若生男,便唤元生,女孩就叫元春吧!” 如玉点点头。“多谢公主。” “你回去吧!别再哭了,嗯!” 如玉收起泪,踏出帐外。 ** *深夜,溯取回到帐中。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华珍一身单衣,坐在床毡边等着他。 溯取勾起带着醉意的笑,一步步走向华珍。 “你真是美得教人屏息。”他开口。今晚他喝了不少,微醺中更觉她美若天仙,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华珍无言,只是含着笑意直瞧住溯取。 仿佛受到无言的鼓舞,溯取更是欲火中烧,如恶虎扑羊般将她压倒在床毡上。 “你好美!莫怪那小子对你如此痴心。” 华珍忍住羞辱的感受,任他在身上折磨着。 悄悄地,她腾出一只手,缓慢的移向枕下,将预藏的匕首握在手心里。 她要为元烈报仇! 华珍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变,用力朝他背脊刺下。 溯取在她眼神变化的刹那,像是意识到危险,一回首,他瞪大了眼,闪避直刺而来的刀尖。 饶是如此,他仍闪避不及,背上教利刃划出一道深长的血痕。 “噢!该死的!”溯取又惊又怒,疼痛渐剧。 华珍举刀再次刺向他。 这一次,溯取已由微醺中完全清醒,翻身躲到一旁。 华珍起身直追,她已经没有顾忌,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 “快来人、来人!”溯取鲜血直流,口中不住的狂喊。 侍卫在华珍刺中溯取之前冲入帐中。 “快!捉住这疯婆娘!快!”他边说边闪躲。 片刻之后,华珍在数名侍卫包围下,放下了匕首。 “带我走吧!”她颓然跪坐在地上。 “还杵着等什么!快将她押入石牢!”溯取气急败坏的嚷叫着。 侍卫们押送华珍出帐。 在乌孙人眼底,华珍是个好王后,与呼兰的骄蛮不同,十分受平民喜爱。 “还有,快传太医!” “遵旨。” 溯取背上的伤,痛得他龇牙咧嘴、又恼又恨。他发誓要好好惩治那中原女人! ** *石牢里没有光亮。 华珍靠在石壁上,倚着栏杆远眺着天上的星月。 蓦地,一阵火光自远而近,华珍瞧见了由侍卫陪同前来的溯取。 溯取在拿过侍卫手中的火炬之后,示意侍卫退下。 “住得还习惯吗?”他嘲讽的开口。 华珍不愿见他,掉头望着石牢的角落。 “倘若你肯求我放你,也许我会答应。” 华珍仍不发一言,甚至瞧也未曾再瞧上溯取一眼。 溯取羞愤交集,“好!有骨气,我就判你谋刺君王,明日日落之前处以绞刑!”他停了停,得意的低问了句:“现下,愿求我放你一条生路了吗?” 这一次,华珍回过头,盯住火光下那一张可恨至极的脸。 “我宁可死也不求你!”她语气异常坚决。 溯取铁青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石牢再度回复一片幽暗。 惟独华珍那一双眼,闪烁着隐隐约约的泪光,教黑夜里的星辰也忍不住叹息。 ** *翌日,华珍在被押送往刑台的路上,见着双眼红肿的如玉。 “公主、公主!”如玉扑上前,抱住华珍的双腿,哭倒在沙地上。 华珍心如刀割,伸手扶起如玉。“不要为我伤心,一切是我命薄。” “都是如玉不好,没法子救您……”如玉哭得伤心。莫怪公主要为她腹中的孩儿起名,原来她早就不想活了。 华珍凄然一笑。“元烈不在了,我独活于世上又有何趣?” “我不要您死,不要啊!” “每个人总有那么一天,只不过我早了些。”她停了停,深深望入如玉眼底。 “你一定要勇敢的活下去,答应我。” 如玉点点头,泪仍然止不住的流满了面颊。 紧接着,如玉被拉开,华珍继续前行。 此时暮色将近,华珍登上了刑台。 抬起头,环视刑台下那一张张脸,心头再次浮上哀愁欲绝的痛楚。 华珍忍不住闭上双眼,阻止泪水流下。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如梦一场。 感怀自己悲愁的身世,华珍心中浮上了前人所著的“悲秋歌”。 睁开双眸,她低低的喃道:“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华珍心底悲愁不尽。 “你后悔吗?”溯取来到刑台下。 “永不!” “好,行刑!”语毕,侍卫将绳索套上华珍的颈项。 溯取挥手示意侍卫执行。 霎时,刑台向左右分开,华珍的身子立即往下坠。 “公主!”如玉哭叫道,欲扑上刑台,却教图伦紧紧的抱住。 华珍不住的挣扎着,感觉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 很快的,周遭静了下来……蓦地,一枝箭凌空而来,越过刑台下的众民,以雷霆万钧之势,射断了华珍颈后的绞绳。 华珍应势坠落刑台下。 众人回首,只见元烈策马奔近刑台。 如玉与图伦立即奔至刑台下。 “王上!”图伦惊喜交加。 “还不快率兵捉拿叛党,莫教溯取那老滑头逃走!” “遵旨!” “不必了!本王已经捉到人犯。喏!交给你们。”开口的是尾随元烈身后而来的羌国新君巴厄图。 那一日元烈由崖顶跳下,适巧被他与其一干属下所救;乌孙王可以活下来,连他都觉得像是奇迹。 现下,他领着五万大军镇守在乌孙国边境。 “华珍,你醒醒、你醒醒……”元烈抱起浑身冰凉的妻子。 如玉见了,忍不住失声痛哭。 元烈心头剧痛,忍不住落下热泪。 “你不许离开我,听见了没?我不许!”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泪水一滴滴淌在她脸上。 原来,失去所爱是这么绝望的感觉,他的心几乎要无法承受这蚀啃人心的折磨。 “公主……”如玉忽然叫了起来,嗓音中夹杂了欢喜。 元烈低头,正好迎上华珍缓缓张开的双眸。 刹那间,他宛如被救出了炼狱。 “华珍!”喜悦像是无止境的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苍白的绝色容颜,缓缓绽开了一抹极柔的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元烈,我一直是等着你的……”一股心酸揉着隐隐的痛楚在她心田深处泛起。 元烈温柔的抹去她止不住的泪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华珍轻轻回答:“我好累!”话甫落,她眼皮沉垂的合上眸,陷入安心的沉睡中。 她知道他会守着她,她知道……之后,溯取被流放到苦寒至极的北方,终其一生不得返回乌孙。 尾声七年之后马车在一扇朱红的漆门前停下。首先下车的是一个身形高壮的男人,男人回头扶着妻子与一双儿女步下马车。 守在大门前的仆役瞧着直逼而来的高大男人,不由得怔住了。 紧接着,男人身后出现一张含笑的温婉美颜。 “福叔,想不到您的身子骨还这么硬朗,一点都没有变。”华珍笑道。 永福又是一怔,随即失声叫了起来。 “大小姐……”七年不见,小姐变了,变得比出嫁前还美,聪慧的气质已被另一股成熟温婉所取代。 华珍笑容更深。“我爹娘还好吗?” “好得很、好得很,我这就去通报。”永福喜孜孜的,一路放声大喊:“老爷、夫人,大小姐与驸马爷回京来了!” 一时间,大宅院里的老老少少全出来了。 “走吧!”华珍开口。 元烈点点头,夫妇二人携着一双儿女踏入家门。 华家二老见久别的爱女竟回京来,还带着丈夫及孙儿,不由得笑得合不拢嘴。 华夫人却突然注意到华珍颈上的一道痕迹。 “珍儿,这伤是……” “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元烈接口道。 华家二老一见驸马竟说得一口汉语,都不由得深感惊奇。 华珍回首,朝丈夫绽开一抹温柔的笑。 “爹、娘,让女儿慢慢将所有事说给你们听吧!”夫妇二人心有灵犀。 然而,每每瞧见华珍颈上的勒痕,元烈仍不免心惊……那是她忠贞的印记,今生今世只对他执着的深情痕迹。 曾经,他几乎失去了她! 思及此,元烈心绪再次波动,随即在华珍额心印下一吻。 “我爱你!”他以乌孙语说道。 两人间缠绵的情意教大宅院里的所有人都瞧傻了眼。 “咳咳!”华老爷子忍住到唇边的笑,拉起老伴的手。“有话进厅里说吧!” 二老拉着一双可爱的孙儿走入大厅。 “宝妹、如意,快备点心!”华夫人嘱咐着,瞧着一双眉目如画的孙儿,不由得心满意足。 大宅院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华珍瞧着宅里的景物,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元烈明白她近乡情怯的感受,将她紧紧的拥入怀里。 “别哭了,到家了,不是吗?” “嗯!”华珍抹抹泪,挽着元烈走入大厅。 如今,她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在异乡,她寻着了今生的最爱…… 跋 后记 各位看倌还喜欢这个故事吗? 有关和亲的故事题材大有人写,想必是此类故事的冲击多、富想象力,因此长久以来深受各位读者朋友的喜爱吧! 这是阿昕头一回尝试写有关西域的爱情故事,资料搜集了很久,希望满足各位的期待。 暑假到了,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计画呢? 阿昕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正准备着末代联考,在此,阿昕先祝各位读友们都可以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学校喔!加油! 这回在后记特别要向许多朋友抱歉,因为阿昕很忙,“全为了你们的福利!” 所以许多来信到现在还没有回,所以……所以……现在先抽出几位读友们的来信,回答你们的问题。“哦!请不要瞪我,要笑才会美哟!嘻!” 首先回答台南的婉妍。 一、阿昕究竟是男是女? 老实说,阿昕看到这个问题时差点吐血!难道你从来没有看过阿昕以前的作品吗?快!暑假到了,罚你把阿昕的作品全看一遍,答案就在其中! 二、《霸王传说》系列与《绝恋》系列会出几本呢? 嘿嘿……“奸笑中。” 好象每位来信的读者都会问这个问题。 你们希望阿昕写几本? “哼!竟敢逃避问题,呼死!” “哇——各位大人饶命呐!” “还不快从实招来!” “呃……我自己也莫宰羊耶!” “扁她!” 啊!我得快逃命去也,哈哈! 接下来回答另一位彰化的绫仔。 当小说家很辛苦吧? 歹势!阿昕不是小说家,偶是作家。“坐在家里的……嗯,那个胡思乱想——哦!不对,是脑力激荡的专家!”嘻! ok!陪大家哈拉到此,阿昕爱困啦!“半夜两点,够意思吧!”下本再聊吧,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