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色》 第1章 序章 重生 “这是哪里？”他迷迷糊糊地问，四处飘荡的黑雾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 “这是黄泉路，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上了望乡台，投入转生池，你便可以再世为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他。 “原来我死了……”他苦笑，“见义勇为而死有没有奖励？” “有，奖你下辈子还做人。”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 “这奖赏……太少了罢？”他嘀咕道。这次没有人回答他了，只有一碗喷香的热汤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就是孟婆汤？”他有些发愣地接过了那碗热汤，怔了一怔，仰脖子喝下。身后一股大力推来，他不由自主地踉跄几步，踏上了奈何桥。 走了几步，他忽然感觉脖子有些湿，伸手一摸，温温的，热热的，满手都是混合着汤汁的血水。他现在才想起来，见义勇为的时候，整个脖子都被匪徒用刀劈断了，只剩下后颈的颈椎撑着脑袋。喉管断了，自然是咽什么流出来什么了。 “日，刚才一碗白喝了。”他自语了一句，回过头，大声招呼着：“喂，我建议这孟婆汤还是掰开我脖子直接从喉管里灌进去！” 后面满是影影绰绰的鬼影子，死得很不甘心的鬼们哀泣着，鬼哭声压过了他的呼喊。 “拷……怎么没鬼响应？”他郁闷地自语，身不由己地被后面的鬼挤着往前走。走了一阵，他忽然心有余悸地自语道：“还好下辈子是做人，保留着这辈子的记忆没什么不好的。要是投了猪胎，那可就真正惨了……见义勇为，还是划得来啊！” …… …… 《史记——唐太宗本纪》载： 大唐太宗者，唐高祖第三子也。母蜀中唐氏女，十四入宫，十五生太宗。以南唐昭元七年八月生于唐都大梁。太宗生时，天降异象，紫气东来，晴空霹雳作九五之响。高祖惊而赐名元昊，字穹兮。元者，始也。昊者，天也。或曰其名妄，恐折福寿。高祖笑曰：“声震九五，紫气东来，此子诚福泽无疆。” 太宗四岁师从大儒黄公孟达，及七岁，通四书五经。五岁即可成诗，昭元十二年春，东吴使贡天鹅六对，太宗见鹅凫而谱诗曰，“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神童之誉遍及大梁。 太宗幼时好画，无师自通，初善工笔，后精泼墨。其画或清灵活泼，或凝重险峻，气象万千，凡见太宗画者，皆交口称赞，曰“圣手”。 高祖尝不说曰：“玩物丧志，非帝皇气象也。”太宗对曰：“画可铭志，胸怀天下，方可谱锦绣山河。”高祖奇而问曰：“如何治国？”对曰：“治大国若烹小鲜。明赏罚，重民生。民者，水也。君者，舟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古云：君之视民如股肱，则民视君如腹心；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寇仇。” 此人君皆知，不为奇也。然太宗七龄稚子者，便作此论，高祖称奇。 高祖乃曰：“时天下四分，朕尝怀一统之志，然自何处着手为佳？” 对曰：“荆襄百战之地，北据汉、沔二水，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然今为东吴据，吴地富庶，民贪安逸。世家门阀窃居高位，多*****。寒士虽大才，不得进身之阶，徒辱于草莽。吴主暗弱，重文轻武，贪图享乐，无中原之志，荆州诚不能守。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祖龙因之以成帝业。然今已为西蜀所据。蜀主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屡犯中原。蜀虽富裕，民众亦因战贫乏。儿尝闻，蜀国虽人口千万，然青壮不足两百万，竟致女子披甲上阵。不逾十载，蜀国必弱。父皇欲得天下，荆襄、益州缺一不可。” 高祖叹曰：“子可继吾大统。”时太宗年仅八岁。 太宗大才，招弟兄所嫉。时东吴盟会南唐，成兄弟之盟。吴侯以二子周公贤质南唐，索质入吴。高祖皇后赵氏进曰：“妾闻先贤语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元昊大才，须历练，可遣往。”高祖乃允。 昭元二十一年四月，高祖封太宗“贤平王”，旨令其以质入东吴，时太宗年未足十四。 ——《史记——唐太宗本纪》 第2章 温柔乡(下) 坐在李元昊身旁的许晋爵一直微笑着看着李元昊，他身边的两个美女也非凡品，只是跟月奴、莹儿比起来，却要略逊一筹了。很有礼貌地打发了一个向他敬酒的纨绔子弟，许晋爵对着李元昊笑道：“三公子，今天可尽兴否？对月奴和莹儿可还满意？” 在外淫乐自然不能称呼李元昊的封号，因他排行老三，许晋爵等纨绔子弟都称他为三公子。 李元昊呵呵笑着，神情间已显醉态，大着舌头道：“承许公子盛情，今天是我李元昊来临江城后，玩得最开心的一天！月奴和莹儿是元昊生平仅见的绝色佳丽，秀色可餐，真个是未入金帐已魂销啊！” 李元昊这话颇有些言不由衷，他在临江城呆了这些年头，凡遇有人请吃请嫖，当主人问起他感受时，他总会说出这套从未换过花样儿的说辞。跟李元昊打交道得久了，临江城中无论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都知道李元昊有这溜须拍马的爱好，对他说的这些承情话儿，也便不十分信了。 许晋爵举杯微笑，道：“既然三公子这般高兴，何不即兴作诗一首，让大伙儿再次恭领三公子的诗词绝艺？” 众纨绔马上群起应之，纷纷起哄道：“三公子好久未曾谱得绝妙的诗歌了！” “来一首应景儿的！” “南唐诸王爷三公子人才第一、文采第一，今晚可不要扫了大伙儿的兴致！” …… 李元昊面带微笑，等众人恭维够了，才举樽在月奴和莹儿的扶持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捧着酒樽团团一揖，朗声道：“承蒙各位如此看得起在下。既如此，那在下便献丑了！” 说罢他在二女的扶持下来到大堂正中，堂中舞姬们如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元昊身周，和着绵软无力的丝竹曲调翩翩起舞。 元昊哈哈大笑着着喝了口酒，伸手轻抓一名舞姬向他抛来的红袖，举至鼻前深深一嗅，与那妖媚舞姬对了个媚眼儿，旋即放脱那袖，转身向着大堂外昏沉沉的夜空高举酒樽，长吟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许公子、骆咏生，将进酒，杯莫停……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潇湘馆的乐班子当真不愧为京师第一大班，几乎在元昊吟完了这首将进酒的同时，便已将曲子谱了出来。丝竹弦乐响起，元昊哈哈大笑，放浪形骸，与众美女群相竞逐，同时和着乐曲再度唱起那《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脚步踉跄，眼神猥亵且*，带着醉意的嗓音不减其嘹亮苍凉。他手中酒樽跟着他摇晃，杯中不住地洒出晶莹的酒液。醇酒、美人，酒色竞香，元昊舒展腰肢，踏着醉步，在捧月的众星中起舞。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粗壮大汉赤裸着上身，敲击着雄壮的鼓点。在那鼓点声中，萎靡不堪的元昊似是激发了男儿血气，踏出七星步，推开四周缠绕的美人，慷慨悲歌：“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众纨绔群相叫好，彩声如雷，那些纠缠在众公子纨绔身边的姐儿叫得尤其欢快，一个个眼睛发亮地盯着场中如癫似狂偏生又豪迈无比的文弱王爷，好像恨不得场中那星星一般捧着他的舞姬便是自己。 许晋爵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拍着左手掌心。没有人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抹冷厉。 “大公子，这废人还有雄心啊！”一个刻意压得很低沉的男子声音传入他耳中。 许晋爵看也不看，便知此话是身旁骆咏所说。方才元昊诗中的许公子、骆咏生指的便是此时座中地位最高的两个人，那便是他许晋爵，和大都督骆明之弟骆咏了。 许晋爵嘴唇微动，轻声道：“若是半点雄心都无，他便不必回南唐了，我们也不必如此讨好他了。” “骆某恐怕会放虎归山终为患啊！”坐在许晋爵身旁的骆咏正举杯喝酒，长袖遮住了酒樽，也遮住了他的嘴唇。 “元昊志大才疏，有心无胆，无勇无谋……便有忠臣名将扶佐，恐怕连守成都不足，更勿论进取了。”许晋爵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低声道：“酒壮英雄胆，便是懦夫，喝了几杯酒，也会发些豪言壮语的。更何况元昊这诗人？呵，他的时间都用在作诗绘画，醇酒美人身上了……大秦末代皇帝秦栩，一代雕刻宗师，其雕刻手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啊！” 骆咏明白许晋爵的意思，雕刻极耗心力，大秦末代皇帝便是沉迷于雕刻之中，不理国事，导致国家败亡，被当今四国，东吴周氏、南唐李氏、西蜀赵氏、北魏夏侯氏瓜分的。 微微一笑，骆咏低声道：“但愿我们的贤平王爷，能成为一代画道宗师。” “还会是诗圣。没听过诗文精巧的人会有几分帝王气象的。”许晋爵瞥了骆咏一眼，恰逢骆咏的目光也向他飘来。二人相视一笑，各自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着元昊起舞唱诗，随众人齐声喝彩起来。 …… 大堂外，屋檐下，一右手提剑的青衫女子面无表情地站着，身形笔直如标枪。 堂内暖如春，堂外却是寒风凛冽。江东虽不比北地严寒，但值此暮冬时节，便是随便刮起一阵风，那也是如钢刀般刮骨。 堂内喧哗热闹，堂外冷清寂寥。这青衫女子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轻轻拂动着，提着剑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剑鞘，泛着奇异的金属色泽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 平凡普通到连中人之姿都称不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她一双眸子中却满是饱含杀机的怒火。 因为愤怒，所以颤抖。 …… 第3章 修罗王(上) “乱世文章不值钱。”吟完诗的元昊回席时谢过了许晋爵敬来的一杯酒，接下许大公子的恭维后颇为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句。“世人崇拜的是疆场名将，而非诗人。可是我元昊……却只好舞文弄墨。或许，醒谱锦绣诗，醉卧美人膝……才是我应该过的生活。” “兄乃大才。一将功成万骨枯，焉知那些杀伐疆场的名将是否会被称作屠夫遗臭万年？兄著锦绣文章，纵海枯石烂文章却不朽。能流芳百世的，非兄这等诗中至圣莫属。”许晋爵别有用心地恭维道。“今晚这一曲将进酒，便将千百年来所有的劝酒诗都比下去了。” 元昊闻言，本有些黯然的脸上顿时神采飞扬，放下酒杯，紧紧握住许晋爵的双手，连声道：“唯兄知我！唯兄知我！” 说话时，早有侍者取书记笔录之诗卷奉上。 “三公子，”许晋爵捧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微笑道：“诗已成，但除了三公子，晋爵想不到还有谁的画能配三公子的诗。” 元昊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谁不知我李元昊诗画双绝？笔墨侍候！” 诗画双绝的确是诗画双绝。不过这种话应该是从别人口中捧出来才对。元昊此时看上去已有九成醉意，可即使只剩一丝清醒，也不该说这自吹自擂的话儿。 但堂中无一人不满，众人连声叫好，恭维声不断，存心推波助澜，长元昊傲气。 元昊满脸自得，待侍者取上笔墨之后，即以狼豪蘸浓墨。 一挥而就，一气呵成。 …… “公子，已是子时四刻了。”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很是突兀地在大堂门口响起，那并不显高亢的声音响起时，竟压下了堂内所有的丝竹声、喧哗声、调笑声，无比清晰地在堂中每个人的耳中响起。 一时间，正热闹的大堂内忽然静了下来。乐姬们停下了吹奏弹唱，舞姬们也停下了舞蹈，退到了大堂两侧。而围在元昊左右，对着他的画大肆吹捧的众纨绔子弟则纷纷住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那把声音的源头探去。 大堂门口，站着一个只着单薄青衫的女子。她平板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泛着奇异金属色泽的右手提着一把鞘上皮革磨损得相当严重，看上去很是寒碜的长剑。 “大胆！”静了一会儿，忽有一纨绔子弟冲着那女子戟指骂道：“是谁家的奴婢这般不长眼睛？大人们济济一堂，这大堂是你这贱婢能随意进来的么？居然还敢带剑！来人，给我……” 这腰带上挂着五品御前侍卫腰牌的纨绔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那捂住他嘴巴的纨绔子弟一手扯着他的袖子，一手紧紧地捂着他的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要命了？那是‘修罗王’秦玲！” 那虽为纨绔，但一身功夫却属不俗的五品御前带刀侍卫眼中闪过一抹骇然的光芒，不用身后好友捂嘴，也自觉地闭上了嘴。 …… “修罗王”秦玲，李元昊唯一的贴身侍卫。身为女子，却有着充满血腥杀伐意味的绰号——修罗王！ 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就连元昊也不知道。十年前，元昊初至临江，在临江城中恰逢九岁的秦玲欲卖身救治其身患重症，垂危濒死的老仆。十四岁的元昊感念其为救治身份微贱的仆役，也肯作出这般大的牺牲，实为义主。便花了半两碎银将她买下，并延请名医悉心救治那垂死老仆。耗费银钱近千两，方救回老仆一命。 自此后，秦玲主仆均奉元昊为主。而那时的元昊也并不知道，这个算起来花了近千两银子买下的，可称史上最昂贵的丫头，竟身负家传绝艺。 五年前，元昊遇刺。当时东吴境内最强的杀手组织，号称从未失手过的“紫血堂”派出组织内最强的十七位杀手，趁元昊前往临江城外双峰山采景写生时截杀元昊。时元昊身边仅东吴所派十位侍卫军士，虽然都是禁卫精军，但如何是紫血堂最顶级的杀手的对手？一击之下，十位禁卫精军血染黄沙。 正危急时，以贴身丫环身份随侍于元昊身旁的秦玲忽而夺剑暴起，一剑杀一人，十七位紫血堂高手，竟被她仅出十七剑便杀了十六人，废了一人。 随后，秦玲不知用了何种法子，拷问出策划出这次刺杀行动的为“紫血堂”组织，但雇主却是未知。秦玲为查出雇主，单剑独闯拷问出的紫血堂总坛，将在东吴境内崛起达二十一年的一大杀手组织一夕覆灭。 是役，“紫血堂”自总堂主以下共一百四十七人，尽数丧生于秦玲剑下。而那十七位刺杀元昊的刺客中幸存的一人，则成为整个“紫血堂”唯一幸存的刺客。但那刺客虽未身死，却也被废了武功，且神智不清，疯疯颠颠，成天嘴里只会念叨两个字：修罗。 经此一役，秦玲名扬临江。吴皇甚至亲自下旨敕封秦玲“修罗王”绰号，并赏金银丝绸缎无数，以奖励她铲除东吴毒瘤“紫血堂”。是年，秦玲仅仅十四岁。 当然，有小道消息说，秦玲的赏赐其实是让元昊笑纳并挥霍一空了，她本人最后除了一个响亮的名头，什么都没落下。 其后，元昊婉拒了吴皇再次派给他的侍卫。谁都知道，元昊身边有了御口亲赐绰号的“修罗王”秦玲，只要不是上战场，便已不需要任何侍卫了。 此后，“修罗王”秦玲便如元昊的影子一般，元论何时何地，都跟在元昊身边。既是他的贴身丫环，又是他的贴身侍卫。 而那次刺杀元昊的雇主究竟是谁，外界无人得知。有传闻说，秦玲其实已经问了出来，只是不说。毕竟以“紫血堂”顶级杀手的信誉，无论何种酷刑，都不可能从其口中拷问出“紫血堂”总坛所在的。但是秦玲却并未动刑，便问出了真相。连顶级杀手的嘴都能撬开，她不见得问不出幕后雇主。 也有智谋深远之士猜测，秦玲的拷问手法，该从那疯了的杀手不住念叨的“修罗”二字探询。秦玲“修罗王”的绰号来源于此，说不定她拷问的手法，也与“修罗”二字有关。可惜，那杀手已然疯得不能再疯，除了“修罗”二字，便再也不会说任何话了。这让负责查知幕后真相，以免因元昊遇刺之事，引起本已结成同盟的南唐、东吴两国纠纷的东吴刑部一筹莫展。所幸元昊并不追究此事，并亲自写信给唐皇，方将一场可能引起两国同盟破裂的刺杀事件消弥于无形。 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秦玲，非但得了巨额赏赐，且还一战成名。其后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想得到秦玲，甚至愿出天价向元昊购买。可是元昊尽管因挥金如土，以致时有囊空如洗之窘，却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放走秦玲。 甚至有高官贵戚直接与秦玲联系，以婚事相求，许以府中长子正妻之位，企图得到秦玲，却无一人成功。 常有人慨叹，秦玲虽然相貌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但却忠心耿耿，武功高绝，也不知纨绔无耻如元昊，究竟何德何能，配得秦玲如此相随。 一时间，叹元昊好运者有之，叹秦玲愚忠者亦有之。 第4章 修罗王(下) 现在，就在堂中众人欢聚一堂之时，秦玲闯入了大堂，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压下了堂中所有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身上。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如标枪般挺立着，平静无波的双眼似是忽略了所有人，直盯着元昊。 元昊在她那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不由皱了皱眉，不悦地掷笔于案，冷声道：“今日乃许大公子寿辰，吾得蒙许大公子厚爱，与众同庆，欢聚一堂。汝竟擅闯大堂，扰我等兴致，还不下跪请罪！” 秦玲仍是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变，只紧紧地盯着元昊，淡淡地道：“公子，已是子时四刻了。明日一早，便要与钦使方大人一同上朝向吴皇辞行。还需去码头迎接琳贵妃和十二公子……” 算起来，今晚已是元昊十年质子生涯的最后一天。唐皇钦使，大学士方周儒前日便已抵达东吴，上呈唐皇国书。琳贵妃与十二皇子李元融母子明日便将抵达东吴，替换已为质十年的李元昊及其母妃芸贵妃。 今日这场聚会，说起来，一是为了替许晋爵祝寿，这二来，便是庆贺元昊得返南唐。否则许晋爵的散寿，元昊也不会便这般轻易便坐了客席首位。 “住嘴！”元昊不悦地打断了秦玲的劝谏，也不理她，径向许晋爵深深一揖，歉然说道：“大公子见谅，元昊驭下不严，致此婢坏了礼数，扰了大家兴致。此婢既然如此不通情理，不分尊卑，罔顾礼法，元昊也不能庇护于她。该如何处置，请大公子定夺！” 许晋爵心中冷笑，暗道你视此婢珍若性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日我若真处置了她，将来你得势，以此为借口与我发难，我岂不成为大吴罪人？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不露半点痕迹，慌忙一把扶住元昊，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三公子明日便可踏上归途，回大唐之后，便贵为王爷。晋爵区区一四品小吏，如何受得起这般大礼？公子的爱婢除了公子，谁又有资格处置？更何况，‘修罗王’之号乃吾皇御赐亲封，晋爵怎敢？三公子，‘修罗王’言之有理，明日公子还需上朝面圣，今日已晚，公子可不能为我等误了明日之事。” “许大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许晋爵既然开口，李元昊便就坡下驴，不再强求处置秦玲。且变相地接受了许晋爵的劝告，给足了许晋爵面子。但是瞧他的神色，却仍似有几分不舍，目光不由自主瞟到了那一对媚光四射的清倌人月奴、莹儿身上。 许晋爵如何不知元昊惦着二女？以元昊的德性，这两个清倌人还未被他吃到嘴里，他哪肯甘心？当下许晋爵哈哈一笑，握住李元昊的双手，笑道：“三公子请放心，此二姝晋爵马上便为其赎身，明日一早便送至府上。便算是晋爵送与三公子的临别礼物，三公子请她二人充入后房带回南唐也好，赐与下人也罢，都由得三公子作主！” 元昊嘿嘿一笑，道：“如此佳人，当然得留着自己享用，岂能随意赐给他人？若元昊真那般做，岂非不识好歹，辜负了许大公子一片好意？” 说罢，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当下，以许晋爵为首，众纨绔齐送元昊出了大堂。那月奴与莹儿珠泪盈盈地凝视元昊，美眸中满是不舍，倒像极了即将分别，情比金坚的情侣。许晋爵见状笑道：“你二人不必如此，吾已遣人为你二人赎身，明日一早便送至三公子府上，从此你二人便是三公子的人了。” 二女喜极而泣，忙拜倒道谢不提，眉目间尽是喜色。 秦玲看着那二女，鼻中却是轻哼一声，平淡的脸上无一丝表情，眼中却满是不屑。 许晋爵等人不顾元昊连连辞谢，直到元昊将元昊送出了大堂，又送出了“潇湘馆”前院大门，方才与元昊挥手告别，自回馆中作乐不提。 待众人散尽，方才一直处于人群之外的秦玲慢慢走到元昊身旁，低声道：“公子，那伙人太可恨了，他们竟然说你是……” “废人是吗？”元昊淡笑一声，方才尽是狂放*的眼中精光暴闪，旋即又恢复平静。虚胖的脸上不见谄媚，唯见一抹云淡风清的微笑。他背着手，缓步向着大门左边停着两排马车的空场走去，边走边轻声说道：“玲，你还是沉不住气啊！我元昊是什么人，用得着别人来评价么？” 第5章 阎王殿(上) 一辆破旧简陋的两轮马车在两排精美华贵的马车间显得分外刺眼，拉车的驽马跟周围的高头大马比起来瘦小的便像驴子一般。一位身着满是补丁的土布棉袄，脸上皱纹重叠的佝偻老人坐在驭位上，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着头打着瞌睡。 元昊和秦玲一前一后走到马车前，那佝偻老人睁开了昏黄的双眼，看了二人一眼，用嘶哑苍老的声音说道：“公子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说话间，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上车的位置。 元昊淡笑着，朝这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明早要上朝见吴皇。”说着，他跳上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秦玲也跟在他身后进了马车。 老人慢腾腾地跳下驭位，牵着马，调过了车头，随后又慢腾腾地上了车，扬起马鞭打了记响鞭，那驽马便迈着小碎步，拉着车慢行起来。 老人佝偻着背，苍老枯瘦的手拉着缰绳，一边赶着马，一边说道：“公子，小姐今天好像不怎么高兴。” “呵……”一声轻笑从车中传来，随即便听元昊说道：“无论哪回，只要随我进了青楼，玲儿总会不高兴的。” 老人口中的“小姐”，指的便是秦玲。他本是秦玲老仆，秦玲十年前卖身与元昊，就是为了救治当年重病垂死的他。元昊花大价钱延请名医救活了他，他便与秦玲一起投效元昊门下，拜元昊为主，做了元昊的车夫。虽然主人已经由秦玲变成了元昊，但这老人仍改不了口，一直都称秦玲为小姐。 老人姓萧，秦玲称他为“萧伯”。名字秦玲并不知道，元昊问起，老人也只说年纪太大，忘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元昊也便和秦玲一样，称他为“萧伯”。 此时听元昊说起秦玲不高兴的原因，萧伯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今天小姐和以往不太一样，好像特别不高兴。” 元昊坐在车中，手里捧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暖炉，身子懒懒地斜靠在车壁上。秦玲坐在他对面，长剑横在膝头，右手虚搭在剑柄上。 “玲儿今天听到许晋爵和骆咏说我是废人，”元昊看着秦玲，微笑着，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说道：“她是在为我鸣不平。” 只听萧伯笑了两声，说道：“那两个小儿如此大胆，杀了便是。公子和小姐何需生气？” 秦玲冷声道：“我早就想杀那二人，可是公子不准。” 李元昊笑道：“许晋爵和骆咏不过跳梁小丑，杀之何益？徒惹麻烦而已。萧伯，你就不要挑唆玲儿了。” 萧伯在外连声笑道：“非是老奴挑唆，只是老奴在家主逝前曾对天起誓，要一辈子照顾好小姐。哪个敢惹我家小姐一天不痛快，老奴便要让他一辈子不痛快。十年前老奴身负重伤，累得小姐抛头露面，卖身替老奴治伤，老奴这十年来无一日不耿耿于怀。今日又闻许家小儿和骆家小儿惹我家小姐生气，老奴焉能不大起杀心？” 元昊知这主仆二人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向来视人命如草芥。只不过二人自十年前得自己救治后，便都对自己忠心耿耿。只要自己不同意，二人便是再想杀人，也不会动手。当下一笑置之，不与萧伯多说。 见元昊眯着眼睛假寐不语，秦玲却仍是不依不挠，道：“公子为何要让许晋爵将两个妖女送至府上？难道公子真打算将那两个妖女带回大唐？公子岂不知，两个妖女身负魔门秘法，乃是蛊惑人心之辈？” “魔门？”元昊睁开了眼睛，面带好奇之色，问道：“这世上当真有魔门？” 秦玲点了点头，说道：“当然。魔门自古便已有之，每逢天下大乱，便有魔门门徒兴风作浪，混水摸鱼。或辅佐君主争霸天下，或趁势而起自立一国。凡天下之乱，背后必有魔门影踪。” “我还以为，这魔门之说不过是传说而已。没想到确有其事。”元昊笑道：“不过，这种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玲道：“萧伯告诉我的。” 元昊点了点头，道：“萧伯见多识广，确有可能知道这些传说。”又问：“那月奴和莹儿，你又是如何看出她们是魔门妖女的？” 秦玲道：“两个妖女在公子身边时，一言一行无不暗含媚惑之术。便是随口说上句话，声音中都掺了少许内力。她们这媚功是专门针对男人的，对男子来说，便是功夫不错，也没办法觉察。只不过她们功力尚浅，我一眼便可看出。” 元昊笑问：“但就算你能看出她们在用媚功，也不能就此断定，她们用的便是魔门媚功啊。” 秦玲冷然道：“我自己便会她们那种功夫，如何不能断定？” 元昊眉毛一扬，道：“哦？你也会那种功夫？怎么从没见你用过，也没听你说过？”说这话时，元昊嘴角含笑，显是不信。 秦玲道：“媚功乃邪魔外道，祸国殃民之术，我不屑用之。以我的剑法，根本没必要用此等邪术。再说，你也从来没问过我。” 元昊来了兴趣：“玲，你来示范一番如何？就拿我来示范。”听他这语气，还是把秦玲的话当作玩笑。 秦玲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这模样，便是使用媚功，效力也会大打折扣。再者，公子你修习的武功，天生便能克制一切媚惑邪术，用了也不能见效。” 元昊拍手笑道：“玲，我看你是不会这门功夫吧？你又不是魔门门徒……” 秦玲道：“我确实不是魔门门徒。不过我祖上有人是魔门门徒，非但如此，还曾一度持掌魔门，与当时诸豪杰竞逐天下。萧伯怕我剑法未成之时被宵小欺负，便传了这门功夫让我防身。只是幸遇公子，未遇欺凌，得以潜心修炼剑法。再者，我向来厌恶这种邪术，从未用过罢了。” 元昊敛起笑容，他知道秦玲向来不说谎话，现在这般言之凿凿，那便当真是有的了。“这也是萧伯告诉你的？” 秦玲点头道：“我父母亡故时，我才三岁，这些事情自然不知。所有的事情，都是萧伯告诉我的。” 第6章 阎王殿(中) 这时但听萧伯在外笑道：“公子，你该不会对我家小姐的家世感兴趣吧？” 元昊摇头道：“得知玲儿剑法高绝之后，我曾问过不只一次，玲儿从来都不肯说。就算感兴趣，难道你们会告诉我么？” 萧伯笑道：“老奴听小姐的。若是小姐准老奴告之公子，老奴必不会隐瞒。” 元昊摇头苦笑，“萧伯这话等若白说。若是玲儿肯告诉我，我又何须来问萧伯？” 秦玲不欲再在此话题上多作纠缠，说道：“公子无须烦恼，待时机到时，玲绝不敢再作隐瞒。再者，玲的身世对公子而言，并不重要。公子只要知道，玲这一生，绝不会有半点对公子不利之心。” 元昊笑了笑，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向来作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我好。” 秦玲又道：“公子既知玲向来都是为了公子好，那公子为何还要让许晋爵那无行小儿将那两个妖女送至府上？” 元昊道：“你不是说那两名妖女功力浅薄么？我虽不如你，却也看得出来她二人不对劲。再者，你也说了，我修炼的功夫，天生便是这等邪术的克星，那两个妖女即使出尽法宝，又岂能蛊惑得了我分毫？而且……”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若不如此做作，又岂能让许晋爵对我无疑？若我没猜错，月奴和莹儿二女，乃是许晋爵特意安排到我身边的。就算我不主动提出来，许晋爵也会想办法将她二女安排到我身边。我若拒绝，岂非徒惹怀疑？” 秦玲道：“难道公子便任由许晋爵这无行小儿安插两颗钉子在公子身边监视么？” 元昊微微一笑，道：“人在东吴，身不由己。待我回了大唐，这两名妖女还不是任我处置？到时你也罢，萧伯也罢，但想杀之，尽管动手便是。” 秦玲低下头，轻叹口气，道：“公子，这些年却也苦了你了，对着许晋爵这等小人，也需小心翼翼，仔细周旋……” 元昊也是轻叹口气，摇头道：“出生之后，我便以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世间豪杰，非我莫属。待我知生在皇家之后，更是得意非凡，锋芒毕露，以为有朝一日持掌朝政，便能翻云覆雨，只手遮天。谁料却惹火烧身，被宵小别有用心地发配东吴。 “可笑我在大唐之时，还妄以为，凭我才华，当可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将武功之道视为微末小技。就算遭发配至东吴，都还执迷不悟，以为只要熬过十年，回返大唐，便能大展拳脚。直到五年前遇刺，险遭一伙无名刺客刺杀殒身，幸得有你相救。 “那时我方知小瞧了天下英雄，宫闱之中一妇人便能置我于死地。先是发配东吴，后又买凶刺杀。哈，有才华又能如何？乱世之中，武力方为最重。再有才华，等闲一个小兵也能一刀结果了我。也正因此，无论许晋爵还是骆咏，甚或是那些无官职在身的无能纨绔，我都小心周旋，唯恐惹他们对我起了杀心。 “初以为只要我摆出自甘堕落的姿态，便可惑乱天下人之双眼，不再重视于我。可惜尽管东吴朝野上下都被我瞒过，便连心机深沉如许晋爵，也被我欺瞒过去。唯有那毒妇还是不肯放过我，非要置我于死地方才放心……” 秦玲劝慰道：“公子，自五年前遇刺之后，你便苦修武功，已今非昔比，即便再遇刺客，也莫能奈何得你。再者，明日便能踏上返程，这十年苦熬，已要出头了。” 元昊轻笑一声，道：“看起来算是要出头了，只是，我自小得父皇恩宠，那毒妇必不甘心我顺利回返。只怕返程之中，危机重重啊！” 萧伯在外笑道：“公子但可放心，有老奴和小姐在公子身边护翼，必保公子无恙。” 秦玲也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动公子分毫。” 话音刚落，元昊便觉马车陡然停住，乃问道：“萧伯，怎么停下了？”虽则已行了许久，但以这破旧马车的速度，此时离质子府仍然很远。 萧伯的声音传了进来：“有埋伏。” 元昊冷冷一笑，道：“看来我所料不差，有些人，还真是恨不得我死在东吴！” 秦玲道：“公子，我出去看看。” 元昊叮嘱道：“小心。” 秦玲应了一声，起身钻出了车内，站到萧伯身旁。萧伯仍然坐在驭位上，手中马鞭已然放下，自驭位下抽出一张黑黝黝的铁臂弓，膝上横放一壶羽箭。 秦玲站在萧伯身旁，左右扫视一番。只见马车停在大路中央，左边秦淮河水泊泊东流，右边不知是哪家的宅院，高高的院墙后面不见半点光亮。 向后看，远处秦淮画舫微光如豆，歌乐欢笑隐约可闻。向前看，某处大宅门前的灯笼便如黯淡的星火。 这里，是临江城欢场圣地秦淮河和豪富宅区之间最为僻静的一段，极少有禁军巡逻，确实是埋伏暗杀的最佳地点。 秦玲鼻翼微动，隐约嗅到丝丝血腥，不屑道：“身上血腥未净便来埋伏暗杀，连那‘紫血堂’的刺客都不如。” 萧伯点头道：“是极。” 二人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冷哼响起来：“吾等不屑暗杀，今日乃是明杀。” 说话间，便见右前方不远处的院墙之上升起了一个高瘦的人影。那人身着青布长衫，面容清瘦，脸色苍如雪，鼻如鹰钩，唇色淡紫，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看着秦玲与萧伯时，便如看着死物一般，无半点生气。 随着那人的现身，秦玲与萧伯但闻身周风声响动，二十余名身着黑色短打，面戴黑色狰狞鬼神面具，手持短兵的汉子纷纷从那处院墙后跃出。秦玲细数一番，这众黑衣人足有二十三人之多，且个个身法灵便，一看便知武功不俗。 这二十三名黑衣人分出十五人，跳到路中间马车围住。余下八人分立那青衫人左右。 “东吴境内还有这般规模的刺客组织？”秦玲见那二十三名黑衣人身法比之当日刺杀元昊的十七名紫血堂顶级刺客还要出色，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青衫人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萧伯皱了皱眉头，道：“是‘阎王殿’。”又对那青衫人道：“你是勾魂使，还是十殿阎罗？” 青衫人嘴角浮出一抹浅笑，道：“你倒有些见识。李元昊身份尊贵，遣勾魂使来拘魂，岂非太小瞧他了？吾乃十殿阎罗之一，秦广王，亲率二十三名勾魂使，来拘李元昊之魂。” 萧伯面容微动，讶声道：“秦广王加二十三名勾魂使？好大的本钱，好大的阵仗！” 第7章 阎王殿(下) 阎王殿，当世最负盛名的刺客组织。传说殿内有十殿阎罗十大高手，又有一百零八勾魂使，其余精通暗算刺杀的刺客难以计数。 一般而言，刺客不同于武士，相当多的著名刺客往往很容易在与名不见经传的武士正面搏杀时落败，盖因刺客所修多为隐匿潜伏、易容改扮等手段。一个高明的刺客，不一定要武功高强，但一定要有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至刺杀目标身边的能力。 二十多年前，天下第一刺客“毒王”下毒之术神鬼莫测，易容之术无人能识破，所谋之人无一能逃脱其毒杀。但谁也不知道，毒王其实不会半点武功。直至十三年前，毒王为阻止漠北鲜卑大军南下中原劫掠，孤身一人潜入鲜卑大营毒杀鲜卑主帅慕容博。事成之后，却因仓促出手未曾深入了解鲜卑习俗，致使其汉人身份为慕容博亲卫识破，被一徒有蛮力之亲卫击杀。毒王死后，世人方知稳占刺客榜首席二十年之久的毒王居然不会武功。 刺客阴狠，向为世人所不耻。但毒王却以一己之力拖延了鲜卑大军南下的时间，令北魏及时调遣大军布防，致鲜卑三十万控弦之士无功而返，此举大为改善刺客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毒王也因这一义举，被北魏供入忠烈阁中。 同样也因毒王之故，其后刺客多苦修易容之术，精研机关之法，且将学习各族、各地方言、习俗列为刺客必修课程。常有人感慨，若毒王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学习了解鲜卑习俗语言，非但慕容博难逃一死，鲜卑军中诸大帅小帅恐怕也在劫难逃。甚至以其毒术，在鲜卑三十万大军中引发一场致命瘟疫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因此，当世之名刺客，多为博学之辈，甚至多有名刺客以不会武功为荣。试想，易容之术、机关之法本就是高深学问，还要学习各地各族之方言、习俗，人之精力实在有限，能将这诸多学问一一学精，便再无更多时间精研武技。所以，当世刺客榜上前二十名中，倒有十五名著名刺客曾正式宣称其不会武功。 但也有例外。比如当世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阎王殿。阎王殿的刺客多为武功高明之辈，反倒鲜少有精通左道之人。阎王殿第一人“五道转轮王”，非但占据刺客榜第二名的宝座，更在江湖高手榜中位列第五，为当世十大武林高手之一。其余如初江王、宋帝王、阎罗王、泰山王四人，均是既在刺客榜前二十位中占据一席之地，也在江湖高手榜的前二十位各有名次。 当然，凡刺客榜上的名刺客，基本上都是只知其绰号，不知其真名真貌。毕竟刺客的名声虽因毒王的牺牲有极大改善，但这一世上最古老的职业，毕竟还是游走于黑暗之中，永远见不得光的黑暗职业。 与现世刺客推崇的毒王这一类的不会武功，但学问广博，以智谋杀人的刺杀方式不同，阎王殿的刺杀手法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以力相搏。凭其武力，正面强攻，以武杀人。所以这率众拦截元昊的十殿阎罗之秦广王方有“明杀”一说。 …… 见萧伯微有动容，秦广王淡笑道：“既知本王亲来，你二人可还要顽抗？若束手就擒，本王或会考虑只取元昊，留你二人性命。” 萧伯嗤道：“世人皆知十殿阎罗，却无一人知十殿阎罗真貌。你如今以真面目示人，焉能留我主仆性命？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十殿阎罗每次出手杀人，现场从来不留活口。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几岁孩童，但凡见尔等真貌者，无一能活。” 秦广王道：“顽抗而死惨不堪言，若引颈就戮，本王倒能给你们一个痛快。”言下之意，便是承认萧伯所言了。 秦玲冷声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罢！” 秦广王道：“我既敢来，便知尔等底细。我知道你曾以一己之力，毁了东吴‘紫血堂’，得了外号‘修罗王’。但你曾与‘紫血堂’杀手交手，应该知道‘紫血堂’的人，或精暗杀之术，于正面搏击却不擅长。你能一人一剑独挑‘紫血堂’，难道便认为天下除你之外，无人能如此了么？” 顿了顿，面露傲然之色，道：“本王也能单人独剑硬挑‘紫血堂’！” 秦玲默然不语。秦广王说得没错，“紫血堂”一役听起来威风，可实际上打得却不怎么辛苦。秦玲突袭“紫血堂”，精擅暗杀，正面搏击却并不怎么厉害的“紫血堂”杀手被秦玲杀了个措手不及，方才让她灭了满门。 这秦广王本就是刺客行的高手，自然了解“紫血堂”的底细。恐怕他今日亲自带队来此，除了要杀李元昊之外，更多的是想借此机会杀有吴皇亲赐“修罗王”外号的秦玲立威扬名，在刺客榜和江湖高手榜上更进一步。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秦广王在刺客榜前二十名、江湖高手榜前二十名中皆无名次，若是能一举击杀近来声名远扬的“修罗王”秦玲，确实是扬名上榜的好机会。 萧伯哆嗦着身子，佝偻着背站了起来，与秦玲并肩而立。他左手持铁臂弓，装满羽箭的箭壶竖立在他脚旁。 “老夫……已十年未曾杀人……”萧伯苍老沙哑的声线有些颤抖，似是不胜这暮冬的寒风，佝偻的身子也在这寒风之中不住地哆嗦着，“什么江湖，什么武林……不过是一群争勇斗狠之辈互相吹捧的场所……尔等习武之人，不思为国效力，外抗强虏，内平乱世，反倒甘为走狗……或为金钱，或为美色……为这些一己之私掠人性命……此等为人，老夫不耻……能为老夫倾慕之刺客，独毒王一人而已……尔等鼠辈，老夫纵杀之，亦污老夫宝弓……” 说话间，他缓缓***着手中那黑黝黝的铁臂弓，颤抖着声线说道：“老夫宝弓……已有十年未曾开张，老夫羽箭……亦有十年未曾饮华夏汉人之血……想老夫当年，纵横塞外，箭定大漠，饱饮胡虏之血……腥膻胡虏，倒有大半堪称男儿……” 摇了摇头，萧伯的声线更显颤抖凄凉：“老夫宝弓只杀英雄，尔等鼠辈若再持迷不悟，老夫今日唯有大开杀戒……若想活命，还不速速退下！” 寒风起，天上有片片雪花飘落，萧伯苍老的声音消散于寒风之中。 秦广王听萧伯啰啰嗦嗦说了这一大堆，脸色已然变得铁青。阎王殿虽然向来崇尚凭武力强攻明杀，但并不是说他们就喜欢以弱击强。刺杀之前，对目标的情报还是要仔细调查的。从秦广王调查来的情报中，元昊身边向来只有一个“修罗王”秦玲可称高手，但秦广王却并不怕她。他却是没想到，一个从来没让任何人看在眼里的赶车老奴，居然如此大言不惭，且以大义之名责他，将他说得连塞外胡虏都不如。愤恨之下，秦广王从牙缝之中挤出一个阴森惨厉的字：“杀！” …… 元昊坐在车中，嘴角含笑，双手轻轻摩挲着那黄铜暖炉。 秦玲的武功是萧伯传下的，他元昊的武功心法虽然是秦玲所传，但是那秘籍在秦玲十四岁之前，却是一直由萧伯保管。萧伯的功夫究竟如何元昊并不知道。 元昊只知道，在他未曾练武之时，只觉萧伯是个垂垂老矣的普通老者，好像一阵风便能吹倒。可是随着元昊功力日益增强，武功日益高明，便越来越觉得萧伯深不可测。 以元昊如今的功力，面对秦玲之时，还可感觉出她的强大。但是面对萧伯之时，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然，这只是元昊自己的感觉。萧伯究竟强到何种程度，元昊却是不知。毕竟萧伯从来未曾在元昊面前出过手。 现在，萧伯要出手了。面对十殿阎王之一的秦广王，率一百零八勾魂使中二十三人的截杀，秦玲一人肯定不是对手。萧伯即使再不愿以其宝弓对付汉人，也不得不出手。 在秦广王那一声“杀”字出口之后，元昊便听到车外破空声大作。 无数凄厉的破空声在瞬间响起，以元昊如今的耳力，已可分辨出那破空声乃是短刀、长剑、短枪、小铁戟等等短兵刃以及无数细小的暗器破空时交织而成的。 在这阵破空声中，秦玲的长剑反倒没发出什么特别的声响，但几乎就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元昊便已听到轻微的利刃入肉声和短促的闷哼声。与此同时，一阵呼啸的风声响起，那阵风声强横无比，几乎压过了所有的破空声。 元昊在那风声响起的瞬间，便已辨出那是肉掌破空的声响。其掌风、掌劲强横霸道，裂空时隐有奔雷之响。 看来是秦广王出手了，这十殿阎罗之一的高手，居然不用兵刃！ 但也就是在秦广王的掌风响起的瞬间，又一阵凄厉的声响暴起，掩过了所有的声音，包括秦广王的掌风！ 那一阵凄厉的破空声响如鬼哭神泣，刺得人耳膜生痛，便连元昊，也在那阵凄厉绵长的破空声响起时眼角微微抽搐，眉头跳动不休，耳膜一阵刺痛。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用利刃在最光滑的铜镜上切刮一般，令人听之心悸！ 随后一切归于沉寂，车外所有的声响均告消失，无论是利器破空声、掌风雷动声，还是那凄厉刺耳令人心悸的利啸，全都消失一空，惟余几声肉体坠地的闷响隐约传来。 …… 第8章 人间绝色(上) 车外响起了萧伯苍老压抑的咳嗽声。车帘也被掀开，秦玲弯腰走了进来。在她进来的同时，寒风随之涌入，阵阵浓郁的血腥气顷刻间灌满了车厢。 “公子，是回府还是先等禁军过来？”秦玲坐到元昊对面，用平淡的口吻问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气，肩膀上的薄衫有一道裂痕，露出一抹雪玉般柔嫩润泽的肌肤。那段嫩肤之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看上去就像一抹红线。 元昊皱了皱眉，不答反问：“你受伤了？”语气已有些不悦，但看着秦玲的眼神却满是关怀。 秦玲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道：“擦破了点皮，不妨事。他们很厉害，若不是有萧伯，我恐怕不是对手。” 说这句话时，外面萧伯的咳嗽声更重，元昊放下暖炉，起身道：“我出去看看萧伯。” 掀开车帘，走至外面，雪已渐渐落得大了，阵阵寒风中，刺鼻的腥臭气不住地钻进元昊鼻中。 元昊向着四面扫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看得心惊肉跳。 马车四周，黑衣人的尸体落了一地。其中最近的有五名，都是靠近了车厢不到三步。这五名黑衣人都仰躺在地，咽喉正中都有一道狭长的血口，鲜血犹自泊泊流着。这五人的伤口元昊很熟悉，是秦玲的剑刺出来的。他们尸身上别无其它伤口，都是一剑毙命。 剩下的十八名黑衣人，则是无人能靠近马车十步以内。所有的人心口都插着一枝羽箭，直没至尾羽。尸身零零散散地躺在马车四周，甚至有十三具尸体都是被羽箭硬生生钉在了地上，从羽箭的长度、没进他们尸身的长度，以及他们仰躺的姿势来看，箭身在穿透了他们的尸身之后，已经深深没进了地面。 马车右前方斜对面的院墙上，挂着一具身穿青色长衫的尸体。那具尸体上插了三枝箭，分别是咽喉、左胸口、小腹丹田。三枝箭不差毫厘地深深没入那三处要害，尾羽只露出一小截。穿透了身体之后，钉入那石砖彻成的院墙中，将尸体硬生生挂在了墙上。 鲜血从那青衫人尸身的伤口上泊泊流出，将他的青衫染成暗红，地上已积了不小的一滩血液。那青衫人死不瞑目，咬牙切齿，怒目圆睁，眼珠子都暴突出来。 二十四名刺客，其中仅有五人是为秦玲所杀。剩下的十九人，包括那被钉死在墙上，因衣着不同于别人而被元昊断定为此行首领的十殿阎罗之一，秦广王，都是被箭射杀！ 地上还跌落着三枝未曾没入人体的羽箭，那三枝羽箭上钉满了钢针、穿心钉、铜钱、铁蒺藜等细小的暗器，有两枝箭已经折成数截，看来是这三枝箭拦住了所有的暗器。 元昊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幻化成白雾翻滚。 “萧伯，您的箭还真是……天下无双！”元昊由衷地赞叹。 萧伯咳嗽两声，笑道：“老啦，不成了。若再年轻二十岁，这群人，没一个能冲到马车十步以来，根本无须小姐为老奴护翼。” 元昊呵呵笑道：“萧伯太谦虚了。这群刺客武功高强，连玲儿都受了轻伤，若是没有萧伯，今天之事还不知会如何了结。对了萧伯，您咳嗽得厉害，可是受了内伤？” 萧伯摇了摇头，道：“这是十年前的伤病落下的病根，一运气便会这样，公子无须担忧。就凭这些鼠辈，想要伤老奴，恐怕还得多练二十年，或是等老奴再老二十岁。对了公子，我们是现在便回府，还是等一等巡逻的禁卫？” “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一走了之只怕不妥，还是等一等吧。就快丑时了，巡逻的禁卫军应该要过来了。”说罢，元昊拉起萧伯，道：“外面冷，进去等吧。” 萧伯看了元昊一眼，佝偻着身子随元昊进了车厢，进去时还喃喃说道：“公子，你的功夫还不成啊！” 元昊怔了怔，强笑道：“是么？” 萧伯点了点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对外人可挥洒自如，紧藏真心，可是对着小姐和老奴，公子这心情……还是从眼神中显露出来了。” 元昊坐到秦玲身旁，请萧伯坐到二人对面，将那黄铜暖炉塞进了萧伯手中。他叹了口气，道：“萧伯，你当初为何要让玲儿传我这门功夫？难道，你们便真希望我变成断情绝爱之人么？” 萧伯摇了摇头，道：“若公子只是寻常人家子，老奴是万万不会让小姐传公子那功夫的。可是……公子您是南唐三皇子，是天纵奇才，却又不懂韬光养晦，反而从小便锋芒毕露，惹人嫉妒……若公子只想保命，老奴也不会让小姐传公子那门功夫，就算公子惹人嫉妒，让人处心积虑想杀公子，可老奴这里，保命的功夫有的是。就算公子只想做一员驰骋疆场的猛将，老夫也有适合疆场的功夫传授。但是……公子您胸怀天下之志，就非得练这门功夫不可。至尊无爱，至霸无情，天家无亲情，帝皇无真爱，争锋于庙堂，制霸于天下，就非得有铁石心肠不可。公子虽然天纵奇才，聪慧绝伦，但老奴颇懂相人之术，初见公子便知公子心慈手软，太过柔弱。所以……为了您这天下之志，老奴唯有助公子抛弃那妇人心肠。” 元昊沉默半晌，叹道：“是啊……萧伯您说得对，我元昊小时候，看见一只兔子被杀，也会流泪的。可是现在，嘿嘿，今晚见了二十多具尸体，眼前所见尽是血色，鼻中所嗅皆为血腥，我心中却无半点波澜，非但不觉残酷，反有理应如此之感。心慈手软这四个字，早已不能用在我身上了。” 顿了顿，元昊忽然语气有些苦涩地道：“我只怕有一天，会六亲不认到连玲儿都不再关注。” 第9章 人间绝色(下) 萧伯和秦玲没有说话，车厢中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之中。秦玲眼神复杂地看了元昊一眼，恰好元昊亦向她看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都不自觉地避了开去。在那一触之间，两人不约而同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苦涩。 一阵隐约的马蹄声打破了车厢的沉默，元昊掀开窗帘，将头探出窗外，运功于双目，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马蹄声越来越大，那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士也隐约可见，只是此时雪已下得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的雪幕加上夜色，致使以元昊如今视黑夜几如白昼的犀利眼神，也无法看清那离马车仅有不到五十步的一队骑士，只从他们的服色看出，来的是一队禁卫骑士。 “雪夜跑马巡逻，这般行事风格，难道是……”元昊心中想起一人，嘴角不由浮出一抹怪异的笑意。 此时那彪骑士已离得更近了，不多时，元昊便已能看清领头的骑士。领头那骑士，下胯雪白大马，身穿一袭银亮铠甲，背披雪绒披风，脖子上围着一领雪貂围脖，腰挎银鞘长剑，头戴束发金环，脸上罩着一面黑铁所铸，狰狞可怖的猛鬼面具。这身装扮，除了元昊熟知的那一人，还真没人会如此招摇。 那彪骑士驰近时，已发现了一地的尸体。不待领头的那鬼面骑士的吩咐，便已分开两列，轰隆而来，将马车团团围住，手持劲弩，对准马车。 “元昊，是你么？”那鬼面骑士驾着马，来到马车近前。骑士显然认识这辆破旧得很有特色的马车，当下扬声发问。声音清冽，听起来无比舒适悦耳，却难辨雌雄，语气中略显焦急。 元昊在车中暗自好笑，扬声道：“是我！公瑾，让你的手下把家伙收起来，我好出来与你说话！” 鬼面骑士闻言惊喜地叫了一声，连连催促手下收起兵器。 元昊起身钻出马车，秦玲与萧伯也紧跟在后。三人钻出马车，元昊向着那鬼面骑士挥了挥手，跳下马车。那鬼面骑士忙从马背上跳下，边迎着元昊走去边说道：“看到这么多尸体，又看到你的马车，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真急死我了，还好你没事……”说话间，鬼面骑士伸手取下了脸上那猛鬼面具。 在面具取下的那一刹，饶是元昊已经熟知骑士的相貌，并以作好了心理准备，但仍免不了一阵失神。 猛鬼面具之下，竟是一张倾城倾国，其美绝伦的容颜。那张脸从鬼面下现出的一刹，便连见多识广如萧伯，以及本身便是女子的秦玲，都禁不住眼睛亮了一亮。 那倾城倾国的容颜，仿佛集中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尤其是那一双欲语还羞的明眸，便如那夜空中最美最亮的星辰。宜嗔宜喜的神情配上那一双仿佛由水之精灵化成的眼睛，直教任何人面对这容颜之时，无不自惭形秽。 看到这容颜，元昊心中叹息一声，默运心法，心神顿时一片空灵。他面露微笑，对着那骑士道：“小九，你更漂亮了。” 这既被元昊称为公瑾，又被元昊称为小九的骑士闻言美眸一亮，喜不自胜地道：“是么？” 元昊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道：“漂亮到我都想娶你了。” …… 如果要评天下第一美女，估计争论个几十年都评不出足以让全天下人都心服口服的美女来。北魏的人肯定会说北魏皇后程紫嫣是天下第一美女，东吴的人肯定会说东吴六公主周芷兰才是天下第一。西蜀的人当然会说是白龙公主，南唐的人定会寸步不让地说是唐皇宠妃南华夫人。就连江湖中人都会来凑一凑热闹，硬说白道首领“太虚宫”当代最杰出的女弟子宁悲雪才是天下第一美女。 但是如果要评天下第一美男子，没有人会否认，东吴的九皇子周公瑾，便是天下第一。传说周公瑾自七岁之后，出宫游玩便要戴上猛鬼面具。他十一岁那年某次出宫，忘戴面具，结果在临江城中酿出惨剧。无数人争相一睹其风采，结果导致市井堵塞，水泄不通。一万禁卫军都无法维持秩序，致使有近三千民众自相拥挤践踏而死。而此骚动之后，又有千余女子因自惭形秽自尽身亡，其中甚至包括东吴许丞相的爱女，有“临江姝兰”之称的美人许娇。 更有北魏有史以来最荒淫但是武功盖世，曾亲征剿灭鲜卑慕容三十万控弦之士的皇帝魏武大帝陈兵三十万，欲夺荆州，以逼吴帝将周公瑾进献给他。若非那时南唐东吴已结成同盟，联合出兵，集合兵力五十万相抗，恐怕东吴已失荆州，周公瑾已被吴皇献给魏武大帝以换回荆州。 自此以后，周公瑾无时无刻不面罩猛鬼面具，即使在宫中，也从不脱下。就算睡觉，也会以薄纱蒙面。帝皇后宫向来极为淫乱，以周公瑾的美貌，若不采取些手段，恐怕无论其兄弟还是姐妹，都会起不轨之心。所幸周公瑾师从东吴第一高手，当世剑法宗师王越，小小年纪便剑法超绝，一身艺业无人敢小视，才得保清白。 但在元昊面前，周公瑾却从不需戴面具。元昊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被他美色所惑之人。便连周公瑾的父皇，在看到他真面目时，都会不自觉地露出热切的眼神！ 其实，元昊心中一直有个相当大的疑问。那便是——周公瑾当真是男人么？自周公瑾十岁时二人相识，至今已有八年，在周公瑾十四以后，元昊便从未见过他不穿低领衣裳。无论天气多热，周公瑾的衣裳都穿得一丝不苟，戴上面具之后，除了双手，全身上下便不露一寸肌肤。便连双手，多数时候也都戴着手套。 但，东吴九公子大名已传遍天下，东吴后宫之中，也从无一人说周公瑾并非男子。难道周公瑾的父皇母妃，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他，究竟是不是男人？这个问题，元昊至今没弄明白。 第10章 权谋(上) “漂亮到我都想娶你了”这句话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周公瑾面前说的。元昊自到临江，扮演的便是无行浪子的角色，偏偏其文才画技名满天下，还未至东吴为质，其名声便已为东吴朝野获悉。也正因为此，东吴朝野便不遗余力、出尽手段以堕元昊之志，以醇酒美人诱之，图谋废尽雄心才志。 而九公子周公瑾天纵英才，文武双全，也是自幼便享神童美誉的天之骄子。闻元昊声名，自然心中颇有不忿。元昊到了东吴不久，周公瑾便找上门去，名为请教，实则挑战。孰料元昊诗画双绝，仅画之一道，便已令周公瑾心悦诚服。 虽然元昊不通武功，不懂兵法，与文武双全的周公瑾相比逊色不已，但周公瑾却知元昊胸怀韬略，其人并非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放荡不羁。只是那时周公瑾年纪尚小，加之他又对元昊诗词画技钦佩不已，与元昊亦师亦友，于是从未对外人提起过元昊放荡外表下的真面目。 二人在临江相交多年，甚至可谓青梅竹马。元昊在临江城中与东吴朝野上下小心周旋，即使对着周公瑾也是有三分保留，但相比其他人而言，元昊与公瑾之交，已可算得上知己了。 其实周公瑾能得元昊只保留三分真心的交情，他那张漂亮脸蛋也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二人初识之时，周公瑾不过十岁，便已初显祸水之姿，以元昊心机之深沉，在那如天工雕琢的小孩儿面前都不由真情流露。若非后来得秦玲传授那断情绝爱的内功心法，恐怕随着二人相交日深，元昊在公瑾面前已无半点隐秘可言。 周公瑾也是风liu人物，为人特立独行。元昊声名虽狼藉，但公瑾素知元昊壮志，丝毫不以元昊流连青楼，纵情酒色为鄙。甚至元昊时常笑他无端端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漂亮脸蛋儿，日后迟早会祸国殃民，公瑾都不以为忤。元昊也曾不止一次说过，公瑾若为女子，即便让元昊用万里江山来作聘礼，也誓必娶了他。若是旁人对周公瑾说出这种话，公瑾早已拔剑暴起，立斩不饶。唯这等话儿从元昊口中说出，公瑾不怒反喜。 今日二人在此雪夜相见，夜空中雪落如席，一身素银的少年将军听到元昊这句略带调侃的话，颠倒众生的容颜之上不由飞起一抹嫣红。似嗔似笑地瞪了元昊一眼，小声啐道：“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 这等好似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话儿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倘若换了别人，元昊恐怕早已狂呕不止，随即必有暴打奉上。但从周公瑾口中说出，元昊却无半点异样之感。甚至连他身后的秦玲、萧伯二人，都仅有些许荒谬之感，而不觉恶心。 一切都因为这少年将军的容貌实在太出色了，出色到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性别。 “这里怎么回事？又有人刺杀你么？”和元昊随口笑骂了两句，周公瑾看着遍地的死尸问道，此时随他而来的那队禁军骑士已经开始下马检视尸体。 “阎王殿的人。”元昊答道：“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吴国有人不想我顺利离开。” “阎王殿？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刺客组织的匪帮？哼，又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人。”看了秦玲一眼，周公瑾说道：“‘修罗王’果然名不虚传，二十四名刺客，被你一人杀了个干净，且全都是一击毙命。想不到除了剑法，你的射术也是这般出众。有你在元昊身边，倒能令我放心。” 周公瑾不知这射术无双的其实是萧伯，不过这等秘密当然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顿了顿，周公瑾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但我吴国绝对不会有此等短视之辈。杀了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若死在我国，我大吴和你大唐之前的同盟势必出现破裂。如今北魏势大，西蜀虽渐衰，但魏蜀两国似有结盟之意，你我两国非联盟不足以抗魏、蜀两国兵锋。依我看，此定是魏国或是蜀国派遣的刺客，意在破坏我们两国的联盟。” 周公瑾的分析合情合理，元昊若不是知道一点底细，恐怕也会与公瑾一样想法。东吴虽然国内不算很强，但向来多才俊之士，的确不会有如此短视之辈。恐怕公瑾也想象不到，在南唐之中会有此等短视之辈。 但据元昊所掌握的情报，南唐之中，还偏偏有这种不顾大局的蠢材。五年前紫血堂刺杀一案，虽然幕后真凶外界都不知道，但秦玲亲闯紫血堂，早已凭她独有的手段拷问出了雇主。 元昊自小锋芒毕露，天姿绝伦，而南唐国主在与元昊某次交谈之后，流露出想将帝位传于元昊的念头。这让皇长子李元宇的母亲赵皇后对元昊嫉恨不已，乃进言唐皇，以历炼之名，将元昊及其生母芸贵妃送至东吴为质子，临走之前才给他封了一个“贤平王”。 元昊情知自己不知韬光养晦才招来此番祸事，来到东吴之后，便纵情声色，自甘堕落。除了想欺瞒东吴上下之外，更多的，则是想令赵皇后放心。谁料赵皇后不将元昊致于死地便不甘心，于五年前遣人至东吴，买凶刺杀元昊。 当然，雇紫血堂杀元昊的自然不可能是赵皇后本人。秦玲也是顺藤摸瓜查了许久，得出了隐约的线索，与元昊推敲一番，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确定是赵皇后所为。 今晚这次刺杀，虽然来自阎王殿的刺客已尽数伏诛，无法获得口供，但元昊却是知道，他的大皇兄李元宇阴蓄死士已久，这“阎王殿”名为刺客组织，实际上早在两年前便已被李元宇纳入麾下。 元昊虽然身在东吴十年，但也并非全无势力。至少在大唐国中，有一个虽然对政治不感兴趣，但却有着令人不敢忽视的能量，且对他之命无所不从的好兄弟！ 第11章 权谋(下) 此番“阎王殿”十殿阎罗之一亲自出手，看来大唐国都中的那一对母子已经迫不及待要对他下手了。元昊甚至可以肯定，这一次的狙杀虽不成，但在返回南唐的漫漫路途之中，绝对会凶险不断。 当然，这种帝皇家中的内斗元昊是不能说与周公瑾知晓的，他也没有脸面让周公瑾知道大唐国居然有这等短视之辈。所以，在周公瑾推测此事可能为西蜀或是北魏的离间之计后，元昊也只能随声附合道：“小九说的没错，这件事很可能是西蜀或是北魏做的。嗯，魏帝虽然荒淫，但自命武功盖世，向来崇尚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破敌，或许不会使这等鬼蜮伎俩。倒是西蜀，蜀主穷兵黩武，国力衰弱，战场上已无多少进取之力，争雄之资渐失，可能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元昊兄所言有理，此事小弟必会追查到底。天色已晚，这里便交给小弟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得上朝见我父皇呢！”说到这里，周公瑾神情微微一黯，道：“明天我会去送你的。只是不知此次一别，下次你我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元昊微笑道：“小九无需伤感，你我两国邦交正厚，联盟稳固，待为兄回大唐之后，必会寻机邀贤弟出使唐国。” 周公瑾用力点了点头，道：“嗯，只要元昊兄不忘小弟，小弟便心满意足了。”说这话时，竟有泫然欲泣之感。 元昊见他眼眶微微发红，明眸之中水汽渐盈，大有吃不消之感，当下狂运心法，方才平静下来。他朝周公瑾拱了拱手，道：“如此，为兄不耽搁你查案，这便告辞了。” 走到马车前，元昊驻足回头，对仍望着他背影的公瑾一笑，道：“小九，为兄今天和许公子、骆公子他们一起饮酒作乐，新作了一首劝酒诗，即兴画了幅水墨图。诗与画都在许公子处，小九若想要，尽可向他讨了来，谅他不会拒绝于你。” 周公瑾眼睛一亮，喜形于色：“真的么？太好了！临江城中你所留墨宝这些年来我已收集齐全，明天再向许晋爵讨来你今日新作，以后元昊兄的墨宝在临江城中，便归我独享了！” “你啊……还是这般霸道啊！” “那当然，你的墨宝，除了我，谁也别想占着，嘻嘻……” 缓缓行驶的马车后，少年将军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无行浪子在车窗口向着雪中那一身银白的少年将军挥了挥手，云淡风轻的微笑消融于夜色之中。 …… “公子，那周公瑾究竟是男是女？”沉默良久，秦玲终于忍不住道。 “我怎么知道？”元昊哑然失笑。 “我觉得他是女的。”秦玲很是认真的道：“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般，而且体味清香，男儿身上不可能有那种香味。” 元昊摇了摇头，“我认识他已有八年，也是迷惑不已。不过若说是女子，好像也不大可能。东吴风气不如我大唐、北魏开放，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更不得与男子有肌肤之亲。我数与公瑾把臂饮酒，从来没见他有忸捏羞涩之意。而且夏季时我曾在他面前袒胸露腹，也没见他有不悦之色。至于说体香……呵，是谁说男子就不能体味清香的？” “公子说得有理。”秦玲从来不会反驳元昊的意思，她向来只会提出问题：“但是……周公瑾是千年才出一个的妙人，姿容自不必说，性情也是特立独行。而且我看他与公子交谈时的神情，似是对公子……”说到这里，她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说下去。 “说下去，我又不会责怪于你。” “似是对公子情根深种。”秦玲还是说了出来，“但是公子修炼的内功心法最不会为情感所惑，所以可能没有看出来。” “是么？”元昊摇头苦笑，“若真是这样，我倒宁愿他是男子而非女子了。像公瑾这种容貌，若真是女子，那可真要如我所说——祸国殃民了。”顿了顿，他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冷厉：“若他是男子，又对我情根深种的话……吴国，会因此灭亡。” “为什么？”秦玲有点跟不上元昊这种几近跳跃的思维。 “你以为我练了这断情绝爱的心法，就真的感受不了旁人的感情了么？”元昊高深莫测地一笑，“我与公瑾真心相交，并非仅仅把他当成知己这般简单啊……” 秦玲怔了怔，道：“公子与周公瑾交好，也是权谋？” 元昊道：“自离南唐之后，我每行一步，皆是权谋。” 秦玲的声音略显苦涩：“即是说，在玲授公子心法之前……” 元昊叹了口气，道：“玲，你知道我的为人，萧伯说的没错，我少时确是心慈手软之人。但我也要活下去，我既生在帝皇之家，生来便是要抗争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早在被赵后发送东吴为质之时，我便已有此觉悟了。争斗自来便是残酷的，帝皇之家，兄弟之间且无亲情，国与国之间，更有任何情义可讲。能利用的，便要一力利用。若没了利用价值，或弃或毁，也是无可奈何。公瑾天才横溢，文武双全，若是女子，再有才干也不能掌大权，对我无用。若是男子，以他的才华，兵马大都督一职非他莫属，以他对我的感情，即是强助。即使将来我大唐与吴国决裂，有他掌权，我也可利用他感情和性格的弱点击败他。我所谋者，非大唐一国之权位，而是整个华夏的天下。北起漠北、南至交趾、东括东瀛、辽州，西并羌胡。我要让前朝大秦帝国四分五裂的疆域再归一统，结束这华夏汉人互相屠杀的乱世。” 秦玲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道：“玲不谙兵法，不懂权谋，除了一身武艺什么都不会。但玲愿做公子的剑盾，护翼公子，替公子劈开一切拦路石。公子无论做什么，玲都支持公子。” 元昊眼中流露出感动，他猛地一把握住秦玲的双手。秦玲的手很冷，有着金属质感。元昊知道，她双手上戴着一副手套，这副手套可以让她练剑多年手不生茧。这双手套是元昊送给她的，是元昊离开大唐时，从大唐皇宫宝库里搜罗的好东西。在他知道秦玲用剑之后，便送给了她。他不希望他的双手因练剑生出茧来，他不希望那一双白玉般的嫩手变得粗糙。 元昊看着秦玲的眼睛，缓缓说道：“即使练成‘无情七重天’，我也决不会忘记你。今生今世，永不相弃！” 第12章 别临江(上) 一夜的大雪过后，暮冬里的临江城难得地迎来了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阳光虽太过柔弱，但洒在人身上，还是带来了丝丝暖意。 厚厚的积雪将临江城妆成玉雕的世界，城中的百姓开始了他们一天的生计。 而对李元昊来说，今天将是他生命中一个时期的结束，另一个时期的开始。 早朝拜别了吴皇，李元昊和母亲芸贵妃在大唐钦使方周儒的陪伴下，在以东吴丞相许文昌为首的百官相送下，离开了临江城，带着东吴“一品堂”的六十名武士，皇城两百禁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向着城外码头开进。 李元昊骑在马上，秦玲、萧伯分列左右。身后是一辆八乘马车，车里面坐着芸贵妃和许晋爵今天一早送至质子府的两个“潇湘馆”清倌人月奴、莹儿。两个狐媚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芸贵妃哄得很是开心，车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六十名“一品堂”武士和两百禁军分作两列，护着大道中央的元昊一行人。粮草辎重都装在城外港里的楼船上，一行人很是轻松，仅有三辆装着吴皇赠礼的马车需要看护。依着元昊的性子，那三车的金银珍宝、字画绢绸、皮毛补药，除了送给唐皇的之外，余下属于元昊和芸贵妃的礼品，恐怕还没到地头，便会全都分赏给此次担任护卫任务的武士和禁军了。 此行回国的路程早已安排好，先乘船经庐江、武昌、江夏、赤壁、巴陵，在洞庭湖与大唐水军交接，然后走湘水至零陵，最后改走旱道一路南下直至唐都大梁。沿途补给早已有吴皇下了谕旨，命各地州府督办。 周公瑾今天一早便赶来相送，与元昊执手话别，直至送出城外十里方回。若非周公瑾在禁军中任职，身负除雪要务，恐怕会一路送至码头。 行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临江码头。港口中泊着一只三层楼船，另有大小护卫舰若干。船上水兵已然准备就绪，只等元昊等人登船。 长江两岸白雪茫茫，长江水却是翠绿清澈，波光粼粼，就连江边也未见半点坚冰。 元昊等人下马等候，自有军士搬了三车财物上楼船。芸贵妃在月奴和莹儿的服侍下进了码头驿馆稍事歇息，方周儒先上楼船安排琐事，元昊则与秦玲、萧伯踱至江边，欣赏这茫茫江水。 “公子，那两个魔门妖女很讨娘娘喜欢。” 元昊将一块石子踢入江水，看了秦玲一眼，说道：“离了东吴境内，我便找个理由将她二人从母妃那里讨来，由你来料理。嘿，那两个妖女倒有些心机，明明是来服侍我的，她们却先讨好我母妃，想讨了母妃欢心，好为她们撑腰。这等女子，留她们不得，需早些处理。” 这时萧伯咳嗽两声，指着码头西面说道：“公子，那边来了支船队。” 元昊朝那边望去，只见数十只大小战船护着一只楼船向着码头这边缓缓驶来，不由笑道：“看来是我那从未谋面的十二弟来和琳妃娘娘了。” 元昊和芸贵妃回大唐，大唐另遣质子，来的便是如今最受唐皇宠爱的琳贵妃和其子李元融。 秦玲不解问道：“公子，皇上倒也古怪，遣质子来吴，为何还要将其母妃一并遣来？先前听公子说起，娘娘当年也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如今最受宠的便是那琳妃娘娘，皇上怎么舍得？” 元昊沉默半晌，皱眉摇头道：“我父皇行事颇为怪异，其中原因我也不晓得。” …… …… “皇兄，可有教诲？”少年持礼甚恭，诚心请教。 站在码头上，元昊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这个弟弟和他一样，也是少有才学，为人称诵，母又得宠，自然也和他一样，逃不过被发配为质子的命运。 伸出手，元昊轻轻摸了摸元融的头，发质很软，就像丝绸一般。 “他还只是个孩子……”元昊心中暗叹，元融才十岁，比他当年来东吴时还要幼小。南唐与东吴脆弱的联盟一旦破裂，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个被南唐大梁名士称为“才华天纵，不逊乃兄”的孩子。 感慨良久，元昊只留下一句：“韬光养晦，习武强身，恃力横行。”说罢便返身上船，再不看那垂首苦思兄长临别箴言的孩子。 元融身边的马车里，元融生母，当今最受宠的贵妃琳贵妃泪流满面。她自然知道，元昊所说的，是在这乱世之中为质的最好法子。韬光养晦，不露锋芒，便不会为人所嫉。习武强身，纵不能百人敌、万人敌，至少也可保一身平安。恃力横行，作出只会恃武欺人的纨绔模样，给人不会用脑的错觉，比起单纯的低调和韬光养晦，更容易令人放心。 “孩子，你兄长是真心为你好……”琳贵妃喃喃自语，“只是，他这一去，能不能得返大唐还是未知之数。京中那毒妇蛇蝎心肠，又怎会甘心让你兄长顺利返回大唐？将来你我母子，命运大抵也会与他母子一般了……” …… …… 第13章 别临江(下) 周公瑾在许晋爵书房中观画。今早送别了元昊，他便来到丞相府，早许晋爵讨元昊诗画。许晋爵自然不敢得罪周公瑾，毫不犹豫地取出诗画，交给了周公瑾。 元昊的画，墨迹苍凉，笔风古朴，沉重而洒脱。 画中一山一河一舟，大河自九天而降，势若天崩地裂一般，涌涌东流去。 山若竹笋插云，危凌大河边缘，似要倾塌，又似不满己身的高度，仍想向着天空拔高，去触摸那可望而不可及的苍穹。 河中有一舟，一叶扁舟看似随波逐流，实则逆流而上，搏击那滚滚而下的长河大浪。 舟上没有人，整幅画中一个人都没有，正因为舟上无人，所以无人看得出那舟究竟是为销那万古长愁而随波逐流，还是在逆流中艰难地跋涉。 聪明如许晋爵，也没能看得出来。 许晋爵没注意到那滴在小舟逆流那一头的几滴浓墨，更没注意到小舟逆流的那一头微微翘起，而顺流的那一头，则是稍稍沉下。 那几滴浓墨是元昊收笔时因酒醉手抖，看似无意地滴在小舟头前的，没有人想得到那便是浪花。 唯有逆流而上，搏击大浪的舟，才会有这般倾斜的姿态，才会在舟头激起那般灿烂的浪花。 可惜那浪花太明显，明显得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元昊手抖之误，而非翻滚的浪花。 若是许晋爵看出来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元昊离开东吴，就算势不能阻，他亦会派人狙杀。而不会在身为丞相的父亲面前力主派出“一品堂”的高手，全力护送元昊回南唐。非但如此，许晋爵更献策让父亲说动吴皇支持元昊登基为帝，理由便是元昊在东吴多年，吴都算得上元昊半个故乡，自然与东吴亲近。若元昊能登基为帝，唐吴联盟便更加牢固，而大唐朝野亦能更加倾向东吴，对吴国的帮助更大。 “李元昊满口豪言，内里包藏的，却只是毫无大志的随波逐流之心。”许晋爵随口点评。 周公瑾瞧着许晋爵轻笑一声，尽管他脸上罩着一层薄纱，可这一笑仍如天地间所有的美态在一刹那同时绽放，纵是老成持重如许晋爵，也不由呆了呆，忙转过头去，清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九公子以为如何？”他甚至问了一句平时绝不会问的废话。 “诚如许兄所说，李元昊虚有其表而已。”周公瑾悠悠说道。心里却以元昊知音自诩，毕竟到现在为止，看出了元昊画中真意的，唯他一人而已。 但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元昊在他心目中，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他知道如果指出画中真意的话，元昊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一品堂”不仅能保护元昊，在必要的时候，也随时可以转换角色成为刺客杀手。 “呵呵，元昊你还真是大胆，竟留下这样一幅包藏祸心的画。”收起了画，被许晋爵恭送出许府的周公瑾嘴角含着一抹睡莲般的笑意，心里却早已笑出了声。 戴上那猛鬼面具，坐上了马车，周公瑾撩开窗帘，羊脂玉一般的手搭在窗上，圆润的下巴慵懒地搁在了手背上。他灿若星辰的眸子无聊地打量着窗外的景物，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特意留给我的画……你是知道只有我一人能看出这画中真意，且不会说与任何人知道，才敢放心大胆地在临走之前，一抒多年在临江忍气吞声的郁郁之气吧？呵呵，走之前还不忘张狂一把，这才恢复了几分我初遇你时的风采。呵……总算你分得清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如此信我。放心，我不会负你的……” 想到此处，他明眸回转，那眼中竟流露出一抹甜蜜。 …… 李元昊也回忆。 他站在楼船船头，身旁伴着影子一般的秦玲，脚下踩着午后柔和的阳光映出的长长影子。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碧波粼粼的江水上，而是仰望着远处一碧如洗的蓝天。 水色固然美，可是元昊这等人，从来都是只允许自己看着更远更阔的天空的。 元者，始也。昊者，广大无边谓之天也。他的名字取得狂妄，他的志向更加狂妄。 狂妄到他想要有朝一日，那天穹之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插着他李元昊的大旗。 然则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却不是那少时便植根于心中的鸿图壮志。 他想的是自己在临江城中十年的忍气吞声，放浪形骸，觥筹交错中的虚情假意，勾心斗角。装疯卖傻、溜须拍马的日子过了整整十年，谁都以为自己是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谁都以为自己已在胭脂堆中泡成了废人。 他不由冷笑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三年不飞，三年不鸣算什么？十年不飞不鸣，甚至二十年不飞不鸣都不打紧。只要我李元昊能够活下来，终有一日，我会一飞冲天，一鸣惊天动地！ 李元昊张开了双臂，作了一个拥抱天穹的手势，哈哈长笑两声，胸中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他又想到了周公瑾。 那个八年前自恃才情，与自己以诗画赌斗，落败后缠着自己学画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大人。他惊才绝艳，才华盖世，武功高强，精通兵法，天赋尤在自己之上。 可那有什么用？那孩子能成为天才的将领，事实上那孩子在军事上的天才和造诣连李元昊都自愧不如。可是那孩子充其量也只能成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 他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政客。将帅在战场上不择手段取敌性命乃是为将之责，可是作为一个政客，要学会六亲不认笑里藏刀，一切以利益为准绳，不能掺杂丝毫个人感情。 感情会影响判断。 越是重感情的人，越是不能从政。 所以他李元昊练了无情七重天，斩情绝义。 所以他留下了一幅只有周公瑾才能看懂的画，凭这幅画，他在周公瑾心头埋下了一颗种子。李元昊相信，以周公瑾感情之丰富，那粒种子日后必会长成参天大树。 李元昊轻笑出声，他仿佛看到东吴的根基被那棵大树撼动。因为那大树成长的代价，便是掠夺东吴赖以生存的养料。 “公子，起风了，回舱吧。”秦玲在旁柔声说道。离了临江，这向来如剑锋一样冰凉的影子也柔和了许多。 元昊摇了摇头，笑道：“我身披貂裘，你仅着薄衫。你都不怕这些许寒风，我又怎会害怕？” 秦玲撇了撇嘴，道：“我是习武之人，内功早已练至寒暑不侵的境界……” “我也练得错不多了啊！”元昊拍了拍身前船舷，说道：“这两年来，我‘无情七重天’在第四重境界上停滞不前，自两年前练至第四重境界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突破至第五重。但方才我仰望苍穹，吐尽心中怨气，忽觉体内内力如大江奔涌，运转如意，以前内力运行不到的经脉，竟然一一畅通……” “真的？”秦玲眼中尽是喜色，一把抓住元昊左手，食中二指搭在他的脉门上。“无情七重天”这门内功心法精深无比，练此心法者，外表看来如常人无异，便是功力比他高深数倍者，也无法看出其是否身负武功。现在元昊自言已突破第四重，进阶第五重，秦玲即使内功比元昊高了不止一筹，也是无法从表面上看出。但她一探之下，只觉元昊体内内力果如元昊所言一般，充滞精纯，畅通无阻，便如无尽江水，生生不息。 “恭喜公子，‘无情七重天’果然已进至第五重。从今天起，公子可以修炼‘葵水神雷’拳法和萧伯的‘射日箭法’了！”秦玲笑逐颜开，拉着元昊的手往萧伯住的舱室走去，边走边道：“萧伯曾说，公子只要能突破第四重，进阶第五重，便可拉开萧伯的家传宝弓，便会传你‘射日箭法’，我们这便去找他。萧伯的宝弓，看来非得传给你不可了！” 第14章 绝别诗(上) 船队向西行，逆水逆风，全靠人力开动，航速自是极慢。连行了十余日，方自临江行至庐江。夕阳西下时，离庐江港还有四十余里航程，尽管归心似箭，但元昊等也没有连夜紧赶的习惯。船队寻了处风平浪静的水湾，在江心下锚，各船上升起炊烟，开伙做饭。 元昊这十余日来，每天都跟着萧伯学箭术。元昊很有武学天份，虽然习武晚了点，但自修炼“无情七重天”以来，旦夕苦练，根基扎得极牢。萧伯“射日箭法”各种手法技巧只需讲解一遍，元昊便能领会。虽不说举一反三，但是依样画瓢却是绰绰有余。有了深厚的内功根基，再学了“射日箭法”的射术心法，记熟了各种开弓射箭的手法技巧，剩下的就只是练习射术基本功了。 练习射术，技巧还在其次，最关键的却是基本功。因此这十余日来，萧伯只是每日上午传授技巧心法，下午却是让元昊自行锻炼基本。元昊现在内功深厚，双臂几有千钧之力，萧伯丢给他一把七石强弓，让他作出开弓射箭的基本动作。每次都要将弓拉成满月，然后保持开弓的动作三个时辰。 第一天锻炼下来，饶是元昊根基深厚，上半身也是酸痛不已。尤其是双臂，几乎酸麻得失去了知觉，秦玲给他按摩疗养了小半夜，他自己又运气调息了半夜，方才放松下来。第二天又是如此锻炼，三个时辰下来，虽比头一天轻松一点，却也是连吃饭喝水都需秦玲来喂。 元昊少时鄙薄武人，认为武者不过匹夫之勇，纵能力拔山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他最佩服的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诸葛武侯；最崇拜的是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用兵如鬼神的枭雄孟德。虽然这世上无人知诸葛武侯、枭雄孟德是何许人也，但是元昊少时却立志要成为诸葛武侯、曹孟德那般智谋百出、谈笑杀人的绝世英豪。纵使如诸葛武侯一般手无缚鸡之力，但“羽扇绾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潇洒气质却让他向往不已。为此他小时候还特地用鹅毛做了把羽扇，无论春夏秋冬，每日扇不离手，倒也为他在“神童”的光环上再添了几许“神秘”的光环。 但自从被发配东吴，又屡次遇刺之后，元昊深感像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无论智谋如何出众，若无一技之长防身，也是朝不保夕，等闲一个屠猪宰狗之辈，也能一刀要了他的性命。虽然身边有秦玲、萧伯这等绝世高手，可是谁能保证秦玲、萧伯能片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若遇意外，岂非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以元昊的性子，决不喜欢将自己的生命彻底交给别人来保护。 所以他痛下决心，要习武防身，那鄙薄武人的想法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自修练秦玲传他的“无情七重天”之后，他白日里纵酒狂欢，摆出迷恋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模样，夜里回府却是苦练内功，连睡觉都放弃了。所幸他心志坚定，习练内功时，极易进入“入定”状态。虽然不曾睡眠，但入定状态之下，让他的体力、精神恢复得比睡眠还快。不消三年，“无情七重天”这一入门极易，但是进阶极难的内功心法硬是被他练至第四重。虽然其后两年再无寸进，但是内力日夜累积，已成磅礴之势，只需一个契机便能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 离开临江之后，元昊但觉天高地阔，多年来小心翼翼、虚与委蛇积下的怨气一吐而空，心境不由上升了一个层次，而那久未突破的第五重也在不知不觉间瞬间突破。如今元昊“无情七重天”已进阶至第五重，内功已然大成，隐然踏入宗师级境界。 当然，元昊至今为止，没修炼过任何外功。一身内力虽然强横，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外功招式。对付三流的武者已是绰绰有余，但若要与二流武者交手，恐怕也是败多胜少。就好像牛的力气比人大，但人要杀牛时，却绝不会跟牛比力气一样。元昊现在便像是那力气极大的牛，但除了横冲直撞之外，却没有更好的法子利用他那一身力气。 现在萧伯传他“射日箭法”，他自然要戮力苦练。弓箭射术最大的好处便是无需与敌近身相搏，元昊自诩不是那种赤膊上阵，持刀乱砍的莽人，修习萧伯这种杀敌于百步之外的无双射术，正合了他的心意。所以也不管有多辛苦，即使每日都累得连吃饭、喝水都抬不起手，他也是毫无怨言。 除了萧伯的“射日箭法”之外，秦玲还传了他一套拳术，唤做“葵水神雷”。这套拳术大巧不工，简单凌厉，杀气惊人。若无深厚的内力，这套拳术使出来威力不大。但以元昊如今深厚的内功，这套拳法却是威力惊人。修炼射术之余，元昊虽无力打拳，却也是每日夜里苦炼拳法相匹的心法，并在脑海里模拟拳法招式。 十余日下来，元昊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将七石强弓拉成满月，以标准的射术姿势保持三个时辰了。有闲暇时，还能在自己舱内演练一路拳法。可惜秦玲虽然身负多种武功秘籍，但她却是除了剑法之外一概不练，令元昊少了陪练。想到秦玲那惊人的剑法，元昊自然不敢托大，让她出剑法来陪自己练拳。 这一日，元昊照例在萧伯舱中练习基本功。不过手上的七石强弓，已经换成了萧伯的家传宝弓“射日弓”。那射日弓黑黝黝地看似极不起眼，但却是极其强劲。以元昊如今的功力，虽能将弓拉满，但是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却也是后继乏力。三个时辰后，至秦玲来叫他吃晚饭时，他的双臂又已酸麻得无法动弹。 秦玲见状，只得将饭菜端进舱中，亲手喂元昊吃饭。元昊对此极为享受，一边吃饭一边哼着曲调怪异的小曲。待元昊吃饱喝足之后，秦玲方才自己吃起饭来。萧伯此时已然吃完了饭，听得元昊那曲子哼得怪异，不由好奇地道：“公子，你哼的是什么曲子？怎地以前从未听你哼过？是你新谱的，还是哪个地方的俚俗小调？” 元昊呵呵一笑，边勉强活动着双臂，运功舒活血脉，边说道：“这曲子是南边的某地的俚曲，与现在世人爱听的曲乐大不相同，我唱来给你们听听。”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双手各拿一枝银筷，轻轻敲起碗筷，伴着那清脆悦耳的敲击声，轻声唱了起来：“出鞘剑，杀气荡，风起无月的战场。千军万马独身闯，一身是胆好儿郎。儿女情，前世帐，你的笑，活着怎么忘。美人泪断人肠，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绝别诗，两三行，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的身旁……绝别诗，两三行，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第15章 绝别诗(中) 一曲唱罢，余音犹绕梁。秦玲只觉这歌曲忽而豪气干云，听之令人热血沸腾，忽而又婉转百折，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闻之直欲催人泪下，一时间不由得痴了，银筷里挟了一颗青菜，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去。 萧伯听了却是皱了皱眉，咳嗽两声，缓缓说道：“公子这曲子唱得虽然好听，只是这词却是……”摇了摇头，叹道：“过于凄婉，痴缠于儿女情长，非大丈夫所为。” 元昊笑了笑，还没说话，却听秦玲说道：“萧伯，在你看来，一定要心狠手辣，无情无爱才能算是大丈夫么？” 萧伯见小姐言下有不满之意，心中暗自好笑。虽然小姐性子冷清，整个人就如那利剑一般，除了渗人骨髓的剑气之外，从来不会表露半分情绪。但是萧伯自小看着她长大，她心中所想，萧伯岂会不知？当下也不想跟秦玲争论，只顺着她的话说道：“嗯……爱护妻儿的男子，自然也是极好的。” 秦玲却是不肯轻易放过萧伯，道：“是极好的男子，却不是大丈夫。萧伯是这个意思么？” 萧伯低下头连声咳嗽，心里却是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道：“是大丈夫，是大丈夫，小姐说是那就一定是……” 秦玲那姿色平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凤眸中却是流光溢彩，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哼，老顽固，本小姐才不会理会你的想法呢！”说罢，向着萧伯吐了吐小舌头。 元昊在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秦玲什么时候有过这般小女儿情态？自从认识她以来，元昊还从来没过她这个样子。难道说出了临江城，非但自己如脱了樊笼的鸟儿一般，心高气阔，连秦玲也跟着开心起来了么？ 还是说，是自己刚才那一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曲子影响了她？ 心中不解，元昊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到秦玲如此变化，元昊其实还是很高兴的。秦玲虽然乖巧忠诚，但是杀气太峻，个性太冷清。在元昊心里，还是希望秦玲能像其他女孩儿一般，开朗活泼，而不是终日便像一把择人而噬的利剑。 可惜秦玲这般情态却如昙花一现。在见到元昊在旁微笑，眼神奇异之后，秦玲干咳两声，埋下头去，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已是清冷如水。元昊心中暗叹，颇觉惋惜，不知这女孩儿究竟何时才能不再掩饰她那明珠一般的光彩。 “玲，陪我去母妃那里问安。”见席间沉默了下来，秦玲和萧伯都不说话，元昊只得出言离去。虽然还想唱些无人听过的曲子来逗秦玲开心，可惜萧伯在此，那些儿女情长的曲子元昊却是不敢再唱了。 秦玲点了点头，打来热水替元昊洗脸净手，然后自己也收拾了一番，提上长剑陪元昊出了萧伯的舱室，向着芸贵妃的舱室行去。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楼船周围的战船上点着盏盏灯火，夜风吹来，水波微漾，大小船只随着波涛缓缓起伏。那点点灯火伴着轻风，随着波涛，摇曳不休，在江水中倒映出星辰般的光彩。 元昊负手而行，秦玲如影子般跟在他的身后。芸贵妃的舱室在楼船顶层，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负责护卫芸贵妃的卫士全是随钦使方周儒一起来的大唐武士，见到元昊之后，自是个个躬身问安。 来到芸贵妃的舱室门前，自有侍从入内禀报。元昊也没多等，侍从便来请他进去。将秦玲留在了门外，元昊整了整衣衫，迈入舱门，绕过门口的屏风，便见到了坐在软塌上的芸贵妃。 这舱室布置得富丽堂皇，极为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舱室四周还有四个黄铜暖炉，室内温暖如春。一炉檀香摆在芸贵妃软塌前的矮几上，缓缓上升的青烟为室内添上几许幽香。 两个看似楚楚可怜的美貌女孩侍立在芸贵妃周围，正是月奴和莹儿这两个魔门妖女。 元昊来到塌前，撩起长衫下摆，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孩儿叩见母妃万安。” 塌上那明明已年过四十，却如三十许人一般青春貌美，气质更是雍容华贵的芸贵妃含笑说道：“昊儿起来吧，这里又不是宫中，不需使这些理数。月奴，给我儿找张椅子。” 元昊道谢起身，待月奴给他放好椅子后，便坐到了芸贵妃斜对面。 他抬头向着芸贵妃身后的两个魔门女徒望去，但见二女貌似清纯，羞赧不已，眼角却是含春带俏，眼神更是妩媚撩人，那两双如含着三江春水般的美眸不时瞟他一眼，待与他目光相碰，便飞快地挪开，俏脸上满是红晕。 元昊心中冷笑，若非知道这两个少女乃是魔门女徒，恐怕便是他这练了“无情七重天”的冷血之人，也会认为这两个小女子不过是身不由己，让人当作礼品送来赠去的可怜人。但他脸上却不表露半分心中所想，一边与两个媚女眉来眼去，一边对芸贵妃说道：“母妃今日身子安康么？晕船之症好些了没有？” 芸贵妃乃是蜀中大族唐氏女，自幼不习水性。虽然嫁到了南方大唐，却仍是不知水。这楼船虽然舒适平缓，但芸贵妃初上船时却仍是头晕腹痛，呕吐了半日。直到最近几天，才渐渐缓和下来，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芸贵妃见元昊虽然语气诚挚，但是眼神却是不住地瞟向自己身后，不由眉头微皱，语气略显不悦地道：“今日浪小，船行得又缓，娘感觉比往日要好得多了。月奴、莹儿，你们下去吧，这里不需你们侍候。我自与我儿说些话儿。” 月奴和莹儿敛衽一礼，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乖乖地向着舱外行去。在经过元昊身旁时，两女一前一后，各自给他抛了个勾魂摄魄的媚眼。 等两女离去之后，芸贵妃脸色一沉，道：“元昊，你很喜欢这两个丫头么？” 元昊笑容一敛，眼中寒光一闪，道：“娘，她们没安好心，孩儿想杀了她们。” 芸贵妃脸色稍霁，道：“东吴人送这两个丫头给你，本来就没安好心。这两个丫头很懂逢迎人心，娘想把她们留在身边，省得她们迷惑了你。现在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元昊呵呵一笑，道：“娘，可别小看了孩儿。这十年来，孩儿纵情酒色，一颗心早已炼得如钢铸一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岂能迷惑得了孩儿？回到大唐之日，便是这两个丫头身死之时。” 芸贵妃面绽笑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苦了昊儿你了。纵情酒色之余，还要与那些东吴小儿小心周旋。若非我儿福泽深厚，恐怕没被那毒妇害死，身子也早垮了……都怪娘，没能斗过那毒妇……” 元昊心下叹息，当初让他纵情酒色，迷惑世人耳目的便是芸贵妃。这虽是自保的法子，可是对身体的损害却是极大。若非后来练了“无情七重天”，恐怕十年放纵下来，身子早已给掏空了。但以他母子二人的处境，却是别无他法，怎么都不能怪罪芸贵妃的。当下劝道：“娘何必自责？待我们母子二人回到大唐之后，必将这些年的苦楚一一奉还，即使不能将那毒妇放逐，也要让那毒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芸贵妃点头道：“自是要将那毒妇折磨得生死不能，方能消我们母子这十年之恨。” 母子二人叹息一番，元昊欲言又止地道：“娘，孩儿又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儿有话只管说来，娘亲岂会瞒你？” 元昊道：“娘，当年我大唐与东吴结盟，互遣质子，儿被送来也就罢了，为何娘也会被一并送来？如今十二弟元融前来替换，为何元融之母琳贵妃也是被一并送来？父皇……难道就这么听那毒妇的话？放逐可能与她儿子争储的皇子也就罢了，为何连其母也不愿放过？” 芸贵妃沉默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的父皇是我今生所见最好的男人。但他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他也有他的弱点。和普通人不同的是，普通人很难发现自己的弱点。而他却知道，他也懂得如何去补救自己的弱点。所以他派我和你一起来东吴……当他发现自己过于迷恋一个女人时，他就会让这个女人远离他，以免自己沉浸在温柔乡中。因为他最清楚……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当年的我，如今的琳贵妃，都是能让他沉浸在温柔乡中的女子。那毒妇虽然貌美如花，但却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你父皇其实颇为不喜。但她毕竟是你父皇的发妻，又没有宁你父皇沉迷的温柔可人，所以和为娘、琳贵妃比起来，你父皇倒是宁愿将她留在宫中。如今娘青春已逝，容颜已老，回去之后，你父皇也不会宠爱为娘了……” 见母亲已是珠泪欲滴，元昊虽然心如铁石，却也为娘亲感到伤痛。他却是没想到，自己的父皇放逐娘亲，却是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 刚准备开口劝慰，元昊忽听一阵霹雳般的轰鸣声响起，随即便从侧窗看到火花冲天而起。元昊脸色一变，霍地跳了起来，脱口叫道：“敌袭！” 话音未落，又闻轰鸣声连环响起，其中伴着无数惨厉的哀嚎，楼船船身跟着剧烈摇晃起来，却是那剧烈爆炸引起的浪涛掀动了楼船！ 元昊一个箭步跨到芸贵妃身旁，将脸色变得惨白的娘亲拦腰抱起。芸贵妃颤声道：“昊儿，外面怎会作此霹雳巨响？难道……难道是雷公显威么？” 元昊摇了摇头，脸色阴晴不定，缓缓说道：“是zha药。娘亲你放心，孩儿定会保你安然无恙。”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惊骇不已。这世间虽然已有火yao，可那多用于制作烟花爆竹，根本无人用于军用。元昊虽不懂铸炮，但是火yao的威力他却是知道的，早动了制作zha药的念头。即使威力不如火炮，可是用来攻城掠寨却大有用处。谁知道元昊那研制大威力zha药的构思还未付诸行动，今日便在这里遇上了如此威猛的zha药！ 元昊抱着娘亲，透过侧窗向外望去，只见周围的大小战船一艘接一艘地腾起冲天火光。惨烈的火光中，那些坚固的战船不是从中间断为两截，便是给炸得四分五裂，缓缓沉没。船上水军呼号奔跑，却是无能为力，救火自是来不及，便是想跳水逃跑，也多给船下沉时的漩涡扯了去。 一时间，这风平浪静的江面之上，已成修罗战场！ 第16章 绝别诗(下) 烈火熊熊，人嚎马嘶，战马驭马和水军士卒们拖着一身火焰在甲板上狂奔，随即疯狂地跳进长江，在暮冬冰冷的江水中缓缓消亡。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绝地里，被火烧死与被水淹死冻死并没有多少区别。 爆炸和沉船掀起的涛浪毫不停歇地拍击着楼船，庞大的楼船在涛浪中摇晃有如舢板。元昊双手抱着母亲，两脚如铁钉般牢牢地钉在舱内地板上，整个身体纹丝不动，一如海中的礁石。 舱室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舱门被打开，大唐钦使方周儒衣衫不整地率十余名大唐武士一拥而入，推dao屏风纳头便拜，颤声道：“臣方周儒救驾来迟，请贵妃、王爷恕罪！” 秦玲、萧伯也随之进了舱室，来到元昊身边，却不跪拜。秦玲沉声道：“公子，东吴水师战船十之八九已经沉没，剩下未沉的也俱已起火，无法再战了！” 元昊将芸贵妃交给秦玲，嘱咐了一句：“照看好我娘亲。”随即命方周儒等人平身，率着众人往舱室外走去，边走边问道：“来犯之敌是哪方势力？” 方周儒等人面面相觑，显是不知，便连秦玲和萧伯也不知晓。元昊冷哼一声，瞟了方周儒和他身后众武士一眼，道：“彼已灭我九成军士，尔等连敌方属何方势力都不知，未知尔等将如何护送孤王回返大唐！” 众大唐武士面露羞色，方周儒更是冷汗淋漓。元昊懒得多说，来到舱外，站在走廊上向下方甲板上望去，只见三百东吴禁军手持强弓硬弩，盲目地朝楼船周围的江水中射击。六十名东吴“一品堂”的高手在一名着禁军偏将军服的大汉安排下，正三五人一组，奔往船上各方需要防守的位置。更有一条魁梧大汉精赤着上身，全身上下只着一条紧身亵裤，站在五十余名同样只穿亵裤的军汉面前，与众军汉捧着海碗饮酒。众军汉饮完酒后，那大汉发一声喊，将海碗摔得粉碎，所有军士也纷纷摔碎海碗，随即众人口衔分水刺，冲至舷边，卟嗵卟嗵地跳进了水中。 元昊心知那众军汉乃是东吴水师的水鬼，只是如今天寒地冻，江水更是冷若寒冰，东吴水鬼即使不畏冬水冰寒，体力耐力也必然大打折扣。今晚来犯之敌，能不动声色便炸沉八九成战船，想必已是策划周密，准备万全，那五十余水鬼此番下水，恐怕不出半晌，便要真的成了水中之鬼。 这时左边舷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众大唐武士让开道路，此次随行护送的东吴禁军统领，偏将军周善奔至元昊等人面前，行了个军礼，说道：“贤平王爷，敌方纵火烧船，我方护翼战船已尽数失去作战能力。楼船已然失去护翼，敌方随时可能击沉或是焚烧楼船。还请王爷和贵妃尽早准备，万一事有不殆，末将必拼死护卫王爷和贵妃弃船登岸！” 周善此时心急如焚，来敌凶猛，放火烧船的武器又不是普通的火yao火油，那霹雳般的轰隆声直如雷神震怒，尚未与敌正式接战，这楼船上的守军士气已然大沮，此战至此已是大势尽去，再也无力挽回大局。虽然楼船上有“一品堂”六十位高手，又有最精锐的三百禁军，以及大唐此行来此迎接李元昊和芸贵妃回国的一百名大唐精锐武士，武力虽然强横，但若敌方不登船作战，而是如击沉周围战船那般纵火烧船，这楼船虽然坚固，但也未必能承受起敌方那既可纵火，又能令战船四分五裂的神秘武器攻击。 所以，周善不得不让禁军士卒盲目射击，更派遣水鬼下水，护卫在楼船底舱，以防敌方水鬼接近。在周善看来，敌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击沉几乎所有的战船，当是以水鬼趁夜色潜至战船底舱后，以那神秘武器所为。 此时楼船已然起锚，正打算往长江南岸靠拢。此处长江水宽约五里，楼船乃是在江心下锚，本是为了防止从两岸而来的偷袭，但此刻敌方偷袭已然成功，如许宽的江面，反而成了阻止楼船逃生的死地。以楼船的航速，想要靠岸，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元昊道：“周将军，可知来犯之敌有多少人？属哪方势力？以何种手段击沉贵军战船？” 周善闻言一愕，随即面红耳赤，呐呐半晌方才吭吭哧哧地道：“末将无能，王爷所问，末将一概不知。”见元昊面有不豫之色，周善忙道：“王爷恕罪，适才有一附近战船幸存军士被我船水兵救起，听那幸存士卒所言，敌方此次乃是以水鬼自水底发起攻击。那幸存军士所见之水鬼，乃身着黑色紧身水靠，似革非革。其人红发碧眼，高鼻阔口，形貌丑恶，酷似庙宇里供奉的罗刹鬼。那罗刹鬼模样的水鬼游近战船捣鼓一番后，便游离战船。未几，便闻雷鸣声大作，火光冲天而起。战船或四分五裂，或侧舷破开大洞，江水涌入以致战船不击自沉……” 元昊心中大讶，照着周善的描述，敌方的水鬼怎地居然是外国人？游近战船捣鼓一番应当是在船上安装zha药并且点燃或是拉开引线了。他心中虽然惊疑不定，但是表面却不露半分异样，冷哼一声，道：“这话你初时为何不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善道：“王爷明鉴，这世上又岂会有红毛碧眼的罗刹鬼？那军士胆小，便杜撰出这鬼神之言，末将岂敢在王爷面前说这等怪力乱神之事？” 此时便听萧伯在旁重重地冷哼一声，厉声道：“尔何等孤陋寡闻！世界何其之大，尔岂知世上有无红发碧眼之人？漠北之地，过草地冰原，在极北之地便有一国号罗刹国，其国民红毛碧眼，高鼻隆额，形貌丑陋，北地胡人称其为‘罗刹人’。彼虽形貌丑怪，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人类！”随即对元昊道：“公子，来的是十殿阎罗中的‘初江王’。” 元昊知道萧伯年轻时曾在漠北与鲜卑、匈奴等游牧民族交战，对萧伯有此见识并不感到奇怪。但萧伯凭这便认定来的是十殿阎罗中的“初江王”，其中缘由却不为元昊所知，当即问道：“萧伯何出此言？” 萧伯道：“王爷远离江湖却是不知，那‘初江王’本是吴地人士，但其母却是鲜卑慕容部落中的贵女。初江王少年时回慕容部落探亲，曾与慕容部落劫掠罗刹国，掳得一批罗刹少年带回吴地。那罗刹国地处极北，其国土常年为冰雪覆盖。罗刹人不畏寒冷，常于冬日以冰雪擦身。今日来袭之敌，必为初江王麾下罗刹奴。中土大地，只有初江王麾下有红毛碧眼之罗刹奴，也只有那罗刹奴，才能在此冰寒季节自江边潜游至江心。江南子弟有水性佳者，也断不能长时间受此严寒。北方人虽有不畏寒者，却又多不识水性，故老奴断言，来袭之敌必为初江王！” 第17章 火炮(上) 在元昊等人说话时，楼船周围已渐渐安静下来。十余艘未沉的战船上燃着熊熊烈焰，将这片江面照得如白昼般通明。但战船之上却已失去了任何生命的迹象，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叭声，已不闻其余声响。 江面上浮尸处处，尸体不是被烧得惨不忍睹，便是冻得苍白如纸。身上燃着烈焰时跳进冰冷的江水中，便是身体再强壮的士卒，也禁不起这冷热之间极端的转换，被冷水一激，往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慢慢溺死。 楼船破开水面，向着大江南岸缓缓靠去。甲板上的禁军士兵们手持强弓硬弩，已停止了盲目射击，只紧张地注视着漆黑的水面。五十余名东吴水鬼持分水刺游于战船周围，时而潜游一阵，察探是否有水鬼接近。东吴的水鬼虽然水性精湛，水下功夫惊人，但江水着实太冷，不消片刻，已个个冻得皮肤惨白，嘴唇乌青，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了。 元昊眯着眼睛，随意瞥了周善一眼，便望向远方黑糊糊的陆地，缓缓说道：“如此说来，此次来袭之敌，目标应是在孤王了……嗯，想不到初江王竟是吴地人……” 周善听元昊话中似有未竟之意，不由大骇，道：“王爷明鉴，此地虽在我大吴境内，但那‘十殿阎罗’与我大吴绝无任何关系！上次临江城内阎王殿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冲撞王爷，为王爷扈从击毙，王爷与我国九皇子不是已然断言，十殿阎罗乃是为魏国或是蜀国所收买，意图挑起大唐与我大吴争端的么？那匪帮阎王殿此刻又于此处设埋，正是想让王爷折于我大吴境内，令我大吴蒙上不白之冤，致贵我两国邦交破裂……王爷，便是拼了性命，末将也绝不允阎王殿的雇主阴谋得逞！王爷明鉴哪！” 元昊轻笑一声，道：“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我何时说过怀疑你们吴人了？初江王虽是吴人，但其人乃是刺客匪帮首领，又不是你大吴之臣，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周善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却将那初江王咒得体无完肤。其实如今华夏四分，国与国之间虽然泾渭分明，但是其地领民却同属华夏族，常有北人在南国任职，南人在北地称臣，实在算不得什么。便连北魏朝堂之上，便有出身东吴的名臣。可虽说如此，如果元昊今日真的出了什么事，南唐追究起来，初江王那吴人身份，却也是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 可怜周善哪里知道，这阎王殿乃是南唐大皇子李元宇门下组织，专为李元宇效命。上次秦广王的刺杀，这次初江王的拦截，不过是南唐内部夺嫡之争罢了。当然，这些话李元昊是不会对周善说的。让周善心怀恐惧，也好令他更加拼命地卫护元昊等人安全。 这时忽听甲板下面一阵喧哗，元昊等人望那喧哗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楼船右舷边的禁军士卒们神情紧张地望着前方，更有几名禁军士卒指着那方高叫道：“船！有船来了！” 在禁军士卒发喊之时，东吴“一品堂”的高手们刀剑出鞘，抢到右舷边，大唐的武士们也去了三十人，协助布防。 元昊等人朝那方望去，只见江面上一溜星火一字排开，影影绰绰的一排艨艟快速驶来，因是顺江而下，那排艨艟来势极快，不多时便已接近楼船。 船在远处时元昊尚未有何感觉，只奇怪初江王为何不派水鬼将他的楼船炸沉。即使以艨艟冲撞楼船，以东吴楼船之坚固，一时也难以将之撞沉。如果是想靠近楼船后登陆作战，此时楼船之上尚有三百禁军，两百水师，六十名一品堂高手，一百名大唐武士，水下更有五十余水鬼。以这般强悍的兵力，如果初江王想登船近战，除非他有元昊那位身在大唐的兄弟一般，有一身万夫莫敌的功夫，否则的话，那排小船或许还不等靠拢楼船，便已被禁军和水军的弓弩射光了船上刺客。 直到那些艨艟驶得近了，元昊这才明白为何对方不派水鬼，而是直冲过来。但看得清楚了，元昊非但没有感觉安心，反而面色剧变。他修炼无情七重天，已至第五重境界，心境守得如铜墙铁壁，如非他自己所愿，心中想法便可不露分毫，即使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有丝毫变色。但是现下对方艨艟战舰上的情形，却足以令深沉如元昊，面色变得铁青。 秦玲扶着芸贵妃，守在元昊左侧，见元昊变色，心感奇怪，问道：“公子，怎么了？” 元昊咬牙切齿，腮边青筋暴露，也不管秦玲听不听懂，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火炮！” 第18章 火炮(中) 那三十余艘艨艟在离楼船两百步左右停下，与楼船遥遥对峙。在艨艟战舰上的灯笼火把照耀之下，只见其中五艘艨艟的船头，各架有一根长六尺有余，碗口粗细的黝黑铁筒。那铁筒周围，各有几个黑衣人忙碌着，或调试方向角度，或往那空心铁筒中塞着东西。 此时有十艘艨艟调整了方向，驶到那五艘艨艟尾部，每两艘抵在其中一艘的船尾，以铁链相连。楼船之上但凡目力能及者，无不感到奇怪，谁也不知道敌方在做什么。唯有元昊心中雪亮，那些抵在那五艘有火炮的艨艟船尾的战船，与那五艘艨艟相连，乃是为了更好地抵消发射火炮时的后座力。 楼船上的禁军士卒们见敌方战舰不过来，只得远远地喝骂邀战。他们与船上水军虽然弓弩强劲，但至多也只能射到一百五十步左右，再远便连麻布也穿不透了。敌方战舰正停在弓弩射程之外，敌方若不接近，楼船上的士卒们只能干望着。 “这怎么可能？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火炮？”元昊喃喃自语，脸色难看之极。他现在算是明白敌人为何不派水鬼用zha药炸沉楼船了。楼船庞大坚固，zha药量若不足，很难将船炸沉。而如要携带大量zha药，则必须派遣大量水鬼。此次随行高手全数集中在楼船之上，船上更有东吴水鬼，若敌方派遣大量水鬼，很难保证不为楼船上的高手发觉，并派遣水鬼下水接战。 至于初江王为何不在一开始便用火炮轰击，元昊一看对方火炮数量及大小便已明白。彼方火炮且不说准头如何，单是这种小炮的威力，也难在短时间击沉所有战船。很可能刚刚发射一轮，还没把准头调试好，这边船队便已启航逃跑了。 所以，这初江王开始时不用火炮攻击，而用水鬼趁夜色潜水安装zha药炸沉周围战船，待楼船失去所有护翼战船之后，便以航速远超楼船的朦艟载炮截江，在弓弩的射程之外放炮击船。那五门小火炮虽然威力不见得如何大，但胜在射程远。初江王的人处于绝对安全的境地，而元昊等在这种距离，除了挨打之外，别无选择。 当然，初江王这种不费一兵一卒，便几近将东吴这支护送船队全歼的战术还不足以令元昊变色。真正让元昊震惊的是火炮的出现！如果说zha药出现还在元昊的接受范围之内的话，那么现在这五门火炮的出现，则是令元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元昊在大唐之时，便已专钻军战之学。早已明白这世上的武器近战为刀枪剑戟，远程则为强弓硬弩。火yao虽然已经出现，但多用在制作烟火爆竹之上。即使军用，也不过是用来袭营放火，焚烧营帐粮草之用。zha药火炮之类，根本是闻所未闻！ 就在元昊思潮起伏之时，只听敌方战舰所在的方向传来五声沉闷的巨响，随即便见通红的炮丸流星般划破夜空，朝着楼船飞来。这第一轮射击乃是试射，五发弹丸都射在了空中。其中两发落在楼船右舷下方，另三发俱越过了楼船，落到了左舷下方的江水之中，掀起道道水柱。五发炮弹虽然均未射中，但最近的一发离楼船不过四五步，掀起的水柱甚至溅到了下层甲板上。 这五发炮弹虽然没打中船，却打中了几个船周围游曳巡逻的东吴水鬼。头露在水面的惨叫一声，身周江水刹时间被江水染红，旋即无力地沉了下去。而正潜游巡查的，则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为了鱼肥。 见敌方武器如此犀利，发出的声响有如雷神震怒，楼船上的士卒们无不惶惶。别说士卒们，便连那些一品堂的高手、大唐的武士，也有不少脸上变色。毕竟除了元昊之外，谁也不知道那发出雷霆般轰鸣的东西是什么。 早在敌方艨艟出现时，周善便已向元昊告退，下到了甲板上指挥士卒作战。此时见水鬼遭劫，周善怒吼一声，令道：“众水鬼听令，往袭敌方战船，将他们的船凿沉！”他也是急怒攻心，见己方只能挨打不能还手，便发了个昏招。敌方一共三十多艘艨艟，他这边才五十来个水鬼，如何能凿沉敌方战船？更何况，敌方也是有水鬼的。恐怕这五十来个水鬼一艘敌舰都未击沉，便已作了真的水鬼。 对周善这个昏溃的命令，没有任何人出言阻止。包括元昊都觉得最好还是听之任之，如果那些水鬼能拼着一死，稍阻一下敌方发炮的速度，安全退回岸边的可能便更增加一分。 众水鬼闻合即进，拼命向着敌方战船游去，二百步的距离足以让这些在水中泡了良久，体内已大量消耗的水鬼筋疲力尽，可能等他们游到敌方战船船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喘着气让敌方水鬼来杀了。 当然元昊此时反而略微松了口气，敌方虽有火炮，但弹丸落水之后，却未听到弹丸爆炸的声响，由此可判断敌方发射的是实心铁弹。 这一来，即使敌方的炮弹击中了楼船，也最多在船板打出窟窿来，杀伤力却小得很了。以这战船的体积，即使中个百来发炮弹，一时也不见得会沉。就算舱底被击破了，以那五门小炮的口径，打出的破洞必然不大，抢救修补还是来得及的。 更何况，以这种火炮的准头，还真难每炮都击中楼船的要害。若彼方全是实心弹的话，这楼船靠岸已无多大问题。 但元昊此时却不敢完全放下心来，谁知道敌人有没有开花弹？没有人会在试射的时候便用杀伤力大的开花弹来浪费，说不定等调校好了角度，下一轮射来的，便是专用于杀伤性命的开花弹了。 一念至此，元昊当即对秦玲道：“玲儿，把我母妃带去底舱。”让母亲留在最顶层，目标太明显了，很容易被当成靶子打。待秦玲应声带着芸贵妃下去后，元昊又命周围所有人立时下去，不要再留在顶层。 这三层楼船的甲板和顶层最危险，第二层相对安全，最下层自然是最安全了，可惜下面有数百军士，加上船上水手，已然塞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元昊便命大部分武士留在第二层，只命几个武士护着方周儒进了底层舱房。而元昊自己却留在了顶层，几个大唐武士本想在他面前表现一把，却俱被他赶了下去。 待顶层上只剩下元昊和萧伯之后，元昊对萧伯道：“萧伯，你能射到敌船上去么？” 萧伯还未答话，便听敌方战舰之上又传来五声炮响！ 第19章 火炮(下) 那五门小火炮发射的炮弹射速很慢，通红的弹丸在夜空中尤为显眼。以元昊和萧伯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这五枚弹丸中，有四枚能够击中楼船。而那四枚弹丸，有两枚将击中右舷船身，还有两枚可以落到甲板上。 以元昊和萧伯的功夫，即使这四枚弹丸全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也可以安然避开。但是这楼船却是太大了，即使元昊与萧伯能看出炮弹轨迹，也无法指使舵手调转方向规避炮弹。莫说是这样大的楼船，即使一艘最小的艨艟，要避开也是没有可能。 转眼之间，炮弹便击中了楼船。五发炮弹同时炸响，那落水的一发炸起一道晶莹的水柱，水花和着弹片敲在船身上，发出咚咚大响。而那两发击在右舷船身的炮弹，在巨响起中腾起大团火焰，将船身木板崩开了两块，所幸弹片未曾伤到人。 但那两发击到甲板上的炮弹却发挥出了可怕的威力。巨响声中，两团火焰自甲板上腾空而起，四下乱发的弹片顿时将炮弹周围的禁军士卒炸得血肉横飞。更有一枚炮弹腾起的火焰引着了船帆，船帆立时燃烧起来。 船上一片混乱，十来个禁军和水军士卒血肉模糊地躺倒在甲板上，死了的倒罢，没死的惨嚎翻滚不休，甚至有的边翻滚边从敞开的肚皮里淌出肚肠心肝，教人直欲作呕。 士卒们一阵乱跑，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眼见救不活的便一刀给他们一个痛快，然后将尸体残肢抛入江中。 那些禁军士卒虽然精锐，见此情形却比水军士卒还不如。盖因他们卫护东吴京城，装备训练都是出类拔萃，但却从未真正上过战场，连血都没有见过，更别提这般凄惨的死法了。当即有禁军士卒腿软得不能迈步，更有许多士卒扶着船舷呕吐不已。 即使是打过仗，砍过头的水军士卒，此时也有许多受不了这般惨景。战场上砍头剖腹是家常便饭，死人堆里面吃饭睡觉也不过等闲。可是即使是被城墙下扔下的滚石檑木砸中，也没见谁有过这种死法。 血肉模糊开肠破肚的不算，那直接被击中的一名禁军士卒，干脆化作了漫天肉沫，血浆和碎肉骨片到处乱飞，脏器里边儿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滩了满地不算，有的甚至还贴到了人身上。投石机砸出的大石也见把人砸成这样子啊！ 所以几乎在刹那之间，那两发炮弹所落之处，周围的禁军和水军战士几乎失去了大半战半力。杀伤力凭心而力并不过份，关键是这惨景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周善也见到了这一幕，胃里面阵阵作呕，嗓子眼直冒清水。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职责，扑到那些扶着船舷呕吐的禁军士卒身边，用刀鞘拍打着他们，狂呼着，怒吼着：“兔崽子们，拿起你们的刀来！妈的，站直了别趴下！拿你们的弓箭！拿你们的刀枪！戒备！戒备……” 听着周善近乎声嘶力竭的吼叫，李元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朝下方高声道：“周将军，命将士们听到呼啸声之后立即抱头趴下，身子尽量贴近甲板，绝不能站着！身旁有可供遮蔽的事物的将士们就近寻找掩体，尽量遮掩住身体！” 周善一愣，但他毕竟是凭真本事当上禁军偏将的军人，马上明白了元昊的意思，当即将元昊的话以命令的形式复述了一遍。 在他说完后没多久，对方的炮声又响了。这一次，五发炮弹全都打在了甲板上。这五发炮弹也全都是开发弹，虽然不规则的铁片和指头肚大小的铁珠四下乱飞，但禁军和水军士卒们已听从周善的命令作出了规避动作。动作虽然生疏，但毕竟减小了受攻击的面积。因此这一次虽然甲板上中了五发，却也只有十来个士卒死伤。但炮弹引起的大火却越烧越烈，船帆和甲板上燃起的火焰让整只楼船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炬。 士卒们狂呼着救火，便连那些“一品堂”的高手们也放下了身份架子，和普通士卒一样端水救火。在此同舟共济的关头，大唐武士们也卷起袖子，开始救火。 而在楼船顶层，元昊和萧伯站在顶层舱房的飞檐之下，藏在了阴影之中。萧伯左手持那黑黝黝的家传宝弓“落日弓”，右手除拇指指缝之外的另三个指缝中各夹一枝羽箭，弓已拉成满月，正指向二百步开外的敌方战船！ 元昊手捧箭壶站在萧伯身旁，眯着眼睛看着萧伯。在他眼中，此时的萧伯所有的精气神已然融为一体，连他手上的弓和箭也融合进了萧伯的精神之中，再也不分彼此。 这是一种玄妙的境界，教人难以分清人与弓箭之间的分界。人即是弓，弓即是人这八个字也无法形容现在萧伯带给元昊的感觉。元昊只觉得萧伯此时的姿势，便是无声地存在于这苍茫尘世之中，一种暗含了天地至理的境界。 不错，这是一种境界，而非一种姿势。这种境界让元昊觉得宇宙之中所有的光辉仿佛都在这一刹那集中到了萧伯身上，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旁的物事，只余下萧伯这分明并不伟岸，却充塞了他整个心灵的身姿！ 元昊就这样看着萧伯，从萧伯带给他的感觉中感悟着，体味着，直到他看到萧伯的手一松，然后便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尖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三枝箭同时离弦飞出。 破空声就像一把硕大无比的刀切开了整个泰山。 元昊闪电般转头，望向羽箭没去的方向。 元昊看到远方五门火炮的炮口冒出火焰。 他听到了五声巨响，但却只看到两道破空的红光。 那两道破空的红光是从两门火炮中射出的通红弹丸。 然后他便看到了三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 远处的三艘艨艟化作了四下纷飞的火球，又一阵剧烈且连绵的爆炸声响起，腾起连串火焰，数十颗火球弹跳着四下乱飞，撞到周围的战船上，在爆炸声中，周围的战船上响起阵阵凄厉的惨嚎，一个个肢体四分五裂，一具具身上着火的人体投入江水，挣扎一番之后便静止不动。 包括那三艘最先爆炸的艨艟在内，一共有十一艘艨艟化成了火球。那最先爆炸的三艘艨艟战船碎得最彻底，几乎没留下一片残渣。 元昊心中骇然。他马上想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萧伯，在那五门火炮发射的刹那，将三枝箭射入了其中三门火炮的炮口。纯钢打造，落日弓专用的羽箭击在了正在喷发出炮口的炮弹上，将炮弹提前引爆。而炮弹在爆炸之后，立即引发了周围火yao和炮弹的殉爆，将那三艘艨艟炮得粉碎不算，四下乱跳的炮弹还炸毁了周围八艘战船！ 元昊望着那片熊熊燃烧的江面，听着断断续续的哀嚎之声，心中还没来得及欢喜，还没来得及好好拍拍萧伯这天下无双的神箭绝技，便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剧烈地咳嗽。 他猛地转头，只觉方才如同天神一般的萧伯，已咳嗽得佝偻下了身子，苍老的脸涨得通红，弓已丢到了地上，双手捧着胸膛缓缓软倒！ 第20章 伤逝(上) 除了元昊之外，没人知道敌方的战舰为何爆炸。但这并不妨碍楼船上的东吴将士和大唐武士们欢呼，一时间，楼船之上士气大振。 而那些游至中途，已然接近力竭的水鬼们也是精神大振，奋起余力拼命游动，居然很快便游至了敌方乱作一团的剩余战船之前。 水鬼们稍事歇息，虽然已经接近力竭，但是敌方战船突毁和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他们心中凭添希望，连带着最后的潜力也被迫了出来。水鬼们手上带的武器全是分水刺，没有钉锤和凿子，将战船凿沉是不现实的，但是他们却在歇息一阵，喘了口气之后，立时拼命地游向敌方战船，连水也不潜，就这么暴露在水面上直直地游了过去，竟是想登上敌船肉搏！ 敌人虽然混乱，但也很快发现了迫近的水鬼们。一阵竹哨声后，每艘战舰之上冒出几名手持弩弓的黑衣蒙面人，对着靠近的水鬼们点射，嗖嗖破空声中，合计近六十把弩弓点射不休。东吴水鬼们见敌方已有对策，纷纷潜进水中，向着敌船游去，但也有近二十名水鬼给弩弓射得如刺猬一般，冒着血泡挣扎着缓缓下沉。 剩余的水鬼们潜至船底，稍一冒头便遭弩弓攒射，不及登上敌方战船，便又折十余人。所幸弩弓劲道虽强，准头虽准，装弩发射却是缓慢。最后剩余的二十来个水鬼趁着敌方弩手上弦之时登记上敌船，发一声喊，扬着分水刺各寻对手肉搏。 几乎只在刹那，便有二十来个黑衣弓弩手给水鬼们扑倒在地，用分水刺扎了个透心凉。有未死的弩手拼死抱着赤条条的水鬼，在船上滚来滚去，用弩矢往水鬼身上狂扎，拼个同归于尽。又有数十手持钢刀的黑衣蒙面人冲了出来，与水鬼们肉搏。 水鬼们手中分水刺乃是短兵刃，如何及得上敌方的鬼头长刀？一番短暂但是惨烈的搏杀之后，几乎所有的水鬼尽皆殒命。唯有水鬼首领和两个功夫最好的水鬼结成三角阵势，互补长短，互相配合，连杀五名黑衣蒙面人，又抢了三把长刀，右手持刀，右手持分水刺，敌若远远相搏则使刀，若近战则使分水刺，一时间与他们三人所立战船及旁边两艘战船上跳过来的十余名黑衣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正僵持间，三名最后的水鬼忽听一声冷冰冰有如地狱幽灵般的声音传来：“退下，交给本王。” 围着三名水鬼搏杀的黑衣人们纷纷退下，三名东吴水鬼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黑色紧身水靠，骨瘦如材，颧骨高突，眼眶深陷，相貌迥异中土人士的中年男子站在离此条战船近二十步远的战船舷边，一双浅褐色的瞳子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尔何人？”东吴水鬼首领吞了口唾沫，有些艰涩地说道。 “你不配知道。”随着一声幽冷的轻哼，那骨瘦如材的男子迈出了左腿。东吴水鬼首领惊恐地看到，那男子竟一步迈出了十步的距离，左脚在水面上轻轻一点，便如覆平地般飘了起来。他右腿再迈一步，便又跨越了十步的距离，到了这艘战船之上！ “水……水上飘！”东吴水鬼声音已在颤抖。他武功不俗，自然能认出这骨瘦如材的男人方才所使的是一种极为高明的轻功。如此轻功，竟然能达到传说中“水上飘”的境界，踏水如覆平地，这男人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了何种地步？ 东吴水鬼首领无法揣度那骨瘦如材的男人的武功深浅，但他却深深地知道，只要那骨瘦如材的男人一出手，他们三人便再无活路！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东吴水鬼首领怒吼一声，竟率先发动了攻击。他们此来本就是自杀式攻击，以制造混乱，拖延时间，好让己方楼船能顺利靠岸。他们这一来，他们本就没作生还的打算！ 随着东吴水鬼首领的一声喊，剩下的两名水鬼也随之扑了上去。三个组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锥阵势，水鬼首领在前，两名水鬼一左一右卫护两翼，三把长刀一搂头直劈，一自右上斜斜地往左下削斩，一自左下反八字往上倒撩，配合虽非天衣无缝，但也是凶险无比。刀至半途，那功夫最好的水鬼首领更是脱手甩出分水刺，当作暗器击向那骨瘦如材的男子心口，企图逼那男子躲避分水刺，露出破绽。 但水鬼首领很快就失望了。那骨瘦如材的男子伸出右手，只用一根手指便弹飞了分水刺。随即他身形一晃，整个人朝三把刀组成的刀网中撞来，在三把刀即将及身之时，他的身体无比诡异地一扭，就像没有腰一样，扭成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 然后他拍出了双掌。 那一双苍白如纸的手掌带起一股极度冰寒的阴风，闪电般拍在了东吴水鬼的胸口。双掌一击得手，并不停顿，向左右分开，如白鹤扬起了双翅，以妙曼无比的姿势，轻飘飘地印在了水鬼首领身旁两名水鬼的肋下。 三名水鬼晃了晃，无力地软倒在地，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放爆竹般的噼叭声。 那水鬼首领嘴角冒着血沫，大瞪着双眼，喃喃说道：“碎……碎……骨……”血沫堵了嗓子，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骨瘦如材的男子看着水鬼首领，幽冷地一笑，道：“你倒有些眼力，认得本王这‘碎骨阴风掌’。” 水鬼首领嗬嗬两声，头一歪，绝了气息。 骨瘦如材的男子看了看自己周围的战船，那八艘被殉爆炸毁的战船烧了这一阵，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正渐渐下沉。仅存的两门火炮此时已经不敢再开炮，生怕遭致同一命运。骨瘦如材的男子摸了摸额头，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没想到这霹雳神火炮还有这般危险……三十万两银子，三万斤精铁，就这么没了……嘿，百里潜龙那厮，做买卖却不说明此物有如此危险，着实该死！” 又看了看正顶着烈焰往南岸开去的楼船，他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两个黑衣人说道：“传本王令，不必追击。剩下的，就交给岸上的兄弟吧！收拾一下，准备靠岸。” …… （中了强大的熊猫烧香，系统全毁了，系统备份被吞吃一空，文档没来得及抢救，新书旧书的存稿全部玩儿完，情绪低落好几天，昨晚才勉强恢复。谁知道那熊猫烧香是谁做出来的？忒没人性了。） 第21章 伤逝(中) 楼船倾斜着往南岸靠去，船上的火虽已扑灭大半，但船体受创颇重，正自渐渐下沉，所幸靠岸尚还来得及。 此时船上尚余两百多精锐禁军，一百八十余水师士卒，六十名东吴一品堂高手及一百名大唐武士。眼见着离南岸越来越近，船上的东吴将士们一阵兴奋，只要能安全上岸，即使岸上还有敌人，以船上现存的战力即使对上千名步卒也可一战。 船离岸还有十余丈，南岸的芦苇丛中那枯萎的芦花已依稀可见。正当此时，楼船忽而一阵剧烈地震动，随后便听有水师士卒高呼：“船搁浅了！”周善的声音随之响起：“放小船，赶快登陆！” 五艘小船放了下去，载着五十名禁军士卒先行往岸边靠去。尚未靠岸，便有十余名轻功不错的士卒起身跃到了岸上，挥刀清理岸边的芦苇，在地上插上火把，开辟出一块临时的小码头。 登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楼船虽然早就开始进水，但船底现在已然搁浅，一时间也不虞有沉没之险。 劫后余生的人们忙碌着，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为楼船逃离炮火轰击立下了大功的白头英雄，此时已然奄奄一息。 李元昊抱着萧伯，这佝偻的老人已不复引弓放箭时的雄姿英发。老人的身子如虾米一般弯曲着，脸色是变态地潮红。他胸腔中发出如拉扯风箱一般的呼哧声，且不住地咳嗽着，昏黄的双眼有如黄昏时黯淡的天色。 老人双手紧紧地抓着元昊的双臂，紧盯着元昊的双眼，断断续续地道：“公子……请……善待……我家……小姐……老奴不……不行了……” 元昊咬紧牙关，脸色铁青，眼中却含着一抹温和地笑意。他迎着萧伯的目光，说道：“没事的萧伯，你不会有事的，你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萧伯笑了笑，咳嗽着，嘴角不知何时溢出了一缕血丝。“老奴……十年前……便已该死了的……蒙公子搭救……偷得了……十年残生……老奴已经……很知足了……老奴最后……那一招‘九天落日’公子……可看明白了？” 元昊笑着点头，牙龈却已快咬出血来，“萧伯放心，元昊看明白了！” 萧伯欣然笑道：“那一招……练至极处……可一弓九箭……连开十一弓……连射九十九箭……以前老奴祖上有个说法……此招唤作‘九九屠神射法’……意即练至极处……连天上的神仙……都能射下……只是这如许多年……我老萧家……已没人能练到那一步……老奴全盛之时……亦只能接连开弓七次……射出六十三枝箭……” 元昊忙接道：“萧伯放心，元昊定会练成这‘九九屠神射法’的十一连射！” 萧伯道：“如此……老奴便……无憾了……”说到这里，萧伯的呼吸再次急促，他强行抬起头，高呼道：“公子……答应老奴……定要……善待小姐！” 元昊道：“苍天在上，后土为鉴，我李元昊此生绝不负秦玲，但教元昊有一日命在，便善待秦玲一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萧伯潮红的脸上绽开笑容，昏黄的眼珠中流露出欣慰的笑意。白头英雄放下了心中最后的牵挂，那强留着的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呼出了那一口长气之后，含笑而逝。 元昊放平萧伯的尸身，将那黑黝黝的落日宝弓摆在自己膝前，随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刚磕完头，便听一阵衣袂破风声传来，秦玲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公子，贵妃娘娘和方大人已经上岸了，就剩下你跟萧伯……萧伯！” 最后那一声凄厉的呼唤，却是秦玲来到元昊身旁时，看到元昊身前那已然断绝了生机的老者尸身，禁不住心中激荡，悲呼出声。她抢到萧伯尸身前，砰地一声双膝跪地，伸出手去***着老人苍老的脸，灵动的眸子里涌上一层雾气，透出无限悲凉。 元昊站起身来，挎上了宝弓，背上了箭壶。他看了看低声悲泣的秦玲一眼，淡淡地道：“玲，萧伯不会白死的。我会让整个阎王殿的所有人，都来为萧伯陪葬！” 秦玲小声哭泣了一阵，掩住悲声，默默点了点头，明眸中竟迸发出诡异的红光，掠过刻骨的杀机。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照顾了她一家三代的忠仆，那双泛着奇异的金属色泽的小手轻轻地按在萧伯的胸口上，萧伯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晶莹的晶体，转眼间便化成了仿佛用玉石雕成的一座人像。随后她信手一拂，一道掌风吹过，那晶莹的晶体人像便像遇上了潮水的沙砾，飞快地崩裂，化为一堆粉末。寒风吹起，晶莹如玉的粉末随风飘散于天地之间。 默默看着秦玲的元昊见她做完了这一切，伸手抚上了她瘦削的肩膀，道：“走吧。” 秦玲点了点头，向着地板上残余的一堆粉末磕了九个响头，站起身来，拉着元昊的手，带着他施展轻功径直往十余丈开外的岸边掠去。 …… 方周儒有点尿急。他本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今晚所遇之事太过惊险，刚才急着保命，还未有甚特别的感觉。现在上了岸，生命暂时无忧，便开始后怕起来。这一怕，便觉小腹胀得厉害，尿意怎样都忍不住了。 看了一眼芸贵妃，她此刻正处在大唐武士的重重保护之下。周善也正指挥着东吴禁军精锐士卒四方探路，准备离开江岸，一待元昊和秦玲上岸，便要离开了。方周儒见暂时没自己什么事，便向身边几个随身侍卫的大唐武士招呼了一声，又向周善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那几个大唐武士往芦苇深处走去。他是读书人，怎样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解决。况且在他看来，上了岸之后，便已算是安全了。 东吴的士卒和一品堂的高手们正忙碌着，大部分大唐武士也只顾着保护芸贵妃，除了方周儒身边的几个大唐武士，再没人对他多加关注。方周儒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芦苇荡深处，在这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只有那临时码头上的些许火光传来。他看了看四周，一人多高的枯芦苇已然遮住了他的身形，于是便命身后的武士们停步等候，他独自一人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待只能隐约看见那几个武士的身影时，才停了下来。 方周儒解开腰带，掏出家伙准备开始放水，忽然感到后颈一痛，一股酸麻的感觉自颈上开始，闪电般蔓延到全身。那酸麻感所过之处，身子各个部位尽数失去知觉，一股乏力感让他身子软软地直往地上坠。在失去所有的知觉之前，他鼓足残余的力气略略偏了偏头，却见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娇美若仙的女子，正朝着他诡异地笑着。 “居然死在这种情形下，有辱斯文啊！”咽气之前，方周儒对自己死时衣衫不整耿耿于怀。 …… 第22章 伤逝(下) 芸贵妃焦急地望着楼船方向，不住地自语道：“元昊呢？我的昊儿怎地还不上岸？” 侍候在她左右的月奴和莹儿对视了一眼，月奴娇声道：“娘娘勿需担忧，秦姑娘已经去接王爷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话音刚落，便见两条人影如凌虚御风一般飘行而至，正是元昊和秦玲。元昊内功深厚，但不通武技。他在东吴多年，平时在外随处都有人监视，便是在自己的质子府中，府上下人也都是东吴的眼线。所以除了利用睡觉的时间修炼内功之外，无论是轻功还是武技都是没办法练的。此时自船上凌虚而至，也是秦玲在带着他。当然，在起身之时，秦玲便已授了他提气轻身的法诀，否则无论秦玲功力如何深厚，都是没办法拖着元昊这一百多斤的身子飞掠十数丈的距离的。 芸贵妃见儿子回来，不由松了口气。先看了二人一眼，随后又向二人身后望了望，奇道：“萧伯呢？怎地还没上岸？” 元昊神情一阵黯然，道：“萧伯他……去了。” 芸贵妃闻言也是一阵黯然，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萧伯……娘本以为，回到大唐，便能报答他跟玲儿这些年不离不弃的相随之恩……可惜了……” 正唏嘘间，周善带着人一阵风般跑了过来，向元昊等人行了礼，道：“王爷、贵妃娘娘，路已探明，我们即刻便起身吧，迟恐生变！” 待元昊等人点头应了，周善向着四周张望了一番，问道：“方大人呢？” 周善刚刚问完，便听方周儒的声音响起：“我在这里！”然后便见他带着几个大唐武士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周善向着方周儒笑道：“方大人耳力倒是不错，隔着这般远都能听到。” 方周儒苦着张脸，道：“似此等非常时刻，自然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见人已到齐，芸贵妃道：“走吧。” 周善点头应了声是，便安排禁军精锐打头，水师士卒断后，一百名大唐武士团团守卫芸贵妃、元昊、方周儒等人，六十名一品堂高手护在大唐武士外围，开始撤离江岸。 船队遇袭，人能够逃出生天已算万幸，船上的珍宝物事自是保不住了。登陆的小船也没办法运下马车，整个队伍里边只不过有四匹马，配给了芸贵妃、元昊、方周儒、周善四人。此时众人还在芦苇丛中，这马暂时也是骑不了的，只能徒步行进。 月奴和莹儿两个魔门妖女一左一右搀着芸贵妃，方周儒紧随芸贵妃身后。元昊走在芸贵妃左侧，秦玲跟在他后边，与方周儒并行。 众人走了一阵，秦玲忽然转过头对着方周儒道：“方大人也用香粉？” 方周儒脸一红，讪讪道：“秦姑娘见笑了，下官腋有异味，不用香粉遮掩，恐令身周之人着恼，是以……是以用了一点香粉。” 秦玲点了点头，道：“方大人用的香粉，是东吴‘飘香斋’的一品‘倾城倾国’，乃是东吴的贵夫人和豪门千金最爱，听说更是吴宫妃嫔们的御用香粉，一盒便价值百金。” 方周儒很是尴尬地道：“这是，这是昨日吴国丞相许大人赠予下官的。下官不好推托，呵呵，不好推托。” 正说间，走在方周儒前面的芸贵妃脚底被一节冒出地面的芦苇根一绊，脚下顿时一个趔趄，方周儒慌忙道声：“娘娘小心！”便待上前搀扶，秦玲眼中寒光一闪，闪身截向方周儒。方周儒忽地嘻嘻一笑，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只见他脚下一错，身子如虚迷幻影般晃了两晃，竟刷刷刷地闪出三道虚影。秦玲被那真假难辨的幻影晃得眼花缭乱，不由微一愣神。就在这一愣间，方周儒已闪过秦玲，径直到了芸贵妃身后。此时芸贵妃刚好被月奴和莹儿扶起了身子，方周儒右手腕一翻，食中二指间挟了一根长约两寸，遍体闪着幽蓝光泽的钢针，闪电般刺向芸贵妃颈后大椎穴。 元昊早在芸贵妃脚下打滑时便已有所查觉，但他见娘亲左右有月奴和莹儿侍候便没出手帮忙。此时见方周儒忽然晃过秦玲暴起发难，想也不想便摘下长弓朝着方周儒拦腰砸去。而秦玲也在同时怒叱一声，那如一泓秋水一般的长剑脱鞘而出，手腕只一抖，便见一点剑光绽出，随即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十六，十六化无穷，连成雪白的一片剑幕，铺天盖地一般罩向方周儒。 元昊内力虽强，惜不通武技，那运足全力的一砸无任何后着变化，直来直去就只一击。方周儒嘻嘻一笑，闪都不闪，径直抬起空着的左手，往弓背上轻轻一按，再随手一拨，使了个卸力的法门，元昊这朝着方周儒腰际砸去的一弓便换了方向，不由自主地朝着秦玲的剑幕奔去。秦玲那雪亮的一片剑光犹如午时的阳光，刺眼得令人无法直视，元昊对上了那一片剑幕，只觉眼前一片茫然，突然出现了暂时的失明，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砸向谁，这一弓只使足了全力继续砸出。 秦玲的武功比起元昊高明了不知多少倍，早在元昊被方周儒拨弄得调转了攻击方向时便已反应过来。眼见元昊便要闯入她那足可以将人绞成肉碎的剑幕之中，她手腕再一抖，那一片剑幕瞬间消失。剑光点在元昊弓背上，也是轻轻一拨，同样使了个卸力的法门，元昊这一弓便落到了空处，重重地击在地上。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宝弓击地，直将地面击出一个深达尺余的大坑。泥沙飞溅中，元昊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昊失手，秦玲被阻，这一幕说起来迟，可实际上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方周儒便趁着二人这一瞬间的迟缓，用那两寸来长的蓝色钢针，深深地刺入了尚未反应过来的芸贵妃后颈大椎穴中！ 方周儒一击得手，不敢有片刻停留，嘻笑着冲天而起，身上一阵嗤嗤暴响，外衣化作万千碎蝶向着四周飘洒而下，方才还是方周儒形象的男人瞬间便化成了一个黄衣女子，玉雕一般的脸庞精致柔美得令人窒息！但就在这美伦美奂的一幕中，就在在那衣袍化成的碎蝶飞舞间，百余根蓝汪汪的钢针向着四面八方倾洒而出，向着已反应过来，正准备出手拦截的众大唐武士们激射而去。 毒针临头，众大唐武士追之不及，纷纷挥舞兵器截挡毒针。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却是有漏网之针射中了大唐武士。 秦玲守在元昊身旁，挥剑将射向她与元昊的钢针尽数打落。元昊看了无力软倒地芸贵妃一眼，目眦欲裂，霍地站直身，自箭壶中取出一枝钢箭，搭于弓弦之上，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融为一体，目光、箭头、目标三点一线，气机死死地锁住了那正抛洒着钢针突围而去的黄衣女子。 开弓、引箭、放弦，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有如行云流水。钢箭离弦飞出，快逾闪电，漆黑的箭头在夜空中拉出一道笔直的黑线。 “嗖！嗤！”破空声与击中目标的穿透声几乎同时响起，那已突出重围，离去了近三十丈的黄衣女子忽然一个踉跄，背上绽开一朵灿烂的血花。一声凄厉的痛呼声响起，随即一把饱含怨毒的声音随风传来：“好李元昊！不要落到我五官王手中，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渺渺余音中，那分明已被利箭射了个对穿的十殿阎罗之一“五官王”居然再次提速，如一抹黄烟一般，飞快地融入夜色之中！ 第23章 十面埋伏(一) 人总是要死的。 当元昊看到芸贵妃已然失去生机的躯体时，这般安慰自己。 没有想象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一点点淡淡的酸楚便已囊括了他心中所有的情绪。 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无情七重天”果然不愧是天下间最是断情绝爱的内功心法，功力越练越深，心也越练越冷。 方周儒的尸体也找到了，他死在一片芦苇丛深处，死前衣冠不整，满面郁愤之色。死因死状与芸贵妃一模一样，都是颈后大椎穴中了见血封喉的毒针。“见血封喉”又称箭毒木，乃南方特产，仅在南唐国境内交州的几个行省中生长，极为罕见。南唐将此木列为军用品，生长箭毒木的几个林区都有南唐山地军营管制，等闲人等极难得到。 东吴禁军将领周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方周儒与芸贵妃都是在南唐的武士重重卫护之下被杀的，杀手乃是十殿阎罗中最精通易容下毒之术的“五官王”，用的毒又是外人极难弄到的南唐特产。饶是周善再迟钝，也隐约有些明白，这次有预谋的伏杀事件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了。真相如何，周善并不敢妄加猜测，即便他有想到可能是南唐国内某些人并不想元昊回到国中，但这种猜测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王爷，请，请节哀……”周善额冒冷汗，看着脸色阴沉的元昊，战战兢兢地道：“末将保护不力，请……” “不关你的事，是刺客太狡猾。”元昊打断了周善的话，并未借题发挥。从刚才江面之上遇袭与方周儒、芸贵妃被杀事件上看来，对方的这次袭杀行动远远没有结束。江面上攻击的是“初江王”，只身易容潜入暗杀芸贵妃、方周儒的是“五官王”，加上一个已死的“秦广王”，阎王殿十殿阎罗已现其三，还有七个隐匿在暗中。 照元昊等人现下所处的环境看来，正是埋伏暗算的最佳环境。己方这边虽然人多势众，但方才初江王显现出来的实力已经预示这次十殿阎罗的人手绝不会少于己方。再加上还有七个尚未露面的“阎罗”，对方究竟还有多少实力隐于暗中，却是不得而知。 所以在这种情形下，绝不能对周善多加苛责，若一言不合，让周善离心离德，那么元昊可用之人仅剩下一百名大唐武士。即使秦玲再厉害，即使秦广王已死，五官王重伤无法再战，她也是扛不住剩下的那八位阎罗王的。 见元昊并未多加责怪，周善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提议道：“王爷，依末将愚见，此时月黑风高，对我们极其不利。若要赶夜路，恐敌方仍有埋伏。不如就在此地扎营，待天明之后赶路。此去四十余里即是虎林城，虎林城中虽然驻军不多，但我们可以派人渡江至对岸的庐江港，调动港中水师、驻军。” “水路是不能走了。”元昊转头看着江面，江面上仍有未燃尽的战船正挥发着残余的光热，“初江王最擅水战，又有极强力的武器，无需与我们接战便可将我们惨败。若再行水路，今夜之事只怕又会重演。倒不如到了虎林城中，就近调来附近城廓的驻军，从虎林城南下，走鄱阳、南昌一线陆路。” 周善点了点头，面有余悸地道：“王爷说得极是。那初江王也不知用的何等武器，竟有如此威力。若那种武器能大量装备军队……”说到这处，周善仿佛看到了那可怖的后果，不禁打了个寒颤，望向元昊的目光也变得怪怪的。 元昊知他心中已开始怀疑十殿阎罗乃是南唐内部之人遣出，此时甚至已经怀疑火炮、zha药等物本是南唐研制出来的秘密武器。南唐现在虽然与东吴是盟国，但这盟国关系其实是建立在都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北魏的基础上。若是南唐突然有了打破实力平衡的秘密武器，便是元昊，也不相信南唐、东吴的同盟能够持续下去。华夏大地一分为四，四国君主心中都存了统一华夏大地，建立如盛秦时一般强大帝国的念头。若是南唐真的拥有了这般强横的武器，且大量装备到军队中去，那么现在还是盟友的东吴，未来定会成为南唐的猎物。 但元昊却是非常肯定这火炮并非出自南唐。他在东吴为质十年，但对唐国军事一直密切关注。在大唐国内，他有一股外人绝不知晓的潜势力。那股潜势力的首领，在大唐国内举足轻重，尤其在军方的势力更是强大。若说大唐国内研制出了火炮这种新式武器，他元昊虽然不见得在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可是却也绝对瞒不过他的。但直到离开东吴时，元昊仍未有这方面的消息，足以证明这火炮并非大唐所有。 虽然十殿阎罗乃是唐皇长子、元昊的大皇兄李元宇的势力，但若说李元宇暗地里研发出了火器，元昊却是万万不信的。李元宇玩弄权术是一把好手，在军方的势力也是不小，但其人一直迷信骑兵战术，认为骑兵才是战场争雄的王道。他大力发展马场，组织商队通西域购买波斯、大宛名马，组建骑军，对步兵却是不屑一顾。像李元宇这种人，是不会有灵感投入大量钱财来实验zha药、火炮这种超越时代的新式武器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甚至这时代的一些在火yao方面有独到建树的匠人，都不可能造出火炮来。zha药与普通的烟花爆竹所用的火yao完全不同，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而火炮这种武器，其出现必须经历一系列的发展。这时代连以火yao推动的“火箭”甚至最原始的鸟铳都没能出现，又如何能一步登天出现火炮这种战争之王？ 华夏大地上的四国之中，任何一国都不可能造出火炮。若北魏造出了火炮，以北魏武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性格，火炮一出，势必将其利用在战场上。西蜀、东吴更加不可能，以这两国的国力，若造出火炮，绝对会将这种利器列为绝对机密，在未曾大量装备之前，绝不会让其轻易出现，更不用说卖给“阎王殿”这种杀手组织了。 元昊略一推断，便已算出这火炮、zha药可能是出自华夏大地之上，某一个游离于四国之外的势力手中。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不可能，华夏大地之外的国家更不可能。要知道，如今的华夏，乃是世上科技最为发达的国家。连华夏都没有出现的火炮，其余那些蛮荒之国又怎能造得出来？ 元昊心里明白，却未明说。这种事情他一个人知道就好。等过了眼下这一关，他还要去寻访那方势力，将其纳入麾下，绝不能让其落入别国手中。 “就地扎营吧。”看了看仍面有惶惶之意的周善，元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挥手示意周善下去。 芸贵妃和方周儒的尸体用绸布裹住，分开来就地深埋。埋尸处标好了记号，打算将来再移回国内厚葬。眼下危机仍在，杀机处处，这数千里回归路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带上两具尸体的。 元昊静坐在芸贵妃埋身之处的小小的坟包前，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夜空。秦玲如一杆标枪般默立在他身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今天晚上，相依为命了十年的两个亲人相继离他们而去，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心中的伤痛。 东吴一品堂的高手们四散分开警戒着四周，禁军和水师士兵忙着割草扎营，大唐的武士们五人一组重重守卫在元昊与秦玲周围。营地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连番的打击并没有让那些最精锐的士卒丧失士气。 忽然，元昊感到股下的地面稍稍震动了一番，他猛地站起身来，抬头望向那震动传来的方向。夜空中，两粒通红的火球似流星一般朝着营地这方飞来，随即，一阵低沉的，与方才江面之上遭火炮轰击时发出的声响一样的轰鸣隐约传入耳中。 “敌袭！趴下！”元昊长声厉啸，伴随着他的呼喝，那两颗火流星已经飞临营地上空，划着弧线朝营地砸下！ 第24章 十面埋伏(二) “轰轰”两声巨响，那枚火红的弹丸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正砸在人群稠密处，腾起两朵红彤彤的烟云。火光中，无数弹片铁丸四散飞射，嗤嗤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李元昊虽然机警，早早便发出了警告，可惜众军士明显缺乏应对火炮的经验。这两枚炮弹立建奇功，炸死炸伤近二十人，其中甚至有好几名东吴一品堂的武林高手！ 从这两枚运行的轨迹上来看，开炮的位置应在南岸。虽然元昊早料到初江王会将剩余的两门火炮运上岸，但他没想到的是，刺客们居然能在如此夜色之中，准确无误地命中这营地！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看到我们的？”元昊心中疑云大起。从炮弹的轨迹看来，开炮地点远在三里开外。在这样远的距离下，又是在漆黑一片的暗夜之中，虽然营地中生起了篝火，可是营地周围全是一人多高的枯芦苇，火光无论如何都无法透射到三里开外。如果说阎王殿的刺客仅凭营地上方丝丝微弱的亮光便能将炮打得这么准，打死元昊都不会相信。 “难道……”元昊心中的那个想法刚刚成形，又是两声低沉的轰隆声传来，又见两枚火流星一般的弹丸在夜空中划出弧形的轨迹，朝着营地落下！ 此时营地骤然遇袭，伤亡惨重，但却并未完全混乱。东吴禁军和水师士兵在周善的指挥下，向着四方分散警戒，五十余名一品堂的高手也各施展轻功没入芦苇丛中。大唐的武士们则纷纷向着元昊和秦玲靠拢，围成密密麻麻的人墙，将二人护在正中。有了第一次两枚炮弹的前车之鉴，这次打来的两枚炮弹并未造成多大损失，只有数名东吴士卒被弹片轻伤。 元昊见前后左右都是大唐武士，心中一动，喝道：“马上散开，不要围在孤王身边！” 众武士齐声应喏，却无一人散开。对这些大唐武士来说，他们自己的性命可以不要，但无论如何也得护卫元昊周全。 元昊心中暗恼，这么多人堆在一起，目标实在太明显了。如果刚才元昊心中那个想法是真的话，这些人完全就同炮靶一般，随时可能招来炮火的无情打击。 可惜元昊对这些人却是无可奈何。他离开大唐足有十年，虽然在他那身在大唐的兄弟的帮助下，由他远在东吴国都遥控指挥建立了一定的势力，可他现在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年没在大唐朝野露过面，且没有封地的闲散亲王。要让这些大唐的骄兵悍将听从他的指挥，暂时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这些大唐武士有大把理由抗命。因保护王爷的安危而抗命，这理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在唐皇面前也说得过去。 果然不出元昊所料，第三次飞射而来的两枚弹丸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着元昊这一堆人头顶飞来。众大唐武士疾声厉呼：“保护王爷！”当下便有十余人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元昊死死地压在身下。至于秦玲，却是无人管她。 众大唐武士急着保护元昊，却无一人顾及自身安危。结果便是那两枚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入人堆之中，震耳的轰鸣声中，残肢血雨纷纷扬扬，这两枚炮弹硬是将这一众精锐的大唐武士炸死炸伤三十多人！ 元昊身上堆着厚厚的人盾，自是安然无恙。但他对这个结果却是哭笑不得。本来若是众武士分散开来的话，这三十多人的死伤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可是现在却是这种结果，由不得元昊不大叹这众武忠则忠矣，却是愚蠢到了极点！ 不过元昊现在却已肯定了心中那个想法，借着这两枚如同长了眼睛的炮弹，他断定阎王殿手中必然有望远镜之类的远望工具。南岸边上三里开外便是一座座丘陵，只需有人站在丘陵之上以望远镜搜寻，那么营地中的情形便可借着篝火的光芒看得一清二楚。 肯定了这个想法之后，元昊心中凛然。火炮之后便是望远镜，这两样物事的出现，彻底颠覆了元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这两样超越时代科技的产品，极有可能便是元昊推测的那个不隶属于任何一国的独立势力所造。这也更加坚定了元昊要将那个势力收入幕府的决心。 实在太危险了，无论是火炮还是望远镜，都是足以左右战争胜负的工具。如果让这一势力落入别国手中，那南唐国势必不保。所以元昊决不能让这危险的存在脱出自己的掌控，如若不能网罗这一势力，那么必须在取得其技术之后将其毁灭。 这时地面的震动颤抖越来越猛烈，四面八方都传来低沉之极的轰鸣之声。接着便听一个中气十足的低沉声音叫道：“骑兵来袭！”却是那分散钻入了芦苇丛中四下搜索警戒的一品堂高手发出了预警！ 此段长江南岸滩涂坚硬，芦苇野草的根茎将松软的泥土地面盘结得严严实实，虽然仍不若中原的平原地带那般适合跑马，但也勉强可供骑兵驱驰。 黑暗之中但听四面八方都是轰隆的马蹄声，也不知敌方究竟来了多少，但仅凭蹄声的密集程度，也可推断来袭者绝不下于两百骑！ 只听周善嘶声吼道：“哪里来的骑兵？妈的，老子要告御状！周围那些郡守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放了这么多骑兵入境！妈的，只要老子还能活着回去，定要告得他们倾家荡产！” 不理周善边怒骂如狂，边布置防御。元昊站起身来，施施然拍了拍身上的草茎、泥土，对周围的大唐武士说道：“你们且去助周将军一臂之力，孤王身边有秦玲足够了。” 经过刚才两枚炮弹的惨烈打击，众大唐武士已清楚地认知，围在元昊身边乃是取死之道。现在护在元昊身边更是于事无补，还不如前去迎敌。众武士齐声应喏之后，留下八人分散护在元昊周围，余者皆奔至周善左右，听他安排。 元昊眯起眼睛，目光中精光闪烁。以他此时已由后天转先天的大成内力，在黑夜之中虽然不能说视物如白昼，夜视能力却也是远超常人，足以看到五十丈开外。但见那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那影影绰绰的芦苇丛中，一列列身着黑袍，面罩猛鬼面具，手持劲弩强弓，下胯黑色战马，鞍挂长枪大刀箭壶的骑兵如幽灵一般显现，挟着猛烈的风声呼啸着向营地狂冲而来…… …… …… （刚从家乡来到上海，在上海租完房子，拉完网线，又在上海周边城市逛了一阵，奔波了好些天总算安定下来了。好了，以后基本上每天更新一章。霸道之我非英雄、花间曲、权色三部同天更新，种马出品，必属“银”品~~） 第25章 十面埋伏(三)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秦玲站在元昊身后，低声说道：“十殿阎罗还有八人能战，此时敌方骑兵就已不下两百，且观敌骑装备，似皆通骑射。还有步卒未现，高手未出。而我方能战之兵不过四百多人，东吴一品堂的高手虽然都武功不错，但阎王殿亦是高手如云，一百零八招魂使仍余八十五人，足以吃定一品堂高手和我大唐武士。这一战，无论如何是敌不过了。” 元昊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亦有同感。此战我方必败，十殿阎罗也不是我二人能力敌的。趁现在敌方合围未拢，须早寻退路。”说着，他看了看分散在四周护卫的八名大唐武士一眼，打量了一番八人的身形之后，指着其中二人道：“你们随孤王来。” 说罢，便与秦玲带着那两名被他指到的大唐武士快步钻进营地外的芦苇丛中。 过了一阵，进去的四人中只有两人自芦苇丛中钻出，身着元昊与秦玲的服饰，来到了先前元昊、秦玲所在之处。 剩下的六名大唐武士只打量一眼便已瞧出端倪。那二人虽然身形与元昊、秦玲十分相似，但相貌却已大变，赫然是刚才随元昊秦玲进去的两名大唐武士。这六名武士一见之下，顿时心中雪亮，知是元昊与秦玲与那两名武士换了服饰。 众大唐武士本是为护送元昊而来，此时见元昊借替身遁走，心中却无丝毫不满。只因他们知道，大队刺客现在已形成合围之势，护送队伍已是凶多吉少。元昊若留在此处，乃是九死一生之局。而仅带有“修罗王”之称的绝代剑客秦玲遁走，目标却是小了很多，突围也是大有希望。 那六名武士于是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的影子重叠到两个替身身上，借阴影遮住了二人的面目。 虽有时有些愚蠢，但这些大唐武士的忠诚却是勿庸置疑的！ 且说元昊与秦玲在换过了两名大唐武士的战袍之后，元昊背挎弓箭，秦玲手提长剑，二人施展轻功在芦苇丛中发足狂奔，借着芦苇掩饰身形，向着不远处的长江疾奔而去。此时身后已然响起箭矢破空声、刀枪交击声、利器入肉声、哀嚎惨叫声、狂呼暴喝声，却是来袭刺客已与周善率领的队伍交手。 激战正酣之际，谁也不知道元昊与秦玲已然遁走。而元昊与秦玲也顾不上身后的死战了。凭秦玲的武功，在十殿阎罗可能参与的重围之下都不敢说能够从容遁走，更何况武功远不及秦玲的元昊？连逃走都有难度，二人即使加入战场，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趁敌方注意力被营地中大队人马吸引之际，先遁出重围。 营地离江水并不远，二人很快就穿出了芦苇丛，来到了滩涂之上。那已搁浅的楼船还在不远在处燃烧着，冲天的大火映亮了滔滔江水。 “有人！”秦玲忽然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长剑铿锵出鞘。她一步跨出足有十丈，长剑似缓实疾地朝着一片平整的沙滩划出，如一泓秋水一般的长剑绽出雪亮剑光，那剑光从沙滩上划过，将沙滩划出一道长长的印痕。接着便听哧地一声，那道印痕之中居然冒出冲天血雨，接着便听卟卟几声闷响，秦玲四周忽然暴起十余堆沙砾，劈头盖脑地朝她击去，十余名黑衣人在那沙砾之后现身，十余道寒光划破虚空，发出凄厉的破空声，直击向秦玲！这十余道寒光织成一张大网，封死了她前后左右乃至上空的所有空隙，直如天罗地网一般将她死死罩住！ 好秦玲，身处重围之下犹自不惊，凤眸之中忽然绽现诡异红光，红光闪过，她一双漆黑的瞳仁化作血红，那血瞳之中似有冰风呼啸，血云涌动，雷电狂舞！她只用那血瞳向着四周冷厉地一扫，几乎所有围困她的黑衣人在那瞬间便与她的目光对撞了一下。 霎时间，那十余黑衣人全都浑身颤抖，猛鬼面具下的那一双双眼睛中透射出惊骇欲绝的光芒。本来精光闪烁的一双双眸子在那刹那突然变得满是绝望，眸子中的生机尽化成死气！ 黑衣人们的身体如风中的苇叶，剧烈地颤抖着。他们的动作慢了下来，甚至有一半以上的黑衣人作出了后退的动作！这一来，本来天衣无缝的围困顿时变得满是破绽。秦玲眼中现出诡异的笑意，娇躯如陀螺般旋转起来，手腕一抖，剑尖绽出一点寒芒。那一点寒芒瞬间化二，二分为四，四化十六，十六变无穷。似无穷无尽的剑光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但听嗤嗤连响不绝，那一片耀眼的剑光乍闪即逝，铿地一声脆响，秦玲已收剑归鞘。她缓缓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时，那血瞳已消失不见，换回原来那一双漆黑如墨晶一般的幽深双瞳。忽然感到头一阵眩晕，她心知这是强行催动家族遗传的异力“修罗魔瞳”的后遗症，忙深吸了一口气，暗自调息一阵，方才见缓。 而那十余名黑衣鬼面的刺客则是如中了定身法一般顿在原地，每个人的眉心都凝着嫣红的一点。一阵轻风拂过，那十余名刺客顿时如稻草人一般倒地，生机早已断绝。 这一幕说起来慢，实则快得如同电光火石一般。以元昊现在的目力，虽然看清了那十余名刺客的出现与刺杀，但自秦玲的剑光绽现之后，他眼前便如被强光晃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待目能视物之时，众刺客已然全数殒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秦玲向着元昊招了招手，元昊呵呵一笑，向着她飞掠而去。到了近前，看一眼那满地的死尸，只见那些刺客眉心的伤口并不太深，甚至才刚刚及骨，但元昊却深知，秦玲的内力早已透体而入，说不定那些刺客的脑子早已被震成了一团浆糊。 元昊深深地凝视了秦玲一眼，目光中尽是赞赏之意。秦玲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羞意，微微低下了头。元昊一把握住她的小手，她那戴着薄如蝉翼、刀枪不损、水手不侵，且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手套的小手显得有些冰凉。二人对视一眼，却是未发一言，随后便朝着前方静静流淌着的长江奔去。 两声入水的卟嗵声之后，秦玲与元昊双双投入滚滚江水之中。时值暮冬，江水正寒，而元昊与秦玲的内功却已达至先天境界，均是寒暑不侵。二人直沉到江底，外呼吸自行调整为内呼吸。二人踩着江底的淤泥携手向着上游方向走去，在此危局之中，唯有这江心之中是最安全的了。 “我们往哪里走？”秦玲用另一只手在元昊手背上写着字，江底十分平静，缓淌而过的江水就像清风一般轻拂着身体。 “十殿阎罗已布下天罗地网，江南危机重重。若从江南上岸，沿南方陆路归唐，势必难如登天。我们在江北登陆，经北魏、过西蜀，自益州入交州归国。”元昊写道。 万里归途，自此开始。 …… …… （刚从家乡来到上海，在上海租完房子，拉完网线，又在上海周边城市逛了一阵，奔波了好些天总算安定下来了。好了，以后基本上每天更新一章。霸道之我非英雄、花间曲、权色三部同天更新，种马出品，必属“银”品~~） 第26章 十面埋伏(四) 硝烟未灭，血仍未冷。 四个身披纯黑披风，面罩黑铁鬼面的骑士在一丛约二十余黑衣铁面骑士的簇拥下，向着那方才刚经历过一场撕杀，直至此时还偶有呻吟发出的屠场行去。 前方不远处，有三堆偌大的火堆正猛烈地燃烧着。两百余名黑衣短打，黑巾蒙面的汉子正抬着一具具尸体往火堆里扔。那三个火堆中，尸体已经堆积如小山一般了。得了人类油脂的浸润，那火堆烧得更欢了。更有三五成群的黑衣鬼面人，在芦苇丛中用刀剑拨弄劈刺，寻找漏网之鱼。往往找出未死的，便补上三五刀，随后自有黑衣短打的汉子将尸体拖出扔进火堆。 “是谁说东吴一品堂网罗尽了天下武功一品的高手？”那四个人背披披风的人已行至燃烧着的尸堆前，其中一人颇有些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焦臭味，语带不屑地说道：“还有那号称东吴军队中最精锐的禁军，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东吴国都临江城多年未遇战事，禁军在校场上练得再好，也只是未见过血的菜鸟，又如何能与我们阎王殿这些常年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杀手相比？”那发话之人左边一人闻言轻笑道：“而那一品堂不过是东吴‘凤凰楼’下辖的一个分堂，谈何网罗尽天下武功一品的高手？今日来的若是凤凰楼的凤清鸣和青鸾、火凰二人，恐怕我等也不会胜得这般轻松了。” 四人中为首一人闻言冷哼一声，却不言语，那先说话之人马上会过意来，笑道：“三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凤清鸣那小女子固然在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三，是你我难以力敌的高手。可是你别忘了，咱们老大可是在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一的高手，也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便是凤清鸣和青鸾、火凰齐至，恐怕也难在大哥手下讨得了好处。” 除起先冷哼那人之外，其余二人均同声应是，大有赞叹之意。 那起先冷哼之人此时却沉声道：“休得胡言。凤清鸣与青鸾、火凰我固然不惧，但若说我是天下第一高手，这话便有些过了。且不说那‘太虚宫’、‘魔门’这一正一魔两大门派中的高手我从未与之交手过，无法判定高下。单说那‘龙王庙’的顾惜花，我便无把握战而胜之。”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要一个人承认自己的武功技不如人，那是相当困难的。尤其是武功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像这阎王殿的第一人，“五道转轮王”，十年前便已在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二。这十年以来，更有很多人坚信，五道转轮王的武功已经超越了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一的“陆地龙王”顾惜花。 只因这十年以来，无人曾见过顾惜花出手。而五道转轮王，则在五年前正面挑战漠北鲜卑的一代天骄，号称“武圣”的慕容连城，于百招之内将其击杀，自己只受轻伤。自那一役之后，五道转轮王的名头便盖过了顾惜花，与号称魔榜第一的高手“魔帝”楚云峰并列。 然而，只有五道转轮王自己才知道，江湖高手榜的排名究竟有多大水份。江湖之中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隐世高人不屑与世间之人争这凡俗名利。更遑论不曾参与江湖争名的各国军队中的高手将领，以及那向来高高在上，数百年来一直与魔门互相制衡的白道第一大派“太虚宫”了。 而那“陆上龙王”顾惜花，虽然十年来未曾与人动手，但五道转轮王每见一次顾惜花便心悸一分。那顾惜花原名顾正道，但他自诩乃是风liu之人，不屑用“正道”这个刻板生硬的名字，遂自改名“惜花”。顾惜花风liu潇洒，好酒色美人，若论在武学一途上的用功程度，五道转轮王自忖顾惜花远远及不上自己。但偏偏无论五道转轮王如何突破，在面对顾惜花时，总有一种雾里看花般的不真实感。好像顾惜花的底细，从未被他看破一般。 十年前，五道转轮王自觉自己只比顾惜花稍逊一线。五年前击杀慕容连城之后，他再作突破，自觉已经可与顾惜花持平。孰料与顾惜花照面之后，仍觉自己比他弱了一线。到如今又过五年，五道转轮王的“转轮大法”又更上一层楼，自觉比顾惜花那耽于醇酒美人中的浪子用功无数倍的他，认为这次一定能超越顾惜花了，谁知见面之后，他发觉自己比起顾惜花，还是弱了一线！ 身为南唐国的皇家供奉，南唐国武林中人的精神偶像，潇洒的顾惜花倍惹五道转轮王嫉妒。他五道转轮王虽然名声渐响，可惜从未用真面目在人前现身过的他，到如今也只能是黑暗中的行者，大皇子李元宇手中的杀人刀。 五道转轮王有时候甚至常常会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身处黑暗的缘故，影响了心性修为，方导致无论如何勤修苦练，却始终比起那潇洒风liu的顾惜花弱了一线。 五道转轮王正自怜神伤，浮想连翩之时，忽听一阵马蹄声响起，四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黑衣骑士，身旁簇拥着数个骑士，正策马向他们狂奔而来。那当先一骑右手高举，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高呼道：“帝君，找到李元昊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奔行至五道转轮王等人前方三丈处，那骑士飞身下马，抢到五道转轮王等人马前，单膝点地，双手奉上人头，声音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欣喜：“帝君，李元昊人头在此！” 五道转轮王低头借着火光看了那怒目圆瞪的人头一眼，嗤道：“谁告诉你们这便是李元昊的？” 那骑士顿时愕然，道：“这……帝君，属下等十数个兄弟找到此人时，在场众人中只有他一人穿深紫四爪金龙袍，身边还有七人守卫，属下等苦战良久，方才将七名护卫一一斩绝。这李元昊负隅顽抗，杀了我们三个兄弟……” “这不是李元昊。”五道转轮王淡淡地道，又对身边三个兄弟说道：“你们也来看看，究竟是不是李元昊。” 那三名阎罗看了一眼之后纷纷摇头。其中一人说道：“虽然我等未曾见过李元昊，可是他的画像早已记得烂熟。这人绝不是李元昊。” 五道转轮王点头道：“据说李元昊少时便奸险狡诈，诡计百出。我早知此人不是这么好杀的。” 正说间，又有一骑飞马来报：“报帝君，适才有探子回报，埋伏在江岸上堵截漏网之鱼的十五招魂使全军覆没！” 五道转轮王轻咦一声，道：“十五个招魂使全死了？”言下自有不信之意。当下四人在那报讯的骑士带领下朝发现十五个招魂使尸身的沙滩上行去，留下那献头的骑士一行尴尬惭愧不已。 “全都是一剑毙命，甚至有三人连现身都来不及，便给剑气生生斩死在藏身的沙坑里。”看完了现场，五道转轮王感慨道：“李元昊身边，有如此实力的，便只有那‘修罗王’秦玲了。” “如此说来，那李元昊乃是以替身为掩护，在秦玲的护卫下从此处经过，潜入了长江之中。”一阎罗说道：“只是那李元昊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天寒地冻的，他居然敢借水遁？” 五道转轮王道：“我看过七妹的伤势。李元昊那一箭精妙绝伦，若非七妹的心房偏右，在中箭的刹那运功护住了心脉，只怕现下早已死了。就凭那一箭，我便敢说李元昊即使不会武功，内力也已相当深厚。加上有修罗王秦玲相助，借水遁走并非难事。” “只是，”顿了一顿，五道转轮王抬首看着不远处那已快要完全烧尽的楼船残骸，眼中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喃喃说道：“李元昊，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从南岸上岸，走陆路回大唐？还是从北岸上岸，经北魏、过西蜀来个万里大回环？可是无论哪一条路……都是有死无生的啊！我五道布下的天罗地网，不是这么容易冲破的……” 第27章 杀手玄月(上) 暮冬的晨风显得分外寒冷，江面上的雾气在风中慢慢消散。枯黄的芦苇在风中颤抖着，伴着江水奔腾的声音发出阵阵浪涛一般的呼啸。 元昊和秦玲并肩而立，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同时默运玄功，真气遍布全身之时，湿透的武士服上缓缓地冒出腾腾蒸气，须臾之间便蒸干了衣服。 来者懒散地斜倚在芦苇丛中一块半人多高的卧牛石上，脸上挂着精灵古怪的笑意，一双大眼睛眯成了月牙，长长的睫毛上似还沾着晨露。 看清了那人之后，元昊和秦玲心中大讶。来者分明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女，乌黑亮丽的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扎成马尾，上身穿着魏地对襟短袖胡服，露出一双莲藕似的小臂。下身只穿着一条连膝盖都不曾掩住的黑皮短马裤，一双白生生的小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脚下蹬着一双魏地马靴，靴根上獠牙一般的马刺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身后的卧牛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足五尺的身高（注：），微微隆起的小胸脯，略带稚气却已有了绝色佳人潜质的秀美面庞，配上那精灵古怪的笑意，这少女给人的感觉，便像是月光下教人捉摸不透的小小精灵。 更令元昊和秦玲惊讶的是，这少女离他二人不过十来丈远，而他二人居然不知这少女究竟是何时来到的。元昊不知道倒也罢了，可是以秦玲的武功都未曾察觉，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与这相比起来，少女身边那把倒插入泥土里，长足有六尺，比少女还高了一尺多，刀背厚约一寸，宽达一尺，遍体漆黑，疑似黑铁打造，重量怕不下百斤的超大型斩马刀反倒不是那么容易让元昊和秦玲惊异了。 元昊取“射日弓”在手，搭箭上弦，箭尖斜指地面。虽未开弓引弦，气机却已牢牢锁定少女。秦玲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将元昊的大半身子掩在了自己身后，以少有的凝重神情盯着那少女，冷冷问道：“你是阎王殿的哪一殿？” “阎王殿？”少女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略带鄙夷地道：“阎王殿算什么东西？” 听这少女的语气，竟是没把大名鼎鼎的阎王殿放在眼里。 “那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此阻拦我等？你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秦玲声音愈发冷厉，凤眸中隐隐绽出红光。 这少女是她除萧伯以外，生平仅见的高手。在她与元昊的双重气机压迫之下，居然还能言笑自若，不是没心没肺白痴到了极点，便是武功境界高到了一定程度。 元昊这半吊子高手的气势压迫虽可以忽略不计，但秦玲好歹也是杀过人的“修罗王”，她的杀气不是一般人能够抗衡的！ 更令元昊和秦玲想不通的是，他们已在江心之中潜行半夜，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这少女却又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人家的绰号叫‘玄月’，虽然对快死的人来说，知道也没什么大用，可谁教人家好心呢？”少女仍是那古灵精怪且又懒懒的样子，笑容愈发可爱。单那虽稚气却有着无尽魅惑之妍态的笑容，便很难让人对她心生敌意。 不过元昊和秦玲两个，一个铸就一颗无情心，一个有着一双xiu罗瞳，对这般可爱的少女笑容却是视若无睹。 玄月，只是一个代号，知道了这个代号，跟没知道没有任何区别。一条狗也可以叫玄月的。 “至于怎么找到你们的……嘻嘻，要是我说我昨晚恰好在这附近宿营，今天早起时又恰好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待你们上岸之后又恰好发现元昊哥哥正是那画像中的人儿，你们信不信呢？”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一脸陶醉地道：“说起来我也不信，运气真是好得要命呢！还真是苍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啊！” 元昊和秦玲心中顿生荒谬之感，若少女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的运气也未免差得离谱了。 “姐姐你还真是漂亮呢，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元昊哥哥身边的女剑手，就只有一个‘修罗王’秦玲，可是传说中，秦玲是个丑女人呢！嗯，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易容的，嘻嘻，人家聪明吧？”说话间，少女抬起小手，握上了那与刀身比起来，细小得有点不成比例的尺长刀柄。不过以她小手的秀美，若是这刀的刀柄太过粗长，想来是怎么都握不住的。 嚓地一声，刀从土里拔出，少女提着这巨大的斩马刀，轻松得就像是拈着一根枯材。她将刀扛到略显瘦弱的肩膀上，偏着头笑眯眯地说道：“阎王殿开出一百万两银子的天价，追杀大唐贤平王李元昊。除了我之外，魏、蜀两地的杀手刺客们都闻风而动。甚至唐国和吴国的杀手们，也有不少偷偷来了哦！这大江两岸，几乎每隔几里便有一个或者一群杀手在等着你们。你们运气还真是好呢，刚好碰到人家把守的这一段，人家心肠最好了，不会让你们死得太痛苦的。” 说罢，少女忽然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们想想啊，这次这么多杀手刺客都盯上你们了，看样子你们也很难活下去了。与其被那么多人分尸，倒不如可怜可怜我，让我杀了你们领赏算了。人家真的很穷的哦！你们看看我身上，这大冬天的，连件棉袄都没得穿呢！可怜可怜人家好不好啦？最多人家杀了元昊哥哥之后，放玲姐姐你一马喽！” 闻听这似乎天真的话语，元昊心里却一点也好笑不起来。只因他发现，当这少女提起大刀之后，先前还在他气机锁定之下的少女，此时却似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明明眼睛看得到，耳朵听得到，可是气机却怎样也无法将之锁定！ 忽听秦玲沉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武功竟已臻至‘天道无痕’的境界。不过，想要同时留住我们两个，恐怕你还力有未逮！” 说罢，转对元昊说道：“公子，等会我缠住她时，请公子速速离去！” 元昊闻言，饶是以他天塌不惊的无情心，也不由震起波澜。 这尚是秦玲首次在面对单独一个的敌人时，说出这般示弱的话语！ …… …… 注：（本书中度量衡取唐制，每尺折合公厘30cm，日本正仓院所藏唐尺26支，长度从29.4到31.7厘米，平均29.75厘米 1976年西安郭家滩78号唐墓出土尺30.09厘米。本书中清确到30cm。） （五尺为步。十分为寸，一分约3毫米。十寸为尺，一寸约3厘米。十尺为丈，一丈即300厘米。每里约合540米。） （每两约合43克。） （每大斤约合646克，每小斤224克。本书中重量论斤统一指大斤。） （容量：古代中国，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 十斗为一斛。南宋末改五斗为一斛，二斛为一石。唐时每一大斗折6000毫升， 每一小斗约合2000毫升。从这里可以看出，那些地主放粮贷时“大斗进，小斗出”该是多么地丧尽天良！） 第28章 杀手玄月(中) 无昊并不知道“天道”究竟代表什么样的境界。但他却明白秦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玲说的是那少女无法同时留下他们两个，也就是说，她至少可以留下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秦玲说的是“缠住她”，而不是杀了她。也就是说，即使以秦玲的武功，也只能将这少女缠住，好让元昊有脱身的机会。至于缠住这少女后秦玲将要付出的代价，即使秦玲不说，元昊也猜得到。 那代价便是，秦玲将被少女留住。 而在一个杀手面前，被留住所代表的，便是失去性命！ 面对一个连秦玲都要舍命才能缠住的杀手，元昊明白，他留下来只会是个累赘。而若他离去，秦玲说不定可以放手一战，发挥出超常的实力，或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元昊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秦玲一眼，旋即转身，头也不回朝北方掠去。 少女嘻嘻一笑，身形一晃，便往元昊截去。秦玲冷哼一声，长剑铿然出鞘，剑尖之上抖出一点剑光，随即一分为二，二化为四，四幻十六，十六变无穷。雪亮的剑光化作无垠一片，铺天盖地一般朝少女罩去。 少女手持大刀，举重若轻地随手一挥，漆黑的刀身之上竟绽出银亮刀芒。那刀芒就只笔直的一道，闪电一般斩向秦玲那耀眼得可以使人暂时失明的剑光。 叮……一片清脆悦耳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无数记交击声连成一记，绵密得几乎没有丝毫间隙。 脆响过后，秦玲那漫天的剑光消失一空。她苍白的玉容上泛起一丝红晕，单薄的身子连退七步，晃了一晃方才站稳，嘴角却已溢出血丝。 而那少女，竟只退了两步便已站稳，脸上的笑意丝毫未改。 以点破面，以一破无穷。这少女竟只用一刀，便破了秦玲这“星河剑法”中向来无往不利的一招“飞流直下三千尺”！ 少女虽然破了秦玲这一剑，但也被秦玲阻了一阻。几乎只在这刹那之间，元昊便如鸿飞浩渺，消失在芦苇丛中，不见踪影。 少女有些懊恼地嘟了嘟嘴，道：“姐姐你太过份了！我说了不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你看看，元昊哥哥现在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教人家去哪里杀他？要是让他被别人杀了，那一百万两银子岂不就不归我了吗？我不管，我生气了，要是人家最后都杀不到元昊哥哥，人家就把你抓住，卖到妓寨去。哼哼，像姐姐你这么漂亮，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秦玲压下伤势，抓紧时间运气调息。刚才刀剑交击之时，她已觉出那少女刀上所附内力虽不算特别浑厚，但胜在诡异无比。那股子虚无飘渺的内家真气阴阳相生，生死相间，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又好似螺旋一般，穿透力极强，且极难化解。 非但将秦玲剑上的真气彻底穿透，且还在攻入秦玲手少阴心经之后，径直冲击她的心脉。好在秦玲功力精纯浑厚，好不容易才将其压制下来，但一时间却无法将之完全消融化解或是冲出体外。 略略调息一番，秦玲不理少女的言语，挥剑再上。但见那秋水般的剑光在空中划着诡奇的轨迹，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似缓实疾地刺向少女上半身诸大要穴。 少女眼中闪过一抹讶色，足尖轻轻点地，扛着巨刀的娇躯似浑不受力的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向后退却。边退边道：“姐姐这一剑好生厉害，小妹一时间竟无从化解呢！” 在少女眼中，秦玲这一剑如弱柳拂风，轻飘飘地似毫无力道，又似清风拂面，几乎无孔不入。清风虽弱，可当它吹向人身时，谁又能挡住那无孔不入的风？ 可是，秦玲这一剑虽然厉害到了极点，但那少女的轻功身法竟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秦玲剑光始终不离少女身前一尺，可无论秦玲怎样加速前突，那一尺的距离便似咫尺天涯一般，竟连一分一毫都无法突进。 一进一退之间，秦玲与少女已掠出二十丈开外，而到了这时，秦玲这一剑的气势已泄，剑势略微一颓。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少女双手握刀，猛地一刀自上方直劈而下。 这一刀，时机把握之准，运劲之巧妙，招式之精奇，几已达到信手拈来浑然天成的境界。已踏入天道的高手，竟可怕至如斯地步！ 雪亮的刀芒如长虹贯日，却奇异地没有发出任何破空声响。一刀贯下，秦玲剑势顷刻之间土崩瓦解。血光崩现之际，秦玲已暴退数丈，右手小臂之上破开一条长近半尺的刀痕。那触目惊心的血痕此刻正不住地往外淌着鲜血，秦玲却不敢闭上经脉穴道止血。 因为她的右手还要握剑！ “嘻嘻……”少女肩膀上扛着刀，缓缓地向着秦玲靠近。“姐姐，你的剑法很厉害呢，可惜想要赢我，还差一点点哦！” 秦玲深吸一口气，凤眸之中陡然之间暴出血红光芒！ 在那一瞬间，她的一双黑眸竟然变得通红，那血红的瞳仁之中，竟有血云涌动，雷电激闪。一双瞳仁之中竟似幻出了一个自成的天地，在那方天地之间，有血云压顶，有血海滔滔，有紫电激射，有白骨平原，有尸积成山。而在那白骨腐尸积成的山之颠，竟有一双手赤红，披头散发的修罗仰天狂笑，迎接头顶上那一个接一个的炸雷！ 饶是少女已是天道高手，精神修为堪称绝顶，在与秦玲的双眸对上的那一刹，仍忍不住面露骇色，娇躯轻颤，眼中透出绝望的光芒。 虽然这失态仅有那么一刹，在那一刹过后，少女便又恢复常态，镇定下来。但那一刹那的时机，对秦玲这等高手来说，已经足够了！ 秦玲身上忽然亮起金黄色的光芒，整个人在瞬间就变得有如一轮烈日一般！ 随后她如疾风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娇躯破空之时，那风声大到几如山呼海啸一般。 手中长剑回撤，刺出，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已经变成一柄闪动着金黄光芒，长有三丈的巨剑。 那巨剑以秦玲手中长剑为剑尖，手臂和躯干为剑身，两腿为剑柄，破空飞射那少女。秦玲手中那秋水一般的碧色长剑，已化作金黄，剑身之上绽出吞吐不定的耀目剑罡！ 这，便是秦玲所习之剑最高境界——天剑！ 虽然秦玲本身的功力还差一步方能踏入天道，但在这危难之时，秦玲以“修罗魔瞳”推动自身潜力，强行在这一瞬间，让自己暂时晋身天道之境。 天剑破空，剑气所过之处，布满沙砾的地面之上碎石飞扬，尘土四散。竟现出一道宽有一指，深达两尺的沟壑！ 天剑一击，天地失色！ 那少女面对这惊天一剑，脸上笑容已完全收敛，眼中再不见嘻笑搞怪之色，竟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她双手握刀，狂催真气，漆黑的巨刀之上绽出有如实质一般的银亮刀罡。 眨眼之间，那惊天一剑便至眼前，少女刚要挥刀迎上，忽听背后传来急促锐利的破空之声。虽未回头去看，但在少女的气机感应之下，便已觉出，那竟是三枝呈“品”字形射来的黑铁箭！ 那三枝箭来势竟比秦玲这一剑还要快，三枝箭高速飞行之时与空气摩擦所产生的热力，竟将漆黑的黑铁箭矢烧成微红！ 第29章 杀手玄月(下) 前有天剑当空，后有暗箭追魂，倏忽之际形势急转直下。方才还形势一片大好的杀手玄月，霎时间陷入遭前后夹击的危局之中，一个不好便可能落败身亡。 千钧一发之际，玄月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本握住巨刀刀柄的双手立时撤出一只左手，身形微侧，白生生的小手虚握成拳，朝着后方闪电般轰出三拳。三道拳劲破开空气，竟划过三道如同不断扩散的涟漪般的空气波纹。 出拳的同时，她单手提刀，一刀朝着当胸袭来的天剑劈去。那一剑信手拈来却妙到毫巅，似浑然天成。银亮的刀芒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于铿然巨响声中，不着毫厘地劈中了秦玲幻化的天剑剑尖。 轰……三道拳劲击中三枝利箭时的巨响和巨刀劈中剑尖后的轰鸣声同时响起，汇成一记震耳欲聋，有如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气劲如狂风般四下暴溢，玄月立足之处方圆丈余的地面轰然下陷半尺，沙石地面上鼓荡起一个巨大的尘圈，以玄月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飞沙走石之际，空中喷洒出一篷刺目的血雾，随即玄月的身影便在那漫天的尘雾中消失不见，只余一个不断远去的渺渺余音：“李元昊，你好卑鄙……” 烟尘散尽，秦玲面色苍白地立在那地面下陷了半尺的大圆之内，胸脯上有一滩刺目的血迹，嘴角仍有未干的血痕。而在她前方五步处，地面上留着一滩新鲜的血迹。 她瞪着美丽的眼睛，看着对面飞掠过来的一条身影，吃惊地道：“公子，你……” 那飞掠过来的身影几乎是飞一般冲到了她面前，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随后扶住她瘦削的双肩，脸上绽开如令大地回春的阳光一般的微笑：“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抛下你。怎么，你以为我说出的话只是说来哄你和萧伯的？” 这人，正是先前已然脚底抹油了的元昊！ 元昊当然没有走。虽然因修炼“无情七重天”而铸就一颗铁血无情心，但是对于他武道上的引导者秦玲，他那颗无情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她绝情绝义。更何况，秦玲不惜拼命也要护他周全，若元昊扔下秦玲一个人逃走，那么他心灵上誓必出现一条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此后在武道之上，可能永远无法再作突破。 所以元昊所谓的逃走不过是做给玄月看的。在离开秦玲与玄月交手的场所后，元昊便在离二人五十丈开外的芦苇丛中隐藏起来。以元昊“无情七重天”的心法特性，若他想要隐藏时，即使强如玄月，也无法在五十丈这么远的距离里感应到元昊的存在。 当秦玲凝毕生功力对玄月发动那惊天一剑之时，元昊也适时使出了他目前境界下，所能发挥最大威力的箭技——三星连珠。 “射日弓”的“落日箭法”配合秦玲的一招天剑前后夹击，终于令那不可一世的杀手玄月受伤退走。 “不……”秦玲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喉头忽然一阵哽咽，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 她明白，即使在刚才她临时突破门槛，使出了一招天剑。但面对玄月这种早就在天道之中浸淫良久的高手，最后的结果绝对是一死一伤。死的是秦玲自己，而玄月，最多不过受伤而已。 但元昊的及时出手，却将这战果扭转了过来。而秦玲更加清楚，如果元昊晚一点出手，待秦玲与玄月的一战有了结果之后再放暗箭偷袭，那么受伤的玄月极有可能避不过元昊的三星连珠，死于元昊箭下。 可是元昊没有这么做。渔翁之利他没有收，他提前放出了暗箭，虽然只达到了配合秦玲战败玄月，令她受伤遁走的战果，却也直接救了秦玲一命。 “好了，不要多说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元昊的双手从秦玲的肩膀上滑了下来，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滑下，握住了她的双手，一股淳正柔和的内力自她双手渡了过去，助她疗伤。 那无情七重天虽是一门绝情绝义的内功心法，但其内力特性却是无属性。人体有七气，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元气，以及阴阳二气。内功的修炼多炼阴阳二气中单一的一种性质，练到极致时，便可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也有极少数内功心法修炼的是五行之气，甚至有人别开蹊径，修炼由阴阳二气变化而出的生死二气。 但无论怎样，任何一个人真气的本质都是七气之一，无论怎样变化，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唯有这无情七重天不同。无情七重天同时修炼人体七气，却又不专属于其中任何一气。七气融合之后，所有的本质属性相生相克，成混沌无气，反无任何属性。 却也正是因为这样，以无情七重天的内家真气为底，可以摸拟出人体七气的任何一种真气，同样也可同时修炼诸如水火不容、阴阳相克的各种各走极端的武功心法。 就像大秦帝国之前的前秦帝国最后一位皇家公子嬴羽一样，嬴羽身负两大绝学，“金乌玄功”与“葵水神雷”。这两大绝学一极阳极刚，一极阴极柔，若是普通人，则只能择一选练，若想两样同修，非得达到阴极阳生或是阳极阴生的内功大成境界，否则定会走火入魔，阴阳相冲而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但嬴羽却是两样绝学同时修炼，以无情七重天包容一切属性真气的特性，将这两样绝学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所以，以元昊现在的内力，已经足够修炼任何一种武功心法，即使心法相克也毫无关系。不过元昊深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只练了萧伯传给他的“落日箭法”和秦玲所传的“葵水神雷”拳法。 当然，也因为元昊真气的性质，令得元昊的真气对于治疗内伤有着难以言喻的特殊功效。被任何一种真气造成的内伤，元昊的无情七重天真气都可以治疗。非但是他自己所受内伤，就连别人的内伤，他一样可以用自己的真气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 所以，当元昊的真气渡入秦玲经脉之后，与玄月一战时受伤不轻的秦玲只觉浑身紊乱的真气迅速地被元昊的真气理顺，回归各经脉。经脉淤积处一一得以冲开，体内的淤血也随着经脉被理顺而化解开来。 张口吐出一口略带黑色的淤血，秦玲金纸般的脸色恢复了原先的苍白色，且还多了一丝红润。 见秦玲内伤略复，元昊笑了笑，转身背对着秦玲，道：“来，我背你走。” 秦玲见状羞道：“不必了，公子，玲可自行。” 元昊佯作不悦道：“你内伤仅略有恢复，又怎能强行提气疾走？阎王殿在长江两岸布下天罗地网，随时可能碰到闲散或是成群的杀手。你还是在我背上好好运气疗伤的好，否则若遇杀手，你怎有能力保护我？”说着，板起脸回望了秦玲一眼，道：“难道你连公子的话都不听了么？” 秦玲无奈，只得点头应道：“玲遵命。”说罢走到元昊背后，轻轻跳上了他宽厚的背部。 “小玲儿啊，想不到你的身材还真是棒哩，比公子我见识过的那些所谓花魁名妓好上千倍不止哩！” 秦玲羞得见头埋在元昊背上，双手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小声道：“公子莫要取笑玲了。” 元昊呵呵一笑，迈开双腿，闪电般朝着北方掠去，上身却是不摇不晃，让伏在他背上的秦玲感觉不到一丝颠簸。他呵呵笑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修罗王还会害羞，呵呵，真是怪事啊！好，我不说了。我们这便往北方去，经合肥到扬州之后，从淮河走水路去襄阳。” 说完，却叹了口气，道：“若是义父在此，你我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大可大摇大摆地一路冲出重围，直达我大唐梁都。” 秦玲闻言，好奇地问道：“公子，你那义父是谁？怎地从没听你提过？” 元昊道：“我义父便是‘陆地龙王’顾惜花。江湖高手榜第一高手，大唐皇家供奉，龙王庙派主。” 秦玲轻声惊呼一声，道：“陆地龙王顾惜花？那可是连魔帝楚云峰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公子你义父既如此厉害，为何来东吴之前，不曾习得半点武功？” …… …… （水土不服，病了。前天做饭切菜时，又把打字最关键的左手食指给切了。苦练三指禅，今尚算有所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