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寒门》 第1章 万丈豪情一言碎 春风拂面,绿波荡。 芳草茵茵,青枝摇。 镜湖方圆四百余里,烟波浩渺,水光澄澈。 凝如明镜的水面上,清晰倒映出了一个年轻的美男子。 只见此人,剑眉如漆,鼻梁挺拔,一双眸子灿若星辰,五官俊美之极。 更关键的是一股自然而然的高贵疏离气质,让此人看起来仿佛是从天上谪落凡尘的仙人。 头戴细纱小冠,身着素色大袖葛衫,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好了,可以了,肚子里就这点存货,多的一滴也没有了。 张恪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这张英俊的脸,走到一旁的凉亭中坐下。 斜倚亭柱,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无奈摇头,“怎么会是东晋呢?” 东晋,在张恪的心中,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朝代。 如果中国各个封建王朝一起拉一个群,群主自然是大秦,管理员强汉、盛唐,玄学兴盛的东晋应该就属于那种干啥啥不行,哔哔第一名,长期垄断龙王称号的那个。 比起一出生就要跟隔壁猛男干架的汉朝,东晋很随意,只要不跑到我的地盘上来弄我,你们随便厉害,我眼红算我输! 比起邻居里恶棍泼皮层出不穷,自己虽然有点闲钱,却被迫每年帮他们还花呗的宋朝,东晋自己窝在屋里,花天酒地,惬意得很。 一帮二代、三代们在战火纷乱、颠沛流离中看惯了生死,成天嚷嚷着人间不值得,服散饮酒,开开趴体,扯扯淡,顺带着写两副字画两幅画,就是风流一生。 除了开国那一段有点动乱不安,中间一长段时间都是和平而繁盛,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强大,亡国也算得上死得比较安详,刨去一个孙卢之乱,江左百姓并没有经历什么战事。 在“政由士族,祭则司马”的门阀政治中,司马皇族就像个吉祥物。 士族和皇权和平共处,一起偏安江左,造就了名传千古的东晋风流。 按说比起一众穿越先贤,张恪这个时间和背景都算不得差,但令张恪无语凝噎的关键问题是,如今他所在的这个上虞张氏,居然......是个寒门庶族! 在得知这一情况的时候,张恪脱口而出的话,都是书上不让写,电视上不让播的。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啊。 东晋咸康二年三月十六下午,日头西斜,夕阳照在他完美无瑕的侧脸上,张恪捂着心口,心脏负荷有点超标。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有志青年,张恪幼年丧父、青年丧母,脑子一热去学了个考古学,毕业进了研究所就开始了时不时的荒山野岭之旅。 昨夜他正和同事们在崎岖山路上赶路,心神稍一恍惚,不幸踩中一块松动的石头,连人带石掉落一侧的深渊。 再一睁眼,便是到了这儿。 他抬起头,看着无尽的虚空之中,对安排这一切的那个男人,竖起一根笔直的......中指。 读者老爷喜欢什么你写什么不行吗?赘婿、兵王,它不香吗? 在冥冥虚空,未知的角落,那个男人也一脸无辜,关键那些我不会啊!!! “哎,为了这张脸,哥们儿忍了!” 张恪站起身,晋尺七尺一寸的身高,约合后世一米七多,关键此刻的他,才刚年满十五。 嗯,就是昨天。 这个时空的第一个生日,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张恪只做到了一个。 微风带着清凉微润的水汽从翠竹林间而来,拂动着张恪的发梢。 张恪满意地看着湖中的倒影,轻轻握拳,心中涌动着豪情万丈。 风乍起,合当奋意向人生! 不然怎么办? 来都来了...... 七天无理由退货在这儿好使吗? 张恪大袖轻摇,朝着上虞张氏依山傍湖的方形坞堡中走去。 那是他如今的“家”。 还未临近,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奴仆少年急急冲来,开口喊了声,“小郎君~” 听见这酥麻的尾音,张恪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少年名叫柏舟,是张氏东楼荫户柏林的二儿子,自小跟随张恪当伴当。 此刻急切道:“小郎君,主公叫你去祖堂。” 张恪只好跟着跑了几步,很快就喘得不行。 比起前世来,这具躯体真是太弱了。 上虞张氏的方形坞堡长宽都将近五十米,高近十米,上下三层。 底层为厨房和奴仆、荫户的住处,中间是一些功能房,比如储物等,最上面则是张家族人的住处。 张氏族长张论一家住在北楼,长子张弘一家住在西楼,族长次子张宣带着一家人住在东楼,而族长三子张传一家则住在南楼。 人丁说不上兴旺,也不算太稀少。 张恪在从记忆中得知这些名字时,还以为误入了某个不知名组织的宣传部。 祖堂位于坞堡正中,族中大事都在此举行。 祖堂的议事堂“留福堂”中,上虞张氏族长张论,以及张弘、张宣、张传三兄弟都已经站在堂中。 瞧见张恪已到,身形依旧高瘦的族长张论轻喝一声。 “张恪,跪下!” 嗯?我不要面子的啊? 一言不合就让下跪,东晋不讲人权的吗? “恪儿,不必紧张,今日叫你前来,是有重要事情要向你交待,你且跪下。” 一脸疲惫的父亲张宣走到他身边温和道。 罢了,给你个面子。 张恪双膝跪地。 老三张传悄悄关上留福堂的大门。 张恪心头一跳,总不能露馅了吧? 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娘身边那两个身材婀娜的美貌丫鬟也还一眼都没看啊! 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放狗啊? 房中光线登时暗沉,张论站在正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恪,一脸便秘之相,“张恪,如今你已年满十五,有一条族规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张论神色陡然严肃,“凡我上虞张氏子弟,一律不得出仕为官!” 张恪掏了掏耳朵,面露疑惑。 张论板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面无表情的张恪心里一万匹外域特种名马齐齐奔腾。 什么叫不得出仕为官,你以为你是琅琊王氏还是颍川庾氏啊,那官是你想做就做的? 是不是不立这么条规矩,司马皇族会跑到上虞来求你们去做官? 醒醒啊!这是东晋啊! 你一个寒门庶族,有什么资格? 我曾经也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娶好莱坞的大明星,但我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啊! 你这还写进族规了,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诸葛丞相的形象又浮现在脑海中,挥着羽扇,“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恪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起身离开的,跟着父亲走回东楼的路上,他才猛地停步,光顾着吐槽的他终于反应过来,合着自己刚刚树立起来的雄心,就又要崩碎了? 这个世界,就不能对一个渴望进步的男人友善一点? 第2章 一声张郎 满嘴狗粮 窗外的鸟儿起起落落地蹦跳,叽叽喳喳地嘲笑,张恪怀着满心的烦恼,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垂头丧气地跟着张宣来到书房,心知张宣一向性情温和,张恪便试探着问了一句,“爹爹,为何?” 历朝历代,对父亲的叫法都很多,许多在后世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称呼,都曾经是父亲的称谓。 幸好曾经的张恪并没有什么太过羞耻的叫法,只是普通的一声爹爹,让现在的张恪能够喊得出口。 对于自己占据了这对夫妇儿子的身体这件事,张恪还是有些愧疚的,力所能及地孝顺一下并不为过,事实上前世的他也很孝顺,只是没机会。 有些话不说,有些事不想,但只要说起来想起来,总难免有些心酸。 听了张恪的问话,三十多岁,面容俊朗的张宣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叹了口气,“恪儿,你如今正是壮志在怀的时候,忽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哎,实在是为难你了。” 就是啊,那您老赶紧想个辙啊,怎么应对,总不能看着您儿子大好年华,就这么被荒废了吧! 张恪满心期待地看着父亲,等待着一个英明神武的男人为他指点迷津,领他柳暗花明。 “为今之计......”张宣沉吟着。 张恪眼中开始有星火闪耀。 “就只有认命吧!多的也别问了,谁让我们生在了这样的家族。”张宣叹了口气。 张恪“......” 感情您刚是在跟我共情?您这沟通技巧,不去当官真可惜了。 “不出仕又如何,日子照样过下去。那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动辄得咎,前日繁花簇锦,后日便家破人亡,没什么好的。我们偏安于坞堡之中,耕读传家,亦是人生不虚啊。” 这段话倒是不墨迹,如连珠炮似的,一听就没少打腹稿。 张恪仿佛听到了前世鸡汤文中常说的平淡是真,你都没见过繁华,说什么平淡是真? 真当东晋人均谢安? 抱歉,这碗鸡汤,我干不了! 他捂着胸口,觉得早晚会被玩死在这儿。 回到房间中,张恪颓然地倒在软塌上,将头闷进被子中,想试试能不能闷死重新穿越一次,显而易见,他不敢。 要不干脆就认命,农妇、山泉、有点田? 想到今后做梦,带头大哥项少龙带着诸如林三、宁毅、杨凌、石越、韩冈等一众大佬一起冷冷地一人吐一口唾沫,面带鄙夷的场景,张恪不禁打了个寒颤。 来到房中的铜镜前,他和镜中影像深情对望了,许久。 脑海中悄悄浮现出一句诗来,天生丽质难自弃。 不就是寒门庶族嘛? 不就是不让出仕嘛? 多大点事啊! 我是穿越的啊,穿越的! 更何况,偏安是没用的,那些吃肉吸髓的胥吏舍得眼巴巴看着这样一块肥肉在眼前晃悠? 张恪记起,东晋一朝曾经多次实施土断,咸康七年,就会有一次,重点正是户籍。 届时,没有士族身份的上虞张氏,如何保住这些荫户、佃农? 自己若真的毫不作为,恐怕好日子也享受不了几年的。 张恪终于真正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哪怕再有什么噩耗,都一定要在这偏安江左的东晋闯出一片天地来。 这一切,都始于颜值......带给他的强烈自信。 毕竟,这是在东晋。 一个很看脸、主要看脸、甚至可以只看脸的时代。 一念既定,张恪就开始认真地谋划起自己的未来。 他揉着酸痛的双腿,毫不犹豫地定下了第一个方向,强身健体。 以如今自己这个弱鸡一样的身子,肯定不长久,哪方面都不长久。 东晋向来推崇羸弱阴柔之美,比如卫玠,就是东晋美男子排行榜上人气最高,粉丝应援最多的选手。 好好一个美男子,初入建康城,就因为被建康城疯狂的粉丝围堵多走了几步路,多听粉丝嚎了几嗓子,到了住处就一病不起,然后就挂了! 这要放在张恪前世,再柔弱的小鲜肉也不至于啊。 张恪默默道:“比起卫玠,还是当嵇康好些。” 旋即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啊呸! 把话说清楚咯! 只是更欣赏嵇康那种阳刚之美。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多好,多美,多么令人神往。 主意既定,张恪顺道也规划好了线路。 张氏坞堡依山临湖而建,绕着镜湖靠这边的山道,可以攀爬,风景也不错。 会稽的郡治山阴县就在镜湖的另一面,没事可以远眺,试试能不能瞧见那会稽山阴之兰亭。 光强身健体还不够,要想以寒门之身在东晋的环境下出人头地,不考虑军功这条捷径的前提下,就只有文才了。 文才又可以细分出好些类别,唱跳rap和篮球......咳,玄学、诗文和书画。 东汉大一统王朝的崩碎,战乱频频,生民流离,儒家的那一套复杂古板、陈词滥调的东西已经不能再呵护魏晋人饱受摧残的心灵,他们转而醉心于形而上的哲学论辩,挥着塵尾,开起了一场又一场哲学沙龙,他们管这叫做“清谈”。 于是玄学大兴。 绝大多数在东晋一朝出名的文人,要么本身就是玄学大家,要么就是由儒入玄取得成就的。 就连佛门在那时候都需要结合玄学的论辩来打开信众市场,当时佛门的金牌销售员之一的支道林就是一名佛玄两手抓,两手硬的人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恪若想出人头地,玄学是必须要会的,而且因为他是寒门,还必须要达到精通且出类拔萃的地步。 书法、绘画、围棋、音律等,也是东晋风雅名士的流行娱乐,许多人都凭借着在某些方面的的不凡造诣而成就了巨大名声,尤其是书法和绘画。 书法一道,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二人名传千古;绘画之路,卫协、戴逵、顾恺之尽皆青史留名。 不过在这两者之中,书法是必须,绘画可随意,因为这个年代没有打印机。 不论是抄录书籍、书信往来还是上书朝廷,写不了一手好字,那就注定前途黯淡。 张恪揉着眉心,心道:那就这么定了,健身、玄学、书法,必须搞定。 至于别的,有机会再说。 拎得清主次,才抓得住命运。 生死看淡,说干就干。 张恪艰难地站起,迈开酸疼的腿,走向书房。 这个时代,印刷术还未普及,书籍算得上是奢侈品。 书籍的复制只能靠手抄,而寻常人家,根本连抄书的机会都得不到。 于是,书籍大多都集中在那些高门大族的手里,大族子弟自然大概率要比只能抱着一本论语啃一辈子的寒门子弟见识高远得多。 在这种意义上,上品无寒门是有现实情况支撑的。 张恪也很担心自己的情况,如果没有书,自己的计划又该如何完成呢? 但当记忆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张恪赫然发现,这个上虞张氏,好像很不简单。 当他再次来到父亲书房,张宣正在房中临帖,瞧见张恪走进来,将笔放好,笑着道:“恪儿,心里好些了没?” 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这位父亲真是聊得一手好天。 张恪恭敬道:“爹爹,我想来找些书看。” “好啊!《毛诗》和《论语》你都读了那么久了,是该换些新的了,想看什么自己选,都在那儿。” 顺着张宣的手指方向看去,一排书架上,摞着一堆书轴,如同后世的画轴一般。 他定了定神,对不住了老爹! “父亲,我想看老庄。” 张恪故作忐忑地开口。 果然,张宣立刻将脸一板,但看着自己俊美不凡的儿子又生不出气来。 谁说男人看见帅哥也会嫉妒的,如果是自己儿子巴不得他更好看一点呢。 张宣最终只能温声道:“儒家典籍众多,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去藏书房里帮你借,为何一定要看老庄?” 张恪故作颓丧,即使臊眉耷眼的也还是那么俊美,“父亲,如今玄学大兴,我已不能出仕,看看也不行吗?” 张宣为难道:“可是,可是你祖父那边,唉......” “张郎~” 恪母李氏迈步走入,一言不发,神色哀婉,泫然欲泣。 张宣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只得答应去跟族长父亲沟通。 李氏转身,背对张宣,朝张恪微一挑眉,得意地笑着走出。 张恪目瞪口呆,呆立当场。 仔细一想,竟又有种被强灌了一嘴狗粮的感觉。 在李氏的催促下,张宣不情不愿地往北楼那边去了。 书房中重归寂静,张恪随意地盘坐下来,心头萦绕着淡淡的忧伤。 为什么要姓张呢? 不过还好不姓牛,否则老婆不叫织女,他都下不去.....手。 第3章 都这么随便的吗 父亲张宣跟祖父张论掰扯了约莫一圈麻将的时间,才得以将张恪送进位于北楼的张氏藏书房。 望着藏书房中密密麻麻的书轴,张恪愈发确定这上虞张氏绝对暗戳戳地藏着点什么东西。 这藏书,如今执政的颍川庾氏怕是也不一定拿得出来吧。 当然,他也没见过人家颍川庾氏到底有多少藏书,只是给自己脸上贴贴金而已,不必计较。 反正,一个寒门庶族是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藏书就是了。 别的不说,光抄这满屋书所耗费的纸,就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竹制的书签用细小的绳子系着,挂在卷轴的一头,在若有若无的微风中轻轻晃动。 放眼望去,琳琅满目,像是在不露痕迹地炫富。 张恪毫不磨叽,直奔主题。 《老子》《庄子》《周易》是玄学的经典,但学习玄学却不能只看这些原文,而要看一些大家的注解和阐发。 这其中,两个泰斗级人物便是何晏跟王弼。 魏晋玄学,这两人是绕不开的。 竹签翻动,卷轴抽出又插回,就在这反复的动作中,张恪累了。 身子太弱,果然不长久。 好在藏书楼里的藏书分门别类整理得很是规矩,让张恪省了很多事,顺利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很快,他看着已经被自己集中放到一旁小案几上的一大堆卷轴,高兴之余甚至有些惶恐。 何晏的《老子道德论》,王弼的《老子注》、《老子指略》、《周易注》、《周易略例》、《论语释疑》、《周易大衍论》、《周易穷微论》、《易辩》,郭象的《庄子注》。 另有何晏《论语集解》十卷。 一句话来说就是,他想要的,都有。 东晋版国家图书馆? 实体版百度? 五保户家里停满了兰博基尼和湾流? 张恪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难道是历史记载出了错误?东晋的庶族都这么有钱? 他摇摇头,这个猜测比某乎上刚编的故事还不靠谱。 站起身来,正想要再到书房中找找看有没有线索,可以猜一猜张氏的来历。 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声叫喊,“恪儿,好了没?” “好了。”张恪隔门应了一声。 为什么莫名觉得很羞耻? 万恶的互联网。 要改,要改。 他匆匆地跑到书法区,选了一副钟繇《宣示帖》的摹本,然后将刚才从刚才选出来的那些书轴中,挑了何宴的《老子道德论》,王弼的《周易注》、郭象的《庄子注》以及何晏《论语集解》,然后将剩下的卷轴各自放回原处。 一顿操作猛如虎,就是苦了身子骨。 藏书房的门外,张宣看着张恪不住喘气,虚弱而坚定抱着一大摞卷轴的样子,嘴角抽搐。 坐在房中休息的张论也吓了一跳,不过既然已经同意,便也没说什么,详细登记后便让张恪回去了。 时间临近傍晚,张恪忙完了大事,开开心心地站在楼上,眺望着远处的山水,心中轻松。 当天晚上,柏舟去镜湖中抓了几条鲈鱼,手法熟练地处理干净,鲈鱼们走得很安详。 于是,张恪尝到了一道名留青史的家常菜,“鲈鱼脍”。 真鲜。 他有些理解人称“江东步兵”的张翰为什么要思鲈了。 这个步兵是指阮籍阮步兵,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步兵。 当然,张翰思鲈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避祸,哪儿能真为了吃。 但这就是人家聪明的地方,要不怎么能名传千古呢。 包装很重要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恪每天上午和柏舟一起爬山游湖,在山上做做操。 下午和晚上自己看书临帖,煞是用功。 看得张宣和李氏是又心疼又欢喜,欢喜完了想着那不能出仕的规矩,就更心疼了。 越想越气,李氏在张宣的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张宣:“......” 于是张恪越是努力,李氏就越是气不过,张宣只好默默承受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磨难。 在李氏的帮助下,如今的书房,已经被张恪霸占了,父亲张宣只能无奈重新布置了一处书房。 他不是没有想过抗议,但感受了一下后腰上淤青处传来的疼痛,又想到万一今后都用不上这腰的悲催,再加上儿子上进这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恩,主要是第三点,他屈服了。 哎,人善被人骑! 一晃一旬的时间悄然过去。 张恪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案几上左伯纸的字迹,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手小楷已颇得神韵。 倒不是张恪是什么书法天才,而是曾经的少年也曾日夜临摹这一幅《宣示帖》,只是他临的是张宣的摹本,徒有其形,并未得《宣示帖》真意。 想到这儿,张恪默默吐槽这位便宜爹爹,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点数么? 何宴的《老子道德论》,王弼的《周易注》、郭象的《庄子注》他已经抄了一遍,既是读书,又是练字,一举两得。 顺道,他还搞了点小发明,叫来母亲身边的青鸟、绿枝二婢中的青鸟,教她用针线为自己装订了三本线装书。 小姑娘脸红得像个小太阳,一副张不开嘴合不拢......迈不开腿的样子,让张恪对自己的魅力又多了几分明悟。 一大堆书轴换来的也就是薄薄三册,张恪乘胜追击,把剩下一点的《论语集解》抄完,就到了该去换书的时候了。 这些天,他一有空就琢磨着上虞张氏的来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毕竟是他如今在这个世界的归属,不搞清楚怎么好想办法偷偷搞事情......咳,怎么主动为家族振兴贡献自己的力量? 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缓缓搓着,这是前世养成的习惯。 姓张,这一点基本可以确定。 古人对姓氏香火的执念非同一般,于是一般来说不存在为了逃命而举族改姓的说法。 从如今往上捋,姓张的大人物,西晋张华、张载、张翰都曾在青史留名,但名声最大、官位最高的是张华。 张华,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西晋重臣,官至司空,总摄朝政近十年,被誉为“王佐之才”,上一位得到这个评语的那个男人,名叫荀彧。 在深宫妖后贾南风疯狂作死的年代,张华凭借自己卓越的能力,硬生生维持住了濒临崩溃的政局,让西晋又和平了近十年。 可惜在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杀死贾南风的时候,他也被一刀砍了,就此朝中擎天白玉柱轰然倒塌,八王之乱的阴影彻底笼罩在华夏大地的上空。 咦? 怎么越说越像了! 张恪自嘲一笑,要是自己随便一猜就能猜对,这上虞张氏也太没水平了。 对于张华,张恪记忆最深的还不是他辅政的事,二是两件不那么重要的事情。 张华也是多才多艺之人,文政两开花。 他曾写过一本《博物志》,乃是中国第一本博物类著作,有人说堪比《山海经》, 也有人觉得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著名的守宫砂就是在这本书上详细记载的; 同时,张华一生藏书甚多,尤其精通目录学,大概算是初代图书馆管理员的水平。 众所周知,图书馆管理员都是猛人。 咦? 不对,已经不能用咦这么平淡的语气词了。 啊! 张恪震惊地起身,抱起卷轴就冲向北楼。 在跟族长祖父一番花言巧语后,得以成功进入藏书房。 他将书轴放归原处之后,并未立刻选新书,而是在房中开始四处搜寻,搜寻一套名叫《博物志》的卷轴。 但是,没有找到。 他颓丧地蹲在藏书房深处的角落,自嘲一笑,“我就说嘛,怎么可能。” 他撑着手边的一个箱子站起,随意扫了一眼箱子上贴着的纸条,如遭雷击。 纸条上很直白地写着三个大字,“博物志” 怎么感觉有点过于随意了。 张恪搓了搓脸,就这!你们还千里逃亡、不得出仕,玩呢? 第4章 套路之中有大道 虽然有些随意,但张恪几乎可以确定这支上虞张氏应该就是张华的后人了。 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伸出,轻轻道:“真相只有一个!” 在张华执政的期间,或许是狡兔三窟之计,或许是心知乱世不可避免,为保族血,悄悄让一批后人来到了南方,定居在会稽郡上虞县镜湖边上。 这些藏书应该也都是从那时候悄悄运来的,正是因为这些藏书的存在,张恪才确定他们是在张华生前掌权时过来的。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这位便宜祖宗是被夷了三族的。 如果在张华死后,还带着这么多足以装几十辆车的书南下,那不叫逃难,那叫作死。 同时,看如今坞堡中人丁的情况,来的人应该不多,但钱财肯定没少带。 领头最核心的就是便秘的族长祖父。 而后他们得知了张华的死讯,“痛定思痛”,不许后人出仕,以免重蹈覆辙。 奇怪的是,此刻的张恪虽然对这种因噎废食的蠢货行径觉得十分不以为然,但亦能体谅他们的痛苦。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悄然代入了张恪的角色。 毕竟,来都来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坞堡还算气派,张氏一个寒门也没见什么厉害人物还能养得起这么多奴仆。 既然是张华的后人,那这儿应该也有裴頠的《崇有论》吧。 玄学两大派,“贵无”和“崇有”。 先有“贵无”,再有“崇有”,而“崇有”的出现就是反击“贵无”的。 当时“贵无”的学说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以至于时俗放荡、不尊儒术、口谈浮虚、不务实事、不遵礼法,以至于皇帝觉得这不行啊,你们这么搞,我这个皇帝很没面子也很没里子的。 于是裴頠临危受命,出来搞了个《崇有论》,“杠”它一杠。 不过他还是失败了,和好友张华一样,没能挽救晋朝,西晋和东晋的上层权贵们还是选择了服散、敷粉、旷达超脱的那一套“贵无”思想,越来越颓废、越来越享乐,最终滑落深渊。 果然,张恪在藏书房中找到了裴頠的《崇有论》,打开一看,居然是裴頠亲自抄写的。 张华张茂先,没跑了! 张恪心满意足,拿着《崇有论》和另外几本玄学书籍,开心地走出了藏书房。 在张论那儿登记的时候,祖父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点了点几卷书的名字,语重心长,“看书不在多,贵在精。” 张恪没有反对,也没有嬉皮笑脸,而是恭敬应下。 对于合理而正常的善意,他虚心接受。 至于改不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按捺着一颗激动的心,跑回书房。 坐在书房中,他并没有立刻打开这些书轴,而是开始搜寻自己脑海中,那些关于张华的记忆。 首先,是张华后人这件事,被人知晓,是不会有政治上的风险的。 因为张华死后不到三年,惠帝就下诏为其平反,一切罪名都取消,一应爵位封赏财产都重新归还,还有个孙子继承了他壮武郡公的爵位。 不是骂人,这个孙子是真孙子。 名叫张舆。 咦,张舆、张论,那个年代就有舆论这么高大上的词语了吗? 其次,如果暴露,会有什么后果? 大人物都是有仇人的。 张恪前世看《通鉴》,翻到晋纪,从惠帝开始,出现最多的字就是杀、诛,看得他头皮发麻。 如果没有什么声望而暴露,可能被暗中的仇敌悄悄觊觎。 不能指望像小说里写的,仇人一波一波地给你千里送人头,供你练级,等你成长后去端了他们; 更大的可能是人家直接以雷霆之势端了自己。 到时候,一巴掌给自己糊在墙上,血肉模糊。 那场面,凄惨而血腥,自己能做的,可能就只有死的时候嚎得大声点。 张恪打了个寒颤,反复默念,不要上头,不要上头。 最后一点,自己可以利用这个做点什么,或者说当下的自己该如何规划? 张恪思考许久,依旧不得要领。 索性就拿出一摞纸,提起笔来,将自己记忆中,那些东晋大人物的主要生平事迹写下来,边写边分析,学学前人走过的路,形成自己的套路。 出于谨慎,他没有写具体名字,没有写时间,只写了些事迹,即使被人发现了也只当是分享刚编的故事而已。 中间匆匆用过晚饭,又回到桌前继续。 一直写到深夜,直到李氏实在心疼,才来催着他入眠。 躺在床上,张恪的脑海中依旧浮现着那一页页的东晋名人事迹,一个个《宣示帖》风格的墨字疏密有致,每一页都记录着那些风流高雅。 他横竖睡不着,仔细想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每一页都写着两个大字,“装哔”! 张恪一个激灵,猛地从榻上坐起。 悟了! 这不是最浅显的吹嘘或者显摆,而是一种在社会游戏规则下的自我适应和包装。 人都有包装的需要,无关乎贫富,这是社会竞争在心理上的映射。 在激烈的社会竞争和时局变化中,能够准确地把握情况,用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准确达到各种目的,这样的人,就是装道的高手。 比如先前提到过的那位张翰,眼见乱世将起,于是借口思念家乡的鲈鱼、莼菜,张口就开了个大,“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 成功返回吴郡,得以善终,并且还留下一个千古美谈。 但如果他不会装,只是耿直开口,“唉呀妈呀,世界太危险了,我要回老家苟着。” 想想可能就是一个令人遗憾的结局。 到了东晋,装道高手们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比如东晋第一位名相王导,在那场著名的新亭对泣中就有成功的示范。 建康城外,逃来南方的众人都坐在新亭,北望故土,感慨山河沦陷,风景殊同,甚至黯然泪下之际,王导愀然变色地道:“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估计当时在场众人心头都是一个念头,大家只是出来聊个天,你为何要装哔? 但事实是,经此一装,王导一言震动天下,声名更盛。 东晋第一风流人物,谢安,更是一位装道圣手。 谢玄大破苻坚,打赢淝水之战,为东晋续命数十载,这样的滔天大事,传到正和人对弈的谢安耳中,他只是淡淡一笑。 客人却忍不住了,开口询问,谢安随口道:“小儿辈大破敌。” 然后等客人激动不已地走了之后,谢安一个人兴奋得在屋里蹦迪,连脚下高齿屐的齿都撞断了。 什么叫专业! 这就叫专业! 可这个事情,是如何传得人尽皆知的呢? 你品,你细品。 一位位东晋哔王的亲身示范就在眼前,张恪悄然握拳,这就是我要走的道! 他幻想着,玉树临风、卓然出尘、又才华横溢的自己,凭借在装道上一次次圆润而自如的表现,迅速在东晋闯荡出偌大的名声,成为一方名士。 然后以名声大势倒逼族规,成功出仕,一步步走向东晋潮头。 夜色清幽,溪水悄悄拨弄着树影,好好一个美男子睡得口水横流。 第5章 喂!给个面子啊! “柏舟,咱们今天走远一点,来他个二十里咋样!” 又过了二十天,在张恪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个月之后,他终于可以鼓起勇气地说出这句话了。 柏舟抬头看着小郎君,随着过去一个月日日运动,面色已经不再苍白虚弱,而是透着些健康的红晕,整个人也多了些昂扬活力,不过气质还是那么高贵疏离。 咦,我怎么会疏离这样高贵的词? 肯定是听小郎君天天在我耳旁念叨,不小心学来的。 柏舟自然无所谓,像他这样的家庭,走点山路根本不叫事。 只是他犹豫地问道:“小郎君,你行不行?” 张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毅然决然,“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柏舟惊讶道:“咦?这句话我也听我大兄说过,男子不能说不行,只有女子可以喊不行,我一直不懂,小郎君可否为我解惑?” 张恪看了看柏舟,确定这货不是在反调戏自己之后,强忍着满脑袋的黑线,大袖一甩,“俗不可耐!” 柏舟一脸崇拜地看着张恪的背影,小郎君真是风姿卓越啊!骂人都这么好看。 哎,也怪我,我那大兄,天天就知道耕田犁地,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我居然拿到小郎君面前来说,下次一定注意。 主仆二人开始沿着山路缓缓前行,开始五里还是熟悉的道路,再往前就是陌生的风景了。 张恪感受着新奇,心中暗道,这就是成长啊! 这些日子,他已经将此时玄学主要著作都仔细看了。 以旁观者的角度,结合自己前世的那些经验,再把诸如黑大师、尼大师、康大师、罗大师,以及马大师的那些理论,杂糅起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造诣颇为不凡。 至于儒家经典,张氏家学自不用说。 同时,一手《宣示帖》小楷已经被父亲张宣亲口夸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父亲的水平有点拿不出手,但评价冰箱不一定要自己会制冷嘛,张恪这般自我安慰着。 鸡贼的张恪还凭记忆临了许多遍东坡居士的《黄州寒食帖》,虽然因为记忆愈发久远之故,越写越无神韵,但光这个行书的笔法动势就能唬住许多人吧。 清风自远山而来,吹皱湖面,吹起波涛,记忆也忽然如潮水般涌来,将张恪带回那个科技奔腾,信息爆炸的时代。 那时的人们,喜欢文艺地感慨,从前的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而现在,张恪揉着发酸的小腿,看了看身边只有个中二少年。 还是前世好啊! “小郎君,前面三里我记得有一处凉亭,咱们走过去刚好在那儿歇息,吃点东西,喝点茶水,然后就可以返程了。” 柏舟对这边的地形很是熟悉。 转过一个弯,前方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座湖畔的凉亭。 但是,不巧,亭中有人。 凉亭中的石桌旁,三人围坐。 一人头戴缣巾,身着青绢单襦,年纪约莫二十七八,面容十分俊美,身姿挺拔。 一人四十多岁,气质干练,一双眸子精明而深邃,大袖飘飘。 另外一人,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年约半百,正微笑着与其余二人交谈,“二位觉得此地如何?” 中年男子环顾一圈,点点头,“果然有迥异于山阴(河蟹神兽超凶)道的清静,茂林修竹,大雅之地!” 年轻男子好奇道:“深公久居剡县,如何知晓此间风光的?” 和尚微微一笑,“何檀越即将启程奔赴建康任职,王檀越从长山县百里相送,没有一处如这般清雅之地,人心如何得慰?” 另外二人都哈哈大笑。 说话间,从凉亭外的山道上走来了两个人影。 被扰了清静,三人先是俱都皱眉,旋即目光落在当先的白衣少年身上时,顿觉山色湖光都为之一亮,茂林修竹皆随之飘舞。 和尚与中年男子都在心中暗赞,好个俊美少年!不比当年卫叔宝差啊! 卫叔宝就是卫玠,曾经的东晋顶流。 中年男子看向年轻男子,“仲祖,今天可是遇到对手了啊!” 年轻男子看着那个少年,微笑不语。 和尚忽然站起,双手合十,“小檀越往何处去?” 张恪心中正郁闷,计划好的凉亭不巧有人,他已经有些累了,下一处凉亭还要走两里。 凉亭中却还有人站起来问自己要上哪儿去。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张恪微微抬头,看向问话的和尚。 怎么圆润而不失礼节地反击,在线等,挺急的!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往西天拜佛求经而去? 这格调倒是有了,可老和尚也听不懂啊。 装道心法全速运转,有了! 张恪风度翩翩,大袖飘摇,不卑不亢地合十一礼,“我往去处去。” 和尚一愣,眼泛异彩,又问道:“檀越自何处来?” 怎么还没完了! 张恪心中暗自翻了个大白眼,“我自来处来。” 说完便快步离去。 倒不是为了装完哔就跑的刺激,而是生怕和尚再问出个什么檀越是谁,这种哲学三连,实在令恪头大。 和尚闭目回味半晌,然后对着张恪和身后的仆从远去的背影,鞠躬行礼。 中年男子瞬间眼露凝重,他是知晓这个和尚身份的,能得此人如此对待的人可不多,遑论一个素昧平生的毛头小孩。 张恪和柏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凉亭。 张恪不在乎,一屁股坐在栏杆上,柏舟蹲下从背上的竹箱里往外掏东西。 张恪扭头看着,像是看见了哆啦a梦。 自制小马扎、干粮、水壶、茶叶、茶盏、还有两块木柴...... 因为今天准备走远一些,所以跟母亲李氏禀报过后,张恪让柏舟带上了足够食用的东西。 柏舟熟练地摆弄着那些吃食,就近打了一壶镜湖水,用块石头垒了个像模像样的小灶,还生起了火,将水壶搁在上面煮着。 张恪闭起眼,脑海中还想着方才那三个人。 考古出身的他观察力异常敏锐,在路过凉亭的时候,就发现了山道另一侧的湖畔林中,有几个人影正在那儿静静等候。 仆从? 莫不是什么大人物? 恩,是了。 剧情不都是这样展开的嘛,自己回去,一顿操作,对方三人纳头便拜......咳,过分了过分了,对方顿生惜才爱才之心,然后就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批贵人。 套路,都是套路啊! 张恪越想越激动,甚至都已经想好了人家要提拔自己的话,自己怎么拒绝了。 嗯,不仅要拒绝,最好拒绝个十次八次的,到那时候,声望震天响。 这一招不是张恪的杜撰,而是有套路。 谢安当年屡次拒绝征召,博来了一句名言,“安石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张恪有自知之明,他比起谢安这种在上下五千年历史中都出类拔萃的大人物来自然是差得远,但是自己搞点小事情还是可以的。 正沉浸在幻想中,张恪被柏舟喊醒,匆匆吃了些干粮,同时泡了一壶自己凭着记忆粗糙制作的绿茶解渴。 这个绿茶如今已是张氏坞堡中的流行单品。 很正常,比起当时用茶煮粥、熬汤、甚至还加各种奇奇怪怪的调味品的方式,杀青加上冲泡饮用的方式有着惊人的吸引力。 二人简单填了填肚子,柏舟将现场收拾干净,主仆二人又踏上了归程。 青山绿水,穿林风声,伴着竹叶的沙沙响动,张恪缓步徐行,心中激荡。 他们一瞧见自己就冲下来的话,自己要不要矜持一下? 进了凉亭之后,应该说些什么呢?应该是要谈玄的吧。 如果他们直接就要提拔我当什么清贵闲职,我该怎么拒绝,要不要说出族规? 张恪一路胡思乱想。 “小郎君,那三人还在呢!” 柏舟的声音悄悄在张恪耳边响起,吓了他一大跳。 镇定,要镇定。 张恪心中默念,面上神色自如地朝前走去。 二十步、十步、五步,不断接近着凉亭,张恪的心也怦怦直跳。 贵人们,阿犹瑞迪? 上虞张氏的美少年心中大喊着,然后在凉亭中的欢声笑语中,平静地路过。 啊喂! 什么情况? 就这么无视了? 说好的贵人呢?说好的一语惊人呢? 我走这么慢,一把地主也该斗完了吧! 喂!给个面子啊! 还讲不讲套路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法律了! “呼呼,小郎君,我刚才在心中一直跟三官帝君祈祷来着,果然成了。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找我们了。” 拐过山道,柏舟拍了拍胸口,脸上写着三个大字,“快夸我。” 张恪扭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柏舟,我谢谢你啊!” “小事,不用谢。”柏舟豪爽一挥手,“小郎君,我算不算你的福星啊?” 张恪:“.......” 心中开始琢磨,换一个常随的话换谁? 望着前路,心绪平静下来的张恪自嘲一笑,真当自己是什么天命之子吗? 后遗症之小说看多了。 张恪大袖一震,不再纠结,快步回家。 凉亭中,中年男子忽然问道:“深公方才为何不再叫那小友前来一叙?” 老和尚微微一笑,“访贤纳才,不是我这方外之人所操心之事。” 年轻男子直接道:“有此风姿,若有真才实学,当得大用。” 中年男子笑了笑,并未多言。 一个随从快步跑来,中年男子淡淡道:“如何?” 随从将他潜伏在一旁听见的张恪和柏舟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中年男子终于放下心来,看着二人,“既如此,便略施援手吧,后续之事,且看缘分如何。” “善哉。” “别忘了帮我问问那奇怪的饮茶之法。”年轻男子补了一句。 亭中三人,中年男子姓何名充,字次道,如今的会稽国内史,相当于会稽太守,即将调任丹阳尹,未来的辅政大臣,一朝执政。 年轻男子名叫王濛,东晋名士,此时任长山县令,因为何充即将离任,特从长山县赶来会稽国送别。 老和尚竺道潜,字法深,世人尊称深公,传言是王敦之弟,但未得证实。素来为帝室倚重,名士敬仰,名满天下。 此刻,三人皆望向山道一头,那个白衣少年消失的方向。 白衣从容,大袖飘飘,俊逸风姿,仿佛仍在眼前。 第6章 日后定会再见 走回坞堡的路上,张恪不时转身跟柏舟说话。 “柏舟,今天的茶好喝吗?” “柏舟,你头上那片竹叶颜色跟你挺配的。” “柏舟,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我们中午吃的那块干粮?” “柏舟,你娘贵姓?” 柏舟两头雾水,一脸懵逼。 最怕,小郎君突然的关心。 张恪再次转头,“柏舟,你的竹箱重吗?” 柏舟赶紧重重点了点头。 谁知张恪却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了。 柏舟的脸上写满了委屈,但就像摇动的竹叶一般,无力又哀伤。 行吧,你帅你有理。 张恪终于真正放弃了幻想,朝着坞堡快步走去。 回了家,柏舟自去收拾他的,张恪迈着两条发酸的腿回到了书房。 哎,还是有点郁闷啊。 出师不利,靓仔泪满襟! 穿越嘛,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天命所归,顺风顺水,轻轻松松就能活出个光辉灿烂来。 毕竟小说上都是那么写的。 看别人都觉得举重若轻,我上我也行。 等真正自己上了,才发现连走两步都哆嗦。 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事,错过了就是过错。 还有句话说得好,所谓幸运,不是命运垂青了你什么,而是在命运垂青之后,还拥有不被夺走的能力。 又有句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 仍有句话说得好,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 芝麻大的事儿没办成,道理倒是一串一串的。 张恪一时间都忍不住有点鄙视自己。 哦对!还没叫柏舟来抄书呢! 这货,今天坑大发了。 “蹬蹬蹬!” 一阵急促的脚步踩在木质的楼梯上,敲击乐的欢快节奏让张恪不由自主地跟着摇摆。 “小郎君~” 这长长而令人酥麻的尾音,是柏舟无疑。 张恪眉毛一挑,送上门来了? “小郎君?有人找你。” “找我?”张恪心中疑惑。 “对啊!就在下面,那人看着好威风的。”柏舟连忙说道。 坞堡门口,一个中年男子静静站着,负手而立,气度不凡。 不是张家不讲礼,而是为了安全。 东晋家族坞堡行为规范之一:不要随意请陌生人进门。 等张恪和柏舟快步走出,中年男子迎上去,对张恪一礼,“张郎君,此有一信,请试回之。” 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向张恪。 按说以当时风俗,男子这般举动是较为无礼的,可偏偏此人举止潇洒,气度从容,并无居高临下之意,反倒一片诚恳。 或许,这就是权力的迷人魅力? 张恪回了一礼,双手接过,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 伸手一领,“请入坞堡用茶稍歇。” 男子眉毛一挑,对这个邀请略感诧异,笑着走入。 三楼的书房中,张恪让柏舟搬来一个小炭炉,一个装着山泉水的陶制茶壶。 咳咳,我要装哔了。 将茶壶放在炭炉之上,待渐有水声沸响,便从茶罐中将茶叶用竹片轻轻拨到三个茶盏之中,这边放好,水也刚到正好。 敛袖提起茶壶,将水注入,而后盖上盏盖。 氤氲的水汽从盏盖上的气孔中笔直升出,渐渐在房中弥漫出一股茶叶清香。 张恪将其中一盏朝男子轻轻一推,而后才道一声失陪,坐到书桌前,打开信封。 男子旁观着这一切,赏心悦目的同时,心中暗赞张恪的从容和淡定。 论风姿,实乃平生仅见。 他却不知,此时的张恪,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淡定淡定。 你是穿越者,什么场面没见过,稳住别浪! 至于泡茶这件事,他倒没往什么从容淡定上去想,只是觉得,做事铺垫要充分,耐心要足够,这样才能彼此都愉悦。 打开信,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客套寒暄,写信人很直白地提了一个问题。 《易·系辞下》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试论之。 张恪微微一笑,这是魏晋玄学中著名的“言意之辨”,对如今的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 可这大人物不当面招揽,却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再考核自己的才识,又岂会这么简单。 这里面一定有坑! 但是,坑在何处? 张恪在桌前沉思,那男子已经揭开茶盏轻轻饮了一小口。 初入口似有微涩,然滋味隽永悠长,清香回甘,实乃人间至味。 他看着似有犹豫的少年,决定出言提醒一下,望其千万重视,切莫错过天大机缘。 “我是受如今会稽内史何次道何使君之托,前来送信。” 说完这句,他便闭嘴不言。 张恪如闻天籁,就差冲过去给男子捏肩捶腿了。 您老还有没有什么没说的啊? 喝一盏茶说一句吗? 我可以给你泡啊。 您要高兴,我把书房改成泡泡堂都行啊! 只要您给我把话吐干净咯! 玩归玩,闹归闹,张恪不拿前程开玩笑。 何充啊,真是一条粗壮的大腿啊! 抱紧了这一根,未来十年都不用愁的。 因为十年之后,何充就挂了。 何充是魏晋名士中的异类,尤重事功,少务虚名。 《世说新语》里有个段子就是说他的,王濛、刘惔和竺道潜一起去看望何充,何充却只顾着处理政务,王濛就说,“我俩和深公一起来看你,都想你能跟我们好好扯扯淡,你怎么只顾着低头干这些俗事呢!”何充瞥了他一眼,“我不看这些,你们早完犊子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跟后世那句我搬着砖就没法抱你,抱着你就没法养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段子,首先体现了东晋名士的务虚到了何等地步,开文化沙龙都不讲究时间地点人物的; 其次说明何充对事功的重视,是个做事儿的; 最后,体现了何冲同志也是装道高人! 职场铁律,领导喜欢什么,自然我也喜欢什么。 张恪心中瞬间有了抉择,这些日子的苦读派上了用场,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段。 一气呵成之后,停笔。 看着这一页雍容自然的《宣示帖》小楷,张恪很是满意。 但是,总觉得哔格不够。 等待墨迹干透的当口,张恪忽然心中一动,再度提笔,在下方写了一行七言绝句,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虽然此时的七绝很少,但也已经出现,并没有问题。 张恪微微一笑,盲目瞎舔是没有意义的,要舔得精准才有奇效。 在张恪回信之时,那男子一边小口轻饮,一边四处观察。 瞧见柏舟揭开自己那个茶盏的盖子,然后静静看着。 男子低声诧异道:“可有讲究?” 柏舟没想到大人物会跟自己说话,吓得连连甩头。 男子又道:“那为何不饮?” “烫。”柏舟老老实实地回答。 说完柏舟也觉得有点不合适,端起茶盏将茶汤一口灌进嘴里,用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吞下,哈着气,含糊道:“真的烫。” 骚操作看得男子目瞪口呆,暗自叹息,入芝兰之室,久不闻其香乎? 张恪将信纸叠起装入信封,郑重交予男子。 男子指着茶叶开口道:“此茶妙绝,不知可有多余?” 索贿啊? 明目张胆? 不过没事,就怕你不开口。 张恪直接将自己的茶罐抱来交给柏舟,让他打个包裹。 男子连忙推辞,“如何能尽夺所爱!” 诶,这就不要脸了啊! 张恪笑了笑,“曾于梦中见仙人,授此制茶饮茶之法,既得其法,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男子深深一礼,“承蒙厚爱,必有回馈。” 这就对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一行三人下楼走出坞堡,在坞堡门口,男子看着张恪,感慨道:“张郎君风姿,实乃鄙人生平仅见。” 能换个称呼吗?你这么喊有没有问过小强的意见? 张恪微笑开口,“腹有诗书气自华。” “好个腹有诗书气自华,张郎君此言必将名扬天下!”男子此刻已是由衷钦佩,“张郎君,我们日后定会再见!” 不叫蟑螂君,我们还是好朋友! 张恪笑着行礼,“期待之至。” 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张恪长长出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柏舟竖起尖尖的耳朵,听见小郎君在嘀咕着些奇怪的话。 什么要是不日就能再见就好了...... 第7章 你看这个坑,它又大又圆 “哈哈哈哈!” 夜色深重,上虞县的最大的客栈之中,蓦地爆发出一阵略显放浪的笑声。 客栈的小厮立刻尖起耳朵,根据经验,接下来的情节一般都比较刺激。 可惜他们失望了。 房间内,何充稍稍收敛激动的心神,叩着案几轻吟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此人不仅玄理通达,心思竟也这般务实,真说中我之心意也!” “可惜竟是庶族,不能直接为我所用。” “罢了,既然明日便要启程,就破例一次,为你在建康扬名一番,且看你的造化!” 送信的男子站在一旁,想着自己费尽心思才得到何使君的赏识,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隔壁,王濛正端着一个茶盏,其中茶汤清亮。 王濛看看,闻闻,舔舔,闭目回味,满面痴迷。 天光划破夜幕,重新点亮人间。 何充启程去往山阴,然后前去建康,赴任丹阳尹,一个跟京兆尹差不多的职位。 王濛捧着死皮赖脸抢来的半罐茶叶,高高兴兴地返回了东山县。 竺道潜送走二人,却并没有立刻动身返回剡县,而是写了封帖子,托人送往上虞张氏的坞堡。 帖子上就写着一些欢迎来剡县论佛的客套话。 张恪清早起来,刚要出门,正巧碰到这位送帖子的人。 看着这短短的一行字,和气喘吁吁的送信人,张恪莫名有些怀念微信。 他盯着这一行字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和尚面善心黑且鸡贼啊! 张恪立刻让柏舟弄来一罐茶叶,交予送信人,再手写了一副帖子,当做回信。 看着人力版微信再度启动,柏舟好奇地问道:“小郎君,这人谁啊?”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柏舟慢慢察觉到了一个规律,小郎君似乎不介意自己询问一些不是很重要事情,还经常说出不同的答案,询问自己心中的感受。 虽然有种不太说得上来的奇怪感受,但柏舟还是很乐意的。 张恪没想到自己将柏舟当做装道修炼工具人的事情已经被中二少年渐渐察觉,他笑着道:“这人是谁不重要,这张帖子才重要。” “是不是很迷惑?” 柏舟点点头。 “迷惑就对了,赶紧出发,今天早去早回,说不定一会儿还要收帖子。” 张恪大步流星,柏舟将信将疑。 上虞的客栈中,竺道潜看着面前的这罐茶叶,笑着感慨,“张檀越真妙人也!” 旋即再次手书了一张帖子,暗示了几句何充的态度,让那名人工微信......咳,送信人再次送去张氏坞堡,然后才抱着茶罐,心满意足地返回剡县。 送信人虽然很累,但还是高高兴兴去了,因为那和尚......加钱了。 三位大人物悄悄来,悄悄去。 上虞四姓,刘、魏、范、戴竟无一人知晓。 更不知这三人都与那镜湖边上的一个寒门张氏的少年,产生了纠葛。 柏舟站在楼下,望着楼上的身影,小郎君怎么就突然这么厉害了呢。 说有帖子就还真有帖子。 小郎君这么俊,又这么有才,莫不是天上仙人下凡? 会不会什么时候就上天了? 站在楼上,张恪手中拿着帖子,笑眯眯地望着白云青山,炊烟袅袅。 在短暂的兴奋后,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且更有动力地继续当初确定的路线。 动力来自于什么? 来自于自己努力之后的正向反馈,这个反馈越是及时、越是强烈,继续努力的动力就越是强大。 所以,你们有没有明白什么? 张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日子重归于平静,父亲依旧疲惫,母亲仍然美貌,祖父还是便秘,柏舟永远中二。 一晃便是半月。 ...... 建康隶属丹阳郡,也是丹阳郡的郡治所在。 所以,即使如今建康成了都城,丹阳郡城也能在建康城中,占据一块位置还不错的地盘,秦淮河畔,乌衣巷边。 丹阳尹的办公场所就在这儿。 一大早,丹阳郡城外的一处宅院,花园中,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一块窃窃私语。 一个少年清雅秀美,面如冠玉,名叫荀羡,字令则,乃是魏晋之际有名的高门“颍川荀氏”的子嗣,素有佳名。 简单来说,就是个长得很帅名声很好的一流二代哥。 二代哥看着身旁自己的贴身随从霜降,皱眉道:“确定?” 奴仆打扮的俊俏少年重重点点头,“我还听家主还说了,等小郎君一满十五岁就将准备成亲。” 荀羡掰着指头算了算,“还有几个月了啊!” 他忽然道:“霜降,我对你如何?” 单纯呆萌的霜降自然还不懂得这个问题的凶险,古往今来,多少二愣子栽在这句话之下。 “小郎君对霜降自是再好不过,霜降愿为小郎君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虽然不懂小郎君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表忠心这种居家生活必备技能早已深入骨髓,张口就能来。 荀羡忽然直起上身,凑过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低声道:“霜降......” “小郎君,使不得啊!” 霜降跌坐在地,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惊恐。 等荀羡想明白这个蠢货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时候,气得一脚轻踹在霜降的腿上,“你......” 算了,骂了也不让写,就不骂了。 “我是说我们逃了吧!”荀羡低吼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嗨,小郎君,你早说啊,看给我吓得。”霜降如释重负地重新跪下,理了理衣衫,“不就是逃嘛,逃......” 霜降愣住,等他明白过来这个逃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更加惊恐,嗫嚅道:“小郎君,我不敢啊!” 荀羡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愿意为我肝脑涂地吗?” 霜降无语凝噎,我随口一说,你怎么能当真呢! 我说改天请你吃饭,你是不是也要问哪天啊? 荀羡冷冷道:“没跟你开玩笑,要么跟我走,要么我弄死你,然后自己走。” 像颍川荀氏这样的门第,弄死个把奴仆,水花都不会掀起一点。 霜降看着荀羡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哀嚎,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小郎君,咱们上哪儿?” “是啊,上哪儿呢?”一时间,荀羡也陷入了沉思。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交谈声和脚步声,二人连忙躲起来。 “那个上虞少年真的有那般美貌吗?” “何尹说的,应该不会假吧。卫叔宝再世,真想去看看,嘻嘻。” “你这浪蹄子,怕不只是去看吧?” “哎呀,万一他要动手动脚,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抵抗得了嘛!” 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放荡!” “下贱!” 荀羡和霜降不约而同地低声鄙夷着。 霜降的意思是真放荡,荀羡的意思是怎么不对本小郎君放荡。 荀羡双目一亮,知道去哪儿了! 他眯起眼,回想起这些日子那个总是出现在耳旁的名字,冷哼一声。 会稽国,上虞县,镜湖边。 张恪浑然不知一个大坑正从建康启程,坚定而不怀好意地朝他飘了过来。 他领着柏舟悠悠闲闲地走出坞堡大门,进行每日操练。 若是没有竺道潜的那封信,他还以为自己的回信舔歪......写错方向了。 这些大人物行事就是这么粗放,一点也不顾及自己这个寒门小少年的感受。 哪怕发条“微信”告知一下呢! 也不知这位大人如今在干什么,也不见一点响动。 愁啊! 入夜,颍川荀氏在建康的宅院中忽然乱了起来,因为小郎君不见了。 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贴身随从,霜降。 府中管事立刻上报荀家家主荀蕤。 荀蕤是荀羡的长兄,父亲荀崧早死,便由他继承了家主之位。 荀蕤闻言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管事诧异抬头,喂,你亲弟弟丢了啊,你咋跟吃了碗汤饼一样? 他瞬间脑补出了一副豪门兄弟争斗的戏码出来。 荀蕤安坐在房中,微微一笑。 跟皇族联姻有什么好,若非如今我颍川荀氏门第大不如前,这种事情怎么会压到我家头上! 这位浔阳公主,乃是元帝幼女,今上之姑母,多半是贪恋我二弟美色,哼! 司马小儿欺我荀氏老无力,强行发生姻亲关系! 若先祖慈明公、文若公尚在,安有此等事情发生。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事实上,荀羡“逃走”之后,几个荀氏的私人部曲就已经悄悄跟了上去,护卫安全。 直到第二天下午,荀蕤才装作慌张地去往皇宫,向皇帝司马衍禀明了此事。 陛下,你姑姑的未来夫婿,他跑了! 不多时,监司的人马便冲出了建康,然后分做几队,各自搜寻。 第8章 蟑螂君幸会狗郎君 “娘,爹爹为什么老是看起来那么疲惫呢?” 趁着李氏准备给张恪做身新衣服,过来量尺寸的当口,张恪问出了这个本不该问出口的话题。 因为在他看来,李氏并不像宋明理学兴起之后那些被禁锢的妇女。 她依旧还保留着天性,保留着对生活自然的追求。 “哎,还是被你发现了。恪儿,你可知那耕田的牛儿?” 嗯? 果然是少妇少妇,知识宝库,这就要来著名的田牛之论了? 张恪不禁为魏晋女子的豪迈作风点赞。 李氏忧心道:“族中人丁不多,能顶事的更少,你爹爹每日操心族中大事,常常夜不能寐,就如那过度劳累的牛,日渐消瘦疲惫,哎!” 画风突然转向了温情,张恪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李氏拍着张恪日渐厚实的肩膀,欣慰笑着,“以前啊,总担心你身子不好,如今见你日日登山远行,身子骨渐渐好起来,为娘的很开心。” 张恪眼眶微红,这种关爱,已经阔别他多年了。 李氏凑在他耳边,悄悄道:“好好练,未来有了妻室那才和谐。” 说完,李氏在张恪俊俏的脸蛋上拧了一把,感受着细嫩的手感,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得,我就知道还得回来这事儿上! 张恪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方才李氏的一番话。 这上虞张氏,所谓的繁华安宁,真的是脆弱不堪,一戳就破。 如同我这薄薄的脸皮。 一念至此,张恪接下来三天,除去外出锻炼身体,都窝在书房,趁着记忆,将东晋诸多大人物挨个梳理了一遍。 制定好了如果面对某一位时,从前期观察揣摩,到语言气势的铺垫,再到欲扬先抑、欲抑先扬、吹拉弹唱、深入浅出、轻拢慢捻抹复挑等多种手法的灵活运用,以及最终背诗、抄文、语出惊人的穿越经典三件套兜底压阵,一套装字宝典初具雏形。 只可惜,装之道讲究因人而异,趁时而变,否则他也能搞出个经典场面出来。 最好能像申公豹那声,道友,请留步! 一喊出来就是一个名场面,心里该多舒坦。 哎,这种全知全能的生活......果然是很爽的啊! 张恪收拾妥当,快步下楼,叫上柏舟,强身健体小分队愉快走出了坞堡的大门。 走了一会儿,柏舟稍稍有些无聊地道:“小郎君,天天走这条路,也没个人影,你不觉得没劲吗?” 张恪看着这个二货,惊讶于他的勇气。 平平淡淡地猥琐发育不足以满足你对生活的幻想吗? 非要浪! 他悄悄在心中默念一遍制怒,没有理会。 瞧见小郎君神色不豫,柏舟心中暗暗后悔,赶紧补救道:“其实没人也挺好的,清静。我刚跟三官帝君求了,小郎君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张恪愣住了,直觉告诉他,不行这几天就别出门了。 转念一想,没那么夸张吧,柏舟又不姓申。 果然,一路走下来,也的确没出什么事情,张恪的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想过要搞什么大新闻,只打算老老实实充实自己,等待建康那边的消息。 过些日子再去一趟剡县,跟老和尚竺道潜谈谈佛理,再徐徐图之。 东晋很危险,装哔需谨慎。 山道的尽头,就是上虞张氏坞堡去往上虞县城的道路,往右是回家,往左是上虞县城。 当张恪走出山道,刚巧看见一辆牛车朝着张氏坞堡的方向驶去。 张恪面无表情地喊了柏舟一声,快步朝家中走去。 “喂!喂!” 牛车上,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柏舟轻轻道:“小郎君,好像在叫我们呢!” 张恪脚下不停,“你叫喂吗?” 柏舟一愣,小郎君说得有理。 “前面的郎君!”声音又更近了些。 柏舟又道:“小郎君,这次好像是真在叫我们了。” 张恪朝路边努了努嘴,淡淡道:“人家可能是在叫他们。” 柏舟看向路边走过扛着农具的佃农,心中怏怏。 我在小郎君心中莫不是个傻子?骗我的理由都找得这么敷衍。 “张恪!张恪!”牛车驶得更近了,牛车上的声音也有些气恼。 柏舟直接不说话了,跟张恪平齐,扭头看向他。 来,你继续编。 张恪面不改色心不跳,“柏舟,你叫我什么?” “小郎君啊?” “他叫的张恪,跟我小郎君有什么关系!” 说完张恪再度加快了脚步。 柏舟目瞪口呆。 但主仆二人都低估了对方的决心。 片刻过后,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另一对主仆,张恪面露疑惑。 问:当你对面站着一个虽然比不上你,但是也很帅的男子,你应该如何打招呼? “你好,你很帅啊!” “谢谢,你也很帅。” 听起来像是一对充满敌意的情敌狭路相逢。 “放弃吧,论美貌你是赢不了我的!” 太中二了,比较适合柏舟,不适合自己。 张恪还没想好,对面那个情敌......咳,帅哥就已经先开了口,“请问,可是张恪张郎君?” 虽然很想否认,但张恪还是要脸的。 于是他推了推一旁的柏舟,“小郎君,叫你呢。” 看着柏舟完全没有半点灵性的失败演技,和对面主仆二人脸上写满的怀疑,张恪暗叹了一声, 没想到你们出门居然带了脑子,太阴险了。 大袖一震,张恪恭敬行礼,“上虞张恪,见过兄台。” 气度从容且优雅,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对面那位面如冠玉的男子同样一礼,“建康苟羡,见过张郎君。早闻张郎君风姿不凡,直如卫叔宝再世,今日一见,江左卫玠之名,果然不虚。” 舒坦! 会说话你就多说两句? 心中得意,嘴上却淡淡摆手,“些许虚名,于国无益,于事无补,谈之何用。” 苟羡面露异彩,对这句话很是赞同。 另一个少年却不忿道:“你这人,我们先叫你好几声,为何不搭理?” “霜降!不得对张郎君无礼!”说完还歉意地看着张恪,“张郎君勿怪,我这仆人向来少了约束。” 少了约束你就约束啊? 对不起,他还是个孩子? 不等张恪回答,苟羡又道:“张郎君,既然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入张郎君家中一叙,你我秉烛夜谈?” 等等! 怎么就一见如故了,你什么时候瞎的,没看见我都在躲你吗? 张恪被这个骚操作惊呆了,这就是东晋人的节奏吗? 他很想说一句,已读,但不知道怎么接,要不你再说句别的? 仔细一琢磨,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张恪猛地想起了前世的电视剧里,微笑着说出“不请我上去坐会儿吗?”的男人。 “张郎君,咱们这就走吧?” 苟羡的笑容真挚而单纯,宛若一个渣男。 已知: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求问:蟑螂配狗会有何结果? 张恪的心中快速思量着,然后就听见柏舟道:“你们二人与我家小郎君素昧平生,怎么能就这么请你们进入族中坞堡,肯定有坏事发生!” 张恪瞬间心中大定,“柏舟,这般小气戒备,岂是我辈男儿待客之道!” “无妨,苟郎君一看就是高门大族的杰出俊彦,断不会行那蝇营狗苟之事。苟兄,请!” 苟羡也没想到张恪竟然真的同意,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转瞬被钦佩和惭愧替代,连忙让仆人霜降付过牛车的钱,跟着张恪走向了坞堡。 跟在各自的主人身后,柏舟主动搭了个讪,“你叫双桨?” 霜降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小郎君不介意跟这些寒门结交,他可没那个功夫应付这些注定活在底层的人。 在荀家之内,他是个弱小可怜的小仆人,但出了家门,他就是高高在上的颍川荀氏中人,自然瞧不上上虞张氏这等寒门。 柏舟见他不说话,也不气恼,跟张恪喊道:“小郎君,他叫双桨呢,哈哈,好有意思。” 张恪自然知晓这个“熊孩子”名叫霜降,此刻突然起了些恶搞的心思,笑着道:“哦?那岂不是跟你很配?” 苟羡好奇道:“张郎君此话何意?” 张恪笑着道:“我这常随,名叫柏舟。” 苟羡也觉得有趣,大手一挥,“如此还真是有缘,霜降,你今后就叫双桨吧!有舟有桨,这才齐备。” 熊孩子顿时急了,泫然欲泣,要不是顾忌高门大族的形象,就要冲过去抱住自家小郎君的大腿哭嚎了。 “不叫双桨啊,那没事了,我这小舟前行,不用桨。” 柏舟憨憨一笑,苟羡借坡下驴,霜降如释重负,张恪抄手看戏。 居然这么好说话,绝对有鬼。 进了坞堡,张恪领着苟羡去见了父母,张宣和李氏都对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苟羡很是放心,嘱咐张恪好好接待,同时安排人为他们好生布置了住处。 往古来今、上下四方,颜值在哪儿都好使。 在书房中,张恪摆开阵势,一阵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烟火气息的泡茶操作,看得苟羡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一旁的霜降虽然瘪着嘴,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张郎君是有那么点好看的说。 柏舟双手抱胸,笑意盈盈地盯着这对主仆二人。 自从那次见过那个不知名的大人物之后,他就喜欢上了旁观这些人旁观小郎君泡茶的样子。 简单来说,就是喜欢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张恪将茶气氤氲,茶香四溢的茶盏朝苟羡面前轻轻一推,笑着开口。 “荀兄不远千里,来我上虞,可有何要事?” 化名为苟羡的荀羡浑身一震。 第9章 果然还是掉坑里了 当你使用了一个谎言,在用下一个谎言掩盖还是直接老实交代之间,一定要分清对象。 ——鲁......咳,荀羡。 听了张恪轻描淡写的问话,荀羡好一阵呆滞,然后才强笑道:“张郎君,我是苟......” “荀羡,字令则,颍川荀氏,文若公六世孙。”张恪直接打断荀羡的话,微笑道:“荀兄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荀羡下意识地看向霜降,却发现霜降比他还要震惊。。 别的不说,就说荀羡的表字,还未成年的他几乎没在外人面前提起过,便是建康城中都没几人知晓,何况这远在上虞的张恪? 他惊骇站起,“张郎君莫非真谪仙人乎?” 张恪微微一笑,“令则兄请坐,恪乃凡夫俗子,何敢自称谪仙人。不过曾有一梦,梦中曾听仙人指点。” 他指着桌上的茶水,“此茶亦为梦中得仙人所授,令则兄不妨试试。” 早在荀羡说出自己叫苟羡的时候,张恪便已经猜到了荀羡的身份。 因为前世小时候吃了没文化的亏,叫错过那位荀氏大人物的名字,便对这个苟姓多了几分戒备。 咳咳,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这般说法,张恪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虽然有可能朝着什么志怪神异的方向发展,会导致一些意料之外的副作用,但张恪也有后手,足以保障有益无害。 他现在要的是出名,又必须考虑到自家寒门的情况,只有暂时依托于此了。 荀羡尝了尝被丹阳尹何充推崇之至,自己还未曾得尝的茶汤,顿时眼前一亮,心中对张恪最后的一点轻视也被茶汤消融,也相信了张恪的说法。 他感慨道:“张郎君......” 张恪实在忍受不了,插了一句,“恪亦有表字,长恭。” 这是张恪的父亲张宣早早为他起好的,因其还未成年,所以并未启用。 古人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字之间往往有些相通之意。 但对这个字,张恪曾腹诽许久。 如果不是想到还有个兰陵王在未来帮他兜底,他差点直接自闭。 没天赋就不要学人家取名.jpg “长恭兄,实不相瞒,在建康曾听何尹说起,羡总觉得言过其实,便想来会会长恭兄,今日一见,方知何尹竟仍有保留,长恭兄风采着实令羡倾倒。” 听了荀羡的话,张恪终于放了心,第一步总算没有出错。 他故意叹息一声,“哎,何尹心怀天下,亲和下士,但恪自知门第,心性也惟愿做一闲云野鹤而已,恐辜负了何尹的好意。” 其实这话也不假,张恪并没有一定要去东晋朝堂上当个什么大人物的想法。 只是士族身份是一定要有的,在那之后,学学谢安隐居东山,放歌纵酒也不是不可以。 荀羡微微一笑,张口吟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聊得好好的,念什么诗,又不是让你去都城。 张恪端起茶盏轻轻嘬了一口。 “有此等心性,长恭兄如何当得了闲云野鹤?”荀羡笑问道。 张恪苦笑一声,“你懂的。” 荀羡沉默了一会儿,瞬间脑补出了一副寒门子弟,空怀大才,报国无门,郁郁终老的戏码。 他摇了摇头,长长一叹,“以长恭兄之天资才情,岂有被埋没之理!” “不说那些了,你我一见如故,当秉烛夜谈,畅叙古今。令则兄,来看看我这幅字写得如何!” 张恪目的已经达到,洒脱一笑,仿佛方才的颓丧只是幻觉。 荀羡眼露钦佩,他自忖易地而处,自己断然做不到张恪这般潇洒。 内室中,烛火摇曳,两个身影相对而坐,不时有欢笑响起。 外室,柏舟和霜降大眼瞪小眼,不多时,沉沉睡去。 --------------------- 晨光乘着长长的山风而来,带着湖面上微润的水汽,唤醒新的一天。 张氏坞堡外,通往上虞的道路上,停着一辆并不常见的马车。 马车旁,几个汉子正蹲在路边,一人拿着个馒头啃着吃,放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肉馅的油都微微有些凝固,但人人都吃得很香。 一个精瘦汉子稍微挪动屁股,转头跟身边头领模样的汉子道:“头儿?这就要到了,怎么弄?” 整条路上蹲姿最霸气的汉子拧着两条粗壮浓黑的眉毛,三两下将馒头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硬嚼。 旁边立刻递来一个酒囊,头领递回一个赞许的眼神,咕嘟咕嘟两大口酒将嘴里的东西顺下,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他招招手,“都过来。” 众人立刻围拢,面面相对,蹲成一个圈。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咱们这一趟差事有玄机啊!” 头领砸吧几下嘴,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酒味,于是又拿起酒囊灌了一口,看得酒囊原本的主人心如刀绞。 头领压低了声音,“那荀郎君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咱们又把他给抓回去,他会不会记恨咱们?” “哎呀,头儿说得是啊!” “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呢!” “你想得到个屁,你昨晚说梦话都说的要立功了。” 众人叽叽喳喳,捧哏的捧哏,互损的互损。 “行了,别扯东扯西的。说正事儿呢!”头领轻吼一声,“于是,我想了个办法。” “咱们在这两条必经之路上守着,一旦荀郎君出来,咱们蒙着面给他一绑,然后放进马车里,一路上也给他蒙上面。到了建康就交给上面的人,咱们功劳也到手,恩怨也不沾染,怎么样?” “好计谋啊!” “头儿厉害啊!” “跟着头儿混就是好,功劳少不了!头儿,把酒囊还我吧......” 众人一阵吹捧,兴奋点头。 “行了,行了,我的厉害不需要你们多说。”头领故作不经意地将酒囊还给手下,尴尬地大笑两声掩饰尴尬。 然后调整了一下自己霸气的蹲姿,点了三个人,“你们三个,去那边山道上埋伏,记得蒙好面。” “然后,咱们三个,在这边埋伏,只要荀郎君一出来,咱们就给他摁了!” 众人轰然称喏。 “行了,分头行动!” 头领沉声一喝,众人纷纷站起。 然后...... “你们三个怎么不走?” “那个......头儿你们怎么也不走啊?” “这个......下次,我们还是站着说事吧。” “嗯。坐着也行。” 片刻过后。 众人都恢复了从容,头领潇洒挥手,“走了!” “头儿,再等一下。” “怎么?你还麻着呢!” “不是,再给我们看一眼荀郎君的画像吧。” “看什么看,就那长得最俊的,摁住敲晕就行了!” 三个身影朝着山道飞奔过去,隐入了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这边三人赶着马车,悄悄寻了一处无人地界,藏了起来。 方才聚集之地,只有馒头的香味儿还在隐隐飘荡。 昨夜折腾得虽晚,但张恪还是没有轻易中断自己的强身健体之路。 习惯的建立很艰难,但通往咸鱼之路却往往是一片坦途。 就像那些码字的苦逼。 将睡眼惺忪的柏舟从外室的榻上拎了起来,二人简单梳洗一番,抖擞着精神就出了门。 走在路上,张恪总觉得荀羡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于是他仔细回忆着历史上这位荀家美玉的事迹。 一朝驸马、弱冠方伯、领兵大将、英年早逝..... 心头大致有数之后,张恪又看向自己的法宝人。 “柏舟,你说荀郎君来这一趟,会不会给咱们带来什么麻烦?” 柏舟今天没背小竹箱,欢快地撑了个懒腰,“小郎君多虑了,我昨夜悄悄试探了一下那个桨,一问三不知,跟个二傻子一样。你放心,没事的,再说了,人家上门拜访,还能犯了啥王法不成?” 卧槽! 他居然说没事! 要糟! 张恪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转身,路旁的石头后跃出一个蒙面人,紧跟着,张恪和柏舟眼前一黑。 当你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唱着歌,蹦着迪,忽然就被山贼给劫了,你应当如何自救? 从马车中醒来,张恪发现眼前蒙着黑布,便开始急速思考着这个问题。 “小郎君,是你吗?” 柏舟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蠕动,响起在张恪的脚边。 “从现在起,无论什么情况,你什么话都别说,一切听我的。记住了吗?” “好的,小郎君。” “不是叫你别说话嘛!” “我这不是回你一句嘛!” “顶嘴?又说?” 身旁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张恪便感受到了一根硬硬的东西戳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 浑身鸡皮疙瘩和汗毛一起活动,“柏舟,是你吗?” 那根东西又戳了一下,表示回应。 呼,原来是手指啊! 仔细感受一下触感,张恪长出一口气。 然后就开始思考。 我张某人人畜无害,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被劫了呢? 莫非是有什么人图谋我上虞张氏的财产? 还是柏舟的金口真的就那么灵验,没灾也能招灾? 又或许,是荀羡? 不会吧,要抓他的怎么都该是皇宫侍卫啊,或者五兵尚书手下的那些兵士,怎么还会有蒙着面的。 蒙着眼睛,颜值的魅力大打折扣,张恪也不大敢跟外面的人交流,生怕那些人没瞧见自己的脸,把自己当柏舟那样的随意给剁了。 无声无息地走了两个时辰左右,一个声音轻轻在马车旁响起,粗犷中带着些谦卑,温柔中含着一些强硬,“荀郎君,需要释放一下吗?” md! 真是荀羡这个坑货! 果然,主动要求去你家坐会儿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等等! 释放一下是什么意思? 第10章 我 颍川荀氏 荀羡 山清水秀,四下无人。 张恪轻咳一下,清了清嗓子,“释放一下是什么意思?” 对面显然愣了一愣,没明白还能有什么意思,解释道:“就是如厕、出恭、蹲坑、拉屎、尿尿.....” 也不管合不合适,反正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怼了出来。 张恪松了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还以为蒙着眼是有什么新奇玩法呢。 “那能帮我解开蒙眼的布吗?” “这个只有暂时委屈荀郎君了,等明日交接了,就可以帮您解开了。” “那我怎么尿?” “额......实在不行,我们可以代劳。” 代劳...... 怎么代啊,手扶着吗? 这叫什么,遭遇了一场“伏击”? 作为你伏击的对象,你该如何回忆我? 对不起,我们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最终,来回谈判的结果是,他们帮张恪和柏舟解开了捆着的手,但是依旧蒙着眼睛,让他们释放了一下。 坐回马车,重新被反绑着双手,张恪无视着那根时不时戳自己腰一下的手指,心思急转。 只要不是山贼,局面就还没有完全崩坏。 原本的设想是,今天回去就将荀羡找借口撵出去,这茶也喝了,天也聊了,觉也睡了,总不能赖在他家不走了吧。 加钱加钟都不好使。 唯二出乎意料的就是这帮官兵来得这么快,同时智商又这么低。 出门走得急,脑子忘带了? 随意腹诽了两句,张恪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直接告诉他们自己不是荀羡,然后他们会跑到上虞张氏的坞堡中,将真正的荀羡提溜出来,然后整个张家可能因此全员完蛋。 脑抽一时爽,全家乱葬岗。 第二就是不承认,但也不拆穿,就这么跟着去建康,随机应变。 很显然,他只能选第二种。 而且,他也只想选第二种。 既然你不安好心,我顺势而为一下不过分吧? 去了建康,好好利用此事,说不定可以一炮而红。 于是,张恪叹了口气,喊了一声,“有人吗?” “荀郎君,何事?” 张恪平静道:“我不是荀羡。” “呵呵,荀郎君真会说笑。” “我真的不是荀羡。” 外面陷入了沉默。 马车骤然停下,离着马车远远的,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头儿,你听见了?” “嗯。” “你怎么看?” “用眼睛看。” “......” “咱们一路上怎么称呼他的?” “荀郎君啊?” “那他怎么知晓荀郎君就是荀羡的?除了荀郎君本人还能有谁?” “哎呀!就是啊!还是头儿聪明!” “再说了,荀郎君什么身份,等闲外人敢直呼其名吗?荀郎君这点小伎俩可瞒不过我。” “头儿,属下佩服啊!” 马车的车轮重新转动起来,张恪的嘴角轻轻勾起,终于理会了一下那根弱小无助的手指,“有事?” “呜呜......” “你现在什么也别说,到了建康再说。” “呜?呜呜呜!” “行了,你还不相信我吗?忍着点,用不了多久。” “呜......呜呜。” 亲自当车夫的头领摇头叹息,这些高门大族的公子...... 哎!这还是捆着手的呐! 安抚了柏舟,张恪叹了口气。 这剧情崩坏得有点迅速了。 怎么搞成了一上来就开大的节奏? 别人穿越都是一层一层地升级,村花、镇花、郡花,额,这个就算了,听起来怪馋的。 反正就是慢慢发展吧,哪有自己这样直不楞登就去怼大boss的。 少林寺嫡传的铁头功也不能这么头铁吧。 弱小无助的小郎君,误入群狼环伺的建康城。 若不好好规划,怕不是要被生吞活剥了去!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张恪除了睡觉,就是在脑海中推演各种......装哔的可能。 以攻代守,化被动为主动,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当然,中间间隔着令人十分尴尬的释放,以及应付时不时耐不住寂寞戳向腰间的手指。 直到第三天的早上,马车外响起了一阵人员跑动声。 “头儿,荀郎君已经被我们抓住了!正关在马车中!” “啪!” 一声脆响,一个声音怒喝道:“荀郎君何等尊贵,怎么能抓呢!你还把人关起来了!谁给你的狗胆!”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放了?” “是!” “等等!算了,你们几个赶紧滚蛋,别让荀郎君看见,后面我去向荀郎君请罪,相信荀郎君这般高门雅士,定有雅量,一定不会计较你们这些蝼蚁般的小人物那点小小的冒犯!” “是是是!多谢头儿照应!”一个声音惶恐不迭。 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马车的帘幕被轻轻掀开,一个黑影冲进了马车,惶恐地喊着,“荀郎君受苦了!” 斜靠在车内的柏舟下意识地抬腿一蹬...... 片刻过后,重见光明的张恪和柏舟看着对面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胸口清晰的脚印尴尬一笑。 下马车活动了一会儿,张恪开口问道:“如今是在何地了?” 那汉子指着远处的一大片湖泊道:“荀郎君,如今我们已到钱唐,远处那湖泊就是明圣湖了。” 明圣湖? 前世的西湖? 如今这样貌可比前世记忆中的样子大多了,虽然没有什么苏堤、白堤、断桥残雪的那些人文风光加成,但光这浩大澄净,浮光跃金的自然景象,就是一幅绝美画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此时已经五月底临近六月,但山中依旧清凉怡人, 汉子道:“荀郎君,接下来我们北上吴郡,然后过无锡、晋陵至句容而抵建康。这一路少走水路,多行旱道,亦是别样趣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到底是我太污了还是你别有用心? 怎么总感觉这马车的车速我竟然也有些跟不上了。 张恪沉默地点点头,继续眺望西湖。 “那个......荀郎君,您看,先前那帮小子不懂事,我已经教训他们了。您雅量高致,想必不会与这些小蝼蚁计较?” 张恪转过头,深深望了这个汉子一眼,转身走向马车,柏舟自然紧紧跟上。 在汉子的心惊胆战和绝望中,张恪扭头,轻声淡淡道:“无妨。” 看着重新放下的车帘,汉子感受着发凉的背心,松了口气。 坐回马车,张恪对东晋又多了一层认识。 蒙面、演戏、讨好,抓人者和被抓者之间的关系彻底错乱。 几个魁梧汉子的苦心孤诣,竟只是为了让自己,或者说荀羡未来不记恨他们。 这里不止有风流,不止有洒脱,也有森严的等级,也有小人物的悲凉。 不过他暂时没那么多功夫去忧国忧民,只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问题,若是搞不到士族身份,这日子,可能真的没法过。 马车外,又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头儿,你这招真厉害!这一出戏下来,荀郎君肯定猜不到是咱们抓的他了。” “小点声!也是人家荀郎君厚道,否则随便找个由头不照样收拾咱们。你是不知道,方才荀郎君只轻轻看了我一眼,我一身汗登时就下来了。” “荀郎君果然有魅力。” “这跟魅力有什么关系,威压,威压懂不懂啊!” 一个汉子羞红了脸,一巴掌糊在手下的脑袋上。 这厢已经风平浪静,慢慢前行,上虞张氏的坞堡中,却彻底地翻了天了。 张恪和柏舟已经三天没回来了。 荀羡客居的卧室中,主仆二人对坐。 霜降担忧道:“小郎君,你说那个张郎君是怎么了?会不会是被山贼给抓了?” 荀羡抿嘴、皱眉、沉默,忧虑三连。 霜降自顾自地感慨道:“虽然吧,那个什么舟不是个好东西,这张郎君也比小郎君差得多,这上虞张氏吧,也是个寒门......” 荀羡一个板栗敲在霜降的头顶,“说重点。” 霜降捂着脑袋,“可这张氏夫妇对咱们还算仗义,依旧安排着咱们吃喝,也没迁怒咱们。” 荀羡跪了起来,然后干脆起身,朝外走去。 霜降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他可不一样。 张恪和柏舟三天未归,多半是被人抓了。 会这么干的,大家第一反应肯定是山贼。 但不管是山贼也好仇家也罢,不管是索要钱财也好,报仇雪恨也罢,总得跟上虞张氏知会一句吧。 可这三天来,并未有任何人联系上虞张氏。 上虞县的县尉也领着人在那条山道上来回搜寻了多次。 除了抓住一对私会的野鸳鸯,啥也没找见。 荀羡长长叹了口气,这样说来,应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站在房门外,荀羡望着曾经宁静祥和的坞堡中,此刻人人不安。 脚步声从一旁的木质楼梯上响起,荀羡转过身,看清来人,连忙行礼。 李氏面有戚色,神色憔悴,依旧一板一眼地回了一礼,“苟郎君,照顾不周,还望见谅。” 荀羡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微酸,连忙躬身抱拳。 李氏却已经在两个更加难过的婢女搀扶下走回了房间。 “罢了!” 荀羡长叹一声,走回房间,“霜降,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霜降面露疑惑,“小郎君,我们不逃了?” “长恭兄很有可能是被抓我们的人抓走了,我们回去救他们!” “可是,小郎君,那您不就白逃了嘛!” “长恭兄风度宜人,如此厚待我等,我又岂能让其陷入危难!” “小郎君,别打我啊,我就说一句。” “行,说吧。” “人家张郎君被搞成这样就是因为你啊!” 荀羡想了想,开始挽起袖子。 “说好不打的啊!” “小郎君!你要守信啊!” “小郎君,疼......啊!” 片刻过后,荀羡来到了张宣的房中。 张宣坐在书房,已经不只是疲惫了。 刚才跟县里的陈县尉一阵好言好语,劳烦他再派点人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谁知那陈县尉张口闭口就是银钱,派人要钱、吃饭要钱、喝水要钱,到了今天,说家里母鸡孵蛋累了,也要钱。 张宣气得差点转身就走。 别欺负读书人不懂常识,母鸡孵蛋根本就不累! 族长和其余两个弟兄好说歹说,陈县尉就是不见钱不动身。 上虞张氏这头肥羊好不容易落在手里,不薅秃了,算我陈某手艺不精。 这些日子已经被陈县尉讹诈了不少银钱的族长张论叹着气,劝住了儿子,又交了两千钱,陈县尉才吃饱喝足懒洋洋地带着人起身。 瞧见荀羡敲门走入,张宣还是起身,“苟郎君,可是有事?” “张叔父,长恭兄之难,我或许能解。” 张宣听见这个奇怪的名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谁?” 荀羡无语道:“张郎君。” 张宣一拍脑门,自己给儿子起的字都给忘了,真是。 他猛地一惊,“苟郎君,恪儿今在何处?” 荀羡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张宣苦笑道:“苟郎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些事的确不是想的那么简单的。” “我真名叫荀羡,来自颍川荀氏。”荀羡直接道。 张宣掏了掏耳朵,面露疑惑。 荀羡一字一句地道:“我、颍川荀氏、荀羡。” 第11章 你对权力一无所知 因为张恪不在,所以张宣也没联想出什么给荀羡打钱的念头,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最终,荀羡也没有说出实情。 因为这还是未经证实的猜测,做人要严谨。 才不是怕被张宣叫人直接打残呢! 他慷慨激昂地拍着瘦弱的胸膛,对张宣说亲自去上虞县找县令冯尚,并且拒绝了张宣派人协助的建议,带着霜降快速出了坞堡,唯一的一小包衣服都来不及收拾。 张宣看着消失在坞堡之外的两个背影,渐渐回过味来,这感觉,怎么有点像是......逃跑? 他旋即摇了摇头,人家是颍川荀氏的嫡子,哪怕先祖茂先公在世的时候,范阳张氏的门第也赶不上人家,何至于怕了如今迁居到上虞的张氏。 荀羡带着霜降很快走到一处无人地带,他忽然站定,“出来吧!” 霜降一愣,四处张望。 “我叫你们出来!” 没见到动静,荀羡顿时怒吼一声,直接给霜降吓得双膝一软。 身后的远处,四个打扮各异、胖瘦不一的男子悄然现身,快步朝着二人走去。 霜降瞬间躲到荀羡的身后,扯着自家小郎君的衣衫,双腿直打哆嗦,身影愈发矮小,如果荀羡身上有洞,他都恨不得钻进去躲着。 “娘诶!张郎君没遇到山贼,却给我们遇见了!” 霜降心中哀嚎刚起,四个男子却齐齐朝着荀羡行礼,“小郎君安好!” 嗯? 霜降瞬间腿也不软了,气也不喘了,一口气能上五楼了。 “有你们在,我能不安好吗?”荀羡皮笑肉不笑。 对于他小小年纪,为何就能掌握这么高深的行政技能,大概只能说是家学渊源加上天赋异禀。 “小郎君?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霜降努力表现着自己的机智,试图挽回些方才的颜面。 荀羡看着这个嘴炮强者、柔弱小废物,嘴角抽搐,“难道我还真指望你来保护我?” 他看向四人中看起来最和善的笑脸男子,知晓这位正是大兄身边的主要幕僚之一,眯眼道:“那些人是你们引来的?” 长得一副奸臣脸的男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内情汇报给了小郎君。 在得知荀羡此行的目的地是上虞之后,身为此行首领的他便立刻快马禀报了家主荀蕤。 一出祸水东引的谋划便悄然成型。 那帮前来抓人的官兵,便是被他们悄悄引来上虞的。 然后顺利地抓走了......张恪。 荀羡疑惑道:“难道对方手里没有画像吗?” 笑脸奸臣兄指着自己的三个同伴,想了想,又加上了霜降,“小郎君,您看我们五人有何不同?” 荀羡对这种总是要卖关子的对话很是无语,“说重点。” 奸臣兄幽幽道:“这世间的丑,都是各有特色,但俊都是一样的。” 要不怎么能当奸臣呢,这一记马屁,那羚羊挂角的角度,那新奇的语言,最绝的,是那一丝恰到好处的幽怨 正中靶心,荀羡根本避无可避。 这是在说我和长恭兄一样英俊呢! 原来也是个喜欢说实话的人,罢了,不跟你计较了。 场中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唯有霜降:我特么招你惹你了? 咬你哦! 荀羡大手一挥,“走,去找一趟上虞县令。” ~~ 两千钱的充值时间很短暂,不多时,陈县尉带着手下们回到了张氏坞堡,进入待机状态。 等待张氏再次续费。 憨憨的便秘族长还安排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殊不知这等于给刚刚有点进入贤者模式的陈县尉又喂了一颗蓝色小药丸。 吃饱喝足的陈县尉歪着脑袋,托着下巴,琢磨着盘剥大计 形象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反派龙套。 “去把张氏族长给我叫来。” 他阴侧侧地朝着一个手下努了努嘴。 很快,张氏一父三子联袂而至。 但是,人多是不起作用的。 陈县尉嘬着牙花,笑容可掬,说可以派人试着潜入周遭的山贼团伙中打探消息,不过需要点费用。 这一听就比老母鸡孵蛋实在,张论便直接问需要多少钱。 陈县尉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张论想了想,“这一万钱,我张氏认了!” “十万钱。”陈县尉食指轻点,胸有成竹。 张论面色猛地一变,断然拒绝。 张宣站在一旁,无语凝噎。 爹爹,您应该说没有的。 陈县尉心中一喜,嘿!还真有。 却也不争论,无所谓地一甩手,“小的们,起来,收工了。” 张论面沉如水,其余张氏诸人亦是被这帮无耻胥吏气得不行。 陈县尉浑不在意,区区一个寒门,有点小钱又如何。 “你们啊!对权力一无所知!” 一帮手下簇拥中,陈县尉笑着离去。 短短的一段路,竟给他走出了“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气势。 不过,陈县尉的万丈雄风,在瞧见一个快步出现在坞堡大门口的身影时,瞬间一泻千里。 一切都在那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中。 “府.....府君” 冯尚冷哼一声,“你对权力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些?” 完犊子,要糟! 陈县尉阴谋想吃独食,冯府君火速赶来分赃。 只听了冯尚这冷冷一句,面色惨白的陈县尉便已经脑补出自己丢官去职之后,自己那三房小妾卷走银钱,那些“寄养”在好几个属下家里的亲生儿子也从此真心实意地叫着别人爹。 夕阳西下,陪伴自己的,只有那荒郊野寺,悠扬钟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县尉抹了把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眼泪,“是是是,我知道得太多了!” 冯尚却摇了摇头,“不,你才是对权力一无所知。” 陈县尉愣在原地,这么高深的对话不适合我这种小龙套啊! 冯秉德带着身后的两名随从,走向了懵懵的张家父子。 双方见礼之后,张论心中惴惴,生怕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试探地问道:“冯府君,您家里母鸡孵蛋累不累?” 空气在刹那间变得迷惑了起来,随口呼吸,都是懵逼的味道。 冯尚扭头看向身后的一个男人,眼神中疑惑,仿佛在说,您确定就是这家? 那个男人干脆从冯尚身后走出,朝着张论微一拱手,然后看着张宣眨了眨眼。 空气中,那丝迷惑又隐隐浓了几分。 “张兄,鄙人受我家小郎君之托,特请冯府君前来,看看有无帮得上忙的地方。” 男人微微一笑,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正是方才跟着荀羡的奸臣兄。 张宣恍然大悟,连忙道谢。 东晋咸康二年五月二十三,中午,热。 上虞县令冯尚实地调研了上虞张氏的坞堡,与坞堡群众进行了亲切交谈,在得知张氏存在人口失踪的问题之后,冯尚当即表示,将立即组织精干力量,全力搜寻走失儿童的下落。 冯尚代表县府上下承诺,不计代价,不惜时间,一定要还辖境子民一个安稳生活。 虽然当官的说的话,听一半就行,但有了陈县尉做对比,张家上下还是感激不已。 哪怕是个姿态,也不容易啊。 很自然的,冯县令留了下来,并不违规地接受了张家的私人宴请。 张家上下都没注意到坞堡门口还有个走也不敢走,留也没人理的陈县尉。 好在还有八面玲珑的奸臣兄。 在跟族长张论一阵耳语之后,张论亲自将陈县尉请到了席间。 到底是做官的,很快,席间就响起了欢笑,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氛。 奸臣兄悄悄将张宣拉到一旁,“我家小郎君家中有事,已经前往建康,临走之际,他千叮万嘱,若有张小郎君的消息,还请书信一封,告知我家小郎君。” 说完这句话,面不红气不喘,不愧是奸臣兄。 张宣连忙点头,那一脸真挚的谢意,单纯得令人心疼。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当张恪愉快地在官兵们的护卫下,在风景优美、凉爽宜人的明圣湖畔悠闲漫步时,并没有想到自家的祖父、父亲、伯父们会被陈县尉和奸臣兄轮流用权力和智商蹂躏。 如果他知晓,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事实上,此刻的他正眯眼望着前方。 那里,人声依稀。 山风徐来,他嗅到了阳光青春的雌性荷尔蒙气息。 第12章 我就念了两句诗而已 是一个很玄妙的数字。 在张恪的前世不乏什么四大xx、xx四美的称号。 而东晋的士族,也巧合地有着几个诸如吴郡四姓、会稽四族这样的称号。 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会稽四族虞、魏、孔、贺,俱是一郡之内的顶级门阀。 这样的组合多了,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没四找四。 以各族“冢中枯骨”的地位而论,吴郡四姓向来瞧不上会稽四族,但也有例外。 会稽贺氏的小娘子贺灵溪与吴郡陆氏的小娘子陆宁真年纪相仿,自幼相熟,时常书信往来。 流光悄悄,红了樱桃,双方都已经长大到了可以独自组个闺蜜局的年纪。 要么在山阴,要么在吴郡。 此番,便是贺灵溪带着婢女仆从前来吴郡和陆宁真相会。 在华亭的陆家别墅中游玩过几日,陆家小娘子兴之所至,兴师动众来到了明圣湖,赏花游玩。 倒不是多喜欢这些山水花草,主要是,闲的。 没什么常识的二位顶尖白富美显然没有想到,这临近六月的烈日,有几朵娇花承受得起。 陆宁真身着素襦衫、梳着坠马髻,明眸皓齿,体态婀娜,望着春花落尽的枝头,娇憨地责怪道:“你们这些花儿,怎么回事,就不能多在树上待几天吗?” 贺灵溪身着对襟束腰素白衫裙,姿容竟比陆氏女郎更美几分。 她的性子要温婉得多,闻言掩嘴轻笑,“它们若是知道姐姐要来看它们,定然会想尽办法多留几天的。” 忽然,耳旁传来一个温润嗓音,“花谢花开,自有定数,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何必见花。” 二女同时扭头,便瞧见一个男子缓步走过,细葛长衫,大袖飘摇,从容俊逸。 墨染的双眉,漆点的眸子,刀裁的鬓角,挺拔的鼻梁,让二女的心神不禁随着他的大袖一起摇曳。 有的帅,是可以跨越阶层,压倒礼仪的。 这么帅的人,自然就是张恪。 他的视线只在二女的面上轻轻划过,凝望在早无花瓣残留的枝头,神色怅惘,轻吟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冲二女微一颔首,大步离去。 心中默念,王老先生,对不住了。 当年也是花钱买的书,好歹算个正版读者,求原谅。 二女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张恪以及身后的柏舟和一众汉子以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 这样的情景,稍稍有些超出了她们短暂人生所积累的认知。 陆宁真笑看着枝头,笑着道:“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何必见花。妙!果然妙绝!” 贺灵溪的目光犹自追寻着那个远去的队伍,反复念叨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陆宁真悄悄看着身旁向来恬淡、与世无争的贺家妹妹,似乎瞧见了一颗春心在迎风荡漾。 她无声地招了招手,候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一番耳语。 婢女点头,跑向一旁的护卫。 陆宁真轻笑一声,“哎呀,刚才那人怎么回事,随口说两句话,却让人这般心儿紧!” 贺灵溪呆呆道:“是啊!” 旋即才听出陆宁真言语中的调笑,瞬间红透了耳根,“宁真姊姊,你......” 陆宁真欢快的笑声,回荡在空谷中。 ~~ 马车缓缓前行,车上已经坐着一对主仆。 张恪并不知晓方才那两名长得贼好看的姑娘,是什么身份背景。 若是个高门大户,说不定今天这一装便又是一场名声。 只是,未来王子猷那个名留青史的雪夜访戴不见戴,可能就要大打折扣了。 没办法,这一行就是这样,装自己的哔,让别人无哔可装。 装得早吃肉,装得晚喝汤,装在最后是傻哔。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的呼喊。 效果这么给力? 张恪暗自想着,念两句诗是有什么奇妙的加成吗? 马车缓缓停下,头领汉子出面迎上来人。 自从解下了张恪的蒙眼布之后,头领汉子的活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事必躬亲,任劳任怨。 其中玄妙,中二少年柏舟自然不懂,张恪却是心中了然。 只有落在领导眼中的辛苦才叫辛苦。 这汉子是个明白人,可惜服务错了对象...... 两边都是护卫,说话自然多了几分亲近随和。 陆家的护卫直接开口打听张恪的身份,让头领汉子一阵踌躇。 直到听见马车的车厢中,传来一句淡淡的声音,“如实说,无妨。” 头领汉子顿生底气,胸脯一挺。 嗯? 都是看家护院的,谁也别想装正规军。 对面的护卫岂能被压下了气势,也针锋相对地将胸脯高高挺起。 嗯?嗯?嗯?嗯?嗯? 头领汉子的五个手下瞬间围了过去,将胸一挺,来势胸胸。 罢了,双拳难敌四手,一胸输给六胸。 陆家护卫悄悄萎了,头领汉子这才清了清嗓子,指着马车车厢,得意洋洋地道:“此乃颍川荀氏小郎君,故光禄大夫荀景猷公之子荀羡是也!” 陆家护卫,“哦。” 双手抱拳,“告辞。” 你看,这就是一场失败的装哔,足以写入装道宝典反面教材中反复研究的那种。 车厢内,张恪放下掀开一丝的帘子,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这一路上好好歇着吧,没必要给那个坑货增加名声了。 他当前第一个五年计划很明确,让上虞张氏重归士族。 在这个大目标之下,展露名声是第一个大步骤。 刚才露面装的那一下,真的只是本着广播种,增收成的原则,不放过机会罢了。 同时也真的是为了演练套路而已, 才不是什么见色起意,见猎心喜...... 自我安慰一下,将那点逃难路上还没忍住去泡妹子的自责驱散,张恪重新进入贤者模式。 柏舟瞧着小郎君神色的变化,捏着两瓣嘴唇,强忍着不说话。 ~~ 两个妹子......咳,女郎那边,一身大汗的护卫跑回,将情报送了回来。 陆宁真听了回话,笑着跟贺灵溪说道:“妹妹可曾听见了?颍川荀氏,门第不差呢!” 又被陆宁真调笑,贺灵溪羞恼不已,强装镇定道:“不过一北伧而已。” 东晋的士族主要分为两种,从北方迁居而来的如琅琊王氏、高平郗氏等,另一种就是本地士族,如吴郡四姓、义兴周氏等。 而这建立在南方国土之上的政权,又是由北方士族所把持。 毫不意外地,双方互相看不对眼。 各自给对方起了一个奇葩的外号,用作打嘴炮之用。 像此刻贺灵溪说的北伧,就是本地士族给这些侨居士族起的侮辱性绰号。 陆宁真笑了笑,也不反驳,她是早有婚约在身,只能干看着。 反复给自己洗脑,长得再好看,也没多个零件,罢了罢了。 十二天之后,一辆牛车载着两个少年,在三个护卫一个奸臣的护送下,悄悄走在吴郡的驿道上。 “小郎君,前面就是华亭了!传说中的华亭鹤唳便是在这儿了。” (第二更送到。) 第13章 张恪?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华亭鹤唳,鹤唳华亭。 听起来很唯美的词,实际上挺悲剧。 这是一个男怕入错行的经典例证。 陆机,东吴大都督陆逊的孙子,东吴大司马陆抗的儿子,容貌俊雅,少有奇才。 简单来说,就是个家世、才干、外貌都无可挑剔的顶级富二代。 咦,怎么听起来有点加强版荀羡那意思。 唔,还是把荀羡当作破产版陆机......吧。 咳咳,扯远了。 按说这样的人,怎么都应该混得很好,可架不住自己作死啊! 他和他弟弟陆云从吴郡跑到洛阳,当时的太常卿张华,嗯,就是张恪的便宜祖宗,就直接赞叹说,弄死了吴国也没得啥好处,就是得到了你们两个人才。 这个赞誉一看就像是隔壁邻居生了孩子,宾客们那句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一样,商业互吹尔。 可架不住陆爷是个实诚人,张华的地位又太高。 一不小心,直接给陆爷吹飘了。 满心以为自己拿到的是主角剧本,怎么折腾都不会挂,连八王之乱这种历史级别的乱世都敢去掺和。 而且第一次差点挂了还不知悔改,偏偏还要努力证明自己。 不是证明他有多了不起,而是想要证明,他失去的,就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于是,他等了三年,等来了兵败如山,等来了被诬告谋反处死。 死之前,留下了一句传颂千古的话,“华亭鹤唳,可复闻乎!” 彰显了一位顶级二代哥的品味与操守,洋溢着满满的哔格。 “这倒是唯一值得学习的一点。” 这是五天前,张恪经过华亭时,留下的感慨。 对比起来,陆机的吴郡同乡,那位借着思鲈之名,装哔跑路的张翰,才是真正合了张恪心意的那位。 装哔不是头铁,是包裹着内心一切算计的华丽外衣。 比如狡诈、比如怂、比如苟...... 与张恪的淡然不同,到了今日,当荀羡走下牛车,站在陆家的别墅外,望向那一片水草丰盛、芦苇密布的湖沼时,眼中满是破产版对正式版的深深仰慕。 他兴致勃勃地跟身边人显摆着,“你们有所不知,此间水草丰盛,栖息着许多水鸟,这其中以鹤居多,每年陆机诞辰时,陆家人便会来此,驱赶群鹤,以闻那鹤唳华亭。可惜此时离陆机诞辰尚有三四个月,无缘得见。” 奸臣兄心中暗道:怎么我就有所不知了,我懂的比你还多好吧...... 心头这么想着,却不妨碍他和其余诸人一起,仰慕地看着博学多才的小郎君,献上自己的膝盖。 荀羡双手负后,长身而立,神色寂寥,“若是能一睹那壮观景象,才叫此行不虚啊!”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陆氏祭奠先祖之举,倒在你眼中成了风景了!” 陆氏别墅的大门被护卫拉开,两个美貌女子并肩走出。 很是美貌,只是神色不怎么友好。 喂,我就是随便说一说啊,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吗? 你们仔细看看,我长这么英俊,就不能友好一点点吗? 荀羡心思急转,大半都在自我陶醉。 贺灵溪已经在吴郡待了大半个月,明日就要启程返回山阴。 好友将走,陆宁真本来就心中烦闷,打算出去散散心。 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碰见此人在这儿胡言乱语。 怎么,仗着有几分臭皮囊就了不起了? 能多个零件吗? 比起荀郎君,你差远了,哼! 贺灵溪也看了看荀羡。 哎,庸脂俗粉尔。 瞧见此人仍无礼地看着她们二人,却还不知道歉,陆宁真心中更是鄙夷,不由冷哼一声。 想想那荀郎君,姿态从容,目光澄澈,一开口都是金玉良言。 想起来,仍然让宁真心神荡漾呢! 咳咳,婚约警告。 为主分忧,乃奸臣分内之事。 二女神色不善,小郎君又跟个猪队友一般,还沉浸在自己虚无的魅力中不可自拔。 奸臣兄连忙上前,恭敬道:“二位小娘子勿怪,我们乃上虞张氏之人,偶然路过此地,我家小郎君无心冒犯,还望二位小娘子宽宏。” 荀羡陡然惊醒,震惊于奸臣兄的心黑,这是要逮着一个人坑到底的节奏啊! 在奸臣兄不断的挤眉弄眼之下,荀羡只好拱手道:“上虞张氏张恪,无心冒犯,还望二位小娘子宽宏。” 道歉都道得这么敷衍,切! 张恪,这么难听的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陆宁真也不理他,挽着贺灵溪的手,“灵溪妹妹,我们走。” 贺灵溪只好朝荀羡歉意一笑,跟着陆宁真朝一旁的小道走去。 被这么一扰,众人也没了看景的心思,匆匆离去。 小道上,陆宁真和贺灵溪望着一旁远去的牛车。 “这个张恪简直无礼。” “姐姐说得是。” “长得还没我三兄好看呢,还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姐姐说得有理。” “只有荀郎君才配得上我们的灵溪妹妹。” “姐姐说得极好......啊!” 一阵欢快的调笑声响起在湖光山色之中。 对比起来,落寞离去的牛车就显得更加凄凉。 霜降偷偷瞅了瞅小郎君的神色,重重一拍牛车的车板,“这两个小娘子也真是的,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英俊解决不了的?尤其是像小郎君这般英俊的!” 荀羡恶心嫌弃道:“你这水平也太次了。哪有这么直白的。” “可是我说的就是事实啊!而且小郎君还那么有才华,她们一定会为错过小郎君而后悔的。” 霜降说得一脸大义凛然。 “无妨,都是些许小风波。” 荀羡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的大度。 这是认同了? 赶车的奸臣兄嘴角抽搐,感情这拍马屁不用那么高深的伎俩,只要不要脸就行了? 枉费我十余载苦修不缀! 夭寿! ~~ 虚假的张恪刚刚承受了来自陆宁真的暴击,和仆人的马屁。 真实的张恪并不知晓自己又背上了一口黑锅,他正在默默盘算着未来。 离着建康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焦虑。 没办法,这一趟意料之外的行程,存在着太多的变数。 稍不注意,直接嗝屁。 想到这儿,他就愈发对荀羡这个坑货无语。 别的书里的配角,要么是千里送白给,要么是千里送温暖。 这货倒好,千里送巨坑。 能不能当一个合格的配角啊? 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干脆也别叫什么荀令则了,直接叫荀巨坑吧! 沉浸在对荀羡的滔天怨念中的他,稍稍空了下来,还想到一个尴尬的问题。 如果直接将他送回荀家,命人严加看管,这还好,跟荀家人解释清楚就好说。 可若是直接将他送去皇宫...... 张恪揉了揉眉心,“那这玩笑可就开大发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兄弟,咱哥俩可千万不能分开了啊! 马车的轮子一圈圈转动,碾过一丈又一丈的土地。 在张恪的不知不觉,和柏舟的度日如年间,一行人来到了东晋的国都。 建康。 第14章 套头,密室,猥琐男 因为自恃有长江天险为屏障,繁华的建康城不设外郭城,仅在城周设篱门作为防御。 像是个在自家高墙之内,半遮半掩,肉隐肉现的美娇娘。 头领汉子的视线中还未瞧见那些算不上高耸的篱门,只深深呼吸一口,便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个味儿!” 张恪坐在车中,微微一笑,想起了前世的雾霾。 燕京醇厚,蜀都辛辣,每个地方,都有独特的口感。 很多时候,回到家乡之后,迎接游子的,都是那一口带着回忆的霾。 句容在建康的东方偏南一点,所以入城走的是东面。 离着东篱门尚有十余里,张恪回忆着记忆中建康城的格局。 作为六朝古都,又被隋文帝夷为平地,建康古城是后世考古中一个很令人感兴趣的内容。 不管是其中的帝陵、王陵,还是台城遗址,都吸引着许多学者的注意。 张恪自然也了解过。 东晋立国之后,在原来吴国的基础上,修缮了建康城。 先将吴国的宫城东移,摆正在南北中轴线上,然后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象齐备,厉害得不行。 张恪一脸认真地表示,我没开玩笑。 钟山在东面龙蟠,石头城于西侧虎踞,建康城背靠北面的玄武湖,从宫城出发,沿着御街,出了宣阳门,便是朱雀门。 宣阳门和朱雀门之间,主要是官署府寺。 秦淮河从朱雀门外流过,南岸的长干里就是主要的居民区,北岸的乌衣巷,这个就不用说了,都是高门大族们的居所。 而在城的东南面,清溪之畔,那些风景优美的园林,则坐落着大部分的皇族宅院。 城西就是长江了,王导同志曾经装过哔的新亭,就在城外二十余里。 这就是建康城的基本格局了,张恪微微叹了口气。 堂堂一个王朝之都,还没水满五百字,真是不行! 要是换上前世的燕京、魔都,出手就是三五十章! 咦,仔细想起来,先前经过的华亭,不就是前世的魔都嘛。 怪不得陆家人那么喜欢去呢,或许是提前千年,就嗅到了魔都户口的诱人气息? “让开!让开!” 一阵急切的呼喊声,打断了张恪脱缰野狗般的思绪。 护卫们赶着车避让一旁。 张恪轻轻掀起侧帘,便瞧见五六个人影快步走来。 个个身着单衣,坦露胸怀,步履匆匆。 举止之间,充满着行为艺术的浓郁骚气。 偏偏看向周遭人的眼神中,又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那种哥的寂寞你不懂的浪荡风采,张恪前世在网络上见得多了。 为首一人,样貌也算得上不错,只是望向马车那双眸子里,尽是些浅薄的炫耀。 嗯,这个不用说,一看就是个反派。 张恪顿时恍然大悟,将帘子稍稍掀开了些,目光灼灼。 他看着这帮嗑药的富二代,面露浓厚兴趣,在历史上看过许多事例,终于见到活的了! 五石散,嗯,就是五种石头调配的药。 五种石头分别为: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 相传是医圣张仲景发明用来治疗伤寒的。 命名简单粗暴且直接,虽还有个寒食散的名字,但那一听就像是正经人吃的,素来不为魏晋名士们所用。 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不知哪位杂才发现了这个功效,迅速让五石散从万千平庸的药物中一跃而起,独得魏晋名士恩宠。 在张恪的前世,许多食物的流行,的确是因为它特殊的功效。 比如滋阴、比如壮阳...... 不只能流行,甚至能流行到灭绝。 但五石散还不一样,它的流行,比较类似于,嗯,网红带货。 历史上曾经记载过两个比较出名的东晋网红带货的例子。 故事的主角,就是王导和谢安。 咦? 又是这两位装道先贤? 东晋初建,财政枯竭,府库之中那叫一个干净,只有拿出去卖都没人要的粗丝布几千端。 王导同志灵机一动,联合了几位其余的网红,都用这种粗布做衣裳穿。 于是人们纷纷效仿,这种布价猛涨。 然后王导才叫人开开心心地去割了一茬韭菜。 多么熟悉的操作,两千年后的人民群众依旧还吃这一套...... 谢安的事例跟这个差不多,他那是一个朋友的蒲扇卖不出去,他就拿着摇了摇,于是粉丝们就纷纷高价求购一空。 当年在看到这两个故事的时候,张恪除了琢磨魏晋名士之间的独特相处习惯之外,也感慨着,东晋人民实在太好忽悠了。 韭菜代代有,东晋特别多。 脑海中,一个声音呼唤着,别特么水文了,都快水完一章了,赶紧说正事! 张恪干笑两声,收回思绪。 然后看着几位服散之后快走行散的男子渐渐消失,面露思索。 头领汉子坐在牛车的车辕上,望向前方的目光中稍有急切。 原本的马车早在过河搭船中,被卖掉了,换了更常见的牛车。 先前刚过了句容,他就让一个手下先行赶去建康,跟上司询问,这荀郎君到了之后该如何操作。 是关是放,总得提前有个章程。 此刻瞧见手下和另外一人跑来,他终于松了口气。 一尊大神送走,功劳稳稳到手。 靠的是什么,是聪明的头脑,是杰出的计谋! 他嘴角翘起,双臂环抱,微微后仰,很是自得。 两骑靠近,头领汉子主动迎了上去。 和汉子手下一起回来的那人朝着汉子低声说了几句,在汉子诧异的神情中,摸出一块令牌,于是汉子躬身领命。 牛车的配置跟马车不同,少了两侧的车窗。 顶部也是用细竹编成的席篷盖着,刷上一层桐油,保证不会漏雨就行。 前后都用隔板挡着,还挂着布帘。 张恪和柏舟对坐着,这个憋了大半月的少年,眼神中,都写满了倾述的渴求。 张恪微笑安慰道:“快了,马上就要到了。” 柏舟顿时开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张恪深深体谅这种感受,尿急的时候,越临近厕所越憋得难受。 他对柏舟的遭遇报以深切的同情,但不为所动。 比起说不说话那点事,他担心的事情更大。 脚步声来到牛车旁,头领汉子钻上牛车,看着张恪,“荀郎君,跟你商量个事儿?” 张恪和柏舟都扭过头去。 然后便是眼前一黑。 又被套了。 头领汉子讷讷一笑,“就是这个事儿。” 你们到底特么的是官兵还是山贼啊! 套头上瘾了吗? 张恪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却一个字不敢往外蹦。 怂得很是干脆。 牛车继续前行,也不知拐过了多少地方。 牛车缓缓停下,张恪又被引下了车,带进了一处房间。 柏舟没在他身旁,但张恪并不担心,总不能大老远从上虞运过来就直接给宰了吧。 只要自己没事,柏舟这个基本只能算挂件的人也不会有事的。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张恪一动不动,也不敢自行取下头套,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不死也得死。 一个身影悄悄从一块屏风后面闪出,迈着猥琐的步伐,无声地接近张恪。 张恪背对着他,毫无察觉。 第15章 那一招猴子偷桃 张恪微闭着眼,仿佛眼前的这片黑暗,不是因为头套,而是因为自己闭上了眼。 作为阳明公的信徒,嗯,这很心学。 完全被地摊文学祸祸的那种心学。 他的心很静,所以,隐约听见了身后微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呼吸声。 这是? 张恪的心有点乱了。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个悲惨的命运阴影悄悄笼罩向他的余生。 那个阴影里,男人长得帅,成了一种罪过。 这一慌乱之下,他再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顾不得那么多了! 砍头事小,贞节事大! 他猛地转身,然后一把掀开了头套。 ~~ 就在一瞬间之前,张恪的身后。 一个跟他年纪一般大的少年,正蹑手蹑脚地靠近,脸上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离着张恪的背影差不多一步远,少年双手交叉,各伸出两指并拢,一步冲出,朝着一处不可描述之地猛地戳去。 迅疾的动作伴随着一声兴奋地大喊,“困龙升天!” 命运往往就是这般弄人,张恪恰恰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地转过了身子。 少年的机变也是迅速,瞬间双手分开,右手成爪,依旧坚定地朝前探出。 手势动作熟练得,像是练习过许多遍。 “猴子偷桃!” 猴爪子还轻轻捏了捏,“咦?长这么大了!” 张恪掀开头套,瞧见的就是这么诡异的一幕。 强忍着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就闹不明白了,把自己从上虞千里迢迢抓过来就是为了偷个桃吗? 计谋得逞的少年从一个很暧昧的角度抬头,正好对上张恪居高临下的目光。 他猛地朝后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面露惊惶,“你谁啊?” 一旁的帷幔后,迅速闪出两个身材高大的......内侍,将少年护在身后。 张恪暗骂一声倒霉,已经知晓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当下恭敬道:“上虞张恪,拜见陛下。” 对面的少年迅速恢复了镇定,挥了挥手,让两个内侍继续在一旁躲着,看着张恪,“你怎知朕的身份?” 张恪一愣,我怎么知道,我看历史书知道的啊! 历史上,荀羡之所以能够成为驸马,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跟时任皇帝司马衍共患难过。 当时苏峻祖约叛乱,年仅六七岁的小皇帝被关在石头城,陪在他旁边的,正是荀羡。 所以,在后来为自己小姑姑找夫婿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起了曾经一起尿尿和泥巴的好兄弟。 今天这一出,明显就是小皇帝打算在君臣之前,先讲讲私人感情。 但这些话能说吗? 显然是不能说的。 于是张恪心中立刻有了计较,“陛下天颜出众,顾盼生威,举止之间,皆有龙形。便是刚才那一记龙爪,恪亦深感.......” “你看,你自己都恶心得遍不下去了吧?”少年皇帝司马衍翻了个白眼。 “是陛下天威太胜,让恪战战兢兢。”张恪依旧毕恭毕敬。 既然决定了舔,那就不再犹豫。 舔个皇帝,不丢人。 “行了吧,刚才什么底都被你瞧去了,原形毕露,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司马衍幽幽开口。 张恪只好干笑两声,以示尊重。 “坐下说。”一旁的坐榻上,司马衍率先入座,朝着对面努了努嘴。 心中虚拟的张恪,搓着手,一脸猥琐,这不合适吧。 现实真实的张恪坦然地在司马衍对面坐下。 这就是装之道。 司马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显然对张恪的大气较为欣赏。 魏晋之际,礼法废弛,这些率性的名士,反而容易得到青睐和尊重。 这些,都是张恪反复研究和思量过的。 等二人坐下,立刻便有内侍上来,点上两盏青釉三足灯,照亮略显昏暗的房间。 “知道为什么让你坐下吗?”司马衍笑着问道。 总不能因为我长得帅吧? 张恪同样挂着极浅的微笑,“帝心如渊,不敢妄测。” “呵呵,因为你长得俊美。”司马衍叹了口气,看着张恪的面容,“常听长辈说当年卫叔宝入建康时的盛况,我猜纵使卫叔宝再世,也比你好看不到哪儿去。” 呵!还真是肤浅呐。 张恪再次干笑两声,以示自谦。 “为什么会是你在这儿?”到这会儿,司马衍才问出了这句话。 别拿少年皇帝不当皇帝,就是比寻常人能沉得住气。 张恪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这个一五一十,嗯,也是装出来的。 在他的描述中,着重刻画了自己被莫名其妙抓走的懵哔,以及反复强调自己不是荀羡却不被相信的无奈,以及最后只好认命的幽怨。 司马衍忍不住笑了,“也是苦了你了。” “能够得见陛下天颜,我倒还要感谢老天爷成全。” 张恪随手就是一记马屁。 无他,唯手熟尔。 虽未实操,这些情境在心中已经yy无数遍。 司马衍看着张恪这张脸,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装作不露痕迹地问道:“上虞张氏,朕尚未曾听闻。” 张恪淡淡道:“上虞张氏,乃是寒门,自然不会入陛下天听。” 司马衍的双眼顿时眯起,不知想到了什么。 张恪安坐如钟。 过了片刻,云开月明,司马衍笑着起身,“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我便命人将你送归上虞。” 张恪自然也跟着起身,开口道:“恪曾与何尹有过一面之缘,此番既到了建康,需去拜见一番,以全礼节。” 司马衍楞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对啊,何充方从会稽国内史的任上调任丹阳尹。行,那你就去吧,什么时候回去,知会我一声。” 张恪苦笑道:“陛下,我怎生知会得了你。” 司马衍又楞住了,尴尬道:“那怎么办?” 你是皇帝啊,你这么问我,我敢答吗? 嘿!我还真敢! 张恪微微一笑,“不如让我直接联系将我押送到建康的军士,届时回转,也无需劳烦陛下。” “行,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他去找你。”司马衍拍了拍张恪的肩膀。 立刻便有内侍走出,将张恪送出门外。 张恪感受着肩膀上依旧残存的一点异样,那些诡异的感觉此刻才从心头升起。 我这就是见到了皇帝了? 他悄悄揉了揉一处不可描述之地,龙爪过处,微有些疼。 “呜呜呜!” “呜呜呜!” 身后,传来一阵无助的声响,张恪扭过头,瞧见中二少年朝着自己飞奔过来。 他张开双臂,展颜一笑,如青天过雨,碧蓝如洗。 方才的房间中,司马衍面色阴沉,荀蕤做得过分了! 竟然想要祸水东引,让他司马家招一个寒门驸马,被天下人耻笑。 关键是,自己还真的差点上了当。 哼!生气! 他一拍面前的案几,“来人!” 两个内侍连忙出现,听候吩咐。 “把灯熄了,省点灯油。”司马衍沉着脸吩咐道。 第16章 建康城导游就位 张恪方才进去的别院外,头领汉子双手交叠脑后,翘着脚,躺在牛车上,闭目养神。 忙完了一个任务,接下来就是,忙下一个任务...... 汉子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种辛苦、愉悦、还带着点刺激、偶尔还会留下些伤痕的事情,很上头。 再加上不时还有功劳赏赐,比如这次。 也不知此番自己将荀郎君顺利请回来,保全了皇家颜面,能官升几级? 自己还凭借超卓的计谋,没有得罪荀郎君,消弭了后顾之忧。 哎,我他娘的可真是个天才! 忽然,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汉子一弹而起,这么快? 片刻过后,他跟着一个内侍匆匆走进院里的一处房中。 走的是后门。 在房中站定,汉子悄悄感受着,这院子真他娘的幽静、凉快。 房间内,点着一盏油灯,只能稍稍照亮油灯周遭的小块地方。 一个内侍站在屏风前,看着汉子,尖着嗓子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荀郎君在上虞的?” 都是吃惯了公门饭的,汉子振作精神,将自己带着弟兄们如何辛劳奔波,如何最终获得准确情报,一举擒拿......咳,找到荀郎君的经历一一说来。 嗯,也就夸张了一倍,很良心了。 那名内侍静静听着,心头一阵无语。 “意思就是说,你们是从别处获取的情报,追踪到了荀郎君主仆的行踪?” 汉子心中暗赞,不愧是在陛下身边侍奉的,啧啧。 自己废话一箩筐,人家一句话就说完了。 不行,这么答应下来好像自己没做什么事一样。 于是他又将自己如何奔波,如何费尽心思从蛛丝马迹和只言片语中猜测到荀家主仆逃窜的大致方向,如何威逼利诱那个长得就不像个好人的男子说出荀郎君下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那名内侍不动声色,“听说途中,他还曾说过他并不是荀郎君?” “那倒没有!”汉子连忙摆手。 内侍的眉头陡然一皱。 在他身后的屏风背面,一个少年双眼眯起。 “他说的是,他并不是荀羡。”汉子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内侍的眉头舒展开来,“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 嗨!这不是为了邀功嘛! 汉子解释道:“荀郎君意欲用谎言相欺,但岂能瞒得过我这双眼睛。一路之上我等都是以荀郎君称之,他若不是荀郎君,又怎能确定我们抓的人名叫荀羡?他这一撒谎,反而暴露了!于是啊,我就没理他,终于安全地将荀郎君带了回来。” 看着汉子一脸快夸夸我的表情,内侍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了,否则哪怕自己受过严格的训练,也不大能忍住不笑。 屏风背后,少年皇帝自然是不用憋笑的。 而且他也能瞧见张恪隐藏在背后的那点小心机,不过无妨。 人家一个超级美男子,不远千里,奔波劳累,就为了来看自己一眼。 这是什么人,这是一个忠心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我司马皇族的人! 这样的人,朕,粉了! 不过嘛,耍小心机还是要惩罚的。 他无声招了招手,唤来一个内侍,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那内侍小步急趋,来到跟汉子问话的内侍跟前,将司马衍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读了一遍。 真·人行复读机。 瞧见眼前这一出,汉子面露惊喜,莫非陛下就在近处? 自己的聪明才智,英明神武还入了陛下的天听? 嗨呀,祖坟冒了青烟了啊! 接下来岂不是就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你抓来的,并不是荀郎君。” 浮想联翩,就要上天的汉子被这句话砸落地面。 他强撑着笑容道:“怎么可能?他那么俊美......” “你抓人看脸啊!”内侍呵斥一句,“你抓的,是上虞张氏一个叫张恪的少年。” 汉子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燥热起来,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从今日起,你被免去一切职司。” 如果刚才是从天上坠落地面,现在就是直接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汉子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凄惨的现实。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回想起自己一路上还费尽心思在哪儿上蹿下跳地演戏,鞍前马后,一口一个荀郎君叫得欢实...... 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只想对那个叫张恪的小子说,“爷爷有十八般酷刑,要不要试试?” 他眼巴巴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内侍,希望得到一丝宽恕。 “罢了,你虽然蠢了点,但还是一心为国,心向帝室的,今上亦不会寒了忠臣之心。给你一个任务,若是做好了,即可官复原职,甚至还可能,呵呵,简在帝心,懂么?” “懂!懂!!懂!!!” 汉子连声应道,这房中的空气在刹那间又清爽了起来。 “任务就是,从此刻起,带着你的人,充作张恪的随从护卫,他让你干啥就干啥,直到将他送回上虞的家中。听明白了么?” 内侍身子前倾,微笑看着汉子的双眼。 我的娘诶,夭寿! ~~ 张恪此刻刚刚走出院子。 当然,走的是正门,否则就要和那个悲催的汉子,演一出冤家路窄了。 在他身边,有个解禁了的中二少年,在不停念叨着,“八百标兵奔北坡......八了百了标了兵了奔了北了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架势,似乎要把这大半个月欠下的话都给补上。 都是些自己无聊时候传授的小段子而已。 张恪索性也不再理他,就当听王八念经了。 他一路上还在琢磨着方才那场会面。 反复告诫自己,别以为稳了! 在过江之前,自己便宜祖宗那会儿,司马皇族还算有点威严; 如今过了江,本就是白板天子的他们,可有可无的气质越发浓郁。 但,对于这是对于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这般大族而言的。 像自己这种寒门小郎君,该舔还是得舔。 毕竟还是正天级干部。 院子占地宽广,二人步行了许久。 但再远的路,都有尽头。 当二人站在院门之外,张恪就犯了难。 哥们儿对建康不熟啊! 找人问路? 别逗! 在这如狼似虎,凶神遍地走的建康城,万一别人......馋我的身子怎么办? 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嘛! 要稳健。 张恪摩挲着下巴,微微冒起的一点青须,有丁点扎手。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张郎君!张郎君!等等我!” 张恪听见这个称呼,嘴角悄悄勾起。 司马大兄弟,上道! 猴子偷桃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汉子快步冲来,看着张恪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以及脸上的笑容,惊讶地发现心中那些本以为顽固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暗叹一声,都说长得俊不能当饭吃,但要俊到这个程度,怕是能吃到撑吧? 他挤出一丝笑容,“张郎君,陛下有旨,这些日子让我保护你的安全。” 张恪笑容瞬间敛去,淡淡道:“真的?” 汉子略一犹豫,张恪转过身,“我去问问。” 柏舟跟着转身,“蒸熊掌、蒸鹿尾儿.....小郎君,真要去啊......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张恪大袖一甩,快步朝院中走去。 柏舟连忙道:“松花、小肚儿.....小郎君,等等......晾肉、香肠儿......” 汉子盯着张恪离去的背影,面色挣扎,最终开口道:“张郎君,我错了。” 片刻之后,张恪笑看着汉子,“这么说,在我返回上虞之前,你和那几位兄弟,就都是我的随从护卫了?” 汉子无语地点点头,好好的吃碗皇家饭,这下成了寒门饭。 长得再俊,这买卖也不划算啊! 自己又享用不了...... “想瞌睡就来枕头,张恪拜谢皇恩。”张恪朝北拱了拱手。 “对了,你看,你都出来好几章了,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这种有希望晋升为配角的高级龙套,还是可以拥有姓名的。 汉子嘿嘿一笑,“鄙姓凌,名灵戚。” 显然对自己的名字有几分得意。 张恪一惊,“凌凌漆?” 还特么带点天津口音...... 第17章 我在马路边,碰到一个人 青溪水自玄武湖而下,注入秦淮河,滋养了河畔的一大片皇家别院、宗室宅邸。 此刻的青溪之畔,无声站着三个人影。 居中一人俊逸从容,立如青松,与这条清澈见底的溪水相得益彰; 左手边,一个少年,目光呆滞,嘴唇不停翻动,念念有辞,像是想要咒死两条鱼儿当饭吃; 右手边是一个魁梧汉子,臊眉耷眼,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并不情愿的肢体纠缠。 张恪望向河底摇曳的水草,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坞堡门口的那条清溪。 是谁......带我来到这河边? 张恪扭头看向罪魁祸首,“你有表字吗?” 凌灵戚点点头,“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但觉得难听,就没用。” 咦,这个问答怎么这么正常,难道不应该联想点什么吗? 张恪这才想起,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婊子这么一说。 哎,埋梗失败。 他旋即笑了笑,“回头有机会的话,我请个大人物帮你起一个。” 零零七,表字邦德,怎么样? 张恪心中直乐,感觉这样一下子,就像跟未来的某个时空,产生了一丝联系。 凌灵戚心中鄙夷,你一个寒门子弟认识什么大人物。 嘴上却连连道谢,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殊不知张恪心里已经在琢磨,将这个重要使命交给何充何大爷还是交给竺道潜竺大师了。 想到这个,就想起了自己的字,“长恭”。 于是,就又想了没什么取名天赋的父亲。 如今暂时安稳了,还需尽快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才是。 旁人不说,疲惫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总该为自己着急吧。 这都大半个月了,哎,也是苦了他们。 都怪荀羡这个坑货。 话又说回来,当时自己被抓走的时候,那个坑货还在呼呼大睡,后来怎么样了? 有没有被父亲吊起来爆捶一番? 如果那样,哈哈......上虞张氏就傻哔了。 想来还是不会的,那货虽然坑,到底还是不傻,真到了那一步,他应该会自爆的。 简单理了理这些事,张恪吐出一口浊气,接下来,该是干正事的时候了! 先前见皇帝,咳咳,勉强也算正事吧。 这首要的事情,当然是,找个地方住下。 他扭头看着凌灵戚,“你可知道丹阳尹的府邸在何处?” 凌灵戚拍拍胸脯,“放心,建康我熟得很。” 张恪将信将疑,目光不由得飘向了柏舟。 中二少年此刻还在“过八里桥进齐化门,东四牌楼北京桥,交道口,出德胜门,走清河、沙河、昌平县......” 希望别将那因果律武器传染给凌灵戚,否则左右两个申公豹,莫说他张恪,就是鸿钧道祖来了也得心里发怵。 “行,那咱们就朝着丹阳尹的府邸出发!”张恪大手一挥。 “张郎君稍等,我把弟兄们叫上。”凌灵戚说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小口哨,吹出了一阵声响。 院子的另一头,顿时有几个其余口哨声应和。 然后......他们就聊上了。 怎么形容呢,让子弹飞。 张恪揉了揉眉心,果然,叫零零七的都不简单啊。 片刻过后,其余五个汉子也奔了过来,还赶着那辆牛车。 都是老熟人了,见面分外眼红。 凌灵戚赶紧拉着众人一阵嘀咕,将那些口哨说不清楚的事情细说了一遍,众人这才老老实实地载着张恪和柏舟,去往丹阳尹的府邸。 院子中,司马衍站在一处水榭,静静望着眼前的碧池。 一个内侍匆匆走来,司马衍淡淡道:“走了?” “嗯,一切顺利。” “且等些时日,若是此人真有才学,我便扶他一扶。忠臣难得啊!” 司马衍想着张恪不远千里,都要借机来建康拜见一下自己,这等忠心,在如今的世代,稀罕了啊! 果然自我攻略,最为致命...... 若是司马衍知晓张恪只是顺带来瞅一眼他这个吉祥物长啥样,那画面,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司马衍的这些话内侍自然是不敢接的,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司马衍大袖一甩,“回宫!” 为了隐蔽,马车早早就直接驶进了院子中等候。 本就是悄悄溜出来的司马衍正要登车,又有个内侍匆匆跑来。 “陛下,刚得到消息,荀郎君回城了!” 司马衍一挑眉,“真的?我是说人!” “千真万确。” “把他带到东堂,一应布置,按先前的来。” 等车帘放下,少年皇帝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面露微笑,“嘿嘿!” 走到半路,司马衍忽然喊停了马车,他看着钻进马车听旨的内侍,忧心道:“走之前,桌上那盏油灯你吹灭了没?” ~~ 皇帝坐马车,小张坐牛车。 张恪无视对面如今在地理志中已经过了泸定桥,走到了成都地界的柏舟,开始思量起方才这一段的得失。 首先彻底从荀羡给自己挖的坑里面爬起,再不用担心自己和小兄弟骨肉分离。 其次,得到了一批武力补充,在这个时代勉强自保有余。 什么?皇帝只是将他们暂时拨给自己用用? 笑话! 到了我张恪手上的东西还能让他们逃了不成? 早就已经编好了一条条收服这些肌肉兄弟们的招数了。 最后,当然是跟当朝天子搭上了线,混了个脸熟。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颜值决定了这一面,足够印象深刻。 司马衍,在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一颗“六位帝皇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父亲明帝司马绍、二弟康帝司马岳、长子哀帝司马丕、次子废帝司马奕,还有个亲妹妹司马兴男的养子,桓楚皇帝桓玄,加上他自己,刚好六个。 这位在位时间不短,活的时间不长的皇帝在史书上留下的东西还不少。 从个人性格上讲,一个是老成,聪明;第二个就是节俭......得很。 张恪回想起方才见面时,桌上居然就点了两盏油灯,这也太寒酸了。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不过,史书上似乎并没有司马衍大力提拔寒门的事迹,张恪摸着下巴,看来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果然还是不行的,至少是不够的。 重点还是应该从这些高门大族,风流名士身上入手。 好在自己如今已有了门道,不会再想最初那般在门口徘徊找不到入口了。 有何充这条大腿,后续还可以加上王濛和竺道潜,小子无忧矣! 至于,如何进入,如何扬名,张恪也早已略微思索好了一点点。 牛车从清溪去往丹阳郡城,需要先过青溪大桥,然后向南走到秦淮河边,从骠骑航穿过秦淮河。 坐在牛车上,张恪悄悄掀开后面的帘子,一路看着建康的繁华。 逐渐接近丹阳郡城,人流开始慢慢少了起来,张恪的目光中,便出现了一辆牛车。 那辆牛车离得不远,将前后的帘子都揭了起来,坦坦荡荡。 牛车上,坐着一个男子,容颜清秀,面色却透露出一股病态的苍白,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被张恪的目光看着,男子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朝张恪温和一笑。 张恪回以微笑,轻轻放下帘子,背靠着车厢,心中莫名一片温暖。 “这位郎君,我家郎君意欲与你一谈,不知可否?” 牛车旁,一个声音稍显急促,显然是快步赶上来问话的。 张恪掀开帘子,看了看传话的随从,又看了看那个牛车上的男子,男子笑意从容。 张恪叫停了牛车,让柏舟继续走遍中国,自己独自下了牛车。 斜阳草树,秦淮河畔,有两人相会于道左。 第18章 请按套路出牌 略显病态的男子也提前下了车等候。 男子身材修长高挑,大袖从容。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路旁。 与世无争,温润如玉。 因为是他邀请的张恪,待张恪走近,他便主动开了口,“可是上虞张恪张郎君?” 张恪一愣,朋友,我想问个问题,你们东晋到底是不是有互联网? 就是那个因特耐特的玩意儿。 要不为啥网红带货也能搞,这消息也传得这么快? 虽然心头疑惑,张恪还是很快便从容作揖,“上虞张恪,见过兄台。” “哈哈,还真是你。”男子温和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惊喜,伸出手来抓住张恪的手。 或许是动作有些过大,男子身子一软,就朝着张恪的方向一趔趄。 我去,这是要......碰瓷? 堂堂正正的,居然干这个? 好好做人不好吗,非要学赵公明? 咦?碰瓷为什么会跟赵公明联系起来? 张恪下意识地想要撒开手,最终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微微扶了扶。 好在男子也只是微微趔趄,立刻稳住了身形,朝着张恪歉意一笑,“病体不堪,倒让张郎君见笑了。” 张恪摇摇头,“食五谷自会抱恙,须宽心烦忧且放。” 男子重新念了一遍,长长一叹,低头面色黯然,待瞬息之后重新抬头,又已是笑意暖暖温和,“张郎君,你我一见如故,不妨上我车上一谈。” 来了来了!又来了! 熟悉的台词,熟悉的坑。 张恪对这种干柴烈火、天雷地火一般进展得太迅速的关系打心底里发怵。 可是,看此人虽然长得没有自己帅,可那从内而外透露出的温文尔雅气质,应该不会像荀羡那样......吧? 罢了,再赌一次。 “固所愿,不敢请尔。”张恪微笑应下。 登上车,相对坐定,男子笑着道:“在下王悦,字长豫,冒昧相请,还望张郎君见谅。” 张恪笑容不改,“上虞张恪,字长恭,见过世子。” 面上从容,心头已在咆哮。 这就是真正的建康吗? boss满地走的建康吗? 如果穿越之前,甚至就在今日之前,有人对张恪说,未来有一天你走在路上,王悦会主动跟你搭讪交朋友,张恪一定会翻个白眼,然后吐槽一句,“发烧了就去看医生,说什么胡话。” 前世写六朝的、写东晋的小说中,十本至少有五本里面有这位大哥。 身为东晋开国第一功臣王导最心爱的长子,家世满分; 为人谦恭有礼,处事周密细致,能力满分; 生卒年不详,且英年早逝,作为小说人物来说,命运满分。 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因为路上偶然相见,便要主动折节下交? 嗯,一定是看到了我隐藏的才华。 “哦?长恭还知我身份?”王悦笑意吟吟,带着丝好奇。 “昔年诸葛孔明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世子名满天下,我能知晓,并不稀奇。” 张恪微微一笑,随手装了一记。 王悦闻言,“先前听何尹之言,说长恭容止无双,直如卫叔宝再世,又有七绝一首,深得何尹之心,我曾以为长恭有沽名钓誉之心,如今看来,长恭确有大志,是我小人之心了。” 说着王悦还微微欠身,拱手致歉。 搞得张恪很不好意思,像是在欺负老实人。 “世子见微知著,我这些不切实际的自大,让世子见笑了。” “别叫我世子,随意点,叫我长豫即可。”王悦随意道。 二人便又一起随意聊了些,山川河流、风花雪月、农耕货殖。 这种无主题的乱聊,好像摆上两瓶白酒,加一碟油炸花生米才对味。 在张恪看来,严重不符合预期。 但更不符合预期的是,聊完王悦便亲自将张恪送回了他的牛车。 牛车旁,王悦问道:“长恭下榻何处?可是要去拜会何尹?” “是的,何尹与我有一面之缘,此番来到建康,自当拜会。” 张恪心头一动,莫非要请我去府上做客? 我该同意还是拒绝? “好,长恭一路顺利。”王悦笑着告别。 这就走了? 不说点什么吗? 各自启程,张恪坐在车上,喃喃道:“又不按套路来啊!” 丹阳尹的府邸自然是在丹阳郡城中。 但何充却不住在丹阳尹的府邸中,出身高官世家的他在建康自有宅邸。 于是,在丹阳尹的府邸之外,张恪冷冷看着凌灵戚。 凌灵戚缩了缩脖子,“张郎君,这事儿,它不赖我啊!” 张恪扭头看了看已经说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棍槊棒”的柏舟,一个板栗敲了上去。 你小子现在不说话也能发功了啊! 牛车重新出发,张恪回头望了一眼依旧忙碌的丹阳尹官署,又看了看天时。 还不到下午三点,何充已经早就回府了。 张恪只好默默腹诽一句,朝九晚五都做不到吗? 说归说,他也心知,这就是东晋特色。 高门大族当的官,那都是清贵闲职,也就是所谓的“清官”。 而寒门子弟哪怕再努力,才学再高,大多都只能做哪些案牍劳形,忙碌不堪的“浊官”。 如果张恪不能带着上虞张氏进入士族的行列,大概率也是一名小小“浊官”。 当然,这些都不是绝对,偶尔也有例外。 但大多数情况下,门第就决定了你的人生到底是简易难度,还是地狱难度。 所以,路漫漫其修远兮,本公子只能上下其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在何充的私人宅院离着丹阳郡城也不远,牛车没走多远,就到了。 张恪一边缓缓下车,一边琢磨着。 按照普通小白文的套路,像自己这种没什么背景的优秀好青年,来到这种大人物的家中,便会遭遇些跋扈的儿子、纨绔的侄儿、霸道的门房之类,然后就是一出老套的装逼打脸。 可这个憨批作者,老是喜欢不按套路出牌,真不知道这一趟会搞什么幺蛾子。 哎,能一开书就把自己丢到建康怼大boss的作者,能是什么正经作者吗? 张恪叹着气,下了车,亲自上去,跟门房通报身份,同时悄悄准备好了《应对霸道门房的三十六种姿势》。 “张郎君稍等。我这就去通禀。” 门房匆匆而去,留下张恪呆呆地望着那个背影,有劲无处使。 别这样啊,你骂我两句,你嘚瑟两句,你狠狠羞辱我两句啊! 为什么没有套路,就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凌灵戚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顺利,他还看起来很郁闷呢?” 柏舟白了他一眼,“太极拳、两仪拳.....小郎君做事,你当然看不懂了.....四象拳、形意拳、八卦拳。” 凌灵戚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明白柏舟说了句什么话,而这时,府中已经有了响动。 “张恪?你还真到了建康啊!” 豪迈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一个宽袍大袖,气质干练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正是丹阳尹,何充。 张恪深深一揖,面带微笑,正要开口。 紧跟在何充身后,又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何尹,这就是你吹嘘的张恪?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嘛!” 张恪心头一喜,熟悉的剧情来了! 这一趟,妥了! 第19章 名叫真长的男人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高齿木屐,身着月白色葛衫,缓步走来。 眉目之间,有着淡淡的倨傲。 何充闻言,笑容依旧,充分展示着一个一朝重臣的政治修养。 他把着张恪的手臂,“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也是我的好友,相县刘真长。” 互相见礼之后,张恪微笑着打量着此人,长相虽然比自己差远了,但也比寻常人好看几分。 眉宇间的清高自傲一点没有掩盖,看着自己的目光倒没多少敌意,就是单纯的看不起而已。 额,这倒是第一次。 让没什么经验的张恪有些措手不及。 何充命人将柏舟和凌灵戚等人安顿下来,直接拉着张恪就走进了堂中。 各自落座,他笑着道:“当日上虞一别,未曾想你我居然能这么快地在建康重逢,这便是佛祖所言的有缘吗?” 张恪也回以微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哎,后世随便一句俗语,就能叫你们震上三震,这样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果然,笃信佛教的何充便开始反复吟诵了起来,眼泛异彩。 一旁的牛真长......咳,刘真长看不过去了,“我说何尹,这位小友明显是在投你所好啊!” 张恪一惊,这么直接的? 不都是阴恻恻地挑拨,暗戳戳地离间吗? 咋直接跳反了。 何充干笑两声,“真长啊,你这就是多虑了,我与张小友素未谋面,他对我亦无了解,这投我所好从何说起?” 刘真长瘪了瘪嘴,很难想象一个大老爷们能做出这般傲娇的表情。 “你崇尚事功,他就以事功之意应之,你到了建康,他不远千里也要来建康拜访,你信佛,他便开口就是佛意,这如何不是讨好之语?” 这句话槽点简直不要太多,张恪都懒得反驳。 脸上笑嘻嘻,心里...... 他安坐不动,静待何充发言。 相信一个能做到丹阳尹,未来能够辅政乃至于主政一时的人......依旧看不破自己的心思。 何充望着刘真长,“真长,你是不是假酒喝多了?” 刘真长:“......” “我去上虞,是深公之意,亦纯属偶然,那处山道也是他每日游览之地;传信的谢奉乃是会稽四姓的子弟,与他素无瓜葛;我又不是什么名满天下之人,崇尚事功之事,何得以传入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之耳?” 何充随意说了几句,并没有逐字逐句地反驳,显然也是觉得槽点太过密集,生怕挨个精准打击下来伤了和气。 但张恪却瞬间心头一凛,祖母之胫,原来还对我搞过暗中调查。 脸上笑容不变,心里悄悄将对何充的警惕指数,上调了十个百分点。 刘真长干笑两声,看着张恪,“何尹说得也对,其实是我见你年少,又突兀造访,心中有了成见,故而出言相激。不如这样,你我谈上一谈,若是真有真才实学,我刘惔向你恭敬认错。” 张恪微微皱眉,有点跟不上这人的节奏。 不是应该继续胡搅蛮缠一下,自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然后疯狂打脸吗? 怎么只是蹭了蹭,就怂了啊。 嘲讽只是你想开,想开就能开?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何充,充分展示着自己此刻的懵圈。 何充哈哈一笑,指着刘真长道:“你啊,张小友初来乍到,要谈改天再谈。” 刘真长欲言又止,何充装作无意道:“回头找个机会,你好好跟他谈谈。” 刘真长瞬间了然,看着张恪,“那今天咱们就喝酒聊天,看看你年纪轻轻到底有何能耐,能得何尹青眼。” 何充大笑两声,“好好好,咱们一醉方休!为张小友接风洗尘” 很快,酒菜都上了上来。 酒是酃湖之酒,产自于酃县,是当时用作贡酒的一种黄酒; 菜大多是鸡、猪和一些鱼类,也有些盐菜、葵菜、熏脯(腊肉)。 何充酒量大,刘真长爱喝酒,兴致勃勃地招呼张恪吃喝起来。 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张恪举着酒杯,总觉得这两人是找由头喝酒而已。 而根本就是个未成年小纯阳的自己,无非是个借口。 欢宴罢,各回各家。 当然,这只是对刘真长而言 东晋的天黑得挺早,等张恪回到已经被收拾妥当的客房中,已是华灯初上。 客房同样是内外两间,柏舟睡外间,张恪睡里间。 凌灵戚那几个也被安排在了隔壁。 张恪坐在榻上,面色潮红,思绪万千。 他并不会因为何充今天的好态度而自鸣得意。 那一封单薄的书信,和一首七绝不可能让一位这个层次的高官完全折服。 最多只是个引子而已。 未来,定然会有实打实的考验。 “小郎君,你回来啦!” 柏舟蹦蹦跳跳地冲了进来,打断了张恪的思量。 “你的贯口念完了?” 张恪看着柏舟,还以为他会继续念下去呢。 毕竟憋了那么久,释放起来很疯狂的。 柏舟笑着点了点头,也就说了一遍而已,本来还想再念一遍的,怕读者老爷说我水文,就算了。 张恪伸了个懒腰,“今天我得早点洗洗睡了,有点累。” “对了,小郎君,刚才有人来找过你。” “谁啊?” “我!” 房门被一下子推开,一个跟张恪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昂头走入,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 张恪抬头打量了一下。 嗯,是个弱鸡。 二对二,论拳脚,己方胜算颇高。 于是眼皮微抬,“有何贵干?” “我警告你,别以为你长得俊俏就不得了,我爹爹最喜欢的是我!” 少年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装腔作势...... 张恪抬起头,神色镇定而严肃,望着少年的双眼,沉声问道: “你有病啊?” “你居然敢骂我,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少年愤怒地指着张恪。 张恪从容问道:“今晚我想早点睡。要不明天?” “当然是明天,我还这么小,要早睡早起!”少年也很耿直。 张恪满头黑线,你这个水平就不要学人家嚣张跋扈了嘛。 “那行吧,早点回去睡,晚安。” “额......哦......晚安!” 少年转身走了出去,直到走了一截,他才忽然惊觉不对。 扭头看着一旁的仆从,“我是不是被他耍了?” 仆从犹豫着点了点头。 少年看着客房的灯火,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忽悠走了蠢萌蠢萌的何家小郎君,张恪稍作洗漱,躺到榻上,有些迷糊。 最直接的原因当然是刚刚喝下了穿越之后的第一顿酒。 另一个便是被那个刘真长弄迷糊了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言行举止都充满着迷惑。 张恪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 哎,算了,先放放吧! 管他真长真短,反正自己也用不着。 张恪一翻身,沉沉睡去。 半夜,张恪猛地翻身坐起,满脸震惊。 那货是不是提了一句,自己叫刘惔来着?! 第20章 张氏主仆,独门绝技 东晋之风流潇洒,以永和为最。 无数的名人雅士,恣意洒脱,为后世留下了无数津津乐道的言行事迹。 一卷《兰亭集序》,带着永和十二年的风流,令无数人心向往之。 而刘惔,被誉为“永和名士风流之宗”。 白天刘惔那高傲的眼神又出现在眼前,似在冷笑开口,就问你怕不怕! 少年张恪裹着薄被,弱小无助。 怕了怕了! 但他当时真没把刘惔跟刘真长着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一听见何充说真长,他满脑子都是驴啊,马啊的,试图一较长短。 在床上翻滚几圈之后,张恪才渐渐冷静下来。 回想了一下今天最后的结局,好像没认出来也没什么损失啊。 大家还是你好我好的。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张恪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再度睡了过去。 对于昨夜里,何家小郎君奶凶奶凶的威胁,浑不在意。 第二天,张恪起得很早。 嗯,主要是因为自律。 才不是被隔壁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呢。 简单梳洗完毕之后,便拿起房中备着的笔墨纸砚,开始写一封报平安的家信,准备请何充找人送回去。 因为还不知道荀巨坑是如何跟他父母瞎编的,这封信上,只能语焉不详地报了平安,并且说了自己很快就将返回上虞。 打开房门,凌灵戚已经带着他的五个手下,在房门前活动筋骨了。 张恪看得有趣,决定等将这六人收入麾下之后,学个一招半式的。 都是被金古梁黄温熏陶出来的,谁还没有一个武侠梦呢! 只不过,这样的要求目前还不大好提,他暂时还只能和柏舟练着自家绝技。 凌灵戚六人停了动作,站到一旁,让开场地,好奇地看着这对主仆。 只见张恪和柏舟并肩站定,双手垂放,立如青松。 凌灵戚几人对视一眼,暗自点头,有点东西! 张恪冲柏舟郑重点了点头。 柏舟深吸一口气,严肃道:“现在开始做!” “第八套,广播体操!” “原地踏步走!”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第一节,伸展运动。” ...... 凌灵戚抱着胳膊,嗯,这套热身动作有点意思。 “第八节,整理运动!” 随着一阵踏步,一切变得轻快起来。 除了有点小羞耻,还是很神清气爽的。 凌灵戚看着主仆二人甩了甩身子,暗道正菜要来了,连忙招呼兄弟们注意。 然后......他们便瞧见张恪和柏舟转身进了屋子。 凌乱间,张恪忽然从门边露出那颗俊美的脑袋,“是不是以为刚才我们是在热身?” 凌灵戚茫然点头。 “你错了,那就是我们全部的实力。” ~~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正朝着何府缓缓驶去。 牛车上,坐着一个容止优雅的少年。 只是,这少年的坐姿一直有些不安。 仿佛坐垫上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戳着。 他看着对面偷笑的仆从,一脚踹去,然后面露忧愁,“霜降,你说长恭兄会不会打我?” 原来,正是回了建康的荀羡。 霜降轻轻拍了拍小腿,“小郎君,要我说啊,咱就别去了呗。” “为何?” “知道要挨打,还往上凑,不是傻子就是憨批!” 荀羡一愣,站起来就是一阵老拳,打得霜降嗷嗷叫。 神清气爽地收工,荀羡开始认真完善应对方案。 张恪无事,同时阴差阳错地面见了陛下,这事儿自己主动道个歉还是能解开的。 要是还生气,大不了把霜降推出去让他揍一顿好了。 反正这货这么欠揍,自己又下不了狠手。 至于说不露面,糊弄过去,那不符合荀郎君的性格。 做人要厚道,坑了人不道歉要不得。 像陛下那般记仇,也要不得。 荀羡轻轻揉了揉一处地方,龇牙咧嘴,感慨良多。 “小郎君,前面有人!” 驾车的车夫忽然出声提醒,看面容,居然正是奸臣兄。 奸臣兄开口,肯定有事。 荀羡掀开车帘,前方的道旁果然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着。 单说有人走着不奇怪,但是这些人的身份却有些奇怪。 刘家的、张家的、王家的、谢家的,都是些各府上的小屁孩儿。 霜降趴着车门,兴奋道:“小郎君,都是熟人诶!” 曾经,荀羡也是这帮人中的一员,还是领头的那种。 五陵少年们凑在一块,坏事没少干。 只是后来慢慢长成,在大兄的调教下,早熟了许多,渐渐脱离这些低级趣味,也渐渐有了些好名声。 被霜降揭了老底,荀羡俊秀的脸蛋一红,“说什么呢!这么多读者老爷看着呢,多不好意思。” “小郎君,他们似乎也是往何府去的。” 奸臣兄观察了一路,大致有了比较清楚的判断。 “何府?”荀羡微微一惊,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 何尹无子,从其五弟何准处过继了一个儿子继嗣,叫什么来着? 荀羡看了看霜降,“何尹家的小郎君叫什么名字来着?” 霜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何放。” 这就是他如此胆小怕事又动不动挑衅荀羡却还能留在荀羡身边的原因。 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 荀羡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憨直暴躁的胖子形象,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他让奸臣兄将牛车靠在一旁,跟他低声商量道:“如果我......怎么样?” 奸臣兄略一沉吟,“小郎君此计果然绝妙,而且思虑周全,我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一点点小小的补充,不如这般这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荀羡眼前一亮,“就这么办!” 何府门外的巷子口,几家的小郎君已经聚集到了一起。 每人身后,都跟着仆从,看起来阵仗不小。 “呵!你们都来了啊!这么给何阿元面子。” 阿元是何放的小字,也就是乳名。 “嘿嘿,人家给钱了啊......” 哪怕都是高门大族的子弟,但没到年龄,银钱还是拿不到多少的。 所以,这等挣钱的机会,不容错过。 “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放心,我把我家里最好的画师带来了,到时候定然将他的丑态画下来,传遍建康。” “我也把我家中一个文才出众的幕僚带来了,定然写出一首传唱甚广的贬诗来。” “我把我家骂人最厉害的老妈子也带来了,定然骂得他狗血淋头!” “狠还是你狠!” “你们怎么都这么上心啊,何阿元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众人顿时都嗫嚅起来,尴尬道:“他今早又加钱了啊......” 说话间,脸盘子微圆的何放悄悄溜出了府门,看着这阵势一惊复一喜。 凑了上去,招呼几个好伙伴细细部署着。 “这般这般,如此这般。” 然后众人齐声点头,“好!” 忽然,一个少年看着身旁的人,“咦?你谁啊?” “诶!就是,你谁啊?” 那人连忙解释,“诸位小郎君,我是霜降啊!荀郎君家的。” 荀羡曾是这帮人中大哥级的人物,连带着霜降都有了几分薄面,众人也都和缓了脸色。 见众人面色稍霁,霜降低声道:“诸位不用担心,我只是先来探探路的。” “我家小郎君听说那个上虞张恪在何尹府上,也要过来找他呢!” 说完了话,他笑意吟吟,我可半点没说谎哦。 第21章 这事儿,还得加钱 所有人自然都认为荀羡也是来找张恪麻烦的,不然还能干嘛,认大哥吗? 颍川荀氏,那可是延续百年的顶尖豪门。 虽说如今稍有沉寂,但也比他们这些二线士族的子弟要强大得多。 这么一想,原本还有些忐忑的众人,单薄的胸膛也挺了,劳累的腰杆也硬了。 仿佛何阿元的银钱已经稳稳揣进兜里了。 这样的生意,麻烦再给我来十个! 于是,就连霜降说他家小郎君还没到,让他们先进去,众人也不以为意。 强大的羡郎君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一帮少年带着仆役兴高采烈地跟着何放一起涌进了何府,乱糟糟的声音中,弥漫着一股叫做单纯的气息。 有何府二五仔何放亲自带头,何府的门房下人自然是不敢拦的。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张恪借住的房间之外。 凌灵戚瞬间如临大敌,招呼兄弟们拦在门外。 充分展现了一个早年出身东宫卫率的优质特工的专业素养。 房间中,运动完了重新梳洗干净的张恪正在静坐练字。 写的是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虽然在张恪看来越发没有东坡居士的神韵,但次数多了,也渐渐找到了自己的门道。 外面的吵嚷透过并不隔音的门窗,清晰地传了进来。 张恪眉头一皱,站到窗边。 “小郎君,这是干啥啊?” 柏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恪身旁,面露疑惑。 张恪淡淡道:“找麻烦的!” 他在门后站定,捋了捋衣衫,看着柏舟,“开门。” 别看何放憨厚,但跟傻还有一定的成长空间。 知道不能动手,否则那就逾越了底线,相当于打了自家父亲的脸。 所以何放只是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站在门外,隔着凌灵戚等人的人肉防线,打起喧嚣的嘴炮。 忽然,面前的房门被一下子拉开,一身白色葛衫闯入眼帘。 只见那男子丰神俊朗,顾盼生姿,意态从容,站在房间内稍显黯淡的光线中,却如皓月当空,引人瞩目。 缓缓迈步出来,那俊美无比面容在上午的初阳下更清晰了些。 经过一夜休息,洗去风尘的张恪看上去比昨日还清朗了几分。 四周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张恪灿若星辰的眸子中透出笑意,缓缓开口,“你们找我?” 几道目光都扭头看着站在队伍中间的何放,有些话,嘴上不说,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长得一般?”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蠢得跟猪一样?”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穷酸谄媚,一脸奸相,于是你要为父锄奸?” 何放遍体生寒,感觉到了几道杀人的目光在逡巡,额头见汗,胖手微抖。 他干笑两声,准备强行解释两句,“其实......” 耳边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这!还得加钱!” “对,加钱!至少翻番!” 几个高门子弟带来的家仆都不禁低下了善良的头颅。 小郎君们,实在是有些,太羞耻了。 何放虽然肉疼,却连声答应,“加!加!加!” 声音虽小,但有凌灵戚这等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在,立刻转述了张恪。 张恪微微一笑,我就说嘛,我张某人不至于人神共愤到这种地步,原来是金钱在作怪。 眼看对方辩友又要重振旗鼓,张恪主动开口,“给钱了吗?” “给什么钱?” 几个小年轻顿时面露惊惶,张恪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他们想起跟家中婢女一起探寻生命和谐时,被父亲撞见的那个闷热夏夜。 张恪又问道:“到底给钱了吗?” 几个脑袋缓缓摇了摇,旋即又很是后悔。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问我们就要答。 我们是来找麻烦的啊,怎么感觉像是来听训的一样。 于是,少年们又强打精神,嚷嚷道:“小爷行事,用得着你管?”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落在了小爷我的手上!”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本郎君的注意!”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的!” 张恪满脑门子黑线,你们背台词,好歹也看看片场走没走对啊! 强行按下让凌灵戚带着人将他们赶出去的冲动,张恪告诫自己,这是东晋,效果重要但姿势更重要的东晋。 于是,他又问了一句,“那你们到底收到钱了吗?” “张郎君,你为什么要问他们给不给钱?” 一旁的凌灵戚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 张恪立刻向凌灵戚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是个可造之材。 没个捧哏的,这哔装起来它也不香啊! 陡然惊觉过来的柏舟惭愧地低下了头,哎,是我太愚钝。 张恪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何放,“我是何尹的客人,若是何小郎君将我赶了出去,或者恶了。何尹或许不会严惩他,但他还能要到钱给这些小郎君吗?” 几个少年陡然一惊,是啊! 这要是到时候事儿办了,钱又不给,咱岂不是白忙活了。 柏舟这下反应快了,“小郎君真是好心肠啊,此刻却都还在为他人考虑!” 张恪见这帮少年意动,趁热打铁,“他允诺你们多少钱?” “五千钱。” “不对,现在已经一万钱了。” 几个少年连忙道。 我...... 张恪立刻又有不让写的脏话想要喷出来。 有这钱你直接给我啊,我去可以住客栈的! 这样多好,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败家玩意儿! 真实的张恪在心中愤怒地嚎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虚假的张恪双手负后,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几个年龄跟自己不相上下,智商却判若云泥的小屁孩儿,微笑道:“你们觉得他给得出来吗?不如让他当场给了,我张恪直接躺平任嘲。” 好主意啊! 虽然不理解躺平任嘲是个什么意思,但在金钱的驱使下,几人都嚷嚷着让何放现在给钱。 先收钱后办事,不给钱不办事。 何放自然是给不出的。 何家虽然有钱,但每月给他的零用也不过就一万钱两万钱的。 他还想着白条免息分期呢。 方才答应加钱那么干脆,也无非是想着从六期分到十二期而已。 局面一时陷入了搞笑的僵持。 就在这时,一个何府下人来通传说,荀羡到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何放顿时来了底气,对他那些掉进钱眼里的小伙伴们冷哼道:“不办就不办!羡郎君来了,他本来就不要钱!” 他本来就不要钱..... 荀羡刚走到拐角处,听见何放这一嗓子,心底原本那一丁丁愧疚也烟消云散。 张恪听见这个名字,微微一愣,羡郎君又是个什么品种? 正疑惑间,抬头望见两个人影快步朝着这边走来,顿时恍然。 何放赶紧迎了上去,面露讨好,“羡郎君!” 荀羡淡淡应了一声,不做大哥好多年,气质犹在。 何放指着张恪,“那张恪就在那儿!羡郎君你狠狠杀杀他的......” 话说一半,荀羡已经快步冲了过去。 不愧是羡郎君,做事就是霸气果断! 得了吩咐的凌灵戚几人让开了路,气势汹汹冲过去的荀羡,膝盖一软,抱着张恪的大腿,“长恭兄,你受苦了哇!令则跪地求原谅啊!” “锐气。”何放目光呆滞,喃喃吐出后面两字。 第22章 张恪有难,三人撑腰 “阿斌,你扇我一巴掌。” “好嘞!”“啪!” “要死啊你!借机报仇是不?” “那不然你为啥叫我扇你,我以为你良心发现诚恳认错呢!” “我就想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一个少年吐出一口血水,望着荀羡,满脸不可思议。 另一个少年悄悄揉了揉微疼的手掌,也是震惊不已。 更不用说将满心希望都寄托在荀羡身上的何放了。 说好的找麻烦呢! 说好的干他呢! 怎么还.......还抱上了! 目光汇聚的中央,张恪和荀羡却在低声聊着些别的。 张恪低声道:“你,见到那位了?” 荀羡点了点头,“嗯” “困龙升天还是猴子偷桃?” 荀羡一惊,继而又羞又恼,“困龙升天。” 嘶! 张恪菊花一紧,拍了拍荀羡的肩膀,将他扶起,“行了,不管你是有意无意,我都不跟你计较。” 荀羡顿时面露感动,在来之前,他想了许多理由和说辞,也准备了各种姿势和花样.....来求饶,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张恪就已经选择了既往不咎。 长恭兄,世之君子也! 吾定当珍惜与长恭兄的这份友情。 殊不知张恪心中想的却是,这是荀羡荀令则啊,颍川荀氏,一朝驸马,不到三十岁的封疆大吏,我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荀羡收敛了感动,对张恪道:“长恭兄稍等,这帮小子还有苦头吃。” 话音刚落,仿佛在配合荀羡的话语,一个豪迈声音带着怒火喷发。 “何放,还不跪下!” “其余的人,一个不许动。” 何充回来了! 带着强大的气势回来了! 强势宣告,你们被我包围了! 何放的面上顿时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与不解,父亲不是去了官署了吗? 往常都要劳累到未时初才会回家,怎地今天上午就回来了? 这么不勤于国事,同僚不会有意见吗? 要说这何充为何会此刻回来,答案就在何府门外的一辆牛车上。 陪着何充从丹阳尹的官署中赶回来的奸臣兄斜坐车辕,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何充怒不可遏,这张恪是他的客人,却被自家儿子带着人来闹事,这不是打他的脸嘛! 一念及此,看向何放的目光就更加愤怒。 但当务之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收拾儿子,而是安抚张恪。 “长恭,今日之事,是我教子无方,让长恭受惊了。” 何充态度诚恳,并不避讳什么。 昨日一场欢饮,他已知晓张恪的字,此时自然以此称之。 也有将其看做成年人的尊重之意。 大人物行事,往往就妙在这些细微之处。 张恪微微一笑,“何尹说的哪里话,何郎君雅趣盎然,大家玩闹一番,正是少年意气。” 本来他还有更合适的说辞,比如说什么何放只是带人来看自己的,或者带人来跟自己结交的,既消弭了风波,又保全了何家颜面,同时还能给何放一个好名声。 但是这样话,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同时不诚实。 而何充,不巧又是一个很诚实的人。 此刻在位的皇帝司马衍驾崩之后,在立弟弟和立儿子之间纠结,颍川庾氏出于血脉亲近的考虑推举弟弟司马岳,何充推举立皇子。 司马衍最终还是选择了立弟弟,司马岳在继位之后,曾经对辅政的庾冰跟何充感慨,“我能登基都是你们的功劳啊。” 诚实的何充直接道:“是庾冰的功劳,如果按我的意见,这皇位轮不到你。” 简直诚实耿直到没朋友。 对于这样的人,张恪如果看似圆滑地讨好了,必将因小失大,被何充疏远。 进而失去未来十年的一条粗壮大腿。 果然,何充见张恪并未想要为谁脱罪而信口开河,反而更加欣喜。 又宽慰张恪几句,看着荀羡道:“令则也跟长恭相识?” 何充跟荀羡大兄荀蕤关系不错,自然知晓其表字。 荀羡恭敬道:“此事说来话长,后面再向何尹慢慢道来。” 昨天生受了那一击之后,陛下消了火,不再计较,也没有禁止那一出阴差阳错的流传。 或许在他看来,此事还能成为一桩美谈。 所以荀羡也不用藏掖。 何充笑着点头,然后看着张恪道:“长恭能够与令则相识相交,要珍惜啊,这建康城中,很难再有这般青年才俊了。” 在他的印象中,张恪也无非是个寒门子弟,荀羡能够折节下交,已是张恪的福分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在这个关系中,张恪才是强势做主的那一个。 而且,今日仿佛跟何家父子有些犯冲。 何充刚说完,门房就匆匆跑来,“家主,始兴郡公世子来了!” 始兴郡公正是王导的爵位,世子正是王悦,王长豫。 何充面色陡变,他深受王导赏识,自然知晓王导对这位长子的喜爱。 况且王长豫也确有奇才。 荀羡也惊讶了。 王悦,那可是多年不曾登过谁家门的传说人物啊! 正要出迎,门房又道:“王郎君说了,请家主直接到张恪张郎君住处,就不到厅中坐谈了。” 何充惊讶地看了张恪一眼,“长恭,你又与王长豫相识?” 张恪随意地耸了耸肩,“昨日道左相逢,随意聊了几句。” 装哔于随心处。 何充荀羡俱都无语,心中震撼,这随意聊了几句就能让王悦这般? 何充亲自出去迎接王悦。 荀羡朝张恪竖起大拇指,心生佩服。 同时还暗自得意,看来长恭兄果是人杰,我的决定果然没错。 张恪其实心中也有些不解,还以为昨天随便聊了聊这事儿就完了呢。 凌灵戚带着弟兄们和柏舟也一起退到一旁。 包括何放在内的其余之人,也已经化作吃瓜群众,呆呆看戏。 不多时,神色古怪的何充陪着王悦慢慢走来。 在张恪的跟前站定,王悦笑着道:“长恭,我们又见面了。” 张恪连忙行礼,“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王悦温声道:“无妨,我今日前来,就是请长恭去府上做客的。” 荀羡彻底愣住了,眼前这人真的是王悦吗? 亲自上门请人做客,这样的事情,自王悦成年以后,有过吗? 就连张恪自己都有些纳闷,难不成真的是帅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光环? 这可是王悦啊! 眼下东晋最顶级的公子哥了。 就连谢安都比不过的。 “不知长恭可愿意赏脸?”王悦见张恪没有回答,便又问了一句。 张恪连忙尽量让自己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长恭却之不恭。” 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让王悦、何充跟荀羡都微微一笑。 柏舟也跟着憨笑着,不管怎样,小郎君好他就开心。 对这一切前后因果都看在眼中的凌灵戚站在一旁,凝望着张恪的身影,面露思索。 第23章 时日无多 王悦仿佛这才瞧见一旁的众人和跪着的何放,笑着问道:“何尹,这又是何缘故?” 何充瞪了小胖娃一眼,“还不过来,自己说!” 眼见父亲都对王悦礼敬有加,何放哪里还敢隐瞒,苦着脸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王悦又问了几个其余的各府郎君,在听到他们居然还准备了画画、写诗、骂街之人时,忍俊不禁,你们可真是小机灵鬼。 “这三人何在?” 三个人在自家小郎君的催促下,越众而出,战战兢兢。 王悦看着画画和写诗的二人道:“给你二人一个扬名建康的机会,将今日情景做成画、写成诗,七日之内送至我府上,若内容尚可,便为你们传遍建康。知道怎么画,怎么写吗?” 二人下意识就想糊弄点头,但理智驱使他们老实回答,“请郎君赐教。” 王悦沉吟一下,“比如说张长恭入住何尹府,众郎君闻风睹真颜。比如说荀令则负荆请罪,王长豫登门相邀。嗯,大致这般,尽可发挥。” 那二人嘴巴长得老大,呆呆应下。 张恪不禁以手扶额,实在是有些羞耻。 王悦又看着那个号称口齿伶俐的老妈子,“你觉得张郎君好看吗?” 老妈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不过就是嘴巴厉害了些,今天一早被小郎君拉着出来骂人来的。 被王悦这么一问,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话。 何充心中不耐,吼了一嗓子,“说话!” 老妈子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好看,贼他娘的好看啊!” 王悦让仆从去将她扶起,笑着道:“真的?” 老妈子也豁了出去,不无自豪地道:“当年卫郎君入建康,老妇也曾见过,今日见到张郎君,我便想起了那天夕阳下的身影,我们追在卫郎君身后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眼见老妈子就要枯木逢春了,王悦连忙轻咳两声打断,“那你便去为张郎君好好宣扬宣扬,一定要传遍大街小巷,我重重有赏。” 老妈子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地领命。 然后王悦才看着何充,“何尹,今日之事,就当是何小郎君为了欢迎长恭,而带着人前来拜访吧。经过这般润色,亦是一桩美谈。” 张恪也请求何充不要追究了。 若依照何充本心,自然要拒绝的,不过王悦既然发了话,苦主也不追究,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吩咐完这些,何放等小辈自然如蒙大赦地各自散去。 王悦主动陪着张恪进屋收拾东西。 荀羡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进屋的背影,欲言又止,神情落寞。 明明是我先...... 何充悄悄站在他身旁,其实我才是最先...... 王悦看着案几上刚刚写完的《黄州寒食帖》,面露惊奇,“长恭,可否将此字赠我?” 张恪连忙道:“随手书就,怎入得长豫兄法眼,改日我重新写一幅,赠予长豫兄。” “字画皆看眼缘,恰好我相中了这幅。”王悦微微一笑。 张恪只好应允,见王悦也没什么给钱的念头,也就算了。 何府门前,张恪先将荀羡拉到一边,简单问了问他怎么跟自己父母瞎编的,确认和信上没什么冲突之后,便将报平安的信交给何充,拜托他找人送回上虞。 何充自然应允,表示会尽快遣人走水路,顺风速运过去。 张恪跟何充约好后面再来拜访,然后跟荀羡也挥手作别,带着柏舟和凌灵戚六兄弟跟着王悦离了何府。 王悦的牛车上,他和张恪对坐,“长恭,是否会觉得我刚才在何府的表现太过霸道?” 张恪微笑摇头,“长豫兄谦谦君子,如此行事,自有道理。” 王悦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充满着令人沉醉的磁性,“何尹无子,何放乃是过继来继嗣的。因为这层关系,何放一直有着浓浓的不安,想要讨得父亲的欢心,同时担心一不小心就被替代了。” “于是,年纪相近的我,变成了何放的假想敌。真是无妄之灾。” 张恪摇头叹息,这才明白内情,感情何小胖是把自己当做来争家产的了。 “假想敌?这词妙绝,长恭果然有才。”王悦赞叹了一句,继续解释道:“何尹性子沉稳,又太过刚直,以他的性格,恐怕此事就将按照原本的样子宣扬出去。” “而这样,定然有损何尹的名声,对他的仕途,将造成不小的冲击。”张恪接过话头,也不好一直坐着听,显得自己傻乎乎的。 果然,王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认为,何尹是当得起辅政执政之重任的,不愿见他因为此事而遭遇挫折,所以只好暂时以权势压之,委屈长恭了。” 说完,王悦又朝着张恪歉意地拱拱手。 一个超级二代哥,不嚣张不跋扈,动不动就鞠躬道歉,张恪心头不禁惴惴。 还是那句话,没有套路,就没有安全感啊。 暗骂了一句这个憨批作者,张恪连称不必,然后便看着王悦,“长豫兄,我就是个乡野村夫,你这么说,未免让我有些惶恐。” 历史经验告诉他,听了不该听的,做了不该做的,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叫了张郎君这么个名字,张恪还是希望命大一点,硬一点。 王悦似乎早料到张恪会有此一问,轻轻把着张恪的手,然后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温声道:“我与长恭昨日只道左相逢,略作交谈,今日便冒昧登门相邀,的确是有些唐突了。” 张恪心道:您这的确是有些太客气了。 麻烦你拿出点当朝第一公子哥的气势来好不好啊? “而不管是昨日的冒昧相邀,今日的冒昧登门,还是方才的交浅言深,其实都只有一个理由。” 王悦望着张恪的双眼,平静道:“我的时日,无多了。” 张恪猛地记起,历史上王悦的生卒年一直是个谜,但大体上有个范围,生于永嘉之乱前,死于苏峻之乱后。 而此时,距离苏峻之乱已经过去七八年,甚至离他父亲王导的死期也就三年左右了,讲道理,王悦似乎也“该死”了。 不知为何,原本对这个世界抱着些戏谑,看着身边的人只如看书的张恪,想到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豪阀公子即将永远消逝在这个世间时,心底竟然涌起伤感。 当他看着王悦的双眸,却发现那对同样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竟没有什么对自己命运的沮丧和伤感,有的只是对这个时代的悲悯,和深深的忧虑。 如果说魏晋人特有的悲悯,是对于世情的无奈和自身命运的放逐; 此刻他在王悦眼中看见的,却分明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年轻人,殚精竭虑,试手挽天倾,却天不假年的深深自责。 张恪也不知怎的,竟然鼻头一酸,眼眶顿时被泪水湿润。 他只有微微仰起头,竭力不让泪水流下。 过了一会儿,情绪缓缓消解,装作无意地擦拭掉眼泪,看着王悦,“我能做些什么?” 王悦的眼中亮起光芒,重新浮现的笑容上,分明写着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看着张恪,“回府细聊。我会将长恭的疑惑一一道来” ~~ 去往荀府的牛车上,霜降和荀羡依旧对坐。 荀羡在那儿美滋滋的夸着张恪,说张恪多么大度,直接就原谅了他。 然后舒坦地伸着懒腰,了却一桩心事。 霜降犹豫再三,摸了摸早上被揍得还有一点点微疼的背,试探着道:“小郎君,我问个问题哈,你别打我?” “行,你问吧!放心,不打。”荀羡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霜降瞅了瞅荀羡的神色,估计这么高兴,应该的确不会打,这才壮着胆子道:“那个,小郎君,在华亭那个事儿你有没有跟张郎君说啊?” 奸臣兄盘坐车辕的身子一僵,悄悄捂上了耳朵。 牛车上,荀羡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看着霜降,缓缓撸起了袖子。 鲁西牛迈着矫健的步伐,哞叫着向前。 霜降无助地控诉着荀羡不讲信用。 荀羡苦着脸,夭寿啊! 第24章 好好的庄子怎么有老鼠 会稽,山阴县,贺氏庄园。 不像其余从北边来的豪族,都将庄园建在围湖造田得来的土地上,贺氏庄园古朴大气,主体结构都在湖岸,外人一看就知道,贺家是老会稽人了。 贺家同样也围湖造田,毕竟这样以小博大,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干是傻子。 但他们依旧守着一个本土士族的莫名骄傲,只将这些新田做了土地,部分盖了些别院、水榭以及花园等,用作族人游览休息。 就在新盖的别院里,一间临湖的房间中,一个年轻男子静静坐着。 坐姿松散,面容慵懒,食指和中指轮流着轻叩桌面,一看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上位者。 正是会稽贺氏长房次子,贺涛。 在他的身前,一个幕僚恭敬站着,向他汇报着什么。 贺涛轻凝双眉,“这么说,这个颍川荀氏的小郎君,正是家主荀蕤的二弟,荀羡?” 幕僚恭敬回答,“是的小郎君,荀崧早死,留下二子一女,长女便是那大名鼎鼎的荀灌娘,长子荀蕤,次子荀羡。灵溪小娘子口中的荀郎君,应该就是这位荀羡了,如今年近十五,容止不凡,颇有清名。” 贺涛哼了哼,“什么容止不凡,不过空有一副臭皮囊而已,也不知是学了什么邪术,搞得小......哼!” 身后的屏风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花瓶坠地的脆响声。 “什么声音!”幕僚立刻警觉,就要过去查看。 “咳咳,那个,没事,应该就是只老鼠,无妨。”贺涛连忙拦住立功心切的幕僚,“兴许,那个荀羡确有什么特长吧。” 幕僚点头道:“颍川荀氏传承日久,又出过荀文若、荀慈明这等大人物,当年荀氏八龙名震天下,作为他们的后人,荀羡的名声应该还是有保障的。” “就他荀家有人,我贺家又何曾差了!”贺涛冷哼一声。 幕僚唯唯,是!你是主子,你说了算! 你说史珍香,我也不能说它臭不是。 沉吟片刻,贺涛开口道:“这样,你带两个人跑一趟建康,亲自去看看那荀郎君长什么样,什么品行,声名到底如何。一会儿去账房,支一万钱,多少都在这里面了。” 公费旅游,还有机会挣外快。 这等好机会,幕僚自然美滋滋地应下,就要转身出去。 “啪!”又是一声花瓶坠地的脆响。 “嘿,你这小老鼠还反了你了!小郎君,别拦我,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幕僚一撩袖子就要冲过去,一脸大义凛然。 贺涛心道:喂,就抓个老鼠,戏有些过了啊。 连忙拦住,“无妨无妨,这些事情自有仆役办,你不一样,怎能让你干这事。” 幕僚登时眼含热泪,感激莫名。 贺涛装作不经意地朝屏风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幽幽道:“再问问可有婚配。” 幕僚一愣,也不敢多问,领命退下。 待幕僚走出,贺涛立刻转进屏风,看着地上凄凉无助的碎片,欲哭无泪。 贺灵溪敛裙坐着,笑意盈盈,“二兄可是心疼了?” “没有没有,不就两个花瓶嘛,能被小妹摔了,那是它们的福气。” 贺涛心头滴血,脸上笑意勉强。 一个妹控的深深悲哀。 贺灵溪起身,恭恭敬敬又真心实意地朝着贺涛行了一礼,“谢谢二兄。” 贺涛浑身舒坦,矜持地轻轻嗯了一声。 紧跟着耳畔便传来一个微寒的声音,“二兄,那我们来说说老鼠的事情吧?” 贺涛浑身一僵,扭过头看着妹妹那张精致绝美的脸庞,强笑道:“小妹,我觉得这个就不用说了吧。” ~~ 牛车直接从没有台阶的侧门驶进了始兴郡公的府邸。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个王,就是琅琊王氏的王,在此时,也就是王导的王。 张恪恍然有种亲身经历着历史的感觉。 进了府中,在一处小院停下,自有人将柏舟和凌灵戚等人接走,安排食宿。 王悦把着张恪的手臂,直接带他进了房间。 张恪莫名有些慌张。 虽说王悦看起来温文尔雅,但背地里什么样,他也不知道啊。 万一他说一句,我都快要死了,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这辈子还没...... 这样熟悉的雇佣兵句式,自己是答应不答应啊? 王悦自然不知道张恪满脑子在想这些,引张恪入座,然后从一旁的一个小抽屉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 张恪心中暗道:要送东西啊! 这一看就是好宝贝。 不行,要稳住,富贵不能淫。 王悦将盒子置于案几上,然后解开包裹着盒子的丝巾,又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 然后......张恪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低头一看,盒子里竟然装的是茶叶,还特么是自己送给何充的那一罐。 他看着那精美的盒子、丝巾,满头黑线。 这玩意儿我们坞堡的佃户都拿大茶缸泡着喝,你信吗? 王悦瞧见了张恪的震惊,一如既往地微笑道:“何尹手上有半罐,我去拿了一半过来。” 他又低下头,看着这个小盒子,“当然,又被父亲要走了一大半,就只剩下这点了。” 张恪点点头,这一出生动的权力教学案例,将权力的腐败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悦道:“此茶妙绝,但我观众人,甚至于何尹,亦不曾得真正饮用之法,多了些烟火之气,不知长恭可否为我演示?” 张恪笑了笑,你这都主动求到面前了,我不装个哔都好像说不过去。 于是很快,炭炉、水壶、茶盏都命人备好,又命人拿了一块干净的竹片。 张恪端坐凝神,“若要力求精致,还需有整套茶具,事急从权,长豫兄勿怪。” 事实上,整套功夫茶的东西,他自己在上虞也还没弄好,但那些,并不妨碍他此刻打打嘴炮。 王悦微笑点头,满眼期待。 张恪大袖轻敛,为王悦演示了一遍。 俊美的面容、恰到好处的举止,让整个流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茶香四溢中,王悦心旷神怡。 王悦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眼神缓缓亮起。 待一盏茶喝完,王悦才感慨道:“直到见了长恭,才真个相信有什么宿慧和天生奇才。” 张恪看着王悦,很好奇是什么卓越的力量,让一个本该毫无疑问成为霸道总裁的男人,居然变成了......舔狗。 但,舔狗是没有房子的。 张恪连忙自谦:“长豫兄何出此言,我就是一个乡野村夫而已,当不起这等夸赞。” 王悦喝了茶水,精神慢慢恢复了过来,“长恭不必自谦,我亦知你心中疑惑,且容我慢慢道来。” ok,你道吧,再不道读者老爷就要迷惑弃书了。 张恪端坐,静静听王悦讲述。 “先前听何尹说起长恭容止无双,且有贤才,那一首七绝我亦默诵许久。又得见这等新奇的饮茶之法,我就心生好奇。没曾想居然能在道上偶遇,便一时兴起,请了长恭详谈。” “我久居中枢,又管理着琅琊王氏的诸多事务,信息纷杂,自然可以从中抽取到许多内容,但我没想到,长恭年纪轻轻,又偏居上虞,却能有如此渊博的知识,我有意引导的诸多内容,竟无一能够难倒长恭。” 听到这儿,张恪在心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老家,有一个物件,叫做英特耐特,老厉害了。 “那时我便想将长恭请到府上,但后来想了想太过失礼,昨夜回了家,跟家君商量过后,今日便亲自上门相请,亦是为长恭扬名。毕竟,能值得我王长豫亲自上门相邀的人,不出名都说不过去。” 说到最后,王悦才终于显露出一点符合身份的霸气。 张恪愣了,他没想到自己在王悦心中的形象居然如此高大伟岸,就请自己上门这么一件事,都还要经过这么多考量。 于是,他一个嘴瓢,问出了那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长豫兄请我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第25章 让我们心怀天下吧 “长豫兄请我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人世间许多事,往往一开口就后悔。 就像并未水到渠成的表白,就像关系不够的借钱。 张恪不后悔。 不弄明白这事儿,他坐都坐不安稳。 听了张恪的问题,王悦微低着头,显然在极速思索着什么。 张恪悄悄叹了口气,前世的许多文献中,对王悦的死因都有一个共同的猜测,那就是心力交瘁,耗尽心神而亡。 简单来说就叫,想得太多。 琅琊王氏地位特殊,“王与马,共天下”世人皆知。 在衣冠南渡之后的敏感时期内,从东晋立国,整合南北士族之力,到王敦两次兴兵,再到苏峻、祖约的叛乱,“善处兴废”的一代名相王导背后,应该都悄悄坐着这个静静思索的身影。 可惜王悦或许能力足以比肩甚至超过严世蕃,但精力确实当不了小阁老。 在日复一日不得休息的殚精竭虑中,他慢慢耗尽了心神。 不过,张恪纳闷的是,要说跟那些大人物一言一行都要好好思量,这可以理解。 可是跟我,一个不过是有点小帅的寒门小郎君,有必要吗? 至于这么稳健吗? 其实以你的地位,彪一点也没事的。 片刻过后,王悦抬起头,“不知长恭能否允许我先问个问题。” 张恪点点头。 你尽管问,答得出来算我......历史书背得好。 王悦郑重地坐着,“长恭以为,我琅琊王氏未来如何?” 抱歉,这个问题......我还真知道。 只是,他在迟疑要不要答。 首先,熟知历史的他并不会被魏晋风度所蒙蔽。 他知道,藏在这些风流玄谈之下的,是这些当轴士族一如司马氏篡魏时的隐忍与狠辣。 每个朝代的风气不一,但权力的底色,从来都是残酷而冰冷。 更何况,整个晋朝的骚操作实在是太多了。 张恪记得曾经读到过一段晋朝历史,一个叫赵污还是赵染的将军,不听谋士的建言,轻易出兵,果然跪了,损失惨重。 站在狼藉的战场上,他长长叹息,悔不听谋士之言,以至于此,今朝兵败,有何面目见之。 然后,他就派人把谋士杀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张恪也在犹疑,万一王悦的操作也这么骚呢? 王悦似乎也看出了张恪的迟疑,直起上身,朝着他深深一躬。 “长恭若有高见,还望不吝赐教,悦铭感五内。” 张恪静静地看着王悦。 脑中回想起王悦的彬彬有礼,想起他的待人以诚,想起他的温润如玉。 最后,定格在方才在牛车上,那悲悯的眼神。 张恪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有些冒险的决定,答。 他赌王悦不是那样的人。 前世的他,不过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连个心爱的人都没资格拥有,在研究所里,更是像个可有可无的小透明。 但如今,能够被王悦这样青史留名的人如此真诚有礼地相待。 张恪的确感动了,从心底生出了些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他不知道以前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里,主人公是如何做到那样克制,表现得那样完美而恰到好处。 见到什么大人物都仿佛云淡风轻,还能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但他暂时还做不到。 隐藏在这具十五岁身体之内的,还是一颗二十出头的少年心。 这颗心,容易被忽悠、容易热血、容易上头。 有着各种各样的瑕疵,但却鲜活而真实。 更何况,对此时的他而言,还有比王悦更好的装哔对象吗? 咳咳。 他努力回忆着前世领导们讲话的样子,轻咳一声,“既然长豫兄问了,我便简单说几句。” 王悦一愣,微笑道:“没曾想长恭亦有诙谐的一面,这模仿宫中内监训话的神情简直惟妙惟肖。” 张恪如遭雷击,“......” 报应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于是,他只能用干货来挽回碎成一地的面子。 “如今琅琊王氏之盛自不用说,虽不及方立国之时,但司徒犹在,门第不坠。但在恪看来,此景如烈火烹油,并不长久。” “自王......敦叛乱以来,琅琊王氏便失了军权,司徒哪怕遭人非议,都不得不倚重如路永、匡术等降将,以控制部分兵权。但这些人终究不算可靠,而且外藩强镇的威胁始终存在,先有陶荆州、后有庾征西,俱虎视眈眈于外,颍川庾氏争权跋扈于内,稍有不慎,便是鸡飞蛋打,人亡族灭之势。” 王悦听傻了,自己在路边无意碰见的,到底是个什么奇才。 随口所言俱是高屋建瓴,三言两语就将我琅琊王氏的处境分析得清清楚楚。 这是十五岁? 这朝堂诸公五十岁都没几个人有这见识吧? 他强忍着心中激动,“如之奈何?” 张恪微微一笑,报了出一个地名,“京口。” 京口,辛弃疾《京口北固亭怀古》的那个京口,也就是后世的镇江。 作为后世南京的门户之一,在此时,京口才刚刚作为军事重镇,赢得重视。 这一切的肇始,正是如今的司空,郗鉴。 张恪会这么说,是因为历史上,居于长江上游的陶侃和庾亮曾两次谋划罢黜王导,都因为郗鉴不同意而不得不作罢。 上游强藩、京口势力、中枢权臣,在这个时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制衡关系。 此时陶侃已死两年,相信王家父子早已认识到了郗鉴的重要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果然,王悦也报出了一个名字,“郗司空。” 张恪点点头,“只要争取到郗司空的支持,就不怕上游军事力量的强势逼迫。如此,在司徒在位之时,可保无忧。” 王悦又问道:“那再之后呢?” 张恪叹了口气,“长豫兄真相信淮流竭,王氏灭?” “淮流竭,王氏灭。” 乃是晋代,郭璞的话,王导曾找他占卜王家的家世,郭璞便如此作答。 跟那个“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的话,妙就妙在,听的人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却还会傻乎乎地开心,傻乎乎地高兴,心底还期盼着,万一是真的呢。 王悦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 但张恪却不能跟着沉默,连忙安慰了一句。 “琅琊王氏人才众多,自然轻易不会门第倾颓的。” 他说的也是事实,在王悦、王导死后,王导几个儿子也当了些一方重臣,比如王洽,王劭都是一时之选。 而他的侄子辈中,更是出了王羲之、王献之这样的名重一时之人。 同时也有王徽之这般的奇葩。 他因为出身在桓冲手下当了个骑曹参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顶头上司桓冲就问他,王参军,你是哪个部门的? 王徽之说天天看着人牵马进出,不是个骑曹就是个马曹吧。 桓冲又问他,那你管多少马? 王徽之回答说,那你得去问养马的人,我又不管事。 桓冲再问,听说马儿最近病死的多,到底死了多少。 王徽之说我特么连活马都不知道,哪里还知道什么死马。 你听听,你要是他上司是不是恨不得当场掐死这种坑货? 可人家偏偏还活得很好,这些事迹还被广为传颂,成为一时名士。 所以说,在东晋,奇葩还是比较吃香的。 当然,得是出身士族。 咳咳,扯远了。 东晋一朝大半时间,琅琊王氏基本还是能维持着顶级门阀的地位。 王悦眨巴了一下眼睛,“长恭,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爱过。”张恪脱口而出。 王悦愣了愣,“这又是何意?” 张恪脸一红,“不好意思,顺嘴了。长豫兄请问。” “长恭兄心忧黎民否?” 否!我连自己都还没整明白,心忧什么黎民! 但显然这样的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他一直以为王悦已经故去了,所以在上虞坞堡写就的《装道宝典》之中并没有针对王大公子的套路,但经过这两次相处,他已经摸清了王悦的心。 心思急转,计上心头。 张恪看着王悦,“我曾于梦中见仙人,嗯,就是传我茶道的那个仙人。” “仙人携我遨游山川湖海,在潼关上空停留时,曾听仙人吟诵这样一段格式古怪的句子。我虽不懂其格律,但却深有同感,日日反复吟诵,每每潸然泪下。” 在王悦期待的眼神中,张恪缓缓吟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悦如遭雷击,反复吟诵着最后两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恪端坐不动如山,志得意满。 这就震了? 他记忆里还有唐诗三百首,还有宋词元曲,整急了还给你编个明清小说、共和网络骚话出来,到时候还不得让你震个不停? 不自觉地,嘴角就已经露出了难以自制的笑容。 忽然,王悦跪坐而起,膝行后退两步,“既然长恭同样心忧天下,可愿与我勠力同心,同谋天下安稳?” 说完,王悦深深一拜。 张恪目瞪狗呆。 完蛋,装哔装过头了! 第26章 你听,那是求生欲在挣扎 一听王悦的话,张恪就明白了王悦一直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一直以为王悦每天操心的都是怎么维系琅琊王氏门第不坠,荣华永固。 没想到这位大哥,居然......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心怀黎民的人。 但我不是啊,我只是一个有点小帅的寒门小郎君啊。 我的理想简单而庸俗,不过是金钱和女人......咳,事业跟爱情。 张恪努力维持着呆滞的表情。 随即干笑两声,“长豫兄,我书读得少,你不要吓我。” 王悦难得有些急切道:“长恭既有此志,何不践行之?” “长豫兄,我乃寒门子,此等大事,恐非我所能掺和。” 张恪终于开始了拒绝。 “寒门又如何?朝中并不乏以寒门立身者,陶荆州就是明证。” 王悦似乎就认定了张恪,依旧苦劝着。 张恪叹了口气,王大公子虽然才识卓越,但受限于家世,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东晋立国已有二十余年,世家大族的实力愈发稳固,一个寒门要起来有多难,岂是嘴巴上喊几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可以无视的。 要是你王悦能帮忙将我上虞张氏推入士族还差不多。 “如果长恭愿意,我可以冒险,将上虞张氏推入士族!” 王悦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咬牙道。 显然即使以他的身份,也不敢随意逾越士族和寒门的界限。 张恪吓了一跳,以为王悦能听见他心声呢。 对于王悦这个提议,要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入士族这件事情能够这么轻松愉快地办成,张恪绝对立马抱着王悦喊多谢了亲。 但对张恪而言,入士族是手段,而非目的。 就像追求一个姑娘,追到手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嗯,享受恋爱的感觉。 张恪的目的也是要在拥有士族身份之后,能够给连同自己在内的家人一个保障,能够不受限制地追求一些生活。 而此刻一旦答应了王悦,可就欠下了大因果,等同于卖身契。 不干不干,打死不干。 为今之计,只有放大招了。 张恪忽然重重一叹,神色寥落,“长豫兄,事已至此,我也无法瞒你,我不能答应你是有原因的。” 王悦眉头微皱,“长恭请讲。” “我上虞张氏立有族规,凡族中弟子,一律不得出仕。” 果然,王悦沉默了。 张恪心中微微一轻,王大公子人是个好人,就是这事儿太大,自己真的承担不起。 片刻过后,王悦抬起头,“长恭若愿意,也可以不出仕的,隐于幕后即可。” 汝闻!人言否? 我叫张长恭,不叫张长工啊! 瞧见张恪登时幽怨的眼神,王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知这个提议也太过了。 他只得摇头轻叹,“罢了!此乃命数,强求不来。” 张恪识趣地陪着他叹着。 他虽不知晓王悦到底看重了他什么,但他的确奉陪不了。 王悦重新振作了精神,“正事说完,咱们该来好好轻松一下了。” 张恪身子一抖。 “不如长恭跟我说说那阴差阳错入建康之事?” 王悦浅笑着,面露揶揄。 张恪顿时放松了下来,同时没有什么失落。 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荀羡如何千里送巨坑,自己还好吃好喝招待他; 然后自己如何走在山道上,唱着歌,赏着花,突然就被人给劫了送到建康。 当然,隐瞒了在明圣湖还抽空跟漂亮姑娘搭了个讪的事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必说成“见色起意”那么庸俗。 王悦听得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果然幸灾乐祸这种事,谁也不能免俗...... 过了一会儿,王悦在张恪幽怨的眼神中终于止住了笑意,“长恭见到陛下了?” 对于王悦知道司马衍的行程,他一点都不奇怪。 甚至就算王悦知道猴子偷桃和困龙升天,他也不会有太多惊讶。 毕竟,吉娃娃......咳,吉祥物的名字不是白来的。 于是他点点头,“陛下以为我就是荀羡,故而召见了一下,大力勉励了一番。” 王悦轻轻叹息,“陛下少年老成,德行出众,但如今之政局,困龙如何升得了天。” 张恪猛地一惊,原来困龙升天还有这层意思? 寄托着陛下对荀羡的殷殷期盼? 耳中又听得王悦的感慨,“曾经,高门大族是皇权的装饰品,如今皇权却成了高门大族的遮羞布。这些只顾自己族血的大族盘踞天下,苍生何辜,黎民何辜啊!” 若是旁人这般说话,难免有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嫌疑。 但张恪知道,王悦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这话,他也根本不敢接,只能等着王悦说句别的。 王悦也察觉到了张恪的沉默,端起茶盏,笑着调侃道:“长恭真无愧汝名,稳健如斯!” 张恪悠悠道:“如果不是为了保命,谁又愿意这么苟着呢。” 王悦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猛地一呛,喷出一口水雾。 猝不及防的张恪只能闭眼,默默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王悦手忙脚乱,干脆拿起裹着茶叶盒子的丝巾,递给张恪。 似乎是为了表达歉意,王悦待张恪重整衣衫,便开口道:“长恭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恪道:“启程回家啊,家中父母应该已经心急如焚了。”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 王悦强笑道:“长恭还真是洒脱随性啊。” 那强颜欢笑,搜肠刮肚,强行夸奖的卑微样子,像极了不合时宜的爱情。 “我为长恭简单思虑了一下,长恭不如酌情采用。” 张恪大喜,没想到王大公子如此贴心,连忙道谢。 前世他不曾有过兄长,这一世倒有两位却还没自己懂事。 在张恪想来,有兄长照顾,那背后有人的踏实感觉应该就是这般吧。 “长恭受限于家族门第,故而当先以扬名为上。今年九月的会稽中正访查定品,你一定要把握好,至少拿下寒门最高的六品。” 王悦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严肃,沉声道。 张恪缓缓点头,表示认可,同时也有几分无奈。 这就是寒门的悲哀,以九品官人法为基础的选材,到了东晋,士族与寒门之分已经甚是严苛。 寒门之人再出众,也不过能得六品。 但只要是士族,哪怕是头猪,也比寒门子弟的品级高。 别人的起点都在你的终点之前,这还怎么玩。 所以深知这一点的张恪才会在一开始就定下升入士族的目标。 王悦见张恪居然没有什么悲愤之色,依旧从容,不禁暗自点头赞赏。 他接着道:“其实我为你谋划的第二步,便是借助你的名声和定品结果,授予一般只能士族子弟获得的清贵闲职,比如州、郡的文学掾等,然后有了基础,便可再谋上进。” 张恪听得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有王家的权势作保,也没人敢说什么。 “只可惜,长恭受制于族规,竟不能出仕,此计只好无奈作罢。” 张恪的脑袋嗡地一声。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那是相当的痛。 第27章 柏舟开口,张恪发愁 秦淮河水声悠悠,载不动张郎君,许多愁。 张恪很想跟王悦说,其实族规那个事吧,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但终究还是要脸的。 王悦见张恪沉默,自然更无怀疑,安慰道:“长恭也万勿气馁,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徐徐图之。” 张恪点点头。 “我听说长恭还跟刘真长对饮过?”王悦也是谈话高手,悄悄岔开了话题。 提起这个,张恪就感觉自己的头微微有点晕,苦笑道:“我一个未成年,竟然遭此毒手。” 王悦哈哈一笑,觉得张恪言语甚是风趣,“长恭若不可以提醒,我也差点忘了长恭竟才年方十五。” 张恪摸了摸脸,长得有那么着急吗? 嗯,一定是因为我稳重。 “何尹有意在两日后为你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玄谈,安排刘真长与你辩难,为你扬名。我并未征求你的意见,便替你拒绝了。” 王悦双目深邃,凝望着张恪的双眼,“长恭可会怪我?” 张恪果断摇头,嘴上绝对是不怪。 王悦面露赞赏,“既然长恭方才以琅琊王氏之事教我,我便以一言回赠之,此言不传六耳,长恭若觉得对便行之,谬则忘之。” 一听要说正事,张恪便立刻收起了荒诞,“恪洗耳恭听。” 王悦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 “不论那些士族之人表现得再洒脱、再温和、再亲近,也都千万不要觉得他们是好人,为了自己的那丁点利益,他们什么肮脏事都干得出来。” 张恪面露疑惑,好好的为啥要骂自己。 王悦尴尬一笑,“忘了说,我除外。” “如今,这个天下,早已非我们印象中的天下。就像一个铺子,被人打砸烧抢得一塌糊涂,好歹被保下了招牌,重新支起的铺子,虽然招牌还是那个招牌,但里面早已换了个干净。” “北方逃来的士族和南方本土的士族共同撑起的这个朝廷,那自然就要获得相应的回报,人人都想多要点,这个朝廷闹来闹去,无非就是在保住这个摊子和不让外人进来分一杯羹的前提下,各占地盘而已。” “我总觉得,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当这些士族们没办法再将外人排斥在外的时候,就是这个摊子垮掉的时候。” 张恪点头,这一点,他很清楚。 东晋这帮士族,上迫皇权,下压百姓。 垄断了学术,垄断了政府,垄断了生产资料,把一个国家过成了几姓之间的过家家,皇权都只是个依附。 这份荣光,旷古未有。 但社会再无活力,便也到头了。 随着流民崛起,士族道统断绝,再无前路,南朝根基尽丧,很快就被胡汉融合后建立起新型土地制度的北朝吞并。 但他是从后世来推演,所站高度自然不同。 王悦身处其中,能有此见识,的确无愧人中龙凤。 王悦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帮你拒绝何尹,其中的考量,长恭可明白?” “人情债最难还。尤其是提携于微末之恩。” 张恪一点就通,甚至想到了许多言语之外的隐患,暗自吓出一身冷汗。 自己虽然有着前世无与伦比的知识积累,但在这些人情世故和具体而微的事情上,到底还是欠了些火候。 险些主动撞上枪口,卖了自己还帮人数钱。 居然真以为一个未来的执政,能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王悦神情郑重,“长恭既有奇才,何愁不能显达。我王悦今日帮你,是希望你能与我一道,共谋天下苍生福祉。但无奈命数使然,我时日无多,长恭不得出仕,只能徒呼奈何!” 张恪欲言又止,王悦挥手道:“长恭不必自责,只要在我还活着,若有需要,尽可说来,我会竭力为你办到。只愿长恭未来能够以苍生黎民为己任,不要成长起来之后,同化成了他们那样的人。” 张恪闻言,心中一暖,坐起,后退,朝着王悦深深一拜。 王悦坦然受之。 话说开了,二人便开始聊了些旁的,王悦有一些困惑,张恪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讲说,各种新奇的观点听得王悦眼中异彩连连。 ~~ 何府,刘惔又上门来了。 何充没好气地看着他,“今天不喝酒了,没心情。” 刘惔转身就走。 何充拿这个大名士没有办法,连忙起身挽留。 刘惔大剌剌地一坐,看着何充,“张恪呢?你不喝我找他喝。” “他还是个孩子!” 何充又翻了个白眼。 刘惔笑了笑,“你又何尝将他当过孩子?” 好在何放不在这儿,否则听见这话多半直接就要买凶杀人了。 别说白条分期,借网贷都干! 何充沉默了一会儿,“被人接走了。” “哦?谁啊,我去找他。”刘惔大剌剌地道。 何充看了他一眼,“王长豫。” 刘惔:“......” “还是他亲自来的。”何充又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 刘惔却笑了,“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学会骗人了。” 那王长豫是谁? 王司徒的儿子,琅琊王氏最璀璨的二代。 建康多少高门求见而不得,更别提登门邀请谁了。 何充揉着眉心,“昨天说的那事,作罢。” 刘惔终于正色,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感情还是真的啊?” 何充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上门帮我把他要回来?我找一个合心意的人可不容易。” 刘惔果断怂了,嘿嘿一笑,“你这二人都没酒喝,走了。” 说完就真起身告辞,何充也没挽留,坐在房中,静静思量。 怂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 荀羡苦恼地坐在府中,愁眉不展。 霜降好了伤疤忘了疼,笑嘻嘻地陪着他的小郎君。 “霜降,你说我要是又跑去将此事告诉长恭兄,长恭兄会不会揍我?” “他的反应应该不会这么过激......吧?” 话说一半,瞧见小郎君神色不善,霜降连忙补了一个字。 荀羡瞪了他一眼,“说实话,我不生气。” 霜降摸着胳膊,噘着嘴道:“应该没你打我那么重。” 说完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又讲出了实话,还控诉了小郎君的残暴。 荀羡拧着两条好看的剑眉,“没我打你那么重?咦?我打你多重来着?” 霜降还在得意中,怎么就瞧见小郎君又在挽袖子了。 “小郎君,你太残暴了吧!” “别跑,我就试试我打你多重。” “小郎君,你打得不重,真的,可轻了,不用试!” “不试试,我心里哪儿有底啊,站住!” 院子中,两个婢女嬉笑着走过。 “小郎君又和霜降闹着玩呢!” “就是,这么大了,还这么玩闹,真是长不大呢!” “诶,你说那个上虞张氏的张郎君到底长什么样啊?” “小浪蹄子,这都六月天了,还没把你烤干啊?” “哎呀,跟你说正经的呢!” “你都说这个了,还正经?” 荀羡和霜降不知何时已经停住。 逃过一劫的霜降看着小郎君脸色,想要从他脸上读出点什么值得自己偷着乐的情绪来。 却被荀羡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想什么呢,长恭兄乃是吾之挚友!” 说完,他大袖一甩,“这等小事,我还是不去打扰长恭兄了,扰人清静,非良友所为!” 霜降摸着头,跟在荀羡身后。 张郎君真是命苦,居然有我家小郎君这般挚友。 ~~ 王导的府中,张恪刚刚回到自己房中。 对一脸担忧的柏舟说了声放心。 柏舟主动帮他揉着肩膀,笑着道:“小郎君,没想到咱们这一趟还可以啊。不仅没遭什么罪,又见了这么多大人物,净是些好事儿呢!” 张恪心头咯噔一声,立刻埋头琢磨到底哪儿还有问题。 然而,注定徒劳。 第28章 长使英雄泪满襟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张恪又去到一旁凌灵戚等人的房间中,跟他们寒暄几句。 收买人心这种事,不是虎躯一震的一锤子买卖,前戏铺垫也很重要。 不出所料,六个大汉看向张恪的眼神,已经比之前多了几分尊敬。 能够先后被丹阳尹和王家大郎君如此以礼相待的人,不需要确认眼神,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一番寒暄,安定了几人之心,张恪便回了房间,拿出笔墨,就开始写写画画。 夜色初降,王悦悄悄推开了张恪的房门...... 前来拜访。 柏舟便出去和王悦的伴当一起在门外候着。 有了先前跟霜降的失败经验,他没有主动攀谈。 这让本已做好交谈准备的王悦伴当很是无语,你个小小寒门,还跟我装上了! 哼! 于是,屋内言笑晏晏,屋外十分尴尬。 张恪从桌上先拿起一张纸,递给王悦,“这是我先前所言的茶具,可命巧匠打造,用竹木即可,既廉且雅。” 然后又拿起另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宣示帖》小楷的纸,“这是茶具的使用方法和整套冲泡流程。” 王悦一喜,双手郑重接过,赞叹道:“别的不说,光是长恭这一手字,便已经有了几分神韵。” “能卖几个钱?”张恪一时好奇。 王悦自然以为张恪在开玩笑,“长恭真是喜欢说笑,这等雅事,岂能说钱。” 谁说的,我老家那儿都是谁的字卖的钱多,谁就叫写得好。 不说那些心头思绪,张恪看着王悦,“承蒙厚爱,无以为报,只能以此法相赠。此法静心、清心,望长豫兄每日抽出半个时辰的时间,静心饮茶,心无旁骛。” 这是他思索良久才想到的办法。 王悦谦谦君子,奈何每日思虑太盛,慧极必伤。 若能以这样的法子,让他每日至少有半个时辰的静心凝神,或能为其延寿些时日。 张恪不通医理,只是觉得这样应该有效。 王悦只粗略扫了一遍,便面露感激,当即朝着张恪深深一揖。 张恪自然不敢生受,连忙将其扶起,略显无语道:“长豫兄难道不担心茶叶吗?” 王悦洒脱道:“我观此法甚妙,哪怕是以此法喝水,亦是雅事。长恭之茶乃仙人所授,珍贵异常,我岂能还不知足。” 哎,老实人啊! 换了个人,估计配方都要逼着自己交出来。 张恪连忙拍着胸脯表态,“我这人向来只做全套,长豫兄放心,茶叶之事,包在我身上,待我返回上虞,便让人多带些回来。” 王悦再度感激行礼。 二人又秉烛夜谈一会儿,门外的仆从轻轻敲着门,“郎君,该歇下了。” 王悦应了一声,然后对张恪歉意道:“家君做了个怪梦,从此便严令我亥时之前必须睡下。” 张恪自然知晓王导做的什么梦,他还一直以为历史上的记载只是轶事传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当即便道无妨,起身相送。 王悦看着张恪,“长恭,我没有让你见家君,你当知我心。” 张恪了然地点点头。 看来一代名相王导也不幸被自己儿子归为了那一类人。 王公子是个狠人。 果然如他所说,就他自己例外。 临出门前,王悦忽然转过身,把着张恪的手,将头凑向他的脸。 张恪浑身顿时一僵,手足无措。 却听得王悦凑在他耳边道:“长恭,今后遇人,万勿与之如此坦诚,若换一人,长恭性命不保矣。” 说完,王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带着仆从转身离去。 张恪感受着背心陡然生出的凉意,默然无语。 秦淮河流动的水,带走了夏日的燥热,让河畔的风只剩下带着一丝余温的柔和,穿过窗棱门缝,抚在人的身上,就像情人轻柔的手。 母胎两世单身的张恪自然生不出这般旖旎的心思。 他只觉得凉快。 躺在榻上,静静望着房梁,心中满是庆幸和感激。 乌衣巷中,王氏府内,来自上虞张氏的寒门少年,不知何时,悄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张恪刚刚醒来,柏舟便匆匆推门来报,王悦来了。 王悦的身后,昨夜跟霜降沉默相对了一晚上的伴当拎着一个包裹。 建康事了,张恪昨天就已经跟王悦说好要离去。 王悦道:“我今日还有些推不开的事务,只能此刻前来相送,请长恭勿怪。” 张恪连忙道:“本来就准备早些启程的。” 王悦从仆从手中接过包裹。 瞧见王悦的手一沉,张恪的心就是一喜。 干货无疑! “此去上虞,路途遥远,这里有五千钱,聊作路途花销。” 说着王悦便将包裹递给张恪,同时道:“另有五万钱,已命人放入牛车,就当我买茶之用。” 什么叫土豪! 这就是土豪! 张恪看着王悦不容拒绝的神情,为了王悦能够心安理得地喝下自己的茶,为了王悦的身心健康,益寿延年,张恪只好推辞一番收下了。 哪里是为了那点钱呢! 我张恪是那样的人吗? 将包裹转交给柏舟,张恪从怀中掏出昨日写好的三封书信,请王悦分别转交给荀羡、何充,以及刘惔。 虽然听了王悦的话,对何充、刘惔都多了些戒备,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放,该抱的大腿还是不能松。 至于荀羡,咳咳,这是要走基友路线的,暂时不必太过戒备。 王悦笑着接过,表示一定送达。 然后,张恪又掏出了另一封薄薄的信,双手递给王悦。 “这一首小诗,赠予长豫兄。请长豫兄,切勿......哎,算了,没事。” 王悦也不多问,神色肃然,郑重接过,贴身放入怀中。 小院之外,凌灵戚已经赶着牛车在外候着了。 临别之际,王悦看着张恪,深情开口,“长恭,能与你相识,足慰平生。” 张恪郑重道:“恪亦然。” 深深一揖之后,张恪转身,就要登上牛车。 “长恭。”王悦突然叫住了他。 张恪转过身,一缕洒下的阳光被檐角遮挡,瞧见王悦恰好站在阴影之内,声音温醇。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张恪抿着嘴,重重点头,钻入牛车。 无力地靠坐在车厢上,张恪蓦地鼻头一酸,眼中顿起水雾,心知肚明,此番生离就是死别。 望着牛车启动,缓缓转过屋角,再不见了样子,王悦一边转过身,一边借机轻轻揉了揉眼睛,“风沙还不小。” 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清越的呼喊,“长豫兄。” 转过身子,一身素白葛衫便快步撞入了王悦的怀中。 张恪静静拥抱着王悦,用前世男人间最郑重的告别礼节。 王悦缓缓放松了瞬间僵直的身子,学着张恪轻轻拍着后背。 几个呼吸过后,张恪松手,“兄长,保重。” 王悦笑容温和,“保重,长恭。” ~~ 如今,王悦已经卸下了一切的职司,但琅琊王氏也还有着许多紧要之事等着他处理。 此刻,他回到房中,却并未忙着做事,而是所有人都遣出去,然后拿出张恪给的信封,缓缓打开。 片刻过后,向来温润如玉,不动声色的王悦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在他手中的信纸上,只有以苏轼《黄州寒食帖》行书写就的八行字。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第29章 我凌灵戚,字邦德! 鲁西牛迈着矫健的步伐,拖着车轮吱呀吱呀地转动着,驶出了东篱门。 直到这会儿,张恪才缓缓从方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他靠着车厢,想起了写给王悦的那首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正是他对王悦命运的沉沉叹息。 这样的诗其实是有风险的,主要是对诸葛亮的称呼,和丞相祠堂这个表述上。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人都是怎么看待这位力图兴复汉室的蜀汉丞相的。 毕竟魏代汉,晋代魏,如果有问题,或许便会牵扯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狱中。 其次,在他的记忆中,将诸葛亮与刘备的惠陵合祭,是南北朝之事,如今应该还没有丞相祠堂这个说法。 所以,他才会在将信交给王悦的时候,有所迟疑。 但他并没有明言,而是相信王悦能够处理妥帖。 跟王悦的三次长谈,让他彻底抛却了初来乍到的慌慌张张想当然,以及身为后世人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 开始明白,这身边都是豺狼,在这个不能读档的人生中,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那首诗,就当是以青涩莽撞挥别青涩莽撞吧。 听起来,有点像我要好好过日子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战,以后不要再联系的感觉。 稍稍调侃两句,张恪心头抑郁终于松了些。 果然,还是轻松搞笑,套路装哔比较令人愉悦。 掀开后帘,张恪凝望着繁华硕大的建康城。 我还会回来的! 牛车向前,踏上归途。 “让开!让开!” “让一让!让一让!” 凌灵戚连忙引着牛车,靠到一旁。 张恪从牛车后面挡板的缝隙中瞧去,竟然又是入建康时碰见的那几个人。 为首的,还是那个神色高傲,优越感十足的年轻人。 跟荀羡和王悦接触过后,此时的张恪有底气暗骂一句,土鳖。 一看就不是什么豪阀公子。 等那拨人走近。 呵! 长见识了! 入建康的时候,他们给张恪展示了什么叫行散。 出建康的时候,还敷上了粉,宽衣博带,袒胸露臂。 微风荡漾,带着眼前的一切猛烈地冲击着张恪脆弱的审美和同样脆弱的鼻腔。 “啊嚏!” 张恪忍不住打了喷嚏。 听见牛车之中的喷嚏声,一帮少年都鄙夷一笑,土鳖! 一听就不是什么豪阀公子。 没有发生什么仗势欺人的戏码。 等那帮人过去,凌灵戚带着众人继续上路,同时悄悄叮嘱五个手下,务必打起精神来。 能不能重新过上公款吃喝的生活,就看这一哆嗦了。 走到一处僻静地,张恪忽然叫停了队伍。 他从车厢中跳下,让凌灵戚单独叫到一旁,递给他一张纸条。 “我请长豫兄帮你起的字。” 他没撒谎,纸条的确是王悦所写,但内容嘛,呵呵。 凌灵戚面露激动,连声道谢,展开一看。 嗯,不是自己名字那三个字。 那谁认识这弯弯扭扭的小玩意儿! 看着凌灵戚连纸条都拿倒了,张恪无语道:“不认字?” “很奇怪吗?” 东晋文盲虽多,但这么理直气壮的估计也没几个。 也是,要是识字也不会干出把自己当做荀羡抓进建康这样的事了。 “这两个字,邦德。” “邦指国家,德是德行,王郎君的期望,是让你做一个于国家无亏的人。” 张恪只好为凌灵戚解释了几句,听得他两眼直放光。 瞬间觉得自己跟这两个字简直是绝配。 此刻再看纸上弯弯扭扭的笔迹,每一笔那都是金戈铁马,充斥着侧漏的霸气。 我凌灵戚,字邦德! 事实上,昨天跟王悦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王悦也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长恭,你不必多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心系天下的。 这般脑补,令张恪略微有些无语。 凌灵戚恭恭敬敬地朝张恪行礼,想起张郎君先前跟自己说的时候,自己还觉得他在自夸,没想到人家还请到了王郎君这样的大人物,惭愧惭愧。 “车上的钱,你跟兄弟们分一下,一人拿五千。” 张恪旋即又轻轻抛出一句话,吓得凌灵戚连连摆手。 “张郎君,这如何使得!” 张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怕牛累着。” 分钱的时候总是开心而快乐的,几个汉子兴高采烈地拿着钱,浑然不知其中的凶险。 凌灵戚挠了挠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已被金钱冲昏了那本就不大灵光的头脑。 毕竟还是好几个月薪水。 张恪看着六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傻是傻了点,但能打就够了。 人均三五个山贼应该是没问题的。 至于动脑子,自己的脑子是有多不够用,需要他们这点脑子...... ~~ 水榭之中,王悦重新恢复了从容淡然。 他看着候在下方诚惶诚恐的工匠,淡淡道:“有问题吗?” 所谓汗由心生,工匠即使身处在这他极少感受过的清凉中,也是额头见汗。 “郎君,这个图纸画得明白,不须几日就能做好。” 王悦只说了一声,“明日拿来。” 工匠将头一低,往日里脱口而出“这得加钱”之类的话也死死憋在肚子里,只能点头应下。 转过身,余光中,工匠惶恐离去的身影清晰可见。 王悦深知一个圈子里,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我拿他当狗,你把他当兄弟,那咱俩肯定处不了。 各论各的也不行。 所以,纵使他一心想为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谋福祉,却也要在人前,装得如那些人一般,居高临下,冷漠无情。 没有能够制定新规则的力量时,最好不要去打破原有的游戏规则。 长恭此言,甚合我心啊! 可惜...... 他忽然转过身,让候在一旁的伴当去将一个心腹幕僚请来。 很快,人匆匆而至。 “你去详细调查一下,会稽上虞张氏的情况,事无巨细。尤其是他们为何不许族人出仕。” 听了王悦的吩咐,幕僚一愣。 厉了个害的,还有这样的士族? 这么有脾气? 他斟酌道:“郎君,只要是士族,在谱牒司都有档案,只需一查即可。” 王悦淡淡瞥了他一眼,心知他所想,“上虞张氏,寒门。” 幕僚如遭雷击,错乱当场。 他觉得这个上虞张氏一定是疯了。 你一个寒门有什么资格立下这样的族规!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脸呢?! 若是张恪在此,一定会握着幕僚的手,使劲地晃荡几圈,同志啊! 第30章 搞!搞个大新闻 张恪离去的第三天,王悦坐在府上的一处水榭中,略显笨拙地摆弄着面前的一堆物事。 托匠人打造的,只是茶盘、茶夹、茶滤等。 茶壶、茶杯还是用的王悦自己之物。 只不过在张恪的引导下,选了大小不一的一些陶器,然后赋予了他们不同的用途。 用作公道杯、闻香杯、茶杯等等。 刚开始,这些陶器在王悦的手里,还有些淘气。 半点不具备王悦预想中卓然出尘的仙气。 不过好在王大公子才智卓绝,毅力惊人。 昨日苦练三遍,喝得跑了一晚上茅房之后,今天已经像模像样了。 一个仆役前来通报,说是何尹带着两人前来拜访。 王悦眉毛一挑,“快情。” 然后吩咐自己的伴当,“备上新茶新水。” 伴当嘴角一翘,哪里不知道自家郎君想要干啥。 不多时,何充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正是当日被王悦吩咐画画和写诗之人。 王悦连忙招呼何充,“何尹,快来,品品我的茶水。” 何充心头腹诽,什么你的茶水,明明是从我那儿强要过去的。 看见王悦面前摆着的一大堆东西,何充便以为王悦又在学着那些人,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坏了味道。 如今的他,已经半分受不得那些加了佐料的茶饮,真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喜欢。 想着被王悦要走的那点茶叶,何充不禁为它们明珠暗投,惨被糟蹋的命运暗自神伤。 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只能强做微笑,看着王悦长袖一敛,开始他的表演。 心里好气哦! 跟着何充而来的两人,低眉顺目地候在一旁,没有任何的屈辱或者不耐烦。 事实上,若是王悦和颜悦色,奉若上宾,他们才会惶恐难安。 不能说他们贱,只能说他们惨。 惨的不止他们,还有跟他们一样的许多人。 不是每个人,都像张恪那么好运。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张恪长得那么帅。 最可气的是,张恪一直以为他靠的是才华。 当王悦开始第一个动作,何充的表情便凝固了。 心中充斥的,是一种叫做不明觉厉的感觉。 不管这茶到底好不好喝,至少这姿势就能唬住一大票人。 而当王悦跟他介绍什么这叫霸王巡城,这叫韩信点兵时,何充彻底愣住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涌动着想要偷学的冲动。 最后,何充端着一个小小的茶盏,看着里面微微晃动的液体,这就是王悦辛勤劳动一炷香的成果。 慢慢细品,好像是要比自己在屋里偷摸鼓捣出来的要好喝点。 王悦也慢慢品着,方才一番超常发挥,鼻尖已经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何尹觉得,此法如何?” 何充举着茶盏,由衷赞叹,“静雅从容,仙气十足!” 然后他低声道:“不知此法何人所授?” 王悦微微一笑,“何尹觉得谁还能有此才情?” 何充面露震惊,旋即感慨,“也只有他了。” 哎,比不了,比不了! “何尹万勿多心,此法乃是长恭为了让我忙中偷闲,放松心神而专门设计,并非有意对何尹藏私。” 身为站在长恭背后的兄长,我王悦可不是荀令则那般...... 咦?长恭说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坑货! 何充心中郁闷,你这开解怎么听起来活像是在炫耀。 “何尹,不如你我将此等静心凝神之法公之于众,既为长恭扬名,也算一桩美谈?” 何充恍然大悟,原来目的在这儿啊! 刚喝了人家的东西,自然也不好不赞成。 说定了此事,王悦才将被晾在一旁许久的两人喊到面前,“诗、画都做好了?” 二人点点头,将各自的作品都呈了上来。 王悦大略扫了一眼,“既然何尹已经过目,我便没什么好改的。” “东西留下,跟着去账房各领一万赏钱,回去等着名扬建康。” 二人大喜过望,要不是一旁的仆役见机得快,差点连万岁都喊了出来。 虽然喊了也没啥。 王悦看着何充,“还有就是宣扬的事迹了,何尹有何想法?” 何充端起无限续杯的茶盏,又爽了一口。 “有长豫在,何劳我这个老头子费神。” 王悦呵呵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 何充打开一看,顿时头大如斗。 《从陌路到熟知,封疆大吏与俊美少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震惊!堂堂王家郎君竟对一个十五岁少年做出这样的事》 《我们中出了个坑货,荀家美玉千里送巨坑,张氏少年误入建康城》 看着何充错乱的神色,王悦不由也多了几分羞耻,解释道:“这都是那日我与长恭闲聊,他当做笑料说出来的,我却觉得很有意思,便记了下来。” 何充打了个饱嗝,这吃人嘴短,喝人嘴也长不了。 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事情既定,两个羞耻的男人又喝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去茅房尿了一泡大的,才拱手话别。 三天过后,一幅建康城众郎君闻风一睹江左卫玠真颜的画作忽然出现在不少建康居民的口中,一传十,十传百,个个皆想一睹究竟。 同时,一首被抄录许多份的诗词,迅速分发流传开来。 最关键的是,在一个老妈子带领的夕阳红宣传小队的宣讲下,有三则小故事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宣传小队的成员们,在结尾时,都会深情地吟诵一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我看到张郎君时,我便想起了年轻时瞧见卫叔宝入建康的样子,我们追在卫郎君身后,那夕阳下的奔跑,是我逝去的青春。” 那风骚的标题,羞耻的话语,一本正经的内容,猛烈冲击着建康人民朴实无华的心灵。 张恪之名,瞬间鹊起。 这还不够。 王悦、何充,两个在朝政之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都在不同的场合公开为张恪站台。 甚至,王悦还明言,张恪不仅容止无双,更有奇才。 其学识渊博,才干出众,仿如张茂先再世。 被公开巨坑身份的荀羡,也只好硬着头皮,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为他的挚友,美言了几句。 最终一锤定音的事情发生在一日之后。 一道来自宫中的旨意,就仿佛为这本就沸腾的议论添了最关键的一捆柴。 颍川荀氏荀羡,将迎娶浔阳公主。 原来这些故事都是真的! 于是,所有人都更加好奇,那个长得俊美到能被误抓去当驸马的张恪张郎君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一切,令本该是此事主角的荀羡,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就在建康城喧嚣声起,人人口中念叨着张恪张长恭的名字时,一辆牛车,在六个憨憨的汉子护送下,正走在寂静的驿道上。 鸟鸣山更幽,牛车驮着张恪背离了建康城的喧嚣。 他还不知道王悦背着他,在建康搞了个大新闻。 他正在默默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当下最紧要的,九月会稽定品,一定要拿个六品。 第31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清早,天气还有些微凉。 从稍显气闷的建康城出来,只需走上三五里,便能觉得天朗气清,心旷神怡。 几辆牛车,前后出了东篱门,在城门外数里的一处山包前停下。 几个少年轻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甩着袖子,聚到一块。 身后的仆从们各自拎着物事,快步冲到山包上的凉亭中,开始布置。 等各自的小郎君们有说有笑地走上山包,凉亭中,已是陈设齐备。 各自在蒲团上坐下,居中摆着各式吃食和酒水,好一幅富二代郊游图。 若是张恪在此,定然会认得,这不就是那群土鳖嘛! 众人之中,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此刻也在场,面色阴沉,活像是便秘了好些时日。 正因为他的面色阴沉,四周原本的欢笑声,也渐渐沉寂了下来。 都是混圈子,谁还能没点眼力见儿! “义翔兄,还在生闷气呢?” 一个家境相仿的年轻人笑着打破了僵局。 其余人陪着笑,笑容试探而犹疑。 预备着义翔兄要是继续板着脸,他们也能立马将脸板起来。 没办法,因为那是壮武郡公家的小郎君,张鉴,张义翔。 虽说如今壮武郡公也就是个荫爵而已,没什么实权,但架不住人家祖上阔啊! 张华张茂先,一朝名臣,还执掌国柄近十年。 朝中故旧无数,许多人也曾受过他的恩惠。 虽然张华已成冢中枯骨,大事上其余大族不买张家什么面子,但小问题上还是要装装道德的。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自己家里也不过就是些小士族,哪敢得罪。 张鉴叹了口气,“能不郁闷嘛!我高祖何等雄才,却被人拿一个黄口小儿做比,羞辱啊!” 众人也齐齐跟着一叹,叹息之沉重,情绪之真切,好像被糟践的,也是他们的祖宗。 唯一一两个没跟着叹气的,皱眉道:“可是,说这话那人,我们谁也惹不起。” 因为,说这话的,是王悦。 简单点,这一群人把自己家底都搬出来,聚到一起,都不够王悦一脚踩的。 说不定王悦还要夸他们为自己节省了时间。 张鉴郁闷地倒了一杯酒,“我要能惹得起,还用郁闷吗?” 对于惹得起的,张鉴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他看了眼噤若寒蝉的众人,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本就出来散心的,就别跟我一样苦着个脸了。” 众人脸上仿佛装了开关,此刻被张鉴一拧,笑容瞬间绽放,欢声笑语处处皆是。 这酒一喝起来,胆子自然也就打开了。 黄汤下肚,奸计上头。 一个年轻人眼珠子一转,“义翔兄,解决不了那位,咱们可以解决那个少年嘛!一样可以一泄心头之恨啊!” 张鉴一愣,旋即猛地朝大腿上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指着方才说话的年轻人,“嘿!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说完话,他低头诧异地看了眼大腿,怎么不疼呢。 袖子忽然被轻轻一扯,旁边的少年龇牙咧嘴,脸都绿了。 有了方向,一群狐朋狗友顿时也来了兴趣。 踩人嘛,尤其是踩踩得过的人,那是任何一个纨绔都喜欢且擅长的事情。 层出不穷的奸计都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 如果按照他们的办法实施下去,别说张恪,整个上虞张氏都已经死了无数遍,连骨灰都已经给扬了。 嗯,甚至有人还创造性地提出了请道门来做场法事,完善整个服务链条。 言归正传。 张鉴看着众人,“这么说,你们都觉得在定品一事上是最好操作的?” 一个年轻人摩挲着下巴,“若是那个张恪最终不入品或是最低的九品,到时候谁还吹得起来?” “不用我们出手,那位的脸就被抽得生疼。” 张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此言有理。” “可是,据说此番会稽中正官乃是虞常侍,人家能听我们的吗?” 张鉴眉头一皱,自己知道自家事,高祖的余荫,根本不可能让虞常侍这种高官做这等事。 可不能去自取其辱。 坏人多了,自然奸计也多。 很快就有人提议,咱们是搞破坏,又不是搞建设,何必去找那些关系。 只需想办法坏了张恪的名声,搞砸了他雅集上的表现就行。 张鉴眼前一亮,招呼众人细细完善。 欢声笑语,响彻山林。 在遥远的另一片山林中,张恪也在琢磨着定品的事。 以九品官人法为基础的这个定品,实际上就是一个选官制度。 跟玄幻小说里那种测根骨测天资的差不多一个意思。 品级高,则重点培养,任为清官; 品级低,就说明没啥本事,当个浊官,或者干脆回家呆着。 但不像小说里测根骨,至少还是客观真实的。 在东晋时,这个玩意儿,已经是全凭中正官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了。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而州郡两级的中正官都是由本地人的中央高官担任。 张恪腹诽一句,这不摆明了让人攀关系嘛。 这么看来,会稽郡的中正官基本没有悬念就是虞、魏、孔、贺四家之中的某位高官了。 是哪一位呢? 苦思冥想半天后,张恪洒然一笑,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中正官是哪一位他根本没必要管,反正都跟他不认识。 回去好好看看汉代经学,老庄玄谈,才是正道。 到时候,想办法演个套路,装个哔,拿下一个六品应该还是轻松的。 这天晚上,一行人住进了驿馆。 比起去建康时大手大脚,如今手上银钱更多的凌灵戚,花钱反而拘束了许多。 这应该就是公费和自费的区别。 比如此刻,他们一行八人,坐了两张桌子,一桌三个菜。 隔壁那一桌,三个人,六个菜,还烫了壶酒。 人比人,气死人。 张恪全凭凌灵戚做主,相信他的江湖经验。 事实上,他也不在意,因为这些吃食,实在是都不好吃。 没曾想,隔壁那桌看起来最像个样子的那人,居然起身,带着诡异的微笑,朝着张恪走来。 张恪不动声色,心中已经在琢磨若是对方来炫富,要不要让凌灵戚拿出剩下的钱,一下子砸死他。 那是真能砸死的。 “这位郎君,如此丰神俊朗,举止端庄,必是高门之后,你我相逢是缘,不如畅饮几杯?” 听了这人的话,张恪松了口气,原来是馋我身......咳咳,我的粉丝啊。 他腰背挺直,朝对方歉意一笑,“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虽然是没听过的词,但这人也很快明白了意思。 歉意一笑,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没有再说什么千里一线牵,珍惜这段缘的傻话。 一夜无话。 林涛阵阵,浪涌潮生。 伴人入眠的,还有此起彼伏左右环绕的夜间交响乐。 第二天一早,张恪一行又继续起身赶路。 刚好在驿馆门口,碰到昨晚的粉丝。 粉丝立刻热情道:“我等欲前往建康,不知小郎君去往何处?” 也不好意思不理人家,张恪拱拱手,“我等刚从建康出来,正欲返回会稽。” 粉丝面露惊喜,“小郎君也是会稽人氏?” 也? 原来粉丝也是会稽产的? 张恪笑着道:“上虞张氏张恪,见过兄台。” 紧接着,张恪和身后的众人一起见识了一场魔幻大戏。 只见粉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怒气马不停蹄地接管了整块地盘,他冷哼一声,“竟是你这无礼之人!” 说完便带着两个随从匆匆跑了。 估计也是怕了凌灵戚几个莽汉追上去揍他。 张恪愣在原地,扭头看了看柏舟,发现柏舟比自己还楞。 又扭头看了看凌灵戚和其余几位,凌灵戚拧着手腕,“张郎君,要不要教训教训这厮。” 张恪最后无语望天,荀羡,你大爷! 第32章 爹娘一定很想我吧 山林清雅,清风徐来的驿馆门口,一幕人间惨剧余波震荡。 高高的竹子垂下螓首,随风摇晃,像是娇羞的少女在掩嘴偷笑。 张恪唧唧歪歪地上了牛车。 柏舟瞅了瞅张恪的样子,小声劝道:“小郎君,别生气了,说不定他认错人了呢!” 张恪白了他一眼。 柏舟不像霜降,要随时担心自己主人的一顿老拳。 不挨揍自然胆儿肥。 于是他又劝道:“虽说荀郎君的确有点坑,但我觉得他不至于这么坑吧!哪儿能打着小郎君的旗号干坏事呢!” 张恪大腿一拍,荀羡,你听! 这事儿是你的没跑了! 暗戳戳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一笔,准备日后再见了面狠狠...... 敲诈他一笔! 想什么呢! 打是不可能打的,这辈子也不可能打的。 人家荀郎君出身那么高,长得又那么帅,官运又亨通,我超喜欢这个小弟的。 牛车速度不快,基本就是图个省力。 于是张恪干脆大手一挥,大伙儿轮流坐车,轮流休息。 他正好不时下来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 目前两个关系亲密的好伙伴,荀羡和王悦,按历史走向,都英年早逝。 自己还是要尽量长久才行。 他是这么想的,可给那几位兄弟感动得不行。 要不是有着公门饭的诱惑,那一颗跳动的红心当场就驱使着他们跪地效忠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 勉强算是好人有好报。 悄悄感慨了几句古人真是太好忽悠了之后,张恪望着远山,猛地想起了家。 那个依山傍水的坞堡。 疲惫的父亲和美貌的母亲。 还有便秘的祖父。 不知道他们收到信了没有,何尹的顺风速运到底靠谱不靠谱。 若是还没收到信,恐怕他们早已急疯了吧。 哎,儿行千里母担忧。 归心似箭呐! 与此同时。 上虞张氏的坞堡之中,张宣正趴在床上,李氏芊芊素手灵活地在他腰上按着。 黑眼圈浓重的张宣轻轻哼着,不知是痛是爽。 李氏叹了口气,“你还是悠着点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张宣脑袋一扬,“那怎么行,你我年纪都不小了,要抓紧了。” 李氏一脸娇羞,习惯性地在张宣腰上一拧。 张宣立刻底气十足地道:“还拧,用不用了!” 李氏赶紧揉了揉,“哼!要不是为了小恪儿,我饶不了你!” “就别叫恪儿了吧,换个名。” “我就不!就要叫恪儿!” “行行行,依你依你。” 听这意思,他们竟然已经开始,生二胎了? 下午,张宣站在三楼的书房外,活动着腿脚。 嗯,主要是腰。 练的,正是张恪传授给他的独门绝技。 第八套广播体操。 第三个八拍开始,张宣灵活而风骚地左右扭动着腰肢。 下面,柏舟的父亲柏林带着一个信使冲进了坞堡。 “主公!小郎君来信了!” 张宣猛地一惊,一个没注意,闪了老腰。 信使是在卧房中见到张宣的。 当下以为是张氏独特的习俗,也没在意。 张宣趴在床上,艰难地拱拱手,“受伤了,见谅。” 信使受何尹之托,哪敢托大,连忙将一直贴身放着的信件取出,交给张宣。 然后严格按照何尹的交待,多看多观察不说话。 张宣道了声谢,然后让柏林带着信使下去,好生伺候吃喝,然后奉上两千钱的谢仪。 待人走后,一脸喜色的李氏连忙从内室中出来。 一把抢过张宣手里的信封,抽出信纸,美美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张宣无语地道:“你又不识字,能不能把功夫留着给我按按腰啊!哎哟!” 李氏俏脸一红,把信纸朝张宣手里一塞。 暗唾了一口,“你这已经用不着了,还按它干啥!” 张宣无语道:“前两天还爱护有加,现在就叫用不着啦?” “要死啊你!”李氏羞得满脸通红,在张宣身上狠狠拧了一把。 张宣象征性地啊了一声,以示尊敬。 整个心神已经沉浸了信中。 “恪儿有没有在信里提起我?” “有呢,他说让他美丽优雅的娘亲好好保重,他会想他。” 李氏拿过信纸,摆在张宣面前,“美丽优雅是哪四个字?” 张宣疑惑地用手指一划。 “想我呢?” 张宣又是一指。 然后李氏就美滋滋地坐下,看着那几个墨块。 那弯弯扭扭的字迹,怎么就那么勾人心呢! 片刻过后,张宣终于忍不住开口,“恪儿没事。” 李氏头也不抬,还在盯着,满脸笑意,“我知道。” “我说恪儿没事!” “我说我知......啊!” 李氏这才明白过来张宣话里的意思。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那个,你有了没?” “我咋知道!” “应该是没有的吧。” “要有了咋办?” “恪儿会很伤心的。” “哎呀,谁叫你那么急不可耐!” “那叫机不可失!” ~~ 山路十八弯,张恪换了船。 江左多水路,行船比走驿道更方便。 张恪站在船头,望着青山两岸,一帆正悬,心旷神怡。 稍微放松了一会儿心神,便开始计算起此行的得失。 自然是得大于失的。 见了皇帝,虽然是个吉祥物,而且还活不长; 跟未来执政何充加深了联系,虽然王悦说了,人家只是把自己当个工具人; 和永和名士的带头大哥刘惔喝了场大酒,虽然刚见面就吵架,这份感情十分脆弱; 收下了一个厉害的小弟,虽然这货有点坑; 结识了一个厉害得不行,且对自己还很好的大哥,但是,这位大哥命不久矣。 这么一想,原本丰收的喜悦荡然无存,甚至连河道上吹来的风,都带着点苦涩。 “张郎君!舱外风大,进来坐着吧!” 凌灵戚伸出一颗脑袋,喊了一声。 张恪眼前一亮,这不还有六个收获呢嘛! 可不能让你们跑了! 你们就是上虞张氏的安全帽! “挖皇帝墙角”计划正式启动! 他转身,朝着凌灵戚招了招手。 凌灵戚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恭恭敬敬。 张恪看着凌灵戚,“此番劳烦邦德兄送我回去,辛苦了。” 凌灵戚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在跟自己说话,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也有字了。 说起这字,还得感谢张郎君啊! 张郎君居然能请到王郎君帮自己起字,我可真是谢谢他八辈祖宗啊! 又说起来,起初张郎君说的时候我还觉得不可能,现在想来,惭愧惭愧。 张恪看着凌灵戚,这是干嘛呢? 问句话咋还问傻了? 船身微微一晃,凌灵戚惊醒过来,“张郎君,有事?” 张恪道:“等到了上虞,你们有何打算?” “自然是回去复命,继续任职。”凌灵戚老老实实回答道。 张恪微微一笑,“是这样,我想请你们多留一个月,接下来一个月我有许多事情要做,多有外出的计划,你知道,像我和柏舟这样的人,单独外出,总还是有风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劫了。” 凌灵戚脸一红,原本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一时羞愧交加之下,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张恪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凌灵戚望着张恪钻入船舱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套路了。 第33章 你还胖了?! 从山阴,到上虞。 船行镜湖上,水润顺畅。 瞧见熟悉的风景,柏舟兴奋地指着岸边,“小郎君,那就是我们被劫走的山道啊!” 张恪微笑着,余光里,凌灵戚等人的神色都不大自然。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张恪拍了拍柏舟的脑袋,“这就是缘分,因缘际会,没有这些,咱们能有建康之行吗?” 果然,凌灵戚等人表情又和缓了下来。 也太好糊弄了。 这么好糊弄的手下,还是不要送回去糊弄陛下了。 就让我独自承受这些苦难吧。 船身一震,靠在上虞县城旁的渡口。 张恪跳下船来,张开双臂,默念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从上虞县城到上虞张氏的坞堡不过十余里地。 一行人穿过上虞县城,就准备返回张氏坞堡。 凌灵戚昨天已经跟手下们交流过,没想到这帮牲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还说什么吃公门饭有什么好的,东奔西跑。 不如干脆跟了这张郎君,又有钱拿,日子还轻松。 气得凌灵戚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又觉得他们说的,好像也那么一丁点对。 只可惜,张郎君好像没有那个意思,不过自己这些人一厢情愿罢了。 王悦赠的银钱张恪先分了三万钱出去,就还剩下两万五千钱。 一路上省吃俭用,也花销了将近一万钱。 柏舟亲自背着剩下的一万五千钱,拒绝了凌灵戚帮忙的请求。 宁愿被金钱压弯了腰杆。 这是独属于中二少年的倔强。 一行人穿城而过,直奔坞堡而去。 望着日思夜想的坞堡终于出现在面前,张恪面露感慨。 这就是家啊! 平常习以为常,一旦离开就开始思念的家。 家里有牵挂自己的父母,他们会为自己牵肠挂肚,思念深深。 爹爹,娘亲,孩儿回来了! 张恪加快了脚步,走回了坞堡。 “小郎君回来啦!” 东楼的一个佃户扛着农具,兴奋地打着招呼。 刚走到大门口,李氏身边的婢女青鸟惊呼出口,“小郎君?” 然后嘤咛一身,扭头冲上了楼。 看得凌灵戚等人嘿嘿直乐。 让柏舟先带着凌灵戚等人暂时安顿歇息,自己先上去拜见双亲。 冲上楼,就刚好碰到青鸟和绿枝搀着李氏走出房门。 青鸟的脸,比最红的苹果还红,死死低着头,却又不时欲盖弥彰地偷偷瞟一眼; 绿枝就是另一种风格了,那直勾勾的神色,让张恪确认了三遍自己到底穿没穿衣服。 掠过这仿若冰火般截然不同的二婢,张恪望向自己娘亲。 一看见李氏那蜡黄的脸色,病恹恹的样子,张恪登时鼻头一酸。 冲上去抱着跟李氏相拥而泣了好久。 一个男人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搐。 等张恪和李氏分开,李氏伸手拿着丝帕轻轻拭去张恪眼角的泪珠。 心疼道:“恪儿,你受苦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娘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担心,夜夜睡不着觉,床都下不了。” 那个站在一旁的男人,嘴角都快抽筋了,白眼都翻到了天上。 你那是担心恪儿吗? 呵!女人! 等张恪跟母亲母子情深完毕,一看在旁边扶着腰站了许久的男人,吓了一跳。 只见眼前之人,面色红润,满面春风,站在那儿,自有一番富贵沉稳气派。 正是张恪之父张宣是也! “你还胖了?” 看不到熟悉的疲惫,看不到亲切的黑眼圈,只能看见两个脸颊上圆润的肉。 张恪捂着胸口,感觉到了久违的心疼。 “张郎!这我可就要好好说说你了!我们恪儿失踪了一个多月,你倒好,天天吃得好睡得香,跟没事人一样,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 站在张恪身后,李氏“愤怒”地指责着张宣。 同时,一双秋水眸子中,疯狂散发着威胁。 张宣瞪大了眼睛,我为啥长这么多肉,你心里没数吗? 但最终屈服在了李氏的淫威之下。 “儿啊!爹爹错了。” 张恪兴致缺缺,敷衍着点了点头。 “恪儿,娘跟你闹着玩的,你父亲只是受伤了将养了一段时间,你刚刚失踪的时候,你父亲可着急了。” 李氏还是不敢把玩笑开大了,宝贝儿子要记恨上他爹了咋办。 说着,李氏就将张宣被陈县尉敲诈了好几次的事情说了,就连老母鸡孵蛋累了的事也没放过,足见怨念颇深。 “好在啊,后面荀郎君帮忙找来了冯府君,那陈县尉才收敛了。” “然后找了你几天,徒劳无果,于是官府便撤走了,我们可是一直都没有放弃的。” 张恪眼睛一亮,“真的?” 李氏笑着道“真的。所以,要是别人跟你说什么胡话,你可千万别相信啊。” 张恪点点头,“放心!我去跟祖父和两位伯父报个平安。” 张宣主动请缨,陪着张恪离去。 李氏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着那对父子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恪儿已经跟张郎一般高了呢。 “主母,可以把脸上的蜡洗了吧。” 绿枝悄悄道。 李氏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一眼,“要死啊你!这种事能明说吗?” 要是被读者老爷们瞧见我这当娘的这么小心机,他们不得发好多本章说喷我啊? ~~ 瞧见祖父的便秘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踪而得到缓解,张恪的心里好受了些。 倒不是不希望老人家身体好,而是知道自己不是被厌弃的那个。 此番回来,他也会开始搞点一个穿越者该搞的东西,也为祖父的肠道努努力吧。 两个伯父的家里,一切都在正常的范畴内。 瞧见张恪平安归来,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也没什么一看就戏不好的那种狂喜。 大家和和气气,高高兴兴,就像坞堡里的生活一样水波不兴。 或许他们就是希望这样,所以刻意维持着这样吧! 走回自家东楼的路上,张恪这般想着。 来到张恪的书房,张宣的脸上依旧都还有一丝眷恋。 张恪对他说了凌灵戚等人的事,当然,暂时只说住一个月。 张宣表示,这等大事还是要叫上各家叔伯,一起跟族长祖父商量。 于是刚刚见过面的几个人,又尴尬地聚到了一起。 寒暄的话方才就已讲完,大家无语对看,坐立不安。 张恪干脆开门见山。 一听是皇家的人,老族长眉头就是一皱。 令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的张恪始料未及。 第34章 做穿越者都爱做的事 最终,在听到了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之后,祖父张论答应了下来。 并且严厉告诫,一个月后,必须将他们送走。 张恪怏怏不乐地回了书房。 有种自己在拼命想要救活这个家,然后这几爷子在后面疯狂作死的感觉。 悄悄安慰自己,算了,就当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吧。 这么掩耳盗铃地一想,心里就稍微舒坦了些。 自我安慰向来是解决苦闷传统而有效的方式。 张恪坐在书房中,轻轻搓着手指,琢磨着那个陈县尉的事。 居然敢趁机敲竹杠,而且还是这么随意的理由。 可以想见,若是日后张氏真出了什么问题。 既然前有母鸡孵蛋累了身,陈县尉家估计立刻就有鸭子下蛋裂了门,要求张氏出钱帮他进行母鸭的产后护理。 不得不防。 但这事儿该怎么弄,还需要从长计议。 从建康归来,张恪并没有膨胀。 没有将冯县令、陈县尉这些人当做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 这都得益于他前世的经验。 前世从小地方骤然去往燕京念大学的他,在往来皆富贵,谈笑有二代之中,膨胀了。 宿舍对床是某个大人物的儿子,考试前排是某位高官的女儿。 没事儿对自己和蔼可亲的老师,他们说,还是个处级干部。 跟着学校参加各种活动,不时见到各种常在电视上出现的大人物。 虽然那些大人物都不认识自己。 但总觉得自己升华了。 带着这种膨胀的心情,回到老家。 别说乡镇领导了,就连县里的那些位,他都不放在眼里。 可最后,当一个村支书都把自己吃得死死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残酷的现实。 在那些因缘际会的场合中,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恰逢其会的螺丝钉。 本身并没有价值的螺丝钉在脱离了那些场合之后,什么都不是。 所以,张恪如今的心态,很稳。 何充、王悦、荀羡,那都是远在天边的诗和远方。 冯县令、陈县尉这些,才是近在眼前的苟且。 而自己,只是个略微有点小帅的寒门小郎君。 晚上,张恪为凌灵戚六人举办了盛大的欢迎晚宴。 出乎意料的是,张论带着三个儿子也露了个面。 张恪有些惊讶,看来老头子也不是不懂事,只是太怕事。 恪心微微好受了些。 第二天一早,张恪又像以前一般早起锻炼。 左柏舟,右邦德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了坞堡。 其余五位好汉,张恪让他们就藏在坞堡里,日后有大用。 这五位也好糊弄,点头就又回去睡了。 走在路上,凌灵戚纳闷地看着张恪悠闲的样子,这就叫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 陪散步啊? 在他眼中,张恪和柏舟所谓的快走,就叫散步...... 张恪头也不回,“邦德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说有事是骗你们的?比如,一种套路?” 凌灵戚神情一滞,身为习武之人,他可是看得真切,方才张郎君可真是没回过头啊! 莫非传言张郎君乃仙人之身的事情是真的? 关于这个传言,大致是这么来的: 张恪自己说制茶是得了仙人指引; “听说了吗?有仙人专门托梦给张郎君,让他制茶,造福天下。” “你们知道吗?张郎君原本就是仙人,如今下了凡间,曾经的仙人好友便将此法托梦给他,让他在凡间享乐。怪不得张郎君那么俊美呢!” “大消息大消息!张郎君乃是谪仙转世,所谓仙人托梦,不过是张郎君不想暴露身份的托辞而已。” “惊天消息,张郎君居然是仙人,来游戏人间的。” 在建康,凌灵戚亲眼见证了一个消息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变了模样,当时还鄙夷来着。 这会儿,却被张恪这一句话,吓得有些相信了。 张郎君,果然不可小觑。 张恪这时才转过头,看着憨憨无语的凌灵戚,“放心,明天开始,就有得忙了。” 回到上虞,生活被重新拉回正常的轨道。 仿佛先前的建康之行,只是黄粱一梦。 开局怼大佬好歹还是全身而退了。 去掉浮躁,变得稳健起来的张恪,开始准备认真做那件每个穿越者都爱做的事。 搞.....发明。 虽然杀青制作的茶叶也算得上发明。 但那只是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 在归途上,他就曾经好好琢磨过,要搞些什么。 经典物件之玻璃,嗯,好东西,能赚钱,但不会。 经典物件之水泥,在赚钱也讲究姿势的东晋,不合适。 关键是,也不会。 经典物件之白糖,这倒是合适,但没办法,最近隔壁大火的主角刚用过,有抄袭之嫌疑。 想来想去,有什么东西既雅、又简单、还能挣钱的呢? 答案,就只有香皂了。 制作简单,成本低廉,同时又贼符合这些东晋名士那种双手不沾俗物的性子。 最关键的,这玩意,他会! 前世有一次考古过程中,专门恶补过这方面的知识。 否则鸡贼的张郎君会不知道直接上香水? 来自一个文科生的哀叹。 同时,单单做个香皂售卖挣钱,并不是张恪的想法。 他深知自身若不强大,挣下再多钱,在这东晋也就只是越来越被人觊觎而已。 他要的,是要挣钱的同时,把名声挣了。 所谓的站着把钱挣了。 所以,单单一块香皂,还不够。 当天回去,张恪就悄悄钻进了凌灵戚六人的房间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宣也大方,在一楼腾了四间房,给他们六人住。 这个算数能力,让张恪十分捉急。 于是,凌灵戚单独住一间,另外两人住一间。 剩下三人谁也不愿意对方占便宜。 于是空了一间房,他们三人挤一间。 张恪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对于他们的智商早已不抱什么希望。 那间空出来的房子,就正好被他暂时征用为了会议室。 连同张恪在内,此刻的房中聚集了八人。 张恪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柏舟和六位好汉,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显然不是; 老爷爷和七个葫芦娃,也有点违和; 简单点,就叫帅哥和七个傻子吧。 开玩笑,对同伙还是要尊重的,就叫张恪和他的七彩小伙伴们。 张恪沉声吩咐道:“明天,柏舟你去搜集草木灰,先别搞多了,弄个二三十斤就行了。” 柏舟抱拳领命。 “邦德兄,明天你陪我去上虞县城,我们去找个匠人。” 凌灵戚沉声应下。 “你们五个,明天在房中等我们回来。” 某五位暂时还不配拥有姓名的汉子,十分无语。 “我说着玩的,你们明天去采花!” “嗯?”五位汉子先是眼前一亮,旋即在凌灵戚冷笑的神情中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干不了干不了。” 张恪翻了个白眼,“去山上采花,什么花最香摘什么。最好摘一样的。” “这样啊!” 五名汉子重重喘了口气,说不上来是轻松还是失落。 张恪摆摆手,“行了,就这么办,明早邦德兄等我一起出发。” “散了吧!” 张恪撑着膝盖站起,看着同样起身的七人,“早点休息。” “小张郎君早点休息。”七人也连忙回道。 片刻过后,张恪扶着额头,“你们怎么不走?” “小郎君不走我不走,小郎君不睡我不睡。” 马屁什么的,柏舟张口就来。 凌灵戚几人正低声埋怨着,“上次不是说了嘛,下次站着说!咋都不长记性呢!” “张郎君都蹲下了,咱能不蹲吗?” “再说了,站着说话没安全感啊,蹲着说才像是搞阴谋的。” 张恪叹了口气,等到腿不麻了,推门就朝外走去,同时扔出一句话。 “这事儿我来解决,今后说事儿,谁也不麻了。” 凌灵戚本能地一瘪嘴,吹吧你就! 第35章 准备开工 和风随阳入张家,鸟儿叽喳叫腿麻。 凌灵戚被鸟叫声唤醒,从榻上起来,麻利地穿好衣服,胡乱地梳洗一通。 门口刚好响起轻缓而有节奏的敲击。 在用餐的餐厅中,张恪和凌灵戚吃着早饭。 张恪用一个月的时间,说服了张氏族人跟着他一日三餐。 令大部分的张氏族人,比大多数中国人早了数百年过上三餐制的生活。 凌灵戚只以为这是仙界的习俗,便屁颠屁颠地主动学习了起来。 吃过早饭,二人启程前往上虞县城。 此行的目的有二。 第一是亲自去拜访一下冯县令,感谢他先前的帮助。 虽然只是因为荀羡的缘故,赏脸来蹭了一顿饭,但张恪的姿态还是要做足。 至于陈县尉那边嘛,张恪不打算去。 第二才是今天的主要任务,请一个会做木雕的匠人。 昨夜他曾经去主要负责上虞张氏对外联系的大伯父那儿问过,知道城中有三家做木工的,但会不会木雕就只有去了看看才知道。 而这,才是他香皂计划的重中之重。 张恪不打算走量,让香皂成为走入千家万户的东西。 而是要走心,将其打造成顶级奢侈品,成为那些豪阀士族的心头好。 所谓的,站着把钱挣了。 还挣得安稳。 这一个计划中,在皂身上刻字,便是锦上添花的妙笔。 内容,自然是张恪从辉煌灿烂的华夏文明中借鉴了。 嗯,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一路步行,走到城中。 上虞县在会稽十县中位列中品,县城不过方圆五六里。 上了东晋户口的民户不足四千户,算上黑户则远远不止。 因为,大量的隐户都藏匿在士族庄园之中,成为一家之民,与朝廷无关。 甚至包括张氏坞堡之中,都有两户隐户。 张恪暂时无心担忧这些国之大事,小心翼翼地避开鸡屎鸭粪,默默吐槽着市容市貌,一路来到了上虞县衙。 和大多数县衙一样,上虞县衙也是前衙后府的格局。 县令冯秉德就住在县衙之中。 通传过后,张恪带着凌灵戚走了进去。 一番不痛不痒的寒暄,冯秉德除了看见张恪的相貌有些惊讶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亲近。 事实上,若非有先前颍川荀氏羡郎君的那层关系,他见都不会见这个寒门少年。 出县衙后,凌灵戚还有些愤愤不平,好歹他也是出自东宫卫率的老人,自然是看不惯一个小小县令这般做派。 张恪倒很平静,因为这很正常。 正常就意味着没有意外,没有失控。 他喜欢正常。 今天这一趟,也就是来埋个伏笔。 不求他冯秉德多高看,但求他别生气恶心自己。 当然,冯秉德自然也以为张恪是专程来感谢他的,却不知他只是个顺带的附赠品。 没办法,这种事,张恪都是惯犯了。 接下来,张恪开始办正事。 可按照事先打听的方位,转过了两处卖木器的店,都没有收获。 一家关了门,大白天的,也不知道躲在家里干啥。 一家开着门,不巧只有木雕,没有师傅。 只剩下最后一家了,原本信心满满的张恪顿时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按照通常剧情,主角总是能够在最后关头拿到想要的东西的吧。 更何况我这么帅的主角。 张恪这般自我安慰着,暂时不敢挑衅那个正在码字的牲口。 最后一家店门口,张恪不死心地问道:“我可以加钱的,帮个忙啊!” 店里的胖掌柜看着张恪,“我们是专门给四姓士族做木活的,匠人们都在各府上忙着呢,实在没空啊!” 胖掌柜又看了一眼张恪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吸溜了一下口水。 “哎,这样吧,看你长得这么俊,我给你指条路,你去问问。” 胖掌柜站到街上,朝着远处一条巷子口指了指,“那儿啊,有一个老头儿,手上有点活,你可以去问问。” 张恪连忙道谢,就要转身走掉,却被胖掌柜叫住。 胖掌柜扭扭捏捏,搓着一双胖手。 “那个,这位郎君,家住何处,何曾婚配啊?” 吓得张恪带着凌灵戚赶紧跑路。 望着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胖掌柜遗憾地一跺脚,改善家族样貌的大好机会就此错过了。 没费多少力气,张恪和凌灵戚回去的时候,已经带着了一个老头和一个背着大包袱的少年。 老头姓石,自称是从北边逃来的难民。 少年是石老头的孙子,名叫石头。 一个很没有技术含量的名字。 石头的父母已死,就靠老头卖点手工活贴补家用,勉强糊口。 双方的成交也很干脆。 张恪看了老头的简历(几样成品),又进行了一场面试(现场让老头随便雕了几个字),便直接发出了雇佣申请。 老头在听到张恪许下每月一千钱,管吃管住的条件后,忙不迭地点了确定。 石头嘛,就当个学徒吧。 到时候也算一门祖传的手艺了。 走在路上,凌灵戚悄悄道:“张郎君,你也不问问他们入籍了没?若是未来检籍,流民是要被送到侨州的。” 他四方走惯了,一看这一老一小的样子,就知道多半是四方流窜的流民。 张恪如何不知此事,这也是他一力要让上虞张氏成为士族的原因。 只有有了士族身份,才能拥有荫户,合法地庇护族产和族人。 他淡淡道:“我自有办法。” 石老头被石头扶着,面色平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回了张家,已是过了午时。 张恪看着石老头,问他们吃过午饭了没? 没听过午饭为何物的石老头刚打算硬气一把,在新雇主面前矜持一下。 一旁的石头,忽然腹鼓如雷鸣。 张恪招呼厨房做了饭菜。 自己跟凌灵戚一桌,也给石家老小摆了饭菜,招呼他们吃点。 然后当时他和凌灵戚就震惊了。 只见那一老一小运筷如飞,老的比小的飞得还快。 两碗麦饭瞬间见底,两碟小菜扫得精光。 张恪蓦地生出一些哀伤来。 从前世到现在,他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人被饿急了的样子。 若是自己运气再差点,穿越到石头身上,可咋个办哦。 这么一想,好像那个憨批作者也不是那么可恨了。 他连忙将自己桌上的黄卷汤端过去,让石老头和石小头顺顺肠胃。 要是初来乍到,就给噎死在饭桌上,怕也是要名留青史的。 吃饱了饭,凌灵戚得了张恪的吩咐,自去房中准备。 张恪将石老头和石头领到昨晚蹲麻了十六条腿的空屋中。 “这就是你们暂时的住处。” 张氏坞堡面积大,地方宽。 张氏族人对下人也好,每间卧室也都是里外两间。 否则那三个憨憨在一张榻上也挤不下啊。 石头在一旁好奇而满意地打量着。 石老头名字里有个老字,就是要沉稳得多。 他平静地看着张恪,“小郎君,需要老头子做什么?” 张恪打了个响指,露出了资本家的邪恶微笑,“做木雕啊!” 说着张恪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简单画了香皂的模具尺寸。 一个椭圆形的盒子,四周雕着花纹。 石老头仔细看了看,“这玩意儿简单,老头子能做。” 张恪微微摇着头,“若只是这样,我何必跑那么远去请你。” 他伸出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点了点盒子的底部,“在这儿,我要刻字。” 从怀中,再摸出一张纸来,“能否形神兼备。” 纸上,是以《黄州寒食帖》行书写就的一句话,也是张恪准备印在香皂上面的句子之一。 “暗香浮动月黄昏” 石老头接过纸条,皱眉看着,深吸一口气,“老头子可能要花几天时间习练一下。” 张恪一愣,还是个自书自刻的大家? 人品终于开始眷顾我了? 终于要开启主角光环了? 张恪忙说不慌,让石老头先做一批不讲究字形的模子出来。 石老头应下,也不休息,直接让张恪带着去了做活的地方。 张恪搓着手走出来,今晚开工,应该稳了! 想到这儿,脸上那独属于黑心资本家的笑容,猥琐至极。 忽然听见一声娇羞的嘤咛,一扭头,青鸟小跑着路过。 不是吧,这也要嘤咛,有点品味好不好啊。 第36章 只是一次小小的手工课 坞堡里来了外人。 这等严重不符合东晋坞堡生存规范的行为,自然是要赶紧跟族长祖父报备的。 张恪斟酌着将石老头的情况跟族长祖父一说。 同时悄悄准备好了各种应对的套路。 然而,族长祖父居然直接同意了。 还说什么要是东楼住不下,北楼也是有空房的。 张恪差点就要伸手去摸一摸祖父沟壑纵横的额头试试温度了。 转身离去,他不停摇头。 自己把人找来要做什么也不问。 也不把石老头本人招来询问。 这是何等的草率、大意、随便! 亏我在进来之前还在书房做了那么久的分析。 果然王者最怕遇青铜。 生气! 生气完了之后,张恪就开始叹气。 摊上这么一家子单纯得令人心疼的长辈,自己只能多想多做了。 小小年纪,就承受着不应有的重担。 下午,扒灰的柏舟回来了; 傍晚,采花的五个好汉也回来了。 等张恪陪父母吃过晚饭,其余张氏下人们也吃完饭休息之后,便是夜色朦胧。 八个男人悄悄潜入了厨房,反锁上了房门。 凌灵戚手里拎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是石老头半天的劳动成果。 三个简易的模具。 柏舟提着一大包草木灰,另外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各自提着一包娇媚的花儿。 将东西放好,众人都一脸好奇地等待张恪开始他的表演。 张恪微微一笑,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他先拿出下午准备好的一张细纱网。 原本是东楼拿来做豆腐的,如今大计划在即,也计较不了许多了。 今夜!不成功便......挨打! 将草木灰弄出一斤来,倒进做饭的大锅里。 凌灵戚等人立刻就面色一变,似乎觉得今晚吃的饭,味道也有了些变化。 然后,再加一斤四两的水(一斤为十六两),让柏舟充分地搅拌均匀。 锅里的颜色顿时很是耐人寻味。 然后张恪用细纱网缕去杂质,得到干净的碱液。 一个汉子看了一会儿,“张郎君,要没我们什么事儿,我们回去睡了。” “就是,这儿有头儿一个人保护你们就够了,今天采花累得腰疼。” 张恪不动声色,要看凌灵戚的反应。 凌灵戚立刻一人踹了一脚,“说什么呢!张郎君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吗?让你待着就老实待着,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还不满意是不?那茶叶没有张郎君,你八辈子能不能喝上一口!” 两人连忙跟张恪道歉。 张恪仿佛这才听见,大度地笑着挥手。 原本还有以下这般话准备说出来的: “小凌,要允许大家提意见嘛!” “小凌,这个作风要不得,不要搞一言堂啊!” 后来考虑到凌灵戚万一当真了,并且以他的智商的确很可能当真之后,张恪放弃了这个画蛇添足的做法。 那边柏舟已经点燃了灶。 张恪顺手摸了个鸡蛋,把外壳洗净,扔进了碱液中。 同时,将一小盆事先找好的猪油端了出来,用一个架子架在锅上蒸着。 几张懵逼的脸很快变得震惊,“张郎君,你的蛋浮起来了!” 张恪决定不理会这几个憨批,让柏舟将火弄小,自己关注着猪油的温度。 等到浓缩后的碱液和猪油的温度都差不多接近体温时,张恪将二者混到一起。 然后把一个木制铲子递给凌灵戚,“搅吧。” 终于能被派上用场,凌灵戚开心地接过铲子,开始快速地叫了起来。 嗯,没说错。 边搅边带着令人浮想联翩,面红耳赤的叫声。 直到张恪低吼提醒,才恍然大悟地猛地住嘴。 张恪决定,今后有什么秘密任务千万不能交给这个古代版国产凌凌漆。 一点小火一直燃着,保持着锅中液体的温度。 在不合格特工凌灵戚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搞出了乳白色的浓稠液体。 张恪估计得差不多了,便将这浓稠如膏状的液体,倒入了事先摆好的三个模子中。 冷却的时间不需要多久,很快,第一版的香皂便成了型。 准确说应该叫肥皂。 张恪打来一盆清水,拿起一块肥皂自己用了一下。 不是很好洗净,手上油腻感太重。 看来是猪油加多了。 重新来! 于是张恪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过程。 这一次! 嗯,碱液又多了。 终于,在第三次的试验中,张恪终于找到了碱液和油脂的合适比例。 他将一块肥皂朝案几上一拍,指着一盆清水说,“夜深了,洗个脸吧!” 六个汉子刚目睹了这诡异的一幕,有些不敢。 只有张恪的忠粉柏舟,壮起胆子上去,按张恪的说法拿着肥皂,洗了个脸。 洗净之后,张恪连忙问感觉。 柏舟摸着脸,皱着眉头,“舒服是舒服,可滑滑嫩嫩,跟个娘们似的。” 张恪哈哈一笑,“这就对了!” 张狂的大笑声划破了坞堡宁静的夜色。 得益于犯罪嫌疑人自己的嘚瑟, 一场“东楼猪油离奇失踪案”还未发生便已经告破。 被腰杆好了之后重新疲惫起来的父亲一顿色厉内荏的怒斥之后,张恪又火速投入到了香皂的升级版中。 柏舟这几天已经不跟着张恪了。 他要去制茶,其中关节张恪早就手把手地交会了他。 反正这个时代,又不要求多么精细的制作。 答应了王悦的事情,张恪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东楼厨房的大锅这些日子都不得安生。 这一晚,大锅又在被迫营业。 锅里摆着一个蒸格,下方装满了水,上面铺满了新鲜的花瓣。 锅上盖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锅盖。 锅盖顶端一根竹质的管子通向一旁的木桶之中。 灶中火势凶猛,时间缓缓流逝,渐渐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木桶中响起。 整个厨房中,开始有香气出现。 张恪看着木桶上浮着的那一层油状的液体,嘿嘿直乐。 这就是穿越的成就感吗? 前世的一次小小手工课,在如今就是划时代的发明。 意味着道不完的神奇和数不尽的金钱。 几位好汉采来的几十斤花,最终也就化作了约莫一升半的精油。 那是从肥皂变为香皂的关键。 本来说用蜂蜜的,但那玩意儿太贵。 暂时张恪还是怕被父亲打死,想了想还是狗命要紧。 十天之后,张恪整理好了两口箱子。 一箱是整个张氏坞堡几乎绝大多数茶叶的存货。 接下来,张氏坞堡里要断断口粮,需等到柏舟新做的茶叶好了才能喝得到了。 也好,让这些敢一把一把抓着泡进大茶缸里的族人们,也冷静冷静。 这特么是朝廷重臣都要珍惜异常的东西。 不是路边捡来的草药啊! 另一箱子就是张恪这些时日忙碌的成果了。 足足一百四十块香皂,每十块同一句话。 这一箱子,就是十四句千古名句。 上虞的张恪悄悄按下手中的遥控器。 遥远的建康,便即将开启震动模式。 凌灵戚手下五人中出了四人,组成个送货小队,押运两个箱子去往建康。 本来凌灵戚说六人同去,吓得张恪连忙阻止。 说未来还有事情需要帮忙。 经过香皂的事,凌灵戚也不疑有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同时让几个手下送完东西就派人送个信,他们俩人再返回建康。 张恪微笑着,你们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 上虞,是一个你来了就走不了的地方。 第37章 你的单纯善良让人心疼 不配拥有姓名的贺家幕僚,和两位连身份都不配拥有的龙套随从一起抵达了建康城。 荀羡的名头还算响亮,三人只花了一天就将信息搜集得差不多了。 按道理,此行就算顺利收场了。 可偏偏这位贺家幕僚一脸不爽。 原因就在于,在打探荀羡消息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却是那个无礼之人的名字。 “荀郎君?哪个荀郎君?哦!就是那个坑了张郎君的荀郎君啊!嘿你别说,这个坑字妙得很啊!” “荀郎君啊我知道,没张郎君长得好看。” “荀郎君?没听过,我只知道张郎君。” “荀郎君啊,就那个新驸马?我觉得啊,陛下怎么不把张郎君招为驸马呢,张郎君那么俊美......诶,兄台,别走啊!” 幕僚拂袖而去,觉得整个建康城的人都疯了。 什么?张恪没有得罪过我? 得罪了小娘子,得罪了小郎君,那就等于是得罪了我! 管他有错没错,小郎君说了错,那就是错! 思想高度要高,政治站位要稳。 回到客栈,听见客栈大堂里也有人聚在一块,讨论着张恪的那些事情。 什么从陌路到熟悉,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高官和少年,还讲不讲阴阳有别了! 果然是个心术不正的东西,居然编出这些污人耳目的东西来扬名。 幕僚再也忍不住,开口驳斥道:“一个无礼好色之徒而已,有何可称道之处!” 话音一落,嘈杂的厅堂顿时为之一静。 幕僚得意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颇有种为民除害的自豪。 随从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幕僚的煊赫气焰。 宁静只持续了一瞬,然后便爆发出更大的喧嚣! “嘿你个憨货,什么就无礼好色了?张口就来?” “就是!我把话撂这儿,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我棍棒无情!” “张郎君什么人,陛下把公主送到他面前,他都给拒绝了的,这才轮到了荀郎君,你居然在这儿说他好色无礼?良心被狗吃了?” 群情汹涌,幕僚睁大了眼睛,“我家小娘子亲眼瞧见的,他还想要跟我家小娘子攀谈来着!” “你家小娘子?你家小娘子谁啊?别人无中生友,你无中生娘?” “对啊,张郎君什么人,你家小娘子看见人家说不定路都走不动了吧!” “是了,多半便是你家小娘子找人家攀谈不成,心生怨恨吧!” 幕僚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你们......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哼!反正张郎君是不可能无礼好色的!” “张郎君做那种事情,怎么能叫无礼好色呢!那是致以爱的关怀。” 听了这番或许连张恪自己都觉得羞耻的话,幕僚顿时觉得这帮人没救了。 在旁人的讽刺和叫骂声中,三人灰溜溜地朝房间走去。 谁知刚到门口,他们的行李就被伙计扔了出来。 昨日还笑脸相迎的掌柜高声道:“侮辱张郎君,本店不欢迎你们!” 幕僚想要争辩,却被两个随从半拖半扶地带出了客栈。 大堂中,响起了一阵轰然的叫好声,加酒加菜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时间,店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掌柜的眯眼笑着,要不是知道你们是外地人,我可不敢干这事儿。 幕僚失魂落魄地站在大街上,两个随从跟在身后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这位兄台,那张恪当真如此可恶?” 一个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 幕僚抬头一看,一个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和蔼。 他下意识地心怀警惕,一言不发。 年轻人笑了笑,“我也只是不忿那张恪一介寒门,却莫名其妙地有这么多人拥戴。方才听兄台之言,便心生好奇,大有知己之感,故而冒昧相问。” 幕僚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张恪走了什么大运,竟然有这般名声,可分明我家二郎君和小娘子都知道,那就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 年轻人面露好奇,“还有这等事?兄台家郡望何处?” 幕僚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小声道:“会稽贺氏。” “竟是这等望族,那自然是无误的,看来这张恪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可不是嘛,我跟你说,你不知道......” 身后两个随从又对视了一眼。 原来这个水平就能当幕僚啊,那我看我也行! ~~ “义翔兄,好消息啊!” 壮武郡公的府邸上,一个年轻人找到了正在休息的张鉴。 听了年轻人的讲述,张鉴精神一振。 “这小子得罪了贺家人?” “是啊,那个贺家幕僚跟我一股脑都说了,据说还有吴郡陆氏的女郎呢!只是陆家这边不确定。” 张鉴兴奋地踱着步子,大手一挥,“无妨,有贺家就够了。如此就好办得很了,咱们想办法联系到贺涛,有他这个地头蛇出面,这小子定品肯定没戏了。” 两人对视一笑,反派作风显露无疑。 ~~ 十天过后,贺家幕僚走水路回到了山阴县。 从下得船来,他朝一个一路同行的男子拱手道别,“韵达兄,这就是山阴县了,你我就此别过。” 男子也朝他回礼,“行,一路同行有缘,就此别过,我也要去找找贺氏庄园在哪儿了。” 贺家幕僚一愣复一喜,“韵达兄可知我的东家是哪家?” 男子茫然道:“哪家?” 他微微自矜地开口,胸膛不自觉地挺起,“正是会稽贺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他身后,两个随从无语地低着头,心中更加坚定了他们也要成为幕僚的信念。 一行三人变四人,顺利地进入了贺氏庄园。 “韵达兄稍等,我进去禀报小郎君。” 幕僚的单纯善良,让名叫韵达兄的男子十分感动,甚至还有些心疼,于是他开心地答应了。 依旧是那间有屏风的房间,贺涛依旧随意地坐着,听着幕僚的汇报。 “什么?荀羡有婚约了?还要当驸马?” 屏风之后,又是一个花瓶坠地的声音。 “呵!你这小老鼠,都一个月了你还没死呢!” 幕僚的暴脾气当场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吓得贺涛鞋都来不及穿,赶紧拦下。 安抚下来,幕僚又接着说。 贺涛又一拍案几,“什么?那上虞少年还扬名建康了?” 其实他倒对那个少年没什么成见,再厉害跟自己也没半文铜钱的关系。 只是小妹看他不顺眼,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幕僚好一番添油加醋的言语,让贺涛更是生气。 一生气,连赏钱也没给,就让幕僚下去了。 幕僚刚走出房门,忽然想到韵达兄还在外边候着呢,连忙又硬着头皮回了房间。 贺涛沉吟了一下,“你陪他坐半个时辰,然后让他过来吧。” 送走幕僚,转到屏风后。 贺涛很识趣地没有心疼花瓶。 上次之后,他在这儿摆的花瓶就已经换成了廉价货,随便小妹怎么摔。 这叫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那是他做过司空的祖父教他的道理。 “那个。” “那什么个!” “我说那个。” “什么那个!” “小妹啊!” “这儿没有你的小妹,只有一个还未出嫁就注定守了活寡的可怜女子。” 贺灵溪哀嚎着在榻上翻滚。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 “......” 贺涛强忍着满头黑线,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是那个在人前优雅轻灵的会稽明珠。 第38章 你可以侮辱我,不能侮辱我的香皂 半个时辰之后,韵达如约而至。 贺涛看着眼前的男子,淡淡道:“何事?” 男子恭敬道:“鄙人自建康而来,拜见贺郎君。” “名字都不敢说?”贺涛面露一丝鄙夷的笑意。 男子愈发恭敬,“区区贱名,不敢污了贺郎君之耳。鄙人乃是奉壮武郡公之子并诸家小郎君之命,前来拜访贺郎君,共谋对付那个上虞张恪的。” 上虞张恪? 我们中出了一个泄密者? 贺涛不动声色,“你们对付张恪,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等皆知张恪恶了贺小娘子,而张恪恰恰也同样得罪了几位郎君,故鄙人受命前来相见,希望与贺郎君一起,在会稽郡中正定品时,狠狠将其惩治一番。” 听了此人的话,贺涛惊呆了,“你们建康人现在都玩儿这么野了?借刀杀人都是直接开口的?” 男子笑了笑,“只因一片赤诚,不敢对贺郎君有所欺瞒。” 贺涛闭目沉吟,片刻过后。 “既然如此,我就出手给这小子一些苦头吃吧。” “鄙人谢过贺郎君,几位郎君定当铭记盛情,另有小小心意,稍后送到府上。” “那些都免了。我收拾张恪与你们无关,成与不成,别来烦我。” 跟陛下抢男人肯定是不现实的了。 惩办一个小妹恶心之人,就当我这做哥哥的一片心意吧。 男子只当这是贺涛要面子的矜持,事情顺利办成,他自然高高兴兴地感恩离去。 同时思量着,要不将张郎君拿的那二十两黄金悄悄污了。 嗯,可以。 凭本事省下来的钱,为什么要退! 走出来,碰见贺家幕僚还在原地等着。 那份真诚和单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成幕僚的。 “韵达兄,情况如何?” 贺家幕僚热情地站起身来,打着招呼。 男子拱拱手,“托国通兄的福,一切顺利!” 贺家幕僚面露喜色,把着男子的手,“走走走,饮酒庆贺去!” 男子不着痕迹地一闪,笑容依旧,“国通兄,吾尚急事需办,就不饮酒了,改日吧!” 贺家幕僚的手烫着了一般猛缩了回来,连忙道:“韵达兄慢走。” 男子一头雾水,不是太懂这会稽郡的风气。 与此同时,跟着贺家幕僚去往建康的两个随从鼓起勇气来到了贺涛的房间。 自那建康来人走了之后就一直面色阴沉的贺涛,在听完了这两个随从的讲述之后,面色更加阴沉。 他看着下方忐忑的二人,“你们想取而代之?” 随从中一人开口道:“如果幕僚只需要这个水平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另一人点点头,“俺也一样!” 贺涛心头一动,“那就这样,正好有个寒门小子我打算收拾一下,此事就交给你们两个,需要什么协助就跟我提,办成了就提你们为幕僚。” 还真有戏啊! 两人大喜过望,连忙磕头感谢。 头顶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办不成的话,人总应该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的吧?你们说呢?”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至少在我老去的时候,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也不因虚度年华而羞耻!多谢小郎君!” 另一人神情激动,“俺也一样!” 贺涛满意地点点头,“你二人叫什么?” “小的姓刘名卫,并未取字。” “俺也......小的姓许名锁,一样未取字。” 贺涛打了个哈欠,按下了给他俩取字的念头,准备留到事成之后。 “行了,那你俩下去吧,这些日子其余事情就不用干了,就好好琢磨我吩咐的事情吧。” “多谢小郎君。” “俺......” “滚!”贺涛突然吼了一声。 吓得二人落荒而逃,出了门,才想起来小郎君还没说要对付谁呢...... 当天晚上,失魂落魄的原贺家幕僚之一,国通兄独饮苦酒,涕泪横流,哀嚎道:“国通亡矣!” ~~ 上虞,张氏坞堡。 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十个奇怪玩意儿,凌灵戚等人面露疑惑。 石老头换上一身新做的干净衣裳,梳洗一下,年轻了许多。 笑眯眯地站在张恪的身后。 张恪率先拿起一个,将其展开放在身后。 两腿微分,找准位置,缓缓坐了下去。 发出了一声久违的舒适呻吟。 前世,居家旅行之必备单品:小马扎。 虽然印象中这玩意儿很快就会在北方出现了,但不妨碍他先收割一波佩服。 在他的示意下,柏舟、凌灵戚和另外一个汉子有样学样地坐下。 一样的缓慢,一样的舒爽。 那汉子惊喜地叫唤着,“头儿,这玩意儿肯定不麻!” 凌灵戚面露惊讶,没想到困扰自己这么多年的难题,张郎君真的随手就给解决了。 一旁的石老头看着张恪的背影,这个小郎君真是个天才。 这东西制作简单,使用方便。 但没他点醒那一两句话,常人就是想不到。 要不就在这儿不走了吧? 转瞬他又微微摇头,可惜,这张氏只是个寒门,庇护不了他和他孙子。 石头倒没想那么多,他的目光悄悄瞥向三楼上,有两个偷偷旁观的俏丽身影。 最近衣食无忧,少年春心荡漾。 从对面三个人的坐姿上,张恪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小时候的幼儿园。 不忍直视的他站起身来,吩咐道:“一人拿一个吧。剩下的留着有用。” “咱们再辛苦几天,多做一批香皂出来备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柏舟等人轰然应下。 “恪儿,上来一下。” 张宣从楼上伸出脑袋,喊了一嗓子。 张恪上了楼,柏舟和凌灵戚等人兴高采烈地挑选着马扎。 楼上书房,嗯,是张宣自己重新布置的那个。 他看着快步走来的儿子,心头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不是他大度,瞧见这么俊美无比的面庞,谁能生得起气来呢! 于是,他只好忧愁地看着儿子,“恪儿啊,你不能出仕,所以有些小兴趣,败败家也没啥,可是,家里已经没猪油了,这饭菜它都不香了啊。” 张宣还说,东楼的猪油用完之后,他还偷偷去西楼和南楼借了。 如果张恪还不收敛、不收手,他只能将魔爪伸向北楼了。 届时,一应后果,只有张恪自己承担了。 张恪讪讪一笑,先前发现这猪油用完又有,用完又来,还以为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上虞张氏东晋狗大户的真相呢。 可惜,可惜。 富二代的梦想悄然破碎了。 还是自己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富二代吧。 他看着父亲,“爹爹,我知道了,明天就让邦德兄跟我一道,去城里买些肉来炼了,还给他们。” 张宣点点头,“一会儿我把钱拿给你。” “不必了,我有钱。” 张恪慷慨道,模样像极了第一次挣到工资的少年。 张宣一愣,“你哪儿来的钱?” 张恪跟着一愣,这事儿忘了找借口了。 嗯,还是陛下背锅吧。 “陛下赏赐下来的,说是什么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 “哦,这样啊!” 张宣“了然”地点点头,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儿子,虽然有几个钱,也不能乱造。 “恪儿,你虽然有了银钱,但还是不能乱花。” 张恪面露疑惑,听着张宣继续道:“你这些天鼓捣的那些爱好,实在有些......华而不实了” 我亲爱的父亲,你可以侮辱我,可不能侮辱我的香皂啊! “爹爹,我那东西是要卖钱的!” “卖钱?那些货殖之道,还不如好好读读书。” 对于这种一直以来独属于古代读书人的时代优越感,张恪直接伸出一个巴掌。 “爹爹,我造出来的香皂,要卖这个数!” 张宣从鼻孔中喷出一股粗气,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五十文?勉强够猪油的成本了。” 张恪自找没趣地收手,自己吃饱了撑的,跟他卖这个关子干嘛! 一想着这些事儿一旦开了头,就要不断找借口来圆,张恪干脆朝张宣一拱手,撤了。 自个儿猜去吧您内! 张宣茫然地看着张恪离去的背影,一时竟忘了生气。 “五百文吗?不可能吧,谁会那么傻!” “五文?难道我儿子才是个傻子?有这么俊的傻子吗!不可能!” 张宣盯着自己的巴掌看了又看,陷入沉思。 “五两黄金?!” 建康城中,王导府上。 王悦看着手中的信,不禁有些诧异地惊呼出声。 在他的面前,摆着两口箱子。 第39章 天下第一等彩虹屁 凌灵戚的四个手下一路担惊受怕,小心翼翼,终于将两口箱子完好无损地送到了王悦的跟前。 与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封张恪的亲笔信。 在信中,张恪首先对王悦致以亲切慰问,表达了对他身体健康状况的深切忧虑和关怀,同时为其介绍了两个箱子的情况。 张恪指出,茶能静心凝神,修身养性,希望王悦能带领建康广大士族高官一起,研习茶道,摒弃五石散等不良爱好,提升建康乃至全国士族阶层的精神文化修养。 第一个箱子中的茶叶交由王悦全权处置,相信他一定能够合理利用,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 张恪强调,赠送的话不是喊口号,是一定要实施的行动,请王悦千万不要拒绝,要对一个英俊帅气的小弟报以绝对的信任。 信中介绍,另一个箱子中的物件名叫“仙净香”,有净体除污、香体宜人、愉悦身心之功效。 相信此物的问世,必将大大提升整个东晋上层的卫生水平。 因为这是第一次发售,友情价,每块“仅售”五两黄金。 王悦就是看到这儿忍不住惊呼的。 真·价比黄金? 按这个价格,张恪送给他十块,委托他进献给陛下十块、转赠给何充和荀羡各十块,相当于就送出了两百两黄金? 饶是世面见过不少的王大郎君,也一时有些震惊于上虞张大户的大手笔。 其余一百块“仙净香”,张恪全权委托王悦代为处置。 同时,将未来此物的独家经销权赠予王家,算是答谢。 说着全权处置,张恪又贱兮兮地为王悦提了一点点不成气候的小小建议。 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详细写了张恪对如何出售这些“仙净香”的具体规划。 这点小小建议,王悦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越看越震惊,读过三遍,缓缓消化之后由衷感慨,“长恭,真奇才也!” “不过还是那声兄长叫得好听,长豫兄什么的,太生分了。”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一阵,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俯首从箱子中,拿出一个贴有自己名字的精美木盒,缓缓打开。 一股清香之气铺面而来,胸闷之感登时大大缓解。 盒中先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仙净香的用法。 他拿起一块,瞧见那形如凝脂的皂体上,清晰地印着两句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王悦良久无语,静雅的房间中,低低回荡着一句寥落的叹息。 “奈何奈何!” ~~ 如果问如今东晋朝中,最具权势之人是谁,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就连如今声威赫赫,气焰滔天的庾太后之兄,颍川庾氏的家主庾亮,也不得不承认王导的强大。 五马渡江,一马化龙。 司马睿能够以宗室弱支从侨居的状态下整合南北士族之力,化龙成功,离不开王导的殷殷谋划。 桓彝那句“江左管夷吾”之称,王导当得起。 下午,王导回到了府中。 岁月无情,悄悄将一个风姿飘逸的男人蹂躏成了一个六十来岁的干瘦小老头。 但男人的强大,从来和体型不沾边。 小老头依然是东晋最强大的那个男人。 缓步走入府门,他看着上来迎接的仆从,“大郎今日情况如何?” “家主,大郎君在厅中候着你了。” “不早说!” 王导立刻加快了脚步,可不敢让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久等了。 见到王导进来,王悦一边咳嗽着,一边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王导知道大儿子的脾气,劝也没用,只好心疼地受着。 “孩儿新得一物,咳咳,特献予爹爹。” 小老头高兴道:“是吗?快拿来我看看。” 王悦拿起手边放着的小木盒,递给王导,又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 王导心疼地扶着儿子坐下,“大郎平日要多休息,这些小事,自有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操心,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爹爹不必担忧,此乃长恭特意从上虞差人送来之物,名为仙净香” 本欲打开盒子的王导顿时将盒子一放,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我就来气! “大郎啊,爹爹不得不说你一句,你前些日子的行为也太冒失了,你的谨慎呢,你的稳健呢?” 王导说的自然是王悦为张恪扬名的事情。 儿子身体不好,他又不好当面训斥,已经暗戳戳地生了好些日子的闷气。 如今,可算是逮着机会说上两句。 王悦来之前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出,并不理会父亲的怒气。 他淡淡一笑,“父亲,盒中有此物的使用之法,父亲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然后儿再与父亲商议。” 然后,王悦朝王导一板一眼地行礼,在伴当的搀扶下,溜了。 房间中,只剩下王导拿着木盒子干瞪眼。 气愤! 先前为他扬名已是天大恩德,居然还不知足,还要进献物品以图幸进,真是小人之极! 我一定要想办法拆穿此人的虚伪面目,让大郎清醒过来,不要再为一个寒门小人的破烂事情劳心费神了! 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琅琊王氏无限的富贵传承中去。 此人叫什么来着? 张......恪? 对!张恪,你完了! 糊弄我儿子可以,在我这儿,没门! 什么仙净香,不过又是些跟祥瑞差不多的糊弄人的玩意儿。 他下意识的打开盒子,猛地抽了抽鼻子。 “额......真香!” “来人啊!安排沐浴!” 夜色初降,神清气爽,香气宜人的王导神色自若地来到了王悦的房间。 都是老脸皮了,这点小风小浪算什么。 王悦识趣地装作下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爹爹请坐,试试此茶。” 王导好奇道:“这就是何次道那日所言的仙人饮茶法?” 王悦微笑着一边摆弄着那些茶具,如今已是得心应手,一边为王导讲解。 小老头很快折服了,喝了几口,味道是有些不一样啊。 他端着茶盏,气度怡然,淡淡道:“大郎下午有话跟爹爹说?” 王悦微笑道:“爹爹可曾见了你那仙净香上的字,那是长恭特意为爹爹所写。” “这话嘛,着实还是不错的。”王导缓缓点头。 由不得他不认可,为了给王司徒吹舒服了,张恪可是用上了绝世大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句话面前,哪个为官之人,不得两腿发软。 王导即使再看不惯张恪,也不得不悄悄点了个赞,收下了这句话。 事实上,张恪还真不是完全为了吹捧。 在他的历史观中,王导的确当得起一代名相的说法。 带着出自弱宗的司马睿,艰辛创业,留华夏火种于江左,团结南北士族,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开东晋百年基业。 这样的人,值得他张恪的尊敬。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亵渎范文正公的千古名言。 做人,还是要讲点节操的。 王悦笑着道:“长恭还随手写就了其余九句话,爹爹觉得,朝中众人,有动心者乎?” 说着,他就拿出一张自己誊抄的纸。 上面整齐排列着十句话,当先的就是王导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王导只一看,便再挪不开眼。 许久之后,他眯起眼睛,心中开始迅速盘算起来。 王悦适时轻声道:“长恭说,此物还可再产,日后的独家经营权,交予我琅琊王氏。” “此等人才,吾当提携之!” 王导干掉手中茶汤,大义凛然。 第40章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虽然偏安江左,但东晋也是有朝会的。 一大早,建康城的重臣们坐着牛车,赶往宫城。 御道上,早高峰如约而至。 步行来到宫城前,人群三三两两地聚着,等待着宫门开启。 其中一个人堆里,有个官员正在慷慨陈词。 “王司徒固然于国有大功,但日渐昏聩,国事繁重,岂能再集于一手!” “我意已决,今日就将上表陛下,奏请王司徒放权,另择年富力强之人录尚书事。” 荀蕤刚巧就在一旁,冷哼一声,“怕是一会儿司徒一到,阿谀奉承之辞第一个从你口中冒出来吧!” 那人涨红着脸,放出狠话,“我卢伟就是贬官,死外边,从秦淮河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再夸赞王司徒一句!”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这有庾征西撑腰就是豪横。 狠话都放得这么决绝。 庾征西就是庾亮,如今他雄镇西藩,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兼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军、假节,权倾一时。 又以帝舅之尊遥控朝政,竭力打压琅琊王氏。 这个卢伟出自范阳卢氏避祸江左的旁支,并无留在北方的本族风光。 因为投靠了庾亮,才在朝中有了个勉强能够参加朝会的官职。 以他的地位,自然是不敢与王导有什么正面冲突的。 事实上他平常在王导面前,也的确卑微得跟条狗没什么区别,所以荀蕤才有那句讽刺。 但没想到此人居然敢放这等狠话。 自偏安江左以来,众人都已经熟悉了琅琊王氏的强盛。 哪怕皇族借着颍川庾氏排斥打压琅琊王氏,但有王导在,琅琊王氏依旧坚挺。 看这情况,莫不是真要变天了不成? 众人登时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庾亮如今正在谋废王导,先将一个小弟推出来打打头阵,探探口风也是合理的。 别说什么炮灰,那叫爱将。 时间临近,卢伟望向宫城,憧憬着今日在朝堂上,自己大发神威,将王导拉下马来的场景。 一战成名的自己,自此扶摇直上,出任一州方伯,迎娶高门美女,走上人生巅峰...... 忽然,清风送来一阵浓郁的花香。 卢伟忍不住说了句。 “真香!” 一扭头,身边站着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 正是司徒王导! 香味,正是来自于王导的身上。 卢伟脑袋当场就是一嗡。 “我卢伟就是贬官,死外边,从秦淮河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再夸赞王司徒一句!” 周遭每个同僚的脸上,都像是挂满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句铿锵有力的狠话久久回荡在耳边不肯散去。 为了融入士族圈子,花费重金跟着服食五石散的他气血翻涌,面红耳赤。 一声怪叫,竟在这宫城之外,发狂奔跑起来。 一边跑着一边还撕扯自己的官袍。 能够宿卫宫城的,都是见多识广的场面人。 一看就知道这是发散出了问题,当即冲来几人,将卢伟按住,拖到河边,浇水.....冷却。 王导看也不看,面色如常。 踩死一只蚂蚁,连脚都不会硌一下。 他环顾四周,瞧见众人一时都有些震慑。 缓缓道:“汝等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 本是昨夜跟大郎聊高了,一时情绪上涌自叹自怜的话,此刻情绪到位了,说出来竟也不那么不合时宜。 嗯,最多只是略微有些不合时宜。 所以,他旋即展颜一笑,“诸公,可知我身上这香味从何而来?” 一个豪迈声音响起,“请司徒解惑。” 正是王导的忠实粉丝,临时捧哏,优秀拍档,潜在接班人,丹阳尹何充。 王导却卖了个关子,“今日散朝之后,诸公若有兴趣可来敝府一叙,必不叫诸公失望。” 何充立即道:“我先预定一个位置!” 众人只好接连表态。 宫门开启,王导居首,众人鱼贯而入。 何充走在队伍中,暗道:长恭真是厉害,居然连王司徒都能买通。 回想起昨日瞧见那“仙净香”上所写的话, “苟利国家......” 何充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知我者,长恭也! 有了卢伟的变故,今日朝会自然水波不兴。 年轻皇帝司马衍端坐在帝位上,忠实地扮演着一个木偶。 反正这些辅政大臣们都把他的事儿做完了。 这样也好,他才能安静地发呆。 朝堂之上发呆,这总是皇帝独有的权力了吧! 回想起昨夜的甜蜜,年轻皇帝司马衍在心里为张恪大大记了一功。 当“仙净香”送到王悦手中,王悦亲自试验无误过后,立刻命人将属于司马衍的那一份送进了宫中。 皇帝嘛,表面上还是要尊敬一下的。 要是别人都用上了,小皇帝才拿到,多半要......悄悄生闷气的。 司马衍先是很纳闷,在打开精美木盒的一瞬间,就被弥漫的香气吸引了。 盒中有一封张恪亲笔写就的信。 信上,张恪介绍了这个东西的用法,托辞为赠予陛下和皇后的新婚贺礼。 今年二月,司马衍娶了出身名门的皇后杜陵阳。 这位皇后身上的故事也不少,其曾祖为明朝之前唯一一个同时进入文庙和武庙的猛人杜预。 而她自己那个婚前一夜之间长出满口牙齿的故事,也是神奇而渗人。 当然,皇后人还是很美的,历史有名的美。 所以,张恪的赞美也是恰到好处。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司马衍和杜陵阳都沉醉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互相为对方擦拭着身子,洗得香喷喷,白净净之后,金风玉露便真个相逢。 朝堂上,司马衍呆还没发完,朝会就草草结束了。 牛车队伍紧跟着又在乌衣巷制造了拥堵。 等有资格踏入王导府邸的高管重臣们来到府中,发现府中还有如刘惔、山遐之类出身望族,暂时还未身居高位的士族子弟。 当这些人发现迎宾的竟然是王悦时,不由暗暗调高了今天这事儿的档次。 众人对王悦的称呼也是五花八门,有叫长豫的,有叫世子的,也有叫世侄的......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叫了几叫,就在位置上慢慢坐好了。 王悦待人接物,就是这般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还穿着朝服的王导端坐上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个小盒子。 他轻轻打开,拿出一块仿如羊脂美玉一般的小巧物事,笑着道:“此物名唤仙净香,传言是天上仙人沐浴所用之物,今有奇人受仙人托梦而制。” 何充悄悄腹诽,又是仙人托梦,长恭也不知道换个理由。 仙人咋老给你托梦,不给我托一个? 他昨日就得了,只是没舍得用,此刻倒是淡然。 四周其余诸位可瞬间便面露好奇。 王导将手中物件微微举高了些,“奇人托我代为售卖,数量稀少,定价......” 饶是见过了此物的奇效,王导也有些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当这个冤大头。 他缓缓报出了价格,“五两黄金,一块。” 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导心头微微一沉,果然还是傻子太少啊。 罢了,此物既然不错,我琅琊王氏自己买了便是。 不就五百金嘛! 忽然,喧嚣声骤起。 众人嚷嚷的声音凌乱而激动,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 “王总,我给七两黄金一块,但是要开十两黄金的发票。” “老王,咱们关系这么好,我帮你卖吧,卖一块我抽一两。” “王老爷,干脆这样,咱们商量好,十五两黄金一块,忽悠那些人傻钱多的来买,到时候,五两黄金如数奉还,剩余的钱,咱们五五分账。” 王导黑着脸,怪不得国事不振! 第41章 成功的拍卖会都需要一个优秀的托 嘈嘈杂杂的房中很快重新安静了下来。 因为王导说了一句话。 “别给我整那些没有用的,只卖五两黄金,多的一分不要,有钱,任性!就是这么豪横!” 咳咳,翻译,翻译啊。 众人都纳闷地看着王司徒,真昏聩了? 有钱不赚? 头号傻蛋?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被王导亲自推荐的东西,绝对错不了。 当年府库的那些粗布的故事都还历历在目。 所以,他们压根都不管王导说的那东西到底有多大作用。 买了! “不就一百个嘛,我太原温氏全包了!” “太原温氏了不起啊!我吴郡顾氏说话了吗?给我来五十个!” “呵呵,我准备拿二十个先给司空,谁敢跟我高平郗氏抢!” “哼!北伧这么嚣张,我彭城张氏忍不了!” “彼其娘之,你彭城张氏还不是北方人!要点脸吧!” “呵呵!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已经是南人了。” 眼看着又要演变成南北士族的争斗,后半生都致力于协调两方矛盾的王导叹了口气。 “诸位,不用争了。” “这仙净香一块就五金不假,但这批东西真正的要点,不在这儿。” “每十块仙净香上,印有同一句话,九十块就是九句话,这九句话才是我将诸位请到这儿来的原因。” 众人面面相觑。 话? 都是一朝高官,士族首领,这辈子听的话还少了? 无非就是些阿谀奉承之辞嘛! 说得真诚些,言语好听些,词藻讲究些,也就那样了! 一时间,场面便有些冷淡。 王导却半点没有先前的慌张,面色如常。 你们这些人啊,太年轻,太简单了。 能把奉承话,讲到那般境界,就已经不是奉承话了。 王导慈眉善目地轻叹一声,颇具长者之风。 王导一挥手,两个仆役捧着一个硕大的卷轴走出。 “诸公,那九句话我着人誊抄在这上面了。” “诸位若有看得上的,便可以出价,最终价高者,拿走印有那句话的仙净香。当然五两黄金的成本还是要给的。” “为了答谢那写出这些话语之人,吾将亲自命人,将这些话抄写成册,传遍天下。同时,哪句话归属哪家,便可允许其将族内一人之生平附录于那句话之后,随之传播。” 众人心黑归心黑,但脑子还是够用的,立刻便瞧到了其中的好处。 这是提升一族声势的大好机会啊! 名声这玩意儿本来就虚无,等闲谁能搞到这样的路子。 好处显而易见,但问题也显而易见。 一个官员就开口道:“司徒此法自然不错,但若是这些话语不值得大家传颂,又岂能流传。” 当即就有人附和道:“是啊,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这样搞,那我们早就干了。” 王悦默默站在一侧,神色从容。 他在静静思量,长恭所说那能吓他一跳的最终金额,能有多少。 我王家大郎可是见过世面的。 王导没有回答,只吩咐一声,两个仆役缓缓拉开了卷轴。 十八行字两两相依,就是九句。 众人立刻投去目光,然后瞬间被牢牢吸引。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猛地响起,一开头就震慑住了众人。 这话,洒脱,豪迈,豁达。 关键是,写得贼好啊! 王导微微眯眼,心中暗道,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老夫昨夜差不多啊!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 嘶!嘶!嘶! 接连不断的凉气被吸走,站在众人面前的两个仆役瞬间满头大汗。 这些诗句,都是张恪刻意挑选,比较符合魏晋人气质和这个场合的。 其余像“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之类太过功利的话;或者“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之类言之无物的话,都不符合这个主题。 毕竟,这是要往他们各自家族脸上贴金的,要合适才行。 事实证明,张恪成功了。 众人脸上立刻出现了一向只有在新纳了一房美妾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蠢蠢欲动,急不可耐的表情。 “司徒,这九句话我太原温氏全包了!多少钱你开个价!” “彼其娘之!怎么老是你!司徒,我建议将这种哗众取宠的直接赶出去。” “你太原温氏出多少钱,我吴郡陆氏出双倍!” “我琅琊诸葛氏就看不惯你这种狗大户,司徒,你看能不能送我一句。” “脸呢!你琅琊诸葛氏一门三冠盖的脸呢!我汝南周氏表示不服!” “我就是脸大才让司徒送我一句啊,像你们这些有这么大脸面吗?” 听着这满堂高官吵吵嚷嚷,王导心中微微一喜,伸手虚按。 “诸位,咱们还是按照先前所说,各自出价吧。所得金钱都拿来制作书册,也是一桩千古美谈。” 嗯,听司徒这么一说,好像买名声这个事顿时高端大气上档次了许多。 王导笑眯眯地指了指第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句话,哪位看上了啊?” “我出五两黄金!” “五两你也好意思出,我出十两!” “五十两,黄金。” 一个声音缓缓开口,直接将价格提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刘惔刘真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六十两。” “一百两!” 当有旁人加价之后,刘惔立刻开口,丝毫不按套路,显示了势在必得的信心。 场中顿时为之一静,为一句话,出一百两黄金,是不是有些过了。 王导笑眯眯地道:“一百两黄金,一次。各位注意,三次无人加价就定了。” “一百两黄金,两次。” 这是昨夜大郎教他的法子,人类思考精华的王导一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玄妙。 不过在得知这也是那个上虞少年的主意之后,王导点头赞许的幅度收敛了许多。 “一百两黄金,三......” 王导缓慢的语气,眼神缓缓划过所有人的面庞。 一个声音果然响起,只是有些咬牙切齿,“一百一十两。” 刘惔云淡风轻,“一百五十两。” “一百六十两!” “两百两。” 刘惔的加价豪气冲天,仿佛喊的不是两百两黄金,而是两百文铜钱。 王导再是一番喊话之后,刘惔成功以两百两黄金,买下了这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得意地看了旁边一眼。 在那儿,一个年轻人神色恨恨。 正是西晋司徒山涛之孙,山遐。 喝酒,乃是山家传统艺能,山涛又位列竹林七贤之一,山遐自然想争下这句话的。 甚至,在看见这句话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书册上祖父的介绍该怎么写了。 却被这可恶的刘真长,横刀夺爱。 只可惜,自己没那么多钱啊! 要是我也能尚公主就好了。 可惜,公主只喜欢......哎! 山遐的悲苦无人在意,王悦亲手送上一个精美的木盒,刘惔笑眯眯地接过来。 众人嚷嚷着让刘惔打开看看。 刘惔居然真的配合着打开了。 一阵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只见十块仿如凝脂的精致椭圆形块体,整整齐齐地躺在盒子里。 刘惔在身上抹了一把手,轻轻拿起一块。 在块体上,两行精美的小字,正是那“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刘惔惊呼,“值了值了!哪怕是三百两也值了。” 王悦默默想着,真长啊,戏过了。 第42章 东晋第一带货王 以张恪的谨小慎微,自然不会忘了这位跟自己有过一酒情的永和名士带头大哥。 未来还指着他带自己混圈子呢。 王悦早已悄悄跟刘惔商议好了,他所喊出的价格,事后如数奉还,但要让他把价格抬起来。 他刘真长,当然只能打头炮了。 于是,这最适合他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自然也被誊抄在了第一位。 对于这样的事,身为直接受益人的刘惔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意见。 这也是废话了,能省一两百金,傻子才有意见呢。 刘惔嘴角翘起,这怎么能叫托呢,我只是单纯热爱表演。 王悦早看这帮攀附在朝廷的躯干上吸得脑满肠肥的士族不爽了,能狠狠收割他们一拨,也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这人舒坦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果然,在刘惔首开纪录之后,诸位上了头的士族高官、子弟们都集体失了智。 那价格,一截一截地往上窜,听得人心惊胆战。 尤其是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一番激烈的争夺之后,被匆匆赶来的庾家子弟,以八百金的价格成功拿下。 那名庾家子弟睥睨四方,拔剑四顾之下,再无敌手。 然后挑衅地看了一眼王导。 这一眼,就是颍川庾氏对琅琊王氏的震慑。 王司徒面色如常,心里甚至有点想笑。 至于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却被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抢了下来。 当时,没有抢到“会当凌绝顶”的众人,都将目光对准了这句,加价一轮接一轮。 眼瞅着这价格就要朝着庾家的八百金而去了,一个雄壮的男声喊出了今日最震撼的价格。 “一千金!” 群臣高官就站在那里,惊骇的目光望过去,满眼都是孙仲谋的影子。 只见那人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豪迈不凡,雄姿英发。 正是恰好回到建康述职的琅琊内史,南康长公主的驸马,谯国桓氏之桓温是也! 对于这个年纪轻轻就敢持刀在仇人灵前报仇的猛人,众人都有些发怵。 当然,发怵的根本原因还是这人眼下是庾征西和陛下眼前的大红人。 否则以这帮人的操行,若是个没有根基的敢这么喊,早被麻袋套头一顿老拳了。 于是,桓温成功地抢下了这句他心仪无比的话。 “司徒,这怎么就九句啊,不凑个整让人很难受啊!” 来自职业托儿刘惔的话,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咦?对啊,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九句都写了还差那一句吗?” “就是,这奇人要逼死我们这些喜欢凑整的人啊!” “十句话就该整整齐齐,九句话算怎么回事啊!” “你们说得很对。”王导认可地点点头,“还有一句话自然是给了老夫了,要不我会在这儿说这个?” “至于我那句话是什么,五天之后,诸位记得来府上取书,一看便知。” 小老头嘴角的微笑,活像只成精的老狐狸。 当一切尘埃落定,来宾各自或喜或忧,或肉疼或愉悦地散去。 交钱的事,自有下人来办。 当着这么多人喊出的价格,自然没谁敢赖账,落了天大的面皮。 一旁负责记录的幕僚很快算出最终的总价来。 交给王悦的时候,幕僚的手显然是在颤抖。 王悦望着略显疲惫的父亲,佩服道:“爹爹不愧为东晋第一带货王。” 这话,自然也是从张恪那里学来的。 王导捋着胡须,对自家大郎难得的赞美十分受用,“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只是提携后进而已。” 说着还轻抬手臂,嗅着仙净香的余味。 王悦笑着道:“爹爹可知今日一共筹了多少钱?” 王导早忘了每一笔的数了,略一回忆,“一两千金总是有的吧,着实厉害,老夫也心生佩服。” 王悦笑而不语,将幕僚汇总的单子递给王导。 王导扫眼一看,惊得站了起来。 “四千一百六十金?” “这些士族这么有钱,朝廷却凋敝如斯,当真该杀!” 王悦低着头,爹爹,你这话虽说不错,但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啊。 “大郎,这钱你打算怎么安排?” 王悦挥退旁人,低声道:“爹爹,我是这样打算的,你看如何......” 房间中,顿时响起了王家父子的窃窃私语声。 ~~ 荀府,荀蕤快步走回房间,吩咐身边人速将荀羡叫来。 而荀羡,此时正在......沐浴。 曾经,他对张恪名扬建康那出大戏中自己的戏份十分不满。 没有自己,长恭兄能到建康吗? 能见到何尹吗? 能见到王长豫吗? 能见到陛下吗? 好吧,陛下见不见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可自己怎么就只能是个巨坑的定位了! 这让我荀羡日后在圈子里还怎么混? 不满十五岁的少年,还在执着于一时的表面名声,还不懂得人心走向的弯弯绕绕。 以至于这些日子,都难免有些淡淡的忧伤。 昨晚拿到王悦让人送来的仙净香,打开一看,荀羡瞬间就消了气。 浓郁的芬芳,冲散了淡淡的忧伤。 偏偏那香气又是如此的自然,荀羡自然喜欢得不行。 但他更喜欢的,却是上面印着的一行字。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如石碑的阳刻,一笔笔凸起的笔划,都彰显着豪情。 少年热血的心,瞬间被遥在上虞的张恪,轻轻撩拨了一下。 滑进浴桶,整个人笼罩在香氛馥郁的水气里,舒缓且愉悦。 荀羡以手作剑,在暗流涌动的热水中,横扫八方。 “小郎君,小郎君。” 守在门口的霜降喊了两声,打断了荀羡水中发浪。 荀羡应了一声,就听见霜降道:“家主在书房相召。” 荀羡不耐烦地起身,换上簇新洁净的大袖葛衫,穿着高齿木屐,缓步出了房间。 走在荀羡身后,霜降不时深吸一口,真香啊! 要是自己能拿来洗一洗,怕是能立马白上许多。 不过也就是想一想罢了,这等物件,哪里轮得到他这样的下人。 不曾想,荀羡忽然开口道:“霜降,你觉得这仙净香怎么样?” “好!很好!非常好!” “回头送你一块,就当给你赔罪了。” 听了荀羡的话,霜降当场就要哭了,“小郎君,你太好了!我霜降,愿为你肝脑涂地......” “算了,快别,估计你自己都不信。” 荀羡大袖一甩,快步去往大兄的书房。 书房中,瞧见荀羡走进,荀蕤抬头就问,“你有字吗?” 荀羡一愣,“我字令则啊,大兄你傻啦?” 荀蕤一拍脑门,“我的意思是,你收到的仙净香上有字吗?” “你怎么知道?” 荀蕤淡淡道:“你身上有它的香味。” 荀羡疑惑依旧,“我是说大兄怎么知道这个叫仙净香的?” 荀蕤便将今日发生在王司徒府上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只是叙述,面色便不由自主有些激动地发红。 身为尚书左丞,如今颍川荀氏重要一支的家主,荀蕤自然是可以参与今天这场大戏的。 瞧见其中几句话的时候,他都差点忍不住要出手了。 幸好想起了昨晚下人偷偷监视到的一幕。 “所以,我问你,你那上面有字吗?” 荀羡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然后所有的震撼都化作一句话。 荀羡终于明白了张恪的良苦用心,不禁湿了,眼眶。 长恭兄,真吾挚友也! 巨坑什么的,吾认下了! 他看着大兄,缓缓点头。 荀蕤激动地坐起,“何字?” 颍川荀氏已经渐有衰颓,他一力承担数年,自觉身上担子沉重,此番机缘,定不能错过了。 荀羡抬头看着大兄,一字一句地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荀蕤呆呆跌坐在脚跟上,目光中,流露出四分激动、三分欣喜、两分庆幸、一分轻松。 那是不可能的。 他又不是苍蝇。 他只是单纯地高兴。 喃喃自语,反复念叨,而后开怀大笑。 第43章 我凌灵戚,可能要失业了 走出房门,荀羡抬起头,天空湛蓝,浮云缥缈。 心神摇曳中,仿佛天上的云朵幻化成了长恭兄那温和儒雅的笑意。 这份感动,让他决定,入宫! 咳咳,自然不是舍弃烦恼根那种。 昨日,王悦贴身伴当送来仙净香的时候,就曾经悄悄跟荀羡说,“荀郎君,张郎君托我给你带个话......” 但当时的荀羡还处在淡淡的忧伤中,不可自拔。 此刻,少年郎终于感受到了长恭兄的深情厚谊,决定立刻进宫去找自己的好兄弟。 哦不,好像现在应该叫大侄子了??? 他,不会生气吧? 荀羡下意识地双手覆后。 ~~ 水波凝结了暑热,荷花开放着清香。 王悦坐在水榭中,猛烈地咳嗽着。 伴当轻轻为他拍着背,终于顺过了气。 一旁,一个青衣人静静立着,眼神间满是心疼。 还没喘几口气,便有人通报,说是先前派出去的一个探子回来了。 伴当心疼劝说王悦休息会儿,却被王悦轻轻一瞥,讷讷住嘴。 那探子一路风尘,面色多有憔悴,一看就没少赶路。 对着王悦恭敬行礼,将他调查的上虞张氏的情况汇报了上来。 从何时迁居,多少人丁,主要族人的姓名、年岁,整个张氏明面上的钱粮、佃户情况等都事无巨细地讲了,然后陈上了一个整理好的小册子。 王悦温言鼓励几句,让探子下去领赏。 打开册子,王悦一边咳嗽着一边细细看过。 他闭目推敲一会儿,吩咐伴当,“去把从谱牒司抄录的士族谱牒档案拿来。” ~~ 十天一晃而过,时间来到了流火七月的尾巴上。 上虞,镜湖。 柏舟撑着一艘小船,正在湖中捕鱼,不时望着岸边,发出些嚣张的大笑。 张恪坐在不远处的岸边凉亭,悠闲地摆弄着一套茶具。 这些时日正好得空,干脆又压榨了一下石老头。 让他就着图纸,做了一套竹制的茶具出来。 石老头半点不觉得有啥,如今吃得好睡得好,那筷子使得越来越慢,身上这肉可是越长越多。 不就多做些木活嘛,当年在金谷......咳咳,不提也罢。 张恪分出四盏茶来,轻轻端起一盏,看着身旁,“邦德,来饮一盏。” 凉亭的边缘,凌灵戚大脸唰白,身子犹在微微发颤。 哆嗦着接过茶盏,凌灵戚一饮而尽。 暖流入腹,终于恢复了几分元气。 张恪又拿起一盏,递给另一个汉子,然后看着凌灵戚,哑然失笑,“你一个北人,跟柏舟逞什么水上英勇。” 方才,一行四人出来捕鱼,凌灵戚不知哪根筋抽了,非要和柏舟较量看谁捕得多。 柏舟再三拒绝,凌灵戚死活要干。 柏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找死一般的请求。 他站在小船一头,看着另一头的凌灵戚气沉丹田,扎下马步,落地生根之后,嗤笑着轻轻扭了几下屁股...... 凌灵戚缓过了神,“柏舟这厮使诈,船身摇晃,又怎生捕鱼!分明就是想耍赖。” 说话间,柏舟灵活地在小船上跳动着,收起一张网目较大的渔网,里面网着好些活蹦乱跳的鱼儿。 啪啪啪! 凌灵戚没了声音,湖风掠过凉亭,吹不动亭中满满的尴尬。 “头儿,张郎君,你们说建康那边情况怎么样啊?” 识趣的手下懂得适时为领导解围,凌灵戚立刻悄悄点赞。 张恪闻言也不禁有些紧张。 此番动作,看似随意,但实际上是他未来计划中的一个关键。 他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首要目标,就是想办法将上虞张氏抬入士族。 眼下的一切,都将围绕着这一个中心实施。 在九品中正制的框架下,凡九品以上官吏及得到中正品第者,皆为士,否则为庶。 士人中,那些凭借父祖官爵得以入仕清显并累世居官的家族,是为士族。 这是历史书上的记载。 实际上,魏晋以来的寒门想要崛起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勇冠当世的包头吕布被士族玩弄于股掌之中,落得个三姓家奴,被擒身死的凄凉下场。 军功煊赫,连武庙都进得去的陶侃却终其一生都未能跻身朝堂中枢,一朝身死,家族飞速没落。 二个出身寒门的人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靠军功武力是行不通的。 上虞张氏有个天然好处是乃张华之后。 从簿世上讲,完全没有问题,否则张恪根本都不会奢望。 但要成为士族,还要看父祖官职的。 而在这上面,上虞张氏只能交白卷。 因为族里的这些个大爷们真的就恪守那个族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现状就是这么个现状,张恪也只能依着这些逻辑来筹划。 他相信,一定是有办法的。 因为他相信人心,相信潜规则。 相信这世间除了科学定理,没有什么绝对不变的铁律。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找到这个办法之前,拥有足够的实力。 为此,他准备的方案就是名声和利益。 扬自身之名,交各方之利。 名望这种东西,至少是他不用受困于身份就可以谋划的。 但人家凭什么坐视你张恪出名呢? 想象中,甩几句诗就可以威震天下,成就无上美名。 在盛唐或许有门。 在东晋,只能说是穷出幻觉了。 左思厉害吧,《三都赋》,洛阳纸贵,还不是一生郁郁而不得志。 所以,张恪要将他的盛名和这些士族豪阀绑在一起,借他们手,成自己的名。 他好我也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这才有了他向王悦提出的那个建议。 至于会不会有阿谀奉承之嫌。 且不说掌握舆论话语权的正是这些亲密战友们,根本不会允许这样言论兴起。 就事论事地说,舔一个,叫舔狗,舔一群,那叫博爱。 只是,不知道长豫兄会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 毕竟只有一夜感情。 而那个香皂的独家经营权,对家大业大的琅琊王氏来说,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诱惑。 但张恪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一把王悦同志是个好人。 事实上,若不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被王悦图谋的,张恪都要怀疑王悦对自己的青眼有加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咦?那船怎么不去县城渡口,朝这边来了?” 耳旁,传来凌灵戚的一声惊呼。 张恪抬头一望,果然一艘商船径直朝着自己这边驶来。 柏舟吓了一跳,连忙使劲摇着橹,朝岸边赶。 那慌里慌张的样子,看得凌灵戚拍腿直乐。 张恪无语,“邦德,帮忙啊!” 凌灵戚脸一红,带着另外一个汉子一起跑去渡口旁,去将柏舟接下来。 这处渡口是一个已经荒废的野渡,少有人来,所以张氏的几艘捕鱼小船都停在这儿。 柏舟刚刚在凌灵戚二人的帮助下跳下了传,那艘商船竟然径直靠向了这处渡口。 船身排开水浪,将猝不及防的几艘小舟被掀了个底朝天。 礼貌的小船说翻就翻。 凌灵戚大怒道:“嘛呢!嘛呢!没看见这儿有人吗?” 从船舱中,伸出一个脑袋,惊喜道:“头儿!” 凌灵戚一愣,等看清那颗脑袋的样子,又惊又怒,“你咋回来了?” 张恪也站起身,远远望着渡口的情景,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了...... 五分之一。 至少委托荀羡办的那事,办成了。 听了凌灵戚的问话,那颗脑袋并没有立刻回话,又有三颗脑袋跟着伸了出来。 四颗脑袋,整整齐齐,排成一线。 几缕发丝在湖面的微风中,风骚地晃荡。 凌灵戚蹲在地上,扶着额头,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涛声阵阵,似是梦碎的声音。 第44章 我自建康来,带来满堂彩 商船的轮廓遮挡了日光,洒落的阴影刚好将凌灵戚笼罩在内。 一时间,天黑黑,欲落雨。 船上伸出两条舢板,并成一条还算稳当宽阔的路。 像是在提醒凌灵戚,别把路走窄了。 四个汉抬着一个箱子当先走出,兴高采烈。 凌灵戚起身,正欲抖擞一点老大的威风,却看见舱中又走出了几人。 四个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子,在一个文士的率领下,缓缓走下。 凌灵戚眉头一皱,因为他从那四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他们都杀过人。 还不止一个。 确认过眼神,是自己打不过的人。 凌灵戚正要装作没瞧见,领头的那个文士却在他身前站定,作了个揖,“鄙人乃琅琊王氏部曲,不知张郎君何在,能否容鄙人前去拜见。” 凌灵戚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四个手下,得到了他们接连点头的侧面证实后,带着文士来到了凉亭中。 事实上,张恪也早就瞧见了这边的情景。 但是,要矜持。 当文士瞧见凉亭中那个身影时,便对建康城中那些他本来觉得夸张的传言,信服了起来。 只见一个少年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俊美无比,气质超然。 随意站在那里,湖光山色便都收敛了风采,朗日清风便都化作了陪衬,一眼看去,目光中,便再无旁物。 “张郎君安好。” 文士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 张恪洒然回礼,等着对方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等奉家主之命,护送四位兄台和那口箱子前来上虞,如今既已顺利抵达,不敢多打扰张郎君,告辞。” 说完,文士又恭敬拜别。 走得很是潇洒。 临走时,还忍不住撂下一句,“今日始知张郎君盛名无虚也!” 张恪呆呆地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 大老远跑来,好歹让我装个哔再走啊。 他静静琢磨着文士刚才的话。 家主? 王导? 他面上顿时露出喜色,这么说,大事成了? 渡口旁,七彩小伙伴又整整齐齐地聚到了一起。 凌灵戚面色严肃,问道:“你们嘴巴闭严实了没?没有乱讲什么不该讲的吧?” 汉子们都点点头,“放心吧头儿,没谁问我们。” “再说,我们说了也没人信啊!” “头儿!快带我们去见主公吧!” 凌灵戚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词汇,蓦地瞪大了眼睛,掏了掏耳朵,“什么玩意儿?” 一个汉子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朝凌灵戚手中一拍,大笑道:“头儿,我们被正式免职啦!” ...... 凌灵戚和唯一留守的汉子对视一眼,不是太能理解这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到底从何而来。 虽然这不是什么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甚至他们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心理准备。 但,至于这么开心吗? “头儿,你不懂!” “如今,跟着张郎君混,要比跟着陛下混强。” 两个去了建康的汉子高深莫测地说道。 “放屁!” “张郎君虽然厉害,那能跟陛下比吗?” 凌灵戚怒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从自己手下的口中说出来。 四个原本兴奋的汉子瞬间唯唯。 “是是是,跟着陛下混更好。” “头儿教训得是。” 凌灵戚还在气呼呼的,身旁,幽幽响起一声言语。 “头儿,咱们那能叫跟陛下混吗?咱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 说话的,正是陪着凌灵戚留守在上虞的汉子。 凌灵戚神色一滞。 娘的,好像他说得对啊...... “行吧,咱们去找张郎君,你先把文书收起来,不要声张,咱们啊,要先将姿态摆高一点,尽量营造出一种张郎君求我们的样子,然后......” 领导就是领导,很快振作了精神。 凌灵戚低声地吩咐着,听得五个手下频频点头,深意为然。 一旁,柏舟提着两个鱼篓,翻着白眼,“你们真当我不存在啊?” ~~ 王家部曲惊鸿一瞥之后,又登上了他们的包船缓缓离开。 张恪的七彩小伙伴也走到了凉亭中。 柏舟将鱼篓朝地上一放,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凌灵戚等人。 被偷听去了全部计策的凌灵戚只好哭丧着脸,将解职的文书朝张恪一递,“张郎君,我们这下可是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 张恪接过一看,正是六人供职的部门下发的免职文书。 张恪也这才知道,这六人竟然如今是在廷尉手下领俸禄。 想想倒也说得过去。 此事如此顺当地办妥,看来荀羡跟小皇帝关系确实不一般。 升过天的关系就是不一样!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说。” 张恪故作大度地问道。 六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齐齐跪地,“请张郎君收留!” 张恪皱眉、思索、然后在恰到好处的时间之后,展颜一笑,伸手将凌灵戚扶起,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既然如此,未来便仰仗诸位了。” 教科书般的演技浑然天成,毫无雕琢的痕迹。 “多谢张郎君!” 众人神色激动,齐齐激动感恩。 “还叫张郎君?” 柏舟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多谢小郎君!” 张恪瞥了柏舟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个本事。 名分敲定,当事双方竟然都悄悄松了口气。 张恪看着那四人,“说说建康的情况?” 一提建康,那四个汉子登时就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开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叽叽喳喳,倒是毫无组织纪律性。 “小郎君,我太佩服你了!” “小郎君,你是不知道,建康城都要疯了。” “现在整个建康城都在流传着小郎君的诗。” “他们还喊着什么一代诗仙,嚷嚷着要看整首呢!” 张恪连忙伸手按了按,随手指了一个汉子,“一个个来,你先。” 被点着的汉子顿时有种火了的感觉,挺起胸膛,“这事儿啊,那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就长话短说啊!” 凌灵戚吼了一嗓子,吓得那汉子也顾不得卖弄,竹筒倒豆子,将他所知晓的倒了个干净。 前面的情况自不必说,那日司徒府的盛会过后,只两天,那帮士族豪阀就将各自推荐之人的生平事迹送来了。 然后王家早早准备好的人手也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将五百本册子做了出来。 取名叫做《忧乐集》的册子,迅速被早早守在司徒府上的各家哄抢一空。 然后,迅速地火遍了整个建康。 人人口中讨论的都是这本册子,粗通笔墨之人都想办法找来一本抄写。 一时间,建康城的纸都要被买空了。 张恪的声名更上了一层楼,原本只是长得帅,如今又多了天大的才名。 还有人将张恪喊作一代诗仙呢! 而后,四人莫名其妙地拿到了被免职的文书,在王悦的“建议”下,返回了上虞。 “你们面子还不小啊,能让琅琊王氏部曲亲自护送。” 凌灵戚不无艳羡。 四人面色登时古怪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箱子,“他们是送这口箱子的。” “箱子?什么箱子比人还金贵!” 凌灵戚下意识就要伸手,张恪眉头一皱。 凌灵戚却忽然缩回了手,恭敬地朝着张恪请罪。 张恪大致猜到了箱子里是什么,脑海中急速地闪过各种念头,最终选择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躬下身,亲自将箱子打开。 阳光照射处,一片耀目的金光瞬间亮瞎了几双贫穷的眼睛。 竟是整整一箱的金子和一个安静躺着的信封。 第45章 长豫兄,请受我一拜 凉亭中,七彩小伙伴全数目瞪狗呆。 凌灵戚喃喃道:“这一箱子怕是得有五百两吧!” “是啊,好多啊!” “这黄灿灿的是金子不是粪土啊。” “要是我能有这么多钱就好了。” 看着众人瞬间呆滞,就连柏舟都十分意动的样子,张恪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说好的,稳健呢? 事已至此,只有沿着先前设想的套路走两步试试了。 他默默将信封收入怀中,轻咳两声,唤醒了沉醉在一夜暴富美梦中的众人。 “在这之前,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可以挣这么多钱,你们信吗?” 七颗脑袋齐齐摇摆。 “但我挣到了。”张恪轻轻拍着箱子,“那我现在告诉你们,用不了多久,我可以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挣到这么多钱,你们信吗?” 众人当即点头。 张恪:“.......” 你们怎么不按套路来。 “为啥?”张恪不禁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儿,不信白不信。” “头儿说得对!” 张恪决定不去试着理解他们的脑回路,免得自己也变得睿智起来。 他拍着箱子,豪迈道:“这都是小钱,不算啥!” “你们放心,很快,你们会挣得比这还多。” “抬上,我们回家!” 心里嘀咕着吹牛不上税之类的话,张恪甩着大袖,当先而去,仿佛这一箱子的东西不值一提。 凌灵戚神色严肃地看着五个手下,“咱们都是正经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张郎君在我们落难之际收留我们,谁也不准对这些东西起觊觎之心,否则老子饶不了他!听到没!” 其余五人连忙应下,大义凛然。 一旁,柏舟幽幽道:“你们该不会是演给我看的吧?” ~~ 大家都是坞堡的熟人了,自不用柏舟另行安排。 四人中,其中一个忙不迭地住回了原来的二人间。 原本凌灵戚还说现在都是无官无职的人,自己也不搞什么特权了,让剩下三人中其中一人来跟自己住。 谁知道那三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居然不领情,还说着什么亲密无间、团结友爱之类的话。 他不禁暗自思量,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总觉得跟他们格格不入。 箱子自然已经被抬进了张恪的书房中。 但张恪暂时并没有什么数钱的兴趣,他将怀中的信封取出,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个小册子。 册子是类似于前世奏章那种样式,刚好能装进信封中。 信是王悦写的,其中内容自然要比那几个汉子的讲述要深入许多。 他开门见山就扔出了一个数字,四千六百一十金。 轻飘飘的几个字,震得张恪头皮发麻。 狗太阳的,东晋这些士族真太有钱了! 有钱到令人发指。 接着王悦详解了这笔钱的构成,拍卖所得的四千一百六十金,加上售卖的四百五十金。 自然,王导那一份就当做劳务费报销了。 古时贵金属稀缺,哪怕这些豪族也不可能随手就能在建康拿出这么多金子来,因此大多数还是以铜钱结算。 王悦从王家兑换了五百金,让王氏部曲押运过来。 至于剩下的钱,只能暂时放在建康,他有个大致筹划,待思虑妥当,再告知张恪。 看到这儿,张恪点点头,这么多钱,就算王悦敢送他也不敢收啊。 信上,王悦让张恪不必因为此事太过感谢,琅琊王氏也是无利不起早。 未来那个独家经营权还是要依照约定交给王家,没办法,这是他答应了他父亲的。 何充和荀羡以及刘惔都托王悦转达了谢意。 说等着他去建康,再秉烛夜谈。 张恪不禁暗自腹诽了一下古人的怪癖。 信中,王悦还跟他讲了几件趣事。 当日拍卖之后,各族送来的自家人物生平,最短的都比如今成文的这一稿长得多。 最长的那家,恨不得连他高祖小时候撒尿撒得比旁人高些都写上去。 逼得王导不得不发话,简介最多不能超过两百字。 于是,所有人的生平介绍,都是不多不少的两百字。 成书那天,各家管事早早就来司徒府上候着了。 甚至还有几家的家主都来了。 第一版成书的五百册瞬间被哄抢一空,王悦看着他们大有拿回去供起来的架势,连忙让人提醒了几句。 这帮人才恍然大悟,命人拿着去四处分发,传扬。 同时让自家人也帮着誊抄,做出些新的来。 这才有了很快建康全城震动的场景。 想着这事差点毁在最后一步,张恪也觉得好笑。 更好笑的是,当各家主事之人拿着册子,瞧见排在第一位的琅琊王氏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后,气得脸都绿了。 然后想着王导很有可能一文钱都没花,本来就有些后悔当日热血上头的他们就更气了。 这一气之下,竟也忘了计较他们之中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一个颍川荀氏和一个庐江何氏。 在信的末尾,王悦感慨了一句,“如此行事,虽有失稳健,但其中亦有一丝难得的惊险刺激,谢谢长恭。” 轻轻放下信纸,张恪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封信中,王悦的语气、写的内容,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思索了一会儿始终不得其法,张恪只好暂时将信纸收起,拿起了那本册子。 封面上三个工工整整的《宣示帖》风格的小楷。 忧乐集。 一看就知道应该是王导亲自起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里面十二句话,每句话附着一个小字组成的方阵。 那就是卖出了重金的广告位。 财大气粗的“广告主”们精心整理的内容就安静地出现在那里。 这推荐位、这流量、这曝光度,还是划算的。 当张恪瞧见拿下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是谯国桓氏时,不禁感慨,世间许多事,真的是命中注定。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听到桓温那句名言的原版。 可能就拿着这句易安居士缅怀项羽的话,当做座右铭了。 为了不偏离历史,回头还是想办法让他说出来吧。 没办法,有点强迫症。 希望桓温老铁给个面子。 不管每句话之后,那些私人订制的内容是什么样,有一点是相同的。 就是那句子末尾都有七个字,那是作者的名字。 上虞张恪,字长恭。 张恪心中蓦地涌起一句不着调的诗,“军书十二卷,卷卷有耶名”? ~~ 对这本册子,张恪并没有翻来覆去地爱不释手,反而只看了一遍就不好意思地放在一边。 没啥别的,就是老觉得有人在天上瞪着自己。 特别是有个背剑爱喝酒,十步杀一人的男的。 这种大规模剽窃,干一次就够了。 张恪站起身,走到窗边,瞧见绿树浓荫夏日长,溪水潺潺,欢快地叮咚作响,长长出了口气。 总的来说,这一趟还是得偿所愿了。 钱也挣了,名声也打出去了,张氏未来的保安队伍也全员就位,即将正式成立了。 自己就是在上虞随便倒腾了几下,颇有几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呢。 正巧留侯也姓张呢,哈哈。 张恪嘚瑟地笑着,颇有些不要脸。 开开玩笑而已,他还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若无王悦仗义援手,他这一番谋算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只能如先前一般,将希望寄托在何充的提携之上,然后在身上牢牢烙上何家的烙印。 将未来的路,走窄了。 他朝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感谢王悦老铁。 第46章 《套路论》 立足现在,展望未来。 眼下最紧迫的,是六人组的归宿问题。 张恪离奇失踪又神奇归来,已经马上一个月了,按照族长祖父的要求,这六位就应该要礼送出堡了。 张恪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好不容易找来的安全感,哪能这么轻松又舍弃。 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忽悠老头儿才是正事。 而最重要的,就是九月初十的定品了。 如今已是七月二十九,也就是说,只剩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可惜王悦没有“不经意”地透露一下会稽中正官的身份,让他提前做个准备。 这里要稍稍解释一下,按照流程,会稽中正官负责评定郡中人物,选定可取之人,写好状语,然后送到州一级,会稽郡就是送给扬州大中正官,由州大中正亲自审定。 最终汇总的结果,要报送给朝中大司徒,由司徒核发入品免状。 而如今的司徒,咳咳,正是帮张恪演过一场大戏的王导。 按前世的道理来说,张恪这波肯定稳得不能再稳了。 事实上,如果上虞张氏是个士族,显然张恪定个上品是没有悬念的。 但偏偏,哎,不说了,一说起这个,张恪的心口又有点疼。 即使王导也不能冒着得罪整个士族圈子的风险,贸然将寒门张恪提入上品。 哪怕如今张恪将自己的名声悄咪咪地绑在了几个大族的小腿上,也不行。 张恪叹了口气,关系靠不住,所幸自己还有才华。 郡中定品算不上多么困难,自己应该足以应付了。 毕竟历史上记载的,这个中正定品要说它敷衍也真够敷衍的。 或许就是你站在路边,苦苦思索包袱里少的那一贯铜钱到底昨晚是花在了青楼的哪个姑娘身上时,眉头皱得好看了一点,就被中正官看对了眼。 又或许你跟朋友聊天,随口吐槽的骚话正好击中了中正官心头的软肋,就被他青眼有加。 可巧,论帅论皮,都是张郎君的强项。 想完了这些,张恪才将目光对准了榻边的箱子。 一块块马蹄形的金锭,整整齐齐地躺在箱子里。 看着他们,张恪欢喜过后就是一阵犯愁,怎么处置是个大问题。 埋在地下? 这是最传统的办法,中国历代以来,钱越用越少就跟这个不良习惯有关系。 明朝时期,白银大量流入,结果整个国家都还没银子花。 全被那些权贵们埋进了地底下,等着来年生根发芽呢。 紧接着,张恪惊讶地发现,除了这个第一反应,他一时竟想不出别的办法! 一筹莫展恼火,这只展一筹也挺悲哀的。 他思虑再三,决定将烫手山芋交给他爹,也让这几位大爷心里多点事儿。 别让他一个瘦弱的少年,最终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站在房门口招呼柏舟,让他将张宣请到了房中。 看着张宣疲惫的黑眼圈,张恪下意识地揉了揉腰。 他指了指地上的箱子,“爹爹,这是我卖的钱。” 张宣打开一看,瞬间也被闪瞎了贫穷的双眼。 他看着张恪,痛心疾首,“儿啊,你卖的啥啊这是!” “要走正道,不要走歪路啊!” 正道....... 歪路....... 爹爹,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我可是有证据了啊! 张恪看着张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看这样子,我要说是我卖香皂挣的,他肯定觉得我更是在撒谎吧。 于是张恪为难地挠了挠头。 这个动作被张宣瞧在眼里,更是痛心疾首,“恪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行了,车门不要焊死,放我下去。 张恪决定撒谎。 “爹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儿子当什么人了。” 张恪适时表现出一个十五岁少年应有的愤怒、然后又带着点幽怨的撒娇,演技愈发精湛自然。 张宣气呼呼地喘了两口,平静了情绪,顺手扯了个小马扎一坐,等着听张恪的解释。 如今,小马扎也是张氏坞堡中潮流单品之一。 张恪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语言,“爹爹,你知道陛下吧?” 张宣翻了个白眼,表示这个问题很愚蠢。 张恪讪讪一笑,故作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如今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皇权虚弱,陛下苦恼,便令身边亲信为他们四处寻访贤才。” 他稍显自豪地指了指自己,“先前误入建康,陛下就觉得你儿子我不错,可惜我们张氏有族规,儿子只能婉拒。” 说着,他便黯然一叹,神色怅然。 张宣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跟着一叹。 张恪接着道:“陛下便借此机会,让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借着护送我的名义,脱离士族的监视,为他寻访人才,这些黄金,正是供他们几个寻访人才之用。” 张宣恍然大悟,“就是住在楼下的几位?” “爹爹真是聪明!”张恪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张宣大度一笑,“这个不用你夸,我一直都知道。” 张恪呵呵两声,“而且,这箱子里,还有一百两黄金,是我的。” 看着张宣陡然一惊的神色,张恪连忙补了一句,“当然也是爹爹的。” “这又是为何?” “爹爹有所不知,这几位还没完成陛下的要求,还需在这坞堡中,住上一段时间。陛下怜惜我们上虞张氏小门小户,便让从中拨出一些作为赏赐,然后我又将那名叫仙净香的物事献予了陛下,凑吧凑吧,就是这一百两黄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原来是这样啊。恪儿,还是少跟皇家牵扯。” 张宣似乎半点不觉得自己儿子结交皇帝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反而又拿出族规那一套,劝说起张恪来。 果然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爹爹放心,此事我已跟陛下说了清楚,我只为他们提供食宿,其余一切因果都与我无关,更与上虞张氏无关。” 张恪将胸膛拍得拍砰砰响,打消了张宣的疑虑。 “行,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跟你祖父说啊,不是说了住满一个月就走,如今要多待,不得跟他说清楚?” 张恪一把拉住张宣的衣角,犹豫道:“爹爹,我觉得暂时不宜跟祖父说实话。” 片刻过后,张恪拿着十两黄金,找到了族长祖父张论。 然后说这十两黄金是自己做香皂卖的,交由祖父支持族产,给老族长感动得不行。 顺口就答应了张恪让凌灵戚等人再住一个月的请求。 估计老头儿连张恪说的什么都没大听清楚。 被张恪拉着作为见证者的张宣,看得嘴角抽搐。 回到张恪的书房,张宣欲言又止。 张恪看着自家父亲,郑重道:“爹爹,有时候,真相太过于赤裸而残酷,一个善意的谎言能让许多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张宣点点头,拍了拍张恪的肩膀,语重心长,“我跟你娘亲也经常这么说,但她从来不信。你好自为之。” 说完,张宣便径直走了出去,根本看都没看那本该交给他的九十两黄金。 张恪呆呆站着,父亲刚才这是,话里有话啊! 看那临走时不屑一顾的潇洒劲,莫非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正思索间,脚步匆匆,张宣讪笑着跑了回来。 将用粗布包好的九十两黄金一抱,又快步走了。 张恪轻轻一笑,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解决好了一个当务之急,接下来就该准备定品学习的事了。 这批金子,晚上找个地方埋下去吧。 至于埋在柏舟床底下还是埋在凌灵戚床底下,就看张恪想让谁晚上睡不着觉了。 日头朝着西方缓慢而坚定地落下,人间终于从山水大地之间缓缓生出些清凉。 张恪坐在书桌前,托腮沉思。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跌宕起伏,他决定在《装道宝典》之外,好好构思一下《套路论》。 装哔利于扬名,不是常规武器; 套路方助实干,倒是时时可用。 世事变幻,须有各种手段方能成其大事。 套路者,引他入套,送他上路。 唯有老司机方可驾驭。 否则,要么不入套,要么走错路,反正都达不到最终的目的。 若将《套路论》配合《装道宝典》使用,必将有事半功倍之效用。 届时,两本皇皇巨著在手,哪怕当做搬砖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张恪埋头苦思,不停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不知不觉,已然月上中天。 万籁俱静,他带着柏舟和凌灵戚将箱子埋入了凌灵戚的床底。 这份来自领导的深深信任,让凌灵戚感激莫名。 登时就在房中发下了毒誓。 这倒是张恪始料未及的。 只能说,东晋人民实在太好忽悠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恪的日子都很轻松。 每天早起,走走山道,强身健体。 时不时的,去给族长祖父请个安,听他话里有话的让张恪将凌灵戚等人赶出坞堡。 闲得无聊的张恪还让石老头为他打造了一副象棋。 楚河汉界,车马炮士。 这种高智力的游戏,自然柏舟和凌灵戚都没法成为游戏对象。 于是张宣就成为了饱受张恪蹂躏的对象。 张恪得意而嚣张的笑声,在八月初二那一天,戛然而止。 这一天正午,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带着满身的风尘,来到了上虞张氏的坞堡门口。 第47章 愿挽天倾者,后继有人 凌灵戚瞬间如临大敌,挡在张恪的身前。 这个男人,带给凌灵戚唯一的感觉就是,打不过。 如果非要说得准确一点,那就是,肯定打不过。 青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张恪,然后开口说了句话。 张恪站在坞堡门口,微微仰头,看着今日天色低沉,光影暗淡。 终于知道前几天在王悦信中感受到的那种异样情绪是因为什么了。 王悦死了。 在帮他完成了那一出大戏,处理好了一切首尾的几日之后,王悦燃尽了生命的火光。 此后多年,张恪一直在回忆,当从青衣男子口中听见这个消息的那个刹那,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答案每每都是一片空白。 他手中拿着那封书信,茫然地站着。 过了好久,才让柏舟去准备了一些祭奠之物,提着上了坞堡背后的山巅。 自山巅往北望,只能瞧见山阴。 那里,是整个会稽士族的核心。 隔着一片宽广的镜湖,张恪似乎都能闻见那骄奢淫逸的气息。 建康,还在遥不可及的西北。 青衣男子和柏舟、凌灵戚都没有说话,三人站在一旁,静静望着那个脚步踉跄的身影。 张恪跌坐在地,打开了信纸。 一个个端正温和的字体跃入眼帘,如同王悦在面前低声述说。 这是王悦写给张恪的第二封信。 也是最后一封。 他见证了张恪崛起的开始,却来不及瞧见结局。 两封信的间隔时间不长,但内容已经天差地别。 在这封信上王悦跟张恪详细交代了许多事情。 包括那一批海量金钱的安排; 包括他对未来朝局变化走向的思考; 包括张恪需要注意的事情。 张恪的面前仿佛浮现出了王悦拖着病体残躯,艰难写就这一封长信的样子。 眼泪,悄然滑落。 在信中,王悦郑重地提醒张恪,万勿依赖兵行险着。 先前张恪的谋划,在他看来,全是惊险而跳脱。 成则盆满钵满,败则满盘皆输。 他劝说张恪,不要痴迷于那些书上的故事。 如同什么火牛阵,什么增灶减灶,那都是文人书生的艺术加工,不值得依赖。 不论是朝堂相争,还是沙场对战,老老实实地安营扎寨,稳扎稳打,积少成多,一战而定。 这才是正途。 王悦甚至直接明言,若是组织这场拍卖的是张恪,要么无人问津,草草收场,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一席话,仿若醍醐灌顶,让张恪瞬间悚然。 同时,他也让张恪切勿因为如今的名声而欣喜。 如今张恪在建康的名声虽是不错,但若未来的配不上这份名声,那些如今最推崇他的,为他竖起神像最积极的,就将是未来推到神像,打砸唾骂最激动的。 信上还说了许多,像是老友的絮叨。 张恪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个字,然后缓缓将信纸叠起,装入信封,然后放入怀中。 他提起一坛酒,拍开泥封。 坛身倾斜,微黄的酒水在尘土上浇出一个半圆。 这是前世的礼仪。 将空酒坛朝旁边一摔,陶器撞在石头上,碎裂的声音很是清脆。 张恪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那层隔膜,也随着这一声,悄然碎裂。 曾经,他戏谑、他恣意、他觉得这只不过就是一场游戏。 他能莫名其妙地来,就能莫名其妙地走。 兴许明天一睁眼,便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正躺在床上,玩着手机。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还珠格格》与《西游记》。 门外,外卖小哥正按响了门铃。 但如今,当一个生动而真切的生命真个消失在他的世界中,那些欢笑、言谈,那一次拥抱,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时,他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npc。 他们的血肉,他们的爱恨,都是如此的炽烈而真实。 这个世界,的的确确就是自己即将度过一生的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里,将不会再有那个拖着病体残躯,殚精竭虑,试手挽天倾的王悦。 不会再有笑意温和,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王悦。 没有人再会这么温和地对他絮叨着那些细节,默默为他安排好一切。 张恪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将脸深埋在臂弯之中,泣不成声。 王悦为他挡下了多少的难题与危难。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只是刻意地不去想,刻意地用戏谑的言语冲淡那份沉重的感激。 坐享其成,同时心安理得。 如今再明白过来,秋水已逝,追悔莫及。 头顶,一片黄叶悄悄被风送到张恪的肩头,轻轻摇晃。 青衣男子上前一步,“张郎君,大郎君说了,他帮你,是在你身上瞧见了一些和这个世间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你能继承他的遗志,他会很开心,但如果没有,他也不会责怪,他只希望,你能尽可能地不要对这个世间失望,不要变得与那些人一样。 俊美的脸庞上泪水横流,张恪闭目,不住地点着头。 青衣人又道:“大郎君临走之前,命我来上虞,从今以后,贴身护卫张郎君安危。” 柏舟一惊,抢地位的来了? 凌灵戚张口欲言,贴不贴身我不管,护卫小郎君是我的工作啊。 张恪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着青衣人,没有多问一句,干脆道:“好!” 柏舟和凌灵戚对视一眼,一向不合的二人竟然从彼此眼中找到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认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郎君如此信任我?”青衣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只是信任长豫兄。”张恪平视前方,轻轻开口。 青衣人也不动怒,点了点头,“我也只是遵照大郎君的遗命而已。” 说完,他又看着张恪,郑重道:“若是哪天我心甘情愿地认你为主,我会告诉你。” 张恪站起身,扭头看着他,同样郑重道:“若是哪一天我信任你了,我也会告诉你。” 镜湖就在脚下,自山上看去,水汽在湖面上蒸腾聚散。 张恪的眼前,似乎幻化出了一张面色苍白,笑容温和的脸。 “可是上虞张恪张郎君?” “病体不堪,倒让张郎君见笑了。” “在下王悦,字长豫,冒昧相请,还望张郎君见谅。” “无妨,我今日前来,就是请长恭到府上做客的。” “既然长恭同样心忧天下,可愿与我勠力同心,共谋天下安稳?” “不论那些士族之人表现得再洒脱、再温和、再亲近,也都千万不要觉得他们是好人,为了自己那丁点利益,他们什么肮脏事都干得出来。” “长恭不必自责,只要在我还活着,若有需要,尽可说来,我会竭力为你办到。只愿长恭未来能够以苍生黎民为己任,不要成长起来之后,同化成了他们那样的人。” “长恭,今后遇人,万勿与之如此坦诚,若换一人,长恭性命不保矣。” “长恭,能与你相识,足慰平生。” “长恭,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保重,长恭。” 记忆的最后,依旧还是那个在阴影中虚弱站着的身影。 脸上温和苍白的笑容,眼中那份深沉的悲悯。 张恪望着脚下不远的上虞县城,望着隔湖而居的山阴县,望着整个会稽郡,望着整个扬州,望着整个东晋,有多少士族豪阀,还在醉生梦死,还在服散纵酒,还在封锢山泽,还在尔虞我诈。 他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口浊气。 长叹一句,“godisagirl!” 转身下山。 错身而过,柏舟忍不住问道:“小郎君,啥意思?” 张恪头也不回,“老天不公。” 第48章 人家天赋异禀不行啊? 站在东楼的楼下,张恪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出声询问青衣人的姓名。 既然得了王悦命令,认张恪为主,青衣人自然也不会拿腔拿调,恭敬道:“奴仆之人,无名无姓,小郎君唤我青龙便是。” 柏舟瞅了凌灵戚一眼,低声道:“你看人家多自觉。” 凌灵戚翻了个白眼,刚刚建立起来的塑料友情无声崩裂。 张恪点点头,“那你今后走我左边吧。” 青龙一头雾水地应下,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讲究。 正好到了傍晚,张恪说为青龙简单弄点好的,接风洗尘。 青龙却连称不用。 张恪以为他是在为王悦守孝,便也对他道了个歉。 青龙赶紧摆手,“小郎君误会了,我只是不喝酒,不吃肉。” “青龙兄啊,不喝酒不吃肉,那人生还有什么乐子。” 一个曾经常年公款吃喝的前公家人鄙视道。 青龙看着凌灵戚,“我杀人,所以吃素。不喝酒,是为了随时能够杀人。” 凌灵戚悚然一惊,神色为之一肃。 柏舟轻轻把着凌灵戚厚实的肩膀,觉得膝盖有点软。 张恪顿时感觉安全感又增强增厚了许多。 他吩咐柏舟安排人给青龙整理一处房间,让厨房给青龙单独做些素食。 接着,张恪强打精神跟族长祖父撒了个谎,说青龙只是来暂住些时日,暂时先糊弄了过去。 此刻心绪紊乱,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那些,差点就想直接用钱说服祖父了。 就连和父母一起吃的晚饭,张恪都吃得心不在焉。 今晚的月色很淡,头顶的天澄澈而高远,漫天繁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张恪坐在窗边,斜望着一片天空,不知王悦化作了天上的哪一颗。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 不说像王悦那般心怀天下,但至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周遭的人都过得好些。 如此,也不枉来这世间走这一趟。 就连王悦都无力抗拒的游戏规则还摆在这儿,张恪不会蠢到仗着一个所谓的穿越者的身份横冲直撞。 他只能暂且栖身,静待时机。 但他比王悦幸运的是,他知道未来,知道眼下东晋这一套看似牢固的游戏规则,漏洞在哪里,会被如何破坏。 所以,他信心十足。 在实力足够强大之前,依旧按照原本的既定方针执行。 同时,戒骄、戒躁、戒浪。 待到实力强劲,再用尖尖的皮靴狠狠踢他们的屁股! 桓温就是这么干的。 而且,干成了! 所以,张恪似乎有作业可抄? 他静静思索着,不知时间流逝。 东楼家主的卧室内室中,李氏靠在张宣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缓缓平稳下来。 纤长的手指在张宣身上画着圆圈,面色微红。 一片生命的大和谐景象。 张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忽然听得李氏开口,“不行!” 张宣只觉天旋地转,就要两眼一黑,颤声道:“还不行?” 李氏脸更红了,暗啐一口,“我是说,我这个当娘的还是得去问问恪儿怎么了,你不觉得恪儿今天有些古怪?” “呼呼......”张宣心头一宽,拍了拍李氏的背,“孩子大了,能自己处理事情了,让他去吧。” 问个屁,这几天把他爹蹂躏得够呛,活该他受点苦头。 话又说回来,那个象棋还真挺有意思。 如果可以不一直输的话,就更好了。 李氏沉默了一会儿,“好吧,听你的。” 张宣夫纲大振,悠然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不必担心咱们儿子,这不,恪儿最近就像是突然开了窍,读书也用功了,做事也机灵了,咱们啊,不用为他操心了。” “哼!我恪儿这么好看,万一有人馋他身子怎么办?” “怎么会,你当谁都跟你一......”张宣话说一半,忽然住嘴,但为时已晚。 “咬死你!” 李氏恨恨一口咬下。 “轻点......啊!” ~~ 第二天,张恪依旧起了个大早。 梳洗干净,吃过早点,他带着柏舟和青龙走出了坞堡。 王悦在信中佐证了青龙的身份,让张恪可以放心,所以张恪就真的放心了。 左青龙,右柏.....舟,张郎君出了坞堡门。 大门口,凌灵戚望着渐行渐远的三个背影,神色颇有些幽怨,口中嘀咕着什么我先他先的话。 走在路上,张恪一言不发,青龙一言不发。 柏舟有言,很是想发,最终不得不发。 “小郎君~” “嗯?” “你还好吗?” “还行。” “哦。” 一段毫无营养的对话之后,今天的晨练在沉默中度过。 回到坞堡,张恪将凌灵戚等六人召集起来。 六个小马扎摆成一排,六个汉子坐得很乖。 偏偏看他们的神色,似乎还觉得很自得。 强行无视掉这种恶意卖萌的行径,张恪给他们吩咐了一个任务。 搜寻上虞境内山贼的线索,以及有无跟上虞士族或官府中人有勾结。 这种有可能危及到张氏全族的隐患,还是要将其主动纳入管控之中。 之前张氏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张扬不嘚瑟,跟官府也没什么交集,加之坞堡易守难攻,略带侥幸地度过了这么多年。 但如今随着张恪渐渐“走红”,再想低调也不可能了。 为了防止有什么人,出于对他才华的嫉妒,干出些蠢事,最好事先将情报弄清楚。 说了这么多,你们总该相信我不是看你们闲得发慌,心里不爽故意安排事情了吧。 凌灵戚慷慨道:“小郎君放心,这都是我们老本行了!没问题。” 其余几人也慨然应下,“小郎君放心,我等豁出性命也要完成任务!” 只是这个坐姿,怎么都跟慷慨激昂差了点味道。 张恪摇摇头,“注意安全。我宁愿不要那些情报,也要你们毫发无伤地回来。” 自小受惯了忠君爱国,舍己奉献的六人面面相觑,略有疑惑。 张恪只好换了个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你们有女人了吗?” 六头摇摆。 “有过吗?” 六头,不好意思地,摇摆。 张恪却点点头,“为了女人!” “小郎君,你要这么唠,我就听得明白了!” “对,我也听得明白了。” 张恪袖一甩,手一挥,“那就这么办,接下来的二十天,你们就干这事儿。” “随后,我让柏舟一人给你们再拿五千钱。” 对如今的张恪来说,钱不成问题。 待张恪走后,六个人兴致勃勃地围拢。 “小郎君不是才十五岁嘛?怎么连这个都懂?” “人家天赋异禀不行啊?” “小郎君虽是寒门,家境也还不错了,东楼那两个姑娘可水灵了,说不定,嘿嘿嘿!” “我跟你们说个秘密。”凌灵戚仿佛下定了决心,悄悄道:“先前在皇家别院,就是张郎君到建康的时候,我怀疑公主殿下就在房中。张郎君出来的时候,都还在悄悄抚慰他劳累的兄弟呢!” 说着凌灵戚还夸张地张开腿,伸手示意。 猥琐的哄笑变得大声了起来。 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黑着脸的张恪走了进来,“我看你们真的是皮痒了,这些话都敢乱说。” 扭头看着青龙,“帮他们长长记性。” 青龙面无表情,“好。” 第49章 荀郎君,我来了! 凌灵戚等人揉着屁股,悄悄出了张氏坞堡。 坞堡中恢复了平静,张恪给已经有些微胖的石老头扔下几张图纸,让他这些日子自己琢磨去。 既然马扎都抄了,抄个椅子什么的也是很合理的咯? 张恪开始了考前突击。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溜走。 隔着一片辽阔湖面的山阴县,贺氏庄园。 贺涛正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打也打不得,骂也不舍得,贺二少日子很是憋屈。 “小妹,真的不合适啊!” 贺灵溪一身白色襦裙,站在桂花树下,仿佛花中仙子,轻盈灵动。 一张清丽脱俗的俏脸却怏怏不乐地皱着,“二兄,我还没去过建康呢,去看看又怎么了?” 贺涛无语地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看你二兄像傻子吗?” 贺灵溪一脸心疼,低头轻咬着手指,“二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己。就算是实话,那也不可以啊。” 听了前半句还面带微笑的贺涛听完脸一垮,“小妹,友尽矣!” 站起转身,作势欲走。 快来拦我啊! 再不拦着我可真要走出去了。 小妹,给个面子,或者给哥留点面子啊! 无奈,在走出花园的那一刹那,贺涛只能无奈地犯了颈椎病。 脖子摇晃的余光里,贺灵溪噘着嘴站在原地,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小妹啊,那个荀羡有什么好,不就一句诗嘛,天下写诗的人多的是啊!” 贺涛垂头丧气地走回来,认命般地朝地上一蹲,怂怂开口。 然后郁闷地吐了串泡泡。 “可是人家写得好啊!二兄你觉得不好吗?” “好个......自然还是可以的。” 在妹妹充满威胁的目光下,贺涛做了一个艰难的改口。 贺灵溪乖巧地伸出两只青葱玉手,轻轻地为贺涛捏着肩膀,“二兄~” 手法生疏,劲道轻浅,但贺涛很是受用。 他微闭着眼,听着耳边继续传来小妹的话。 “人家荀郎君不止诗写得好,长得也很俊呢,又俊又有才,这不是良配吗?” 贺涛叹了口气,“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我必须要反驳啊。” “人家已经被陛下赐婚了,就要尚公主了,你还惦记个啥啊。” 贺灵溪沉默了一会儿,幽幽一叹,“你不是说陛下没什么权力吗?” 贺涛暗骂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没事非要说大话,小妹现在居然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那陛下再弱他也是陛下啊。 他只好叹息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自打他祖父贺循死后,贺家的声望就日渐衰落,如今只是虎死不倒架而已。 什么硬刚陛下之类的话,躲在家里吹吹牛罢了。 聪慧的会稽明珠顿时就明白了情况,似是下定了决心,“二兄,带我去建康,我偷偷再见他一面,然后,便忘了他吧。” 贺涛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妹妹,“一面之缘而已,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二兄莫非没听过一见钟情之说?” 贺涛讪讪一笑,这能没听过吗,我动不动就一见钟情的。 他思索一阵,“真要去?” 贺灵溪重重点头。 如今二人之父贺隰在外任职,本家之中就贺涛主事,这事儿只要贺涛点了头,就能成行。 而贺涛,自然是拿他妹妹没办法的。 “行,我陪你走一趟,不要告诉父亲。” “二兄最好了!” 贺灵溪笑颜一展,如灵动的蝴蝶,张开双翅就投入了贺涛的怀抱。 贺涛满脸忧愁,心中默默计算着,父亲有多久没有打过自己了。 既然同意了,贺涛也不磨叽,安排一个德高望重的族人暂时主持家中事务,就让人准备动身。 临走前,他将刘卫和许锁叫来,许了他们两万钱,让他们自行筹划在上虞定品雅集之时,对付张恪的事。 这种寒门小子,哪儿值得他亲自谋划。 二人自然兴奋地领命而去。 贺灵溪在牛车上,依稀听见贺涛的话,“二兄你又找人麻烦了?” 贺涛笑容一滞,说这些什么不能凭空污人清白之类的话。 贺灵溪瘪了瘪嘴,知道这个被自己随意揉搓的二兄也人前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便也不再计较。 八月二十,两兄妹带着几个仆役和十余名部曲,出发去往建康。 为免颠簸,贺涛此行主走水路,旬日便抵达了建康。 这是贺涛第三次来建康,也是贺灵溪记事以来的第一次。 都算不上熟悉的二人,在牛车上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片刻过后,疑惑的空气充满了牛车。 怎么动不动就能听到一个叫做张恪的名字。 “二兄,那个张恪?” “应该不是同一个人!”贺涛肯定道。 “《忧乐集》,新抄录的《忧乐集》啊,看一代诗仙的大作啊,拿回家沾沾仙气,说不定自己也能写出好诗了啊!” 路过一家书肆,书肆伙计的叫卖声传入耳朵。 贺灵溪才刚扭头看向贺涛,机敏的贺二少就明白了,立刻吩咐一旁的仆役去买一本来。 牛车停在书肆前方,从牛车的后挡板上,二人瞧着仆役几乎是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在一片骂声中狼狈冲出。 还好骂的是仆役,仆役又不是人。 贺涛心里好受了许多,伸手将仆役递来的册子接过,就要打开。 然后,被贺灵溪轻轻拿走。 “二兄,看不懂不用勉强的。” 贺灵溪飞快地看完了第一遍,然后又一字一句地读着第二遍。 当然,那些各家伟光正的“广告”,她只扫了一眼而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这样,在贺涛一个人无聊到吐泡泡的情况下,牛车驶到了会稽贺氏在建康的府邸。 会稽贺氏这等大族,自然是在京城有房的。 自贺循去后便没人常住,偶尔贺隰或者其余族人入京办事住几天,平日里只留了几个奴仆打扫着。 于是,瞧见小郎君和小娘子突然到来,奴仆们都悄悄地有些不开心。 等贺涛在府中安顿下来,便立刻命人给荀羡送去了名帖,请他过府一叙。 而这时,贺灵溪才怅然若失地放下书册。 “小妹,这书写得怎么样?” 贺灵溪点点头,“还不错。” “比你那荀郎君好吧,我跟你说了,天下写诗之人何其多,是你世面见得太少。” “哼,不过些许诗才,就装作一代诗仙,四处扬名。荀郎君那般大才,却低调淡然,高下立判!” 贺涛也不跟她争辩,傻子才跟女人讲道理。 尤其是坠入爱河都快淹死了的女人。 他笑着道:“小妹给二兄念两句?让二兄也听听比起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到底孰高孰低。” 贺灵溪本欲将册子递过去让他自己看,眼珠子一转,便乖乖念了起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本就好酒的贺涛腾地站起,“这叫还不错?小妹,做人要公正啊!” 贺灵溪将这本忧乐集朝贺涛手上一拍,“那就请二兄看看,到底如何。” 贺涛一眼看过,十二句话句句击中他心。 哪怕不是像人生得意须尽欢那般感同身受,也觉得诗才都快溢出天外了。 他忽然瞧见了方才一直被忽略过去的一行小字。 那是作者的名字。 上虞张恪,字长恭。 “二兄,你觉得这些句子怎么样啊?要公正哦!” 贺涛捂着心口,“嗯,应该是一般的.....吧?” 两兄妹愁眉不展地对望着,外面仆役来报,送来了荀郎君的回帖,他将在一个时辰之后过府。 第50章 你们是不可能的 贺涛发誓,他从未见过小妹如此患得患失过。 患得患失也就罢了,可你问我一个男人那些胭脂水粉的事情干什么! 我这么正直的人,会懂那些吗? 于是,贺涛就只能抱歉地看着小妹用拙劣不堪的妆容羞辱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素颜。 反正今天也只是为了忘却的见面。 荀羡坐在牛车上,香气阵阵。 他轻声道:“会之啊,我都不认识这贺氏郎君,他却请我过府,是个什么讲究?” 赶着牛车的奸臣兄笑着道:“小郎君勿忧,只管见招拆招,他贺家郎君还能对你怎样不成。” 贺涛莫名相邀,荀蕤便让奸臣兄充作车夫,跟着一路去看看情况。 荀羡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坐在荀羡对面的霜降默默腹诽,这般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小郎君居然也信。 牛儿都还没发力,地方就到了。 没办法,都是住在富人区。 霜降和荀羡下了牛车,走入贺府。 贺涛站在正堂阶前,面带微笑,宽袍大袖,身形挺拔。 虽说被贺灵溪吃得死死的,但在人前,自有一番名士风度。 人前显贵大法什么的,上流社会没几个不会的。 贺涛暗自打量着荀羡,长得不错,也没有什么脚步虚浮之状,多半还是个小纯阳。 嗯,家世也好,又有那般才学,不愧荀家美玉之名,的确是小妹的良配啊。 他不禁心中轻叹,造化弄人啊。 荀羡前行的脚步越来越缓,这.....贺郎君怎么如此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招要怎么拆? 管他的,反正听会之的就对了。 于是,荀羡也学着贺涛那般,盯了回去。 不得不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 上上下下,眼神动作都十分到位。 以至于贺涛一愣,我......荀郎君这是干啥? 我虽流连花丛已久,但也还没有腻啊。 什么不良癖好的暂时还没有滋生的土壤。 霜降在一旁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小郎君跟贺家郎君的高手过招。 贺涛率先败下......醒悟过来,连忙朝着荀羡一礼,声音清朗,“冒昧相邀,荀郎君勿怪。” 第一轮,荀羡,胜! 荀羡也歇了眼神,有样学样,行礼问好。 贺涛哈哈一笑,“来来来,咱们入内详谈。” 说着他就上前一步,想要如惯常礼仪那般把着荀羡的手臂,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方才的眼神,于是机敏地伸手一领,身子顺势一躬,“请!” 荀羡刚刚走进厅门,就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动听女声惊呼道:“怎么是你这个无礼之人!” 他抬起头,面前一个红唇白脸的陌生面孔正气呼呼地盯着自己。 红得过分,白得诡异,厚厚一层粉下,早看不清原本面孔为何。 他脑海中急速转动着各种念头,又是试探? 这贺郎君到底意欲何为? 你可以说我坑,但怎么乱说我无礼呢? 于是他眉头一皱,淡淡道:“你谁啊?长这么丑还好意思出来?” “二兄!他......” 女子朝着贺涛一跺脚,然后转身冲进了后堂。 第二轮,荀羡,ko! 荀羡却瞬间严肃起来,“贺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微微皱起的眉头,严肃的眼神,冷淡的语气,仿佛都在说,我—荀家嫡子,陛下的好兄弟,陛下的好姑父,建康纨绔曾经的带头大哥,送坑者—荀羡,告诉你,你摊上事儿了! 贺涛看了看荀羡,又看了看内室,最终亲情险胜。 他冲着荀羡一拱手,“荀郎君请在此稍后,我去看看,涛并无恶意!” 说完不等荀羡回话,冲进了后堂。 荀羡抬头,想要望天,却只能看见一片房梁。 “小郎君,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啊。”霜降小声道。 “要你说?”荀羡白了他一眼。 霜降愣住,为什么同样是说废话,待遇差别这么大。 荀羡皱眉思索着,这到底是玩的什么把戏。 “小郎君你快想想有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情,万一别人寻仇来了,我们好赶紧跑。” 既然失了恩宠,霜降索性放飞了自我,大不了一顿打。 多挨几顿,说不定小郎君又赐下一块仙净香呢。 荀羡一巴掌呼在霜降后脑勺上,“胡说八道什么呢,本郎君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干坏事!” 霜降捂着后脑勺,朝旁边一蹦,幽怨道:“张郎君肯定不这么觉得。” 荀羡正要挽袖子,想起这是在贺府之中,只好恨恨地瞪了霜降一眼。 说话间,后堂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荀羡连忙收敛,霜降也只好胆战心惊地挪到荀羡边上。 贺涛从后堂走出,一脸尴尬,“那个,荀郎君,一个多月之前,你是否曾途径华亭?” 轰!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荀羡呆了。 他颤声道:“你们贺家还管陆家的事?” 承认得倒也干脆,毕竟贺涛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把他怎么样。 贺涛望着后堂,苦笑一声,“只是当日陪在陆家小娘子身边的,还有舍妹。” 荀羡的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了一个明亮动人的女子。 “不至于吧,这么点小事,这么久了,还追杀到建康来。” 荀家小纯阳大热天的吓得浑身发抖,女人真可怕,还是长恭好。 “非也非也,荀郎君误会了。”贺涛连忙道:“能否冒昧问一句,荀郎君与那上虞张恪是何关系,为何要?” 你要问这个,我可就不怕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长恭兄,世之君子,吾挚友也!” 荀羡的回答,【坑】锵有力。 贺涛:“......” 挚友你打着人家旗号胡言乱语,张恪这么倒霉,有你这样的挚友。 眼看贺涛还要再问,羞耻的荀羡连忙道:“关于那些故事,贺郎君随便找一个建康居民,都能问到,若无他事,荀羡告辞。” 说完拖着霜降就走了。 贺涛只好将主仆二人礼送出门。 回到堂中,贺涛立刻唤来一个留守建康的仆役。 听他眉飞色舞地说了张郎君小故事第三则,《我们中出了个坑货,荀家美玉千里送巨坑,张氏少年误入建康城》。 挥退了来了兴致,还要再说第一则和第二则的仆役,贺涛一阵头大。 贺灵溪从后堂走了出来,一脸祈求地看着贺涛。 贺涛斩钉截铁,“这个绝对不行。” 贺灵溪泫然欲泣。 “哭也不顶用!”贺涛的态度很是坚决。 贺灵溪走上前去,伸出双手,被贺涛咬着牙躲开,“小妹,那是不可能的。” 两次出手无果,贺灵溪明白遇上了真正的难题。 她绞着手,聪慧的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二兄,我好像记得你之前让那两个仆役去了上虞?” 贺涛顿时神色一慌,“什么上虞,我是让他们上余姚。” 这一慌就漏了底细,贺灵溪一跺脚,“二兄,我不说什么旁的,只是人家又没得罪我们,我们不襄助他就算了,怎么能反而伤害他呢!我可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不希望二兄铸成大错啊。我贺家以礼传家,为世之楷模,若是让人知晓,恐遭人所讥,声名受损啊!” 一席话,说的贺涛沉默。 若是个普通寒门也就罢了,就是打死了也不过损失点银钱。 可就今日在建康一瞧,那张恪分明已成了名人,不再是个人名。 贺灵溪只瞧得出那忧乐集上的诗句,他贺涛却明白这本忧乐集有多大分量。 若是那两个蠢货真的失手弄死了忧乐集的作者,恐怕...... “二兄,别等了,这都八月三十了!” 贺涛起身,“走!去上虞。” 坐在牛车上,贺涛平静而郑重地道:“小妹,不要痴心妄想,他家是寒门,不可能的。” 贺灵溪低着头,默然不语。 手中,捏着那本《忧乐集》。 第51章 都给他安排上! 建康城误会解开,上虞县阴谋继续。 上虞县城最小的那座客栈里,许锁看着刘卫,“大卫,咱们为什么不住那最大最好的客栈?” 刘卫白了他一眼,“上虞就两家客栈,最大的比最小的多一间房......” 许锁点点头,“锁尬。” 锁儿很尴尬的意思。 为了缓解尴尬,许锁便问了个问题,“大卫,你有把握那些士子会来?” 刘卫点点头,“都是些寒门子弟,哪个敢不应贺家的召唤,更何况,还有钱挣。” 疑惑的情绪依旧环绕在许锁的心头。 按常理,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不应该是一声令下,然后一帮像曾经的自己那样的狗腿子一哄而上,就给料理了嘛。 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 如果这样,这个幕僚当起来很是没劲的说。 刘卫也看出了许锁的疑惑,拍着他的肩膀道:“锁儿,咱们现在还不是正式幕僚,仗势欺人什么的,等后面再说吧。” 许锁眼睛一亮,“我听你的。” 不多时,客栈小厮来传了话,说有人找。 许锁就要出门迎接,被刘卫拉住。 刘卫对小厮道:“让他进来。” 很快,小厮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入。 一看见刘卫和许锁,那人便拱手道:“上虞陈现见过大卫兄。” 为了办成此事,刘卫干脆将平日里的小名大卫当作了字。 刘卫,字大卫,也很合理的嘛。 至于许锁,想了半天都是些捅开、拧开之类的词,他想学着刘卫取个大锁,被刘卫连忙拦下。 索性便不取字了,直接扮作刘卫的随从,也熟门熟路。 “达观兄,快请快请。” 这些待客礼仪,刘卫早从小郎君和别的幕僚身上学了个像模像样。 至少,这个陈现就看不出来眼前这人,曾经就是个青衣带帽的小厮。 不多时,又有几人走进。 都是些寒门子弟,准备参加九月初十的宝林山雅集的。 小小房间,满是大汉。 一个士子开口道:“大卫兄,不知将我们招来,到底所为何事?” 刘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羽扇,轻轻摇着,“既然诸位都到了,我就直说了。” “诸位可知上虞张氏有个少年名叫张恪?” 众士子你看我我看你,摇了摇头。 事实证明,东晋没有英特耐特。 一个士子皱眉想了想,“我倒是知道有个张氏,不过他们也不大跟外人接触,神秘得很。”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我叔父就是县里的县尉,他说过张氏先前有个少年走失了,好像就是叫张恪来着。” 说这话的正是陈现。 刘卫羽扇一点,“不错,就是这个张恪。他摊上事儿了!惹到了我家小郎君!” 嘶! 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房中气温顿时升高一分。 “怪不得大卫兄会受命来到此地。” “怪不得大卫兄会将我等聚集到一起。” “怪不得大卫兄......长得这么俊。” 怪不出来,随便夸一句总是不错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将事实脑补了出来,让刘卫省去了许多口舌。 他轻摇羽扇,悠悠道:“所以,诸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在那宝林山雅集之上,令其颜面扫地,我定有厚赠。” “这不行。” “还是算了。” “下次吧。” “改日吧。” 刘卫:“你们这是弄啥嘞?” 情急之下,刘卫从父母那儿学来的家乡话都飚出来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一致逼迫陈现开口应对。 “大卫兄,不是我等不帮忙,实在是那宝林山雅集对我等也很重要,我们也是要定品的啊。” 陈现苦着脸道。 有了陈现打头阵,其余人也敢说了。 “的确,三年前我就没有定品,如今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人家,我想要免状,我不想服劳役!” “哎,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 “行了行了,你的那个不用说了。” 众人连忙劝住最后一个开口的,显然那是个已经听过无数遍的故事。 刘卫瞪大了眼睛,“给钱也不行?” 众人呵呵一笑,你看我们像是缺钱的人吗? 东晋的诸多寒门确实还真不太缺钱,只是缺地位。 刘卫轻摇着羽扇,皱眉不语。 众人都有些忐忑,毕竟是贺家幕僚,得罪不起啊! 刘卫脑筋一转,聪明的大脑又开动了起来,计上心头。 “如果说各种安排都是我们操办,诸位只是到时候见机仗义直言几句,即可令那张恪下不来台,又在中正官面前露了脸呢?” 众人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刘卫在许锁佩服的眼神中,轻摇羽扇,“其实吧,我原本就只是想让诸位帮我出出主意来着,要如何整治那个张恪。毕竟,诸位才是......额,更了解对手的人。” “嗨!大卫兄你早说啊!这个我可太擅长了!” “就是,都是小问题嘛!” “你说,要安排一个始乱终弃还是要安排一个见色行凶!” 刘卫一听,高兴得不行,“安排,安排,都给他安排上!” ~~ “春有百花冬有雪,夏有凉风秋有月。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张恪甩着袖子,哼着诗,走出坞堡大门。 柏舟连忙从小竹箱里掏出一块木板,摸出一根炭笔,刷刷刷地记下张恪方才的话。 那速度,不敢相信,这是个在一两个月以前写字都打哆嗦的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恪默默看着,嘴角抽搐,自打青龙来了之后,这倒霉孩子,被危机感整魔怔了。 不过看着柏舟疯狂看书习字,张恪也乐见其成,甚至悄咪咪地推波助澜了几下。 青龙目不斜视,他只管负责张恪的安全,其余万事不操心。 倒也真应了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 一行三人拐向山道,开始每天的例行锻炼。 次数多了,自然持久力就上升了。 如今的张恪,每次都能走二十来里。 而且用时大大缩短。 正悠闲迈步,青龙忽然眼神一凝,“小郎君,前方有人声!” 张恪看了看前方,大约两百米的距离空无一人,然后就是一处拐弯。 看了眼青龙,你是雷达成精了吗? 问题自然而然地来了。 去还是不去? 若是以前,这种容易产生变数的事情,张恪是绝对不会去沾染的。 但自打看过王悦的信,那一夜思索之后,他已经决定主动拥抱这个世界。 一旁,柏舟忽然开口道:“小郎君,这好像是之前我们遇见何尹的那个凉亭诶。” 张恪一打量周遭,好像还真是。 顿时朝柏舟投去一道来自半路痴的钦佩目光,大手一挥,“走!” 转过一个弯路,凉亭赫然出现在眼前。 亭中,一老一少,两人坐着。 不是对坐,年轻人坐在老人的旁边,显然不是外人。 两个仆役恭敬地站在凉亭之外。 张恪望了一眼,便准备径直走过。 却听得凉亭中,年轻人的呼喊声:“这位郎君,可否入亭中一叙?” 第52章 东晋的官场太黑暗了 张恪望向那个凉亭,上一次瞧见亭中有人,里面坐着何充、王濛、竺道潜。 这一次,应该也差不了太多吧 要不多对不起凉亭的规格。 他望了一眼亭中的年轻人,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青龙,胆气十足,迈步走入亭中。 青龙和柏舟自然是守在亭外。 年轻人朝着张恪行礼,张恪连忙回礼。 然后朝着老头恭敬一礼,老头微笑着请张恪入座,“我看小友风姿俊逸,气度从容,上虞四姓何时出了这般人才?” 张恪不卑不亢,“小子乃上虞张氏子弟,姓张名恪,字长恭。” “哦?号称江左卫玠的张长恭竟就是你?”年轻人满脸惊讶。 戏过了啊朋友。 柏舟都比你强...... 你们若是不知晓我的身份,又岂会在这儿守株待兔。 咦?怎么能骂自己是个兔子呢。 张恪微微一笑,“莫非二位在这儿等的,还是另外一位张恪?” 年轻人嘿嘿一声,也不反驳。 老头也笑望着张恪,“老夫痴长些年岁,托大称你一句长恭如何?” 张恪只能脸上笑嘻嘻地应下,能带着仆人到这儿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惹的。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好乐无荒,良士瞿瞿。不知长恭作何解?” 老头笑眯眯地开口。 张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魏晋人的恼火之处。 一言不合就要谈玄辩理,读者老爷会说我水字数的! 不过也好,现在又没上架,不花钱他们应该也不会说啥。 张恪清了清嗓子,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不如请这位兄台先答?” 年轻人的神色顿时有些异样,说白了就是鄙夷,觉得张恪是答不上来想抄答案来着。 老头问道:“他若将道理说尽了,长恭将如何言说?” 张恪摇摇头,“道理岂有说尽之理。” 老头轻轻颔首,便吩咐一句,“道长,那就你先说说。” 穿越者必备的强化记忆术瞬间施展,张恪在自己前世的记忆中疯狂搜寻有谁叫道长的。 然后无奈地发现,这货不会实际上就是个道士吧! 对张恪的猜疑毫无察觉的年轻人朗声道:“此篇共三章,意思相同。以候虫对气候变化的反应来表示时序更易,《毛诗·七月》有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正为有感于十一月蟋蟀入室而叹惋【岁聿其莫】。劝人勤勉之意显而易见。” 老头点点头,显然是认可的。 于是二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张恪,想看看这个江左卫玠,是否真能比得上卫玠。 要知道卫玠的才学,也是一时之选。 张恪微微一笑,开口道:“此篇虽每章皆申【好乐荒芜】之意,看似劝人勤勉,实际上宗旨却归于及时行乐。《秦风·车鄰》有云:【今者不乐,逝者其耋。】陆士衡公在其《短歌行》中亦曾言:【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今我不乐,蟋蟀在房......短歌有咏,长夜荒芜。】皆为行乐勿失其时也。此间真意,吾以一言概之:【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听了张恪的话,年轻人眼中的些许轻视消失殆尽,转为了赞赏。 技术活儿,当得起。 老头双目泛起亮光,“没想到长恭竟能另辟蹊径,解出此等含义,同时义理通达,引证得当,的确经学造诣不凡。” 老头虽然开头就与张恪辩理,但他却并不是个喜好玄谈之人。 反而雅好经史,憎疾玄虚,这般举动也只是因为有官命而不得已而为之,故而也只是引毛诗而不引老庄。 年轻人也附和,“好一个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三伯父可以将这句话写入你的《会稽典录》之中。” 张恪面带微笑,心道:我要不是怕被和谐,跟你说一句一万年太久什么的,岂不是更震撼。 老头捻须颔首,“不错,此等言语值得一写。长恭诗才举世无双,果然出口皆成章句。” “《忧乐集》不过一时兴起之作,机缘巧合,不敢居功。” 低调,勿要过犹不及,让人心生反感。 老头忽然稍微凑向张恪,“不知长恭能否将忧乐集中随意一句的全文告知于我?” 张恪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跟你保证,绝不外传。而且对你有好处!” 老头忽然变得有些贱兮兮的,张恪从他的言语中瞧见了满满的忽悠。 “好处?”张恪只好装傻充楞,等着老头揭晓底牌。 年轻人适时开口,“长恭年满十五,应该要去参加九月初十的宝林山雅集吧?” 张恪心头一跳,“莫非?” 年轻人面露微笑,“我乃会稽虞存,字道长。三伯父正是此番会稽中正官。” 老头故作佯怒地瞪了年轻人一眼,然后笑着道:“老夫虞预。长恭,考虑一下?” 这东晋的官场也太特么黑暗了! 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都没人来管管吗? 不过我好喜欢。 张恪低声道:“这些句子,可都是那些大族花了钱的。” 老头捋着胡须的手一抖,揪落几根胡须,气势一泄,“我不外传就是。” 张恪一琢磨,还是不敢冒那个险。 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时候叫秘密,但凡有两个人知道,迟早变成新闻。 到时候那些大族追究起来,这小老头不管不顾,自己可就惨了。 不稳健,不合适。 哎,又只有压榨存货了。 多乎哉不多也! “要不,我专门给你写一首吧。” 老头一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张恪略一沉吟,张口吟道:“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库存减一。 还好不是什么名句。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送走了张恪,虞预微笑着回味,张恪只转瞬便能做出这般应景的诗作,诗才无双之名当得起啊! 虞存感慨道:“怪不得何尹会如此看重这个少年,果然有大才。” 何充离去前,虞存正是在何充麾下任职,和奉命来送信的谢奉正是同僚,故而知晓一些内情。 虞预点点头,“不过也只能六品上了。” 虞存叹了口气,“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虞预看着亭外的江水悠悠,轻轻摇头。 可这些事,又哪是他操心得了的呢。 这边两人还在为张恪的命运长吁短叹,张恪却哼着小曲朝着张氏坞堡走去。 定品的事,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到时候去宝林山,可就真是当秋游了。 舒坦,轻松! 所以,他决定去找他爹爹,杀上几局! 让自己再高兴高兴。 傍晚时分,侦查小队中回来了一个人,说凌灵戚他们寻到了山贼,正准备深入探查,要晚几天才回来。 又是一个好消息。 等到天色渐晚,度过了完美舒坦一天的张恪开心入眠。 第二天,张恪又带着青龙和柏舟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走到熟悉的位置,青龙又提醒说,前方凉亭有人。 张恪心道,这虞老头不会又来敲诈勒索《忧乐集》的诗吧? 一想今天才九月初二,离九月初十还有整整八天...... 这虞老头真不怕那些大族跟他翻脸吗? 小心好奇害死虞啊! 别人花了那么多钱才买下两句,你这动动嘴皮子就想掳走,合适吗? 关键是让人觉得我张恪这么柔弱可欺,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啊! 所以张恪打定主意,今天一定闭嘴不言。 等走到凉亭,依旧是两个仆役在凉亭外守着,亭中却只有一个跟张恪差不多年纪的俊逸少年。 论容貌,的确还是要比张恪差点。 少年瞧见丰神如玉的张恪走来,眼前顿时一亮。 起身快步冲到凉亭外,“陈郡谢安石,见过长恭兄。” 张恪将微微颤抖的手悄悄藏进了袖子中。 第53章 安石兄,我们做朋友吧! 山风和缓,张恪的手随着竹叶轻摇。 虽然动作极微,但瞒不过身旁的青龙。 青龙低声道:“陈郡谢氏门第一般,比之昨日的会稽虞氏还略有不如,小郎君不必惧怕。” 张恪摇摇头,“我这是激动,我一见此人,便觉得其胸有韬略,容止非凡,未来定有惊世成就。” 青龙瘪了瘪嘴,自动无视张恪莫名其妙的鬼话。 要是这般张口就来的话都能应验了,我就真心诚意认你为主! 就这么两句话的时间,张恪已走到谢安面前,清朗的笑容中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张恪见过安石兄,但你我似未曾谋面?” 日后名留青史,被誉为东晋最完美男人的谢安,此时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不过身形神态,发型衣着,都有了大人模样。 他笑着道:“久仰长恭大名,今日冒昧相见,果知盛名无虚。” 心中偶像的吹捧,让张恪微微有些不适应。 事实上,他现在都还沉浸在见到谢安真人的震撼中。 这种书中人物蹦出来的奇特感受,不是太好形容,反正就是又爽又妙。 张恪看了一眼凉亭,“此地无茶无酒,若安石兄不嫌寒舍粗鄙,不如移步一叙?” 柏舟惊讶地抬头,青龙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好在二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不会胡乱插嘴。 谢安看向张恪的目光中也有些诧异,旋即展颜一笑,把着张恪的手臂,“固所愿,不敢请也!” 谢安本就是个不拘礼法的真性情之人,如今年少更是无拘无束。 张恪感受着手臂传来的触感,那双未来将操盘整个天下的手,如今......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光环,都是光环。 张恪暗自提醒。 装道之中无圣人,每一个人,都只是一个单纯的装哔对象而已。 向前走着的时候,他扭头回望那处凉亭。 从竹林间隙透下的摇曳光影中,他似乎感觉这个亭子变成了一道哆啦a梦的任意门。 一路上,张恪才知道谢安是从王濛那儿来的。 先前谢安去王濛那儿拜访,王濛给他泡了一盏茶叶,谢安喝得新奇,想要续个杯,却被王濛肉疼地拒绝了。 于是他只好落寞地喝着越泡越无味的茶叶,同时逼问这茶叶的来路。 王濛将张恪的名字供了出来,然后大肆夸奖了一番。 这其中,有没有王县令极其隐蔽地提醒张恪,该给他送点茶叶的意思,就只有看张恪自己愿不愿意把路走宽一点了。 谢安见以自恋闻名的王濛居然在容貌上只敢与张恪平起平坐,不由大感好奇,当然,最主要是因为无聊,便赶来了上虞。 来忽悠一点茶叶......咳咳,拜访一下张恪。 昨夜在客栈中歇下,今日一早便到王濛言说的凉亭中,装作偶遇。 张恪从三言两语中,也猜出了真相,微微一笑。 他才不管谢安是怎么来的,来了就行。 没别的,就是想认这个哥们儿! 二人并肩走入坞堡,身后跟着各自的两个仆人。 留下柏舟在书房外候着,张恪麻烦青龙领谢安的仆从去楼下歇息。 二人走入张恪的书房中,谢安下意识就朝着坐榻走去。 张恪微笑着道:“安石兄,我给你看个宝贝。” 他将谢安引到一处屏风背后,朝着临窗的地方一指。 顺着他的手指,谢安看到了三样奇形怪状的家具。 一个长方形的案几,四条腿却几乎有半人高。 南北两侧各摆着一把未曾见过的家具,四条腿支起一块木板,木板一面空无一物,另外三面被一个类似于凭几的东西包裹着,看起来像是个用来坐的? 张恪向谢安演示了一遍如何使用,同时心中默默为石老头点了个赞。 历时十余天,终于做好了两样成品,刚好今日用上。 不懂木工的他,并不知道石老头的这个成绩有多么厉害。 谢安觉得诧异的东西,自然是桌子和椅子。 若是旁人来此,张恪绝对不会将这两样东西展示出来,所以他即使放在书房,也是用屏风遮挡起来。 但谢安不一样。 谢安是一个极其能够接受新鲜事物的人,豁达开明,同时又不拘泥于什么莫名其妙的礼法规矩。 所以,张恪才会直接向谢安展示。 嗯,一定是这样。 英明神武的主角才不会只是为了装个哔好抱大腿。 谢安试着坐下,不用教,自然地双手按住了两侧扶手,将后背靠在椅背上。 张恪微微一笑,人体工学是违背不了的。 “长恭兄,此物?” “此物名叫仙人座,取仙人之闲适高雅之意。此乃恪偶得仙人托梦,命匠人按图打造的。” 谢安的面色古怪起来,“长恭兄,下次换个借口吧。” 张恪哈哈一笑,果然仙人托梦这种事情骗不了聪明人啊。 他命柏舟将山泉水和茶壶备好,桌子上早已摆上茶盘,然后自然而然地摆开架势。 装起了哔。 谢安看着张恪行云流水、仙气十足的动作,目瞪狗呆。 都是年轻人,嘴巴上说说恭维而已,谁心里没点傲气呢。 原本谢安心中的主意是自己稍微发个五成力,维持一下平手,从张恪这儿顺走一点茶叶就高高兴兴回家。 现在看这架势,不出全力是不行了? 张恪一边悠闲地泡着茶,一边开口,“书房中并无他物,安石兄尽可随意。” 对古人而言,书房算是个人比较私密的地方了,张恪能这么说,谢安顿时觉得张恪心胸坦荡,高风亮节。 但是他也不好真的起身四处走动。 于是,他目光在桌上逡巡,“凑巧”发现了桌上的一本小册子。 “忧乐集?” 谢安好奇地拿了起来,翻开第一页,就差点没绷住。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 这些句子尽是才华溢出天外的人间绝句不说,句子下方的那一个个“广告位”上: 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颍川荀氏...... 当朝第一等高门几乎云集于这一本小小的册子上,自幼聪慧的谢安如何不明白这背后的能量。 他抬头看着张恪,张恪似有所感,冲他微微一笑。 谢安洒然一笑,方知天外有天。 他并不气恼,反而生出些感慨。 长恭兄如此大才,待人接物依旧没有一丝倨傲,对比起来,自己的修行似乎还是有些不够,竟然想着与长恭兄一较高下,惭愧惭愧。 正想着,张恪也刚好分好了第一份茶。 他将一盏清亮的茶汤推到谢安面前。 谢安轻轻一抿,眼中异彩连连。 比起王濛视若珍宝的茶来,此茶少了许多苦涩之意,入口柔顺了许多,生发的清香也多了些,回甘也来得更早一些。 不知是冲泡方法不同还是茶叶本身就不同。 亦或者,二者兼具。 一念至此,谢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忽悠了。 然后他便听得张恪微笑道:“安石兄,你我既一见如故,回头带一罐走吧。”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张比自己还俊美的面庞,讪讪一笑,“我还没开口呢。” 张恪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谢安忽然笑着道:“不如长恭兄再给我一罐吧?我拿好东西换。” 张恪微微一怔,这不像是谢安的风格啊,“无妨,不必,安石兄喜欢拿走就好。” “长恭兄会喜欢的。” 谢安眨了眨眼睛,“比如有人准备在宝林山雅集上对付你的消息。” 第54章 雅集路上来场艳遇 谢安说出那句话之后,就饶有趣味地盯着张恪,准备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到底还是存了些少年意气之争的意思。 然后,他就看见张恪只微微一愣,便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张恪笑着开口,“安石兄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没有惊慌?” 虽然知道这样的话接不得,但谢安还是接了,因为他的确想知道。 “对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最近行事,多有不谨慎之处,难免遭人妒忌,若无这些事情,我反而有些担忧。” 事实上,张恪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 终于来套路了,我就说嘛,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有一点波折,顺利得令恪心惊。 同样的心理,不同的语言。 话术很重要。 谢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手敲击着桌板,自言自语,“最恐怖的敌人是未知的敌人。比起潜伏不动的,暴露出行踪的敌人反而更好防范。由此稍作延伸,若有机会,当可主动造势,引诱暗处的敌人出手,将其反制.....” 张恪竭力维持着面容的平静。 学霸,哦不,学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我不过随便装了个小哔,你就能悟出这般道理。 惹不起惹不起。 谢安随即将自己知晓的情报告诉了张恪。 昨夜谢安到了上虞,没有连夜拜访,便就近找了个客栈投宿。 刚巧,便住在了刘卫的许锁的隔壁...... 那满屋的动静,谢安想不听见都有点难。 他只是疑惑地看着张恪,“长恭兄如此风采,又如何会惹恼了会稽贺氏?” 张恪有些后悔,当日在建康该把荀羡揍一顿的。 但对着谢安,他却只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倒也没说谎,他还真不知道荀羡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谢安略一沉吟,“长恭兄,我有一计,你看如何?” 低声细语完了之后,张恪心中后怕,果然,长豫兄说得对,跟这些士族玩心眼,自己还真是嫩了点。 还好,按照目前的剧情走向,谢安大概率能跟自己一头。 就算不是一头,也要强行捆到一头! 接下来的几天,张恪便邀请谢安在家里住了下来,就住在荀羡曾经住过的那处房间。 反正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同时还能向未来的东晋第二代带货王普及一下一日三餐的好处,为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张恪向族长祖父禀报此事的时候,说谢安是来帮助自己参加定品雅集的士子。 张氏虽然禁止弟子出仕,但对于族中子弟参加定品还是不拒绝的,甚至还要帮助。 因为只有定了品,成了士,才能获得免状,不用服劳役等。 张恪以这样的借口,族长祖父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了,好在也捏习惯了。 这些日子,张恪就和谢安,吃喝玩乐。 象棋只坚持两天,第一天上午张恪完虐谢安,第二天全天谢安完虐张恪。 张恪要强地认为这不是智商上的差距,于是又搬出了提前让石老头用木头做好的跳棋。 跳棋只坚持了一天。 谢安熟悉了半天,就能够反虐张恪了。 张恪终于不得不承认,要想赢恐怕只能赌运气了。 他想搞个大富翁或者飞行棋出来,又觉得实在太羞耻。 日子就在这样的吃喝玩乐中过去。 这些天,张恪书都没动,本以为能够激起一下谢安好基友的感激,谁知道谢安提都没提。 事实上,谢安是这么觉得的:定品这种小事,的确没什么好准备的。 待了七天,九月初九,登高望远之后,谢安便带着两个仆役离去,张恪让青龙用家里的牛车相送。 第二天,九月初十,天刚蒙蒙亮,一辆牛车驶出了上虞张氏的坞堡。 一个张氏的老车夫驾着车,柏舟背着个小竹箱,和另外一个仆役一起,步履矫健地跟在车旁。 因为住得近,他们可以今日才动身,而有些住得远的,早早便赶到了上虞县城的客栈中歇着。 鲁西牛的脚步稳健,不紧不慢地朝着宝林山的方向行去。 在一旁的树林中,悄悄闪过一个人影,看清牛车旁的人,尤其是柏舟的面孔之后,飞快地跑开。 牛车的车轮缓缓转动着,前方山道的旁边,发生了一起治安案件。 一个衣衫华贵,姿容俏丽的女郎,带着一个婢女尖叫着躲闪,两个衣衫不整的醉汉踉踉跄跄地逼近,言语放肆,笑声嚣张而浪荡。 看着牛车过来,两名女子眼前一亮,像是瞧见了救星,连忙鼓起最后的力气,快步冲了过来,“郎君,救命啊!” 牛车中,传来一声吩咐,柏舟和另外一个仆役迎了上去。 那两个醉汉一看对方人多,连忙逃也似的跑了。 一场危难轻而易举地消弭下去。 俏丽女郎朝着牛车一福,脆生生地道:“多谢郎君搭救。” 车上,传来一个清越的嗓音,“小娘子客气了,山野之间,还是要小心些。” 女郎后怕地开口,说她的兄长今日去宝林山参加雅集,她带着婢女偷偷跑出来准备去宝林山看看,却不知道宝林山居然这么远,而且还遇上了两个登徒子。 “此地离宝林山尚有一小段路,若娘子不嫌弃,可登此车。” 说完,一个面容俊朗,身材修长的美男子便从牛车上下来,请女郎和其婢女乘车。 女郎想要客气一番,却也实在不敢孤身朝前走,只好千恩万谢地登了车,询问男子姓名。 男子还未开口,一旁的柏舟就自豪地道:“我家小郎君乃是人称江左卫玠的张......” 话说一半,被张恪连忙打断。 女郎眨巴眨巴眼睛,也没有再问。 老车夫轻轻点了点手中鞭子,鲁西牛重新启动。 女郎坐在车中,羞涩地看着那个走在车前的身影,大袖飘飘,步履从容,满面羞红。 宝林山的山麓,已经停满了牛车,前来参加雅集的士子已经来了许多。 张恪让牛车停在一旁,车上的女郎自然也识趣下车。 在下车时,张恪还微笑着,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扶。 这时,诸多目光都汇集到了这边。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对男性目光自然而然的吸引力是惊人的。 尤其是二人,男的俊美,女的俏丽,仿若一对璧人,甚至有人还觉得,男的怎么还比女的漂亮几分。 女郎瞧见这个阵势也是满脸羞红,朝着张恪一拜,低声道了谢,便带着婢女逃也似的走了。 陈现从人群中走出,朝着张恪一阵挤眉弄眼,“兄台好艳福啊,参加定品雅集还携美遨游,真是羡煞我等。” 众人都哄笑起来,笑声中,有着男人心知肚明的嘿嘿声。 张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跟着笑了起来。 事实证明,男人的猥琐与地位无关,只是表现形式有高低。 一行人嘿嘿嘿过后,便都陆续登山。 宝林山不高,其实就是个小土丘,但江左一带本就地势低矮,倒衬得这山高大巍峨起来。 车夫留在原地,柏舟背着小竹箱,另一个仆役挑着食盒,张恪甩着空手,晃晃悠悠地跟上了大部队。 在他身后,陈现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区区寒门,还带仆役,装什么贵公子,看你一会儿怎么笑得出来! “跟上!” 陈现大袖一甩,当先迈步。 身后四五个仆役带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赶紧跟住。 第55章 昨晚还叫人家小甜甜呢! 宝林山就在镜湖之畔,一条青石台阶蜿蜒向上,山谷清歌,溪水欢唱。 石阶平整干净,沿途还绕过一处山泉汇聚的水潭,那里便是镜湖三十六源的第一源。 修竹围绕,山林清幽。 举目所及,皆是美景。 一看就没少花钱。 于是,有那自认文才出众的,便当众吟起诗来。 又有那才学稍逊,但脑子好使的,就学着那些名士,轻啸徐行。 最可怜的便是那肚里没货,脑子又笨的,便只能翻来覆去地感慨着,啊,真好看,哎,真的好看。 张恪一路不做声,默默听着。 在他身后,一个士子悄悄扯了扯陈现的的袖子,“达观兄,咱们为何不上去让那张恪当众作诗什么的,羞辱他一下。” 陈现白了他一眼,“万一人家作出来了怎么办?” 当反派也是要用脑子的,这种如此有风险的事,何必多此一举。 走出大约半个时辰,众人的面前豁然开朗。 一处宽大的缓坡出现在眼前,缓坡顶部是一处平台,四周围绕着茂盛的竹林,就这一片地方,空旷无遮挡,眼前的惊呼一览无余,烟波浩荡。 若是从江上看去,眼前便是一颗聪明绝顶的脑袋,还带着亿点点绿。 平台上建有一座凉亭,亭外立着一块石碑,“竹海天风”。 这便是上虞县定品雅集开展的场所了。 疲惫众人并没有立刻东倒西歪地休息,而是三三两两地强撑着交谈欢笑。 因为不知道中正官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到时候若是自己的不堪形象暴露在了中正官的面前,可就悔之晚矣了。 张恪也让柏舟和另一个仆役寻了一小块空地,将身上的食盒、竹箱放下,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浩荡镜湖。 耳旁,山风从湖面而来,摇得片片竹叶沙沙作响; 眼前,一片碧波,浮光跃金,横无际涯。 心旷神怡,便是这等心理了。 忽然间,众人的吟诗、辩难的声音都陡然大了起来。 人人都摆起了自认为最优美的姿势,作画的作画,写书的写书。 哦,原来是中正官到了。 会稽中正官虞预在堂侄虞存、上虞县县令冯尚、县尉陈启以及县相、主簿等上虞县领导班子的陪同下,登上了山顶。 虞预吩咐众人随意,该干嘛干嘛,率性恣意就好。 虽然他也不想听这个群魔乱舞,但这是传统,即使他是中正官也不会轻易去打破。 众人齐声称是。 就在这一个短暂的安静期,一个怯生生的清脆女声忽然响起,“小郎君?小郎君?” 女的? 一众骚年的顿时就被撩拨得转头望去,竟是场中许多人都见过的那个俏丽女郎。 而她呼喊的对象,赫然正是张恪。 瞧见众人看了过来,女郎像是受了惊,一下朝着张恪蹿了过去,轻轻把着张恪的手臂,半躲在他的身后。 ~~ 宝林山下,一辆马车正在疾驰,身后跟着四五个骑士。 以如今东晋出行的平均时速来算,这车不算超速,只是飞得有点慢。 算不得平坦的路面上,马车东摇西晃,好在车夫的确技术过硬,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车厢中,贺涛将贺灵溪抱在怀中,一脸愁苦,“小妹啊,非要这么刺激吗?” 贺灵溪一脸正色,“二兄,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竭尽全力做到啊,这还是你教我的,你忘啦?” 贺涛正要说话,马车猛地一颠,将他整个人弹起,他连忙微微躬身,将小妹的头护在胸前,然后砰地一声撞在车棚上。 感受着脑后传来的剧痛,贺涛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贺灵溪悄悄想着,二兄真可怜,有我这样的妹妹。 同时紧紧握着怀中的《忧乐集》。 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去势渐止,缓缓停下。 “小郎君,堵车了。” 听了马夫的声音,贺涛掀帘一看,前方密密麻麻地停着牛车,还真堵死了。 “小妹,我们来晚了。” 贺涛摸着满头的包,竭力掩饰着心头的轻松。 贺灵溪看了看前方,心知雅集已经开始,“二兄,那我们赶紧上去啊。” 贺涛摇了摇头,“雅集一般都要登高,这座宝林山虽然不高,但我们走上去也要个把时辰,不等我们上去,那边都已经结束了。” “这些士子怎会这么快?”贺灵溪有些狐疑地看着贺涛。 在行程上就稍稍夸张了些的贺涛镇定道:“可不是,又没人留他们吃饭。不早点结束,家都回不了了。” 贺灵溪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二兄,怎么办?” 瞧见小妹这般神色,贺涛又忍不住安慰道:“小妹,你放心,那两个蠢货也不敢用什么杀人放火的招数,无非是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污了那张恪的名声而已。” “比如?”贺灵溪好奇道。 这你可是问着了! 贺涛口若悬河,“比如,找个女的,说是被张恪始乱终弃;找个孩子,说是张恪抛妻弃子;找个老妇,说是被张恪抢了女儿;找个泼皮,说是张恪欠了钱财,最好还是赌债或者嫖资一类的,再联合一些当地士子,届时起个哄,至少这个雅集是黄了,定品是别想了......其实,这都是小儿科了,要我出手,呵呵。” 贺涛得意洋洋,然后看见小妹的脸上露出了熟悉的“温和”笑容,“二兄,你这么厉害爹爹知道吗?” 贺涛这才惊觉其中的凶险,脑瓜一转,严肃道:“小妹,其实我觉得这不是坏事。” 看着贺灵溪疑惑的神情,贺涛解释道:“若是这张恪这般不济,又有何值得你留恋的?如果那两个蠢货真找了个女子引诱他,他真的就上了当,说明此人在美色面前没有担当,更不值得你为他牵肠挂肚啊!” 贺涛慢慢地诱导着,看着贺灵溪陷入沉思,不禁为自己的聪明点了个赞。 贺灵溪忽然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贺涛欣慰一笑,然后听见贺灵溪说,“若是他成功了,二兄不介意我们在一起啊!” 贺涛只觉得满脑袋的包都化作了问号。 果然只能和女人交流,而无法真正理解。 他在心中恨恨想着,一个寒门少年,哪儿那么大本事。 ~~ 宝林山上,俏丽女郎又开口道:“小郎君,刚才差点找不见你,吓死妾了。” 张恪看了一眼周遭的目光,谨慎地抽开手臂,“这位娘子,你吓就吓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俏丽女郎的一双美目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孤孤单单地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她身旁的婢女看不过眼,“不是你昨晚跟我家娘子说的,让她跟你来这边游玩的吗?如今却又装得不认识了!” 女郎带着哭腔,抹着眼泪,“昨晚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是这位娘子了。” 第56章 你不就是张恪嘛! 携妓悠游,名士之风。 但前提是你得是名士,东晋名士放屁都香的,脑残粉一大堆。 可若是你只是个普通人,那就对不起了。 往小了说是私德败坏,往大了说叫破坏和谐东晋, 更何况,还是在这定品雅集之上,中正官能高兴吗? 又没他的份儿。 张恪顿时面色一白,“什么昨晚,小娘子,我可不认识你,不要乱说啊!” “诶?这位兄台,你这么说我可看不过去了,方才在山脚下,我们都看见你和这小娘子一起下的车,有说有笑,卿卿我我,怎生到了现在就不认得了!” 陈现越众而出,一脸正义地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其余几个同伙立刻接收到了暗号,齐齐出招。 “就是,我们刚才都看见了。” “你还把人家扶下车呢,要不是你相好的,你干嘛要扶?” “你还摸了人家的手,能让你摸手就能让你抱,能让你抱就能让你亲,能让你亲就能让你......” “注意点注意点,雅集呢!” “抱歉抱歉,我从未见过如此拔......咳咳,厚颜无耻之人,情不自禁。” 几人七嘴八舌一说,引得一旁的吃瓜群众也加了进来,纷纷指责张恪。 张恪涨红了脸,“你们,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出身刘、魏、范、戴的四姓子弟自不会下场搅和,但也饶有趣味地看着场中。 学习学习如何应对,未来才不会手足无措。 眼见好好的一场雅集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中正官虞预面露不悦,吩咐虞存让陈县尉把此人赶将出去。 陈县尉转身恭敬道:“虞常侍、冯府君,此人品行无端,搅扰雅集,实在可恶,若就是这般赶出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不若问其姓名,叫他斯文扫地,人人唾弃才是。” 站在不远处的陈现听见叔父的话,心中偷笑,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又在虞常侍面前露了脸,又办好了这桩贺家的事,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得了虞预点头,陈县尉中气十足,断喝一声,让张恪报上名字。 张恪却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前一亮,看着那个女郎,“对!你要说你认识我,你可知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方才一路上,他并未提及自己名字,料想这个污蔑自己的女郎定然不知。 周遭众人也点点头,若是连对方名字也不知道,就春风一度了,那也太不公平了。 对,就是不公平。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也不能这么潇洒啊! 女郎神色哀婉,满眼尽是被遗弃的凄凉落寞,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既已厌弃了我,我却不能对你无情,坏了你的前程,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了吧!” 说着就让婢女扶着自己离去,陈现连忙叫住,“这位娘子,万勿伤悲,此间有这么多正直之士,定不能让你受了委屈,且将他名字说来,我等为娘子出气!” “娘子万不能放过此等人渣,否则日后还会祸害更多旁人!” 众人都纷纷为女郎鼓气,让她开口。 女郎感动地看了众人一眼,盈盈一拜,“妾谢过诸位郎君。”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一众牲口尽皆红了眼,要不是有中正官在这儿,直接就要冲上去将张恪打死,展示一下自己的正直、强硬。 女郎伸出一只手,指着张恪,“可怜我不管不顾地委身于你,却被你这般始乱终弃,当众羞辱。所幸有诸多仁人义士相帮,你既始乱终弃,也休怪我不念旧情。” 她沉声道:“你便是家住县城以西十余里张氏坞堡的,张恪张长恭!” 虞存脸色顿时一变,就要张口,袖口却被堂伯父虞预不动声色地轻轻扯了扯。 冯县令也是一惊,扭头看向虞预,却见虞预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同是官场狐狸的他顿时回过味儿来,眯起眼,目光巡视场中。 陈现正沉浸在意见领袖,正义化身的角色中不可自拔,愤怒道:“原来你叫张恪?好!今日就要叫你这种恶人身败名裂!” 众人纷纷声援,几个同伙嚎叫地尤其激动。 不多时,喧嚣渐止,因为众人发现张恪身上的恐慌与畏惧居然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镇定,一种蔑视,嘴角还噙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在这样的目光下,陈现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好个奸贼,居然还不怕!” “他当然不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张恪。” 一个清朗高远的声音从众人身后的山林中传出,随着声音,一个身着白色葛衫的男子在随从的陪同下缓缓走出。 这是怎样一个男子啊,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乃至于那双耳、鬓角,无一不是在场众人梦寐以求的样子,组合到一起,更是见所未见的天人谪仙之姿。 他一出现,就夺走了场中所有的光彩,人们只看一眼,便无法再忘却这张面庞。 陈现从刹那失神中清醒,下意识地道:“长得俊人可以乱睡话不能乱说,他怎么就不是张恪了?” 张恪心里默默为此人鼓掌,东晋要有德云社,他绝对能去竞选一个相声皇后的弟子。 “因为,我才是张恪。” 说完,张恪便走向虞预,恭敬行礼,“见过虞常侍。” 然后又朝虞存、冯尚、陈启等人行礼。 虞预捋着胡须微笑,“今日遍寻一番都未见长恭身影,还以为长恭不来了,原来如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其余众人心头一惊,这张恪竟然认得虞常侍? 听这语气,二人关系还颇为熟稔的样子? 尤其是冯尚,先前知晓张恪与荀家小郎君认识,如今又与虞常侍认识,那日张恪前来拜见,自己是不是是冷淡了些? 陈启连忙朝陈现使了几个眼色,陈现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朝虞预致歉,说自己只是仗义直言,却未能明辨是非,遭了奸人算计,请中正官责罚。 虞预挥挥手,说都是好心,就不追究了。 一个被美色迷晕了脑袋的士子指着那个假张恪,不甘道:“莫不是这人刻意打着张恪的名声,招摇撞骗,这人断断不能放走,我要为小娘子讨个公道!” 捧哏高手一个接一个,张恪只能默默为他们鼓掌。 虞预抬眼望去,那人也是丰神俊朗,气度非凡,他向真正的张恪问道:“那又是谁?” 张恪笑着朝那边挥挥手,“安石兄,过来啊。” 原来那假张恪竟是谢安所扮。 谢安快步走过来,朝着虞预行礼,“陈郡谢安,字安石,见过虞常侍。” 虞预面露惊讶,“幼儒兄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 谢安之父谢裒,字幼儒,当过太常卿、吏部尚书等职。 “哈哈哈哈,不愧是少年英才,今日二位这一出大戏,必将成为一时美谈!” 虞预拍着谢安的肩膀,同时深深看了张恪一眼。 在这场戏里,谢安可算是对张恪倾力相帮了,甚至有点赌上了自己声名的意思。 张恪朝谢安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谢安冲他笑了笑。 张恪心里开了花,只要不作死,这条大腿,似乎又稳了。 冯尚站在一旁,心里的后悔又浓重了几分。 张恪趁机跟虞预说请他不要追究此事,虞预有些疑惑,还没有听过这种要求。 不过既然苦主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扭身跟冯尚吩咐了几句。 然后干脆左右各自把着二人的手臂,大笑道:“走,我们入亭中叙话。”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一个寒门少年能够在雅集上有这般礼遇。 小问号一时间多了很多朋友。 柏舟不知何时走到了青龙身边,挺着胸膛骄傲地道:“小郎君厉害不?” 青龙居然没有反驳,轻轻点了点头。 他望着凉亭中的身影,回忆起了昨日的情况。 第57章 反派虽迟但到 九月初九,没有山东兄弟可忆。 谢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因为他根本就没走。 青龙驾着牛车送走的,是不知何时悄悄藏进车中的张恪。 谢安留守在了张氏坞堡,除开柏舟青龙,此事只有张宣和族长祖父张论二人知晓。 牛车驶入了上虞县城,住进了上虞县最大最好的客栈。 天色尚黑,张恪与青龙主仆二人,悄悄启程,朝宝林山走去。 等到天边透出一抹明亮,二人也接近了宝林山的山麓。 前世的野味在如今都还是凶兽,东晋山林之中的夜晚,凶险得很。 饶是青龙身负一身惊人武艺,也不敢在山中待一整夜。 当然,主要是身边还有个拖油瓶。 所以,二人只能选择此时进山,但好在一切顺利,尚无旁人抵达。 等到天光大亮,二人便提前来到了竹海天风附近的林边暂歇,等待着大戏开幕。 而从张氏坞堡之中出来的那一辆牛车上,自然坐着谢安。 为了取信于人,柏舟还被安排在一旁步行,当个活招牌。 至于前面那些主动邀请,扶下牛车,故作恐慌的表演,自然都是谢安和张恪悄悄商量好的引蛇出洞之计。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吃瓜群众张恪表示,谢安的确是个天生的演技派,怪不得后来能够成为东晋一代哔王。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还是那个女郎。 表演浑然天成,情绪饱满到位,言语不多,但句句都恰到好处。 那作势离去的一走更是神来之笔。 连张恪自己都差点觉得这张恪真是个无耻渣男了。 为了对付自己,贺家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荀羡那货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会是把人家贺家小娘子那啥了吧? 脑海中思绪翻涌,差点错过了登场的完美时机,好在左边有青龙,及时用肘子提醒了他。 在张恪出现,并且谢安表明身份之后,场中众人很快都明白了过来内情。 意思是我们都上了套了? 那个女郎竟然是蓄意构陷这个张恪的? 可,为何又没人来将这个女郎抓走呢? 那俏丽女郎原本见真正的张恪现身,心知事情败露,吓得面色惨白,抖如筛糠。 然后竟然见到那帮官员没人理自己,尽数跟着那个大官上了凉亭,不禁露出一份劫后余生的......疑惑。 这是啥意思,我都不值得你们做点什么吗? 竟然还有些失落。 话虽如此,女郎还是赶紧带着婢女逃也似地走了。 柏舟冷冷看了一眼,背着小竹箱和青龙一起跟在了众人身后。 虞预跟张恪和谢安热情地聊着,有说有笑。 走在人群最后,柏舟自豪地挺着胸膛,迎向周遭众人的艳羡目光。 至于走在最后能有什么目光,柏舟不管,他就是单纯的高兴。 青龙倒是神色淡定,暗中保护王悦多年,这点阵仗甚至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张恪的春风得意,自然令陈现几人不爽。 原本他们只是顺手帮一帮贺家幕僚,结个善缘,拿点小钱,可帮着帮着就把自己给帮了进去。 如今眼看自己要对付的人如此风光,他们面色平静,心中填满了嫉妒。 好气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中正官赏识他啊! 他们只能目送着张恪跟着虞预,走入了那个不属于他们的凉亭。 “什么时候,寒门也能进来亭子里了?” 一个斜倚着亭柱的士族子弟淡淡开口,看向刚刚迈入亭中一步的张恪。 一言落,满场俱静。 “好!” 一个那日去了刘卫客栈的士子低声欢呼,不料刚好碰到四周安静,便清晰地传入了周遭人的耳中。 “你不也是寒门吗?叫个什么好!” 立刻便有人骂他。 这人坏归坏,脑子倒转得不慢,“痛啊!达观兄,你踩到我了。” 陈现:“......” 且说凉亭中,当那个声音说出这句话时,虞预的脸顿时不加掩饰地一垮。 他身为朝中高官,又以中正官的身份来此,居然被人当众驳了面子,能不生气吗? 但真正让他愤怒的却是他即使被气炸了,在此时此刻,也对此人无可奈何。 士族与寒门的界限,不是他虞预一个礼贤下士就能弥合的。 他认得说话之人乃是上虞魏氏的一个子弟,魏博。 以上虞定品雅集的规矩,魏博这种维护士族特权的话必将得到大多数士族的支持。 他若是以此驳斥此人,定然招惹众怒。 只有背叛阶级的人,从无背叛利益的阶级。 哪怕他此刻拥有中正官的权力,也没有办法将这个士族子弟打入下品,因为那更是士族不容冒犯的特权。 虞常侍面沉如水,他身侧的张恪谢安二人,居然默契地神色如常。 自打王悦故去之后,张恪便已经定下了在力量足够强大之前,暂时不跟士族正面冲突的策略。 这个士族子弟的突然发难,也不是不可接受。 只是这个感觉有些奇怪罢了,传出去听起来就像是:张恪因为先迈左脚而被赶出凉亭? 至于什么羞不羞辱的,人生长着呢,两世为人的他看得很淡。 于是,他正要开口向虞预说自己不用进去,却听得旁边响起一声气愤的回击。 “凭什么不能进,我家小郎君人称江左卫玠,诗才天下无双,何尹都开口称赞了!你算老几!” 正是背着小竹箱,愤愤不平的柏舟。 一直从容淡定的谢安瞬间脸色一变。 虞预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来,指着柏舟,“你是谁家的奴仆,怎么没有半点规矩,还不赶紧向魏郎君道歉,此事就算揭过,如若不然,要你好看!” 魏博却面色阴沉了起来,他素来心胸狭隘,方才突然发难,固然有维护士族特权的想法,但更多的,是看见张恪那副众人焦点的模样不爽。 区区一个寒门,凭什么一副嘚瑟的样子。 刚才这个张氏奴仆跳了出来,他正大喜,可以借机好好羞辱一番张恪,没想到却被虞常侍这个老狐狸先一步定下了调子,让自己的算盘落了空。 谢安点头沉思,嗯,又学到了。 张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一瞬之间的凶险,感激虞预的同时,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想起王悦的告诫,想起世道的险恶。 他转过身,看向柏舟,率先瞧见的,却是青龙凝重的眼神。 像是在苦苦劝说,让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他轻轻喊了声,“柏舟。” 柏舟却破天荒地没有应他,而是忽然转过去,朝着魏博恭敬道:“柏舟言语无状,冲撞了郎君,请郎君勿怪。” 魏博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虞预怒喝道:“秉德!让此间仆役都退开,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秉德,是县令冯尚的字。 冯县令立刻带着众人将仆役驱散到一旁。 还别说,场中的确空旷顺眼了许多。 张恪看着柏舟被青龙扶着退开,心中涌动着一股给这位魏家郎君拉清单的冲动。 他平静地转过身,看向魏博。 魏博无奈,只好掏了掏耳朵,“奴仆之人的道歉,听了污耳。” 说完,挑衅地看向张恪。 陈现站在亭外,瞧着魏博心生敬仰,实乃我等反派前辈也! 谢安移步到张恪身边,看了他一眼。 张恪回他一缕微笑,平静道:“无事。” 虞预重重一咳,朗声道:“都别闹了,这是朝廷大典,成何体统。” 众人瞬间屏息,就连魏博这等士族弟子也不敢再胡闹,心知中正官要出题了。 虞预看了张恪一眼,见他神色依旧从容,不见悲愤,心中暗叹一声。 环视一圈,他朗声开口,“《毛诗》有云:【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何解?” 话音一落,许多道目光都投向魏博。 只见魏博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第58章 小郎君,那张恪肯定完啦!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似乎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选题自《毛诗》而不是老庄,也符合虞预雅好经史,憎恶玄谈的性格。 但妙就妙在,这一首诗的名字。 《柏舟》。 魏博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但就像先前虞预拿他无可奈何一样,此刻的他也拿虞预一点办法也没有。 士族的权威需要维护,中正官的权威也一样,否则士族的进身之梯就没有合法性。 并且,虞预完全可以宣称自己只是无上,然后和蔼地拍拍魏博的肩膀,“贤侄,不要想多了。” 于是,魏博只能双目赤红地盯着虞预,又看了看张恪,最终在四周人若有若无的嘲讽中,拂袖而走。 这品,不定也罢! 大不了等上三年! 谢安悄悄点头,表示学到了。 张恪站在旁边,看着谢安在那儿念念有辞,知道学神又开始触类旁通了。 学渣没时间自嘲,开始了思考。 原本只是走个过场的定品,在一个二愣子的挑衅之后,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虞预这般明显为他出头之举,若是张恪不能交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对虞预的声名也是有损的。 众人各自上前,对虞预阐述自己的见解。 最先的自然是那些士族子弟,这种阐发义理的,自然是越先越讨巧。 等到后面,别人把话都说完了,自己还说个屁。 虞存在一旁摆开笔墨纸砚,记录着虞预的评判。 场中大多人的答案都是在东汉大儒郑玄的《毛诗传笺》的基础上进行阐发,仍在“鉴之查形,但知方圆黑白,不能度其真伪,我心非如是鉴”这个框架之内打转。 张恪默默站到了最后,直到面前再无旁人,才上前答题。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张恪清朗的声音响起。 “鉴者,镜也。执镜者取其明也,夫内涵虚心,外分朗鉴,【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其理焉。镜喻两边,一为洞察,善辨美丑,物无遁形,不设智故,而方圆曲直无能逃之。二为涵容,物来斯受,不择美恶。庄子云: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无所有而无不有,不将迎,不藏有,故不疲也。” 天风又起,竹叶摇晃出沙沙的声响,似在拼命为张恪鼓掌。 谢安面露异色,这个还真不好学。 虞预激动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大,甚至撞翻了面前的案几。 他抓住张恪的一只右手,高高举起,“今日之论,当以此论第一!” 众人呆呆地看着张恪,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这番阐发,的确闻所未闻,却深含道理。 仔细一琢磨,又跟文意相符,并非牵强附会。 好些人懊丧地捶着头,哎,我早该想到的!可惜被他抢先一步! 放下张恪的手,虞预低声道:“你的品级,你知道的,我也没办法。” “常侍之恩情厚谊,恪铭感五内,定当牢记于心。” 说完,张恪后退一步,朝着虞预深深一拜。 虞预坦然受之。 ~~ 上山容易,下山快。 因为稍不注意,就可能......像魏博这样,一个呲溜,从台阶上滚下去。 被手忙脚乱的仆役扶起,一身洁净宽袍愣是摔出了袈裟的效果,遍布的污渍,看起来真的很不行。 好在魏博情急之下还知道护着脸,依旧保持着那副因嫉妒和仇恨而面目全非的容貌。 几个仆人干脆用手搭成肩舆的样式,将小郎君抬下了山。 山脚下,贺灵溪跟贺涛将马车帘子掀起,眼巴巴地望着山上。 二人的视线中,悄悄出现了两个猥琐的身影。 贺灵溪的眼睛一亮,瞬间掐着二兄的胳膊,“二兄!你看!” 贺涛龇牙咧嘴,“疼疼疼!” 贺灵溪恍然大悟地松手,然后随意敷衍地拍了拍,立刻吩咐人去将那两人带过来。 贺涛看着小妹这支凭空乱舞的手,心里很难受,却又不敢说。 刘卫和许锁正准备偷摸藏在山麓外,亲自看看张恪一会儿灰头土脸下来的样子。 倒不是要图什么快感,主要是得亲眼确认。 万一被那几个小子给诓了,岂不是白给钱了。 忽然被人一拍,心虚得差点没直接跪下叫爹。 虽然天赋出众,但总归第一次干坏事,不大熟练,心理素质还不过硬。 很快二人就被带到了马车前。 贺灵溪自然是藏在车中,贺涛从帘子中伸出一个脑袋,询问他们的计划。 刘卫和许锁对视一眼,没想到小郎君对此事如此重视,居然千里迢迢从建康赶回来都要亲自督战,顿时有些后悔,觉得力度还不够。 二人以刘卫主讲,许锁配合的方式,将计划和盘托出。 说着有那女郎做局,士子们配合,还有陈县尉捅阴刀子,保管那张恪防不胜防,定然黄了此番定品。 听见二人的计划果然不出自己的猜测,贺涛不禁得意一笑。 笑声太过嚣张,引来身后一只魔爪恨恨一拧。 “听你们这么说,那张恪是在劫难逃了?”贺涛揉着胳膊问道。 二人虽然没有如凌灵戚一般久经公门调教,但实在天赋出众,为自己邀功这种事情,无师自通。 绘声绘色地将二人如何找到的那对主仆,又如何亲自上阵扮演醉鬼,演了出好戏的事情说了。 刘卫笑着道:“我们亲眼瞧见那张恪派人将我们打跑,然后急不可耐地主动将我们的人请上了车,看着像个人物,实际上猥琐得很呐!” 贺涛点点头,既然上了车,那就一切由不得他张恪了,届时当着众人的面,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他说不清楚的。 总算可以不用担心小妹了,贺涛心情非常的好,哈哈大笑,“你二人此番立了功,本郎君说话算话,回府之后,就让你们正式升为幕僚!” 刘卫和许锁大喜过望,连忙叩拜感谢。 贺涛觉得自己刚才一不小心没忍住,笑得那么猥琐,却没有等来熟悉的魔爪,不禁好奇地回头一看。 只见贺灵溪可怜兮兮地缩在马车角落里,噘着嘴,泫然欲泣。 嗯,以贺涛多年经验来看,这次是真的。 贺涛的喜悦消失无踪,满脸心疼。 瞧见她手里还拿着那本忧乐集,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小妹,还拿着这等人的东西干甚,有才而无德,污人眼睛!” 说着就夺了过来,胡乱撕了几把,“小妹,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 贺灵溪眨巴眨巴眼睛,“二兄,你别管我,我想静静。” “咱们赶马车走得急,静静还在上虞县城没过来呢,一会儿咱回去找她。” 贺涛连忙安慰道。 忘了说,静静是贺灵溪的贴身侍婢。 贺涛伸出头,让刘卫和许锁在这儿看看最后的情况,到时候跟自己汇报。 二人连忙应下,贺涛正要缩头,山麓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不多时,一辆牛车艰难调头,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 瞧见牛车棚子上的“魏”字,贺涛心中一动。 贺氏跟魏氏也有些交情,关键是一看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正好问问情况就好带着小妹回去找静静。 于是连忙让刘卫上前,问问是魏氏哪个郎君。 牛车很快靠了过来,牛车两侧无窗,明显就没有马车的侧帘方便,于是一个脑袋只好从前挡板伸了出来。 “上虞魏博,字三省,见过贺君。” 贺涛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直接下车,非要用这种别扭的姿势说话,但也连忙道:“山阴贺涛,字元泽,见过三省兄。三省兄可是从山上下来,山上情况如何?” 魏博这一瞬间很想将脑袋缩回去,然后走人了事。 可人生往往就是这般无奈,只能由着别人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还可以吧,进行得挺好。” 进行得挺好是什么意思? 众人皆是一愣,贺涛干脆问得直接,“三省兄,不知你见没见到一个叫张恪的少年?” 这一问直接给魏博干蒙了。 这消息传这么快? 我这连滚带爬的山都还没下完,连山阴都知道了? 还从山阴专门过来开嘲讽? 摔昏了脑子的魏博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贺涛没那么快。 不过他还是警惕地问道:“你问张恪干啥?” 咦?有戏! 贺涛说:“我听说有人做了局要对付此人,我刚好路过,过来看看。” 魏博沉默了,然后在贺涛等人的疑惑中,忽然破口大骂,“不说这个我还绷得住,彼其娘之!也不知道哪个傻子做的局,找个什么女的去污蔑人家名声,人都没找对,对着陈郡谢氏的谢安一顿操作,人家张恪躲在一边看了个笑话,然后狠狠出了个风头!” “我要是知道是哪个蠢货干出的这种事,我真想把他脑袋拧下来,敲开看看里面装着有多少屎!” 山风拂过,许锁喃喃道:“锁尬。” 第59章 一笔五年期的债 魏博气呼呼地走了,走出好远,都还能听见牛车上骂骂咧咧的声音。 贺涛无力地将下巴搁在马车的侧窗上,看着刘卫和许锁。 二人满头大汗,战战兢兢。 马车的轿厢里,忽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偷笑声。 贺涛更是无语凝噎,“你们不是跟着国通见过张恪吗?怎么连人都给认错了。” 二人心道:我们瞧见了那个张恪的伴当来着,后面也不敢离近了,怕被看出破绽,谁知道他们居然...... 刘卫抹了把额上的汗,“是我们的错,请小郎君责罚。” 贺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辩解,倒是个可用之人,冷冷道:“先下去吧,回山阴再说。” 二人只好悻悻走到一旁,臊眉耷眼地坐着。 许锁小声道:“怎么不辩解几句啊?” 刘卫目光坚定,“做错了事,就要认,一味推托责任,只会让小郎君不喜,咱们这样说,还能有翻身的可能。” 许锁苦着脸,“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咱们花了的那一万钱咋办?” 刘卫如遭雷击...... 马车中,看着贺灵溪放肆而张狂的笑容,贺涛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 “二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别理我,我想......哎,居然遇到了谢安,算那张恪运气好。” 静静不能想,贺涛只能不甘地认栽。 “二兄,你不该开心吗?误会解开了,张郎君又没有得罪我们,你也没有酿成大错,这是皆大欢喜啊。” 贺灵溪这句话倒没有嘲讽贺涛,说的也是事实。 双方原本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付人家。 贺涛看着贺灵溪,叹了口气,要不是你这副德行,我理他干啥啊? 他郁闷地搓了把脸,“走吧,去找静静了。” “不去,就让静静在上虞待着吧,我要看张郎。” 贺灵溪摇头晃脑,高兴得很。 什么就张郎了? 这第二面都还没见呢就张郎了,要让你们多见几面,迟早给我弄出人命来啊! 不行不行,赶紧撤,这面见不得。 掀开帘子,还没开口。 “二兄,突然有点想爹爹了呢,你说见到爹爹我说些啥呢?” 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凉意,贺涛果断地朝座位上一坐,“等着,今天咱们不见到那个张恪不算完!” “二兄。” “还不满意啊?” “你踩到我的《忧乐集》......碎片了。” ~~ 今日的宝林山雅集之上,若问谁人风头最盛,毫无疑问就是张恪。 和谢安联手应对的一出好戏,虞预为其出头,气走魏博的定品试题,以及张恪最后引人深思的答题,都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张恪最终的品级依旧只有六品。 比士族弟子中,那个连题都没答上来的大胖傻子品级还低。 但一众寒门子弟却没什么异议,因为都习惯了。 在山上吃了一顿愉快的野餐,众人便收拾准备下山了。 虞预领着一众官员自然是先走。 临走时,虞预跟张恪约好明年三月扬州大中正复核时,山阴见。 虞存朝张恪笑了笑,冯尚跟张恪说空了来县衙说话。 就连县尉陈启也跟张恪贺了喜,张恪都笑着应对了下来。 六品的品级虽然不高,但已是寒门子弟能够拿到的最高品级了,的确也值得恭喜。 所以就连周遭的许多寒门士子也多有跟张恪贺喜的。 山上的人群渐渐少了,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五人。 张恪、谢安并肩站着,谢安的一名仆役守在一旁,青龙带着柏舟,从一片小树林后面走来。 柏舟双眼通红,像是哭过。 张恪看着低头站着的柏舟,叹了口气,正要安慰,柏舟却抬起头,红着眼睛,“小郎君,对不起,给你惹祸了。” 谢安闻言看了看自己那名仆役,歪着脖子琢磨着什么。 张恪胸口一暖,鼻子又是一酸,好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 他看着这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中二少年,“带木板了吗?” 柏舟点点头,虽然不知道是要干啥,但是小郎君问起,答就是了。 张恪又问,“刚才你对那个姓魏的说的话还记得吗?” 谢安立刻吩咐自家仆役远远走开,自己也避嫌地走开。 感慨着谢安的聪慧,张恪叫住了他,“安石兄,你但听无妨,我相信你。” 听了张恪的问题,柏舟刚刚平静下来的神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还是强忍着点了点头。 “把它写在木板上。” 卧薪尝胆?谢安悄悄想着。 柏舟咬着牙,刷刷地写着。 “柏舟言语无状,冲撞了郎君,请郎君勿怪。” 写完,张恪拿过来,在背面写了另一句话。 “奴仆之人的道歉,听了污耳。” 他将木板递还给柏舟,“回去,让石老头把这句话刻下来,你自己好好收着。” 在谢安和青龙共同的诧异眼神中,张恪把着柏舟的肩膀,看着他的双眼,郑重道:“最多五年,我要让魏博将这一切原封不动乃至加倍地还回来,而且,要还给你!” 青龙悄悄摇头,小郎君又胡言乱语了,魏氏堂堂士族,名列会稽四姓,要魏氏子弟向一个奴仆道歉低头,怎么可能。 比起来,还是这个谢郎君未来有惊世成就更可能一些。 虽然这个可能也基本等同于不可能。 谢安面露微笑,男儿当有此豪情壮志。 若是张恪忍气吞声,觉得受辱的不是自己,对柏舟不管不顾,他对张恪的评价定然要低上许多。 柏舟一下子又红了眼,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 张恪诧异地看着他,“你就信啦?” “凌灵戚说的,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不信呢?”柏舟心结既解,恢复了一些欢快。 张恪和谢安都哈哈大笑。 一行五人,开始缓缓下山。 张恪和谢安并肩走着,谢安突然道:“不是件容易的事。” 张恪点点头,“何止不容易,比我下棋能赢了你的可能还小。” “长恭怎生如此小气了?大不了一会儿让你蹂躏一回。” “算了,那有什么意思。等我琢磨个你赢不了我的东西。” “长恭,若有需要,我会助你。但只能暗中。”沉默了一会儿,谢安难得扭捏着说出这句话,觉得自己不够敞亮。 但是士族之争,从来不是那么简单,他不敢轻易涉足,免得将刚开始有了起色的陈郡谢氏整个拖入火坑。 张恪开心道:“有安石兄这句话就够了。” 那开心,是由衷的。 第60章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幽谷山林,天光疏斜。 一行五人走在山中,不时传出些欢笑。 谢安和张恪讨论着方才的事,他说饶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张恪,无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刚才都紧张得要死。 张恪揶揄说那个小娘子的演技可比你好多了,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谢安嘀咕了一下演技这个词,觉得很是贴切,笑着承认。 于是张恪悄悄跟谢安透露了自己关于这个女郎的一点想法。 谢安听完,表示张恪比自己狡猾多了。 这一来二去,自然将话题绕到了贺家身上。 不解决掉贺家这个根本问题,这事儿并不算完。 张恪想了想,便将他的猜测说了一遍。 谢安听完抚掌大笑,“这荀令则如此有趣乎?日后定当结识一番。” 张恪翻了个白眼,“你不怕被坑吗?” “些许小坑,又有何妨,人生起伏,才是乐趣。”谢安并不以为意。 听了这番略带抖m倾向的话,张恪对谢安这等大族子弟表示充分理解。 毕竟在东晋特殊的政治环境下,他们的生活就是这般朴实无华,且枯燥。 他猛地想起一个有趣的事,谢安生于晋元帝司马睿大兴三年,自己生于大兴四年,荀羡生于一年之后的永昌元年。 刚好都间隔一岁,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 咳咳,不好意思,说顺口了。 这是命运的巧合还是上苍的安排,自己这三个人就这样略带着些莫名其妙地联系到了一起。 那总得做点什么吧。 张恪一边聊着,一边悄悄想着...... 等他们有说有笑地下山,已经是日头西斜,先前满满当当的山麓已经空空荡荡。 空地中,停着两辆牛车,一辆是谢安坐来的,另一辆是昨日陪着张恪到上虞县城的那辆,此刻由谢安另一个仆役赶着,也来接人。 以及,远远的,还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张恪疑惑地远看了一眼,马车旁站着一个男子,正面朝着路边,摆着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 人都没有,造型凹给谁看? “元泽兄?” 谢安一声惊呼,迎了上去,同时悄悄给张恪扔下一句,“贺家二郎。” 张恪愣了。 这狗太阳的荀羡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逼得人贺家二郎君都亲自到前线督战来了!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不会是将贺家某个小娘子给那啥了吧? 这锅可不能帮他背了。 旋即一想,自己多虑了,荀羡坑归坑,操守还是有的。 可是就怕撩了就跑啊! 的确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欠了一屁股情债,惹得人家因爱成恨,这咋办? 久经前世海量狗血剧情和娱乐新闻熏陶的张恪望着那边,心中纷飞的念头悄悄汇成一个八卦。 那边,谢安和贺涛已经接上了头,他们在山阴的雅集上有过数面之缘。 陈郡谢氏侨居江左,主宅自然是在乌衣巷,但是在会稽亦有诸多别墅庄园。 未来,谢安隐居的东山,就在上虞县城的西南,与山阴县接壤之地。 四十岁的他,将在那里,肩负着天下人的厚望,东山再起,而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但现在,他却看着面前的贺涛,心里却在琢磨怎么忽悠贺涛,帮张恪套出话来。 贺涛比谢安大两岁,瞧见谢安就哈哈一笑,“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安石。” “元泽兄怎么到上虞来了?” “安石不也来了嘛,我就不信你是来参加雅集定品的。” “哈哈,这可不好说啊。” 都是二代,装傻充愣打哈哈这种事情,都熟。 所以,谈话一时间竟有些进行不下去。 贺涛只好先主动认输,“咦?那是何人?安石不帮我介绍介绍?” 张恪站在不远处,领着柏舟几人正引着牛车,调好了方向。 谢安因为魏博在前,贺家恩怨在后,谢安本不愿介绍张恪,但既然贺涛已经开口,他便再无法拒绝,总不能说不认识吧,谁会那么没脸没皮。 他只好喊了一声,“长恭兄!” 等谢安介绍完,贺涛忽地面色一变,冷喝道:“你就是张恪?!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张恪一愣,这么嚣张的? 在他前世,一般只有未来大舅哥和未来岳父敢这么说话,否则是要迎来一句我特么管你是谁的。 见张恪似乎被唬住了,贺涛又加大了音量,“你可记得你干的那些蠢事!” 张恪心道:不记得了,求求你快告诉我吧! 面上却镇定自若,拱手道:“愿闻其详。” 一旁的马车中,车帘悄悄扯开一道缝隙,一双波光流转的美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恪的身影。 果然是他,真好看!还是那么好看! 张郎,我们又见面了!嘻嘻! 二兄那么凶,张郎居然一点都不怕,好巧,我也不怕呢,真是有缘啊! 贺涛心知小妹肯定躲在后面偷看,见没吓到这小子,多半又在小妹心中记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哎,失算。 叹了口气,他将荀羡在华亭干下的好事说了出来。 他自然知道那是荀羡的账,但此刻为了拆散这桩根本不现实的孽缘,只能将其赖在张恪的头顶。 张恪点点头,原来如此,倒的确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还好,就帮荀羡扛了吧! 谢安却忽然道:“可是,这跟你贺家有什么关系呢?” 别搞得你贺家好像跟陆家多熟一样,都是混圈子的,谁不知道你们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贺涛看着谢安,疑惑的目光仿佛在问,哥们儿,你哪头的? 哦,张恪那头的啊,那没事了。 他叹了口气,“当日,我小妹也在场。” “贺小娘子竟然也在场?” 张恪终于捋顺了这其中的关系,原来是一个妹控出头的故事。 “贺小娘子可在,我愿当面跟她致歉。” 好啊好啊,贺灵溪在马车里激动不已。 贺涛气急败坏地道:“汝闻!人言否?我小妹待字闺中,岂能轻易与外人相见,你在华亭就那般无礼,如今还不知道悔改吗?” 谢安也点点头,“要知道,在有些地方,未嫁的小娘子若在外人男子面前现了身,就是要嫁给对方的。” 贺涛感激地看了谢安一眼,原来你是中立的啊。 “就是,我贺家的规矩比这还大,怎么能让你随意相见!” 话音刚落,一个白裙女子瞬间从马车上掀帘跳下,“张郎......” 谢安发誓,他这辈子没见素以惫懒著称的贺涛有过这样的迅疾,几乎就是一道闪电,将立足未稳的贺灵溪又塞回了马车之中。 但就在那惊鸿一瞥间,张恪认出了贺灵溪的样貌,惊呼道:“是你?” 他没想到自己在明圣湖畔随手一撩,竟然撩出这么一段阴差阳错。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见过张郎君。” 完了完了,听见这一唱一和,致力于将这段孽缘扼杀在萌芽中的贺涛,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小妹披着嫁衣,和这个寒门杀才成亲的画面。 在耳畔依稀响起的欢快锣鼓声和唢呐声中,贺涛心中弥漫着绝望。 第61章 再不动手,我就要当老大了 有元泽兄在,场中还是有原则的。 张恪跟贺灵溪的交流仅限于这一句对话,主要是贺涛的目光已经堪堪可以杀人了,让张恪不得不放弃了对美的追求。 事已至此,贺涛也没什么心思计较别的了,主动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本身他也不是什么恶人。 谢安恍然大悟,原来这么曲折,又这么简单。 一起看似单纯的事件背后,竟有如此多的牵扯和计较。 他点点头,奇妙的知识又增加了。 张恪在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之余,敏锐地抓住了其中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人物,但现在不好多问。 他看着贺涛,“不知元泽兄可否让我见一见那两个谋划此事的贺家幕僚?” 贺涛点点头,将刘卫和许锁二人招呼过来,告诉他们张恪问什么答什么不得隐瞒。 刘卫和许锁心中震惊,这么没有操守的吗?转头就把盟友给卖啦? 在张恪的询问下,略感愤怒的二人毫无心理障碍地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拜别了贺涛,张恪和谢安坐上牛车,朝着张氏坞堡赶去。 当牛车和马车错身而过的时候,张恪从后挡板看去,瞧见了马车侧帘那儿的一双美目。 贺涛立马过去挡住,朝张恪微微一笑。 张恪收回目光,这姑娘倒是有意思,可惜,跟自己无缘。 如今需深入贯彻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思想,慢慢积蓄力量,暂时不宜跟士族起冲突。 别看贺涛跟他看似一笑泯恩仇了,若是张恪觊觎他的妹妹,保管立刻翻脸。 反正自己也才十五岁多点,明年山阴定品也不过就十六岁,按前世的说法,离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早着呢。 两世母胎单身都过来了,娶妻生子什么的,不急不急。 如今更紧要的,是刚才听到的那个消息。 张恪坐在车上,微眯着眼,壮武郡公之子...... 山麓下,贺涛望着远去的牛车,忽然道:“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许锁一头雾水。 刘卫也不知所以,随口道:“可能是忘了给小郎君送个礼。” “嘿!你还不笨啊!”贺涛面露惊奇,“你们做的不算差了,奈何对方有谢安。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回了山阴就升你们二人为幕僚。” 绝处逢生,本打算出去卖点啥的刘卫和许锁大喜,忙不迭磕头谢恩。 “你们留在上虞,把事情首尾处理好了,确保今后出什么事,别牵连到我们贺家,回来跟我详细汇报。” 贺涛甩下一句话,便朝着马车走去。 掀开帘子正要伸头进入,猝不及防地一双小手按在脸上,将他倒推出去,摔了个趔趄。 贺灵溪掀开帘子瞪着他,气呼呼地开口,“这滋味好受吗?” 贺涛胸中的怒火还没升腾就消失无踪,讪讪一笑,“小妹生气都那么好看。” 贺灵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 等山麓附近彻底没人了之后,两个身影才偷偷摸摸地从一处林中潜了出来。 正是那个俏丽女郎和她的婢女。 女郎捶着腰,“可给本娘子吓坏了。” 婢女忧愁道:“也不知道那个刘大卫还认不认账了。若是不认账,咱们日子又要难过了。” “他敢!”女郎柳眉倒竖,丝毫不见先前弱柳扶风的样子,“当本娘子好欺负不成!” 婢女虽然很想点头,但终究还是不忍心打击自家娘子,“可是咱们怎么找他啊,都不敢去城里了。”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你去就行。”女郎得意道。 婢女吓得连连磕头,“娘子,小婢对你忠心耿耿......” “放心吧,没人认得你。”女郎将婢女扶起,拍着她身上的泥土,“站在我旁边,谁还注意你长啥样啊。” ~~ 回了坞堡,张恪跟早早守在坞堡门口望眼欲穿的族人说了定品的结果。 众人自然是十分开心,笑着跟张恪恭喜了几句就散了。 张恪:“.......” 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好好摆个宴席庆贺一下吗? 你们的祝福咋还没石老头和小石头真诚啊。 张宣满脸笑意,连黑眼圈都感觉淡了几分,悄悄跟张恪说,他们是庆祝张恪定了品,就不用出钱雇人服役,可以省一笔钱。 张恪先是震惊,很快就释然了,也对啊,都不能出仕,定成二品他也没用啊,还不如省下来的钱财香。 只有恪母李氏笑得格外开心,自己的儿子就是最厉害的,至于什么几品几品的她也不懂,六六大顺还不好吗? 安抚好了父母族人,张恪带着谢安到了书房。 在椅子上坐定,谢安舒坦地伸了个懒腰,“长恭兄可是有问题要问?” 张恪暗暗佩服谢安的观察力,“你莫叫我长恭兄了,我比你还小一岁,叫我长恭就好,兄就是兄,弟就是弟,各有用途。” “行吧,长恭有什么问题?” “安石兄可否跟我讲讲壮武郡公一系的事迹?” “我以为你当场就要问呢,居然能忍到现在。”谢安并不意外,淡淡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事实上,在贺涛讲出壮武郡公之子张鉴之名的时候,他也察觉到了些不寻常。 于是,在一路上苦苦搜寻记忆,终于还是整理了些内容出来。 也就是说,如果张恪当场就问他的话,他.......答不上来。 一代哔王,此刻就已初见风采。 “单说壮武郡公,自然是指的范阳张氏的张华张茂先......” 谢安侃侃而谈,张恪静静凝听。 他所知的都是史书上的,身处这个时代的东晋人口中,自然会有许多不一样或者更翔实的内容。 更何况从张舆开始,史书上的记载几乎就没有了。 从谢安的口中,张恪得知,张舆过江之后在司马睿麾下任职,当过著名的百六掾之一,当过太子舍人,然后没活多久就死了。 儿子张光没什么才能,只能靠着爵位混了个清贵闲职过日子,张氏也没什么族人,门第早已大不如前。 不过如今朝中重臣多有承蒙张华恩情的,大多愿意在小事上卖张氏一个面子。 而且,在朝中,张氏还有一大臂助,就是济阴卞氏。 张华曾经的女婿卞粹,曾官至中书令,进爵成阳公。 其子卞壶更是过江之后的一朝重臣,官至尚书令,受命辅政。 有卞氏照拂,加之张光也自知本事不足,识大体,知进退,故而日子还是过得很舒心的。 但卞壶死于苏峻之乱,虽然备极哀荣,但终究是在朝中没了支撑,卞氏便没有多少能耐再去庇佑张氏了。 张光只有一子张鉴,贺涛说的便是此人,按朝野风评,此人似乎没什么出众的本事,每日就是跟着一帮纨绔子弟服散寻欢。 所以,谢安不解道:“为何此人要对付你?总不能又是因为荀令则?” 看来荀羡在谢安心中的形象已经很充分建立起来了。 张恪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总归是有了防备。” 他心中最怕的,是自己这一支张氏的底细被泄露了,才引得张鉴出手对付自己。 那样的话,上虞张氏恐怕会迎来灭顶之灾。 还好现在根据推理,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谢安道:“我帮你留意着,若有什么异动,提前告诉你。” 张恪道了声谢,然后道:“明日就要走了?” 谢安点点头,“九月十三是山阴县的定品雅集,我还是得回去露个面。” “你们这些士族子弟,还真是潇洒。”张恪感慨一句,谢安嘿嘿一笑。 一个不自卑,一个不自矜。 “你说要对付一个县尉,有哪些办法?”张恪忽然问了句。 谢安诧异道:“县尉也掺和进去啦?” 张恪点点头,将今日从刘卫和许锁那儿要来的消息跟谢安说了。 然后说,“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安石兄帮我参详参详。” 谢安微微一笑,“好啊。又可以学东西了。” 等二人悄悄商量得差不多了,柏舟忽然来到书房门口通报,说是凌灵戚那边有人回来了。 谢安本欲回避,又被张恪拦住,一副我的就是你的那表情,给谢安感动得不行。 跟着凌灵戚出去的汉子被引进了书房,当瞧见有外人时,面露迟疑。 张恪说:“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汉子便兴致勃勃地开口,说他们几个奉命去了四周调查山贼,果然被他们发现了三股。 凌灵戚便做主分成三队,各自潜入其中,获取情报,果然搞到了许多跟大族、官差互相勾结的消息。 可也不知是他们太强还是山贼太弱,一个个的地位是越混越高。 汉子正好跟凌灵戚一队,开口道:“头儿让我转告小郎君,再不动手,他都要成山贼老大了。” 第62章 我叫魏博,我有点想死 上虞县城,今日迎来了难得的热闹。 参加完雅集的士子们有一半左右今日都得暂歇在县城,明日一早再赶路回家。 像这种考完试又不回家的局,向来是比较狂野的。 年轻人们三五成群地聚着,饮酒作诗,出双入对,好不畅快。 两家客栈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也合不拢腿,跑前跑后地招呼着。 城东头,有一处庄园,今日也挺热闹。 庄园面积不大,但看装饰也没少花钱。 这便是上虞陈氏的庄子,今日陈现在此宴请一帮同学。 陈氏是个寒门,早年经商挣了些钱,从祖父开始,就开始将重心转移到了官场,打算奋几世之功,让陈氏跻身士族。 但因为门第的关系,陈氏子弟做的基本都是些浊吏,连浊官都算不上。 陈启的县尉已经是陈氏族中最高的官职了。 但他们依然没有放弃,目标虽然远大而遥不可及,但一步一步往上爬,总有一天他们能拥有他们的天。 陈现这一辈,如今就寄托着陈氏新的希望,但今日这个希望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陈现在宝林山雅集上,被会稽郡中正官定为了八品。 虽说不是九品那般刚入品,但也并没有什么出众。 按照这个品级,作为陈氏下一代希望的他,未来成就或许还不如叔父陈启。 于是,心气甚高的陈现很愤怒。 愤怒的对象,就是张恪。 因为虞预和谢安,他不敢恨,恨了也没用。 强忍着怒火,带着一众士子在自家庄子上玩乐宴饮,听着他们恭维说达观兄虽然只定了八品,却还能这么洒脱,实乃我辈楷模之类的话,陈现心头在滴血。 若不是为了将来仕途风评,他真想给这些蠢货几耳光,告诉他们,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不行吗?!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安置歇下,那个贺家幕僚又上了门。 陈现正准备好好撩拨几句,那个叫大卫兄的直接就说贺家本就是随意出手,成与不成都无所谓,此事在贺家那边就算结了,后续如果达观兄还有什么要做的,就与贺家无关。 然后放下事先说好的两千钱就走了。 陈现敢怒不敢言,还得出门相送。 回来之后越想越气,只好对着那两千钱出气,将其愤愤地摔在地上,落得满地都是。 回到自己的书房,犹在一个人咬牙切齿。 书房大门被推开了,陈现还没来得及倾泻他的怒火,就看见陈启面色阴沉地走进。 “晚上宴罢,冯尚将我叫到一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什么不够沉稳之类的话,明里暗里好一顿敲打。” 陈启在榻上一坐,自顾自地说着。 “啊?问题不大吧?” 陈现顿时有些惶恐起来,这偌大的陈氏庄园,可都是叔父带着家里的鸡鸭鹅们一起挣出来的。 若是叔父的官职有了个闪失,陈氏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问题自然不大,区区一个上虞令还没那个本事让你叔父丢官去职。只是,现儿,你的这个品级是个问题啊!” 陈启的高度自然更陈现不一样,知道家族的发展,要看未来。 未来若是断了,当下再好也不长久,别人也不当回事。 “都怪那个张恪!”陈现满脸愤恨,同时将贺家幕僚的事情说了。 陈启眉头紧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要那张恪付出代价!以泄我心头之恨!”陈现的答案很果决。 “愚蠢!”陈启忽然提高嗓门,吓得陈现就是一激灵。 “只出气怎么行?怎么也还要让他们出点血!” 陈现本来想说叔父怎么这么俗,可是一看周遭的陈设,便闭了嘴。 于是,叔侄二人便开始在房中低声细语了起来。 灯火摇曳,暗影轻摇,阴谋悄然酝酿。 比起陈氏庄园来,镜湖边上的魏氏庄园要大得多。 高墙围起的庄园中,良田、池塘、山头、果林一样不缺。 同时族人众多、屋舍宽广,以至于魏博今天闹了这么大一出事,回来居然没人搭理? 他独自坐在一处水榭,静静发呆。 一旁站着两个仆役,一脸紧张地盯着小郎君,生怕他想不开。 生气的时候,最郁闷的是什么? 不是有人来撩拨,或者安慰。 而是人来人往的,却没人在意你。 于是你就......慢慢不气了。 魏博已经从开始的怒气滔天之中镇定了下来,毕竟没人撩拨,怒火消得很快。 他回来之后没有出去打探消息,用哪个头想都知道,虞预肯定给张恪入了品,多半还不低,至于有没有达到寒门子弟最高的六品,不好说。 此刻镇定下来之后,他反而希望虞预给张恪定的品越高越好。 届时,他想办法将张恪的答题弄到,四处宣扬一番。 宣扬的重点,就是虞老头弄权徇私,包庇寒门,欺辱士族。 而自己只是看不过眼,视仕途功名为粪土,愤然离席以示抗议,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美名。 嗯,好计谋! 明天就让人出去问。 魏博不禁为自己的机智不住点头。 看得旁边两个仆役面面相觑,以为这小郎君气魔障了。 一念既定,魏博甚至开心地哼起了小曲。 肚子也主动为他伴奏了起来。 察觉到了饥饿,他连忙吩咐一个仆役去弄些吃食过来。 “三省!” 仆役刚走没一会儿,一个爽朗男声就从水榭一侧响起,魏博扭头一看,也笑着道:“大兄,你回来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进来的正是魏博的大兄魏顗。 魏顗、谢奉、虞存都是当初何充在会稽为官时提拔的四姓俊杰,当时都在何充手下任职。 何充调走之后,他也干脆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再去上岗。 以他的门第,未来在会稽当个清贵闲职没半点问题,所以,今日上虞的夜宴也有他的份儿。 魏顗在魏博的对面坐下,“二弟今天去宝林山了?” 魏博尴尬地点了点头,同时迅速琢磨着魏顗要是问他情况该怎么回答。 “我猜二弟今日一定大出风头吧,在席间好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很特别呢。”魏顗开口道。 魏博无语,大兄,你的人设是大度,不是傻啊! 他看着大兄,灵机一动,这事儿可以从大兄身上搞起嘛! 他顿时面现怒容,“哼!不说这个还好,大兄你是不知道,今天山上有个叫张恪的寒门子弟......” “对对对,就是这个张恪,我来找你就为了这个。”魏顗打断他的话,兴奋道。 魏博疑惑地看着大兄,莫非有人先下手了,他试探道:“找我干啥?” “快跟大兄说说,张恪答题时候的风采,他的那篇答题,如今县里都在传,都说答得好呢!我也看了,果然很不错啊!” “虞常侍给他定为六品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上虞县多少年没有出过寒门六品了,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二弟,你快给我讲讲,那张长恭的风采吧,为兄好奇得很呢!” “二弟,你怎么不说话啊!咱们士族子弟要大度些,寒门本来就没法跟我们争,欣赏一下又有何妨呢。” “二弟?二弟?” 魏博抱着脑袋,“大兄,我想静静。” 魏顗遗憾地离去,准备明天再来找二弟好好聊聊。 魏博仰倒在坐榻上,一动不动,宛若一条咸鱼。 “小郎君~吃的来了。” 仆役提着食盒,欢快地过来。 “滚开!吃不下!” 第63章 第一届好基友杯斗反贼大赛 依山傍水,清溪在侧的张氏坞堡仿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夜晚宁静而美丽。 张恪的书房中,此刻灯火明亮。 桌子上,摆着一堆密密麻麻的小长条木块。 三双手正在桌上划拉着,弄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张恪谢安一人一椅,相对而坐,柏舟搬来一个箱子坐在另一侧。 三人动手将木块涂了墨色的背面全部翻起,再搅乱,然后开始摸了起来。 将木块整整齐齐地背面朝外在面前码好,看着另一面石老头雕好的字和图案,张恪清了清嗓子,“我宣布,第一届好基友杯斗反贼大赛现在开始!” 本来想叫斗皇帝的,可惜谢安死活不干。 张恪一想,的确也不能培养谢安同志的不臣之心,免得毁了一代名臣的万世清誉,便说改成斗士族,一想也不合适,于是就改成了斗反贼。 在忠君爱国的思想下,一个地主两个农民的格局,也被改成了一个忠臣,两个反贼。 二对一是蛮斗,一对二是智斗。 谢安和柏舟配合地拍手,报以稀疏的掌声。 谢安道:“长恭,这个好基友杯是何意啊?” “额,这个好基友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关系很好,且有深厚感情基础的朋友,简称好基友!这个杯呢,就是咱们的奖品,以好基友来冠名,就是这奖品的意义。” 张恪面不改色地胡诌道。 谢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也有几分道理。我与长恭当算得好基友吧?” “算得!算得!”张恪连忙定下了调子。 规则方才张恪已经解释了一番,众人就开始战斗。 很快,在张恪的带动下,骚话层出不穷地就来了。 “抢忠臣!” “哈哈,我抢!” “一对县尉。” “大你!一对郡丞!” “柏舟,快点吧,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三个太守带一个县令。” “要不起。” “管上!三个刺史带一个廷尉。” “让我想一想,四个校尉,炸!一个侍御史。长恭啊,这个炸是何意啊?” “就是大鱼入水,压死对方的意思,你想想那水花四溅的样子,砰!哈哈,一个御史中丞,和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一个娘娘,我就剩一张牌啦!” “哼!一个陛下,压死!” 一局末段,张恪看着自己手里一个丞相,一个倒数第二小的县令,下手的柏舟已经报单了,谢安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 皇帝皇后都已经出过了,张恪把心一横,“柏舟,我赌你也是张县令!” 说完,他决绝地扔出一张县令。 柏舟看了看谢安,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要不起。” “小郎君,你的牌打得也太好了!” 张恪扔出最后一张丞相,张狂地大笑着。 不过,这就是张恪当晚最高光的战绩了。 等谢安摸熟了门路,把把当起了忠臣,将张恪和柏舟两个心怀不轨的反贼杀得锐气全无。 最终谢安在两百颗豆豆输到只剩十颗的时候,逆风翻盘,夺得了第一届好基友杯斗反贼大奖赛的冠军。 在座的三人都没有想到,在不算太久的将来,这项赛事会成为东晋最顶级最神秘的私人小圈子活动。 不论输赢,三人都兴尽而眠。 当然是各睡各的。 第二天,张恪亲自将谢安送到了渡口,看着他登船去往山阴。 一起离去的,还有他送出的十块仙净香,没有印字,过犹不及。 带着青龙和柏舟走回坞堡,在大门口停下,张恪对一旁的青龙道:“去将那位演技出众的小娘子请来吧。” 青龙领命而去,张恪带着柏舟走入坞堡大门。 “小郎君,看上啦?” 张恪赏了他一记板栗,“我只是欣赏人家的才艺!” 看着柏舟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张恪无奈地去找一个糟老头子,石老头。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随手在上虞找到的,居然是个宝藏老头。 ~~ 大清早,魏氏庄园之中,魏博趴在榻上,露出半个光腚。 不是暴露狂,而是昨晚吃了板子。 魏家自然不可能全是魏顗那般心思大条的。 事实上,等魏博之父魏泽,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在第十九房小妾那里充电半刻钟之后,就想起了今天自己二郎好像要定品来着。 于是叫过去一问,自然真相自明。 勃然大怒的魏泽当场就跟魏博通话半时辰,搭配着一顿板子。 魏博正在哼哼唧唧地想着挨板子这笔账要怎么跟张恪算,一个门房就进来通报说陈县尉家里的陈郎君前来求见。 “不见。” 魏博回答得很干脆。 以魏家的门第,别说陈县尉的侄子,就是陈县尉本人,乃至冯县令,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因为,他们都是寒门。 事实上,陈启能够坐稳这个县尉的位置,还是因为抱紧了魏氏的大腿。 门房很快去而复返。 “我不是说了不见吗?” 魏博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吓得门房连忙道:“陈郎君递上了一个帖子,说小郎君看了帖子自然会见他。” “什么玩意儿,还学名士搞这套,本郎君会见他?怎么可......” 魏博骂骂咧咧地接过帖子,定睛一看,话便停在了嘴边。 “让他进来吧。” 魏博悻悻地趴在榻上。 陈现快步走入房中,脸上并无一丝计谋成功的得色,只是在看见魏博趴在榻上的样子有点惊讶。 当然,此刻的魏博还是拿了条丝巾盖住了下半身的。 不至于那么不见外。 他懒懒指了指对面地上的一个蒲团,“身体不适,坐下说吧。” 陈现坐下,然后迟疑地看了一眼周遭的仆役。 魏博将这些人挥退,“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办?” “三省兄可知,昨日我被定为了几品?” “我管你几品。”魏博毫不客气,还送了个白眼。 陈现一愣,心底顿时涌起怒气,但死死记得出门前叔父的交待,不敢发火。 没有捧哏,逗哏的只好一个人孤独地往下说。 “我只被定为了八品,日后如何好好为魏氏出力?这虞预实在太可恨!” 他看了眼魏博,无奈又道:“我回家之后,得了叔父指点,才明白,这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张恪身上。若无他,想来三省兄与我都能有个好结果。” 魏博艰难地扭了扭身子,“重要的事你可以说三遍,但不重要的话你一句都不该说。” 陈现真的想跳起来打他,但是又不敢,只好唯唯道:“我觉得,可以这样对付张恪......” 不自觉地,声音就低了起来,好像不低声点,就不像搞阴谋的样子。 魏博终于眼前一亮,招了招手,“过来点,仔细再说一遍。” 等双方将阴谋讨论完毕,定下了实施方案,陈现才憋屈地起身。 离去之时,他瞧见光滑而富有坠力的丝巾下,那道起伏的曲线,被压抑羞辱的心中顿时生出些雄风。 一时有些魏博。 第64章 临危不乱,最佳戏精 张恪最终还是没有去打探石老头的来历。 每个人都有秘密,维多利亚也不例外。 所以,就留着吧。 等到他们愿意给人看的时候,自然会给。 他站在窗前,静静思索着未来的路。 定品已经结束,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陈县尉、上虞魏氏。 还有那个马上就要混成山贼头子的凌灵戚。 几个月前还是跟皇帝都搭得上线的人,怎么在山贼这个行当里,还成了一把好手了! 很快张恪就释然了,都是绑人拿钱,应该没什么不同。 张恪静静琢磨了一会儿陈县尉和上虞魏氏的套路,心头大致有了个谱之后,便开始琢磨另一件更紧要的事。 张鉴。 说起来还算是自己的堂哥呢,却不远千里地都要来对付自己,这到底是图个啥呢? 我这么年轻又爱洗澡,哪儿招惹到他了呢? 张恪抠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索性便不想了。 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要学会化被动为主动,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当下,还是要坚定自己的发展路线不动摇,做好安全保卫工作就是。 一念既定,张恪又埋头开始完善自己的第一个五年计划。 青龙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贺家幕僚所说的那对主仆的住处,已经是人去楼空。 张恪叹了口气,“那就算了。” 原本也只是随手为之的事,成不了就成不了吧。 与此同时,上虞县城通往余姚的山道上,一辆牛车正缓缓前行。 张恪心心念念的那对主仆,此刻正悠闲地坐在牛车中,轻松自在。 先前,俏丽女郎派遣婢女进城,跟留在上虞处理首尾的刘卫结算了报酬。 刘卫得了贺涛吩咐,自然没有为难,将事先说好的钱付了。 婢女按照自家娘子的吩咐,找到在此事之前就已经雇好的一个相熟车夫,驾着牛车,在城外跟埋伏在一旁的女郎汇合,去往余姚。 准备换个新环境发展。 在接下这个事情之前,女郎就已经想好了退路,坐船可能被认出来,牛车虽然有些风险,但是白天赶路,又是相熟的车夫,应该问题不大,便决定了下来。 好在也就一天的路,晚上就能赶到余姚县。 “你看,我没说错吧,你进城根本没人认识你!” 牛车中,女郎得意洋洋地道。 “可是小娘子,我为什么有点难过呢?” 婢女苦着脸,绞着双手。 “那要不这样吧,这一路上,我当丫鬟,你当娘子,让你也体验一下被人瞩目的感觉。” 女郎忽然的提议,引得婢女开口、摇头、摆手,拒绝三连。 “不行不行,娘子这种提议,一般都没好事。” 但最终,还是架不住心中虚荣作祟,在女郎诚恳的劝说下,婢女答应了下来。 女郎放下车帘,很快就将头饰,外衣这些都与婢女尽数换过。 “原来我的胡笳这么美呢!” “可是小娘子,我怎么看见你像是松了口气?” “有吗?一定是你看错了,我只是在叹息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胡笳的美貌。” “嘻嘻,好吧,我相信小娘子。” 婢女胡笳又美美地开始打量着,没有看到对面自家小娘子眼底深处的落寞。 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和喧嚣的吆喝声,打断了牛车中的宁静。 “此山是我.......” 为首的一个汉子拎着根硕大木棒,正高声吆喝着开场白。 车夫已经飞快地将衣服脱下,抖了几抖,示意身上没钱,然后提溜着一溜烟跑了。 在这个年代,牛也是一笔财富,遇上了山贼,能留着命就不错了。 好在提前收了这两个小娘子的钱,勉强能抵回来一些。 车夫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让为首的汉子在错愕中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他甩着两条短腿跑没影了。 不过,牛车上,总是有人的。 汉子带着几个山贼小弟狞笑着逼近了牛车。 牛车中,胡笳看向自家小娘子的目光满是幽怨。 女郎低着头,破天荒地不敢与之对视。 “嘿,三哥,两个女的!” 一个山贼从后挡板的缝隙中瞧见了车内的情况。 大汉立刻将手一抬,“大伙儿都不要动,你看她们不动如山,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待我先去会会!” 众山贼只好远远停步,心中腹诽自不必说。 都是有武器傍身的,谁还不是能征善战,可谁让人家是头儿呢! 汉子快步冲上去,拉开了牛车的挡板。 “哟,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还带个婢女,买一赠一啊,我喜欢,吸溜!” 汉子舔了一口嘴角的口水,“小娘子喜欢在车上还是在林子里啊?” 胡笳面色惨白,深吸一口气,“我跟你们走,放我的婢女回去。” 女郎浑身一震,眼眶登时泛红。 “想什么呢,山上连母狗都是稀罕物件,怎么可能放走呢!” 汉子先是斩钉截铁,随即眼珠子一转,“不过嘛,你要是在这儿把我给伺候好了,说不定我就大发慈悲放你这个婢女走了。” 胡笳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手就伸向了腰间。 “我才是娘子,她只是婢女。”女郎抬起头来,虽无装饰,也有掩盖不住的丽色。 胡笳焦急道:“小娘子。” 女郎握住她的手,“有我。” 汉子的口水已经只能用手擦了,嘿嘿一笑,“那这下你们谁也别想跑了。” 女郎淡定道:“你叫你的人退开,咱们办正事。” “好啊!” 汉子身材不小,倒不怕这两个小娘子,让几个手下退开一旁。 这下连看都没得看了,山贼们虽然身心皆有不甘,但山寨自有山寨的规矩,只好认了。 “壮士,我建议你把我们献给你们山寨的头儿。然后定然会有赏钱赐下,到时候,你光明正大地去城里找个姑娘,想怎么玩怎么玩,不比在这二人强?” 女郎直接开口,先唬住这个汉子再说。 汉子琢磨一下,摇了摇头,“我就看上你了,别人可没你这么美啊。何况我玩完了你,一样可以献给大哥。” “我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若是你现在要了我,在你们头儿那儿可就没得大礼了。”女郎微微凑近了汉子,“不如等你们头儿要了我之后,趁他不在,我们主仆二人陪你一起玩?也比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强啊......” 说着,女郎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娇媚的笑容。 她也不敢过于释放魅力,生怕这个汉子脑子一抽,一个忍不住就不管不顾了。 眼见汉子有些意动,女郎微微收回了身子,加码道:“以我的姿色,在你们头儿那儿定然得宠,到时候,我在他耳边帮你说说好话,不消多久,就将你提拔成了二把手,届时,我们再寻机结果了他,你就成了山寨之主,山寨上上下下都是你的。” “自然我们也是你的。” 她眼神中再现诱惑,看着汉子,“何必在乎眼下这一哆嗦呢,来日方长啊。” 汉子猛地点头,“有理!走,我们上山!” 听见汉子的吆喝,其余山贼惊讶了。 “这么快?” “废话,两个人啊,那谁顶得住啊!” “顶不住也得顶啊,一辈子都没这么一次。” 听到汉子说要将二女送给大哥,其余山贼这才惊呼,三哥就是三哥,一看就是当官的料! 新大哥昨天刚刚上位,今天就给送去大礼,绝对要被升官啊。 众人纷纷表示学到了学到了。 二人被赶下了牛车,山贼们将牛牵上,朝着山寨走去。 走在路上,一身主人装扮的胡笳欲言又止,婢女打扮的女郎神色镇定,但仔细看去,身子尽在微微颤抖。 山寨的正厅中,一张铺着虎皮的坐榻上,随意坐着个低头看裆的汉子。 一个山贼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哥,许三狼回来了,说还带了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要献给大哥,让我先来禀报。” 汉子一惊,猛一抬头,赫然正是凌灵戚。 第65章 影后妙计乱山寨 我一个出身东宫卫率,看过陛下撒尿和泥巴的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来到了这山寨中,成了山贼,还当了老大的呢? 倚着一张凭几,随意坐在虎皮坐榻上,凌灵戚陷入了沉思。 昨夜,回张氏坞堡送信的汉子在跟凌灵戚交谈时,一个不慎被山寨原本的老大偷听到,幸好凌灵戚见机得快,一刀结果了前老大。 然后,他就在众山贼艳羡的神色中,成了现任老大。 创造了山寨自建寨以来的升迁记录。 只要山寨还存在一天,凌老七的名号就会被永远铭记在山寨的光荣榜上,让无数后辈山贼顶礼膜拜。 想到这些,凌灵戚的心中没有一点自豪和光荣。 “大哥!这趟收获不小啊!” 许三狼步履生风地进来,开心不已。 正义猛男凌灵戚下线,山贼老大凌老七被迫营业。 只见凌灵戚的面色猛地一喜,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豪迈一笑,“是劫了道还是打了家?” “劫了道,抢了一辆牛车,还有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根汗毛也没动,都送到了大哥的房中。” 许三狼想到那两个小娘子那身段,下腹就是一团火热,终究还是记得那句来日方长,毕恭毕敬地表功。 “我说三弟你啊,就是客气!” 凌灵戚走下来,高兴地拍着许三狼的肩膀,夸奖了几句,就故作急色地去往自己的房中。 看着凌灵戚离去的背影,许三狼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 凌灵戚一把推开自己的房门,房中还真有两个女郎,被绳索极富艺术地绑着。 怎么这个婢女比娘子要好看那么多??? 瞧见从门外走入一个魁梧汉子,那眼神还在自己二人身上打转,婢女胡笳吓得浑身直哆嗦。 俏丽女郎虽然也在哆嗦,但还是颤着声开了口,“妾拜见大王。” “大王?一个山贼头子而已。” 凌灵戚低低哂了一声,然后搓着手笑道:“落在我的手上,算你们倒霉!嘿嘿嘿!” 声音颇大,是说给左右的人听的。 但被绑着的那两个不知道啊,一听这话,感觉都要吓尿了。 俏丽女郎连忙道:“求大王屏退左右,妾有要事相禀。” 凌灵戚眉头一皱,莫非又有情报? 他转身看着守在门外的几个山贼,“懂不懂事,出去,院门外守着,不许旁人过来打搅老子的好事!” 几个山贼心领神会地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退了出去。 许三狼悄悄溜了过来,瞧见守卫们都退到了外面,心中便蓦地一紧。 明明嘈杂的山寨,他的耳旁却只依稀听见那幻想中的磨人喘息。 “说吧。” 房间中,凌灵戚随意一坐,看着这两个陌生女子。 “大王可否先给我们两个弱女子解开?” “不,本大王......我就喜欢这样。” 以防万一,凌灵戚拒绝得很干脆。 暗骂一声死山贼,俏丽女郎面色严肃道:“大王,你大祸临头了!” “你要吓死我啊?”身为一个卧底,凌灵戚有很浓重的危机意识。 俏丽女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忽悠,同样的事情自然又换成了另一种说辞。 在这段说辞中,许三狼成了一个心怀鬼胎的下属。 美色当前,他能忍住不吃,却威逼利诱两个弱女子为他所用。 将二人送给凌灵戚,只是为了暗中麻痹和讨好他,谋求升迁。 等到时机成熟,就会下令二人暗害了凌灵戚,由他坐拥山寨。 作为交换,许三狼承诺等他当了山寨之主,就会放二女下山,同时赠送金银珠宝。 俏丽女郎柔弱之色尽显,叹了口气,“我们两个弱女子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凌灵戚已经相信了一大半,但还是不动声色道:“那你们又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我发觉大王跟那些人不一样,长相身姿,胸襟气度,都像是一方豪杰,看着我们的眼光也不像那些人那样急色,我便觉得大王是个好人。而这个世道,好人是不该被欺负的。” 女郎言语情真意切,说到最后,甚至还掉下几滴泪来。 饶是以凌灵戚老辣的公门眼光,都瞧不出什么弄虚作假的成分。 “但这只是你一人一言,仅凭这点,就要我怀疑我麾下爱将,不合适。” 凌灵戚虽然没等到想要的情报,但这个女子所说的,也不得不防。 “大王如若不信,尽可装作已经临幸了我等,然后过些日子装作外出,留在此间观看,那位头领定然前来寻我二人。届时顿知真相。” “这么说,好像我直接临幸了你们也没啥影响啊!” 不知是被什么力量驱使,凌灵戚脑子一转,居然破天荒地想到了其中的破绽。 女郎心里一紧,竭力挤出一丝镇定,“大王,我们两个弱女子钦佩大王的胸襟气度,愿意帮大王肃清山寨,就这点小小要求,大王应该不会拒绝吧。” 凌灵戚呵呵一笑,“那就等我高枕无忧之后,再慢慢品尝二位小娘子的滋味了!哈哈!” 过了一会儿,凌灵戚扯乱衣衫,推门走出。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装作路过的许三狼。 “三弟,你怎么在这儿?” “啊,大哥,我就四处逛逛。” 嘴上说着,眼睛看着凌灵戚边说话边捆腰带的手,此刻那房间中,该是怎样一副画面啊! 许三狼的心,在滴血。 凌灵戚的房中,被解开了束缚的俏丽女郎长长松了口气。 胡笳幽幽道:“小娘子,你为何又要救我。” 俏丽女郎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良心发现而已。” “小娘子不要骗我了,我知道小娘子想留着性命,替父祖报仇,胡笳不怪你。” “两个柔弱无依饥一顿饱一顿的人,谈什么报仇。” 秋叶也为她们沉默,沉默,是今日的山寨。 胡笳胆怯又担忧地道:“小娘子,接下来怎么办?” 俏丽女郎双腿屈起,双臂环抱,将下巴搁在膝头,“等。” 为了担心隔墙有耳,她不会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她要等待时机,挑起这山头的内战,然后再伺机行动。 这个行动,有可能是借机逃跑,也有可能是火中取栗,甚至是干脆想办法将这些人化为己用。 这般大胆而近似于异想天开的念头,乃是从祖父身上传下来的血性。 凌灵戚将山上的那个同伙汉子招来,悄悄跟他讲了那个女郎所说之事。 汉子听了也是一惊,觉得完全有可能啊。 两人越琢磨越觉得像,顿时将对付许三狼当做了维护山寨和平稳定的头等大事。 毕竟他们自己都是充满危机感的卧底。 只是,这一番商量还没得出个结果,就有人通报说,卫信来了。 凌灵戚和汉子对视一眼,面露惊讶。 因为,按照他们掌握的情报,这个卫信,正是上虞县尉陈启的联络人。 这还真让小郎君钓着大鱼了? 这么神奇的吗? 第66章 我设个套你就往里钻啊? “凌老大,那位托我给你带个话。” 卫信在向新任山寨头领凌灵戚致以诚挚的恭贺之后,便直接开门见山。 然后他看着安坐不动的凌灵戚,尴尬道:“那个......凌老大,这种事,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借啥?不借!”凌灵戚装傻充愣。 娘的,怎么遇上这么个棒槌,卫信暗骂一声,直白道:“凌老大,还是屏退左右,咱们说点要事。” 凌灵戚左右望了望,不好再装,再装人家该以为山寨都是傻子了。 故作恍然大悟地挥手让众人下去。 交谈没有进行多久,卫信便起身告辞。 凌灵戚坐在原地,双眼发直。 这家伙的意思是,让我派人伺机将小郎君绑了,然后按照他们的意思羞辱一番,陈县尉那边会配合他们一起勒索赎金。 这都什么玩意儿! 就这么着急让我当反派吗? 我偏不,我表字邦德,是要有益于国家,方不负小郎君的厚爱。 于是,很快,另外那个汉子又被凌灵戚派下了山,前往张氏坞堡报信,询问小郎君,有人要我绑你,我该怎么办? ~~ 魏博的屁股稍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想坐,趴久了居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门房又来通传,说有人求见,同时递上了一张名刺。 魏博接过竹片,定睛一看,长长一竖排,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范阳张氏壮武郡公家的幕僚孟歌。 魏博费了好大力气才想起壮武郡公是谁,将名刺朝地上随手一扔。 “区区北伧,还是个门人,不见。” 门房自然点头应下,不过很快又回来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主仆二人竟都有了默契。 “又有纸条?” “嗯。” 魏博拿过一看,无语地将头垂下,“让他进来吧。” 门房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地去了。 这种并不惊讶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魏博脆弱的心灵,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名刺,赶紧吩咐仆役捡起来放好。 若是原贺家幕僚国通兄在此,定然认得这人正是那位随他一起从建康到山阴,不饮酒,改日的韵达兄。 姓孟名歌,字韵达。 在山阴与贺家二郎君敲定了张恪的事情,他便带着二十两黄金愉快地回了建康,着实过了一番好日子。 这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直接来到上虞,准备亲自确定一下事情的结局。 当他悠闲地在客栈中和那些士子攀谈时,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张恪不仅没有被搞得灰头土脸,反而还出名了! 更是被中正官定了六品,那可是寒门能到的最高品啊,听得他自己都酸了。 原本以为是贺家二郎君食言了,仔细一打听,人家还真出手了。 却没想到斜刺里又杀出个陈郡谢氏的谢安来,成功与张恪一起扭转了局势。 横生的波澜让孟歌一时有些惊慌失措,主要是为那被自己贪墨的金子担忧。 昨夜在房中枯坐一晚,终于理出了点头绪,今天上午稍作整理,这会儿才赶来面见他认为破局的关键人物,魏博。 在方才的那张纸条上,他以帮魏博挽回声誉为由成功进入了魏氏庄园,接下来,就要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让魏博满意了。 走进房中,魏博意兴阑珊地拱了拱手,那态度,比起对陈现似乎都还要敷衍几分。 对于三吴士族而言,寒门固然卑贱,但好歹也是一个地方的老乡。 这些侨居的北方士族,才是真正的仇敌。 被人像丧家之犬一般撵过了江,却霸占着他们本地士族的土地,在朝堂上竭力排挤南士,端的最是可恨。 共同撑起东晋朝廷的南北士族之间已是水火不容,喊着北伧南貉互相攻讦,故而王导才会从整个朝局的高度,强调镇之以静,抓大放小。 魏博和孟歌两人自然都看不到那么深,对于南北对立的事情,却也心知肚明。 所以,魏博很嚣张,孟歌不介意。 来之前,孟歌就花钱打探了这位魏家郎君的性格,所以没有藏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他们是要对付张恪的,先前曾经找过贺家,宝林山雅集上的那些戏码,就是贺家出的手。 魏博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下午,他在贺涛面前破口大骂的时候,贺涛的表情会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 同时,魏博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事儿是不是闹大了? 建康的人都要对付张恪,还有贺家,还有谢安,还有虞预,这稍不注意,会不会牵扯到家族啊。 他虽然性子差了些,但是不蠢,所以,听了这些反而慎重了起来。 孟歌能够被委以重任,自然是个会察言观色脑子灵光的好手,察觉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后,很快就想到了开解之道。 “魏君可知,那张恪看似与我家小郎君无冤无仇,甚至二人未曾谋面,为何我家小郎君要花这么大力气对付张恪?” 话一出口,他便想起魏博的习惯,没有等魏博回话,就继续说了起来,魏博摸了摸鼻子,本来他是打算给个面子,搭一句话来着。 “这是士族的权威,这是个人的声誉。这个声誉自己不维护,没有谁帮你维护,他们只会把你当成圈子里的笑料。同时,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的名声不成为张恪崛起的踏脚石,否则人们说起张恪都会提到你,张恪的成就越是高,名声越是大,你就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魏博沉默片刻,猛地撑起身子,一拳击在榻上,“此言有理!哎哟!” 连忙重新趴下,重新稳腚。 既然有了共同的敌人,这双方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 孟歌装作无意地聊了在建康,他们是怎么对付一些不长眼的敌人的,听得魏博津津有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在跟自己闲聊。 于是他也要拿出自己的招数来,清了清嗓子,“韵达啊,你们建康那是盘根错节,我们这儿有些事就要好办得多。你看啊,我随便说个招数啊,随便说的啊,只是举个例子,真的是随口聊的,别当真啊。” “比如,最近我就听说附近山上不大太平,山贼强人时常掳掠,县里无力清剿,若是有那被我厌弃之人凑巧被山贼抓去,你说我该多开心啊!” 孟歌心里一跳,还说什么建康的路子野,我看你们会稽的路子更野啊! 山贼都敢去碰,这完全都是两种性质的事儿了啊! 不过,这魏家自己作死,他用不着拦着,只管最终达成目标即可。 “能简单办了的事儿,谁愿意费劲呢!不过,我觉得,魏君,此事我们若是再加上一笔,或许就是皆大欢喜之事了。我方才提到的为魏君重振声誉之事也就落在这上面。” 听了孟歌的话,魏博顿时来了兴趣,扭动着臀部微微朝前凑了凑,“怎么说?” 孟歌微微一笑,“前面还是按照那个例子的思路不变,然后,待他们......之后,我们再组织人手......” 魏博越听越入迷,最后不得不伸出大拇指,“狠还是你们狠!坏还是你们坏啊!” ~~ 张氏坞堡已经重归宁静,或者说除开张恪,其余人一直都很宁静。 所以,张恪也很珍惜这份宁静。 但他同时也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的他,偏偏又是颗比较招风的大树。 夜色中,张恪放下笔,正准备起身休息,青龙意外地敲响了房门。 来到一楼青龙的住处,张恪面色凝重地听完了汉子带来的惊人消息。 这陈县尉脑子瓦特了? 这么简单就直接上山贼? 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大忌讳和风险? 这是担心孟婆汤放凉了要赶着车去喝吗? 狗太阳的,不会有诈吧? 莫不是发现了凌灵戚等人的情况? 张恪脑海中急速转动着各种念头,一时也定不下来。 主要是不相信对方居然如此看不上自己,这阴谋,比村委会内斗还不如。 第67章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套 夜深人静,房中的三个男人不出一点声响,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若是原来,张恪第一反应肯定是躲,怎么安全怎么来。 但如今,想着天上有个长豫兄在看着,实在是不太好意思太苟。 哎,这该死的羞耻心。 他只好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火中取栗,反套路一拨。 反正要对付他的陈县尉,本就是他准备解决的麻烦。 别说,一想,还真有。 张恪抬起头,看着青龙,“如果我主动让他们抓去,你能不能保证我的安全。” 青龙神色平静,“再强大的保护,也护不住一个要作死的人。” 自从有一次听张恪说了这个词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这个词很精髓。 至于这么直接吗?我明明是有计谋的。 张恪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自己打算借机解决掉陈县尉的麻烦,同时这样反而能够化被动为主动....... 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之后,青龙淡淡道:“其实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不是作死就可以了。” 张恪神情一滞,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智商上的。 他看了看在对面小马扎上坐着的汉子,觉得这么重要的龙套还是应该拥有一下姓名的,便开口询问他的名字。 “好教小郎君知晓,我们五人都没有名字,都是从北边逃难来此的,后来头儿便随口帮我们取了五个名,赵甲,陈乙,吴丙,纪丁,连戊。我就叫连戊。” 被张恪问起,汉子显得很是激动,这么久了,终于可以拥有名字了。 张恪点点头,“这名字不错,听起来就不便宜。” 莫名其妙的话,听得叫连戊的汉子跟青龙懵逼对视。 “那行,就这么办,你明天跟邦德说一声,让他后天带人在山道上把我劫了,时间还是上午。” 张恪一拍大腿,像是给自己下了决心。 “等等。”青龙连忙叫住,然后看着张恪,“真去啊?” “我刚才问你的话莫非只是我的幻觉?”张恪诧异道。 青龙没有理他,而是看着连戊,“你们山寨有多少人?” 连戊瞅了眼小郎君,见他只是翻了个白眼,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感慨着青龙真得宠,赶紧道:“山寨一共就三十多个汉子,算上家眷拢共也就五十来人。而这已经是周边三股势力中最大的了。” 张恪连忙追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最大,是县城里客栈那个最大的意思吗?” 连戊自然知道上虞县城那两家客栈的小笑料,连忙摇摇头,“三股势力,基本就是十几个、二十几个、三十几个这样子,实力差距还是不小。” 青龙看着张恪,“只要他和凌灵戚两个不叛变,你连根汗毛都不会掉。” 听着青龙这句话里蕴含的强烈自信,张恪眼中闪亮着佩服和仰慕,像是看到了少室山上的乔帮主。 霸气、英武! 连戊也赶紧代表他和凌灵戚表了忠心,然后连夜赶回山寨去了。 张恪拉着青龙,跟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计划,青龙从一个主要战力输出者的角度,提了一点小小意见,然后各自歇下。 第二天一早,张宣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刚刚走出房门,就被张恪拖进了书房。 青龙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张宣震惊的叫声,神色镇定,心中毫无波澜。 果然,很快,张宣一脸怒气地和张恪一起从房中出来,不时还拧一下张恪的耳朵。 父子二人走向祖父张论所在的北楼。 没过多久,张论苍老的惊叫声也在房中响起,然后争吵逐渐安静下来。 等张恪出来找到青龙的时候,两只耳朵已经被搓得通红。 叹了口气,将柏舟叫进了书房。 不多时,一个穷酸士子走出了书房,悄悄去往山阴县。 当天晚上,柏舟他娘碰巧有事,找了他一晚,听说他整夜被小郎君留在房里的时候,那夹杂着心疼又带这些欢喜的表情,煞是复杂。 第三天的大清早,凌灵戚拄着一把大刀,站在山头。 烈烈秋风,凉爽宜人。 他实在需要这股凉意来缓解一下脑仁儿的疼痛,小郎君怎么会要求我真的把他绑到山上来呢。 以至于那天深夜,当连戊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以为连戊这小子叛变了。 “大哥,都准备好了!” 一个山贼兴冲冲地跑过来禀报。 凌灵戚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拿刀一指,沉声一喝,“出发!” 蒙蒙的天光中,凌灵戚扛着刀,身后跟着六七个勉强算得上亲信的山贼,踏上了劫人之路。 连戊本来也是在这个队伍中的,但临出发前,凌灵戚终于记起还有个许三狼那事儿,便让连戊带着几个人,留下来悄悄守着那两个女郎,随机应变。 朝阳初升,张恪又如往常一样,带着青龙出了坞堡,去往山道晨练。 当他带着青龙走到一个充满回忆的地点时,果然从一侧的山坡上,跳下几个汉子,三下五除二就给张恪和青龙给绑了。 邦德果然是个念旧的人。 看着这帮乌合之众,青龙差点没忍住就要出手,主要对方一举一动的姿势,在青龙的眼中,实在是太适合挨打了。 见到青龙没有出手,凌灵戚的心放下去了一半。 但故作凶恶的他还是背对众人,悄悄向张恪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张恪肯定的答复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熟悉的黑头套,当头罩下。 张恪:我特么跟你这个头套是有仇还是咋地,第三次了! 山贼正要给青龙也套上,凌灵戚连忙叫住说不用。 “这人,一看就不行,瘦瘦干干的,没什么威胁。” 山贼轻轻捏了捏青龙衣衫下硬得像铁一样棱角分明的肌肉,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一个山贼由衷感慨道:“老大不愧是老大,像我们这种蠢货,就会觉得这人好厉害,差点给这小子骗了。” 张恪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走稳。 山寨之上,在凌灵戚走后约莫半个时辰,一个身影故作悠闲,带着两个手下,左顾右盼地走向了凌灵戚的住处。 简陋的小院,已经是山寨上最豪奢的住处了。 那个俏丽女郎和她的婢女胡笳,就正好被关押在此处。 第68章 色字当头一把刀 “三哥!” “三哥好!” “三哥来啦?” “嗯,都累了吧,带了些酒水,大伙儿歇歇。” 说着许三狼就扔出一个酒囊,三个守卫顿时抢过来,一人一口,不亦乐乎。 一边喝着,一边还竖起大拇指,“还是三哥仗义!” “什么叫还是!这话说得,大哥对你们不仗义吗?” 许三狼义正辞严地训斥地道,吓得那三个守卫连连称是,心中觉得不愧是三哥,真是忠心耿耿啊。 然后,三个人就在佩服中软软倒地。 许三狼将剩下的酒倒在他们三个衣衫上,让两个心腹手下将他们拖到院墙后面,守住大门,他大剌剌地走进了院子。 找了三间房,才找到那对心心念念的主仆。 他看着二女,眼眶泛红,“你们......受苦了!” 这一天多好吃好喝,面上隐隐泛着红光的胡笳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自己受苦的,只好低着头,生怕自己露出什么不合适的表情来。 比起她来,俏丽女郎就要厉害得多了,立刻就跟着飙起了戏,不止眼眶开始红了,瘦削的肩头也开始隐隐颤动了起来。 “放心,我一定尽快结束这一切。你再忍忍。” 许三狼坚定地许下承诺,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喂喂喂,干什么,这光天化日的。 看着两个女郎没动作,许三狼还催促道:“赶紧的啊,一会儿他回来了!” 俏丽女郎有些后悔当日把事情搞复杂了,看这个脑子,当时应该忽悠他直接把自己二人放了就好。 她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哭着道:“壮士别急,那个大王还没要了我们。” “怎么可能!我明明都看见那天他衣衫不整地捆着腰带走出来!” 许三狼脱衣服的手一僵,正好扯在腰带上,“我明白了!是不是他太那啥了?你们还没感觉?” 说着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成短短一线,放在眼前,荡漾出一丝贱笑。 俏丽女郎脸羞得通红,摇着头,“不是。” 旋即她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决绝道:“妾乃苦命之人,迟早为那大王所污,但妾始终记得壮士恩义,当日之诺,必当践之!” 胡笳把头埋得更低了,连恩义都说出来了,怕是个傻子才会信。 许三狼一腔热血直冲大脑,涨红了双目,“你且等着,我必救你!” “许三狼!你在干什么!” 伴随着一阵脚步,连戊的喊叫声在院门口响起。 许三狼先惊后怒,迅速将衣衫理好,转头柔声道:“别怕,有我。” 俏丽女郎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满眼都是仰慕和感激。 许三狼何曾被女人这般正眼瞧过,还是这么貌美的女人,一时更是心潮澎湃,猛地拉开房门,气势逼人地一吼,“吵什么吵!” 一看自己的两个心腹正被连戊带着的人按在地上,许三狼更是怒不可遏,冲到正走过来的连戊面前,“姓连的,你要干啥!” 连戊冷哼一声,“我要干啥?我再来晚点,你们怕是孩子都有了吧!” 许三狼自然说不出那种凭空污人清白之类文绉绉的话,只能大吼一声,“放你娘的屁!” 连戊一脸鄙夷,“那你摸到大哥院子里来,是来帮他洗衣服的不成?大家可都明明白白地看着你从那间房里出来的!” 随着他话音一落,院门外,又走出三个汉子,俱是山寨上的小头目。 “我什么都没干!”许三狼依旧强硬。 “干没干你说了不算!让开!” 连戊站在许三狼的面前,眯起双眼。 “三哥,你要没干,就让连兄弟去当面对个质,也还你清白。” “就是,还是要对个质啊,这男人一提裤子,谁看得出来,还得问女人才晓得。” “对对对,从面色、气息、形状等多方面查验才好。” “你也太不要脸了吧,我看你起了歪心思啊。” 众口纷纷,许三狼也不敢再拦,否则可就坐实了。 再说,他可真是啥也没干。 站在房中,连戊半蹲在地,看着仍有泪痕的俏丽女郎,“小娘子,刚才这人可有行为不端之处?不要怕,大胆说来,我们为你做主。” “就是,不要怕,大胆说出来,我们都喜欢听。” “看人家小娘子那哭兮兮的样子,多半遭了强,三狼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狼!” “小娘子,你可一定要照实说,不可冤枉了好人......咳咳,也别放过了坏人。” 身后几人也七嘴八舌地帮腔,虽然不乏有持重之言,但总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许三狼听得面色铁青,但也不慌乱,他相信这位小娘子,相信她对自己真心和仰慕。 俏丽女郎楚楚可怜地看着众人,心中知晓,如果此时一口咬定许三狼做了坏事,许三狼肯定是完了。 但是,那于事无补。 于是,她怯怯地抬起头,“这位壮士并未对我们做什么,只是询问了一些上山之后的情况。” “切!没劲。” “我腰带都解了,你跟我说这个?” “走了。” 听了女郎的话,三个山寨的小头目级别的顿时转身走了。 连戊也站起身来,准备朝外走去。 许三狼冷冷开口,“话都没说清楚,走什么走!” 连戊转身,“你无故迷晕守卫,跑到大哥的住处,还有理了?” “什么迷晕,是那三个蠢货自己喝多了。” 被戳中解释不开的漏洞,许三狼不敢久留,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经过这么一闹,二人都不加掩饰地表示看对方十分不爽。 俏丽女郎坐在房中,心有余悸的同时,生出些淡淡的忧虑,事情有些失控了。 “祖父保佑,祖父保佑,逢凶化吉。” 俏丽女郎低声念着,从胸口拿出一个温热的玉质吊坠,轻轻抚着。 ~~ 回到房中,许三狼反复沉吟着方才的事情,明白连戊对自己已经有了防范,否则自己不会才进去不久就被他带着证人一起闯入。 连戊有了防范,也就意味着大哥对自己有了防范。 那自己要跟那貌美娘子双宿双飞的念头,可就真成了想屁吃了。 “妾乃苦命之人,迟早为那大王所污,但妾始终记得壮士恩义,当日之诺,必当践之!” 小娘子那咬碎银牙的决绝面容久久回荡在心头,许三狼死死握住拳头,猛地朝案几上一砸。 干了! 大胆的想法一起,许三狼越琢磨越觉得可行。 此时,凌老七(既然决定要搞事情了,还叫什么大哥)下山,将他自己的心腹都给带走了,这山寨中无非就是连戊还带着一两个人会忠心于他。 自己在山寨中资历深厚,悄悄联合一两个小头目,不愁收拾不了连戊。 到时候,悄悄埋伏他凌老七一手,他带出去那区区几个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然后,寨门一关,日日贪欢。 许三狼吸溜一口口水,从床榻下面摸出自己珍藏的一把大刀,这是山寨仅有的七件武器之一。 然后,命心腹去请了选好的小头目过来。 第69章 来历惊人的影后 临近山寨,青龙忽然面色一凝,喊了一声,“这位头领,借一步说话。” “不借!哪儿那么多事儿!” 一个山贼猛推了青龙一把,青龙只好演了一出趔趄。 嚣张的言语和动作,看得凌灵戚直打哆嗦,连忙将这小子赶到一旁,装作高傲地开口,“有话就说。” 青龙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家被人偷了。” 片刻过后,凌灵戚朝青龙使了一个自己能搞定,你把小郎君照顾好,千万不要有了闪失的眼神之后,带着一干心腹急匆匆地跑向山寨。 青龙也不知道一个眼神是如何表达出这么多意思的,但他就是接收到了。 众山贼虽然有刹那迟疑,但一想都这会儿了,管这两张肉票干嘛,还要管饭,便撒腿跟着凌灵戚跑了。 张恪站在秋风中,傻傻看着对面的青龙,“他们是不是忘了帮我们解开了。” 青龙伸手一挣,小拇指粗细的麻绳像是纸糊的一般。 看得张恪心潮澎湃,卯足了劲自己悄悄来了一下,差点没把肩膀给扭了。 青龙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嘲讽他,默默帮他解开了绳缚。 活动活动手脚,张恪问道:“如果咱们现在进去,安全不?” “安全。”青龙再一次乔帮主附体。 张恪气势陡然一盛,“走!岂能坐视邦德孤身犯险。” 青龙默默跟上。 然后,渐渐地,就走成了二人并排,再然后就是青龙在前。 青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还微微点头。 毕竟,没有哪个保镖希望自己的保护对象是个作死的傻哔。 刚接近寨门,青龙便拉着张恪朝路旁一躲。 寨门内,两个男子低着头匆匆跑出。 张恪探头一看,咦?这两个男子怎么有点...... 脑后一阵风过,转过头,青龙已经消失在原地,再一扭头,青龙已经跳到了路中。 青龙看向张恪,“小郎君,这就是你要找的那对主仆。” 嗯? 张恪一愣,连忙走近仔细一看。 还真是那位长相出众,演技卓越的影后呢! 俏丽女郎自然认得张恪,长这么好看的,想忘都难。 带着婢女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她欲哭无泪,强打精神,垂死挣扎,“山寨办事,二位最好行个方便。” 瞧那神色,那叫一个镇定从容。 张恪眼前一亮,“你们是这处山寨的人?” “正是!寨主托我二人下山办事,所以,二位最好掂量掂量!” 俏丽女郎微微昂起头,身子挺直,气场瞬间拉满。 但胸前的罪恶,稍稍消减了这份跋扈。 张恪和青龙对视一眼,然后笑着道:“巧了,我也是山寨的人,走我们去找寨主聊聊。” 说着就要伸手抓去,俏丽女郎终于心神不堪,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甩向张恪。 这是她最后的防备。 青龙左手眼疾手快地将张恪朝后一扯,右手闪电般探出,轻轻在女子腕上一敲,然后顺势将软剑握在手中。 他的目光在剑柄上一凝,忽然颤声道:“越石公是你何人?” 俏丽女郎握着生疼的手腕,目光愤愤,“与你何干!” 婢女胡笳紧紧抱着自己娘子,感受着自家娘子身上不住的颤抖,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张恪敏锐地抓住了青龙话语间的名字,越石公? 越石?怎么这么熟悉,好像还是个大人物,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青龙双手将软剑捧在手中,“吾父乃越石公帐下亲卫,随长史温太真来江左劝进,若小娘子乃越石公后裔,请务必告知,吾将舍命护小娘子周全。” 张恪猛地想起越石公是谁了。 刘琨,刘越石! 闻鸡起舞的刘琨,孤军镇晋阳的刘琨,一曲胡笳退万敌的刘琨! 但即使这样,他听了青龙的话,却依然有点......吃醋。 明明是我先...... 他的目光看向那对主仆,莫非真是刘琨的后人? 却见那俏丽女郎闻言呆呆愣在原地,扶着她的婢女却蓦地嚎啕大哭,“小娘子,我们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 俏丽女郎抿着嘴,强压着激动,幽怨地看了婢女一眼,这下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她自流浪江左以来,虽日日担惊受怕,但从未有过要以自身身世谋求安定的想法。 父祖的经历和到了江左之后的见闻,她早已明白,这些士族都是只为逐利、吃人不吐骨头的虚伪之辈。 这身世,固然能得一时之安定,却几乎一定会被人所利用,甚至坏了父祖之清誉。 但现在,确是隐瞒不了了。 既然如此,她倒也洒脱,直接自陈了身份。 正是刘琨长子刘遵之女,名叫刘惜。 喜得青龙登时下拜,让张恪不禁对古人这种代代相传的主仆观念深深不解。 刘惜心中明白,青龙尊重她,那是因为沾了父祖的光,也因为青龙是个好人。 所以没有拿捏什么架子,立刻惶恐地将青龙扶起,说着还需要仰仗青龙庇护的话。 青龙似乎这会儿才想起来问题的关键,扭头看着张恪,破天荒地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小郎君,你看?” “现在想起我了?”张恪翻了个白眼,让青龙心头顿时一惊,当初王悦离世,他可是在王悦的病床前发下过毒誓,要终身听命于张恪的。 张恪看着刘惜和身后的婢女,一个镇定,一个忐忑,心性高下立判。 刘惜也在凝望着这个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之人,风姿飘逸,身形潇洒,一双眼睛仿若深潭,让人忍不住沦陷其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便这样看着,直到瞧见这个男子展颜一笑,如冬雪消融,如春风十里,耳中听得他清朗的声音,“忠义之后,何堪沦落,既见之,自当全力庇护之。青龙,你做得很对。” 刘惜终于浑身一颤,再顾不得那些防备,瘫软在了胡笳的怀中,整整数年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殚精竭虑地保全性命与清白于乱世,似乎终于能得一分安稳。 虽然这个安稳还不知道到底如何,可终归有了念想。 山林中,主仆二女相拥而泣,听得硬汉青龙都潸然泪下。 张恪也在一旁默然无语,从八王开始的乱世,多少英雄豪杰葬身其中,而在史书未曾触及的茫茫大地,又有多少凄凉和残忍,在陆沉之后的神州时时发生。 杀一人,是鲜血淋漓,杀百千万人,便只是数字和史书一笔了。 山林静默,秋风不兴,沉重的气氛在林间酝酿,直到被一阵喊杀声打破。 寨门口,奔出十余个身影,各自带伤,狼狈逃窜。 在他们身后,凌灵戚等人也各有小伤,正提着花式武器追杀。 山寨的大门向来不会修在四通八达之地,这寨门口就只一条小道,所以,这帮人好死不死,就正冲着张恪等人过来。 青龙看了眼张恪,“小郎君,稍安勿躁。” 然后又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刘惜,“小娘子,借剑一用。” 说完,将手中软剑一抖,冲向了那帮山贼。 只见一抹青风刮入了逃亡的山贼群众,寒光过处,人人倒地。 不过刹那,在左右两边人的目瞪狗呆中,青龙轻轻唾了一口,“呵!弱鸡。” 第70章 那个字念昆! 秋风吹动着一帮山贼凌乱的发梢,带着他们整个人也一起凌乱起来。 看着场中静立的那个青衫身影,所有人的心头都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个什么怪物。 尤其是那个一路上没少推搡青龙的山贼,更是吓得直哆嗦。 一股腥臊气息弥散在空气中,钻入众人口鼻。 真·吓尿了。 其余几个同行者也是满脸幽怨地看向凌灵戚,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威胁? 凌灵戚却破天荒地神色镇定,看着青龙,猛地一声大喝,“大胆!竟敢随意屠戮我山寨弟兄!” “大哥,你疯啦?” 几个山贼吓得面容都扭曲起来。 凌灵戚动了! 他右脚猛地在地上一蹬,然后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猛冲而出,凌空跃起,一拳砸向青龙...... 姿态威猛,气势逼人,看得众人连连捂住眼睛,不忍心看他血溅五步的样子。 一定很惨。 一声闷哼过后,众人小心地睁开眼睛。 虽然死了的大哥不再是大哥,但收尸还是要的。 然后他们全部揉了揉眼睛,又扶了扶下巴。 只见凌灵戚威风凛凛地站着,对面几步开外,青龙倒在地上,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显然已经丧失了战力。 “我是不是看错了?” “大哥你这么厉害你娘知道吗?” “哦我明白了,原来大哥一直都是宽容示人,即使许三狼他们反叛也顾念兄弟之情不愿痛下杀手,但这人滥杀我山寨中人,这才逼得大哥露出真实实力!”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大哥真是个老实人啊!” “怪不得大哥说此人不成威胁,连大哥一拳都受不了啊!” 山贼们你一言我一语就从这匪夷所思的场景中,理出一条勉强说得过去的逻辑,将凌灵戚的伟岸形象树立了起来。 只有张恪和刘惜跟胡笳三人,瞧见了那一出异常诡异的画面。 背对着众人的凌灵戚,拼命向青龙投去感激而歉意的眼神。 青龙微微合了合眼皮,算是接受,然后面色陡然涨红,剧烈咳嗽着,又虚弱地躺到在地。 青龙: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 凌灵戚:没意见,你想怎样我都抱歉。 张恪: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刘惜:什么时候你们开始收起了底线,顺应时代的改变演这些拙劣的表演。 众山贼:顺着别人的谎言被动就不显得可怜。 大戏落幕,在凌灵戚瞬间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威望中,张恪四人又重新被捆上了绳子,带进了山寨。 至于那些亡命在青龙剑下的山贼,凌灵戚也佯装大度地命人将他们寻一处山包埋了。 少了十来个人的山寨却变得更加团结昂扬了起来。 在凌灵戚命一个心腹下山去向陈县尉那边通报情况后,山寨重归于宁静。 依旧是那处山上老大才能居住的小院中,张恪四人随意扔进了一间房中。 没办法,山上也就这儿有几间空房了。 穷! 为了保证里面的情况不被窥探到,连戊亲自带人守在小院外面。 青龙再次浪费了一捆绳索,然后帮三人将绳索解开。 胡笳还沉浸在又被绑了回来的悲伤失落中。 心思聪慧的刘惜却已经大致猜到了这其中的关节,诧异道:“那个山贼头目?” 张恪微微一笑,“我的人。” 刘惜稍作犹豫,伸手解开脖子上的系绳,然后从衣领中扯出那个玉质吊坠,递向张恪。 张恪接过,感受着手中传来的余温,目光悄悄瞥向这块玉坠原本栖身的温润之地,心神微微有些荡漾。 以至于,脑子抽风的他还将玉坠拿近,微微抽了抽鼻子,想要试试能不能闻到一些更加令人荡漾的味道。 刘惜顿时霞飞双颊,低头娇羞。 长得帅的那叫撩,长得一般的叫尬撩,长得丑的,对不起只能叫骚扰。 要是换一个长成陈现魏博那般的,估计女侠已经拔剑了。 好在张恪还有理智,知道人家此举必有深意,缓缓将吊坠拿到眼前,看着背面刻着的字印。 “日比?” “那是昆啦!”虽然不知道张恪念的那两个字是何意,但刘惜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字,连忙娇嗔着解释。 张恪闹了个脸红,我就说嘛,东晋女子也不至于这么大胆。 玉、昆,刚好就是刘琨的琨字。 看来刘惜是在再次自证身份了,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呐! 刘惜的声音也适时响起,“这是祖父传给我的,除了这个和那把剑,我身上也没有别的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果然,在得知凌灵戚乃张恪的人之后,刘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证身份,坚决保密。 “小郎君,小娘子的身份不用怀疑,那把软剑正是当初越石公的佩剑,绝对没有问题。” 青龙难得开口,让张恪调戏一下刘惜的计划直接落空。 他只好朝青龙递去一个幽怨的眼神,然后将玉坠递还给刘惜,看着她重新红着脸将玉坠放入领口...... 咳咳,下流! 暗骂自己一声,张恪笑着道:“娘子请放心,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张恪定会全力护你们周全。” 在东晋,娘子还只是一个如同后世的姑娘小姐一般的普通称呼,但这并不妨碍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宅男悄悄意淫。 这感觉,像是逮着美女一口一个老婆,人家还乐意得很的样子。 实在是太羞耻了。 刘惜十分感动,“郎君不计较先前宝林山上,妾与小婢的冒犯之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长得这么漂亮,计较个啥。 “不知者不罪,这也是缘分。何况我也没受什么损失。” 二人就这样交谈着,青龙和胡笳各坐一边,默默看着。 温馨的气氛悄悄布满了山寨的这处房中。 ~~ 却说上虞县县尉陈启,得了消息,知晓那张恪已经被抓上了山,不由哈哈一笑。 在自家庄园中走过一通,观察了鸡鸭鹅、牛羊马的情况之后,胸有成竹地点齐人手,朝着张氏坞堡浩浩荡荡地走去。 “呀,陈县尉,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第一个出来迎接陈启的,正是张恪的生父张宣。 陈启又是一喜,正主在这儿,最好!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换上一副严肃而焦急的神情,“好教德明兄知晓,吾刚得了消息,有山贼掠人,瞧其容止,似是近日名传上虞的贵府长恭小郎君。” 张宣,字德明,这是上次在坞堡的那顿晚宴中,陈县尉就知晓了的。 谁知张宣竟然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陈启呆住,这是什么套路,你脑子被门夹了不成? 我是县尉啊! 是这县里维护治安的头儿啊! 我告诉你你儿子被人绑了,你告诉我你不信! 我......我他娘的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 他只好连忙又解释了一遍,真的有人看见了,你儿子真的是被山贼绑走了,不信你去看看,你儿子在不在家! 张宣却像是铁了心,“你有证据吗?” 我! 我他娘的上哪儿给你找证据去! 难不成把那个报信的山贼拉到你面前,这就是山贼,不信你问他? 陈启使劲地盯着张宣,看得张宣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眶,“最近有些疲惫,县尉见谅。” “德明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我儿鸿福齐天,断不会有事!” 张宣斩钉截铁地道。 陈启一拱手,郁闷而去。 第71章 我想做个好人 第二天,陈启一直忍到了中午,才再次来到张氏坞堡。 他看着又出现在他面前的张宣,不明白他为何比昨日还精神了些,心中莫名蒙上了一层阴影。 “德明兄,现在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陈启装作一副关切的神色,对张宣说道。 可惜演技拙劣,若是换做刘惜在此,应当是以埋怨为主,其中掺杂着部分恰到好处的贪婪,再加上为数不多的关切,那才符合陈启一如既往的人设。 所以,张宣依旧摇着头,“我不信。” 陈启呆呆地捂着额头,“长恭贤侄可是一夜未归?” 张宣这下点了点头。 “那?”陈启一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我儿鸿福齐天,不会有事。想上次失踪月余,不也平安归来?” 张宣说得理直气壮,让陈启身后的几个不知实情的兵丁也觉得好有道理。 被张宣这么一说,陈启自然想起之前那些鸡鸭鹅与山贼的故事,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根源。 他心中嗤笑,这张氏还真是胆小惜财,为了点钱,连族人都不要了。 那怎么行,自己身为县尉,一定要纠正他们这种错误的观念,让他们明白,金钱都是身外之物,为了族人是不惜牺牲全部金钱的。 陈启起身,神色严峻,“德明兄,过往之事咱们不论,可此番事情的确是山贼作祟,万不可大意啊!” 张宣摇摇头,“我不信。” 又来了,又是这句! “德明兄,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陈启都急了,发自内心的那种。 “你有证据吗?” 张宣神色依旧从容。 陈启捂着心口,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德明兄,那山贼可都是些心狠手辣之辈,咱们要再不抓紧想办法,倒是可就悔之晚矣了啊!” 陈启决定再做最后的努力。 “我儿鸿福齐天,断不会有事!” 张宣淡定道。 陈启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耳朵嗡地一声,眼前刹那一黑,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晕倒在地。 给张宣都吓了一跳,恪儿教的这几句话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当天下午,魏氏庄园,陈启亲自求见了魏博。 虽然说什么哪怕县令冯尚来了也不鸟他,但事实上当陈启亲自求见的时候,魏博还是让人将他请到了房中。 不过他还是趴在榻上,没有起身。 陈启自然不像陈现那般沉不住气,对魏博的屁股恍若未见,只是将张氏意料之外的反应细细说来。 在他的心中,像魏博这等士族子弟都是眼高于顶的,若非生了个好人家,恐怕养活自己都够呛,所以压根没指望魏博能给什么建议。 他想要的,是魏家的态度。 准确点,是魏博父亲魏泽的态度和指示。 有魏家兜底,这事儿才算得上稳妥。 哎,若非为了侄儿仕途和家族前景,哪儿用得着费这些心思。 一边想着一边说完,陈启神色恭敬地等着看魏小郎君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笑话。 然而,他失望了。 魏博居然沉吟了起来,然后轻蔑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让山贼洗劫了坞堡?” 陈启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暗骂一句果然是草包,斟酌着言语道:“闹这么大可不好收场啊!” 魏博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你啊,还是只懂得循规蹈矩,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 陈启唯唯,心中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这个草包。 “怎么?不信?”魏博趴在榻上,微微扬起着头,像是只骄傲的公鸡。 “信信信,只是在下愚昧,不知这以奇胜是怎么个胜法?” “咱们此番算计的目的无非就两个,一是让张恪声名扫地,从而抵消宝林山之事的不良影响,二是将张氏的钱财压榨一空。你让那山贼去坞堡,一番劫掠,然后你再带着人出其不意地将他们一网打尽,钱财尽入你手,张氏还要感谢你救命之恩,在官府这边,不得为你记上大大一功?我魏氏再帮你运作一番,保你更进一步,不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陈启愣了,他没想到魏小郎君居然是有脑子的,而且还不笨。 此番话乍一听似是胡扯,但细细想来确有实现的可能,甚至真有一点兵法中的奇谋之意。 但有一点,“郎君,那张恪可在山贼之手啊!” 魏博轻哂一声,“与我何干?” “待坞堡这边大局抵定,我们便顺势集合人手,攻入那山寨,不过一伙没剩几个的流寇,还有何能耐不成?届时救出了张恪,自然对我等感恩戴德,救不出来,死了也就死了,山贼都剿了,还要啥人质。” 陈启一听,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啊! 不过此时他已经明白过来,这应该不是魏博能想到的事,多半是他的父亲,魏泽暗中指点的。 一念及此,他原本隐隐对这些高门士族的轻视之心烟消云散。 上虞魏氏虽然没落,到底还是会稽四姓之一啊。 太狠了,太黑了。 “你且去与山贼言说,同时想好他们如何攻入坞堡的计划,调集信得过的心腹,如果人手不够,我魏氏可暗中提供二十部曲与你,定要将他们尽数留下。” 听了这话,陈启更加确定了这是魏泽的意思,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离去。 望着陈启离去的身影,魏博面上浮现出冷笑。 ~~ 山寨中,张恪四人正随意地坐着。 这两天,他和青龙已经听刘惜大致讲述了她过往的经历。 当初刘琨和子侄四人一起被鲜卑段部的结义兄弟段匹磾所害时,刘惜尚在襁褓,被忠于刘氏的心腹历经艰辛送到江左。 刘琨骤然遇害,猜测有很多,比如王敦暗中授意之类,所以即使到了相对平安一些的江左之地,也不敢贸然投奔如温峤等故旧,只好在晋陵、京口一带住了下来。 好在那儿本就流民众多,除了日子稍微清苦些,倒也安定。 为遮掩身份,护送刘惜的心腹还在当地娶妻生女,生下的便是一旁的胡笳。 好景不长,在刘惜十岁时,苏峻联合祖约叛乱,攻入建康。 京口亦有动荡,一些野心家趁机想要起兵呼应,但旋即被郗鉴镇压下去。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养育刘惜的那名刘氏心腹被乱兵所杀,一家人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胡笳的生母只好带着一对女儿改嫁,不巧又遇上了一个人渣般的继父,待刘惜十二三岁,渐渐出挑的时候,见色心起,便欲强要了刘惜和胡笳。 胡笳她娘为了保护一对幼女,殊死抵抗,被活活打死,但刘惜也趁机杀死了这个人渣。 于是,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刘惜带着十一岁的胡笳,踏上了流浪之旅。 青龙听得虎目含泪,张恪也长长叹气,难以想象,两个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是如何朝不保夕地躲了过来的。 想来那些洞察人心的演技,便是如此练就的吧。 算起来,自己真的足够幸运了。 人家这才是拿的标准励志主角剧本。 胡思乱想间,凌灵戚悄悄推开了房门,“小郎君?说个事儿?” 张恪一头雾水地点头起身,青龙无声地跟着出去。 凌灵戚看见青龙也不以为意,将二人领到自己的房中,然后苦着脸道:“小郎君,能不能不当山贼了?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要当个好人啊!” 第72章 人生无非就是一场洗脑 简陋的房间中,凌灵戚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先前在公门之中,位卑权也不重,除了偶尔能有点公款吃喝的机会,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 阴差阳错跟了张恪之后,就过上了钱多事少离家近的生活,凌灵戚很是满意。 所以,得了张恪的命令,几人来附近的山贼势力中摸底,又能发挥所长,又能为小郎君出力,众人都很是积极。 但没想到这一混,居然混成了山贼老大。 这几天,凌灵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明明是个好人啊。 几番纠结,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才来找了张恪。 听了凌灵戚的话,张恪登时便明白了情况。 无他,在没见到凌灵戚之前,便为此多想了几步。 事实上,若是凌灵戚就此心安理得地在这山寨窝了下来,张恪反而要在心中暗自警惕些了。 他看着凌灵戚,面上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邦德可是心中不安?” “对对对,不愧是小郎君,果然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凌灵戚佩服得很,觉得小郎君真是算无遗策,不会真的是天上仙人转世吧。 “我跟邦德讲几个故事吧。”张恪轻轻撩了一下袍子,缓缓坐下。 我跟你说正事,你跟我讲故事...... 好吧,我也拿你没办法。 凌灵戚乖乖坐下,静静地听张恪为他洗脑......咳,开解。 张恪说了不少,总结起来就两层意思。 第一层,勿要以此为耻。 啸聚山林,乃至于打家劫舍、拦截行旅这些并不算多么耻辱的事。 不说中原乱象,就说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内,祖逖、郭默等声名远扬之将帅都曾行此事,尊贵如西阳王司马羕,亦曾依赖部属断江劫掠,以充军粮。 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只要能成大事,并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 这番看似离经叛道的言语,居然引得一旁的青龙连连点头,凌灵戚也是沉默不语。 他们都是天下乱象的亲历者,心知张恪所言无虚。 这就是时代的意识,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独特的意识形态和思维方式,这一点,张恪在穿越之初就时刻提醒自己。 而他所说的第二层,就叫山贼是一把刀,如若放任,徒增不安,可若是掌握在我们自己人之手,便可将这些山贼的行动控制起来,不至于为祸四方,如此,反倒是一桩好事。 这么一说,凌灵戚眼前一亮,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他到底还是不笨,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小郎君,可这好山贼也还是山贼啊,他也是不容于朝廷的啊!若是事情败露,不止我们性命堪忧,就连小郎君和张氏也不免被连累。” 张恪微微一笑,“那若是奉旨当贼呢?” 在凌灵戚的错愕中,张恪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 这封文书,实际上便是一道皇帝密旨,命凌灵戚等六人听从张恪差遣,为陛下延揽人才,可便宜行事。 加盖了大印,具备法律效力的。 这才是当日荀羡进宫,求年轻皇帝的关键目的,若只是单纯要几个人,何至于让荀郎君冒着再次升天的风险进宫。 这封文书是王悦死后由青龙亲自带来的,王悦还曾为此推演过,给出了几条可行的思路。 其中一条就是想办法收拢流民、山贼,打下立身之本。 而后逐步谋求方镇之位,以此为基础,壮大自身实力。 这番思路,也得到了张恪的深深认同。 乱世不比太平盛世,若只靠着一点大人物的赏识,从夹缝中幸进,一定是不长久的。 张氏本身又是寒门,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根基,经不起什么风雨。 所以必须要有能守能攻的实力,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魏晋,不止有风流,还有尸横遍野,满地血流。 但这都是张恪自己知晓的隐藏用意,对凌灵戚暂时不用多言。 凌灵戚对张恪佩服得无以复加,自己这点心思,原来都在小郎君的计划之中。 想着自己还为此烦忧,甚至悄然生出了一些对小郎君的怨怼,魁梧汉子就深感羞愧。 “小郎君,邦德错了,邦德一定好好努力,做一个最好的山贼!” “不,山贼只是表象,我们只是依托这个身份做些事情,这点还是不要搞混了。” 张恪连忙为凌灵戚说清了二者之间的区别,生怕这哥们真的埋头在山贼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还要让他帮着练兵呢! 这边说完,张恪顺势提议说让凌灵戚想办法将周边两股势力也收编了,将那些穷凶极恶,恶贯满盈之辈除去,悄悄聚合起一批可用之人。 同时打算让连戊下山去坞堡报个平安。 正说着,连戊却进了院子。 如今这个院子只有凌灵戚和连戊两人能进,山寨众人虽隐隐有些诧异,但在当日凌灵戚惊人一拳之后,什么话都给憋回了肚子里。 连戊看见张恪,连忙问了安,然后对凌灵戚说卫信又来了。 凌灵戚起身离去,连戊依旧在院门外守着,张恪和青龙返回了房间。 不多时,凌灵戚一脸古怪地走了回来,对张恪说,“小郎君,他们让我带人去攻打坞堡。” ~~ 当天夜里,魏氏庄园,陈启的身影再一次出现。 “郎君,那山贼回话说力有未逮,仅有十余人可用,这可如何攻得了坞堡?” 魏博眉头一皱,“消息准确吗?” “准确的,我的人细细问过,的确是经历了一场反叛,寨子里也有战斗的痕迹。想来也是因为新头领威望不隆,所以有些资历老的便生了二心,一战下来,死了十来个。令本就人手不足的山寨,顿时雪上加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启为了取信于魏博,主动将前后逻辑帮忙理顺包圆了。 魏博轻叩着床榻,“无妨,你调集信得过的心腹,我再抽出族中二十部曲帮你压阵。” 他看着陈启,嘿嘿一笑,“对方人少事后不更好收网吗?” 陈启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求援的,如今得偿所愿,自然陪着阴笑了起来。 宽大的房中,顿时阴风阵阵。 很快,卫信就重新启程,去往山寨,将陈启的要求说了。 凌灵戚沉吟一会儿,“我不放心你们这些当官的,实在要干,明天白天我要亲自带人查看,将你们的人撤走,在明日酉时之前不得出现在坞堡周边,我怕你们搞阴的。” 卫信为难道:“这不合适吧?” 凌灵戚眼睛一瞪,“不合适?那免谈,你们自己办啊!” 卫信神色无奈,只好答应下来,实际上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就怕这些山贼不同意出人。 只要事情顺利开始,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与卫信来回商讨行事的细节以及事后的回报,在得到了满意的承诺之后,凌灵戚“咬着牙”同意调派人手,明日夜间,进攻张氏坞堡。 这一切,自然都是张恪的布置。 张恪先前得知消息,将前后情况与凌灵戚一一吩咐了,凌灵戚只需照办便是。 入夜,连戊下山,悄悄去往坞堡,报个平安,然后布置打配合的事。 第二天一早,凌灵戚将如今山寨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就连看守大门的也不例外,然后当众宣布了这件大事。 有人自是兴奋无比,此番若是成了,啧啧,不提了不提了。 于是高呼着这是山寨建寨以来的伟大跨越,必将成为山寨历史上辉煌灿烂的一笔。 大哥真乃一代雄贼,贼中之贼。 另外也有些人面露犹疑,他们都是流民,无奈栖身于此,若是劫富济贫倒也罢了,可这张氏素无恶名,为何又要破家劫掠,岂不是徒增杀孽? 凌灵戚眼神敏锐,悄悄将这些人各自的情况暗暗记在心中,回头按照小郎君的吩咐加以甄别。 同时,他轻咳一声,将那些个最积极的人点上,准备带他们奔赴战场。 被点中名字的人自得地将胸脯一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那些个不愿意行此事的人,瞧见大哥神色冷淡,只好互相对望一眼,轻轻一叹。 他们之中不乏个别有某些方面不俗才能之士,但常常因为不够残忍而跟山寨众人格格不入。 如今换了新头领,看来也没差多少。 一时都生出些天地灰茫,前路黯淡的感觉。 凌灵戚一声令下,除开要随他出征的人,其余所有人必须在山寨大堂中等着他们回来,若有擅离职守者,以叛变论处。 携着一拳镇压青龙的强势,凌灵戚的话,无人敢反驳。 第73章 我这人就是直 在山贼们齐聚一堂,共商大事的时候,张恪、青龙、刘惜、胡笳四人,迤迤然地走出了山寨大门。 既然刘惜并非那种场所的女子,而是名门之后,张恪曾经设想的头牌公关计划只能另寻他人了。 她俩自然也只能暂时安置在张氏坞堡之中。 想到这儿,张恪不禁有点头大。 这才刚刚开始几个月,自己就往坞堡里塞了多少人了。 凌灵戚这边就六个、青龙一个、石老头爷孙两个,如今还要加上两个女子。 哎,看来只有使用钞能力,用钱让祖父同意了。 更恼火的是,自己要带回去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李氏会怎么想?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绿枝会怎么想?青鸟会怎么想? 咦,她俩怎么想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张恪揉了揉眉心,轻吐一口浊气。 “郎君,妾可是让你为难了?” 一个出众的演员,洞察力自是不可或缺的。 实际上却是颠沛流离得多了,察言观色这种事情已经成了刘惜的本能反应,此刻瞧见张恪有些苦恼的样子,便自然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 “没有没有。我是在心忧接下来的这出大戏。” 张恪扭头微笑,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傻子才在女人面前说真话。 刘惜看着张恪的侧颜,被他猝不及防的笑容击中心神,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也微笑道:“郎君定下这引蛇出洞之计,想必早有谋算在胸,有何心忧之处。” “小娘子,什么引蛇出洞?” 张恪还没说话,胡笳倒问了一句。 “既然这山寨头领都是郎君的人,郎君自然要顺势而为,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一个个都显露出来,一网打尽咯。要不然你以为郎君吃饱了......咳,那么傻,真要让人去攻打自家坞堡啊!笨!” 说着刘惜在胡笳脑门上轻轻一戳,胡笳演技拙劣地怪叫一声,随即惊讶道:“小娘子你真厉害,这都猜得到!” 刘惜蓦地双颊一红,偷偷瞄了一眼张恪,看见他似未察觉,伸手拧着胡笳的耳朵,低声道:“咱们不就是这么上的当嘛!” 一行四人就这么下了山,朝着张氏坞堡走去。 在即将走入官道之前,青龙再次施展易容大法,将各自的面容都弄得面目全非。 尤其以张恪所费功夫最多,没办法,要遮掩那份英俊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随后,四人又以游湖之名,在城中雇了一艘小船,不久后,在坞堡一侧的山道野渡处下了船。 在之后,四人便登上了坞堡背靠的山头,准备等着时机合适,进入坞堡之中。 在张恪等人离去一个时辰之后,十余位山贼,在凌灵戚和连戊的带领下也整装出发。 当一行人来到张氏坞堡外埋伏下来,已经是未时一刻。 凌灵戚带着连戊在周遭清查,确定再没有陈县尉的眼线之后,吹响了口中的哨子。 尖厉的声音直冲云霄,青龙听着哨音的节奏,微笑道:“果然如小郎君所料,那个陈县尉还真将周遭的眼线都撤走了。” 张恪轻哼一声,“如此好说话,没有后手我都替他不值当。他嘴上说支援邦德的那些人,恐怕也就是后面准备索他们命的。” 刘惜看了看张恪,欲言又止。 “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顾忌。” “郎君,若是陈县尉力量强横,甚至又有其他势力与之联手,又当如何收场?” 若无强横实力兜底,恐怕这引蛇出洞反遭蛇咬。 张恪心中暗自吃惊,这刘惜可真是人才啊! 不仅从自己的三言两语中猜出了计划,还一语说中了问题的关键。 对,如何完美收场,正是引蛇出洞之计的真正关键。 如同在宝林山的那一出戏,对方集中火力猛攻的人不是张恪,那脏水肯定就一定泼不到张恪身上,他们的丑恶嘴脸也自然现行。 这才有了那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一群二百五的惨烈效果。 而谢安又是江左高门子弟,哪怕旁人恼羞成怒也不敢怪罪于他,再加之虞预和张恪认识,几重保险下,一出戏便彻底天衣无缝。 至于今晚的这出戏,哎,似乎还得仰仗安石老铁。 一想到这儿,张恪深深感到自身实力不足的禁锢,都是在夹缝求生,四处借力,不知何时能够真正拥有可供自己驱使,纵横捭阖的力量。 邦德重任在肩啊! 愣了愣神,他忽然反应过来,忘了回答刘惜的话了,笑着道:“娘子聪慧过人,令人佩服,不妨宽心拭目以待,且待晚上,我与娘子演一出好戏。” 秋风吹起张恪的衣角,密林之中,有花香、有林涛,但皆不及张恪的容颜,令人沉醉。 如今暂时卸下心中忧虑的刘惜一时看得痴了。 待得天色渐暗,一个人影悄悄上了山来,瞧见那个身影,张恪便笑着说了句,“走,咱们回家!” 夜色悄然而至,一艘今日一早从山阴启程的大船悄然停靠在山道凉亭边的那处野渡。 一个汉子走到甲板上,口中的哨子吹出凄厉的声响。 凌灵戚神色一振,顿时回声应答。 待到亥时,陈县尉带着七八个心腹悄然来到了与凌灵戚约定好的地方,瞧见眼前十多个面色饥黄的汉子,就像是瞧见了一桩桩进身的功劳,登时就是一喜。 “陈县......咳,陈兄,里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凌灵戚朝着已经熄灭了灯火的坞堡努了努嘴,神态倨傲,言语直接。 都是被张恪精心设计过的,当然,演技这种事情少不了刘惜在一旁提点几句。 毕竟咱们张郎君擅长的只是装哔。 身为县尉,陈启很珍视手中的权力,以及这份不大的权力带给他的一切。 他是如何跪舔他的上级和高门大姓的,那些本应该臣服于他这个权力之下的人,就该如何老老实实跪舔他。 像这样想法的人,很多。 陈启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所以,听了凌灵戚这般不懂尊卑的言语,心中顿时涌起不爽,一个山贼,居然跟自己称兄道弟,不知恭谨,真是该杀! “凌头领放心,一切如先前所说,我买通的那两个佃户,会在子时准时打开坞堡大门,咱们趁机杀进去,这里面的财帛妇孺自然都归你们。” “很好。”凌灵戚大剌剌地点点头,觉得理所当然。 陈启心中冷笑不止,都已经开始幻想这个不识进退的莽汉届时跪在自己脚下求饶的样子了。 忽然听到凌灵戚扭过头来诧异道:“我说你图个啥啊?又是买通内奸,又是上蹿下跳联络的,还带着这么些人来?抢来的都归了我们,你不亏大发了?” 图啥?就图你的项上人头! 陈启强行微笑道:“不赚钱,就为了交个朋友。” “傻子才信!” 凌灵戚瘪了瘪嘴。 “凌头领,实不相瞒,就是那张恪辱我太甚,我与他有深仇大恨,只要能见他家破人亡,我花再多钱也愿意!” “信了!你这么说我就信了!” 陈启气得肩膀都在微微发抖,差点忍不住照着凌灵戚那张脸一拳砸下去。 凌灵戚恍若未觉,又开口道:“哎,陈兄莫生气,我这个人啊,山寨上下都知道,一根肠子通p眼儿,就是直!” 陈启直接拂袖走开,“先养精蓄锐吧。” 夜色中,凌灵戚嘿嘿一笑。 第74章 大家一起,争当黄雀 将时间悄悄拨回到傍晚时分,跟着陆续回堡的佃户们,张恪四人也走进了坞堡。 有张恪的大伯张弘亲自领着,看守坞堡大门的两个汉子只当是张弘的客人,自然不会阻拦。 张弘却没有回去自己的西楼,而是直接带着人去了东楼,来到张宣的书房中。 “二弟,人我给你领回来了。” 张弘微微有些气喘,最近净在房中爬山过河的,好久没真正走过这么多路了,真累。 张宣惊喜起身,看着跟在张弘身后走入的四人,犹豫了一下,抱住了其中一人。 这般行径,让张弘的心中悄悄生出了一丝迷惑。 “二弟,这是?” 张恪看着张弘,“大伯,多谢了。” 听见这个惊人的称呼,张弘一愣,赶紧拉着张宣到了一边,低声道:“二弟,这事儿,弟妇知道吗?” 张宣费了好大劲才明白张弘的意思,哭笑不得,“大兄,那是恪儿啊!” “啊?恪儿?” “是啊,大伯,是我啊。” “哎呀,恪儿,你这是被谁给打成这样了?好好一个俊俏郎君,这脸怎么像是猪屁股坐过的一样。” “咳咳,大伯,有种东西叫易容。” “你这孩子,好好呆在坞堡里,易什么容啊。” 嗯? 张恪愣住了,“大伯你不知道我这几天不在吗?” “哦?是吗?哈哈。”张弘尴尬三连,连忙转移话题,“你要回来直接回来就是,何必还要我去接呢?” 张恪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虽然这张脸上也不大看得出什么,“大伯、爹爹,请立即召集坞堡所有人,在北楼的餐堂集合,所有人,一个不漏。” 张弘吓了一大跳,“好好的,这是干啥。” “这是关系坞堡生死的大事。”张恪沉声道。 张宣是事先得了消息的,连忙拉着张弘去找父亲张论一起行动了。 张恪此刻也顾不得先解释刘惜主仆的身份,先就近将她们二人安置在自己房中。 亲自打来清水,让二人梳洗换衣。 然后青龙直接去了坞堡大门处守着,不让任何人外出报信。 张恪在青龙的房中洗净面容,换好衣衫,直接带着二女去了北楼餐堂。 张宣的效率很高,此刻坞堡中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 目光环视一圈,张恪想要像那些小说的主角一般,双目如电,瞬间瞧见几个惊讶、慌乱、躲闪的眼神,进而锁定内奸的身份。 但是或站或坐或斜靠的满满一屋子人,立刻让张恪心生无力,这看得出来个屁啊! 还躲闪的眼神呢,能看得出来鼻子眼睛在哪儿就不错了! 张恪没有多说,让二女随便找个地方先待着,他径直走向祖父和父亲他们站着的地方。 路过他母亲李氏身边时,还被气愤的李氏悄悄在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动作隐蔽、准确、熟练,一看就没少在父亲身上试验。 张恪一番低语,祖父张论沉着脸站起,下达指令,所有人在此餐堂中,不得外出一步。 餐食、如厕等事宜皆有周密安排。 众人在刹那慌乱后,也都应下。 反正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只要不要了自己的命,有啥好挣扎的。 不满之声反而更多来自于张氏族人,但在张宣几兄弟的严父威严下,都噤了声。 张恪让这些人八个一堆,互相监督,嘱咐无论发生什么事,严禁喧哗。 然后他便搬了个小马扎,打开一扇房门,静静坐在门口,望着稀疏的月色。 子时临近,陈启再次和凌灵戚汇合到一处,不过如今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虽然不赚钱,但是朋友好像也没得交了。 将近二十人的山贼加官兵混合编队,悄悄朝着坞堡摸去。 子时一到,果然瞧见坞堡大门被人从里面无声拉开。 见到情况如此顺利,众人大喜,快步朝里冲去。 黑不见五指的门洞中,蓦地响起一声怒吼,刺破夜空的宁静。 “陈启,你他娘的偷袭我!” 伴随着怒吼,凌灵戚转身就是一刀劈出,惨嚎应声而起。 连戊也同时心有灵犀地朝着方才观察好的官兵方向,发出蓄谋已久的攻击,便又是一声惨叫。 山贼瞬间取得了双杀。 方才在路上就已经从凌灵戚身边悄悄缩到了队伍最后的陈启愣了,我偷袭你个*@%#…… 旋即反应过来,狗太阳的,这土山贼是想吃独食! 他一边怒喝着手下反击,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埙,猛地吹响,召唤魏氏部曲,赶来镇场子。 山贼们一脸懵哔,不是说抢钱抢粮抢女人嘛,怎地还打起来了。 但群架之中,你不打人,人要打你,虽然有个别的试图劝说钱财为重,但他们还是莫名其妙就和方才还并肩行动的官兵们斗了起来。 一片混战中,二十名魏氏部曲快步冲来。 援兵来了! 陈启连忙招呼自己的人朝着魏氏部曲方向撤退,杀红了眼的山贼们在后面追杀,凌灵戚拉都拉不住。 借着月色,孟歌看着且战且退的陈启,冷冷一笑。 他和魏博商量的办法就是,将这伙人和山贼一起一网打尽,然后亲自上山,救出张恪。 剿灭山贼、除掉勾结山贼的县尉、以德报怨营救有仇的对手,几番功劳累加起来,便能成全魏博一个不计前嫌,为国为民的大好名声。 人们都喜欢这种反转,前面魏博跌得越狠,此事只要做好了,他的名望就会越高。 至于张恪,自然就会成为他名声的垫脚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到时候,随便让山贼说上几句张恪不堪的话,自然无人不信。 明年扬州大中正的评选,他是别想好了,因为已经臭了。 自家小郎君交待的事,便也稳稳办妥。 从眼下的局势看,一切都在按着他设定的方向走,孟歌不禁有些微微得意。 不费一钱一兵,全凭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说的就是自己啊! 可惜,自己是个寒门,否则位居台省也无不可啊! 看着陈启走进,孟歌轻喝一声,“拿下!” 二十人一拥而上,瞬间将陈启等人绑了。 陈启和幸存的几个心腹都傻眼了。 “喂喂喂,搞错了!” “是我啊,我是县尉啊,陈启啊!” “你们这是干啥,魏郎......” 一块破布瞬间准确地塞进了他的嘴里,一股腥臭弥漫口鼻。 而后,孟歌看着一帮同样傻眼了的山贼,大手一挥。 凌灵戚吹响了口中的哨子,尖厉的声音刺破夜空,传得老远。 然后吆喝手下的山贼们,朝着坞堡冲了进去。 魏氏部曲衔尾直追,从黝黑的门洞中鱼贯而入。 听见门外陡然响起来的喊杀声,只点了一根微弱烛火的餐堂中,顿起骚乱。 张论低喝道:“肃静!” 张恪扭头,淡淡道:“我坐在这儿,我还没死你们怕啥?”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天塌了有高个儿的顶着。 孟歌看着困兽犹斗的山贼,嘴角微笑,心头尽是大局已定的喜悦。 忽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自坞堡之外响起。 孟歌脸色一变,反应也是迅速,立刻让魏氏部曲前去关门。 一个青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内侧的门洞口,手中一柄软剑映照着稀薄的月光,割破第一个冲来的魏氏部曲咽喉。 随着三个人接连倒地,惨叫都发不出来。 剩下的人怂了,他们平日里过的都是仗势欺人的日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就被这么一阻,外面的队伍已经抵达。 火光从门洞那头亮起,从青衫人的身上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笼罩住场中众人。 青龙悄然走到一旁,让开装哔的道路,火光便毫无阻碍地照亮了孟歌惨白的面容。 披甲军士快步冲入,将山贼和魏氏部曲团团围住。 站在餐堂门口的张恪终于悄悄松了口气,吩咐众人可以掌灯了。 灯光亮起,张恪撑着膝盖缓缓站起。 与此同时,四个身影也从门洞中徐徐走入。 领头的两人,皆未曾披甲。 其中一个自然是谢安老铁,另外一个竟然也是张恪的熟人。 只见那人望向披着灯光走过来的张恪,微笑道:“长恭,我们又见面了。” 第75章 我就是不服! 说话之人,正是谢奉。 也就是当日奉何充之命,来给张恪送考卷的那位。 他出身会稽谢氏,与出身陈郡谢氏的谢安并非一族,但出自同宗,自然比常人多了几分亲近。 在他二人的身后,走着柏舟和一个凌灵戚的手下,赵甲。 张恪快步迎上,笑着寒暄。 举止从容,衣衫整齐,丝毫不见一丝慌乱的痕迹,令谢奉暗暗称赞。 却不知为了让这发型和衣衫不乱,张恪板板正正地坐了一整晚了。 装哔一分钟,背后十年功。 谢安笑着道:“先别叙旧了,办好正事再说吧。” “对对对,瞧见长恭风采更甚,竟忘了正事。” 谢奉哈哈一笑,然后转头,便是一声冷喝,“吾乃会稽谢氏谢奉,本郡功曹,奉庾内史之命前来平乱,尔等还不缴械,是要造反不成?!” 孟歌闻言,颓然跌坐。 庾冰,字季坚,庾亮亲弟,在何充之后继任会稽内史,同时加军号振威将军。 虽然没有都督诸军事,但以颍川庾氏目前声威,又有谁敢违逆。 孟歌一听姓庾,就知道惹不起。 随着孟歌认输,乒乒乓乓,一阵兵器落地之声。 甲士们立刻上前,将这些人尽数绑了。 同时,还扔出几人,和这些山贼、魏氏部曲们堆在一块。 正是方才被魏氏部曲绑了的县尉陈启等人。 嗯,是他们进来的时候顺手在外面地上捡的。 都是要搞事情的,自然要整整齐齐。 张恪与谢奉耳语几句,谢奉便吆喝一名甲士过来,指了指凌灵戚和连戊二人,吩咐几句。 甲士快步上前,为二人松绑。 孟歌瞬间瞪大了眼睛,“我不服,为什么要给山贼松绑!我要去告你,告到陛下那儿我也要告!” 孟歌刻意大喊,顿时激起一阵骚动。 方才这些人都眼见着凌灵戚带着山贼冲杀,如今却被放了,如何服众。 有钱了不起啊?不好意思喊错了。 长得帅了不起啊!咦,也不对。 我要告你们搞腐败!告你们包庇罪犯! 除非你把我们也包庇了! 特权这种东西嘛,人们嘴上说着憎恨,实际上只是憎恨没被自己拥有罢了。 一名甲士一脚将孟歌踹倒,“肃静!” “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我就是不服!”孟歌在地上打了个滚,蠕动着大吼,“打死我我也不服!” “对,我们也不服!” “不服不服!” 魏氏部曲尽皆骚动了起来。 陈县尉虽然说不了话,但依旧坚强地蠕动着,发出坚定的呜呜声,以示抗议。 张恪走到孟歌面前,眉头微皱,“你要告到陛下那儿去?” “呵呵,怕了吧?我告诉你,我乃壮武郡公门人,上达天听可不是什么难事。最好是现在放了我,还能将事情控制在会稽郡,不会闹大。” 此时濒临绝境,孟歌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先保命再说。 张恪从怀中摸出一张文书,映照着火光,摆在孟歌面前。 孟歌越看越惊,“这不可能!陛下......” 话音刚起,一团破布塞入他的口中,将剩下的话尽数堵在嗓子眼。 出手的正是青龙。 听到孟歌的惊呼,其余魏氏部曲也消停了下来。 可怜孟歌和陈启,都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的黄雀,却最终都成了被算计的目标。 此间尘埃落定,几人却还顾不上休息。 张恪在书房为谢奉和谢安泡了一壶茶,略作休整之后,便押着人朝着上虞县城赶去。 那儿,才是这一番大戏真正落幕的地方。 为了避免一路上的喧哗,撕了柏舟好几件衣裳涌来塞嘴。 给中二少年心疼得不行。 张氏族人带着许多问号,哆嗦着各回了房间,时不时就跑下去瞧一眼大门,今夜注定无眠。 凌灵戚和连戊以及赵甲都没有跟去,他们还要赶回各自的山寨,准备按照张恪暗中的吩咐,整合一批武力。 青龙亲自守着,等着张恪回转。 刘惜和胡笳坐在张恪的房间中,满面通红。 忽然房门敲响,主仆二人赶紧站起,走出来打开房门。 得了张恪紧急交待几句的恪母李氏站在门口,满脸笑容,身后的两个婢女青鸟和绿枝,冷面寒霜,杀气阵阵。 李氏牵起刘惜的手,越看越是欢喜。 瞧着那俏丽的面容,玲珑的身段,果然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美丽呢! 刘惜手足无措,精湛演技消失无踪。 李氏轻轻拍着她的手,“没事,把这儿啊,就当自己家一样。” 刘惜不知怎么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她发誓,不是演的。 身后的胡笳也跟着抹起泪来。 另一边,青鸟和绿枝咬牙切齿。 呵!狐媚! ~~ 上虞魏氏的庄园中,魏博睡得香甜。 臀伤初愈,便拉了个俏婢,狠狠宣泄了一番精力,此刻睡得心满意足。 至于孟歌带着魏氏部曲去办的事,魏博压根不怎么放在心上。 区区一个张氏,耗费了这么多心力,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二十部曲中,他还特意安插了两个心腹监督这孟歌的行事。 万无一失,断然万无一失。 儿子草包,只有父亲多操心了。 魏泽今夜便没怎么睡好。 会稽四姓,虞魏孔贺,其余三姓近年俱出过一品高官,只有魏氏一如既往地衰微。 会稽谢氏势头正猛,底子也足够,只需寻得一个契机,或许就会将魏氏挤出会稽四姓。 届时,魏氏便只能在这上虞一县之中称王称霸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门第一坠,族人的上进之路便凭空多了阻碍,没有成功的族人反哺家族,家族的门第就又会继续衰落,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之中。 这是魏泽无法容忍的。 所以,此番为了挽救二郎的声誉,也是为了挽救整个魏氏的声誉,他才会同意二郎的计划。 甚至他还对二郎能够提出这般计划感到很是欣慰。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比肩大郎,成为四姓之杰。 但,这终究是有些行险啊! 在来劝说自己休息的第十九房小妾身上又消磨了一段时间之后,魏泽暗暗有些担忧了起来,甚至都有些后悔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旋即又摇摇头,一个寒门而已,不至于。 子时将过,按道理,也差不多该有消息了。 秋夜凉,他披着外袍静静在房中踱步,终于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 “家主,冯府君请您去一趟县衙。” 魏泽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现在?” “嗯,现在。冯府君的人还说了,庾内史的人也在场,夜色深重,还望家主路上小心。” 原本门房还想将报信的人直接撵了回去,请家主也不看看时辰,区区寒门县令,给你脸了! 可就是听见庾内史几个字,才立刻赶来通报的。 魏泽忽然觉得身子一软,他撑着一旁的案几,一定是操劳过度的原因,我堂堂魏氏家主,怎么会害怕呢! “备水,我要梳洗。” 魏泽重新振作精神。 上虞县衙,灯火通明。 关系复杂的三方势力,如今一起沉默地蹲在场中。 身披绳索,口含破布,两股战战,一脸懵逼。 陈启望着这处原本自己也算小半个主人的县衙,心中绝望。 孟歌闭着双眼,自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苦思着脱身之道。 二人共同的疑惑都是,这他娘跟会稽内史有什么关系!!! 张氏不是个寒门吗? 谢奉、谢安、冯尚、张恪,四人坐在县衙之中,静静等待着魏氏家主魏泽的到来。 冯尚已经从最初的惊骇中清醒了过来,不用思考,就明白了自己的立场。 他的立场就是:谢奉什么立场,他什么立场。 一念既定,他一面奉承着谢奉和谢安,一面心中震惊,这张恪到底有什么能耐,又能引来庾内史为其出手。 这般想着,就更是后悔当日的冷淡,哦不,应该叫怠慢。 于是,也将张恪加入了奉承的名单之中。 一时间,其乐融融。 直到门外响起一番通报,魏氏家主来了! 第76章 老壁虎断尾,小郎君得意 会稽四姓,虞魏孔贺。 虞、孔、贺三家都在山阴,只有魏氏世居上虞。 身为魏氏家主,魏泽才是那个上虞县真正的土皇帝。 如若县令是个来历练的高门子弟,那还勉强卖几分薄面,像冯尚这般来自寒门的县令,魏泽从来就不放在眼里。 所以,今夜的这趟行程,甚至是魏泽近几年来,第一次踏足上虞县衙。 平素,自然都是县令登门拜访他的。 冯尚袖袍中的手轻颤着,往日他毕恭毕敬地拜见,魏泽常常连面都不会见,随意派一个子侄就打发了。 如今,深夜,自己派了个门人,这位魏氏家主却应声主动上了门。 虽然身处温暖的房中,但冯县令依旧感觉有八面来风,冲击着他单薄的身躯。 事情不小啊! 张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魏氏家主,洁面敷粉,宽袍博带,手持塵尾,大袖飘飘,坦露胸怀,一派名士风范。 大晚上的,也不怕感冒...... 谢奉当先站起,张恪三人也跟着起身。 “弘道贤侄。” 魏泽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快步走向谢奉,把着他的手臂。 一路上,完全无视陈县尉和孟歌等人殷切的眼神,和嗷嗷的呜咽。 张恪和谢安对望一眼,大事几定。 听到魏泽上来就攀交情而不是称呼公职,谢奉也是笑着叫了声世伯,然后为他引见了谢安跟张恪。 谢安自不必说,在会稽一郡甚至整个江左都已略有薄名,魏泽自然也是笑着寒暄。 令冯尚诧异的是,魏泽对张恪的态度之好,似乎更甚于谢安,口中甚至连什么堪比陶荆州的话都说了出来。 陶荆州便是陶侃,一个以寒门出身,军功煊赫一时,盛名流传四方的大英雄。 冯尚想起当日宝林山上,魏博对张恪常随的当众羞辱,再看看此刻魏泽的举动,不由生出些魔幻的感觉。 张恪应对自如,心中感慨着这些能执掌一族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原本他还指望着魏泽继续强势,大闹一场,在作死的道路上埋头狂奔,他那笔五年期的债说不定就可以很快兑现了。 没想到魏泽居然这么拉得下脸,让张郎君微微有些失望。 魏泽似乎心情很好,连带着冯尚也得到了些非同寻常的待遇。 五个人就这么坐着闲聊,仿佛一场老友重逢。 这么说其实也不全对,比如一位如坐针毡,始终在状况之外的县令。 显然对演技的打磨还差得很远。 待到丑时将尽,再过一个时辰黎明就将到来时,谢奉故作随意道:“先前我与安石去长恭府上拜访,瞧见一伙强人,宣称自己是什么魏氏部曲,我素知世伯为人,心生疑窦,便命人将其扣下,世伯不如去看看,可别抓错了。若真是魏氏部曲,我自当立即奉还。” 冯尚低着头,藏着自己诧异的眼神。 这...... 是要干什么! 花这么大力气押着人到了县衙,却要给魏氏还回去? 他很快得出结论:魏氏果然惹不起啊! 魏泽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吓得冯尚差点就要趴下了,然后便听到魏泽激动的声音,“这伙贼人平日里打着我魏氏旗号为非作歹,败坏我魏氏名声,我找他们已经很久了,苦无踪迹。如今竟然被贤侄抓获,老夫在此谢过贤侄大恩。” 张恪和谢安面色平静,低头仔细看着桌上木头的纹路,仿佛其中蕴藏着人生大道。 冯尚在懵懂中坐了好久,终于咂摸出了一点味道来。 谢奉连忙扶着魏泽,不让他行下大礼,笑着道:“那依世伯看,这些贼寇如何处置?” “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定当枭首,以免为祸乡里!” 魏泽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张恪终于忍不住嘴角稍稍抽搐一下,狠人! 谢安倒是淡然依旧。 谢奉自然是奉上几句恭维的话,然后轻轻瞥了一眼冯尚。 冯尚讨好地望着魏泽,神情依旧恭敬,“魏舍人,本县县尉陈启,居然也跟这批贼寇勾连,被一并擒获,以舍人之意,当如何处置?” 魏泽曾任中书舍人,虽已致仕,但县中仍多以此称之。 魏泽看了冯尚一眼,下意识就要呵斥,瞬间反应过来此时的情境,咳嗽一声,“明府执掌本县大小事务,相信自有公论,何须他人建言。” 魏氏积威日久,冯尚连忙点头就要应下,谢奉却插了一句,“世伯身负一县之望,此等大事,理应有所建言才是。” 魏泽的双眼陡然眯起,精光一闪而逝。 谢奉却始终微笑,恍若未见。 “革职枭首,亦不为过。若其族亦有不法事,一并处置。” 魏泽缓缓吐出这句话,整个人似乎垮了一丝。 倒不是陈启有多重要,而是,即使谢奉如此不留情面地咄咄相逼,他也不敢发作,彻底败下了阵来。 而这一败,却不只是他与谢奉的个人输赢。 接下来,众人见识了魏泽的狠辣。 老壁虎断起尾来那叫一个决绝。 场中的山贼、魏氏部曲、县属兵丁,乃至孟歌与陈启,尽数在疯狂地蠕动逃窜中,被魏泽带来的心腹砍掉了脑袋。 原本此间的主人冯尚,只捞到了一个清理尸首的任务。 当然,这桩剿灭山贼的功劳少不了分出一大半给他,对他而言,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谢奉还说要禀明庾内史,将这桩功劳在魏氏名下记上一笔,被魏泽咬牙切齿地拒绝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趁着夜色还浓,魏博告辞回家。 坐上牛车,双手依旧气得发抖。 冯尚在指挥着谢奉带来的甲士处置尸体,洒扫庭院。 谢奉、谢安、张恪三人站在阶前。 谢安轻轻呵了口气,“很快又是一个朗朗青天。” 张恪看着谢奉,“弘道兄大恩,张恪在此谢过。” “长恭客气了,我就是个跑腿的,这事儿都是你自己办成的,要谢就谢内史吧。” 谢奉态度亲昵,毫不居功。 开玩笑,张恪深得何充赞许,建康那一出大戏这些日子已经传到了山阴,也就上虞魏氏这种朝中少人的士族还不知晓张恪的未来一片坦途。 谢安心中一动,内史,不加姓氏,看来自己这位同宗兄长心思还是不纯粹啊。 张恪歉意道:“让弘道兄与魏氏交恶,恪深感愧疚,稍后请弘道兄赏脸再往寒舍,容我聊表歉意。” “长恭啊,你别愧疚,弘道兄才不怕跟魏氏交恶呢!说起来他还要谢谢你,你赔他东西干啥!”谢安笑着调侃。 谢奉不干了,“安石,你这怎么回事,咋能在长恭面前拆我的台呢!” 他所在的会稽谢氏近年势头凶猛,蒸蒸日上,原本就大有取魏氏而代之的意思。 所以两族之间注定不会和睦。 今夜以此相逼魏氏家主低头,其中好处自不必多说。 张恪对此早心知肚明,只是不放过这个交好机会,找个由头送个礼而已。 至于代价成本什么的,没办法,不差钱。 对谢奉的埋怨,谢安毫不在意,搂着张恪的肩膀,“你我虽是同宗,可长恭是我的好基友啊!” 这...... 安石兄,你什么时候也能说出如此沙雕的话了? 很快,庭院被洒扫干净,空气中只有淡淡的血腥气息。 至于尸体被处理到了何处,一个县令,总归还是有些门道的。 冯尚胆战心惊地将谢奉等人送走,临走前还询问谢奉陈氏如何处置。 听那意思,好像还要将陈氏弄一部分给张恪。 张恪十分感动,果断拒绝。 谢奉笑着道:“总不能让那位世伯一点本钱都收不回去吧。” 冯尚顿时了然,心知这陈氏已经被安排明白了。 目送着队伍在夜色中远去,冯尚再一次对当初张恪来拜访时的冷淡感到后悔,捶胸顿足的那种。 回到坞堡,青龙开了门。 对于张恪多玩几天的提议,谢奉以公务在身为由谢绝了。 张恪便搬出去往县城前就让柏舟准备好的两罐茶叶,两包香皂,另加两把小马扎。 放在前世,送人这样的礼物怕是要被喷成狗,然后直接扔出去。 但此刻,谢奉却连连冲他挤眉弄眼地表达着够意思。 每两份都分好了大小,但大小都差距不多。 张恪还拿出十两黄金,让谢奉回头给甲士们分一分,不能让他们白跑这一趟。 谢奉笑嘻嘻地赞了一句有心了,拿着东西带着人愉快离去。 至于那些甲士能不能拿到手,张恪管不着,反正他已经当着他们的面把钱给了谢奉了。 望着谢奉等人离去的背影,张恪轻声道:“方才弘道兄拉着我在一旁说了些悄悄话。” 谢安笑着道:“长恭不必如此,人都有秘密,好基友也不例外。” 张恪看着他,缓缓道:“庾内史邀我去山阴。” 第77章 个人奋斗要和历史进程...... 黎明的天光还是灰蒙的白,四周山野、湖泊都在静谧着,只有谢了顶的树枝在风中摇动,殷勤地跟淙淙溪水打着招呼。 溪水高冷地流过,决绝地投向湖水的怀抱。 真是一个悲伤地故事。 谢安问道:“你拒绝了?” 张恪翻了个白眼,“当我是你啊?” 谢安嘿嘿一笑,“其实我也不敢。” “我跟弘道兄说了,家中事务还有许多需要收尾的,择日再去拜访庾内史。” “我想庾内史本身也没想要你立刻去吧。” “安石兄啊,当心慧极必伤啊!” “去你的,我心宽,长寿!” 二人调笑两句,然后俱都沉默下来。 “长恭,我这辈子还没佩服过谁,但如今真的挺佩服你的。” 谢安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安石兄言重了,该我好生向你致谢才是。” 说罢便长身一拜,神色真挚。 即使如今已是好友,额,好基友,张恪也不觉得这样郑重的感谢就是生分。 感激和爱情一样,不要憋在心里,表达同样很重要。 谢安笑着将张恪扶起,心头暖暖。 柏舟搬来马扎,张恪和谢安就这样坐在坞堡大门外,望着渐渐明亮的天地,低声交谈着。 “长恭,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敢请庾内史出兵,而且还真的成了。” 十六岁的未来东晋名相各项技能都还没有大成,还像一块未吸足水的海绵,饥渴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如张恪这种能够压榨出很多精华的男人,谢安总有浓厚的兴趣。 对张恪的这番谋划,虽然谢安自己琢磨出了点东西,但总觉得还不够通透。 当日柏舟乔装出了坞堡,得了连戊通知的赵甲赶到渡口相候,护送他去往山阴。 虽然找的是谢安,但实际上,却是想通过谢安找庾冰帮忙。 谢安原本不愿意去,陈郡谢氏如今声势日渐高涨,随便派点部曲,帮忙收收尾当不成问题。 但柏舟坚持声称这是小郎君的请求,请谢郎君务必帮忙,令谢安一颗热血的少年心倍感失望。 柏舟还拿出了一封张恪亲笔写就的信。 张恪在信上,再次请求谢安务必一试,并且给出了具体的言辞套路。 如果不行,再麻烦安石兄动用谢家势力帮张氏度过这个难关。 最终说服谢安的,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谢安只好硬着头皮去求见庾冰。 十六岁的少年,按说求见庾冰这样的高官有些违和。 但若是谢安,一切便说得通了。 庾冰对于这个声名在外的谢家麒麟子还算礼遇,并未计较年龄,将其请入了府中。 其实二人昨日就曾见过。 山阴县的定品雅集上,中正官虞预给谢安定为了最高的二品上,出席雅集的庾冰还曾亲自夸奖。 谢安虽然心中忐忑,但嘴上依旧流利,神色自然从容,按照张恪设计的套路说了出来。 这心态,从小就棒棒哒。 庾冰听完,沉吟一会儿,又问了几个细节,立刻就命人寻来谢奉,命他点起三百甲士,随谢安一起剿灭乱贼。 虽说庾冰并没有都督诸军事的大权,但堂堂内史,手下有点衙役兵丁什么的很合理吧,至于这些衙役兵丁多了一点,能打了一点,看在庾亮的面子上,谁又敢计较呢。 谢安连忙说用不了那么多,庾冰坚持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最终在谢奉的劝说下才只带了三十人。 这就是谢安疑惑的根源,不知道为什么庾冰会对此事如此上心,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张恪跟庾内史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呢。 张恪笑了笑,庾冰自然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名声就要倾力相助。 他虽然长得帅,嗯,准确点,非常帅,但也不至于让未曾谋面的庾冰变成舔狗。 理了理衣衫,张恪就在东晋一代哔王面前装起了哔。 “安石兄,我们不妨这么看。” “如今颍川庾氏根基渐稳,庾征西也渐渐摆脱苏峻之乱罪魁祸首的阴影,带着庾氏朝着当朝第一等高门奋进。但庾氏毕竟是外戚起家,必须得有拿得出手的事功和名望才能服众。何况一个门第的抬升,不是靠一人之力就可以完成的,别说刚愎自用,志大才疏的庾征西,哪怕功勋盖世的陶荆州也不行,所以,要靠家族中前赴后继的优秀人才共同努力。” 说到这儿,张恪不由看了一眼谢安。 谢安所在陈郡谢氏,也是如此。 自谢鲲由儒入玄,成为一朝名士以来,兄弟辈的谢广、谢裒,子侄辈的谢尚、谢奕等人在仕途上埋头狂奔,在联姻上不辞辛劳,不断抬升门第,终于才在谢安秉政时,一举成为江左最顶级的门阀,并且几乎兴盛了整个南朝,让陈郡谢氏成为整个历史上都出名的高门大族。 后人更是以一个“王谢”,便冠名了整个魏晋士族。 张恪的手指轻轻搓动着袖口,缓缓道: “颍川庾氏众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庾征西的几个弟弟如今都进入朝堂,开始各显神通。而且,庾征西之后谁来挑起庾氏大梁,这几个兄弟之间,未尝就没有攀比。会稽素有“三吴腹心”之称,庾内史来此,自然是想要一番大作为的。” “但三吴之地向来复杂,虽然义兴周氏、吴兴沈氏等豪族衰落,但吴郡四姓,会稽四姓等高门大族盘踞乡里,庾内史又因为名望等各种关系,没有拿到都督诸军事的权力,想要打开局面,干出一番成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恪笑着道:“可如今上虞魏氏主动送上天大把柄,还有比一个会稽四姓高门更好的立威对象吗?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没落到只剩名声的高门。” 谢安恍然大悟,“我只想到了庾季坚的心性、为官做事的习惯,却没有将他的这些行为与整个颍川庾氏门第抬升和族中竞争联系起来看。” 张恪神秘一笑,“个人奋斗要和历史进程相结合。” 谢安浑身一震,被这充满哲理的一句话击中心灵,美妙的知识又在大量增加。 “我明白了!所以庾内史让弘道兄跟我一道前来。我原本还以为是因为弘道兄与我同宗,方便行事,若是结合会稽谢氏和上虞魏氏的门第之争来看,庾内史这是要确保将上虞魏氏打压下去。” 听了谢安的话,张恪丝毫不惊讶。 学神嘛,举一反三有什么奇怪的。 谢安的感慨还在继续,“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看来我的格局还是小了,不如长恭多矣!” “哪里哪里,安石兄尚且年幼,待未来安石兄定然胸怀宇宙,眼量天下,江左落子,中原皆惊。” 张恪说的也是实话,待谢安大成之后,当时英才辈出的整个天下,还真没什么人是他的对手。 接着,他就看见了谢安幽怨的眼神,真的,特别幽怨那种。 张恪猛地想起,此刻的自己好像比谢安还小一岁。 不由得尴尬一笑,误会误会。 这是真没想装哔来着。 一番闲聊,天光悄然大亮。 太阳照常升起,佃户照常出工。 张恪便拉着谢安进去用早饭。 谢安眼前一亮,“在这儿住了几天,习惯了这一日三餐,回去每天吃两顿,还真不习惯。” 张恪哈哈一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和谢安并肩走入坞堡。 马扎就是好,一点也不麻。 刚走入坞堡之中,还没进入东楼的餐堂,就听见楼上一声怒吼,“张恪!给我上来一下下......” 兴许是喊道一半,瞧见了一旁还有外人,李氏的声音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 第78章 求求你们做个人吧! 所有人都明白,什么时候的父母最可怕...... 就是当她郑重地叫你全名的时候。 “疼疼疼!” 昨夜运筹帷幄,智退强敌,将魏氏家主气得差点当场嗝屁的张恪,被李氏拎着耳朵,龇牙咧嘴直跺脚。 李氏恨恨松开手,“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娘亲说一下!” 张恪苦笑着道:“娘,这是关系一族生死存亡的大事,越少人知道越稳妥,我真不是有意瞒你。” “你娶个妻,怎么还关系到一族生死这么严重了?” 李氏满脸疑惑,你爹爹当年可是就捉了两只大雁就把事儿办了。 嗯? 张恪一拍脑门,“你是说的刘小娘子啊,我还正要跟娘细细解释这个事呢......” 不对,张恪猛然停住了话头。 果然看见李氏一脸计谋得逞的笑意。 娘,你是不是偷看了我桌上的《套路论》? “那个......娘啊,这是个误会。” 张恪还是得硬着头皮解释一番。 总不能就这么半推半就地搞起了包办婚姻吧,虽然他一个两世母胎单身的老纯阳不介意,人家刘小娘子肯定不乐意。 “不用解释,娘什么都懂,哎,年轻人嘛,就是面皮薄。” 李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嘻嘻地捏着张恪细嫩的脸蛋。 我滴亲娘诶,你是我娘,不是个带坏小朋友的社会小姐姐,敢不敢拿出一点为娘的端庄贤惠啊! “瞧你那样,敢做不敢当?” 李氏略带鄙夷,这傻儿子,娘把你生得这么俊俏,不是让你感动自己的,是要你敢动别人的! “娘,你真的误会了。我这么大了,已经知道什么叫做爱了。” 张恪心知有些事情越描越黑,但他却真的没办法不描。 李氏哼了一声,“你敢说你对人家没半点非分之想?” “没有!” 张恪回答地斩钉截铁,这种事情,自然是打死不认。 李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恨恨地一指戳在张恪的额头,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出去吧!” 张恪悻悻朝门外走去,心中却在偷偷得意。 开玩笑,这么诈就想诈出我来,怎么可能! 哥们儿可是饱经历练...... 走到楼梯口的张恪猛然停住脚步,回想起刚才娘亲的神情,那一脸嫌弃,那一脸无语,那几乎算是挑明了的引导...... 他悄悄望去,果然看见刘惜正在胡笳的陪同下缓缓走出,神色如常。 只是那股落寞,已然浸透全身,再遮掩不住。 这是....... 娘亲的神助攻遇上了自己这个猪队友? 娘子!你听我解释啊! 想着自己老纯阳的悲惨历程本该很快结束,却被自己一手作没了。 凭实力单身的张恪很想追上去,最终却臊眉耷眼地朝楼下走去。 他摸着鼻翼隐隐冒出的一颗小痘,想到自己前些天在梦中出现的不可描述的画面,哎,那该死的羞耻心啊! 走下楼,迎面碰上扶着木质栏杆走上楼的张宣。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小痘痘和黑眼圈在这一刹那,竟然碰撞出了一种饱汉不知饿汉饥,饿汉不知饱汉虚的奇妙感觉。 “恪儿,我正找你呢,走,跟我去见你祖父。” 听了这话,张恪心中那些奇怪怪的心思都瞬间消散,琢磨着祖父这会儿找自己,该不会是老头儿想要过河拆桥吧? 这样的话,可就有些不厚道了啊! 谢安还在楼下吃饭呢,这边就要搞事情,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情,可不是欺负人么! 心里疯狂转动着念头,张恪跟着父亲,来到了北楼张论的书房中。 看见大伯张弘和三叔张传居然也在,张恪心中基本确认了方才的念头。 “恪儿来了,坐吧。” 张论便秘的老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朝着矮几旁边的垫子指了指。 张恪依言坐下,静静等待祖父出招。 “恪儿,你已经知晓族规,此番虽化险为夷,但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仕途一道的确不能触碰,动辄便有身死族灭之祸,今日招你来,便是要向你郑重重申此事。” 在张氏族内,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的张论一如既往地直接。 张恪却无语地搓着袖子,这...... 怎么跟我想象的剧本不大一样啊。 难道不应该是你们充分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凶险,然后明白没有强大力量的保护,随时有可能有倾覆之危,于是松了口,让本优质而有潜力的俊俏小郎君踏上仕途,以保全家人吗? 怎么成了敲响警钟了? 这警钟特么是出故障了吧,我给你换一个行不行啊! 张论的声音继续响起,“当然,也不能让你难做,毕竟那些大人物也的确出手相助了,这是你先前给我的十两金子,你拿回去,送给他们,当做感谢吧。” 老头儿好像还特别体贴厚道,从怀里郑重摸出个布包,依依不舍地递向张恪。 张恪扯了扯嘴角,你看我,仔细看看,难道我脸上没有写着“钱多为患”四个大字吗? 我像是缺你那十两金子的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挽救一下这一家子崩坏的脑回路,“祖父,二位叔伯,父亲,我想问个问题。” 张恪环视一圈,并没有伸手接过小布包的打算,张论也顺势放回了怀里,“你说吧。” 只看这一刹那,活像是张恪花了十两黄金买了一句问话的机会。 “我张氏家境殷实,家业颇丰,若无强大的实力相护,未来如何保障安全?再者,家财终有耗尽之时,人若不为子孙谋,三代之后,我张氏子孙岂不要沦落街头巷尾?” 张论哈哈一笑,“乖孙多虑了,这么多年我们都这么过来的,也不见有什么危险啊!” 张弘也充满自信,“这坞堡易守难攻,只要我张氏不招惹官军,管他什么山贼猛兽,定当崩掉他一口老牙!” “耕读传家,有书相伴,一箪食一瓢饮,亦足以抚慰平生。”说这话的,是戏份较少的三叔,因为他每日就是坐在房中看书习字,以至于这句话说得就跟他的腰椎间盘一样突出。 张恪彻底无语,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脑回路正常点好不好啊! 这是东晋,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你们能不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危机意识。 不过张恪也知道,这种心理其实算不得奇怪。 从蔡桓公到后世,都比比皆是,没生病之前,任旁人怎么说都觉得是耸人听闻,小题大做,老子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怎么会生病。 等真一生了病,就捶地喊娘,悔不当初。 但那是,往事已经只能回味了。 可那是别人啊,这是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张恪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 “祖父、大伯、叔父、父亲,昨夜你们都看到了,若非谢家郎君带着人赶来得及时,那陈县尉和魏氏的部曲可是真要洗劫了咱们坞堡啊!这我们不惹事,但架不住别人主动来找事吧!” 听了张恪的话,一父三子,四目对望,神色古怪。 最终,还是脸皮更厚的张论开了口,“因果有序,不是因为他们来了,所以我们要出仕自保,而是因为你木秀于林,所以才引得他们来了,若是你收敛锋芒,随我们一起隐居,对方自然也不会来了啊!” “虽然这样对你有些残忍,但出仕只是人生诸多选择之一,哪怕注疏立传,不也可以名重一时,流芳百世?” 听懂了这番话里隐藏的意思,张恪默默关闭了聊天。 忽然有点不想努力了。 第79章 余波荡,燎原星火 这边张恪心灰意冷,差点当场自闭;那边,魏博从沉睡中醒来。 双腿依旧有些发飘,昨日脚不沾地地忙了半天,有些透支了。 揉着发酸的腰臀,他慢悠悠地梳洗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问上一句,孟歌他们回来了没。 身旁的仆役们只能冲他摇摇头。 魏博一愣,这天都亮成这样了,还没回来? 他赶紧起身,朝外跑去。 魏家老二的生存之道——有事找父亲。 去往父亲住处的路上,魏博看见好些个仆役抬着小筐,朝外搬着些碎木头、碎陶片、碎纸张。 这是咋了? 搞得好像昨晚孟歌他们认错了地方,将自家庄园打砸了一样。 魏博莫名其妙,问清了父亲的所在,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魏氏庄园实在是太大了,父亲又待的实在是太远了。 两条发飘的小细腿走到软,才望见一座水榭中,父亲独坐的身影。 魏博悄悄吐槽一句,这庄园小点就好了。 “父亲,孟歌他们还没回来?” 本来还吊儿郎当的魏博,瞧见父亲那像是在锅底使劲蹭过的黑脸时,下意识地恭敬起来,声音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昨夜回府,疯狂打砸了一个时辰才平静下来的魏泽,瞧见二郎这张脸时,压抑的怒气又有些止不住的趋势。 他连忙强压下去,反复告诫自己,亲生的,亲生的。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山水,淡淡道:“没回来,自然有没回来的道理。” 面对他爹,魏博自然不可能嚣张地让他说人话,只好自己摸索。 好在很快便有了答案。 “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是打上山寨了对不对?这个孟歌还真可以啊!脑子灵光,办事妥帖,手脚还快。” 魏泽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若不是胸膛在起伏,都像是已经坐化的高僧。 “咦?不对啊!不是说好了去山寨叫上我一起的嘛,怎么就自己去了!父亲,我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吗?” 魏博来了兴致,开口问道。 魏泽深深呼吸一口,尽量平静道:“你就这么肯定一切都会按照你的预想进行?” 瞧着父亲深邃的眼神,魏博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道:“莫非他们还敢背叛我?背叛魏氏?” 魏泽藏在袖中的双拳骤然握紧,薄薄的两片嘴唇抿起,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为何就不能是死了?” 魏博双腿不由微微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他爹没让他坐而累的。 “不会吧,怎么可能死了呢?哪个不长眼的敢惹我们魏家,我跟长耳说了的,一旦事情有变,就甩出魏家的名号,谁敢生事。这么多人,还能全给杀光了啊,哪个狗贼有这么大胆?” “你滚吧。” “啊?” “滚啊!” 魏泽终于忍不住滔天怒火,猛地站起,下一瞬就要将手中塵尾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吓得魏博瘦弱的身躯忽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转头猛冲出去。 duang! 一声闷哼,慌不择路又腿软的魏家二郎,跟硕大的圆柱来了个亲密接触。 看着软倒下去的老二,魏泽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 ~~ 谢奉也回了山阴,庾冰听完他的汇报,只淡淡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细节,便让谢奉离去了,让谢奉微微有些诧异。 他年纪大些,又身处局中,对有些问题看得比天才同宗谢安要透彻些,但庾冰的反应,又让他对自己先前那些猜测有了动摇。 莫非庾内史真的只是看好张恪,向张恪表达善意? 不可能吧,他只是个寒门子弟啊! 谢奉对张恪虽也算礼遇,但那是出于对张恪未来可能的一种政治投机,在心底,并不是太瞧得上一个寒门子弟。 再出色的寒门子弟,始终也是寒门,定然是拼不过士族的。 这是自光武中兴以来,数百年形成的牢不可摧的社会现实。 谢奉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差不多就在第二天,当他听到几乎整个山阴县都在传庾内史力压上虞魏氏,逼得魏氏家主低头的消息后,便立刻通透了。 原来只是庾内史在他面前故作淡定呢。 消息自然也飞入了镜湖畔的贺氏庄园。 贺涛斜靠在凭几上,听着面前的“知情人”讲述此事的经过。 身后的一块矮屏风之内,还坐着另一位赶来听她张郎消息的人。 “初来乍到,便忽然朝魏氏出手,庾季坚这是何意?” 贺涛的几根手指轮流敲击着面前的矮几,神色凝重。 “哇!张郎好厉害!” 贺灵溪轻握粉拳,在胸前一碰,笑容无声荡漾。 听完了汇报,贺涛直接吩咐人去东阳郡找一下他的父亲,也就是贺氏当代家主贺隰,听听他的意见。 等房间中再无旁人,贺灵溪迈着轻快的步子连蹦带跳地走了出来。 瞧见这个样子,贺涛就来气,哼哼道:“谢安石对张长恭是真好啊,为了帮他,不惜请庾内史出手。” 贺灵溪晃着脑袋,才不理会二兄这种小孩子一般赌气的话。 “小妹啊,去找你陆家姊姊玩些日子吧,她那边菊花开了,一定很是好看。” 贺涛隐隐觉得此事过后,张长恭多半要亲自来山**谢,虽说在自己的严防死守下,他能和小妹见面的可能几乎没有,但一个合格的妹控,是不能允许“几乎”这种风险存在的。 “不去,过些日子张郎肯定要来山阴,我要去偷偷看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灵溪笑嘻嘻地道。 喂!你当我不存在吗? 贺涛被小妹的这种态度深深激怒,决定......闭嘴不言。 “二兄,你说为什么张郎这么厉害,连庾内史都要帮他?” “庾内史哪是帮他,明明是要结好陈郡谢氏。琅琊王氏虽然日渐衰微,但影响犹在,颍川庾氏想要彻底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当世第一等高门,就必须要网罗力量,广交声势,如陈郡谢氏这种冉冉升起的次等门第再合适不过,更何况谢安才智不凡,定品又定在了二品,注定又是个杰出之人,庾内史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说着闭嘴,被轻轻一挑逗,贺涛便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嘻嘻,二兄,你又在卖弄了。” 贺涛悻悻道:“门第争斗,能叫卖弄么?” 接着便是什么“降三品录用”“外戚掌权”“当轴士族”之类难懂的话。 房间内,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 山寨中,凌灵戚已经慷慨激昂地说了好久,此刻正在总结陈词。 在他们面前,是仅剩的七八个山贼,都是还有节操的好汉子,于是他们也成功活到了最后。 凌灵戚环视着已经被说服的众人,大声道:“都是这狗娘养的世道,让我们被迫流浪,让我们在这里相遇。但是,我们守住了底线,守住了未来好日子的希望。我们要过上好日子,靠什么?种地已经靠不住了,靠当山贼?” 众山贼齐齐摇头,站在凌灵戚身旁的连戊也摇头道:“更靠不住。正经人谁当山贼啊!” 凌灵戚深以为然,“是啊!你们想当山贼吗?” 众山贼摇头,连戊问道:“大哥,你想吗?” 凌灵戚冷哼,“谁能把过好日子的希望寄托在当一个杀人劫道,打家劫舍的山贼身上啊!” 连戊高声附和,“当了山贼过上的日子,那能叫好日子吗?” 二人异口同声,“下贱!” 众山贼面露激动,原来大哥是这样的大哥,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凌灵戚神色陡然凝重,“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我宣布我们脱离山贼身份后的第一件大事。” 众人顿时屏气凝神,等着听凌灵戚的吩咐。 “即刻进行战略转移,目标星火谷!” 这处山寨也没啥东西,众人收拾妥当没用多久,挎着大包袱走向星火谷的路上,从激动中清醒过来的众人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是不是在逃跑??? 第80章 安石妙计安张郎 上虞县城,陈氏庄园,一个身影落寞地坐在凉亭中。 深秋的风儿喧嚣又凄冷,一盏又一盏的酒水送入腹中,但预想中的醉意却迟迟不来,为了结交士子刻意练就的酒量,如今变得可笑又可恶。 陈现将酒盏狠狠摔碎,颓然向后一仰,改坐为躺。 陈启勾结山贼,为祸乡里的罪名坐实。 魏氏用一百万钱的抢劫式低价买下了陈氏所有的产业,而陈氏还不得不低声下气,又送还五十万钱,用作寻求魏氏的庇护。 陈现明白,陈氏彻底完了。 那些跟着叔父立下赫赫战功的鸡鸭鹅,都被魏氏捉去炖了,再无重返“沙场”的可能。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凉亭,想不通这一切都是为何。 ~~ 张恪也想不通,但是好在他有好基友。 从张论的书房出来,听说谢安已经去了房中补觉,张恪也想要睡死过去,走到门口才发现,房间已经让给了刘惜。 于是只好让青鸟给自己再布置一处房间,看着她红扑扑的害羞面色,虚荣心将张恪的郁闷稍稍冲散了些。 这种违背生物钟的觉一般都睡不长久,两三个时辰之后,张恪便再也睡不着了。 等他起床梳洗干净,谢安已经在他的书房中坐了一会儿,捧着那本《套路论》看得津津有味,满脸对奇妙知识的渴求。 张恪在答应回头写完亲自为他抄写一本之后,才成功拉着他,带着青龙、柏舟一起去山道散心。 坐在跟谢安初见的凉亭中,憋得不行的张恪一边让柏舟拿出茶具,烹水泡茶,一边开启了吐槽模式。 默默听完的谢安终于明白了为何张恪原本能够将这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却偏偏要如此行险,来这坞堡走上一趟,营造出一种惊险的氛围。 但是,饶是他也没想到张氏族人的想法会是如此傻......咳咳,别致。 在张恪幽怨的眼神中,谢安才止住了大笑,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真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长恭,此事其实没什么难的。” 作为嘲讽的补偿,谢安便开始为张恪献计。 “哦?” 张恪来了兴趣,主要阅历还是在前世的他,没怎么有过这种大家族中打交道的经验。 谢安笑了笑,“其实他们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此番虽然惊险,但总归不是因为他们自身情况引发,而更像是长恭得罪了人,以至于让他们陷入了危难之中,所以,教训不够深刻。既然如此,就来一个跟长恭无关,任他们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事情就是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如果他能找到就不费这个劲了。 张恪叹了口气,“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问题就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啊,否则也不会借着这点事情发作了。” 谢安哈哈一笑,“长恭以为,检籍如何?” 检籍? 张恪一愣,旋即眼前一亮,哎,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东晋因为特殊的政治形势,基本年年都会有检籍,而且隔个几年还会布置一场大检籍。 原因很简单,要钱......咳咳,赋税。 东晋偏安,士族横行,朝廷能够收取赋税的人口、土地都不算多,要想丰盈国库,壮大国力,只靠节流是不行的,只有想办法开源。 主要的办法就是检籍和土断。 当然此时东晋的这个检籍和后世南齐实行的检籍还不大一样,主要的侧重是在收编流民身上。 检籍,搜检户籍之意,东晋过江逃难的流民很多,好多都被士族收作奴仆,同样也有不小数量的流落在一些寒门人家,或者自己谋生。 后两者,就是检籍的主要目标。 也是一种欺软怕硬的悲哀。 这些被搜查出来的流民,将被送到侨州,注册户籍,领取官田,正常交租纳税服杂役。 看起来很好,朝廷、流民都得了实惠,但政策往往都是失败在了执行层面。 缺少基层政权渗透的封建朝廷根本控制不了政策的最终执行层。 就像这个检籍,虽说这些流民看似变成了自由的平民,不再在身份上低人一等,但经过一层一层的官差盘剥,苛捐杂税乱七八糟朝头上一扣,又没个靠山帮忙,那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士族或者又能耐的寒门主家手下舒坦。 至少在那儿,只需要老老实实耕地种田,便能吃饱穿暖,官差的盘剥自有主家帮忙想办法。 于是,这检籍搞起来也是越来越没谱,大家也没了什么兴致。 所以,张恪亮起的眼神又稍稍黯淡下去,一边分茶,一边道:“这检籍不过走走过场,他们都应付了几十年了,难不倒他们的。” 谢安端起茶盏,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长恭啊长恭,你这是怎么了,智计百出却偏偏想不到如此简单的事情?” “安石兄何以教我?” “答案便在那上虞县城啊!” 瞧见张恪还有些懵懂,谢安便蘸了一点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一个“冯”字。 张恪的脑海猛然被一道亮光划过,尴尬一笑,刚才的表现好像是有些傻哔了。 以昨晚的阵仗,自己找冯县令办点事,应该不成问题的。 更何况是这种自残的事情,只要他别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就好。 有了方向,张恪便重新振作了精神,不再是尘世中一个迷途小郎君。 回到坞堡,谢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自己学着泡茶,张恪默默计划起了接下来的思路。 找冯县令演一出检籍的事情,争取扫清自己出仕的障碍,这是必须要做的,重要程度四颗星,紧急程度四颗星; 明年三月,扬州大中正,会稽郡定品复核,亦是极其关键的一步,出不得差错,重要程度五颗星,紧急程度三颗星; 跟王家谈好的香皂独家经销生意,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也该进行第一步接触了,重要程度三颗星,紧急成都五颗星; 凌灵戚整合的那一帮山贼,要想办法对他们进行洗脑......额,思想教育,进一步去芜存菁,想办法打造最基础的军事力量班底,此事,重要程度五颗星,紧急程度,额,一颗星都有点多。 张恪停住笔,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想到,却又始终想不出来。 直到柏舟走进来,询问说,“小郎君,你今后就住那边了?” 想起来了,还有一笔情债未结呢! 张恪手一抖,不对啊,这刘小娘子和胡笳,应该也是流民吧! 自己这是要亲手埋葬自己的爱情? 葬爱? 第81章 巾帼不让须眉 “郎君?” 刘惜俏丽的面容出现在书房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谢安顿时轻咳一下,然后放下手中的名著——《套路论》,出了书房,风采照人,神色自如。 “娘子有何事?” 张恪神色稍有些不自然,倒不是因为这一声娘子,只是想起了今天早晨自己那一出蠢到人神共愤的表演,实在有些尴尬。 “郎君,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刘惜也不扭捏,直接开口。 嗯? 天天像我娘一样游手好闲不好么? 是这个世界太单调还是你太调皮,竟然提出这么令人惊讶的要求? 但是他没有嘲讽,因为每一颗上进的心,都值得被尊重。 “为何有此想法?张氏足以支撑娘子过上丰衣足食的安稳生活。” 张恪起身,站在刘惜的面前,凝望着那张娇艳俏丽的面容。 洗去风尘疲惫,刘惜也褪去了艳丽,只剩下单纯的美丽动人。 刘惜微微一笑,便如春风起,从十里之外,挟着初盛的春水湿气、初生的春林生机,一起扑面而来。 “我若是愿意当一个依附于夫家的女子,早也当了。” 说到某个词时,刘惜面色微红,“只是父祖大仇未报,身为他们的血裔,我实在不能心安理得地静享生活。” 明白了,原来是挂记着这个啊。 “可是,我这一个区区寒门,好像也没什么能够让娘子大展拳脚的地方。” 张恪一摊手,出于谨慎,暂时还不能跟影后讲真话。 “郎君如锥在囊中,锋芒难掩,短短接触,妾便已知晓郎君的器量伟岸,雄姿英发。至少,妾历遍江左,从未见过如郎君这般不凡之人,如张氏这般不凡气象。” 费劲地琢磨着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隐藏的虎狼之意,张恪强笑着继续遮掩,“娘子此话不知从何而起,我与我上虞张氏就是普普通通的寒门而已,哪里有什么不凡。” “郎君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刘惜没有理会张恪的委婉,径直开口问道。 还真是咄咄逼人啊,张恪叹了口气,“如今还真没什么值得劳动娘子的地方。” “哦?比如那些山贼就不需要人帮忙管管?” 刘惜的笑容,像是嘲讽,又像是调笑,反正都是看穿伪装的直白。 张恪第一次摸了摸鼻子,这种尴尬的场景,即使面对谢安老铁都不曾有过呢。 “山贼,什么山贼?” 本着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心思,张恪还在硬撑。 “哦?莫非郎君派人攫取山贼头领之位,还有别的心思?” “好吧,我认输。你想要去管理山贼?” “嗯。” “为什么?” “我要为父祖报仇,就要试着掌握真正的力量,那种能够承受血与火的力量。” 在东晋,世家大族自己掌握一些武装力量,是很正常的事。 豪族,便是说的那些手握杰出武装力量的家族。 虽然他们总是被舞文弄墨的士族瞧不起,觉得粗鄙又庸俗,但是架不住人家能打啊! 比如义兴周氏的三定江东,比如吴兴沈氏的附逆王敦,又带着族中人死守洛阳殉国。 “江东之豪,莫过于周沈”,说的便是这两家最出名的豪族。 所以在得知张恪有这般想法时,刘惜根本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若是张恪告诉谢安,谢安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只有张恪这个被电视剧洗了脑的,潜意识里总有种偷偷摸摸的恐惧,生怕被别人误会是要谋逆。 “好吧,我原则上同意。” “谢谢郎君,妾定不让你失望。” “别急啊,我只说原则上同意,但是那些行伍粗鄙,我又如何放心你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呢?” 第一层意思自然是担心她的安危,第二层意思就是你刘惜真的有那个本事吗? 至于潜藏最深的第三层意思,就看刘惜能不能想得到了。 刘惜面色一肃,“能得郎君庇护,助我复仇,妾今生今世,定不负郎君,如有违背,当人神共诛!” 说完便双膝一屈,行起大礼。 这个...... 其实你只需要说要不我俩好了就行。 张恪连忙将她扶住,不让这个大礼拜下去。 “郎君想必心中早有方略,如何施行,请郎君示下,妾定当遵从。” 哎,多聪明的女人啊。 每个点都想到了,就是不顾及自身,这让本郎君很心疼啊。 张恪将刘惜请到椅子上坐下。 刘惜对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奇特事物,并不畏惧,大胆地坐了上去,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吟。 这真的是比跪坐着要舒服多了。 于是看向张恪的眼神更是仰慕,甚至还有些哀怨。 张恪自然对这份哀怨的缘由心知肚明,自己干下的蠢事不多,但就这一件已经足够被挂起来嘲讽好久的了。 不过他也没有解释,如今根基未稳,不对,准确来说叫还没有根基,不是谈什么儿女情长的时候。 那些远方的诗和田野,儿女情长,还是等应付完了眼前的苟且再说吧。 独而不孤,生活各自理想的状态,很好。 话说回来,张恪的确不太放心凌灵戚那几个。 额,倒不是质疑他们的忠心,主要是不放心他们的脑袋。 在张恪的心中,他们都是只能做将,而不能做帅的人。 而要让这些人朝着他和王悦共同设想的目标前进,凌灵戚的确力有未逮。 这便有了人才的需求,同时,要树立领袖,这是最合适的时机,若是未来一切都安定了,再派个新人去,光是想要服众这一条,就能折腾得鸡飞狗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或许刘惜是具备这个潜力的。 记得前世看史,刘惜的祖父刘琨在晋阳时,“长于怀抚,而短于控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去者亦以相继。” 张恪便以传言的名义,用这句话询问刘惜。 刘惜轻轻一叹,“我听胡伯说过,的确有这般传言,但事实却不是因为我祖父的关系。” 胡伯就是抚养刘惜长大的那个刘家亲信,他的话自然更具可信度。 张恪好奇道:“那是为何?” “因为缺粮。” 张恪恍然大悟,这才更像是合理的理由。 他暗自警醒,史书多是后朝修前朝史,难免带着政治立场和个人好恶。 可信,但不可尽信。 假使刘琨尚在,自己以这句话来揣测刘琨的性情,便必然会走入歧途。 “既然娘子心意已决,那我便全力支持。” 张恪先定下调子,然后道:“对于他们的前景,我大致有一些想法。” 接着他便将自己想了个大概的思路对刘惜讲了。 这条思路主要结合了三点,第一是冒顿单于的鸣镝训练,锻炼令行禁止; 光这一条,如果能成,就能远远胜过同时代的许多部队。 第二是,明朝戚继光的选人方略,兵不是练出来的,是选出来的,不在多而在精。**、兵油不要,只从那些忠厚老实,有节操有良知的乡野贫苦之人中选取,然后进行大量的练习,从细节抓起,确保足饷足食,自然战斗力就能起来。 第三条就是大杀器了,也是听得刘惜最云里雾里的。 她面露震惊,“光是跟他们聊聊天就能增强战斗力?” 咳咳,思想政治工作怎么能单纯叫聊聊天呢。 张恪只是粗浅借鉴了一点点后世现代军队的皮毛,就把刘惜惊了一跳。 “这不是简单的聊天,准确来说,是为他们描绘一个共同愿景,愿景你懂吧?就是目标,就是奋斗的方向,就是指路明灯。有了这个共同的愿景,他们才能心往一处凝,劲往一处使,不怕牺牲。就如娘子你,你想想如果这些人都如你一般,以为越石公复仇为己任,还怕他们在战场上犹犹豫豫,畏手畏脚吗?” 刘惜眼中星光闪耀,望向张恪的眼神就像是望见了神灵。 第82章 你搁这儿玩金屋藏娇呢? “当然,这个愿景太小了些,很难形成真正的战斗力,真正的大愿景,大理想还需要仔细斟酌。” 张恪坦陈自己也还有些没想好的地方。 但看刘惜的神色,好像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刘惜由衷感慨道:“不意天地之间,竟有如郎君这般大才!” 行吧,不得不承认,刘惜这高端花式吹,吹得他很舒服。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刘惜离了书房。 看着刘惜离去的背影,张恪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她应该是心灰意冷,想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虽然这么想着有些自恋,但是张恪觉得这应该是事实。 真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当天晚上,正在和谢安、柏舟“斗反贼”的张恪,在他的书房中被李氏当场擒获,带去张宣的书房,进行了一番严厉的思想教育。 在张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伪装下,李氏最终怒其不争地离去,跑去安慰她本已相中的儿媳了。 张恪搓着两只通红的耳朵,重新回到牌桌上,又输了个底掉。 两天之后,两辆牛车驶出了张氏坞堡。 张恪与谢安,刘惜与胡笳,两两对坐,青龙和柏舟各驭一车,一起去往星火谷。 这地方,只有青龙和凌灵戚知晓,于是青龙驾着那辆带着张恪和谢安的牛车走在前面。 之所以要带上谢安,张恪有他的考量。 第一,通过短暂而深入的接触,结合后世的史书,他基本确认,谢安同志是一个好人。 这种好人跟和善、单纯这些不沾边,而是有节操,有底线。 第二,以谢安的家世身份,能够放心地孤身一人待在张氏坞堡,足见磊落和信任,张恪也应当回以同样的信任。 至于什么抱大腿、拉关系、更深入一些之类的事情,我们主角是不屑做的。 嗯,一定是不会的。 牛车缓缓压过山路,用了将近半天的时间,来到一片草木丰茂的山谷。 放眼望去,只见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秋叶落得遍地都是。 齐腰高的杂草经过一夏天的曝晒,褪去了鲜嫩的青绿,呈现出枯败的黄色。 牛车排开杂草,沿着一条隐约的小道朝着谷中走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平坦而宽阔的土地显露在眼前,一条清溪刚好从山谷一侧路过,便成为了天然的水源。 此刻的平地上,已经简单搭起了几间简陋的木头屋子。 一声口哨不知从何处响起,立刻便有另一声呼应,十余个人影瞬间从各处出现,望向两辆淡定的牛车。 青龙率先跳下牛车,显露身形。 不多时,凌灵戚便带着赵甲快步迎上来,神情激动地行礼。 张恪下了牛车,将凌灵戚单独叫到一边,随意挑了块石头坐下。 “邦德,感觉如何?” 凌灵戚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没想到搓出了几条黑泥,尴尬一笑。 张恪温声道:“辛苦了。” “小郎君说的哪里话,自从那日小郎君与我说了那宏伟志向,我这心里就充满了干劲呢!”凌灵戚咧嘴一笑。 张恪望了一眼谷中,“看起来一切进展得还顺利?” “顺利顺利!”凌灵戚也颇有自得,但旋即叹了口气,“不过啊,小郎君,我这心里还是有句话想说啊。” “但说无妨,跟我无需隐瞒。” 张恪温和的笑容给了凌灵戚信心,他便开口道:“前几日,按照小郎君的吩咐,我带着兄弟们来到星火谷,赵甲他们也带着另外两座山寨上不愿意再当山贼且信得过的兄弟们一起过来,很快也就聚起了将近二十来人。” “嗯,这很好啊,然后呢?” “可是这人多起来了吧,我这脑子它就不够用了。”凌灵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辜负了小郎君的厚爱,“又要盖房子,安排住处;又要弄吃的,想办法悄悄购买吃穿用度;又要按照小郎君说的,带他们训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拔出野性,训练服从!然后,还要不时调和互相之间的矛盾......还有好多,我都数不过来。” “这些日子,我天天觉都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都是这些事,当然,睁眼也是哈。” “小郎君,我真不是在诉苦,我是怕没有办好差事,辜负了小郎君的二十两黄金,耽误了小郎君的大计,辜负了小郎君的期望。” 张恪默默听着,心中是又惊又喜。 喜,自然是因为自己省了大事儿了。 原本将凌灵戚单独叫到一边,是想要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认可刘惜的到来,没想到这货居然自己先求起了援,事情自然就好办得多了。 惊的是,自己这个想当然的毛病还是没改,总觉得所有事情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转,却不知这边凌灵戚已经焦头烂额到了这个程度。 若是没有刘惜的出现,不知局势要糜烂到什么程度自己才会惊觉。 心中思绪翻涌,张恪面上故作沉吟,看得凌灵戚都不禁揪紧了衣衫。 “邦德,是我欠考虑了。” “呼......” 凌灵戚长长出了口气,然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小郎君说的哪里话,小郎君智勇双全,算无侧漏,是我不行。” “邦德啊,不会用词下次就别用了。” 张恪笑着道:“男人不能说不行。但是女人可以。” 他站起身来,“我给你找了个人,你看看行不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郎君安排了就算,怎么会不行。” 等张恪把刘惜主仆叫出来,凌灵戚脸上的喜色顿时凝固住了。 他心中涌起深深疑惑,小郎君这到底是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还是要金屋藏娇啊? 片刻过后,一辆牛车踏上归途。 青龙和柏舟轮流走路,张恪和谢安坐在车棚之中。 “就这么放心?” 谢安回望了一眼山谷,然后笑望着张恪。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点心都放不下来,那未来可有得忙的。” 张恪伸了个懒腰,看似毫不在意。 方才,他就只是对凌灵戚和赵甲吩咐,今后刘惜就是他们的头儿,代替他本人进行管理,让他们务必听从,且务必保证刘惜主仆的安全。 如果真的觉得刘惜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无法忍受,也不得擅自做主,必须派人向张恪亲自汇报,他会赶来处理。 至于凌灵戚等人的那点猥琐心思,张恪没兴趣反驳,也没想过反驳。 爱情上的雏鸟,终于干了一件稍微对一点的事。 让刘惜望着他远去的牛车,终于有了些笑容。 “长恭所谋甚大,志向深远。”谢安感叹了一句。 “乱世,一则自保,二则平乱。”张恪轻声道。 “不过,这便是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长恭之意,在中原。” “知我者,安石兄也。” “不过,若只是这些人,恐怕道阻且长。” “但行则将至。”张恪轻轻握了握拳,“安石兄知道我为什么将他们安置在这星火谷吗?” “愿闻其详。” “因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有一个合格的捧哏,这哔装起来就是畅快! 第83章 谢氏门庭登不得 接下来,世界仿佛又重归于平静。 张氏坞堡之中,一夜惊险被平静的生活稀释,渐渐抛诸脑后。 陈县尉的那场风波随着会稽内史的一纸公文,彻底定论,县令冯尚也被大大记了一功,不出意外还能得到擢升,对于寒门出身的他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 于是他坐着牛车,亲自来了张氏坞堡拜访。 有了上次张恪拜访他的教训,冯县令这一趟姿态做得很足。 然后,就被刚好外出的张恪等人拦在了半道。 张恪暗道一声惊险,差点就坏了大事。 瞧见谢安居然还滞留在张氏坞堡,冯尚除了震惊于二人的交情,也由衷感慨,士族子弟真他娘的闲。 像他这等寒门,从浊吏坐起,在将近不惑之年能升到县令已经是祖上积德,而士族子弟稍微杰出者起步就能当县令。 就这,好多人还不愿意,更多是以著作郎或者秘书郎这种清贵闲职起家。 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气。 张恪、谢安拖着莫名其妙的冯尚拐入人烟稀少的密林山道,然后随意挑了一处凉亭坐下。 “府君此来,所为何事?” 受限于消息传递方式和效率的底下,这个时代的信息差明显,张恪确实不知道冯尚亲自跑这一趟是为何。 冯尚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单纯来拜访一下张郎君、谢郎君。”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将张恪的名字摆在了谢安之前。 张恪轻轻看了一眼谢安,谢安冲他淡然一笑。 “莫不是内史那边的公文到了?” 谢安原本不打算点破,但看见冯尚的小心思,便微微有些恼怒,直接说破。 冯尚顿时面露尴尬,嘿嘿一笑,“陈启伏诛,山贼肃清,我也侥幸得了几分功劳,便专程来感谢来着。” 谢安便闭嘴不言,因为张恪还要求冯尚办事。 “府君客气了,此事府君出力甚多,当之无愧。” 张恪说起这种不要脸的话来,也是没什么心理障碍。 “哪里哪里,张郎君才是客气了,无功受禄,我这心里有愧啊!” 以冯尚这么大年纪,对着两个十几岁的小孩,能这样也算是真心诚意了。 听了他的话,张恪和谢安却忽然对望一眼,忍俊不禁。 冯尚有些茫然,旋即生出些恼怒,这种恼怒更多的就是朝向张恪,觉得他一个寒门子弟竟敢如此羞辱自己。 张恪拱手,“府君勿怪,可记得中宗元皇帝【普赐群臣】之故事?” 冯尚顿时故作恍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他记不大清普赐群臣是个什么故事,但人家都这样说了,不笑一笑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文化。 中宗元皇帝就是东晋的开国皇帝司马睿,当时他老来得子,甚是高兴,便普赐群臣。 陈郡殷氏的殷羡就推辞说:“皇子降世,普天同庆,臣无功受禄,这心里有愧啊!” 司马睿笑骂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有功劳!” 方才冯尚的话瞬间就勾起谢安和张恪的回忆。 笑完过后,张恪开口道:“既然府君来了,我还真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一下。” “张郎君但说无妨,只要能办的。” 然后他听着张恪静静说完,笑容中渐渐多了很多不解。 不夸张地说,为官半生,还真没听过这种要求。 “怎么,府君可有为难之处?”张恪问道。 “难倒是不难,只是我这耳朵总觉得它听错了。” 经过刚才的一番调笑,冯尚也少了几分拘谨,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谢安捧腹大笑,眼角带泪。 三人又一起商讨了些细节,张恪和谢安将冯尚送上牛车,望着远去的背影,谢安扭头看着张恪,笑容还没绽放出来,张恪就抢先道:“安石兄,此时无声胜有声。” 谢安只好憋着笑,轻轻拍了拍张恪的肩膀。 第二天,青龙将谢安送回了山阴的谢氏庄园,张恪与他约好,旬日之后去往他家做客,刚好躲得远远的,让这一家子去应付秉公办事的县府吏员。 终得清闲,张恪便拉着柏舟和青龙,一起投入了紧张的抢工期活动中。 主要分工为柏舟负责扒灰,青龙负责采花,最终三人一起负责制作。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还每月拿着工钱,养得满面红光肥了一圈的石老头和小石头良心发现,主动请缨要做点啥。 于是扒灰和采花的进度大大加快。 当然,猪油耗用的过程也大大加快,整个张氏都没了猪油吃。 柏舟的父亲柏林主动去县城扫货,才勉强维持下来。 不到五天,整整十口箱子的香皂便大功告成。 这一批香皂上都只印了一句话,“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他早就为香皂准备好的广告词。 看着这么多香皂,柏舟喃喃道:“小郎君,这得赚多少钱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青龙,瞧见了香皂几乎不花成本的制作过程后,再跟香皂可以赚来的海量金钱一对比,也暗自心惊,这张郎君莫非真是天上仙人不成? 张恪双手负后,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菊花香气,“赚钱?俗气,本郎君只是为了传播更健康的生活理念。” 想着那些士族男子洁面敷粉,女装暴露的恶心行径,张恪那一颗忧国忧民的心都操碎了。 风流诚不假,变态实更多。 净化东晋,从一点小事做起。 由于青龙要贴身保护张恪,张恪又不愿意再跑一趟建康那个boss满地走的地方,只好将从星火谷中请来赵甲,陪着柏舟,先拿着张恪的信去谢氏庄园找谢安借十个部曲,然后去往建康。 柏舟不甘地看着站在张恪身边的青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恪便默默在房中,温习经史,修订《装道宝典》和《套路论》。 去往谢氏庄园,总会有些不长眼的挑衅和羞辱吧,张郎君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另一边,柏舟抵达山阴,此番却在谢氏庄园门口,遇到了意外。 听说柏舟来自上虞张氏,一个甩着大袖,抱着塵尾,恰好走入府中的谢家郎君看了一眼,“区区寒门,谢氏门庭也是你能登的?安石不懂事,我这做二兄的,自有义务引他入正途。” 旋即吩咐不得通传,更是命人直接将柏舟撵走。 第84章 开个单章,说几句 因为不希望打扰读者老爷们看书的节奏。 所以,这些天一直都默默上传,很少说点什么,也没有开单章求票、求评论、求收藏什么的。 白猫是从外站转战起点,也不是太懂起点的各种诸如更新、互动之类的规矩,在这儿写上一段儿,希望读者老爷们多多评论,不吝推荐,甚至于批评和建议也都欣然接受(当然,最好加群,咱们暗戳戳地聊。) 这是白猫第一次尝试写一本历史,而且还是这种轻松向的历史文,不光对笔力和架构的要求都很高,而且对资料史实的考究也很麻烦,东晋的史料本身又乱(光是买资料都花了一两千,哭唧唧。),所以前面肯定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甚至在写的时候自己对有些章节也有些不太满意,但终归是在慢慢习惯。 (其实还是不大习惯,许多行文因为词句还没出现,所以根本没法使用,一个上位者气愤地骂一句混账!多有气势,但不好意思,这词要等差不多宋元才能用。所以情绪的铺垫烘托是个大问题,好在也慢慢找到了些方法。) 接下来的情节,会稍稍加快一点,紧凑一点,也希望读者老爷们,大力一点! 第85章 到底谁被安排了 谢氏庄园,谢安恭敬地坐在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对面。 老头瞥了他一眼,“屁股下面长牙了?” 谢安顿时止住了轻微乱动的身子,还以为父亲没发现呢...... 都怪长恭,没事给我坐什么仙人座,这下好了,都快跪不下去了。 “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外出访友的成果?连正襟危坐都做不到了?” 老头正是谢安之父,辞官在家的谢裒。 听懂了这句话的隐藏之意,谢安心中暗凛,连忙道:“父亲,长恭有大才,非一般寒门子弟可比。” “你还知道他是寒门啊?” 谢裒当过太常卿、吏部尚书,自有一番气度,眼皮微抬,轻声质问,便让功力还未大成的谢安倍感压力。 谢裒看了他一眼,“你心中是不是在说,我谢氏几代以前也是寒门?” 谢安低着头,默不作声。 长恭《套路论》中有言,遇到斗不过的,多说多错,万勿逞能,否则会被按在地上摩擦。 “的确,我谢氏以前就是寒门,甚至都不用几代,就三代以前便无丝毫名声,比起那些经学传家的真正大族差得远了。但是,自我谢氏追随中宗元皇帝渡江,你伯父由儒入玄,跻身一朝名士,谢氏便在仕宦和声望两道积累日深,在谱牒司名列士族,这一切,你当知不易。” 听了谢裒的话,谢安却抬起头来,“人不能忘本。” “你啊,太年轻,想的太简单了。”谢裒轻叹一声。 “如果这天下就我陈郡谢氏一家,又或是我陈郡谢氏当轴处中,领袖士族,你此番做派自无不可。但如今我们是什么?是一个根基未稳,外援不丰的新生士族,任何一场意料之外的风吹雨打,都能让我们这株幼苗夭折。” “我们跻身士族,就要融入整个士族的圈子里,按照整个士族的规范行事,如若不然,必惹非议,届时我们又当如何自处?待一代人的努力尽数付诸东流时,才来后悔?你当知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谢安低头抿嘴,无力反驳他父亲的言语。 士族之贵,是全方位的。 不仅在政治之中享有特权,经济上也是一样,封锢山泽,蓄养荫户,不缴纳赋税;同时,在社会生活中,不与寒门通婚,不与寒门结交,甚至耻与寒门同坐。 甚至于士族之间,不同门第,也是难以通婚的。 一旦门第不配,高门第的家族定然会承受一定的风险。 如谢安这般与张恪同行、同坐、同吃,传到别有用心之人耳中,的确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严重者,甚至可以使谢氏名望大跌,门第衰落。 这正是谢裒所担忧的。 谢安抬起头,面容坚定,“如若长恭未来真能成就一番大业,届时我谢氏便会得到跃升。” “世间有几个陶荆州!” 谢裒恼怒道:“何况如今天下渐渐安定,哪还有那般乱世让一个寒门借势而起!” 他身子微微前倾,稍显浑浊的双目凝望着谢安的双眼,“我们能将族运寄托在一个外人身上?” “所以,父亲的意思是?” 谢安死死捏着拳头,等待着父亲的宣判。 至于执不执行判决,要不要当老赖,只有安石老铁自己心中有数了。 “让他来我谢氏庄园一趟。” “啊?”谢安猛地抬头,差点就要伸手去试试父亲额头的温度了。 谢裒白了他一眼,“堵不如疏,世间机缘种种,一味胆小怕事,成得甚事!只要想办法消解其中的不良影响便是。” 谢安服了,真的,先不说又学到的知识,就单凭父亲行事的这个风格,就值得被由衷称赞。 “我们所顾忌的,无非就是其他士族的非议,你觉得如何办?” 谢裒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询问谢安。 谢安接过话头,“自然就让这些士族非议不起来,如何非议不起来呢,便是让长恭以才华堵住他们嘴,让他们不好意思去非议,否则便会招致对自己的非议......所以,我们可以办一场雅集,请来一些士族子弟,让长恭也参加,同时为长恭造势?” 欣慰填满了谢裒的胸怀,不愧是我谢家麒麟子。 他捋着胡须,“不错,士族最好脸面,如果张长恭能够在雅集上一鸣惊人,旁人自然不好公开说些什么,技不如人还要再行污蔑的人,不值一提。如果没问题,雅集就安排在东山别业吧。” 谢安激动点头,被父亲一说,莫名其妙地有种偷偷摸摸到光明正大的兴奋。 心道:那还得赶紧通知长恭做好准备才是。 “不过,你不能事先告诉他,甚至雅集那日,你都不能出现相助。” 谢裒淡淡的话语将谢安的美好幻想击碎,让少年不由得急了,“为何!” “这也是我谢氏对他的考验。” 谢裒的神情很平静,也不容拒绝。 眼见谢安还有话说,他干脆直接道:“只要他这次通过,接下来你们干啥我都不拦着。” 腹诽了一句我们两个男的还能干啥,谢安只好答应了下来。 “行,那写信吧,我找人帮你送。” 谢裒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成功将事情推上了自己预想的轨道,心情大好地捋着胡须吩咐。 “那个......父亲啊,我已经邀请长恭了,算算日子,就还有两天他就要来了。” 谢裒的手一抖,顿时揪落了几根老迈的胡须。 ~~ 第二天,柏舟再一次来到谢府门前求见,好死不死又碰到了昨日将他拒之门外的谢安二兄谢据。 你这是住在门房了还是咋地! 只望了一眼,柏舟就连忙撒丫子跑了。 一旁等着的赵甲听完柏舟郁闷的讲述,开口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吧,这条路我走过好几遍了,也熟。” 柏舟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你知道这儿值多少钱吗?” 赵甲高深莫测地一笑,“虚虚实实,你不说,谁知道?” 他拍了拍这十个箱子,“咱们买一辆牛车,再雇两个劳力,不走夜路,基本不会有事。从会稽去往建康的路途相对还比较安稳。” 柏舟还是心虚,“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那你说我们现在能怎么办?谢郎君又见不到,总不能灰溜溜地跑回坞堡吧,这可是小郎君第一次交待我们办事呢!” 听了赵甲的话,柏舟一咬牙,“好,干了!” ~~ 三天后,坞堡大门口,张恪带着青龙拜别了张宣和李氏,踏上了去往山阴谢氏庄园的道路。 第86章 我打死你个龟孙儿! “谢家这是什么路数?” 熟悉的房间中,贺涛拿着一张请柬,有些莫名其妙。 倒不是因为办雅集这件事很稀奇,作为三吴腹心的会稽,作为会稽核心的山阴,几乎每天都有雅集,只是大小不同,档次各异。 贺涛不解的是主办者的身份。 陈郡谢氏受限于自身家族声望,几乎极少主动办这等纯粹的雅集。 很简单,你面子不够大,来的人就少,就办不起来。 所以,谢氏族人多是以参与者的身份出现在雅集中。 今日忽然来这么一出,着实令贺涛有些诧异。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谢郎君跟张郎相交莫逆,张郎这些日子就要来山阴拜谢庾内史,所以谢郎君请求族中办了这么一个雅集,来迎接张郎。合理!非常合理啊二兄!” 贺灵溪睁大了眼睛,摇着贺涛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调侃着。 “行了,小妹你快别恶心我了。你咋不说陛下都求着他去做官呢,他张长恭有那么大名气吗?” 贺涛学着贺灵溪的样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贺灵溪嘿嘿一笑,即使再喜欢张恪,但也只能无奈承认,好像的确是不大可能。 “那二兄你要去吗?” “去什么去,我跟他们这些北伧又不熟。” “什么北伧北伧的,大家都是一朝臣子,你叫人伧鬼,人家还叫我们貉子呢!” “行行行,小妹教训得是,我跟他们不熟,行了吧?” “真不去啊?” “不去。” “不许反悔哦!” “我要反悔就是小狗。” “好,那正好我自己去!” “你去干嘛?” “我觉得张郎多半要来,谢郎君跟张郎关系这么好,这种好事怎么会让他错过呢!” 贺涛愣住了,我...... 小妹说得好有道理,怎么办? “二兄,记得你说的话哦,到时候你在家要乖乖的,照顾好那些花花草草。” “不行,你也不许去。” “二兄,这就不合适了吧,你自己不去的,怎么能让我也不去呢?” “好吧,那我也要去。” “你刚刚才说了,你要反悔就是小狗!” “汪汪......汪汪汪。” 贺灵溪:“......” 贺涛歪坐着,寻思还要找几个帮手,到时候如果那张恪真的出现,要好好挫挫他的锐气,彻底断绝他和小妹之间的可能。 他不单是为了小妹的幸福,还是为了贺家的门第。 谢氏庄园,谢裒看着幕僚整理回帖,面露诧异。 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好些个南士高门的回帖,其中不乏会稽贺氏、会稽孔氏、会稽丁氏等一流高门。 “什么时候我陈郡谢氏在南士之中这么受欢迎了?” 见多识广的小老头,一时有很多问号。 ~~ 当张恪来到谢氏庄园,已经临近黄昏。 青龙上前通报,那些个守卫听了张恪的名号后却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张恪亲自上前,又说了一遍求见谢安,那几个守卫依旧如故,甚至有一个靠得近些的还伸手推搡,想要将张恪朝外撵。 青龙勃然大怒,主辱臣死,他可容不得这等举动,立刻就抬脚飞踹,将那个率先动手的守卫,踹飞出去。 张恪连忙提醒他莫下重手,青龙才收敛了动作,身形迅疾,将冲来的几个看门守卫尽数撂倒。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府里人,很快便有消息传到了谢氏族人的耳中。 谢安的从兄谢尚如今在朝中任职,大兄谢奕如今在晋陵任太守,府中这一辈便以二兄谢据最为年长,谢据便很快走了出来。 “好胆!哪来的法外狂徒,竟敢对我谢氏部曲动手!可是要与我谢氏为敌!” 谢据张口就是一顶帽子送上,张恪怡然不惧,鄙姓张,家中排行正是老三,“敢问郎君乃谢氏何人?” “谢据,字据石。你是何人,行事如此无礼。” 此刻谢据也瞧见自家部曲好像没受什么重伤,语气也稍稍和缓了些。 一个部曲挣扎着站起,朝这谢据低声禀报了一句。 谢据面容立刻严肃,“竟然是你这人,怎么,没让你仆人进府,你还要亲自来试试?” “什么?”张恪神色陡然一变。 “二兄,你说的是何意?” 另一个声音也从府中匆匆响起,伴随着高齿屐踏在地面上的响声,正是快步赶来的谢安。 “什么何意?先前一个上虞张氏的仆役来找你,我看着烦,就给撵了出去,没想到那小子还固执得很,连来了两天,被我一顿乱棍打跑了。” 谢据不以为然,甚至还对谢安的大惊小怪有些不满,不就是撵走了一个寒门仆役而已,至于这样么。 “哎,你啊!”谢安气得一跺脚,连忙冲下台阶,朝着张恪长揖及地,“长恭,是我之错,来找我的可是柏舟?” 张恪沉重地点点头,算算时间,柏舟从谢氏庄园离去已经将近三天了,却又没见回转上虞,多半是和赵甲孤身上路了。 事情麻烦了。 “小郎君,让我去追吧。”青龙开口道。 “你一个人还不保险。安石兄,我本意是让柏舟来找你,借几个谢氏部曲,去一趟建康的,没想到却没能见到你。”说到这儿,张恪无奈又愤怒地看了谢据一眼,若非他是谢安的二兄,张恪真想让青龙揍他一顿。 “什么事这么重要?”谢安没有计较借不借的问题,只是想问清原委。 “给王司徒送东西。”张恪心急如焚,“安石兄,能否请你调拨几个得力部曲,和青龙一道去赶上柏舟等人?我实在心忧他们的安危。” “没问题,我这就去禀明父亲,调派人手。长恭与我一道进府暂歇。” 这边还没说完,那边谢据又开始了嚷嚷。 “安石,速将此人赶走,父亲说了,不要你跟寒门多来往!” 饶是自小修养极佳的谢安都有些恼怒了,正要不顾兄友弟恭之情开口反驳,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呵斥,“老夫什么时候说过此话?!” 一个老头手持塵尾,缓步走出,看着谢据的什么颇为不善。 “父亲。”谢据连忙行礼。 “好你个谢虎子,居然如此跋扈!我谢氏艰苦创业,修筑这宽阔门墙,就是为了人进出方便,不是让你倚仗高门,刁难他人的,你真是气煞我也!” 谢裒越说越生气,眼看就要的动手的样子,吓得谢据连忙辩解道:“明明就是你先前亲口说的,安石天天跟......” “事到临头,竟还敢狡辩。”谢裒须发皆张,高举塵尾,“我......我打死你个龟孙儿!” 气极之下,乡音都飚了出来。 第87章 借点运气什么的应该不难? 山南水北谓之阳,山阴县自然就是在会稽山的北面。 谢氏庄园并未如贺氏等大多数士族一般将庄园修在镜湖之畔,同时围湖造田,而是倚着清幽的山林。 入夜人声消停之时,听那松涛叶浪,亦是别有风味。 谢氏庄园的一间精舍之中,张恪眉头紧锁,满面沮丧,却无半分悠闲。 在傍晚的那场风波之后,青龙带着六个精锐的谢氏部曲快马加鞭去追赶柏舟,还不一定能追得上。 因为到建康的道路不止一条。 张恪蹲在地上,无力地搓了搓脸。 说到底,他本质上只是一个考古研究所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来到这东晋,除了占据一点点超越时代的眼界优势,和熟知历史走向的记忆优势,在谋算之道上,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可言。 就这个想当然的毛病,就犯过几次了。 前有王悦相助,后有刘惜补锅,此番莫不是就要用柏舟和赵甲的性命来填? 他没有怪柏舟和赵甲擅自行动,只是在责怪自己的蠢。 一次错误叫失误,两次错误叫大意,一错再错,就是真的蠢了。 ~~ “你说你怎么蠢成这样?” 另一边,谢裒无语地看了一眼谢据。 此刻的书房中,谢裒、谢安、谢据都在。 不过谢安还是不理他二兄,只默默坐着。 谢据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 “不管咱们跟不跟一个寒门接触,那都不是跋扈骄横的理由。那种事情,你让人通传一句又有何妨?哪怕你告诉我呢?人家来第二次,你居然还守在门房那儿等着将他赶出去。你......你说你恶不恶心啊!” 越说越气,谢裒拿起一旁的塵尾就给了谢据一下。 谢据下意识要躲,最终却硬生生地受了这一下。 出了气的谢裒恨了他一眼,“下去闭门反省,这两天不许出门!” “是。”谢据看了一眼一旁始终低头不言的三弟,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了房间。 “如果柏舟和赵甲出了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长恭。” 待房中重回寂静,谢安抬起头,静静看着父亲。 谢裒沉默。 “父亲,长恭是在给我们送好处的,否则自己就能找齐人手护送。” 谢裒依旧沉默。 谢安回忆起青龙在临走时,郑重朝他一拜,“谢郎君,小郎君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少年热血,汹涌澎湃。 “父亲,我们就不做点什么吗?” 谢裒终于叹了口气,“阿大,关于雅集,我新添了些想法。” 阿大,是谢安的小字。 谢安明白,这就是父亲的表态。 在他们的世界里,很少有直白的喜爱和道歉,一切都可以隐晦地用利益来表达。 这一套隐晦的“语言”,说的人,听的人,都明白,不明白的,自然就会被逐出那个圈子。 默默听完父亲的讲述,谢安起身拜别,退了出去。 谢裒静静坐在房中,回忆起了曾经听到过的建康传闻。 夜深人静,谢安望着张恪房中的灯火,微微摇头。 当然,不是像皇帝司马衍那般心疼灯油。 ~~ 第二日,张恪和谢安坐上牛车,去往谢氏在东山的别业之中。 谢安看着张恪,“长恭,我们所不能控制之事,便宽心以待结果,因为忧虑无用。” “我只是在自责。”张恪强笑一声,“咱们这是去何地?” 为了开解张恪,谢安的话也多了起来,“族中的东山别业,我最喜欢那儿了,环境清幽,山水相依。” 东山啊,这我可知道。 那种历史和记忆重合的奇妙感觉再次出现,张恪看着庞大的队伍,笑问道:“安石兄每次去东山,阵仗都这么大?” 谢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是不会,此番去这么多人,是有要事。” “跟我没关系就行。”张恪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那个,长恭啊,我父亲组织了一场雅集......” 我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些戏码! 张恪道:“我一介寒门,这种士族雅集还是不要掺和了吧。” “额......长恭,这个雅集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张恪:“......” 现在回上虞还来得及吗? 接着谢安将这场雅集的前因后果照实说了,他也不愿意用什么谎言欺瞒。 因为一个谎言产生之后,必然就是无数个接踵而至的谎言,安石兄觉得麻烦。 “后来又因为柏舟的事,父亲心中有愧,便决定将雅集改一改,按照金谷园旧制,以吟咏诗文为主,玄谈辩难为辅,为长恭扬名,至于先前那些算计,便就此作罢。” 张恪静静听完,“安石兄有心了。” 谢安对张恪的从容镇定十分佩服,“长恭不怕吗?” “怕啊!可是怕没用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哈哈,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长恭,你一定行的!” 吟咏诗文?不就是抄嘛,这我还真是不怕。 一个稚气童声在后面的牛车中喊道:“三兄,你怎么不带我乘车?哼!我不喜欢你了!” 张恪扭头一看,一个稚童正伸出脑袋,朝着自己这边喊道。 谢安尴尬一笑,“那是我五弟谢石,年纪尚幼,与我最亲,此番也跟着去长长见识。” 谢石? 张恪心头一动,这可又是一位小母牛坐火箭的角色啊。 “不如请五郎君过来坐吧,多一个稚童也不妨事。” 谢安便依言朝谢石喊道:“石奴,你过来吧。” 谢石的小字就是石奴。 很快,兴高采烈的谢石便被举上了牛车,他紧紧挨着谢安坐下,略带拘谨地看着张恪。 “三兄,这人长得比你还好看呢!” 谢石悄悄地附在谢安耳边,郑重其事地道。 “瞎说什么大实话!” 谢安哭笑不得,“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上虞张氏的张郎君,张恪,张长恭。” “张郎君安好。” 谢石赶紧起身,一板一眼地朝着张恪行礼。 也多亏个子还不高,不然定要碰着车棚。 砰! 张恪就蠢了。 揉了揉脑袋,“石奴安好。” 看得谢石哈哈直乐,瞬间就没了拘束感。 不多时,谢石甚至坐到了张恪的身旁。 张恪摸着谢石的脑袋,悄悄对这个未来将统领东晋大军,率领谢玄、刘牢之等人大破前秦,取得淝水之战壮烈胜利的猛人许愿。 沾点光,借点运,保佑我以弱胜强,成功装哔,不要那啥不成反被那啥。 第88章 大不了一人单挑一群 三日之后,随着东山别业布置完毕,东山雅集的举办之日也如约而至。 天高云淡,秋意浓。 所剩不多的黄叶打着旋从枝头落入院中,带来了一位位宾客。 别业的大门外,是谢据在迎客; 举行雅集的园子中,站着接待的谢安。 谢裒则在一旁的书房中,接待一些前来的官员。 一处半倚着山势修建的园子里,菊花香飘阵阵。 若从空中看去,那些花草灌木,将整个园子悄悄分作了三块。 园子西侧,落木萧萧,秋叶在地面铺出一条金色长毯,通向一座稍稍高起,视野开阔的凉亭,凉亭中设下酒宴,那是供谢裒招待那些有官身的年长一辈之人的地方; 东侧则被金黄的菊花团成喜庆的半圆,临着半亩方塘的水榭包裹,挂起竹帘,供一起前来的女眷观看玩乐; 正中的一大片场地,则是大戏的舞台......咳咳,雅集的举办之地,年轻人们真正吟咏、辩难、饮酒的地方。 只见石基上一条人工开凿而出的小水渠,将一条流经别业的清溪水引入,水渠弯曲且略带坡度,将清澈的溪水注入一旁的半亩方塘。 这般设计所为的,正是东晋著名传统艺能,流觞曲水。 一辆辆牛车抵达,一个个富多代下车。 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侨姓士族,过江强龙。 不时有一两个吴地士族下来,不仅自己觉得别扭,就连那些侨姓士族也顾不上嘲讽,心生疑惑。 会稽贺氏的牛车缓缓抵达,坐牛车,要的,就是这个沉稳悠然的派头。 什么速度效率之类的考量根本不足为道,反正他们压根就不缺时间。 当贺涛跳下牛车时,那些提前到了,正浑身不自在的吴地士族便很快主动聚拢了过来。 会稽贺氏,或者叫山阴贺氏,世代治《礼》,经学传家,在士族之中威望甚高。 这种上百年积累的家学,相当于掌握了某一本经典的“最终解释权”,十分非常极其不得了。 而且这些家族轻易不收徒,只是血脉相承,数代人积累之下,寻常人家根本无法比拟。 在文治大于武功的士族圈子中,这种有真正家学传承的士族,比起那些只有事功的士族简直就是两个概念。 更何况,贺家的事功也不弱,贺涛的祖父贺循官至司空,与顾荣、纪瞻、闵鸿、薛兼四人,并称“五俊”,是以会稽贺氏在会稽高门之中荣立第一等。 也正因此,贺涛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有这么多吴地士族云集响应。 族望这种东西,说玄乎也玄乎,说简单也的确有迹可循。 一圈寒暄完毕,贺涛一扭头,才发现自己那个带着帷帽的小妹跟她的婢女静静已经消失不见了。 贺郎君一边在众人簇拥下前行,一边心中暗恼。 贺灵溪越是这般,贺涛就越发不能容忍一个寒门子弟与自家明珠产生纠葛。 很快,众人各自入座,座位没有尊卑,入座随意,但当众人坐定,南北之分,便极其明显。 远处的凉亭中,谢裒默不作声,只在心头悄然一叹。 花香阵阵的水榭中,好几个妙龄少女都摘下了帷帽,开开心心地调笑玩乐。 闹了一会儿,一帮或大或小,反正都春心萌动的女郎们便开始了今日的主题——偷窥。 一个个扒着竹帘,目光在场中游走逡巡。 秋风送来凉爽,那些香粉夹在风中,吹入口鼻,都是满足的味道。 当一个头戴束巾,身着白衣,颜如冠玉,身若玉树的男子缓步出现在场中,水榭中的女郎们,沸腾了! 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这其中一道,自然来自于贺灵溪。 她呆呆地望着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气质依旧是那般淡然从容,漆黑的双眸无声闪耀着星辰,一双剑眉掠尽了世间英气。 完了,张郎又变好看了,这么好看怎么办? 她看着身边那一个个女郎,瞧着她们的口水都快把地面弄湿了,忽然觉得自己压力如山岳一般。 张恪走到场中,谢安迎了上去,把着他的手臂,向众人介绍。 虽然知道这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礼节,张恪还是暗地里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这是他前世曾经幻想过介绍自己女朋友的场景。 谢安的话音刚落,众人便立刻窃窃私语了起来。 经过近期的几番折腾,尤其是庾内史那件事情,这些消息灵通的士族们或多或少都听过了这个名字,至少有些耳熟。 水榭那边,更是响起了一片喃喃自语声。 “张恪,这名字真好听!”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我的张郎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呢!” “什么你的张郎,凭什么就是你的?” “凭我比你大!” 贺灵溪默默低头看了一眼,无声暗骂道:“臭不要脸!明明是......!” 一个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场中的议论。 “区区寒门,有何资格与我等同席?” 贺灵溪看向那个开口之人,会稽丁氏的一个子弟,平日里二兄的跟屁虫之一。 她恨恨一跺脚,清晰地找到了背后的罪魁祸首。 “啊?寒门?打扰了!” “哎,怎么会是寒门呢!可惜可惜。” “我就说嘛,要是士族有这么好看的,早被我父兄抢了给我了。” 水榭中,女子们纷纷摇头,打消了那些不良心思。 不过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张恪,看一眼又不要钱,看一眼又不会怀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哎呀,对不住,我竟忘了此事!”谢安似是方才记起,一拍脑门,“要不这样,来都来了,诸位若觉得这位张郎君有哪方面才华不够资格列坐于此,皆可发难,如果张郎君确有奇才,我觉得对今日雅集而言,不亦是一桩雅事?” 这是他来之前便与张恪商量好了的事,虽说看起来对张恪可能有些羞辱,但这是相对最为省事的办法。 “说得对,喝个酒又不是结亲,哪儿那么多门道,寒门又如何,我那从伯祖不也说了嘛,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咱不能忘本啊。” 琅琊诸葛氏诸葛恢之子诸葛衡斜坐着,以肘撑席,一派欠揍模样。 得,连那位丞相都抬出来了,还说个屁。 琅琊诸葛氏是此时场中侨姓士族门第最高的,他都没话说,那自然其余侨姓士族也没话说。 而在场的本地士族,则将目光尽数投向了贺涛。 贺涛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笑开了花,张长恭啊张长恭,你说你傻不傻,我正满天下想着找你麻烦呢,你居然主动凑了上来。 怎么?觉得你是西楚霸王,一人单挑一群? 他轻轻一笑,“既然阿大如此说了,咱们照办便是。有谁觉得不妥,或者单纯想要考究考究这位张郎君学问的,都试试吧,说不定有心人就给写成册子,四处传扬,又是一桩美谈呢!” 张恪微微眯眼,果然这个贺老二不安好心。 水榭中,贺灵溪恨恨地看了一眼贺涛,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坏二兄! 一个本地士族子弟起身,挥着塵尾,“既然元泽兄如此说了,我就先请张郎君与我一辩,如何?” “自无不可。”张恪神色从容。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毛传》却言,绿竹非竹,绿,王刍也,竹,萹竹也。可见,淇奥无竹,诗人凭空而想,不切实际,而在《毛传》之前,又有多少人被诗篇所惑,误以为淇奥产竹,而生绿竹猗猗之感。这世间颇多流言亦如是,往往吹嘘得玄乎,三人成虎,最终却令天下人都信以为真,实不知其真面目为何。不知张郎君以为然否?” 第89章 清风岂能带浊尘 面对质疑,人总是有些不爽的。 面对当众的质疑,更多的人甚至会按捺不住生气。 面对这种近乎于羞辱的当众质疑,张恪却面带微笑,仿佛吃了一碗汤饼。 这让很多等着看热闹的人都暗暗有些失望。 情绪没有调动起来,哪里会有爽点呢。 “如今的淇奥之地,应该确实是无竹的。”张恪喃喃道。 那名士族子弟哈哈一笑,“听见了吧,张郎君自己都承认我方才所言无误了。” 明明就只是竹子的事,此人却偏偏要说方才所言,显然也是个偷换概念的老手了。 张恪白了他一眼,“你这人好没礼貌,不能等我说完?” 那人面色一滞,悻悻道:“你说,看你说出朵花来!” “可左太冲曾言,见【绿竹猗猗】,则知魏地淇奥之产。”张恪轻轻挥手,大袖随风舞动,“左太冲作赋真实可信,可稽之地图,验之方志,不知君以为何如?” “这个......”那人一时说不出反驳之语,脑海中急速转动着应对之策。 “不过我是不认同的。”张恪却出乎意料地自己反驳着自己。 这一通骚操作让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就连谢安都微微有些诧异。 “左太冲以其作赋真实,曾讥讽杨子云、班孟坚等人作赋虚而无征。但其见《诗》而信,岂非自击其面?”张恪自信一笑,“孟子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普天之下,见书即信,又岂是治学为人之道?安石兄,你信吗?” 谢安笑着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尽信的。” 那名士族子弟面色微红,“我们说竹子呢,你扯左太冲干什么!” 他用淇奥无竹来指责张恪名不副实,流言名声太过夸张,张恪就反击说他蠢,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好,那就来说说竹子的事。”张恪神色一肃,“如今淇奥之地,当是无竹,这应当毫无疑问,但此时无竹,便意味着曾经也无竹吗?汉武帝塞决河,斩淇园之竹木以为楗;寇恂为河内,罚竹淇川,治矢百余万,以输军资。若淇奥之地果真无竹,这些记载又从何而来?” 在场的众人愣了,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哪里听过这些记载,可是看张恪说得信誓旦旦又斩钉截铁的样子,应该是真的吧? 他们互相观望着,嗯,你看,他们都没有反驳,我一反驳,万一是真的岂不是显得我很没学问? 算了,稳一手先...... 只有极其个别真正治学深幽的,的确看过这样的记载。 而这极其个别的三两人,都坐在那处凉亭之中,望着张恪,微微颔首。 那个士族子弟犹在垂死挣扎,“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一些杂乱记载,如何能佐证?” 此言一出,那边凉亭中,就有人轻轻摇头,“有些太不要面皮了。” 同样,就连贺灵溪都皱着眉,二兄找的是什么人,咋还输不起呢! 你看张郎辩得多好。 殊不知张恪此刻心中却笑开了花。 论一个合格的反派需要具备的几点素质: 主动,看见主角要适时主动跳出来,通过一番令人窒息的骚操作,化身垫脚石,助主角再上一个台阶; 方向感,要挑选主角最有把握的方向,让主角装最有把握的哔; 节奏,疏密有致,时机合适的反驳,会让包袱抖得更响,让装哔更顺滑; 死不要脸,不能要脸,如果一下子就认输服软,气氛烘托不到位,不利于整个效果的呈现; 瞧瞧,这位仁兄,简直就是反派的标杆。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能力稍微差了点,要是有来有往,最终被张恪斩落马下,那才叫个畅快。 不过如今的张郎君,求苟......哦不,求稳,并不会这么作死地提出这般要求。 “兄台方才说,我所引用的证据太偏,咳咳,我也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看书都看得那么多,是我的失误,请兄台勿怪。” 说完,张恪还真的躬身作揖,深表歉意。 虽然骂的是别人,但在场的士族子弟们都觉得张恪好像在阴阳怪气地拜自己,于是都微微侧了侧身子。 “不知兄台可读过《诗经》?”张恪又严肃地问道。 谢安所受过的严格训练也没能让他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就是《诗经》中的话,张恪反问他读没读过诗经,简直就是...... “欺人太甚!” 那名士族子弟用塵尾指着张恪,满脸愤慨。 “兄台息怒,息怒。”张恪连忙摆手,“我得先问清楚,否则一会儿我说了你又说我引用太偏。” “哼!” 那士族子弟傲娇地冷哼一声。 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可能对张恪挥拳相向。 而且看张恪那体格,估计打也打不过。 张恪不再打击这个可怜的反派,水了这么长,该是收尾的时候了,他朗声道:“《诗经·竹竿》有云:【籊籊竹竿,以钓于淇】我就想问问,如果淇川没有绿竹,哪里来的竹竿?” 一击致命。 对方,卒。 “好耶!”贺灵溪兴奋地一蹦,挥动着粉拳,引来周遭一众女郎的目光。 “咦,这不是贺家娘子么,刚才没注意呢,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是啊,之前看还一马平川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说的年纪!” “哦,年纪啊,打扰了。” 贺灵溪情不自禁的冲动之后,羞红着脸,却仍然继续看着。 张郎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哈哈,张郎君真是一番好口才,不知张郎君学识是否也如口才这般出色?” 一个反派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反派站起来。 很快又有一人站起,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让原本准备带着张恪入席的谢安不得不郁闷地松开手。 贺涛看着此人,微微一笑。 此人有一项极其古怪的爱好,甚是新颖,但颇有趣味而且雅致,寻常人初次面对,都死得很惨, 这是他准备的神秘大杀器,原本是打算留到最后的,可如今看张恪似乎气焰嚣张,便要趁其骄傲之际,狠狠打击其气焰,这就是所谓的骄兵必败之理,自己保护小妹的大计就能成功。 贺涛端起酒盏,敬了自己两盏,一盏敬亲情,一盏敬才华。 张恪愣了,他早想过这些士族会不要脸,但是没想到他们这么不要脸。 我刚才那叫口才吗? 那明明是渊博的知识好不好? 虽然是抄的“钱可通神”那位后世大家的名著,但凭记忆记下来的,也是费了功夫的好不好。 那你说的学识是什么啊? “请赐教。”张恪懒得寒暄,径直开口。 那人朝贺涛投去一个眼神,贺郎君,你快看,他中计了。 然后发现贺涛低着头不想理他。 一瞬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愚蠢,决定用功劳弥补过错。 “张郎君,鄙人有一雅好,喜好寻那工整对仗之句,以言情,以表意,愿以一句请张郎君作对。” “对对联?”张恪不由惊呼出声。 什么时候会对个对联就可以这么嘚瑟了?这不是古代文人必备的技能吗? “咦?你怎么知道?” “额,没有,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仙人告诉我的。” “哼,故弄玄虚。”那人拿着塵尾,轻轻敲击着案几,缓缓吟出上联, “东山清,清风岂能带浊尘。” 第90章 士族风骨,名士风度 东晋士族自诩清高,每日放歌纵酒,悠然作乐,觉得那些寒门庶族整日庸庸碌碌,污浊不堪,甚至就连一些勇于任事的士族被不免被他们一通嘲讽。 这句上联,其中的嘲讽意味,浓浓的,很粘稠。 念完上联,他自信地看着张恪,“张郎君,想必你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高雅的爱好,可否需要我为你解释一下这上联的玄妙?” 不用,不就是骂我的嘛。 张恪叹了口气,这帮士族,就因为他一个寒门身份,就在这儿纠结半天,以嘲讽羞辱为乐。 也就是他厉害,换了个普通寒门子弟,可能就是一生的阴影了。 但是,你们分明就是一帮苟安一地的丧家之犬啊,中原沦丧,神州陆沉,胡虏肆虐于江北,无数子民还在铁蹄和战火中哀嚎,你们就特么的不能振作点吗? 他心神激荡,哀其不幸怒气不争之感充盈心头,环视一圈,清朗的声音传遍整个场中, “中原乱,乱世如何听安歌?” 正捋着胡须颔首微笑的谢裒顿时神色一滞,喂,小子,过分了啊! 凉亭中,其余几人也面色古怪了起来。 张恪一时激愤,念出之后,也惊觉打击面有点太广了,在谢安幽怨的眼神中,连忙道:“当然劳逸结合,平素为国操劳,忧国忧民之余,放松一下还是必要的。这位兄台,我这下联,可算是对上了?” 这话说了,众人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 “对......对上了。”饶是他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说出没对上的话。 “那就好,看在兄台如此公允,我就不出对考究兄台了。”张恪担心言多必失,决定更改计划,见好就收。 “张郎君还有好对?还望不吝赐教。”那人却像是被挠中了痒处,连忙开口询问。 原来是个对联痴汉,张恪迟疑道:“额,算了吧。不要耽误时间了,就这么个事,都好几章了。” “啊?什么意思。”那人一头雾水,旋即正色道:“请张郎君出上联。” “真的要吗?” “请张郎君赐教。” “要不还是算了吧!有点难!” “请考验我吧,不要怜惜。” “烟锁池塘柳。” “什么?” 等张恪又重复了一遍,那人顿时如着了魔一般,坐了下去,低着头,不住比划,喃喃自语。 张郎好厉害! 贺灵溪开心地笑着,双眼眯成了月牙,尤其是看见二兄那吃瘪的样子,更是开心得很。 贺涛看了一眼那个一冒头就被砸下去的,心知事不可为,便不再动作。 因为总感觉再派人上,都是给张恪添菜的。 于是轻咳一声,端起酒杯,开始喝酒。 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其余本地士族便了然地沉默了下来。 但,以他为首的南士不作妖了,却有其余的人,冒出来作死。 “张郎君,听闻你诗才不凡,不如你我各自作诗一首,请大家赏鉴?” 一个小胖子看着张恪,羡慕嫉妒恨这种复杂的情绪,被他的一双小眼睛展示得很透彻。 “自无不可,但既有评比,还是二人作同一题的好。” 若说辩难还有几分风险,比作诗,咳咳。 我真不是针对谁...... 张恪胸有成竹地一笑,这个小胖子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小胖子看了看周遭,“那你我就以这秋意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他赶紧定下来,毕竟他方才提前做好的那几首中,就这个题最拿得出手。 张恪点点头,压根就没有计较。 这种考验记忆力,筛选数据库的事情,张恪就不带怕的。 小胖子嘿嘿一笑,张口吟道:“清溪白石出,风冷黄叶稀,山路本无雨,伤泪湿人衣。” 听完小胖子的诗,四周众人都缓缓回味,神色赞许,着实还是不错的。 凉亭中,两三个老者也是赞许点头,同时也面露期待地看着张恪,这个寒门少年经学义理通达,又有急智,若是还会作诗,那可就厉害了。 谢裒对张恪自然是有信心的,他的信心主要来自于建康城中已然沸腾的传闻。 他轻笑开口,“不知诸位可曾听过那本忧乐集的故事?” 贺灵溪听见水榭之中,那些莺莺燕燕都在不懂装懂地赞叹着那个小胖子,心中就是来气。 这些人,什么都不懂,却偏偏要装模作样地卖弄才学,还不如卖弄点别的呢! 她对张恪可是有着无穷的信心,那可是写出了“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张郎啊! 那可是忧乐集的作者张恪张长恭啊! 应付一首区区小诗,肯定不在话下啊。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她还没听过张郎君写过一首完整的诗呢! 想想更是期待了呢! 张恪自信地站着,不得不说,这小胖子还是有点道行的。 若是碰见旁人,说不定还真能搞点事情,可惜,撞上了自己。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 青天朗朗,白云渺渺。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张恪的声音就如同这秋意一般高远清越,缓缓念出了这首《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众人反复呢喃着这短短四句,不用说自然是比小胖子的更好。 “另外,这位郎君,你那首诗,我刚才一时意动,为你改了一改。”张恪决定用震撼的表演终结这个无聊的游戏,装模作样地来回走了两步,开口吟道:“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好!” 那边凉亭中,一个老者登时起身,为张恪的诗才抚掌称赞。 小胖子身子一垮,自己精心准备的诗句,没想到却被张恪按在地上摩擦。 贺灵溪觉得这一趟真没白来,看了张郎,又看了张郎舌战群雄,还听了张郎作诗。 虽然这两首诗没有之前那些诗句那么那么好,但也是很好很好的了。 回去也要找块石头刻起来,摆在院里,时时刻刻徜徉在诗意的海洋中。 至于二兄的反对和抗议,不理他就是了。 凉亭中,谢裒看着同席诸位的神情,大局已定。 张恪轻轻迈出一步,“还有谁?” 谢安跟着上前一步,“如果诸位没有意义,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依旧没有人开口。 谢安皱起眉头,诸葛衡考虑了一下,觉得可以给谢阿大一个面子,调了个坐姿,准备开口。 但贺涛反正是不会主动开口的,这种事未来是可能落人口实的。 “敢做不敢认,这就是你们的士族风骨,名士风度?”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园子门口响起,众人目光汇聚的中心,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美男子缓步走入。 瞧见那人的面孔是,众人略微恼怒的神情顿时变得恭敬起来。 听见众人口中的称呼,张恪知道,庾冰来了。 第91章 谁赞成,谁反对? 秋阳高远,微凉飒爽。 脱去官服,穿上一身宽袍的庾冰长身而立,面容俊朗。 身为东晋驰名......美男子的庾冰,与这秋日,与这方天地,与这场雅集,都相得益彰,毫无违和。 谢裒连忙迎了上去,庾冰笑着道:“方才见此间正精彩,便在门外多站了一会儿,故而迟到,太常勿怪。” 谢裒哈哈笑着说客气。 东晋传统,见了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笑了再说,笑得越夸张,越长久,意味着越有好感。 显然,谢裒和庾冰之间,还行。 庾冰的到场,令最先与张恪辩难的那名士族子弟和最后比试写诗的小胖子都有些后悔,这么一搞岂不是在庾内史眼前丢了面皮。 至于对联兄,还在琢磨着烟锁池塘柳。 一出注定的悲剧正上演。 庾冰与凉亭中人略一寒暄,便朝着张恪走去,在他面前站定,温声笑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没想到长恭还有这般豪迈昂扬之情怀。” 听见这个称呼,最开始与张恪辩难的那名不配拥有名字的士族子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自有早早候着的仆役抬了下去,由医者医治。 小胖子也是顿时额头见汗,低头不语。 “内史谬赞,小子惶恐。”张恪连忙谦虚。 庾冰没有多说,扭头看向这帮士族子弟。 随着庾冰双眸眯起,原本清爽的秋风陡然变得肃杀了起来,冷冽的面容如寒霜降世,让这一帮士族子弟都噤若寒蝉,只听庾冰冷冷道:“神州陆沉,帝业偏安,我辈当思如何兴复中原,兴复神州。天下之人都为晋臣,世间但凡有志之士,有才之人都当为我大晋同志。长恭既有大才,尔等皆亲眼目睹,为何还扭扭捏捏,我辈士族,岂能无容人之量,又岂能无愿赌服输之气度?” 他傲立与风中,身后站着谢安和张恪,环视一圈,“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庾冰的目光带着冷意横扫场中,气场全开。 一个士族子弟正要坐起身子,诸葛衡赶紧一脚踹翻,然后恭敬道:“内史所言极是。” 贺涛也带着南士一起附和。 一旁的凉亭中,一个老者抚须颔首,“庾季坚此言,倒也不错。” 贺灵溪看着庾冰为张恪出头,很是开心,果然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 唔,二兄除外。 庾冰转过身来,把着张恪的手,长恭,我们入席。 张恪受宠若惊,连称不敢,但还是跟着庾冰走入了场中。 十六岁的谢安第一次品尝到了被人后来居上的滋味。 凉亭那边,众人见庾冰居然直接进了场中,略微有些错愕。 心病顿消的谢裒笑着道,诸位,那就同乐一番? 一场少长咸集的雅集顺利开始...... ~~ 与此同时,上虞县一向精明的主簿鲁达正忐忑地走在去往县衙的路上。 不同于冯尚的威严、陈启的嚣张,也不同于县相何道的老好人,鲁达能够在这上虞县坐稳重要的主簿之位,靠的就是一颗精明的脑袋。 上虞县的领导班子中,陈启是小油水不断,何县相油水来源主要是祭典和各种庆祝活动,而鲁主簿的油水大头就是检籍了。 什么?没说府君? 哪个人的油水少得了府君一份? 是嫌日子太好,不想过了吗? 兴高采烈准备在此番检籍上大展拳脚的鲁主簿昨晚忽然破天荒地被魏氏家主魏泽亲自召见,不仅如此,魏泽还对他和颜悦色,并且赐了一对美婢,只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要他在接下来的检籍中,好生照料一番上虞张氏。 这个照料自然不是真的照料,准确来说,叫料理更为恰当。 鲁主簿自然只能答应下来,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违逆魏泽。 可是,消息灵通的鲁主簿如何不知最近县里的那件大事,因为破获了县尉陈启勾结山贼谋害张氏的阴谋,冯县令得了郡上的嘉奖,横行多年的县尉陈启尸骨无存,上虞陈氏在朝着士族狂奔的道路上骤然陨落。 甚至传言,魏氏在这场风波之中也有大折损。 但令人吃惊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上虞张氏,却安然无恙。 甚至有传言说,这是冯县令走通了庾内史的门路,和上虞张氏演了一出戏,针对的就是上虞魏氏。 至于陈氏,只是顺带碾死的蚂蚁。 这让人如何不怀疑冯县令和上虞张氏之间,可能存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这个时间,冯县令突然召见他,几乎可以肯定跟检籍有关。 若是冯县令要求他好好保护一下上虞张氏,这就很令人头大了。 县衙中,如今威望大涨的冯尚面对下属,姿态从容,半点不见那个深夜里弱小惊骇的样子。 “通明来了,坐吧。” 鲁达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将心思深藏。 万一府君不是要说那事呢? “今年的检籍......” 冯尚才刚起了个头,鲁达就身子一垮,将魏泽找他的事情说了。 然后他哭丧着脸,“府君啊,我实在是为难啊,你也知道,那魏氏哪儿是我们惹得起的啊!” 这...... 就是精明的鲁主簿想好的办法。 与其夹在中间,两头受罪,干脆逆向破局,直接将魏氏摆出来。 不仅将压力推到冯尚那边,你冯尚觉得干得过,你就上;要觉得干不过,那就听从你内心的指引吧。 而且这样还能隐晦地试探出一些上虞县隐藏的局势,比如冯尚和魏氏的关系,冯尚和张氏的关系,张氏背后的能量,等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似无能的一场哭诉,背后的盘算可是不少。 面无表情的冯尚端端正正地坐着,心中涌动着惊涛骇浪。 原来这就是张郎君的算计? 早料到魏氏会有这么一手,故而以退为进? 这年龄,这心计,竟恐怖如斯! 想想自己,这三十多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还以为张郎君脑子被门夹了,竟然会提出那种奇怪的要求,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太单纯了。 想想也是,能够跟荀郎君、谢郎君、甚至庾内史都能产生联系的寒门子弟,不是天纵奇才又怎么可能! 怪不得那天张郎君看着我的神色那么古怪。 哎,我真傻,真的...... 他看着还苦着脸的鲁达,轻咳了一声。 却不知鲁达已经叫苦不迭了,这咋还走神了呢,别啊,我的脸都快僵了,是干是怂给个准话啊! “我找你来,就是言说此事,这上虞张氏区区寒门,更无人为官,既无荫户之权,又目无法纪,擅自收容流民为奴,与朝廷抢夺赋税人丁,通明此番须得仔细搜查,做到一个流民不漏,将这个不正之风,彻底止住!还我上虞县境朗朗乾坤!” 冯尚的话,掷地有声,鲁达一时都忘了伪装,满脸都是疑惑。 你们不是一伙的么? 咋的,闹掰啦? 他仔细看着冯尚的脸,琢磨着方才那番话里的一字一句,想要分辨出那到底是场面话,还是真话。 身为下属,这点一定要领会清楚,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看了,我说的就是我想要说的那个意思。” 冯尚淡淡道。 鲁达直到走出县衙、坐上牛车,都还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说像这等情况,并不算稀奇,过往也有得罪了县中大人物的,会遭到这样的报复,最后无非是破财免灾,只是钱多钱少而已。 可这番,不仅魏氏家主要鲁达不要收受张氏的银钱,就要按朝廷要求将这些人送去侨州,就连冯县令最后都说,张氏这回要是给钱,就别收了,秉公执法。 秉公执法...... 仕途多年,这四个字跟自己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第92章 但凡家里有个当官的...... 正午的秋阳凉爽宜人,鲁主簿迈着欢快的步伐,来到了张氏坞堡,身后,是几个眼放绿光的下属。 他们只得了鲁主簿的要求,让他们往严了查,往重了查,只要户籍有问题,就给人带回去。 这种事情,嗯,他们擅长得很。 张论带着三个儿子站在坞堡的门口,并不怎么紧张。 这世间的许多事情,难只难在第一次,等到没了那紧张和羞涩,不仅会渐渐大方起来,甚至有的还会食髓知味,乐此不疲呢。 张家父子四人倒不至于那样,毕竟就算是花钱买平安,那也是要花钱的。 那日被张恪一句提醒,四人关起门来一合计。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了好大一跳。 这些年里,虽然过得不算奢靡,但也称得上滋润,但兜里的钱粮可就不那么滋润了。 花销不小,进项惨淡,年年亏空。 最大的单笔进项,还是张恪捐给族里的那十两黄金...... 账册上的余额数字的变动,颇有些坐吃山空的意味。 可不论怎么节省,今日这笔钱是省不了的。 只希望鲁主簿还如往常一般,拿钱走人,让他们再得一年安宁。 “哟,都在啊。”鲁主簿主动招呼道。 阳光照在鲁主簿的脸上,让那份笑容更加灿烂。 张论的心中大定,也露出少见的笑容,邀请众人入内休息。 让长子张弘招待几名鲁主簿的随从下属,族长张论带着另外两个儿子将鲁主簿请进了北楼的书房中。 在坐榻上坐定,张论煮水烹茶。 今天事情重大,他还是不敢拿张恪做的那个茶叶来糊弄,老老实实地按着以前的法子,弄出浑浊的茶汤。 张宣从一旁的案几上取来一本小册子,交给张论。 张论直接递向鲁主簿,笑着道:“为了让主簿少些劳苦,老夫已经将族内的流民尽数统计好了,另外,按照往年惯例,一人三千钱,明日将由族人将谢礼送到主簿府上。” 鲁主簿伸手接了过来,心中诧异,这......这么主动? 他打开一看,好么!果然比往年还多了两三位。 也好,倒也省了许多事。 张论和两个儿子相视一笑,自己这番如此识大体,相信这鲁主簿定然更不会刁难他们了。 这就叫礼多人不怪。 秋风从窗外送来阵阵凉爽,吹得父子三人面带笑意。 鲁主簿轻轻合上册子,点头赞许,“张族长有心了。” 张论一喜,看来这事儿,稳了,“主簿政务繁多,日夜操劳,能为你省一份心,是我等子民应尽之责。” 鲁主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既然张族长如此识大体,知进退,我定当禀明府君,尽量豁免张氏藏匿流民之罪。” “那就多谢......”张论下意识地微笑点头,然后抚须微笑的手猛地一僵,“什么?” “不仅如此,这些流民我也会命人好生照看,回头选一处好一点的侨州,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主簿,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惊吓啊!” 张论身子前倾,就要越过案几,抓向鲁主簿的手。 鲁主簿身子后仰,顺势站起,“张族长,这就将那些流民都叫来吧。” 张论赶紧在张宣的搀扶下站起,“鲁主簿,这是为何?” “什么为何?朝廷检籍,是为了搜检大族私藏之流民,赐予平民之身,赐予田土,使之为国出力之善举,如今你张氏藏匿流民,我奉朝廷法度,奉府君之命,将人带走,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鲁主簿大义凛然,看着张论,“张族长,你饱读诗书,这道理还用我教你?” 张论:“......” 彼其娘之!你现在跟我说朝廷法度了,当初笑嘻嘻地收我们钱的,难道是另一个人不成! 单纯的老男人对官吏的两幅面孔又有了深刻体会。 骂归骂,恨归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张论深知此刻绝对不能让鲁主簿把人带走,也顾不得什么后患了,连忙道:“鲁主簿,这谢礼我张氏再加一番。” “哎!不是钱的事。” 鲁主簿微微摇头,那是真心实意的叹息。 张论心头一跳,这么黑? 跟这些不要脸的胥吏打交道多了,他早已清楚,不是钱的事,那就是钱不够的事。 一咬牙,“我张氏愿意奉上五两黄金,请鲁主簿高抬贵手。” “哎!真不是钱的事。” 鲁主簿再次摇头,这次的叹息又比先前真诚了许多。 若是没有背后的故事,自己带着人来转一圈,五两黄金到手,岂不美哉? 可惜,可惜啊! 张论身子一软,加钱是不敢再加了,这五两黄金本就是带着感情的溢价了,再多给不如去买些奴仆回来。 鲁主簿转头看着张论,对这个老族长分享了此刻心中真实的想法,“你说你们也不缺钱,干嘛不培养些子弟入仕呢?但凡有个子弟在朝中为官,也不至于遭这罪啊!哪怕只是如我一般的浊吏,这点破事儿,怎么也能庇护下来!” 说完,鲁主簿伸手拿过桌上的册子,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这张氏除了茶难喝了点,总的还是不错的,每年都这么配合,可惜...... 书房中,张氏父子三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下方便响起了一阵哭嚎,惊醒了沉思中的父子三人,张论三人赶紧冲出,张弘也从一旁跑过来,急切道:“爹爹,怎么回事?为何那鲁主簿一下来就吩咐拿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听着大郎略带惊慌的质问,张论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张宣沉声道:“大兄,事情出了变故。” 一帮鲁主簿的下属们,眼见自己还没发力,张家就投降了,顿时觉得一身本领没了用武之地,于是在抓人这件事情上,卯足了劲。 他们的效率很高,很快,十三名流民尽数被抓到了场中,一番核验,还真都是流民。 其中的许多男子都是从附近的张氏族田中被直接抓来的,这番动静自然也惹来了其余有籍的佃户,也跟着跑了回来,正围在四周看着。 令人惊讶的是,这其中并没有石老头和石头的身影。 多年的流浪之旅,让石老头对检籍十分敏感,早在几天前就跟张恪提出要出去看看亲戚。 张恪顿时明白了老爷孙的想法,他也不愿意失去石老头这个好不容易找来的宝,干脆让青龙送去了星火谷,帮着造房子做家具去。 此刻的张氏坞堡之中,再没人坐得住,女眷们都站在楼上看着下方的喧嚣,一脸惊骇的苍白。 那些被官差拿住的流民都哀求着,“主公救我啊!我要留在南楼,我不想去侨州啊!” “主公快想想办法啊,我对西楼如此忠心,一家老小去了侨州哪里还有活路啊!” “族长,我愿世代当牛做马,求族长救救我们啊!” 张论沉声道:“诸位放心,老夫一定竭尽全力,拯救诸位。” 鲁主簿也不计较张论言语中对朝政的诽谤,揶揄道:“那就请张族长尽快了,十五天之后,他们就将尽数启程。” 说完他便转身,沉声喝道:“带走!” 没有户籍的流民们哭哭啼啼地被带走,他们将在县城中被统一看管起来,十五天之后,被押解到会稽郡上,然后由郡中统一安排送去侨州。 偌大的坞堡,一片死寂。 张论的脑海中,回荡着鲁主簿的叹息。 “你说你们也不缺钱,干嘛不培养些子弟入仕呢?但凡有个子弟在朝中为官,也不至于遭这罪啊!” 第93章 府君跟我们掏心窝子 上虞县城的县衙外,夕阳将两个站在门口候着的人影照出长长的影子。 阴影辣么大,辣么长,仿佛从这儿一直笼罩住了十余里外的坞堡。 这二人,正是张恪的祖父张论,父亲张宣。 当钱不好使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权的好处。 这第一站,自然就是印象中,拯救过他们一次的冯府君。 很快,门房回转,说府君同意见他们,让他们跟着进去。 “二郎,府君这么快就接见我们,说明有希望啊!” 张论一如既往地乐观,走在门房身后,低声对张宣说道。 一脸疲惫的张宣无声点了点头,“但愿吧。” 昨天眼见了那样一幕,又听了张宣说起鲁主簿的话,李氏登时就一阵火起,为她的恪儿与那条没有人性的族规扯着张宣吵了一整夜。 弄得张宣连他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反正是李氏先睡。 二人前脚踏入县衙中专门接待宾客的小厅,县令冯尚后脚就走了进来。 各自见礼,分别入座。 瞧见冯尚温和的态度,亲切的言语,不说乐观的张论,张宣也不由相信了父亲的判断,可能真的有希望。 心知肚明却佯装糊涂的冯尚开口询问二人的来意,张论便顺势将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照实说了。 老实人也不知道添油加醋,真就是照实说的。 然后急切又诚恳地请求道:“求府君网开一面,我张氏上下定将感激不尽。” 听了张论的话,冯尚抿嘴、皱眉、沉吟,看得张氏父子满心忐忑。 “帮一忙倒是不难。” 冯尚缓缓说出的话,让张氏父子喜形于色,但冯尚又接着沉吟道:“但这毕竟是违背法度之事。若直接在你坞堡之中解决了,倒也好说,可如今大家都看着鲁主簿将人押了回来,我若又将人放了回去,如何堵住那悠悠众口?更何况,我若如此做了,岂非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了鲁主簿手中,日后又当如何管理这一县之政?” 这下轮到张氏父子沉默了,两个老实人一时间竟有些被冯尚说服了,张论叹了口气,“给府君添麻烦了,是我等考虑不周。” 说着二人就要灰心丧气地起身离去,冯尚都给看懵了。 你们这怎么回事,意志如此不坚定的吗? 我该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连忙轻咳一声,将二人留住,缓缓道:“其实真要说,放了也就放了,些许风险,我也承受得起。” 张论顿时眼前一亮,峰回路转了? 最终还是要回到钱财上来? 他身子微微跪起,稍向前倾,看着冯尚,“请府君示下,张氏定不让府君失望。” 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摊开一看,里面是早早备好的三两黄金。 冯尚微笑摇头,将小布包推回给张论,“若是几日之前,这个忙我也就帮了,不过如今却是给钱也不会再帮。” “这是为何?” 张论和张宣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满心迷惑。 冯尚却没有直接回答,“二位可记得我那次去张氏坞堡,帮你们化解陈县尉的刁难?” “自是记得,故而此番才厚着脸皮前来央求贤明的府君再次相助。”张论点点头。 贤明的府君会帮你做这个违法乱纪的事情? 冯尚腹诽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二位,如今咱们关起门来说点心里话,出了这个门,你们要怎么传,我可都不认。” “其实并非我有多贤明,而是受了颍川荀氏的荀郎君之托,他与贵府恪郎君相交甚深,吩咐我照看张氏,我才会出面,否则......呵呵。” “而前些日子,贵府恪郎君又在宝林山雅集上得了本郡中正官虞常侍的青眼,以寒门之身被定为六品,前途大好,本县那时就悄悄决定,一定要好好与张氏交好,结个善缘。” “那如今又是为何?”张论诧异道。 他却没注意到张宣低着头,无声一叹。 冯尚嗤笑了声,“原本我已经有意让恪郎君来我县衙,先熟悉熟悉政务,未来肯定用得上。不料三天前,贵府恪郎君又来找了我一趟,言说他因为族规,决定永不出仕,此事便作了罢。” 他盯着张论的双眼,“试问,我会为了一个注定没有前途的人,冒什么风险?” “二位,前路茫茫,不送了。” 说完,冯尚起身,径直转入了后堂,消失不见。 留下一脸呆滞的张论,和神色复杂的张宣。 ~~ 正午,山阴县,谢氏东山别业。 有茂林修竹环绕左右,清溪流水映带其中,更有菊花香阵透人心,饶是正午阳光稍稍热烈,也并无一丝闷热之意影响到雅集之中的众人。 水榭那边,一帮士族女郎们吃饱喝足,正随意地坐着。 竹帘一放,作风放浪; 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难得有这种可以不用顾忌形象的时候,所以此刻的水榭中的情形......简直没眼看。 只有贺灵溪依旧扒着竹帘,悄悄瞥着那边。 “贺家娘子,这是在看哪位郎君啊?这么痴情。” 一个侨姓高门的女郎笑着道,她们这些女流,未来都是要外嫁的,所以轻易不会跟外人争吵,也轻易不会得罪其他门第相当之人。 所以,这个女郎的调笑,还真是简单的调笑。 竹帘摇晃,光影摇曳,贺灵溪害羞地收回目光,“自然是看那最值得看的人咯。” “哎呀,原来是看上了谢家郎君了啊!”又有女郎笑着道。 贺灵溪:“......” 你们什么时候瞎的? 谢郎君是不错,可是怎么跟张郎比? 哼!不理你们了。 目光短浅的女人! 贺灵溪转头,继续偷窥张恪。 难得出来,索性看个够。 “咦?原来不是看谢郎君啊?”有心思敏锐的女子发现了端倪,嘿嘿笑着。 “怎么会,除了谢郎君,这场中还有哪个男子值得咱们贺家娘子如此?” “就是,咱们贺家娘子可是号称会稽明珠呢!” 最后这句话,自然是出自一个本地士族之口。 贺灵溪无语道:“怎么就没人了,你们先前不是看张郎......君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吗?” “区区寒门,纵使长得如卫叔宝复生又如何?” “卫叔宝之所以为卫叔宝,也是因为他是士族啊!” 嗤笑声,回荡在房中。 第94章 为有源头活水来 第一次正经地参加雅集,张恪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无聊。 流觞曲水、吟诗作赋、玄谈辩难,甚至还有服散行散之人,放浪形骸之处,也是没眼看。 偏偏看着周遭众人都是一副笑意吟吟,津津有味的样子,张恪也只好装得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些算不上优秀的诗句,还被谢氏早早安排好的人在一旁抄录下来,未来可以整理成册,若是有几首镇得住、叫得响的诗文,再请一位德高望重、文采斐然之人作个序,这便是一场名集了。 《兰亭集序》就是这么诞生的,连带着兰亭雅集也成了后世雅集的标杆。 最早出名的金谷园雅集,亏就亏在了没有一个叫得响的作品。 所以,对这场雅集所求甚大的谢裒听完了如今诞生的近百首诗时,微微有些失望。 于是,老头就不住朝谢安使眼色。 眼看谢安装作不见,老头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谢安无奈,侧身在张恪身旁低语几句,张恪想了想,干脆在谢安耳边低语一声。 谢安一愣,扭头看向张恪,瞧见张恪冲他微笑点头,心中涌起浓浓感动。 于是,不多时,在流觞恰好停在谢安面前时,算是此间主人的谢家阿大轻敲着面前的案几,静静思索。 比起张恪,谢安才是大众心中一个天才的标准样子。 家世出众,容止不凡,才学优良,少有声名。 还没听过这位天才的诗作呢,于是,众人都朝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谢安的目光环视场中,然后停在水榭旁边的水塘中,眼前一亮,“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张恪面无表情,强忍着笑。 自从上次在宝林山被刘惜正面击败过后,安石兄奋起直追,演技愈发出众了呢! “咦?也是绝句?” “这有什么奇怪的,谢安石跟张长恭关系不错,跟着学点绝句有什么稀奇。” “别说,这两句还真有点味道呢。” 众人小声讨论两句,就听见谢安又轻咳一声,显然已经想好了下句,连忙安静下来,就听得谢安指着面前的曲水,“问渠那得清如许......” 转头看向张恪,面露微笑,“为有源头活水来!” “好!” 一声赞赏响起,让本来准备第一个捧场的谢裒都被抢了先,看向声音的来源,居然是庾冰。 张恪微微一笑,显然,庾冰是听懂了的。 一片叫好声接连响起,光是这诗本身就足够好了,更何况还有那层意味在其中。 虽说这是在为张恪助威,但何尝不是迎合了庾冰。 如今力图进入第一等高门的颍川庾氏相对于琅琊诸葛氏这等高门,何尝不是一股清水。 每一个圈子都需要流动,新人进旧人出,才会有活力和生机。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此乃至理。 颍川庾氏以此占据一些道义,说服一些人心,完全是说得过去的。 有了这一层思量在其中,想必庾冰也会为谢氏这场雅集壮壮声势的。 果然,待到雅集行将结束,庾冰欣然答应为这场雅集作序。 文采出众的庾冰以一篇才气四溢的《东山集序》结束了这一场雅集。 本应最先离开的庾冰,却出人意料地让众人不必相送,而是命人将牛车继续朝着另一个方向赶了数百步,然后走上了牛车。 张恪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背负着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 风从庾冰面前的方向吹来,带着庾冰的气息扑向张恪。 风里带着浓郁的酒气和淡淡的香气。 咦? 张恪闻到了令他异常熟悉的味道......香皂。 真是舍得啊,还真拿来洗澡了,还以为你们会供起来当固体香薰用呢! 因为新一批送去琅琊王氏的香皂还未售卖,如今世面上有的,除开极少数张恪赠送的,大部分都是那次东晋第一场拍卖会买的。 想想那次拍卖会上拍出的天价,庾亮居然真的给庾冰送了至少一块,而庾冰居然真的舍得拿来洗澡,张恪就对土豪的世界多了几分明悟。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长恭欲为人杰乎?” 站在道旁,让牛车挡住那边的视线,庾冰微红着脸庞,笑问道。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张恪恭敬回答,“但,需静待时机。” “哦?”庾冰好看的眉毛一挑,微微诧异。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张恪先用一句名言镇住庾冰,然后缓缓道:“时候未到,事不可为。” 庾冰缓缓思索着那两句诗,半晌才问道:“长恭竟知我所问?” “颍川庾氏成为执政门阀,已是水到渠成之事,能让内史忧心者一在族内,二在天下。族内之事非我一个寒门后辈可以置喙,内史所问,自然是在天下。” 庾冰神色感慨,“今日方知,世间真有奇才也!” 张恪有那么些许的不好意思,哪里有什么奇才,我只是站在历史的课本上。 按照历史,如今的庾氏家主庾亮,主要谋划的就是提升和巩固庾氏的门第,以及北伐。 而北伐,又是反过来继续提升和巩固庾氏的门第的。 所以,的确像长豫兄当初与他明言的,指望这帮士族,是指望不上的。 张恪之所以愿意在庾冰面前说这些话,是因为庾氏三杰之中,庾亮、庾翼都是坚定的北伐拥护者,只有庾冰还能稍稍客观一些。 “长恭以为,何时是时机?” “鹬蚌相争处,渔人得利时。内史以为如今朝中,有谁堪敌石季龙?” 石季龙便是石虎,那个残暴但战功赫赫的后赵皇帝。 庾冰又是沉默,搞得张恪有些无语,都累了这么一天了,就不能痛快点么,我们这些小人物在你们大人物面前很紧张的好吧。 “听说长恭与王长豫曾十分交好?” 庾冰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张恪点点头,“所以,如果我劝说内史乃至于颍川庾氏不要与琅琊王氏撕破脸皮,内史是否会以为我有私心?” 庾冰有些愕然,哈哈一笑,“长恭且说来听听?” “今日琅琊王氏之结局,便是未来颍川庾氏之结局。最开始定下的规矩是什么样,后人便会有样学样。” “小子无知,随口妄言,还请内史恕罪。” 看着庾冰骤然冷下来的面容,张恪神色惶恐,深深一拜。 第95章 完了 斜阳草树,高官寒士。 张恪心中暗暗后悔,哎,又忍不住行险了。 事实上,庾冰若是今天找他,会问些什么,他应该怎样回答,张恪已经反复推演过多次。 总结归纳了两个大方向,一个是稳妥,不求大功但求无过;一个是激进,就如同历史上那些纵横家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张恪方才嘴一瓢,选择了后者。 没钱的,总是愿意赌得大一点,反正也没什么好输的。 但,一旦输了就是倾家荡产。 就像眼前这样,人家庾氏还没爬上巅峰呢,你就跟他说家族没落的下场,这不是茅房打灯笼是什么。 见庾冰迟迟不哈哈一笑将自己扶起,张恪顿时心中开始忐忑了起来。 弓着的腰微微有些发酸,庾冰没这么小气吧?不会就因为自己这句话把自己给弄死了吧? 生命一受到威胁,张恪的脚趾顿时紧张地抓起,能给地上抓出了四川盆地来。 “长恭所言......极是。” 庾冰还是没有笑,伸手将张恪扶起,神色微微有些落寞。 “若是注定要没落的,似乎我们的努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呢。” “内史此言差矣,人生来便会亡故,可我们难道就坐等闭眼不成?秦只历二世而亡,但秦皇威名无人不知。前汉、后汉均已国祚不存,但汉武、光武皇帝之名,青史永不忘。” 张恪沉声道:“在那固定的结局之下,会有无数种不同的过程,那些辉煌、光彩、豪迈、俊逸都将世代为人所传颂,让我们在未来,回想起自己这一生时,能够用波澜壮阔,用不虚此行,来劝慰自己的心灵,告诉它,没有后悔,没有遗憾。” 庾冰又是一阵琢磨,然后重新爽朗一笑,拍着张恪的肩膀,“长恭,期待与你再会。” ~~ 柏舟和赵甲跟张鉴起了冲突,赵甲断臂,柏舟负伤,为青龙所救。 琅琊王氏前来接应,张恪闻讯入建康,协助琅琊王氏稳住阵脚,声威重振。 张恪回会稽,得族中允许,可以出仕,族规废除,解救流民。 三月扬州大中正复核,张恪故意放出风声,说族中有谋逆之物,乃是前朝逆贼。 怀恨在心的张鉴当庭向扬州大中正陆玩举报。 吴郡陆氏曾受张华大恩,陆玩便应允了张鉴的请求,和庾冰一起带兵围了张氏坞堡。 但最终却搜出来张华的诸多遗物,上虞张氏乃张华之后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王导、庾冰、谢裒、陆玩等共同建议下,由上虞张氏这一支,取代屡犯罪过的张鉴这一支,成为士族。 贺灵溪公开表白张恪,被贺隰压下。 张恪与谢安四处拜访,游历,声望与日俱增。 在声望日隆之际,意外投奔京口,成为郗鉴麾下幕僚。 王导和郗鉴先后亡故,都将事业托付给张恪。 星火谷众人入京口,协助将京口打造成根据地,北府的雏形建立。 并且在朝中,成功渡过王导病逝之后的动荡,与琅琊王氏下一代的领军人物王羲之成为至交好友。 张恪逐渐凭借对朝局的熟悉,和对各家人物的了解,开始了自己的晋升之路。 作为极其难得的连接南士和北士的关键人物,又有荀羡为之和缓帝室的关系,张恪左右逢源,各方看好。 在各方努力下,张恪成功取代桓温,成为徐州刺史。 更进一步,走桓温的老路,攻灭成汉,威望一时无二。 继而王猛来投,对张恪心服口服,张恪并未更改其原本的道路,命其在前秦建功立业,未来在时机合适之际,双方携手光复中原。 后来张恪举兵北伐,入主中枢,成就一条坦荡东晋豪阀之路。 和谢安携手,将门阀政治转为贵族政治,再杂糅一些君主立宪的做法,成功挽救东晋国运。 最终带着贺灵溪和刘惜隐居,天下自安。 (全书完) ------------------------------ 这本书的节奏出了些问题,成绩也不大好,在不熟悉的领域,白猫写起来也有些费劲,在百般纠结之后,决定暂时搁置。 后续的情节也放了上来,供读者老爷们看看。 白猫会继续筹备一本新书,也有了大致方向,近期便会上传,还望读者老爷们多多支持。 一次信心满满的尝试无疾而终,心中十分遗憾。 但生活终究需要向前看。 如果令读者老爷们不开心了,白猫真诚地表示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