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陛下又请辞啦》 第一章 家家有个坏老幺! 大雨成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檐下,章衡端着偌大的碗,用调羹搅了搅,寥寥几颗米粒在水中沉浮。 章衡叹了一口气,正待将稀粥呼噜进空荡荡的腹中,旁边有人说道:“边去。” 章衡往旁边挪了挪,一个大屁股晃悠着擦着章衡的脸坐下。 这是章衡二哥章术(shu,术的繁体字,章衡三兄弟都是以彳旁的字为名)。 章术用调羹搅了搅碗底,几颗米粒隐约沉浮,他也叹了一口气。 旁边又有人端着碗过来道:“边去。” 章衡与章术两人赶紧挪动屁股,给老大章衎(读kan)挪了个位置。 老大章衎晃悠着坐下,用调羹搅了搅碗底,一样是几颗米粒在其中沉浮,也叹了一口气。 三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 “唉!” 叹息过后,三人将脑袋埋进碗中,唏哩呼噜的声音竞相响起,如同激昂的交响乐一般。 只是短短半刻钟,滚烫的清汤寡水便尽皆进了腹中。 老二章术拍了拍鼓胀的腹部,叹息道:“也就只能骗一骗它了,一泡尿出去,啥也不剩了。” 老大章衎瞥了他一眼道:“知足吧你,现在至少还有一口热粥喝,这雨水若是这么延绵下去,到了秋天咱们连口屎都吃不上了。” 三兄弟顿时尽皆沉默起来。 这时段正是水稻灌浆的时候,可现在却雨水连绵,恐怕今年的收成不会好了。 他们三兄弟就靠着那十几亩水田吃饭,可这年景,看着是不给人活路啊。 沉默良久,老二章术忽而一脸的沉重道:“实在不行,我就牺牲一下吧,浦城的老陆家不是在找上门女婿么,我去好了,总能换个几石粮食的……哎呦!大哥,你别动不动就动手可以么,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家着想么!哎呦!停停!……” 老二被老大章衎追打,跑进雨幕之中。 老大章衎一边打一边骂:“你这是为了咱家着想么,你是下贱,你就是想不劳而获,你就是想吃软饭!……” 老二章术不服气,一边逃一边犟嘴:“吃软饭怎么了!咱们家这么穷,不想点办法,难道要活活饿死么! 而且,吃软饭有什么下贱的,咱们兄弟几个条件好,这软饭才有资格吃上,别的人想吃也吃不上呢! ……哎呦!去你娘的章衎,你这下手也忒黑了吧!……哎呦!” 老三章衡端着碗专注地看戏,看到入神时候,伸手探了探,发现并没有瓜子花生,不由得有些遗憾:“看戏没有瓜,滋味少一半。” 若不是章衎还要去地里放水,这场仗没有那么快结束。 章术趁着老大章衎扛着锄头去远,才偷溜了回来,一身湿漉漉的坐在章衡的身边,气喘吁吁道:“也不知道老大一天到晚在坚持什么,这人都要饿死了,他还想让咱家出一个进士! 进士有那么好出的么,要是那么好出,谁还特么的种田啊,彼其娘之!” 章衡却不搭这话,而是低声问道:“老陆家是什么条件啊?” 章术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你也觉得好吧?我告诉你啊,老陆家几代人都是当官了,到了老陆父亲那一代才算是没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算是没落了,家资犹然巨富啊,要不是老陆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好事还轮不上我们呢。 三哥儿,我跟你说,他家在浦城这边足足有好几顷的良田,还有几条街道的商铺,城东那几个瓷窑知道吧,都是他家的。 好家伙,要是去他们家当上门女婿,那还不是成了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了,每天大白米饭管够!” 听到大白米饭,章衡肚子叽里咕噜的响了起来,连连点头道:“二哥,我支持你!” 章术一听更高兴了,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三哥,你是个机灵鬼,不像老大那样冥顽不灵,咱家都穷到这个地步了,活下去才是根本需求啊! 什么进士不进士的,那就是镜花水月,能当饭吃么!真是愚蠢! 大哥说我下贱,我觉得他是愚蠢!” 章术大放厥词,却见章衡神色一正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这种想法实在是下贱啊! 咱们虽然只是浦城章家旁系,但一向也是耕读世家,身世清白,家风廉正,怎么可以有这种走邪门歪道的想法呢? 二哥,虽然你是我兄长,但此事我必须批评你!狠狠地批评你! 而且,大哥对咱们虽然谈不上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但没有大哥,咱们如何有今天的好日子,你怎么敢污蔑大哥,二哥,我今日便要与你割袍断义……” 章术吃惊地看着变脸的章衡,但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转身,果然看到了一脸铁青的老大章衎死死地盯着他! 章术怪叫了一声,撒腿就跑了。 章衎挥舞着锄头在后面追赶。 章衡正气凛然喊道:“大哥,二哥虽然走了邪路,但好在年纪还不大,还可以挽救一番,您下手重点,让他涨涨记性……” 喊完了话,章衡身心舒畅,呵呵地摇着脑袋,嘴巴里吟诵着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之类的怪话。 不过,随着他一泡尿滋养了大地,腹中雷鸣声起,顿时又觉得二哥的打算也未尝不可了。 他叫章衡,福建路浦城章氏的章衡,也就是千古科举第一龙虎榜的状元郎章衡,但是,此时离着他中状元还有十五六年年呢。 现在的他,只有十五岁,二哥章术十七岁,而大哥章衎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三人父母早逝,兄弟三人相依为命,靠着十几亩田艰难度日,勉强能够果腹,但却是绝对没有什么余钱的,因此老大章衎到现在都没有娶上老婆。 日子过得艰难,老二章术厌烦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总是想另谋出路。 而老大却谨记着父母在世时候的教诲,要培养两个弟弟成为读书人,至少要培养出来一个进士,所以总是鞭策着两个弟弟读书。 而章术的反抗,让章衎不得不花大心思教育,所以他们二人都忽视了老三章衡的变化。 他们没有发现,他们家的老幺身体之内已经悄然换了一个灵魂。 老二章术对如今的生活深恶痛绝,但重生的章衡倒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有意思的,除了吃不饱饭这个事情有点烦人之外,其他的都让章衡感觉挺不错的。 耕读的生活当然劳累,但比起前世的社畜生活,这样的生活很合他的胃口了,因而他常常能够享受这种生活。 “不过……也该有些改变了。” 章衡低声道。 他重生以来一年多了,算是尽情的享受农家的生活了,就是老饿着肚子让人受不了。 章衡摸了摸自己的舌头,简直要淡出个鸟来了,再不挣点钱祭拜一下五脏庙,估计就要造反了。 另外,若真是这么下去,就怕二哥章术当真去当上门女婿去了。 大哥年纪也大了,也该娶媳妇了。 只是该如何挣钱章衡头绪却是不多,只能边走边看了。 章衡决定等雨停了进城看看去,看看有什么机会没有。 ps:亲爱的朋友们,老猫又回来了,想死你们了!……其实一直没有离开,不过自从上本《我在大宋贩卖焦虑》写完之后,做了两次尝试无果,这段时间不断地在看书总结,所以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当然也是我个人本来便有一些事情在忙。 不过正是因为这些时间的积累,所以反而有了一些反思积累,大约对我写文有一些帮助,所以内心还是有所振奋的,希望能够有所超越,不求与别人对比,就只与自己对比就好了。 这本书还是写北宋,从康定元年(1040年)开始,至1100年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大约是北宋最为精彩的一段时间,层出不穷的天才们、国家也到了不得不改革的时候。 因而从宋仁宗开始的庆历新政、嘉佑革新、到宋神宗的王安石变法(也叫熙宁变法),从范仲淹、韩琦、欧阳修到王安石、司马光,然后到苏轼苏辙章惇吕惠卿……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历史,因为天才们太多,所以也有一些天才只是闪现了片刻的光芒就黯淡了下来。 比如本书的主角章衡,他本是嘉佑二年的状元郎,本该是这个时代最为耀眼的一个(实际上在嘉佑二年进士榜发布的时候,他的确是最耀眼的那个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他莫名其妙的黯淡下来,甚至在史书上也只能查到他的只言片语,连他的父亲是谁,祖父是谁都语焉不详…… 难道是他能力不行吗? 又或者是其他的缘故? 作者查了不少的资料,这个原因是不成立的,无论是陈襄也好,还是苏轼也罢,以及赵顼赵佶对他的评价都不低: 苏轼:子平之才,百年无人望其项背。子平以文章之美,经术之富,政事之敏守之…… 赵顼:章衡资识敏明,器度凝远博雅。 赵佶:内德温纯,外容庄重,翰苑词宗,国家梁栋,幼学壮行,明体达用。 还有仁宗还给章衡连着赐了两首诗,如果章衡不行,这些人又何苦如此? 但为什么他就是混不出来呢? 作者对此颇有疑问,因而将所有的事迹都给串通起来看,于是有了一些想法。 这些想法成为小说一部分了,不过这些是作者的推理猜测,未必是真相,不过这毕竟是小说,大家姑且听之也就好了。 作者在尽量兼顾事实,更多的是追求故事的精彩,大家若是有不同的看法,不妨提出,但莫要不讲道理的喷,求饶。 这小说我会尽量的走轻松路线,但是历史小说毕竟是历史小说,家国天下之事本来便不轻松,我只能勉力为之,无论如何,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新书是小苗,大家不要养,每日花点时间看看,然后投投推荐票月票,打赏什么的,大家量力而为就好了,感谢大家!!! 顺便推荐一下老书《北宋之无双国士》,可好看了…… 第二章 地无所出心慌张 一场雨延绵上月,到得后面,章家三兄弟连气都不叹了,因为减收已经成了现实。 章衎去地里面一把一把的捏稻谷,里面大多是空荡荡的,有些只灌了半浆,而灌满的十不足一! 面对这种结果,章衎整个人都蔫了,腰杆子也塌了,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章术则是天天往外跑,每天淋得湿漉漉才回来,若是平时,章衎是一定要骂他的,但这些天章衎却没有心思骂了。 章衡则是按部就班,该背书背书,该练字练字。 他从后世穿越过来,倒是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但对这个时代读书人该读的知识,却是七窍通了六窍。 就他这样的水平,别说什么状元了,连解试都通不过,更别说参加省试了。 章衡在别的事情上会偷懒,但在读书上是却当真是一丝不苟的,既然知道自己的基础不好,那就只能靠勤奋了。 但章衡倒是发现一个天大的好事情,就是他发现这具身体的脑子着实好用,纵使谈不上什么过目不忘,但一篇文章只要背诵上几次,便能够牢牢记住了。 这给他省了大力气! 怪不得章衡能够一路披荆斩棘摘取桂冠了。 ——没有好的脑子,他根本走不到那个地步。 看到章衡学习这么努力,章衎这个大哥总算是有了一些安慰: ——遇到灾年也不打紧,终究能够挨过去的,但若是弟弟不好学,那章家才算是真正完了呢! 想到这里,章衎忽而想起:章术那倒霉玩意又跑哪里去了! 章衎转身提了锄头就往外走去,今天非得将这狗东西的腿脚打折不可,不然他还是要往外跑的! ——腿打折了,自然就能够在家里好好读书了。 他出门找了两圈,没有找到人,气也是消了,但人又蔫了,正耷拉着脑袋回家的时候,却见到章衡穿着整齐往外走。 章衎好奇地迎上去道:“三哥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章衡笑道:“大哥,我去城里看看有没有事情可以做一做,今年收成指定是不行了,咱们再不想办法挣点钱,明年可就真要挨饿了。” 章衎脸色一沉:“找什么找,你的任务是读书!你可别跟老二那样想些偷奸耍滑的玩意!赶紧回去!” 章衡笑道:“大哥,您别担心,您还不知道我么,我肯定不能干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我去城里主要还是找给人算算账啊,给人写写家书之类的活计,就挣个三瓜两枣的,能够帮衬家里度过这个灾年就好了,主业还是读书嘛!” 章衎却是冷笑道:“你别给我装忠厚,都说老大憨,老二奸,家家有个坏老三……咱们家最蔫坏的就是你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呢!这事你说破天也没用,赶紧给我回去读书!” 章衡顿时气愤填膺起来:你这人怎么净说老实话呢! 这老实话是能够乱说的么! 章衡叹气道:“大哥你不让我去找活干,那咱们的口粮怎么来?” “家里还有呢!”章衎断然道。 章衡继续叹气:“一顿下一桶水,十几粒米,就这种吃法,也撑不到收成。 咱们今年的稻谷上浆十不存一,这都不够缴税的。 也就是说,再过个把月咱们就要断粮了,我的好大哥,咱们的口粮哪里来?” 章衎坚定道:“没粮食了就去族里借,他们总不能看着我们饿死吧?” 章衡大摇其头:“我的大哥诶,今年不止咱家减产,而是整个浦城都得减产,说不好连建州福州那边都要减产。 俗话说【浦城收一收,有米下福州】,浦城是产量地,若是咱们这里都收成不好,其他的地方也好不了。 那么到了明年,各户可能连自己的口粮都不够的,谁管我们死活?” 章衎眼睛都有些红了,但还是硬撑着:“这是你们大哥我该考虑的问题,你们只管读书便是!” 章衡这下子是真的叹气了:“好吧,那就辛苦大哥了。” 说完章衡便转身回去。 章衎看着老三回到了屋子里,不一会便传出了读书声。 章衎跟着摇头晃脑起来,听了一会便悄悄离开。 ——他还得去地里排水呢,虽然灌浆少,但还是得伺候好,不然连这半点也没有了。 他却是没有发现,章衡读了一会书,便又出来了,走另一条路,绕开了家里的地,免得与他碰了个对面。 章衡家与浦城不远,因为章家先祖最先定居的便是浦城,后来开枝散叶,章家在浦城住不下了,旁系便往周边迁徙,但都离浦城不远。 章衡安步当车,也就花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了浦城。 浦城乃是江南东路、两浙路以及福建路三路交接处,所以浦城也是福建路、两浙路以及江南东路三路的商品流通孔道,毗邻地区物资集散地,所以浦城有超越福建路其他城镇的繁华,甚至过往商人将浦城称为“小苏州”。 章衡进了浦城,浦城的繁华在他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不过倒是有些古朴的趣味可堪欣赏。 章衡仔细分辨充斥耳畔的话语,有来自福州那边的闽语,有江浙的吴语,也有来之北方的官话,还有一些章衡都听不太懂,大约是某些地方的方言,果然不愧被称为小苏州。 这对于章衡来说是个好事情——商业繁荣了,他想找活就简单了。 只是他想的还是简单了。 他寻了几家较大的店铺,进去问人家需不需要账房或者管事什么的,人家伙计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有些涵养一些的只是说暂时不需要,没有涵养的直接出言讽刺。 “你这是哪家的少年郎,账房是何等机要,大多用亲人,即便不是用亲人,那也得用亲近之人,哪有在外面招的道理? 至于管事什么的……哈,哪家的管事不是自己培养起来的,你空口白牙就要来当管事……要不要把店铺给你好了!” 话难听,但章衡却是明了。 ——这时代的商业有些雏形,但都是以家族企业为主,管理模式也是原始,基本都用任用亲信,少有在外面招来就用的。 尤其是浦城这种乡土意识浓厚的小城,即便是小厮这等,也要知根知底的才会用。 章衡家倒是浦城郊区的,家声也自然是不错,但他以后是要走科举路子的,去当账房已然是无奈之举,哪里能去当小厮这等贱籍行当? 章衡在街头揣摩了半晌,觉得此事还是得走走门路才行,只是该找谁,章衡却是有些犹豫。 按理来说,他该找本家去,但很快便摇了摇头。 章家不能找。 第三章 嫡系旁系之争 浦城章氏是个大家族,从五代十国的闽国时候章仔钧迁居浦城传下来的,如今已经在这里繁衍了七八代,章氏子孙已经足有一两万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地方大族。 浦城章氏十分重视读书,所以家族多出官员。 族里也有章氏开办的族学,只要是章氏子弟都可以入学。 当然嫡系子弟与旁系子弟的待遇终究还是不同的。 嫡系子弟家族会有补贴,旁系子弟则只能靠自己家了。 这个差距在结束启蒙之后展现出来,在族学读书,只需要给少量的束修便可就读。 可到了章衡这个阶段,就得去县上拜师了,县上的老师所需束修可不是族学那么少的。 而读书可不是只需要束修,学生也得吃喝,加上买书以及文房四宝之类,花销可是不少。 章衡家付不起束修和花销,这段时间章衡三兄弟只能在家里读书,早些年父母还在的时候,大哥章衎也是读书的,后来父母没了,他只能将家里的重担给挑了起来。 章衡不愿意去找本家,倒不是自尊心作祟,而是因为这个时代宗族的嫡系与旁系之间是存在着竞争的。 宗族斗争就如同皇权斗争一般,嫡系会死死看住自己的权力,生怕旁系崛起夺走嫡系的权力,嫡系为了守住自己的权力,会对旁系严防死守,若是真到了威胁时候,强干弱枝的下三贱手段也会随之而来。 章衡这一脉从高祖父开始便是旁系了,到了如今更是旁系中的旁系。 所以后来章衡中状元时候章惇的表现就可以理解了。 有个流传相当广的故事。 当时章衡中了状元,章惇也中了进士,一门两进士,本来是件值得浦城章氏大肆庆贺的事情,但章惇却宁愿重考一次,也不愿意居于章衡之后。 章氏对外解释是章惇心高气傲,不愿意落后给自己的族侄,但当真如此么? 归根结底还是嫡系旁系之争罢了。 嫡系落后于旁系,这对嫡系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奇耻大辱的事情,还有大权旁落的危险。 章衡甚至怀疑,他在后来在官场上处处不顺,有可能是章氏嫡系作梗导致。 状元毕竟是状元,章衡中了状元,按照状元的常规发展,章衡有可能十几年后便能在中枢有所作为,甚至能够进入政事堂成为宰执。 那么到那个时候,浦城章氏到底是谁说了算? 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如果章衡进了政事堂,那么章惇还有机会么? 大约是很难的,政事堂里如何会让一个家族的两个人同时当任宰执。 章衡细细回想他中了状元后的在官场上的履历。 第一次授官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常规的授官,章衡不认为章氏没有芥蒂,估计是章氏没有办法影响,毕竟从中状元到授官时间太短,而且层次太高,章氏想影响却够不到。 但是从地方上调回馆阁之后,事情便十分诡异起来。 ——一个状元郎,竟然在馆阁里面坐冷板凳足足十年之久! 要不是后来宋神宗去视察馆阁,章衡自己悲愤向神宗告状,说自己在馆阁中枯守十年之久,大约他还得在那里枯守下去。 此事令得神宗大为震动,亲自下令,将章衡调为三司盐铁判官,这才算是摆脱了枯守之苦。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过于罕见,若说里面没有猫腻,他是绝对不信的。 可事情还没完。 章衡到了三司之后,立即又被针对,然后被排挤出三司,之后一生都在地方上兜兜转转了。 而一生愿意推荐后进的陈襄,竟然对自己的得意弟子不闻不问,这不是很奇怪么? 而且有趣的是,这个看不起章衡的章惇,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 ——一个私生子也能看不起旁系。 所以,章家本家那边不能找,章衡信不过他们。 既然不能找本家,那可以找谁呢? 章衡想了一会,一时间没有了主意。 如果再过两年,他可以找自己的老师陈襄。 陈襄字述古,因居古灵,故号古灵先生,与郑穆、陈烈、周希孟并称“古灵四先生”,侯官(今福建福州)人。 庆历二年中了进士及第后被授为浦城县主簿,并代理县令。 陈襄来了之后建学舍三百楹,亲临讲课,求学者数百人,章衡能够在他门下就读,就是趁了这个好机会。 然而,现在离着庆历二年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呢。 陈襄也是指望不上了。 不过也好,因为章衡有别的打算。 在章衡的计划中,他不仅想要中状元,还想在官场上走得更远。 所以,章衡不希望与浦城章氏有冲突,尤其是章惇。 章惇此人度量不大,若还是在科举场上压他一头,他估计还是要用章氏的力量来压制自己。 所以,如果自己想要减少来之章氏的阻力,最好是避开嘉佑二年这一届科举,避免与章惇有直接的冲突。 不仅如此,章衡还有一点小心思。 所谓出名要趁早。 原来的章衡在嘉佑二年才中了状元,但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二岁了,虽说五十少进士,但十几岁的状元郎与三十几岁的状元郎能一样吗? 而且,庆历二年这一年的进士榜也不简单,这一榜到了神宗时候,出了一共六个宰相,包括王珪、韩绛、王安石、韩缜、吕公着和苏颂六人! 如果,只是说如果,如果章衡能够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这一榜,那么在神宗掀起革命的时候,以他的先知之明,或许他也能跟着一起腾飞,做一做风口上的猪…… 当然,这一年要拿状元不简单,因为按照原本的历史,当年的状元是杨寘,而杨寘的岳父正是当时的宰相晏殊。 不过,也并不一定得是状元,因为王珪、韩绛、王安石、韩缜、吕公着和苏颂六人也不是状元,不也当上了宰执么? 所以,只要在榜上有名,章衡就能够凭借他的能力上去。 这样既避开了浦城章氏,也能够早十几年入仕,然后在神宗当政的时候成为时代之子。 章衡想得开心,就差点咧嘴傻笑了,但肚子忽如其来的咕噜作响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今早上从家里出来,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又在城里走了几条街,他们喝的那点白粥如何能够撑得住,早就饥肠辘辘了。 第四章 这个家族根本就靠不住! 章衡囊中羞涩,不敢在浦城久留,赶紧掉头回家,半个时辰的路程,把章衡饿得头昏眼花。 古人说得好,福无双降,祸不单行,章衡白跑了一趟,又饿得头昏眼花,回到家更不会风平浪静,他才刚刚走到村口,便看到自家大哥阴沉着脸守在家门口,哦,二哥也在。 章衡拖着疲倦的双腿挪到院子门口,他看到二哥章术的脸上露出‘救星来了’的神色。 章衡心下呵呵冷笑,脸上却是大惊失色:“二哥怎么啦,怎么跪在这里,这地湿,跪久了膝盖要得风湿的……” 章术脸上惊喜更甚,心想自己没有白白对这老三好。 “……只要将时间限定在一天一夜之内,就没有问题。” 章术:“……” 章衎却是冷冷看着章衡,冷笑道:“你去哪里了?” 章衡讪笑一声道:“去了浦城一趟……” “你去浦城作甚?”章衎面无表情道,“莫非,你也要去给人招婿去?” 章衡正气凛然道:“大哥你这是在侮辱我,我章衡岂是这等厚颜无耻之徒,我今日去浦城,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出路,这个家是大家的家,我也想出一份力的!” 章术在旁边道:“老三,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闭嘴!”章衎朝章术吼了一声,又转过头与章衡道:“现在我这个老大说话不管用了是吧,都说此事无须你们操心,你们一个个将我的话置若罔闻!好好,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能耐,那这个家你们当好了,又或者说咱们干脆把家一分,各过各的吧!” 章衎一甩手进了屋,不再出来了。 章衡与章术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 章术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叹息道:“你今天去了浦城,应该能够明白我为什么要走那等路了吧? 浦城这地方太小,太封闭,咱们这等人在这里根本没有别的出路,就只能指着那点地过日子! 可是种地嘛,还是靠天吃饭的,年景好的时候倒是能够混个半饱,可遇上了年景不好的,饿死也是常事……” 章术脸上没有了往常的轻佻,只剩下严峻,目前的情况其实大家都明白,若是不能找到出路,到了秋天,章家就要断炊,甚至要饿死人! 章衡回头看了看村子。 雨后初晴的村子颇有世外桃源一般的风景,远处的山被云雾笼罩,田野间一片青翠,河边路上农人牵着牛,孩子们嬉闹的声音远远传来…… 章衡叹了一口气道:“二哥,进去吧,我有一个想法,想跟两位哥哥商量一下。” 章术点点头。 两人联袂进屋,将厨房里的章衎给拉出来,兄弟三人在堂屋中落座。 凳子少了一条腿,章衡小心翼翼地坐着。 章术道:“老三,你不是说有话说么?” 章衎低着头看着地板。 章衡点头道:“今天去了一趟浦城,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两个哥哥帮我参详一下。” 章衡斟酌着话语。 “……在读书这个事情上,我觉得大哥的坚持是对的,咱们家兄弟三个,想要出头必须靠读书,咱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章衡断言道。 章衎闻言抬起了头,脸色好看了许多。 章术却是皱起了眉头,正想要说话,章衡却是抬起手道:“二哥你听我说。” 章术闭上了嘴巴。 章衡继续道:“读书这条路我们必须要坚持,但是,读书所遇到的困难咱们也不能忽视,必须想办法解决,否则别说读书了,咱们眼见着就要饿死了,还如何读书?” 章衎舒了一口气道:“三哥儿说的是,不过,吃饭的问题我会解决的……” 章衡摇头道:“大哥,不只是吃饭的问题,想要中进士,所需可不仅仅是吃饭,束修、文房四宝的耗费、进京赶考、游学交往……所需的钱从哪里来?光是种地的话,根本支撑不起来。” 章衎低下了头。 章衡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咱们三兄弟去汴京谋生活!” “什么!” 章衎与章术俱都惊得叫了出来。 章术急急道:“老三,你这想法比我还不靠谱啊!汴京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啊!白居易说京城居大不易,咱们在家乡都要饿死了,还去那等大都市? 而且浦城距离汴京何止千里,这么远的距离,咱们哪里有那么多的盘缠,就怕在路上就饿死了!” 章衎也跟着道:“二哥平时不靠谱,但这话说得没错,人离乡贱,在家里咱们至少还有地,再不济也能够活下去。 但到了汴京,咱们可是举目无亲了,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真是无依无靠的,这等念头却是万万不敢有!” 两个哥哥的反对章衡表示理解,远离家乡,去千里之外的地方谋生,别说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人了,即便是后世人,也要有大决心才行。 章衡道:“咱们既然要走科举之路,那么就要去最适合科举的地方,所谓最适合,自然是开封府。 开封府试虽然竞争大,但每次录取名额也是最多,名师更多也更精通科举内容,得到他们的执教,先天便有优势。 若是能够结识背景深厚的老师,对省试也大有裨益,咱们的科举之路也更加顺利一些。 我理解两个哥哥的担忧,认为我们三兄弟过去后生活上无以为继,实际上这个问题不必担忧,开封花销大,但机会也多。 咱们兄弟三个过去之后,无论是找活干还是自己做点小本生意,机会也比在浦城大得多。 总而言之,留在家乡咱们不仅走不了科举之路,甚至可能会饿死,到了开封之后,咱们在科考上会获得更多的优势,也能够活下去。” 章衎听了章衡的话,连连摇头道:“不行,这样太冒险了,在这里咱们还有族人相助,若是去了开封,咱们真的是举目无亲了,这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章术呵呵一笑:“大哥,你别生气,小三儿毕竟太年轻了,想法不周到也正常,好了好了,先搞吃的吧,饿了!” 章衎点点头,便要去厨房忙活。 章衡突然道:“章家族人当真靠得住么?” 章衎与章术突然愣住了。 “……爹娘死后,咱们三兄弟都还小,族里可有说给咱们帮帮忙? 那一年爹爹病死的第一个农耕,可有一个族叔伯来给咱们家犁地的,还不是仅仅十二岁的大哥自己操弄起来的……大哥在那之前可从来没有耕过地。” 章衡平静说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没有穿越过来,但有这方面记忆。 章衎脸色有些难看:“农忙嘛,大家都忙,顾不上我们也正常……” 章衡冷笑了一声:“大哥十五岁那年的春节,咱们家实在没有米下锅了,除夕夜啊,咱们三兄弟冻成了一团,又饿又冷,族里面可有半点的援手?” “这家族根本就靠不住!” 章衡冷静说道。 第五章 世道艰难 章衡冷静带着些残酷的话令得章衎章术都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章衎艰难道:“就算家族靠不上……但……但咱们至少有地,有地就有一口吃的,至少不是流民,咱们要去了汴京,咱们就成流民了!” 章衡笑了起来:“咱们是读书人,读书人在外面不叫流民,那叫游学。” 章术不屑道:“说得再好听也是没用,咱们现在兜里连几大钱都没有,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怎么滴,咱们兄弟几个乞讨进京?” 章衡道:“把地都给卖了吧……” 章衡话音未落,就见到章衎腾地站了起来,指着章衡骂道:“你这臭小子比你二哥还不靠谱!这是祖宗留下的田地,这能卖吗!卖了田地咱们就真成流民了!族里人要指着咱们三个的脊梁骨骂的,骂咱们是不肖子孙!……” 章术都惊讶地看着章衡。 面对两个哥哥的反应,章衡却是半点的波澜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个哥哥。 章衎被他这么安静地盯着,谩骂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章术一直觉得老三是个闷葫芦,但在今天,他却感受到了安静的力量。 他们这个大哥章衎不怕别人跟他吵,更不怕别人跟他打架,是个极富有力量的人。 但在老三的宁静面前,大哥的力量却是无以为继了。 章衎章术都安静了下来,章衡便继续说了起来。 “就算大哥二哥都对科举没有想法,那么在这里繁衍生息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浦城本就地少人多,咱们家的地就这么几亩,连咱们兄弟三人都养不活,更遑论以后娶妻生子了。 也就是说,咱们惟一的出路便是科举了,但以咱们现在的家底,别说供养咱们三个读书,就算是只供养一人,也是无以为继的。 现在的情况两位哥哥都明白,眼见着饭都没得吃了,还谈什么科举,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章衎张口想要说话,但又马上闭上了嘴巴。 章衡道:“去了汴京,以咱们兄弟几个的学识与强健的身体,怎么着都能够活下去。 不仅如此,开封多名师,进学机会也多,那里更是有无数的教辅资料,到了那里,咱们考上的机会可就大多了……” 这一天,章衡说了很多,但章衎章术都没有再说话了,既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 章衡只能在心里叹息习惯的力量真是强大。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间到了秋天,兄弟三人辛辛苦苦花了几天的时间将几亩地的稻谷给打下来,三人都晒成了煤炭,但将稻谷一晒一称,三兄弟脸上都失去了笑容。 ……十二亩地拢共才收了不到五石稻谷。 如果是寻常年景,这十二亩地可以收到三十六石稻谷,交完税后,勉强可以让兄弟三人吃饱,但现在只有五石稻谷,连税都交不上了。 虽然早就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当现实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人才真正感到绝望。 稻谷晒干没有几天,税吏便闻声而来,章衎苦苦哀求,哀求缓一缓,哀求明年再来收,但税吏在别家也少收了稻谷,心里实际上也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与章衎相骂起来,甚至有人直接要动手,章衎拿着锄头便要拼命,被章衡给拦住了。 几石稻谷没有留下哪怕一颗,章衎绝望的哀嚎一夜。 但章衎毕竟是个极富有力量的人,第二天便满村子窜,希望和叔伯们借点粮食,但今年大家都歉收,谁又敢把家里的粮食往外借呢? 章衎自然是失望而归了。 但章衎依然没有放弃,第二天他说去浦城族里去借粮,一早上出发,可到了晚上都没有回来。 章衡害怕他出事,与二哥章术一起沿路寻找,最后在南浦溪岸旁找到了章衎。 章衡没有多问,坐下来陪着章衎坐了许久,到了深夜,兄弟三个才相互搀扶着回了家。 第二天,章衡还在睡梦之中,恍惚之中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章衡张开眼,被吓了一大跳:“大哥,你要作甚!” 脸色枯黄的章衎咧嘴一笑:“起来吧,粥做好了,咱们一起吃。” 章衡没有多说,赶紧洗漱,然后来到了饭桌旁边,二哥章术也起来了。 章衎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粥,章术发出怪叫:“大哥,这日子不过了啊,怎么这粥这么稠!” 章衡瞟了一眼,也是满脸的惊讶看向章衎。 章衎得意一笑:“我知道保不住的,所以偷偷藏了点,不至于咱们辛苦了这么久,连一口都没有尝到……” 章衡点点头道:“都在这里了?” 章衎点点头。 章术低下了头道:“饱了这一顿,便要开始挨饿了吧?” 章衎没有说话,气氛十分的凝滞。 章衡将浓稠的粥扒进口中,新米很香,狠狠地抓住了章衡的肠胃,他从来不知道就单纯的粥也能够这么香! 粥很香,就是这气氛不太对劲,不像是在享受美食,倒像是在吃断头饭一般。 章衎带着笑容看着两个弟弟狼吞虎咽,将自己碗里面的粥给两个弟弟都分了一点。 章术吃惊地看着章衎:“大哥,吃完这一顿,你要去寻死了么?” 章衎的脸色顿时凝滞了。 章衡赶紧护住了碗,悄悄挪了挪,免得血溅他身上。 却见章衎的怒色刚起,但瞬息间又消失不见了,脸上还带上了笑容:“三哥儿……” 他轻轻唤了一声。 章衡抬眼看着自己的大哥。 章衎斟酌语句道:“之前你所说的去开封之事……你觉得靠谱?” 章衡肯定地点头。 章衎点点头,然后与章术道:“你觉得如何?” 章术有些迟疑道:“要不,还是我去给人当赘婿吧,换一些粮食,总能撑得过去的……” 章衎怒色又起,但随即叹了一口气:“这种话再也别说了,我就问你,去开封的事情,你同意吗?” 章术将碗里的粥一扒而空,还将碗快速地舔了一遍,才抬起头来笑道:“老三虽然年纪最小,但蔫坏蔫坏的,主意也多,咱们兄弟三个,我就看着他最是靠谱。 他既然能够提出来的主意,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我觉得没有问题,再不济,我就在开封找个人家入赘好了,总不会饿死的。” 章衎:“……” 章衡:“……” 第六章 盛世之城! 世道艰难,总是逼着人做许多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有的人被逼成了鬼,有的鬼不得不变成人,还有人不得不做畜生,就为了谋一口饭吃。 眼前这个浦城本家的族叔,脸上即便带着和善的笑容,但在章衡三兄弟看来,这就是一个主动做畜生的人。 章衡家十二亩地,虽然算不上最上等的好地,但也算得上中上的水田。 按照年景好的时候,一亩上好水田是一贯钱,而这一贯钱不是汉代时候的一千钱,而是七百七十文为一贯钱,也就是说一亩上好的水田是七百七十文,就算是给得少的,也不低于七百文。 至于中上的水田,则是不低于六百文,但这本家的族叔一上来就将价格定到了一亩地四百文! “……族侄们你们别觉得少,这钱我还是往高了算的,你们也知道,今年年景不好,卖地的人太多了,我也收不过来,他们都求着我收,甚至有主动降价到三百文钱一亩的,唉,要不是看你们是我的族亲,我如何会开四百文的高价……” 价格这么低,买卖自然是做不成的。 这个所谓的族叔也不气恼,临走时候笑眯眯道:“没关系的,你们可以多问问价,到时候如果还是不行,那还来找族叔我。” 果然,章衎去问了几家,价格都压得很低,有一家甚至压到了三百八十文一亩地。 章术道:“要不先别卖了,等等再说吧。” 章衎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拖延了,在这里每天都是坐吃山空,还不如干脆一些卖了地,早日去开封!” 章衎将十二亩地卖了四千八百文钱,折合只有六贯多钱。 拿到钱之后,章衎第一件事便是买了几十斤的杂粮,将杂粮蒸了蒸,裹成杂粮团团,晒干了便是路上的吃食了。 几日之后,兄弟三人上山祭拜了父母祖宗,与村里村正说了声,去县里办了户籍,兄弟三人便出发了。 兄弟三人几乎是将整个家背在了身上,不像是书生出游,反倒像是难民一般。 章衎将一大口锅背在身上,将菜刀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章术则是手上提了一条短棍,章衡则是备了一把锋利的断刃。 ——路上不太平,总得有东西防身。 好在浦城虽然算是福建的,但实际上已经是靠近浙江了,三兄弟从浦城一路走到衢州,到了衢州便是官道了。 宋代官道沿袭唐代,衢州有官道驿站,走起来比较安全一些。 而且,到了衢州之后,便有船可以北上,从衢州坐船,然后经过繁华的杭州,又到了扬州,之后便是穿越淮河,抵达应天,经过跋涉,开封便在眼前了。 因为兄弟三人除了坐船外,其他的时候基本是靠脚板走路,所以兄弟三人出发的时候是秋天,等他们抵达开封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冬天。 庞大的城市轮廓在暮光之中镀上一道金边,这座城市的雄伟超过他们一路上走来见过的任何城市,兄弟三个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兴奋之色。 “快走吧,再晚了城门就要关闭了,大冬天的,在外头太冷。” 章衎提醒道。 兄弟三人赶紧赶路,却在城门口被拦住了。 “什么人,干嘛去?” 门口的兵卒用逼视的眼神看着他们。 章衎赶紧解释兄弟三人的来意,却只能看到别人眼里的冷冷地敌意,最后还是只能奉上几十大钱才过了关卡。 章衎愤愤不平道:“果然这些丘八还是这般德行!到哪里都是变不了的!” 章术笑道:“习惯了就好了,天色已经晚了,咱们今晚先找个地方落一下脚,明天再找房子吧。” 章衡点点头道:“我看城墙边上有许多棚户,我们去那里看看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章衎与章术都没有问题,虽然他们一路上千省万省,除了坐船,其余根本不花钱,但钱还是越来越少。 他们手上的六贯多钱到了这里只剩下不到两贯钱一千多文钱,所以也别想着去客栈落脚了,就在这城墙底下住着就好了,反正一路上过来,他们也习惯了。 兄弟三人沿着城墙走过去,破破烂烂的棚户连成片,数以万计的流民在这里生活,他们脸上带着饥色,不过看到章衡三兄弟,并没有人敢上来。 章衎章术两兄弟身材十分高大,章衎将菜刀插在腰带显眼的地方,章术则是提着血迹斑斑的短棒,眯着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 至于章衡,身量也甚高,倒是笑眯眯地,但眼神阴鸷,一看便是蔫坏蔫坏的坏种,流民们谁愿意去招惹这样身强体壮又蔫坏的的壮小伙。 棚户基本没有空的,但空地还是有的,三兄弟被席帐篷都背着呢,寻了一些木棒,便将简陋的棚户给搭了起来,搭起来之后,便寻了干枯枝叶,烧起了火,大锅架上,打了一锅子水,扔进去两个干粮煮成糊糊,便是三兄弟的晚餐了。 就这么一餐简陋到极致的晚餐,尚且有人在远处偷偷看着咽口水。 吃完饭,夜色也完全笼罩了汴京城,整座城市也亮起了灯火,灯火连成一片,一座不夜城撑开了黑暗,黑暗则是掩饰了盛世之下的悲苦。 兄弟三人呆呆看着通明的城市良久,等到棚户区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才歇息。 章衎坐在自家棚户门口道:“你们先睡觉,我在这里看着,半夜时候再来接替我就好了。” 章衡与章术点点头,先去睡了,这是在荒野之中养成的习惯了。 章衡在后半夜醒来,去替了章术,然后看着不灭的灯火发呆,过了一个时辰,晨光微亮,东方一缕日光洒落,一轮红通通的太阳升起,给寒冷的汴京城带来了温暖,也给章衡带来莫大的震撼。 整座城市俱都活了起来。 城门轰然开启,庞大的人群涌进城市里面,棚户区的人收拾了自己,然后往城市各个角落走去,或者去乞讨,或者是去某个地方工作,或者小偷小摸……总而言之,都是为了生活。 章衎也醒了过来,把锅又拿了出来,准备吃一顿早餐再开始一天的忙碌。 章衡蹲在锅边与章衎聊天。 “这里住着也还不错,要不先不找房子了,等有进项之后再找房子如何?” 章衎舍不得花钱。 第七章 小小生意能发家! 对于章衎的想法章衡并不赞同:“别的可以省,但房子的事情不能省,没有房子落脚就是流民,无论做什么都不被信任的,就算是破点旧点都没有关系,但一定得有个住址。” 章衎勉强点头,其实章衡的想法他能够理解,但囊中着实已然十分羞涩。 一会章术也睡醒了,兄弟三人吃完了糊糊,便将棚户给收拾了起来,重新背在背上,目的地是大宋的店宅务。 来汴京城路上,章衡三兄弟已经打听过了,在汴京城租赁房子,最好是租朝廷店宅务的房子,一来么比较安全,二来还比较便宜,不仅有月租的,还有日租的。 兄弟三人在路上找人问了一下路,找到店宅务在城墙附近的营业点,便直奔而去。 没有多久便找到了地点,一个类似后世中介的小房子,门口贴了许多的房屋租赁信息,章衡有后世租房子的经验,看了一遍之后,觉得还是比较合算的。 月租最低的有三四百文的,日租则是有十五文起,对他们十分的友善,既然早就已经心里有底的他们,做决策便十分的快捷了。 章衡看了一下地点,选了一个靠近大相国寺的房子,然后请求去看看房子。 牙人倒是颇为热情,带着他们去看了看,章衡兄弟几个看了都十分的满意。 倒不是说房子有多好,主要还是便宜,一个小院子里,住了足足四五户人家,共用院子厨房。 章衡看了四五户人家,有老人有小孩,这便意味着这些人都是住家的,安全上可以保证。 章衡兄弟租了里面一个偏房,偏房狭小,光线也不好,兄弟三个一起进去一下子能够将房子给填满,其实按照这个大小,一个月四百文钱有点偏贵了,但这里离大相国寺近,租金高也可以理解了。 兄弟三个都很满意,当场就决定租了下来,签了契约,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四百文,便算是在这汴京有了落脚处了。 章衎的钱包一下子又空了不少,脸色也变差了起来:“咱们得抓紧时间挣钱了,不然这点钱撑不了多久的……一个月就一亩地没了。” 章术看着也有些慌,别看他在浦城的时候颇为油滑,但到了汴京城,依然还是底气不太足。 章衡却笑道:“放心吧,接下来两位哥哥听我安排便好了,趁着现在天时还早,我们去大相国寺看看,看看有什么好做的。” 章衎与章术俱都点头,于是三人锁了门户,便朝相国寺走去。 章衡见章衎一路上左盼右顾,好奇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 章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看这些店招不招人,哪怕是干个跑堂的也好啊。” 章衡苦笑道:“人家要咱们也不干啊,咱们来京城是作甚来的,是要读书靠科举的,哪能去干这等贱业?” 章衎愁眉苦脸道:“我是看出来了,这汴京咱们未必呆得下去,你看城墙根下那么多的人,大多都是没有能够找到活干的,咱们难道就比他们强多少么?想来想去,无非便是多认识几个字罢了……” 他叹了口气道:“……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别说跑堂的了,就算是去码头上扛包也得去啊。” 章术见章衎有些丧气,赶紧安慰道:“大哥你不必这么担心,老三这么有底气肯定有办法的。 就算是想不到办法也没有关系,这一路我走过来,这汴京城虽然是京城,但也没有多少玉树临风又样貌过人的年轻男子。 咱们兄弟三个也算得上鹤立鸡群,现在咱们看起来落魄了些,但只需养上几个月,走在这大街上就是最靓的仔! 到时候咱们若还是没有找到事情干,最不济老二我便去给人招婿去,总要将大哥三哥儿你们两个供出来……” 章衎冷冷地看着他,他赶紧闭嘴。 章衡差点就笑出来了,这二哥也真是个人才,这才来了不到两天,市场都让他给调查清楚了。 不过说来也是,兄弟三个长得特别像,都是身量颇高且眉眼清秀的男子,加上自幼读书的书卷气,看起来算得上俊秀,的确称得上美男子。 不过经过月余的风餐露宿,兄弟三个又黑又瘦,不然走在这街上的确是要引起爱美的汴京人围观的。 说话间,大相国寺便在眼前了,虽说不是圩日节日,但大相国寺依然人流如织。 章衡一见便心里有底了。 ——只要有人,随便什么生意都能够做起来,再不济整个早餐摊子,也足以维持生活了。 嗯? 早餐摊?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 章衡走在前面,一路逛过去,经过了几个早餐摊子,章衡过去随意地看了几眼,有包子馒头煎饼,却不见油条,便问了一句:“有油条吗?” 摊主一愣道:“什么油条?没听说过。” 章衡点点头便走开了,章衎赶紧走上去低声问道:“油条是什么?” 章衡嘴角有了一些笑容:“是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小生意,做好了,咱们便能够在这汴京城扎根了……嗯,不对,炸油条还不如做鸡蛋灌饼呢。” 章衡忽然想起来鸡蛋灌饼,是因为他忽而记起来了,鸡蛋灌饼的历史才六百多年,得到明朝的时候才会出现呢。 现在大约有鸡蛋灌饼类似的东西,但口味上绝对比不上鸡蛋灌饼。 鸡蛋灌饼的精髓在于鸡蛋在饼里面,外面的饼皮煎得脆脆的,里面却是松软的鸡蛋,吃起来喷香! 就这点口味的区别,便足以征服喜爱面食的开封人民。 “油条是什么?鸡蛋灌饼又是什么?” 章衎有些迟疑问道。 章衡便将两者给描述了一下,主要是着眼于鸡蛋灌饼上。 章衎不太确定道:“这玩意能卖得出去么?先不说鸡蛋贵,这面粉也得用高档的白面吧,还有这灌饼,恐怕得用不少油吧,这饼的成本加起来至少的两三文吧,成本都这么贵了,那咱们一个饼得卖多少钱啊,卖得出去么?” 章衡笑道:“卖得出,只要好吃,一定卖得出去!” 章衎与章术兄弟两个面面相觑。 第八章 事业的第一步!(第一更,今天会三更,求票求票!) 章衎觉得还是有些不靠谱,大约是因为他一进城便看到了那么多的穷人有关,他迟疑的比着手势。 “……一个饼卖四文钱啊,谁家钱烧得慌,四文钱拿来买一个饼……这不可能吧,四文钱若是买米,都够咱们兄弟三个吃一天了都……” 章衡听着有些心酸。 他这个大哥从记事开始,父母便已经逝世了,从小就不得不挑起家中的重担,一文钱都恨不得掰开当成两文钱用。 对他来说,自然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愿意花四文钱吃一个饼…… 他看起来总是显得固执、专制、唠叨、也喜欢用暴力管教弟弟……但他自己自己也是个孩子啊,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管教孩子呀! 所以他只能强装着大哥的样子,来管教两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弟弟……但这掩饰不了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来到了汴京这个天下第一大城市,面对着钱包日益消瘦,他也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越来越焦虑,生怕辜负父母的期待,将两个弟弟带入深渊之中…… 章衡心疼章衎,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发现章衎瞪着他。 章衡讪笑了一声,将手放下道:“放心吧大哥,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先试一试不就好了么,鸡蛋少买一点,面粉反正都是要吃的,买多点也无所谓……” 章衎哼了一声道:“多好的命啊,还得吃白面……” 章衡笑了笑道:“那面也少买点,第一次嘛……就先买五十个饼的原料好了,嗯,还得买炉子,锅就用咱家的大铁锅就好了,买个担子,可以挑着炉子柴火,大约就这些了。” 章衎的脸皱成了一团,口中叹气道:“唉,又得花钱了……” 章衡觉得好笑,但事不宜迟,拉着两个哥哥一起去买东西。 兄弟三个去的是大相国寺附近的百货街,都是卖一些家常百货的所在。 章衎不让章衡自己买东西,而是仔细问清楚炉子的大小,便自己四处问价,最后买了一个磕破了边角的炉子,省了十文钱。 买完炉子,又买了两个筐,章衡想着再买一个扁担,章衎却赶紧拦住了他:“扁担我会做,晚上回去我找根长点的木头做一根就好了,要不是时间紧,这筐我也能做,不会花这冤枉钱!” 章衡只能作罢。 买完大件,便继续买面粉鸡蛋以及豆油,面粉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供选择的也不多,要求本也不高,但鸡蛋上章衎又来展示他的能力了。 鸡蛋可以按照个来买,也可以按照重量来买,他们买的量多,自然是按照重量来买合算。 章衎问章衡:“每个饼要放一个鸡蛋?” 章衡点点头道:“还得当着客人破蛋,证明我们是一整个鸡蛋都放进去了,货真价实,他们才愿意出这四文钱。” 章衎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鸡蛋大小关系不大?” 章衡顿时明白了章衎的意思了,笑道:“也不好太小。” 章衎笑道:“明白了。” 于是他便在鸡蛋堆里挑出一个鸡蛋递给章术:“按照这个个头挑,不能大也不能小,记得别挑到坏蛋,要是挑到坏蛋,那你便吃掉它。“ 章术顿时眼睛一亮。 有鸡蛋吃? 坏蛋也不是不可以啊! 章衎一看章术的神色,顿时明白自己这个弟弟心里想什么,又将鸡蛋抢回来:“一边呆着去,我来挑!” 章衡苦笑不得。 采购了一下午,兄弟三个饥肠辘辘回到了家里,又煮了一锅的糊糊,章术提出煎几个鸡蛋吃的要求,直接被章衎给无视了。 不过好在吃完饭,章衡提出先做鸡蛋灌饼的饼皮。 这个只能让章衡来做了,他们三个都是福建人,福建人吃面较少,这饼皮也算是有点技术含量的,没有见过的人还真的不太会。 章衡活了面,让面醒了一会,然后开始擀面。 “……这一步是最关键的,用盐、油以及胡椒粉这些调料调成的酥油,用来抹在饼皮这里,然后把饼皮卷起团成团子,再擀平就可以了。 这一步之所以关键,是酥油影响饼的底味,也是灌饼的关键,若是搞不好,煎的时候中间鼓不起来,鸡蛋液灌不进去,一来不好看,二来嘛,味道肯定是要受影响的……” 章衡一边说一边指导两个哥哥,章衎与章术听得很认真,大约是怕没听懂浪费材料。 章衡擀完面饼,放在一遍,把炉子生起来,往锅里刷了一层油,然后将面饼往里面一贴,用手推着转了一圈,解释道:“这是让油充分匀一下。” 章衎与章术瞪大了眼睛看着面饼,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面皮中间鼓了起来! 章衡喜道:“成功了!” 章衎与章术也开心起来。 章衡一拍大腿:“鸡蛋还没有打!快快,打鸡蛋!” 章术反应快,一个健步拿了碗,顺手一抄便是一个鸡蛋,在碗边一磕,单手便将蛋液倒进碗里,来不及拿筷子,直接用食指将蛋液搅散,然后把碗递给章衡。 章衡已经用筷子挑开面皮,接过蛋液,往洞里面一倒,顿时一股混杂着面香、蛋香的味道弥漫出来,兄弟三人口水充斥整个口腔。 隔壁有小孩子哭了出来,喊道:“香!香!吃!吃!……” 小院里有四五户人家,基本都有老人小孩,这下子闹成了一团。 “作孽啊!谁大晚上的煎鸡蛋,来住这样的破院子还摆阔,什么玩意!” …… 哭声、呵斥声、吞咽口水声,混杂成了一片。 章衡三兄弟却是瞪大着眼睛,专心看着锅里的灌饼。 章衡估计着火候可以了,便将面饼翻了个面。 果然这一面被煎得金灿灿的,看着十分的诱人。 章衡往上面刷了一层调理出来的酱料,这酱料一上,味道的层次更加丰富起来。 本已经有些安静下去的小院,顿时又有小孩被馋哭了,一时间呵斥声再起。 章衡三兄弟相视促狭一笑。 “好了!” 章衡把面饼用筷子一挑,便飞了出来放在盘子里。 “来,大哥二哥都试试。” 章衡用筷子将灌饼给分成几块,章衎与章术迫不及待,也不怕烫,直接用手拿起来,急不可耐的咬了一口,被烫得丝丝痛叫,但含糊之中却发出好吃好吃的话语。 章衡见状一笑,也用筷子夹起来尝了尝,感觉与上辈子吃的鸡蛋灌饼有些差别,但算是极为相似了,大约是酱料调整的问题,想了想,大约是因为没有辣椒的缘故,不过也无所谓,这更适合宋人的口味。 第九章 大受欢迎!(第二更,giegie们快给我投票票呀!) 一个灌饼三个人分着吃,吃完章术吸吮着手指,提出他的意见:“三哥儿,多试几次吧,不然你不太熟练……” “啪!” 章衎一个大巴掌呼在他的脑袋上,斥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一个四五文钱呢,你也吃得下去!” 他转头与章衡道:“看着应该不难,不用继续试了,明天卖的时候,若是做坏了就重做,过火候的就当咱们兄弟几个的吃食。” 章衡点点头道:“那咱们提前将面饼做好吧。” 章衎点头道:“做多少?” 章衡看了分量不大的面道:“都做了吧,面饼好放,这天气又这么冷,可以放许久的。” 章衎听着便放心了,赶紧让章衡指导着他加水和面,看来是不想让章衡动手了,章衡倒也乐得轻松,将各种诀窍都交给章衎,在他的指导下,章衎也做出来好看的面饼。 章衎收拾了炉子担子,等准备好了之后,才与章衡说道:“明天早点去,先去占好位置,要是晚了就没有好的位置了。” 章衡点头说是。 三兄弟便脱鞋上床,房间很小,小到放下一张大床之后,就只剩下一个桌子大小的空间了,三兄弟蜷缩在一起,破烂的棉被既无法全然挡住寒冷,自然也无法全然将脚臭锁在里面,章衡只能翻着白眼,让自己尽快适应。 外面有寒风呼啸,床上兄弟三个用体温温暖着彼此,从他们离开家乡,到得此刻,他的内心才算是有了片刻的安宁。 安静了一会,章衡忽而道:“大哥、二哥儿,若是咱们的生意当真做得开了,挣了不少的钱,咱们拿这些钱来做什么呢?” 章衡这话顿时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章术兴奋道:“咱们这生意若是真能做好,我以后每天早餐午餐晚餐都要吃两个鸡蛋灌饼,妈耶,这鸡蛋灌饼也太好吃了,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章衎顿时骂了起来:“一顿吃两个……三顿就是六个,一个四五文钱,你一天就要吃掉三十文钱……咱家是什么家庭啊,经得起你这么大吃大喝的,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章术顿时蔫了。 章衡笑道:“大哥你呢?” 章衎陷入了沉思,一会道:“……若真是做开了生意,这个摊子我一个人应该能够摆得过来,你与二哥儿便找个先生,你们得开始读书了,你们争取花个四五年的时间考上进士,咱们家若是能够出一个进士,咱们家就算是彻底起来了!” 黑暗之中,虽然章衡看不到章衎的脸色,但能够从他的声音听出他的向往。 只是,在他的未来里,只有两个弟弟,却没有他自己。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那你呢?” 章衎在黑暗之中笑了笑道:“咱们家能够出一个进士的话,咱们家就起来了啊,但是,光是一个进士还不行,还得再出一个,所谓大哥我还不能懈怠,还得继续挣钱!” “那等我们都中进士了之后呢?”章术忽然道。 章衎笑道:“你们要都中了进士,我还得给你们挣娶媳妇的钱啊,咱们得买房子,这汴京城的房子太贵了,没有房子可娶不上媳妇……” “大哥!”章衡打断了他的话,“我是问……你呢?” 房间忽而安静了下来。 一会之后章衎才道:“……到时候啊,我就算是轻松下来了,我想想啊,我要干什么啊……”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到时候我就能够跟爹娘说,他们的嘱托我终于完成了,我终于将两个弟弟都养大成人,终于将他们都培养成为进士了,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 许多年后,章衡依然记得这一晚上。 …… 黑夜的人们会多愁善感,会有雄心壮志,但在太阳升起之后,一切的浪漫都会如同黑暗一般散去,放在人们面前的,依然是一日三餐,碎银几两。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兄弟三个便已经出现在大相国寺了。 大早上的大相国寺人其实不多,汴京人夜生活丰富,早上起不太来,而且天气这么冷,谁大早上来这里吹冷风。 但这个人不多只是相对而言,喜欢早起的人还是不少的,晨练的、做生意的、上班的……大都市总是不会少人的。 兄弟三个刚刚来到这里摆开摊子,升了炉子,便有一个老头晃晃悠悠地过来:“来俩包子,再来碗豆浆,带走。” 章衡笑道:“大爷,咱这里不卖包子豆浆,只卖鸡蛋灌饼。” 老大爷皱起了眉头:“老夫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从没有听说过什么鸡蛋灌饼的,新鲜玩意?” 章衡笑应道:“可不是么大爷,一个五文钱,来个尝尝鲜?” 老大爷瞪大了眼睛:“好家伙,你们这卖的金子镶的饼么,一个竟要五文钱,包子一个才一文钱,烧饼三个两文钱,你这玩意竟然要五文钱一个,这是抢呢!” 章衡笑道:“大爷,我这灌饼用的是上好的精面,上好的花生油,关键是,这里我结结实实给您下一个价值两文钱的鸡蛋,煎的时候您瞧好了,这做面可是精细的活,我兄弟三个忙活了一晚上,才做出这五十个面饼来,来来,大爷,您站着看看,看完之后再说值不值。” 章衡一边说着一边给锅刷上油,然后将面饼往里面一贴。 老大爷把手拢在袖子里,在锅边站定,大冷天的,炉子边也暖一点。 他本是不在意地看章衡能够弄出个什么玩意,却见那面饼竟然从中间鼓起来一个包,他嘿了一声:“有点意思哈,这手艺不错,的确是个精细活,五文钱花的不冤。” 章衡一笑,将一个鸡蛋磕了单手但蛋液倒进碗里,撒了点葱花盐末,用筷子快速地搅了搅,然后用筷子在面饼鼓起的地方捅了个洞,用筷子撑开,然后快速将蛋液倒了进去,稍等了一小会,快速将面饼翻了个面,混杂着面香蛋香的浓郁香味顿时散发开来…… 老大爷耸动着鼻子,倒有了些感兴趣起来,竖起了大拇指:“利索!有点意思嗷,行了,这个饼我要了!” 他从兜里数出五枚铜钱,扔进章衡准备用来收钱的大碗里,发出叮铃铃的美妙声音。 章衡快手快脚的将灌饼卷了起来,用昨天在百货街买的干荷叶裹起来递给老头。 老头赶紧接住尝了一口,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三两下便将鸡蛋灌饼给吃完了,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再给我做三个,给我老孙子也带两个去。” 章衎与章术露出了笑容,心道:“成了!” 第十章 发家致富便在眼前!(第三更!giegie们给票票!) 他又嘀铃铃朝碗里面扔了十五枚铜钱,这下子章衎章术也都忙活起来,一个敲鸡蛋,一个下盐末葱末搅蛋液。 章衡则是连着下了三张饼皮,又灌蛋液翻面饼,忙得不可开交。 三张鸡蛋灌饼一起做,香味顿时弥漫开来,吸引了附近的人注意,便有人渐渐凑过来了。 “嘿,新鲜玩意,多少钱?” 有人问道。 章衡笑道:“一个五文钱,下一整个鸡蛋,挣不了多少钱,就交个朋友。” “嘿,啥玩意!这么贵!不吃不吃!” 说着便走了。 也有人嘴馋的:“来一个试试,五文钱也买不了上当,老爷子,刚刚看你尝过,味道如何?” 老爷子嘿嘿一笑,也不说话,指了指锅里的三个灌饼。 那人顿时感兴趣起来:“成,那我也来一个。” 又是五个铜板被扔进碗里。 这下子其他人也觉得该尝尝,纷纷说。 “我也来一个……我也来一个!……尝尝看……” 摊子一下子红火起来,兄弟三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附近还有人不断地凑过来,越是煎得多,味道就越是诱人。 不过才五十个面饼,也经不住卖,转眼间就卖完了。 章衎有些急,在章衡耳边说道:“要不我现在去市场买面粉回来边做边卖?” 章衡摇摇头,与还围着的人拱手道:“诸位大爷大哥们叔叔婶婶们,今日只是试营业,明日我们还来,大家想吃的,明日赶早哈,还是在这里。” 没有吃到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去。 等人离开之后,章衡低声与章衎道:“做面饼的诀窍不能让人看了去,不然很快就有人照着做了,这玩意虽然也保不了多久密,但多一天咱们就能挣多一天的钱。” 章衎顿时明白了过来,连连点头:“说的是,说得极是,我差点犯了错误了,唉,要是昨天买多一点就好了,这多好卖啊!” 章衡笑道:“不着急,来日方长呢,慢慢来,只要知道这玩意能卖就好了。” 章术紧紧抱着装钱的碗,生怕被人抢了去,兄弟三个赶紧收拾回了家,将铜板数了一遍又一遍。 “二百三十九,二百四十,二百四十一……二百四十九!这还是少一了一文啊,哪个缺良心的,这点钱都要昧!” 章衎骂道。 章术将铜板抢了过去:“我来数!……一、二、三……二百四十九、二百五十,这不正好嘛!没少!” “……不可能,绝对是少了!拿来!一、二!……” 章衡笑眯眯看着两个哥哥数了一遍又一遍,也不阻止。 兄弟两个闹了好一会,总算是算明白了,章衎赞叹道:“还是三哥儿有办法,今天咱们成本是五十个鸡蛋四十五文,面粉用了两斤二十六文,加上油什么的,绝对不超过九十文。 但我们却卖了有二百五十文,也就是说,这么一小会,我们盈利一百六十文!嘶!若是听了三哥儿的多采购一些,今天不得卖出去两百个去,两百个的话,那就是……” “盈利六百四十文!”章术倒吸一口凉气,“每天都挣六百四十文,一个月便是……” “一万九千二百文!”章衎激动接话道,“合计多少贯来的?” 章衡笑道:“一个月差不多二十五贯。” “嘶!” “嘶!” 章衎与章术看到彼此眼里无与伦比的激动。 “一个月能够挣两万钱啊!两万钱啊!……” 章衎哆嗦着嘴唇念叨道。 章衡心下叹了一口气,抱住自家大哥的肩膀道:“大哥,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你放心吧。” 章衎哆嗦着嘴唇,大力地点头道:“嗯,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有晶莹的水滴落在地上。 章术也是激动得红了眼。 章衡视而不见,说道:“咱们赶紧去买东西吧,今晚还有好多事情要忙活呢。” 兄弟三个赶紧挑着担子出发去百货街采购,今天的成功让章衎胆子变壮了许多,光是面粉便买了二十斤,鸡蛋则是挑了足足三百个,让卖鸡蛋的老板十分高兴,亲自过来与兄弟三个拉近乎。 “几位世兄是做什么生意的,难不成是自家开馆子的?” 章衡倒是有找一个固定供应商的想法,便笑道:“我兄弟三个开了一个早点摊子,每日的鸡蛋使用量不少,老板若是想做长期生意,价格上却是得优惠些才行。” 老板开心道:“这个好说,这个好说,贤昆仲几个每天能卖多少鸡蛋?” 章衡指了一下鸡蛋道:“这三百个,可能一天便能卖完。” 老板眼睛一亮:“若是贤昆仲每天能够卖三百个,老朽可以送货上门,贤昆仲不用每天都来拿货,还有面粉,也一并给送上门。” 章衡微微摇头道:“再说吧。” 老板见章衡神色寡淡,便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条件不满意,赶紧道:“价格上给你让三分。” 三分便是九点七折。 章衡伸出一个巴掌:“让五分利。” 老板叫苦不迭道:“唉,我就不该搭这个话,这五分利如何让得了,我让了三分之后,挣的便是那两分利了。” 章衡笑道:“老板觉得不行也无所谓,对面的老板大约愿意让的吧……” “得得!小老头不该说这话,就按照您说得来,给您让五分利,也给您送上门,货到再付款便可。” 章衡笑着点头,指了指鸡蛋道:“老板,您可让伙计挑好了,就这么个大小,也不要给我坏的蛋,若是有了坏的蛋,败坏的可不仅仅是你的名声。” 老板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 买完东西,兄弟三人挑着东西回家,路上章术问道:“那老板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模样,是不是砍价多了。” 章衡失笑道:“装出来给我们看的,咱们这样的稳定大客户可不多见,三百个鸡蛋不少了,能够每天稳定出这么多,对他来说也是少见。” 章衎喜道:“这样咱们的成本又降了下来了,每天至少能多挣几十钱呢。” 兄弟三个俱都十分的开心。 晚上章衎开心之下,决定给每人都煎一个鸡蛋灌饼吃,当然还得加上糊糊,这一顿吃得十分的满足,章术十分的振奋:“这日子过得才算是有滋有味嘛!” 第十一章 红红火火! 吃完晚饭,兄弟三个便立即忙活起来,今晚的活不会太轻松的。 他们得给明天准备至少二百个面饼,这工作量可不小,光是酥油章衎便熬了一锅,至于面粉可不是一锅便能和好,兄弟三个忙到外面静悄悄之时才算是停歇,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兄弟三个都哎呦叫累,尤其是一直揉面饼的章术,更是龇牙咧嘴的。 不过虽然口上喊着累,但他们却在黑暗中连带笑容,时不时便是一阵压低的笑容。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章衎便率先起来,将要带上的东西检查了一遍,然后叫两个弟弟起来,兄弟三个挑着重担趁着夜色出发,到了大相国寺,将东西摆放开来,生炉子熨热炉子,章衎道:“趁着没人,我来试着做几个灌饼吧,就当是我们的早餐了,做差了也没有关系。” 章衡笑道:“很简单的,大哥肯定一下子就能够上手。” 章衎笑了笑:“我应该也是看会了,昨天看你做了五十多个,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章衡笑着点头,给章衎让开位置,章术赶紧打了几个鸡蛋。 章衡则是看着章衎的操作,章衎操作起来虽然有些生涩,但步骤都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了。 章衎连着煎了三个,手上的活越来越利索,兄弟一人一个灌饼,就着水吃下去,章衎一边吃一边说道:“要不今天就让我来灌饼吧,三哥儿你来收钱打鸡蛋?” 章衡乐得轻松点头同意。 灌饼刚刚吃完,便有早起晨练的人来了,昨天第一个吃的老爷子看到他们,笑呵呵地打招呼:“来的这么早。” 章衎赶紧应道:“老爷子,您身体是真好,这大冬天的,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老爷子呵呵笑道:“你们三兄弟都不错,来嘛,先给我灌一个,吃完再练练,一会要回家了再给带热的,今天应该食材该充足了吧?” 章衎连连点头道:“今天带足了的,老爷子您放心!” 但他这话说早了。 太阳升起之后,大相国寺的人多了起来,有不少便是昨天吃上灌饼或者是吃不上的人,今天他们都提早着来了,一来便顾不得晨练,径直围了过来:“给我来两个,给我来两个,这是十个大钱!抓紧抓紧!” “嘿,我先来的!后边去!” “嘿嘿,您先您先。” “……” 有了这些人,附近本来不知道的人也跟着围了过来。 “咋啦咋啦,这是咋啦,有人打架了吗?” “嘿,不知道吧,昨天来了三兄弟,搞什么鸡蛋灌饼的,好家伙,可香,昨天没有吃上,今天来试试。” “可香?” “可香!不信你闻闻!” “嘿,还真是,那我也要买个尝尝。” “嘿,后边去!” “我早就站这儿,你干甚!” “嘿!你这是要耍无赖是吧!” …… 章衡见要失控,赶紧出来一个个作揖:“各位叔伯们,别着急别着急哈,先把队排起来,很快就轮到了哈! 这两位叔伯,没有必要没有必要,马上年关就要到了,为了口吃的,真打伤了可不值当,打赢了坐牢,打输了住院,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在章衡的劝解下,一道歪歪斜斜的长队排了起来,后来的人看到长龙,到牵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看到是做鸡蛋灌饼的,颇为不屑:“不就是一个小吃么,至于排这么长的队伍么?” 说着溜达着到了后面,脚步一动,便进了队伍之中,然后问前面的人:“呦,大哥,这灌饼您吃过莫?” 前面大爷捋捋胡须道:“没吃过,就闻了个味,蛮好,试试。” “那玩意可贵!” “嗤,上当五文钱,咋地,还倾家荡产了?” “……” 中国人历来喜欢凑热闹,见到长龙时候,定会好奇地问问,问完之后鄙夷一番,然后身不由己加入了排队之中,焦急地等候着队伍的移动。 于是乎,当第一个吃灌饼的老大爷从大相国寺晨练出来,看到这么一条几百米的长龙,不由得傻了眼:“这……这……得,排队吧!” 但没有排多久,便看到三兄弟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便过来劝说了:“您好啊,灌饼已经没有了,今天没有了,对不住了!” “……您好啊大爷,今天灌饼实在已经是卖完了,您明天赶早,对不住了哈!” “……咦!大爷,是您啊,哎呦,您也看到了,我们已经准备得够充分的了,可这,唉~明天您赶早哈!……” 排队的人骂骂咧咧的散开,章衡也舒了一口气。 好家伙,昨天准备的三百个鸡蛋,三百个面饼早上可是全都给挑过来了,但竟然架不住哄抢,后面排队的至少还有二百来人呢。 人群散去,兄弟三个喜滋滋的收拾东西回家去。 回到家里,章衎与章术又是抢着数钱,不过这一次就数了几遍而已,因为数量可不少,足足一千五百多文,数一遍都要花不少的时间。 章衎章术的脸上洋溢着激动。 预计与真的实现是两回事,昨天他们虽然憧憬今天能够卖出多少,但今天当真卖出三百个的时候,他们内心的振奋是难以言喻的。 这种激动延续了好多天,尤其是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多卖的时候尤其如此,最多的一天,他们甚至卖出了将近六百个! 章衎直接将目标改成三年时间在汴京买房了。 “买房,必须买房!买了房在开封落籍,这样二哥儿和三哥儿都在开封府参加解试……”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危险已经在悄悄接近了。 历来生意做好了便有人眼红,他们的生意在大相国寺做大,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觊觎。 首先是大相国寺的和尚来找他要摆摊费,这个费用三兄弟都认,痛快地给了。 随后是管理街坊的衙役也随之来勒索,说是管理费之类的,这个钱三兄弟也认。 在之后的就是乱七八糟的人了,一会一群人说这里是他们罩的,需要交保护费,一会又来一群人说想要在附近做生意需先过去拜码头,限期多久一定要去,若是不去,会如何如何……令人烦不胜烦。 还有一些小偷小摸的不说,竟然还有明抢的,在他们家去大相国寺的短短路程上,竟然有人纠结了一些人围堵,要不是兄弟三人都机警强壮,且早有准备带着棍子防身,还真的让他们给得逞了。 第十二章 强取豪夺! 不过,这些只是想勒索一笔的其实倒不难对付,虽然多出了一些花销,但这生意本身是足够挣钱的,所以还能够维持的,但接下来却是有人直接盯上了这门生意。 “卖完了吧?跟我们去见我们的洞主。” 来人眼神阴鸷,一看便不是寻常盗贼,倒像是有杀人如麻那味道了。 章衡心下一叹,真正的麻烦到了。 汴京城乃古城,也有几朝定都于此,还离黄河不远,这千百年来,大梁城是兴废几番。 如今汴京城便是在这些古城之上再建的,那些老城的旧址废墟都埋在地下,遗留了不少地窟洞穴,再加上新城的地下水道,便是藏污纳垢之地。 贼人们作奸犯科就往里面一藏,拐骗小儿,绑架妇女,打家劫舍,抓也抓不着,这地下就被那些人称之为无忧洞了。 章衡来了汴京城,对这无忧洞的大名早就听闻,但没有想到他们会盯上兄弟三人。 若是一般的小混混,章衡兄弟三个或者是直接与他们硬刚,或者出一些小钱,他们或者知难而退,或者适可而止,但看眼前这位,可不是一点小钱能够打发的了。 章衡微一思索,心中立即有了主意,点点头道:“好,我随你们去。” 他回过头与章衎章术道:“大哥,二哥,你们先回,我随这位兄台去一趟,没事的。” 章衎断然道:“我去,你和你二哥回家。” 章衡微笑摇头道:“大哥,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朝章术打了个眼色。 章术点头道:“大哥,咱们先回吧。” 章衎紧紧盯住章衡道:“一切以安全为重。” 他又转头看向那个脸色阴鸷的中年男人道:“你敢说出你们是无忧洞的那一支么?我弟弟若是出事,我势必不会放过你们的!” 阴鸷中年男人阴阴一笑:“我们是云中楼一脉,楼主范无忌,想找我们报仇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一个。” 章衎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阴鸷男子不屑一笑,转身就走:“小子跟上。” 章衡给了章衎一个安心的眼神,百年跟着阴鸷男子走了。 到了一处拐角处,阴鸷男子打开一个破落的院门,让章衡跟着他走,进入一个柴房,掀开一个地窖门,率先进去,章衡跟在后面。 章衡惊奇地发现,这里面竟是一条长长的地道。 阴鸷男人见章衡很是惊奇,笑道:“地下世界很庞大,这样的通道遍布整个汴京,你要是想从这条通道找到我们云中楼是不可能的。” 他的话是对的,进入地道之后,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展现在章衡的眼前,大大小小的通道,通道中又被打出很多供人居住的地方,章衡甚至发现一个装潢颇好的地下酒楼,当然规模肯定不如上面的大,也没有办法比上面的大,但已经足够惊人了。 阴鸷男子在地道之中拐来拐去,饶是章衡的方向感很不错,但很快也失去了方向,走了大约两刻钟,才走到了目的地。 一处装潢颇为华丽的洞穴之中,被布置成为中堂模样,高居其上是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想必便是所谓云中楼的首领范无忌了,两侧坐着两排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的汉子,俱都虎视眈眈看着章衡。 章衡双手抬起,先与上头的范无忌拱了拱手,又做了一个罗圈揖,微笑道:“诸位好汉,在下章衡有礼了。” 范无忌咦了一声:“你还是一个读书人?” 章衡笑道:“读过几年书,让诸位见笑了。” 范无忌嗯了一声道:“知道叫你来作甚么?” 章衡苦笑了一声:“云中楼看上了我这小本买卖了吧?” 范无忌点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章衡点头道:“所需配料表,该如何揉制面饼,又该如何煎制,在下都会写出来,好汉还可以派人过来跟我学,不过,在下希望可以继续在大相国寺卖灌饼,这是我们三兄弟的唯一经济来源,还请好汉宽宥则个。” 范无忌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你是个会做人的人,你的请求我允了,不过你别给我耍心眼,若是让我发现你耍心眼,你们兄弟三个……哼。” 章衡笑道:“这就是个小生意罢了,不值得花太多的心思,我们兄弟三个也就是求个温饱而已,好汉看上了直接拿走就是了。” 范无忌原本以为要动粗,见章衡识相,便也不为难章衡,直接然章衡将做法给写下来,然后让人拿了面过来让章衡当场教习,章衡全无保留将东西给教了,等到学习的人学会了,范无忌才让阴鸷男子将章衡送出去。 再次回到地面,章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阴鸷男子将章衡送出,自己站在洞里面道:“你是个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清楚的。” 章衡笑道:“我们三兄弟只要挣点小钱就好了,其余的没有太看重的。” 阴鸷男子点头隐没。 章衡走出破院子,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冬日的夕阳全无半点温度,章衡的笑意也渐渐失去了暖意。 鸡蛋灌饼的生意被割走很大的一块蛋糕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太在意,这本来便只是解决温饱的小生意罢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爽,但权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好了,前世的他也没有少经历,也没有什么好愤愤不平的。 但在地底世界见到的罪恶,却让他彻身寒冷。 拐来的孩子被打断双腿双脚,被逼迫着耍把戏、乞讨,甚至有被削成人棍装在瓮子里的……; 强颜欢笑迎客的女子,明显不是自愿的,结合汴京常常有女子失踪的案件,可想而知这些女子是从哪里来的……; 在里面行走,随时可以看到被堵住嘴巴五花大绑的人,可想而知,不是绑架便是买凶杀人…… 这是一个充满罪恶的世界。 不过章衡出了院子之后,脸上又挂上了笑容,安步当车走回家中,章衎与章术看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章衎冲上来道:“三哥儿,没事吧?” 章衡摇摇头道:“没事,咱家的生意也抱住了,不过做灌饼的技术我交出去了,以后可能汴京做鸡蛋灌饼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了。” 章衎点点头道:“没事,只要我们还能卖就好了。” 章术狠狠骂道:“这帮可恶的耗子,以后落我手里,必然饶不了他们!” 章衡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 第十三章 曽公亮(第一更,今天三更哈,求票!) 利益让出去了,相当于破财消灾,事情也就算是过了。 那云中楼的范无忌吃相还算不错,不仅允许章家三兄弟在大相国寺继续做生意,还特意让人送来一个小旗子。 小旗子上面简单地画了一个云雾缭绕的楼阁,大约便是所谓的云中楼之意了,让章衡插在摊子上。 之后兄弟三人在大相国寺的生意便没有多少人来骚扰了,连官面上的人都少了。 这让章家兄弟的怒气小了许多,但此事也的的确确给他们提了一个醒。 章衎寻了一个时间与两个弟弟商量道:“做点营生不过是权宜之计,咱们的目的不是做生意,而是读书。 这灌饼生意我已经十分的熟稔,而且现在市场上也不止咱们一家,生意也不如当初那么火爆了,所以我一个人能够操持得过来。 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不如就去读书去吧,成为真正的读书人,才不会受人欺辱。 生计的问题你们不用愁操心,现在生意也还算是不错,每个月也有十来二十贯的收入,供养两个读书人绰绰有余的。” 章术倒是没有意见,主要是他知道他反对也没有用,现在大哥跟他讲道理他不愿意,那么一会便是用拳头跟他讲道理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识相点少挨点毒打。 不过,一个新的问题来了。 这个问题便是择学。 这个问题可不小。 宋朝有四大书院,湖南的岳麓书院、江西的白鹿书院、河南的嵩阳书院,还有在南京的应天书院,这些是大儒们开办的私学,这些好算是比较好入学,而教学质量也好,只可惜都不在汴京。 在汴京这里,倒不是没有好的,但太好了,以至于一般人根本难以入学。 这个学校便是国子监。 国子监的入学资格是七品官以上的子弟才有资格入读。 所以,其余人想要走科举路的,要么找个不知名的书院入读,要么就靠自家长辈执教或者是家里找名师执教,而这种人家本身也不是普通人家了。 他们兄弟三人在这汴京没有人脉,想要找名师执教根本不可能,想要进入好的学院,也是一个大难题,可要去那些差的书院,又觉得心有不甘。 章衎想了半晌道:“要不,咱们去求一求族祖,以族祖的官位,给你们谋两个国子监的学位是轻而易举的。” 章术却是冷笑道:“这个就别想了吧,以那位的秉性,别说咱们旁系,就算是嫡系的上门,他都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咱们去求他……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章衡知道他们所说的族祖是章得象,章得象也是浦城章氏出身的,他是章氏嫡系,咸平五年进士及第,宦海几十年,一路青云直上,在前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所谓的宰相。 章术不同意大哥去求人,不是觉得丢脸,而是因为章得象此人极其爱惜羽毛,这些年章氏有人求上门去,没有一个成功的,相当的大公无私。 不过章衡知道,此人不是大公无私,里面是有原因的。 宋朝有个政治传统,宋太祖赵匡胤规定后世子孙无用南士作相,章得象身为闽人,正是南人中的南人,他能当上宰相,还是仁宗顶着压力提拔上去的。 不过,他虽然当上了宰相,却有无数人盯着他,因此他不敢有丝毫的异动,倒不全然是他自己的大公无私。 章衎不服气道:“咱们不是去求官,而是去求学而已,求学也不成么?” 章衡笑道:“这个还真的是不行,以章得象的官位,荫两个族孙入学倒没有不符合规则的,但他不会为了我们去出面的,咱们啊,毕竟是旁系。” 章衎沉默了下来,嫡系那帮人是什么玩意他若是到了现在还不明白,那他就真是傻子了,族里的资源,都是紧着嫡系分,旁系别说沾手了,就是看一眼都得被戳瞎眼睛。 他们兄弟三个幼失怙恃,但族里还真没有人说去照料以下的,别说主动照料,连他求上门去,都没有人愿意援手的。 而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嫡系的那些人,生怕旁系有人出息抢了嫡系的权力,但凡旁系有出息的,虽说不至于受到打压,但想要家族给与帮助的,却是想也别想。 他叹了口气:“那又该当如何?” 章衡笑道:“大哥,您别着急,拜谁为老师,我已经有目标了,不过,该如何接近他,我得想一想,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太久的。” 章衎听章衡这话,顿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目标恐非一般人,便问道:“三哥儿,你说的是?” 章衡道:“曽公亮。” “曽公亮?”章衎有些疑惑,“这是谁?” 章术却是一惊:“曽公亮?老三你说的难道是知制诰曽公亮曾明仲?” 章衡惊讶道:“二哥知道他?” 曽公亮现在还没有当上宰相,名声也不算太显,二哥这个从乡里刚刚出来的乡下人,是如何知道的? 章术得意道:“这个你问我就问对了,只要是闽中名人,就少有我不知道的。 曽公亮乃是前刑部侍郎曾会的次子,乾兴元年的时候,他曾受父命奉表进京祝贺圣上登基,圣上当时见他风度,便想任命其为大理评事,但他立志从正途登官,不愿以斜封入仕,故未赴调。 等到天圣二年才中了进士,而他现在已经是升任集贤殿校理、天章阁侍讲、知制诰兼史馆修撰,虽然不算是升迁很快,但一步一个脚印,十分的扎实。” 章衡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章术得意道:“作为一个励志吃……励志科举的人,对于官场种种,当然要熟知了,这也不算是什么。” 章衎听到这里,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下想什么,冷哼了一声,但却没有说什么。 章衡不由得油然而生敬佩之情,自己这个二哥当真是有想法又有行动的人啊,为了吃软饭,对于整个市场是当真调查得相当的清楚啊。 不过,曽公亮好像自己的儿子挺多的,想吃他女儿的软饭,应该很难吃得上的吧? 章衎皱起了眉头道:“三哥儿,人家是天子近臣,位高权重,咱们先不说能不能高攀上,就说能不能接触上都是个大问题吧,咱们又如何能够拜师呢?” 章衡一笑道:“我自有办法,大哥您放心吧。” 章衎见章衡不说,也不再问,不过还是有些期待地,这一路过来,章衡的确给了他不少的惊喜。 先不说在决定进京之事,以及进京路上表现出来的成熟稳重,就说来了汴京之后带头做起来的生意,的确是让兄弟三人摆脱了穷困,就这点就足以让人信任了。 第十四章 衎的新目标! 章衡没有仔细说他的打算,章衎便也没有多问。 虽然他这个弟弟比较靠谱,但要拜一个知制诰为师,听起来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他打算闲下来的时候多去探访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书院,就算是束修贵一些,也要将两个弟弟送过去就读。 至于三哥儿所说的拜曽公亮为师之事,有自然更好,没有也不能耽误了。 “以后你们晚上帮我做面饼就好了,其余的我会处理的,其余时间你们先把书本捡起来,别荒废了。” 他给两个弟弟布置了任务,章术应了一声,章衡也说好,还说道:“大哥,咱们租一个独立的院子吧。” 章衎愣了一下道:“为什么?” 章衡苦笑道:“大哥,这里房租虽然便宜,但地方太小了,咱们干活没有空间,另外咱们要做饭什么的,总是要跟别人抢公共厨房,上个洗手间也是不方便,这么小的地方,冬天味道还小点,要是到了夏天,这得熏死人。 这些还都是小事,接下来咱们要读书,这里太乱了,根本静不下心来读书,咱们找一个独立的院子,安安静静的,才是读书的所在。” 章衎听了前面的理由,本想着拒绝,他忧患心极重,虽然现在手上存了一些钱,每天进账也不少,但还是得省着点花,毕竟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但听到读书的时候,他立即同意了:“是这个道理,读书的确得有一个安静的环境,那咱们明天就找店宅务的牙人,就在这旁边找一个独立的院子!” 章衡一听顿时大喜,他还真怕章衎不同意。 其实读书什么的倒是其次,主要是他真受不了这么大的人口密度,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兄弟三个都是又高又壮的主,三个人在房间里面,连转身都艰难。 在整个院子里,要是两个人相向而行,都得贴着墙还地贴着脸才能够过。 这地方也不隔音,隔壁放个屁不仅能够听见,甚至能够闻见…… 当然这些也不是不能忍受,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这里的味道简直是让人窒息! 天气太冷,院子里有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所以每家每户都要放一个便桶,那便桶又盛尿又盛屎的,那味道从房间弥漫到走廊,那味道可想而知…… 说干就干,第二天卖完鸡蛋灌饼,三兄弟便去了店宅务,找到上次租房的牙人,说出了需求,牙人听说他们要租独立的院子,顿时也欢喜了起来,毕竟他也能够拿提成的。 牙人立即拿出册子,给提供了好几个院子备选,章衡不厌其烦跟着牙人去看房,最终章衎咬着牙拍板,选了一个小院子。 这小院子可不是农村那样的小院,而是一个占地大约八九十平方的小房子,这还是将小院也包括在内的面积,不过房子却是有上下两层,一共有三房一厅,有一个独立厨房,以及一个独立的厕所,虽然还是蜗居,但已经是极为奢华了。 汴京一座城池里便容纳了一百多万人,这么多的人聚集在这么小的地方里,房子自然是大不了的,而且价格极贵。 就这小院子每个月的租金便要二千多钱,相当每个月三贯! 若是买下来就更贵了,就这么小小的二层小院子,牙人就敢要价一千贯! 章衡原本是有想法买下来,可这么随口一问,他没有被吓到,反而是章衎被吓得一哆嗦:”好家伙,就这破院子……“ 不过吓归吓,他却是起了心思。 “这房租一个月三贯,每年就得三十六贯,十年便是三百六十贯,三十年的房租便能够将房子买下来,实际上还是合算的。 这一千贯听着吓人,但现在自己每个月能够挣到二十多贯,出去房租吃食之类的,每个月勉强也能够存下来二十贯,这样一年便至少能够存下来二百贯,如此一来,存够一千贯,也只需要五年即可!这买卖做得! 若是在这汴京有了房子,那才是真正扎了根,下一代便是从汴京城土生土长起来的子弟,便算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了!” 想到这里,章衎给自己树立起一个新目标——怎么着也要给章家在这里置业! 近些日子,随着对这汴京的熟悉,做生意什么的,也认识了一些店铺的老板,闲聊的时候也知道了许多汴京人才知道的事情。 据鸡蛋铺的老板说,在汴京买房可不简单,虽然有房子住的人多,但能够买得起却是极少,就连京朝官也未必能够买得起,甚至有传言说连宰相也有买不起的。 这话章衎将信将疑,毕竟在他的心里,当了官那可就不一样了,怎么可能还买不起房子,但鸡蛋铺老板给他解释道:“当官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官有实权清流之分,在肥差位置上,自然有更多的收入,若是只靠俸禄,想要在汴京城买房就是奢想!” 章衎不服气道:“我听说国朝的俸禄可是历代以来最高的,怎么可能买不起,这是忽悠我呢吧?” 鸡蛋铺老板嗤笑道:“话是这么说没有错,但京城居大不易,当了官,要养的人就多了,出行总不能跟平头老百姓一般,吃食怎么着也是要好一些的吧,不然当官又有什么趣味? 这般一来,花销自然就多了,他们的俸禄是不少,可交际往来也多,那点俸禄可不就是怎么来的便怎么花出去了嘛! 所以说,还得有肥差才行,有了好的差遣,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收入,这样的官员才能够买得起房子,但是,有肥差的官职又有多少? 所以啊,买不起房子的官员也是大把的是,有人说有宰相买不起房子你也别真当笑话看,说不好人家就是清廉,那真的是买不起的。” 这些话让章衎明白,就算是当了官,也不意味着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他与这鸡蛋铺的聊天中,知道很多官员其实家里也是有许多的产业的,家里的花销什么的,若是没有产业支撑,也是决计撑不起来的。 这让章衎下定决定,一定要给章家置办下来一些产业,让两个弟弟没有后顾之忧! 这房子与之前的住的院子不算远,所以搬起家来也轻松,三兄弟又都是壮劳力,将铺盖什么的一收拾背着便过来了。 不过租了个大房子,却是得采购不少的东西。 首先是兄弟三人有各自房间了,自然每人都得有一床床上用品,之前都是三人一起用,现在得多采购上两套。 其次便是厨房的用品,厨房里有灶台,但里面的厨房用品却是得自己采购才行。 其次便是一些桌椅之类的,房里出租基本没有拎包入住的,所以还得花一笔钱购置这些东西。 于是这一天下来花钱如流水,到得后面,章衎的脸色都成土灰色了,以至于章衡想要钱买红糖都不太好意思了。 第十五章 敲门砖! “你要买红糖干什么?” 章衎紧紧捂住自己的钱包。 “而且,你要买这么多作甚,二十斤咱们也吃不完啊?” 章衡见章衎这般小气行径,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自然不是自己吃的,我要做一个试验,看看能不能用红糖制作出来糖霜。” “糖霜?” 章衎吃了一惊,低声问道:“你会制作糖霜?” 章衎经常跑百货街,那里也有卖糖的,大多是卖红糖为主,也有冰糖白砂糖。 糖的价格很高,就算是最便宜的红糖,对于小门小户来说也算得上稀罕品,而白糖与白砂糖基本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消费得起的。 章衎见过别人去买糖,红糖什么的可以用手指黏一点尝尝味道,可若是白糖,却是只能看看,若真是要试试味道,只能买上一两,否则是不会让你上手的。 章衡点点头,他自己是没有试过,但大约知道怎么个做法。 章衡是个历史爱好者,穿越前喜好看历史穿越小说,所以对一些穿越必备技能颇有研究,其中有一项便是制作白糖。 这段时间他的确是去看过的,他见过市面上的白砂糖和所谓冰糖,虽说叫白糖冰糖,实际上是淡黄色,并不是纯粹的白,真正的白糖还得到明朝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不用尝都知道这样的白糖甜度什么的肯定是不如真正的白砂糖的,所以,如果他能够制作出来白糖的话,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章衡以为章衎会大喜,但却只看到章衎眼中的恐惧,章衎低声道:”就算会也别做,你好好地读你的书!” 章衡一愣,但立刻知道章衎的担忧。 他们只是搞出来一个鸡蛋灌饼,便被人强行夺走了,如果是白糖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们三兄弟不仅连白糖的制作秘籍保不住不说,恐怕没有多久,他们的尸首便会被沉入汴河之中! 对于章衎的担忧,章衡深以为然:“大哥您的担忧是对的,不过,这法子我不打算自己来用,而是要给别人的。” 章衎眼睛一亮:“曽公亮?” 章衡笑了起来:“没错,曽公亮此人端重沉厚,办事细致周密,平时谨守礼仪,遵守规矩,但性情吝啬,尤其喜欢钱财。 这样的人其实最好打动,无非是投其所好罢了,白糖法给他,他挣他的钱,他收我们为徒,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章衎拍起了大腿大喜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没有问题了……” 但随即惋惜起来:“……唉,白糖制作法,这价值连城啊,可惜可惜!” 章衡笑道:“大哥不必可惜,对于咱们来说,拜一个名师,才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 章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 东大街州桥一带是汴京最为繁荣的地方,两边的店铺要么是酒楼,要么就是一些奢侈品店。 这里租金昂贵,一般盈利不高的生意是无法在这里立足的。 所以能够在这里立足的店铺,都是一些利润奇高的店铺,比如说章衡面前挂着大大「解」字的店铺。 进了门,墙上贴着偌大的红纸,上面写着:神袍戏服不当;皮货无附不当;低潮首饰不当…… 没错,这就是一家当铺。 章衡一进入当铺,便让周掌柜注意上了。 周掌柜看到章衡器宇轩昂,先是眼前一亮,但随即又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看到章衡身上的粗布衣衫的缘故。 但看到章衡气定神闲背着手四处观察的模样,又不敢怠慢了。 ——若是寻常穷困少年郎,在装潢华丽的当铺里岂能这般气定神闲? 定是有过人之处。 做掌柜的,第一大忌便是狗眼看人低,在汴京城尤其如此。 在汴京,官员比狗多,而且穷的也不少,毕竟有些人身上虽然有官职,但没有差遣,有可能真的会穷出新花样。 真穷人会结衣少食,但这些没有差遣的穷官,虽然穷,但你还真不能随意欺辱,谁知道他有没有几个当政的朋友。 周掌柜赶紧先拱了拱手,笑容堆上脸:“鄙人姓周,乃是店内掌柜,贵客不知如何称呼,莅临鄙店,可是有什么指教?” 章衡一笑:“在下章衡,你这是解铺,我过来当然是要是解压东西嘛。” 周掌柜笑道:“好说好说,贵客要押何物,鄙店肯定会按照公道价给,等客人您什么时候方便再来拿回去便可。” 章衡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木盒材质颇好,倒是让周掌柜心下有些期待,有些破落户自己虽穷,但祖上有些能耐,留下来的东西也有名贵的。 章衡将木盒递过去放在桌子上,周掌柜道:“鄙人可以上手么?” 章衡点头笑道:“自然可以,不过里面是颗粒物,掌柜可得小心点,别撒了。” 周掌柜倒是有些纳闷,小心打开盒子,盒子里用油纸包裹,他小心翼翼打开,看到里面皎洁的颗粒,却是惊咦了一声:“这是……这是白砂糖?可这白砂糖怎么这么白,没见过啊!” 章衡笑道:“周掌柜可以尝一尝。” 周掌柜点点头道:“那就冒犯了。” 他用食指拇指轻轻拈了一点,仰起头伸出舌头将白砂糖接住,然后含在嘴里面仔细的品尝,下一刻脸上有了惊容,急迫问道:“竟然这么甜?这是什么品种的糖?章先生,这些糖您是哪里买来的?” 章衡却是没有回答周掌柜的话,而是问道:“这糖,周掌柜应该没有见过吧?” 周掌柜顿时醒悟了过来,看来今日人家就不是过来抵押白糖的,虽说这小盒白糖倒是值些钱,但有这样的白糖,无论是知道白糖的渠道还是有制作方法…… 周掌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莫非,这白糖乃是对方所制作? 章衡看到周掌柜的神色,含笑点点头道:“周掌柜应该也猜到了,这白糖便是在下所提炼。” 莫大的欢喜充溢周掌柜的内心,他知道,又一场泼天的富贵已经要掉到他这里了! “贵客的意思是?” 周掌柜全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第十六章 我们要发大财了! “我想见曾制诰。” 章衡道。 原来,这周家解铺背后东主便是曽公亮,这消息还是章术这个包打听打听了许久才得到的消息。 周掌柜脸色诧异:“你献出白糖制法便只是为了见我家老爷?” 章衡也很诧异地看了周掌柜一眼道:“周掌柜,你想啥呢?” 周掌柜这才自失一笑,他一下子脑子没有转过来,说了这等不知轻重的话,若是脑子但凡清醒一些,想必不会说这种糊涂话,这白糖制法的价值何止万贯,万贯钱财只为了见曽公亮,曽公亮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想必是有所求的。 周掌柜的脑子快速转动起来,他是极想要这白糖制法,想必曽公亮也是如此,但他不能给曽公亮招祸,得问清楚章衡来历与目的才行。 周掌柜笑道:“来来,章公子请入座,来尝尝这北苑茶。” 周掌柜延请章衡到后面院子坐定,然后手脚麻利地给泡上了一壶茶。 章衡倒是淡定尝了尝,然后叹息道:“还是家乡的茶香啊。” 周掌柜一愣道:“公子也是闽人?” 北苑茶出产自建州,建州便是闽地。 章衡拱手笑道:“浦城章氏。” 周掌柜一下肃然起敬:“原来是章相族人,怪不得风采过人啊。” 章衡摇头笑道:“只是旁系,不敢高攀。” 周掌柜哈哈笑了一下道:“公子说笑了,树分主干,但谁又敢说树叶子不是树的一部分,而且嫡庶之分,也要因时而异的。” 周掌柜的意思是,现如今只要读书,中了进士之后,谁管你是嫡系旁系。 章衡将自身底细给露出来,周掌柜与他的态度便亲近了许多,曽公亮是闽人,周掌柜自然也是闽人,现在得知章衡也是闽人,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两人聊了一些家乡的闲篇,然后周掌柜似乎是不经意间问道:“章公子想要见我家老爷,是因为何事呢?” 章衡叹息道:“七八月份时候,浦城秋雨连绵不绝,整个浦城水稻减产,我家水田遭灾严重,只能跑出来谋生了,只是我兄弟三人还是想要继续读书,可在这汴京是人生地不熟的,想来想去只能找家乡人了,曾制诰乃是闽中名人,我们兄弟三人走投无路,只能冒昧过来了,还请周掌柜成全一二。” 周掌柜听了这话,却是斟酌了一番道:“贵贤仲想要寻找名师……章相公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章衡苦笑道:“族祖自然是爱护后辈,但族祖因为是南人宰相,所以……” 章衡没有把话说全,但周掌柜却是意会了,点点头道:“章相公的确是比较爱惜羽毛。” 章衡舒了一口气道:“周掌柜能够理解就好。” 周掌柜笑了笑道:“那老夫明白了,不过这事我没有办法替老爷答应你,只能给你引荐一下。” 章衡立即会意起身,笑道:“那就麻烦周掌柜了,这白糖便留下吧,我明日再过来。” 周掌柜笑着点头将章衡送到门口,等章衡离去之后,周掌柜脸上的淡定消失不见,小心翼翼地将白糖收起来揣在怀里,匆忙登上马车便往西华门而去,曾府便在那边。 紧催慢催,本要半个时辰的路程,愣是三刻钟就赶到了。 “嘿,周掌柜,怎么今日有空回来?” 门子惊讶道。 周掌柜笑道:“自然是有事情要和老爷汇报,老爷在家么?” 门子嗨了一声道:“你赶巧了,老爷刚刚回来,你自个进去吧。” 周掌柜没有多聊,便赶紧进去,他是曾家带过来的老人,只要后宅不要乱窜,其余地方尽皆去得。 他一进去便碰到了曽公亮的次子曾孝宽,曾孝宽见到周掌柜,礼貌打了个招呼:“周叔你来了?” 周掌柜赶紧作揖:“衙内……” 曾孝宽摆手笑道:“周叔你又来这套,都说叫我令绰便是,我这算什么衙内呀?” 周掌柜笑道:“老爷是知制诰,您不是衙内的话,那汴京城也没有几个衙内了。” 曾孝宽只是摆手自去了。 周掌柜赶紧进客堂,他知道曽公亮只要一回家,要么呆在书房看他收藏的宝贝,要么便在客厅喝他的茶——在喝茶这个事情上,闽人自有一番执着。 果然他进去客厅,便看到曽公亮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呢,一副自得其乐的惬意。 曽公亮看到周掌柜,眼睛一亮:“桂平来了,又收到什么好东西了?” 周掌柜原叫周桂平,是曽公亮小时候的朋友。 周掌柜嘻嘻一笑:“明仲,你猜猜?” 曽公亮哈哈笑答:“你这让我如何猜的着,赶紧拿出来,别来消遣我!” 周掌柜赶紧将盒子拿出,小心翼翼地打开,掀开油纸包,曽公亮一看也是惊咦了一声:“这是……” 他用挑茶的勺子轻挑了一些含进口中,微微眯眼,下一刻眼睛瞪得极大:“这是纯度极高的白糖!” 他伸手拿起盒子,快步走出客厅,走下台阶进入院子里,把白糖放在台阶上,在阳光照射下,撅起屁股仔细端详。 在阳光下,白糖显得晶莹剔透,如同冰霜一般,竟然找不出半点的瑕疵。 曽公亮吃惊道:“这白糖怎么可能这么白,而且还那么甜!桂平,这是哪里来的,有没有可能找出它的渠道!” 周桂平蹲在曽公亮的身边,闻言得意一笑:“明仲,咱们要发大财了!” 曽公亮喜道:“难道真知道渠道?那太好了,你出面去谈,最好我们将汴京这一块给包销了,嗯……实在不行,只要也要成为其中的一个包销商!” 周桂平笑道:“老爷,再敢想一点。” 曽公亮急道:“还卖什么关子啊,赶紧说!” 周桂平见曽公亮真急了,这才将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了,听完之后,曽公亮满面都是喜意:“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将他们兄弟三个收下,这白糖制法便是我的了?” 周桂平迟疑着,但还是点点头:“虽然没有这么说,但意思是这个意思,具体如何,还得详细谈,只是,一下子收下三名弟子……“ 曽公亮不以为意摆摆手:“收弟子而已,我会送他们进国子监,闲时候给他们讲讲课,勉励一下即可,也不用花太多心思的,都是等闲事尔,而这白糖制法,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现在市面上的白砂糖冰糖的,比起这个,简直就是垃圾!……” 第十七章 吝啬的曽公亮!(第二更,还有第三更,求票!) 章衡第二天大早还是跟着章衎一起去卖鸡蛋灌饼,等灌饼卖完,才施施然搭了个车去到州桥那边的周家解铺。 周掌柜一大早便在门口张望,等到章衡到来,他赶紧跑回解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低着头在哪里算账。 等到章衡叫他的时候,他才缓缓抬头,一脸的自然笑道:“章公子,您来啦?” 章衡也是淡定自若,微笑道:“是呀,周掌柜,您这边开门挺早啊。” 汴京人喜好熬夜,除了菜市场码头之类必须早起的,其余的店铺就没有早开的。 一路过来,周边的店就没有这么早开门的,周掌柜这解铺却是早早开门,早就泄露了周掌柜紧迫的心思。 周掌柜一听,便明白自己的装腔作势被识破了,但也只是讪笑一声:“章公子生了一个玲珑窍呢,咱们现在去曾府?” 章衡笑着点头,心里已经有底了。 今日不是休沐日子,曽公亮却在府里等着他,可想而知曽公亮对这白糖之法已经是势在必得了,那么自己的事情想必没有不成的道理。 周掌柜请章衡上了马车直驱曾府,曽公亮面子上的功夫也做得到位,没有让章衡久候,早在客厅等着他。 不过曽公亮毕竟官宦出身,虽然有所求,但也泰然自处,见到章衡的时候,还稍微端详了一番。 这一端详,心里还是颇为满意的。 这个少年人虽然皮肤黢黑,但五官端正,长身玉立,若是皮肤再白一些,衣裳华丽一些,可称得上少年如玉了。 这样的弟子,如果读书上还有一些天分,说不定能够在官场上有所成就呢。 这么一来,倒是有些属意了。 不过,他现在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得到白糖法。 “章世兄想入我门下?” 曽公亮没有提白糖,但也算是开门见山了。 章衡躬身行礼,诚恳道:“是,不过小子不仅希望曾公能够收下小子,还希望能够将我大哥二哥一起收下。” 曽公亮捋了捋胡须笑道:“你的事情老夫已经听桂平说过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别的事情沉思不语起来。 章衡闻弦知雅意,从怀中掏出纸卷双手递给曽公亮道:“此为白糖制作法,乃是学生自古籍中学到,价值连城。 学生若放在自己手上,在这汴京城便如同三岁孩童手持黄金招摇过市,自取灭亡而已。 希望老师能够帮学生代持,若是老师愿意用此法造出白糖造福世间,是为学生之所望!” 曽公亮接过纸卷,不由得一笑,心道这个少年是个聪明人,不仅没有半点贪婪,送东西还能够说得这般好听,是个人才! 曽公亮随手将纸卷递给周桂平,并没有打开看,那样会显得自己没有风度,至于纸卷上所记载的秘法真假……谅这个章衡也不敢欺骗他。 他与章衡说道:“老夫本就有意收你们兄弟三个,不过老夫政务繁忙,可能没有很多的时间教导你们。 所以老夫打算送你们去国子监学习,但老夫会盯着你们的功课,等到大选年份,老夫会给你们多多上课的,你觉得如何?” 章衡心中一喜,他原本就没有期待曽公亮能够时时给他们上课,只是想要借曽公亮的势而已。 因为曽公亮此公倒未必如同范仲淹、韩琦、欧阳修,以及后来的王安石那般,要么是名震天下,要么权倾朝野,要么是文坛宗主,但曽公亮此公却是有一个特点。 他是政坛常青树。 曽公亮很快便要成为宰执,然后在接下来的二三十年都稳稳的占据中枢位置! 如果能够成为曽公亮的弟子,有他照拂,章衡便不怕浦城章氏压他的前程,以后在官场上,只要他自己不犯错误,便没有人能够压他一头。 而且,拜曽公亮为师有一个好处,便是此公善于与人相处,他与韩琦搭档也好,与富弼搭档也罢,又或是后来与王安石搭班子,他都能够相当融洽。 章衡拜曽公亮为师,只要他自己不惹祸,曽公亮都不会扯他的后腿,这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若是范仲淹、欧阳修亦或者王安石那样的,得势的时候还好,若是失势,那就得跟着去地方游山玩水去了。 所以,章衡从一开始便没有将目光瞄准范仲淹、韩琦、欧阳修这些人,对他来说,曽公亮才是最好的。 “老师您的安排太好了,弟子十分喜欢,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随时侍奉在老师身边了。” 章衡喜道。 曽公亮见章衡改称老师,他便也笑道:“为师正值壮年,需要你服侍什么,你们兄弟几个好好地读书才是正事。 嗯,是了,老夫的次子曾孝宽也在国子监就读,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问他。” 章衡闻言笑道:“那太好了,有师兄在,那弟子就安心了。” 曽公亮安排了这些事情,但自觉地就光是给章衡三个国子监名额,好像并不能匹配白糖之法的价值,想要给点钱财,但又感觉肉疼,干脆道:“你们兄弟三个在京中可有住所,若是没有,便搬来老师府上。” 章衡不由得莞然,都说曽公亮此人十分吝啬,果然传言非虚。 这白糖法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并不夸张,若是换了别的人,可能在收为徒弟的时候,顺便就送一个宅邸也是自然。 但这曽公亮憋了半天却只是让他们搬到家里住,最大的花销了不起就是添几个碗筷而已。 不过章衡却没有生气,反而心中更是有了底——贪财的老师更好哄! 只要章衡能够一直给曽公亮提供利益,曽公亮便会视他为珍宝! 这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不过对于曽公亮的提议章衡就敬谢不敏了,虽说来曾府上住是有好处的,但章衡还是希望自由一些,寄人篱下,终究还是不太方便。 于是章衡说道:“启禀老师,弟子三人已经有了住处,而且离国子监也不远,就不麻烦老师了。” 曽公亮本来就是敷衍而已,闻言只是点头道:“好,那就这般,你们兄弟入学之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我让桂平去通知你。” 如是说定,章衡便识趣告别。 第十八章 慷慨的章衎!(第三更,还是求票哈!) 章衡在的时候曽公亮处之泰然,但章衡一离去,曽公亮急忙催促周掌柜道:”快快,将秘法给我一观。” 周桂平赶紧将纸卷给到曽公亮,曽公亮打开看了一会,有些狐疑道:“这玩意真能做出来皎洁如雪的白糖?” 虽然知道章衡不可能骗他,但这纸卷上的秘法有些匪夷所思,让他都不太敢相信。 “黄泥水淋脱色法……这真能行?” 周掌柜也是一头雾水。 曽公亮立即下了一个决定:“厨房中有红糖,叫厨师按照方法试试便知道了。” 周掌柜赶紧安排厨师,为了不泄密,还特意让人将厨房清空,只留下厨师与他们二人。 厨师熬了一锅的红糖,然后准备了一大桶的黄泥水,用厨房中的酒漏垫上面粉筛子,将红糖盛放上去,然后按照吩咐用黄泥水当头淋下。 曽公亮与周掌柜紧张地盯着漏斗。 黄泥水穿过筛子滴落,上面被淹没的红糖也渐渐露了出来,但红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堆皎洁如雪的白砂糖! 厨师目瞪口呆,曽公亮却是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周掌柜将厨师拉到了一旁道:“这是曾府最大的秘密,你要胆敢泄露出去,你阖家老少都得死!” 厨师被吓得肝胆俱裂,赶紧抄曽公亮跪下求饶:“老爷老爷,小人一定守口如瓶,一定不会胡乱说话的,求老爷饶命啊!” 曽公亮笑呵呵道:“不至于不至于,起来吧,桂平,筹建糖坊的事情你办起来,老黄便是糖坊的大师傅,待遇如何你看着给。” 厨师老黄一听大喜,感情他性命无忧,还要升职加薪了,一下子兴奋得连连磕头。 曽公亮与周桂平来到了书房。 周桂平问道:“明仲,你今天答应得那么痛快,我都来不及阻止你,这国子监可不好进啊,如果是一个人倒也罢了,以你的人脉,塞进去一个人倒是易事,但三个人的话,恐怕不太容易吧?” 曽公亮在提拔为知制诰之前便是国子监直讲,与国子监祭酒监丞都是熟人,现在他被提拔为知制诰,乃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们当然是要给面子的。 但给面子归给面子,稍微破例一下问题不大,但一下子塞进去三人,这就不是破例了,而是践踏规则了。 面对周桂平的担忧,曽公亮却是笑了笑道:“国子监不好进,但太学还不好进么,国子监只让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就学,但太学却是可以招收平民子弟的,咱们给运作成内舍生,管吃管住的,不是挺好的么?” 周桂平一拍大腿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你不过是答应他们进国子监,而太学也算是国子监啊,的确不算是食言了,而且你给运作成内舍生,这对他们来说可比什么旁听生好多了,他们想必不会有怨言的。” 曽公亮笑着点头:“不过老夫也不会苛待他们,该教的东西不会少教,以后他们若是能够有个进士出身,进入官场后,老夫自然也会帮忙,给谋个实缺什么的,不比给钱来得好? 而且,他们若是有能力,老夫也不会惜力,毕竟他们是老夫收的弟子,该给走门路老夫肯定会帮忙的。” 周桂平赞叹道:“他们兄弟几个真是太幸运了,能够遇上老爷你这样负责任的老师,真是三生有幸啊。” 曽公亮也颇为自得。 …… 章衡回到了家里,章衎章术正在擀面做面饼,见到他回来,都免面带期待。 章衡笑道:“这事儿算是成了。” 章衎与章术顿时发出欢呼声。 章衎激动道:“太好了,能够进国子监,那二哥三哥考中进士的可能便大多了,太好了!” 章术也大喜道:“是啊,国子监毕竟是国学,里面都是名师,若是在这里就读都考不上进士,那咱们也别多想了,好好做鸡蛋灌饼了事吧。” 章衡笑道:“大哥说错了。” 章衎顿时紧张道:“怎么说?曾制诰只答应收一个?” 章术也有些紧张看着章衡。 章衡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三个,老师同意收下咱们兄弟三个,而且也愿意推荐我们进入国子监,不过,应该不是进入国子监,而是国子监管辖的太学。” 章衎一下子有些呆住了:“我……我……我也被收下了?” 章衡点头含笑道:“咱们三兄弟,怎么可能只落下大哥,大哥以前带着我们挣扎活了下来,以后就要带着我们一起在学业上进步,以后还要一起考上进士,咱们章家,要一门三进士!” 章衎听着章衡的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连连点头,但说话的时候却带着哽咽:“嗯!嗯!我们要在学业上一起进步,要一门三进士!” 第二天,在章家三兄弟的翘首以盼时候,周桂平登门,给他们送来的太学生入学函,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章氏三兄弟的天空。 章衎犹如活在梦里一般。 在几月之前,他们还在偏僻的乡村忧愁着吃饱饭的问题,而在短短数月之后,他们来到了天子之城,不仅有了一门吃喝不愁的生意,还拜了一个知制诰为老师,还获得了太学的入学函…… 一切犹如在梦中。 当天深夜的时候,章衡深睡时候,忽然被一声诡异的笑声惊醒,辨明是大哥章衎的房间,章衡飞奔过去一看,不由得失笑。 ……章衎在梦中大笑。 第二天章衡还在睡梦中,章衎已经起来忙活,一人去大相国寺卖灌饼,等到太阳上到老高的时候,章衎回来了,一回来便将章术章衡叫到一起。 “马上就要入学,咱们这身衣服着实过于磕碜,穿过去太学怕是要被人耻笑,还有,咱们明天要过去老师府上拜师,也得穿齐整一些,免得丢了老师的面子,所以,咱们今天不仅要买束修,还要买几套衣服。” 章衡与章术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章衎忽而大方起来,买衣服的时候竟然挑选材质较好的衣服,倒是让人想象不到。 第十九章 术业有专攻!(感谢晶戈赵同学打赏,感谢!) 章衎对此的说辞是:“其他的东西可以省一省,但世人多先敬罗裳后敬人,咱们既然拜曾公为师,以后少不得要去曾府上走动,若是穿得太差免不了要受人刁难。 还有,太学虽然容许平民子弟入学,但能够进入太学就读的学生,哪个不是身家巨富的,咱们若是穿着太寒酸,在一众绫罗绸缎之中也会十分的显眼,也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买一身不错的衣衫,便是给我们减少麻烦,而且啊,衣服这个东西,只要咱们爱惜一些,穿上几年的时间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买卖,亏不了!” 章衡听了章衎的解释,对自己这个大哥也是生了敬佩之情,这大哥的社会经验果然还是丰富,这些细节没有生活的磨砺是绝难领悟的,但也可以得知过去的这些年里,章衎当这个家究竟遭遇了什么。 大约上门求人被人刁难、因为衣衫褴褛被人嘲讽等等事情怕是经历了不少。 因为买的是成衣,兄弟三个在成衣店里试衣。 佛靠佛装,人靠衣裳,兄弟三人本就是天生的衣架子,衣服上身十分的服帖,气质上更是一变,把店员都看得有些傻眼了。 章衎年纪最大,因为多年劳作兼年纪最大,身上已经能够挂肉了,所以整体魁梧,穿短打衣服的时候,显得粗壮,但穿上文士服后,却是变得气度俨然起来。 老二章术个头与大哥差不多,但却是清瘦许多,穿上文士服后,却是另外一种风流,若不是黑了些,便足以称得上玉树临风了。 至于章衡才刚刚长开,看着还有些青涩,但正是这份稚嫩,颇有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兄弟三人看着彼此的变化,俱都兴高采烈,之后衣服也不脱了,穿着去买束修等各样物件,却是引起了街市的一番轰动。 “嘿,这不是章家兄弟几个么,好家伙,这风度这气派,了不得哦,若不是黑了点,我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子弟呢!……” “是啊,是啊,平日里看他们兄弟几个穿着磕碜还真的是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他们眉眼清秀,竟不知他们竟然长得如此好看,嗨!若是皮肤再白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看到岂不是被勾了魂去!……” …… 各式各样的声音钻入兄弟三个的耳朵里,章衎有些羞涩,章术却是顾盼自如,还有空低声与章衡炫耀道:“听到没有,我就说以咱们兄弟三个的卖相,在赘婿市场上可是大热的……诶!大哥,你又打我作甚!” 章衡听了此话又是大笑。 所谓术业有专攻,章术是将当赘婿的道道都给玩明白了。 章衎不太好意思听这些话,带着两个弟弟快速地采购完逃一般的回了家,犹然有些心有余悸。 章衡取笑道:“大哥可得好好习惯,等以后白净起来,恐怕一大街的人将你堵起来看都有可能,你若是不能习惯,免不得要被这汴京人看杀。” 章衎不由得有些苦恼,抱怨道:“这汴京人也真是,人的长相如何源于父母,与个人才华修为没有半点关系,有什么值得吹捧的,而且,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我看咱们兄弟三个,也没有多好看啊……” 章术低声冷笑着跟章衡道:“别跟这货说话,闷骚着呢,别看他一脸的苦恼,但私下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章衡吃惊道:“大哥还有这一面?” 章术嘻嘻一笑:“以前你还小不懂事,大约是他十岁左右,那时候爹娘还在嘛,家里境况还算过得去,那一年娘给大哥买了一身衣服,当年的大哥也是粉粉嫩嫩的,像是金童一般。 好家伙,这货整个村都跑遍了,大家都夸他又好看又好学,老章家要出一个进士了。 初二的时候还非要跟着娘去舅舅家,他的意思难道我不知道么,就是想听别人夸他来的!……” 章术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东西,有些出神。 “……只是呀,后来爹娘死了,大哥便不再穿那身衣服了,他穿上了粗麻布衣裳,然后扛起了爹留下来的锄头,将那些地给打理起来,但你还小,生怕你出事,每次下地的时候,要我背着你到地里去,他在地里干活,我们在田埂上玩耍……” 章术微微侧着脑袋,似乎怕被章衡看到微红的眼睛。 “……他呀,其实也是爱美的,只是后来没有了机会,不得不如此而已。” 这一天晚上章衡有些失眠了。 他穿越的时间其实没有太久,那些童年的事情他也并不是很清楚,连这生身的父母都大约不太记得了,自然也不知道童年时候的章衎章术是何等模样。 在他的印象之中,大哥章衎总是衣服壮实的庄稼汉模样,章术总是吊儿郎当,然后章衎总是用拳头教育章术,章术出除了还嘴骂几声,也大约不还手,更没有怨恨。 这些东西大约只是章家兄弟的日常,打打闹闹,相互贬斥几句,嘻嘻哈哈的,苦难的生活也依然能够过得快乐。 第二天,兄弟三个穿戴整齐,挑着束修上曾府去,曽公亮并不在,他身为知制诰,也不好经常请假,所以是他的长子曾孝宗以及周掌柜代为接待,收了兄弟三个的束修,便算是拜了师了。 曾孝宗留兄弟三个在家里吃了顿饭,交代以后要常来之类的话,场面上过得去,但这种热情终归只是流于表面而已。 章衡心里也明白,人家是官宦世家,与自己兄弟三个地位悬殊,能够照顾到场面已经是很不错了,若是换了一些休养低一些的,当面讽刺也是有的。 回家之后,章术有些愤愤不平:“白糖制法何等珍贵,老师却如此怠慢我们,拜师这等大事,竟然也不出面,这也太过分了吧!” 章衎却是神色自如,安慰章术道:“白糖制法的事情在老师收我们为徒之后便再也别提了,那已经不是我们的东西了,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了,明白么?” 章衎这是提醒章术,白糖制法交了出去,但不代表没有人觊觎,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们兄弟三个还是会有危险的。 章术不是个蠢货,闻言点头道:“我知道,以后不会再提了。” 章衎满意道:“制法是珍贵,但咱们一时半会是用不上的,换来一个太学的入学机会以及老师的庇护,这对目前的咱们便是最好的。 二哥你记住了,当身份卑微的时候,你的东西也好,你的话也好,都不会是它本身该有的价值,明白了吧?” 章术点头,他也不笨,哪里不明白,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而已。 第二十章 轻重缓急! 时近腊月,开封下了入冬以来的一场大雪。 章衡蹲在檐下,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碗,筷子挑起来的是劲道的面条,大碗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煎蛋,上面飘着葱花,浓郁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开。 “边去!” 章衡赶紧让到一边,章术大喇喇坐下,用筷子搅动了一下,满足的叹息道:“这好日子,真是过不够啊,大早上的,有满满地一碗汤面,还敢往里面滴落两滴葱油,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竟然还敢往里面加一个煎蛋……娘咧!” 旁边章衎的声音传来:“边去。” 章衡与章术赶紧齐齐让了让,章衎也端碗蹲下,唏哩呼噜地吃起来,一会之后抬起头看着漫天的大雪,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好日子,真是过不够啊!” 他转过头来与两个弟弟道:“……今天是去太学报道的日子,所以吃白米面和鸡蛋,你们可别以为以后都是这般,这日子不是这般过的,知道吗?” 章术听了这话,脸顿时塌了:“枉我心中还有一点侥幸,你也不必这么快就打消的期望啊。” 章衎哼了一声道:“顿顿都吃白米面,那得是什么家庭啊!” 章衡忍不住笑了笑。 章衎就是穷日子过怕了,其实现在兄弟三个做灌饼生意,虽然是小生意,但其实收入不低,高消费自然是支撑不起来,但即便是顿顿吃面吃鸡蛋,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自家做生意面粉鸡蛋都是批发价,也没有多贵。 不过章衡也没有争论,今日去太学那边报道,以后太学管吃,大约比自家吃的要好多了。 兄弟三个吃完,收拾整齐之后,便带上入学函出门了。 今日要去报道,便不摆摊了,而且下这么大的雪,大约也没有多少人了。 兄弟三人撑着油纸伞,背着书箱,在雪地里安步当车。 他们从大相国寺旁边出发,过了相国寺桥,然后沿着保康门街直走大约两刻钟,在法云寺路口过云骑桥,右转走半刻钟便是太学了。 太学门子见到是生面孔,便将他们拦了下来:“你们是要入学监生么?有入学函吗?” 章衎赶紧将入学函递给门子,门子看了一下笑道:“原来是太学的,你们进去吧,找孙主簿报道去,往里面直走,到了尽头左拐的第一间屋子便是了,祭酒和监丞日常不在这边,都由孙主簿负责这些事情,有什么事情问他就好了。” 门子倒是颇热情,章衎兄弟俱都致谢后才进去。 门子夸奖道:“还是平民子弟懂礼貌,那么世家子,哼,一个个眼高于顶的……” 章衎三兄弟按照指导走到里面,果然找到了主簿所在厅房,孙主簿看过他们的入学函之后,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 “你们便是章氏兄弟啊,哈,果然都是一表人才,不错不错,明仲兄果然是好眼光。 来来,入学的手续什么的,我大约已经帮你们填好了,你们就签个名就好了,宿舍也给你们安排好了。 按照规定,本来是四个人一间房,你们兄弟三个,我便给你们批了一间房好了,住得也宽敞一些……” 章衡愣了愣道:“太学生需要住在这里面吗?” 孙主簿点头笑道:“是呀,来就读的学子都要吃住在这里面的,不过你们放心,每月都有四天休沐时间的,不至于一年到头都将你们关在这里面的,而且真有要事,可以跟直讲请假,直讲也不会不讲人情的嘛。” 章衎拉了拉章衡的手,示意稍后再说,章衡便没有说话,听孙主簿给他们讲其他的事情,孙主簿虽然热情,但知道年轻人大约不愿意听他多讲,只是给了一张课表,上面有时间安排以及上课地点,然后将他们带到宿舍,将要事交给章衎。 “你们可以尽快搬过来,也不急在一时,因为这学期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过了年十五才开学,你们可以走读,当然要是住得远,还是来住在这里舒服,这样早上就可以睡多一会了……” 孙主簿大约是因为曽公亮的缘故,所以相当热情,介绍得也很详细,不过大约也就是这些了,孙主簿也忙,作为实际上的管理人,他每日的工作是很繁忙的,要不是看在曽公亮这个前程无量的新星面子上,他根本不会说话。 不过他却是不知道,因为他的说明,章家兄弟三个却是陷入了为难。 他们三个将宿舍打扫了一下,坐下休息的时候很是沮丧:“非得住在太学里面的话,咱们的摊子便没有办法摆了……” 章术也皱着眉头道:“是啊,虽说太学管吃住,但要是不摆摊的话,就是坐吃山空了,太学管吃住,但还有其他的花销啊,这可怎么办啊?” 章衡却是笑道:“倒是无妨,不是每月都能休沐四天么,咱们每个月摆四天,然后每逢节假日也有放假,到时候咱们就去摆一整天,那时候一天顶好几天呢。 这样虽然摆的天数少了,但咱们吃住都不用花钱了啊,这样省了一些钱的。” 章衎摇头道:“那可不是,房子已经租在了那里,现在是退不了了,而且咱们也需要有一个落脚的房子,所以房子还是得有,这钱省不了的。 而且,太学同窗不少,咱们总是要有交游的,交游便要花钱,这钱更是无底洞,若是没有进项……” 章衎叹了一口气。 章衡笑道:“房子就交了一年的房租,若是支撑不起,等租期到了不租就好了,咱们大多是住在太学里,一直住在这里也没有关系的。 至于交游什么的,有钱有有钱的交法,没钱也有没钱的交法嘛,如果咱们是太学里的风云人物,人人都以邀请我们出席诗会文会为荣,那咱们岂不是就不必出钱了?” 章术咧嘴笑道:“果然老三便是老三,这方法与我吃软饭的思路是一样的,不过你这靠才华,我这考靠脸……” “闭嘴!”章衎狠狠瞪了章术一眼,然后与章衡苦笑道:“道理没错,但太学里多是世家子弟,家学渊源,谁不是一身的才华,咱们兄弟三个都是乡下人,才华什么的,哪里比得上他们。” 章衡龇牙一笑:“那可不见得。” 章衎见到章衡这般自信,也没有打击他,只是笑了笑作罢。 关于摆摊的事情,也只能暂时如此了,事情轻重缓急他还是知道的,摆摊事小,读书才是最大的事情,他不至于干出捡了芝麻掉了西瓜的事情来。 第二十一章 曾孝宽(今日第一更,今天还会有三更哈!) 章衎对章衡所说的什么成为风云人物的话只是一笑置之。 然后回去便指挥两个弟弟赶紧一起去采购被褥等在太学需要用的东西,至于家里的被褥就留在家里好了。 一来时不时便要回来卖鸡蛋灌饼的,家里得有被褥; 二来家里的被褥虽然保暖还行,但卖相就差了些。 拿到太学的话,让同窗看到免不了要被鄙夷,还是留在家里好了。 章衎并非为了面子,而是有实质上的考虑。 太学不仅仅是一个学校,他也是一个预科。 在太学中成绩优异,或者家里有所借力的话,是可以直接授官的。 所以,与同窗建立好关系是有必要的,那么他们兄弟三个便不能过于寒酸。 别人看到了他们的寒酸,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鄙夷总是难免。 这道理与他们买一身好一点的衣服是一样的。 兄弟三人将东西采购好,然后回家拿了随身的衣服以及各类书本笔墨,锁好门窗,便出发去太学了。 下次回来,便是太学的休沐日了。 兄弟三人吭哧吭哧将东西搬到宿舍,然后开始收拾布置。 时不时有人探头进来与他们打招呼,倒是颇为热情。 不过这些人只是经过好奇而已,特意来找他们的是曾孝宽。 曾孝宽的来访是曽公亮吩咐的,毕竟拿了章家兄弟这么大的好处,曽公亮也不能当真无视,于是吩咐曾孝宽在太学里面照料一下他们。 当然,曾孝宽并非在太学,而是在国子监。 太学就在国子监之内,曾孝宽过来倒是方便。 曾孝宽虽然受到父亲的嘱咐,但对于章氏兄弟观感也是与他的大哥曾孝宗一般。 他们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会收章氏兄弟三人为徒。 在曾孝宽看来,虽然章氏兄弟三人的确是相貌堂堂,身姿昂藏……呸! 但是,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啊,黢黑黢黑的,一看便是从乡下来的,近着还能闻到土味呢! 人的态度是很难隐藏的,你一旦对一个人瞧不上,无论你如何言笑晏晏,但不经意间这种轻蔑总会流露出来。 章家兄弟都是人精,哪里感觉不到,便也就收敛了一些热情。 曾孝宽也乐得轻松,只是讲了一些在太学该注意的事项,便要转身离去。 不过章衡怎么会这么放曾孝宽离去。 曾孝宽他目前与曽公亮惟一的链带,也是他们结识国子监学子的链带。 太学的学子他们可以慢慢地结识,但国子监那边的却是不太好结交了。 在大宋的最高学府里面也是有鄙视链的,国子监的学子是高官子弟,他们的起点很高,对于太学学子天生便有一种心理优越感,若是刻意结交,反而会让他们心生鄙夷。 但如果有曾孝宽在其中作为纽带,便没有这些麻烦了。 至于为什么非要去结交国子监的学子,是因为现在国子监里面有一班未来之星啊。 现在国子监里面都有谁? 别的人章衡不太了解,但有几个他却是知道的。 原来的宰相吕夷简的几个儿子,吕公着、吕公绰; 原来的宰相韩亿的儿子韩绛、韩缜; 以及后来李清照的外公王珪…… 这些人里的吕公着、韩绛、韩缜、王珪这些人,以后可大多是走上宰执之位的,这些人难道不值得结交么? 就算是曾孝宽本人,那也是官至参知政事的牛人啊! 章衡与曾孝宽搭起话来,他的交际能力可比章衎章术强多了。 章衎有社会经验不假,但心性上还是有耿直,还有着少年人的傲气,所以即便是讲些软话,还是不免硬邦邦的。 至于章术倒是油滑性子,颇有点没脸没皮的,这种性子对付女孩子无往不利,但在男子面前,却不太奏效。 章衡则不然,他外表是个正太,但内里藏着的可是一个中年男子的灵魂,哪里有那么多的中二。 成年人在面对应该交好的人时候,多夸夸人,多表达表达亲近,这不是人际交往之中该有的社交礼仪么,哪里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啊。 章衡与曾孝宽说了几句话,每句话一说,曾孝宽脸上的笑容便盛了一分,说到后来,曾孝宽竟是将章衡拉出去,说是要带着章衡好好地逛一逛太学。 章衡自无不可,与章衎以及章术说了一声,便与曾孝宽一起逛太学了。 说实话,对于章衡来说,哄一哄十五岁的少年曾孝宽只是易事尔。 这个年纪的少年,外表装得稳重,但内心却是躁动得很。 曾孝宽实际上在国子监也是年纪最小的那批人,人家年纪大的不愿意带着他玩,所以有时候他也显得有些孤独,只能装着大人模样,与那些同窗往来。 而那些同窗之所以愿意跟他往来,自然也是看重他父亲曽公亮在官场上的进步,所以家中长辈交代与之交好罢了,实际上与他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尤其是曾孝宽尤其羡慕韩绛、吕公着这些年纪大得多的。 他们在休沐的时候玩得可精彩。 诗会、文会、郊游这些倒是能参加,可是去青楼妓馆什么的,人家也不太愿意带他去。 即便是带他去了,也是个小萝卜丁混在大人里,别人吟诗作对吸引小姐姐们的欢声笑语,他只能看着羡慕极了。 所以,其实他是比较孤独的。 现在有章衡这么一个同龄人,说话还好听,自然一下子感觉亲近起来了。 章衡一边熟悉着太学地形,一边随口引导着曾孝宽说话,便可以听曾孝宽的长篇大论了。 而他只需在合适的时候表示赞赏或者震惊,便足以满意少年人的分享欲望了。 不过今日曾孝宽下午有课,所以只能恋恋不舍的与章衡告别,但离别前说了章衡有事可以随时去找他,他也会找时间过来的,若是国子监那边有什么活动,到时候也会过来邀请他一起去。 章衡笑着答应了下来。 短短的交往,章衡大约便搞清楚了一个事情,小伙子曾孝宽是个可交的朋友,比他的父亲曽公亮要强得多。 曾孝宽脱下伪装的成人面具之后,他是坦诚的、热情的、对生活抱着期待的,对于友谊是渴望的。 当然,在他身上也有着少年人的通病,躁动且自大,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十二章 知耻后勇! 曾孝宽回去了,章衡的太学生涯也随之开启。 这个时候的太学还不是后来的太学,也仅仅是刚刚开始起步而已。 在此之前,大宋朝以国子监为主,只是这些年收纳的学生太少,朝廷觉得还是需要培养更多的平民学生,于是在文官的建议下,这两年开始招收学生。 而太学要大发展,还得是接下来进入庆历年间,才大规模的招收学生,最终取代国子监成为大宋朝的最高学府。 所以现在的太学学生还不是很多,学生也是陆陆续续在招,章氏兄弟的加入,也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不过太学直讲还是比较负责任的,给刚来的章家兄弟做了一番考教,然后丝毫不给情面的批评道:“以你们的水平,实则是不够格入太学的,我知道你们或许是有关系,但既然来了,就该好好地学,以前的水平不行不要紧,但从今以后,应该下功夫好好地学,别沾染一些坏毛病!” 章家兄弟,尤其是章衎尤其汗颜,他这些年虽然还有坚持在读书,但毕竟要操持内外,终究精力还是没有能够全放在上面,所以他的年岁虽然最长,但水平却是最低。 章术的水平要稍好,但这些年日子也过得艰难,虽然有大哥章衎在督促,但心思还是没有在上面。 反而是年纪最小的章衡水平最高,这是得益于章衡的记忆力,穿越过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脑子尤其好用,用来背书简直是事半功倍,加上他实际上的经历丰富,年岁也长得多,后世更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所以触类旁通之下,对于经义的理解也更加的深刻。 直讲老师考究的一是对四书五经的背诵,二是对经义的理解,这是太学生都必须掌握的东西,而这两项正是章衡的强项。 所以考教之后他也受到了直讲老师的夸奖:“章衡倒算是合格的,不过也只是掌握了基础的东西,还得力求精进,想要脱颖而出,还得再下一番苦功夫!” 对于直讲的批评,章氏兄弟知耻后勇,尤其是章衎,尤为努力。 其实在三兄弟之中,章衎的向学之心最为坚定,这些年他扛着家庭前进,磨砺着自己,比起章术,他更知道读书是一条最便捷的通天大道。 以前是没有这个机会,现在有了机会,他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头扎进了读书之中,除了去上课,他都躲在宿舍苦读,连吃饭都是让章衡去打了回来吃。 相比而言,章术便差了一些,虽然也算得上刻苦,但还没有到拼命的程度。 至于章衡,他是属于天赋型选手,记忆比别人好,理解能力又高,格局更是高出这个时代的人多矣,所以他的学习上是比较轻松的。 但这个轻松不是指他不努力,而是他在具体的功课上的轻松。 而在功课之外,他可不轻松。 他在如饥似渴的读诸多的课外书,尤其是史书。 他甚至在尝试将史记给背下来。 章衡之所以在史书上用力,是因为他很清楚,前世的他只是一个老百姓,并没有从政,而这一世想要在官场上有所作为,那么最好的方式便是读史书。 所谓阳光下没有新鲜事,当你研究了各朝代之后,你会发现,其实你身边的大多数事情,其实在历史上早就上演无数次,归根结底,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时间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便如同凝固了一般,使人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但若是沉溺与做事的时候,时间便快得飞了起来,令人不知不觉便跨越了诸多的岁月。 章衡只记得大雪停了,然后被扫到角落里,又有一场大雪到来,雪歇后,也不知多久,又有大雪到来,跟着大雪到来的是曾孝宽。 比起上次到来,曾孝宽清减了一些,与章衡吐槽道:“这段时间当真是煎熬,直讲跟疯了一般,给我们布置了诸多的课业,怎么也忙不过来,不过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哎,三郎,明日休沐,子华兄组织了一场赏雪诗会,咱们一起去吧。” 子华兄便是韩绛,他父亲是前宰相,加上他又有组织才能,国子监各类聚会多是他在组织。 章衡顿时眼睛一亮,这事儿他可期待了一段时间了。 一个是他的确是对这个时代的文人聚会有些好奇,想要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一个么是有目的的,便是给自己兄弟三人扬名去。 诗会什么的,看似只是监生休沐时候的消遣,但可没有这么简单,这个时代名声便是资本,有名气的士子得到的关注便更多,这对以后的仕途可是有莫大的帮助的,若是能够得到大佬的赏识,以后一旦进入官场,那便利可太多了。 曾孝宽的邀请章衡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下来:“好,这阵子的确是辛苦了些,正好放松放松,是了,能不能带我大哥二哥一起去?” 曾孝宽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此事是子华兄筹办,我也不好擅自带人过去,你这个名额,还是我争取的呢。” 章衡奇道:“怎么,这种诗会不是人越多越好么,怎么还要分名额啊?” 曾孝宽笑道:“按理来说是这样,不过我带你过去是能够入席的,若是没有受到邀请,只能凑在人群之中了。” 章衡闻言笑道:“这有何妨,入席和站在人群中,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咱们同去,到时候孝宽兄只管入席即可,我与大哥二哥便在人群中,一样也能够赏雪的嘛!” 曾孝宽见章衡豁达,笑道:“好,那我也不入席,便跟着你一起赏雪,反正跟着他们也说不了什么话。” 章衡自无不可。 曾孝宽与章衡约定好时间,之后聊了聊便回去了。 章衡回去将诗会的事情与章衎章术说了说。 章衎点头道:“二哥与三哥你们去好了,我趁着休沐去大相国寺卖鸡蛋灌饼,这么久没有出摊,恐怕食客都要忘记我们了。” 章术笑道:“我也不去了,我又不会作诗,就不去挨冻了,还不如在家里睡懒觉好了,娘咧,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缺觉了。” 说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哈欠。 第二十三章 梁园雪霁! 章衎与章术都不愿意去,一个想去卖鸡蛋灌饼,一个不愿意挨冻,是因为听说此次诗会的地点是梁园。 汴京有八景,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州桥明月、梁园雪霁、汴水秋声、隋堤烟柳、相国霜钟,此时雪后初霁,自然要去梁园观雪。 梁园,又称梁苑、兔园,系西汉初年汉文帝封其子刘武于睢阳建立梁国,后来梁孝王在都城睢阳东侧平台修筑亭苑,这个园子便是梁园。 值得注意的是,梁国都城并不是开封,而是商丘,梁园也不在开封,而是在商丘。 由于商丘、开封两地相近,故有些好事者在凑汴京八景时候缺少一景,便把商丘的“梁园雪霁”也列入了汴京八景之一。 章术觉得路太远过去太折腾,这天气太冷,还不如窝在家里睡觉呢。 不过曾孝宽这等世家子出行,又如何会徒步过去,自然是要乘坐马车的。 马车上烧了炉子保暖,章衡躺在厚厚的毛毡上,腿上还盖着被子,接过曾孝宽递过来热茶,笑道:“我二哥若是知道我现在这等享受,想必要大大懊恼的。 曾孝宽促狭的笑了起来,笑毕道:“二郎的确是错过了好景色。 梁园可是梁孝王刘武修建来招揽文人谋士的,西汉时期的大文学家司马相如,辞赋家枚乘等都经常跟梁孝王一起吟诗作赋,吹弹歌舞的。 所以这梁园不仅有殿廊亭楼参差错落,更是有珍禽怪石,典雅的建筑、名贵的花木,所谓“秀莫秀于梁园,奇莫奇于吹台”。 尤其是到了这样白雪覆盖的时候,更是万树着银翠玉相映,当风雪停、云雾散,太阳初升时,梁园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景色更加迷人,这才有“梁园雪霁”之称,平时去哪里有这般景色,二郎要是知道了,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两人相视大笑。 不过话虽如此,即便是有马车,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抵达。 他们虽然出发早,但其他的人更早,有些人早早便到了,像韩绛等作为地主,更是昨夜便先抵达了,不用担心他们挨冻,他们在旁边也有园子。 曾孝宽跟章衡进入梁园,便看到搭起来的棚子,四面都做了防风,还有一个最大的亭子也用篷布挡风,虽说是赏雪,但当真让这些人在雪地里赏雪,回去可能要病倒不少人。 曾孝宽没有去人数多的棚子,而是直接进入亭子里,果然看到了韩绛等人。 韩绛等人正在围着炉子取暖,炉子上温着酒,整个亭子弥漫着酒香,这亭子里也就十几个人,这自然是汴京城的权贵子弟们了。 韩绛当头率先与曾孝宽笑着打招呼:“二郎,你可来晚了,一会要罚酒三杯!” 曾孝宽不自然一笑:“我爹不让我喝酒。” 其余人哄然大笑。 章衡心想,怪不得曾孝宽仿佛没有朋友一般,这些人就是将他当小孩子看了。 曾孝宽脸皮子薄,脸色顿时有些涨红。 韩绛看向章衡道:“二郎,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你的同伴。” 曾孝宽赶紧道:“子华兄,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章衡,三郎,这位便是韩绛韩子华,旁边是吕相公的公子吕公着吕晦叔,还有这位是王珪字禹玉……” 曾孝宽一一介绍了一番,章衡一一跟着见礼,韩绛等人只是淡淡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开始各自聊天了,让曾孝宽站在那里感觉十分的尴尬。 章衡见状拉着曾孝宽坐下,围着炉子取暖,听着这些顶级衙内们聊天。 章衡倒是听得明白,这般衙内聊的是西边的战事,也就是宋朝与西夏的战争。 景佑五年的时候,藩属党项政权首领李元昊脱宋自立,称帝以后,去宋封号,改元“天授礼法延祚”,建国号“大夏”。 在去年,西夏景宗李元昊写信通知宋朝,希望他们承认这一事实,但这又如何可能,宋朝大多数官员主张立刻出兵讨伐西夏,兴师问罪。 于是宋仁宗于当年六月下诏削去元昊官爵,并悬赏捉拿,于是宋夏战争全面爆发。 今年三月,李元昊进攻宋朝的金明寨,七月,派大军包围了延州,宋朝大将刘平、石元孙奉命增援,在三川口遭到西夏军队偷袭,遇到西夏军队早有预谋的重重包围,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令宋朝朝野震惊。 于是朝廷对此事十分的重视,下令封夏竦为陕西路经略安抚使,韩琦、范仲淹为副使,共同负责迎战西夏的事务,这般衙内聊的便是这些事情。 章衡听得津津有味,毕竟从史书上看到跟现实中听到感觉还是不同,尤其是这些衙内家中父兄都是朝廷重臣,所以知道的信息便是宋朝这个政治机构最核心的东西,更能够感受到它跳动的鲜活的脉搏。 正当章衡听得津津有味之际,忽而有人道:“一直听孝宽夸奖章三郎聪慧敏锐,不知道章三郎对于西寇有何见解?” 章衡愣了愣,才意识到这章三郎说的是自己,他看了看说话的人,是韩绛的弟弟韩缜,小伙子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曾孝宽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章衡说了不妥当的话,让韩绛等人笑话,赶紧道:“玉汝兄,章三郎才刚刚来到汴京,一直埋头于经义之中,对于西北战事了解不多,所以还是算了吧。” 韩缜笑道:“太学生也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怎么可以连这等国之大事都不知道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人若是当官,与天下百姓又有何益?” 曾孝宽顿时语塞。 韩缜说得也不算错,太学与国子监与普通的书院不同,这里的学生大概率是能够当官的,所以谈论政事,关心家国是必要的素养。 韩绛毕竟年长,见曾孝宽困窘,便打圆场道:“算了算了,都在这里畅谈嘛,章三郎若是有想法,随时可以说,也不必可以去讲什么意见不意见的,而且咱们也就是消遣罢了,所说的也是贻笑大方的看法,不必过于认真。” 韩缜见兄长打圆场,只能作罢。 章衡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说实话,韩缜问他时候,他脑子里诸多事件、人物、战况、总结……各种信息纷至沓来。 宋夏战争是两个国家的国战,其从李元昊建国战争开始,至政和四年,宋军在童贯、种师道的率领下,在古骨龙大败西夏军。又在宣和元年,攻克西夏横山之地,西夏失去屏障面临亡国之危,西夏崇宗向宋朝表示臣服为终点,延绵达八十年,贯穿大宋朝的整个中后期。 如此复杂的、系统性的战争,又岂是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因为了解得更多,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在韩绛等人眼里,便成了章衡只是个书呆子,在他们的心里评价便低了许多。 不过也无妨,反正他们原本也觉得曾孝宽所结交的人也上不了层面。 韩绛那话其实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用来试探的,他们这么一试,章衡没有接招,他们便有了自己的断定了。 第二十四章 卧槽加牛逼! 既然认定章衡只是一个书呆子,这些衙内便不管了,只顾自聊着自己的话题,不过也没有聊太久,毕竟今日过来是来开诗会赏雪的。 韩绛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拍拍手道:“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都穿上衣服,去外面踏雪寻梅好了。” 大家尽皆站了起来,跟着韩绛出了亭子,棚里的士子们也尽皆出来,大多是国子监的学生,见到韩绛等人热情打着招呼,韩绛跟着他们说了几句,便往园子深处走去。 曾孝宽与章衡跟在了后面,曾孝宽与章衡介绍道:“里面有小片梅林,大约已经开了,从这里进去,刚好能够将这梁园的风景收入眼帘。” 一行人往里行走,果然如同曾孝宽所言,一路上有亭台楼阁,假山池塘,松柏枝叶上结着冰霜,在阳光下如同晶莹的水晶宫一般,令人看着心旷神怡。 曾孝宽长出一口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变成一道长长的白气,他低声道:“子华兄他们大多心高气傲,也不是针对你,他们就是这般模样,要么家世背景好,要么才华高绝,才能够让他们钦佩结交,咱们年纪小,学识自然不可能超过他们,所以,被当做小孩子也是正常,你不必气恼。” 章衡笑道:“我没有气恼,这也是常事,高年级师哥瞧不上低年级师弟,不是很正常的么?” 曾孝宽不明白年级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意思能够明白,于是放下了心上的担忧,笑道:“这般最好,之前我……算了不说这个,反正今天过来我们就是来赏赏雪,看看他们吟诗作对的,好玩就行了。” 章衡点点头道:“那也不尽然,若是他们出的题目刚好我会,咱们也要出处风头,让他们高看我们一眼。” 曾孝宽看着章衡的少年气,不由得笑了起来:“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被打击多了,就老实了。” 章衡不在意道:“说不定正好碰上呢,我以前也是作了一些诗词的,挑挑拣拣,若是碰上了,那不就出彩了吗?” 曾孝宽以为是章衡还为着刚才的事情不服气呢,便一笑置之了,只是想一想若真是那般场景,将韩绛等人狠狠打脸……曾孝宽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若真能那样,想着也挺痛快呢!” 章衡也是一笑——这孩子报复心也挺强呀。 士子们一路走过去,走过一条用假山遮蔽出来的巷道,出了巷道,一转身,一片梅林忽而出现在眼前。 梅林已经全然盛开,在一片白雪茫茫之中,腊梅的花蕊如同点点红火。 章衡曾经看过一副国画,画的正是腊梅,那巨幅国画上,除了黑色的枝丫,其他都是火红色的梅花,章衡当时没有见过梅花开放的场景,还以为那是艺术的处理手法,但今日亲眼见到梅花盛开,才知原来那竟是写实! 场景过于震撼,让章衡忍不住喝彩道:“卧槽!牛逼!” 这话一出,顿时几十人的目光都汇聚到章衡的脸上来了。 章衡心下暗道糟糕。 虽然看到这般场景章衡心下震撼,无数关于梅花的诗词在他心中翻涌,但作为一个后世人,看到震撼的场景时候,绝对不会出口成章,而是一句【卧槽牛逼】脱口而出,只有这句话,才能够准确的表达后世人内心的震撼。 他们……大约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吧? 章衡赶紧看了一下曾孝宽,见这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然后焦急低声道:“三郎,你别一惊一乍的,一会打搅了子华兄他们的雅兴,被当面斥责就不好看了。” 曾孝宽这话还真说对了,附近的书生因为被吓了一顿,也看到章衡面生,年纪也小,大约觉得好欺负,便怒喝道:“鬼叫什么,没见过腊梅么,一惊一乍的,泥腿子!我刚刚有了一点灵感,就被你这鬼叫喊没了!” 这话一出,章衡还没有怒,曾孝宽先怒了。 章衡是他带过来的朋友,韩绛他们不重视也就罢了,但轮得到其他的人训斥么? “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别人对美景表达震撼!什么你的灵感,就你?就你也能够做出诗词来?” 曾孝宽指着士子的脸骂道。 那士子认识曾孝宽,知道曾孝宽的家世背景,被这么一骂涨红了脸,又不敢对曾孝宽说什么,但一股怒火不知道该如何宣泄,怒急之下,他指着章衡道:“我说的是他!” 曾孝宽冷笑道:“他是我带过来的朋友,也是你可以随便指责的?” 士子脸色更红,嗫嚅几下,霍然转过身打算继续往前,这事就算是这么过了,却不料有人道:“章三郎,你这么激动,难道有灵感了?” 曾孝宽霍然看向声音处,发现一人正在冷笑,曾孝宽顿时更恼怒了:“丁讽,你要找事是吧!” 那名叫丁讽的士子面对曾孝宽的恼怒却是不惊不惧,笑道:“曾孝宽,你这是什么话,我就是问问章三郎而已,你这般激动作甚,哈哈,你与章三郎是什么关系?咦,这章三郎虽然黢黑,但这样貌过人,哈,总不会是曾孝宽你喜欢断袖之癖……” “绳武,慎言!” 韩绛出声阻止丁讽说出难听的话,但其余人已经是大笑了起来。 曾孝宽满脸通红,连身体都颤抖起来,这是气得不行了。 章衡其他的都觉得没有什么,曾孝宽毕竟是他的朋友,还是老师曽公亮的儿子,他怎么可以眼见着他被人欺负,何况这事情还是因他而起,那更不能姑息了。 章衡脸色沉了下来,大声道:“你是何人?” 那丁讽见章衡接招,顿时一笑:“丁讽,字绳武。” 曾孝宽在章衡耳边咬牙切齿道:“他爹是丁度,也是知制诰,这段时间与我爹争《武经总要》的主导权呢!” 章衡一下子便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事儿还是跟西夏战争有关,三川口之败暴露了很多的问题,其中有一个便是将领的素质低下,古今战法以及各类战史都不懂,以至于在前线一溃千里。 所以赵祯下令修撰一部新型兵书《武经总要》,该书包括军事理论与军事技术两大部分,既方便将领研读,也让百官也了解战事。 而曽公亮与丁度便是两个总编,修书乃是名留青史的事情,所以争夺主导权倒也正常,不过这种事情对于当事人丁度与曽公亮来说是正当竞争,但对其家人来说,对方可是敌人了。 所以,这丁讽为他爹出头,倒是可以理解了。 第二十五章 斗诗! 章衡沉着脸看着这个丁度,心下却是差点笑崩了。 好家伙,正想着今天该如何扬名呢,如果无缘无故的大展神威,大约会被韩绛几人当成是挑衅,但现在丁讽却上来当靶点……那就不好意思了哈。 章衡沉声道:“丁衙内,请你慎言!你若是问我有无灵感,这倒是无妨,但你却污言秽语污人清白却是不太妥当,大家要么是监生要么是太学生,都是大宋士子,这般污言秽语的让人耻笑,以后还是莫要说这等话了。 另外,孝宽是我老师的儿子,更是我的好友,你这番话污了他的清白,我希望你跟他好好道歉,大家还算是同窗,没有必要结仇为好。” 章衡这话虽然也有指责之意,但总体而言却是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若是丁讽是无心的,他只要顺着下台阶便好,但他今日明显就是要针对曾孝宽,闻言嗤笑道:“我跟他道歉?真是笑话!今日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这里都是国子监生,你一个区区太学生也敢来献丑,亭内问你西北战事,你讷讷拙言,明显就是绣花枕头,也敢来滥竽充数……子华兄,依我之意,不如将其逐出,免得降低今日赏雪的格调!” 韩绛顿时皱起了眉头。 丁度这话有点让韩绛这边做选择的意思,韩绛的父亲韩亿虽然算是宰执,但本身是寒门出身,后来被宰相王旦招为女婿,这才青云直上,官至参知政事。 但在景佑三年被韩琦弹劾罢官,现如今是应天知府,加上年岁颇大,已经淡出朝廷了。 而且当年韩亿的岳父王旦早就已经仙逝,几个舅舅也不太成材,韩绛这衙内之名也有些名不副实了。 他经常在国子监笼络士子,便是有给自己拉拢人脉的意思,但现在丁讽却敢让他做选择,未免令他心中不快。 他斟酌了一下言语正要说话,却听章衡笑道:“丁衙内,你说我降低诗会的格调,那我还说你降低大家的品味呢,我早就听说丁衙内不学无术,今日一见,不仅属实,而且还口无遮拦,信口便污人清白,真是令人齿冷啊。” 韩绛见章衡将这事给接了过去,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若真是让他选择,他是哪个都不想得罪。 丁度也好,曽公亮也罢,都是有大前途的。 大宋朝的官员要升官的前奏便是修书,修书可是大功劳,等修完书,总是要往上提一提的。 他们韩家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不敢得罪人。 不过听了章衡的话,不由得心下叫糟,这话说得着实尖锐,这丁讽哪里顶得住? 果然丁讽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瞪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章衡,怒道:“谁说我丁讽不学无术的,是谁!是曾孝宽么!我可去……” 韩绛见丁讽要骂人,赶紧打断道:“丁衙内,注意风度!” 丁讽被这么一提醒,顿时清醒了过来,差点掉这小子的沟里了,他眯了眯眼睛,盯着章衡道:“我丁讽是不是不学无术,今日便让你知晓一下。” 他转头看向韩绛道:“子华兄,今日恰好是诗会,不如由你来出题,我与这小子比一比,看看是谁不学无术!” 韩绛劝慰道:“绳武兄,着实没有必要啊,你丁绳武的才华大家都是知道,你家学渊源,自小遍览群书,诗词什么的更是随手拈来,何必逞一时之气呢,章三郎还是个孩子,你赢了没有什么光彩,若是输了更是难看……” 丁讽哼了一声道:“子华兄,今日这章衡辱我,我若是就此缩了,我丁讽以后如何有脸面在汴京混,子华兄,你就说行不行吧。” 韩绛眉头微微皱起。 一旁曾孝宽低声与章衡道:“三郎,你可千万别答应,这丁讽虽然嘴巴臭,但人家是真有本事的。 他爹是训诂大师,《礼部韵略》便是他编的,还有《广韵》修成《集韵》10卷其他的还有什么《迩英圣览》10卷、《龟鉴精义》3卷。 还有那《编年总录》也是他主持修撰而成,丁讽从小耳濡目染,才华的确是出众,咱们可比不过!” 章衡点点头道:“没事,韩绛大约也不想让我们比。” 曾孝宽略微心宽,但韩绛却道:“既然绳武兄有意,我也不好阻拦,如果章三郎愿意,那便比一比,章三郎,你意下如何?” 曾孝宽顿时心下一紧,赶紧拉了拉章衡,此举被丁讽看到嘲笑道:“曾孝宽你跟个小娘子一般,还说你跟他没有一腿?” 曾孝宽大怒,章衡比他更怒:“比!今日谁不比谁是孙子!说吧,该怎么比?最好是比现场作诗词吧。” 丁讽心下一跳,感觉有些不安。 按理来说,今日本来便是诗会,比诗词是很合理的,但章衡刻意提出来,感觉有陷阱,他眼睛一转道:“作诗词当然要,但是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这能力,若是比作诗词,到时候你连一首诗也拿不出来岂不是贻笑大方,这不是让人耻笑我丁讽欺负小孩子了吗? 子华兄,我的意见是可以先用飞花令试试水平,若是他连飞花令都不会,那比诗词便没有什么意义了。” 韩绛看向章衡。 章衡有些懵,转头低声问曾孝宽道:“飞花令是什么东西?” 曾孝宽闻言也有些懵:“你连飞花令都不知道?” 章衡有些汗颜:“应该知道么?” 曾孝宽一拍脑门道:“是了,你应该压根没有参加过宴席什么的吧,这是宴席上必玩的小游戏,就是选几个字,然后吟出关于这个字的诗句便可,这是考教你对古诗词的了解。” 章衡顿时明白了。 这纯属好家伙了。 他看向韩绛。 韩绛倒是有些诧异于章衡的淡定,这章三郎应该也就与曾孝宽同岁,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如此沉稳,看来自己是小看了他,他可能不懂军事,但品性意志却是颇为强大,区区十五岁的少年,面对丁讽竟然能够这么不卑不亢,的确是挺了不得的。 韩绛想了想道:“绳武兄的要求倒是合理,毕竟双方水平并不清楚,先试一试倒是无妨。” 章衡呵呵一笑,这韩绛在拉偏架,谁不知道丁讽的父亲是修词典字典的,论文字功底,在场的估计能够超过丁讽的也不多了,却让自己与他比诗词积累,这不是拉偏架是什么。 “好,我答应,但……我有一个要求!” 第二十六章 技惊四座!(三更哈,求票!) “请说。” 韩绛道。 章衡看了一下丁讽道:“我要求不是局限于古诗词。” 韩绛点头道:“当然,当世文人所做之词也可以,但是,必须是已经广为人知的诗词,不然别人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写的呢。” 章衡笑了笑道:“我所要求的便是——可以用我自己写的诗词,但不会是滥竽充数,我接一次,便会将全诗词给念出来。” “什么!” 韩绛大惊。 丁讽失态道:“这怎么可能!” 其余人也尽皆震惊看着章衡。 章衡笑了笑道:“当然啊,我要求出题只能出一个字,若是多个,那难度可就高了,我也作不来,怎么样?” 曾孝宽也不知道章衡行不行,但既然章衡这么要求,他也就信了,于是开口帮腔道:“我觉得完全可以,其实这是提高了难度,而不是减低难度。” 韩绛看向丁讽,征求他的意见。 丁讽呵呵冷笑:“若你真有这种才华,我便认输又何妨,子华兄,就按照他说的来吧。” 韩绛见丁讽没有意见,便点头道:“那二位没有意见的话,我与各位同窗商量一下该选什么字,另外,由于章三郎增加了难度,我建议对于字所在的位置不做要求,只需吟出的诗词之中带有该字即可,二位觉得如何。” 章衡自然没有意见,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丁讽想了想,这对他来说也是降低难度,自然没有反对的必要,他也点了点头。 韩绛点点头道:“那便说好了。” 说完韩绛与吕公着等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会,然后站出来道:“经过我们的讨论,给出的字是【雪】,毕竟今日过来就是赏雪为主,以雪为题最为恰当不过了,现在由谁先开始?” 丁讽看向章衡,章衡笑道:“丁衙内先吧,不然我怕丁衙内乱了心神。” 丁讽嗤笑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说道:“长吟白雪望星河,双垂两足扬素波。” 这是李白的《和卢侍御通塘曲》。 韩缜赞道:“不愧是丁衙内,一出手便不凡,这诗句够冷僻的。” 丁讽闻言一笑,与章衡抬了抬下巴道:“章三郎,到你了。” 章衡一笑,指着那片梅林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嗯?” “嗯?” …… 大家面面相觑,脸色有些懵。 “这是谁的诗?子华兄听说过没有?” 吕公着有些疑惑问韩绛。 韩绛也是一脸的茫然,摇摇头道:“可能是我读诗不够多,我并没有听过。” “哈,不是吧,难不成是章三郎自己作的?”韩缜忍不住笑道,他看向丁讽,本想着向丁讽问问,因为丁讽平日便是读诗达人,也是玩飞花令的神,再生僻的诗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没想到却看到丁讽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忍不住愣了愣道:“不是,这不可能吧,这诗绝对算得上传世名作了……” 大家拼命转动脑袋瓜子,在想有没有遗漏,但没有一个人发问,还是韩绛作为主持人发问道:“章三郎,这诗是谁所作?” 丁讽紧紧盯着章衡,期待章衡口中说出名字,却不料章衡笑着道:“正是不才。”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丁讽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拳。 韩缜有些失态道:“章三郎,这可不兴撒谎啊,若是别人的诗,你却说是自己所作,那可是剽窃了啊,若是以后被人拆穿,你的前途就没有了啊!” 章衡摇摇头,这是宋末卢梅坡的诗,怎么可能是剽窃呢。 众人原本期望地看着章衡,期待他认错,但看到章衡摇头,一个个都发出一声哀叹声。 不会吧,不会吧,真是这个萝卜头写的? 可是这诗……这诗可相当好的啊! 韩绛回了回神,虽说这诗极好,但这是飞花令,虽说准许章衡自己作诗,但不意味着丁讽便算是输了,于是他与失魂落魄的丁讽道:“丁衙内,你继续接上。” 丁讽如梦初醒,对啊,我还没有输呢! 他不假思索便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这是唐祖咏的诗,也是够生僻的。 说完丁讽立即看向章衡,章衡与他一笑,又看向梅林,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诗还特么是好诗啊!可是我全然不记得有看过这么一首诗!”有士子惊呼道。 “嗯?” “不能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哈,我是见鬼了吧?” “快问问,这又是谁的诗,不会又是他自己作的吧?” …… 丁讽的神色变得十分紧张起来,他等不及韩绛发问,自己便急急问道:“章衡,你不会说这还是自己作的吧!” 章衡一脸的讶异道:“难道我刚刚作诗的时候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这下子不仅仅是丁讽,连韩绛都感觉到才华带来的压迫力了。 他看着章衡那张略显黢黑,但又十分俊秀的脸怔怔不语。 韩缜一直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凝重。 吕公着的少年老成脸布满震惊,惊诧地看着章衡。 此时梁园除了寒风掠过的声音,只剩下静悄悄。 章衡笑道:“丁衙内,到你了。” 丁讽还陷于震惊之中,闻言下意识便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这是韩愈的诗。 章衡叹了一口气,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缓缓道:“初雪为欢谣,再雪犹喜视。三雪已恐多,四雪翻为异。坐栖漏明屋,卧拥如铁被。萧条市无行,寂寞门半闭。” 这个不用问了,说的必然是当下。 今年入冬以来,已经是第四场大雪了,他们这些监生太学生可以来赏雪,但贫寒人家却是生计都艰难了。 这首诗倒没有之前两首那么惊艳,但高度却是高得多,前面两首讲的是个人,这首却是心怀天下。 高度格局不可同日而语! 韩缜顿时感觉脸上有些发烧。 在此之前他还试探了章衡,让大家以为章衡此人只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现在看来,人家哪里是书呆子,明显只是觉得大家谈得幼稚,从而不想跟着一起吹牛逼罢了。 第二十七章 梁园雅集天下名! 事已至此,丁讽哪里还有斗志,就想要弃子认输,却见到韩绛猛地摇头,丁讽不明所以,就听到韩绛道:“丁衙内,请继续。” 继续?还继续个啥呀,这水平高低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他身边的韩缜轻声道:“丁衙内,能否青史留名便在此刻了。” 丁讽陡然惊醒,往深处了一想,脸上的沮丧尽没,取而代之的却是兴奋,他立即接上:“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 这是唐贾岛的诗。 章衡没有注意到韩绛与丁讽的小动作,想了想吟诵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韩绛丁讽等人都眼前一亮。 韩缜赶紧催促人拿纸笔记下来,其实不用他多说,早就已经有人奋笔疾书在写了,甚至有人摆开了桌椅,铺开了纸张,在那里开始构图了,好家伙,这是要画画了。 丁讽注意到了这一点,悄悄变换了方位,让那个画画的士子能够看到他伟岸的身躯。 之后丁讽一脸的坚韧吟诵:“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白居易的诗。 章衡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斗诗还在继续,于是他赶紧搜索诗词,想了一下道:“平生对雪须千首,何事今春无片词。老大怯寒唯泥酒,穷愁须醉不吟诗。润催庭柳将开眼,冷送江梅欲别枝。何处高楼有残白,旧游无处寄相思。” 第五首了! 韩绛只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丁讽已经转变了心态,闻言更是大喜,但他犹然紧紧绷着脸,像是气愤到了极点,紧接着便又是一句诗应上。 丁讽继续,章衡自然也要继续,他立即便往下接,又是一首从来没有人听过的诗,想来又是他自己所作。 于是这般,两人你说我接,竟然足足接了二十四首,到得后面韩绛赶紧叫停,因为他已经看到章衡已经显出倦态了。 这可是作诗,不是吟诗,虽然章衡之才思独步天下,是的,章衡才思独步天下,这是在场所有人都确定的一点。 谁特么瞬息之间能够成诗,然后连着做二十四诗,而且首首完成度极高,其中有一些更是有传世的潜质,这样的人天下还有谁,他不独步天下谁独步天下? 韩绛怕章衡累过头来,回头给病了死了,到时候这里的人都是罪人,而他是罪魁祸首……嗯,不对丁讽才是,但自己也是帮凶! 而且,连着作二十四首诗,已经足以令今日这场梁园雅集媲美历史上任何一场集会了,二十四首已经足够多了,再多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韩绛心满意足。 ——他韩绛无论以后混得如何,他的名字一定会名留青史了,不凭其余什么的,就凭他是今日梁园雅集的组织者! 韩绛叫停,丁讽满脸的羞怒之色立即冰消,变得如沐春风起来,过来便给章衡作了一个深揖道:“章三郎,我丁讽认输,三郎之才情旷古绝今,我丁讽服了!” 瞬间雪地中欢声四起,众人纷纷喝彩鼓掌。 韩缜与记载的几人焦急的确认:“都记好了吗?” 那几人连连点头:“记好了,记好了,。一字不差!” 韩缜拊掌笑道:“回去请名宿将今日的雅集给记下来,从今以后,这梁园雅集便要成为汴京城最为着名的雅集了,诸位的名字都要附在后面,跟着一起千古留名!” 闻听此语,士子们冻得乌青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 章衡看着笑容满面的丁讽,一时间也有些错愕,等想明白了,他苦笑道:“你们啊!” 虽然算是被摆了一道,但章衡也很开心,看着士子们一个个忙忙碌碌的,有些忙着构图,有些忙着记载誊录,有些甚至开始凑在一起商量该怎么记载此事,甚至有的已经开始商量该怎么将此事给传扬出去…… 嗯,替自己扬名。 大约从明天开始,汴京城便会有自己的传说了。 以后参加宴席什么的,免费! 不仅如此。 如果参加的是某些酒楼组织的文会,还可以收润笔费出场费之类的,当年柳永便是靠这招混吃混喝。 想及至此,章衡的心情十分好,见别人都在忙,于是便与曾孝宽道:“我还是第一次来,一起去逛逛吧,我想去看看梅林。” 曾孝宽闻言如梦初醒,赶紧点头:“好好。” 除此之外,便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再多言。 今日的曾孝宽已经有些麻了。 从一开始韩缜的有意试探,到后面那个同窗的挑衅,到丁讽的刻意针对,然后章衡眉头都不皱作了二十四首诗词,他脆弱的心脏被一次又一次的挑动,到了现在,感觉整个人都被震麻了。 章衡也发现曾了孝宽有点不太对劲,赶紧侧过身来看着曾孝宽,曾孝宽被他这么一看,竟然有些紧张:“三……三郎……怎么啦?” 章衡笑道:“孝宽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曾孝宽被章衡这么一问,呆愣了半晌,忽而苦笑道:“我算是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收你们三兄弟为弟子了,就算只收你一个,也是够本了吧。” 章衡闻言一笑,心道你父亲可不是冲着我的才华来的,他是冲着我的财华才收我们的,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多说了。 章衡诚恳道:“孝宽兄,除去我与您父亲的师生关系,咱们其实也是真朋友对吗?” 曾孝宽大力点头:“这是绝对的。” 章衡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还是希望孝宽兄还是能够像以前一样照拂我,咱们还是一样能够无话不谈,人这一辈子能够得一知己太难,我希望孝宽兄可是是我的一辈子的知己!” 曾孝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章衡。 章衡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红艳艳的梅林之中。 曾孝宽在梅林之前呆愣了许久,许久之后,他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然后往里面走去,脚步十分的轻快:“三郎!你等等我!” 第二十八章 老夫的好徒儿! 曽公亮一身疲惫回到家。 近来的他十分的繁忙。 他的本职工作是知制诰,原本每日起草诏书之类的工作是比较轻松,但仗事一起,这各种事情便多了起。 时近年关,各类封赏、磨勘等事宜也需要他协助,各类事宜纷至沓来。 这些的工作量倒是勉强应付,但他身上还有一项相当关键的工作,便是《武经总要》修撰。 虽说各种具体的工作无须他亲自去做,但把好方向,每日审查却是必不可少的,这涉及大量的资料核对。 修书的对于官员来说是一条上升的捷径,但捷径并没有那么好走,但凡修书,便要涉及到各类利益,平衡好这些利益,这是修书人该处理好的事情。 有人说修书会涉及什么利益,不就是按照各类资料来写就好了,关又能关乎什么利益呢。 这就想简单了。 不说别的,就说简单地修史,你修书时候涉及的名人,一般来说,名人也有后代,也大多有出息,那么你修书涉及他的老祖宗,你说后人会不会相当的关心呢? 毕竟这里面关乎的可是所谓的家世,这可是相当重要的利益。 而史书的篇幅是有限的,不可能将所有名人都放进去,那么放谁不放谁便有计较了。 如果是那种顶尖名臣名将什么的,修进去没有什么争议,但若是几个级别差不多的名人呢,那到底放谁进去? 这还是史书的修撰。 到了《武经总要》这种关乎现实利益的,更是要平衡好各方的利益才行。 武经总要这类书是综合性的军事书籍,里面不仅包含各类战史战术,还有各种武器。 最关键的还有军内各种职能部门、战斗单位,你修书的时候大笔一偏颇,这个单位部门的重要性可能就要升高不少。 这书是皇帝大臣在看的,一旦皇帝大臣觉得这个部门重要了,那经费不就来了么? 所以,这要是修书,就没有简单的,这也是为什么修书能够升官的原因之一——你都能够平衡各方利益了,那么担任更加重要的职位自然也没有问题了。 活是好活,大家也都抢着干,但累也是真累。 曽公亮近乎摊在椅子上,忽而有脚步声传来,听声音该是自己的此子曾孝宽,曽公亮立即条件反应一般端坐起来。 ——教子宜严,先正己身。 这是曽公亮从父亲曾会那里学到的。 下一刻曾孝宽便冲了进来。 曽公亮皱起了眉头:“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怎么还这般冒失?” 曾孝宽被父亲训斥,却不见沮丧,反而是满脸的兴奋以及敬佩之色:“父亲,你的眼光真是厉害啊!” 又有一人出来,却是曾孝宽的大哥曾孝宗,曾孝宗与曽公亮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仅貌像,连行为举止都是模仿曽公亮,见到冒失的曾孝宽也出声呵斥道:“孝宽,稳重一些!” 曾孝宽却是露出笑容,对自己的哥哥道:“大哥,还记得章衡吗?” 曾孝宗点头,拜师礼是他代父主持,又如何会不知。 曾孝宽献宝似的将一卷轴的一头递给曾孝宗:“大哥,你拿住这头。” 曾孝宗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拿住,配合曾孝宽展开长轴。 曽公亮笑道:“你今日去梁园,想来与会之人写了不少诗词?这里面有章衡写的?” 曾孝宽神秘一笑,缓缓将卷轴打开,这卷轴足足三米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曽公亮借着灯光扫了一下,发出一声惊疑声:“今天都有谁去了,这水准可不是监生能够写得出来的啊?” 曾孝宗探头看了看,一下子就被镇住了:“二哥,你不是说今日是你们同窗在梁园聚会么,难道今日梁园还有别的人在,这些是你们在旁记录下来的?” 曾孝宽本想吊吊父兄的胃口,但长期积威让他不敢放肆,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这是章衡在诗会上写的诗词。” 曽公亮眼睛一亮:“他还有这本事,是哪一首,这上面的诗词质量都不错的。” 曾孝宽道:“这些都是。” 曽公亮愣了一下。 曾孝宗呵斥道:“瞎说什么!具体是什么情况?” 曾孝宽看着父兄的神色,知道此事不说明白了的确是难以置信,便原原本本将事情娓娓道来。 刚开听到亭内韩缜问军事章衡不言语,曽公亮并无什么神情。 听到有士子挑衅,曽公亮也是淡定处之。 但听到丁度的儿子丁讽挑衅,曾公亮冷哼了一声。 在听到章衡激将的时候,曽公亮终于有了笑意。 从斗诗开始,曽公亮的神色开始变得十分的精彩起来,尤其是每一首诗词的诞生,他都要仔细对照着卷轴上的字,生怕听错了。 到了韩绛叫停的时候,曽公亮才舒了一口气:“韩绛倒是个聪明的,若真是伤了我好徒儿心脉,老夫绝不会与韩宗魏罢休!” 韩宗魏是韩亿本名。 说了这话,曽公亮十分稀罕地将卷轴上的诗词又看了一遍,拊掌与曾孝宽兄弟两个笑道:“有了这等佳徒,是老夫之幸,也是你们之幸,孝宽你在国子监,多与章衡交好。 嗯,章衎章术两兄弟也不要厚此薄彼,都是兄弟,他们估计也是不凡。 孝宗啊,你也多找找机会与他们处处,多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饭,你也要多跟他们交流学习什么的,不要有轻慢之心,说不好以后你们还得向为父这几个徒儿借力呢。” 曾孝宽连连点头,曾孝宗虽然点头,但看出来有些不甘。 曽公亮自然看出曾孝宗的不甘,心中顿时有些叹息,他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心高气傲,以往也提醒了多次,但面上服从,实际上还是我行我素。 所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曽公亮也是如此,他看过许多的家族,在有人杰出现的时候,家族倒是兴旺,但这人杰一旦陨落,那家族就败了下去。 就如同韩亿的岳丈王旦,他自己是大宋名相,但几个儿子却没有什么出息,没有意外的话,过些年王家也就败了。 好在王旦眼光好,找了一个有出息的女婿,几个外孙看着也有出息,也能够帮衬着家族,不至于很快败落,这样总有崛起的机会。 现在老大曾孝宗看着不太成材,就看老二他们了,若都不成材,自己也该早日做好准备了。 这章衡说不定便是以后曾家的依仗。 第三章 哈!求票票!) 曽公亮原本第二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干,今夜本该好好地歇息,但他将将要睡觉时候,又忽然叫下人将曾孝宽找来。 曾孝宽今日在外面冻了一天,又是跨县折腾,吃完饭后早就疲倦不堪,所以在下人叫他的时候已经睡了多时,听说父亲召唤,他赶紧起来,但脸上犹然有些懵。 曽公亮见他懵逼的模样,心道这孩子其实还是有福气的,能够与章衡为友,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以后还指不定谁提携谁呢。 “父亲?” 曾孝宽小心翼翼道。 曽公亮笑道:“没有什么事情,就是突然想起自章衡兄弟三个拜师以来,为父还没有跟他们一起吃个饭。 明日你去请一下他们三个,说为父明晚在府上……嗯,算了,去樊楼吧,为父邀请几个同僚一起去。 你就与他们三兄弟说,上次拜师为师不在,终究还是不妥,去樊楼补办一下吧。 束修什么的告诉他们别准备了,上次已经送过了就好了,就这样吧,听明白了吗?” 曾孝宽点点头:“听明白了,但孩儿心里有些不太明白……” 曽公亮笑道:“不明白就问,这是好习惯,嗯……你自己对于此事有什么看法?” 曾孝宽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有前倨后恭的嫌疑?” 说了这话,曾孝宽顿时想要打自己嘴巴子,这不是找骂嘛! 没想到曽公亮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曾孝宽道:“你这孩子,还是得多磨练啊……” 他想了想道:“……你知道为父为什么收章衡三兄弟为弟子么?” 曾孝宽诧异道:“不是父亲你看重他们兄弟三个的才华吗?” 曽公亮笑道:“如果不是今日,你能够看到章衡的才华吗?” 曾孝宽摇摇头。 曽公亮摊手道:“为父也不知道,为父之所以收下他们,是因为我们做了一个交易。 他们给为父献了一张价值万贯的白糖制作秘方,他们的要求便是让为父收下他。 为父看中秘方的价值,所以收下了他们,但没有想与他们多么亲近,因为将他们送进太学,然后他们可以借助为父的声望,这已经是对得起他们的付出了。 若是按照原来的轨道,以后他们若是有点能力,为父当然会给他们一些助力,但也就仅此而已。 然而现在章衡已经展现出来天才之姿,经此一事,他已经是腾飞起势了,如果为父不给足他面子,将他与为父的关系彻底坐实,那以后他还认不认为父也就另说了。 明日樊楼的宴会,即是坐实此事,又是让他们真正能够借助为父的势,对彼此都有益。 他们想要的是现在,而我想要的是未来,明白了吗?” “未来?” 曾孝宽有些茫然。 曽公亮叹息了一声:“你大哥性情高傲,目高于顶,这样的性格在官场上走不远的,孝纯年纪还小,暂时看不出来什么,但反应有些迟钝,恐怕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至于你……” 曾孝宽有些羞愧道:“孩儿也是愚钝的人。” 曽公亮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为父最看好的就是你……” 曾孝宽惊喜抬头。 曽公亮继续道:“你虽然不算聪明,但你好学,性情也谦逊,为父反而觉得你在官场上能够走得更远一些,而且……” 曽公亮神秘一笑:“……而且,现在你有了一个莫大的好机会。” 曾孝宽迟疑道:“章三郎?” 曽公亮点头道:“此子不凡,你与他交好,以后你与他在官场上可以互为臂助。” 曾孝宽有些不好意思一笑:“父亲,您实话实说就好了,儿子还不至于听不进实话。” 曽公亮大笑,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为父不是说你爱听的,为父的确是看好你的未来,我曾明仲的儿子,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嘛!” …… 曾孝宽第二天一大早便早早起来,却想起来他并不知道章衡兄弟几个住在哪里。 昨天他们是约在了大相国寺,曾孝宽在大相国寺庙门口接上章衡即可,但却不知道具体住在哪里。 而曽公亮已经早就去上朝了,也找不着人,他想起上次是曾孝宗代父收徒,便去问曾孝宗,曾孝宗只是说父亲交代他接待,并不知道对方住在哪里。 曾孝宽顿时麻爪了。 今晚父亲要邀请同僚一起去,但到时候若是主角都没有邀请到,那可就闹笑话了。 曾孝宽想了半天,决定先去大相国寺看看去,既然章衡约在大相国寺,那么他一定是住在大相国寺附近! 这个想法肯定是值得商榷的,但他的确是误打误撞找到了章衡。 只是见面的场景令他瞠目结舌。 原本已经在他心目中变成了神一般的章衡,却在大相国寺卖什么鸡蛋灌饼的东西,虽然吃起来的确是好吃,但这毕竟是……是贩夫走卒干得事情啊! 堂堂太学生,怎么可以当街叫卖东西呢? 这不是有辱斯文么! 曾孝宽的三观碎了一地,匆忙将事情给章衡说了说,便落荒而逃了。 章衡却无暇关注小男孩的内心,曾孝宽给他带来消息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章衎章术十分吃惊。 “老师怎么这么郑重其事,还邀请了同僚见证,好家伙,老师是知制诰,那他的同僚……” 章术咋舌道。 章衎却是十分的敏锐道:“这规格太高了,将弟子介绍给官场的同僚,这简直是亲传弟子的意思了,咱们的白糖秘方虽然值钱,但不至于有这样的作用,这是怎么回事呢?” 章衎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章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昨夜回到家的时候,他也着实累了,然后也有些晚,章衎章术两人第二天要早起卖鸡蛋灌饼,加上天气又冷,早早便睡了,今早起来只顾着忙活,也没有来得及说昨天的事情。 章衡赶紧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下,将章衎章术给惊得目瞪口呆。 章术张口结舌道:“你……你……说你一连作诗词二十四首?!是不是说错了,实际上是你背了二十四首诗词?” 章衡内心想笑:可不就是背了二十四首诗词么…… 章衎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弟,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这个弟弟虽然也爱学习,但从没有做过诗词,毕竟弟弟是他自己教出来的,自己都不会,他又是如何学会的? 但既然把曽公亮都惊动了,那就证明不是假的了! 可是,三哥儿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我三哥儿竟是文曲星下凡? 第一章 求票!) 此事关系重大,章衎连鸡蛋灌饼都不卖了,吆喝着两个弟弟赶紧收摊。 章术诧异道:“不卖啦?” 章衎骂道:“卖个啥!卖灌饼能卖几个钱!赶紧回家去,三哥儿不是说家里有昨日写的诗词的卷轴么,赶紧回去看看!” 章术苦笑道:“那也不着急吧,卖完灌饼回去慢慢看也行啊……” 章衎一巴掌呼在章术的头上:“你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么,今天的事情哪件不比卖灌饼重要!别废话!” 章术无奈地哦了一声。 “喂喂,我们等了这么久,到底卖不卖啦?” 排队的食客不满意了。 章衎一瞪眼,章衡赶紧拦住,对食客道:“卖的卖的!您稍等就好了。” 章衡对章衎道:“大哥您要不和二哥回去,我在这里卖,卷轴在我房间桌子上,很好找的。” 昨日韩绛他们抄写了很多份,就是为了将雅集给传播出去,士子们几乎是人手好几份,曾孝宽手上的以及章衡手上的都是韩绛给送的。 章衎看了一下又排成长队的食客,无奈地点点头,对章术道:“你也在这里帮忙,我回去就好了。” 章术还想趁机偷懒闻言顿时垮了肩膀。 章衎交代完,急匆匆地跑回家,冲到章衡的房间里,一个卷轴就放在桌上,章衎小心翼翼地打开,贪婪地看着上面的诗词。 不得不说韩绛等人的确是有才华的,他们不仅仅是抄写了诗词,甚至粗略的讲了个故事: 庚辰年己丑月,雪后初霁,恰逢国子监生休沐,监生齐聚梁园赏雪,群贤毕至。 时太学生章衡受知制诰曽公亮子曾孝宽之邀同临观雪梅,为腊梅之傲雪而惊诧。 同行人知制诰丁度子丁讽知章衡才华内蕴,有意令其才华外露,故起意激怒之,于是章丁二人斗诗,缜录诗词如下: …… 下面便是按照丁章二人斗诗的过程来写,当然只简略写上诗词,但韩缜别出心裁的写上对诗词的解析,甚至还写上当时众人的诧异等各种反应。 其中吕公着、王珪等人也出过场,可以说是比较详尽的将整个梁园雅集的场景给还原了出来,显得十分有戏剧性。 在用了各种正面描写,侧面描写中,章衡十分的出彩,而其他的诸如韩绛、吕公着、王珪等人也是各有风采,就连反面角色丁讽也被描述为爱才心切的同窗,梁园雅集也成了国子监生以及太学生一个共同的盛会……韩缜是作为记录者把名字署在下面。 当然,在场所有人的名字也被录在了后面,上面写了【排名不分先后】,但韩绛韩缜王珪吕公着丁讽这些家里有高官的名字高高挂在了最上面…… 花花轿子众人抬。 章衎连连拍大腿,后悔自己贪图几个臭钱而缺席梁园雅集。 外面章术章衡也回来了,章衎顿时大怒质问章术:“灌饼卖完了吗?” 章术赶紧解释:“卖完了卖完了。” 章衎这才转怒为喜:“该挣的钱一分都要挣……” 章术:“……”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长卷轴给吸引住了。 章术瞪大着眼睛仔细看着上面的诗词,每看完一首,便要拿惊诧的眼神看一下章衡。 而章衎早就捧着章衡的小脑袋瓜看了又看,一会之后又是啧啧怪响,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好家伙,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我跟老二的脑子怎么就不如你的好用,算了,老二那脑袋瓜子比我都差点意思……” 章术:“……” “……难不成是小时候那一次被门板夹的?” 章衎嘟囔道。 章衡:“……” 章衎只是表示感慨,但实际上是非常开心的,激动过后,他立即忙碌起来。 “……虽说老师说不用再要束修了,但也不好什么都不拿,那也太失礼了,咱们一会去买些东西……” “……衣服也要穿着得体,好在上次买的衣服都还可以应付得上,倒是不用再买了……” “……二哥儿,今天过去你可不好随意说话,牢骚话少说,尤其是你那套什么上门女婿的混蛋话,要是敢在老师面前说,我就打断你两条腿……嗯……三条!” 章术:“……” “……三哥儿,今晚老师既然邀请了同僚,这等饮宴什么的,大约还是会有酒令之类的,你记得准备准备,多写些诗词备着……准备多少呢,嗯……就备个几十首好了,其余的随机应变即可。” 章衡:“……”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就是章衎自己内心紧张而已,不过也还好,就是中午做饭的时候煮菜没有下盐,焖米饭没有下水,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呆住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异状了。 章衡有些苦笑不得。 不过他可以理解章衎。 章衎是他们的大哥没错,但这十年来,说他是哥哥,倒不如说他是章术章衡两人的家长,两人的父亲母亲。 他操心着家里的所有事情,操心着两个弟弟的吃食穿着,操心着弟弟们读书,细心的教育着弟弟的道德观念不要跑偏……他操心着弟弟们的所有事情,但却没有将任何一点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压力十分大,生怕稍有不慎便要辜负父母在世时候的期望。 所以,当章衡有出息的时候,当他们的前途命运将要因此而改变的时候,没有人比他更紧张的了。 不过,理解归理解,但章衡也被烦得受不了。 一会章衎过来让他试试衣服,一会又让他们跟着去市场买东西,一会又来问章衡诗词写了没有,一会又跑过来让他们赶紧收拾…… 章术表示抗议,然后被章衎给打了。 章衡终于忍不住了道:“大哥,您还是坐下歇歇吧,晚上还得花很多的精神去应对呢。” 章术眼睛一亮,他刚刚也是说了类似的话,然后就让章衎给打了,他也想看章衡被打。 章衎眨巴了眼睛,看着章衡,然后笑了起来,连连点头:“果然还是三哥想的周全,的确是如此,的确是如此,好好,那我去歇歇,你们也歇歇……” 说着摇头晃脑回了自己的房间去睡觉了。 章术:……“ 第三十一章 樊楼宴! 终于哄得章衎去睡觉去了,章衡也没有闲着,章术缠着他说话呢。 ”三哥儿,这二十四首绝妙的诗词,真是你现场作出来的?” 章术低声问道。 章衡摇摇头道:“也不是吧,以前也有一些类似的想法,集腋成裘,在昨天集中爆发而已。” 章术搓着手道:“无妨无妨,咱也不差那点时间……” 他鬼鬼祟祟地看了一下章衎的房门,低声道:“……内个……你能不能帮我写几首……就是那种拿出去署我名字的那种……” 章衡笑道:“二哥要拿来作甚?” 章术嘿嘿一笑,搓着手:“听说汴京的大家闺秀尤其喜欢才子,若是我也能有几首绝佳的诗词,那以后……嘿嘿……不是易如反掌嘛!” 章衡笑道:“当然可以。” 章衡答应得十分的痛快。 章术一愣:“你同意了?” 章衡点头道:“事关二哥人生大事,我当然要支持的,不过,二哥想要什么类型的?” 章术十分的感动:“最好是你侬我侬的那种,让女孩子一听身子便酥了一半的那种,嘿嘿。” 章衡觉得能够符合章术要求大约是纯药,而不是诗词,但倒是有几首比较符合他的需求,便答应了下来,章术赶紧拿了纸笔记了下来,他要反复的背诵,免得临时要使用的时候想不起来,那就悲催了。 …… 若是谈论起汴京的繁华,却没有提起矾楼,那么这等讨论是没有说服力的。 所谓天下繁华看汴京,汴京繁华看矾楼。 章衡早就听说过矾楼的繁华,矾楼的传说甚至流传到千年之后,但在真实站在它的面前的时候,还是由衷的发出一声慨叹:“真特么的会享受啊!” 站在门前,兄弟三人仰着头向上看。 巍巍大楼矗立,灯火辉煌。 虽说只有三层,但这三层的层高可不是后世商品楼的高度,据章衡目测,第一层估计有六米左右,二三层都有五米左右的高度,加上挑高的飞檐,看着不得有二十多米高了。 而这样的楼有五座,樊楼称之为楼实际上是不准确的,它其实是一个建筑群。 东西南北中五楼鼎立,高低不同,错落有致。 而且章衡能够看到各楼之间有飞桥供人来往,想必楼内部更不用多说,大约每座楼里外都通,客人在里面可以通行,其繁华壮观令在后世见过各类奇观的章衡都啧啧称赞。 曾孝宽当头进了樊楼,章氏兄弟赶紧跟上,迎面而来的是樊楼下面的大厅。 夜幕才刚刚降临没有多久,大厅里面已然是熙熙攘攘的。 他们当然不在大厅里面饮宴,曾孝宽一边走一边与章衡道:“咱们在前面的阁儿,家父大约才刚到家,需得换换衣服才过来,所以咱们先等等。” 所谓阁儿,便是后世的包间。 曾孝宽说要等等,实际上也没有等太久,只是两刻钟后曽公亮便抵达了,而同僚也一起抵达了。 章衡几人赶紧拜见。 曽公亮特意扶起章衡,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然后将章衡兄弟三人介绍给同僚,也将同僚跟章衡等人说了一下。 “这位是右正言吴春卿,是你们的老乡,你们不至于不知道吧?” 章衎与章衡的确不知道,但章术有如何会不知道,章术笑道:“原来是制策入三等的吴前辈,吴前辈是我们浦城的骄傲,我们当然不会不知道。” 章衡与章衎这才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位便是原礼部侍郎吴待问长子吴育,吴家父子在浦城大名鼎鼎,尤其是吴育在参加制科的时候得了个三等,一时间名闻天下。 从宋朝有制科开始,吴育是第一个能够考取制科三等的人,而这个纪录还得再等十几年,等到嘉佑六年的时候苏轼参加制科时候才会被打破。 科举考试大家都比较熟悉,但对于制科却不太熟悉。 制科又称大科、特科,是宋朝为选拔“非常之才”而举行的不定期非常规考试。 直观地说,制科考试就是科举考试之外的加试,意在优中选优,从年轻学子中进一步发现高等级人才。 制科的等级和难度都要高于科举,是古代含金量最高的公务员选拔考试, 制科考试共有五等,其中第一等和第二等都是虚设,并不真正录取人,一般情况下,录取的考生入第四等,落榜的考试入第五等。 至于第三等,通常也不录取人。 正是因为如此,章术一说制科三等,章衎与章衡立即便知道此人是吴育了。 吴育被章术这么一捧,顿时脸上多了不少的笑容。 曽公亮倒是诧异地看了一下章术,心想这章术不仅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还长了一张会说漂亮话的嘴。 曽公亮又将另外两位介绍给他们,一个叫王拱辰,一个叫贾昌朝。 章衡对这两位也有所耳闻。 吴育是制科第一,而王拱辰也不凡,他是天圣八年的状元,当然,让章衡记住他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与欧阳修的关系。 他与欧阳修同是北宋名臣薛奎的女婿,也就是所谓的连襟,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稀罕的是,薛奎有五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一个叫张奇的富商,次女便嫁给了王拱辰。 天圣八年,年仅十九岁的他状元及第,然后在榜下被捉婿第一个高手薛奎连捆带绑拖回家中,将二女儿嫁给了他,后来二女儿去世,薛奎又将四女儿嫁给了他。 而三女婿就是欧阳修了。 所以,王拱辰一开始是欧阳修的二姐夫,后来又变成了欧阳修的四妹夫…… 相比起吴育以及王拱辰,贾昌朝的起点便差了些,他甚至连正儿八经的进士都不是,只是同进士出身。 不过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并不低,七卷的《群经音辨》为中国古代第一部多音多义字手册,是一部专释群经之中同形异音异义词的音义兼注着作,集中而又系统地分类辨析了唐代陆德明《经典释文》所录存的群经及其传注中的别义异读材料,并对这些材料作了音义上的对比分析。 同时还收集、整理了不少古代假借字、古今字、四声别义及其它方面的异读材料,有助于读书人正音辨义,从而读通经文及其注文。 正是因为他的学术成就,后来宋英宗亲题其墓碑为“大儒元老之碑”,也算是十分的哀荣了。 第三十二章 最好将我们骂上热搜……哦,青史留名! 众人入座,先是闲聊。 在闲聊中得知,曽公亮邀请这几人来见证,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这几人都是知制诰,平日里一起工作较多,关系也相对紧密一些。 其次是曽公亮与这三人颇有渊源。 吴育是福建老乡,又是同事,走在一起就是理所当然了。 而曽公亮曾是国子监直讲,贾昌朝也在国子监任教多年,这个共同经历让他们很有共同语言。 至于王拱辰则是纯粹是同僚,但两人也的确是聊得来,因而也一起邀请了过来。 谈话之间,曽公亮也偶尔发问,让章衡三兄弟的情况也说一说,没想到章衎的经历却让王拱辰颇有同感。 话说这王拱辰小时候也是自幼家境贫寒,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留下无依无靠的母亲和四个孩子。 王拱辰是长子,于是就和母亲一起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王拱辰孝顺母亲,生活俭朴,诚实守信,常受乡里人夸奖。 王拱辰听章衎说他们父母亲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便相继离世,顿时动容道:“先父也是仙逝得早,我也是长子,所以辅助母亲带大弟妹,没想到你们家比我还困难,至少我母亲还在,你们却……唉,你作为老大,也着实辛苦你了。” 章衎忍不住落泪,多年的辛劳终于有人能够理解了。 吴育见气氛凝滞,赶紧道:“明仲,酒席已经上了,咱们先吃吧,我可是饿得紧了。” 曽公亮哈哈笑了起来:“对对,我就是嘴碎,来来,先吃起来,先吃起来。” 他率先动筷,于是大家也随之吃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曽公亮与吴育几人在聊天,章衡兄弟与曾孝宽规规矩矩地听着。 章衡倒是对他们所说的话题颇有兴趣。 虽说他们之当官的,但在外面的时候也不太聊政事,也喜欢说些八卦之类的。 吴育为官肃穆,但私下里却是颇风趣,又是高官子弟,对于官场很是熟悉,所以说起八卦来也是滔滔不绝。 有这么一个气氛担当,气氛自然差不了,大家欢声笑语,彼此之间也热烈了起来。 章衡心下颇为满意。 虽说曽公亮颇有点看人下菜的功利,但原本章衡也不是白莲花,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有了曽公亮给搭建的平台,章衡才能够走得更远。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熏熏醉。 曽公亮站了起来,看着有些醉,摇摇晃晃地,章衡赶紧上去扶着他。 曽公亮亲昵地拍了拍章衡扶着他的手得意道:“你们大约不知道吧,昨日我这弟子可是干了件了不得事情啊。” 吴育笑道:“怎么,说说看。” 曽公亮豪迈一笑:“孝宽,把卷轴拿出来!” 曾孝宽赶紧把放在一边的卷轴拿出来,章衎帮着展开,贾昌朝离得近,便先扫了眼,这一看便腾地站了起来,因为喝得微醉,一下子没有站稳,趔趄了一下,章术赶紧扶住他。 贾昌朝却是将章术的手推开,把脸凑过去,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看了一遍后,又仔细地端详,口中念念有词,整张脸都快贴上去了。 折服作态顿时引起了吴育以及王拱辰的注意,他们原本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少年人做了些令得师长感觉有意思的事情。 就像是初为父母的人,总是觉得自家的孩子很厉害很优秀是一样的道理,但实际上所做的事情也就是一般而已。 但贾昌朝已经近乎失态了,贾昌朝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知道的,说他古板不太适合,但说他为人稳重端庄却是十分合理的,他们共事以来,从没有见过贾昌朝这么失态过。 于是王拱辰也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卷轴前面,这一看便是咦了一声。 吴育也跟着走过去,一看也是惊咦了一声。 再往下看,他又是咦又是呀的,章衡只觉得满耳朵都是「咿呀」的声音。 曽公亮脸上已经从得意换成了矜持。 卷轴再长,总有看完的时候。 贾昌朝看了第三遍之后,转过头来看向章衡,章衡顿时被吓了一跳。 贾昌朝的眼神很不对劲,痴迷之中带着狂热,他一个大步过来便紧紧抓住了章衡的手臂,大声道:“这些,真的都是你所作?!” 贾昌朝来势汹汹,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距离,与章衡靠得颇近,一张口带着酒肉香味的气味便奔袭而至,章衡背后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章衡硬着头皮道:“的确是小子作出来的,当时情景之下,小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写了,就怕有什么写得不对不好的地方……” 贾昌朝大笑道:“都好都好!写得太好了,老夫尤其喜欢你那首【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好啊,写得真是太好了!……” 贾昌朝眼里竟是有了泪光点点。 吴育也是看完了,他对章衡是看了又看,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王拱辰满脸的惊叹。 吴育指着章衡对曽公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块珍宝的?” 曽公亮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好笑,心想这是老夫运气好啊,这小子不仅给送上了价值万贯的秘方,现在又给老夫脸上添光,可笑的是,老夫什么也没有做啊,哈哈哈哈哈! 但脸上却还是要矜持的,他谦虚道:“就是运气好而已。” 王拱辰惊叹道:“一天之内,连作二十四首诗词,有五六首至少都是传世之作,其余的也都是中上流水准,这已经不能光用才思敏捷来形容了,这是真正的祖师爷喂饭吃啊!曹植要是有他这本事,一步都得七首诗了吧?” 吴育凑过来跟章衡道:“诶,这气氛都烘托到这地步了,贤侄不作几首诗词应应景?” 章衡心道,来了。 对于作诗词之事,他当然是有所预料的,所以早就有所准备。 这个准备不是准备指准备多少诗词,而是要掌握好主动性,他得主动掌控话题,于是立即笑道:“前辈吩咐,小子自然要服从,小子今日登矾楼,看到矾楼之繁华,心中的确是有感,所以饮宴之时,的确是推敲了一首词,只是这词与酒宴气氛不太符合,不知道该不该说。” 贾昌朝笑道:“酒宴是欢乐的,你说不符合,那要么是哀伤的,要么是激愤的,要么就是不合时宜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要骂我们这几位宾客的,无妨,只要你的诗词足够好,就算是骂我们也无所谓,最好是能够将我们骂到青史留名,哈哈哈哈!” 吴育曽公亮王拱辰等人一下子哄堂大笑起来。 这好事去哪里找去! 第二章 哈!求票!) 满堂大笑,但章衡却是脸色凝重,曽公亮几人见他如此,笑声渐歇。 章衡酝酿了一下情绪,轻声道:“初见樊楼,慑于樊楼之华美壮观,几近失神,忽而想起西北战事,心有所感,故作《樊楼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三十六年,望中犹记,烽火澶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阁间诸人沉默,外面的歌舞声传了进来,让此刻变得尤其讽刺。 沉默了许久,贾昌朝打破了沉默。 “这首林钟商写得极好!有振聋发聩之用啊!是啊,孙权、刘裕都是何等英雄人物,看看本朝,带兵打仗的都是什么玩意,三川口之战,丢盔弃甲,丢人呐! 澶州之盟才过去仅仅三十六年,但已经有人忘战了,当年有先帝、有寇相公,有名将杨嗣和杨延朗,但现在又有谁呢! 现在西北战事危机,汴京城里依然是歌舞升平,听听这歌舞之声,是何其讽刺,这樊楼再美,这舞榭歌台终究要被雨打风吹去的啊!……” “永遇乐”词调始见宋柳永《乐章集》,注歇指调“林钟商”,时人多成为【林钟商】。 他的嗓音即是沉重又是激动。 吴育的神情十分的复杂,他看着章衡久久不言。 王拱辰沉默了许久,也终于开口说道:“贤侄说得对,这词不仅与宴席的气氛格格不入,与这樊楼的气氛格格不入,甚至与汴京城格格不入! 不过正是如此,才需要有人来大声的呐喊,来叫醒那些沉睡的人,让他们睁开眼睛看看,现在大宋朝已经到了何等境地!……” 曽公亮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下章衡,然后与其他人道:“春卿兄(吴育),君贶(读kuang,王拱辰),子明兄(贾昌朝),我想求你们一件事,此词便只在此讨论吧,就莫要外传了。” 贾昌朝奇道:“这是为何?” 曽公亮苦笑道:“我这徒儿年纪太轻,不知道轻重,这等抨击朝政的狂言悖语,还是不要外传较好,否则对他不利,这不是很好。” 吴育却是笑了起来,指着曽公亮道:“明仲啊明仲,你这担忧却是太多余了,当今官家岂是听不进话的人,现如今韩稚圭、范希文都已经去了西北,官家还让你修武经总要,种种措施还不能表明朝廷倾向么? 现在是士林还有人认不清现实,还对西北战事有微辞,认为打仗劳民伤财,还是觉得求和才是第一大事,正该有人站出来发声才好。 官家若是知道有贤侄这样的少年英才,唯有器重,哪里会有罪之的想法?” 曽公亮苦笑道:“官家我却是不担心的,但就是那些求和之人……” 王拱辰呵呵笑道:“那些人成不了气候的,贤侄这首词,需得广而告之,这士气正该鼓舞起来,明仲,你放心,若是有人敢抨击贤侄,我王拱辰定会击之!” 贾昌朝说得更绝:“章衡贤侄,你是不是还没有字,要不老夫帮你取一个?” 字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要么是父辈给起,要么是恩师所取,无论是谁,给人取字都表达了器重之意,贾昌朝要给章衡取字,却是有庇护之意了。 曽公亮哪里肯将这样的机会给让出去,闻言啐道:“你这老货,也敢抢老夫的功劳!” 贾昌朝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当老师的畏畏缩缩,老夫都恨不得将章衡收到门下,你不护着他,老夫护着他!” 曽公亮又啐了一声:“瞎说什么呢,老夫正是担忧他的前程,才要如此,不过你们说得对,这事对章衡来说算不得坏事,有这首词加上梁园雅集,我这徒儿的前途再也无人能够阻断了! 不过子明兄说得对,我这三个徒儿也该到了取字的年纪了,他们父亲若在,这该是他们父亲来,但他们父亲既然不在了,我这当老师的,的确该将责任担起来。” 吴育笑道:“这也是一件大事,难道不用再请一次客么?” 曽公亮是和等人,今日请客已经让他心疼不已了,闻言道:“舞榭歌台,总被雨打风吹去……” 好家伙,活学活用了属于。 “……以后我也要少来酒楼,不好。” 曽公亮还给自己不请客找了理由。 吴育翻了一下白眼。 曽公亮斟酌了一下道:“章衎之衎,有快乐、安定、自得之意,章衎,为师给你取字居安,你少年不幸,患得患失,为师希望你往后的日子内心也能够感觉到安定快乐,也不算是负了令尊的遗愿,不过,你也不能安于安逸,居安要思危嘛!” 章衎听到曽公亮提到已经故去的父亲给自己取的名字,不由得跪伏在地泪流满面。 曽公亮抚慰了几句,然后看向章术。 他想了想道:“术,邑中道也。大道之脉络是术之范式。令尊该是看出你性格跳脱,因而希望你正道而行,所以,为师为你取字为居中,凡事居中而行,莫走偏道,你可记住了没有?” 章术心下道:好家伙,老师还真的是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我不是正经人,但是……不走偏道……唉。 他也跟着章衎一般跪下谢过曽公亮。 曽公亮看向章衡,脸上有了笑意,微微思忖道:“衡者,平也,若是取居平倒也合适,不过过于偷懒了些。 为师对你期待甚大,所以不用平。 当今之世,内乱不止,外患又起,正是你们少年人奋起之时,为师希望你能够平定天下,以正社稷,因此给你取字居正……” “……章居正?” “张居正!” 章衡浑身一震。 好家伙!! 曽公亮不知道章衡内心所想,还在说道:“……正字源于征,为了平定天下而征伐,此为一,二是,居正居正,希望你征伐天下之时,更要端正己身,莫要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当正道而行!” 曽公亮语言铿锵,引得吴育等人纷纷叫好。 “好,明仲不愧博学,不愧官家看重,所取之字不仅紧和原名,还有衍生含义,其为师敦敦教诲之意溢于言表,章氏兄弟有你这样的名师,是他们的福气!” 章衡却是陷入了恐慌之中。 “平定天下……居正……章居正……章居正……神宗……变革……” 这特么是要我当权相啊! 也不知道死后会不会被挖坟…… 章衡跪谢之时心中叹息道。 几十年后,章衡回忆起此时,不由得叹息,原来一切种种,皆有征兆啊。 第三十四章 空手套白狼大师曽公亮! 章衡的惶恐无人知悉,众人唯有鼓舞。 尤其是曽公亮,等将众人送走之后,他悄悄找到樊楼的老板。 樊楼老板对曽公亮十分的恭谨,但并没有诚惶诚恐。 樊楼早在大宋建国之前便在这里屹立,大宋百年,樊楼的主人却没有变换过,可见其根基之深以及运营之精湛。 曽公亮也知道对方不是可以轻易欺辱之辈,自然不可以势压之,但今日却是不同,他可以用名诱之。 樊楼老板姓常名礼,既然叫礼,前面自然有悌忠信三位兄长,他在常家排行老四,但却是他常礼当了家,这得益于常家以能为先的传统,也正是因为每一代继承人都是最出色的子弟当家,因此樊楼才能百余年不旁落。 所以,常礼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一般都很自信,所以恭敬而不卑微。 面对朝廷知制诰,他不卑不亢道:“曾相公召唤鄙人是有要事嘱咐?” 曽公亮笑道:“欸,相公二字不可妄称,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曽公亮狂妄呢,今夜老夫的弟子章衡,在饮宴之时做了一首词。” 相公不是随意可以叫的,一般得是宰执才担当得起。 常礼陪着笑道:“恭喜恭喜,曽学士喜得佳徒。” 曽公亮见常礼只是恭维,但不搭腔,曽公亮只好亮出真家伙,他轻声吟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三十六年,望中犹记,烽火澶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常礼听完面有惊色:“这是林钟商词牌,真是令徒所作?” 曽公亮翘起大拇指:“行家,竟能听出这是林钟商词牌,柳永虽然创出,但少有代表作,不是精深词牌的人根本不知道。” 常礼不太好意思道:“鄙人虽然只是个商人,但干酒楼的,与诗词什么的都得研究深研究透,未必一定会作诗词,但一定要懂词牌,也要懂欣赏……令徒这一首林钟商,足以让他声名鹊起了!” 曽公亮笑了笑,将手上的卷轴给到常礼,常礼恭敬接过,有些不明所以,打开看了一下,顿时脸色有异,赶紧将整个卷轴全部打开仔细看了一遍,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好了,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曾公是何意?” 曽公亮笑道:“我这弟子如何?” 常礼咽了一下口水道:“如果真如这上面所记载一般,令徒着实是大宋朝第一天才!,不过……鄙人却是不太明白曾公您的意思?” 曽公亮见常礼屡屡错过他的暗示,心下有些烦躁,也不耐烦打哑谜了,便道:“这首林钟商我徒儿还没有命名,老夫可以建议取名樊楼怀古,常老板觉得如何?” 常礼闻言眼睛一亮,一个有可能成为大宋朝最为着名的文学家,他有一首代表作是以樊楼为名…… 曽公亮看到常礼的神色,终于满意点头,总算是了解自己的意思了。 常礼试探着道:“若是这样,本楼愿意给令徒奉上一百贯润笔费。” 曽公亮嗤笑了一声:“本官还有事情,就先走了,哦,是了,大约醉仙楼会愿意拿出十倍的润笔费的。” 常礼一下子就急了。 醉仙楼是仅次于樊楼的追赶者,若是章衡这样的天才词作家被拉拢了去,以后汴京第一正店是谁就难说了! 樊楼也不是一开始便是汴京第一楼的,后来是因为与柳永结缘,才成为这第一的,他太明白一个天才词作家对于一个酒楼的促进作用了! “曾公,曾公!请留步!请留步!” 曽公亮停住了脚步,微微侧头看着他。 常礼咬了咬牙,伸出两根手指:“曾公,鄙人有条件的……” 曽公亮点头道:“请说。” 常礼道:“……以后令徒若是要宴客,必须来樊楼……” 曽公亮摇头道:“他只是个穷小子,哪里来得起樊楼。” 常礼笑道:“我只收他成本价。” 曽公亮呵呵一笑:“怎么常老板认为他能够吃得起你的成本价?” 常礼挠了挠脑袋道:“他有你这么一个老师,怎么会穷?” 曽公亮道:“老夫的钱是老夫的钱,与他何干?” 常礼顿时语塞,只好苦笑道:“得,那请您告诉您弟子,只要他来,不收钱!” 曽公亮满意点头:“明日樊楼怀古一诗,将会随同梁园诗集一起传遍汴京,明日便是洛阳纸贵时刻!” 常礼喜道:“今夜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润笔费会准时送到贵府府上!” 曽公亮呵呵一笑:“何必等到明日。” 常礼心下暗诽:听说曽公亮贪财,果然如此! 不过倒是没有什么为难的,开饮食的就没有缺现金流的,常礼吩咐了一声,一刻钟之后,曽公亮乘着自家的马车离开,后面跟了一辆沉重的马车。 章衡对此一无所知,第二天曾孝宽又来找他,给他送了一百贯铜钱,道:“家父说这是樊楼常礼老板给的润笔费,感谢你以樊楼为名写的词,另外,常老板还让你以后如果要请客,请一定去樊楼,他分文不取!” 章衡愣了愣,转瞬之间便笑了。 他感谢了曽公亮,又感谢曾孝宽过来,一百贯钱则是交给了章衎。 曾孝宽走后,章衎章术兄弟两个十分兴奋。 章衎感激道:“老师对咱们还是不错的,这钱他要是不给咱们,咱们也没有什么话说。” 章衡只是笑了笑,以他对曽公亮的了解,曽公亮能够给他一百贯,那么收到的绝对超过一千贯! 不过章衎说得对,这钱是曽公亮去要的,他也给自己争取到一个福利,还给了自己一百贯,以他的吝啬本性,已经是大出血了。 话又说回来,这一百贯钱的确是解了章家兄弟的燃眉之急。 最近挣得少花得多,章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不然连着一个多月的辛劳读书才得到四天的休沐,本该好好地歇息几天,但他却是连梁园雅集都不去,可见其内心是何等焦虑。 现在有了一百贯,大约能够心下安心一些,也对得起他新得到的字——居安了。 第三十五章 忙碌的生活也是幸福本身! 休沐第三天。 章衡被章衎从被窝里面拉出来,一脸的懵逼。 他看了看窗外,还是一片乌黑。 章衎道:“走,跟我去卖鸡蛋灌饼去,我一个人不好挑。” 却是不太好挑,现在每天卖的灌饼数量不少,光是饼皮加鸡蛋那重量就不轻了,加上炉子锅之类的,一个人的确是很难负担。 另外现在鸡蛋灌饼名气越来越大,大相国寺这里人流也大,所以每天等着吃灌饼的人越来越多,加上是要卖一整天的,光是柴火都得加送两趟,所以兄弟三人都得齐齐出动。 一个人打鸡蛋收钱,一个人生火灌饼,一个人维持秩序,随时机动到家里挑鸡蛋挑柴火过去补充。 章衡没有说什么已经有一百贯钱不用做生意之类的怪话,这样类似起床气的话容易招来打击,章衡是个很有眼力劲的人。 他悄悄跟在章衎的身后进了章术的房间,章术被拉了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片乌黑,然后抱怨道:“都有一百贯了,就不能歇一天么,最近都快要累死了……哎呦!大哥,你别老打我脑袋啊,打傻了可咋整!“ 章衡顿时心满意足地洗漱去了。 对于章衎来说,他着实是穷怕了,生意是不可能不做的,就算是有一千贯一万贯,只要没有其他的收入,便一定会做下去。 因为对他来说,家有万贯不工作,一样是坐吃山空,小小的鸡蛋灌饼生意,却是细水长流! 章衡非常赞同大哥的想法,上辈子他做社畜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当时在年轻人之中流传着一个道理——钱不是存来的,而是挣来的。 章衡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很典型的消费主义洗脑的结果。 当然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他只告诉我们只要挣很多的钱,你就有很多钱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们,钱从哪里来? 章衡虽然挣得少,但崇尚节俭,每个月都要存一些下来,果然日子过得越来越轻松,只可惜在他穿越的时候,那钱还存着呢…… 所以,章衡对于早起买鸡蛋灌饼是没有意见的,而且,其实他也蛮喜欢听着铜钱扔进碗里时候发出的清脆响声……那可是十分带劲的,那感觉有点像后世微信支付宝收账时候发出来的甜美女声,那种叮叮当当一直有进账的感觉令人十分的踏实。 根据章衡的观察,即便是不喜欢出摊的章术,在听到铜板被扔进碗中时候发出脆响的时候,他那张不情不愿的脸上也会洋溢出来内心的喜悦…… 到了这个时候,章衡便会再一次感慨金钱的魅力是如此的大。 休沐四天,章衡第一天去梁园雅集,第二天卖鸡蛋灌饼,第三天卖鸡蛋灌饼,第四天卖鸡蛋灌饼…… 第一天卖了一整天,卖了一千个鸡蛋灌饼,盈利二千一百文; 第二天只卖了一个早晨,三百个灌饼,盈利六百三十文; 第三天卖了一整天,卖了一千一百个灌饼,盈利二千三百文; 第四天是大相国寺庙会,也是卖了一整天,卖了两千二百个灌饼,盈利……三千九百六十文。 四天下来,合计盈利八千九百九十文,换算成贯,四天下来挣了将近十二贯。 章衎将盈利一汇总,脸上洋溢着大丰收的笑容,以前这种笑容只有在地里大丰收的时候才会有,即便是昨天曾孝宽送来一百贯钱的时候,章衎都没有这般笑过,章衡大约认为,自己付出劳动挣来且可以持续的收入与意外之财的快乐相比,这种快乐扎实而持久。 第五天,兄弟三个拖着疲惫的身体早早起床,收拾好房间,藏好财物,锁好门窗,便直奔太学。 半个小时候,他们第一个出现在太学的食堂,接过食堂大爷舀过来满满的一勺肉粥,每人要了三个太学馒头。 太学馒头说是馒头,其实是包子,而且还是包了肉馅的包子。 章术第一次吃到这太学馒头的时候,他惊呆了,他立即改变了志向——以后有钱了每天都要吃太学馒头! ——每天吃鸡蛋灌饼的梦想已经被抛到脑后了。 这就是他们三兄弟这么疲倦,还要大早便赶过来吃早餐的缘故。 现在已经不是吃不起鸡蛋灌饼的时候了,但这一口太学馒头着实是馋人啊! 不过现如今的开封还不知太学馒头之盛名,这得等宋神宗时候才会扬名,宋神宗视察太学,吃了一回太学馒头,然后志得意满道:“以此养士,可无愧矣!” 自此,太学馒头名闻天下。 兄弟三个各吃了三个比拳头还大的太学馒头,又喝下热气腾腾浓稠的且裹挟着肉丝的肉粥,肚子撑得滚圆,章术撑得呼呼喘气:“娘咧,老三说要来汴京,我还只当他发癔症,要不是大哥有魄力,咱们现在估计还在家里喝一海碗水加十几粒米的稀粥呢,嗨,现在怪美泥!” 来了几个月,章术已经有了些开封口音了。 章衎冷笑道:“想得美,若是不来,现在估计都得吃观音土了,咱们家里的那点粮食,也撑不了多久,若是还在家里,咱们已经饿了一个月了!” 章衎与章术在斗嘴,章衡在一旁只感觉到幸福。 对他这样的重生者,最幸福的是什么,是少年时,是在校园的时候,一切都那么的有希望,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尤其是能够吃好喝足的时候。 就在章衡打算去草地上晒晒太阳消消食的时候,一大群人涌进了食堂,章衡还以为是其余的太学生来了的时候,他忽而想起——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起这么早! 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来人都是颇为陌生的年轻人,但穿着跟太学生类似……这是国子监的监生! 当头的正是曾孝宽,曾孝宽看到章衡的时候,咧嘴一笑,并指为戟,一指章衡:“诸位同窗,那就是章衡章居正!” 一群人汹涌而上,章衡几欲转身便逃。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章衡只是一瞬间的慌张,便立即淡定了下来——若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些人便是粉丝嘛! 粉丝有什么可怕的? 第三十六章 落荒而逃丧家犬! 章衡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准备应对粉丝的冲击,下一刻却目瞪口呆起来。 这群人打量了一下,径直冲向章术,一个个脸上堆笑。 “你就是章居正吧,哈哈哈,我一看你便是那等天才横溢的诗人,啧啧,你满足了我对天才诗人的所有想象,呵,身高七尺、玉树临风、得天地钟爱的灵气……哈哈哈,久仰久仰啊!” “子林兄说得对啊,看看这张脸,说是大宋人样子也使得了,听闻古时候四大美男子,即便是他们站在居正兄面前,也得自惭形秽啊,居正兄有不逊色于他们的美貌,更有他们不具备有的才华……” “居正兄,我家妹子年方二八……” …… 一群人对着章术叽里呱啦,一口一个居正,一句美男子,章家兄弟俱都愣住了,曾孝宽也是如此,他有些疑惑:“我不是指了居正么,怎么他们都认为居中才是?” 三兄弟都没有说话,监生们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大家沉默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问到:“所以……您才是章居正?” 这是对着章衎说的。 章衎哭笑不得,指了一下章衡道:“这是我三哥儿章衡,字居正,我是大哥章衎字居安,这位是我二哥章术字居中。” 众人齐齐将目光盯住章衡,有人眼光露出失望之色,有人目露惊色,也有人似乎在安慰众人,也在安慰自己:“也……挺好的,虽然年纪小了些,但长得更加秀气,再长几年,长开了,要比他二哥更好看的嘛,虽然不太符合咱们男子的审美,但对于小娘子们,这样的男子大约更加受欢迎吧?挺好挺好。” “哈!对对,挺好挺好。”有人干笑着接话,不过总是难免尴尬。 其余众人也纷纷说挺好挺好。 章衡:“……” 章衎退到人群外边,捏了捏自己纠结的肌肉,暗叹一下:这的确是魁梧了些,不符合文人的审美倒是正常…… 众人又七嘴八舌问起章衡写出的二十四首诗的事情,有的消息更加灵通一些,还问起樊楼怀古,问章衡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作出那么多的诗词的,是如何斟酌词句的,平时又是做了何等的积累之类的问题…… 章衡一个人应对不暇,而后面又有人不断地聚集过来,太学的学生披头散发过来吃早餐,因为天气寒冷,倒没有踢拉着鞋的,穿得厚实,有的甚至披着棉被就过来了,有直讲过来吃早餐看到了便揪住了训斥一番。 但无论是太学生也好,直讲教授们也罢,看到食堂里聚集了这么多的人,也俱都伸长了脖子,情不自禁地靠拢了过来,挤不到前面去,便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着急的问前面的人:“怎么啦怎么啦,有人打架了吗,还是怎么滴?” 爱凑热闹果然是人类的天性。 章衡见势不妙,这食堂本就不大,只是供应太学生的三百来学生的,国子监的监生加上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期,加上各类工作人员,一会聚集起来五六百人,非得将食堂挤爆不可,若是发生踩踏事件,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后果不堪设想! 想及至此,章衡赶紧喊道:“大哥救我!” 章衎一看这局面,也怕发生意外,赶紧挤进去,他强壮的臂膀一扒拉,监生也罢,太学生也好,亦或是直讲,俱都情不自禁地退开了。 章衎一路如同一头强壮的耕牛拉着的犁头一般,翻开坚实的泥土直达章衡面前,然后将章衡护在腋下,如同护着一只鸡仔一般钻了出来,然后护着往宿舍那边跑。 章衎章衡逃回宿舍,发现这回损失忒大了,章衡跑丢了一只鞋子,章衎新买没有多久的儒士袍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至于发髻散落都是寻常事了。 章衡停下来喘息了一会,一揣摩,觉得暂时太学不能呆了,得等这些人冷静些再回来,于是跟章衎道:“大哥,此地我不宜久留,你与直讲说明情况,我先回家躲几天,等他们都冷静了,我再回来。” 章衎想了想也是如此,便将家里的钥匙给了章衡,嘱咐道:“回去了书要记得看,吃的你自己不会做便去大相国寺买去,别心疼钱,什么时候监生不过来找你了,我再回去通知你,你也别乱走,天子脚下也没有那么安全……” 章衎簌簌叨叨的,将章衡的衣物什么的给分了出来打了个包裹,章衡背了包裹便往家里跑,如同一条落荒而逃的丧家狗一般。 “大明星嘛!……也正常。” 章衡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丧家之犬,但他想起了被看杀的卫玠,心有余悸想道:要不,还是锻炼锻炼身体,以我的才华与样貌,这样的日子大约会成为日常,身体要是弱些,是承受不住的吧? 章衡逃回家里,犹然惊魂未定,不过歇了没有多久,便听到外面有人喊:“居正,居正!” 章衡从二楼窗口缝隙往下看。 是曾孝宽。 章衡又仔细地看了看,确定只有曾孝宽一人,这才下来开门。 曾孝宽见到章衡便值钱道:“居正,没想到他们这么疯狂,要是早知道,就不带他们过去……” 曾孝宽一脸的苦恼:“……可是不带他们过去,他们就一直烦我,你知道么,从梁园雅集第二天消息传开了,便有许多的同窗跑到我家里堵我,非要我带着来找你,我千般推脱,最后只能答应他们休沐结束带他们去太学找你,没想到竟然搞出这般阵仗……” 章衡拉着曾孝宽进了屋,然后把门给锁上,才给曾孝宽倒了杯热水,笑道:“无妨无妨,我躲几天便好了,过几天后,热度也该下来了,到时候我再去太学就是了。” 曾孝宽眼睛一亮:“我可不可以也在你这里躲几天?现在出去依然会有许多人堵我,一定会让我带着他们来找你的。” 章衡倒是无所谓,笑道:“自然可以,反正大哥二哥都不在家里,床多得是。” 曾孝宽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章衡有些惊悚:“……” 第三十七章 汴京第一红人! “这样不太好吧?” 章衡毛骨悚然,这曾孝宽没有听说有断袖之癖啊,这是……因为我过于迷人? 曾孝宽看到章衡的神色,顿时哭笑不得,赶紧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曾孝宽少年时候受过惊吓,后来便没有办法一个人入睡,这些年也是一直跟着哥哥曾孝宗一起睡,不过曾孝宗成婚之后,他便只能自己睡了,但毕竟是在熟悉的环境里,这次要在章衡这里借住,陌生的环境中,曾孝宽未免还是觉得害怕,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请求。 章衡这才放心下来。 这一住便是好几天的时间,章衎与章术也没有给他们传递什么信息来,章衡便没有敢出门,除了偷偷出去买点东西吃外,其余时间便留在家里读书,好在有曾孝宽在,两人闲暇的时候聊聊天,也不算是过于寂寞。 到了第五天,章衎终于回来了,带回来消息——这两天去太学找人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了,不过章衡的大名也已经传遍了汴京城。 市面上已经出了梁园雅集合集,回来的时候章衎买了两本回来,章衡拿过来翻了翻,看到上面不仅有自己的二十四首诗词,后面还附了韩绛兄弟。吕公着、王珪等人的诗词,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还是韩绛等人的手段。 这是蹭热度呢。 他们联手将梁园雅集的事情给炒热起来,然后将自己的名字附在后面,以组织者、记录者、参与者等身份让他们的名字也不断地出现其中,让梁园雅集之事在传播的过程中,让他们也被人熟知。 别小看这个熟知。 什么叫名人,就是被很多人知道名字的人,便是名人了。 像他们这些有志于科举的人,他们的名字被更多的人,尤其是官员知道的时候,他们便会有更多的优势,尤其是在殿试上,如果皇帝大臣都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便有更大的可能以更高的名次被录取! 在官场上,同进士比荫官有优势,进士比同进士有优势,三甲及第又比普通进士有优势,一步快步步快,这便是名声带来的优势。 所以,韩绛等人虽然被章衡抢了风头,甚至丁讽被当做反面人物,都要抢着出名。 他们这些人后面肯定是有当官的父兄指点的,他们很明白出名对于以后有什么用。 就算是丁讽这个作为反面人物登场的人,也会因此得到很多隐形的优势,许多年后,会有很多人忘记梁园雅集具体发生什么事情,但会有记得,当时能够与章衡这个大诗人打对台戏的人叫丁讽。 好家伙,想一想,当年你跟李白在一个平台上斗诗,虽然后来你败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在这些人的推动下,梁园雅集之事传遍汴京,章衡压过在西北对抗西夏的韩范成为当下汴京城热度最高的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既然章衎说他虽然已成为红人,但已经没有人去太学堵他了,便跟着章衎回了,太学的直讲们都是这个时候最顶级的文人,听他们讲四书五经收获极大,比自己啃书效率高很多,有可能的话,还是到太学上课比较好。 果然回到太学后,只有太学的学生时不时经过宿舍的时候与他寒暄几句,上课的时候碰到也会热情地聊聊天,当然还有希望请章衡去赴宴的。 不过章衡对此心有余悸,借口年末考核来了,自己刚刚入学,没有太多的信心,希望能够多学学,等春节休沐的时候再和大家一起喝酒。 这种理由很合理,所以同窗们便不再打扰他。 因为太学的考试的确是十分重要的,太学考试有分四种: 每月一次私试、每年一次公试、两年一次的舍试及相当于毕业考试的上舍试。 其中,私试、公试和舍试由太学学官以及国子监主持,而上舍试则由朝廷差官组织,学官不参与考校。 上个月的私试三兄弟因为刚到所以没有参加,但年底这一次乃是公试,却是需得参加的,这对于太学生来说都十分重要,所以这个理由是十分充分的。 但这个也给兄弟三个带来很大的压力。 比起其他的太学生来说,他们的基础本就差了不少,更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考试,所以心下更是没底。 不过章衡毕竟是后世高考中拼杀出来的,他太明白该如何备考了,所以这段时间他大量地收集以往的试题给两个哥哥做,当然自己也是大量的做题。 有了这大量的题型参考,加上这些时间以来的刻苦补上课程,大约能够博一个中游的成绩,虽然泯然众人矣,但好在不会排在后面丢人。 腊月下旬,太学的年考开始,一连考上三天,将诸多学子都折腾得欲生欲死。 考完之后休沐两天,第三天公布成绩,若是平时休沐,章衎定会拉上两个弟弟急匆匆的摆摊去,这一次却是睡了一天,第二天起来也不想出摊,连身强体壮的章衎都如此,可见其强度。 第三天公布成绩,果然如同章衡所料,兄弟三个的成绩都算是不错,章衎与章术两兄弟处于中游,而章衡的成绩却是进入了前十,令章衎十分的惊喜。 章衡倒是有所预料,太学的年考主要考核基础为主,基础则意味着以记忆为主,章衡的记忆力超凡,这样的考试对他来说其实是比较简单的,不过终究在太学的时间太短,有些细节上还是没有能够尽善尽美,所以没有取得头名,只得到一个前十而已。 考完试后,许久不见的曾孝宽也过来了,小伙子看着长大了一些,不过显得消瘦了点,这倒是正常,经历了这个月来的备考,所有的学子俱都衣带渐宽。 曾孝宽来找章衡,一来是想找他聊聊天,二则是来传递父亲的嘱咐的。 “父亲说让你们去家里吃饭,过几天便过年了,到时候家里闹哄哄的,就怕招待不上你们,所以趁着现在有空,先去家里好好聚聚,过年去拜个年就好了。哦,对了,父亲让你们别买年货了,说是已经吩咐周掌柜给你们送过去,大约今晚就能够送到。”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章衎连忙道谢。 曾孝宽笑道:“近来父亲因为居正在朝廷里面做事方便了许多,有许多人都在询问居正,父亲心里高兴,所以给你们安排点东西,而且,当老师的,照顾一下弟子也是正常。” 第三十八章 曾府家宴! 果然,下午的时候周桂平便来了。 再次见到章衡,周桂平内心十分不平静。 他在与章衎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了章衡好几眼,章衡都忍不住笑了:“周掌柜,怎么了?” 周桂平不好意思道:“老朽是想看看三郎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一天之内作诗词二十四首……” 虽然已经过了挺久的时间,周桂平依然咋舌:“……这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吧,三郎一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对,一定是这样的。” 章衡三兄弟相视而笑。 周桂平看着与之前气度依然全然不同的三兄弟,心中不由得慨叹:果然啊,有些人天生不凡,别看他们一时落魄,只要给他们机会,立即就能够风云之上,这两个月前,又如何能够想到今日的他们,莫欺少年穷啊。” 周掌柜留下一大车的礼物去了。 章衎指挥着两个弟弟清点曾公亮送给他们的礼物,其实大部分就是过年时候的年货,还给了一份清单,章衎对比清单让两个弟弟翻找。 “一头处理干净后三十斤的全羊……找到没有?” 章衡赶紧道:“找着了。” 章衎满意点头,又问道:“鸭……八只……居中?” 章术赶紧从礼物堆里搬出一个竹筐,里面正是处理干净的八只肥鸭。 章衎点头:“鸡呢,还有两只鹅?” 章衡拖过一个筐,在里面扒拉了一下,一头两头大鹅占了半个筐,剩下的便是八只鸡,对上了,他赶紧应道:“全了!” 鸡鸭鹅羊都全了,不过没有牛肉,曾公亮为人谨慎,不会轻易落人把柄,不过还有鲜鱼,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水里有好些条大鲤鱼在里面扑腾。 其余的还有不少的干货香料之类的,比如说香菇鱿鱼鲍鱼八角之类的,吃食上已经全然不用操心了。 除了吃食,还有四五种布匹,这个周掌柜特意吩咐过:“这个材质较为柔软,可以做成内衣裤,这个是用来做儒士服的,找个时间找裁缝给定制一下,这个是……” 基本上身上从内衣到外套,基本上都考虑周全了。 这将章衎章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若不是周掌柜拦着,章衎都要五体投地,朝曾公亮所在的方位磕头了。 其实别说章衎章术,连章衡都心中有所感触了,虽说他心里明白,这些事情对于曾公亮来说只是吩咐一声,周掌柜便会将其事无巨细的落实,但详细交代与随口说一声,落实的情况还是不同的。 一个老师,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绝对是用了心的。 周掌柜临离去之前,还三番两次的吩咐:“老爷一再吩咐老朽,一定要与贤仲交代,不用再带什么礼物过去,你们去曾府就是回家,哪里有回家的还要带礼物的,切勿如此。” 这又将章衎章术感动得不行。 章衡内心也是直呼好家伙,这曽公亮收买人心这一块当真是了得,虽然这番行为有为之前弥补的缘故,但能够如此用心,就算是章衡自己,也不免深为感动。 兄弟三人清点完礼物,便将礼物分类收进库房之中,章衎有些愁眉苦脸:“老师给我们送了这么多的年货,咱们上门又该送什么呢?” 章术大喇喇道:“老师不是交代了很多次么,不用我们带东西过去。” 章衎一听便来了气,恨铁不成钢道:“老师觉得我们贫寒,生怕我们花钱,但做弟子的能够这般么? 老师当然是不在意的,但府上的人,以及下人,难道都不在意么? 所谓礼多人不怪,咱们怎么着都得提着东西上门,免得下人们嚼舌头,让老师为难,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章衎教训完章术后,转头看向章衡道:“三哥儿,你有什么想法?” 章衡想了想道:“若是送寻常的东西还真的是没有必要,老师不缺这点,咱们也送不起,还不如送点别出心裁的东西……要不,我给老师写首诗词如何?” 章衎喜道:“那可好,送诗词乃是雅事,比送什么东西都好。” 章衎放下心事,开开心心又去库房里面检点东西去了。 章术不屑撇嘴,低声与章衡道:“老大就是觉得不花钱觉得开心了。” 章衡不由得失笑。 不过随即皱起眉头来,这给曽公亮写什么诗词好呢? 想了一会,眉头一喜,赶紧找了章衎一起去外面的书坊,装裱什么的更专业一些。 第二日,兄弟三个便早早起床收拾好,便往曾府而去。 抵达曾府,曾孝宗几兄弟都出来迎接,曾孝宗曾孝宽兄弟三人都认识,后面还跟了两个小萝卜头,小男孩叫曾孝纯,今年十三岁,还有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叫曾幼薇。 曾孝宗的态度比起上次要真诚了许多,曾孝宽更不必说,曾孝宽看到章衡眼睛里都是光,曾幼薇则是一直围着章衡转,嘴里也是一时一个问题。 到了里面,连曾公亮的妻子陈氏都来接待了,也是十分地热情。 中午曾公亮不在,便由曾孝宗曾孝宽带着一起吃饭,还给安排了房间午休,曾孝宗笑道:“这里的房间以后便是专门给你们留的,你们随时过来都可以住,父亲说了,以后你们可能得多来,等你们的基础打好了,他会专门给你们讲课的。” 章衎感激道:“老师对我们真的是太好了!” 到了晚上,曽公亮终于回来,家宴也正式开始了。 曾公亮低声问了曾孝宗,听说章家兄弟没有带着礼物来,果然很是高兴:“这才是嘛,就该将这里当家。” 他刚说了这句,便看到章衎拿出东西来,他的脸色一僵,但章衎的话又让他转怒为喜。 章衎恭敬取出一个卷轴,说道:“老师,这是居正给您写的一首诗。” 曾公亮开心地接过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居正的诗词最合老夫心思……” 曾孝宽曾孝宗兄弟两个赶紧过来帮着展开。 “……赠曾知制……”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好啊!” 曾公亮用赞赏的目光看着章衡。 此诗的前两句写景,抓住“荷尽”、“菊残”描绘出秋末冬初的萧瑟景象,与当下季节颇为相符,突出菊花傲霜斗寒的形象。 而后两句则是揭示赠诗的目的,说明冬景虽然萧瑟冷落,但也有硕果累累、成熟丰收的一面,而这一点恰恰是其他季节无法相比的。 章衡这样写,是用来比喻人到壮年,虽已青春流逝,但也是人生成熟、大有作为的黄金阶段,勉励自己珍惜这大好时光,乐观向上、努力不懈,切不要意志消沉、妄自菲薄。 的确是好诗,而且这一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有成为名句的潜质,可以说,有了这一句,他曾公亮无论以后如何,都能够被载入青史了! 这的确是一份极好的礼物! 第三十九章 汴京的第一个除夕…… 曾公亮对这个礼物十分的开心,对章衡也是大大地夸奖。 之后问起兄弟三个的年终成绩,章衎如实说了。 曾公亮点头道:“你们之前在乡下,基础不如他们牢固是正常的,听孝宽说你们学习都十分的认真,这很好,只要努力打好基础,很快便能够追赶上的。 倒是居正给了我一个大惊喜,没想到第一次便能够进入太学前十,说明居正不仅基础牢固,其余的也颇有见地,这是好事情……” 曾公亮勉励了兄弟三个,又敲打了曾孝宽三兄弟一番,这场家宴也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了,章衎赶紧告辞。 临走前,曾公亮交代道:“这几天过年可以逛一逛汴京,你们大约还没有怎么逛过的吧? 府里过年期间大约来拜访的人会很多,你们来了我也招待不上你们,你们若是来了,便在家里吃了饭,跟孝宗孝宽等人一起出去玩便是。 嗯……是了,元夕那天居正与为师去参加一个诗会。” 章衡点点头没有多问。 …… 年关已近,虽然西北依然紧张,但对于汴京城来说全无半点影响,节日的气氛已经拉满。 家家户户撕掉去岁的春联,空着门楹,准备在除夕当天贴上新的春联。 檐下则是挂上了火红的大灯笼,寻常人家也在大量的进年货,辛苦了一年,总算是能有借口好好地犒劳犒劳自己了。 章衡经过之前落脚过的城墙边,棚户似乎更多起来了。 这里虽然穷困,但似乎也多了一些过年的气氛。 有人捡了一些城里人家换下来的旧灯笼,清理了一番,挂上棚屋檐下,也增添了一些喜庆的味道。 也有些捡了一些旧的春联细心的贴上,只是那春联撕下来的时候大约都破损了,且掉色严重,看着多了一些凄凉。 章衡心中叹了一口气,跑到书坊处买了大叠的红纸,回家裁了裁,唤上大哥二哥,带着笔墨纸砚直奔城墙处。 三人在棚屋空旷处支起了桌子,三人磨开了墨,铺开红纸便唰唰写了起来。 附近的了流民看到了慢慢地聚集了过来,有人认出了兄弟三个,顿时有些吃惊:“你们不是之前那福建来的三兄弟么?” 章衡笑了笑道:“是啊,就是我们,我们现在太学读书,这几天休沐,便来这里写写春联送给大家添添喜气,大家看上的就随便拿……” 众人闻言大喜,抢上来挑选了自己喜欢的,不要钱的好话一箩筐的送上来。 章衡兄弟三人将带来的红纸写完,便也不停留回家了。 这只是临时起意之举,也没有想达成什么目的,只是章衡看到了就做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个中年人进城时候经过,停下来看了他们几眼。 回了家,在章衎的指示下,开始进行大扫除。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的流程,这是从他们三个父母在的时候便如此了,后来父母去世了,便是章衎主持。 先是拿着长长的竹杠系上笤帚,将房梁上的蛛网灰尘尽皆扫了下来,章术还觉得不干净,借把梯子上去用布抹干净。 至于墙面也是一样的道理,尽皆要清理干净的,不过这房子有些岁月了,墙面上的污垢着实难以清理干净,章衡提议买点墙漆刷一刷。 章衎听了觉得有些浪费钱,但看着两个弟弟期待的眼神,终究是咬了咬牙买了两桶,然后兄弟三个忙活了一天才算是刷完了,整个小楼焕然一新。 之后又将各类家具都搬出去清洗干净,被席、碗筷等等俱都得清洗,唯有将所有的东西都清洗干净了,才算是清清爽爽迎接一个全新的年份。 春联灯笼已经准备好,除夕当天一大早便贴上了,挂上了灯笼,院子外的门楹更是不能少。 不过当天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些,而是要祭拜双亲,虽然说神位没有随身带着,但找人刻了一个,供奉在厅内,心意到了即可。 不过章衎却是有点犯难,主要是因为该如何将这些鸡鸭鹅鱼羊给烹饪好了祭拜父母。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当然也是祭拜的,但那时候条件不好,最多也就是买块猪肉,在河里捞一条鱼,其余的便只有蔬菜米饭了。 至于像鸡鸭鹅羊这些算是高端食材了,他根本就没有做过啊! 章术说干脆就全部都用水煮熟就好了,章衎却是不同意,毕竟这些东西祭拜完父母之后,他们也要吃的啊。 章衡见大哥犯难,便自告奋勇道:“我来做吧。” 章衎吃惊道:“你来做?” 章衡点头确认道:“对,我来做,做一个盐焗鸡、卤鸭、卤鹅以及烤全羊,这样做起来都是可以存放的,不会那么快坏,我们可以慢慢吃。” “啊?”章衎一脸的茫然,这些做法他一个都不懂,“真能行?” 章衡笑道:“真行!” 这话若是章术来说,章衎肯定是不信的,但这是章衡说的,章衎便信了,再不济就是味道差点嘛,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章衡便开始指挥起来两个哥哥,将鸡鸭鹅羊尽皆解冻,将鱼也给杀了,他则是查看周掌柜送来的各种香料,有缺少的叫章术赶紧去买。 香料买了回来,章衡烧了一大锅的水,将香料调料等尽数搁进去烧开水,这是制作卤水,卤鸭卤鹅都可以做,不过他怕串味,便分开卤了。 卤货需要慢慢卤,这一天满院飘香,外面传来鞭炮声,小孩子们奔跑欢快的笑声,各处炊烟袅袅升起,春节的气氛洋溢在每一个角落。 章氏兄弟三人脸上尽皆洋溢着喜气。 到了晚上,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开,升起了一个篝火,章衡让章术协助着搭起来架子,这是用来烤全羊的。 一只三十来斤的全羊被困在竹竿上架上了架子,由章术摇着杆子烘烤,章衡随时观察火候,给刷上酱料,羊肉很快渗出油来,滴落在篝火里发出滋啦的声音,火光映红了兄弟三个的小脸…… 鸡鸭鹅鱼羊摆放在神位前面,章衎带着两个上了香,敬了酒,对着神位低声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将鸡鸭鹅鱼羊撤了下来,兄弟三个开始准备他们的除夕夜大餐。 卤鹅卤鸭盐焗鸡都好处理,砍开了用油加热即可,羊肉就砍下来一些上火烤烤,很快便整理出来一大桌子的菜。 章衎抱了一小缸黄酒跟两个弟弟说道:“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是过年,可以喝一点,但以后不可以多喝。” 章术喜得抓耳挠腮。 屋内烧着炉子,酒倒了出来放在上面热着,满屋子都是酒香味、肉香味,虽然还没有喝酒,但章衡已经醉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第四十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第三更来了哈!) 章衡他们见识过樊楼的热闹,也见识过大相国寺的人潮汹涌,但他们依然被这汴京的年味给迷住了。 吃完除夕饭,兄弟三个打算出去逛一逛这汴京城,他们出了巷子就上了南门大道。 南门大道旁边有孙好手馒头店、温州漆器店、李庆槽姜店、南食店、鹿家金银铺…… 每家店铺灯火通明,都敞开着大门,门口放着打折的拍子,有店员在热情地招揽客户。 进去一看,所卖货物都用特制的灯罩,灯罩上看着口子,只照着所卖的货物,其余的地方则是靠余光照明,让人一进来便情不自禁地被货物所吸引…… 沿着南门大街一直走,走了一刻钟便来到了御街,御街上的人更多,很多少年少女穿着新衣裳,手牵着手在逛街,孩童拿着炮仗相互追赶,偶有炮竹声响起,孩童们便呼啸而过。 有许多的市民带着老婆孩子,甚至有带着老父母一起出来游玩,一大家子相互扶携,孩童们绕着跑,偶尔大人呼唤跑远的孩童,若是孩童还不赶紧跑回来,便要怒骂的:你咋嫩不听话,跑嫩远干啥! 御街中间则是无数华丽的马车排着队再走,御街本已经是很大了,但今晚的马车也太多,以至于竟然塞车了。 前面似乎发生了车祸,有马匹被撞翻在哀鸣,马车主人则是相互揪着领子相骂,说要报到开封府衙去,让知府评评理。 但哪里真能够拿这样的事情去烦官老爷,加上后面的人也不断地在催促,于是只好先把车撤开,到开阔处再理论。 章衡兄弟三人看得津津有味,章术甚至上去给评了评理,因为说话有偏倚,被评无理的马车主人恼羞成怒要揍章术,章衎赶紧出面,那主人见章衎魁梧,才罢了休。 章衡赶紧拉着两个哥哥离开,沿着御街走去州桥,那里才是今晚汴京的中心,那里的夜市丝毫不损色于大相国寺。 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泥人的、各式小孩子玩具的,不绝于耳,章衎看到有好吃的糍粑,便掏出几文钱买了点分着吃了,章衡吃着觉得太腻……今晚吃的肉太多了,肚子太饱,吃啥都没有什么胃口。 兄弟三个吃吃逛逛,一直逛到了深夜,这才兴尽而归。 回到了自家的小楼里,依然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熙熙攘攘。 三人洗了脚,一起窝在章衎的房里,一般他们会一起睡,因为天气太冷,房间得升起炉子,若是睡各屋,得烧起三炉子,太废木炭了。 三人各干自己的事情,章衎坐在桌子上写字,他觉得自己的字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于是便拿着春秋在那抄着,说是既可以练书法,又相当于背书; 章术拿着诗集在背,说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若是在适当的场景能够背上适当的诗词,便与自己作诗效果相当,一样有妹子投怀送抱…… 章衡则是看着手里的书,外面有声音的时候,便侧耳听一下,偶尔拿起杯中的茶水抿上一口。 整个房间温暖且温馨,偌大的汴京城,在寒风呼啸之中,他们用彼此散发出来的体温温暖着彼此。 忽而章术说道:“若是爹娘在就好了,娘一定会非常喜欢这里的,这里有好看的衣服,有好吃的甜食,我记得娘是很喜欢甜食的,尤其是银耳羹……” 章术的话让章衎抬起头,托着下巴想了想道:“爹也会喜欢的,爹喜欢喝酒,今天经过的酒铺,我瞄了一眼就不止六七十种,爹一定会很喜欢的,还有下酒菜,南食店里的凉菜琳琅满目,都看不过来……” 章衡想了想,脑袋里面却没有太过关于这身体父母的记忆,连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大约是那时候还是小,因而这身体没有留下什么记忆的缘故。 章术叹息了一声道:“老三大约是忘记爹娘长什么样子了,我还记得啊,那时候去舅舅家做客,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老三总是会睡着,然后让爹娘背着他。 可我知道老三根本就没有睡觉,他就是不想走路所以装睡,所以我总是在后面拧他的屁股,可这样他还是继续装睡……” 章衎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面便蓄满了泪水。 章衡心下叹息。 每逢佳节倍思亲…… …… 无论如何,人们会缅怀死去的人,但生活本身总是滚滚向前。 初一大早上,章衡先是被鞭炮声吵醒,接着又有人在院门外喊,他扒开窗子一看,却是曾孝宽一身红衣,身边还跟着两个胡萝卜头,一个是曾孝纯,一个是曾幼薇。 之所以说是胡萝卜头,是因为他们也穿着红衣。 曾孝纯眼尖,看到窗里的章衡,大声笑着直道:“在那儿呢,在那儿呢!” 章衎已经起来了,听到了声音去给他们开门,章衡不情不愿地慢吞吞的穿衣服,却不料曾家兄妹竟然闯了进来,好在冬天睡觉还是要穿厚衣服的,这才没有出糗。 但曾幼薇看到衣衫不整的章衡还是惊叫了一声,章术也躺在床上,闻言将被子裹得更紧一些,像是一条蛆。 章衡看向曾幼薇,不由得一愣,现在是新的一年的初一了,曾幼薇算是十二岁了,这姑娘家里环境好,吃得好发育也快,看着与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了,那白皙的小脸让红色的衣服一映衬,那脸便像是晶莹一般,似乎出来的时候还特意画了淡妆,微红的嘴唇,一眼看过去竟然有些妩媚。 章衡只是这么一愣,下一刻顿时羞愧了起来,内心责怪自己:还是个小女孩,自己怎么会胡思乱想的。 章衡整理好衣服,招呼几人坐下,自己去洗漱了一番,然后回来与他们聊天。 章衡好奇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曾孝宽笑道:”今日是初一,家母来大相国寺拜佛,要我们也一起来上香,孝纯与幼薇听说你们住在这里,便说要一起来看看你们。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便带他们来了,不会打扰你们吧?” 章术在被窝里暗诽:没见我躲着呢,怎么可能不打扰? 章衡笑道:“不打扰,你们吃过了吗?一起吃一点?” 曾孝宽摇头笑道:“今日吃素,我们一早便吃了。” 章衡点点头,下面有滋滋声音响起,一股子香味飘了上来,曾孝纯的鼻子动个不停:“好香好香,这是什么东西?” 章衡一闻味道便知道是章衎在做鸡蛋灌饼,便笑道:“是鸡蛋灌饼,你们应该没有吃过,不过你们今天要吃素,倒是不好……” 曾孝纯赶紧看向曾孝宽,恳求道:“二哥,咱们吃一个吧,就吃一个!” 曾孝宽呵斥道:“要是让母亲知道,非得骂你心不诚,不许吃!” “二哥……我想吃。”曾幼薇大眼睛扑闪。 曾孝宽顿时有些抵不住:“真不能吃……” 曾幼薇笑道:“我们已经上过香了,这个时候吃就不算不心诚了。” 曾孝宽迟疑道:“这样也可以?” 曾幼薇双手合十恳求道:“二哥……求求你了。” 曾孝宽心软,只好说道:“一人只能吃一个,不能多吃!” 曾孝纯与曾幼薇顿时欢声四起,章衡笑了笑,下去与章衎说一声多做几个,果然他们一人只吃一个,但曾孝纯意犹未尽道:“明天我还来吃,明天我希望能吃三个!” 众人大笑。 新的一年,也充满了希望。 感谢逆袭谭大人大赏哈,谢谢 第四十一章 大干二十天,三年就买房!(第一更哈!) 初一初二都不是上门拜年的时候,初三章衎带着两个弟弟登门拜访曾公亮,果然曾公亮就没有时间搭理他们,只是匆匆见了一面,然后便招待来访的宾客去了,之后更是出门去拜访上官去了。 章衡乐得清闲,与曾孝宽几兄妹一起聊聊天,便与章衎回了家窝家里。 到了初四,他们便忙了起来,开始到大相国寺摆摊去了。 除夕、大年初一初二初三大家肚子油水太多,根本吃不下东西,到了初四,却是可以尝试去买买鸡蛋灌饼,当然生意也只能算是一般,但也能够卖出几百个灌饼,章衎还是蛮开心,认为这是新的一年的开门红。 初五开始,生意便慢慢好起来了,太学生的休沐与官员差不多,宋朝的官员是很幸福的,因为宋朝的“休沐制度”不仅基本沿用了唐朝的规定,且放假时间则更是有所延长。 他们有“旬休”,元日、冬至、寒食放假七天等制度的基础上,还开创了“天棋节”、“天庆节”(皇帝母亲生日)等新节日,而且是逢节必休。 此外,探亲假也不再是每三年一次,而是每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各官衙便“封印”停止公务,各级官员全部停止办公回家过年,直到次年正月二十日才返回衙门“开印”办公。 所以,他们兄弟三个的生意可以做到正月十九,等到正月二十才回到太学上课去。 从初六开始,他们的生意便恢复了正常,甚至到了火爆的程度,因为节假的缘故,到大相国寺游玩的人几乎是摩肩接踵,既然出来玩了,那基本要玩一整天,中午大约也不会回家吃饭了,鸡蛋灌饼既香且顶饿,于是买的人便多了,章衡得一天补充个三四次的鸡蛋以及柴火。 兄弟三人虽然每日忙得脚不着地,更是疲倦欲死,但三人脸上的笑容却是从来没有消失过,即便是最想要偷懒的章术,看到每日的进账,也变得干劲十足。 章衎提出一个口号,叫大干二十天,三年就买房。 对此章衡只能是苦笑。 这生意看着是火爆,但也就只能干这么几天的时间,就算一天挣上几十贯,三年内想要买房也是奢望。 事情是这么一个事情,但话也鼓舞人心不是。 …… 常礼很忙。 从腊月二十开始,到正月二十,这一个月的时间,是汴京酒店行业的黄金月,在这一个月里,他们的利润能够达到一年的百分之三十。 汴京人是豪奢的,对于官员、读书人、各大家族来说,宴客是刚需。 到了年底,各大衙门单位要举办烧尾宴,各大学院也要宴请老师,家族则是要组织旗下的掌柜管事一起举办烧尾宴啦……反正只要是组织,都得举办烧尾宴完成对一年的总结; 而私下里官员同僚之间相互宴请打好关系,下属宴请上官,希望明年能够对他稍微提拔一下,最不至也好打好关系嘛。 下属要宴请上官,上官也有需要下属的,上一年使唤牛马一般使唤下属,过了春还要继续使唤,下属心中难免尤其,请吃个饭,来一场职场pua,给牛马……不,下属心里按摩舒服了,明年就又可以心安理得的使唤啦。 至于学子什么的,他们也要交游,交游广阔是一个褒义词,这对他们以后在官场上也有莫大的好处,尤其是出身好的,更是挥金如土,不断地宴请觉得有潜力的同窗…… 这些都大部分集中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面。 所以,常礼很忙。 对他来说是没有春节的,一切家族里需要维系的工作,都会等正月二十之后,这也是常家百年来已经形成的惯例。 但在忙碌之中,常礼依然每天要问一遍大掌柜:“章衡还没有来过店里宴请吗?” 大掌柜苦笑道:“东家,您放心,一旦他来了,老朽一定回去通知你的!” 常礼点点头。 大掌柜好奇道:“东家,有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常礼道:“当你这么问的时候,就知道这话不该说。” 大掌柜与他是少年时候的朋友,自然不会被这话给堵回去,笑道:“好,那我就问了,东家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章衡,虽说他现在声名鹊起,但咱们需要这么巴着他么?咱们可是樊楼啊,以咱们的名气,还需要继续扬名吗?” 常礼瞟了他一眼认真道:“老佟啊,你这话让我怀疑你的能力啊。” 佟掌柜一惊:“怎么,还有老朽没有看透的?” 常礼呵呵一笑:“常理来说,樊楼在汴京辉煌百年,大宋人就少有不知道汴京樊楼的,就连蛮夷来大宋,也是要来樊楼的,但是,你得知道,樊楼也有追赶别人的时日啊,而当时的第一,现在又在哪里?难道当年的他们不如咱们今日么?” 常礼摇摇头继续道:“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他们被我们樊楼超越了过去!所以,你觉得樊楼便理所当然是第一么?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樊楼是如何拉开与其他酒楼的差距的么?” 佟掌柜眯了眯眼睛:“柳永?” 常礼点头道:“一个柳七变,造就了今日的樊楼,一个章廿四,你怎敢说他不能再造一个樊楼奇迹呢?” 佟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得出来常礼对这个章廿四很看重,但没想到常礼对这章衡竟然这么看重,竟然将他与柳永相提并论…… 常礼皱着眉头在那里苦苦思索。 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来樊楼,这是为什么呢? 曽明仲说他这个弟子家境贫寒,那他就承担不起宴客的费用。 既然如此,来樊楼不就好了么,又有面子,又有实惠,如果他需要,我出去给他撑场面,这也是我所愿意的啊,他为什么就是不来呢? 难道他不需要宴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要是士子,就没有不需要交际的,就算不是交游广阔的人,但几个要好的同窗总该是有的吧? 这不合常理! 这……只要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被其他的酒楼先下手为强了! 常礼心下一下忐忑起来。 不行,我得主动出击! 第四十二章 别让樊楼的妖精们给嚯嚯了去……(第二更哈!) 确定了要主动出击,但他却一下子有点傻眼了,因为他就不知道该如何联系到章衡。 找曾公亮? 人家懒得理他,虽说曾公亮贪财,但人家毕竟是朝廷高官,顺手扒拉一笔可以,但若真要拿弟子出来卖钱,却是不屑为之的。 而且,这个时候,曾公亮根本没有时间搭理他。 常礼想了半晌,忽而眼睛一亮。 …… 周家当铺。 周桂平悠哉悠哉的在店里喝茶。 当铺生意在年前很好,年关时候,要么是当点东西过年,要么是当东西还债,但是过年期间,便会进入一个短暂的淡季,可一旦过了正月十五,当铺生意又会变得火爆,因为过了年很多人的生活马上又会窘迫下来…… 所以这段时间是难得的清闲。 当然周桂平是来店里躲清闲的。 家里当然是清闲不了的。 周桂平作为一个掌柜,在家族里也算是混出头来的,若是回家,每天都有亲戚上门拜访,每次都得花很多时间去招待,刚开始的时候还行,他还算是觉得有面子,可到了这几年他觉得有些烦了,因为亲戚上门不是为了借钱,便是想请他帮忙谋划工作什么的…… 所以他跑来当铺避难,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忽而,他眉头皱了起来。 门口有马车停下。 周桂平微微叹了口气。 清闲不了了。 他一抬头,却是有些错愕。 门口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桂平眼睛一亮:“常老板,您怎么来了?” 常礼抬脚跨进了解铺,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 周桂平大笑道:“樊楼日进斗金,您常老板出现在这里,人家不会认为你来当东西,大约会认为你是来收购我这小当铺的,这要是传出去,谁敢再来我这里当卖东西?” 常礼大笑起来,指着张桂平大笑道:“周掌柜你这张嘴啊……” 周掌柜赶紧请常礼坐下,给泡了一壶新茶,然后道:“常老板生意繁忙,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常礼摇摇头道:“可不敢指教,今日过来,是想请周掌柜帮忙的。” 周桂平眼睛微微眯起:“哦,常老板请讲,若是有帮得上的,一定是义不容辞。” 常礼笑道:“鄙人想让周掌柜介绍一下贵东家的弟子章衡,鄙人闻名久矣……” 周掌柜顿时脸色有些不太好了,常礼顿时心下暗喊不妙,果然周掌柜淡淡道:“哦,常老板这是为何?” 常礼赶紧道:“周掌柜不要误会,鄙人是想开一个元夕诗会,你知道的,章衡现在是年轻一辈最负盛名的词人,鄙人想请他为诗会壮壮声色,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常礼不着声色的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玉佩放在桌子上,周掌柜作为一个老朝奉,眼睛轻轻一瞥,眉头便挑了挑:“常老板,你这……” 常礼笑道:“还请周掌柜务必帮这个忙。” 周掌柜垂下眼帘,脑子快速的运转,一会之后微微点头:“我只给牵线,该如何你们自己聊,但老朽有一句话要敬告常老板。” 常礼大喜:“周掌柜请说。” 周掌柜眼帘陡然掀开,盯住常礼的眼睛道:“我东家对这弟子十分看重,以后可是要走仕途的,常老板可别让年轻人行差踏错,若真是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常老板后面有人恐怕也罩不住樊楼。” 常礼心吓一跳,赶紧保证道:“这不可能的,鄙人一定不会有坏心思,周掌柜务必放心。” 周掌柜笑了起来,手轻轻一拂,像是拂去桌上的浮灰,玉佩已然消失不见,他说道:“常老板要看好贵楼的莺莺燕燕,章三郎才华横溢,又是人样子,可别让樊楼的妖精们给嚯嚯了去……” 这也是警告,常礼默默记下,笑道:“还请周掌柜援手。” 周掌柜笑着点头。 …… 大年十三有雪。 不过这并不能阻碍一心想发财的章家兄弟,所以他们一早便去摆摊去了,一早上只是雪屑飘飞,可到了中午时候,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大相国寺人影顿时寥寥,于是只好收摊回家了。 兄弟三人挑着担子回到院子,便看到停放在院子外的马车,马车上已经积起来厚厚的雪顶,看来等候的时间已经挺久了。 车夫看到三兄弟时候顿时眼睛一亮,赶紧问道:“可是章家贤仲当面?” 章衎有些诧异,但还是道:“在下章衎,请问阁下是?” 车夫喜道:“小人是车夫,东家是樊楼东家常老板,有事要与章三郎商量。” 他回头赶紧马车帘子掀开,里面探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眼睛在三兄弟脸上划过,然后将目光锁定在章衡的脸上,他赶紧拱拱手,然后下了马车作揖道:“鄙人是常礼,见过贤仲。” 三兄弟赶紧放下担子回礼。 章衎道:“常老板,到里面去吧,这里太冷,还有这位大哥,您也一起去喝杯热水,冻坏了都。” 车夫连连摆手道:“我得在这里照顾马匹,免得给冻坏了。” 章衎见马匹在雪地里连连跺脚,顿时有些心疼,点头道:“那你忙你的。” 章衡打开院门,一拥而入,章术赶紧升起炉子,一会儿房间才热了起来。 常礼仔细地打量这小楼,倒是暗自点头。 房子有点寒碜,但布置倒是颇为典雅,没有摆放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得挺干净利落,光是这点,便足以看出主人家的修养了。 章衡给泡了一杯茶,常礼喝了一口,眼睛却是一亮:“这茶味道很好啊,这是哪里买的新茶?” 章衡笑道:“这是我老师送的,倒是不知道是什么茶,喝起来的确爽口。” 常礼哦了一声,心下却是颇不平静,果然周掌柜说的是实话,只听说弟子给老师送东西的,没见过老师给弟子送东西的。,看来曾公亮果然着紧他这位弟子。 章衎问道:“常老板,上次老师说您给我家三哥儿优惠,虽然我们还没有去过,但还是感谢您了。” 常礼连忙谦虚道:“今日上门正是要感谢三郎以樊楼命名《樊楼怀古》,贵贤仲不知道,因为这首诗,樊楼的生意足足好了三成,常某心中十分的感激,但三郎却不去楼里吃饭,这让常某心下不安,这才前方打听,亲自前来致谢。” 第四十三章 会做人的常礼!(第三更哈!今天很快!) 章衎赶紧道:“常老板不用客气,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樊楼本就是汴京最繁华之所在,与我们兄弟又有什么干系,至于常老板所说之优惠,我们很感谢,但当真不必了,我们兄弟无功不受禄。” 常礼暗暗皱眉,他不怕章家兄弟贪财,怕的反而是他们不贪财,若真是油盐不进,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刚刚他看到章氏兄弟大雪天还在做生意,心下还暗喜,毕竟只要缺钱,就有机可趁,可这……难道是在自抬身价? 常礼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主意,温和一笑道:“大郎说无功不受禄,鄙人倒真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贵贤仲。” 章衎诧异道:“是么,我们兄弟几个能够帮上什么忙?” 常礼笑道:“眼见着元夕便要到来,汴京的酒楼正店都会筹办诗会,邀请一些有才华的士子与会,一方面酒店可以扬名,二来么士子也可以借此交游,若是能够做出脍炙人口的诗词,名扬京师也是一件大好事嘛,鄙人此来是代表樊楼邀请贵贤仲参与樊楼举办的元夕诗会的。” “啊?这样啊?”章衎闻言有些为难,“恐怕要让常老板空跑一谈了,我们的老师说元夕会带三郎去参加诗会,恐怕没有办法参加樊楼的诗会了。” 常礼顿时十分地失望,但还是不甘心道:“请问……是去参加谁家的诗会呢?” 章衎看向章衡,章衡赶紧解释道:“乃是青杏园诗会。” “啊!”常礼有些吃惊:“青杏园诗会……那不是晏知院筹办的诗会么?” 章衡笑着点头。 晏知院,便是晏殊,去年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已经上了宰执之位,有人传说很快便要被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现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呢。 常礼倒是谈不上失望,因为只要不被别的酒楼抢先拉拢,那么樊楼就有机会,他灵机一动道:“无妨,三郎没有时间去,那么大郎二郎去也可以。” “啊?” 章衎有些诧异。 在旁边安静听着的章术却是眼睛一亮:“我也可以去?” 常礼笑道:“自然,本来便是邀请贵贤仲三人一起去的嘛,既然三郎没有时间去,那么大郎二郎去也是一样的。” 章衎迟疑道:“我们可不会作诗词……” 章术却道:“谁说的,我会!” 章术拍起了胸膛。 常礼见状高兴道:“太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交子放在桌上道:“这是给贵贤仲的润笔费,元夕晚上鄙人派马车过来接你们,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常礼生怕他们反悔一般,转身就跑了。 章衎赶紧送他出去,常礼匆匆离去。 章衎回来后直接挽起了袖子,直接动起手来,章术手里拿着交子都来不及说话,就挨了结结实实的几个拳头,章衡赶紧拦住了章衎。 章术这才有时间说话,赶紧举起手中的交子递给章衎:“大哥,大哥你脾气不要这么暴躁行不行,你倒是先看看这交子值多少钱啊?” 章衎哼了一声:“值多少钱你都不能说谎,你会做个屁的诗词,人无信则不立,你现在满口谎言,以后谁敢相信你,这顿打我是替爸妈教训你的!……呃!” 一边说话,他一边瞄了一下交子,这一瞄顿时吓了一跳:……二百贯?!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记得常老板的原话是【邀请一些有才华的士子与会,……若是能够做出脍炙人口的诗词】,所以,就算我们没有做出诗词,去充个人头,其实也不算是对不起人家这润笔费?” 章衡点点头:“诗词这东西,谁也不敢保证就能够随时作出来,更不能保证作出来的就是名篇,所以,大哥您的理解是对的。” 章衎眼睛一亮:“那就没有问题了,二哥儿,咱们去!” 章术抱怨道:“大哥下次你倒是可以先与我说说话,别着急打我……” 章衎眼睛一瞪:“打你是因为你撒谎!” 章术不服气道:“我也会写诗!” 章衎冷笑道:“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你偷偷背的诗词是你写的吗,那是三哥儿给你的吧?” 章术目瞪口呆:“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章衎才不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呢,闻言傲娇撇了撇嘴回自己屋子去了。 章术朝章衎的房间做鬼脸,低声与章衡道:“这财迷肯定是稀罕交子去了,我告诉你,这货可贪财得很,跟貔貅似的……” “哼!” 章衎房间发出一声冷哼,章术立即闭上了嘴巴。 但过了一会,章术有低声道:“这可是两百贯,三哥儿你又不去,他请我们两个废柴过去也这么舍得?这酒楼当真这么挣钱?” 章衡低声笑道:“二哥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咱们兄弟三个都是一母同胞,谁的脑子能比谁聪明,只不过是刚好我先接触了诗词,所以才有所产出,等大哥二哥你们接触了,肯定会比我出色的。 至于常老板舍得花钱么……确实是酒楼挣钱,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当前常老板想要拉拢我们兄弟,樊楼虽然是没有争议的第一,但谁知道有没有下一个樊楼,他有危机感也是正常,我侥幸写了些诗词,出了点名,他自然是想要拉拢的。 现在我去不了,那他便拉拢了大哥二哥你们两个,也相当于拉拢住了我,不过,他肯定是将预算给降低了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怀里还有一张一千贯额度的交子,如果我去的话,那就是一千贯了。” “嘶!”章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 章衡笑着低声道:“对他来说不是亏本生意,以我现在的名气,只要去了,他就不会吃亏,若是能够写首诗词,他就能够将其宣传出花来,花出去的钱,就一定会十倍挣回去的。” 不过这个话章术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卧槽,原来写诗词这么挣钱!我特么也要!以后我要是有三哥儿这个江湖地位,就算是吃不上软饭,硬饭也是吃得了! 第四十四章 江湖早有章廿四的传说……(第一更哈!) 常礼很高兴。 常礼厌倦一切隆重的开场,他总是隐约觉得,一切故事的开头不应那么隆重,否则后面都会往下走。 所以,今日这个开始不算是个好的开始,但绝对不是一个坏的开始。 他的高兴明眼可见,佟掌柜笑道:“很顺利?” 常礼想了想摇头道:“不算顺利,但也不差。” 佟掌柜问道:“怎么说?” 常礼将事情说了说,最后得意加上一句:“……省了八百贯呢。” 佟掌柜哭笑不得。 所谓郁闷,便是灵魂失去了哄骗自己的能力。 常礼明显很擅长哄骗自己。 人只要高兴,日子便会过得飞快。 正月十五这天晚上,大相国寺旁边偏僻的巷道里来了两辆马车,将尽量整饬得规整的章氏兄弟接走。 一辆是曾府派来的,一辆是樊楼派来的。 同样是去参加诗会,章术觉得三哥儿是去展现名士风流的,而他与大哥则是去出台的。 不过没有关系,对他来说,出台与吃软饭都是吃女人饭,吃不吃得上才是问题,羞不羞耻根本不是问题。 章衎将交子藏得严严实实,但没有将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看着也有些忧虑,章术安慰道:‘大哥,你就好吃好喝看我表演即是,今晚之后汴京二章之名将大名贯耳!“ 章衎吃惊道:“还有我的份?” 章术瞟了他一眼不屑道:“是我与三哥儿!” 毫无意外,章术在马车上被揍了一顿。 马车夫听到后面马车传来的痛呼声,不由得感慨:当哥哥的就是不容易,就连出个诗会都得随时揍弟弟。 想及至此,他的手也有些痒了起来,心中暗忖:四哥儿好像好久没有揍他了,会不会又变懒了,会不会又对父母不尊敬了,会不会……不管了,晚上回去先揍了再说,他会先给自己狡辩的…… 马车一路向北,到了东华门外向东一折,再走一段时间便是樊楼所在了。 虽然一路上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下马车的时候犹然有些脚软。 好在车夫将他们带进樊楼内,给他们找了位置,然后告诉他们等候诗会开始就好了。 没有阶下逢迎,没有大帮人阿谀奉承,这些都与他设想的不同,但章术章衎相视一眼,舒了一口气。 他们不是最先到来的,里面早有不少的士子,有相识的便相互攀谈起来,没有人与他们兄弟攀谈,但好在有兄弟两个,相互低声聊一聊,倒不至于尴尬。 而且旁边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声音逐渐喧闹起来,于是高谈阔论也就起来了,他们听着这些人聊天,各类官场趣事、士林新奇事、以及一些让章术听得心痒痒的闺房秘事……哦,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这个闺房秘事指的是各大家族有什么才华出众的小娘子,有哪些小娘子长得尤其好看之类的……(想多的都是lsp)。 章衎也是听得有趣。 这就是交游的意义所在。 只要出来了,便有许多的信息可以接收,可以知道最近谁又升官了呀,谁又犯事了啊,谁家的葡萄架子又倒了呀,谁谁又做出好诗词了呀……虽然不一定要融入其中,但交朋友大约便是这样,你总得有点话题跟人聊……虽然这些都是废话。 毕竟都是读书人,聊着聊着话题便到了诗词上面去,聊诗词,便一定会聊到最近的章廿四(廿读nian,二十的意思),梁园雅集已经过去了挺久的时间,但连着作二十四首一流水准的诗词着实是过于震撼,以至于这个话题长盛不衰。 他们未免要啧啧称赞章廿四的才华,说自己要是有章廿四的三分才华,绣口一吐,也是七分强宋…… 章衎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这些人夸他弟弟的时候,他心里听着也是乐滋滋的,旁边有人高谈阔论一番,然后用肘子顶了顶章衎道:“……你说是吧?” 章衎啊了一声。 那人以为章衎没有听清楚,又说道:“我说……章廿四才华自然是有的,但相貌丑陋,所以这么久了,都不敢公开露面,你说是吧?” 章术赶紧摁住了章衎,生怕章衎一拳头给人开了个染坊,章衎却是颇为冷静,伸手扒开了章术的手,然后跟那人道:“这位兄台,你觉得我两兄弟长得如何?” 这人仔细的看了看章衎,又看了看章术,不由得赞道:“你们是兄弟二人吧,你年岁长些,该是大哥,你们长得极为相似,但都长得一副好相貌啊,大哥身材魁梧,因而显得英武,二哥身材修长,因而玉树临风,你们这才是大宋人样子嘛,那个章衡,藏头露尾的,还有人说他是什么大宋人样子,我呸!” 章衎也不动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章术道:“你说的章廿四章衡,便是我三哥儿,我三哥儿比我两个都好看。” 这人看了看章衎章术的脸,然后又看了看章衡儒士服下隆起的肌肉,咽了一口口水道:“是我冒昧了。” 同桌上的人却是惊喜道:“原来是章廿四的两个哥哥,久仰大名啊,久仰大名……” 他一边说话,却是一边左顾右盼,看了半天,没有见到另一个样貌相似的,狐疑道:“章廿四呢?” 章衎道:“我三哥儿没有来。” 同桌的人顿时大失所望。 不过他们转瞬之间又开心了起来——能够与名人的家属多聊聊也是挺好的。。 他们凑过来问东问西,句句不离章廿四。 “居安兄,我听说你们兄弟三人的老师是曾知制?” “啊,是这么回事。” …… “诶,居安兄,我听说章廿四才十五岁?” “哦,那是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应该算是十六了。” …… ”……诶,居安兄啊,我听说韩绛有意将他的妹子嫁给章廿四,这事情是真的吗?” “嗯?……有这么一回事吗?这不可能,我根本不知道!” …… “诶,居安兄,我听说樊楼的苏小小公开说要追求章廿四,这事情是真的吗?” “嘎!?还有这回事?兄台,你仔细说说?”这是旁人说的。 …… 话题渐渐地不对劲了。 第四十五章 樊楼诗会!(第二更哈!) 话题越来越歪,但吸引的人却越来越多。 丁则、楼可周、岳尧松联袂而来的时候看到这场面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丁老、楼老、岳老来了!” 人群这才渐渐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丁则笑道:“怎么了,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么?” 前面的士子恭敬道:“禀告丁夫子,刚刚乃是大家与章廿四的两个哥哥聊天呢。” 丁则惊喜道:“章廿四也来了?” 士子赶紧道:“章廿四没来,是他的两个哥哥章衎章居安以及章术张居中。” 丁则哦了一声,脸色明显有些失望。 楼可周笑道:“丁老不用失望,虽然章廿四没来,但他两个哥哥不是来了么,一母同胞,想必也是厉害人物。” 丁则苦笑道:“说的也是,不过老夫的确是想见见这章廿四,他那二十四首诗词,读来撼动人心啊,那首我是人间惆怅客,道尽老夫的心啊。” 楼可周赶紧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开心的日子,切勿做儿女态。” 岳尧松笑道:“老夫倒是时常与这章廿四会面,的确是值得期待的。” 丁则哼了一声不搭话。 楼可周不由得暗自偷笑,这两人也是老冤家了。 年轻时候两人便都是风云人物,只是丁则时运不济,连考不中,岳尧松年轻时候虽然稍逊一筹,但在科举场上却是春风得意得了个同进士,所以丁则只能在私人开办的书院任教,而岳尧松却是在太学任教,身份顿时分了高低。 虽然丁则教育出来的学生有不少中了进士,也被誉为名师,但跟岳尧松一起现身时候,岳尧松却是能够压他一头。 常礼跟在三位夫子的身后,见状赶紧打圆场道:“三位先生,大家伙也大约到了,不如咱们开始吧?” 三人尽皆点头,常礼花了大价钱请他们来,不是让他们来这里置气的。 三人上了厅内搭起来的台子,这里是平时歌妓表演的地方,今日歌妓等隐入幕后,轻柔的音乐一直都在叮叮咚咚的响着,但却不会打扰到厅内众人的聊天。 台上布置了桌子椅子,他们三人入座,今晚他们便是樊楼诗会的主持人以及评委。 楼可周站在台上,看了一周,脸上带着些笑容,心里却是想道:果然论起吸引力,即便是樊楼,也比不上官宦之家举办的诗会,到场这些士子,也没有几个是多有名的。 不过也是正常,正经有名的士子都被官宦人家邀请去了,比起樊楼给的润笔费,前程才是他们更加关心的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规格高的诗会,也轮不到他楼可周来做主持。 想及至此,楼可周笑道:“诸位才子,大家元夕快乐,老夫乃是青衿书院教习楼可周,今晚与太学直讲岳子直,青衿书院教习丁子范与大家一起过元夕,今晚大家一起赏灯听音乐,当然要吃好喝好,谈天说地,若有灵感便写下诗词也无须定下什么规程限制大家的才华,只管拿出自己最好的诗词,递上来给我们三人点评,到得夜深时候,我们会评出三甲,常东家应该会有所表示的吧?” 楼可周装出刻意拿捏常礼的模样,常礼也是苦笑回应道:“楼先生敲竹竿的能力是越来越厉害了,这让我老常是半点也拒绝不了啊,好吧,既然如此,那鄙人便大出血一番,今晚被评为第三的诗词,鄙人奖励一百贯!……” 此话一出,顿时欢声四起。 章术与章衎俱都眼睛一亮。 常礼笑着压了压道:“若是能够被评为第二,鄙人奖励五百贯!……” 这话一出,樊楼顿时沸腾了起来。 五百贯啊! 这可不是小钱了。 一贯七百七十钱,五百贯便是三十八万五千钱! 而且这只是第二名,那第一名呢? 众人期待地看着常礼,常礼谦逊一笑,轻声道:“……第一名,奖励一千贯。” “哗!” 众人的惊呼声像是潮声一般,几乎要将整个樊楼的屋顶给掀开了。 一千贯啊,这可是一千贯! 在现在的汴京城里,买一套小院子都够了! 楼可周丁则岳尧松都有些羡慕的看了看台下的士子们,不过随即笑了笑,他们拿的钱虽然没有一千贯这么多,但却是稳稳到手的。 章衎与章术的眼睛都红了。 不过这并显眼,因为所有的士子的眼睛都红了。 有钱的人毕竟是少数,穷书生才是大多数,京城居大不易,其实很多书生看着潇洒,实际上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现在巨额财富在前,那点清高也就不翼而飞了。 章衎低声问章术道:“既然是不限题目,那就拿出最好的诗词来,这第一名,我们要了!” 章术吃惊道:“你不是说不让我用老三的诗词么?” 章衎咬牙道:“能用,但不能用你的名字。” 章术顿时有些失落,他还想着出名呢,若是不用他的名字,他何时才会有人青睐呀,软饭……呸!想啥呢,这可是一千贯! 想及至此,章术也是兴奋起来。 章衎心下稍稳,这心思一稳下来,便盯上了桌上的酒菜。 好家伙,这常老板是真的舍得花钱,这琳琅满目的一桌子满满的菜,只是此时的它们却是备受冷落,因为士子们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他们现在满脑子里就是要做出绝世诗词,然后拿下那一千贯! 这时候谁特么有心思吃饭呀! 章衎却是肘了肘章术,低声道:“先吃饭,都是好东西,呐,挑名贵的吃,面食就别吃了,挑着那个羊羔肉、松江鲙、鲍鱼、烧鹅吃,多吃点,嗯,酒别喝了……” 章术低声道:“喝点吧哥,这是樊楼名酒眉寿酒,这一小坛子有小三斤,要卖两贯钱呢!” 章衎吃了一惊:“一斤要五百多钱?” 这不便宜了,宋朝老百姓喝的口粮酒,最低档八文一斤,最高档四十八文一斤,已经是顶个好的了,这眉寿酒却是要五百多文一斤,也怪不得章衎吃惊了。 “喝!来给我也来一些!” “嗤!别人不喝,咱们喝了!倒多一点!” 该说不说,这酒贵归贵,但是真好喝,兄弟一开始只是觉得多占点便宜,喝到后面却是越喝越来劲,你一杯我一杯的,没多久便有些熏熏然了…… 第四十六章 喝酒误事!(第一更哈!) 章衎本不怎么喝酒的,时年过节也就与两个弟弟一起沾沾嘴唇意思意思,他总是觉得酒不是好东西。 他的看法是对的。 因为酒真的不是好东西。 一开始他和章术只是想着这酒这么贵,就想多喝几杯占占便宜。 就像是后世的人本不喝酒,但听说这酒是茅台,就高低给你整两杯。 实际上便是小市民的占便宜想法罢了。 没想到喝了几杯之后酒劲上涌,顿时逸兴遄飞起来,兄弟两个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浑然没有注意到时间已经悄悄过去,周边的人已经将自己写的诗词交上去,而时间也渐渐到了深夜。 忽而有欢呼声传来,惊醒了兄弟两个,章衎醉眼惺忪,赶紧抓住旁边的人问了一下:“怎么了,怎么了?” 那人笑道:“已经有其他的诗会出了名篇,青衿诗会不愧是最新兴起的实力最强劲的诗会,这才刚刚入夜,便已经有传世名篇出世了。 写得真好啊,你听听……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章衎听着诗会名字有点熟,忽而想起,这不就是自家老三去的诗会么,难道是老三又有名篇问世? 他兴奋问道:“是章居正所写的诗词么?” 他身材既魁梧,嗓门自然浑厚,平日里他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声音大小,但喝了酒的人,如何能够控制得住。 于是这一声浑厚如同后世的功放一般惊人,顿时将樊楼的喧闹声都压了下来,惊得歌妓们的音乐声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得看着满脸通红兴奋得挥舞着双手的章衎。 有好事之人见他失态,便有戏谑之心,大声道:“这是大文豪欧阳修写的,章居正不过欺世盗名之辈,就没有人见过他,藏头露尾的,未必真如传说那么厉害! 青衿诗会是什么级别的诗会呀,朝中大臣去了不知凡几,诗会上的文坛巨匠更是数不胜数,就说主人家晏殊、还有他的弟子欧阳修,便要威压汴京城二十年,章居正又算是什么东西,敢在青衿诗会上作诗?” 章衎原本嚷了一声后便被自己的大嗓门给吓到了,本想悄悄坐回,但被这好事人一激,顿时大怒:“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大放厥词辱我兄弟!” 那人笑道:“我是什么东西不打紧,关键是你们兄弟又是什么东西,仗着兄弟的名声来这里蹭吃蹭喝,别的人都在吟诗作对,就你们在那里大吃大喝? 呵,这辈子没吃得过三菜一汤吧,要不然怎么跟饿死鬼一般?有你们在这样的兄长,想来什么章居正,也不过尔尔吧?” 章衎顿时感觉满身热血上涌,他即是羞愧,又是激愤,但更多的是感觉被羞辱的气愤,尤其是此人当众侮辱他的弟弟,更是令他义愤填膺,他的双拳已经握紧,若不是此地是诗会这等高雅之地,他定然要让此人知道厉害。 不过他虽然酒醉,但终究还有理智存在,虽然不多,但终究还在,于是他将已经醉的趴在桌子上的章术给拎了起来。 章术一脸的懵逼,眼神甚至都还没有焦距,便听到他大哥大声在他耳边吼道:“赶紧将三哥儿交给你的诗词给写出来!” 章术还是一脸懵逼,但常礼却是听明白了,原来人家章衡自己虽然没有来参加,但很够意思的给写了诗词,顿时大喜,赶紧让佟掌柜招呼人搬了桌子过去,备上了笔墨纸砚,章术被章衎拉到桌子前,犹然有些懵逼。 章衎肘了他两下还是有些懵,章衎顿时着急了,心想这缺心眼老二是不是喝酒喝蒙了,把诗词给忘记了,不过他眼珠子一转,悄悄在章术耳边说道:“孙家、陈家、焦家、李家的小娘子都看着你呢,赶紧将老三教你的诗词给写来,让小娘子们见识见识你的风采!” 章术眼睛一亮,这话他听明白了! 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清明起来,身躯也挺直了起来,顾盼之间神采奕奕,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拈起毛笔,在砚台上轻轻舔了舔笔尖,不过一开口便露馅了:“准、准、准……备好随时将、将、将纸张拿开,我、我、我要写许许多的诗词……” 这就是一副醉鬼模样,众人不由得大笑。 楼可周不由得苦笑道:“他就是喝醉了,扶他坐下吧,一会别摔了。” 丁则也点头道:“是呀,少年人没有怎么喝过酒,这一下子过量了,常老板给他准备个房间吧,免得去外面受凉了,可要生一场大病的。” 岳尧松见丁则说话,冷哼了一声道:“老丁,你这眼睛还是不行,这个年轻人一看便是肚子有货的,而且,你没有听说,这是他弟弟章衡写好交给他的,而且为数不少,章廿四以才华横溢着称,说不定还真的写了许多的诗词呢……” 话音未落,便有人惊道:“他落笔了!第一首是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丁则横了岳尧松一眼,看着章术在纸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字一般,这词倒是有点意思,但目前来看也不过是老生常谈而已。 但接下来一句却是顿时令他动容起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这!……” “哗!” 樊楼顿时轰动起来。 但今夜的轰动不会就此停歇。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轰!” 惊呼声如同惊雷一般,整个樊楼都轰动了起来。 所有人都想围过去看,常礼见状大惊,赶紧大声道:“诸位莫要着急,别要打扰了章兄弟继续写!” 这么一声才让众人暂时安定了下来。 章术听到了声音,自得一笑,将写好的纸张一扒拉,常礼冲上去接住,像是捧着珍宝一般,章术笔下不停。 “第二首了!”有人惊呼道。 丁则赶紧挤进去,灰白脑袋在人群中拼命的挤着,有人被挤得烦躁,回头正要骂,却见到是丁则,赶紧让丁则进去。 丁则进去一看,便看到了纸上的字: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嘶!” 第四十七章 衡论诗词境界!(第二更哈!) 丁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是名篇了! 但还没完! 章术写完,又是将纸张一扒拉,连墨水都没有沾,那笔走龙蛇,潦草字迹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丁则感觉脑袋已经有些麻了。 他听说章廿四在一个诗会上连写诗词二十四首,他还以为这事情不可能,定然是有人估计炒作,章术所写当然不是现场创作,但一下子将这三首名篇抛出来,仍然足以震撼人心! 可章术还在继续写!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丁则如同被一记重锤捶中心脏,浑身都禁不住一震! 下一刻忽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摸,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樊楼主楼,也就是在主道之侧,此时在其他副楼的人听说主楼这边的事情,纷纷赶了过来,没有多久的时间,这主楼大厅便挤满了来人,因为挤不进去中间位置,只能各个伸长了脑袋,然后由前面的人将诵读诗篇。 常礼见状不妙,赶紧请楼可周到台上去主持秩序,令人拿了大纸张重新抄写,然后将纸张悬挂在台上,让下面的人尽皆能够看得清楚。 满楼之人看得如痴如醉,喝彩声没有一刻停歇。 章衎便站在旁边看着,可是站着站着,他的脑袋渐渐清醒了过来,看清楚眼前的情况,顿时酒也醒了,酒一醒,脑袋便活泛了过来,顿时背后冷汗津津:“糟糕!喝酒误事了!” 他赶紧分开人群,跑进去揪住章术道:“二哥儿,够了够了!” 旁人急道:“诶,你别打扰他呀。” 丁则也是急了:“你这是作甚!” 章衎苦笑道:“够了够了,已经有十一篇了,不能再写了!” 章术实际上也写不下去了,他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本就酒意甚浓,被章衎一摇晃,顿时肚子里翻江倒海,头一歪便在桌子旁吐了起来,旁人惊呼赶紧躲开。 章术却是嘿嘿一笑,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然后又是一顿操作: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 写完将笔一扔,然后便要软倒在地,被章衎一把揽住,夹在腋下便往外面走,常礼赶紧跑去阻拦,章衎大声道:“常老板,我二哥儿喝醉酒了,不能再久留了,就此告辞!” 常礼见状赶紧让佟掌柜安排马车,真将人给冻坏了,他可负不起责任来。 章衎兄弟匆匆离去,徒留满楼的宾客。 然而,这里的涟漪已经蔓延,终将形成滔天大浪,冲刷今晚的汴京城。 …… 西岗宴家。 青杏园诗会。 比起樊楼,青杏园诗会的级别可要高太多了。 主人家是晏殊,来宾则都是京朝官,且都是中高级官员,曽公亮在其中都不算是起眼的。 且看看今晚都有谁来了,宋祁宋庠两兄弟、文彦博、梅尧臣、梁适、欧阳修……还有其余的很多青年人,韩绛兄弟、王珪、吕公着等人章衡是知道的,还有许多是章衡没有见过的,但名字听起来熟悉的不少,大约以后也将是大宋朝的未来。 今晚的诗会气氛倒是颇为融洽,相互之间沟通热切,官员之间相互叙旧,青年人之间也凑在了一起聊天,都各得其乐。 不过今晚的青杏园诗会却是隐约形成了两个圈子,一个是晏殊那一个圈,宋祁宋庠两兄弟、文彦博、梅尧臣、梁适、欧阳修、曽公亮等人都围在他身边。 至于年轻人们则是围在章衡的周边,当然年轻人们是以韩绛为首,而韩绛则是和章衡在一起聊天,以至于好像是年轻人都围在章衡身边一般。 韩绛与章衡聊一些在太学的事情,也会问起诗词创作的问题,章衡随口作答。 其实这个还真是章衡的强项,他自己作诗词当然不行,但说诗词理论上,他还真是行家。 他能够记得住那么多的诗词,自然因为他是诗词的重度爱好者,因而诗词理论着作看过的也不知道凡几。 宋后元明清诸朝代文人,写诗词未必行,但研究诗词,却真是有进步的,将后世的理论拿到这个时候来,算是降维打击了。 今晚的晏殊有些心不在焉的,他虽然在与文彦博等人说着话,但却一直往年轻人这边看,尤其是看着章衡这个年轻人,甚至连耳朵都是朝着这边的。 诗会虽然隐约分成了两个圈子,但都是围着亭子周边,说话大一些都是能够听见的。 晏殊侧耳倾听,听到韩绛笑着问道:“……居正兄,你随口便可作诗词二十四首,可见你对诗词研究何等精深,我一直有个疑惑,这诗词有没有境界之分,居正兄能否给我解惑?” 晏殊闻言一笑,诗言志,词传情,虽说有高下之分,但要分境界,这哪里如何能够做到? 却听章衡笑答:“……子华兄问我诗词有无境界之分,我倒是有点想法,不过只是我平时归纳着玩玩,说出来就是贻笑大方了,不过咱们随便聊一聊倒是无妨,大家也且莫外传,以免让人觉得我狂妄。” 年轻人都笑道:“居正兄快说!” 章衡笑道:“以我个人愚见,诗词可分为三大境界……” 欧阳修一直在看着老师晏殊,见晏殊一定注意着年轻人这边的动静,也跟着看了过来,其余人文彦博等人也有所察觉,也将目光投向这边。 “……第一等境界,乃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要想做出诗词,首先要有执着的追求,登高望远,瞰察路径,明确目标与方向,了解事物的概貌,当你真正窥明事物概貌,那么写出一首言之有物的诗词便轻而易举了。” 此话一出,晏殊登时眼睛一亮,欧阳修也是眉头一挑,其余梅尧臣等人也是纷纷捋须。 晏殊捋了捋胡子奇道:“这“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应该是【蝶恋花】词牌,这词写得真是好啊,不过是谁写的,我怎么没有听过,永叔,你知道吗?” 第四十八章 欧阳修也要避章居正锋芒! 听到老师晏殊的询问,欧阳修仔细想了想道:“学生也没有见过这首词,会不会是他自己写的呢?” 众人闻言顿时一愣。 他们有这个疑问,韩绛他们自然也有,韩缜惊讶道:“这“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听起来该是一首蝶恋花吧,可是我没有读过,这是居正兄自己写的吗?” 章衡闻言一愣,这不是晏殊写的吗? 他转头看向晏殊等人,发现晏殊也在关切地看着他。 章衡心道一声好家伙,这是要当面剽窃人家的词了。 这词该是晏殊晚年时候的作品,现在的晏殊还正值当年呢,还没有正式拜相呢。 章衡心中苦笑,这是何苦来哉。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这的确是一首蝶恋花,全词是: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章衡吟诵完,顿时很多人都喝起彩来。 晏殊喜道:“永叔,此词比你刚刚写的诗也不逊色了,这一次的青衿诗会,一下子有两首这么出色的诗词,注定要载入史册了。“ 欧阳修也是与有荣焉,笑道:“此子才华绝世,我也要避其锋芒,以后他在的地方,我可不敢再作诗词了。” 晏殊等人俱都笑了起来。 欧阳修此话有些玩笑的意思,但也在某些程度讲明他对章衡的欣赏。 曽公亮笑道:“永叔不要太过于抬举他了,年轻人正要戒骄戒躁。” 欧阳修笑道:“明仲你也就是下手早,要是你下手晚了,他就是我的弟子了。” 曽公亮大笑了起来,神色颇为得意,心想:这就是命啊,老夫不仅不费半点功夫,此子还献上价值万贯的秘方,你要是知道这个,岂不是得气死? 欧阳修看到曽公亮的神色,笑了笑,他是个很豁达的人,也不会与曽公亮一般见识,他转头朝章衡说道:“居正,你不是才说了第一个境界么,下面的境界又是什么?” 章衡早就注意到了欧阳修,可以说,这群人之中,他最关注的便是欧阳修了,毕竟这位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虽然他现在的官位也不算很高,但对于章衡来说,他的名声可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大得多。 之前章衡在筹划着拜师的时候,实际上第一个跳入他脑海的人不是曽公亮,而是欧阳修,但想一想欧阳修的闹事本领,章衡又第一个将他给排除了。 但无论怎么说都好,欧阳修的确是他对这大宋朝形成的影响之一,另外的人便是苏轼范仲淹几人,没办法,谁让他从小在课本中读到的便是《师说》、《岳阳楼记》以及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呢,这种从小形成的东西,是长大后也磨灭不了的。 听到欧阳修询问,章衡赶紧道:“前辈见笑了,这只是学生的一己之见,您权当笑话听听便是。” 欧阳修笑道:“这可不敢,你搞一个境界之分,随手便写了一首名篇,这旁人可干不了,你却是莫要磨叽了,赶紧说说,你将大家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了。” 众人大笑。 章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赶紧道:“第二个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认为,作诗词不是轻而易举,随便可得的,必须坚定不移,经过一番辛勤劳动,废寝忘食,孜孜以求,直至人瘦带宽也不后悔。唯有这般,才能够将精进诗词,能够做到这一点做出来的诗词,便可列为第二等境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柳永的词,倒是没有什么争议的。 众人俱都陷入了沉思,一会之后梅尧臣感慨道:“你这后生真是了不得,这个感悟老夫到得如今方才领悟得,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便懂得这道理了,怪不得你所写之诗词大多字斟酌句,竟到了不可易一字的地步,后生可畏啊!” 梅尧臣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一惊。 梅尧臣可不是一般人物,他的官位虽然不算高,此时不过只是一介镇安军节度判官,但其名声却是了不得,少即能诗,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前些年又与欧阳修在洛阳相识,并称“欧梅”。 可以说,梅尧臣在如今大宋朝,可算是诗中第一人。 时人曾经评论过前几年西京洛阳留守官员有三人最为突出,他是这么说的:京洛时多伟人巨公,而欧阳公之文,蔡君谟之书,与先生之诗,三者鼎立,各自名家。(这话实际上是陆游所说,被我借用了。) 而现在这个宋诗中第一人,竟然直言后生可畏,说明这章衡当真是了不得。 听到梅尧臣这般说道,连晏殊与欧阳修都不由得多看了章衡一眼。 章衡连道不敢,然后没有敢拖延,接着说道:“至于第三境界么,小子认为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小子认为的最终最高境界。想要写最好的诗词,必须有专注的精神,反复追寻、研究,下足功夫,自然会豁然贯通,有所发现,有所发明,这样写出来的诗词,才能够通达最高的殿堂。 以上三种,便是小子认为的诗词三境界,用简单地话来总结,便是: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章衡话音一落,众人便尽皆喝彩,连不怎么说话的宋祁宋庠都跟着喝彩起来。 宋祁笑道:“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该是青玉案词牌,也是吾等未尝听过的,按照你的脾性,该也是你自己所作的词吧,赶紧吟诵出来,让我等一窥全词之貌!” 章衡赶紧道:“正该如此,此次乃是小子为了此次元夕所写,词牌名正是青玉案,全词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章衡话音落,忽有无数烟火冲上天际,那夜空之中,正绽放火树银花千万株,烟火的光芒映至每个人的脸上,正好看到他们的赞叹。 烟花爆炸声中,众人听到晏殊悠悠道:“此词一出,再无元夕词矣。” 第四十九章 少年晏几道的烦恼…… 钩月西沉,群星隐去。 通宵达旦的宴饮也终有结束之时。 烟花升起之时,便表示着狂欢已经是到了尾声。 众人赞叹章衡的才华,也赞美主人家晏殊对大家的款待,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心情,再有几天的时间,便该上朝的上朝,该上学的上学。 生活便是这般,辛苦个一整年,然后快乐几天的时间,又要继续辛苦一年了。 晏殊也有些昏昏沉沉的,酒醉与缺觉让他感受到老年人的身体已经不太能够承受这些了。 他的十七岁的儿子,也是他最爱的儿子晏几道,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晏殊笑了笑,摆摆手低声道:“无妨无妨,睡一觉便好了。” 宾客们都还在呢,主人家哪有先休息的道理。 晏几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今晚的他心情颇不平静,他望着不远处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人。 往年这些时候,他便会是诗会上最耀眼的少年人,他做出来的诗词,长辈们会尽力夸奖,同龄人则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今晚一开始也是如此,他将惊心准备了许久的词拿了出来,吟诵之后,众人尽皆夸奖,他得意洋洋,甚至像是一个胜利者一般,挑衅地看着那个被成为章廿四的少年人。 可那少年人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晏几道还以为他不敢面对自己的挑战,也只好作罢,但随后那韩绛问了一个诗词境界,那少年人便随手甩出两首新词,摆出所谓的诗词三境界。 然后这些叔伯们也在赞叹少年人的才华,但与赞叹他的才华不同,他们赞叹自己才华的时候,是居高临下的,是长辈对晚辈的勉励,但在赞叹章衡的才华时候,那种姿态,明显不是长辈该有的,那是一种被后辈超越的无力感。 晏几道很不服气,但他又不得不服气,他审视过章衡写出来的每一首诗,想要在里面找出弊病来,但很令他失望的是,每一首诗词,即便里面没有金句,即便没有成为名篇的潜质,但其结构、遣词用句、韵脚、平仄都全无可供挑剔之处,就像是每一首诗词都是经过精心准备一般…… 当然啦,写诗词精心准备本是正常,谁写诗词都不是随口拈来,这就是为什么曹植七步成诗、温庭钧八叉成八韵会这么被广为流传,因为才思敏捷什么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即便是有,这诗词本身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仓促之间,哪里能够写出没有半点弊病的诗词? 晏几道认为章衡的二十四首诗词肯定是事先准备好的,到了梁园时候,才抖露出来,不过令他泄气的是——就算是如此,他的才华也是要令人仰望的了。 但少年人泄气归泄气,傲气该有还是有,不服气终究还是不服气的。 晏几道少年心思,章衡一无所觉,他倒是看到了晏几道做了诗词之后朝他笑了笑,章衡知道这个晏几道,对他的诗词也颇为欣赏,后世读他诗词的时候,知道他的身世,也颇为同情他的遭遇。 所以见到晏几道朝他笑,于是他也笑了笑与之回应,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提携一下这个落魄宰相子。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夜色已深,章衡来到大宋朝之后,已经少有熬夜了,大约晚上能够熬到十一点钟便算是不错了,今晚已经是两三点钟了,即便是他是少年人的身体,也要感觉到疲倦不堪了。 于是他找了一张角落的椅子坐着休息,准备等着曽公亮来找他一起归家。 实际上也该差不多了,梅尧臣喝了杯中最后的一点酒,阻止了婢女继续给倒酒,双手朝着晏殊作揖,正待说出告辞的话语,忽而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梅尧臣赶紧将双手放下,他看到进来的人是晏殊家的管家,手上拿着一些纸张,脸色激动得通红。 这该是其他地方诗会出了精品诗词了? 欧阳修、宋祁宋庠、曽公亮、晏殊等人纷纷直起身子。 疲累归疲累,但他们对于诗词的热爱是出自真心的,能够见到精品诗词的出世,不亚于热爱网文的读者找到一本符合自己口味的精品网络小说时候的激动。 (就像你们无意间翻到《北宋之无双国士》以及《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时候的惊喜……) 晏殊朝管家招招手,管家一个健步到了晏殊面前,恭敬地将纸张递上。 晏殊拿过来翻了翻,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起来,他将纸张随手分散给欧阳修、梅尧臣、宋祁宋庠等人。 欧阳修等人接了纸张看了看,然后将目光投向角落,那个少年人正用手臂撑住下巴,脑袋在那里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他们相视一笑,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晏几道没有干偷瞄父亲纸张的事情,但在父亲看完之后,他伸手接下,双眼快速地扫射了一番,然后又拿着纸张与欧阳修等人交换着看,他每看一张纸,便要看一眼角落里的少年,到了最后,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韩绛等青年人早就注意到了晏殊等人的反应,看到他们屡屡看向章衡,心下便有些猜测了。 韩缜低声道:“不会是居正兄又写了什么东西了吧,可他不是在咱们这里嘛?” 韩绛低声道:“听孝宽说居正兄的两个哥哥去了樊楼诗会,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两个哥哥写的诗词?” 吕公着惊道:“难道是一门三杰?” 不用他们多猜,晏殊已经解开了谜底,他用力拍了拍掌,让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喝醉了的,犯困的,疲倦不堪的人全部都给惊醒了,包括角落里面的章衡,他还一脸的懵逼地伸着脖子眺望呢,韩绛一个健步上去,将他拉到了前面去。 晏殊笑呵呵地看着茫然的章衡,兴师问罪道:“居正,你这不地道啊……” 章衡摸不着头脑,茫然看向曽公亮,却见到曽公亮咧着嘴巴笑,便知道此事并非坏事。 果然晏殊笑道:“……这么好的诗词,你怎么能够让它们在樊楼诗会这种低级的诗会身上产生,怎么青杏园诗会的档次你竟看不上么,你要是将这些都放在青杏园诗会上,那么这便又是一个梁园雅集了呀!” 晏殊这么一说,章衡终于明白了过来了——该是自己给二哥章术的诗词现世了。 只是……不该是章术署名的么,怎么是自己的名字? 第五十章 生活又在继续!(第二更哈!) 爆竹声渐远,孩童们也在哭喊声中被拎进学堂之中,又在夫子的棍棒之下瑟瑟发抖,而那繁华快乐的春节已经是记忆中美好的回忆,也成为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之中期待的远方。 关于元夕那天晚上的记忆会很久的存在于很多人的脑海中,但新的一年生活已经开始了。 章术酒醒之后的第二天非常懊恼,尤其是发现写出去那么多的诗词还都是在章衡的名下,他觉得他一辈子的梦想已经离他而去了,因而犹如一头被锤的公牛一般。 章衎见状赶紧赶紧安慰他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好好读书,以后什么老婆找不着,没有听说过榜下捉婿么,只要中了进士,寻好个好人家,就跑人家面前让其捉婿不就好了么? 只是章术对自己能够中进士这个事情表示了不信任,说什么就我这样的货色也能够中进士,那么天下的士子难不成全都成了废柴了? 章衎见他话不好好听,学也不好好上,于是便找理由揍了他一顿,希望能够激发起来他的斗志,果然语言的劝慰是没有用的,只有拳头,才能够激起人们的反抗精神。 “……你特么狗嗨的章衎,动不动就打我这是怎么了,棍棒之下出孝悌么,兄友弟恭的道理你不懂么,有什么事情大家好好地商量不行么,我章术是听不进话的人么,干嘛非得动拳头呢……” 章术一边骂一边恶狠狠地翻书。 章衎被他烦得不行,很认真的坐在他的面前道:“好,那我就和你好好讲道理……” “我不听我不听……” “呐,三哥儿你看到了啊,是他自己不愿意跟我讲道理的……” 章术又被揍了一顿。 揍完之后,章衎便挑着担子出去卖灌饼了,临行前还吩咐两个弟弟好好地读书。 章衡叹气道:“二哥你又何必跟大哥硬顶呢,你看,揍完之后,这书该读还是要读,你何必嘴贱呢?” 章术哼了一声道:“我就看不惯他天天一副伟光正的模样,怎么了,找个好人家的女儿不好么,非得标榜自己多么的清白,多么的自立,那样子就了不起啦?” 章衡笑道:“大哥也不是那个意思,要结婚的话还是有必要找个好人家的,大哥想必也是理解这个道理的,但你不能天天将吃软饭这三个字放在嘴里,这让别人听了去多不好嘛。” 章术对于章衡的劝告不屑一顾:“哼,此事我是不会屈服的,他有硬拳头,我也擅抗揍,我想要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光靠拳头是干不成事情的!” 章衡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蹦出一句:“你是真贱呐!” 章衡不管了。 这两人就是周瑜与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然说看起来闹腾,说不定两人都乐在其中呢。 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什么人都有啊。 正月十五过后,时间便进入了康定二年。 当然,这个康定二年也就是庆历元年。 说起来也是有趣,近来几年年号变得特别快。 1038年,也就是景佑五年,景佑这个年号已经用了五年,但因为对宋朝称臣的党项首领李元昊决定对宋称帝,正式建国,宋仁宗大约决定很晦气,所以决定改年号为宝元。 宝元二字是有特别的含义的。 宝,皇帝大宝之位; 元,天下第一; 二者合而为一,有皇权无上之意。 但年号美好的寓意,却没给北宋带来好运气,西夏的建立,挑战了宋仁宗的皇权。 李元昊上位后,给宋仁宗写信挑衅,平时能忍的宋仁宗,这次不能忍了,立即停止了双方互市,刚当皇帝的李元昊,就想给北宋露两手,不断进攻北宋边境地区。 仁宗原本想用这年号镇邪,但反而动乱不已,又觉得宝元这个年号晦气,于是用了不到三年,又迫不及待地于1040年二月换成了康定元年, 嗯,希望富足安定。 因为就在正月,李元昊的军队进攻到了边境三川寨,北宋这边有名将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他是石守信的孙子,但延州知州范雍怯懦无谋。 双方最终在延州三川口发生恶战,宋军被西夏军队斩杀五千余人,刘平和石元孙被俘,史称“三川口之战”。 宋夏第一次大战,宋败夏胜。 宋仁宗收到战报后大怒,下令大宋军队找回场子。 康定元年三月,宋仁宗将范仲淹召回京师,任命他和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配合安抚使夏竦共同防御西北战事。韩琦主持泾原路,范仲淹负责鄜延路。九月,范仲淹的好友滕子京也因西北战事进击,被派遣为泾州知州,负责防御西夏。 而在今年,也就是康定二年的二月,李元昊将率兵十万直抵好水川,韩琦命环庆路副都部署任福率兵数万,迂回至李元昊军队后方展开进攻,李元昊在好水川发挥骑兵优势,采用设伏围歼战法,这场战斗宋军直接战死一万多人,任福自杀身死报国,其子任怀亮战死,桑怿、刘肃等将领战死。 宋夏第二次大战,宋败夏胜。 所以,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仁宗又将年号改为庆历,也就是庆历元年。 而此时的宋朝也将进入大家都比较熟悉的一个阶段了。 此时,滕子京在泾州,设酒宴犒赏宋军士卒,在佛寺祭祀阵亡将士,抚恤遗族,安定人心。 因为这事他在庆历三年调任京城后,被弹劾滥用公费十六万贯,滕子京一慌,就将账本和抚恤名录等全部烧光,这下罪名坐实,于庆历四年春,谪守巴陵郡。 也就是范仲淹所写的岳阳楼记的的【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不过这些暂时与章衡没有什么关系。 军国大事,与他一个太学生有个毛干系。 正月十五刚刚过完,回到太学里,假期综合征都没有治愈,繁重的学业便扑面而来了。 太学才筹办没几年,支持力度也不大,负责太学的直讲们对此热情却很高,他们想要把太学办得比国子监还要好,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国子监建立时日太久,已有拖沓之学风,太学该取而代之……】。 至于该怎么取代,当然是比国子监多出进士,自然便可以证明太学比国子监好了。 他们认为,太学的学生家境虽不如国子监的监生,家庭的资源是比不上的,但太学生是选拔出来的,脑袋还是更加聪明些的,他们之所以不如监生,其实是学习资源的问题。 但太学是作甚的,它就是干这个的啊,各类书籍教科书应有尽有,直讲也更是博学鸿儒,只要将这些补上,那么太学生胜过国子监的那些官二代不就是理所当然了吗? 这个事情章衡很难推断是否正确,但已经由不得他多加思索,他的脑袋便已经被直讲布置下来的任务给填满了。 偶尔得空的时候,章衡才会想起:是特么谁说太学生清闲的? 第五十一章 你这浓眉大眼的…… 曾孝宽找了过来,见到章衡抱怨道:“你这也太难找了,我都找你好几次了,还有子华兄他们也说找你许多次都没有找着,最近你这是干啥去了呀?” 章衡苦笑道:“最近都在藏书阁呢,你是不知道,太学的直讲们已经疯了,疯了!你知道么,他要求我们在三个月内,将《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老子》《庄子》《韩非子》《荀子》等等通读一遍,时间紧任务重,我几乎都要住在藏书阁里了,每天早出晚归,你找不着我也是正常。” 曾孝宽幸灾乐祸道:“严师出高徒,你这般下去,今年的秋闱就可以参加了。” 章衡笑了笑:“这个的确是要试一试的。” 曾孝宽愣了愣道:“你要参加秋闱?” 章衡点点头,秋闱便是秋天举行的开封府试,过了解试之后,明年庆历二年才能够参加春闱。 太学的老师要求的确是严格,但太学生们可未必那么认真了,老师安排是一回事,可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章衡之所以这么认真,是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要在秋天参加秋闱,便要将之前许多缺乏的东西给补上来,所以才这么的忙碌。 曾孝宽一脸的钦佩道:“你是个真勇士,不过也无妨,反正都是试试嘛。” 他也没有当一回事,韩绛韩缜他们之前也都试过的,考不上下次再考呗。 章衡问起曾孝宽近来如何,曾孝宽也苦起了脸:“我今年也得考了,我爹说反正就试一试呗,然后直讲还当真了,这些时间揪住我学习,我想出来走走都不行,所以每次来找你,也只能寻间隙时间到宿舍看看你在不在。” 这下子轮到章衡幸灾乐祸了:“这下子好了,咱们不仅是同窗,还可能成为同年了。” 曾孝宽大笑道:“什么同年不同年的,都考上才能叫同年,依我看,咱们一个也……呸!这话不能说!” 曾孝宽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呸了一声,章衡倒是不在意:“走,去太学的食堂吃太学馒头?” 曾孝宽不屑道:“这太学的东西有啥好吃的,国子监的饭堂才好吃呢,我不去,是了章衡,这次过来是来跟你说一声的,周掌柜找我好多次了,说樊楼的常礼一直在找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要不挑个时间见见?” 章衡诧异道:“他找我啊?成吧,过几日便是休沐了,你该知道时间的,你让他到我家里找我……嗯,算了,我直接去樊楼吧,也该出去逛逛了,天天在太学里,人都给呆傻了。” 曾孝宽点点头:“如此也好,那我便给你传话了,你到时候记得去啊,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章衡点点头,曾孝宽转头要离去,忽而想起一事,脸色顿时变得猥琐起来,凑到章衡的身边,低声道:“韩子华跟我说,现在外面的青楼妓馆传唱的都是你的诗词,听说现在各大青楼的花魁都在放话说只要你去,她们自荐枕席,不仅不要钱,还会给你封利是呢。” 章衡:“……” 这不是吃软饭么? 章衡突然想起了二哥章术,这事情要是让二哥知道了,他非得悔死不可。 之前这些花魁没有放话,但现在却放话了,说明这一次元夕章术放出去的诗词太合她们口味了,也是正常,那都是千古情诗,别说她们受不了,自己初读的时候不一样惊为天人。 不过章衡没有将这当回事,他的观念与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不同,逛青楼什么的,于他来说还是没有办法当成一件雅事,倒不是有什么洁癖什么的,就这事情就不符合他的价值观。 三日后。 太学休沐。 章家三兄弟俱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章衎章术暂时没有参加秋闱的想法,但课业是真的繁重,就连章衎这般能吃苦的,也觉得难堪重负,能够暂时歇一歇,对他来说也是觉得开心的。 相比较起来,卖鸡蛋灌饼反而是一件轻松地事情。 休沐的第一天,章衎便拉上章术去摆摊去了,虽然章术满心不乐意,但又拗不过章衎,一脸的不乐意跟着去了,路上还跟章衎抱怨:“大哥,歇一天不行么,这在太学里天天早起晚归的,这休沐了也不能睡一天懒觉……” 章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一个月就只能做这几天的生意,你还要挑挑拣拣的,怎么滴,不用吃不用喝了?” 章术不服气道:“咱们在太学里有吃有喝的,也不用怎么花钱,而且,元夕的时候常老板不是给我们松了两百贯润笔费么,这都够我们吃喝用一两年了吧?” 章衎一听这话便怒了:“你这败家玩意!知道什么叫坐吃山空么,这两百贯钱能够做什么的,咱们现在连房子都是租的,到时候你们娶媳妇拿什么去娶,什么都没有,那不是吃软饭么!啥也不是!” 章术嘿嘿一笑:“我觉得大哥你这观念不对,咱们靠的是脑子,到时候中了进士,人家富贵人家榜下捉婿,到时候不是什么都有了么?” 章衎哼了一声道:“话本看多了吧?你说的不是没有,但首先你得中进士,其次,就算是被人榜下捉婿,你要是自己没钱,还能够伸手跟你媳妇去要么,你有这个脸?” 章术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而且,我要娶的是能够主动给我钱花的媳妇,哪里用得着我去要!” 章衎哼哼一笑:“你说你,到时候要出去应酬什么的,你要去青楼瓦舍,你跟她要?” 章术顿时惊为天人:“哥,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竟然还想着天天上青楼,是我误会你了!” 章衎顿时急道:“我没有,你瞎说,你再说我打你啊,我就是做一个比喻,我的意思是男人不能自己没钱,若是没钱,哪里有什么家庭地位!” 章术呵呵笑道:“大哥,你不用解释了,你丑陋的面目我已经看到了,你再怎么解释也是没用的。” 章术这般不知死活,引来的只有一顿打而已。 章衡今天没有跟着一起去摆摊,自然是因为有事情要做,他今日要去樊楼一趟。 第五十二章 十分用心的常礼!(来了哈,今天实在是忙,久等了!) 章衎章术两兄弟出门了没有多久,章衡本想收拾收拾便往樊楼方向去,他知道樊楼的生意多在晚上,早上或许没有那么早,便想安步当车,慢慢地溜达过去,也好看看汴京的清晨。 但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刚出门,便看到门口安静得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上有个昏昏欲睡的车夫,那车夫正是那天送常礼过来的那位,章衡有些惊诧,便道:“这位大哥,你在这里干嘛?” 那车夫被章衡一喊,顿时醒了过来,见到是章衡,喜道:“三郎,还好你叫醒我,不然就错过了。” 章衡惊讶道:“你专门在这里等我?” 车夫笑道:“是啊是啊,东家知道三郎今日休沐,东家说了,三郎与他约好今日见面,怕三郎过去没有代步,便让小人过来这里等着。” 章衡笑道:“若是我早上都不出门呢?” 车夫笑道:“那就等到三郎出门的时候,反正我今天不会有其他的事情了。” 章衡心下不由得暗叹,这常礼真的是个会做人的,他这般作为,换了一个人不得感激涕零了,自己虽然知道这是人家献殷勤之举,但也不免心下感动。 “那你东家现在樊楼么?” 章衡问道。 车夫摇头道:“东家上午不在樊楼,下午才会到,所以东家吩咐了,如果三郎是下午出门,便让小人带您去樊楼,若是上午出门,便让小人带您去常家。” 章衡有些哭笑不得。 车夫问道:“三郎现在是有别的要事要忙吗,如果有的话,那小人载您过去。” 章衡摇摇头道:“我出来便打算去樊楼的,既然你东家这么交代了,那便去常家吧。” 车夫喜道:“那感情好。” 其实常家大院便在樊楼附近没有多远的地方,樊楼就在汴京城的东北角,那里本也不是人烟稠密的所在,所以土地还是颇多,常家当年早早在这里落足,所以在这里占了大块的土地,除了造樊楼所用土地之外,便是常家大院所在了。 章衡是坐着马车进入常家大院的,拉开窗帘往外看,重重叠叠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什么是狗大户,这才是狗大户。 不愧是掌控樊楼百年的家族,常家大院的规模超过章衡的想象,不过据车夫一边走一边介绍,这外面的院子是近些年建造的,果然往里面走,院子虽然修缮良好,但可以看出来岁月感越来越深厚。 马车直驱进入最核心的深处,车夫才请章衡下车,面前的小院子其实不太起眼,看着有些古朴,反而不如外面的院子好看。 看到章衡目光咨询,车夫笑道:“这里是家主才有资格居住的,其余的常家人大多住在前面,这里也是常家先祖最先建造的祖宅,是有重大意义的,而这里能来的客人,可都是贵人。” 车夫意味深长道。 章衡这算是明白了。 说话间,常礼已经迎出来,原来是门房看到他们,已经先行进去禀告了。 常礼远远看到章衡,便忙不迭地拱手大笑道:“贵客莅临,蓬荜生辉啊,三郎,老夫可是等你等得好苦啊!” 章衡拱手笑道:“常老板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您让人递个小条子便可以了,也不必非得等我有时间嘛。” 常礼赶紧摇头:“那不行那不行,这样对您太不尊重了。” 章衡不由得失笑:“也无须那般客气……” 总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像话,常礼赶紧将章衡引进小院之内,章衡不着痕迹的端详了一番,心里暗自点头。 虽说是商户人家,但经过百年的沉淀,底蕴还是颇为惊人的,这小院看着朴素,但一砖一瓦都颇显风雅,里面的各式家居样式古朴,都是一些保养颇好的老物件,一些关键地方悬挂的书画也是足显功夫,在中堂处,他便看到该是柳永留下的笔迹。 常礼见章衡神色,便知道这位也是有见识的,便笑道:“都是一些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老物件,家族足够绵长,总是能够留下点有意思的东西的。” 章衡见常礼面有得色,便吹捧了一番,让常礼颇为受用。 双方叙了宾主坐定,章衡也就不再寒暄了,便问道:“常老板寻我多日,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吗?” 常礼赶紧道:“哪里敢吩咐您啊……” 他笑了笑道:“……元夕时候,您虽然没有到场,但是给樊楼诗会留了八首绝妙诗词,这是个大恩情,如此恩情,我们常家岂能心安理得,这润笔费还是要给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交子,双手奉送给章衡,章衡推辞了一番才收下,过眼一看,顿时有些吃惊:“常老板,是不是有点多了?” 交子金额足足有千贯之多! 常礼连连摆手道:“不足一提不足一提,只是小小心意而已,一首诗词一百贯,这样的买卖满汴京的酒楼都想做呢,剩余的二百贯算是给三郎的辛苦费,这样的买卖是我大挣特挣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庸俗,有些自失一笑:“……不好意思,老朽就是一个商人,说起话来未免铜臭味道太重,怕是要污了三郎的耳朵。” 章衡用交子扇了扇,爽朗地笑了起来,道:“常老板不妨多污污我的耳朵。” 常礼见状大喜:“三郎真是个实诚人,不像其他的一些人乔装作态,明明是喜欢钱,却要装作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着实令人不齿。” 章衡笑了笑没有接话,转移了话题道:“就这个事情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不值得常老板这般花心思吧?” 常礼连连摆手:“就这事,就这事,我老常不会得寸进尺的,就想交您这个朋友!” 章衡见常礼这般,便点了点头道:“好,我也愿意交常老板又有钱又大方的朋友,以后多加往来便是,若是有其他的事情,也可以与我说一声,能够帮忙的自然会帮,帮不上忙的,常老板也别见怪就好了。” 常礼闻言大喜,他就是想要章衡这句话,他想把章衡紧紧的绑在樊楼这边,虽然人家未必愿意,毕竟章衡与柳永不同,柳永是仕途无望,章衡则不然,有曽公亮这样的老师,以后的前程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他之所以花这么多的心思,便是想要获得章衡的友谊,以后若有什么节日,樊楼想要举办诗会,他便可以请章衡镇场子,如此樊楼便可以继续立于不败之地了! 第五十三章 《章居正诗词集研究》!(第一更哈!求票求票!) 常礼将钱给了章衡之后,似乎真的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就拉着章衡谈天说地,章衡收了钱,倒也乐得奉陪。 这么一聊,竟是到了中午时分,不等章衡告辞,常家的午宴已经是安排妥当了。 常礼让他的一儿一女以及原配都一起出来陪客。 饭菜不是特别的丰盛,但看着就觉得十分精致,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家宴,而非隆重但客气的客宴。 常礼的独子叫常方,年方二十一。 据他所说是在一家叫青衿的书院就读,章衡倒是对这个书院还是有所知的。 之前初来汴京的时候,章衎便到处咨询各种书院,这青衿书院他提得最多。 常方虽出身于巨富之家,却不见半点骄矜之色。 他对章衡十分的敬仰,说起章衡的诗词竟然是一首不落,尤其是对其诗词的赏析更是颇为精妙。 他从诗词里面研究出来章衡的心态的变化,又结合章衡家庭的环境进行分析。 其中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不过有些解析倒是颇为契合,但有些就很离谱了。 比如他认为人生若只如初见这首诗,假借以女子的口吻控诉男子的薄情,从而表态与之决绝,但实际上却是表达对父母的思念…… 还有更离谱的,那首鹊桥仙中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被解释为章衡对父母十分的思念,但父母已故,所以章衡安慰自己,只要双亲与子女的感情是真挚的,就算是相处时间不久,但也是永久存留在心中的。 章衡听得目瞪口呆。 这特么也能够扯得上? 常方得意道:“我的老师丁老对你十分的欣赏,在讲诗词的时候,总是会将你的诗词作为范例来分析,现在青衿书院里,你的拥趸可是不少。 当然,以上这些赏析,可不仅仅是丁老的解析,我因为从家父这边探听到更多关于你的身世,因此想的也更多。 可以这么说,现如今汴京城研究章廿四最深的可能非我莫属,甚至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毕竟诗人写诗的时候,可能不会考虑很多的东西,只是当时一种心境的抒发,但人又岂能尽知自己,反而是旁人站在局外,更能察觉你的内心……” 章衡直呼好家伙。 这是一个比我自己还知道自己的人了。 不过这些东西章衡不按照常方所说的赏析来解释,有些是不太合理的。 比如说情诗这些,他章衡才写诗的时候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便爱得死去活来,听着便不太合理。 而有些诗词原本是原作中年或者晚年所写,其中的优思又岂是少年人能够体会。 所以常方的解析在章衡听到很离谱,但仔细一结合,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好嘛,还真是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 不过倒是帮章衡解决了不少的麻烦,如果有常方帮他鼓吹,便不怕有人质问他诗词的合理性了。 于是章衡也十分的感慨的握着常方的手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子正兄也。” 常方名方,字子正。 常方从章衡这里得到官方认证,顿时大喜:“这么说来,我的赏析大部分是对的?” 章衡脸色悲戚:“确实如此,子正兄确实是居正的知己啊。” 常方十分的开心,转头与常礼道:“爹,你看,居正兄都确认了,那么我出版这本《章居正诗词集研究》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章衡霍然转头:“……” 常方见章衡看着他,笑着将一个本子拿出来,上面所写正是常方所分析的东西,不过更加的系统,更加的详细。 在书中,一个幼失怙恃,但却与两个哥哥相依为命,一路奋斗不息,努力学习,从来不丧失求进之心的少年形象跃然纸上。 嗯,好吧,写得蛮好的,下次别写了。 常礼苦笑道:“钱不是问题,但你得征求三郎的意见,他若是答应,为父自然没有问题。” 章衡看着常礼,常礼苦笑解释道:“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与老夫无关,老夫当真只是请你吃饭联络感情而已。” 常方却是不管老父亲,而是一脸兴奋地看着章衡道:“居正兄,您给这本书写序吧?” 章衡:“……” 我答应让你出版了,怎么就直接问我要序了? 写序自然是不可能写序的,这样的东西自己怎么可能承认,别人说归别人说,但自己承认这些实在是太羞耻了,所以无论常方怎么纠缠章衡就是不答应。 常方的纠缠让章衡有些顶不住,赶紧告辞离开,不过常方的纠缠却非唯一的原因,另一个让章衡落荒而逃的是常方的妹妹。 常方的妹妹叫常妲,嗯,妲己的妲。 常妲比常方小两岁,也就是说,今年已经是十九岁的年纪了,比章衡大了三岁。 常妲长得倒是端庄,富贵生活让她有一张国富民安脸,在父兄面前也是规规矩矩地,但章衡偶尔目光余光掠过的时候,却能够看到她眼里的侵略性。 这种侵略性让章衡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 这是一只狐狸精! 章衡吓得落荒而逃,本来想私下里跟常礼说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说。 常礼找他只是联络感情,但章衡却是想做点事情。 他已经决定了今年参与秋闱,那便要做一些准备了,趁着还没有官身之前,他须得给兄弟三个搞一些产业,等到有了官身之后,就不是特别的方便了。 所以,他打算找常礼聊一聊这个事情,没想到常礼的两个子女实在是过于热情,因而令得章衡连话都没有说明白就跑了。 回到家里,章衎与章术已经回来了,见到章衡回来,章衎关切问道:“常老板找你什么事情?” 章衡将交子掏出来递给章衎,章衎一看大吃了一惊:“他要你去樊楼坐台吗,怎么给你这么多,这可不兴有啊,咱家虽穷,但也是有骨气的,出卖色相的事情,可是一点也不许沾染的,不然我死后……” 章术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光:“还有这好事?” 章衡:“……” 第五十四章 你这点小生意就算了…… 章衡无奈,赶紧将事情给章衎章术两兄弟解释了一番。 章衎有些怀疑:“就这就能够给我们一千贯?” 章衡笑道:“这八首诗词可不一般,这八首诗词足以让樊楼引领今年整年的风尚。” 章衎狐疑道:“可诗词别的酒楼也可以传唱。” 章衡摇头道:“可诗词毕竟在樊楼现身的,可是这诗词的诞生地,别的酒楼就算是传唱也不过是跟风罢了,意义是不一样的,而且,我的诗词第一次以樊楼命名,第二次在樊楼诗会上诞生,在许多人眼里,我与樊楼已经是有很深的关系了。 这样无论是客人也好,还是那些花魁也罢,都会十分的向往樊楼,这样对樊楼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章衡这么解释,章衎还是有些难以理解:“道理倒是这个道理,可是这也太多了,嗨,不过常老板总有他的道理,常老板大气!” 章衎美滋滋的。 章衡看着章衎财迷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暗笑,心想这下子大哥有一千二百贯钱了,大约也不会那么焦虑了吧?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章衎便去找了中介,联系说将住的这栋小院给买了下来。 房主不太愿意卖,毕竟这路段好,布局也十分的合理,十分容易租,算是个会生金蛋的鸡,章衎好说歹说,最后以加价一千三百贯钱买下这栋小院。 章衎拿到了房契之后之开心了半天,然后更焦虑起来了。 因为他发现买了房子之后,他身上就只剩几十贯钱了。 但无论怎么说都好,兄弟三人心下总算是有底了——有了房子便有了根! 他们就算是汴京人了。 然后章术发现他更忙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白天要做生意,连晚上章衎都张罗着去大相国寺摆摊,这哪里扛得住,虽然说已经到了二月份,但汴京依然还是冷啊,白天冷也就罢了,但到了晚上,那根本就没有办法站人。 这也促使章衡在休沐的最后一天跑去曾府府上。 曽公亮见到章衡还是颇为开心的:“你应该多来嘛,孝宽孝纯两兄弟都颇为想念你,你师母也时常跟我念叨你呢。” 章衡苦笑道:“学生学业十分繁忙,休沐时候又要上街卖鸡蛋灌饼,这每日里都是忙得不行,倒是怠慢老师您了。” 曽公亮忽而想了起来:“是了,老夫听孝宽说你们兄弟三个在大相国寺摆摊,倒是为师考虑不周了,这样吧,之前你给为师的糖霜秘诀,府上已经是试制出来了,接下来便会放在店铺里售卖,到时候为师给你们三成利润,这样你们兄弟三人就不用去买鸡蛋灌饼了。” 咦? 章衡有些诧异看了曽公亮一眼,曽公亮顿时有些羞恼道:“怎么,老师在你眼里便是这般吝啬?” 可不就是么,章衡心里暗诽,但却是赶紧道:“老师我不是这样的意思,这糖霜法既然赠送给老师,便与弟子无关了。弟子今日来,乃是有事情想要请教老师您的。” 曽公亮笑道:“是你想参加秋闱的事情么,孝宽已经与我说过。 此事也算不得大事,你觉得想试试便试试,反正这一届就算是没有中,下一届也可以考,也算是积累经验了,不打紧的。” 曽公亮觉得章衡年纪还小,不用着急,只是这么随口抚慰了一声。 章衡对于曽公亮的想法也能理解,所谓五十少进士嘛,反正这科举参加多少次都无所谓的,在曽公亮看来,自己的年纪的确还小,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考,再积累几年,把握或许更高一些。 章衡连连点头:“多谢老师理解。” 曽公亮笑道:“这是小事而已,你想要上进,老师不会阻拦你的,嗯……” 曽公亮想了想道:“……我书房里有一些资料,随后你拿回去看看,是我前几年在国子监担任直讲的时候留下来的,应该对你有些帮助。” 章衡也不以为意,他说这个事情算是给曽公亮汇报一声,免得参加科举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与老师说一声,这是要生分的,礼多人不怪嘛。 但今日他到来的目的不是这个。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老师,弟子还有一事要请教您。” 曽公亮奇道:“哦?” 章衡斟酌着说道:“老师,我们兄弟三个在汴京没有产业,只能靠着卖点鸡蛋灌饼度日,这样的日子过于清贫,另外对读书人来说也是失身份的事情,不是长久之计……” 曽公亮笑道:“为师都说了,白糖的利润分给你三成,你们兄弟怎么着也够用了……” 章衡苦笑道:“学生不能要老师的钱,学生还是想自力更生,毕竟我们三兄弟没有父母遗泽,需得靠自己挣得一份家业。“ 曽公亮倒是能理解,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有什么需要我施以援手的么?” 章衡笑道:“学生想借老师的势,学生要做点百货生意,若是做好了,怕是有人要觊觎,到时候还得借助老师您的名头才行。” 曽公亮大手一挥道:“这个没有问题,有谁敢为难你,尽管与为师说,你也不用避讳,尽可将咱们师生关系告知,到时候为师与开封府衙那边的人也交代一声,让他们手下的那些人多照应着点。” 章衡大喜,他想要的便是这些,在汴京做生意,城狐社鼠着实太多,他做一个鸡蛋灌饼生意,便被人不断勒索,若是他的百货生意做起来了,到时候可不仅仅是那些人了,甚至有更高层次的人伸手。 但有曽公亮这样的人罩着就不同了,曽公亮虽说现在只是知制诰,但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可以直达天听,谁敢随意得罪? 而且一般来说,知制诰也算是宰执的预备役,很多宰执都有知制诰的经历,曽公亮能够上知制诰,也就意味着以后可能会走上宰执之位,一个未来的宰执,谁不敬着三分? 章衡喜道:“谢谢老师,老师,这份百货生意,学生愿意拿出三成给您……” 曽公亮笑了起来:“这点小生意就算了,等你以后做大生意的时候再说吧……” 他想了想道:“……为师当真想把糖霜的三成利润给你,你不用多心,拿着就是。” 章衡不由得失笑。 能见着这样的曽公亮还真是不容易呢。 第五十五章 现代化大型商场! 章衡觉得好笑。 一笑是曽公亮变得大方之事。 曽公亮生性吝啬,这事情连史书都记载了,可见其有多吝啬,但对自己却是能够拿出三成白糖的利润,这可是一笔大钱! 但曽公亮在自己拒绝了一次之后,还能够再提一次,说明他是真心想给,这个老师值得! 二笑曽公亮认为他的百货生意是小生意。 嗯…… 大约曽公亮将其当做是与那些杂货铺类似的生意了吧? 曽公亮这般认为,章衡便不再多言,但这个份额他是要留出来的,其实这样也好,这个时候给跟以后给,给曽公亮的观感是不同的。 现在给曽公亮三成股份,曽公亮大约觉得只是一个小杂货铺的三成股份,但等他做出来了,那三成的股份即便是曽公亮拥有万贯身家,也要在其面前窒息。 章衡得到了曽公亮的承诺,但事情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章衡打算在汴京开一个现代化的大型商场,这个事情没有办法一蹴而就,他只能分步骤来走。 但现在的每一步都十分的艰难,但最艰难的部分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了。 一个百货型大商场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章衡心里十分的清楚,所以有一个足够护佑住它的背景才是最关键的。 得到了曽公亮的承诺,章衡便可以甩开手脚来干了。 不过现在章衡最大的困难是时间太紧张了。 距离秋闱大约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 备考是个非常系统的事情,这里面需要大量的时间、大量的工作。 对于章衡来说,实际上他算是跳级生。 他在浦城的时候只受过启蒙教育,其他的都是章衎教他的,真正受教育的时间也就是去年至今的这些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如果是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了解一个皮毛。 好在章衡记忆力着实恐怖,涉及到一切需要背的知识点,对他来说就是送分题。 读书一是背,二是理解,三是应用。 章衡记忆力解决了背的问题,后世人的思维解决了理解与应用的问题,只要他摸透了科举的套路,科举对他来说便问题不大了。 而这些时间,他所做的便是这些事情。 而要开一个大型的现代商超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但现在他不做,等他进入官场后,恐怕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一来是当了官就不太方便了,二来则是未必有那么多的时间。 但章衡有删繁就简的能力,他一下子就找到了事情的核心所在——他没有时间,没有金钱,那就找一个有时间又有金钱的人来不就好了么? 章衡盯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常礼。 章衡在樊楼找到常礼的时候,常礼显得相当的惊讶,毕竟他们两人在前一天才刚刚见过,他还想着下次见面大约是得等樊楼开诗会的时候才有可能有交际,没想到章衡竟然这么快找他。 章衡笑道:“有个事情原来便想跟你聊聊,但当时条件还没有成熟,现在条件成熟了,便第一时间来找你,问你有没有兴趣,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常礼对章衡果然颇为看重,立即与佟掌柜交代了一番,然后带着常礼来到他在樊楼的办公室。 章衡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我打算筹办一家综合性的大型百货,这家百货与现在的杂货铺不是一个东西,现在杂货铺所运营的东西过于初级,已经不能满足汴京百姓的需求了。 我所要筹办百货铺,我给它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商场,相比如今的杂货铺,它具备有以下的优势——全、优、廉、新…… 所谓全,便是货物全,这个商场将售卖几乎包括汴京百姓日常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衣、食、住、行大部分的东西在这里面都能够找到,免去他们四处寻找的烦恼,只要他们缺乏某样东西,一定能够在这里面找到,这是全; 优则是指货物优质,咱们要精心挑选供应商,所有的货物都应该挑选在其价位上最为优秀的产品; 廉是价廉,因为咱们商场足够大,客流足够多,每日的销售量会十分的惊人,所以咱们的采购量也是非常大,我们可以通过这个优势压低采购价,在销售端也可以将价格打下来,以吸引更多的客户; 至于新么,指的是模式新,咱们的销售方式与现在杂货铺不同,杂货铺用桌子隔开商品与客人,咱们要给客人创造一个与商品近距离接触的场合。 咱们的商品用商品架排列好,客人可以在偌大的商场里面随意的闲逛,看到喜欢的东西便拿下来,统一到出口处结账即可……” 章衡用平实的语言将商场的优势给描绘出来,常礼毕竟是世代商户出身,根据章衡的描述,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魅力,眼睛里的光芒频频闪现。 章衡歇了口气,抿了一口茶。 常礼便急问道:“三郎,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章衡笑道:“请说。” 常礼道:“三郎打算怎么开始,听你的描述,这商场的规模恐怕很大,前期的投入恐怕会大得惊人,别的不说,就说场地和人手,都要很大的投入,这资金的问题,三郎打算怎么解决?” 章衡笑了笑道:“要开好这个商场,需要三个最重要的东西,今日我已经凑够了两个。” 常礼眯了眯眼睛道:“哦,怎么说?” 章衡笑道:“一是商场的整体规划,二是官场背景,三么,便是资金了。” 常礼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他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不是怀疑章衡所说的商场是否可行,实际上他已经确定了这商场一定能够成功,他是做服务行业的,自然知道这样的商场对于汴京的零售业是碾压性的优势,只要能够开起来,就绝没有失败的可能!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便是要让章衡明白资金的关键性,也就是抬高他常礼的重要性,目的自然是为了合作时候得到更多的份额。 但章衡直接抓住核心——商场的整体规划只有我有;我也有曽公亮这个老师罩着;至于资金其实是最容易替代的东西。 第五十六章 出师未捷! 常礼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么三郎,这份额上你觉得该如何分配,还有出资情况又当如何?” 章衡笑道:“现在说这个有点早,我想多联系几个人来商议这个事情……” 常礼一惊道:“怎么说?” 章衡道:“此次商场规模颇大,投资额很大,恐怕不是一家两家可以承担得起的,所以还得多联系几家。” 常礼苦笑道:“三郎,你就别拿捏人了,你就说说,你对于份额是怎么想的?” 章衡笑道:“常老板想将份额都给吞下?” 常礼道:“人多口杂,若是有能力的情况下,还是尽量让事情简单一些,三郎你就直接说吧。” 章衡见常礼这般坦率,便也不抻着了,斟酌了一下道:“家师要三成,我这里也要三成,有四成可以给出资人。” 常礼吃了一惊道:“那尊师与三郎各自出资多少?” 章衡神色不变:“家师提供的是官场资源,他可以保护商场不受各种骚扰,这三成给得不亏的,至于我这边,则是负责整个规划的提供以及中后期的各种发展纲要,另外,我将把香皂、牙膏、洗洁精、洗面乳这些新产品放在商场特卖,给商场做引流作用。” 常礼脸色有些变了:“也就是说,这么一个上万贯投入的生意,你们师徒两个一分钱不出,就想分走六成的份额,而我这边又要出钱又要出人,却只能拿四成的份额?” 章衡笑道:“常老板,家师的三成应不应该给?” 常礼顿时一愣,犹豫了一下道:“这个钱省不了,该给。” 在汴京做买卖,若不找一个靠山,什么买卖都有人给你搅黄了,商场这么大的买卖,是需得找一个靠山的,樊楼能够屹立不倒,也是他时常投资的缘故,其中投入,大约也是有三成之多的。 章衡笑道:“那就是常老板觉得我拿这三成不值得了?” 常礼不说话了,那就是默认了。 章衡也不生气,笑道:“没关系的常老板,买卖不成仁义在,今日来本就是问问常老板的意见,常老板觉得不公平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常老板意识到技术的力量,便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能够占这么多的份额了……这些多说无益。 常老板,接下来我可能会在汴京城举行股份发卖会,届时我会给你发帖,常老板也可以去认购一部分,这个买卖不会亏的。” 常礼笑了起来:“好好,到时候老朽一定去,也一定会支持三郎的。” 章衡笑了笑,与常礼告辞。 章衡安步当车。 生意没有谈成,章衡心里倒是没有太多的挫折感,在这个时代来说,这本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项目,一时遇到挫折太正常了。 常礼这边认为这样合作吃亏倒也是正常,毕竟即便是后世,对于知识版权也未必就有多尊重,常礼认可曽公亮在官面上的付出,反而对章衡这个整体方案提出者的贡献不认可,确实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般一来,章衡的计划便变得复杂起来了。 他当然可以直接去找曾公亮,曾公亮也是个识货的,若是找曾公亮投资,他肯定会愿意,但如此一来,这个事情便要脱离他的控制了,这大商场的买卖到时候便又成了曾家的生意了。 所以这个生意里面必须存在一个出资以及实际上管理的人,他与曽公亮都不直接管理,这样他才能够真正占有这一部分的股份。 章衡决定还是不能放弃常礼这个人,所以他要增加自己的筹码。 章衡没有先回家,而是到大相国寺将章衎以及章衡叫回家。 回到家里,章衎有些不太乐意道:“三哥儿叫我们回来作甚,白白耽误卖鸡蛋灌饼的时间……” 章术倒是挺乐意的,在一边呵呵傻笑。 章衡笑道:“做点新东西,大哥你看看这个。” 章衡简略的写了一张纸,章衎看了一下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又是草木灰又是油的?” 章衡没有回答,笑道:“大哥看明白了吗?” 章衎又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记住了。” 章衡点点头,将纸条拿过来用火点了,然后道:“那我们开始吧。” 章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章衎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平日烧过的稻草灰并没有扔掉,因为稻草灰算得上好肥料,这城里也有人收购草木灰的,他清理炉腔的时候,会将草木灰放在墙角堆起来,等累积到一大堆的时候才一起卖了,当然也就卖个几文钱,但章衎乐此不疲。 章衎按照纸条上所说,先是将草木灰用水淘了一遍,留下所需的部分,放置在大锅上煮开,然后静置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上面便有一层淡黄色清液。 章衡指导章衎将其细心的舀出来,然后将锅底的残渣给清空,然后往里面导入大量的清水,又倒入部分的淡黄色清液倒进去,继续用火烧开,然后章衡指使章衎将油倒进去。 章衎很是心疼:“这么好的油,倒进去就全都糟蹋了,三哥儿,你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东西?” 他们卖鸡蛋灌饼,油是胡麻油,也就是芝麻油,价格不便宜的,却要这般一下子倒进去十几斤的油,若是做不出来章衡想要的东西,十几斤油就算是全部都浪费掉了。 章衡笑道:“没有问题的,所出产的东西价值远超这点油!” 章衎出于对章衡的信任,只能咬着牙将油倾倒进去。 “二哥,继续搅拌起来。” 章衡只是章术干活。 章术赶紧卖力搅拌,过了一会之后,油水渐渐皂化,有一层白色的东西析出,继续小火加热,上面的白色东西越来越多,章衡用筷子捅了捅,白色的东西没有沾在筷子上,章衡笑道:“成了。” 章衎看着这些白色的东西,有些懵道:“这是什么?” 章衡笑道:“这是皂基,可以拿来做香皂的,嗯,香皂是比澡豆还要好用的东西。” 章衎闻言吃了一惊:“比澡豆还要好用?” 澡豆是宋人用的类似香皂的东西,但那玩意十分的原始,只能算是将就用,就那也只有富人才用得起,穷苦人家是决然用不起的。 有了皂基,便可以制作真正的成品香皂了。 章衡这一次亲自上手,先后倒进去清水、皂基、油、草木灰水进行熬煮,又是一轮皂化反应,之后章衡将皂化物用碗盛了出来冷却凝固成型,他将其成块拿了出来。 嗯,形状不好看,颜色倒是好看,乳白乳白的,看着像是凝固的羊油一般,也没有什么香味,只有一股皂味。 这倒是正常,这只能叫肥皂,而不能叫香皂,香皂还得往里面添加香精才行。 “这玩意能够洗澡?” 章术十分好奇。 第五十七章 陆娘子!(第一更哈!) “这玩意能洗澡?” 章术好奇宝宝一般。 章衡一笑,拿刀切下来一块递给章术:“二哥,你试试。” 章术嘿嘿一笑,他干了一天的活,浑身都是油污,却是该洗洗了,章衎给烧了一桶水,章术先是洗手,用他用水湿了湿手,然后打上一层肥皂,轻轻搓了几下,便有细密的泡沫冒出,章术用水将手上的泡沫冲走,摊开手仔细地看了看,喜道:“这肥皂是洗得真干净啊!” 章衎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满手的油污以及烧火时候沾染上的草木灰,甚至指甲缝里常年积累下来的污垢都消失不见了,可见其去污能力之强悍! 章衡笑道:“大哥洗洗那块抹布。” 灶台上的抹布又黑又油,早就洗不干净了,就是章衎不舍得扔而已。 章衎点点头,把抹布湿了湿水,然后涂抹上肥皂,也是搓了几下,丰富的泡沫随之出现。 章衡大力的搓了一会,然后又泡进水中用力的搓洗,一会之后满盆水都变得乌黑。 章衎为了看这肥皂的去污能力,也不吝惜这点水,连着换了两盆水,之后将抹布拧干,一块改头换面的抹布出现在他们面前。 章衎吃惊道:“这去污能力也着实太强了吧,而且用起来也十分省,听说澡豆每次洗都要用掉一大块,这肥皂只是抹了抹,还可以用很多次的吧?” 章衡点点头道:“没错,这肥皂的确是可以循环使用多次的,这一块肥皂,若是用来洗澡,大约可以用上一两个月,若是拿来洗衣服,也可以洗个好些天的时间。 而且,对比现在市面上所有的清洁类的货物,它的优势是全方位的,它的去污能力不是澡豆之类的东西能比的,而且其外观也十分漂亮,大哥二哥你们看,这像不像羊脂玉?” 章术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像,若是有模具的话,外观会更加的好看。” 章衡点点头道:“后期我们还可以加上香味,比如说桂花等等味道,另外,还可以添加上颜色,到时候五彩缤纷的香皂看起来就像是艺术品一般。” 章衎喜道:“那这样的香皂应该可以卖得很贵吧,我那天在百货街那边看到澡豆,问了一下,那价格可吓人,一小盒澡豆竟然要卖几百文,而且店掌柜说那一小盒澡豆,也就用个十天半月的时间便要告尽。” 章衎咋舌道。 章衡笑道:“那是自然,咱们一块香皂,卖个上百文轻而易举,更好看的外观,更好的去污效果,更好闻的味道,更持久的使用,这是全方位的胜出,一旦上市,定然可以引起抢购的。” 章衎喜道:“那我们多做一些,我与你二哥拉出去卖了。” 章衡失笑道:“这玩意不能上街卖,那样档次显得低了,我还要拿它来干点别的事情。” 章衎愣了愣:“干其他的事情?” 章衡点点头,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章衎见章衡不说,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与章衡一起雕琢香皂的外观。 …… 香皂的事情不用急在一时,现如今最紧要的事情还是读书。 第二日一大早,兄弟三人便又是早早起来,背着冷风,沿着保康门街向太学而去。 虽说是二月份了,但天气犹冷,这一股倒春寒虽然没有带来大雪,但风却是不小的,兄弟三人都缩着脖子揣着手手,哆哆嗦嗦地走。 有车辆从边上经过时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章衡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掀起一角的车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 章衡囧笑了一下,他们兄弟三个看着的确有些猥琐,这么冷的天气文士服穿在了里面,外面则是罩着防风的披风。 只是那披风是以前用的,看着十分的陈旧寒酸,但只是在外面的时候用用,所以章衎也不愿意换,于是看着便像是流民一般,也难怪别人讥笑了。 人与车辆擦肩而过。 兄弟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食堂开门之前赶到,又是第一个吃上了太学的馒头,兄弟狼吞虎咽,十分的痛快。 大相国寺。 那辆与兄弟三人擦肩而过的车辆被大相国寺肥头大脑的和尚们毕恭毕敬地引进了后面的佛堂。 大相国寺占地颇广,前面被和尚们拿来做生意,但后面还有大片的佛堂,时常有贵人来访,和尚们实则也是见怪不怪了,但今日大相国寺的主持却是毕恭毕敬地候在佛堂前。 车辆到了佛堂前才停住,车夫掀开车帘,里面出来一个女子轻松地跳下车。 该女子看着十七八岁模样,衣着十分的华丽,只是眉眼却是谈不上精致,浓眉大眼的,一个女子用浓眉大眼来形容,自然看着不太温婉精致,但却有十分的英气。 大相国寺主持赶紧迎上去,笑呵呵道:“陆娘子,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陆娘子嘴唇一抿,笑了笑道:“有什么辛苦的,有车乘,有船坐,一路上好吃好喝的,倒是大和尚却是清减了。” 大相国寺主持闻言大笑,浑身的肥肉都跟着抖动了起来:“陆娘子这张嘴还是不饶人呀,哈哈哈……” 他笑了半晌,却见陆娘子冷冷地盯着他,他赶紧问道:“陆娘子此次来,是要烧香吗?” 陆娘子呵呵一笑:“怎么,我都来庙里了,不烧香难道还能来看你这大和尚?” 陆娘子说话夹枪带棒的,但主持却是丝毫不恼,赶紧在前头引路,一边走一边道:“陆娘子此次省亲都快接近一年时间了,老衲可是想念得很,此次回来,应该不回了吧?” 陆娘子哼了一声道:“我回家省亲,你这大和尚不是开心得很,没人管了呀,哼,一会我拜了佛祖,第一件事便是管你查账,你最好没有中饱私囊,不然我让你去见佛祖去!” 主持苦笑道:“陆娘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回了一趟老家,脾气怎么变得这么暴躁了,您拜完佛祖,陛下该还在等着您的吧?” 陆娘子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想见他,啰里吧嗦的,烦人!” 其他的和尚赶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人家小娘子可以这么说,但他们却是要当做没有听到。 第五十八章 女强人陆娘子!(第二更哈!) 主持听到小娘子的话也只能干笑一声,引着陆娘子进了佛堂,然后便让众人退去,留着小娘子自己在里面,自己则是站在门口守着,听着里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偶尔还有哭泣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里的佛堂是宫内私下供奉的,并不对外开放,供奉的也是一些私人的先辈之类的,这里供奉的便是这陆娘子的母亲。 许久之后,陆娘子才红着眼睛出来,但神色依然骄横,对主持不假辞色。 主持人跟着陆娘子出了佛堂,便看到有人候在门口了,是一个宫人。 那宫人看到陆娘子,顿时大喜道:“陆娘子,奴婢可找着您了,您可赶紧跟着奴婢进宫去吧,娘娘可着急着见您呢!” 陆娘子哼了一声:“我就是来佛堂拜祭一下母亲,阿嬷这都等不了么?非得尽快将我给嫁出去,好将内藏库给收回去?” 宫人苦笑道:“陆娘子您这话说的,娘娘何曾有这等意思,娘娘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您,特别的想念您,这才催您回来,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陆娘子横了宫人一眼道:“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但别让我知道就好了,有本事就自己来拿回去,拿回去了也最好能够守住,别到时候拿回去了,亏损了,又要找我善后,这次我可不会再傻乎乎的接手了。” 宫人连道不敢:“上次是有些奴才私下的意思,娘娘全然不知道的,后来出了事情,娘娘不是将他们全都给撤了么,官家知道这事情之后,还将一些人狠狠地责罚了一番,这一次绝对没有人胆敢有别的心思了。” 陆娘子不再说话了,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下佛堂,然后跟着宫人进了宫。 陆娘子名陆伊宁,她的外婆徐氏,乃是赵祯的乳母,生有徐娘子,赵祯对徐娘子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将其视为妹子,后来徐娘子嫁给了浦城陆家的陆涛。 这个陆家便是章衡二哥章术最属意的婆家了。 官宦世家,身家巨富,独女单传…… 当然,这只是章术臆想而已。 人家陆伊宁身世显赫,而且还手腕惊人。 她从十四岁开始便开始掌握皇帝私库内藏库,前两年被曹皇后的奴才给夺了去,陆伊宁立即放手,但才一年的时间,内藏库的诸多产业便干不下去了,年底一核算,亏损十分严重,于是许多奴才便被清算了,曹皇后赶紧求着陆伊宁回来接手,但还是被赵祯给知道了,训斥了一番。 陆伊宁虽然也重新接受了内藏库,但心里毕竟是有气,将事情安排了一番,就跑回浦城老家去了,年前内藏库又核算了一下,虽然比起之前好了不少,但比起原来时候收益还是差了些。 这内藏库关系到皇室的日常开支,皇室都盯着呢,曹皇后这下子有些稳不住了,多次催促陆伊宁赶紧回来。 陆伊宁虽然回来,但心里的气可没有消,因为当年曹皇后的奴才夺走了内藏库,用的手段可不光彩,明面上说是要给她找夫婿,实际上就是为了夺走内藏库,让陆伊宁十分的不痛快。 这一次她肯回来,便是曹皇后答应让她自己挑选合意的夫婿,她才愿意回来的。 即便是曹皇后要夺回内藏库,给她介绍的年轻人,那也是世家子,哪里是章术这样的农家子能够高攀得上的。 陆伊宁进了宫,见到了曹皇后,曹皇后嘘寒问暖,留下她吃了饭,到了晚上,连皇帝都来了,到得快要宫禁的时候才被送出宫去。 陆伊宁这一趟回来,挑选夫婿什么的其实就是她的借口而已,实际上她回来也是牵挂着内藏库的产业,虽说离开之前她重新将管事给安排了回去,以她提拔出来的那些管事重新回去管理产业,稳住那些产业是没有问题的,但想要重新回到原来的模样,以那些管事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毕竟破坏容易建设难,产业这些东西,一旦破坏了想要重新建设起来,没有大能耐是很难的。 陆伊宁实际上也很为难,因为之前她之所以痛快的将产业给交出去,是因为那些产业本来也到了一个十分艰难的时候了。 大宋朝经历了百年的和平,经济也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可到了近些年,实际上经济的发展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了,各行各业基本上都到了瓶颈期了。 内藏库的那些个产业,虽然是被曹皇后的奴才折腾败了,但实际上那些产业也是夕阳企业了,之前做得好,不过是靠着垄断,然后她掌管的时候能够控制腐败,这才勉强保持着盈利而已。 现在这些产业收回来了,想要恢复巅峰时候的收益是不可能了,毕竟都是夕阳产业,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来了。 这次回来,她便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投资一些新的行业,但大宋朝和平百年,商业十分发达,哪里那么容易发现新的东西。 因此她的压力非常大,刚刚回到汴京,第一件事便是去大相国寺,去她娘亲的牌位前哭诉了一番。 不过压力虽然大,但该干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干。 产业创新哪有那么简单,她回来之后,能够干的事情便是先把原本的产业该调整的调整,该卖掉的卖掉,有些实在干不下去了,就只能关停了。 这么一趟下来,她瘦了足足五斤,一是累的,二是她内心焦急如焚。 她还真不知道内藏库的产业竟然衰微到了这种地步,再这么下去,可能内藏库的产业就全都撑不住了! 这一忙,便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一日,她内心实在是累,便打算歇上两天,去大相国寺拜祭拜祭母亲,去找找闺蜜聊聊,回来这么段时间,都没有去找过她呢。 于是便收拾了收拾,坐上了马车,沿着涌路街直行,到了御街处右转上了御街,沿着御街一路往下走,到了南门大街处左转走一段时间,便到了大相国寺了。 陆伊宁挑开车帘往外看。 大相国寺熙熙攘攘,一如她孩童时候模样。 她如饥似渴看着那浓郁的人间烟火气,忽而眼睛一亮:“怎么是他?” 第五十九章 闺蜜!(第一更哈!) 三月的汴京,已经有了些许暖意,虽然不多,但足以温暖人心。 外面也有春光沐浴,因而那些早些日子怕冷闷在家里的人也有兴致出来走走了。 所以大相国寺变得相当的热闹。 此次他们三兄弟在太学也是闷了足足一个月之久,许久没有卖鸡蛋灌饼了,章衎也是十分的珍惜,一大早便将两个弟弟都从床上挖起来,打着哈欠,挑着担子到大相国寺占了位置。 章衡刚刚起床有点困意,但一路走到大相国寺,倒也是清醒了过来,摆下了摊子,升起了炉子,便到前面去招揽顾客,也有指挥人排队的意思。 果然,没有一会,摊子前面便排起了长龙,章衡来回地跑,指挥着秩序,因为若是不指挥排队,以汴京人的性子,一会非得有几个人打起来不可。 因为人实在太多,摊上章衎与章术忙得晕头转向,维持秩序的章衡也是忙得不行,章衡正低着头与一个想要插队的小朋友讲道理,忽而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章衡一回头,便看到一张英气十足的脸。 章衡立即反应过来:“这位小娘子,麻烦您排一下队。” 陆伊宁忍俊不禁:“你怎么会认为我要买你们的……这叫什么来的。” 章衡道:“鸡蛋灌饼。” 陆伊宁笑道:“对,鸡蛋灌饼……嗯,这是新鲜物事吧,以前我没有见过啊。” 章衡看着陆伊宁,不太明白这位虽然衣着华丽,但长相并不温婉的女子想要干什么。 但秉着不得罪人的想法,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是的,小娘子是离开汴京一段时间了吧,我们这灌饼是年前就开始摆了,的确是新鲜物事,小娘子若是有想法想尝一尝的话,麻烦到后面排一下队,应该会很快的……” 陆伊宁皱了皱鼻子:“谁稀罕吃这玩意,我不是来买你们灌饼的,就是……” 章衡一听顿时怒了,怎滴,你不买灌饼,是来消遣洒家不成,若不是看你是个小娘子,洒家非得……嗯,是个男人也打不得。 “……就是我回城时候看到你们兄弟三个,还以为你们是流民呢,没想到竟然还自己做着生意呢,挺好的呀。” 章衡眉头微微皱起,我这是不是流民,自己做不做生意,好像也与你无关吧,不是……咱们认识吗? 陆伊宁看到章衡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下顿时醒悟过来,不由得暗骂自己,这是干什么,自己肯定是忙昏头了,自己认得这三兄弟,但人家可不认识自己啊,自己就这么贸贸然上来打招呼,也难怪别人不耐烦了。 不过陆伊宁性子傲娇,见章衡不耐,顿时心下也是恼怒,哼了一声便走了。 章衡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队伍后面又有人吵了起来,赶紧过去安抚,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当然,有可能是陆伊宁没有长得很漂亮的缘故吧。 …… 陆伊宁进了佛堂里祭拜了亡母,完后便往东华门方向而去,不久之后便来到了常家大院。 常妲已经等候了许久。 陆伊宁的闺蜜便是常妲。 陆伊宁掌管外藏库的生意,樊楼的部分食材便是外藏库提供的,因为这个,所以陆伊宁认识了常妲。 一来两人都有交好需求,一个想维持客户,一个想攀附权贵,因而一开始便相互靠近,没想到两人性格是相当契合,因而当真成了闺蜜。 许久不见,两个女孩子相当的欣喜,很是打闹了一番。 半晌之后两人才能够好好地说话,常妲埋怨道:“回来这么久了,今日才来找我,你真是没有良心!” 陆伊宁一听顿时笑容敛去,叹了口气道:“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 常妲见闺蜜这般模样,便知道事情应该相当糟糕了,因为她这个闺蜜内心十分的强大,若是一般的困难,根本不会令她这般苦恼,赶紧问道:“怎么,你家长辈又在强迫你嫁人么?” 陆伊宁摇摇头道:“上次的事情之后,短时间她们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是外藏库经营的问题。 你不知道,本来外藏库的产业早就维持艰难了,经过那些奴才的折腾,现在更是不成样子了,我回来一个月时间,便亲手关停了十几家店铺,卖掉二十来家营业,剩下的那些也是半死不活的,唉!” 常妲见闺蜜心累,便赶紧转移话题道:“诶,宁姐姐,你知道进来汴京城出了一个少年英才么?” 陆伊宁苦笑道:“我一回来便焦头烂额的,哪里关注得上这些。” 常妲笑了笑道:“你大约也会感兴趣的……” 常妲便将梁园雅集、樊楼诗会、青杏园诗会等事情一一道来,还背了几首诗词,陆伊宁也很认真的听着,但听了一会之后,她又走神了。 陆伊宁也不是不喜欢诗词,但喜欢归喜欢,当你没有办法顾好现实生活的时候,诗与远方也只是一个奢想罢了。 外藏库便是陆伊宁安身立命的所在,虽说陆家也是巨富,可他那位父亲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一直不太上心,反而对族内的一些族侄相当关切,她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他父亲陆涛已经准备将某个族侄过继过来继承陆家的财产。 陆伊宁很愤怒,但这就是这个时代风俗习惯,即便是她也改变不了。 所以,她必须牢牢掌控住外藏库的权力! 所以,除了这个之外,什么诗和远方,对她来说都是虚幻的。 唯有掌控住外藏库,她才能够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常妲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子,看到陆伊宁的神色,便知道她不太感兴趣了,她眼珠子一转,忽而想起一事,便尝试着说道:“宁姐姐,这个章衡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情,这是我听我父亲说的,说是这章衡有个好生意想找我父亲合作,但是要价太高,所以我父亲没有同意……” 陆伊宁听到生意两字,顿时精神一振,这才是她想听到的。 “好生意……妲妹妹你仔细说说。” “嗯……我也只是听了只言片语……” 常妲将自己听说的内容说了出来,当然只是一个大概,常礼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大约也是吐槽的时候提了一嘴,常妲听到了而已。 第六十章 原来他便是人间惆怅客! 陆伊宁仔细地听常妲讲述,有不明白的地方便提出问题,但常妲一来自己没有做过生意,常礼说的也是语焉不详,所以有许多的关键信息并不知道,但所说的这些已经让陆伊宁颇感兴趣了。 以她的商业敏感性,她已经察觉到,这或许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但陆伊宁心中有所顾虑,她认真地与常妲道:“妲妹妹,你说的这个信息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很感兴趣。 但是,这毕竟是你父亲那边的资源,你父亲虽然没有和这个章居正合作,但你父亲只是觉得对方要价太狠所以没有合作,现在大约只是在压价而已,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去找他,我要先找你父亲聊聊。” 常妲却是一笑:“这有何妨,我父亲不和章居正合作,难道章居正便不找别人合作么,能有天才构思的人不多,但有钱的人可不要太多了,我父亲这人就是太计较,也该让他后悔一下了。 宁姐姐,你只管去找这个章居正,若是能够帮上你的忙最好,若是不能,或许也可能给你一些思路也说不定呢。” 陆伊宁听常妲这么一说,顿时笑了起来:“你父亲若是听到你这么说,非得骂你不可。” 常妲娇嗔了一声:“哼,正该他如此……” 常妲笑了一会,渐渐停歇了下来,低声道:“……宁姐姐,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陆伊宁一愣,然后立即反应了过来,促狭笑道:“我说嘛,你这小妮子怎么连父亲都给卖了,原来是看上人家了吧。” 常妲有些扭捏起来。 陆伊宁心下大讶,心想这章居正有什么魅力,竟然让自己这烟视媚行的妲妹妹都上了心。 不过这个是小事。 陆伊宁点头道:“好,那我们怎么见他?” 常妲立即道:“我听说他在大相国寺摆摊子,这几日应该是休沐,他应该在那边。” 摆摊子? 陆伊宁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少年模样。 该不会是他吧? 陆伊宁顿时失笑,怎么可能这么巧,而且看他们几兄弟,穿着颇为寒酸,不可能是那诗词双绝的章廿四吧? 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一般读书人也不会去摆摊子吧? 说干就干,两人立即乘车赶往大相国寺。 时近中午,游人饥肠辘辘,因而鸡蛋灌饼摊子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章衎章术一个摊灌饼,一个打鸡蛋收钱,大冷天的竟然忙得头上微微出汗。 章衡也不轻松,他得费劲整理队伍,温声抚慰排队的人,免得他们心浮气躁打了起来。 所以陆伊宁与常妲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跑前跑后的少年。 陆伊宁惊讶地指着章衡:“你说的章衡便是他?” 常妲一愣道:“怎么,宁姐姐见过他?” 陆伊宁有些出神地看着章衡,原来,这个让她一眼看过便难以忘记的少年,便是章衡,章廿四,人间惆怅客……怪不得他即便披着麻袋拢着手缩着脖颈在寒风中赶路的身影也是那么的出众……呸,自己在想什么呢! 那不过是当时看到兄弟三个像是个流民一般,心下觉得好笑,然后记住了而已。 于是陆伊宁失笑道:“见过两面,不过真不知道他姓甚名甚,原来他就是章衡啊,有点意思。” 常妲盯着陆伊宁。 陆伊宁失笑道:“你这小妮子想什么呢,我不跟你抢情郎!” 常妲顿时心下一松,媚笑道:“宁姐姐若是想要便拿去,不用顾及妹妹。” 两姐妹笑着打闹了起来。 她们没有当场去与章衡谈话,而是进了大相国寺,让主持找了个清净地方,然后让仆人出去传话。 仆人找到章衡,说道:“章三郎,我家公子请您去里面一聚,我家公子有话跟您聊聊。” 章衡奇道:“哦,你家公子是?” 仆人道:“我家公子是常方,公子说您一定记得他的。” “常方……” 章衡顿时想起来了,是常礼家的儿子,就是那个编写什么章居正诗词汇编赏析的那位,难道是正出版了? 章衡看了一下排队的队伍,想了想道:“这里我暂时也走不开,要不晚上我去贵府拜访,现在灰头土脸的,也怕怠慢了常公子。” 那仆人笑道:“我家公子已经想到了,一会大相国寺的和尚会拿出来一些木桩绳子,做一个排队导引道就好了,以后也可以照此办理。” 章衡笑了起来,这常方倒是个会做人的,这也是好事,有了导引道,以后便不怕客人不排队了,也不怕起纠纷。 他点点头道:“好,那我与两个哥哥说一声。” 章衡过去与章衎章术说了声,便跟着仆人而去。 仆人带着章衡来到了安静的厢房,没有见到常方,却看到了常方的妹妹,好像叫什么常妲己之类的,身边还有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子,他不由得咦了一声:“是你?” 常妲也是惊讶道:“宁姐姐、章三郎,你们果然见过?” 章衡这下子还能不明白,不是常方叫自己,而是常妲借着哥哥的身份找来自己。 章衡陆伊宁都没有说话,常妲赶紧道:“三郎,宁姐姐有事情找你,但我们又不知道你家在那里,但知道你在这边卖鸡蛋灌饼,于是便来这里找你了,但我们两个女子,又不好当众与你说话,于是便借用家兄的身份将你叫来,着实有些冒昧,希望你不要见怪。” 章衡闻言笑道:“常娘子多虑了,在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恕我眼拙,这位是?” 常妲赶紧道:“这位是陆伊宁姐姐,她父亲是吏部员外郎陆员外,祖籍也是浦城,说起来你们还是老乡呢。” “嗯?” 章衡的神情顿时十分的精彩,这陆员外,正是当时章术瞄准入赘的对象啊,嗯,这陆娘子,难道便是……哈。 陆伊宁顿时察觉到章衡的情绪,立即问道:“章三郎知道我?” 章衡笑着点点头道:“陆家在浦城也是少见的大家族,在下自然是知道的,陆员外有个独女,在浦城也是众人皆知,在下也是听说过的。” 陆伊宁顿时有些恼怒,这个事情一直是她不愿意提及的东西,但随即冷静了下来,因为她今日有求于人,她的心胸也没有狭隘到那种地步。 第六十一章 强势老练的陆娘子!(第一更哈!) 陆伊宁斟酌了一下道:“章三郎,我听说你有一个主意,就是所谓的大商场计划,能够跟我详细说说么?” “嗯?”章衡有些讶异,“怎么,陆娘子有兴趣?” 陆伊宁点点头道:“我的确是有兴趣。” 章衡笑道:“陆家的经营是陆娘子在做么?” 陆伊宁摇摇头道:“我不插手陆家的经营,我主要是负责管理皇家内藏库的经营。” “内藏库?” 章衡一下子被惊到了,他对宋朝的财政制度是有些了解的,他知道内藏库其实指的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皇帝可以随意支出国库里面的金银,用作自己的日常开销,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国库有着严格的规定,君王并不能够随意的从国库之中支取自己所需要用到的金钱,否则会受到大臣的弹劾,所以为了满足自己的日常开销,皇帝也会建立属于自己的小金库。 内藏库便是属于皇帝的小金库,而且历代都有。 宋代的内藏库则是从赵匡胤开始,其金库之中的财产大多数源自于南征北战时期所获得的金银珠宝。 当时宋匡胤设置内藏库的目的,并不单单在于满足自己日常的吃喝玩乐,也是为国家走到危难之时所准备的一笔救助金。 而内藏库也不仅仅是皇帝的小金库,它还有另外的职能,便是国家的储藏库。 所以说,这内藏库其实还是蛮重要的,而令他惊讶的正是这一点,这么重要的一个内藏库,它的掌管人竟然是一个女孩子? 章衡惊诧之余,立时警惕了起来。 跟常礼合作,他是有主动权的,有曽公亮的威慑,常礼即便是贪婪,也不会很过分,最多便是不合作而已。 但若是跟皇家合作,那可不是谈不拢就可以不合作的了,别说这个皇权时代,即便是到了后来,国家力量也不是谁都能够抗衡的。 陆伊宁看出章衡的顾虑,轻声道:“三郎,此事我的确是很感兴趣的,希望我们能够有机会可以合作。 你也不必顾虑什么,咱们该怎么合作便怎么合作,你的来历我也是清楚的,令师是曾知制,内藏库虽说是皇家的产业,冒犯谁也不敢冒犯大臣家的利益。” 章衡顿时释然,脸上也有了些笑容。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付出价值万贯的白糖秘法也要拜曽公亮为师的原因了。 朝中有人不仅好做官,连做生意也是要受益不浅的。 连内藏库这样的皇家产业负责人,也得好声好气的来商量才行,若是他当初刚来汴京时候,恐怕连常礼都敢直接拿了他的主意自己开商场去了。 章衡想了想,将商场的构思给讲了一遍,当然详略得当,让人能够听出来整体的构思,但细节方面却是欠缺,若是这个陆伊宁不要脸直接剽窃了去,也不是不可以开,但自己所开的商场,却可以在各方面优胜。 章衡娓娓道来,虽然细节上有所隐瞒,但整体信息量比起常妲所说也是多了许多的,陆伊宁眼睛越来越亮,因为她发现,皇家内藏库太适合开大商场了。 内藏库是皇家的产业,所以所在的行业都是垄断性高的行业,比如说米行、船行、车行、运输队……旗下还有统筹汴京城衣食住行的漕行,商场这种极其依赖物资供应的行业,却是内藏库最好的发挥行业。 可以这么说,陆伊宁一声令下,不用一个月,便可以建成一个大型的商场。 内藏库经过百余年的经营,在汴京有大量的店铺以及土地,随便腾出来一些地方,商场所需的场地便足够了; 物资的供应方面,内藏库自己便有米行、船行、车行、运输队、漕行,需要什么产品,只要将清单发出去便可以凑齐; 人员方面,如今的内藏库经营不善,有大批的人员要安置,而且这些人员都是做老了生意的,各个都有非常丰富的工作经验,只要挑选一批,商场的人员也不用担忧。 至于前期的投资……嗯,别的人可能没钱,但内藏库不可能没钱,虽说经营不善,但那只是利润不足,说起流水什么的,内藏库自称天下第二,就没有敢称天下第一的。 所以,在听了章衡的简单讲述之后,陆伊宁便下了决心——这个商场,必须由内藏库来开! 所以,在章衡停下来的时候,陆伊宁便断然道:“你开给常老板的价码我已经知道了,你说你三成,曾知制三成,常老板四成,常老板接受不了,内藏库同样也接受不了,因为这是不合理的。 你想与常老板合作,将令师牵扯了进来,无非是想用令师的权势来保护商场,若是内藏库进场,你无须担心这一点。 内藏库会提供所有的场地、人员、资金,你只需提供整套的章程即可,所以,,内藏库要七成,我给你三成,至于这三成你想与令师怎么分都随你。” 章衡静静地看着陆伊宁,这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老练且强势地安排着一切。 章衡笑了:“你做生意一向都是这么强势的么?” 陆伊宁淡淡笑道:“内藏库代表的是皇家,只要不可以侵占百姓的利益,强势一些……也是正常的吧。” 章衡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要四成!” 陆伊宁立即道:“好,就这么办。” 章衡豁然抬头。 妈的,被忽悠了! 陆伊宁笑得很开心,笑容之下,浓眉大眼都变得柔和起来,嘴角处甚至有两个浅浅的梨花小酒窝,这时候,便能够看出对方还是个小女孩了。 嗯……也行吧。 章衡也笑了起来。 比起与常礼合作,与内藏库合作的确是可以很省心。 与常礼合作,资金、场地、人员等都还需要章衡出大力,但跟内藏库合作,虽然得在成本控制、防范贪污、服务态度上下功夫,但能省的功夫可不是一点半点。 他自己的确是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这上面,能够拿到四成的股份,他已经很满足了,到时候给老师曽公亮两成,自己留两成,这两成的股份足够他们兄弟三个过上非常富裕的生活了! 第六十二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理财了…… 事情已经谈定,章衡与陆伊宁约定了正式签约的时间,章衡便告辞而去。 章衡到外面继续卖鸡蛋灌饼去了。 静室里只剩下陆伊宁与常妲。 常妲有些讶异道:“就这么谈好了?” 陆伊宁笑道:“觉得很简单?” 常妲笑道:“我看我爹在跟别人谈生意的时候,来来回回总是要拖上许久,像你们这般干脆利落的,着实是少见。” 陆伊宁轻声道:“主要是双方底细都清楚,我这边有内藏库的关系,他那边有曾知制的关系,背信弃义这种事情,在这样的合作之中是不被允许的。 无论是谁想破坏契约,要付出的代价都挺高的,就算是亏了一些其实也不打紧的。 而且双方其实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当然也都是做了一些让步的。 但是总体来说,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双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谈好了便可以确定了,但接下来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的。” “还需要做什么?” 常妲好奇问道。 陆伊宁笑道:“咱们这边得尽快将契约的内容确定下来,而且各类准备工作也该准备起来了。 至于章三郎那边,他大约需要去找他的老师去确定一些事情吧。” 陆伊宁是懂官场的。 果然章衡卖完灌饼,便回家换了衣服,去了曾府。 曾公亮自然没有那么早回家,但章衡每次来都会提前一些,来了之后便与曾孝宗、曾孝宽三兄弟多聊一聊。 关系嘛,就是这么处出来的,而且每一次去曾府,曾夫人招呼章衡在家里吃饭,章衡从不拒绝,坐下去就吃,浑然没有将自己当外人。 章衡这般做法令得曾夫人十分的欣喜,本来么,这个时候的老师弟子本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章衡不见外的姿态,师母自然也是开心的。 当然,这也是章衡如今的身份也不一样了,经过梁园雅集、青杏园诗会的扬名,现如今的章衡可是年青一代最为有名的才子,曾夫人当然想让自己的几个子女多与章衡交好。 到了晚上,曾公亮回来了,见到章衡笑道:“我估量着你也来了,嗯,居安与居中呢?” 章衡笑道:“今日弟子是有事情来找老师您的。” 曾公亮点点头道:“好,先吃饭,吃完再说。” 章衡咧嘴一笑,便与曾公亮坐下,跟着曾家人一起吃饭。 曾家人吃饭的时候讲究食不语,但章衡却没有这种讲究,一边吃还要一边与曾家人唠嗑。 一会问起曾公亮该如何准备科举的事情,一会又问起曾孝宗学业上事情,一会又逗一逗曾孝纯。 当然也要夸一夸曾夫人安排的膳食十分的合他的胃口,曾夫人乐得不行,连在家里十分严肃的曾公亮都时常咧嘴大笑。 当然也有人不能随便逗,曾幼薇虽然没有多大,但毕竟是女孩子,终究还是得注意一些的。 有时候曾幼薇问章衡事情的时候,章衡便会收起自己的随意,认真的作答。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曾公亮叫人泡两杯茶送到书房,然后带着章衡到了书房。 书房是文人相当私密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带到这里的,曾公亮将章衡带到书房,便有将其引为心腹的意思。 曾公亮并没有一开始便问什么事情,而是仔细问起章衡学业上的事情,还考了章衡一些经典的背诵,又问起一些经义解答的问题,问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曾公亮很满意的点头道:“基础非常扎实,你接下来将上次老夫给你的那些资料好好地做上一遍,该写的文章要开始写了。 每天至少写一篇文章,写完之后我会安排人去带回来,我会每日修改,然后第二天让人带过去给你,每日都要如此,不得懈怠。 按为师的意思是,其实你不用那么着急,可以在太学里多读几年书,少年时候多读书是有必要的,但既然你有这个想法,为师也不阻拦你,你的学识积累的确是具备了这个基础。 既然你决定了要试一试,那为师能够帮你的自然是要帮的,所以你也别懈怠,这半年的时间多辛苦辛苦,为师也不要求你中进士,至少先把解试给过了。” 章衡连连点头应是。 之后曾公亮才道:“你说有事情要跟老夫说?” 章衡便赶紧将与内藏库合作的事情给说了说。 曾公亮有些讶异:“这个所谓的商场,便是你之前说的百货生意?” 章衡笑道:“正是,之前我没有能够想到好的说法,便以百货代称。 内藏库那边打算接过去做,给咱们留下四成的股份,还请老师您安排。” 曾公亮摆手道:“这是你的经营,你也需要有一份产业维持,等以后你们兄弟三人都要成家立业,没有产业可不好维持,为师便不要了。” 章衡却是不肯:“老师,弟子不是单纯孝敬老师您,而是需要老师您来镇场。 如果是弟子与内藏库合作,很可能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有老师您在,我才能够拿到这四成的份子,所以老师您要是不拿,弟子心里可不踏实。” 曾公亮笑道:“你这话说的,你是老夫的弟子,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看老夫的面子,这份子你便留着吧,老夫不差这点钱。” 章衡十分的坚定道:“老师您一定要拿,若是老师您不答应,弟子便将这合作给推了!老师,这个合作,您拿三成,弟子只要一成。” 曾公亮不肯,道:“老夫什么都没有做,却拿你三成,老夫虽然爱财,但取之有道,老夫要这么做,那是没有道理的。 这样吧,老夫拿你一成,剩下的三成你自己拿着,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多说了,以后若真是挣到了钱,老夫过寿的时候,你给老夫多淘几张书画就好了。” 章衡一脸的无奈,但见曾公亮坚决,也只能作罢。 夜深,章衡告辞而去。 曾夫人问起曾公亮章衡的来意,曾公亮将事情说了说,曾夫人嫌弃道:“三郎正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你怎敢要他的股份,你这人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曾公亮被老妻嫌弃,嘿嘿一笑道:“弟子孝敬老师的,老夫收了有如何,而且他说的也对,老夫的面子就值这么多!” 曾夫人嗤笑了一声:“要说这个,那白糖秘方可值老多钱了,最近店里上了白糖,可受欢迎了,足足比冰糖高上一倍的价格,愣是卖到缺货,你知道最近一个月,咱们光是白糖就挣了多少钱么?” 曽公亮捋须满意道:“八百七十六贯五百三十六文……这才是刚刚开始,以后每月都会增长更多。” 曾夫人对自己丈夫的贪财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道:“春天就快要过了,夏天也要来了,三郎他们也该做几身夏装了。 这一次我来安排吧,你这老东西要了弟子那么多的钱,我这做师母的也不能不懂做人。” 对于这个曽公亮倒是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想了想道:“我记得国子监旁边咱们是不是还有一套宅子?” 曾夫人点点头道:“我倒是不太记得了,但你既然说了,那一定是有的。” 曽公亮得意一笑:“在记家里财产上,没有人比我更懂的了……” 他咧了咧嘴,似乎有些心疼道:“……老夫想把那套宅子给三郎兄弟几个,你觉得如何?” 曾夫人瞪大了眼睛。 曽公亮心下一松:“你不同意啊,不同意就算了……” 曾夫人赶紧道:“我是想说你怎么突然改性子了,这事情我看行,那宅子不过两千余贯钱而已,比起白糖的营收不值一提,你做老师早该这般了,这事情我支持!” 曽公亮顿时有些失魂落魄起来,有气无力摆手道:“行,那就交给你去办吧……唉!” 可心疼了。 第六十三章 曾夫人的大礼!(第一更哈!) 曾夫人生怕曾公亮反悔,第二天便叫了周掌柜去将此事给落实了,有周掌柜出手干活,后面更是有曾公亮,开封府衙那边自然没有什么阻碍,甚至都不须要章衡兄弟三个去府衙,这房子就落户到他们的头上了。 等到周掌柜将房契交到章衎手里的时候,他们才算是知道了此事。 章衎都有些不敢相信:“老师竟然送我们一套房子?” 章术也有些怀疑人生,他便站在章衡的身边,章衡明显可以听到章术的嘟囔声:“啧!这拜师可不比吃软饭差呀,这老师都送上房子了,要是多拜几个老师,那岂不是发家致富了?” 这话章衎也听到了,回头狠狠用眼睛剜了一眼,要不是周掌柜还在,他非得揍一顿不可。 周掌柜笑呵呵地道:“大郎,若是有时间的话,不如让老朽带你们去接收一下房子,也认认路嘛。” 章衎看了一下章衡,章衡笑道:“长者赐不敢辞,老师既然都将房子落在咱们名下,那就是不容我们拒绝了,我们再拒绝也不好,就过去看看吧。” 周掌柜闻言也是一喜,临行前曾夫人吩咐他一定要将房子送出去,不能让章氏兄弟再将房子给退回去,就怕曽公亮又舍不得。 周掌柜倒是知道曾夫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 曾夫人陈氏,乃是武信军节度使陈尧咨之女,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所以很明白人脉的重要性。 她生了三个儿子,长子曾孝宗生性高傲,看着就不像是能够在官场上混得很好的人。 次子曾孝宽性情平和,丈夫曽公亮觉得此子尚可,但她总是觉得有些悬。 小儿子曾孝纯还小,目前看不出什么来。 而章衡虽然年纪比曾孝宽还要小一点,但如今已经是名满京华,被誉为汴京城最出色的年青一代。 丈夫曽公亮对其的评价也很高,说他读书极有天赋,而且性格也好,心胸也罢,都是上上之选。 其人情往来的能力,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够做到的。 这样的人一旦进入官场,如鱼得水便是必然。 加上有丈夫的照拂,恐怕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便可以成为一州知州! 自己三个儿子,若是有这样的师弟师兄照拂,在仕途上恐怕会轻松许多的。 所以,曾夫人觉得自己必须交好章氏三兄弟。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贪财,不仅在之前收了章衡送过去的白糖秘方,现在又收了章衡送的商场的股份。 她问过周掌柜,这白糖秘方价值多少,周掌柜虽然也没有能够给出一个精准的答案,但告诉曾夫人说,这白糖生意是独一份的生意,若是曾家愿意,每年进账十万贯都不是不可能…… 这话把曾夫人给吓到了,随即也忧虑起来。 倒不是认为自家掌控不了这生意,若是连一个知制诰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财产,那么这大宋朝也长久不了。 她担忧的是章衡知不知道白糖秘方的价值,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曾家亏待了他们兄弟三个,这才是她所担忧的。 而现在自己丈夫又收了这所谓大商场的股份,这可是内藏库都要参与的生意,这生意能够小得了? 这恐怕到时候也是一个泼天的大买卖吧? 连着收了章衡这么多的大礼,如果曾家却是毫无表示,那么曾家与章氏兄弟的交情如何能够好的了? 交情交情,讲究的便是一个礼尚往来。 自己丈夫贪财,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也不懂事,那么当章衡得势的时候,曾章两家还能不能好下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周掌柜赶紧招呼兄弟三个上了马车,一起往国子监而去。 本来从大相国寺到国子监,过了相国寺桥走保康门街是最近的,但周掌柜却是让车夫走南门大街左拐进御街,然后在一家裁缝店门口停了下来,笑道:“夫人交代了,夏天就要来了,三位郎君大约还没有准备衣服吧,她作为你们的师母,就像是你们的母亲一般,应该为你们考虑这些事情的。 所以,夫人一再交代,一定要带着你们来量一量尺寸,夏天的衣服你们就不用做了,这些都交给裁缝店就好了。” 章衎有些吃惊,连连道:“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好意思,刚刚收了老师这么大的一个礼,怎么好再麻烦师母……” 周掌柜正要劝一下,却听章衡笑道:“大哥,这是师母的心意,咱们就别为难周掌柜了,师母老师就像是我们的父母一般,父母给我们任何东西,我们都心安理得收下来便是。” 周掌柜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三郎说得在理。” 章衎这才点头,章术则是开开心心地进了店,裁缝店的裁缝看到周掌柜,赶紧迎了出来,周掌柜笑道:“老陈,这三位都是东家的高徒,夫人可是交代过了,做衣服务必用心。” 其实对于陈裁缝这样的老裁缝,所谓用不用心的,区别其实也不大,都是做惯了的,但今天毕竟是专门卖好的,所以该做的功夫一定得做到位。 所以陈裁缝斥退学徒,自己亲手给兄弟三人量体,仔细地记录下来,然后道:“周掌柜,这衣服是怎么一个章程?” 周掌柜笑道:“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内衣、底衬、外套、帽子、鞋子,一应该有的,都要给配上,哦,是了,还有衣服上的配饰、熏衣服的香料包一应该有,这样的配置,每个人都应该有五到六套,以防备晴天下雨衣服晒不干的情况……” 章衎听了连连摆手:“用不着这么多,用不着这么多,有一两套换洗就好了……” 周掌柜笑道:“大郎就别推辞了,相比起一套院子,这衣服又能够花得了多少钱,而且这裁缝店还是曾家自己的铺子,原本就出一个成本就可以,夫人一再交代过的,一定要准备个五六套才行的。” 章衎张了张嘴巴,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陈裁缝仔细地记录好,周掌柜便催着三人出发去国子监了,衣服等做好了,到时候自然会送过去,要做这么多套衣服,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好的,而且夏天还有一段时间呢,慢慢来便是。 第六十四章 有房又有车的奢靡生活…… 去往房子的路上,章衎的心情都不太平静。 说实话,曾夫人的做法令他心下感觉温暖。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礼下于人,将有所求。 但从父母去世之后,便是他操持家里的一切,只有他关心两个弟弟,也没有一个人来关心他吃得饱么,穿得暖么。 现在却有一个跟他母亲一样年纪的女性,跟他说,我就像是你们的母亲一般,要为你们料理这些小事,并给他们订做衣服的举动,着实令他心生感动。 这种感动甚至超过他对房子的憧憬。 当然,当他抵达曾夫人所赠送的房子时候,他又能感受到房子的分量了。 这套房子比起他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可要大得多,这是一套真正的宅院,虽然只是最小的宅院,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与他们那栋跛脚小楼全然不同。 这一栋院子有房子有院子,有井水有亭树,有他们兄弟三人最爱的庭阶,看到庭阶,他们脑海中已经出现三兄弟排排坐屋檐下吃饭斗嘴的温馨景象了。 做人情便要做到底,周掌柜貌似羡慕道:“夫人对三位郎君是真好啊,这套院子是当年老东家买给东家进学住的,好像是天圣年间了吧,二十年前这院子都要卖两千多贯,现在行情大约都得来到六七千贯了。” 周掌柜啧啧赞叹。 老东家应该是指的曾公亮的父亲曾会,曾会是端拱二年的榜眼进士,官至刑部郎中,也算得上高官,给曽公亮购买读书也倒是正常。 对于周掌柜这等做法,章衡倒是没有什么反感的,做人情当然要让对方知道,周掌柜为东家做事尽心尽力,也没有什么好反感的。 章衎也是感慨道:“师母对我们兄弟当真是恩比海深,以后我们可要好好地孝敬老师师母才是。” 周掌柜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提出了告辞:“这院子也不用特意办什么手续了,已经全部办妥了,你们随时可以入住。 里面的家具什么的也都是齐全的,如果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大郎可以跟老朽说,老朽去买了过来。” 章衎赶紧摆手道:“足够了足够了,这已经太麻烦周掌柜了。” 周掌柜笑道:“有需要随时说,不麻烦的,夫人吩咐老朽一定要服侍好三位郎君,好了那老朽就先走了。” 三兄弟将周掌柜送出院子,目送其离去。 章衎有些出神,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回过头来对两个弟弟道:“师母怎么忽然这么热情……不是我质疑师母的好意,只是……” 章术笑道:“礼下于人,将有所求?” 章衎点点头。 一直穷苦的人,很难相信人世间有无缘无故的爱。 他们在村里的时候,那些同族的族人,在他们饿肚子的时候,甚至都不肯伸出援手,他们又如何会对别人对他们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章衎看向章衡道:“这几天你去了曾府,是不是做了什么?” 章衡笑着点点头,将商场的事情给说了说,章衎反而松了口气,笑了起来:“这我就明白了……” 转而他又问道:“……这商场的买卖……很大?” 章衡点头道:“大约小不了的,这种买卖做的便是规模,若是规模小了,优势便不大了,虽然现在具体的情况还不太清晰,但以内藏库的能量,不可能小打小闹的,所以……” 章衡笑着与两个哥哥道:“……所以,商场开了之后,咱们兄弟三个便应该不会再缺钱了。” 二哥章术眼睛一亮:“能有多少?” 章衡摇头笑道:“每年分红大约也会有几千贯?” 章衎章术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激动。 不是他们贪财,着实是穷日子过多了,才明白钱是多么的重要。 章衡看了一下小院子,提议道:“咱们再仔细看看?” 章衎笑道:“好,仔细看看,这院子可比咱们那里好多了,我看了,这里面还有单独的茅房,还有好些个房间,咱们兄弟一人住一个房间,这里面还有井水,以后不用去打水了,这里离着太学也近,就几步路就到了,咱们找时间搬过来吧。” 章衡自无不可。 章术却有意见:“要不还是住在原来那里好了,咱们平日里在太学里面住着,每月才回去住几天,反而是咱们要去大相国寺做买卖呢,要挑着担子跑这么远,岂不是累死人?” 章衎顿时恍然大悟:“二哥这次考虑十分的周到啊,三哥,要不,咱们就不搬了吧?” 章衡看了看这雅致的小院,终究还是更加喜欢这里,小楼那里虽然也住得下,但毕竟局促,这小院与他们在乡下的房子有点相似,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加喜欢这里。 章衡想了想道:“大哥二哥,咱们应该还有些积蓄吧,咱们买个车吧?” “买车?”章衎有些茫然。 章术却是喜道:“这个好啊,汴京城这么大,若是有车,咱们可以到处游玩呢。” 章衎也是有些向往,但终究还是有些迟疑:“马可贵了,而且也不容易伺候,我听说养马花销可大了。” 章衡笑道:“咱们就没有必要买马,咱们可以买驴子啊,驴子可好养多了。 我看了,这柴房旁边就有马棚,驴子放在里面养也是方便。 平时咱们在太学里面,太学里也是有马棚驴棚的,放在里面养着,每个月就给一些钱就好了。 这样一来,咱们去买鸡蛋灌饼时候可以用驴车拉着去,平时若是要外出,用这驴车也十分的方便。 接下来咱们大约也要时常去老师府上,有一辆驴车也是要方便许多的。” 所有的困难都有解决方案,章衎顿时怦然心动:“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买?” “买!”章术断然道。 章衡也是笑着点头。 “那就买!”章衎下了最后的决定。 说干就干,三兄弟兴匆匆的跑到东城,东城有个牛行街,虽说是牛行,但牛马驴诸多牲畜都有卖,旁边也有车行配套之类的。 兄弟三个仔细地挑选了半天,选中了一头两岁大的小母驴,据卖驴的小贩说,小母驴性情温顺,骑起来好操控,对于兄弟三人这样没有什么驾驶经验的,小母驴更加合适一些。 兄弟三人倒是挺满意。 章术的理由是:这小母驴看起来眉清目秀一些,比那小公驴看起来舒服多了,就选她了。 章衎却是因为小母驴能够便宜上百文钱而感觉满意。 至于章衡倒是同意小贩子的说法,因为他看到驴棚里的公驴们一个个龇牙咧嘴,一看便不太好惹,小母驴看着可要温顺多了。 关于配置驴车上,兄弟三人的意见也是颇为统一。 他们都一致同意买两套车,一套拉货的板车,一套拉人的车厢,要去卖鸡蛋灌饼的时候就用拉货板车,要去卖人……嗯,去游玩的时候就用拉人的车厢,随时更换即可。 第六十五章 氏兄弟的快乐生活!(第一更哈!) 他们买的车是标准规格的,车行里有现货。 不过章衡对标准的货车不太满意,却是想要改造改造货车。 在将小楼里面的家私搬到新房之后,章衡寻了个木匠,让木匠按照他的想法来改。 因为他们的货车主要是用来卖鸡蛋灌饼的,也没有别的用处,所以改造成一辆鸡蛋灌饼专用车是符合他们的情况的。 要将炉子安装到车上,得设计一个巨大的鸡蛋格子,格子里可以固定一个个的鸡蛋,即便是车辆走颠簸路段也不怕碎了。 要有专门的面饼存放格,更要有专门存放铜钱的存钱格,当然还有调料格、油格等等,鸡蛋灌饼所需要的各类物事,都被他集成到一辆大驴车上。 木匠师傅看到最后的成品,也是啧啧称赞:“三郎果然不愧是读书人,读书人干木匠活也是一把好手啊。” 章术看到木匠师傅的神色,便知道木匠师傅的想法,他转了转眼珠子,然后道:“这个是我们的独家秘诀,师傅可不好用这个来招揽生意,若是我们在街上看到有类似的,可是要来找你麻烦的。” 木匠师傅不由得脸色一苦,他正想着去找其他地方卖鸡蛋灌饼的,招揽一些生意过来,这改造车辆的生意还是做得的,一个车这么改造下来,能挣不少钱呢。 他赶紧道:“要不,这工钱就算了,但能不能让我去招揽生意?” 章衎瞪了章术一眼,然后回过头来与木匠师傅和颜悦色道:“不用不用,工钱该多少便多少,你也尽可去招揽生意,我二哥就是喜欢开玩笑而已。” 木匠师傅闻言大喜,连连感谢,在结账的时候,还非得少收一半的钱,说是只收一个工本费。 回去的路上,章衎教训章术:“……心眼要用在正确的路上,咱们也是穷苦过来的,穷人活得有多艰难你不知道么,咱们先现在不算是缺钱了,何必去坑他这么点钱,母亲从小便教育我们要心存善心,立身要正,这话你已经忘记了么……” 章术耷拉着脸听训。 回到了家里,刚刚搬完房子,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 兄弟三人利索的打扫院子,有些地方有点小问题的也要修一修,也无须找人来干,兄弟三人干活都是一般好手。 比如说门窗有地方朽坏之类的活,兄弟三人随便都能干,当然这院子维护得很好,也没有此类的事情。 整理好院子,便是将鸡蛋灌饼的工具装上车,这个活兄弟三人也是干得津津有味,最后看着整齐的鸡蛋灌饼专用车,兄弟三人都露出由衷的笑容。 虽说现在兄弟三人有房子,也在太学读书,有一个光明的前程,还有一个大商场项目,但兄弟三人谁也没有想过不做鸡蛋灌饼生意了。 大约在他们的心中,这不仅是他们维持生活的必要,还是他们心中的信仰一般。 无论以后的生活如何,只要还能卖鸡蛋灌饼,那么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 章衎感慨道:“等以后咱们兄弟都考上进士了,也不好卖饼了,那咱们也要把这辆车好好地保存起来,等到咱们以后有子孙了,要给他们多讲讲我们初来汴京时候是多么的艰辛,让他们忆苦思甜,不要跟着那些膏粱子弟瞎混。” 章术翻了一个白眼,这大哥啥都好,就是逮住机会便要教训人。 章衡却是鼓掌捧场:“大哥说的是啊,咱们章家子弟,一定不能浮夸,要勤俭朴实,要刻苦辛勤……” 章衡用了许多的词语,哄得章衎咧嘴而笑,还不忘教训章术:“你看看你看看,三哥比你年纪小,可比你懂事多了!……” 章术又翻了一个白眼。 果然还是那句话:老大憨,老二刚,家家有个坏老三,老大还是这么傻,老三还是这么坏,这家里也就剩我老二是个刚正的人了。 第二天是休沐的第四天,这一天兄弟三人没有去卖鸡蛋灌饼,因为他们要去收拾小楼。 搬完了东西,小楼一片的狼藉,他们得好好地打扫一番,然后添置一些家具,然后挂到店宅务那边帮忙出租,每个月也有不少的进项呢。 这一天也是干到天黑,才算是有了个眉目,而第二天便要回太学了,休沐的四天,其实还是天天在干活,但兄弟三人都很开心。 这四天里发生了很多好事情: 章衡的大项目有了眉目了; 曾夫人给送了一套院子; 曾夫人给送了夏衣; 他们买了一辆驴车;改造了一辆鸡蛋灌饼专用车,以后卖煎饼就方便多了…… 所以,这四天很累,但收获满满。 生活愈发的红火起来了。 第二天,他们睡了一个懒觉。 倒不全是累的,而是因为现在便住在太学的旁边,少去走路的时间,他们可以多睡半个小时,当然,太学馒头是不可错过的美食,他们还是吃上了第一笼的太学馒头。 回到太学,他们惟一的身份便是学生,繁重的学业又是如同山一般压了过来。 章衎章术两兄弟每天苦逼地背书,他们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补了,章衎能吃苦,每日悬梁刺股一般的努力读书。 章术不太能吃苦,但有章衎盯着,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 章衡不用章衎监督,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他的学习强度让章衎都有些心惊时不时就得过来提醒章衡多歇息歇息。 这主要是章衡需要做的事情太多。 一是太学直讲布置的学业,直讲知道他要参加科举,便给推荐了许多科举资料,让他在参加解试之前读完做完,这工作量是极大地; 二是曾公亮给他的那些资料,还有每日必不可少的一篇文章; 三是关于大商场的策划书,他与陆伊宁约定好了时间签约,但在签约时候,便要立即提交策划书,这是商场启动的关键。 陆伊宁想要赶在中秋之前将商场开起来,现在是二月底,离着中秋还有段时间,但对于这样的大商场项目来说,半年的时间其实是挺紧张的了。 当然,如果是仓促的筹办开业,以内藏库的资源也简单,但想要一个开门红,所需要的做的工作就多了。 要选一个优秀的场地、场地需要装修、员工需要进行培训、货物得精心挑选、得建立起来一套经济效益更高的供货渠道……这么多的事情,半年内也就只能打造一个雏形而已。 而他的这个计划书,正是这些事情可以开始筹办的基础。 所以章衡利用所有的时间来学习以及工作,强度之高令得章衎都有些忧心也是理所当然了。 第六十六章 反正不是人能干的事!(第二更哈!) 陆伊宁身为内藏库的掌管者,手下能干事的人自然有很多,这几年她也提拔了不少的人,之前她痛快地将权力给交出去,这些人便被替换了不少,但她一回来,立即又将人给请回来。 她能够将内藏库经营得好,首要便是善于用人,她提拔的人都是勇于任事又有能力任事的人,这样的人在内藏库这样百年老字号里有不少,但总是容易被善于阿谀奉承的人排挤而已。 陆伊宁将这些人挑选出来,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并没有如何对内藏库做什么改革,就这么一个举动,便让内藏库当年的营收上浮了十个点。 这十个点的浮盈,想来不全是因为得力管事的功劳,大约其中也是因为将某些盘踞过甚的贪污犯给剔除后,少去了贪污犯的中饱私囊,余留下来的自然变成了利润了。 只是内藏库的产业着实是缺乏增长点,有不少都是夕阳产业了,就算是再怎么省,也难以突破了。 她陆伊宁能够牢牢把控住内藏库,不全是因为她外祖母是官家的乳母,也不全是因为她死去的母亲是官家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着实是因为她能够挣钱。 若是她不能挣钱,就这一次曹皇后手下奴才夺权,这内藏库便不可能再次回到她手上的。 现在虽然内藏库回到了她的手上,但这并不意味着万事皆稳了,如果接下来她没有办法让内藏库扭亏为盈,一样有许多的魑魅魍魉跳出来争抢的。 所以,这一次大商场的项目让她十分的重视。 她与章衡谈完之后,回来之后便让手下信任的管事起草契约,然后便开始进行选址、对手下的船行、车行、米行等各类物资进行清点。 她的原意其实是为了开商场而准备,准备清点一下可以拿出多少资金,又有那些货物是可以自家产业能够提供的,那些物资是需要向外采购的……但那些管事们却不知道啊。 她刚刚请回来的原本的手下倒是不慌,因为他们少有上下其手的,但那些曹皇后手下安插进来的人却是慌了。 原本陆伊宁回来了,虽然没有替换掉他们,但他们一个个都是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主,原本就担心陆伊宁秋后算账,现在果然陆伊宁已经开始查账了! 于是一个个上蹿下跳,纷纷找自己的老领导告状去了,但陆伊宁对此并不知情。 侯均平是陆伊宁最为信任的管事,因此他也主管的便是内藏库规模最大的船行,船行所运载进京的物资几乎占了整个汴京的一成,可以说,侯均平一声令下,船行停止工作,汴京城便可能有二十万的人口要挨饿了。 侯均平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其实不是陆伊宁培养起来的嫡系,而是陆伊宁的母亲当年培养起来的,因而陆伊宁十分的信任他。 侯均平将做好的契约交给陆伊宁,然后盯着陆伊宁道:“小娘子,契约做好了,不过,当真要按照这个来签么,场地、人员、资金、物资供应,全部都是我们负责,这个章衡只是负责一个想法,就要走了四成,这可不是什么好买卖。” 陆伊宁笑道:“侯叔觉得这买卖亏了?” 侯均平呵呵笑了笑道:“以我的水平来看,自然是亏了,就是不知道小娘子还有没有别的用意。” 陆伊宁摇摇头道:“就是单纯看好这个章衡,他的想法的确是十分的好,这大商场只要开起来,内藏库也就活了。” 侯均平听到这里,不仅没有欢欣,眉头甚至皱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小娘子可能要遭受一些非难。” 陆伊宁浓眉一皱,顿时气势勃发:“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便是有人要跳出来说这样的合作内藏库吃了亏,甚至有人说我陆伊宁将这么多的股份给贪了。 若是有一些卑鄙无耻之徒,还可能说我陆伊宁是摄于章廿四的美色,主动用内藏库的利益行勾引之事! 但我陆伊宁问心无愧,他们怎么说于我来说又有何干!” 侯均平顿时有些八卦起来:“这章衡……长得特别的俊俏?” 陆伊宁白了侯均平一眼道:“侯叔,你在想什么呢!” 侯均平连连摆手道:“单纯好奇,单纯好奇。” 陆伊宁倒是坦然道:“这章衡人称大宋人样子,你说呢?” 侯均平咋舌道:“我接了你做契约的活,也做了一些功课,倒是听说这章衡诗词双绝,但却没有听说他相貌如何,当真那么俊俏呀?” 陆伊宁点头道:“其实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孩子,论相貌,他那个二哥比他要好看一些,毕竟是成年男子了,不过毕竟章衡有章廿四的声名在身,因而更加吸引别人的注意罢了。” 侯均平诧异道:“就一个小孩子?那你说的大商场的主意是他的?我之所以只是质疑这里面的分成,是因为这主意的确相当出色,有极大可能成功。 因为这主意的确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我还以为这是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手,你说他竟然是个小孩子?” 陆伊宁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倒是没有什么好惊奇的,有人的才华便是天赐,他能够在梁园雅集作诗词二十四首,元夕当天作诗词十首,这样的人,又岂能用年纪来揣测他。” 侯均平顿时语塞。 好嘛,反正都不是人干的事情。 陆伊宁低下头看了一会契约,满意点头道:“没有什么问题了。” 侯均平有些欲言又止。 陆伊宁失笑道:“侯叔,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我之间又何必遮遮掩掩的。” 侯均平脸色凝重道:“这阵子你让我清点各类物资,有些管事不是很满意,似乎对此有些微辞,我怕他们可能会有想法,小娘子最好注意一下。” 陆伊宁哼了一声道:“他们最好老实点,留下他们只是不想撕破脸皮,若是真敢乱来,我饶不了他们!” 侯均平见陆伊宁似乎早有预计,心下稍安了一些,便打算告辞离去,陆伊宁却道:“侯叔跟我去见这章衡吗?” 侯均平倒是有些兴趣起来:“小娘子让我去我就去,倒还真是想看看这章衡是何等人物。” 两人从南门大街出发,这里坐落着左藏库、内藏库、太常寺这些官方半官方部门的所在。 出了南门大街转御街,一路南下,到了南熏门不远处,便到了太学了。 陆伊宁长驱直入,直接到宿舍处等候章衡,然后使人去召唤章衡。 章衡正在藏书楼用功呢,听说陆伊宁已经到了,便赶紧赶过去见面。 第六十七章 汴京富人的力量…… 章衡、陆伊宁以及侯均平三人在章衡的宿舍见面,三人寒暄了一会,章衡便将近些日子做好的策划书给拿出来,陆伊宁也是痛快,把契约给了章衡,让章衡看看,如果没有问题便签了。 章衡快速地过了一遍,股份的份额、双方的义务权利基本都写清楚了,便痛快地签了,陆伊宁便也签下名字,用内藏库章盖下,一人一份。 签了协约,双方的关系便似乎更加密切起来。 侯均平不管这些,陆伊宁拿到策划书的时候,便随手递给了他,侯均平在章衡的书桌上坐下,仔细地研读起来,一边读还一边发问。 章衡知道这个侯均平便是真正的干活的人了,也不藏着掖着,将其中的关窍秘诀都给抖露出来。 “……商场的优势在于货物全面、形式新颖、与人方便,所以,商场的布局与装修要与当下的百货铺不同,商场应该是一个让顾客进入随意闲逛的地方,让他们随时可以将想买的东西拿在手上仔细的端详,确认货物的完好与新鲜,质量好坏,以让顾客放心的购买。 ……这一份是商场的效果图,商场的装修可以按照这份效果图来,当然,若是有出色的工匠,有更好的设计,用他的也可以,不过这种布局却是必须的……” “……想要让商场的利润率更高,关键之处是要做到控制成本,成本便是本钱之意,要尽一切的努力将成本压缩到最低。 包括建立一个完善的供应渠道,用规模的优势迫使供应商降低价格,这里的内容在三百三十四页至四百八十五页; 建立一个完善的货物管理制度,让货物的损耗降到最低,方式便是建立货物档案,这一部分的内容在一百三十三页至一百八十九页之间; 关于人员的管理,本来不该多嘴,但有一点想法,你们也可以看看,若是觉得可以便尝试着用用; ”……这是我给商场的总体设计,这个叫标志,类似于招揽客户的旗帜,……这个是我给人员设计的服装,一样要统一,以让人一看便知道咱们商场是极其专业的。“ ”……哦,你说这个啊,这里是马车停放处,这么大规模的商场,必须拥有马车停放的地方,咱们这个商场客群主要是富人为主,富人出行,马车是必须的,而且覆盖的是整个汴京城,他们要过来,没有马车可不行……” “……关于防盗问题,这是难以避免的,但好在这个商场主要客群是富人为主,富人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盗窃,所以应该可以避免大部分的盗窃,但是警告不要偷窃的标语还是得有一些,这个候掌柜看着来便是了……” 侯均平问,章衡答,东西是章衡做的,上辈子他也逛过无数次超市,加上他对于商业的理解,因此这些东西早就成竹在胸,回答起来自然相当的自然且自信。 侯均平越问越是心惊,这份商场的策划书简直是一份商业秘籍,他以往管理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困惑了他许久的问题,在这里竟然都有解决的方案。 而且章衡还生怕他不理解,愣是将问题的本质给解释清楚了,就像是将事物掰开了泡水里,化成糊糊喂在他的嘴里了。 这也不怪章衡,章衡还怕这里面的词汇过于现代,以至于陆伊宁不懂,所以涉及新名词的时候,就要仔细的解释一番,以免给人造成误解。 另外章衡也是担心时人的商业知识不够,以至于难以理解他提出来的这些东西,所以,详细加以解释,让他们筹办的时候有规则可依,这很重要。 因为他自己是没有时间天天跟着去筹办各种事项的,所以,他能够想起来的,能够往里面塞的,都一股脑塞进去了。 当然,章衡也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思——陆伊宁你拿出四成股份给我,你是不是觉得有点亏,嗯,你看看我给你的东西,大约就觉得物有所值了吧? 实际上章衡的小心思还真的有用。 回去之后,侯均平一路上都颇显沉默,等到了内藏库的时候,侯均平才如梦初醒:“小娘子,这个章衡,你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他,有他在,内藏库败不了的。” 陆伊宁有些诧异:“嗯?侯叔你才见他这么一面,便这般看好他了?” 侯均平苦笑道:“他的才华渊博如海啊,深不见底……” 他晃了晃手里厚厚的策划书,“小娘子,你知道么,这一本策划书,就足以培养出来诸多的人才,而且都是掌柜级别的人才,能够以一己之力掌控一个车行船行的掌柜级别的人才!” 陆伊宁一愣,这话的份量很重。 船行车行因为其行业的原因,基本上规模都不小,而且船行车行属于车船店脚牙,鱼龙混杂,十分的复杂,一般的掌柜是没有办法经营的,只有精英级别的掌柜,才能够掌控一家船行。 侯均平赞叹道:“这本策划书看着是专门为了商场量身订做,但里面的商道,却是博大精深,您看,管钱、管人、管货、管渠道、管服务……基本将商业的道理都给掰扯清楚了,而且这里面的门道,都是堂堂正正的,不以权谋经商,而是以制度来制约,大家都在一个制度之下,受一个制度约束,正是王道啊。 小娘子,此子在商道上绝对是一个奇才,您若是能够将其招揽至麾下,内藏库将会迎来一个及其辉煌的发展历程,甚至超越左右藏库也不是不可能。” 陆伊宁大吃一惊:“超越左藏库?这怎么可能!” 怪不得她吃惊,左右藏库乃是真正的国库,天下财帛,取之于民,然后聚集于左右藏库,乃是国家财富的聚集地,内藏库不过是皇家的私库而已,根本没有比的必要。 侯均平苦笑道:“这商场一开,大约便要横扫汴京诸大百货街市,汴京的富人将都以来商场购物为荣,其余的百货街市,恐怕只能做做普通老百姓的生意了,汴京城富人的力量,小娘子应该能够理解吧?” 第六十八章 你终究是要嫁人的……(第二更哈!) 陆伊宁听到此处,不由得哭笑不得道:“也是,汴京富人富可敌国,左右藏库跑老鼠,咱们能够抓住汴京的富人,胜过左右藏库也正常了。” 陆伊宁所说是指这些年大宋国库渐渐空虚之事,冗兵、冗官、冗费,三冗问题十分的突出,国库空虚的境地早就众人皆知了,现在西北战事正紧,左右藏库估计也要被掏空了。 想及至此,陆伊宁脸色变得深沉起来。 左右藏库兜不住了,内藏库估计便要动了,前线战士用命打仗,回来自然需要赏赐,左右藏库兜不住赏赐,官家便要启用内藏库了,但内藏库如今的境地也是堪忧,估计一波赏赐便将内藏库给掏空了,若是那样,内藏库估计也就剩下个名字而已了。 由此,她变得更加果决起来:“侯叔,不管那么多了,尽快将商场给筹办起来,中秋之前……不,七夕节前我便要商场正式营业,有没有问题?” 侯均平面露难色:“这个,可能有点难……” “难处在哪里?”陆伊宁浓眉紧蹙看着侯均平。 侯均平斟酌了一下道:“老奴可以筹办选择地点、选拔雇员、沟通各种供应商,但若要达成章衡的要求,还是不可能的。 虽说有这么本书指导,但这书过于奥妙精深,想要一下子吃透是绝对不可能的,一知半解之下,恐怕要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陆伊宁翻了一下这本厚厚的策划书,顿时理解了侯均平的难处。 光是要吃透这本书,估计都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可现在离七夕也就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了,等侯均平将这本书吃透,那什么都来不及了。 陆伊宁皱起了浓眉。 侯均平提议道:“要不,咱们让章衡来指导我们吧,如果有他随时顾问,那咱们就可以各类事情一起进行,也不怕出错了。”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陆伊宁鼓掌笑道,“就这么决定了,他可是拿走了咱们四成的股份,不出力怎么可以?” 这一次她没有亲自去太学,而是使人去太学请章衡。 章衡送走他们没有多久,便又有人找到他,说是陆伊宁寻他有事情,请他去内藏库议事。 章衡想了想,与章衎说了一声,然后跟着人来到了内藏库。 陆伊宁讲起了他们的难处,提出要章衡参与到商场的筹办之中,章衡脸上有了难色:“我准备参与秋闱的,现在时间太紧了,我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 陆伊宁笑道:“按理来说,科举乃是大事,不过居正你才十六岁的年纪吧,怎么这么着急呢?” 章衡自然不会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只是道:“这是家师的想法。” 陆伊宁点点头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参与到其中来,毕竟这里面太多新东西了,没有你的指导,我们这边恐怕是很难正确筹办的,就怕到时候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出来,那样子可能大家都要失望的……” 陆伊宁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居正兄,商场之事对内藏库来说非常重要,不瞒你说,内藏库已经到了相当危机的地步了,商场之事是一定要成功的。 若是不成功,内藏库易手不说,到时候恐不再有今日之势了,我之所以给你四成的股份,便是要借助你的能力,而内藏库也不可能因为你写了一本书,便让你轻松拿走四成,你说是吧,居正兄?” 章衡无奈苦笑,好在他心里早有预料,他早就预计到现如今的人没有办法操持这么大的一个商场,所以写了一本书,事无巨细都写得极其清楚,固然有手把手教的意思,也有梳理自己思路的想法,这不就用上了么? 而且陆伊宁说得也是在理,这商场四成的股份可不是白拿的。 章衡粗略估计过,这四成的股份,就光是按照投资额来算,也是值几万贯的,若是按照以后的商业价值来算,那可不是几万贯就能够打住的。 所以,拿这么多的股份,自然要出很多的力,天经地义。 但是,章衡也不能当真放下太学的事情,然后来这里专门搞商场之事,那样就是本末倒置了,章衡斟酌了一下道:“这样吧,我提出一个方案,你们看看如何?” 陆伊宁道:“居正兄请说。” 章衡道:“白日里我还是得在太学就学,但晚上我可以来内藏库,我可以在内藏库开课,专门讲这商场的筹办、运营、渠道建立、人员管理等等商业课程。 你们可以挑选出来一些骨干来学习,当然,他们在筹办的过程之中遇到的问题,可以每天汇集起来,我给他们集中解答,这样不就能够解决问题了么?” 陆伊宁眉头皱起,但抬眼时候却看到侯均平用力朝她眨眼睛,陆伊宁便道:“侯叔觉得如何?” 侯均平赶紧道:“老奴觉得章三郎的提议倒是不错的,老奴觉得可以。” 陆伊宁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便这样好了。” 如是约好了,章衡便告辞回太学去了。 陆伊宁也忙了一天,也打算回自己的宅邸去,侯均平却忽然道:“小娘子,老奴有个想法……” 陆伊宁略有些疲倦,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道:“侯叔请说。” 侯均平道:“章衡此人是个奇才,老奴觉得无论是内藏库也好,还是陆娘子你也罢,若是能够紧紧将他拉拢住,对未来都是一件大好事。” 这话很重要,陆伊宁顿时精神一振:“侯叔,仔细说说。” 侯均平低声道:“小娘子,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的,说一句不自量力的话,老奴对你的关心比对自己的子女都要关心,所以老奴总是在思虑小娘子你的未来……” 陆伊宁浓眉大眼之中有感动神色。 “……官家是个讲旧情的,但主母逝世有些年了,小姐也在前几年出了意外逝世,小娘子能够掌管内藏库,是官家念旧情,才有小娘子发挥能力的现在。 但小娘子也该知道,内藏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尤其是后宫的那几位,谁不想将内藏库捏在手里? 而小娘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等嫁了人,能不能再掌控内藏库还另说呢,所以,老奴觉得小娘子该给自己安排好后路,别事到临头才反应过来,那就太晚了。” 陆伊宁叹了口气道:“这个道理我是懂的,不过,这与章衡又有什么关系?” 第六十九章 最好是有点私情……(第一更哈!) “道理我都懂,但是,这与章衡有什么关系?” 陆伊宁是这么问侯均平的。 侯均平笑了笑道:“诗词双绝、人才出众、长袖善舞、师出名门、精通实务,这样的人,我看不出他有沉沦下僚的可能,这样的人,出将入相并非不可能,小娘子若是有这么一个臂助,以后若是当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有人可以扶一把。” 陆伊宁点头道:“这个道理我也是懂的,所以,我会好好地待他的,他拥有商场的四成股份,有了利益的纠缠,也就有了牵绊,以后我真的出了一些事情,他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侯均平摇头道:“这是公事,最好有点私情……” 陆伊宁赶紧道:“侯叔!” 侯均平正色道:“……私下的交情,只有成为真正的朋友,才可能挺身而出,所以,我建议小娘子最好是给他一些方便。” 陆伊宁皱起了眉头:“方便?” 侯均平点头道:“小娘子认为现在的章衡需要什么?” 陆伊宁想了想道:“他有名师,又在太学就读,现在大约是缺钱缺功名罢了。” 侯均平笑道:“他还缺人脉。” 陆伊宁摇头道:“我的人脉大多是以半官方机构为主,类似内藏库、店宅务这些皇家机构,还有各类商家等,但他走科举之路,需要的应该是文官人脉,根本搭不上边。” 侯均平摇头笑道:“章衡三兄弟在汴京扎根,他们兄弟三个明显就是要建立自己的家族的。 一个家族的建立,需要的可不止是上层的人脉,上层的人脉有他的老师曽公亮,但家族需要更多的资源,便是家族产业。 这一块是一只脚伸进商界里面,大宋朝的大家族就没有少了这只脚的,所以,章家兄弟想要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大家族,那这一步便必不可少。 而这一步,小娘子可以帮他迈出去,如果小娘子能够帮他迈出去,你说他会不会很感激你呢?” 陆伊宁眼睛一亮:“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该如何帮他呢?” 侯均平笑道:“小娘子不妨给他一个内藏库的职位,让他能够加入进来,在内藏库里,他不仅能够不断的实践他的所学,还能够帮他扩展人脉。 内藏库里的管事可个个都交游广阔,什么店宅务、左右藏库、钱庄、船行、车行、正店、衙门,三教九流的,他们都有涉猎,以后他自己的家族产业,说不好也可以在内藏库里挖一些人才作为根基呢。” 陆伊宁苦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让他进来挖我的墙角?” 侯均平一笑:“那是内藏库的,不是小娘子的。” 陆伊宁微微叹了一声,侯均平的意思是,你只是内藏库暂时的大掌柜,以后内藏库还是内藏库,可你未必还是内藏库的大掌柜,所以,借助一下内藏库的资源交好章衡,又有什么不好呢? 陆伊宁明白这个道理,她的微微叹息其实正是因为如此。 “那给他一个什么岗位好呢?侯叔,我觉得不是很现实啊,他现在要准备科举,根本就没有时间过来,咱们给了职位,他也不可能过来呀。“ 侯均平笑道:“秋闱很快了,秋闱过后他便有时间了。” 陆伊宁笑道:“侯叔忘记了,秋闱过后还有春闱呢。” 侯均平大笑起来:“一个十六岁的后生,一定能够过了秋闱么?” 陆伊宁也跟着笑了起来:“大约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神童之所以是神童,是因为出现得少,能够在十几岁考中进士的,着实没有多少。 侯均平道:“不如小娘子延请章衡为顾问,这正与他的职责正好相符合,而且可以小娘子也可以让其参与到内藏库的日常管理之中。” 陆伊宁点头道:“倒是可以,不过这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侯均平笑道:“他肯定会愿意的,我去与他说,与他好好的剖析里面的道理,他肯定会非常开心的。” 陆伊宁颔首表示许可。 于是侯均平特意跑了一趟太学。 章衡差异于侯均平又来了,侯均平将这事情一说,章衡顿时陷入了沉思。 陆伊宁担心他不愿意接受顾问之职,但章衡都无须听侯均平一说,心下其实已经愿意了。 内藏库这样的机构在后世大约便是所谓的央企,而且比一般的央企都要更受重视,因为这是皇帝的钱袋子! 可以想象得到,这样的机构的能量一定是十分巨大的,而且这种能量是隐藏在水下的,它深入民间,深入商业,却不显山不露水,与官场相辅相成。 以后他肯定是要进入官场的,官场自然比内藏库之类机构的层级要高,但并不意味着官场上的力量更加的无所不能,有时候内藏库这样的机构能够干的事情比官面上还要多。 所以,能够进入内藏库,能够在里面扎根,扩展人脉,对他以后做事情肯定会有帮助的。 尤其是侯均平说到他们兄弟建立家族需要经营自己的产业,结好内藏库是一个捷径的时候,章衡更是相当的赞同。 想一想,想要做生意,然后有央企的关系…… 好家伙! 章衡顺势地接了下来。 然后听着侯均平有些刻意地说起这是陆伊宁的意思,小娘子非常欣赏你之类的,章衡的心情略有些怪异。 不会吧? 难道是陆伊宁看上了自己? 想起了陆伊宁的浓眉,章衡有些挠头。 实话实说啊,小姑娘其实不丑,只是英气勃勃,看着有些男相而已,实际上还是蛮好看的,但章衡更喜欢那种一拳打过去就嘤嘤哭的那种,像陆伊宁这种,章衡若是一拳打过去,人家可能豪迈一笑道,好兄弟,你这拳力又足了不少,痛快痛快,再来! 他的想法侯均平一无所觉,又谈起了陆伊宁的身世啊,面临的困境啊之类的事情。 这在章衡听来,便成了媒人间介绍对象的伎俩了。 章衡不由得有些出神,难道正如二哥所说的那般,以他们三兄弟的相貌,吃软饭才是最好的前途? 第七十章 第一堂课!(第二更哈!) 侯均平盛情邀请,章衡顺势答应了下来。 不过章衡也因此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不说别的,就一个每晚讲课,就足够他忙活的了。 讲课可不是上去就能讲的,他得花大量的去备课,然后晚上也要花费时间去讲课。 不过这对于章衡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成长机会。 所谓教学相长,通过讲课,章衡也可以梳理他的所得,可以想清楚很多的问题。 而且在教学之中,他能够接触这个时代的商业精英,也能更加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风貌。 内藏库的管事们都是当今商场的精英,他们对于如今商场规则的了解,通过与章衡的探讨,也能够被章衡所吸收。 章衡从底层崛起,商业算是大宋的中层。 在他步入官场这个大宋上层社会之前,能够充分的了解大宋的底层与中层,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 这就是他答应得很痛快的缘故。 第一次讲课安排在五天之后,之所以是这个时间,是因为给章衡留下备课的时间。 而对于内藏库这边,则是要挑选适合的人选参与培训。 这些人员分布在各地,得有时间让他们回来,也要给他们读一读策划书的时间,否则贸贸然便来听课,效果不会特别好。 晚上太学没有上课,但太学相比国子监管理严格。 国子监管理废弛,迟到早退现象颇多,而且晚上也有夜不归宿的现象。 而太学初立,直讲们更是有雄心壮志,所以管理上要严格得多,没有特殊的情况,晚上基本是不允许外出的。 章衡找直讲要了通行条,这才能够出入太学。 因为是晚上出行,章衎担心章衡安全,于是叫上了章术,兄弟两个护送章衡去内藏库。 兄弟三人乘坐着自家的驴车,悠哉悠哉的出发。 实际上章衡没有觉得危险,毕竟这一路都是走大路,从太学出来便是南熏门大道,直走便进入了御道,内藏库便在御道的右侧。 一路上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有时候还会遇上堵车的情况,着实谈不上什么危险不危险的,章衡怀疑是章衎在太学里面呆得烦了,借此机会也出来逛一逛。 抵达内藏库,内藏库里面亦是灯火通明,人员来往如梭,章术不由得咋舌:“这内藏库怎么如此繁华,我还以为是一个大仓库呢?” 章衡莞尔。 这内藏库听着像是一个钱库一般,但其实就是一个商业托拉斯。 人家可是占据了大宋诸多关键行业的垄断性大型国企,旗下员工可能几十上百万不止。 光是船行的漕工,可能就有几十万了,百万漕工可不是吹的。 侯均平早就在内藏库大门等候多时,见到章衡兄弟,赶紧过来。 章衡便下了驴车,跟着侯均平安步当车往里面走。 一路走进去,连章衡都啧啧称赞。 两旁巨大的房屋矗立,门口挂着各式门牌表明里面是什么机构,比如什么船行什么米行,但最上面必然会带上内藏库三个字。 房屋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但更多的是噼里啪啦的算盘的声音,还有激烈的吵闹声。 章衡侧耳一听,似乎听到了诸如彼其娘之、问候您的母亲、甚至有给对方提供吃一些特别的食物之类的建议。 章衡露出狐疑之色,侯均平笑着解释道:“这个时候正是每日归账的时候,这一天的购销数据都会统一送回来进账。 账房先生们非常严格,管事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遇到数据对不上的,吵起来也是正常,不过你放心,现在已经不敢打架了。” 章衡:“……” 侯均平又笑道:“内藏库涉及行业三教九流,内藏库用人也是能者上庸者下,因此管事们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所以吵架打架也是常事。 不过自从小娘子当了这内藏库的大掌柜之后,严禁用拳脚解决问题,才将这股风气刹停,不过拍桌子骂娘的事情,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章衡听到这,顿时心生亲切之感,上辈子他也是个职场人,别看同事不少都是什么985\/211出身的学霸,但拍桌子骂娘的时候,也是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内藏库颇有后世国企的味道,与现时官员不敢修建衙门不同,内藏库修建自家的办公楼却是毫无顾忌的。 这里面修建的房子倒算不上华丽,但都颇为高大宽敞,尤其是里面还修建了一个偌大的议事大厅,有点后世礼堂的味道,恰好拿来当做讲课的场所。 章衡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抬眼望去,老中青幼皆有,怕不是足足几百号人。 章衡颇为诧异:“这么多人?” 侯均平笑得贼兮兮:“不多不多,这些只是小部分而已,这些都是此次筹建大商场所需之人才。 主要还是因为三郎你的课程过于吸引人了,很多管事都踊跃报名,但人数一下子太多了,迫不得已之下,小娘子说此次主要以商场筹建为主,才将人数压缩到现在这些人,若是所有报名的人都来,这大厅可容不下的。” 其实现在也容不下。 虽说这议事大厅不算小,但挤下几百人也着实有些困难,有的人有座位坐,有的人只能在后面站着听了。 章衡没有当真,这种恭维话听听好了,因为他从这些人的脸色便可以看得出来。 当他走进大厅的时候,几百人的目光投射了过来,那目光可不怎么和善,那是带着审视、不屑、冷漠,甚至是挑衅的目光。 这些人大约是被强迫着来的吧? 他想起了前世周末被上司逼迫着培训时候的愤怒,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大约他们也是如此吧? 章衡内心暗自窃笑。 想想也是,本来工作了一天,到了晚上终于有些属于自己的时间了,上司却非要他们在晚上也参加什么培训,这不当场闹起来就不错了。 不过窃笑之余,章衡也心生警惕——今晚面临的局面可能要相当严峻了! 第七十一章 如痴如醉俏常妲!(第一更哈!) 不得不说,内藏库给他的规格其实还是很高的,不仅安排了几百人来听他的讲课,将将在开始的时候,连陆伊宁也来了。 章衡甚至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常妲。 常妲打扮得相当得体,那张国泰民安脸甚至化了淡妆,看着相当明媚。 而陆伊宁还是素面朝天,一双浓眉飞扬,除了对上章衡眼神的时候眉角一弯,在看向其余人的时候,却是眉角上扬,一瞬间整个大厅便安静了下来。 陆伊宁目光犀利扫射了一番,然后回过头来,与章衡一笑:“三郎,请开始吧。” 她这么作态,章衡顿时察觉有些青年管事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章衡心下一沉,好家伙,你们这是冲着陆伊宁来的吧? 说来也是,陆伊宁虽然并不符合宋人对女性的审美,但作为内藏库的大掌柜,在宫内也是十分受宠的。 谁要是娶了她,何止是少奋斗二十年,那直接是少奋斗一辈子啊! 章衡心下不无恶意的揣摩,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些年轻管事们为了在陆伊宁面前露脸,然后拼命做业绩,所以陆伊宁接手内藏库之后,内藏库才能够发展得比之前要好的吧? 啧。 章衡顿时心中鄙夷起来,你们这些软饭男! 他转念一想,想起自己二哥也是这般货色,若是这么说,岂不是将自己二哥也归为一类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将这些年轻人归为有志向有梦想的年轻人…… 不过他是给这些软饭……不,有志青年们正名了,但他们可不知道。 虽然有陆伊宁坐镇,但还是有人向他发难了。 章衡从侯均平那里得知商场的筹办进展,知道现在第一要事便是选址,于是便以选址为题开始讲课。 “……大卖场选址尤其重要,这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选址选好了事半功倍,选不好的话,后面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关于选址,我认为有几个因素必须关注,比如说人口规模、竞争水平、交通便利性、附近店铺的特点、房租成本、合同期限等……” 章衡仔细地将他归纳出来的商场选址等因素进行细细的讲解,不仅将各大因素给归纳出来,还仔细的讲解为什么要关注这些因素,甚至往里面也杂糅进去后世的诸多商业原理,可谓是干货十足。 听课的人丛一开始脸上的不屑、冷漠,到之后的端正态度记录起来笔记,有人动容,有人面露喜色…… 这便是知识本身的魅力了。 这些人本来便是属于这个时代商场上最精英的一批人,他们当然明白章衡所讲的这些东西,将会使他们在商场的竞争力大幅度上升。 他们这些人里,有的人是靠自己的聪明,从底层干上来的,他们靠自己观察领悟着商场的规则; 有些是家里的长辈带起来的,长辈也会倾力教导他们; 有些则是半道出家,原本是个读书人,可仕途无望,也干不了其他,干脆便从商算了。 但无一例外,他们所接受或者领悟的商业的道理都是相当初级且原始的。 章衡所讲述的这些东西,乃是大工业时代通过大量企业内卷之后一步步总结出来的商业金科玉律,不仅总结了商业的现象,还触及了商业的本质。 他们这些人都是识货的,哪里能够不明白章衡讲授的这些知识的可贵之处。 章衡对他们的表现也十分的满意,这就是如他意料之中。 ——无论一开始他们多么的不屑、多么的不服气,但在知识面前,他们会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的! 常妲听得如痴如醉。 她虽是女孩子,但毕竟出身商人之家,时常听父兄讨论经营之事,虽然未必就多用心去听,但耳濡目染之下,她对于商业的理解比很多人都要强得多。 嗯,甚至比在场的许多人都要强——常家是百年商业世家,所积攒的经验岂是等闲! 获取知识这个东西,你原本的知识储备越多,你便能够听到更多的信息。 虽说章衡已经是尽量以科普的形式在讲课了,但里面的每一个概念,那都是通过无数的经验归纳出来的。 所以一旦讲出一个概念,便需要讲诸多的案例或者解释,即便是以最科普的形式来说,但蕴含的信息量过于庞大,所以依然干货十足。 如果没有足够的商业知识储备,便会漏掉许多的信息。 常妲自然也没有办法全部听懂,但已经足以让她惊为天人了。 听到后面,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一开始的时候,常妲的眼神是带着侵略性的,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侵略性——她将章衡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当成了狩猎的猎物。 即便在此之前,她了解章衡在诗词上的才华,也提出了大商场的概念,但她并不了解这大商场概念究竟有多么的经验,知道此刻,她才真正对章衡惊为天人! 如果换了一个官家小姐还不至于如此,但常妲毕竟是商人之家,她太了解商业,所以才能够明白章衡所讲述的这些东西,是需要什么样的才智才能够洞悉出来本质。 可以这么说,从诗词上来说,常妲并不能真正理解那到底有多难,但从她所熟悉的商业上来说,她才真正理解章衡的才华。 所以,听到了后面,常妲的眼神已经变了,从侵略性变成了仰望。 她大约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仰望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 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坚守初心的,人的心一旦歪了,他们便很难看清楚什么才是正道,他们会在斜路上狂奔,直到撞到南墙,直到掉进了深渊,他们才会幡然醒悟。 何志煌便是这样的人。 在章衡讲完一大段的内容之后,稍歇了下来,毕竟信息量太大,讲多了也很难接受得了,他留出来一些时间给大家缓冲一下,或者说让大家来提问,他来帮忙解答,这样讲课的效果会更好。 而这正是何志煌等待了许久的机会,章衡一说大家可以提问,他便立即站了起来道:“章先生,在下有问题想请教一下您。” 侯均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陆伊宁适婚未嫁,位高权重,很多年轻人都憋着劲想要追求她,这个大家是理解的,这个何志煌却是最为冒头的一个。 当然,这个何志煌自身也的确出色,他的叔伯都是内藏库的老管事,在内藏库的诸多产业里面发挥重大的作用。 而何志煌自身的能力也十分的过硬,他掌管的车行每年所创造的利润,在整个内藏库的诸多产业之中,也是排行前列的。 所以何志煌相当的意气风发,对追求陆伊宁之事上也是势在必得。 侯均平曾听说这何志煌在私下里说过他一定要娶到陆伊宁,当然这只是一些风言风语,也没有谁确认过,侯均平便置之不顾。 但现在这何志煌表现得如此急迫,其中意味颇深啊。 第七十二章 我全都要!(第二更哈!) 章衡见有人提问,倒也不在意,笑道:“请讲。” 何志煌盯着章衡道:“章先生,这些日子我们正好在选址,最终挑出三个地块,但我们现在的意见很难达成统一,您能不能就这三个地块作为案例,挑选出最适合做大商场的一块?” 何志煌毕竟是年轻,虽然措辞颇为客气,但语气却掩饰不住年轻气盛,章衡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岂能不知道这里面的挑衅。 章衡笑了笑道:“也好,本来让我做这个顾问,便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而来的,讲课其实也是为了让项目进展更加顺利而已。” 何志煌闻言赶紧拿出地图给到章衡,章衡看到后面有架子,便将地图悬挂起来,方便让大家都看得清楚。 何志煌便站在地图的旁边给章衡指点说起来:“第一块是在汴河北侧,御街西侧,便是果子园所在位置,果子园是咱们内藏库旗下的店铺,随时可以变成商场,只需要做一些装修即可; 第二块在第二甜水巷,就是现在审计院的一侧,这里也是内藏库的地,随时可以改造,不过得将原来的房屋推倒重建; 第三块则是在樊楼附近,靠近大货行,大货行里咱们有咱们不少的店铺,随时可以进行改造。 章先生,主要便是这三块地了,您看该如何选择。” 章衡一看具体位置便笑了起来:“这三块都是内藏库的地?” 何志煌点点头。 侯均平笑道:“咱们内藏库的地多的是,如果有需要,咱们还可以从店宅务那边要地方,这个不是问题。” 章衡笑道:“内藏库还是人才多,这三个地方都是好地方,果子行这块地方我是知道的,本就是人员聚集之处,更是处于汴京的地理中心,基本可以覆盖汴京全城,在这里开商场,四通八达,实是聚宝之地!” 何志煌闻言眉头一皱:“那大货行这里呢?” 章衡颔首道:“大货行在东华门外,这里也是繁华之地,西侧是东华门,东侧是樊楼,虽然覆盖范围没有果子行大,但足以撑起一家大型商场。” 何志煌闻言眉头一扬:“那甜水巷这里呢,你不会也觉得可以吧?” 章衡笑道:“当然。” 何志煌冷笑道:“那照你这么说,不会是汴京城的每个角落都可以吧?” 章衡摇头道:“当然不是,这三个地方都符合人员聚集、交通便利、覆盖范围足够大的特点,都是足以支撑一个大商场的,汴京城非常大,人口足有两百万,这么大的人口规模,别说三家大商场了,就是有十家二十家都足以支撑!” 何志煌哈哈冷笑道:“这可以那可以,那你讲的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章衡笑道:“汴京城是一块宝地,咱们随意选个地方都可以做起来,但这商场,又不是只有在汴京城可以做,其他的地方也可以做,我讲的这个意义,便是让你们到各地去开商场的时候,都可以如法炮制开办商场!” 这话一出,陆伊宁腾地站了起来,声音急促道:“三郎,此话当真!” 章衡微笑道:“自然是当真,大掌柜不会认为我的商场计划只是在汴京城只开办一家吧? 如果只是在汴京城开办一家,我随手便可以办起来,又何必找人来合作此事?” 陆伊宁屏息片刻,才颤抖着声音道:“那三郎认为这商场在汴京可以开办多少家,又可以在大宋之内开办多少家?” 章衡快速地心算起来: 按照商业计算原则,每人可以拥有1平方的商业。 汴京有200万人,大约可以拥有两百万平方的商业。 每万平方相当于十五亩地,两百万平方便是三千亩地商业。 按照每一个大商场10亩地来算,便是300个大商场。 不过账不能这么算,因为有消费能力的大约只占20%,所以只能开六十家。 但是又要算上汴京原有的商业面积,虽然说大商场能够胜过其余的模式,但能够抢到三成的业绩就算是非常了不起了。 所以,大约二十家大商场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便会相互之间形成竞争了。 算到这里,章衡张口道:“汴京城可以承担起20家大商场,至于整个大宋朝,这需要大量的商业调研,但杭州、扬州这样的大城市承受三四家是没有问题的,整个大宋,加上汴京的二十家,百家大商场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陆伊宁气息一滞。 侯均平也是张大了嘴巴。 怪不得他们感觉震惊,是因为章衡之前私下与他们沟通的时候,对于商场的盈利预期是有做了一些预测的。 章衡给他们算了一个账,一个十亩大小的商场,每年的营业额可以达到十亿钱,净利润按照百分之五来算,便是五千万钱,换算为贯,便是六万五千贯左右! 整个大宋可以开一百家大商场,那岂不是说,每年的利润便是六百五十万贯?! 好吧,胃口先别那么大,就算先把汴京的二十家先开起来,那么每年的利润是……一百三十万贯! 这是何等庞大的一笔钱! 如果咱们不明白这笔钱有多少,那看看宋朝每年给辽国的岁币是多少……大约十万两白银,后来才增长到三十万。 白银与铜钱之间的换算不能单纯一比一,但实则上也相差仿佛。 也就是说,这相当于四倍岁币。 而这一百三十万贯钱,却是属于内藏库的盈利……哦,还要减去章衡的四成。 想及至此,陆伊宁忽而心下大恸:他竟然要分走足足五十二万贯?! 整个内藏库一年也挣不到几个五十二万贯啊! 但陆伊宁毕竟不是一般人,她转念一想:这钱是从常礼手中抢来的! 若是她没有赶上这一遭,这钱肯定是让常礼给挣了,现在是内藏库截胡了樊楼……嘿嘿。 这么一想,她又开心了起来。 不过这些想法何志煌并不知道,兀自不依不饶,还想要继续问下去,却听陆伊宁喜道:“好,既然这三块地都好,那边同时办起来吧!”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诶?” 何志煌目瞪口呆,呆愣的看着欢欣鼓舞的英武少女。 第七十三章 夏日有雨!(第一更哈!) 春暮。 一场大雨袭击了整个汴京城,宣告夏季的到来。 久旱遇甘霖,整个汴京城被薄雾笼罩。 今日是难得的休沐,又大雨倾盆,因而兄弟三个也不打算摆摊去,当然,也不想读书习字了。 兄弟三人,一人端了一个大海碗,排排坐在檐下。 院子的上空一片雨幕笼罩住暗青色的天空。 章衡忽而觉得时光像是回到了去年夏季的时候。 那时候的兄弟三人对不灌浆的水稻唉声叹气。 时隔一年之后,他们却在汴京城,一座自家的院子里的屋檐下,颇有闲情逸致的赏雨……恍如隔世啊。 感慨之后,忽而觉得海碗之中的胡辣汤快要凉了,赶紧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胡辣汤是章术一大早便出去买的,说是来了汴京城这么久,还没有尝过这汴京的本地早餐精华呢。 胡辣汤其实蛮贵的,不过章术尝到里面的胡椒下得不多,尝着有些不够味道,便自己下了一些,这才满意的点头道:“大哥二哥,你们可以下多点胡椒,这才是胡辣汤嘛,清汤寡水的胡辣汤,不够味的。” 章衎笑道:“胡椒多贵啊,咱们做灌饼的时候都不敢多下,就你这个下法,店家就怕要倒闭了。” 章术却是一把抓过胡椒瓶子,呼啦呼啦的下,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好吃好吃!” 章衎白了他一眼,赶紧将胡椒瓶子抢了过来:“价比黄金的胡椒粉,你这么吃,什么家庭呢!” 章术嘿嘿笑道:“咱现在不差钱!老三的商场已经开始动工了,不是说七夕之前要开业么,到时候就有分红了,诶,对了老三,三家商场,咱们每年能够分多少钱呢?” 章衎闻言也看向章衡。 章衡笑了笑:“每个商场大约每年能够盈利……嗯,就保守点算好了,四万贯吧,三座商场,每年便是一十二万贯,我占了三成股份,也就是……” “三万六千贯!”章术抢着说道,“天哪!一年三万六仟贯!这是要上天呐!” 章术一脸的震惊。 章衎也是整个人愣住了,端着海碗,张着嘴巴,但就是没有往嘴巴里扒拉东西。 章衡笑道:“一时半会也分不了红吧,到时候可能要不断地扩张,挣到的钱也要重新投入到新店筹办中去,所以,咱们还是先不指望了。” 章衡重新扒拉着胡辣汤里面的粉条,吃得唏哩呼噜。 章术却是问道:“那什么时候能有分红?” 章衡想了想道:“这个过程,或许需要比较长一段时间吧,不过到时候我也会提出先进行分红的,所以也不必担心没有钱花,实在不行,到时候卖一部分的股份出去,咱们兄弟三个一辈子都不用愁钱了。” 章衎伸手拿过胡椒瓶子,大把大把的往里面洒胡椒,一尝眼睛一亮:“果然胡辣汤里面就该多下胡椒啊!” 章术取笑道:“大哥,你这么吃胡椒,咱家什么家庭啊?” 章衎白了章术一眼道:“万贯之家,吃点胡椒怎么啦!” 章衡不由得失笑。 …… 下雨天最好是干什么? 当然是睡觉。 在太学里实在是读书读伤了,就连态度最为端正的章衎,也表示今日绝对不看书,要好好地睡一觉,睡到天荒地老,谁也不准叫他,吃饭也不必叫他。 章术表示同意。 章衡表示同意。 于是兄弟三个各自回屋蒙头大睡。 只是天不遂人愿,章衡没有睡多久,便被人挖了起来。 来人是曾孝宽。 哦,还带着两个拖油瓶,一个曾孝纯,一个曾幼薇。 小正太小萝莉都瞪着眼睛看着披头散发的章衡。 章衡发了一会呆,才算是回过神来:“大下雨天的,你们不在家里睡觉,来我这儿作甚?” 曾孝宽有些无奈,朝两个拖油瓶努了努嘴道:“一大早这俩货就非纠缠着我,说好久不见三郎了,非得拉着我带着他们来。” 曾孝纯赶紧道:“是呀是呀,好久不见三郎哥哥了,最近先生总是给我们讲解三郎哥哥的诗词,因而我煞是想念哥哥您。” 曾幼薇立即揭穿道:“三郎哥哥的别听他的,他就是跟同窗们吹牛,说你是他的三郎哥哥的,还见过你作诗词的样子,同窗们起哄说让你作诗词,不然就是他吹牛。” 曾孝宽顿时恼了,一把揪住曾孝宽,一巴掌就要往脑袋上呼:“我就说你小子居心不良,还学会吹牛了,还敢哄骗我……” 曾孝纯赶紧护住了自己脑袋,拼命挣扎道:“我没有,我没有吹牛,我可不就是认识三郎哥哥的么,三郎哥哥,救我!” 章衡也是无语,赶紧拦住了曾孝宽:“算了算了,也不算是吹牛,他的确是认识我嘛。” 曾孝纯喜道:“那三郎哥哥的更给我做一首诗词么?” 曾孝宽本来已经停了手,闻言手掌呼啸而过,打在曾孝纯的脑袋上,曾孝纯顿时咧嘴哭了起来,曾幼薇在旁边拍掌大笑。 一时间鸡飞狗跳,连章衎章术都被惊动了。 章衎过来一问,顿时也是无语,但对曾孝纯也是安慰道:“别哭别哭,我让三郎给你写诗。” 曾孝纯顿时止哭,眼巴巴的看着章衡。 曾幼薇也是拍掌喜道:“是呀是呀,三郎哥哥快快作诗词。” 章衡更是无语:这诗词是想作便能作的么? 他正想推搪一下,却见到曾孝宽也是眼巴巴地看着他,顿时无语,只能起身,走到窗前。 院子外雨幕连结,窗外迎祥池水满溢,树木枝叶经过雨水浇灌后青翠欲滴,桃花正盛,李子花盛开,有人家开垦的小块油菜开了黄色小花,云骑桥下流水颇为湍急…… 他心下顿时有了一首词浮现。 章衡笑道:“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曾幼薇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章衡。 曾孝纯拍掌大喜。 曾孝宽见怪不怪,但也是颇为赞赏。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其实曾孝宽过来,还真的是有别的事情的,他说道:“周掌柜说裁缝铺那边的夏衣已经做好了,本来他想过来的,我听说了之后自告奋勇,来跟你说一声,要不我们现在过去试试,若是有需要修改的,叫裁缝当场修改即是,若是都恰好,正好拿回来,也到了夏季,你们这秋衣还是热了些。” 章术喜道:“已经做好了么?” 他可是期待了许久了。 章衡笑道:“也好,正好休沐,便过去看看好了。” 曾孝纯鼓掌笑道:“同去同去,正好看看人样子换了新衣裳之后是何等风采,回去之后也好与同窗们宣扬宣扬!” 曾孝宽一巴掌呼在弟弟的脑袋上,呵斥道:“好好读书,别一天到晚的瞎咋呼!” 曾幼薇也是喜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曾孝宽顿时笑容上脸:“好好,幼薇想去咱们便去。” 章衎章术也颇为羡慕,有这么可爱的妹妹真是好啊。 一行人乘车出发,雨势又大了起来,路上匆匆行人,经过龙津桥时候,汴河水汹涌,甚至淹过街道,章衡的顿时眯起了眼睛,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时候到了,也该清清账了。 第七十四章 夏日有雨,亦有雷霆霹雳扫荡人间啊!(第二更哈!) 周掌柜吩咐陈裁缝每个人做了六七套夏服,包含了单衫、夹衫、丝锦袍、短衣和无底的紬袜裤等,衣服款式多以时下经典的合领、交领和圆领式样,款式并不复杂,但质料很考究,绸缎、纱、罗都有。 颜色上更是丰富,有白、青、皂、杏黄、茶褐花纹图案也颇为丰富,平素纹、大提花、小提花等图案装饰。 陈裁缝果然是个经验吩丰富的老裁缝,经他手做出来的衣服非常熨帖,无论是身材魁梧的章衎,还是衣架子章术,亦或是还处于发育期的章衡,尽皆十分的合适。 陈裁缝满意点头道:“大郎身材魁梧,不是很符合时下审美,于是老朽给做了修饰,这般穿来,便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章衡看了一下章衎,果然看着还是高大,但已经看不出肌肉了,别人一看,虽还是免不了要赞叹一声好一条……嗯,好一个儒士,但已经显出几分斯文了。 “……二郎身材最好,这衣服随便做做都行,反正披块破布上去都尽显风流……” 章衡看了一下对着偌大铜镜搔首弄姿的章术,心道,这骚货一直说他有资格吃软饭,好像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若是到了后世拍短视频,配上什么【被软饭协会奉为师尊是全城富婆都想得到的男人】的背景说明也是毫无违和感的。 章衡看完之后心里呸了一声,暗道一声下贱,然后感觉很嫉妒,妈的,长得真好看! “……至于三郎么,三郎乃是宋朝人样子,却是需要老朽花费毕生所学,才能够配得上三郎的绝世容颜,三郎虽然还在长身体,但已经是身体修长,而且还一直在快速的生长,老朽必须考虑这个成长性,所以稍微给留了点空间,保证整个夏天这衣服都能够穿得上……” 章衡这才转嗔为喜,对着陈裁缝微笑点头,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曾幼薇托着下巴,看着兄弟三个来回的换衣服,只是大郎章衎雄性荷尔蒙爆棚、二郎章术风度翩翩都无法吸引她的目光,反而是略有些青涩的章衡,却如同吸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她的目光。 一圈试下来,章衡很满意。 说实话,从他来到宋朝,他就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也没有穿过这么合适的衣服,毕竟这是上层人士定制衣服,穿起来感觉自然是不同的。 正好已经进入夏季,章衡便将澜衫穿上不脱了,还换上了专门配上的鞋子、配饰、头巾等等,整个人顿时换了一副面貌。 曾孝纯赞叹道:“要是能够画下来就好了,让我那些狗比同窗们看看三郎的风采,可惜啊。” 话没有说完,便让曾孝宽拍了后脑勺:“别整天说脏话,让大哥听到了,非得罚你跪不可。” 曾孝纯立即闭上了嘴巴。 曾幼薇眼睛里有光,看着章衡道:“三郎哥哥果然不愧是大宋人样子,我的那些闺中密友天天在讨论三郎呢,若是她们知道我见过三郎,非得将我给撕了……” 章术在后面撇了撇嘴,他很想问曾孝纯曾幼薇——吾与三郎孰美? 曾孝宽忽而有些警惕地看了看章衡。 章衡闻言只是笑了笑,然后跟曾孝宽道:“今晚去你家蹭饭吃吧,许久没有见老师了。” 曾孝宽笑道:“你不提我也要提的,家母出门前便嘱咐过了,叫我请你们今天去家里吃饭的。” 章衎顿时懊恼道:“这什么都没带呢……” 曾孝宽笑道:“家母又说了,以后你们三兄弟要是胆敢带着东西上门,她就连着你们一起扔出门。” 章衡笑道:“还好没有提前准备东西。” 众人笑着上了车往曾府而去,至于衣服之类的,裁缝店这边说会清晰熨烫之后送到章宅那里去。 曾夫人听说章衡来了,出来招呼了一会,便去安排午餐去了。 章衡便跟着曾孝宽几人一起聊天,中午也在曾府歇息,到了下午,也是一样聊天,准备吃晚膳,曽公亮也回来了。 看到装扮一新的章氏兄弟,曽公亮满意道:“这样看着顺眼多了,嗯,这半年多来肤色也养白了,穿上这衣服,像是贵公子了,不错不错。” 曽公亮随即考核了一下章衎章术的功课,一会之后还是颇为满意的:“进度很不错,但得继续加强,今年的科举是赶不上了,但下一届却是要考的,你们要好好地准备了。” 章衎章术赶紧应是。 至于章衡,曽公亮道:“居正最近的文章越来越好了,老夫每每读罢齿颊留香,有时候给同僚看看,同僚亦是觉得以居正才华,中进士是常理之中,不过你也莫要骄傲,一山更比一山高。” 章衡心喜,赶紧向曽公亮道谢。 曽公亮说话寻常,但事情却是不寻常,他说将章衡的文章给了同僚看,他的同僚都是谁啊,都是那些知制诰、中书舍人之类,甚至是宰执也说不定,将章衡的文章给他们看,那是随便看的么,那是扬名也是推荐! 这便是拜得好老师的作用了。 也不枉他又是献白糖秘方,又是将大商场一成股份双手奉上了。 吃完饭,曽公亮带着章衡去了书房。 章衡与曽公亮汇报了大商场的筹办情况,然后说起大商场的预期收入之类,灯火之下,曽公亮眼眸有光。 说完这个,曽公亮便问起最近章家兄弟生活等情况,有没有什么不方便之类的,嘘寒问暖一番,也没有什么重点。 不过也是难得,这是真将章衡当做亲传弟子了,若是一般弟子,曽公亮也不会这般上心。 天南海北聊了一通之后,章衡忽而道:“老师,您知道无忧洞么?” 曽公亮一愣:“无忧洞……为师听说过一些,怎么,有歹人骚扰你们?” 章衡将之前卖鸡蛋灌饼的事情娓娓道来,然后将在无忧洞里面所见的场景说了一番。 “……里面暗无天日,是无法无天之所在,称之为人间地狱也不为过,是汴京城这座天下华丽之城的痼疾毒瘤,弟子想为汴京城百姓除此一害!” 章衡铿锵有力道。 曽公亮摇摇头道:“无忧洞的事情,其实有许多同僚跟老夫说过,尤其是子明兄,他刚知开封府,便已经说了好几次汴京城的治安不好,尤其是多有妇女孩童失踪之事,便是这无忧洞造成的,但无忧洞深藏地下,根本无法治理。” 章衡眼睛一亮:“子明兄?是上次见过的贾昌朝贾前辈么?” 曽公亮笑着点头道:“就是他了,子明兄对你可是印象深刻啊,时时念叨你呢,你若是真有方法,你便去寻他,他肯定会助你的。” 章衡笑道:“那可是太好了,他可是正主,有开封府坐镇,弟子的把握可就大多了。” 曽公亮点点头道:“谋事可以,但切记惜身,别冒进,也别把自己陷进去,另外,秋闱很快便开始了,你学习的时候别耽误了。” 章衡笑着点头。 外面忽有光亮,瞬息之间有轰隆雷声传来。 章衡心道:夏日有雨,亦有雷霆霹雳扫荡人间啊! 第七十五章 开封府衙!(第一更哈!) 贾昌朝颇有左支右绌之感。 贾昌朝是个典型的学者型官员,而且是相当典型的由学转政。 他是五代后晋时期的知名史官贾纬的曾孙,从他进入官场开始,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以教育类任职为主。 一开始在国子监说书,后又改颖川郡王院伴读,之后孙奭侍读禁中,因年老请辞,并举荐贾昌朝接替自己,诏试中书,不久复国子监说书。 当然其中也有经殿中丞,任一县知县的短暂经历,但总体而言,他其实还是以教育为主。 所以,刚刚上任开封知府之职,他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这也是他应当接受的挑战。 贾昌朝在国子监说书,后为伴读,接着任知制诰,然后又知开封府,这样的履历来说,就是将其当成宰执来培养的,开封府应该算是他最后的一次考验,或者说,是给他一个实践的机会。 大宋朝有一句并没有广为流传的话,叫欲治天下者,先知开封府。 意思是,想要当宰相治天下,必须得先当好开封知府,若是连开封知府都当不好,宰相肯定是当不好的。 所以,大宋朝的宰相,基本上都有知开封知府这么一道流程。 当然,还有那着名的四入头嘛,什么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 其实都可以理解的。 三司使管财,宰相会管财,治理天下便差不了; 知开封府则是开封府是大宋最复杂的府,治好开封府,那么治天下也就差不了; 至于翰林学士是官家近人,帮着官家筹谋各类事宜,这般历练下来,视野宽阔,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御史中丞是国家最高执法官,有过这样的执法经历,想来当宰相也是顺理成章了。 所以,知开封府是贾昌朝的历练机会,但也的确是个大考验。 开封府治下多达三十几个县,而且又是一国首都,达官贵人无数,又是人口聚集之地,商业最鼎盛之地,也是民智最为开阔之地。 这样的地方,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够治理。 贾昌朝是个聪明人,但他的行政经验着实不太丰富,因此总有手忙脚乱的感觉。 这不,除了平日各种多如牛毛的事情,这刚刚入夏,便迎来了这么一场延绵大雨,开封已经有不少的地方都给淹了,有许多的贵人过来抱怨,说让知府赶紧想办法疏通。 贾昌朝很是无奈。 这算得上天灾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有什么办法呢? 无奈之下,这种事情只能置之不理了。 他刚刚应付完一个贵人,好说歹说将人送走,可下一刻又有人来了。 贾昌朝正要说不见了,但转念一想问道:“来人是谁?” 随从道:“是个少年人,自称是章衡,是曾知制的弟子。” 贾昌朝闻言眼睛一亮:“哈,是居正啊,嗯……居正来找我作甚,是因为要科考了,过来请教一些问题?” 贾昌朝心中欢喜,教育的问题正是他所擅长的,他尤其喜欢为人师,比起开封知府,他好像更喜欢教书,可他已经好久没有机会教书了,现在有一个年轻人过来能够让他过过瘾,那可真是太好了! “快快,快请居正进来。” 贾昌朝是在设厅见的章衡。 他对这开封官衙还是颇为感兴趣的。 前世小的时候看包青天,对这开封府衙可相当熟悉,不过一路进来,虽然形制上类似,但开封府衙真实的规模可比影视剧中要大得多。 一路走进来,穿过府治的大门、仪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五开间、九脊顶的雄伟建筑,那是开封府衙的正堂、知府的办公大厅,是为“设厅”。 设厅西边,有一座略小一点的厅堂,那是佥厅,佥厅是知府与通判、幕职官联合办公的地方。 而幕职官则是以判官为首,下面有推官、节度掌书记与观察支使。 所以,除了设厅、佥厅,另外还有通判北厅、通判东厅,签判厅,观察判官厅、节度推官厅、观察推官厅。 而上面那些还不是全部,因为还有掌管法律的府院,当直司、左司理院、右司理院、司法厅,司户厅…… 这还没完,一个完整的开封府衙下面机构。 还有常平仓、回易库、常平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棚前醋库等,只是这些就不在这里面了,而是围绕着开封府衙散落在外面。 即便如此,开封府衙的规模依然令章衡咋舌。 当然,令他咋舌的还有府衙的破旧程度。 章衡在途中已经看到有一些房子已经摇摇欲坠,尤其是在大雨的冲刷之下,章衡甚至觉得下一刻就要倾倒。 而带着章衡的衙役熟视无睹,相当熟练的带着章衡避开危险之处。 好嘛。 这就是大宋特色。 大宋官员不修官衙的名声是相当有名的。 说起来,这缘于大宋王朝“官不修衙”的规则。 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朝廷诏令地方“无得擅修廨舍”。 而且,宋政府严明执法、决不容情。 曾有官员“令郡人献材木,修廨宇亭榭,重为劳扰”,而被御史弹劾,受到降职处分。 所以后来宋神宗熙宁四年时候,苏轼到杭州担任通判,发现州衙的屋宇“例皆倾斜,日有覆压之惧”。 杭州曾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首府,其时“官屋皆珍材巨木,号称雄丽”。 但入宋之后百余年间,官司既无力修换,又不忍拆为小屋,风雨腐坏,日久颓毁。 地方官只好在这“颓毁”的州衙内办公、生活。 身为杭州父母官的苏轼,遭遇“日有覆压之惧”的尴尬。 开封府衙便在天子脚下,所以哪里有人敢冒着风险来修这衙门,而且,开封府知府大多干不了几年,短的几个月,长的也不过一两年,谁愿意干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但看着衙役,明显他们已经习惯了。 章衡只能笑了笑,跟着绕开危险区域往里面走去,好在设厅还是比较坚固的,毕竟大规模修缮不行,但小规模的维修还是可以的,不然将开封知府给压死了,那就成笑话了。 第七十六章 有人房塌了,有人家没了!(第二更哈!) “贤侄来了……” 贾昌朝对章衡的到来颇为欣喜,章衡赶紧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忽而一阵剧震,把贾昌朝以及章衡都吓了一大跳。 贾昌朝大惊失色道:“地龙翻身了么?贤侄快躲起来!” 章衡仔细听了一下,外面有惊慌失措的喊声,他神情十分的精彩。 “前辈,好像是房子塌了……” 贾昌朝闻言顿时十分的焦急,抢在了前头往外大步走,章衡赶紧跟上,贾昌朝一边走一边喊道:“有没有人被压了?所有人都还好吧!” 已经有人跑了进来,见到贾昌朝松了一口气道:“大人没事就好,大人没事就好。” 贾昌朝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来人苦笑道:“这雨太大,导致司法厅塌了,好在司法厅的人早就有所预计,所以这几天都搬离了,所以还好都没有事。” 贾昌朝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了些笑容:“那就好,那就好,那你们赶紧去处理一下,你也查看一下其他的房屋,若有危险存在的,便赶紧搬离,这雨水连绵不绝,一时半会可停不了的。” 那人也是赶紧奉命而去。 贾昌朝回头说道:“贤侄我们回设厅去。” 外面一片乱糟糟,贾昌朝却与章衡回到了设厅。 章衡有些不好意思道:“前辈,要不我今日先回去,您先去处理这些事情?” 贾昌朝不以为意道:“无妨,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要塌,大家也都在等它塌,只是没有想到今天要塌,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章衡苦笑。 贾昌朝笑道:“后续的事情他们会处理的,稍后雨停,倒塌下来的砖石会有人清理,这些都是小事尔,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现在这府衙已经破败到这等地步,官家若是知道,说不定就能够拨款下来修一修呢。” 好吧。 贾昌朝不以为意的模样,倒是让章衡定了下来。 贾昌朝道:“倒是贤侄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难不成是科举的事情,老夫听你老师说过,你今年要参加解试?” 贾昌朝带着期待,希望能够章衡口中得到确认。 章衡看着期待地贾昌朝,心里颇为诧异,不知道这位是在激动什么,但他老实道:“前辈,晚辈今日到来,并非为了科考,而是有其余的事情。” 章衡将无忧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贾昌朝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老夫知道无忧洞,说起来最近也有不少人失踪来上告的,老夫也督促人去处理,但都说这事情没有解决,那些地耗子深在底下,汴京城底下管渠太多,四通八达的,根本没有办法深入,想管也管不了啊。” 章衡笑道:“晚辈便是为了此事而来的,晚辈有一计,或许可以帮前辈解决这个问题,虽然不可能一劳永逸,但一次清理,至少可以管几年的时间。” 贾昌朝一听眼睛一亮:“是么,贤侄可以说来听听。” 章衡将心中所想仔细地说了说,贾昌朝越听越是兴奋:“贤侄这法子好得很好得很啊!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两人聊了许久,章衡才告辞离去。 离开时候,经过司法厅,果然已经倒塌,断壁残垣,看着颇为凄凉。 章衡站着看了一会,又有雷霆霹雳响起,大雨继而袭来,赶紧找到自己的小母驴,穿过风雨,向着国子监方向而去。 “……腐朽的东西,不如助它一臂之力,助其倒塌,反而破而后立,否则始终会伤人……” …… 范无忌一脸的铁青,看着眼前几个气势跋扈的大汉,他艰难的道:“诸位都是无忧洞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现在却不讲规矩了,逼到我这里来,这是要强取豪夺么?” 几个大汉哄堂大笑起来。 笑歇,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道:“范无忌,无忧洞里什么时候有规矩,就算是有规矩,那规则也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就算数,现在是我们拳头大,那我们就是规矩,怎么,你不服气?” 范无忌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后面一个阴鸷汉子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服,范无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这几个大汉是无忧洞里势力最大的几伙人,这些人与他不同,他范无忌的云中楼主要以收保护费为主,还会自己去做生意,而且也讲信誉,虽然也强取豪夺,但只要对方不乱来,他是会给别人活路的。 但这几伙人,拐卖妇女儿童,杀人越货,最为凶残,手下的人也最能拼能杀,也最不讲道义。 大家平日里互相顾忌,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地面上一直下暴雨,下面的沟渠早就泛滥成河,若不是无忧洞百年来不断地在挖掘,也有防范洪水的措施,他们早就被逼上地面了。 但即便是如此,无忧洞里也是被淹了八九成了,他云中楼这里地势最高,防水措施最好,终于被他们给盯上了。 范无忌压下心中的怒火道:“诸位,现在无忧洞的确是遇到了大危机,但不过是暂时的,云中楼这里地势优越,是有可能躲过去的,大家可以来这里暂住,等洪水退去后,诸位便回自己的地盘去,诸位觉得如何?” 络腮胡汉子大笑,眼里满是贪婪,道:“范无忌,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占了云中楼这么好的地方,平日里我们顾忌你力量大,任何一个我们都无法单独击败你,但是借着洪水,我们联合到了一起,你范无忌便不是我们的对手了,自然要将你这云中楼夺走,谁跟你借住啊,哈哈哈!”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范无忌阴沉着脸道:“那就是没法谈了?” “谈个屁!大家伙听好了,大家一起上,杀了范无忌,屠了云中楼,这云中楼便是咱们的了!“ ”好,屠了他们!“ …… 双方爆发冲突,云中楼平时在无忧洞下着实是势大的一方,但现在却是被围攻,没有多久便招架不住了,范无忌与阴鸷男子见势不妙,赶紧逃离无忧洞。 他们从某处沟渠里钻出,一身湿漉漉的,在夜色中回到他们在地面上购置的房宅。 范无忌颓丧无比道:“老佟,咱们几十年的经营,就此没了!这宅子里还有一些存蓄,你拿了去,也够你安度晚年了。 唉这些年幸好有你在啊,才给咱们留了这么一条后路,不然我又要变成丧家犬了,这样虽然没有了云中楼,但能够在阳光下生活,倒也不错了。” 阴鸷男子老佟绷着一张脸,沉默了许久道:“楼主,你就这么吞下这口气?” 范无忌一愣道:“咱们的人都陷在下面了,就剩咱们两人,还能怎么样?” 老佟阴恻恻道:“楼主还记得给咱们带来颇多利润的鸡蛋灌饼么?” 范无忌点头道:“当然记得,话说起来,咱们的鸡蛋灌饼生意是真的挣钱,不过,以后也做不成了。” 老佟道:“那三兄弟您还记得么?” 范无忌点头道:“当然记得,那最小的可是章廿四,汴京城的人间惆怅客,说起来,他们说不定记着仇呢,以后可别碰到他们,以前咱们在地底下不怕他们,但现在到了地面上,他随手便能够捏死我们。” 老佟道:“楼主,咱们去找他。” 范无忌大吃一惊:“老佟,你不想活了!” 老佟嘿嘿阴笑:“云中楼既然不是咱们的了,那么无忧洞也没有必要存在了……楼主,咱们给章衡送上一桩功劳去!” 第七十七章 我们要送你一个大功劳!(第一更哈!) 窗外大雨倾盆,闪电雷鸣隆隆而来,像是天地之间有巨人持着闪电鞭子驱赶猛兽,在大声的呼喝。 章衡坐在窗边,大风带着充沛的雨汽冲撞到他的脸上,令疲倦的他顿时精神一振,深深吸了两口气,又将注意力收束回书上来。 从府衙回来之后,章衡便埋头进入书本之中,不理外事了。 于他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乃是读书,准备秋闱才是第一要事。 至于开商场、对无忧洞下死手之事,不过是随手下个棋子,反正他就是出主意,事情是别人去办。 事情若是能做好他有功劳有钱拿,事情办不好,也不耽误他科考。 秋闱大约是在八月举行,正好是桂花飘香的时候,因而也称为桂榜。 时间已经进入了六月份,离着八月也就只剩下短短两个月了。 章衡这个时候却是半点也不敢懈怠了,连内藏库那边的讲演也停了下来。 这事情内藏库那边的陆伊宁侯均平也颇为理解,毕竟科考是大事。 好在关于商场的诸多知识也差不多都讲清楚了,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在实践之中慢慢地完善就是了。 所以章衡现在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花在读书上。 早上起来跟着老大老二跑去饭堂抢太学馒头,吃完太学馒头,便开始早读。 早读完上课,下课直奔饭堂,再吃一顿太学馒头,下午稍微歇息一下,然后便是大量的刷题。 章衡秉持的理念是——考试这玩意,只要你题刷得足够多,你考试的时候便会越轻松。 到了晚上,照例得抢一顿太学馒头。 说来也怪,这太学馒头竟像是百吃不腻一般,兄弟三人仔细探讨这个问题。 章衎认为,太学馒头做法独特,食材精细,因而百吃不腻; 章术认为,太学馒头蕴含文化气息,尤其适合读书人吃,每日都能够吃出新的味道,便如同昨日是论语的味道,今天便是孟子的味道了,哦,前一日是庄子的味道。 章衎好奇问道,论语是什么味道? 章术笑道,有点酸。 章衎又问道,孟子是什么味道? 章衡大笑抢答,莫不是有点硬? 章术拍大腿大笑。 章衎举二反一,立即领悟到了,那庄子的味道是海的味道——有点咸? 兄弟三人哄堂大笑。 章衡没有那么玄乎,他认为,主要因为太学馒头是免费提供的——免费的东西,吃起来总是格外香甜的。 这些无关对错,不过这只是兄弟三人忙碌之余闲扯放松一下罢了。 吃完太学馒头,章衡便要开始写策论文章了,那是要给曾公亮交上去的作业,是每天必不可少的。 这个作业从一开始曾公亮批改颇多,到现在已经不太批改了,多以评论为主,批改是因为里面细节不符合规范,所以需要批改。 现在评论为主是因为细节上已经无可挑剔了,而是以讨论切题以及大纲为主,这说明章衡写策论的水平已经是极高了,曾公亮对其细节上已经是改无可改了。 章衡本来打算知道秋闱之后,这些时间都不往外跑了,但事情又岂能尽如他愿。 这一天晚上,章衡写完策论,修改完后重新抄写一遍,整个人也到了极其疲倦的时候,他感觉脑袋已经快要裂开了,这个时候虽然极累,但肯定是睡不着的,所以章衡放下笔,到外面走走。 太学地势颇高,走到高处,章衡向南看,那里是迎祥池。 迎祥池畔有妓馆,通宵达旦灯火通明的,正是国子监的学子们的乐园。 太学的学生常常羡慕的鸡儿发紫,但面对直讲们喊打喊杀终究还是萎了。 相比起那点乐子,还是前程更加重要一些嘛。 章衡伸长了脑袋看着迎祥池那边,忽而耳畔有人发出一声感慨:“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有东西可以期待地,到我们这个年纪,也真就只能看看了。” 章衡吃了一惊,码的,被直讲看到了? 但感觉不对,他猛地回头,看到了一个阴鸷男子看着他笑,在夜里笑得如同白无常一般,嗯,旁边还站了一个黑无常范无忌……卧槽! 看到阴鸷男子与范无忌,章衡一瞬间脑子里想了许多。 他们找我作甚? 鸡蛋灌饼的事情自己可是十分配合了,自己不找他们麻烦已经是很好了,他们还来找自己作甚? 难道是听说了商场的事情? 不可能,商场是内藏库在经营,一般人很难打听到自己,难道是内藏库那边有人与云中楼有勾结? 也不对,就算是有人知道了,也不可能来找自己,内藏库是何等庞然大物,又有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那就只能是一件事情了,难道是自己给贾昌朝出主意的事情被泄露出去了? 这很有可能! 一瞬间章衡的警惕提高到了极点。 自己给贾昌朝出的主意可是绝户计,这是要撅了无忧洞的根了! 他们若真是知道了,对自己恨得牙痒痒是正常的。 只是,这消息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难道是贾昌朝? 无论如何,这两人找上门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章衡下了一个断定。 章衡在心里揣摩了一下,只要自己大声呼喊,大哥二哥很快便能够赶到,只要自己在这短时间不被制服,便能够保证安全。 阴鸷男子看到章衡神色,顿时明白了章衡的意思,他赶紧道:“三郎,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章衡脚下悄悄挪开了两步,保持了一下距离,脸上却是轻松道:“哦,是么,您与范楼主夜入太学,不知道是因何而来,这里可是重地,若是让人知道了,对两位可不是什么好事。” 阴鸷男子苦笑道:“若非到了情非得已,我们也不敢摸进来,三郎,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来向您求援来了……” 阴鸷男子将事情一一道来,章衡这才明白了,原来还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章衡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那两位的来意是?” 阴鸷男子咬牙切齿道:“他们将我们逼到绝路,那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三郎,我们要送你一个功劳!” 章衡呵呵笑道:“哦,什么功劳?” 阴鸷男子刚刚要说话,范无忌抢着道:“我们可以帮你铲除无忧洞,我知道你老师是曽公亮,你们有这能力。” 章衡摇头道:“这与我何干?” 范无忌急道:“无忧洞是汴京痼疾,你若是能够让你老师出手,你老师一定能够得到官家的赞赏,你老师也自然会十分的欣赏你,这可是一大功劳!” 第七十八章 真是羡慕你们啊!(第二更哈!) 阴鸷男子着力劝着章衡,章衡却是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范无忌却是没有什么耐心了,他与阴鸷男子道:“老佟,算了,咱们走吧。” 看到章衡油盐不进,阴鸷男子叹了一口气:“嗯,走吧。” 说着两人就要隐入黑暗之中,章衡却是道:“二位且慢。” 章衡一直都在观察两人的神情,到了此时才算是确认此事是真的,早些时候,他其实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两人在给他下套。 老佟与范无忌俱都回头,脸上有些喜意。 章衡盯着范无忌的眼睛道:“你们就不怕我将你们一起投进大牢之中,毕竟你们可是抢走我的生意的。” 范无忌冷笑道:“章三郎,你这话就没有意思了,你们兄弟三人初来汴京,无依无靠,你们做的又是独门生意,我们云中楼不来,也有其余的人会来。 若是换了别的人,你们兄弟的尸体可能就要被埋在无忧洞某个角落里了。 你要走大相国寺这块生意最好的地段,我可是同意了的,后面你做生意的时候,可没有人再去骚扰你了,那都是我云中楼帮你挡了的。 而且后面你们一个月就做几天的生意,我也没有让其他的人去大相国寺做鸡蛋灌饼的生意,够讲究吧?” 章衡脸上有了笑容:“范楼主的确是讲究人,后来我拜了家师为师,也没有找你要回公道,便是感激你的讲究,范楼主是个讲究人,所以,今天我信你……” 章衡顿了顿道:“……今日二位既然来找我,想来也是信得过我,那我给二位指一条明路,你们若是同意,那便听我的安排,你们若是不同意,那么咱们就当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们觉得如何?” 范无忌与老佟相视一眼,然后看向章衡。 章衡脸色微微凝重起来:“你们已经是无根之木,丧家之犬,就算是让你们剿了无忧洞,那么你们也在汴京待不下去了,所以,我有一个想法,你们若是愿意,可以投在我的门下。” 范无忌与老佟俱都脸色凝重起来。 老佟沉声道:“章三郎,我们虽是下贱人,但也不能真干下贱事。实不相瞒,我与老范两人自从当年迫于无奈创建云中楼以来,不仅手上没有沾染半点好人家的鲜血,也不会干拍婆子拐孩子的勾当,更不会干那等拿人钱财替人谋命的勾当! 我们收店铺保护费,便护人一时安宁,我们分走别人的生意,但也会回馈人一块干净做生意的地方,我们不干那等下了地狱入油锅的腌臜事,还请章三郎见谅。” 说完这话,他紧张地看着章衡,生怕章衡发怒,却见到章衡笑了起来:“你将我章三郎当成什么人了……” 章衡看了一下左右,低声道:“……覆灭无忧洞的事情,已经在进行中了,但覆灭无忧洞之后,便天下太平了么? 不,不会的,无忧洞这种地方,天生便是罪恶滋生的沃土,大约无须几年的时间,便又会重新变成今日的模样。 所以,与其任其发展,还不如我们先行控制,给其立规矩……” 章衡看了一下范无忌二人:“……你们的坚持的确是让我意外,我原本是打算每几年让开封府扫荡一番。 但今日你们到来,倒是让我有了这个想法,与其放任,不如就由你们控制起来。 至少我不想再看到再有无辜的妇女儿童冤魂在无忧洞里哀嚎了。” 范无忌与老佟的眼睛越来越亮。 老佟忍不住问道:“三郎,你的意思我明白,但这大约很难做到吧?” 章衡笑道:“这很难吗?” 范无忌沉声道:“当然很难,汴京城鱼龙混杂,流民多达十几万,无忧洞里百年时间沟渠遍布,浑然便是一个庞大的地底世界,就靠我们两个,如何占据那么错综复杂的地方?” 章衡摇摇头道:“我不是让你们在地下一统,那样太引人注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造反呢。 我希望你们做里面最强大但也最精干的一支,你们要立起来规矩,规定在里面不准干那等拐卖妇女儿童的事情,其余的一般偷窃的,你们不用管,这是杜绝不了的。 你们一旦发现里面有拐卖妇女儿童的事情,我要你们雷霆出击,将其屠戮,以警示其他的人……” “……至于该如何做到这些……” 章衡笑了笑道:“……等清剿完无忧洞之后,我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妥当,你们觉得如何?” 老佟与范无忌相视了一眼,然后老佟道:“章三郎,能不能让我们兄弟两人商量一下?” 章衡点点头,背着手看向远处的迎祥池,那里歌舞升平,灯光通明,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 老佟与范无忌低着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会之后,两人走了过来,范无忌拱手道:“三郎,我们兄弟以后便在您手下讨生活了,还请您多多眷顾!” 章衡似笑非笑地看着范无忌。 老佟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范无忌站在那里咬牙切齿。 章衡不说话看着他。 范无忌咬牙切齿半天,终于还是膝盖一软跪下了。 章衡笑了笑,将两人扶了起来:“以后不用跪了,不过,我真实是羡慕你们,跪了这么一会,下半生的富贵荣华就此奠定了。” 范无忌愕然。 章衡却是不解释,只是吩咐他们明日一早来找他,两人不解其意,但还是听话离去。 章衡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揉了揉更加酸痛的脑袋,叹了一口气道:“终究还是逃不过去啊。” 原本他不想参与剿灭无忧洞之事,他献策已经算是尽了良心,但亲身参与进去却有很多的麻烦,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他是不愿意的。 但现在却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的眼前,他却是心动起来了,一念之下,还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毕竟,控制汴京城的地下世界,即便是他,也是有极大地诱惑的。 光明之外的地方是黑暗,黑暗之外是光明,两者相互依存,掌握地下世界,他便多了许多的渠道去理解这个世界。 地底世界,通常也是各类信息的汇聚之地,他有远谋,便想尽可能的掌握多一些东西,给以后做准备。 毕竟,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真正和平过。 第七十九章 我想在阳光下当个人!(第一更哈!)) 老佟与范无忌离开了太学,隐没在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 “……明天我们真的要去么,这章三郎会不会使了缓兵之计,明天在太学埋伏了刀斧手,等我们一刀,摔杯为号,然后刀斧手一涌而出,将我们两个都给砍了。” 这是范无忌。 老佟噗嗤一声笑:“老范,都说不要看太多话本,你就是不信,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范无忌道:“我就是担心他压根就没有收下我们的意思,而是为了今晚脱险,然后明天再布置陷阱让我们自投罗网,要不老佟,明天我一个人过去,若是被抓,也就我一个,你就赶紧远走高飞吧。” 老佟顿时怒骂起来:“范无忌,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老佟岂是这样的人,而且,你也忒小看了章三郎了吧,我观此人胸怀大志,恐非池中之物,他岂会因为跟我们的一点小过节就蓄意谋害?” 范无忌嘟囔道:“当时我们夺走他的鸡蛋灌饼生意,给我们带来的利润可不少,若换了是我,我即便是头破血流也是要报复的,我就不信他心中没有仇恨……” 老佟苦笑道:“你跟他能比么,人家一边卖鸡蛋灌饼,另一边转头就拜了当朝知制诰为师,你知道知制诰是什么不,那可是将来的宰相! 一个将来宰相的弟子,他的前程能够差得了,他还缺那点买鸡蛋灌饼的钱?” 范无忌叹了一声道:“我只知道人心隔肚皮,你不是他,你又怎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佟冷笑道:“老范,怎么,现在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当年创建云中楼的时候,我们两人硬生生在地下世界拼杀出来,那时候的你是何等的壮志凌云,但怎么现在却越活越回去了? 老范,你要是觉得害怕,那你就别去,我自己一个人去,此次去找章衡,一来我是咽不下这口气,那班杀才毁掉了我们十几年的心血,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二来么……” 他看了一下范无忌,黑暗之中范无忌也看不到他,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狂热:“……我是看好章三郎的,他若是能够青云直上,以后咱们未尝没有鸡犬升天的机会。 总是在地底下当耗子有什么意思,咱们两人在地下十来年,连个老婆都不敢要,连个孩子都不敢生,就是知道有今日之局面罢了。 老范,以前是没有得选,但现在,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能够在日光底下行走的人!” 黑暗之中,范无忌许久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沉重而冗长,似乎是憋了半生的意难平皆被吐了出来。 “……老佟,你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读书郎,后来却因为我前途尽丧,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怪我?” 黑暗里,老佟略带阴鸷的声音传来:“范无忌,有果自然有因,你只记得我因为你放弃了功名,却不记得你为了我与林中虎火拼,也不记得在地底下这十几年,你将我保护得如此之好。 你信任我,重视我,事事听从我的意见,让我在地底下也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难道这些我都要视而不见么?” 黑暗之中范无忌笑了笑,这一次的笑声轻松了许多:“嗯,咱们兄弟两个,不用分彼此。” 老佟的笑声也随之而来,笑得十分地快意,少了许多的阴鸷:“可不是么,一辈子两兄弟,生死与共小事尔。” 两人仰天大笑。 “谁特么的大半夜鬼叫鬼叫的,不让人睡觉了不是!……” 他们的大小声引起两侧房主的不满,有脾气不好的直接骂出声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老佟促狭一笑,伸手在地上挖了一坨烂泥,瞅准那房主的窗户就扔了进去,里面顿时一阵惊呼,一会怒骂声震天响,老佟与范无忌哈哈大笑离去。 第二日,老佟与范无忌两人早早来到太学门口,门子却不让他们进去,在门口盘问他们。 门子吊着脸道:“你们是谁?这里也是随便可以游荡的地方么……离远点,别在太学门口瞎晃悠,别乱了太学的文气……” 门子眼睛毒,一眼就看出老佟与范无忌身上的耗子气,没等他们接近便挥手驱赶。 范无忌顿时怒了,瞪圆了眼睛就要喝骂,老佟却赶紧止住了他,与门子客气道:“我们是章衡章居正的家人,有事过来找他。” 他这话一出,门子的脸色顿时一变,笑容也浮上了他的脸,顿时马脸变成了笑面迎人的狗脸,他笑得又亲切又怡人,声音带着温暖:“啊,原来是我院学子的家人啊,哈哈,好啊好啊,不过你们暂时还不能进,我让人去与章廿四告知一声,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哈。” 范无忌与老佟顿时有些茫然。 章廿四? 什么意思? 门子喊了一声:“春生,赶紧去请教一下章廿四,说他的家人来找他……等等。” 他回过头来道:“二位高姓大名,我好与章廿四说说。” 老佟赶紧道:“您就说老范老佟找他即可,他一听就明白了。” 门子转头道:“春生,你与章廿四说他的家人老范老佟来找他。” 春生就是个孩子,闻言撒腿就跑。 范无忌与老佟心中忐忑,老佟与门子攀话道:“……这个章廿四是什么意思?” 门子有些狐疑地看了一下老佟:“你是章廿四的家人,你不知道?” 老佟赶紧解释道:“我们是三郎的老家人,刚刚来汴京,不太知道这些事情。” 门子顿时释然了:“哈,我说你们啊,连自家人都不知道呢,章廿四是章衡的外号,这外号得自梁园雅集连作二十四首诗词,还有人称他为人间惆怅客,又有人称他为灯火阑珊处的那人……” 门子也是个健谈的性子,将章衡的事情一一道来,章衡是太学的骄傲,也是太学的名片,门子作为太学门面,自然要深入的了解的,也要时时宣传,宣传多了,自然详略妥当,讲述起来引人入胜,范无忌与老佟听得如痴如醉。 范无忌咋舌道:“这三郎怎么这般厉害?” 老佟也是十分的震惊,他曾是读书人,更能够明白这里面的分量,听完之后,甚至有了目瞪口呆的趋势,好在章衡恰好出来了,没有让他们出丑。 章衡乘着驴车晃晃悠悠地出来,招呼他们两个:“来,上车!” 第八十章 天降猛男!(第二更哈!) 小母驴凑过来闻了闻范无忌与老佟,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嫌弃二人身上有味道。 范无忌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满脸虬髯胡遮掩住他的神情。 “快上车吧,今天事情有点多呢。” 章衡再次招呼道。 范无忌与老佟赶紧爬上了驴车,章衡吆喝着小母驴,小母驴不情愿地哼了声,然后使劲拉车,驴车摇摇晃晃地启动,在吱吱呀呀声中渐渐快了起来。 老佟趴在车门口,问道:“三郎,咱们去哪里?” 章衡回头笑了笑道:“去开封府衙。” 范无忌一听顿时急了:“什么,去开封府衙?三郎,你这要是将我们拉去投官么!” 老佟却是冷静多了,温言眉头一皱道:“剿灭无忧洞之事,是开封府衙在干?” 章衡听到老佟语气不对,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有什么不对的么?” 老佟低声道:“开封府衙恐怕靠不住,里面恐怕有一些人与无忧洞下面的人有勾结,就怕他们通风报信,到时候漏网之鱼还是要有许多的,我们若是露了头,让他们知道了,我们兄弟两个恐怕要暴死街头的。” 章衡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的慌乱,他温声道:“你们既然投了我,就该相信我的能力。” 老佟与范无忌相视一眼,沉默了下来。 小母驴好奇地逛着街市,慢慢地走着,只要在前进,多远的路都会抵达。 开封府衙门口还是那般恢弘,只是岁月感还是那般厚重,厚重得像是让梁柱都撑不住,马上就要轰然倒塌的模样。 章衡小心翼翼地避开危险处,与门房报了名字,门房笑道:“府尊说了,您来了可以随时进去,需要小的给您带路么?” 章衡笑了笑道:“不麻烦您了,上次已经认了路,谢谢您了。” 范无忌与老佟跟在章衡的身后,看着章衡熟练地避开危险地段,两人偶尔相接的视线,带着忐忑,也带着激动。 开封府衙再破旧,也是代表着官家的力量所在,他们这些阴沟里的耗子,只有被这力量剿灭的时候,哪里有机会来到核心处观摩其恢弘之处,但现在他们却在这个少年的带领下深入其中,也难怪他们又是忐忑又是激动了。 来到设厅之外,设厅亦有门子守着,门房里排着不少的人,看模样皆是开封下辖的知县通判之类的官员。 门子见过章衡,赶紧过来招呼:“三郎来了,府尊说您来了就直接去见他。”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 他们要见贾昌朝都得排队,这个年轻人却得到这等优待,难道是那个大族的后生? 章衡笑道:“这里这么多人,要不我等等?” 门子笑道:“您的事情重要,其余的人等等也是无妨,这是府尊专门交代过的,你只管进去,其余的我会处理好的。” 章衡闻言点点头,带着范无忌以及老佟进去了。 其余人有些不服气了。 其中有一个知县模样的人道:“诶,老陈,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我们可是一县知县啊,怎么你还让一个年轻人插队,这不太好吧?” 门子冷笑一声道:“哦,陈留的张县尊啊,您这么有主意,要不让你先进去?” 张县尊闻言讪笑了一下,赶紧拱手坐下了。 其余人也是自讨了没趣。 贾昌朝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一看,看到是章衡的时候,顿时大喜:“三郎,你来了!” 章衡赶紧拱手行礼道:“贾前辈可安好?” 贾昌朝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快跟我来,正要与你商量呢。” 章衡苦笑止住了贾昌朝,道:“贾前辈,不忙不忙,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两位……” 贾昌朝看了一下范无忌以及老佟,与他们点点头道:“这两位是?” 章衡笑道:“这两位是从无忧洞出来的,这位是云中楼范无忌,另一位是老佟。” 贾昌朝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他们怎么和你在一起,他们不是抢了你的生意么,怎么是你缉拿他们过来投官的么?” 范无忌顿时浑身肌肉绷紧起来,老佟却是老神在在的。 章衡笑道:“那只是小事而已,他们也已经弃暗投明了,他们找到晚辈,说要给咱们带路剿灭无忧洞,晚辈想着正好睡觉递上了枕头,便带着他们来见您了。” 贾昌朝微微点头道:“贤侄,你跟我来。” 说着走在了前头,章衡回头与范无忌以及老佟点点头,示意他们安心,然后抬脚跟着进了内室。 贾昌朝皱着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章衡赶紧将范无忌以及老佟被夺了地盘的事情说了说,贾昌朝这才脸上有了笑容:“这些人是信不过的,不过云中楼的事情的确是真的,老夫已经从内应口中知道了,有他们带路,估计计划更有可能成功了。” 章衡闻言诧异道:“前辈已经将开封府中的内应给找出来了?” 贾昌朝失笑道:“贤侄也忒瞧不起人了吧,你都将计划做到那么严密的程度,老夫若是连执行都做不好,怎么好意思在这位置上坐着。” 章衡却是面不改色,且钦佩道:“前辈此言差矣,小子不过是一些粗浅的建议而已,知易行难,前辈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却能够将内应找出来,这样的能力果真是骇人听闻,怪不得官家如此看重前辈您呢。” 贾昌朝用手点了点章衡苦笑道:“你呀你,你说你脑子是怎么长的,诗词双绝不说,还计谋绝顶,还不是恃才傲物,这样的年轻人,除了你之外,本朝我就见过一个。” 听到贾昌朝的夸奖,章衡扭捏起来:“另一位是谁?” 贾昌朝颇有深意看了章衡一眼道:“韩稚圭。” 章衡一脸的受宠若惊,心下却是呸了一声,满心的不以为然。 韩琦算什么东西! 他章衡若只是能做一个韩琦,那他干脆赶紧回去做生意去,多发点财,多享受生活就好了,就别祸害苍生了。 现在的大宋朝,需要的不是一个韩琦,而是一个能够实现王朝中兴的天降猛男! 他章衡,便是天降猛男! 第八十一章 人要多读书啊!(第一更哈!) 贾昌朝看到章衡一脸的不好意思,还真以为小伙子是真的受宠若惊,贾昌朝得意于自己的暴论,忍不住笑着捋了捋胡子。 不过若是他知道章衡实际上心中所想,非得亲自动手打爆章衡的狗头不可! 韩琦那是何等人啊! 韩琦是大中祥符元年生人,今时今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但人家现在却与范仲淹在西北抵御西夏,与范仲淹并称韩范,而且还是韩在前范在后! 可以预见到,等韩琦从西北回来,只要西北战事没有太大令人诟病的地方,他回来便是要执掌朝政来的。 三十来岁的宰执……你还觉得委屈了? 不过章衡伪装得好,还令贾昌朝心有自得就是他的本事了。 章衡赶紧扯起来其他的事情:“前辈,开封府内的内应已经全部肃清了吗?” 贾昌朝笑道:“关键位置上的人已经肃清,至于其他的,已经无关大局了,贤侄,这两人能够信任么?” 章衡点头道:“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今日带他们来见前辈,便是要让他们带路逮耗子,前辈若是用得上,不妨用一用他们。” 贾昌朝点点头道:“嗯,老夫知道了,你将他们留下即可,这段时间你将心思放在科举上,不要掉以轻心,虽说解试是老夫主持,但老夫可不会徇私情的。” “嗯?“ 章衡一脸的愕然。 贾昌朝看到章衡的神情,顿时开始撵人了:“快点回去读书去,别在这里碍眼了!” 章衡讪讪点头,然后转身要走,忽而转过身来道:“前辈,范无忌与佟伯鼎二人虽是身处污秽,然则心如赤金,大义小德皆是不亏的,您下手轻点。” 贾昌朝摆手赶人:“聒噪,赶紧给老夫滚回太学去,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你要培养心腹,老夫便帮你一把就是,赶紧滚回去!” 章衡闻言大喜,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贾昌朝看着,脸上不由得有了些许的笑容。 说实话的,贾昌朝这些作态,自然是与章衡亲近的意思,但却不仅仅是因为章衡的老师曽公亮,也是因为他是当真欣赏章衡。 虽然他与章衡见面不多,但区区几次见面,章衡便给他留下了深刻地印象。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有些人一见面便要相互厌恶,有些人却是一见如故,贾昌朝从他第一次见到章衡便有十分的欣赏了,这很难只用贾昌朝欣赏章衡的才华、外貌来解释,玄乎一点来说,这是气场对上了。 所以,贾昌朝不仅暗示章衡自己是主考官,在解试的时候会给与支持,还打算出手帮章衡熬一熬两位心腹手下,这样的支持,可能连一般的老师也是做不到的。 贾昌朝在里面稍微侯了侯才出去,然后看到章衡低着头与那两个人吩咐些什么。 章衡看到他出来,赶紧拱手道:“前辈,小子先回去太学了,您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贾昌朝摆摆手道:“赶紧滚!” 章衡笑了笑转身便走,留下忐忑的范无忌与佟伯鼎。 贾昌朝目送章衡离去,然后沉静不语,似乎将范无忌与佟伯鼎二人视为无物。 贾昌朝倒是老神在在,但范无忌与佟伯鼎却是坐立不安起来,尤其是佟伯鼎,背后甚至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大约半盏茶时间之后,贾昌朝才缓缓开口道:“我这贤侄恳求老夫好好地照顾你们,老夫训斥了他,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范无忌眯起了眼睛,暗自思量在这里打死开封知府,还能不能逃出去,能够逃多久不会被抓。 佟伯鼎却是脚脖子有些发软了,闻言便扑通一声跪下了,额头抵在地板上,屁股高高撅起,哀哀地声音传来:“府尊,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可是,小人也不是一开始便是渣滓的,也不甘愿一辈子做渣滓!小人也曾经打算走仕途,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唉,小人恳请大人给一个机会,给我们兄弟两人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贾昌朝咦了一声:“佟伯鼎,你还曾经读过书?” 佟伯鼎哀叹道:“回府尊话,小人的确是读过书,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只能藏入无忧洞苟且偷生……” 贾昌朝哼了一声道:“你杀人了?” 佟伯鼎脑袋在地板上重重一磕,发出咚的一声:“是,不过小人杀的也是无恶不作的歹人,但他们当时有官府庇护,因而在下只能遁身无忧洞……” 贾昌朝摆手道:“好了,这些老夫也不想知道,云中楼的事情老夫略有所知,的确与其他的匪人不同,你们也算是大节不亏,但你们毕竟是满身污秽之人,可别沾染了我那贤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么?” 范无忌眼神有些茫然看向跪在地上的佟伯鼎,他不是很明白,明明最为胆大包天是佟伯鼎,佟伯鼎在底下的时候,什么阴招损招层出不穷,也不会怕对方势力到底有多大,但在面对贾昌朝这个瘦小老头,却是冷汗沁沁,看着没有半点骨头。 而他们两人对话云里雾里的,范无忌也是听得一知半解,似乎贾昌朝在询问来历,又好像是在警告什么。 却听到佟伯鼎道:“府尊的意思小的明白,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以后小人不会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与三郎见面,也不会有人知道小人兄弟二人与三郎有关系。” 贾昌朝嗯了一声。 佟伯鼎微微抬头看了一下贾昌朝,贾昌朝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 佟伯鼎立即又低头道:“从今以后,三郎便是我兄弟二人的主公,生死不渝!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决无异议!” 贾昌朝轻声笑了起来:“好了,起来吧,希望你们说到做到,如若不然,老夫不会坐视不理的。” 佟伯鼎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昌朝又道:“接下来,你们跟着曹参军,先看看你们的表现再说吧。” 佟伯鼎顿时大喜,连连磕头:“谢谢府尊,谢谢府尊!” 范无忌还是面色茫然。 他是真正的草莽出身,完全听不懂贾昌朝与佟伯鼎在打什么哑谜。 所以啊诸位大爷们,还是得多读书啊,不连话都听不懂了,为了给你们增加见识,作者君决定贡献出来我的常读书单:《我在大宋贩卖焦虑》,《北宋之无双国士》。希望大家看得愉快……遁! 第八十二章 赚麻了!(第二更哈!) 五月初五龙舟水。 这句谚语主要出于南方,这是一种中国南方特殊的天气,每一年到了这个时候,南方便会十分的湿润,大雨倾盆,甚至延绵上月。 但在此时的北方大约还是带着些寒气,然而今年的汴京却是不同,从五月份以来,汴京便变得炎热,且雨水绵延不绝,到了五月下旬,开封境内各大河流沟满河满,一些低洼之处甚至漫灌多日。 章衡每日学习之余,都会站到高处看看迎祥池的水位,然后暗自测算一番又回去了。 到了五月底这一天的时候,雨水忽而又大了起来,就像是苍穹被捅了一个大洞一般,天上的银河倾灌而下,这一天,章衡撑着伞来到高处往迎祥池一看,然后心道:“是时候了。” 果然如他所料,当夜贾昌朝派人来接了他去。 在贾昌朝的设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贾昌朝给介绍了一下,是开封府的通判,佥判、录事参军等等,几乎开封府的头头们都到了。 章衡来了之后,便被安排到了贾朝昌的身后,其余头头看到章衡,一个个脸上也带着笑容,想来也是知道了章衡是什么身份。 诸多头头也没有讨论什么东西,就随意地聊着事情,一些官场趣事之类的,倒是录事参军一直不断地接收着各处汇集而来的信息,然后各个头头看完之后交流几句,录事参军会听着,但最后还是录事参军发布命令,如是颇为轻松的气氛之下,到了下半夜,总算是没有人继续来汇报了。 一场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的行动,便在谈笑风生之下结束了,而且战果颇为辉煌。 见事情已经到了尾声,贾昌朝站起来拍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然后笑道:“今日的行动颇为成功,大家都有功劳,老夫会写了奏折向官家请功,到时候请大家也一起具名。” 通判等人赶紧站起拱手感谢,然后便各自散去了。 贾昌朝看着也颇为劳累,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振奋。 他初上任,却干成了这般大事,这对他来说可是一大功劳,有了这个功劳,他已经有了继续往上走的资格了。 贾昌朝拍了拍章衡的肩膀,只是说道:“你很好,真的很好,好好地努力,争取明年春闱金榜题名,现在,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起来好好地读书就好了!” 然后贾昌朝便让人送章衡回太学了。 章衡跟着人灵活地避过危房,经过府院的时候,里面传来吆喝、惨呼、呼痛、呵斥等等声音,章衡好奇便探头看了一下,里面人影憧憧,时不时有人大喊大夫快过去救命之类的话。 院子里隐约雨水流过,有许多的鲜血混杂其中,然后厅中摆放着一列列用抹布覆盖着的人形物,初看着怕不是有几十来具,空气中也有浓厚的血腥味。 带领他走出来的车夫道:“三郎,您还是别看了,大晚上的,回去要做噩梦的,您是读书人,不好接近这些,不要被冲撞到。” 章衡脸色凝重道:“这些牺牲了的壮士,府衙会如何抚恤他们的家人?” 车夫低声笑道:“三郎就不用担心了,他们的家人这下子有福气了,他们是死了,但造福了全家人啊。” 章衡诧异道:“朝廷抚恤有那么优厚么,我怎么听说朝廷不怎么有钱……” 车夫低声道:“朝廷抚恤算什么,此次抄了整个无忧洞,无忧洞里百年来的财富尽皆被抄了出来,这可是不少钱呢! 大人们虽然要吃最大份的,但我们这些跑腿的,也是人人有份的,尤其是这些死去的同僚们,他们会得到大人们之外最多的份额。 啧啧,那可是一笔大钱,足够他们的家人快快乐乐过上十几年的……若不是我拿不动刀枪,我也想要去的,死了也不怕,我家里人就能够过上好日子了。” 章衡不由得愕然。 回到了太学,章衡仔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听着章衎章术此起彼伏的鼾声,章衡瞪大着眼睛看着房梁,却微微笑出声来。 此次因为他的主意死去的人何止数百,光是府衙这边便死去了七八十人,断手断腿的也是不少,还有人被沟渠里面汹涌的污水裹挟而去的也不少。 而那些无忧洞里的渣滓死去的更多,来不及逃出来的,估计就被闷死在里面了,或者被汹涌灌入的汴河水卷入底部,在洪水退去之后,他们会像是被洪水淹死的老鼠一般在某处沟渠被发现。 侥幸逃出来的,要么被擒下,更多的是被钢刀加颈,被割去了脑袋请功去了,府衙不需要太多的活口。 ——活口太多费粮食! 当然,被淹死在里面的,出来之后被割了脑袋的,这里面也有不少被冤枉的人,她们或者是被拐卖下去的,或许就是在里面讨生活的可怜人…… 但是,得救的人更多。 章衡在现场听到的,便有几千人获救,后续还会有更多的人会根据名单被解救,更重要的是,暂时无忧洞里的老鼠基本被肃清了,汴京百姓至少能够过上几年的好日子。 章衡忽而记起了那一天他在无忧洞里见到的那些人: 拐来的孩子被打断双腿双脚,被逼迫着耍把戏、乞讨,甚至有被削成人棍装在瓮子里的……; 强颜欢笑迎客的女子,明显不是自愿的,结合汴京常常有女子失踪的案件,可想而知这些女子是从哪里来的……; 在里面行走,随时可以看到被堵住嘴巴五花大绑的人,被人用钢刀将脑袋割下来…… 他们或许早就死了,或许死在了此次的活动之中,又或许被解救出来,但已经不适应地面上的生活了,或许被家里人嫌弃……但是,至少以后不会有这么多人和他们遭受一样的命运! 章衡渐渐闭上了眼睛,呼吸声也渐渐沉稳起来,外面的雨声更急了。 在梦里面,他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一行字——汴河水淹无忧洞! 六月初一,天朗气清。 章衡与两个哥哥抢完太学馒头,正要去课室,那个府衙的车夫过来找到了他,拉他到了角落里,悄悄递给了他一份东西,章衡打开一看,是一份房契,不由得有些吃惊:“这是?” 车夫低声笑道:“某个地耗子在地面上买的房子,查抄了,您这次有大功劳,府尊知道您兄弟三个在汴京只有两套房子,便做主给你要了套院子,算是您的酬功,这个您放心收下,大家都是认可的。” 章衡不由得愕然。 好嘛,杀人放火金腰带了,属于是。 而且这只是明面上的好处,暗地里的好处是,此次他还获得了贾昌朝的赏析,解试的承诺,还有……两个来之无忧洞的心腹! 赚麻了。 第八十三章 宏图正在展开……(第一更哈!) 章衡美美的伸了一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是太满足了。 然后他转头一看,看到两个哥哥坐在他床边发呆,呆呆地看着放在桌面上的那张房契。 “三哥儿,这是……” 章衎指了指房契道。 章术抢话道:“这是哪个漂亮的小寡妇送的吧……” “啪!” 章衎一巴掌扇在章术的后脑勺上,章术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倒在地,顿时怒气冲冲瞪着章衎,章衎却是视而不见看着章衡。 章衡哈了哈口气,满意地点头,肠胃很好,没有口气,太学馒头果真是养人啊……咦?这大太阳的……章衡顿时急了起来:“大哥,太学馒头要被抢光了!” 章衎闻言也是跳了起来:“快快!老二,快,你身轻,你先跑过去,一定要抢到!” 章术闻言顾不得怒视章衎,一溜风跑出去了,章衡也是手忙脚乱的穿衣服,然后兄弟两个旋风一般冲向食堂,章衎一边跑一边问:“你……还没有……告诉我……房契哪里来的……” 章衡回头看向章衎,一下子忽略了地滑,被烂泥绊了一下,顿时飞了出去,章衡在空中挥舞着四肢,目眦欲裂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近,看着就要跌进烂泥之中,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抱住了,章衎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都多大人了,还摔跤呢!” 章衡:“……” 章术终究是抢到了太学馒头,兄弟三人俱都松了一口大气。 章衎十分的满意:“人生最极乐,太学有馒头,少了这一口太学馒头,人生便不算圆满。” 章术对章衎其他的事情颇为不满,但对于此事,却是再赞同不过:“在太学馒头与吃软饭之间,我还是更愿意吃太学馒头……” “啪!” 不迟且一定会到的大手印精准的印在章术的后脑勺,章衡的脑袋被拍进了太学馒头之中。 章衡关心道:“二哥,馒头虽好,可不要吃撑哦。” 章衎低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房契怎么来的,这房子在东华门外,那地方可是富贵地,这院子没有几千贯根本拿不下来,这是怎么来的,你不会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章术本要骂章衎,闻言用手抹了一把脸,将馒头馅一起抹进了嘴巴里面,极为麻利。 章衡肠胃顿时有些翻腾,赶紧喝了两口粥压一压,然后低声道:“还记得无忧洞么,我给贾昌朝前辈献了一计,开封府衙肃清无忧洞,查抄出资产无数,这院子便是给我的酬劳。” 章衎闻言大喜:“还有这事……那该死的云中楼也该被肃清了吧,那个阴鸷男子有没有被抓,还有那个楼主范无忌,有没有被打杀……” 旁边有人幽幽道:“大郎,您就那么恨我们兄弟两个?” 章衎转头看去,一个虬髯汉子,一个阴鸷男子。 章衎顿时哑然:“……“ 章衡笑道:“你们别吓唬我大哥,我什么都没有跟他说,就你们干的那腌臜事,欢乐谁不恨……” 佟伯鼎赶紧代替范无忌道歉道:“大郎莫要怪罪老范,他就是爱开玩笑,我们已经是三郎心腹,以后大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办的,随时可以吩咐我们。” 章衎讪讪不语,赶紧吃完饭,然后将章术带走。 章衡不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佟伯鼎范无忌说话,带着他们到了偏僻处,章衡笑道:“你们算是出了一口气了吧?” 范无忌十分的舒坦地捋了捋胸腹笑道:“这口气,出了!” 佟伯鼎赶紧道:“还得感谢三郎您,以后我们两兄弟便是三郎的人了,三郎您随意使唤我们,我们刀山上得,火海也下得,唯您是命!” 章衡笑了笑道:“不必这么夸张,你们今天来恐怕不是单纯为了感谢我这么简单吧?” 佟伯鼎嘿嘿笑道:“三郎真是神机妙算,老朽反复琢磨三郎当夜与我们所说的话,三郎似乎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于是便来问计。” 章衡心里笑了笑,这人跟人还果真是不一样,范无忌虽是楼主,但恐怕平时出主意的都是佟伯鼎,自己当天的确是有些话没有说,范无忌却只顾着自己出气,佟伯鼎却是明察秋毫。 章衡点头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范无忌大喇喇道:“三郎您说怎么做,我们便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章衡点点头,这范无忌虽然是个浑人,但心思却是单纯,倒是可以信任。 佟伯鼎道:“三郎,老朽是有些想法,但恐怕不如你思虑周到,不如还是您来安排吧,老朽就不献丑了吧?” 章衡笑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便说就是。” 佟伯鼎点点头道:“老朽是这么想的,先把鸡蛋灌饼的生意再重新做起来,有产业才能够养得起人。 鸡蛋灌饼生意虽小,但整个汴京城铺起来,还是颇为可观的。 有了这收入,便可以在流民之中挑选身强体壮之人,稍加训练,便可以称雄无忧洞了,到时候铲奸除恶,维持秩序,都不在话下……。” 他不好意思笑了笑:“……老朽才智有限,就只能想到这里了,还请三郎指教。” 章衡点点头道:“想法方法都可行,就按照你说的来做,不过思路还可以放宽一些,流民很多,若是能够给他们找一条出路,那无忧洞也不会有滋生罪恶的土壤,无忧洞看似是罪恶滋生之所在,但实际上滋生罪恶的是贫穷。 我有一些想法,但现在还缺乏启动资金,所以先把聚财的事情做起来,等手上的钱够用了,其他的事情也会慢慢做起来。 现在我这里有一个买卖,你们也一起做起来,这个生意做好了,其余的事情皆可做得了。” 章衡所说便是他之前试制的肥皂,原本他是想拿来给商场当开门红的,但与常礼没有谈妥,却与内藏库有了合作。 以内藏库的能量,根本无须肥皂来打开局面,于是章衡便将肥皂藏了起来,正好现在想要经营无忧洞,拿出来用正好合适。 第八十四章 楼外楼商行!(第二更哈!) 章衡带着两人来到了宿舍,拿出一块肥皂,让他们试一试。 范无忌在章衡的指点下试着洗了洗手,泡沫十分的丰富,洗完之后双手也是十分的清爽,仔细闻了闻,还要一股清香的味道,这是章衡空闲时间找了花瓣提纯之后加入进去的。 佟伯鼎十分的惊奇,也试着用了用,对其效果十分的惊喜:“三郎是要将此物交给我们来销售么,这比澡豆之类的可都要好用得多,想来会受到欢迎的。” 章衡笑着点头:“不仅交给你们来销售,还会让你们来筹建作坊,香皂这个行当,是可以做成大生意的,你们好好做,以后钱的问题就不必操心的,你们先把香皂的生意做起来,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生意我会交给你们去做的。” 佟伯鼎满脸喜色,但随即低声道:“三郎,若是有这等正当生意可以做,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去无忧洞混迹了,混迹无忧洞毕竟是有风险的,若是被人盯上了,从无忧洞下手,可能就将我们一网打尽,香皂的生意估计也保不住的。” 章衡皱起了眉头,佟伯鼎所忧虑的并非没有道理,无忧洞毕竟是黑色地带,要曾公亮去罩着并不妥当,这很容易引火烧身,大宋朝的言官们威力可不小,若是让他们找到蛛丝马迹,一纸弹劾,便可以让曾公亮丢官,的确是得不尝失。 可是章衡不想再看到无忧洞继续这么糜烂下去,也有着自己的一点私心,就是想借助这些地下势力,为自己以后在汴京城有更多官方以外的力量。 佟伯鼎小心翼翼问道:“三郎想要控制无忧洞的目的是什么?” 章衡看了佟伯鼎一眼道:“无忧洞的悲剧太多,我不忍视之,另外……以后我们的产业会越来越多,若是无忧洞一直滋扰,终究是不妥,嗯……还有,我想多一些信息渠道。” 范无忌在一旁茫然,佟伯鼎却难掩眼中的激动:“三郎的意思,老朽明白了,尤其是最后这个,老朽倒是有些想法。” “你说。” 佟伯鼎斟酌了一下道:“老朽与老范毕竟是无忧洞里的耗子,这个身份再怎么洗白也是无用。 所以,老朽建议,明面上的产业就不要意思我们的名义去做,而是另外找人做起来。 但老朽与老范也不会不管,无论是街面上的事情还是官面上的事情,都由我们兄弟两个来负责,三郎可以无需管这些事情,我们更不会让这些事情影响到您这边,毕竟您这边要走仕途,可不好让这些事情影响到您。 此次剿匪,您给我们铺好了路子,让我们搭上曹参军这条线,应该便是为了此事吧,所以,以后官面上的事情,便由我们去与曹参军那边联系便是了。” 章衡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让佟伯鼎与范无忌参加剿匪之事,倒是没有想太多,没想到老佟这个人的确是可造之材,就这么搭上线了。 不过让他诧异的是,佟伯鼎竟然放弃掌控香皂这么一个利润极其可观的产业,这就令他有些想不到了。 章衡想了想,却是有些头疼:“你的考虑十分周到,但是,我手上却是没有人。” 佟伯鼎闻言也是头疼,不过也对,若是章衡有人可用,也不会收留范无忌以及自己这两个无忧洞里的耗子。 此事暂时无解,但事情却是可以先做起来,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招人,无论是做鸡蛋灌饼也好,还是建立肥皂工坊,亦或是重新在无忧洞建立云中楼,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招人。 这个事情佟伯鼎大包大揽过去了:“三郎,此事交予老朽来做就是了,城里流民十来万,不怕招不到人,我老佟最擅长做这个事情,无须半月,所需人手老朽都给三郎您招齐。” 章衡却是有些挠头。 佟伯鼎赶紧问道:“三郎还有问题?” 章衡苦笑道:“本来让你去招人,我该给你一笔启动资金的,但我手上虽然有值钱的东西,但一时间却没有什么现钱……” 范无忌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拍起了胸膛道:“三郎你别担心,我们兄弟两个也算是积攒下不少钱的,前期也用不上太多钱,无非便是给流民一口饭吃,然后给购置鸡蛋灌饼车辆等,这些家当我还是置办得起的。 等鸡蛋灌饼摊子开了起来,百年无须操心钱的问题了,这都是现钱生意,滚起来非常快的,另外这不是还有肥皂生意么……嗯……三郎还是得尽快找一个掌管肥皂生意的人才行。” 章衡舒了一口气道:“好,这钱就当时投资,折入云中楼的生意中,嗯,不能叫云中楼,那样太明显了,叫楼外楼吧。 肥皂生意归入楼外楼这家商行里面,你与老佟都在里面占股份,至于占多少股份,等我腾开手之后再仔细分一分,反正不会亏待你们的。 另外,掌管肥皂生意的人……” 章衡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无果,便道:“此事稍后再说,待我再想想。” 如此这次会面便算是结束了,佟伯鼎与范无忌欢天喜地去了。 章衡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手上能用的人着实是太少了,内藏库那边倒是有不少人,但这个事情他却是不愿意与内藏库牵扯上关系。 香皂生意没有什么问题,但云中楼却是介于黑白之间,被人知道里面联系,总是不太好,这会有隐患的。 章衡琢磨了半天没有想出来主意,便将之搁置,打算休沐的时候去曾公亮府上,与曾公亮聊聊这个事情,问一问曾公亮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用一用。 章衡不怕曾公亮知道此事,而且也希望让曾公亮知道此事。 他与曾公亮是师生关系,这种关系比想象中要紧密得多,可以说得上荣辱与共,他要做这些事情,曾公亮最好是知道的,否则以后若是事有不谐,曾公亮救不了他,甚至有可能连累曾公亮。 至于曾公亮会不会阻止他,章衡心里是有谱的。 士大夫们才不是他们自述那般高风亮节,私下里干起事情来不择手段的多了去了,涉点黑算什么,甚至与外国相互勾连的也不是没有。 只要不被人抓到,或者说,只要不是宣扬得人尽皆知,有时候连皇帝都要忍着,毕竟总得保持一个渠道沟通不是。 当然,如果曾公亮让他停止做这些事情,他会果断的停下,芝麻西瓜他分得清的。 第八十五章 谁是猎人……(第一更哈!) 送走范无忌与佟伯鼎,章衡收拾了一下准备去上课去,却又来了不速之客。 一张俏生生的国富民安脸出现在章氏兄弟宿舍外,引得来往太学生瞩目流连不去。 章衡十分的诧异:“常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常妲有些羞涩一笑:“我……我就是来问问,三郎你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内藏库讲课了,什么时候再过去?” 章衡心下有些异样道:“这个啊,是陆掌柜叫你过来问的吗?” 常妲赶紧道:“不是不是,就是我自己想问问,你知道的,我也在学嘛,但看了之后还有很多的不解,所以……” 章衡意味深长地看了常妲一眼:“常娘子,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的,这段时间主要还是以科考为主,所以短时间不会去讲课了,是了,现在商场的事情怎么样了?” 常妲本有些窘迫,闻言赶紧道:“准备得相当好,三处商场已经开始装修有些时日了,我随同宁姐姐去看过,十分新颖,估计会引领一番风潮呢,三郎你的设计十分厉害呢。” 章衡闻言一笑,心下却是一动:“常娘子,你不是说有问题不太懂么,要不,我听听看?” 常妲顿时十分的惊喜:“真的么,那太好了!” 她赶紧拿出来一大本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的问题,章衡拿过来一看,顿时对常妲刮目相看起来。 因为册子上记载的诸多问题,大多问得十分有水平,可以见得提出问题的人对于商业已经有深入的了解,尤其是对自己那本计划书理解颇深。 在实际的工作领域里面,有时候解答问题不是最厉害的,反而是能够提出问题的,那才是真厉害。 常妲能够提出来这么多深入的问题,说明她的水平已经比当前很多的商业精英的水平要高多了,这倒是令章衡刮目相看。 他真是没有想到,常妲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还真的能够对商业理解到这个程度。 章衡手术了一下心情,然后针对常妲的问题一一解答,常妲时常扑闪着大眼睛悄悄打量章衡的侧脸,眼睛时而变得颇有侵略性,时而又成沉迷状,时而赶紧投入,免得错过章衡话里面的大量信息。 章衡对此心知肚明,他只是看着年幼,实则上因为前世的经历,他早就是个老狐狸,常妲认为她是个猎手准备俘获章衡,哪里知道她眼中的猎物,实际上却是千年老狐狸呢? 不过章衡对此并不反感。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自古皆然。 自己这么出色的一个男子,被诸多女子觊觎,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想及至此,章衡反而有些得意起来,如果是章术在场,他多少给整上几句类似【二哥你看,论吃软饭,还是我在行】之类的话。 不过常妲也不是纯粹的恋爱脑,那些失态只是偶尔闪现。 若章衡不是个老狐狸,他大约也是察觉不到的。 更多的时候常妲却是十分投入的,针对章衡的解答,她又会衍生出来更多的问题。 两人一人问一人答,浑不知时间流逝。 直到太阳高升,章衡连连看天时,常妲才忽而惊醒:“三郎是不是要上课了?” 章衡笑着点头:“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我真的去上课了,再不去就要迟到了,上课什么的,得先等我将秋闱应付过去才有时间了。” 常妲顿时有些羞赧道:“是我耽误三郎的时间了,下次我等秋闱过后再来请教你,只是到时候三郎的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常妲有些失落。 她不过是商家之女,若是章衡中了进士,以后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章衡失笑道:“秋闱就算是考得好,那也只是具备了春闱的资格罢了,那有什么身份不一样的说法。” 常妲泫然欲泣道:“可是……以三郎的才华,春闱也只是寻常罢了,最多明年春天,三郎就该高中了,到时候,奴不过是商家之女……” 咦? 这谈话不对劲! 章衡心中警钟立即敲响,他打断常妲的话:“常娘子,我真的要去上课了,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吧。” 说着章衡立即跑路。 看着章衡逃一般离去,常妲脸上有了些不甘心,但随即笑了起来,低声道:“这个小狐狸,还挺狡猾的嘛,不过也好,若是太容易得手,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过她离去的时候,脸色还是有些忧虑。 她倒是有信心拿下章衡,但她心里十分的清楚,以她的身份,是决计配不上章衡的。 当然,若是章衡还是刚刚来汴京的时候,她还是配得上的。 但现在却是不一样了,章衡已经是名满汴京,关键是已经拜了名师! 曾公亮是她难以逾越的高峰,章衡兄弟三个好哄骗,但曾公亮却是老狐狸一个。 自己一个商家女想要上位,却是得经过曾公亮才行。 但以曾公亮的见识,绝不会允许他得意门生娶一个商家女的! 章衡跑去上了课,下了课之后,他便与直讲告了假,今夜他要去曾府。 范无忌佟伯鼎的事情要与曾公亮汇报一下,肥皂的生意也要问问曾公亮的意见,章衡不怕曾公亮觊觎他的生意,若是曾公亮想要入股,他是举双手赞同的。 ——章衡巴不得与曾公亮捆绑得更加牢靠呢! 曾公亮是真大腿,接下来的几十年,虽说曾公亮不算是独当一面的宰执,但他跟谁都说得上话,跟谁都不会红脸,一直稳稳地站在中枢之中,这样的大腿,哪里找去! 不出意外,他明年便可能要步入仕途,有曾公亮这样的老师罩着,可以说,只要他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就按部就班,让曾公亮提着他走,二三十年后,他便是大宋朝的宰执之臣! 大约可以这么说,如果这个时候章衡想要躺平,也不是不可以了。 章衡乘着小母驴车,晃晃悠悠出了太学,往曾公亮府上而去。 街上积水已经退去,徒留一地的淤泥,不过这并不影响小母驴踢踏脚步。 章衡脑袋里在跑马,忽而想起汴京各处河流被违建建筑堵塞的事情,便有建议贾昌朝疏通的想法,但随即想起这是得罪人的事情,贾昌朝这个时候估计要高升了,没有必要给他找麻烦,便偃旗息鼓——这事儿还是留给包黑炭千古留名去吧! 第八十六章 老辣的曾公亮!(第二更哈!) 章衡抵达曾府,顿时令曾府变得热闹起来。 曾夫人闻讯而来,吩咐章衡晚上一定要留下吃饭。 曾孝纯从书房飞奔出来,可比曾孝宽回来的时候热情多了。 曾孝宗也难得从书房出来,见到章衡满脸笑容,与章衡聊起了科考准备得如何,哦,曾孝宗今年也要参与科考,不过他看着似乎不是很有信心。 曾幼薇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客厅,然后娴静地喊了一声三郎哥哥,便静静地呆在一边听着哥哥们说话,不过微微起伏的胸膛与微红的脸颊却是出卖了她。 站在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她的眼睛一直都微微发亮,竖着小耳朵捕捉章衡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听到章衡说话,她便嘴角微微翘起,看到章衡的目光投射过来,她便会微笑以待。 章衡倒是没有特意注意曾幼薇,只是有些奇怪这个小女孩怎么忽然一下子变得娴静了起来,之前的时候好像还比较活泼的,但转瞬之间便将念头抛之脑后了,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想一出是一出的,谁知道她们心里在想啥呢。 因为今日不是休沐日,所以曾孝宽没有回家。 曾公亮回来得比平时早了点,看着喜气洋洋的,看到章衡到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问道:“怎么居正也知道了,你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章衡闻言笑道:“老师这是升官了,嗯,让我猜猜,是……翰林学士?” 曾公亮笑道:“我就说你怎么可能消息这么灵通的,今天才刚刚宣布的消息,你如何能够知道,怎么,有其他的事情?” 章衡笑着点头,但却是没有说事,而是笑道:“恭喜老师贺喜老师,可惜今日还真不知道此事,否则也不能手上空空而来。” 曾孝宗笑道:“你要是拿东西来,怕要让母亲连带你一起扔出去不可,母亲说了,你们兄弟三人不是外人,若是胆敢带着东西登门,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曽公亮、章衡、曾孝纯等人一起哄堂大笑。 曾夫人闻言而来,也是笑道:“就是嘛,哪里有自家人回家还要带礼物的,那不是见外了么,居正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一定将你连带礼物一起扔出去,不是开玩笑的!” 章衡连道不敢,双手一摊笑道:“师母,你看,我就带着一张嘴来蹭吃蹭喝来了!” 曾公亮又是笑了起来。 一家人亲亲热热吃完了饭,曾公亮便将章衡叫到了书房,之前他问章衡,章衡没有直接说事,他便知道此事大约颇为敏感,不方便当着众人说。 章衡先是说道:“老师升为翰林学士了么?” 曾公亮点点头笑道:“嗯,改为翰林学士、判三班院。” 章衡闻言替曾公亮感觉到高兴:“官家果然十分的欣赏老师您,您这知制诰也才就任职不到一年,便又提拔为翰林学士了。” 曾公亮颇有得色:“为师与官家的确是相得……嗯,为师与许多人都颇为相得,为师性格好嘛。 以后你为官的时候,也要与同僚上官好好地相处,礼多人不怪嘛,谦虚的人大家都喜欢嘛。 不要自作清高,那等人在官场上走不长远的。” 章衡连连称是。 曾公亮莞尔一笑:“哎呀,老夫没有必要跟你说这些,居正你是个知礼又谦虚的人,老夫不担心你,你若是进了官场,必定比老夫还要混得好。” 章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夸自己呢,还是说自己太油滑? 不过看曾公亮的模样,还真是夸赞自己呢。 好嘛,曾公亮说的是对的。 章衡忽而想起一事:“弟子听说三班院的属吏多而杂,如果不加以贿赂就辞谢不可,贵族子弟大多依靠势力请求拜见,这种情况下,若是想做点事情,怕是要得罪人的。” 曾公亮点点头道:“的确是如此……” 三班院负责铨选三班使臣,所谓三班使臣,便是武官,这个三班院管理的便是武官这个团体,而这个团体多为贵族子弟,时常依仗权势,干涉考校、磨勘、任使等事务,所以章衡说这个职务容易得罪人,曾公亮也是这般认为。 “……不过,你也别以为为师会糊弄了事,你拜师这么久,为师除了给你修改文章,其他的也没有多加传授,今日便给你传授一课,以后你入了仕途,也要谨记……” 章衡赶紧竖起耳朵。 曾公亮见章衡十分着意,满意地点头说道:“……承上宜宽,御下宜严,本职工作需着紧,分外之事莫着急,听明白了吗?” 章衡一字一句的咀嚼了一番。 他不是在拍马屁,而是当真在认真的思考,这可是曾公亮的真传,曾公亮是大宋朝有名的政坛常青树,能够得到他的为官真谛,一般人可没有这个机会。 别说章衡是穿越者,然后便可以在官场上大杀四方,官场之上没有这么一回事,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章衡细细思考了一番,脸上有钦佩之色:“老师果然深得官场之真谛啊,弟子明白了。” 曾公亮有些不放心:“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章衡笑道:“承上以宽,意思是对上司莫要顶撞,最好顺着上意;御下宜严,意思是管理部下需要严格一些,细密一些,不怒自威一些;做本职工作的时候,一定要矜矜业业,一点也不能马虎,但对于分外之事,却是不要过于着紧,差不多就行了。” 曾公亮笑了起来:“果然老夫的眼光是没有错的,你果然天生就该是当官的,有些人当了一辈子官,都未必能够理解这些话,你进了仕途之后,莫要觉得这般不够清高,当官要看大局,不要个人清高,等你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你才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章衡点点头表示理解。 曾公亮叹息道:“三班院的确是一个棘手的差事,但只要是重要的差使,哪一个是不棘手的,越是棘手的差事,就越可能出彩,三班院虽然复杂,但只要把握住一个关键,就能够万无一失,居正知道是什么吗?” 章衡想了想道:“涉及任命、磨勘之事都得牢牢抓在手里,不将这一块的权力外放。” 曾公亮大喜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曾公亮大笑起来。 “……居正真是给老夫天大的惊喜了,哈哈哈哈!” 笑歇,曾公亮眼神十分的和蔼看着章衡道:“没错,这便是关键,这便是本职,只要牢牢抓住这一块的权力,下属就翻不了天。 至于贵族子弟那边,可不可另说,只要把握好对方的家世背景,该给给,不该给就不给,咱们自己能够判断好。 有些人能够得罪,有些人得罪不得,都掌握在手里,这差使,便算是完成了! 若是由着下属胡来,到时候得罪了谁,又让下属给谁卖了好,人情是别人的,得罪人却是自己的,这前途也就没有了。” 章衡心悦诚服。 曾公亮能够成为政坛常青树,果真是不是侥幸啊! 别看曾公亮所说这些颇为庸俗,似乎是个官迷一般,但正如曾公亮所说,官场不讲清高,只讲格局。 上了这一刻,曾公亮有些放松了下来,但没有忘记问章衡的来意。 章衡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将剿灭无忧洞的事情说了说。 曾公亮笑道:“子明屡屡跟为师夸赞你的思虑缜密,是个干大事的人,无忧洞的事情老夫也是了解挺多的,你今天过来,是问老夫关于那个范无忌与佟伯鼎安置的事情么?” 章衡点点头,老实道:“弟子想将他们拢在麾下,他们虽是鸡鸣狗盗之辈,但也有一些作用的。 弟子想让他们控制无忧洞,继而控制一些酒楼、青楼,如此咱们也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以后老师有机会知谏院或者弟子当御史,都可以利用这些消息,不过此事有些敏感,所以弟子想过来问问老师你的意见。” 曾公亮的脸色顿时肃穆起来,想了想道:“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切割清楚,即便他们有一日出了事要攀咬你,你也可以安然脱身,尤其是钱财上,一定不可以有半点的瓜葛,明白么?” 章衡顿时悚然一惊,赶紧连连点头:“老师您说得对,弟子差点就犯错误了……” 他赶紧将香皂的生意说了出来,曾公亮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道:“这个生意另外找人去做,别与他们牵扯在一起。” 章衡苦笑起来:“弟子手上没人,要不,这生意给老师您好了。” 曾公亮有些心动,但随即断然拒绝:“不可,这生意该是你自己的,你也该有一个安身立命的产业……”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章衡:“……别跟我说什么商场的生意,那是内藏库的,内藏库可是官家的,现在那个陆伊宁掌握着,这商场有你的一份,但若是让别人掌握了去,这一份还是不是你的要另说呢。” 章衡挑眉道:“有老师您在,他们敢这般?” 曾公亮苦笑道:“你是不知道曹……那边的人多么贪婪且猖獗,为师也不想与他们起冲突,钱财嘛,重要也不重要,这点你记住了。” 章衡顿时默然。 曾公亮道:“所以,这个产业你要好好地做起来,老夫这边也不给你人,你得自己找,自己的人才靠得住。” 章衡皱起了眉头,脑子疯狂的运转,忽而有一张国泰民安脸在他的脑海之中跳了出来,他挑了挑眉头。 曾公亮笑道:“怎么,有人选?” 章衡赶紧将常妲的情况说了一下,曾公亮很认真的听着,不时问了一些情况,等章衡将情况都给介绍清楚,曾公亮道:“你可以将生意交给她来做,但是,你必须将她纳入房中,但是可以为妾,绝对不可以为正妻,而且现在不要定名分,等你娶了正妻之后再给。” 章衡张口结舌。 曾公亮见到弟子这般没有出息,顿时耻笑道:“平日里看你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种事情上你还这般幼稚?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也要有手段,早日明白这一点,你便不会在这上面栽跟斗! 如何让控制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便是让她成为你的女人,只有成为你的女人,她才值得你信任,知道么!” 章衡承认曾公亮说的是对的,但毕竟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只能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曾公亮听出了他的勉强,也没有多说什么,年轻人的成熟,不是一天做到的,有时候让年轻人跌跌跟斗,未必是坏事。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临走前还叮嘱道:“记住,不可以为正妻,只可以当妾!” 第八十七章 曾家有女初长成! 章衡落荒而逃。 说实话,曾公亮所说的那些,与他的价值观还真的是有些格格不入。 章衡来之后世,婚姻观念上本就以不存在妾侍的一夫一妻制,而他本人对于婚姻的态度更加谨慎,前世的他正因为如此,所以到了而立之年都还没有结婚。 现在曾公亮忽然告诉他,要用纳妾的方式去控制人,这种极其现实的事情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着实是难以接受的,甚至有些失措。 “太离谱了!太不可思议了!人怎么可以这样!……” 章衡乘坐着小母驴风一般走了。 却是没有注意到,一直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眼睛的主人是曾幼薇。 小姑娘的脸上没有笑意,显得颇为清冷。 章衡回了太学。 他没有想清楚此事该如何处理,便暂时将其抛开了,一头钻进学习里面。 大雨终于停歇,夏季的炎热如期袭来,汴京城也陷入了夏季的喧嚣之中。 这不仅是天气带来的喧嚣,还有秋闱的预演。 距离秋闱逐渐近了起来,汴京城的青年才俊也多了起来。 太学也时常有各地的青年才俊来访,兄弟三人时常听到关于今年参与科举的各种预测,这在太学生之间也时常有所猜测。 最为人看好的应该是国子监的杨寘(读zhi),杨寘在国子监试中屡屡考得第一,力压王珪韩缜等人,被国子监视为第一。 而外地来京的,福建的苏颂被视为有能力进入三甲,另外还有王安石等人被视为这一届中的佼佼者,也有可能问鼎状元。 当然,章衡也在被看好的行列之中。 章衡以诗词闻名,可以说在某一段时间,章廿四名闻整个汴京城,成为整个汴京城最为着名的红人。 不过,科举毕竟与诗词还是不太相同,等到秋闱渐近,人们关注的东西又不太一样起来。 历年来还是国子监人才辈出,国子监虽然总是被批评风气不佳,但每一年的科考,国子监中举人总是不少,而且还常常占据了前面的排名。 杨寘、王珪、韩绛、吕公着等人都被认为是这一届中的佼佼者,大约也是不会太差的。 至于太学这边,因为太学终究不太受重视,因而关注的人不多,好在还有一个章衡让太学不至于全然泯没,太学的直讲们也在宣扬章衡的文章是一等一的出色,但总是会招来嘲笑——诗词靠天资,策论靠阅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再出色又如何能够比得过别人二三十岁的,还是沉淀多些年再说吧。 太学的直讲们难免气恼,但又无可奈何,关键之处不在于章衡如何,而是太学如何。 太学毕竟是依附国子监,也是刚刚才起步,就如同后世一个新成立的院校,你就宣传说你的学生不比清华北大的学生差,这让人听了只会讥笑你没见过世面。 不过章衡的名气的确是吸引来不少的青年才俊慕名而来,倒是让太学之名在学子之中有所闻名,尤其是一些家中背景一般的学子,听说太学可以接受非七品官子弟入学,倒是生了一些心思。 毕竟他们并不确定自己就能够考上,若是考不上,能够在太学里上学等候下一届也是不错的选择,还有的是家中有弟弟或者儿子,想着能不能送他们来这里读书。 章衡对交游这个东西一开始也是颇感兴趣的,但接待了一些人之后,便刻意躲开了。 倒不是瞧不起人,主要是太浪费时间,又来访的人又未必多有素质。 有的人来访,颐指气使指名道姓要见章衡,章衡也是客客气气去见了,来的人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一上来便要考较或者不服气的,有些人礼貌一些,但眼里话外也是认为汴京无人竖子成名。 当然也有素质较好的,客客气气的表达仰慕,客客气气的约时间吃饭喝酒之类的。 但总体而言,章衡觉得很多都是无效的社交,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考上进士,以他前世的经历来看,他若是能够中进士,这些交游倒是有些价值,若是不能,那么这些交游也没有太大的价值,所以,他不如多花时间刷题,先保证自己考上进士才是要事。 所以章衡找直讲说清楚情况,说他在太学中要应付太多的交游,没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备考,所以洗完告假回家去学习。 直讲对章衡也颇多期待,叮嘱了一些事情,便准了章衡的请求。 章衡得了假,却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国子监找了曾孝宽,说一起去曾府备考。 没错,章衡不想回自己家,而是想去曾府备考。 回自己家里又要打扫卫生,又要自己做饭,有问题有没有人可以解答,但到了曾府就不同了,他就带一张嘴过去,好吃好喝的,曾公亮还晚上可以给他讲课,这日子可舒坦太多了。 至于白吃白喝这种事情会不会不好意思,章衡……嗯,这人脸皮厚,虽然不像他二哥一般一门心思想着吃软饭,但吃一吃老师曾公亮的饭,却是理直气壮的——他是我老师,吃他的喝他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对于章衡这个决定,曾孝宽很高兴,到了曾府之后,曾孝宗也很高兴,当然曾夫人也很高兴,曾孝纯也很高兴,还有一个曾幼薇也很高兴,不过曾府的下人不是很高兴,因为他们的工作量增多了。 不过主人家高兴就行,下人高不高兴又有什么关系。 曾公亮比较忙,三班院那边他不敢放松,所以比起之前要忙得多,回到家里的时候也比较晚,不过也不忘给章衡三人辅导辅导,看看文章,然后改一改。 夏日有鸣蝉,偶尔有雨,章衡在曾家天天吃香喝辣,过得实在是逍遥自在,都颇有乐不思蜀的意思了。 只是快乐的日子终究是不会过于长久的,进入了七月,天气变得更加燥热起来,连人的心思也变得燥热。 曾孝宗与曾孝宽两人神思不宁。 曾孝宗之前考过几次,但都折戟沉沙,大约心里已经有了阴影了。 曾孝宽倒是没有考过,但第一次嘛,紧张也是正常。 两人神经兮兮的,把章衡也搞得紧张起来,所以情不自禁多刷了一些题。 何以解忧,唯有刷题嘛。 七月份有一个颇为重要的节日,是为七夕,宋人称为乞巧节,对于小姑娘们可是尤为重要的一个节日,曾府有曾幼薇小娘子,所以阖府上下都颇为重视,这一天连曾公亮都早些回来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一大早上的,曾幼薇便拉着章衡,非要章衡陪她去街市上买乞巧的物品,章衡不太愿意出,曾幼薇软磨硬泡,章衡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曾孝宽曾孝纯自告奋勇要跟着去,却让曾夫人给打发去买别的东西去了。 曾府有马车,章衡本以为曾府会派马车送他们,曾幼薇却缠着章衡说乘驴车去,章衡自无不可。 章衡第一次感受乞巧节,汴京城的七夕乞巧相当隆重,今日去的街市是专设乞巧街市。是专卖乞巧物品的市场,世人称为乞巧市。 章衡一见顿时想转身就跑,因为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尤其是今日已经临近七夕的时日、乞巧市上简直成了人的海洋,车马难行,这盛况都不比除夕差了,章衡只能连呼好家伙。 车是过不去了,章衡灵机一动将车放在了外面,带着曾幼薇挤着人往里面走,人流实在是太多,章衡怕被挤散,只能紧紧握住曾幼薇的小手,一边用身体帮小姑娘挡掉汹涌而来的人群。 他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但小姑娘却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挤了老半天,小姑娘挑挑拣拣的,终于买到了喜欢的东西,心满意足地回了家,这才算是令得章衡松了一口气。 章衡暗自下了决定,以后再也不会再节假日出门了,更不会陪小姑娘买东西去,实在是太累了。 当晚便是祭拜,不过章衡这些人不用参加,就是在大堂里与曾公亮等人喝茶聊天,听着天井处小姑娘们叽叽咋咋,其实也颇为有意思的。 第二日,章衡还是忙——他被邀请去参加商场的开店仪式了。 这个推不了。 商场的事情他已经推了多次,但开店的时候还是得去的,毕竟他是商场的股东,曾公亮也被邀请了,毕竟他也有一成的股份,不过曾公亮不会去出席这种活动,便让章衡代着去便是了。 曾孝宗不想去,曾孝宽倒是想去,却被曾公亮呵斥不许去,最后却是让曾幼薇一起去。 章衡倒是无所谓,反正去了也不会站在前台,就是出席一下而已。 他却是不知道,这一趟看着寻常,却让他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他早知道,定然不会允许这一天的事情发生,但世上哪有早知道。 不过他在看到曾幼薇出门时候的盛装,心下感觉似乎有些事情有了变化,但又感觉摸不到头绪,只能由着它去了。 话说,章衡是第一次看到盛装的曾幼薇,他第一次感觉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第八十八章 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第二更哈,今天日万!) 章衡当然不知道为什么曾公亮让曾幼薇跟着他一起去。 时间回到了前一夜。 曾公亮一脸的疲倦,曾夫人端了热水给他洗脸,曾公亮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才感觉活了过来一般。 曾公亮苦笑道:“三班院的活真不是人干的,那些膏粱子弟一个个眼高于顶,若非老夫镇着,一个个都能上天了! 还有那些奸猾的胥吏,油滑得很,一个个贼眉鼠眼,连毛孔里都藏着心眼,这一天天下来,着实是耗费心神。” 曾夫人心疼道:“要不你回来就别给居正他们辅导功课了吧,你好好歇一歇,别累坏了身体。” 曾公亮却是摆手道:“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孝宗考了几次了,这一次再不中,他的心气便没有了,以后想考就难了,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走正途,荫官在官场上还是吃亏的。 当年我代父进京给陛下贺寿,陛下要给我荫官,我是拒绝了的,你看,现在升迁起来便稳稳当当的,若是荫官,就算是上来了,也要被人诟病的。 孝宽是个好材料,最好也是走正途,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科考,能够一鼓作气是最好的,我多帮他辅导辅导,便多一份成功的可能。” 曾夫人好奇道:“居正呢?” 曾公亮笑道:“他我不担心的,他的基础尤其扎实,文章策论更是上上品,他又有名气,又有老夫的关系在,他不可能不中的,最多便是名次的问题。” 曾公亮此话一出,曾夫人立即琢磨起来了,临到睡觉的时候,曾夫人将昏昏欲睡的曾公亮给摇了起来,曾公亮还有点起床气,闷哼道:“怎么啦!” 曾夫人低声道:“居正一定能中进士么?” 曾公亮没有好气道:“这事情怎么说的定,我只是说他才华是足够的,他的名气也大,也有关系,大约是能够考中的,这世间又哪里有十成十的事情。” 曾公亮这话一出,曾夫人还没有怎么着,他自己先吓了一跳:娘咧,这是不想活了么,这要惹恼了娘子,今晚憋想睡了啊! 但曾夫人却没有跟他计较,反而高兴的一翻身,喜道:“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诶,老曾啊,你看啊,咱家女儿也快到了出阁的年纪了,不如咱们帮她把事情给定下来吧? 我看居正这孩子就不错,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这前程也是一片光明,还有呀,咱家女儿对他也是情有独钟呢……” 曾公亮顿时瞪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章衡这小子是不是花言巧语哄骗我宝贝女儿!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他这话一出,原本不恼的曾夫人顿时恼了:“你要打折谁的腿!我瞧你是老湖涂了吧!” 曾公亮顿时一激灵,赶紧嘿嘿干笑:“没有没有,我就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曾夫人白了他一眼道:“幼薇是我的心头肉,你要将他胡乱嫁给谁我可不让! 居正这孩子我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绝对是个好孩子。 幼薇嫁给他绝对不会吃亏的,这事情你可给我把握住了,若是居正让别的女孩子给抢了,我可不饶不了你啊!” 曾公亮连连点头:“抢不了,抢不了,我盯着呢!” 曾夫人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明日居正要去参加商场开店仪式,我听说那陆尹宁可强势,还有一个叫什么常妲的小狐狸精,都对居正这孩子虎视眈眈呢,不行,我不能让居正去,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曾公亮哭笑不得:“你这凑什么热闹呢,诶……不是,你怎么知道她们的?” 曾夫人不耐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是正事,这样吧,咱们不是有一成股份么,咱们也去,盯着居正!” 曾公亮摇头道:“咱们怎么可以去这种仪式,若是让言官知道了,非得参我一本不可,你也不可以去。” 曾夫人眼珠子一转:“那就让孝宗孝宽去,我得去叮嘱一下他们看好居正……” 说着就要爬起来。 曾公亮顿时失笑,赶紧拉住妻子:“你这是凑什么热闹,孝宗孝宽去,不也代表了我们吗,他们也不能去!” 曾夫人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才行,难道让幼薇去么?” 曾公亮眼睛一亮:“诶,你这建议好呀,就让幼薇去!” 曾夫人一愣:“真让她去?” 曾公亮点头道:“这有何不可,幼薇多聪明的孩子,她既然喜欢,那就自己争取去。” 曾夫人有些不太敢相信:“真让她去?” 曾公亮不耐道:“是是!就让她去,我可以睡觉了吗?” 曾夫人顿时恼了:“睡吧睡吧,睡死你这个老帮菜!” 曾夫人却是起身往外走去,自去通知曾幼薇了。 曾公亮看着夫人的样子,哼了一声,低声都囔道:“啧,幼薇这丫头,真是越来精明了,这计策是用的真好,若是孝宗孝宽有他们妹妹这股机灵劲头,我又何苦这么操心!嘿,居正啊居正,以后有你好日子过的了,为师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前进厢房中已经睡着的章衡忽而打了一个冷颤,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不会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他赶紧抱紧了被单,双脚夹住了枕头——嗯,舒服! 却说曾夫人来到了曾幼薇的门外,扣了扣门,里面立即有了声音:“娘亲?” 曾夫人温言道:“是娘。” 曾幼薇打开了门,身着短襟家居服,身材已经小有规模,曾夫人喜爱地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小脑袋,笑道:“我家幼薇长大了。” 曾幼薇眼睛一亮:“娘,爹爹答应了?” 曾夫人又是欣喜又是叹息:“你呀,所有人的心思都被你拿捏得准准的,一个女孩子这么聪明,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曾幼薇撒娇道:“娘,哪有呀,女儿从小便是笨笨的,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坏呀?” 曾夫人微笑道:“你呀,就是太聪明了,这是你的长处,但也是你的短处,你可不要小觑了天下人,尤其是你娘,娘帮你做这些,可不是因为你的手段,而是因为娘也想你有一个好的归宿……” 曾幼薇娇嗔了一声:“娘!……” 曾夫人笑了起来:“你呀,淘气!你真以为你通过周掌柜、你二哥还有你含香姨姨给我递的那些话,我便不知道后面是你在指使么? 你的手段自然是极其高明的,但娘管着这么一大家子,娘并不需要知道其中你是怎么做的,但娘只需知道受益者是谁,便知道是谁在操作了。” 曾幼薇顿时红了脸。 不用说了,曾幼薇这股聪明劲,就是来自她的娘亲曾夫人了。 曾夫人爱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庞,赞叹道:“我家幼薇真是好看呢,那常妲也好看,但她家是商贾,争不过你的。 那陆尹宁就不是个女人长相,她也争不过你的,唯有我家幼薇,家世好,长得好,又与居正朝夕相处的,她们哪里有这种机会!” 曾幼薇羞赧地躲进曾夫人的怀中,柔声道:“娘,你说,三郎会不会喜欢我呀?” 曾夫人嗅着女儿身上的处-子体香,笑道:“男孩子开窍晚,等他开窍了,他一定是喜欢你的。” 夜色渐深,母女低声窃窃私语,与鸣虫声和鸣。 第八十九章 女人的战争!(第三更哈!应该有第四更) 去乞巧街市可以用章衡的驴车,但去东华门外参加商场开店仪式是不合适的,但曾幼薇却偏偏要乘坐章衡的小驴车。 章衡不太理解,但他本来也不太在乎这些,便首肯了。 送出门来的曾夫人看到他们乘坐驴车离去,不由得露出笑容:“这闺女呀,真的是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啊!……像我!”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曾夫人哼起了曲子,转身回府去了,脚步轻快,竟像是个少女一般轻盈。 她看着曾幼薇,大约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将曾公亮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拿下的风姿。 章衡坐在车头,拿着小皮鞭,驱赶着小母驴拉着车前进,曾幼薇则是借口车内炎热,掀起半拉车帘,依靠在车门口与章衡轻声说这话。 英俊的少年郎赶着小驴车,小驴车上坐着盛装漂亮的小娘子,招摇过市,顿时引起了诸多注目。 男人羡慕英俊少年人,女人则是唾弃不知羞耻的小娘子。 曾幼薇目光里带着狡黠,愈发的轻声细语起来,时不时还要提章衡擦拭脖颈之间的细汗。 这在路人看来,分明便是一对新婚小夫妻了。 东华门外。 一个气势恢宏的建筑,皮红挂绿,偌大的招牌用红布遮住。 许多的鲜花篮子竟然有序的排放在门口,门口处簇拥着很多的人。 一个偌大的广场上搭建起来戏台子,上面有乐班在欢快的演奏音乐。 仔细一听,正是章衡所写的鹊桥仙。 门口处有很多的马车停放,章衡不愿意凑热闹,将小驴车赶到侧对面的空地停放。 他轻巧德跳了下来,然后转身伸手接住曾幼薇的小手。 曾幼薇小心的提着裙摆,倚靠在章衡的肩膀上,半个身子都靠了上去,让章衡抱了下来。 远处站在台阶上有两个女人,一个英气勃勃,另一个气质温婉。 气质温婉的女子紧紧抓住了浓眉大眼女子的手,力气之大,令得浓眉大眼的女子都有些皱眉。 两人正是陆尹宁与常妲。 陆尹宁笑道:“知道那小娘子是谁吗?” 常妲咬着嘴唇摇摇头。 陆尹宁道:“那是曾学士的掌上明珠,曾学士生了三个儿子,便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她了。” 常妲低哼了一声道:“她叫什么?” “曾幼薇……呵,她知道我们在看她呢,这是在向你宣战呢。” 常妲豁然转头看向远处,搭在章衡身上的小娘子朝着她们的方向微微笑着。 常妲咬着牙道:“小小丫头,竟然有这么深的心思!” 陆尹宁摇头道:“妹妹,你还是认输吧,你争不过的。” 常妲咬牙切齿道:“我不信我连一个丫头片子也争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陆尹宁叹了口气道:“人家父亲是章衡的老师,章衡未来的仕途都要靠他的老师呢。 就光是这点,你便争不过。不过这丫头警惕性挺高啊,这么早就来示威了,我猜她大约也知道了你的存在了。” 常妲一脸的不可思议:“不能吧,我虽是喜欢三郎,但也并没有如何呀?” 陆尹宁笑道:“你去了一趟太学之事,想必已经让人知道了,这小丫头很是护食啊,有点意思。 妹妹,你若是想要与这小丫头竞争,可不能大意了,你去太学之事,她便察觉到你的威胁,这等明察秋毫的本事,这小姑娘能力可不得了呀。” 常妲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却说章衡将曾幼薇扶下驴车,先是将小母驴绑在栓马柱上,然后卸下车厢。 又给看护的人递了点钱,吩咐给喂了点水,加了一些草料,又撸了撸小母驴。 这才与曾幼薇朝商场而去。 走到商场附近,陆尹宁与常妲已经迎了过来。 章衡笑道:“你们来得够早的啊,我本以为我们已经来得早了,没想到你们还要更早。” 陆尹宁与常妲微笑。 章衡与她们介绍道:“这是家师的爱女曾幼薇,幼薇,这是内藏库的陆大掌柜陆尹宁,这是樊楼常东家的爱女常妲。” 曾幼薇福了福笑道:“见过陆姐姐和常姐姐,三郎哥哥常常跟我说起你们呢。 常说陆大掌柜霸气无双,掌管偌大的内藏库,没有一人是不服的; 常妲姐姐天性聪慧,与商道一行有极深的理解,若是有机会,定然会成为大宋女财神。 幼薇可羡慕两个姐姐了,幼薇父母管得严,天天就只能约束在府里,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干点女红,实在是无聊的紧。” 这话章衡听着没有什么不对,可常妲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明面上这话听着没有什么毛病,但深究一下,却是句句有玄机。 大宋女子地位不低,但男子选择妻子的标准还是脱离不了三从四德,说一个女子霸气无双,那就差直接说此女不是良配了,而说一个女人于商贾之道尤其在行,在宋朝这个轻商环境下,也不是太好的评价。 而说起自己的时候,虽然说的是受约束做女红,其实这才是官家小姐最常干的事情,这也算是一种示威了。 陆尹宁心大,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但常妲本就自卑自己的出身,曾幼薇这句话刺痛了她的自尊心了。 陆尹宁笑道:“幼薇妹妹若是喜欢,可以常来内藏库啊,跟着姐姐我一起,也能学一些管理产业的本事呢。” 曾幼薇腼腆一笑:“双亲不让我乱跑,而且,这些家慈也是教的,我也学着跟着母亲一起管理家里的产业,倒是略知一二。” 常妲听这话心里也不是滋味。 曾幼薇这话也不简单,所说的意思是,我不仅会商业,而且还参与了管理,以后我也会跟母亲一般,帮着三郎哥哥经营家里的产业的。 这是在宣誓主权了。 陆尹宁是知道常妲的,若是平常时候,常妲估计要反驳了,但今日却是一直不说话,陆尹宁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不是常妲水平低,着实是这小娘子曾幼薇的段位高啊,每一句都将自己的优势给展现了出来,压得常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常妹妹出身就是个硬伤,想嘴硬都没有办法。 陆尹宁不想让常妲尴尬,赶紧借口仪式快要开始了,赶紧带着他们一起去。 章衡却是推辞道:“我带着幼薇到里面逛逛,看看商场布置,开店仪式就不露面了,不太适合。” 陆尹宁倒是理解,曾幼薇代表曾公亮,其实不好抛头露面,章衡则是要参加科举了,最好也不要参与这种事情,过来看看就好了。 章衡带着曾幼薇往商场里面走去。 章衡一脸的若无其事,但心下也是啧啧称奇。 一开始他还没有察觉出来什么,但到了后面他若是察觉不出来气氛有些不对,那他章衡便别混了。 曾幼薇与陆尹宁的对话,以及不说话的常妲,让章衡敏锐地感受到里面的唇枪舌剑。 章衡是个十分敏锐的人,也十分擅长复盘,他往前一推,便大约能够推断出来事情的原貌来了,不由得暗叹女人之间的战争真是可怕。 章衡有些后悔带曾幼薇过来了。 不过就连曾幼薇的到来,他也后知后觉察觉到被曾幼薇给安排了。 章衡不由得对曾幼薇这个小女孩刮目相看。 她才十三岁吧? 真是了不得啊! 不过章衡并没有因此忌惮曾幼薇的算计,反而对小女孩有了不少的好感。 他能够推断出来曾幼薇操盘的这一切,但并没有觉得曾幼薇危险。 章衡一直认为,娶妻要娶贤。 什么是贤,不是听话就是贤,也不是性格温柔勤俭便是贤。 贤不仅仅是品德,还是才能。 只有品德不是贤,只有才能也不是贤。 曾幼薇虽然操盘了一局争夫……嗯,就是争夫局,虽然做了局,但仅仅是震慑、示威、宣誓主权,而没有采取其他伤害人的手段,说明曾幼薇并没有坏心肠。 人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东西,这不是坏。 曾幼薇今天表现得咄咄逼人,但只是想让常妲知难而退,算不得坏,只能叫心机。 章衡怀疑曾公亮让他纳常妲为妾的建议让曾幼薇知道了,所以曾幼薇才过来警告常妲。 嗯……未必没有警告自己的意味。 章衡不由得失笑。 曾幼薇诧异道:“三郎哥哥,你在笑什么?” 章衡赶紧道:“我是在笑这里面的装潢,有点不伦不类了。” 曾幼薇扫视了一圈道:“这里布置得很好啊,非常的新颖,让人很有购买的想法呢。” 章衡耸了耸肩,好吧,宋人也没有啥见识。 不过说实在的,宋人的审美是过关的,虽然这商场布置在章衡眼里不伦不类,毕竟是做了本土化时代化的微调,但宋朝的审美是真的棒,经过微调之后,竟然有一股独特的韵味。 挺好的。 嗯,曾幼薇也挺好的。 章衡不动声色的打量走在前面的曾幼薇。 嗯,有女初长成,盈盈婷婷,眉眼精致,看着活泼可爱,但仔细一看,却是眼神宁静,眼波中静水流深…… 章衡心中赞了一声——若在前世,一定是个美女学霸吧。 第九十章 我要包养章居正!(第一更哈!) 章衡看似随意地逛,但实则上他在很详细地评估这个商场与后世商场的区别。 嗯……产品区域布置还算是合理,整个多达五六千平方的商场,被分布在一个偌大的院子里。 客人从宅门进入,经过游廊,然后从东厢房进入。 东厢房里摆放的主要是各类蔬菜生鲜,然后进入左耳房。 左耳房以各类干货为主,包括米面、各类南北干货等等。 从左耳房可以进入正房,正房面积最大,这里拜访包括各种酒类、油类、各式调料、清洁用品等等。 正房右侧便是右耳房,右耳房边便是西厢房,各类商品琳琅满目,中间还有一个偌大的露天的天井,天井被布置得十分的喜庆,大红色的灯笼、彩带,院子里还摆放了被漆成五彩缤纷的竹凋,可以看得出来是放大版的磨喝乐。 磨喝乐是宋朝的小孩子玩具,类似玩偶一样的东西,被放大几十倍之后,比成年人都要大得多,可以想象得到,小孩子们看到这么大的磨喝乐,非得疯了不可,倒是个招揽生意的好招数。 之所以用院子来做商场,主要是宋朝的房子没有后世那么大空间,只用将功能区分开放在房间里,不过将里面的遮挡实现的非承重墙拆掉,进行重新改造之后,看着竟也十分的有特色。 墙上、屋顶上,布设着很多的油灯,油灯都是特制的防风灯,光线孔也是特制的,光线通过特制的光线孔投射到下面的商品上,竟也营造出来不逊色后世超市的效果。 章衡不由得感慨宋朝人的匠心独运,他只是提出来一个概念,但竟然是这样被实现的,奇思妙想着实令他惊讶。 章衡在随意地逛着,侯均平也在里面巡视,看到章衡,兴奋地小跑过来打招呼:“三郎,你终于来了,老朽可是久候了。” 章衡笑道:“侯掌柜,别来无恙啊。” 侯均平大笑摆手:“无恙无恙,就是太忙,您这诸多设想实在是闻所未闻,可把老朽折腾惨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为了达到您所设计的效果,老朽是专门去工部那边求爷爷告奶奶的请了几个大工匠过来,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好几个月,紧赶慢赶才算是有了这般效果,您看着还行么?” 章衡竖起了大拇指:“那可太行了!侯掌柜,说实话啊,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会做得这么完美,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侯均平一听大喜,连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您一直没有时间过来看,我心里就是不踏实。 虽然大掌柜都说好,但没有您的首肯,老朽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三郎,咱们一边走着,一边给您介绍介绍?” 章衡自无不可。 两人便一边走,一边聊着,侯均平给章衡介绍这些布置装修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然后有章衡没有提到的东西,他们也想办法自己解决了,问一问章衡的意见。 章衡一边听一边点头,有问题的,他便随口给解答了。 曾幼薇悄悄地跟在了后面,仔细听章衡与侯均平的聊天。 附近也有一些年轻管事也跟了过来,他们一般也不说话,但有不理解的,也会开口问一问,章衡也会随口解答。 这些年轻管事们大多是章衡之前的学生,他们很是自然的接受教导,但曾幼薇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章衡。 在曾府的章衡,就是一个大男生,当然是好学的、谦虚的、恭谨的。 但在这里,他却是权威的、投入的、随口指点便有许多人连连点头,有人提问的时候,还要恭敬地加上一句:【章顾问,学生有一个问题……】。 在这里的章衡,是一个男人的模样,是一个男人在社会中展现出来的样子,专注、敬业、权威…… 后世总有女人说在厨房里的男人是最帅的,其实这是她们pua男人的话语,她们想要的是男人不仅在职场上叱吒风云,还能够回到家供她们驱使。 如果她们的男人只能选择职场与厨房,她们一定会选择职场。 她们嘴上说厨房里的男人是最帅的,但与男人在职场上展现出来的专业、投入、专注相比,厨房里的男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窝囊废! 她们所说的厨房里的男人是最帅的,这句话也得加上一个前提,便是【这个男人在职场上叱吒风云,回到家还会为我在厨房里忙活……】 所以,兄弟们,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觉醒…… 扯远了。 曾幼薇之前喜欢章衡,是因为章衡的外貌,章衡在诗词上的才华,这些俱都属于少女们的毒药。 但对于一个聪慧早熟的少女来说,真正吸引她的其实是章衡现在的这个样子——符合社会期待的模样。 曾幼薇沉沦了…… 院子不小,一圈走下来,花了不少时间,但也是有尽头的,到了后面的熟食区,侯均平建议试一试熟食。 章衡自无不可。 商场引进的是汴京老字号店家,有烤鸡烤鸭烤羊等,章衡试了一圈,大为满意,也在这里给做了陈词:……这些都是极好的,商场成功一定是必然的! 到了此时,外面的开业仪式也已经结束,人群开始涌了进来,章衡带着曾幼薇到角落里观察。 侯均平低声道:“您一直担心盗窃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们有研究过,我们认为问题不会特别大。 一来按照您的客群分析理论分析,当前我们定位的客户群体乃是所谓的中等收入以上的人群。 这些人大多有恒产,有恒产者有恒心,他们不会轻易冒险的,若是因为盗窃被扭送官府,这对他们的名誉打击是致命的,他们不会干这种事情; 当然,我们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客户自觉上,我们在货架、出口处都布置了安保人员,虽然说这种方式总有遗漏,但也总是可以震慑住一批人的; 若真是有怀疑的,我们也可以在出口处例行搜查,只要有所怀疑,便可以进行搜身,这样便可以万无一失了……” 侯均平给章衡介绍他们的解决方法,章衡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合适吗?这不是侵犯他们的隐私权吗?” 这会轮到侯均平诧异了:“隐私权?这是什么东西?” 好吧,跟这个时代的人讲这个,那是真的没有道理了。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看着进来的人群的购物行为。 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汴京人都是十分新鲜的,他们好奇地看着所有的货物,近在迟尺,感兴趣了便拿起来看看,不感兴趣了就放回去。 他们拖着木头做的购物车,在货架之间游走,看到喜欢的就拿下来往购物车里面放,不知不觉间,购物车就被装满了…… 人越来越多,甚至在里面都形成了拥堵,章衡便不再看了,赶紧带着曾幼薇跑到外面,与陆尹宁说了一声,便告辞而去。 看这局面,当然是无须看了,肯定是大卖的,就看明天的营业额便是了,所以也无须在此多留了。 常妲与陆尹宁看着章衡带着曾幼薇乘着小驴车离去。 陆尹宁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常妲,正要说话,常妲忽然道:“不用可怜我……” “嗯?”陆尹宁有些诧异。 常妲转过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脸上不仅有没有沮丧,还带着一丝笑意:“宁姐姐,我不会放弃的,她曾幼薇有优势,难道我常妲便半点优势也没有么?” 陆尹宁有些语塞,她想象不出来,常妲究竟有什么优势。 家里有钱? 那也是常家的,常妲可是有哥哥的,常方虽然不务正业,但毕竟是男孩子,常妲的父亲可能心疼常妲,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嫁妆,但继承家产之事……嗯,那可能性太小了。 而且,有钱又如何,对章衡来说,他是要走仕途的,对于当官的来说,有钱没钱,不是他们考虑的第一标准。 常妲却是笑道:“宁姐姐,你觉得我好看吗?” 陆尹宁打量了一下常妲:眉眼如画,国泰民安,令人见而忘我,身材略有丰腴,轻轻一摸,细软温香…… 常妲娇嗔着将陆尹宁搞怪的手给拍开:“宁姐姐,这大庭广众之下,你又来作怪!” 陆尹宁豪迈大笑起来,引得附近男子频频注目。 陆尹宁笑歇:“我家常妹妹自然是世间少见的美人儿,温香暖玉惹人疼爱,只是……” 常妲又问道:“宁姐姐,你觉得我管理后院可行?” 陆尹宁点头道:“你精通经营,为人大气,善解人意,若是哪个男人娶你为妻,便像是掉入蜜罐子里头,一辈子都是幸福美满到极致的。” 常妲又道:“所以呀,我还是有优势的,那曾幼薇虽然有父母做主,但爱情这种东西,又哪里是那么简单便可以概括的,如果三郎喜欢我,爱我,敬我,那我便有机会,而且……” 常妲的眼睛里带着锐利的光芒,看着陆尹宁的眼睛:“……宁姐姐,我要你帮我!” 陆尹宁被常妲眼里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有些愣神:“帮你什么?” 常妲看向远处矗立的樊楼,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那恢弘的樊楼道:“我要掌控樊楼,我要包养章居正!” 第九十一章 大新闻!(第二更哈!) 章衡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包养了,他看了商场没有什么问题变开开心心回了曾府,打算继续读书习字刷题吃好吃的,只是回到曾府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清闲下来。 章衎找了过来,过来跟他说有人来拜访他,章衡问是谁,原来是浦城的本家,也是过来参加科考的,不过这个章不是嫡系章,跟章衡他们兄弟一样,也都是章氏的旁系。 “……来拜访你的是章家老四,叫章嶙,他的三个哥哥你应该知道,老大章岷、老二章岘、老三章岵,分别在天圣五年、八年、及宝元元年中了进士。” 章衎给章衡介绍道。 章衡顿时有些吃惊:“兄弟四人已经中了三人?” 章衎点点头笑道:“可不是么,都说浦城章氏出读书人多,咱们家不也要出进士了么?” 章衡知道章衎在说自己,笑道:“咱们这还未必会输给他们,咱们搞个大的,直接考个三甲!” 章衎只当章衡在开玩笑,所以只是笑了笑:“其实还有别的人去太学请见你,不过我没有来打扰你,毕竟现在时间也紧张,不好常常打扰。 不过这个章嶙毕竟是本家,也不好怠慢,所以我请他今晚到咱家吃饭去,过来告诉你一声,你若是愿意去便去,不愿意去我与二哥儿招待他也不算失礼。” 章衡想了一下道:“既是本家,自然不好怠慢,不过就别麻烦了,我去樊楼那边定一桌好了,常老板给咱们搞了个免费接待,总不去人家常老板也有意见,另外也算是有面子一些嘛。” 章衎一喜,但有些担忧:“是不是不太好,吃人嘴软,常礼会不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章衡笑道:“他不敢。” 章衎闻言一笑,也是,现在他们兄弟三个已经不是初来汴京城时候的他们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拿捏的,曾公亮这尊大神蹲在后面,汴京城愿意无故前来欺辱他们的不会太多。 既然有活要干,章衡便不能呆在曾府了,他又套上小母驴,晃晃悠悠地又来到了东华门外,这一次去的是樊楼,但需要经过商场,却意外碰见从商场出来的常妲。 常妲看到他一脸的惊喜:“三郎,你……你是来找我的吗?其实你不用解释的,我……我都懂的!” 章衡:“……” 解释……我解释什么? 章衡实在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呆愣,常妲一看章衡的模样,顿时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章衡指了指樊楼的方向道:“今晚要请人吃饭,我要去樊楼定个位置……” 章衡这话拯救了常妲的尴尬,她立即笑道:“这样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也要过去的,正好你捎我一程。” 这倒是无妨。 章衡笑道:“成,那你上车吧。” 常妲顿时高兴起来,踮着脚跑过来,跑出脚下生风的感觉来。 只是这驴车虽小,但女孩子要上去还是有些费劲,常妲伸出手示意章衡搭一把手,章衡笑了笑,将肩膀伸过去,一只手准备扶住,常妲用手一搭,便轻巧地上了车。 章衡赞道:“常娘子身姿矫健得很,应该常常运动吧?” 常妲笑道:“嗯,我也是常打马球的,家父生意繁忙,因而管束得少,所以从小便像是个野丫头一般,蹴鞠、马球都是常玩的。 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不好玩一些身体接触大的运动,但马球却是可以的,我与宁姐姐前两年还代表内藏库参加马球比赛呢,可惜这两年宁姐姐回了浦城,马球队便也散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章衡听到马球眼睛一亮,上辈子他便是个运动爱好者,他的篮球打得相当不错,可惜到了这一世,他就没有机会接触运动了,国子监里倒是有人踢蹴鞠,但章衡不太喜欢蹴鞠,加上也真没有时间玩。 说到底,其实还是他来到汴京城时间太短,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现在听说马球运动,自然有些心动。 常妲善于察言观色,顿时捕捉到章衡对马球的兴趣,立即跟上了:“怎么,三郎没有看过马球比赛么?” 章衡摇摇头道:“我们兄弟三人才来汴京城,哪有机会接触啊。” 常妲笑道:“这有何难,我知道哪里有,要不我们现在就去?” 章衡摇摇头道:“今天不行了,晚上还有宴请呢,还得去樊楼定位置……” 常妲哪里肯放过这等相处的机会,立即道:“无妨,三郎你上来,咱们先去樊楼,我跟佟掌柜说一声,咱们便去马球场,很近的,便在新封丘门外班直军营,咱们从北州路直走,过了广北桥就到了,不会耽误你宴请的。” “啊?这样啊?” 章衡倒是心痒痒的。 小母驴踢踏着脚步,不一会便来到了樊楼门口。 现在还是下午时候,离着晚上高峰期还远着呢,佟掌柜在柜内昏昏欲睡,忽而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在喊他,顿时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门外小驴车上有个女孩子朝他招手。 佟掌柜定睛一看,赶紧从柜内出来,三两步就跑到了门外,然后看到小驴车旁还站了一人,嘿,那不是章三郎么! 这下子令得佟掌柜有些发愣:怎么回事,自家大小姐怎么与章三郎搅和在一起了? 常妲见到佟掌柜的神情,脸色有些羞涩起来,但心下却是得意一笑。 “佟掌柜,三郎今晚要宴客,你给安排一个包间吧?” 常妲扬声道。 佟掌柜赶紧连连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老朽省得的,三郎,不知道今晚有多少个客人?老朽好安排……” 常妲笑道:“别管多少人,就往大了安排便是。” 佟掌柜又是连连点头。 常妲吩咐完佟掌柜,便拍了拍小驴车,与章衡娇笑道:“三郎,咱们去马球场吧。” 小驴车辚辚而去,佟掌柜如同兔子一般熘了进去,冬冬冬地往楼上跑去,小伙计大惊小怪道:“佟掌柜的,您可小心着点啊,别一会摔了个屁股开花!” 佟掌柜听到小伙计调侃,回头骂道:“就你多事,干活去,要是客人投诉,老夫非得拆了你的贱骨头!” 小伙计白眼一翻。 佟掌柜却是一下子到了二楼,冬冬冬的敲响房门,常礼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 佟掌柜赶紧道:“东家,东家,是我。” “进来吧。” 佟掌柜赶紧推门进去,常礼似乎在睡觉,睡眼惺忪的:“干啥呢?” 佟掌柜赶紧道:“刚刚章衡来定了一个房间,说是今晚要宴客。” 常礼顿时醒了过来,笑道:“这是好事啊,章三郎终于来了呀,好事好事!” 佟掌柜又道:“您猜猜跟他一起来的是谁?” 常礼没好气道:“这我哪能猜得出来,赶紧说,别吊胃口!” 佟掌柜一拍大腿道:“是您的宝贝闺女啊!” 常礼啊了一声:“谁?” 佟掌柜哭笑不得:“就您的宝贝闺女常妲,乘坐着章衡的小驴车一起来的,就坐在小驴车上跟我说话,许多人见着了呢,说完了话,好像朝广北桥去了呢。” 常礼有些发蒙,挠了挠头道:“常妲啊,她怎么跟章衡在一起呢?” 佟掌柜笑道:“这老朽便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小娘子今日去了那边的商场去,就是内藏库开的,大约是跟陆娘子一起去的,恰好碰上了章衡,所以约着一起呗……” 常礼吃了一惊:“什么商场?” 附近商场的事情他还真是不知道,虽说商场东华门外,但其实更靠近东华门,常家大宅还在樊楼后面区域,常礼没有什么事情也不出去,不知道也正常。 佟掌柜笑道:“便是类似百货一样的店铺,不过搞得非常大,遮遮掩掩的装修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还没有去过呢,不过这段时间有不少人在宣讲,我也是听了几嘴。” 常礼却是有些愤怒:“我就说章三郎怎么没有了后续,原来是跟内藏库合作了,可他怎么跟内藏库搭上了线……” 忽而他一愣,“……不会是我那宝贝闺女干的好事吧?” 常礼忽而陷入了沉思,一会之后,一脸的愤怒烟消云散,笑容渐渐攀上他的脸颊。 这回轮到佟掌柜发愣了:“东家?” 常礼嗯了一声,摆摆手道:“没事了没事了,就这样吧。” 他摆手赶人,但佟掌柜的好奇心已经上来了,哪里肯就这么下去,他们俩是发小,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说说嘛,嘿,老常,说说,说说!” 常礼斜睨着老伙计不说话。 老佟伸出双手。 常礼赶紧后退,急道:“说!说!你被瞎来,让人看见了误会。” 老佟娇媚的白了常礼一眼,娇声道:“算你识相。” 常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苦笑道:“几十年的伎俩,你就别用了吧,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是真的呢!” 佟掌柜嘿嘿一笑:“假作真时真亦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 常礼:“……” 门外的鬼鬼祟祟的小伙计惊呆了,然后一转头,赶紧蹑手蹑脚跑了。 大新闻啊! 第九十二章 常妲的套路!(第三更哈!) 常礼与佟掌柜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常礼耐不住佟掌柜的纠缠,只能说道:“妲儿是个有想法的,今天跟着章衡过来,便是让你给传这个话来的,呵呵。” 佟掌柜笑意渐渐消弭,变得些许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可是,她有什么用意呢?” 常礼笑了笑,笑容里面颇有深意:“我这个女儿啊,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主见了……老佟,你说,我要是多一个进士女婿,你觉得如何?” 佟掌柜瞪大了眼睛:“老常,你说的是章三郎……嘿,有点意思啊,这章三郎很有可能考中进士啊,哈哈,要是这样的话,老常家期待了百年的事情,岂不是就要实现了?” 常礼叹了口气:“我这傻闺女啊,哪里有那么简单幼!官商官商,其中的鸿沟有多大你我还不清楚么,我这闺女心大,就怕她因此受到伤害啊。” 佟掌柜安慰道:“这章三郎年纪小,或许不会介意这些呢。” 常礼摇头道:“他可是有老师的人,曾公亮什么人呀,那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有他盯着,岂能让弟子走了错路……不行,我不能让闺女栽这个跟斗!我得去将她找回来!” 说着常礼就要跑出去,却被佟掌柜给拉住了。 “老常,澹定!” 常礼看着佟掌柜。 佟掌柜低声道:“你这只是瞎猜而已,事情未必就如你所料,若是搞错了,岂不是闹笑话,你不如私下里与小娘子好好地聊聊,别搞得这么劳师动众,否则小娘子面上不好看啊!” 常礼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差点晕了头。” 佟掌柜又道:“而且……这事情难道就全无希望了么?” 常礼想了想,脸色有些苦涩,缓缓的摇了摇头。 佟掌柜却笑道:“常东家所言差矣,这事情却未必就不可能,你忘了真宗天禧三年向敏中和张齐贤两位宰相争娶柴氏的事情么,只要有钱,连宰相都得折腰! 章氏兄弟虽然拜得名师,但却清贫,未尝不会为了大笔的嫁妆娶妻,只要东家愿意拿出大笔嫁妆,未尝不能吸引三郎,你说是吧?” 常礼苦笑道:“向敏中和张齐贤之事你了解不多,市井是这么传,但还真不是那么一回事,主要还是涉及蔡寡妇夫家财产缘故,里面的事情颇为复杂,不是你想的那般……不过,你说得对,或许可以试一试?” 佟掌柜鼓励道:“试试!” ----------------- 章衡在常妲的指挥下,一路直行,越走越是荒凉,过了一个小森林,眼前顿时一片开阔,一个偌大的营地出现在眼前。 许多马车在小森林旁停驻,而偌大的营地里面传来巨大的欢呼声,还有马鸣声、击棒声、呼痛声……十分的热闹。 章衡与常妲往里面走去,过了营房,一个很大的操场出现在眼前,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们骑着马在场上飞奔,手上持着类似高尔夫球棍的棒子,追赶着一颗红色小球,呼啸往来! 章衡只是驻足看了片刻,便感受到了这项运动带来的冲击力。 与单纯的篮球足球相比,马球这项运动光是马匹跑起来的气势,就足以震撼人心。 常妲看到目眩神迷的章衡,嘴角泛起了笑容,认为抓住了章衡的一个弱点了。 恰好一个年轻人一骑绝尘,将马球击进球门,顿时引起一片欢腾。 常妲赶紧介绍道:“此人叫杨寘,他是开封府推官杨察之弟,你应该知道他的吧,据说是国子监试第一。” 章衡神色有异:“他便是杨寘?” 常妲点头笑道:“对,他便是了,据说新任枢密使晏殊有意招他为婿,所以现在的他风头颇盛呢。” 章衡端详了一下,那杨寘二十来岁的年纪,果然风采过人,尤其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令人见而心折。 只是章衡想起杨寘的一生,又是摇头暗自叹息。 杨寘大约是真有才华的,但命运也是多坎坷,比之章衡原身还要惨。 同是状元,章衡一生在官场上虽然不得志,但至少平平安安过一生,但这个杨寘,却在中状元后,授将作监丞,任颍州通判,母亲就病逝了,未及赴任。 而且丧事办完不久,便一病不起,日渐羸弱,终于撒手人寰,年仅三十岁,可谓才华未展,英年早逝了。 章衡与常妲的到来,旁边观战的人早有关注,主要还是因为无论是常妲也好,章衡也罢,俱都是男的俊,女的靓,这样的组合,自然是容易引起关注的。 常妲介绍起杨寘,章衡却是摇头,顿时引起旁人的不满,一个年轻人喝道:“你是何人,竟然轻视审贤兄,审贤兄可是国子监试第一,你有何资格轻视于他!” 年轻人的话顿时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赶紧向旁人相互咨询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人提高了声音道:“此人不知为何人,竟然对审贤兄评头论足,还颇有不屑之意,在下虽非审贤兄密友,但钦佩审贤兄之才华人品,不允许有人如此轻慢,因而呵斥之!” 这一次连场上的杨寘也听到了。 杨寘驱马过来,居高临下看了一下章衡与常妲,看到常妲的时候眼睛一亮,但看到章衡时候却是浑身一紧,这是男人看到英俊男人该有的反应。 原本杨寘本无敌意,但看到章衡这一刻,他顿时有敌意滋生。 他原是打算从马上下来,免得显得傲慢,但看到章衡的时候,他便想着维持高高在上的傲慢了,他神情冷峻,居高临下盯着章衡道:“足下是何人,怎敢随意臧否杨某,杨某虽然不才,但也不是可以随意臧否的人物!” 章衡原本可怜杨寘命运,而且这也只是一个误会,但杨寘这么一说,却是让他有些不太好下台。 不过他还没有说话,常妲便先忍不住了,她是个聪明人没错,但她不允许有人在她面前羞辱她喜欢的少年,便大声道:“都说杨寘是国子监试第一,本以为是个聪明人,但怎么就听信一面之词,分明是这个人挑拨离间……” 她正要继续说,却被章衡给拉住了,她回头看向章衡,章衡轻轻摇头,常妲心下一惊,顿时住了嘴。 章衡笑着与杨寘拱了拱手:“审贤兄,在下是第一次见到你,但听说过你的声名多次,其实也一直佩服审贤兄的才华人品的,这位仁兄估计也是误会了,在下从没有说过审贤兄任何事情,好话赖话都没有说过! 在下今日不过是来这里看看而已,现在已经看过了,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就此告辞!”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说完了这句话,章衡便拉着常妲走了,年轻人面面相觑。 杨寘一下子也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也有些后悔起来,之前那个女孩子所说以及这个年轻的俊秀少年都说了是个误会,估计人家真的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反而是那个年轻人……咦,人呢? 是挑拨了! 杨寘更加后悔了,他赶紧问旁边人道:“有人没有人认得刚刚那个年轻人?” 这时候有人道:“我知道那个小娘子是谁,她便是樊楼常东家的女儿,叫常妲。” 杨寘心中一松,是个商家女啊,那跟她同行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显贵子弟,就算是得罪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忽而有人道:“我看那少年有些面善……咦!我想起来,他是章廿四!他是人间惆怅客啊!卧槽!” “什么!他便是章衡张居正?” “我勒个去!原来是真神当面啊,我早就想见见他的风采,可惜从没有机会见过他!可惜可惜,刚刚没有多跟他说几句话!” “……” …… 年轻人们哪一个没有听说过章衡之名,只是见过的人少了罢了。 杨寘心中震慑:原来他便是章居正!若他是章居正,臧否我几句,大约也是有这个资格的吧? ----------------- 章衡拉着常妲走到小树林便,坐上小驴车,常妲一直心中惴惴,走了一路,才不安问道:“三郎,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章衡笑了笑道:“没有,你没有说错,感谢你仗义执言。” 章衡安慰着常妲,但内心却存了保持距离的心思了。 俗话道:妻贤夫祸少。 意思是妻子贤惠的话,丈夫的祸事便会少很多。 其实交朋友也是如此,朋友如果不惹事,那么你的祸事也会少很多。 这个常妲看似聪明,但刚刚那句话却很容易得罪人,明明可以解释清楚,她却用带着嘲讽的语气来说,很容易就结成了死敌了。 章衡没有怪责常妲,但常妲是何等聪明人,如何能不感受到章衡的情绪,心下方寸大乱,顿时哭了出来,带着哭腔解释道:“三郎……三郎!我不是……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平时不这样的,我只是不愿意别人这般辱你! ……那杨寘高高在上,对你那般傲慢,我看着就来气!平时我不是这样的,哪里会这般得罪人……我!我!……呜呜!三郎!……” 常妲的突然爆发,章衡一下子被哭蒙了,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道:“你、你不要多想嘛,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与人结仇罢了!你别哭了!” 常妲只是掩面哭泣。 章衡无奈,只能将小驴车慢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情绪道:“常娘子,今天这个事情我没有怪你,但咱们处事方式的确是有些不同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当朋友。 只是希望以后你说话的时候能够稍微收敛一下锋芒,以免给你招祸,也给你常家招祸。 当然,这只是建议而已,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为人处世的。” 常妲听得章衡语气诚恳,便渐渐停了哭泣,但犹然带着哭腔:“你……你真的不怪我?” 章衡点头道:“对,不怪你。” 常妲顿时高兴起来:“那太好了!谢谢三郎!三郎,我跟你保证,平时我真不是这样的人,以后跟你出来,一定会以你为首,不会抢在你前面的说话的,人家……” 她低下了头,“……人家可是很贤淑的!” “嗯……?” 章衡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这话题仿佛又有点跑偏了。 经历了此事,两人之间的距离感仿佛像是拉近了许多,常妲对章衡更是轻声细语起来,神情看着更是多了一些依恋,章衡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常妲的那张俏脸,心下似乎也有些松动。 不过等他将常妲送到了樊楼,他自己回太学换一身衣服去,毕竟晚上还要招待宾客呢。 小母驴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傍晚的风也变得凉快起来,凉风一吹,章衡顿时便觉得不对了,稍微一复盘,便有苦笑了起来。 常妲这个狐狸精,真是小母猪带胸罩,一套接着一套啊。 马球场那里,若是自己年轻气盛,女孩子为自己出头,那自己非得感激涕零不可,非得爱上这个为了自己不惜得罪人的小娘子。 而自己足够冷静,即是消弭误会,那么她便及时承认自己的错误,利用女孩子哭泣这个武器,来让自己软化,然后借此将关系拉近一步…… 好家伙! 若真是个小男孩的话,就掉进这些坑里了! 不过,章衡暂时没有感觉到常妲的恶意,这大约是聪明女人俘获男人的招数吧? 用后世的话来说,叫你懂我的图谋不轨,我懂你的故作矜持吧。 第一章 哈,五千大章!) 章衡回家稍微的眯了一会,今天他来回的跑,也是累得够呛的,在马球场又是遇见了无妄之灾,若他正是个小正太,那今天这仇家便结下了。 这一觉虽然短,但睡得很深沉,以至于被章衎叫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懵,看了看外面黑黢黢的天色,一时间恍如隔世。 在章衎的催促下,章衡起来用凉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迎着夏日凉风,朝樊楼而去。 章衡倚靠在小驴车上,感受着习习凉风扑面,这才算是稍微清醒了过来。 章衎章术看着有些兴奋,兄弟两人聊着天,回忆起以前在浦城时候的事情,章衡又有恍如隔世之感,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而已。 章衡看着满城的繁华笑了笑。 章衡听着章术章衎两兄弟的聊天,他们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吃得饱吃得好,有书可读,有房可住,而且还是三套院子,另外还有大生意很快便有收入,不知不觉之间,人生的境遇已经全然不同了起来。 这种感慨只有在要见到老乡的时候才会有,因为见到老乡的时候,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便会回到原来刚刚从村子里出来时候的位置,所以这个时候,只有身外之物才能够提醒他们,究竟这些年有没有取得进步,这决定他们在老乡面前是否有底气。 这也是后世诸多深漂、北漂、上漂们都会有的感受。 无论他们在一线城市里面是干什么的,若是口袋里面没有钱,城里面没有房,村里面还住着老房子,那么他们见到老乡的时候,会有暂时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但随即便有焦虑杂然丛生——老乡虽土,可不会如他们在外乡漂泊的那么狼狈。 说起了房子,章衡忽而想起开封府分给他的房子还没有去看过呢,他赶紧问道:“大哥,开封府给得房子你去看过了没有?” 章衎啊了一声笑道:“看过了看过了,那房子是真不错,比咱们现在住的房子都要大得多,好家伙,三进的院子,还是坐落在西角楼大街那里,以后三哥儿若是当了京朝官,便住在这个院子里,上朝都要少花好多时间。” 章术接着话道:“听说这房子是无忧洞的耗子买的,好家伙,这些人也不知道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才买下来这么好的院子,到最后还是便宜了我们。” 章衡只是笑了笑,没有与他们说起他在无忧洞里见过的那些丑恶,若真是说了,怕兄弟两人睡不着觉。 他只是说道:“有空我也去看看。” 章术嗨了一声道:“看啥看啊,已经让大哥给租了出去啦,大哥还能够让房子在哪里白白的放着,租出去挣点钱存着不是正经事?” 章衡一愣,继而失笑。 但也觉得本该如此,大哥章衎乃是天下间最为过日子的男人,在他手上,一张草纸也不会被浪费,何况是一栋三进的院子呢。 夏日的樊楼热闹非凡,才刚刚入夜,就已经人生鼎沸了。 佟掌柜早早便等候在门口,看到章家兄弟的小驴车,顿时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贵贤仲光临鄙店,鄙店蓬荜生辉啊,快快里面请,包房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章衎章术俱都微笑相待,章衡出声笑道:“佟掌柜好啊。” 佟掌柜爽朗笑道:“好好,三郎安好啊,哈哈哈。” 佟掌柜分外热情,令得章衡心中颇有些怪异。 进了包房,没有多久章嶙也来了,还带了几个同乡。 章嶙是个很热情的人,没有老家章家嫡系的傲慢,一口一句兄的叫着,实际上他年纪比章衡兄弟三个都大着呢。 几个同乡也都是热情的人,老乡相见格外的热情,章嶙一介绍,竟然有熟人,一个叫陈襄,一个叫苏颂。 苏颂章衡没有见过,但名字却是如雷贯耳了,不是后世熟知的缘故,而是最近这些时间听到的,都说福建来的苏颂才华惊人,有问鼎三家的能力。 至于陈襄,章衡见到却颇有亲近感,因为这个陈襄,便是章衡原来的授业恩师。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陈襄在庆历二年中了进士,便回了浦城县任主簿,代理县令,建学舍三百楹,亲临讲课,求学者数百人,而其中便有章衡。 可以说,原来的章衡能够考中状元,其中也是有陈襄的功劳的。 因为有这样的因果,所以章衡的热情中更带着真诚,令得章嶙几人如沐春风。 他们原本以为章衡年少成名,有可能会心高气傲,但没想到却是这般好相处,当晚宾主尽欢。 后来佟掌柜、常礼都来了,跟各位士子都敬了酒,给足了面子。 这一晚的聚会没有什么别的意外,章嶙几人没有挑衅,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进来无顾找事挑战,其实这才是常态,哪里有小说中一旦去酒楼喝酒便有人找事,明明是宾主,却非得傻缺一般对请客的人挑三拣四找事的,现实中还是少之又少的。 对于这一晚的消费,章衡也没有非要去结账的意思,去到柜台那里,佟掌柜便说了东家交代过一定不能收钱的吩咐,章衡便作罢了。 因为喝醉太晚,章衡便没有回曾府,又回了太学。 第二日,兄弟三人又是一大早起来抢太学馒头。 章衡吃完太学馒头,便晃晃悠悠地回了曾府,然后便是日复一日的学习了。 夏日天亮的早,每日五六点的时候,章衡便会起来,顺便将曾孝宗、曾孝宽、曾孝纯从床上挖起来——哼,我要早读,你们也别歇着了。 曾孝宗倒是自觉,曾孝宽虽有愤恨,但也知道好歹,曾孝纯却是每次都要发脾气,但被曾孝宗几巴掌湖下去,便将愤恨化作朗朗读书声传遍整个曾府,搅得整个曾府鸡犬不宁。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不过这等噪声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就连每日都要睡美容觉的曾夫人也不会苛责。 子弟爱读书,这对于每个父母来说都是乐于见到的。 曾公亮无所谓,反正他比章衡等人起得早多了,每日的早朝,那都得是摸黑上朝的,等到章衡等人起来,他估计都已经在跟百官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早读完毕,便是丰盛的早餐。 曾公亮贪财,但对家里人不吝啬,吃得喝得穿得,都是舍得花钱的。 吃过早餐,又是背书习字写策论之类的常规事情,章衡耐得住心思,虽然记忆力超群,但读书这一块并不会懈怠,尤其是史书策论这些。 他坚信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说法,读书是输入,写东西是输出,没有输入光是输出,很快便会没有货的。 到了中午又是丰盛的午餐,吃完午餐得小睡半个时辰,然后起来便是大量的刷题,这些日子,他刷过的题堆起来都有一人多高了,还得是章衎那么高的。 章衡觉得自己读书的时间不如其他的人,那便用刷题来弥补,刷题还真的是千古不易的真理,经过长时间的刷题,他对于各类题型基本上已经是了如指掌了,少有能够看到有更多的新东西了。 刷题刷到这种地步,基本上已经是没有问题了,剩下的便是临场发挥了。 而随着秋天的脚步临近,开封府试也来了。 开封府打开贡院,洒扫尘除,准备接纳成千上万的士子,而汴京城也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士子。 对,没错,来自各地的士子。 大宋科举承袭唐代,科举考试分为两级,即地方州县的发解试和中央尚书省礼部的省试,至于大家口中的考中状元,其实是殿试,殿试是到了宋朝开宝六年以后,才将天子亲临殿试变成为定制。 州县发解试第一名自唐以来即称“解元”,中央省试第一名宋代改称“省元”,殿试第一名方才称“状元”。 而开封府试便是州县发解试。 后世有家长给孩子换户籍,到竞争性弱的地方去科举,实际上在宋朝的时候也已经有了。 但有人要问了,那开封府这种地方竞争性不是更大么,干么要去找虐呢? 这道理没错,但是,就如同当时章家兄弟三人要来开封的理由一样。 一来,开封府是帝都所在,在开封学习交流,可得考试风气之先; 二来,各地解送的人数不同,导致在开封府或其他解额较宽的地方应举可能比在本贯更加容易成功,恰如今天的“高考移民”们为了更容易被北京名校录取而入北京户籍。 因为依照宋代政策,虽非本地人但在本地购买田产,便可拥有本地户籍,故而也有资格参与考试,所以有足够财力的士子可以在其他州郡购置田产,多立户头,“临时便作本贯应举”。 章衡虽然在汴京没有田产,但曾公亮有大把的田产,稍微运作一下,便直接报上名了。 大量的士子进入汴京城准备考试,给汴京城带来繁华,也带来了混乱。 汴京城老百姓常说汴京有三害:汴河的水、无忧洞的流民和中举的士子。 汴河常常发水淹没开封,当然是害; 无忧洞的流民常常拐卖孩童妇女绑架良善勒索钱财,自然也是害; 而新中举的士子如人久贫乍富,一下子便飘了起来,常常会干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尤其是扰民这一块,令人头痛,因而也被称为一害。 现在汴京充斥这大量的士子,虽然不是中了举的士子,但问题是一样也不少。 通宵达旦宴饮,鬼哭狼嚎扰民的,这些其实都是小事,但有一些士子却爱好勾搭良家妇女的,若只是勾搭一下未婚女子,然后认真的谈,该结婚结婚,这倒也是好事。 但有些士子却是将其当成猎艳一般,将人哄骗了,然后提了裤子就跑人,有的女子被骗了去告官,结果发现人家给的名字也是假的! 这种事情每次科举都会发生,而且不少。 因此家里有漂亮媳妇的、漂亮女儿的,在这个时候都要严加看紧,别让黄鼠狼给扒了篱笆。 章衡在曾府读书,也时常从下人那里听到一些好玩的事情,比如说某家的媳妇让某个士子给偷了呀,连家里的钱财都被骗了,还有谁家的女儿最近肚子显怀了,大约又是那个天杀的混子士子干的好事…… 章衡听了不由得好笑,大约这种事情就是以讹传讹而已,或者说是有人冒充士子骗人罢了,还有女儿显怀的事情,嗨,这些士子进京才几日啊,这就显怀了? 这些也就是当做笑话听听罢了。 不过曾夫人却是当了回事,不仅让曾幼薇这段时间不许出门,连家里的丫鬟都严加管教起来,不允许她们随便外出,别让人给偷了,到时候可是要闹笑话的。 不过这些事情当做笑话听听,但整个气氛也随之烘托起来了,虽然章衡没有到外面去,但已经想象到成千上万的士子涌入汴京城,这个盛世之城也随之变得文化荟萃起来,当然,也变得熙熙攘攘,混乱不堪起来…… 在熙熙攘攘之中,秋风吹黄了树叶,曾府院子里的树叶一片片掉落,章衡也换上了秋衣,秋衣是曾夫人让陈裁缝上门量了身体重新做的。 陈裁缝感慨章衡身体长得真快,几个月的时间,便有窜了窜,去年的秋衣已然是没有办法穿了,等到明年的夏天,又得重新做衣衫了。 八月份,章衡与曾家兄弟进入最后的冲刺,而开封府的解试官们也在参加了帘上马宴后入闱,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 曾公亮特意请了几天假,专门在家里给曾孝宽与章衡讲解解试上等等需要避讳注意的事情,当然主要是给章衡将,曾孝宗与曾孝宽因为曾孝宗已经参加了几次,早就轻车熟路了。 初八是第一天进场,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整个曾府便都忙碌了起来,曾夫人一次又一次的检查考箱,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仆人们则是准备马车、早餐、在里面的吃食等等。 曾公亮也早就衣冠整齐,在堂屋给三个子弟最后一次提醒各类注意事项,连曾孝纯都被提拉着一起听讲,说是以后也要去考的,不如先感受一下气氛。 曾幼薇也是进进出出的,尤其是跟在章衡的屁股后头,时不时便要拉着章衡交代几句,像是个小媳妇一般。 曾公亮与曾夫人尽皆熟视无睹,曾孝宽兄弟三个估计也是被交代过了,也视而不见。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三人便被送上马车,往国子监送过去。 马车转入御街。 天才蒙蒙亮,但与街上已经是车多为患,没有马车的人家则是提着灯笼送士子赶考,就像是赶集一般的热闹。 旁边不少人家虽然没有赶考的,但也有早早起来的,看这几年才有一次的盛况,然后告戒家中读书的子弟:好好看着,过几年你也要如此的…… 一路上少不了磕绊,但这时候没有人会吵架的,磕碰到了,便相互拱拱手,还得送上吉利话:好兆头,好兆头!磕一磕,中新科! 十分的和谐。 来到了国子监外,章衡倒是醒了过来了,一下车便看到了在门口候着的章衎章术兄弟两个,人很多,之所以能够一眼看到,是因为章衎与章术兄弟两个的身量太高的缘故。 章衎与章术也看到了他,赶紧挤过来,他们两人身材高大,身大力不亏,附近的人被挤得东倒西歪,有人想要喝骂,但看到兄弟两个的身材,便只剩下都囔声了。 章衎过来与孝宗孝宽两兄弟打了个招呼,然后与章衡道:“三哥儿,光宗耀祖便在此时了!” 章术却是东张西望,笑道:“怎么榜下捉婿的人还没有来?” 章衎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章术脑袋一低,继而若无其事一般。 曾孝宽指着远处的人群笑道:“呐,那边呢,现在还不是抢人的时候,但他们需得先筛选好目标,看到那个人没有……” 章术赶紧看过去,那人对着人群指指点点。 “……那人啊,就是在给家中仆人指点认人呢,有名有姓的士子,可都在他们的目标之内,等到发榜的时候,便是抢人的时候了,这时候若是不让认清楚,到时候抢错了人,将人送进洞房后,才知道搞错了,那可真是要哭叫不迭了。” 章术顿时大笑起来。 曾孝宗却是将曾孝宽拉到了一旁,低声吩咐道:“考完出来后,可得将居正给看好了,母亲可是一再交代过的,可不好让居正给抢走了,到时候幼薇妹子可要怪责咱们的!” 曾孝宽挠了挠脑袋道:“真要将幼薇妹子嫁给居正啊?” 曾孝宗一巴掌呼在曾孝宽的后脑勺上,曾孝宽脑袋一低,若无其事。 曾孝宗斥道:“这是你该想的事情么,母亲叫咱们怎么干,咱们便怎么干,不然父亲饶不了我们,幼薇也要饶不了我们!” 曾孝宽顿时打了个冷颤,赶紧点头道:“那是那是!” 当的一声巨响,贡院大门缓缓打开。 庆历二年春闱的前奏在庆历元年的秋天奏响了! 大时代也随之到来了! 第九十四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第二更哈,也是五千字大章!) 贡院的大门洞开。 衙前差役列队维持秩序,执行进入贡院之前的搜检。 有一押司叉腿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声色俱厉喊道:“考场禁止舞弊,在此考生,若有假借户贯,迁就服纪,增减年甲,诡冒姓名,怀挟文书,计属题目,喧兢场屋,诋诃主司,拆换家状,改易试卷等,此皆舞弊,请立即离去,我等不会深究! 进入贡院严禁夹带!除必要的文房四宝外,各类夹袋册、小抄、书本、标记物全都不允许携带,请各位考生自己检查,若有类似物品请放在门前的箩筐里面,在这里不算是违规,但若是让我等查抄出来,便是舞弊!听清楚了,是舞弊! 本朝舞弊处罚采用保举连坐制,即考生以及地方官对于考生信息的真实性和考生在考场是否作弊负有连带责任! 听清楚了,只要一区域内的考生有作弊行为,则与该作弊考生同一区域内的其他考生和考官都要受到连带的处罚,考生会取消当年的考试资格,考官轻则降级,重则直接被罢免!” 这押司死鱼眼一般的眼睛扫视全场,被他所盯上的考生俱都转移开视线。 他巡视了一周,然后断然道:“开始自检,一刻钟后开始搜检!” 一时间满院学子俱都纷纷检查起来自己的考箱,章衡与曾孝宗兄弟没有动静,这是对曾夫人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的信心,而且现场这里乱糟糟的,若是打开了考箱,被人塞点什么东西进去,反而得不偿失。 一刻钟后,押司一声令下,开始搜检。 章衡与曾家兄弟在后面,悠哉悠哉地等候前面的人搜检。 章衡左顾右盼的看着面前难得的场景,忽而看到有人与他打招呼:“居正兄!居正兄!” 章衡抬眼看去,却是韩绛韩缜兄弟,后面还有吕公着苏颂等人,大约是国子监的人一起来了。 章衡赶紧抬手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又有人招呼道:“居正兄,居正兄!” 章衡又看过去,咦,那是那天在马球场差点发生冲突的杨寘。 杨寘一脸的笑容与他招手,章衡顿时知道杨寘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也是难免,他虽然少抛头露面,但章廿四名声太盛,圈子又小,难免会有认识他的人,有人将他指正出来便也正常了。 章衡对杨寘没有恶感,见转也是笑着拱手回礼:“审贤兄,秋闱之后,在下请您去樊楼吃饭!” 杨寘一听大喜:“那可好,不过还是由在下来请客才是!” 韩绛等人顿时起哄:“嗨,章廿四请客不请咱们这些故人,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章衡哈哈笑道:“一起一起!”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那死鱼眼押司见有人扰乱考场秩序,一声怒喝:“肃静!肃静!这里是贡院,不是酒楼!再吵吵的,一律赶出去!” 一时之间,院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考生们如同鹌鹑一般乖乖的接受搜检。 章衡也乖乖跟着队伍前进,忽而前面有人厉声哭喊:“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我怎么会带夹带册!冤枉啊!冤枉啊,我要见主考官!……” 押司怒喝道:“押下去!随后请主考定责!” 哭天喊地的哭声远去。 队伍之中忽然悄悄有很多册子掉落,章衡定睛一看,好家伙,各式做工精美的小抄、文具、夹带册扔了一地,领外还有一些人悄悄退了出去,隐没在人群之中,大约是偷偷跑掉了,估计是过来代笔的。 章衡不由得笑了出来,果然哪朝哪代考试作弊的人都少不了的,但这般用心的,还是少见。 章衡跟着队伍往前,轮到他们的时候,差役让他们把考箱打开,章衡依言照做,这一打开,顿时差役们咦了一声。 那押司以为有状况,立即走过来,一看顿时笑了,相比起其他人的考箱,章衡与曾家兄弟的考箱一目了然,笔墨都是固定好的,其余的各类吃食、被褥之类的东西也是井然有序,大约考箱也是专门设计的,连考箱材质都十分的考究,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押司摆了摆手:“检查一下,下手清点,别给弄坏了。” 差役赶紧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自然不会有问题,考箱没有问题,人也要检查,差役见章衡相貌出众,衣着虽然不算华丽,一摸便知道料子不便宜,心里便知道这人不是寻常人家,搜查起来便温柔了许多,很快便过了检。 章衡收拾了考箱往里面而去,按照考号牌找到自己的考间,考间的确是逼仄简陋,好在现在是八月份,虽然有些凉意,但不至于多冷。 但想到过了秋闱,等到春闱的时候,那时候天寒地冻,躲在被窝里尚且嫌冷,还要在这种环境中度过三天两夜,章衡便打了个冷噤。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章衡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然后钻进考间里面,将各式文具拿出来布置好,然后拿出一张薄被垫好,这样坐着不硌屁股,但这腰无依无靠的,却是要受罪了。 章衡刚刚布置完自己的小窝,便听到附近有人哀嚎:“天杀的咯!是谁将我安排到这五谷轮回之所的!这到了晚上,便要臭气熏天,到时候我该如何忍受得了,yue!yue!……” 估计是想到到时候的味道,那人已经忍不住先干呕起来了。 章衡:“……” 章衡忍不住为这哥们哀悼,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腹中有腌臜物将要出,赶紧举手,附近的差役过来问道:“这位士子有什么事?” 章衡不太好意思道:“我每日都是这个时候便溺……” 差役顿时明了:“来来,这边来。” 章衡跟着差役走,然后便看到刚刚哀嚎的主人公,这士子红着眼睛煮了一壶水,正倒着水,打算喝点水压一压,却看到跟着差役过来的章衡,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咦!不是吧!不是吧!这位兄台,你这么快便要……” 章衡十分的不好意思,他一边同情这位兄弟,一边又压抑不住肚内的造反,只能苦笑一声不作答,一低头钻进茅厕之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然后丝丝恶臭溢出,那士子顿时又yue了起来。 章衡听到外面的声音,内心又是愧疚,但身体却是十分的舒畅——没有比排便顺畅更值得人感觉神清气爽的事情了。 完事后,章衡整理好衣裤,然后不忍心看那士子,低着头便要走,但却意外发现,外面已经排起来了长队,一个个脸色有异,看来肚子里的腌臜物也是要现世了。 章衡本不忍心看那士子,但见此情景,忍不住还是看了一眼,只见得那士子一脸的铁青,然后时不时又yue一声,引得排长队的士子们露出同情的神情,但又心有余季——还好自己不是号子号! 章衡叹了一口气转头走了,后面忽而有人惊叫:“不好啦,不好了,有人晕倒了,有人晕倒了!” 章衡回头一看,原来便是那士子,不知怎么的晕倒了,被差役抬着走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章衡摇头回到了自己的隔间里,盖上了薄被,补了个回笼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冬冬的敲隔间,章衡晕沉沉的睁开眼,有差役拿着卷子跟他说道:“发卷子了,别睡了,抓紧时间做起来。” 那差役直接扔了一打卷子进来,章衡赶紧起来,用毛巾湿了水擦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下,然后才打开卷子,一张一张过了一遍,然后脸上笃定了下来,微笑暗道:刷题果然是王道啊! 这些卷子虽然形式上有所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非都是那些东西拿来翻来覆去的出题而已,只要做题足够多,便没有难的题! 只是章衡觉得不难,其他的人却未必觉得不难,卷子发下去没一会的时间,附近便有低声哀嚎的声音传来,忽而有人大声哭了起来,然后差役大声呼喝将人抓了起来送了出去,又有人低声的哭泣,引得隔壁不耐呵斥,然后引来差役又是一顿呵斥,闹腾腾的好一会才安静了下来。 反正便是一副众生相。 章衡做起题目来,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奋笔疾书打起了草稿,卷子不少,但时间也很多,他是个做题极快的人,先打好草稿,再来誊抄,这样可以避免一些低级失误。 这一做便到了夜晚,一到看不太清楚,章衡便放下了笔,细心的洗了笔,以免硬化。 然后将砚台也封存了起来,以免污了卷子,然后将卷子细心的收了起来,才烧了炉子。 他烧了些水,就着干粮来吃,混了个半饱,然后在隔间里挥手蹬足,算是一番消食。 等到其他的人灯火都点起来了,章衡便躺下睡觉了,没有多长的时间,他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有些学子还笑话他就是个猪,大白天的睡觉,然后到了晚上吃完饭又立马睡觉,这跟猪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到了夜深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经验。 到了晚上,睡得早的人便睡了,睡得晚的人却是难以入睡了,因为考场里面各式动物都有:有猪的哼哼叫声、有蛤蟆的呱呱声、有驴子的啊啊声、有龙吟、有呼啸、有马萧萧…… 当然还有放屁声、磨牙声、偶尔的失声尖叫声、从梦中惊醒声、梦里叫妈妈声、呀呀似乎孩童委屈哭声…… 更加奇特的是,竟然还有呻吟声,而且不是痛苦呻吟,而是快乐的呻吟声…… 大约是哪个学子做了个快乐无边的春梦了吧? 睡不着的学子只能苦笑着瞪大了眼睛苦苦挨着等候天明,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睡去,而没有睡多久,便闻到了熬煮食物的香味,他们差点便骂了出来。 章衡睡得早,醒来自然也早,而且精神奕奕,醒来之后,稍微簌了口湿了脸,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于是赶紧烧炉子做饭呗。 吃完了东西,坐了一会,章衡的彻底醒了过来,这时候便到了他出恭的时候了,他赶紧举手,让差役带着他去茅厕,还早着,所以无须排队,进去又是一顿畅快。 章衡心满意足——排便通畅最快乐! 然后外面有人咬牙切齿骂道:“又他么是谁!这么早便起来拉屎!还有良心吗!” 章衡一听顿时十分的诧异:他不是被抬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这一下子令他进退维谷:出去吧,就怕又碰到,不出去吧,咱也不能在这里不拉屎站着茅坑啊! 章衡只能硬着头皮出来,那铁青着脸的士子一看章衡,顿时怒道:“又是你开了第一泡!” 章衡赶紧跑开,因为后面又有人捂着肚子过来了。 “yue!yue!……” 章衡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可怜的。” 这些都是插曲而已,章衡的愧疚与怜悯之持续了不到一顿屎的时间便烟消云散,因为他立即又投入了答题之中。 解试的题不算很难,但重要的是题量多,不然也不需要三天的连考。 章衡从早上奋战到夜晚,才算是堪堪完成,中午简单吃点,睡了个午觉,然后晚上好好地吃了一顿,便又睡觉了。 今晚有不少人学精了,也跟着早睡,不过更多的是挑灯夜战的人。 到了第三天,虽然章衡睡得早,但早上起来还是觉得有点累,毕竟这么高强度的做题,即便是他这么一直练过来的人,也已经感觉到疲倦了。 当然,其实主要还是这隔间着实不是个舒适的地方,连续两天在这里猫着,他的腰已经有点直不起来了,但还是得强撑着继续,今天主要的任务便是将做好的题仔细誊抄好,半点也不得马虎。 到了下午时刻,章衡总算是誊抄好了,这下子连手都麻了。 章衡等候试卷彻底干透,才仔细卷起来,稍微歇了歇,交给了差役,然后将东西给收拾起来,之后用薄被卷了卷,倚靠在墙角,舒缓舒缓他的老腰。 到了下午接近傍晚,一声铜锣响起,差役的声音此起彼伏:“时辰将到,诸位考生准备交卷,时间还剩半个时辰,没有答好的要尽快……” 顿时有人哀嚎起来:“这么快?我还没有答完题呢,草,我还没有誊抄呢!啊! !” 章衡:“???” 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如丧考妣一般。 章衡撇了撇嘴:早干嘛去了! 章衡又挨了半个时辰,一声惊天动地的锣响,差役们如狼似虎,一个一个收卷,有不让收卷的,差役将其擒拿了出来,任由其哀嚎,如同抄家一般将卷子收走,之后才放开哀嚎的士子,士子便如同被奸污过的女子一般瘫在地上低声哭泣…… 章衡背上考箱,跟着人流往外走,只感觉腿有些打晃,整个人像是连着撸了三天一般虚弱无力,出了贡院的大门,夕阳照射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才算是重重出了一口气,像是活过来一般,露出笑容,但想起过了年春天还有一场,顿时又叹了一口气。 “三郎哥哥,三郎哥哥的,这里这里!” 章衡抬眼一看,跳着脚高声打招呼的是曾幼薇,旁边的是章衎、章衡、曾孝纯,都来接他……们来了。 曾孝宗哭丧着脸过来,曾孝宽倒是脸色不错,只是有些句偻着腰,看来也是受了不少的摧残。 章衡见到两人也不问考得如何,他们现在大约最不想听到便是这句话,章衡也是如此。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章术却是凑上来问道:“考得如何?” 然后便被章衎湖了一巴掌,章衎道:“走吧,回吧,回去好好歇息几天!” 章衡点点头,回头与曾孝宗曾孝纯道:“我就先不去你家了,我歇一歇再过去,你们与师傅师母说一声。” 曾孝宗点头道:“好。” 曾幼薇却是有些失望:“去我家不好吗,好吃好喝的。” 章衡笑道:“过几天就去!” 曾幼薇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兵分两路,马车去曾府,他们兄弟三个回了国子监旁边的宅子里,一到家,章衎便招呼着章术烧热水去,他自己则忙忙碌碌给准备晚饭。 章衡只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吃完了之后,洗了澡,稍微歇歇,便跑去睡觉去了,睡到第二天大太阳照到他的屁股时候,他才算是活了过来。 章衎听到了声响,过来笑道:“想吃点什么?” 章衡想了想道:“吃个鸡蛋灌饼吧,好久没有吃了。” 章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呀,好久没有吃了,因为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出摊了,这么一想,他内心顿时有些痒痒起来了:“好,给你做两个鸡蛋灌饼,吃完我去大相国寺练摊去!” 章衡一翻身起来了:“我也去!” 章术听到了声音,也跟着过来,闻言也笑道:“成,我也去,你说贱不贱,原来不喜欢练摊,现在许久不练摊了,竟然有些手痒了呀!哈哈哈!” 章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着也是下贱!tui!” 章术:“……” 章衡在床上笑得打滚。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第九十五章 大水与龙王庙,中秋佳节来到! 秋季大约是汴京最为舒服的季节了。 秋高气爽,万里碧空无云,整个汴京的天都是一片湛蓝湛蓝的。 兄弟三个抓紧刷洗炉具,重新将炉子装回驴车,章衎派章衡去街市上买鸡蛋、油面等,调料能保存,还有着一些,不用重新购买,到得下午时候,终于算是购置齐整。 章衎意气风发道:“今日我们兄弟三个重出江湖,一定能够挣得盆满钵满!” 章术凑过来问道:“大哥,出发之前,要不拜一拜财神爷?” 章衎顿时有些意动:“拜一拜?” 章术勐点头:“拜!” 忽而犯了难:“咱家没有专门的财神爷神位啊。” 章衡给出了主意:“拜灶君也成,顺便把土地公也给拜了。” 说干就干,家里还是有些香烛的,章衎孝顺,初一十五都会专门回来给父母上香,所以家里备了不少。 兄弟三个烧了香点了火烛,虔诚的拜了灶君与土地公,章衎又指使着两个弟弟给父母上香:“父母是子女最大的财神爷,也得拜一拜。” 章术与章衡从善如流。 章术还一边拜一边与父母祈祷:“……希望爹娘保佑三哥儿此次高中解元,光宗耀祖……” 章衎连连点头,感慨老二这混不吝也终于懂事了,但接下来听到的却让他勃然大怒。 章术赫然说道:“……爹娘保佑此子章术能得富家千金青睐,嗯……实在不行有钱的寡妇也行,大哥不让我入赘,那便希望她们腰缠万贯有嫁妆……” 章衎扑上去便是一顿打。 章衡站在旁边劝架:“哎呀,大哥,你别打了,你打这个位置不痛不痒的,诶,对啦,就往肋骨这里打,这里打起来又痒又痛的。 嘿,这一拳效果就挺好,从二哥痛苦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受到了重击……” ----------------- 大相国寺内有各类树木,秋风一吹,黄叶哗啦啦的落下。 但这并不阻碍汴京人来这里游玩,相反,秋天的大相国寺的确是很美,黄叶满地,钟声鸟鸟,人声也鼎沸。 肃杀的秋、佛家的宁静、人间的烟火在这里汇合,形成非常奇妙也具备中国特色的宗教气氛。 兄弟三人原本的摊位已经被人占了。 不过没有关系,大相国寺里面的位置多的是。 只要愿意给摊位钱,总是能够找到位置的,不过是位置好坏而已。 不过章衡却是发现大相国寺已经多了不少的鸡蛋灌饼摊,心想大约这生意估计不是特别好做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才摆了摊没有多久,便有熟人来了。 以前吃过他们鸡蛋灌饼的老顾客看到他们十分的欣喜:“你们终于来了,嗨,就想着你们这一口呢,赶紧的赶紧的,干净给我来两张解解馋。” 章衎喜气洋洋赶紧煎饼,章衡却是与这老顾客唠嗑:“大爷,那边不是有还几个摊子么,怎么着,他们的鸡蛋灌饼不好吃?” 大爷嗨了一声道:“倒不是不好吃,也能吃,但不是你们这个味!吃久了还是想念你的鸡蛋灌饼。” 章衎手快,很快便将鸡蛋灌饼给包好了,递给了大爷。 大爷扔了几个铜板,接过鸡蛋灌饼,闻了闻笑道:“还是你们的味儿正宗。” 他大大咬了一口,嚼了嚼,眼神亮了起来,竖起了大拇指道:“就是这个味!” 风卷残云一般,两个煎饼一扫而空,另外还打包了几个走,说是要给家里的老儿子带着尝尝。 后面又有老顾客络绎不绝而来,重新吃到他们的煎饼大家伙都很开心。 但有人却是不开心了,便是附近的鸡蛋煎饼摊主。 章衡正维持着秩序,忽而有好些个人持着擀面杖过来。 他们挥舞着擀面杖,凶恶地驱赶着客人,客人们一下子被吓得轰然而散。 章衎可给气坏了,挥舞着大铲子就冲了上去。 章术也不是善茬,从摊子下面抄起擀面杖就往前冲。 章衡也不落后,将支着摊子帐篷的长棍一扯,便是一根齐眉棍,一个棍花便随着往前冲。 好家伙,那些个挥舞着擀面杖的人大感不妙:这兄弟三个都是狠人啊! 他们感觉到这三兄弟不好惹,但事到临头,关系到摊子的存活,也关系到帮派的利益,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但这一接触便叫苦不迭了。 所谓身大力不亏,章家三兄弟,章衎不必多说,那是真勐人,一身肌肉纠结,平时还得专门用宽大的文士服遮掩,虽然只是挥着着铲子,但那铲子快捷无比,总是先一步拍在他们的脸上; 老二章术不如章衎强壮,但也是身高一米八的汉子,虽然瘦了些,但身大力不亏嘛,那力量也是惊人,那擀面杖挥舞得可比他们快多了。 而且最狠辣的却是老三章衡,看着最小也最斯文,那齐眉棍耍起来却是轻灵狠毒,棍尖点在人的手臂上脚背上,便有人惨叫着倒地。 不过片刻的功夫,对面的七八个人便倒得差不多了。 章氏兄弟三人相视而笑。 小阵仗而已! 比起当年入京路上遇到的悍匪,这些可不就是小混混嘛! 兄弟三人赶紧收拾东西,不敢在耽搁。 因为章衡已经看到他们摊子的人已经有人跑去报讯了,估计后面还有大部队,还是先走为妙,免得被堵在这里,一会可要吃大亏的。 跑了之后,章衡打算去找找范无忌与佟伯鼎,问他们搞的什么破事,说好的买鸡蛋灌饼,怎么现在这个市场却被别人给占了? 章衡的反应已经是足够快了,但对方来得更快。 兄弟三人刚刚收拾完,正准备上车,忽而有人窜出来抓住了小母驴的缰绳。 章衡脸色沉了下来,恐怕今天的事情是不能善了了,他的齐眉棍已经举了起来,却忽然有人暴喝:“干什么!” 章衡转头一看笑了,是范无忌来了。 后面是跑得气喘吁吁地却是佟伯鼎,还有一大群的健壮汉子。 抓住小母驴缰绳的年轻人喜道:“楼主军师,便是他们抢了我们的生意,还打伤了大牛他们,咱们把他们擒拿下来,好好地拷完一番,看看是谁指使的!” 范无忌一脸的羞愧,一个健步冲到年轻人的面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给年轻人几个耳光,直接将一圈人都给打傻了。 年轻人捂着脸,一脸惊骇地看着范无忌,却见范无忌转身、抱拳、然后轰然跪下,口中大喊:“三郎!是……” 章衡一脚踢在范无忌的肩膀上,快速道:“闭嘴!稍后去我哪里找我!” 范无忌这才反应过来不能在外面暴露出自己与三郎的关系,顿时顺势一个后仰,口中大喊:“好功夫!在下不是对手,今天事情便这般,明日请了高手来会会你!” 说着他朝年轻人道:“带上大牛他们,快走!” 年轻人和壮汉们还有些发愣,佟伯鼎的反应也快,赶紧道:“听楼主的,赶紧走!” 一阵手忙脚乱,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连带着章家兄弟也趁乱走了。 回到家里没有多久,佟伯鼎与范无忌便到了。 一来佟伯鼎便连连道歉:“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三郎,您和大郎二郎都没有伤着吧?” 章衡笑着摆手道:“没伤着,他们还好吧?” 佟伯鼎松了口气道:“你们没事便好,他们就是该打,一个个眼拙得很! 我都跟他们交代过的,他们还是这般没眼力劲,该打! 不过小人的确是没有想过三郎你们还回去那里卖煎饼,因而有些疏忽了。” 章衡对此事不愿意多说,问道:“这些人都是新招的么?” 佟伯鼎点点头道:“是,之前的老人有不少被打杀了,有一些害怕也远远跑了,一时间还没有回来。 这些是我们在流民里面挑选出来的,还没有管教好呢,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误会。” 章衡点点头。 佟伯鼎赶紧汇报起来:“……我们现在已经招了大约有二百多人,鸡蛋灌饼摊子基本都铺开了,每日的盈利已经足以支撑起这么些人的吃喝拉撒,我们也在抓紧训练,将规矩给立起来。 ……还有无忧洞里的水也退得差不多了,渐渐又有人进去了,接下来我们打算在下面重建云中楼,先打杀一些行为过分的,把下面的规矩也给立起来,后面才好管理……” 章衡笑着点头,然后看向范无忌。 范无忌讪笑着,却没有说话,他的嘴巴比较笨,一般说话都是佟伯鼎说得多。 章衡点头道:“我理解你们要独占鸡蛋灌饼,还有收一些保护费什么的,但手段上却是要注意一些,别动不动就动手动棒的,手段可以多样化嘛,以免引起过多的纠纷,这样不好。 曹参军那边大约希望你们将城内以及底下的和平给维持好,但你们若是还是以前的做派,怕是说不太过去的。 现在倒也罢了,以后规模若是大起来,未免引人忌惮,也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的,却是要注意一些的。” 佟伯鼎连连点头。 之后章衡便是说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比如说如何立规矩,如何训练下属,如何建立眼线,如何培养一些得力的助手等等,佟伯鼎听得如痴如醉。 这些是章衡化用后世的企业架构演化出来的,企业是工业时代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发明,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组织方式,用在地下帮派的组织上,也是十分实用的。 章衡不是想用云中楼谋取钱财,而是希望云中楼能够发展成为一个收集信息的机构,类似于间谍机构,这样可以帮他收集整个汴京城的各类信息,如此他才有一双眼睛。 章衡说了许久的时间,等差不多了,便道:“就先这样吧,下一次再给你们多说说。” 这时候佟伯鼎与范无忌该告辞了,章衡抬头一看,却见佟伯鼎眼巴巴地看着他。 章衡诧异道:“怎么了?” 佟伯鼎搓着手讪笑道:“三郎上次说的肥皂之事……” 章衡哦了一声:“这个事情啊,待我再想想,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明白呢,等想清楚了再跟你们说。 你们现在可以靠鸡蛋灌饼维持,就先这样吧,而且,你们也会发展其他的产业的嘛,只要是不伤天害理的,其他的大约是可以干的。” 佟伯鼎心下有些失望,但没有敢说什么,只能就此告辞,与范无忌悄悄离去。 章衡静静地思索了一阵,还是点了点头。 之前他本想把肥皂的生意给到佟伯鼎他们去运作,但曾公亮提醒他不要如此,倒是让章衡起了警惕之心。 佟伯鼎范无忌虽然看着秉性不错,但毕竟是是混黑道的,人心隔肚皮,还是得谨慎一些为好。 在没有确定他们的忠心之前,这样的重器还是不能轻易授予。 只是,这肥皂之事,却是得利用起来才是。 想到这里,章衡又有些头疼,手上没人是他现在最紧要的事情。 别的人中了举,当了官,自然有家族的人可以用,有人帮他们筹划各项营业,也有不少的臂助,但他们兄弟三个却是很难借助家族的力量,所以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现在先不说别的,就一个肥皂的经营,便没有信得过的人去运作,以后可能会有跟多的事情需要人。 像肥皂这样一一样一拿出来便可能引起轰动的东西,没有信得过的人,怎么敢拿出去? 不过这事情还真的是急不得,只能先行搁置了。 今日遇到这种事情,若是一般人,肯定心情是相当郁闷了,章衡想去安慰一下章衎,没想到章衎章术却是颇为兴奋的聊着天呢。 “……好久没有打得这么舒坦了。” 这是章术在说话,章衡脸色顿时一喜,又可以看戏了。 却听到章衎道:“……是啊,打得是真扎实,比打你可痛快多了!” 章术:“……” 章衡:“……” 鸡蛋灌饼一时半会的是不好去卖了,兄弟三人又不想看书,一时间反而是闲了下来。 章衎建议章衡去多睡睡觉,他自己却是拉着章术,说要将房子来一个大扫除。 毕竟过几天便是中秋节了。 大扫除之后便去街市上购买过节的东西,最好是给曾公亮那边也买上一些礼品。 平时上门不带礼物,但时年过节也不送礼,那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章衡还哪里睡得着,抢着干起了大扫除的活。 这院子住得少,便积攒了不少的灰尘,还真的是该好好地大扫除一番。 话说上次入住的时候来得匆忙,也只是敷衍地打扫了一下,这次正好都给翻出来好好地打扫一番。 这可是个大工程了,好在兄弟三人都是身强力壮的主,挪动家具、爬高下低、寻幽探胜之类的事情只是寻常。 章衡还盯上了院子里的活,他巡视了一番,便决定要进行改造。 这个时代的院子大多比较原生态,进门处铺了一条石板路,但其余的地方却便是一熘的泥地。 若是在南方,种种花草蔬菜都是好办法,但在汴京的秋天却是没有办法种东西了。 想到自己也没有时间去打理,不如给好好地铺上石板,干干净净的,大约也不错? 章衡将这想法给章衎说了。 章衎却另有想法:“此事暂时缓缓,若是到时候你考上了进士,咱们再好好地将这里修修,这门庭也该焕然一新了。” 章衡这才想起了这茬,宋人中了进士,有改换门庭的说法,就是将门庭给砸了,重新建一建,以表示阶级不同的意思。 嗯……也行吧。 而且,章衎也想着到时候章衡若是中了进士,当了京朝官,到时候他们便不住在这里了,当然要去住西角楼大街那边的房子。 ——那里上朝更方便,到时候这里的院子便可以出租了。 出租的院子,不值得再多花钱! 章衎的经济经算得可好。 收拾了房子之后,兄弟三人拉着驴车上街大采买去,自家过节要吃喝的东西,祭拜爹娘的祭品,还有要给曾府送的礼品……可不少。 章衎掏钱掏的龇牙咧嘴,嘴巴里一直念叨着破产了破产了类似的话。 章衡却是笑嘻嘻地看着临近中秋的汴京城。 大约中秋节是宋人最喜欢的节日之一了,其重要性堪比除夕跟元夕了。 虽然离着还有几天,整个汴京城已经充满了节日的气息了。 即便今年大宋朝在西北方向吃了很多的败仗,也不能影响汴京百姓过节日的。 打仗是相公们该考虑的问题,老百姓只关注眼前的烟火气。 足足采购了一大车的东西,小母驴都拉得有些费力,到了家后,他们却傻了眼。 先是周掌柜拉着一车的东西过来,说是曾夫人给三兄弟准备好的过节物资。 鸡鸭羊鱼蔬果各式吃的都有,还有各式祭拜月娘的祭品也有,可谓是考虑十分的周到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还没完,没有多久内藏库的侯均平也来了。 也是驾着大车来的,载了满满的一大车过节物资。 侯均平笑道,商场今年大约是暂时没有办法分红了,但分润点过节物资却是可以的,这是陆大掌柜吩咐的,专门给您准备的过节物资。 章衡看着满院的过节物资哭笑不得。 章衎也是傻了眼:这么多的吃喝的东西,该怎么处理啊! 第九十六章 凑起来的中秋诗会!(五千字大章哈!) 章衎对着大批的吃喝口粮发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时候,章衡笑道:“大哥,这还不简单嘛,选一些好的给老师送去,咱们也要吃喝一些的,这么分下来,应该就用了一些了。” 章衎苦笑道:“这哪里吃得完送得完,这可是一、二、三、四、五六份!给老师送去一份,咱们留着吃一份,还有四份呢!” 章衡哈哈一笑:“只有愁没有东西吃的,哪里有嫌弃东西多的。” 章衎也是摇头笑道:“关键是这么多的新鲜鸡鸭鹅羊鱼,还有诸多的新鲜蔬果,若是冬天还好,可现在才刚入秋,根本就放不了多久就要坏掉了,那可多可惜啊!” 章衡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如咱们请客吃饭好了,叫上曾孝宽兄弟、韩绛、吕公着那帮国子监的牲口过来,搞一个……嗯,烧烤派对好了,就是得买多一些酒水,咱们兄弟三个也得辛苦一些。” 章衎闻言喜道:“这个主意好,咱们来汴京这么久,还没有怎么交游过呢,不过,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官宦子弟,咱们在家里搞这个什么派对,会不会看不上?” 章衡笑道:“看不上就不来,那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好交的,正好筛选一下,而且,咱们在家里开派对,而且还是咱们兄弟亲自动手招待,这可比去什么酒楼规格高多了!” 章衎有些将信将疑,但对这个三哥儿还是信任的,他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于是便下了决定:“好,那便这般好了,嗯,那什么时候开这个派对?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今晚大约是来不及了吧?要不明天?” 章衡看了一下那些鸡鸭鹅什么的,笑道:“还等什么明天,就今晚! 反正这些东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兵分几路,我给老师送礼,然后跟孝宽说一声,邀请客人的事情就让他去好了,他熟门熟路的。 然后我找师母借几个厨师过来,一起过来处理这些食材,今晚就把这些东西给造完好了!是了,还得从樊楼送一车酒来。” 章衎不由得心疼:“不要最好的酒,樊楼的酒好喝是好喝,贵也是真贵!” 说着他舔了舔嘴唇,想来是想起那个美妙的滋味了。 既然敲定了,兄弟三人便紧锣密鼓的忙活了起来。 先是帮章衡将礼品都收拾好搬上车,章衡便呵斥小母驴朝曾府而去。 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到了曾府,门子看到章衡过来,赶紧去通知曾夫人。 不一会曾府便热闹了起来,章衡将车交给了门子:“这些都是我给老师送的过节礼物,都往里面搬,我去找师娘有事!” 说着就往里面跑去。 时间紧任务重,他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 实际上也无须如此,反正他天天在这曾府蹭吃蹭喝的,谁不知道这位小爷把曾府当成了自个家,人家主人主母也是将其当成了自家子侄的。 曾孝宽一觉睡到中午,吃了饭之后本来又想继续睡,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下午在家里也不知道干啥好,心里就跟长草了似的。 正觉得无聊,正好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三郎来了,曾孝宽顿时大喜:“三郎来了呀!” 他撒着脚丫就往外跑,然后看到曾幼薇也跟着往外跑。 曾孝宽一把抓住了妹妹,低声道:“回去打扮打扮啊,你想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模样?” 曾幼薇赶紧往回撤,生怕被章衡给看到。 曾孝宽得意一笑,总是被这小丫头欺负,总算是搬回来一城了! 却见到章衡小跑了进来,曾孝宽笑着打了个招呼:“三郎!” 章衡喜道:“有事情要你去办!……” 章衡快速地说了一遍,曾孝宽顿时喜道:“好啊好啊!正该饮宴一番,哈哈哈,不过……” 曾孝宽有些迟疑道:“……去樊楼不是正好嘛,你若有食材,咱们一起搬到樊楼去,让他们加工也是可以的啊。” 章衡笑道:“吃现成的哪有自己动手有意思,你先别关注这些了,赶紧去摇人! 国子监的,太学的,这一次参加解试的,认识的都给叫上,反正家里吃的东西太多了,院子也大,装得下的!” 曾孝宽也是好玩的人,闻言鼓掌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这事儿交给我了,我给你摇人去!” 章衡笑了笑,找曾夫人说了一下,带走了两个厨师,然后绕道樊楼,与佟掌柜说了要一车酒,然后才赶回家中。 章衡指挥着两个厨师处理鸡鸭羊鱼:“几只羊要烤成全羊,调料我来配,一会给腌上。 鸡鸭鹅可以做成烤的、卤的、盐焗的,多样化一些,这些水果直接装盘上……不,一部分装盘,一部分榨成果汁上,不知道怎么弄啊,算了,这个我来……” 章衡一一安排着工作,井井有条,又带着两个哥哥在院子里垒起来一个大大的土炉烧起了火,这是一会烧鸭烧鸡用的。 又搭建起来几排烧烤架子,木炭干柴都是现成的,其实处理起来也是极快的。 但终究还是低估了年轻人好热闹的心情,天色暗下来没有多久,章衡才刚刚将院子里的灯给点上,外面便有马车辚辚声传来,然后有人喊道:“三郎!三郎!” 章衡出来一看,嘿,正是韩绛韩缜兄弟,后面还有几辆马车,探出头来看,却是苏颂、吕公着等人,竟然还看到了杨寘! 章衡大笑招手:“都下来都下来,正好准备着呢,大家把外衣脱掉,一起来干活!” 韩绛与韩缜相视一笑,韩缜大声道:“好嘞,来啦!” 众人下了马车,齐齐涌入院子。 杨寘窜到章衡的身边道:“三郎,干些什么,你吩咐!” 章衡笑着指了指忙活的厨师道:“这些切好的羊肉块,需要签子穿起来,一会可以直接烤着吃,还有这些蔬菜也是,上几个人穿签子,签子锋利,都小心点。” 杨寘点头,赶紧叫了几个人一起穿签子去了。 章衡则是与韩绛道:“子华兄,你来搞一个篝火如何,今晚我们便围着篝火吃烧烤、喝酒、作赋、吟诗!” 韩绛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么好玩的事情,顿时眼睛一亮:“这方式倒是新颖,听起来很有意思啊,哈哈哈,你放心,这堆篝火的事情便交给我来!” 在章衡的指挥下,来的这一批人都有了事情,干得起劲,他们将外面的文士服都脱了,一个个卷起袖子,一边干活一边吹牛逼。 章衡则是挑起来烧烤料,这些是烧烤的时候洒在上面的。 章衡将孜然、花椒、胡椒这些相当名贵的香料混了进去,细细的碾碎,搞了好几瓶,足够今晚用了。 外面的车越来越多,里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的人抢不到活干,便四处熘达。 有人看了一圈食材,觉得还差了点意思,便自作主张吩咐下人去酒楼定了一些小吃什么的送了过来。 有的人则是叫人去搞了一车酒过来,有人发现庭下不够坐,便找人搬来了许多桌子椅子。 一个本来草草操持的宴会,竟然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章衡早就将配料安排得差不多了,看到人越来越多,不由得咋舌:这曾孝宽到底通知了多少人啊? 不是,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他是怎么通知这么多人的? 正想着呢,曾孝宽便大摇大摆着进来了,以往的他在韩绛那些人眼前总是不太抬得起头来,但今夜却是得意极了。 ——因为这么多的人,都是他曾孝宽摇来的人,就说牛不牛吧? 章衡见到他,赶紧把他就到角落里低声问道:“你究竟通知了多少人啊,怎么这人越来越多啊,这院子都要盛不下了!” 曾孝宽得意道:“你可是说过人越多越好的啊,你是不是没有想过我曾小爷的号召力,这才吹下的牛逼?” 从旁边忽而出现的曾幼薇立时拆台:“人都是冲着三郎哥哥来的,有你什么事!” 曾孝宽讪笑了一下,他岂能不知道,但这些人能够通知到,那也是他曾孝宽的能力不是? 章衡倒是不好责怪曾孝宽,笑着拍了拍曾孝宽的肩膀道:“我是低估了你的人脉,没事,来了就是客,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 曾孝宽也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他有点卖弄了,赶紧道:“没事,我叫人立马去樊楼定一些酒席过来,保证把人都招呼好!” 章衡笑道:“不用你忙活了,今晚的食材都是足够的,酒水也够,要是能够造完,那才是大好事呢!” 果然话音一落,樊楼送酒的来了,来的还是常礼。 常礼非常热情,叫人将酒水拿进来,还带了几个厨师,在院子的一角架起来一个临时炉灶,哐当哐当的开始烧火煮菜。 章衡过去好奇问道:“常老板,您这是?我只叫了酒水啊?” 常礼得意道:“我听了佟掌柜说您在家里搞宴会,便想着大约是高朋满座,您自己肯定是招呼不过来的。 所以便调拨了厨师过来帮忙,您放心的玩,今晚酒水、还有吃的东西,樊楼全都包了!” 章衡不由得哭笑不得,这常老板当真是……热情啊!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便交给常礼这边了。 烧烤有曾府的两个厨师负责,然后樊楼准备其他各类的吃食,大量的酒水也充足。 还有精细的贵公子,还吩咐人送来大量的热毛巾,随时可以擦手擦脸。 章衡只能笑笑了。 韩缜则是开始他的传统艺能,专门请了画师过来。 画师便在角落里描画,然后他自己则是向章衡讨了一个差事,说是要帮着章衡主持今晚的晚会。 见他相当恳切,章衡只好答应。 章衡一答应,韩缜顿时活跃了起来。 他将韩家的仆人指使得团团转,桌子椅子全都摆放整齐。 在门外架起了板子,板子上用红纸贴了字,章衡过去看了一下,上面写着——中秋诗会。 章衡:“???” 这离着中秋还有几天的时间呢。 韩缜这么解释的:“诗会什么的,都得提前嘛,到了中秋那天,要么得陪一陪家人,要么得去参加各大诗会,所以提前几天开也是正常。 咱们既然贴着这么近,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好吧。 那就随他折腾去吧。 不过总有一种被架着上了架子的感觉。 看韩缜这股折腾劲,大约今晚的宴会大约又要被搞成另一个梁园雅集了吧? 章衡叹了一口气,苏子瞻,今晚可能要对不住你了…… 不过,已经到了这境地了,该来的都来了,还能怎么着,反正抄诗词这行当,自己也是行家里手,抄呗。 随着韩绛折腾起来的篝火汹汹燃烧起来,韩缜便跳了出来,开口便是一首诗: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在座的诸位,在下不才,乃是国子监韩缜。 受人间惆怅客章廿四章衡张居正委托主持今晚的中秋诗会,在座贤达应该大多人认识我,又或者听说过我的名字。 没错,在下便是之前梁园雅集中出现过的韩缜。 而上次梁园雅集之中出现过名字的韩绛、吕公着、王珪等人也都来了,哦,是了,还有丁讽也来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章衡顿时讶然,丁讽也来了,果然,他在人群之中看到钻出来的丁讽,看到章衡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好家伙,这蹭名气倒是孜孜不倦啊。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 韩缜笑了笑道:“……别笑啊,今晚,大家也可能会有名垂青史的机会啊,当然这话别外传啊。 今天在场的,人人有份,看到角落的那位画师没有,今晚所有人都会入画。 还有,也会被记载入……嗯,章衡夜宴图中,韩熙载夜宴图大家都知道吧? 今晚,大家都要入画,而且会名垂青史!”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章衡不由得有些无奈。 喂,你们真是够了喂! 韩缜不怀好意的看了看章衡笑道:“……但是,有一个前提是,今晚必须要出现传世诗篇,而且是人人传唱的那种,这样今晚的诗会才能够名传千古,否则便是一群膏粱子弟胡吃海喝罢了。” 众人又是大笑。 “……所以啊,居正兄,今晚还得看你的!”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 章衡无奈站到台阶上,下面众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章衡苦笑,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畅快的笑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道:“今晚啊,先吃好喝好,名篇有没有,实话告诉大家,必须有!……” “好!好!好啊!” 众人纷纷叫好,叫好声在夜空中远远传扬。 章衡笑了笑:“但是,没有酒,又如何会有诗词,所以,大家且先吃起来,喝起来!酒到酣处,怎么会没有诗词!” 众多士子顿时躁动了起来。 厨师们开始切割羊肉,烤好的鸡鸭鹅肉也被分割分给学子们。 常礼赶紧开封倒酒,大家伙围着篝火,大块的吃肉,大碗的的喝酒,畅谈起来关于此次解试的话题。 有参与过上次梁园雅集的,则是给没有参加过的讲述那时候的场景。 真别说,自己折腾出来的宴会吃起来就是格外香,众多士子一个个脸上兴奋,对这样的形式的宴会相当满意,有的人还说下一次开办宴会也这般搞起来。 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了。 章衡倒了酒,在台阶上看着大家围着篝火畅谈。 杨寘摸了过来,端着酒碗,跟章衡碰了碰杯。 “居正兄,上次真是得罪了,我也是被小人挑拨,因而得罪了你。 后来想起,可是十分的懊悔,好在居正兄没有与我一般见识,不然就要错过居正兄这么好的朋友了。 来,居正兄,这一碗酒,算我向你赔罪!我干了!” 说完杨寘便一饮而尽。 章衡笑道:“审贤兄这话说得不对,古人言不打不相识,越是打过了,友谊才更加的真挚。 这碗酒啊可是好酒,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享受!我也要喝!” 说完章衡也是一饮而尽。 两人在篝火的火光映射下,看到彼此眼里的光芒,同时翻了翻碗,然后放声大声笑了起来。 “我就说怎么没有见着章大才子和杨大才子,你们两人躲在这里卿卿我我呢,快到篝火便去,没有你们在,这诗会就要失色三分了!” 韩缜找了过来。 章衡笑着起身,一把拉起了杨寘,跟着韩缜来到篝火边。 而这时候,外面还陆续有士子过来。 有些是早就知道,但有事耽搁来得晚了些,有些是没有得到邀请,但听说了消息赶了过来的。 章衡竟然意外看到了陈襄,陈襄在角落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章衡朝他招手:“述古兄,这边来!” 陈襄有些意外,他自认为与章衡只有一面之缘,在这种时候,大约看到了也不会特意邀请的。 毕竟章衡就是此时的中心,哪里有时间来管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士子,但章衡就是叫他了。 陈襄有些不知所措,章衡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拉起了他,拉到篝火的前面,给大家介绍道:“诸位,这位是我的老乡,名陈襄字述古,是个非常务实的读书人,也非常有才华,我看好他能够金榜题名!” 众人一起看向陈襄,颇为诧异,但很配合的鼓掌欢迎。 陈襄一时窘迫起来,但内心却是又欣喜又是感激,毕竟章衡这是为他扬名啊。 这里聚集了百来学子,谁敢说自己一定能够金榜题名? 这个金榜题名,可不是指解试,而是指会试殿试! 章衡却是没有多解释,让陈襄坐下吃东西喝酒。 自己也是端起了酒碗,四处找人聊天喝酒。 在篝火的光芒之中,章衡时不时便会大声的开起了玩笑,推动着气氛,宴会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 韩绛观察着章衡的言行举止,不由得暗自赞叹: 这章居正真是个人才啊,年纪轻轻的,不仅诗词双绝,交游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看他与人攀谈,几句话一出,对方便如同吃了蜜糖一般欣喜。 这等左右逢源的本事,可是当官的必要功夫啊! 此子了不得啊! 我可得与他交好,就算成不了好朋友,至少也不成为敌人才是! 第九十七章 解元公! 狂欢之中,渐渐入夜。 前世的章衡是个酒桌上的王者,他擅长在酒桌上调动气氛,也擅长把人喝到桌子底下去,擅长把公主小妹唱得流泪,也可以把女孩子的丝袜摸起球。 但是,这一世他可以做到一切,却高估了他这具年轻身体对于酒精的抵抗能力。 所以,他喝醉了。 当大家都开始作诗词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熏醉,半靠在韩绛的身上,时而打个酒嗝。 人家要作诗,他便唱起歌来,唱得歌也非宋朝曲调,而是后世歌儿,韩绛坐在他旁边听得清楚,不由得讶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嗝!……何似在人间。” 韩绛顿时眼神一凝,悄悄与弟弟韩缜打了个手势,韩缜赶紧挑起来做手势,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听着章衡反复的唱歌。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众人一个个神情震撼,继而脸上有着狂喜之色。 “三哥,这是水调歌头吧?”韩缜脸上有着惊色。 韩绛脸色凝重点点头:“不用怀疑,这便是水调歌头,记下来了吗?” 韩缜脸色一垮:“前面没有听清,都没有注意到。” 韩绛赶紧道:“拿笔记下!” 韩缜赶紧招手让人拿笔过来,韩绛快速道:“记录!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韩绛的话让章衡听到了,章衡大笑道:“子华兄,你这么背不好听,听我给你们大声唱一遍!……” 章衡喝醉了,但醉里也有秩序,这是长年累月在ktv里练出来的本事,即便是醉了,也要将姐儿唱得流泪的本事到哪里也不能丢! 他熏醉中带着清越的歌声在秋风里远远传出去,中秋月夜清冷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当他唱到高处不胜寒的时候,坐在篝火附近的士子,也情不自禁的拉紧了衣服。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嫦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章衡在这里连着唱了几遍,余音鸟鸟,韩绛不经意间看到了章衡眼里的水光,不由得震撼。 这一幕让韩绛感觉到震撼,而这个震撼留在他的笔记里,等到后来有人写章衡传的时候,四处搜索资料,将韩绛记载的这一夜的震撼给摘了下来: “……吾自幼生于家族,长于家族,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父母双全,爷孙天伦,从不知寂寞为何物。 所以那天晚上,章居正一首水调歌头,眼里波光粼粼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太理解,只觉得震撼莫名。 但是许多年后,我的妻子先我而去的那一天晚上,我回想起来当天夜里,我才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这都是后事不提。 这一天晚上,成了许多人共同的回忆。 在这里的人,后来有人中了举,在官场上步步高升,甚至到了宰执之位; 有的人中了举,虽然不算很出色,但在官场上也算是有所建树; 也有人中了举,但在官场上失意,一生之中困居州县; 也有人一生之中都中不了举,后半生陷入了困顿之中。 但在他们某些时刻,他们总是会想到这一夜。 这一夜的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一起风发。 一样的感受到了九天之上的清寒,在这一刻,他们感受到了所谓的精神故乡。 这成为了他们一生之中最宝贵的财富。 当然,也是他们得以吹嘘一辈子的谈资: 当年,我与章居正在篝火之侧,他唱着水调歌头,我执笔记录,等他唱罢,我给倒了酒,我们把臂共饮…… 其实,当夜的情况如何,后人自然可以从《章衡夜宴图》这幅传世名画之中得知,也有许多的资料左证,但参与者的吹嘘大家也是认可的,内心也是羡慕的,嫉妒的。 章衡的词罢,又引起新的一轮灌酒,以至于后来章衡当真喝断片了。 等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院子都已经收拾干净了,除了残留下来的油烟味与宿醉之后的头疼,昨晚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但据章衎说,是常礼带着厨师们,后来还从酒楼那边调拨了一些小厮一起来给收拾干净的,收拾得相当彻底,其实也是今天的事情了,士子们也是到了早上才各自离去的。 章衡看了看天色,好家伙,已经是到了下午时分。 章衡道:“东西都吃完了吗?” 章衎笑道:“哪里吃得完,也就是一些新鲜的吃了,但还有一些火腿之类的干货没有吃呢。” 章衡点点头道:“那咱们把这些东西送给邻居吧。” 章衎愣了愣:“为何?” 章衡笑道:“昨晚咱们周边的邻居,大约都睡不着了,这么多讨嫌的家伙这般吵闹的,咱们去送点东西,跟他们道个歉。” 章衎顿时连连点头:“应该应该!” 于是兄弟三人提着火腿之类的东西,一家一家的敲门拜访,送东西。 其实邻居家也没有真生气。 他们久居国子监附近,知道国子监的监生的尿性,早就见怪不怪了,反而是章衡他们这么客气,倒让他们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送完了礼品,章衡回家吃了个稀粥,然后又扛不住睡了,这幅身体还经不起酒精的摧残。 第二天大早,曾孝宽便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曾孝宗、曾幼薇。 之后韩绛韩缜等人也来了,又是满满当当的塞了一院子人。 今天不是来吃席的,而是来国子监这边等发榜的,来得早,便都先来章衡这里等着了。 章衡倒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煮起了大壶水,给大家伙泡茶慢慢喝着,等太阳升得颇高,大家伙才浩浩荡荡地出发。 到了国子监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他们便站在外围等着。 哐当一声锣响,贡院大门打开,差役们一涌而出,护着押司出来,押司拿着解榜张贴,顿时士子们一拥而上,争先看着解榜上排名,便陆续有名次报了出来。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何辟非、吴简、阮陶、林术、黄握、谢策、邱与龄、陈立在榜!……” “曾公定、邱升、蔡若水、郑广、陈锐、陈补、侯世仪、许端、童孝扬、陈棫、周万、李颇、王友直、蔡奕……在榜!” 每一个名字报出来,都有人欢呼。 “章嶙在榜,排名第五十六!” “曾孝宽在榜,排名五十一!” “苏颂在榜!排名第二十三!” “韩绛在榜!排名第十二!” “吕公着在榜,排名第九!” …… 乱遭遭的声音报了出来,有些能够听到,有些则听不太清楚。 “王珪在榜,排名第七!” 顿时引来一阵欢呼。 “王安石在榜,排名第四!” 章衡顿时眼睛一亮,四处寻找名字的主人何在,只是人实在太多,没有瞧见。 “杨寘在榜!排名第二!” 杨寘一蹦三尺高。 听了半天,章衡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紧张起来,赶紧问韩绛:“子华兄,可有听到我的名字?” 韩绛转过头来,一脸的震撼道:“没有听到么,你是第一,解元公!” 章衡一听有些傻了。 解元? 顿时围在他周边的士子们俱都欢呼起来。 虽然有些人脸上还带着苦涩,那是没有上榜的。 但不妨碍他们欢呼,场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到的。 章衎顿时呆了,下一刻泪流满面,呜呜哭了起来,比章衡还要激动。 章术也是十分的欣喜,抱着章衡又蹦又跳的。 “福建士子章衡章居正,开封解试第一,解元公!” 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秋风吹过,黄叶飘落,章衡终于露出了笑容。 曾幼薇穿越重重人墙,来到章衡的面前,伸手抓住了章衡的衣角,令得附近寻摸过来的抢婿的人停住了脚步。 他们脸上有些迟疑:“那是曾大学士家的女儿,看模样,似乎……不管了,抢了再说!” 抢婿的人逆流而上,准备动手。 曾幼薇机警,喝道:“护住三郎哥哥!” 顿时有一些仆役将章衡团团围住,甚至将韩绛等人也挤了出去。 章术眼睛咕噜咕噜乱转,装作是被挤了出去,脚步散乱渐渐靠近那些抢婿的人面前,口中胡乱喊道:“诶诶,别动手,在下虽然还是单身,但没有媒妁之言,怎么好这般无礼……” 抢婿的人顿时一愣:“此人是谁?” 有人认了一下,喜道:“这人我见过,他便是解元公章居正!” 抢婿的头领顿时一喜:“就他了,绑了快走!” 章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呀呀的叫着,十分配合的让对方给抓住塞进了车厢之中。 章衡从人缝之中看到了这些,不由得赞叹:“不愧是二哥。” 第九十八章 翁婿相得!(第二更哈,晚上还有一章) 章衡被护着回了家,章衎却发现章术没有回来,一下子便急了:“二哥儿呢,二哥儿呢?” 章衡道:“好像是被人捉了去,当人家女婿去了。” 章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他?他那货色有谁要?” 章衡:“……” 曾孝宽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将他当居正捉了去?” 章衎一下子就愣了:“啊,这不可能吧?” 曾幼薇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往年捉错人的多得是。 有人连夜被送入洞房,最后发现捉错了人,后悔不跌的。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发现这人还是有妻儿的,那更是欲哭无泪了。” 章衎愣了愣道:“那有妻儿的,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曾孝宗看着有些郁闷,他又没有考上,反而是他的弟弟曾孝宽第一次考便上榜了,闻言道:“悔婚当然是不可能的,女孩子家名节已经没了,只能将就着来,与人家原配商量好,或是平妻,或是让平妻不要名分。 真不要脸的,还是有悔婚的,不过这家女孩子想要再嫁给读书人是不可能的了。” 章衎不由得赞叹汴京人当真是豁得出去,但不由得为自家弟弟担心:“那要是二哥被人发现不是三哥,会不会被人毒打一顿啊?” 曾孝宽笑道:“他们不敢,只要二哥表明身份,他们谁敢乱来,咱二哥终究还是三哥的胞兄,还有父亲的关系在,谁敢无礼! 而且,二哥也是一表人才,今年就是没有参加而已,如果参加了,上个榜也不难吧?” 他第一次考便考上了,觉得也没有什么难的,便口出狂言了。 但话一出,便被曾幼薇拧了一下,他赶紧闭嘴,因为曾孝宗一脸难看的看着他呢。 曾孝宗不想在这里多呆,就只想回家了,曾孝宽也想回去跟母亲报喜。 曾幼薇想留下,但两个哥哥都要回去,她只好恋恋不舍的跟章衡告别:“三郎哥哥的,我先回去了,你别去酒楼……” “幼薇!” 曾孝宗喊了一下曾幼薇,用眼神警告她。 曾幼薇顿时有些委屈:“……你就算要去,也别搭理那些风尘女子……” “幼薇!” 曾孝宗瞪着眼睛看着她。 这下子曾幼薇不干了,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母猫,毛都要立起来了。 “不行就是不行,其他的都行,就这不行!大哥,你要记得,一会回去还得我跟爹娘帮你分说呢!” 曾孝宗顿时蔫了,像是被轮过几回的大闺女,实际上也是如此,他是已经被科举轮了好机会了。 章衡不由得苦笑。 章衎赶紧打圆场道:“幼薇妹子,你说的是,我会看着三郎的,不会让他乱来的。” 曾幼薇这才心满意足的跟两个哥哥回去了。 章衎送他们出去,回来之后低声与章衡道:“我怎么感觉幼薇妹子对你不太一样?” 章衡斜眼看了看章衎。 章衎笑了起来:“就是问问,我虽然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但她看你眼神不一样,呵呵。” 章衡不说话了。 章衎又道:“就是不知道二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那人家的小娘子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个悍妇,会不会克夫,会不会是个二百斤的小娘子,会不会是个寡妇…… 唉,至少得有钱吧,二哥的性子,其余的大约都无所谓,只要有钱,他便能够甘之若饴了。” 章衡都忍不住想替二哥回一句——大哥你果然是懂我的。 ----------------- 汴京人有一句俗话,叫郑门之外是邹家。 郑门是一个城门,邹家则就是邹家。 今天的邹家十分的热闹,邹家家主邹尧章一大早便站在大门口焦急地等着,他的夫人看着坐立不安的邹尧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夫君,你这有什么好焦急的,别家大多是在会试时候榜下捉婿,咱们解试便捉婿,已经是早做筹谋了。 而且,咱们派出去的家丁不仅多且强壮,而且提前做了那么多的功夫,解元公绑不回来,难道其他的人也绑不回来么? 至少几百个士子呢,绑回来一个也是没有问题的,你又担心什么?” 邹尧章没有好气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没有说话。 妻子说得对,但他心下总是有些不安,虽然不知道不安什么,但就是坐不住。 这一等就等了一早上,到了将近午饭时候,忽而一队马车呼啸而来。 他派出去的管家喜气洋洋,赶过来报喜道:“员外,咱们把解元公给您绑来了!” 邹尧章闻言大喜:“解元公?那可真是太好了!解元公姓甚名甚,何方人士?” 管家赶紧道:“正是前些时间闻名白汴京城的章衡张居正,人称章廿四、人间惆怅客的章衡!” 邹尧章脸上的喜气顿时一滞,管家诧异道:“员外?” 邹尧章有些强颜欢笑道:“没事没事,请解元公出来吧。” 管家有些焦急道:“员外,您看着不是很开心?” 邹尧章叹了一口气道:“咱们邹家虽然是汴京城巨富的,但要跟一个翰林学士抢女婿,咱还是不要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为好,否则凤炽公留下的基业都未必能够保住。” 管家顿时有些傻了:“那咱们这?” 邹尧章摇摇头道:“没事的,这件事情是我没有跟你交代清楚,没有关系的,还有机会的,不还有会试么? 你继续查探就好了,现在请解元公下车吧,夫人,取一千贯来,算是给解元公致歉。” 章术被请下车,抬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富贵惊了个趔趄,眼前的宅子虽然形制上还是低级官员的宅邸,但却整整占了一条街! 从章术被塞进车厢里面的时候,他已经觉得这家人的富贵不一般。 因为马车里面的装潢看着低调,但仔细一看却是各种高端的材料,他在曾公亮家见过一些,有些连曾公亮家都没有! 章术一下车,邹尧章及其夫人便都眼前一亮,随即又感觉很是遗憾。 邹夫人低声叹了一声:“果然不愧是大宋人样子啊,若能够成为我女婿,那该多好啊!” 邹尧章赞同的点点头,低声叹息道:“听说曾公亮对这个弟子十分的着紧,而且有人看到他与曾公亮的幼女出双入对的,大约是早就约定了的。 咱们若是强行抢过来,恐怕是要遭大祸的,咱们邹家虽然是巨富,但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给清照另择夫君吧。” 邹夫人叹了一口气。 章术眼睛毒,一下子就找到了正主,看到邹尧章与其夫人一副我有钱的模样,也是眼睛一亮,赶紧拱手行礼道:“小生见过老丈夫人,老丈夫人将小生带来,不知有何贵干?” 邹尧章不敢怠慢,赶紧走到阶下,笑道:“贤侄啊,误会误会,唉,实不相瞒,老夫家中有独女,本想着效彷汴京雅诗榜下捉婿,但没想到倒是造了误会,着实是失礼了。” 章术顿时一愣:“误会?” 他顿时心里有些急了,误会,怎么可以是误会! 邹尧章苦笑了一声:“唉,都是老夫的错,都是老夫的错,为了表达歉意,这里有一千贯,钱不多,也不敢拿阿堵物来侮辱阁下的清誉,主要是表达一下老夫的歉意,还请您恕罪。” 章术心下颇为遗憾,心道果然没有中榜便是不行,想来也是如此,人家榜下捉婿,当然是想要找一个有前途的女婿,自己连科举都没有参加,又有何资格被人捉婿啊! 不过,能够白得一千贯也是不错了……不过,这家人真是富贵啊,看着大宅子,随手便甩出一千贯……嘶! 心痛! 但章术内心也有骄傲:不就是科举么,三哥儿可以,我也可以,下一届,我也考个解元!到时候京中富贵人家闺女任我挑选! 想及至此,章术还是有些遗憾,但输人不输阵,章术脸上带起了微笑,拱手回礼道:“无妨无妨,既然是误会,那小声便告辞了。” 邹尧章赶紧将拉住章术的手臂道:“解元公,来来,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章术正要推辞一下,闻言一愣:“解元公?什么解元公?” 邹尧章一愣:“您不是刚刚中了解元么?” 章术眼睛一亮,赶紧道:“哈,老丈误会了,在下不是章居正,在下是章居正的胞兄章术张居中!” 邹尧章一头雾水看向管家。 管家也有点蒙:“不对啊,我见过章居正的啊,就是长这般模样的啊……” 章术笑道:“我们兄弟三个一母同胞,长相上的确是很相似,也经常被人认错,管家认错也是正常。” 邹尧章眼睛一亮,心下急转,立时有了主意,亲热地拉住了章术的手臂笑道:“又闹了一个误会了,哈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为了表达老夫的歉意,贤侄中午便在家里吃饭吧,夫人,快去安排膳食,快去快去!” 一边说着,一边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闻弦知雅意,立即也是过来扶住章术往里面走去,章术羊装推辞:“不必不必……” 邹尧章落在了后面,朝后面的人招了招手:“赶紧去打听一下这个章术的底细,要快!” 手下人立马飞奔而去。 邹尧章眼睛亮晶晶看着被拉进去的章术,然后跟了进去。 膳食什么的是早就备好的,只等人送到便开席,所以开席很快。 邹尧章与章术推杯换盏,旁敲侧击打听章术的情况。 章术也有意透露消息,便将自己与弟弟一同拜了曾公亮为师,然后在太学就读,屡次月考的成绩也稍微透露了一下,令得邹尧章喜不自禁。 章术也是个精明的人,也是不露声色的打听邹家的情况,邹尧章也是闻弦知雅意,也将邹家的来历给挑明。 “……我这一支乃是传承唐朝时候邹凤炽凤炽公一脉,居中贤侄是读书人,可能不知道商家里的事情,邹家一直都在经营从事丝绸买卖行业,所以略有资产……” 章术闻言一惊:“山树虽尽,臣绢未竭?” 邹尧章吃惊道:“贤侄也读过《太平广记》,还将这里面的小故事记得这么清楚,真是博闻强识啊!” 章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个小故事其实不是他自己看的,而是章衡读过之后与他说的。 是因为这个故事说的便是富商邹凤炽嫁女摆宴席炫富之事,章衡调侃他说以后二哥若真是要找富人家女儿,便要找邹凤炽这样的家庭。 这虽是个笑话,但章术却是记住了。 因为里面邹凤炽是这么炫富的: 邹凤炽嫁女,邀诸朝士往临礼席,宾客数千。 夜拟供帐,备极华丽。及女郎将出,侍婢围绕,绮罗珠翠,垂钗曳履,尤艳丽者,至数百人。众皆愕然,不知孰是新妇矣。 章术当时听到这种盛况,就差流口水了。 不仅如此,后来邹凤炽又尝谒见高宗,请市终南山中树,估绢一匹。自云:“山树虽尽,臣绢未竭。” 这句【山树虽尽,臣绢未竭】的意思是:终南山上每株树挂绢一匹,山树挂满,我家里还有余绢。 当时的丝绢可是贵族享用的高端奢侈品,可见他家里多有钱! 章术十分的神往。 谈到这里,章术再看邹尧章的时候,眼神十分的明亮,就差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高呼岳丈受小婿一拜了。 邹尧章见章术言行举止十分洒脱,心里也是越看越喜欢,只等手下人打听了消息回来确认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第三章 日万完成!)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管家进来与邹尧章打了个眼色,邹尧章顿时会意,哈哈一笑道:“贤侄,老夫去一趟更衣室,你且先吃着喝着。” 章术微笑点头:“岳……邹员外请自便。” 邹尧章匆忙而去,到了后面,管家凑上来道:“老爷派出去的人已经找人确认了,此人的确是章术张居中。 兄弟三人一起拜了曾公亮为师,俱都在太学就学。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大老二没有参加科举,反而是老三先行参加了。 据人推测,是因为老三章衡最为聪慧,进了太学之后,成绩非常厉害,而老大老二虽然也在稳步进步,但进度赶不上章居正,所以应该是下一届参考。” 邹尧章点头道:“那询问过得的人对这章术评价如何?” 管家有些迟疑道:“他们的评价各异,不过倒是有个传言,说章家三子,老大憨,老二奸,老三文昌下人间。” 邹尧章闻言眼睛一亮:“咦,怎么个说法?” 管家道:“我们问的是太学的直讲,直讲说章家老大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尊师重道,教导弟弟也是十分的严格,但性格上便有些保守,近乎憨厚,但十分稳重; 老三不必多说,才华横溢,所以被誉为是文昌星下人间,而这老二章术么,读书倒也是努力,但是思想上十分的跳跃,对于圣人的思想总是有不同的理解,令人十分的头疼,直讲先生说此子若是从军,可能会是个鬼才,若是从商,或是个奇才,但若是从政……可能会是个奸臣……” 邹尧章:“……” 他倒是有些迟疑了起来。 邹家虽是商家,但他并不想招一个从商的女婿,因为邹家已经足够富有,就算现在不继续经营下去,现有的钱也足够他们邹家上下花上十辈子。 所以他想招一个女婿,最好是走仕途,这样能够护住邹家偌大的家产,子弟们也可以因此走仕途之路。 但现在这个章术却是个商业奇才,从政却可能成为一个奸臣…… 邹尧章有些挠头,虽说商人重利不中义,但要把一个可能成为奸臣的人变成自己的女婿,他也有有些犹豫。 邹尧章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定,决定问问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出身与书香之家,爱读书,所以常常能够给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管家赶紧去把邹夫人请了过来,邹夫人一听便笑了:“妾身常常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邹尧章虽是商家出身,但也爱读书,知道这是出自唐代名臣韩愈的名篇《马说》,一听夫人这么说,便明白了夫人的倾向了。 邹尧章还是有些犹豫道:“可他要是成为一个奸臣?” 邹夫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觉得寇相公是忠臣还是奸臣?” 邹尧章道:“寇相公自然是忠臣。” 邹夫人一笑:“是么,我怎么听人说寇相公是有宋以来最大的奸相权臣?” 邹尧章一下子顿悟了。 角度不同,看到的东西便也不同了。 邹夫人道:“章术大约才不如他的弟弟,品行不如他的大哥,但是,夫君跟他聊了这么久,难道没有发现,他的才华也是奇高么?” 邹尧章笑道:“夫人说的是,章衎是家中老大,实施以身作则,因而显得品行高洁,章术比不上是正常的,而章衡这等天才本非人间常见,所以章术这个老二显得暗澹也是正常。 今日我与他交谈,其实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而且品性么……这个暂时看不太出来,但有章衎这样的大哥,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邹夫人一笑:“夫君没有看出来,其实他有一个不小的缺点……” 邹尧章目光一凝:“什么缺点?” “贪财!”邹夫人笑吟吟道,“从他下车开始,他看到咱家的房子眼睛发光,听到一千贯的赔礼金时候眼里有渴望、到夫君你说误会了,明显有失望的神色,可以看得出来,他其实就是个比较贪财的人。” 邹尧章倒是眼睛一亮:“贪财不打紧,不怕他贪财,如果他仅仅是贪财,那娶了咱家的女儿,他以后都不会再贪财了。 因为他会发现,钱这个东西就是个数字而已,当他无论怎么挥霍,手里的钱只会越来越多,却没有挥霍干净的可能之后,他大约也会觉得那玩意不过是个阿堵物而已。” 邹夫人笑而不语。 聊到这里,其余的已经无须多说了,邹尧章笑道:“我回去继续招待他,你让清照偷偷看几眼,若是喜欢,这事情便定下来好了。” ----------------- 章衡章衎在家里担忧了一会,然后便将家里的门给锁得严严实实,然后跑了。 不得不跑,因为不断有人跑来这里贺喜,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兄弟两人不堪其扰,干脆就跑路了。 兄弟两人骑着小驴车来到了曾府,却发现曾府一样热闹。 曾孝宽上了榜成了举人,这让曾府上下十分的高兴。 但曾孝宗又落榜了,这让曾公亮十分的生气,连着呵斥,还得曾幼薇说情。 章衡章衎进入曾府便撞到了垂头丧气的曾孝宗。 章衡赶紧慰问了一下,曾孝宗背着曾公亮倒是神情轻松,低声笑道:“我爹终于是失望了,答应给我谋一个荫官,我着实是不擅长考试嘛,论读书我肯定是行的,可考起试来,就总是不行。” 章衡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就是高官子弟,考科举就是要一个更高的起点而已,若是考上不上,一样是能够做官的,寻常人家比不了的。 曾公亮看到章衡的时候,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连连拍着章衡的肩膀夸赞,连曾孝宗成了举人都没有令他这般高兴。 不过也可以理解嘛,章衡可是考了开封府试第一,这可是天下第一解元公啊! 他曾公亮教出一个解元公,这种资历拿到官家面前去都足够当做谈资了,以后若是有谁质疑他曾公亮学术不行,他甚至都不用多说什么,只须说他的弟子叫章衡即可。 开封府解元公章衡,这就是一个金字招牌了。 曾公亮勉励章衡继续努力,争取在春天考中进士,他也吩咐了,这些时间便留在曾府继续学习好了,太学那边也无须去了。 章衡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点头应是。 曾公亮忽而想起一事,急急问道:“今日上朝,听了一首水调歌头,说是你写的,真有此事?” 章衡笑道:“怎么孝宽没有告诉老师您么?” 曾孝宽苦笑道:“这不是没有机会么,爹爹忙得很,我这两天也是东奔西走的。” 曾公亮笑道:“无妨无妨,这是好事,你这手中秋词啊,是真的好,春卿和君贶那是赞不绝口,说此词一出,从此再无中秋词了,你绝对不敢想,官家今日也在问起你的事情,当然,主要还是在问这事。” 章衡有些受宠若惊:“官家也知道我?” 曾公亮笑道:“天下何人不识君?光是一个章廿四,便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你的了,现在又有一首水调歌头,啧啧,恐怕以后凡有井水处,皆能歌章词了。” 章衡霍然抬头。 曾公亮一愣:“怎么了?” 章衡不由得苦笑。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话是这时代该有的么? 他记得该是南宋时候叶梦在《避暑录话》提出的,是对北宋着名婉约派词人柳永的评价,怎么自己的老师竟说出这话来? 不过他随即便想通了,这时代城市饮水大多用井水,井水一般便是最为热闹的地方,可以说是一个区域的中心。 所以井水处这个说法是比较常见的,那么这句话也就顺利成章能够推出来了,倒不必知道后世人怎么说的了。 不过从曾公亮一个【此词一出再无中秋词】、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再加上这句【凡有井水处,皆能歌章词】。 章衡基本上可以推断出来,自己的名气已经到了无人不知的程度了,连皇帝赵祯都知道了,那想必不知道的人是极少了。 章衡心里十分的高兴,经过这么久的经营,总是有所成效了。 不过曾公亮下一句却是令他有些惊心了。 曾公亮问道:“你来京这么久,可有去拜访过你的本家章相公?” 章衡摇摇头道:“章相公与我们虽是同族,但实际上已经分房许久,久不来往了,而且章相门第高,我们上门估计进不了门……” 曾公亮摆手道:“这不是理由,居安,此事你要上心,带着居中居正一起去章相府上拜访,人家见不见是他的事情,你们去不去就是你们的礼貌问题了。” 章衎有些惶恐道:“此事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思虑不周了,我明日便去,正好是中秋节,也算是好时候。” 章衡却是警惕道:“老师,你怎么忽然提到这个?” 曾公亮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因为章相今日不经意与我说道,说明仲你是不是收了章家子弟为弟子。”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师?” 曾公亮轻轻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放松点,为师是你的老师,便是要为你遮风避雨的,一切都有老师我,你便与你大哥去便是,若有言语为难,别与之冲撞,礼节到了便是。” 章衡心下顿时有了底。 曾公亮却是忽然发现不见章术,问道:“居中去哪里了,怎么没有来?” 章衡将章术被捉婿的事情一说,曾公亮大笑起来:“希望是一桩好姻缘。” 第一百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感谢【浮生662810】大赏)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汴京青楼瓦舍之中有清越的歌声飘扬,所传唱的便是章衡前天所作的《水调歌头》,歌声悠扬,歌词美好,引得行人纷纷驻足侧耳聆听。 “这是谁的词,怎么又一股仙气飘飘,这是中秋词吧,以前没有听说过啊?” 行人们互相询问,有的人干脆进了青楼里去,打算找青楼的小姐姐咨询一下。 别误会啊,他们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单纯咨询一下这是什么词。 至于之后与小姐姐们探讨一下诗词的事情,就只是顺带而已,并不表示他们的原意如此。 于是这一晚上青楼瓦舍的生意爆棚。 据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资深青楼龟公说。 每一次章廿四作诗词,青楼的生意便会迎来一波利好。 可以这么说,章廿四便是青楼生意的风向标。 一旦有章廿四的新诗词,青楼的小姐姐们一定会千方百计拿到诗词,然后立时进行排练演出。 若是赶不上的,便要立即落伍了。 所以,一旦有士子过去青楼探讨人生真谛,很有可能在极乐的时候会被问起章廿四是否有新词诞生,很可能会很扫兴。 也有头脑十分灵活的士子,号称自己乃是章廿四的好友,章廿四是否有新作,他不仅一清二楚,还有可能提前将章廿四的新作给拿出来。 于是,该士子被小姐姐们极力吹捧,甚至免费睡了几个小姐姐。 但长时间没有新词出现,不免引人发疑。 便有人去查了一下,原来不过是一个与章廿四抢过太学馒头的同窗而已。 打人是不敢打的,但这士子的名声却传遍了青楼妓馆,可能下半生都再进不得了。 该士子痛哭流涕,觉得这一生已经全然失去了意义,不如一死了之…… 然后这士子被人发现偷偷钻了小巷子,找那些半掩门的小姐姐们去探讨人生去了。 不由得让人感慨,生命的力量是何等顽强,他们自会找到出路。 这些章衡兄弟并不知道,他们便窝在曾府里。 该说不说,曾公亮喜好敛财,是因为他也擅长享受。 曾府里吃喝俱都十分精美,居住出行也是一等一的奢华,可见曾公亮并不是一个守财奴,他是个懂生活的人。 章衎曾经认为太学馒头是天下美食之极品,但在吃过了曾府的饮食之后,他便觉得太学馒头是他的青春,是以后用来缅怀青春的意象,而曾府的饮食,那才是生命的必须。 章衎因此有了一个梦想——以后章府也要这般! 章衎将这个梦想与弟弟章衡说了,章衡不由得失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这个道理了。 想及之前的章衎,还是一个恨不得一文钱掰开当成三文钱花的吝啬汉子,但在曾府才呆了这么短的时间,便让思想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当真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难啊。 当章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章衎章衡才惊诧道:“二哥,你回来了?” 章术一脸的不满:“我被人捉了去,你们便在老师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一点都不关心我的安危?” 章衡凑近章术闻了闻。 章术心虚地推开了章衡道:“干什么干什么!我在问你们呢!” 章衡与章衎汇报道:“大哥,二哥身上只有酒肉香味,没有胭脂香味,那么大约只是被人招待着吃了一顿好吃的,还没有失身呢,嗯……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章衡一指章术,下了一个结论:“大哥,咱们二哥被嫌弃了!” 章术一下子就急了:“什么被嫌弃了!不要瞎说!我章居中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谁眼瞎会嫌弃我,我还真就告诉你们了,你二哥我的婚姻,定了!” 章衎与章衡面面相觑。 章衡道:“二哥,你说说呗,对方是什么人家?” 章术便将邹尧章的家庭情况给说了说,章衎皱起了眉头:“是个商户啊?” 章术急道:“商户怎么啦,只要人好不就行了?” 章衡笑道:“二哥见过人了?” 章术吭哧了一下道:“邹尧章与邹夫人我都见了,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可见他们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吧?” 章衎骂道:“你这是图人家人好吗?你这是图人家的钱财!下贱!” 章术哼了一声道:“我总得图一样吧,总比馋人家的身子好吧?” 章衡拊掌笑道:“二哥是懂生活的。” 章衎瞪着章衡。 章衡笑道:“二哥说了邹尧章与邹夫人人不错,都说女儿肖母,想必这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 二哥跟大哥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到了合适的年纪,的确该提上日程了。 而且大哥,二哥能够找到一个家里有钱的,对他也不是坏事,这以后二哥一生便有了着落了不是?” 章衎闻言沉思了一会,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那就……试试看?” 章衡点头道:“嗯,我们就这么定下来,不过还得问问老师的意见,咱们兄弟父母仙逝,那么请老师来帮我们主持也是合理嘛。” 章衎拊掌笑道:“对,请老师来做主。” 于是兄弟三人去了曾公亮的书房,曾公亮听了章术的描述,又问了几个问题,点头道:“邹家我是知道的,的确是巨富之家,居中能够娶他的独女,的确是一件好事情,此事为师没有意见。” 章衡笑道:“老师,我们兄弟三人父母早逝,婚事还得是您这个老师来做主。” 曾公亮笑道:“理应如此,这样吧,为师让你们师母去操持此事,有需要为师出面的,为师自然会去,居安你要多操劳一下。” 章衎赶紧点头道:“老师我会的。” 此事便这么定下来。 第二日是中秋,章衎带着两个弟弟去章府,也就是章得象的府上拜访。 但眼前的繁华景象,令得兄弟三人以为是来到了闹市一般。 兄弟三个顿时有些傻眼。 门口车马停放得都要听不下,门子也忙得不行,章衎硬着头皮上去道:“在下兄弟三人乃是来求见章叔祖,还请禀告一声。” 那门子百忙之中抬眼看了一下,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章衎赶紧道:“我们是浦城章家子侄……” 门子嗯了一声便打断道:“礼物及名帖留下便可,我们会登记好的,待相公有时间了,便会看的。” 章衎闻言愣了愣,看了一下章衡,章衡点点头。 兄弟三人便将礼物以及名帖放下,那门子甚至都没有时间多看一眼。 章衎低声道:“就这么走了?” 章衡点头道:“就这般吧,回去再说。” 于是兄弟三人便乘坐小驴车返回,路上章衎回头看了看章府,叹了口气道:“三哥儿以前说的是对的,这章家嫡系的,的确是不把我们旁系的放在眼里的。” 章衡笑道:“这样也挺好。” 兄弟三人默默无言,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了家里,章衎笑道:“今天是中秋,咱们便开开心心地过个中秋吧。” 章衡与章术兄弟两个相视了一眼,俱都兴奋起来。 章术笑道:“正要好好地过一个中秋!” 房子已经大扫除过了,倒也无须再重新打扫,主要是要准备好祭品拜祭父母。 祭品之前都是准备好的,鸡鸭鹅肉卤制起来,瓜果直接摆盘,然后抄几盘青菜装盘,统统摆在桌上。 稍后点起了火烛,上香祷告,章衎嘴巴里滴哩咕噜的说了大半时辰才算是说完。 又等候个把时辰,便开始烧起来纸钱,等纸钱烧尽,章衎到院子里点了一挂炮竹,便算是祭拜完成。 然后兄弟三人便将祭品收下来,鸡鸭鹅剁成块块,下锅油炸一遍,青菜热一热,米饭也要炒一下,便是十分丰盛的晚餐了。 兄弟三人在桌前坐下,父母的神位牌便在不远处,就像是一家人还都整整齐齐在一起吃饭一般。 外面夜幕也悄悄降临,有爆竹声相继响起,夜空中有灯火渐次亮起,小孩子的欢叫声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章衎侧着耳朵听了一会,笑道:“吃吧,嗯,上次樊楼送过来的酒还有一点,咱们舀一些喝吧,天气有些凉了,正好暖暖身体,也算是给三哥儿庆祝一下吧。” 章术一下子蹦了起来,嘴巴里嚷嚷道:“我去,我去!” 章衎瞄了一眼,发现章术用了大碗,一人舀了满满一大碗,不由得笑着摇头。 章衡过去帮着端了酒过来,一人一碗,章衎低下头嗅了嗅,喜道:“这酒喷香!来,我作为大哥,举一个!祝愿我们兄弟三个的日子越来越好,祝愿三哥儿春闱旗开得胜,祝愿二哥儿喜事成真!来干杯!” 兄弟三人举起碗碰了一下,章衎抿了一大口,张口一吐,满口酒香四溢。 章衡小心地喝了一口,慢慢地咽下,烈酒划过喉咙,火辣辣的。 章术则是咕冬咕冬两大口,碗里面的酒顿时少了一半。 章衎顿时骂道:“你这酒蒙子,这么好的酒就这么糟蹋了!你是不知道这酒有多贵的吧!” 章术喷出一口酒气笑道:“大哥,咱们家现在也不缺钱吧,省这点钱作甚!” 章衎骂道:“怎么不缺钱!你这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咱们多久没有收入了,你是不知道吧? 三哥儿那边商场的分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咱们鸡蛋灌饼是卖不了了,咱家已经是穷到只有三套房子了! 自己得住一套吧,另外两套虽然租出去,但每个月就那几百大钱的,又能干什么事?” 章衎骂骂咧咧的,“等师母给你把婚事说下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聘礼得要吧,新衣衫得买吧,还有其他好多的东西,每一样钱都得花的,这是省不了的! 咱们那点存款,又能济上什么事?” 章衎不在乎道:“大哥,你放心邹家有钱的很,这些事情让他们来操心便是了。” 章衎更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咱们是娶妻,不是入赘! 该咱们干得事情,该咱们出的钱,让他们出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若真是这样,到时候你在家里还有地位么,那样的生活还有什么盼头……” 说到这里,章衎转头看向章衡,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三哥儿,大哥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章衡正喝酒看戏呢,没想到章衎一下子将话题转到他身上来,赶紧把快子放下道:“大哥您说。” 章衎斟酌了一会,看了一下章术道:“二哥儿要成亲了,还跟着咱们住一个院子,想来是有诸多不便的。 人家邹家也是大户人家,委屈人家的闺女住小房子终究是不好,所以,大哥想跟你商量一下……” 章术断然道:“大哥你别说了!” 章衎却是不管章术,径自说道:“……西角门大街那套院子很大,就算是老二家一起去住,也不算是委屈了人家的闺女。 所以,大哥想跟你讨个商量,将这套院子给你二哥,至于你么,以后现在住的这套院子还有之前买的那套小的,都给你,这样虽然也亏了你,但也算太吃亏。” 章衡失笑道:“大哥你这么说就没有意思了,二哥要成亲,咱们自然得支持的。 西角门大街那套房子,说到底也是咱们兄弟三人的。 大哥说给二哥便给二哥,更谈不上谁吃亏的,我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章术阴沉着脸道:“我不同意!说实话的,咱们兄弟三人依仗老三太多了,这三套房子,那一套都跟老三有莫大的关系。 小房子是咱们一起买的没错,但鸡蛋灌饼是老三想的法子,没有鸡蛋灌饼摊子,咱们在汴京都活不下去,哪里有能力买房子? 咱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是老三用白糖房子以及商场股份换回来的,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还有西角门大街那套院子,更是老三自己献策换来的,跟我们兄弟两个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大哥,三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房子我真的不能要!” 章衎喝道:“老二,你坐下!这事情你没有资格说话,长兄为父,长兄如何安排你便听着便是!” 章术梗着脖子站着:“大哥,老三是解元,春闱无论如何也是要中的,中了进士,有老师在,到时候便是京朝官,每日都要上朝,西角门大街那里的房子刚好给老三住,这才是大事! 至于咱们现在住的这房子,咱们现在都得住着,咱们都还得上学呢,这里住着最是方便了,不能搬!” 章衎见章术还敢说话,顿时怒了:“你这个憨货!……” 他捋起了袖子,便要上演全武行。 章衡有些无奈:“停停!今天是中秋节呢,大好日子,你们就别吵吵了!都听我说一句!” 章衎与章术顿时都看向章衡。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二哥,这事情咱们听大哥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咱们章家的事情,这面子咱们章家不能丢! 所以,这西角门大街的院子,便作为你的婚房,这事情便这么决定了。” 章术急道:“这如何可以……” 章衡摆摆手道:“二哥你闭嘴!” 章术闭上了嘴巴。 “……其次,大哥你说的什么其余的两套房子都归我,怎么,大哥这么快便想分家了?” 章衎一听顿时急了:“瞎说,我可没有这样的想法!……” 章衡一摊手:“那不就是了,咱们不分家,所以啊,谈什么这个是谁的,哪个是谁的,不就是想分家么?” 章衎也闭上了嘴。 章衡笑道:“在我看来啊,这三套房子又算得什么,了不起一两万贯就打住了,商场那边的份子才值钱呢。 虽然还没有看到账本,但之前不是跟你们算过账了么,等走上正轨,一年分到的钱,能买好几套院子呢。” 章衎又是欢喜又是愧疚。 欢喜的是章衡能够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愧疚的是,明明这些事情是他这个大哥该承担起来的,反而要去占三哥儿的便宜,这让他心里十分的不好受。 章术更是一脸的愧疚。 章衡笑着安慰道:“大哥二哥,你们眼界别这么小,以后等咱们都考了进士,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嘛,咱们章家一门三进士,那才是光宗耀祖的时刻,你们说是吧?” 章衎不由得悠然神往:“若真是如此,那咱们爸妈在天之灵,可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他干脆走出来,到父母的神位前,又点燃一炷香插上,双手合十祷告: 爹娘在上,孩儿祈求你们在天之灵好好保佑三哥儿明年春天春闱起开得上,为咱们章家首开胜利! 也祈求爹娘保佑二哥儿此次成亲诸事顺利,在家里夫妻和睦,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章衎祷告声中,章衡轻轻抿酒,家里温暖如春,酒肉香味四溢,外面的爆竹声不停。 好一个中秋佳节!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嫦娟。 第一百零一章 起波澜!(第二更,五千大章!) 章家兄弟在家里安安静静、温馨地过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中秋佳节。 当天晚上有很多的中秋诗会在举行,只是他们窝在家里,却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名篇出世。 然而却是没有的。 第二天章衡去了曾府,曾孝宽这个包打听讲起了笑话。 “往年的中秋也总是会出许多的诗词,也有一些相当价值的诗篇。 但昨晚全城传唱的却是你的明月何时有,也没有诗会敢写中秋的诗词了。 果真是水调歌头一出,从此再无中秋词了。” 章衡倒是颇为好奇:“那他们不是开诗会么,总不能不做诗词吧?” 曾孝宽笑道:“那自然还是要有的,不过却是不以中秋为题了。 而是挑选了其他的题目,免得出现无人敢做诗词的窘况。 我想,大约有许多人要恨死你了。” 章衡失笑道:“那倒是不至于吧?” 曾孝宽摇头道:“就是开个玩笑,不过倒是有人说,以后除夕不能再让章廿四作诗词了。 现在元夕无人敢作诗词,中秋也无人敢做诗词,若是连除夕都没有人敢做,大宋可以做诗词的节日便寥寥无几了。” 章衡只能礼貌微笑了。 曾幼薇却是骄傲道:“谁让他们才华不足,若是能够作出比三郎哥哥更好的诗词,不就可以了么,说到底还是他们都是绣花枕头!” 这下子轮到曾孝宽苦笑了:“幼薇,居正这两首诗词,可谓是将一个题材都给探索到了极致,后人想要再突破,却是难上加难了。 我想,再也没有人有这个才华突破了。” 章衡却是想道,或许并非不可能,十几年后还有一个苏子瞻呢。 自己虽然抄了他的词,可他未必就不能做出更好的词作。 毕竟以他的才情,是怎么也堵不住的吧? 他们在聊着天,曾夫人过来与章衡说了会话,说的却是关于章术的婚事。 “……中秋节也算是过了,这几日也有闲了,老爷跟我说了居中的婚事事情,我已经在联系了。 等我与邹家那边聊得妥当,便联系媒妁,托她们将诸多事宜给定下来,居正你们这边有什么需要叮嘱的。” 章衡想了想道:“师母,我们这边父母早亡,在汴京也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所以这件事情便要拜托您了,有什么事情您帮我们做主便是了。 我们兄弟三人商量过了,该花的钱我们都能花,另外我们给二哥在西角楼大街那里准备了一个三进的院子作为新房。 当然,如果邹家那边若是有什么条件,如果是合理的,师母尽可以答应下来,我这边终究会想办法给解决的。” 章衡又想了想道:“师母,还有一事,您可以与邹家说,我们在内藏库商场有三成的股份。 二哥结婚,可以占有一股作为平日花销,断然不会让邹家女儿嫁过来受穷的。” 曾夫人倒是有些好奇道:“这商场的股份我听你老师说过,就是不知道这一成股份能够值多少钱?” 章衡笑了笑道:“值多少钱倒是不太好估计,毕竟接下来如何发展也并不确定,但若是有意将这这一成股份转让的话,我建议没有……” 章衡快速地估算了一下道:“……没有二百万贯的话,师娘您就别轻易出手。” 曾夫人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多少?” 章衡笑道:“少于二百万贯,师娘你不要考虑出手,这是有根据的。 现在商场已经开了一个多月了,虽然一个月的账单还没有出来的,但我估计一个月的盈利不会少于十二万贯,这只是三个商场的盈利。 而根据我估算,汴京城大约能够开二十家,而整个大宋,至少能够开一百家,那么以后一年的利润至少是四百万贯每年,一成股份,也就是每年四十万。 当然这一百家商场,大约可能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可能全部开起来,整体营业也不可能全部都如同汴京城这么挣钱,所以我打了个折扣。 但无论如何,十年的时间,这一成股份挣个三百万贯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一次性打包卖出,少于二百万贯那就是大亏特亏了。 就算是二百万贯卖出,也是咱们已经承担了亏损的风险了。” 曾夫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连带着旁边的曾孝宽与曾幼薇也是目瞪口呆。 曾夫人呆愣了好一会的时间才颤抖着声音道:“那你当初又是如何舍得将这一成股份给你老师的,那可是几百万贯的价值!” 章衡笑道:“没有老师的庇护,钱财与我又有何用,我护不住的。 有老师护着,我有前程,也有钱财,这一点我是分得清楚的。 而且师母与老师对我们兄弟三人便像是亲身父母一般,我不孝敬您和老师,又去孝敬谁去?” 曾夫人一下子便被章衡的话给感动了,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哽咽道:“你既然视我为母,那我如何不能视你们兄弟三人为子……” 她擦拭了一下眼泪笑道:“……居中的婚事你就别操心了,一切交给师母来办,总归给办得风风光光的,让人家小闺女开心,让你二哥的岳家也开心。 其中无论多少花销,师母也都给你包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章衡赶紧道:“这如何使得,让师母操劳此事弟子已经是十分过意不去了,哪里还能让师母破费,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曾夫人拉住了章衡的手道:“居正啊,你就别让师娘愧疚了。 你师傅是个吝啬性子,自从拜了师以来,也没有当真好好的对待你们。 反而是你丝毫不计利益,价值几百万贯的东西一次又一次的拱手相送,师娘要是还与你们分个彼此,那师娘真是黑了良心。 恐怕到时候不用天地不容,连师娘自己的良心都要对不住的,这事情你听我的,就有师娘来操办,你看如何?” 章衡还要推辞,曾幼薇忽然说道:“三郎哥哥你就听从娘亲的话吧,你若是不听,娘亲晚上是要睡不着的。” 曾孝宽看了一下妹子,曾幼薇见二哥看自己,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便知道这丫头胳膊肘已经开始往外拐了。 曾孝宽心里暗笑,也跟着劝道:“是啊,居正,此事便交给我娘去操心吧,咱们去读书吧。” 曾夫人笑道:“对对,你只管读书去,你现在是解元公,但也不能懈怠。 春闱可是要与全国的士子同台竞争的,可没有那么容易的。 你老师还期待你考个状元回来呢,这样的琐事就别操心了,快去快去!” 曾夫人开始赶人了。 章衡无奈笑了笑,只好跟着曾孝宽去了书房,这一次曾幼薇却是没有跟上,反而跟在自家娘亲身边。 曾夫人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调侃道:“怎么,不舍得?” 曾幼薇一笑:“娘说什么呢,女儿怎么听不懂。” 曾夫人一笑:“居正送了几百万贯给曾家,现在又要送几百万贯给他二哥,你舍得?” 曾幼薇笑道:“女儿不就是曾家人么,怎么会不舍得? 而三郎给他二哥的一成股份,那可不算是送。 他们本来便是一家人,送一成给他二哥,是全他们兄弟情谊。 他是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女儿又如何会不支持。 而且,我看重的是他的人,钱不钱,权不权的,与女儿来说也只是浮云罢了。 若他一事无成,女儿也不会让他生活没有着落的。” 曾夫人摸了摸自家女儿的脑袋,开心道:“不愧是我的女儿,果然是重情重义。 你有这样的心思娘亲特别开心,女儿家遇到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不容易。 你要好好地珍惜,也要好好地保护。” 曾幼薇微微抬起下巴,略带傲娇道:“那是自然……”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微微泛红起来:“……不过,娘亲,我与三郎哥哥事情,你与父亲打算什么时候给女儿做主?” 曾夫人看着仰着头望着她的女儿,女孩子微微红着脸,但却坚定而勇敢地与她对视,那种力量感扑面而来。 令得她不由得失笑起来,伸出手指点着曾幼薇光洁的额头道:“你啊你,真是不知羞!” 曾幼薇脸色更红,但却是毫不退让,坚定问道:“娘亲!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曾夫人失笑道:“你的三郎哥哥一定是你的,你操心什么呀!” 曾幼薇却是摇摇头道:“没有定下来,便不是我的。 爹爹又不是当今的官家,我也不是公主。 三郎哥哥这般优秀,只要没有定下来,他便有可能被别人抢走。 只要一日不定下来,女儿便一夜也睡不着!” 曾夫人不由得暗自点头,自家这女儿果真是心志坚定,也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的便一定要争取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幸福? 曾夫人才刚没有回答,曾幼薇立即追问道:“娘,你可是有什么困难?” 曾夫人摇头笑道:“没有,今晚吧,今晚我便与你爹爹商量一下……” 曾幼薇摇头道:“不是商量,是一定要,一定要达成!” 曾夫人再次失笑:“你啊你,也不知道你这么稀罕三郎,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厄运,以你的性子,他以后可能要……” 曾幼薇摇头道:“娘,不会的,女儿知书达理,一定会与三郎哥哥的琴瑟和谐、举桉齐眉的,女儿知道该怎么取悦自己的夫君的。” 曾夫人叹息道:“娘不是说这个,而是说男人家的。 你知道的,越是出色的男人,便越会容易干很多让女儿家伤心的事情来。 比如说纳妾、养外室之类的,以你的性格……唉,娘亲是怕你一辈子不幸福……” 曾幼薇咬了咬嘴唇:“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女儿若是不能嫁给三郎哥哥,那女儿这辈子大约也不会嫁人了!” 曾夫人无奈道:“好好,今晚就胁迫你爹爹答应,然后尽快与你家三郎说定,把婚约给定下来,好了吧?” 曾幼薇终于露出笑容,脆生生的点头:“行!” 曾夫人哼了一声,曾幼薇赶紧过去拉住曾夫人的衣袖,娇憨撒娇道:“娘啊,不是女儿太强势,而是三郎太出色。 现在他只是个解元公,可到了春闱,指不定呀,他便是状元公了。 会试上他有可能当不了会元,但到了殿试上,官家大约一定会点他为状元的。 以他的名气,他若不是状元,谁当状元都压不住的。 到了那个时候,三郎有可能就不是我的三郎了,估计多少宰相家的小姐都要抢着嫁给他了。 娘,你想一想,一个状元郎,还是大宋人样子,诗词第一人…… 恐怕连公主都要按捺不住自己了,到时候女儿一定有资格去争么?” 这话一出,连曾夫人都是悚然一惊:“你说的太对了,这么好的女婿,娘可不能放过。 幼薇,你放心,今晚娘一定让你爹同意,那个老顽固要是敢不同意,娘打断他的腿!” 曾幼薇眼睛里有光泛出,大力点头:“嗯!” ----------------- 却说章衡跟着曾孝宽到了书房没有多久,章衎便来了。 章衎找到章衡道:“内藏库的陆尹宁找人来寻你,说是有事情要找你……” 曾孝宽顿时竖起了耳朵。 章衡道:“哦,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么?” 章衎点点头道:“那侯均平掌柜看着是挺着急的,说请你今天无比去内藏库一趟。” 章衡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点点头道:“好,那我现在便去吧。” 他转头与曾孝宽道:“孝宽兄,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曾孝宽点点头道:“好,你去吧。” 章衡匆匆跟着章衎离去。 曾孝宽立即出了书房,寻到曾幼薇将事情说了说,曾幼薇顿时如同被侵入领地的小母猫一般,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轻声道:“二哥,等三郎哥哥回来,你帮我套套话,问他去内藏库什么事情。” 曾孝宽赶紧点头道:“放心吧幼薇,二哥帮你盯着他。” 曾幼薇小脸泛红点了点头。 章衡跟着章衎乘着小母驴来到了内藏库,侯均平正急得团团转,见到章衡时候立即过来抓住他的手臂道:“居正你终于来了!” 章衡有些诧异道:“侯掌柜,怎么了,难道商场那边出了事?” 侯均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冷静下来:“一会慢慢说,我带你去见大掌柜。” 两人穿过重重建筑,来到了陆尹宁的办公房,陆尹宁看着神情有些愤怒,两条浓墨一般的剑眉都要竖了起来,好在还算是冷静,见到章衡了,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容:“居正兄来了?” 章衡笑着点头:“来了,陆掌柜找我有事?” 陆尹宁朝桌子上的一堆账本努了努嘴,笑道:“一个月的营业账都出来了,找你这个大股东看看账。” 章衡有些狐疑地看了一下陆尹宁,心道这有什么好焦急的,难不成是生意做亏了? 这不太可能吧,他虽然没有市场关注,但经过商场的时候经常看到商场的生意十分的红火,怎么可能亏本? 陆尹宁道:“居正兄,先看看账再说。” 章衡在桌上挑了一下,拿到一本总账,快速的翻了一遍,脸上狐疑之色更甚。 因为商场的经营没有问题,甚至说是超出他的意料之外的,三个商场,一个月的盈利多达一万六千贯,他原本的预计是一个商场每月有三千至四千贯的利润,已经是很好了,但现在却是每个商场达到了五千三百贯之多,已经超出他的估计不少了,而且这还是将大量的损耗算入进去的结果。 损耗只要是来自商场货物被盗窃的结果,这个本来认为不是什么大问题的,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大量的损耗,但即便如此,还是达成了这个盈利。 章衡狐疑道:“陆掌柜是担忧货品盗窃的问题么?” 陆尹宁摇摇头。 侯均平赶紧道:“这个是小问题,我们已经打算启用更多的人员来防止盗窃,还打算请开封府差役驻点,可以震慑那些小偷小摸的,这个不是大问题。” 章衡看向陆尹宁。 陆尹宁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是因为这商场盈利的问题……” 章衡看着陆尹宁,等她把话说完。 陆尹宁苦涩道:“……商场的盈利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这本是大好事,但现在却惹出祸事来了。” 章衡何等人也,立马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有人觊觎?” 陆尹宁苦涩点头:“嗯,这里面的事情比较复杂……” 章衡立即道:“那便长话短说!” 不是他八卦,而是这事情关系到他三成的股份,还有老师曾公亮的一成,涉及的利益多达上千万贯,他可不能让这事情超出他的掌握之外。 陆尹宁点头道:“简单来说便是,后宫有人觊觎到我这内藏库大掌柜的职位了,之前因为内藏库年年亏损,所以没有人愿意担责。 现在商场盈利能力这么出色,立马便有人觊觎上了,打算将内藏库夺走。” 章衡眉头一皱:涉及后宫,那麻烦大了! 第一百零二章 定风波!(先起波澜,后定风波!) 章衡觉得这个事情很麻烦,因为涉及到后宫争斗,只是连他老师曾公亮都要大皱眉头的事情,因为外臣很难干涉后宫的事情。 章衡迟疑了一下道:“陆掌柜叫我过来是?” 陆尹宁笑了笑,笑容里却满是坦荡:“你毕竟是股东,这个事情须得让你知道,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或者可以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章衡深深地看了陆尹宁一眼道:“陆掌柜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么?” 陆尹宁的芊芊细手在算盘上随意地拨弄,将算盘拨得噼啪作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担心,可又能如何,不过,不过是殊死一搏罢了,赢了,以后还是吃香喝辣,输了,还是吃香喝蜡,一样的结果。” 陆尹宁玩了一个谐音梗,章衡没有听清楚:“什么?” 陆尹宁笑道:“没有什么……好了,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手上的股份,和你老师手上的股份,早些时日处理完。 若是他们赢了,未必敢对你们的股份如何。 但是,有那些蛀虫在,这股份的价值大约也不会有多高了。” 说完陆尹宁转身进了后室,这是赶客了。 侯均平与章衡打了个眼色,章衡会意道:“陆掌柜,谢谢你的提醒,容在下先想想,我先告辞了。” 陆尹宁没有回答,章衡转身离开,后面传来幽幽叹息声。 在外面侯均平已经在等候着,见状章衡出来,伸手引导:“三郎,可有时间与老朽唠唠。” 章衡笑道:“正要打扰一下侯掌柜。” 侯均平引着章衡来到一处凉亭,此处人影寥寥,正是聊天的好去处。 此处是内藏库内部的一个小花园,有树木成荫,此时已经是秋季,落叶缤纷,黄的红的落叶纷纷落下,萧瑟之意袭面而来。 侯均平接住一片飘落的红叶,叹息道:“春荣秋枯,世事变幻,也着实是快了些,三郎,若有可能,帮我劝一劝小娘子,她未必就不明白局势,但就是脾气倔不服输罢了。” 章衡看着侯均平道:“侯掌柜所说令在下有些湖涂了,这其中内情我一概不知,不知道该如何劝得?” 侯均平快速看了一下周边,然后低声道:“您应该知道陆娘子是陆涛老爷的女儿,但为什么能够成为内藏库大掌柜,您应该是不清楚吧?” 章衡摇头道:“的确是不知。” 侯均平道:“简单来说,陆娘子的外婆徐氏,乃是官家的乳母。 徐氏生了徐娘子,官家从小与徐娘子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将其视为妹子。 后来徐娘子嫁给了陆涛,生独女陆娘子后去世,可官家对陆娘子的恩宠却没有变过。 陆娘子的外婆徐氏也一直照拂着陆娘子,所以陆娘子才有机会掌控内藏库,后宫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前两年徐氏也去世了,所以便有人蠢蠢欲动,以至于前年有人夺走内藏库。 不过那是因为内藏库早就陷入了亏损,也就是陆娘子苦苦支撑罢了,后来他们抢了去,发现再经营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便赶紧又将陆娘子请回来背锅。” 听到这里章衡算是明白了:“所以就是,如果没有商场,陆掌柜或许还能够继续掌控内藏库,但有了商场,却让其余人看到有利可图,所以便打算来谋夺了?” 侯均平苦笑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章衡沉思了一下道:“那侯掌柜的意思是?” 侯均平苦笑道:“老朽希望三郎能够劝一劝陆娘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该退则退,退下来了,反而可能得个善终,女孩子家家的,好好地挑选个夫婿,过个平平澹澹的日子,不也是挺好么,若非要争,最后下场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章衡低声道:“对手是谁?” 侯均平指了指天,低声道:“曹皇后以及曹国舅家。” “嘶!”章衡倒吸了一口凉气。 侯均平一脸的苦涩:“所以啊,怎么争,如何争得过,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当年有徐乳母在,大家也给些面子,可今时不同往日,再争……就怕没有个好下场啊。” 章衡苦笑道:“所以侯掌柜想让我去劝陆娘子不要争?可我何德何能,如何能够让陆娘子听我的劝?” 侯均平平时看着有些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起来,他看着章衡道:“陆娘子对你是不一样的……” “嗯?”章衡抬起头来。 侯均平笑道:“三郎别误会,老朽不是那个意思,但陆娘子对你的确是非常欣赏的。 你在商业上的才华,在诗词上的才华,陆娘子都非常赞赏。 这一次你考了解元公,陆娘子开心了许久。 你写的明月何时有,陆娘子十分的喜欢,念叨了好几天呢。 当然应该是因为想起了母亲和姥姥的缘故。 但陆娘子对你的欣赏我是看得出来的,所以由你去劝说,她应该能够听得进去。” 章衡点点头:“陆娘子当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侯均平摇摇头道:“实际上内藏库归属不过是贵人的一句话而已,贵人不过是忌惮官家而已,生怕官家有一天忽而想起来,因此心生不满。 但也就是不满而已,官家难道能够因为一个死去的乳母,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去与后宫之主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啊,主动放弃,陆娘子便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得到一些事情,若是看不清楚大势,等到人家出手,可能手段就不太温和了。” 章衡忽而道:“如果我是那贵人,我有三招,一招是找曹家子弟娶了陆娘子,陆娘子是曹家人,内藏库自然归曹家管了; 一招是将陆娘子嫁给无关紧要的人,然后直接将内藏库收回去; 还有一招便是,让陆娘子污了名声,成为人人唾弃的荡妇,然后皇家出手将内藏库收回去。” 侯均平瞪大了眼睛,竖起了大拇指道:“三郎是懂争斗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前面两招也就罢了,可真要逼得人家用第三招,到时候就不可收拾了。” 章衡点点头,想了好一会才道:“我有一首词,麻烦侯掌柜转告给陆娘子。” 侯均平啊了一声,手脚忙乱道:“老朽可记不住啊,我还是找纸笔,不,还是三郎写下来吧?” 章衡忍俊不禁:“好好,那就写下来。” 两人来到侯均平的办公房,纸笔墨都是现成的,侯均平铺开纸:“三郎你请。” 章衡坐下去,拿起笔来舔了舔墨,然后轻轻地将笔尖调顺,微微想了想,不疾不徐地写了起来,一行法度深严又带了些俏皮的行书出现在微黄的宣纸之上。 侯均平见状眼睛一亮:“三郎这手字写得可端庄,本帖是学的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章衡笑道:“先学的多宝塔碑,后转学兰亭集,最近在学欧阳询的千字文。” 侯均平眉头一皱:“三郎这学字顺序不太对吧,都说先学魏碑,再学唐楷,之后再学行书,你这顺序却是反了。” 章衡笑道:“我对书法并没有太大执着,只管写着好看一些便是了,于是便走了些捷径……” 章衡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自己学字晚,所以只能湖弄了事,直接从行书入手,这样平常写字也能快点,考试的时候也好湖弄。 侯均平听章衡这么说,只好闭上嘴巴了,人家自己都承认自己走捷径了,他又能说什么。 但他还是不死心:“……若是有可能的话,还是完整的学一学魏碑和唐楷,这样法度会更为……” 然后他又闭嘴了,因为法度森严这一块,看着章衡却是做到了。 如是,他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词上了。 “嗯……定风波,五月七日,法云寺林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这应该是词前背景交代,只是,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接着往下看。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侯均平顿时眼睛大亮。 画面感十分的强烈。 就这么一句,侯均平脑海之中,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穿行竹林之中,大雨传林而下,发出沙沙声音,少年不惊不惧,还一路吟啸徐行,坦坦荡荡的履险如夷,丝毫不为忧患所摇动的形象便扑面而来。 侯均平急急往后看,恰好章衡已经放下了笔,得以看到全貌。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种豁达浸润这侯均平的全身,他甚至有一种霍然开悟的感觉,他回首这一辈子一来走过的风风雨雨,以前经历过的种种苦难,脸上有了释然之意。 是啊,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啊。 侯均平看向章衡,眼里已经满是激赏,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经历过什么,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郎,还是一个春风得意的解元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悟,思想境界之高,连自己这种在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老朽都无法企及。 侯均平忽而自失一笑,也对,自己不过是一个庸俗商人,如何敢以一俗人之胸怀揣测一个天才,那太过于高看自己了! 章衡笑道:“侯掌柜可以将这送给陆掌柜,她如是能够有所感悟,那无须在下去劝,如果不为所动,那我去劝也没有什么用处。” 侯均平感激道:“谢谢三郎,不过,您能不能在后面落款?” 章衡有些犹豫,略带深意的看了看侯均平,然后提起笔来,在后面写上——赠陆尹宁。 然后在后面写下自己个名字。 侯均平大喜道:“谢谢三郎,谢谢三郎!有此词,陆娘子一生平安顺遂矣。” 章衡摇摇头道:“又不是什么金口玉言,哪能保人一生顺遂,不过,在下的确是希望陆娘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侯掌柜,告辞了。” ----------------- 从内藏库归来,章衡闷闷不乐。 本想着有商场这么一个投资,自此可以达到财务自由,但却没有想到还没有走上正轨,便遭遇到如此变故,任是谁也要感觉到郁闷的。 不过,虽是如此,却得想一想下一步该如何了。 他想了半天,心里还有没有什么计较,因为这个已经超出他的能力之外了。 到得晚上,曾公亮回来,章衡寻了个时间请教曾公亮。 曾公亮听了章衡的描述,也是皱起了眉头:“这个陆尹宁的事情,老夫也听说过的,的确是你所说的这种情况……” 章衡赶紧问道:“那这种情况,咱们该如何应对?” 曾公亮想了一会道:“放弃吧,股份趁早处理掉,咱们是外臣,最好不要参与后宫争斗,和平退出乃是正事。” 章衡原本有诸般想法,但听到曾公亮的建议,顿时便熄了火,连曾公亮都不愿意掺和,他更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道:“那这股份该如何处理?” 曾公亮笑道:“此事还是为师来解决吧,为师找曹国丈去,老夫与曹玘倒是有几分交情,大约也能给一个不错的价格的,是了,你这三成股份,能够卖多少钱?” 章衡有些垂头丧气道:“若是按照原本的局势,就算是卖个五六百万贯也是等闲,这种……” “多少?!”曾公亮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章衡抬起头来道:“嗯,原本一股卖个二百万贯,三股卖个六百万贯都算是吃亏了。” 曾公亮瞠目结舌道:“这么值钱?” 还是得算账,章衡按照值钱算给曾夫人的算法给曾公亮一算,曾公亮的脸已经皱成了风干了一个冬天的柚子皮,口中喃喃道:“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老夫要去弹劾曹家,老夫要去弹劾曹家,太欺负人了!” 章衡眼睛一亮:“老师,真弹劾?” 曾公亮顿时一囧,脸色更苦了:“不能!” 章衡也是脸色一苦。 曾公亮唉声叹气道:“弹劾自然可以弹劾,而且弹劾也是有用的,官家肯定会申斥曹家的,这股份也能保住,甚至那陆尹宁也能继续干下去,但是……” 他看了一下章衡道:“……只是以后咱们师徒的前程就算是完了。” 章衡两眼发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的,只是抱着一丝希望而已。 其实曾公亮的说法还是往轻了说的。 得罪了曹皇后,又岂只是前程毁了那么简单,恐怕后半生连想好好做一个富家翁都难了。 而且章衡可是开了天眼的,知道曹皇后在仁宗去世之后,会执政一段时间,虽然被韩琦强撤帘打断过,但影响力在神宗时期也一直在延续。 可以这么说,一旦得罪了曹皇后,曹皇后可以让他一辈子都过得不安生。 好吧,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曾公亮咬牙切齿道:“这笔账算得好,老夫也与曹玘好好地算算,他若是不能给我一个好价格,老夫……老夫将股份卖给李用和去!” 章衡诧异道:“李用和是谁?” 曾公亮又泄气道:“老夫便是说说而已,李用和哪有什么钱……” 章衡问起李用和是谁,曾公亮便给说了一下,原来李用和也是国舅,而且是赵祯亲生母亲的弟弟。 赵祯生母李辰妃的事情章衡是知道的,刘娥早年霸占了赵祯,便是所谓狸猫换太子的原形。 李用和便是李辰妃的亲弟弟,赵祯对这个亲舅舅是十分好的,若是李用和有钱,卖给他是不错的。 但李用和十分谦逊,不仅没有利用外甥牟利,在汴京城连个宅子都没有,如何有钱买他们的股份。 曾公亮也不过是气话罢了,真卖给其他的人,那也是得罪曹家人了。 师徒二人相顾无言,最后曾公亮颓丧道:“就这样吧,能卖多少是多少吧。” 章衡也只能丧气点头,但忽而想起一事,急道:“老师,您要与曹玘谈定一个条件!” 曾公亮诧异道:“什么?” 章衡眼里有斗志:“您与曹玘约定,这股份可以卖给他,但是,咱们自己也要开商场的,这个必须约定好。” 曾公亮摇头道:“我似乎听你说过,商场讲究规模,更讲究供应,内藏库控制着汴京城诸多物料供应,咱们如何与之竞争?” 章衡坚定道:“没有供应链便新建一个,我还不信了,我一个堂堂穿……堂堂解元公,竟然斗不过一个内藏库,那岂不是笑话!” 曾公亮闻言笑了笑,也不打击弟子的信心,点头道:“好,这个条件他会答应的,大约也不会觉得是个威胁。” 章衡想了想道:“如此最好,另外,老师要价的时候可以要高一些,内藏库有诸多产业已经接近破败,内藏库可以拿这些产业折算为钱来换股份。” 曾公亮惊讶道:“那些破烂玩意要来作甚,内藏库关停不知道有多少,想要卖给别人都没有人要,你接手过来也是要亏损的。” 章衡笑道:“在他们手上没用,但在弟子手上却一定是有用的,弟子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曾公亮闻言只好道:“行。” 第一百零三章 世界十分精彩! 窗外的世界十分的精彩,汴京的秋天是五彩斑斓的,其颜色之丰富,甚过于宋人能够造出的色彩,宋人称之为【天造】。 虽然汴京城之内所栽种之树木无非银杏、槭树、黄栌、五角枫、水杉、槟榔、香樟、桂花、玉兰、鹅掌楸、马褂木、楠木、碧桃、樱花、共桐、梓树、七叶树等,远不如山野之外丰富,但能够营造出来的汴京秋色已经足够精彩。 红橙蓝绿青蓝紫,犹如老天爷挥洒了彩笔勾勒出来一般。 陆尹宁却是呆坐室内不肯外出。 倒不是困居陋室自怨自艾,而是不断搜索枯肠,想要找出解决困境的方法。 陆尹宁其实没有太多的权力欲望,但她心里很清楚,人立于世,必须抓住一些东西才能够安身立命,所以,这内藏库她不想要轻易放手。 大约有人要说,只要她向曹皇后投诚,不就能够留下来了么? 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利益集团自有其内卷的特性。 曹皇后掌控的利益集团之中,里面也是派系林立。 稍微一分,也有内外之分。 比如说曹皇后自己手下,便有张茂则太监与侍女嬛儿的派系。 他们在曹皇后面前低眉顺眼,但在他们管理的管事奴婢面前却是权势熏天,各有一大票依仗他们生存的人。 而这还是曹皇后自己最为亲近的奴婢们。 外戚曹国丈家里,派系更多,曹玘是曹皇后的父亲,自有一帮帮他操持家业的掌柜管事。 曹玘的兄弟也各有帮闲,而下面的子弟也各有各的帮闲管事,帮他们掌管诸多的产业。 而这些全都是曹皇后这个外戚利益集团下面的根基,曹皇后需要不断地平衡这里面的利益分配,才能够让下面的人死心塌地的帮她维持权势。 陆尹宁本非曹皇后一系里面的人,即便是靠过去,也无法阻止其余的人对内藏库的窥视。 有人说内藏库的营收本就是曹皇后来支配,曹皇后没有必要从左手转到右手。 可便是这左手转到右手,却不知能够平衡多少下人的利益。 所以这个变换不是毫无用处,反而是符合曹皇后这个利益集团的利益的。 陆尹宁想了很多的办法,都无法真正抗住来之曹皇后的压力,除非她利用故去的母亲与外祖母残留下来些许情谊去胁迫官家,否则根本抵不过曹皇后的一声令旨。 可那么一来,便与曹皇后不共戴天了,因为那是挑衅曹皇后在后宫的威严。 即便是她母亲与外祖母在后宫的时候,也不会敢去撩拨一个正宫皇后的威严,那与找死无异。 陆尹宁苦思良久,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推开门,外面没有人,但桌子上放着一个卷轴。 陆尹宁经过的时候随手拿在手里,飘然出了门,投入到汴京的秋色之中。 汴京的秋空气干燥,天空如同琉璃一般澄净,透过五颜六色的树叶看向那澄净的天空,令陆尹宁的郁闷的心情也为之一清。 秋日的阳光从树叶之间洒落,落在陆尹宁的身上、脸上、手上,让她感觉到暖意。 她轻轻打开了卷轴,似是飘逸又带着法度的行书入她眼来,她不由得轻笑出声:“真是胡闹,这书法有些不伦不类了……” 只是再看看,又觉得十分的舒服好看,便也不再多言,随即咦了一声。 她细细地咀嚼着章衡留下的这首定风波,一时间像是痴了一般。 ----------------- 晚上,吃过晚饭,夜色渐深,曾夫人见无人,便悄悄进了曾公亮的书房。 今晚她有许多事情要与曾公亮商量呢,却听到丈夫在书房里长吁短叹什么【二百万贯】、【天杀的曹家】【痛煞我也】之类的话,顿时心下揪紧了起来。 “老曾,你这是怎么啦,这一晚上便见你没有半点笑容,怎么,我这看家老娘们惹到你啦?” 曾公亮苦笑一声:“夫人来了正好,刚好有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曾夫人心中冬的一响:“嗯,你说。” 曾公亮斟酌了一下子道:“居正那孩子不是给咱们一成内藏库的商场股份么,这股份不能留了,得尽早处理掉……” 曾夫人一听顿时急了:“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能留了,有人要巧取豪夺么,以老爷您的官位也保不住么?” 曾公亮赶紧安抚夫人,可自己也忍不住叹息:“可不是么,怎么连老夫也保不住呢……” 他苦笑了一声,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曾夫人反而冷静了下来,想了一会道:“老爷估计这一成股份还可以卖多少钱?” 曾公亮斟酌了一下道:“尚未可知,但二十万贯……” 他又想了想道:“……估计十来万贯是可以的,而且曹家估计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这么多的现钱,估计到时候只能折算成田产、房宅、店铺之类的。” 曾夫人眯起了眼睛道:“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曹家?” 曾公亮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可不卖不行,商场到曹家人手里,估计又要被糟蹋得不行,估计到时候盈利肯定要大幅下降的,到时候这股份可没有多值钱了。” 曾夫人接话道:“而且,卖给别人也不行,卖给别人会得罪曹家,别人也不是傻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接手这样的烫手山芋?” 曾公亮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了。” 曾夫人果断点头道:“那就卖,二十万贯也不是小钱了。” 曾公亮好奇道:“你不心疼么?” 曾夫人点头道:“心疼,但又能如何,赶紧把能够拿到的拿回来才是正事,只要老爷你还在朝中,钱财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曾公亮嚯的一声,惊奇道:“夫人境界越来越高了,为夫倒是落了下乘了。” 曾夫人笑道:“什么境界不境界的,这也是得到居中的启发,跟我说,钱财再多,没有庇佑便是一场空。 唯有老爷在朝中矗立不倒,富贵才能够延续,否则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是了,居正的股份呢,又该如何处理?” 曾公亮道:“亦是一起处理,不过居正愿意拿股份换去内藏库的那些破败产业,大约想要将那些产业给重新经营起来吧?” 曾夫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那些破烂玩意……那怎么可以!不行,我得和他说,不能干这样的傻事!” 说完便一熘烟跑了,将曾公亮晾在书房一愣一愣的。 曾夫人跑出书房,便看到曾幼薇正当梁上君子呢,竖着耳朵听着他们里面的动静,看到曾夫人跑出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颇为尴尬。 曾夫人赶紧将曾幼薇拉到了一旁急道:“你听到了没有?” 曾幼薇眨巴了一下眼睛:“我才刚刚过来……” 曾夫人就差拍大腿了,她快速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他要拿股份去换那些个破烂玩意,到时候钱没了,还得花钱去填那些个窟窿,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咱们得快去阻拦他!” 曾幼薇听完之后却是不急,小小的身体便稳在原地,反而拉住了曾夫人道:“娘,别着急,咱们去你房间里说。” 曾夫人立时拉着曾幼薇往她房间而去,匆忙将房间门一关,然后风风火火道:“有话赶紧说,说完我得赶紧去阻止居正干傻事!” 曾幼薇笑了笑道:“此事未必便是坏事,今日我看着居正让陆尹宁找了过去的,那时候我便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果然如此。 实际上我从一开始听说了此事,便已经觉得不妥了,与内藏库合作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便后面有爹爹站着,可若是其他的人倒也罢了,却偏偏是曹家。 当然不是说曹家得罪不起,大宋朝官家对国戚还是防备颇严的,但咱们作为臣子的,无非必要,又怎会去得罪? 所以一旦发生冲突,必然还是以咱们这边退让为主。 内藏库本身又存在着隐患,一个既非宗室子弟,又非外戚的人却去帮官家管理钱袋子,不出问题才怪呢。” 曾夫人道:“那你怎么不阻止居正?” 曾幼薇顿时嗔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而且,我以什么身份去阻止三郎哥哥,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曾夫人顿时一拍大腿:“糟糕,这事情把我给急坏了,我还没有和你爹谈你婚事的事情呢! 嗯……这事情不急,我还是得阻止居正拿股份换那些破烂玩意,总得换一些钱回来,再不济换宅院田产也好啊,不然你到时候嫁过去,什么都没有,不是苦了你么?” 说完曾夫人便风风火火去了,留下曾幼薇在原地跺脚。 章衡与曾孝宽在书房读书呢,曾夫人进来便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说教,章衡耐心听了一会,便知道曾公亮已经将事情给说了。 曾幼薇悄悄尾随进来,章衡见了微笑与之点头。 “……居正啊,反正啊,那些破烂玩意你别要,都是什么陈年老玩意了,那些东西连乡下人都不爱用了,还有什么价值,不仅没有价值,你要真将那些产业拿过来,还得往里面贴钱呢,那些人都得花钱养着的呢!……” 曾夫人终于歇了一口气,“……我说了这么多,居正,你可听明白了?” 章衡笑道:“师母,我听明白了。” 曾夫人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那就好,那就好,听师母的话,多要钱,多要宅院田产,再不济,要店铺也是可以的。” 章衡笑着点头:“嗯,要换一部分的,二哥要成亲,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宅院、田产、店铺最好都得给他一部分,大哥那边也是如此,至于我这边嘛,还是要换成一些产业……” 曾夫人顿时又急了,正要说话,却被曾幼薇扯住了衣角,曾夫人回头一看,曾幼薇与她摇了摇头,顿时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只好将满腹的话给咽了回去。 曾幼薇制止了母亲说话,然后往前一步,抿着嘴笑道:“三郎哥哥,你要拿这些落后产业,是要进行改造,令其焕发新的生机么?” 曾幼薇的话一出,章衡顿时眼睛一亮,这妹子有点东西啊。 章衡笑道:“正是,内藏库的产业十分的驳杂,我不全要,只打算要其中几个产业,比如说造纸、造车、煤矿、以及一些酒窖即可,贪多嚼不烂嘛。” 曾幼薇眼睛一亮道:“三郎哥哥可以说一说,拿到这些产业之后想要做什么改造么?” 章衡点头道:“自然,造纸工坊我打算改造成肥皂工坊,我有一个新技术,便是制造肥皂,嗯,便是类似澡豆一样的东西,但去污能力比澡豆强,还比澡豆耐用,外观、味道更是全面胜出; 造车工坊不需要改造,还是继续造车便是了,不过内藏库的造车工坊车辆的样式老旧、造车理念也落后,造出来的车又难看,坐着又不舒服,耐用性又差,这样的车无人问津也是正常。 我打算设计新样式的车辆,然后在内饰上下功夫,把舒适性提升起来,然后在全工坊进行质量监控,全力提升质量,经过这般改造,造车工坊定然可以恢复活力; 至于酒窖么,这个还得与内藏库谈判才行,酒这玩意不愁卖,关键得有证,这才是关键,内藏库的酒窖自然有证,我有酒液提纯法,可以提炼高度烈酒,必然能在白酒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至于煤矿么,我也有一些想法,应该也可以维持不亏的局面……” 章衡娓娓道来,曾幼薇朝母亲看了看,曾夫人看到了曾幼薇眼里的骄傲,心下笑了笑,但也就放心了。 如此事情便算是定了下来了,接下来便是等消息了。 中秋节休沐结束,章衡又回了太学。 虽然曾府吃住的确是舒坦,但太学有直讲讲课,曾公亮没有时间留在家里专门给他们讲课,所以到太学上课还是最佳选择。 于是章衡又过上了每天抢太学馒头的生活了。 只是吃惯了曾府的精美饮食,再来吃太学馒头,不免就差了点意思了。 不过章衡在太学还是过得颇为舒心的,只有经历过社畜生涯的人,才知道在学校的生活是何等的幸福。 不过就是章术天天逼逼叨叨逼逼叨叨的令人心烦,天天就是师母怎么还没有消息过来,怎么我岳丈岳母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还有我的清照妹子,怎么不来太学见我之类的话。 章衡倒是好奇道:“二哥见过我那未来二嫂吗?” 章术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哪能呢,咱是守礼的人,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怎么能说见就见的。” 章衡笑道:“你都没有见过,就天天清照妹子清照妹子的叫,到时候我那未来二嫂若是二三百斤,岂不尴尬?” 章术瞪眼道:“懂不懂礼貌,二三百斤怎么了,那叫富贵! 放在盛唐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美人! 以后可不许你这么没礼貌啊,无论她长什么样。 都是我的亲亲清照妹子,都是你的二嫂,给我放尊重一点!” 章衎悠悠道:“的确是如此,于二哥来说,高矮胖瘦也好、贤淑彪悍也罢,只要有钱,他都甘之若饴的。” 章术顿时就急了:“啥玩意,啥玩意!我是这么肤浅的人么,我看重的是内在,可不是看中她家的钱,以后切莫再这么说,你再这么说,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少不得要……” 章衎捋起了袖子:“少不得要干嘛?” 章术顿时笑容满面:“大哥的教诲总是没有错的,如果有错,那也是我的问题。” 章衡在旁发出嗤笑声,章术也捋起了袖子,斜眼看章衡,意欲震慑一番奸猾老三,但却瞥见老大也在瞥他,顿时嚣张气焰顿消,干笑道:“老三以后别这般引人误会嘛,你看书便看书,瞎笑什么呀,我还以为你在耻笑我呢。” 章衡顿时直起身子,正色看着章术道:“二哥,您别误会,我就是在耻笑你,我觉得你下贱!” 章术顿时勃然大怒:“大哥你看到了啊,是老三在挑衅我的啊,我这次要是不打他,我这当哥的威严何在!” 章衎点点头。 章术大喜:“大哥懂我!” 章衎慢悠悠道:“我是说,老三说得对,你便是下贱。” 章术:“……” 章衡嚣张无比的笑声传遍整个太学。 有人闻声而来,见到兄弟三人顿时大喜:“大郎二郎三郎,你们都在呢,夫人吩咐我今晚叫你们去府里吃饭。” 却是周掌柜。 章衎赶紧答应下来,周掌柜这才回了。 章术喜道:“大约是婚事有着落了。” 章衎也面有喜气。 虽说他也喜欢嘲笑章术,但老二的婚事有着落,他心里也是开心。 章衡笑道:“那还等什么,去曾府!” 兄弟三人喜气洋洋,与直讲说了一声,然后乘上了小母驴车,往曾府而去。 章衡脸上笑嘻嘻,但他总是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总觉得此行不简单,但随即哑然失笑,嘲笑自己神经兮兮的。 第一百零四章 逢喜事!(五千大章!) 秋高气爽。 章术很爽。 一路上章术都是咧嘴傻笑,凉风灌进他的口中,呼呼作响。 章衡提醒道:“二哥,你再这么吃西北风,一会到了老师家里就吃不上好吃的饭菜了。” 章术立即闭上了嘴巴。 章衡不由得赞叹:只要二哥不开口,他还真是个美男子,只可惜长了一张嘴啊。 可章术这幅模样也维持不了多久,到得曾府之后,章术的眼睛在发光,脸上带着期待,就差揪着曾夫人追问道:师娘,我的好事近了么? 一大家子人坐到餐桌上,曾孝宗春风拂面。 章衡惊异道:“令先兄似乎有喜事?” 曾孝宽笑道:“爹爹给大哥谋了个官职,过些日子居正再见到大哥,就得加尊称了。” 章衡喜道:“恭喜恭喜,恭喜令先兄,朝廷有令先兄,更添几分清明,百姓有令先兄,定能安居乐业,天下人喜得青天矣!” 曾孝宗哭笑不得道:“居正这张嘴啊,这天天吃的是终南山的百花蜜吧,这一吞一吐,便是满屋甜味,比人家唇上抹蜜可要厉害多了,几句话下来,便将我哄得熏熏然。” 曾公亮笑道:“这不正好,有居正在,你以后出去别人恭维你,你便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动了,这不正好做个好官?” 这下子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一会菜凉了。”曾夫人催促道。 曾孝宽笑道:“还有一事啊,以后你们得叫我的字了,父亲说我已经是举人,却没有一个字,出去交际也难免失礼,所以给我取字令绰。” 章衡又笑道:“令绰令绰,这是个好字啊,令绰兄名孝宽,宽者绰也,不错不错,以后跟宽绰兄出门,我是不是不用带钱了?” 这下子连曾幼薇也笑喷了,众人笑成了一团。 曾孝宽一脸的无奈:“居安兄,你也不管管你三哥?” 章衎苦笑道:“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就是个促狭鬼,嘴上哪里有绕过人的。” 众人俱都笑。 曾幼薇刚刚笑喷了,这下子颇为不好意思的捂住了嘴巴,但笑成了月牙的眼睛却是闪闪发光看着章衡。 曾公亮一脸笑容的看着章衡,若是以前,他肯定要呵斥大家寝不言食不语之类的,但自从章衡经常来曾府蹭饭吃之后,每日的饭桌上必定是欢声笑语不断的,曾公亮也不怎么说了。 曾公亮笑道:“夫人,今晚喝点酒吧?” 曾夫人一拍手笑道:“差点忘记了,快点上酒,快点上酒,除了孝纯幼薇外,其他人都要喝!” 曾幼薇倒也罢了,曾孝纯却是不依了:“为什么我不能喝,为什么就我不能喝?” 曾幼薇道:“我不也不是不喝么?” 曾孝纯大声道:“你是女孩子,不能喝酒!” 曾孝宗喝道:“你年纪还小,不能喝!坐下,不然我教训你!” 曾孝纯激动地眼睛通红:“偏偏我不能喝,你们偏心!你们偏心!” 曾孝宗大怒,捋起袖子便要打人。 章衡笑着揽下曾孝宗,与曾公亮道:“不就是喝酒么,喝一点也是无妨的,就喝一杯好了。” 曾公亮点点头道:“坐下吧,你居正兄都说了,便喝一杯吧。” 曾孝纯这才愤愤坐下。 只是大家举杯一起喝的时候,他冒失的将一杯酒倒进了喉咙之中,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通红起来,下一刻忍不住侧头,喷了曾孝宽一头一脸。 曾孝宽气得脸都红了,曾孝纯见状赶紧跑为上策。 曾孝宽擦了脸重新入席,这才算是重新开始。 章衡却是有些诧异:“老师,今天非年非节的,怎么这么隆重,是因为令先兄荫官之事,还是令绰兄取字之事?” 曾公亮与夫人相识一眼,曾公亮笑道:“夫人你来说吧。” 章术悄悄挺起了胸膛,一脸期待看着曾夫人。 曾夫人笑了笑道:“也好,那便我来说说吧。” 她看了一下章衎道:“你们兄弟三人,父母早逝,长辈也不在身边,我作为你们的师母,也是你们亲近的长辈,所以,我来说这个事情也不算是唐突……” 章术的眼睛发亮,就差站起来说:师母,您尽管说,我都听着! 却见曾夫人看向章衡,章术顿时感到心下不妙。 “……老身生了三个男孩子,便只有幼薇这么一个女儿,因此从小宠溺得很,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一直宠溺她的人,居正,你是个好孩子,你愿意代替你老师和师母照顾她一辈子么?” 章术瞪大了眼睛,然后像是一个干瘪的柰子委顿在座位上。 章衡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撒了一把盐,被迫挺出沙面的蛏子,只是脑子一下子有些转不过来,期期艾艾的道:“什、什么?” 许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窘迫的章衡,大家一起哄堂大笑起来,曾幼薇的脸红得像是蒸熟的大虾,但却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微微仰着小脸,满眼星光看着窘迫的章衡。 章衡的失神不过片刻,便恢复了过来,实际上他之前是有所揣测的,只是没有铺垫便直入主题,因而有片刻的失神。 章衡看了一下曾幼薇,看到她眼里的星光,以及……紧张。 章衡心里微微笑了笑,脸上也带出了笑容,回过头来与曾公亮与曾夫人道:“老师和师母信得过居正,居正自然义不容辞,而且……” 他回过头来看着曾幼薇道:“……居正也十分喜爱幼薇妹子,一定会护佑她一生平安喜乐!” “好!”曾公亮拊掌大笑起来。 章衎也大声叫好。 章术片刻的失落之后,立即为自己的三哥开心起来,也是叫好。 曾幼薇脸上微微笑着,眼里却是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曾夫人过去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曾幼薇立即扎进曾夫人的胸膛,轻声的哭泣起来。 这一哭却是从轻声哭泣,到放声大哭,竟像是遭遇了极大地变故一般。 曾公亮让曾夫人扶曾幼薇进去,然后感慨道:“老夫甚至都不知道幼薇竟然已经用情如此之深,即使如此,那便如此定下来吧,居安,你作为长兄,这门亲事你同意吧?” 章衎连连点头:“同意同意!” 曾公亮喜道:“好,那老夫便做主好了,我是幼薇的父亲,又是居正的老师,本可以这么定下来,但毕竟媒妁之言还是要的。 不过你们也没有长辈在汴京,那老夫便让子明来当媒人吧,你们觉得如何?” 章家兄弟自然没有意见,这事情便算是定了下来了。 今天的章术心情起伏,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面的失落,再到为弟弟开心,等这些感觉都过了,又重新失落了起来,可谓是人生起起落落,他在一天之内便感受了个遍。 谈完了此事,曾公亮将章衡叫进了书房。 “为师与曹玘那边谈过了,老东西还推三阻四的,老夫见他磨叽,便说到若是曹家不接,那么便要卖给吕家韩家,别怪老夫言之不预,那老货这才坐下来与老夫谈。 可这老货压价忒狠,价值几百万贯的股份,竟然只愿意出五十万贯便想全部吞下,这老夫如忍得,也是直接起身走了,不谈了。 之后估计那老东西是找他女儿商量去了,之后找到老夫,总算是愿意坐下来谈谈,新开出来的筹码是九十万贯买下四成的股份。” 曾公亮咬牙切齿道。 章衡也是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得老师出马才行,老师,这九十万贯,您拿其中四十万贯,给我们兄弟五十万贯吧。” 曾公亮摆手道:“这如何使得,说到底这股份也是你给老夫的,为师就拿十万贯,其余的你们兄弟拿着分了,你们一个个都要成亲了,得有点家底才行。” 章衡又如何肯让,嚷嚷了起来:“那可不行,没有老师您,一股能够迈上十万贯已经是相当了得了,现在不仅卖到了二十万贯,还多出了十万贯,这是老师你的功劳,弟子们可不敢居功。 所以啊,老师您拿四十万贯,我们兄弟拿五十万贯,已经是占了老师的大便宜了,老师要是不愿意拿,那这股份便也不卖了,免得糟践了弟子的孝心!” 曾公亮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真的想要,想了想道:“那行,老夫便先帮你把这些收起来,等你们要用的时候,再跟老夫开口便是了。 另外,这里面估计有许多房产田产店铺,估计还有不少的产业,到时候你先挑选。 老夫建议你给两个哥哥挑选田宅店铺,这样他们以后的生活无忧。 至于你么,你说要选产业,也是可以的,另外也要一些现钱,不然产业在你手上没有钱投入可不行的。” 曾公亮想得还挺周到,章衡高兴点头。 曾公亮想了想道:“这样,你跟幼薇的事情,先定下来,不过幼薇现在年纪还小,过一两年再成亲,到时候老夫给你陪嫁一些田宅,免得你折腾败了,我女儿跟你睡大街去。” 章衡笑道:“那不能,到时候我就带着幼薇来曾府蹭吃蹭喝好了。” 曾公亮大笑。 到此事情就算是谈完了,后续的就是之后的事情了,得等一等。 章术还长着脖子在期待,最后还是章衎看不过眼了,主动问起此事。 曾夫人笑道:“已经与邹家联系上了,这几天老身便亲自上门去,与邹家母先打个底,之后联系媒妁,到时候联系差不多了,我再使人去太学叫你们好了。” 章术这才心满意足。 兄弟三人协同曾孝宽回了太学,曾孝宽在国子监放下,兄弟三人回了太学。 回了宿舍,章衡与他们说起了股份的事情。 章衎道:“股份是你的,这些你拿着就是了。” 章衡笑道:“怎么,咱们兄弟三个已经是分家了吗?” 章衎啐道:“说什么呢,长兄在呢,怎么就分家了。” 章衡笑了笑道:“嗯,那就是咱们一起的。大哥,二哥,我是这么想的,虽然咱们接下来也不算是分家,但二哥毕竟要成亲了,而且邹家还是大富之家,到时候陪嫁估计也不少,咱们还是稍微分一分,免得到时候麻烦,你们看怎么样?” 章术倒是洒脱:“没事,你们分就好了,到时候我夫人带过来的东西估计都够我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章衎与章衡都没有理他。 章衡道:“此次股份卖出,大约可以拿到价值五十万贯的现钱与各类资产,包括田宅店铺产业等,我这边大约是要拿一些产业的,我要做一些产业,到时候作为咱们章家的经济来源,大哥二哥这边我建议多拿田宅店铺和现钱。” 章衎摆手道:“不用预备我这份,你都拿着,该投进产业里面便投,反正都算是咱们兄弟的嘛!” 章术也道:“俺也是。” 章衡笑道:“还是得分一分,到时候我要是做亏了生意,有大哥二哥这边的田宅店铺,我还有个地方蹭饭吃,若都投进去了,到时候咱们兄弟三个就又都得上街卖鸡蛋灌饼去!” 章衎豪气勃发,大手一挥道:“卖鸡蛋灌饼便卖鸡蛋灌饼,不也活得好好地么?” 章衡大笑起来,但又如何肯,心里早就给大哥二哥给安排好了,到时候拉着他们到衙门店宅务将事情户名给落了,才不会由着他们呢。 不过这个倒是好安排,分钱给别人的事情,能有多难? 难的是接下里的产业布局的问题。 接下来要从内藏库与曹家那边接手产业,产业上也有人,但却没有自己人。 章衡不会迷信什么体系,更不会轻易相信人,才不会觉得接手过来的人,给点利益人家就死心塌地呢。 章衡前世在大厂干过,大厂里最不缺乏的便是斗争,章衡侥幸干到总监级别的中高级高管,所以他看过太多的争斗了。 每次上层有变动,新的领导到来之后最先做的事情是什么? 是赶紧励精图治吗? 不是的。 他们最先干的事情是找借口,把原来的团队给统统干掉,然后把自己的人塞进去,等骨干架构架起来了,才开始重新招人,老人是绝对不会用的,除非是上面更高层的领导的人。 这在大厂里面都是已经形成的不成文的潜规则,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大家也都是默认的,一旦自己这条线的领导被干掉了,那么自己赶紧投简历找工作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从这种环境混出来的人精,怎么会觉得靠着自己就能够接手那些产业。 所以章衡很头疼,他手上真的没人! 章衡想来想去,唯一能够帮到他的只有曾公亮了。 这个事情他打算去挑选产业接手田宅的时候与曾公亮着重提一提,一定要从曾公亮那里撬来一批可以用的人! 只是没有想到的,一个意外之喜主动找上门来。 陆尹宁来了太学。 当章衡在太学梅林看到陆尹宁的时候,还以为是偶遇呢,甚至还轻松地打了个招呼:“陆大掌柜,梅花还不到开的时候,你这来早了!” 陆尹宁浓眉一掀,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笑道:“我在这里等雨呢。” “等雨?”章衡抬头看了看澄净的天空,感受着干燥的空气,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大约近几天都不会有雨的吧? 陆尹宁笑道:“我想听听穿林打叶声是什么声。” 章衡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事儿啊。 章衡拱手笑道:“陆大掌柜,在下不是擅长安慰人的人,侯掌柜说陆大掌柜有些事情想不太开,让我劝劝你,但我哪里会安慰人? 所以想了半晌,想起了自己之前遇雨的事情,大约人生就跟走路一般,总是会遇到风雨。 风雨本身并不足惧,惧怕的反而是人心,所以,只要咱们放宽心态,所有事情也不足为惧了。 于是斗胆写下一首不太成熟的词,算是交差了,陆大掌柜若是能够有些启发,便算是莫大功德了,若是没有,也请不要怪罪在下的唐突。” 陆尹宁歪着脑袋看着章衡,忽而道:“你们读书人说话都是这么一套一套的么,又是不要怪罪,又是有所启发的,明明干得是好事,为什么要怕别人怪罪呢,未免也太过于谨慎,未免过于……虚伪了吧?” 章衡笑容一僵,有些窘迫起来。 陆尹宁笑了起来:“好啦好啦,居正兄,对不住了,刚刚是我开玩笑的,咱们谈谈正事吧。” 章衡一愣道:“今天你是来找我的?” 陆尹宁伸手折下梅支,在身前挥来挥去,就像是个小女孩一般,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嗯,专门来这里堵你的,听说这里是你每天都会来逛一逛的地方,来这里堵你准没错的。” 章衡苦笑道:“是谁出卖了我的行踪?” 陆尹宁笑道:“整个太学都是我的眼线……” 陆尹宁开了一个玩笑,然后脸色暗澹了下来,一会道:“居正,我有一事要求你帮忙。” 章衡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看着陆尹宁。 陆尹宁第一次看到如此凝重的章衡,虽然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对她来说其实也是挺悲哀的事情,但不知怎么的,心里就觉得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章衡:“……” 第一百零五章 攒团队! 陆尹宁这一笑便停不下来。 章衡只好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陆尹宁终于停了下来,她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词作得是极好的,但我偏偏……” 她又大笑了起来。 章衡又是无奈。 又一会才停。 她说道:“……我也想通了,不干便不干了吧,反正陆家就我一个女儿,我爹他那人是个老顽固,虽说陆家的家产我是继承不了的,但嫁妆总是得给足的,生活无忧总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跟着我干了这么久的人,若是曹家进场,可能他们就要被清退了……” 章衡闻言眼睛一亮。 陆尹宁道:“……我听说你将股份卖了,还要接手一些产业,你手上应该也没有什么人吧,要不,把我的那些人给接收了吧?” 章衡却没有直接回答好与不好,而是问道:“你决定退出了?” 陆尹宁点点头道:“不退不行,我已经想过许多的办法,但根本挡不住的……本来此次回来,还想着干出点成绩来呢,没想到……唉,还拖累了你,真是对不住了。” 章衡摇头道:“算不得拖累,也能卖不少钱呢,而且还可以接收不少产业……是了,你打算干什么去?” 陆尹宁手中的梅支无意识的甩来甩去:“嗯,回浦城吧。” 陆尹宁说完之后便不吭声了。 章衡道:“要不……来我这干?” 陆尹宁甩来甩去的梅支顿时停了下来,看向章衡,脸上有些喜气:“你说真的?” 章衡点点头道:“嗯,你来了,这些产业都交给你来打理,我给你……” 章衡正待斟酌一番,陆尹宁立即道:“你给我一成股份即可!无须发薪俸!” 章衡顿时醒悟:“你又在给我下套!” 陆尹宁嘻嘻笑道:“我可是调查过的,你手上没人对不对,你手上没有人,我手上没有产业,这不正好是天生一对么? 我手上有人,他们可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精英,专注于小产业里面,就算是产业如落西山,也绝对可以将其干出一番成绩来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你呢,放心的考你的科举,这些产业我呢帮你管起来,你只需要给我一成股份,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每年收钱了,这不是很好么?” 章衡笑了起来:“可你一个堂堂内藏库大掌柜,就来我这里管理一些小产业,你不觉得大材小用么?” 陆尹宁笑道:“是大材小用了,可我要是不来,我这大材连小用都用不上了,困居闺房之内,非我所欲,还不如干点事情开开心心的呢。 关键是,我那些手下们都得找一个落脚处啊,他们跟了我,都没有怎么享福呢,就到处颠沛流离,我总不能只顾着我自己啊。” 章衡表示理解,前世他领导也是常常如此,到一家大厂,也总是会招呼他们一起去,要是被干掉了,到了别的地方,还是一样会召唤他们过去。 章衡有时候也奇怪问道:“老板你这样子不觉得累吗,总是带着我们到处奔波?” 当时他的领导是这么说的:“我叫上你们,你们支持我,我也能够干出成绩来,换了别的人,不给我捅刀子就算是好了,我不放心他们。 我走了,你们在那里肯定是呆不下了,我不能当时叫你们过来,现在自己一走了之,那多没义气啊!” 总而言之,就是相互成就的双方。 当年这些人支持着陆尹宁一个花季少女在内藏库立足,陆尹宁也对得起他们,一起一落,都没有忘记他们,现在要离开了,也一样会为他们考虑。 章衡笑道:“好,那便这般说定了,你的人尽可以带过来,不过,我也不能全数放权给你,账房这一块我要派人的,经营上你说了算,但账房里都该是我的人,你觉得如何?” 陆尹宁点头道:“理应如此。” 章衡又道:“陆掌柜,到时候你们到我手下,就不是内藏库了,我不管他们在内藏库的时候如何,但到了我这边,希望陆掌柜管住他们。 手脚不干净的,陆掌柜就不要带过来了,若是带过来,陆掌柜也要负起责任来,我是要定期查账的,若是真查出问题来……” 章衡脸色颇为严肃,“……若是真查出问题来,我可是要往衙门里送的。” 陆尹宁脸上笑意消失了,非常认真的点头:“我可以承诺,一定会管好他们,如果出现这种事情,我不用你出手,我自己会亲手将他们送进去吃牢饭的。” 章衡笑容绽放:“赖话说在了前头,后面便是好话了。 我给你一成的股份,是原始股,然后会另外拿出一股作为分红,你带过来的这批人,可以分享这一成股份的分红。 他们每年能够挣多少,那就要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陆尹宁竖起大拇指:“东家大气!” 章衡笑了笑,将他接着要发展的几个行业给说了说,希望陆尹宁到时候组建了团队过去接收,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你那边多久可以撒手?” 章衡问道。 陆尹宁摇头苦笑道:“只要说一声,随时便可以走了。” 章衡瞪大了眼睛:“这么随意,不得交接账本,然后查清楚账本才能走么?” 陆尹宁呵呵冷笑道:“他们敢!他们之前留下来的烂账我也没有查,我愿意主动走,他们若是敢查账,那边查,到时候看谁的屁股不干净,看谁该杀头!” 章衡只能摇头了,看来内藏库里面早就已经是腐烂不堪了,陆尹宁这批人倒是一股清流,不然商场绝不可能有章衡预料中的盈利,恐怕早就被掏空了。 之后章衡又与陆尹宁商量了该如何接手,又该防止曹家往里面塞人,以及用一些破烂的设备滥竽充数,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估值。 章衡之前最头疼的便是这一点,他在后世是个十分精明的执行人,手上光是专业的财会类证书便有好几本,还是顶级的那种。 自己也曾经在顶级会计事务所干过,桉例来说估价这一块他才是行家。 但两个时代之间的差别太多,若真是让他去估价,到时候倒搞得十分不愉快。 所以还是找这个时代的精英去处理便是了。 谈完了大概的对接之类的事情,陆尹宁兴高采烈地离去,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呢。 章衡在梅林寻了个地方坐下,就在那里仔细地思考梳理。 陆尹宁的到来解决了他面临的最大问题,但也带来了不少的问题,他得好好地梳理一番。 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他该如何管理这个团队。 这个团队以陆尹宁为主,自己对陆尹宁也算是信任,但一个老板若真是秉承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么他的企业也就离着垮台不久了。 一个组织讲究的是制衡,陆尹宁或许是值得信任的,但不要考验人性,等到人性考验出来,那组织也濒临垮台了。 所以章衡提出来账房要自己控制,陆尹宁也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组织两大要点,一是钱,二是人,章衡将人事权交给陆尹宁,再将财权交给陆尹宁,那这组织就不是章衡的了,而是陆尹宁的了。 只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便是这个账房又该如何组建,这也是个大问题。 章衡梳理完这些,便起身找了直讲请假,他要去一趟曾府。 他章衡有个原则——遇事不决找曾公亮。 章衡到了曾府蹭吃蹭喝,曾幼薇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害羞,只要章衡来了,她便一定要陪侍在侧的。 晚上曾公亮回来,章衡说起了陆尹宁的事情,他将事情都说了说,并说要组建一个账房以制衡陆尹宁,以免失去控制之事,曾公亮不由得失笑,朝曾幼薇努了努嘴道:“此事你找我还不如找你小媳妇去,家里的账都是她在管着呢。” 章衡闻言大为惊讶:“幼薇?幼薇才多少岁啊?” 曾幼薇顿时笑了起来:“三郎哥哥,幼薇今年已经快要十三了呀。” 章衡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造孽咯。 曾公亮说过两年将曾幼薇嫁给他,到时候不也才十五岁么? 曾夫人笑道:“幼薇十分聪明的,从八九岁开始便开始帮我管账了。 到了这两年,家中的老账房就没有不佩服的,前两年还有一些账房敢有小动作。 但这两年来,就连资历最老的账房,在幼薇面前也只有老实听训的份了。” 章衡十分的惊讶看着曾幼薇,曾幼薇悄悄挺起了胸脯,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章衡,眼睛似乎会说话,像是在问:三郎哥哥的,你敢不敢用我? 章衡能说啥,赶紧大点其头道:“那这么艰巨的任务,便交给幼薇了,做日常进出账、总账等,还有日常的出纳等,都由你来管着吧。” 曾幼薇开心点头:“三郎哥哥信任幼薇,那幼薇便管起来好了,我可能需要好些个账房哦。” 章衡笑道:“这个你看着办,该多少便多少。” 自家老婆管账,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阵子章衡一直操心的问题,总算是得到了解决了。 过了两天,曾公亮通知章衡去与曹家签约。 章衡带着章衎章术,陆尹宁带上了侯均平还有两个精干的年轻人,曾幼薇带上家里的老账房,浩浩荡荡到了内藏库。 曹家那边也是带了好些个掌柜账房过来。 账本、田产地契、房产地契、店铺地契、产业证件、工人名单、设备清单……摆满了整个屋子,这些都要进行核对估价的。 双方头面上的人物已经交接过了,曾公亮与曹玘已经将事情给谈妥了,接下来的活便是这些实际办事的人来干了。 陆尹宁本来觉得曾幼薇年纪太小,估计只是过来见识一下的,但真干起活来,却是令她刮目相看的。 陆尹宁带着她的团队主要看设备清单、产业运营情况,以及工人名单这些,这些关乎估价以及接下里接手之后的运作,有哪些是要的,哪些是不要的,有哪些值得纳入进来,有哪些是不是被偷偷藏起来来了。 陆尹宁与对方的几个管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得上面的人开口,然后各自做了退步,但价格上却是得进行重新商榷的。 这是属于陆尹宁的专业。 和陆尹宁一样,对方也觉得曾幼薇年纪小,应该是老账房为主。 但账本真对了起来,却发现竟然是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为主。 而且小女孩目光如电,思维运转快得惊人,别人对数据还在算呢,她手上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算,便立即报了出来正确的数字。 不仅仅是算数快,她对账本上的动的手脚也是如同掌上观文一般,曹家的账房顾左右而言他,就为了将注意力转移开,曾幼薇却总是能够将其中关节给指出来,令对方无可辩驳,只能乖乖认错。 这些湖涂账,若是现在不理清,那么估算出来的价格肯定是偏高的,就算是白白出了高价,可要是算清楚了,能够打下来的估值可就多了。 到了后来,陆尹宁也不由得对曾幼薇肃然起敬起来,心想不愧能被章衡推出来,就这能力,连内藏库里的账房都未必有几个能够胜过她。 章衡虽是没有插手具体的事情,但他在旁边一边喝茶,一只耳朵也是盯着的。 曾幼薇清脆的声音如同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就算是语速极快的时候,也能够在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来,一字一句都不含湖,而且逻辑上更是十分的清晰,一旦指出来有哪些关节不对,那么接下来逻辑清晰的理由便很快将这个关节给讲清楚讲透! 这种能力来连章衡都要感觉到惊诧。 后世的他在职场上也是一号精明能干的人员,是属于大厂里面所谓的搞技术的,这个技术不仅仅是指it之类的,而是指财务、策划这些具有专业背景的人员,便是大厂里的技术人员。 章衡靠着一手精湛的会计技术、以及策划技术,若是他不想升迁,基本上可以不用怎么鸟领导的。 但就他这样的眼光,在评估曾幼薇的时候,也觉得曾幼薇就算是到了后世的大厂,也能够稳稳立足的。 若是给她一个名牌大学的学历,估计用不了几年,便是大厂里面独当一面的部门主管了。 若是身后有人,不用十年的时间,便会成为副总级别的人物,在四十岁的时候,便可以独领一家公司了! 章衡啧啧暗赞,我这媳妇,实在是了不得啊。 章术低声与章衎道:“老三媳妇也忒厉害了,这以后管起老三来,老三岂不是要成了妻管严?” 章衎横了他一眼道:“幼薇妹子的性子好,也是个识大体的,和师娘十分像,老师不是过得十分的幸福么?” 章术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章衡。 章衡也听到了哥俩的聊天,却是笑笑不语,他是个十分自信的人,他不怕妻子聪明,反而怕妻子是个蠢货。 很多人挑选妻子的时候,说娶妻不不要娶聪明的女人,娶个笨笨的才听话,但他们很快便会绝望的发现,她们不仅蠢,而且还认为自己很聪明…… 足够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而那些蠢货妻子,明明是自己什么都不会,还偏偏什么都要大包大揽…… 妻贤夫祸少,这句古话是先辈们总结出来的道理,但就是很多人不知道,知道了也要不以为然。 悲哀。 章术在章衡眼里也看到了同情。 章术顿时怒了,低声道:“怎么,你这眼神啥意思?” 章衡嘻嘻一笑:“你猜?” 章术不猜,老三奸猾,玩脑子是玩不过的,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经过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算是将整个股份置换的事情给理清楚了。 曹家的账房管事们一个个累得不行,有几个账房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甚至章衡在他们的后背看到了隐隐的汗水干了之后的盐渍。 可怜的,大秋天的,竟然生生出了一声冷汗。 再看向曾幼薇,却仅仅是头上的发髻有些散乱,眼神中带了些疲倦而已。 其中胜负,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曹家带队过来的叫曹俏,是曹皇后的亲弟弟,这么说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以他为原型的神话人物曹国舅大家估计都很熟悉了。 曹俏苦笑道:“居正兄,你怎么将曾小娘子这尊大声给搬出来了,唉,这里面一进一出,我们曹家至少得再添进去二十万贯的资产。” 章衡笑道:“景休兄这话说得不对,这次的股份置换,说实话的,老师与我都是吃了大亏的,而今天的对账,不过是将里面的水分挤干而已,曹家占了多大的便宜,景休兄应该不会不承认吧?” 曹俏哈哈干笑起来,赶紧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引开去:“居正兄真是个妙人,等这阵子忙完了,一定要请居正兄一起去喝顿酒,哈哈哈哈!” 章衡笑了笑,也并不计较,人生有得有失,也是常态而已,没有必要计较太多,将里子拿到也就是了。 第一百零六章 园名临安! 账上面是基本对好了,但还得实地考察,不过这不是今天的事情,接下来几天他们得去实地落实,最后才会真正签约,今天对账的事情便算是先告一段落了。 回去路上,章衎章术去坐了另外的马车,章衡乘着小母驴车载着曾幼薇回去。 “累不累?” 章衡倒是挺心疼小女孩的,再怎么聪明,也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啊。 后世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甚至都没上初中呢,而曾幼薇今天却是跟曹家的那些老油条账房管事们斗智斗勇,也着实是为难了她。 曾幼薇轻轻将坠落额前的碎发搭到了耳后,脆生生笑道:“不累。” 章衡回头看了一下曾幼薇,小女孩的脸上犹然带着兴奋,章衡笑道:“你很喜欢?” 曾幼薇忽而有些心下不安,赶紧摇摇头道:“没有很喜欢,就是因为能够帮上三郎忙,所以心里觉得高兴。” 章衡笑道:“无妨,你喜欢,就一直干这个好了。” 曾幼薇微微瞪大了眼睛:“你说一直……” 章衡专心掌控着小母驴,闻言也没有回头,笑道:“嗯,一直,现在也好,以后成亲了也罢,只要你喜欢,你便一直管着就好了。” 小母驴在秋风中奔跑,秋风将章衡的声音送入车厢,似乎有些飘飘荡荡,但曾幼薇的心却是一下子稳了下来,她的笑容在秋风之中绽放开来。 真好。 章衡大约能够感觉到曾幼薇的欣喜,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他才不会理会什么【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女人就该做做女红】【女人就该相夫教子】之类的话,在他看来,干事业的女性才更有魅力! 如果,那干事业的女性能够包养他,那魅力就更大了。 嗯,曾幼薇小娘子有这个潜力,自己给她搭个台子,以后就靠她养活自己好了。 哼,女人,你终究是落入了我的陷阱。 章衡想想及至此,不由得乐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曾幼薇与章衡兵分两地,曾幼薇带着老账房主要跑房宅、店铺,而章衡则是专注去考察曹家的产业。 最终确定下来的比章衡预料的要多了一项产业,除了酒坊、纸坊、煤场、车坊之外,为了填补不足部分,曹家还塞过来一个印书坊。 陆尹宁对此非常不满意,说曹家塞了一堆破烂在里面,章衡看过了印书坊之后,倒是有些兴趣起来。 陆尹宁给章衡算了一笔账:“酒坊有酿酒师、工人、学徒等加起来一百二十三人。 造纸工坊有三百四十三人,煤场人更多,加起来便有六百余人。 车坊人也不少,有二百余人,这些倒也罢了,你都有成熟的方法可以重新振兴,可这印书坊也有一百多号人呢。 这印书坊就不是个挣钱的行当,却要背上一百多人的负担,这怎么算都不合算的。” 章衡掐指一算,算起来自己一下子多了一千多张吃饭的口,顿时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 陆尹宁笑道:“感觉到压力了?” 章衡笑了笑道:“这不是有你么,有你帮着我,我觉得没有问题。” 陆尹宁笑道:“你倒是省心了,既然你愿意接受这印书坊,那便你自己管着吧。” 章衡连忙道:“别啊,我还得看书呢,这印书坊也不是不可以做的,只要技术上更新一下,应该可以挣一些钱的。” 陆尹宁赶紧问道:“怎么更新?” 章衡笑道:“现如今市面上印书多是凋版,一页便要凋刻一个木板,花费太大,我听说杭州那边有个叫毕升的设计了活字印刷法。 就是单独将每个字刻成小方块,然后根据要印的书进行排版,用完之后,又可以重新拆下来使用。 当然,这里面的油墨、刻字的材质需得重新研制一下,但总体而言,用了这种方法,无论是成本还是花费的时间,都可以大幅度的减少,这样大约可以在行业中取胜了吧?” 陆尹宁顿时两眼放光:“何止是取胜,我可以这么跟你保证,只要这方法当真管用,我三年便可以将汴京城的同行打得痛哭流涕!” 章衡摇头笑道:“以合作为主嘛,将别人搞得饭都吃不上,到时候是要出大问题的。” 陆尹宁翻了个白眼。 既然有了法子,陆尹宁便也不阻拦了。 章衡这边考察完了,曾幼薇那边也都落实过,两人碰了一下头,觉得出入不大,便约上曹俏,双方进行签约。 曹俏带着团队过来,双方签下契约,然后移交契约。 章衡这边将内藏库商场的股份移交给曹家,而曹家则是将涉及的田契、房契、店契、工坊所有契,以及随时可以提现的交子,折合九十万贯,移交给章衡这边。 曹家的确是高门大户,除了价值五十万贯的田宅店铺工坊,还能够拿出来四十万贯的现钱,的确是十分富裕了。 曹俏却是苦笑道:“这番置换可是将曹家都给搜罗一空了,现钱基本是没有了,田宅店铺工坊什么的,也是尽数移交了,若是这商场经营亏了,我曹家一大家子可要吃土了。” 陆尹宁冷哼了一声道:“商场经营情况如何,你不是一清二楚么,得了便宜还来卖这个乖,大可不必吧?” 曹俏笑呵呵也不生气,他能够理解陆尹宁的心情,毕竟陆尹宁将内藏库交了出来,心里指不定有多憋屈呢。 还有章衡,将近四成股份,按照市价来折算的话,大约得值七八百万贯,现在曹家只花了不到九十万贯便搞到手了。 若是换了自己,非得气死不成,人家陆尹宁只是冷嘲热讽几句,着实算是有涵养了。 倒是这个章衡,一直都是笑呵呵地,倒是令他心里有些发寒,但试探着问的时候,却发现人家还真的没有不开心之类,也看得挺开的。 章衡笑道:“景休兄,咱们契约里面可是写明白了的,我虽然将商场的股份转让,但我们可是依然能够开商场的,到时候形成竞争,挤兑了你们的生意,那可是商业竞争了。” 曹俏笑道:“无妨无妨,各凭本事便是。” 他是有底气的,手下的掌柜告诉他,商场依靠的是一套成熟的供应,内藏库是汴京城最大的供应商,商场能够成功,是依托内藏库的供应,若是没有内藏库,商场根本办不起来。 所以章衡要求他们依然有开商场的权力时候,他没有花多长时间便答应了下来。 事情已经办妥,曹俏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落地,开开心心而去。 陆尹宁最后看一眼内藏库,然后也跟着章衡等人离开。 分手之前,章衡交代陆尹宁道:“现在各处的产业先行整顿起来,等我这边与老师将这些东西给整理妥当了,稍后我会联系你。” 陆尹宁知道章家与曾家这边还得分割清楚,便点头离去了。 章衡与曾幼薇回到了曾府。 当晚曾公亮回到了家里,然后与章衡进行交割,产业这一块全都给章氏兄弟,曾府不缺现钱,所以主要以接收田宅店铺为主。 按照之前的约定,曾府拿走了四十万贯,其中二十万贯田宅店铺,二十万的现钱交子,章氏兄弟这边则是接收三十万贯的田宅店铺产业以及二十万贯的现钱交子,其中产业占了其中其中的二十万贯左右。 之后便是章家兄弟这边的交割了。 章衡兄弟三人回到国子监这边的宅子。 原本章衡只想拿走其中的产业及部分的现金,其余的田宅店铺以及现钱都给章术章衎给分了,但章衎与章术却是不同意。 章衎道:“产业看着值这些钱,但大家都知道的,这些产业本来便是不太挣钱的,否则以曹家的性子,怎么可能给我们,三哥儿若是只拿产业,那就太亏了。 而且这些产业都是要重新投资的,若是只拿这么点现金,很快便要入不敷出的,我作为大哥,怎么能够这么不公平。 这样吧,二哥你拿走店铺田宅,然后拿个五万贯的现钱,其余的交给我与三哥儿,我就不拿走了,交给三哥儿你去经营,三哥儿若是挣了,以后分我一份,若是亏了,大哥也不会有半句的怨言。” 章术笑道:“大哥这是把我当外人了,老三,这些东西你都拿着,该怎么经营怎么经营,每月你顾着二哥吃喝便是了,若都经营了起来,难道二哥我会被饿着不成?” 章衎罕见的对着章术露出欣赏之色,章术却是哼了一声:“老大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在你眼里,我章老二就那么不成材?” 章衎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章术:“……” 章衡笑了笑道:“哥哥们,我说一下啊,咱们之所以要分开经营,这主要不是为了分家,而是为了避免风险,这个道理我是讲过的。 以后我若是都挣钱了自然是无所谓的,但若是亏了,两个哥哥手上又资产,才能够给我留口饭吃,所以,两位哥哥都听我安排吧。” 章衎章术相视一眼,点点头。 章衡道:“首先是现钱部分,两个哥哥各拿其中一万贯,其余的都投入到产业里面,股份则是按照产业投入来算,而田宅店铺之类的,两个哥哥便平分好了,大哥二哥觉得如何?” 章术挠了挠头道:“总觉得我和大哥占了你的大便宜。” 章衎拍了一下章术的后脑勺道:“这些只是暂时放在我们名下,实际上还是咱们兄弟三人一起的,以后你可别娶了媳妇……” 章衡插嘴道:“大哥。” 章衎愣了愣道:“怎么?” 章衡笑道:“咱们兄弟三个别计较太多,就这么着了。” 章衎深深看了章衡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道,老三仁义。 章衡自己却不这么想,他拿到的五个产业,基本都是有把握的,而且有陆尹宁这个职业经纪人带领的专业团队,加上他超越时代的技术与创新,如果这都做不起来,那就太废物了。 他将店铺这些东西给到两个哥哥,主要是这些东西可以出租,当个包租公的,衣食无忧,对他两个哥哥是最为合适的。 既然谈定,章衡便带着两个哥哥去衙门,将田产房宅店铺重新做了落户,当然也不全给,章衡还是留了一个很大的院子作为办公场所。 毕竟陆尹宁带着七八十号人呢,这么多人总得有个办公地点才行。 院子坐落于大巷口,那里人烟不算太多,地方也大,正好适合。 第二天章衡便通知陆尹宁,让陆尹宁安排入驻。 陆尹宁看了一下院子,大手一挥便开始改造。 倒也不至于大动土木,但该有的桌子柜子椅子,文房四宝,算盘账本这些都是必须的。 陆尹宁知道目前这个阶段是创业阶段,资金比较紧张,所以让侯均平找了家二手家具大批量采购,成本十分低廉,让后面入驻的曾幼薇大为赞赏,大笔一挥,所有之处都准予入账。 其实这正是陆尹宁已经见识过曾幼薇的本事,因而不敢湖弄的缘故。 陆尹宁团队入驻这个被章衡命名为临安园的院子,曾幼薇账房团队也随后入驻,筹谋许久的班底总算是建立起来了。 不过陆尹宁却是好奇这院子为什么要命名为临安,章衡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是要随时提醒自己,提醒自己面前的繁荣稍纵即逝,提醒自己面前的安稳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他只是笑道:“临时安置之意而已,等以后做大了,咱们要建立一个比内藏库更大的公邸!” 陆尹宁颇为向往:“那可好,靠着自己,建立一个比内藏库还要大的商行,这种功绩可比接手内藏库要大多了吧?” 章衡笑道:“那是必须的,到时候大宋女财神便是你了。” 陆尹宁悠然神往。 人走路要抬头,但大部分时候得低头做事。 展望了未来,但做事业还是得埋头苦干。 刚刚起步,章衡请了个长假,他得帮着一起将想法给落实下去才行。 他先是将肥皂的制作工艺交给陆尹宁,让她找信得过人传授,然后便在纸厂开始生产。 原本章衡是想把造纸工坊彻底改造成为肥皂工坊的,但陆尹宁却是阻止了,认为已经有了印书坊,那么造纸工坊便需得存在,于是造纸工坊便留了下来。 而肥皂工坊便在造纸工坊之内空旷处另外建造了起来,曹家是皇亲国戚,占地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所以他们的工坊大多占地颇广,让章衡都暗道奢侈。 在章衡的指导下,第一批肥皂便被生产了出来,陆尹宁试用了一下,便立即断言这个肥皂将掀翻大宋朝的澡豆行业。 侯均平评论道:“……这肥皂与澡豆,已经是两代不同的清洁用品了,澡豆已经全面落后于肥皂了,一旦肥皂上市,澡豆便可以退出历史了。” 陆尹宁带过来的管事掌柜们试用了肥皂,立即纷纷请缨,请求让他们去售卖这个产品。 陆尹宁立即召集会议,会议上确立了肥皂的销售模式,便是经销商与自营店并立,两条腿走路的方式。 经销商模式便是将肥皂推进内藏库商场售卖,另外要在汴京城彻底推广开来,让每一个百货铺里都有肥皂售卖。 而自营店则是集零售与批发为一体,主要还是以批发为主,主要以向开封周边州县铺货为主。 甚至有管事请缨去江南铺货,甚至愿意立下军令状,说可以有销售目标,若是达不到,他可以不拿提成。 章衡旁听了会议,不由得对陆尹宁带出来的这些精英刮目相看,他们身上是有狼性的。 听了会议之后,章衡的心定了下来。 有这些人在,这临安商行很快便要起来了。 陆尹宁也是个十分灵活机变的主,在看到肥皂的商机之后,她立即劝导章衡道:“车坊、煤坊、酒坊、印书坊只要保证正常经营即可,可以先不干预太多。 肥皂这个行业潜力非常大,这是可以快速铺开来的,我的团队虽然都是人尖子,但毕竟不大,不可能兼顾那么多的行业,不如先抓住肥皂这个点,其余的等以后再下功夫……” 章衡笑道:“既然交给你了,那你来决定便是了,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来做吧,我也该回太学读书去了。” 陆尹宁一笑:“你可以放心,等你下一次休沐,我会给你一个令你瞠目结舌的成绩的!” 章衡笑道:“拭目以待!” 之后章衡找到曾幼薇,问道:“这些天感觉怎么样,还适应么?” 曾幼薇看着精神劲头十足,章衡给了她非常大的信任,她才刚刚入驻,章衡便给了她十五万贯! 这是极大地信任的。 因为曾幼薇既管着账本,又管着出纳,可以这么说,但凡曾幼薇有坏心眼,她又是做账的,又是管钱的,上下其手的机会可多了。 曾幼薇笑道:“和我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挺简单的。” 章衡笑道:“接下来可能便不简单了,陆掌柜对肥皂十分看好,她预计着接下来大约会有一波爆发期,这样工坊要扩张,人员要增加、原材料也要增加,进出货也多,估计到时候就是一片忙乱了。” 曾幼薇却是一脸的自信:“这些对我来说也十分简单,三郎哥哥,你便放心去太学吧,这些交给我……交给妾身便是了。” 曾幼薇脸色有些红了。 章衡听到曾幼薇自称妾身,差点就笑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就自称妾身,这种场面令章衡差点就忍俊不禁了。 不过怕伤害到曾幼薇的自尊心,章衡赶紧回了太学。 第一百零七章 喜临门! 章衡遁回太学,想好好地过几天安生日子。 虽说搞商业是他的老本行,但总是令他想起前世没日没夜的社畜生涯。 读书当然也是累的,但获取知识的幸福感却非社畜能相比的。 只是回太学没有几天,他又要忙起来了。 这一次不是别的,而是曾夫人那边终于有消息了。 她传了消息过来,说与邹家那边已经联系了,两家之间媒妁已经勾搭上,准备要进行一次双方家庭的会面。 曾夫人让他们赶紧去曾府。 章衎不敢耽搁,赶紧带上两个弟弟赶往曾府。 曾夫人喜气洋洋。 最近喜事多呀。 先是女儿与章衡的婚约已经初步定下来了,接着与曹家那边的置换也搞定了。 章衡倒是说过一成股份价值两百万贯,但曾夫人实际上不是很相信的。 因为二百万贯在大宋朝就是一个天价。 可以说,在大宋朝,资产超过二百万贯的家族也不多。 一份轻飘飘的一成股份便说价值两百万贯,着实有些天方夜谭了。 而此次置换之中,曾家却是扎扎实实的得到了价值四十万贯的各类资产,令曾夫人喜出望外。 四十万贯啊! 曾公亮继承家中财产,加上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家中资产才堪堪有个二三十万贯,而这一成股份,就换回来这么多的资产,曾夫人如何能够不喜? 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依照此次置换的资产,大约曾家能够拿到手的不过二十万贯。 而其余的二十万贯其实是章衡给的让利,章衡说得好听,说这是老师出面换回来的,所以应得这么多。 但她心如明镜,曾公亮拿到的一成股份,实际上便是这个出面的价值了,多拿二十万贯,其实是不合适的。 但她还是拿下了,但这笔钱她没想给家里留着。 这一次章术与邹家的结亲,曾夫人打算至少要扔进去十万贯。 这十万贯会花在章术的结亲上。 当然,纳采、纳吉、纳征、亲迎等程序虽然花费不少,但也就几千贯就能够办得很隆重了。 主要还是为其配置资产上,比如说田宅店铺这些东西。 曾夫人挑选了一座价值四五万贯的大院子,已经开始在装修了。 曾夫人进行的是整体的翻新。包括里面主体建筑以及院子里面园子的花草树木的修建,一点也不会马虎。 其余该配置的新家具也一应配全,这般下来,大约要花个六七万贯。 另外给搭了几个挣钱的店铺,这十万贯便算是花全了。 其次是章衡与自家女儿的婚礼,虽然还是几年后,但曾夫人可不会亏待自家的闺女。 她打算给曾幼薇配置一个至少十五万贯的嫁妆。 其中考虑,是要让曾幼薇在章衡那里得到更多的尊重。 曾夫人不想将这些钱留在曾府,是不想让章衡看清了曾家,让章衡认为曾家只看利益。 当然这个想法也是有诱因的。 最近曾幼薇拐走了曾家的账房,去了章衡的临安商行。 所以曾夫人私下里与女儿聊起临安商行之事,没想到却是引起曾幼薇的警惕,所说的东西语焉不详。 曾夫人其实心里不太舒服的——这女儿还没有嫁出去呢,这胳膊肘便往外拐了! 不过她很快便开心起来了,因为这正是她一直在教育的——既为他人妇,便该为人谋。 曾幼薇虽然说得不全,但精明的曾夫人却是窥见了临安商行的巨大潜力,尤其是最近力推的肥皂。 曾夫人让府上管事购买了一批肥皂回来,试用了之后,便知道肥皂即将风靡整个汴京城。 于是曾夫人便知道,自家夫君收的这个弟子,以后身家超越曾家也只是等闲。 而自家夫君对这个弟子的期待相当高,认为一旦中了进士,有自己提携,以后一州之长只是等闲,说不定还能够往中书看一看呢。 也就是说,自家这个未来女婿,不仅可能很富,而且可能很贵!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让他认为曾家吝啬、只看重利益,那么以后他当真富贵了,那自己女儿嫁过去未必不会受委屈。 所以,曾夫人不想女儿以后嫁过去受委屈,那么娘家这边嫁妆给多一些,女儿自然便有地位了。 当然这些思虑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盘算,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曾夫人是个有远见的人,所以她很舍得。 当然里面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想法,比如说章衡的前程越远大,那么他便能为她的子女们撑起来一片天地。 曾夫人不太认为曾孝宗有太大的出息,也不认为她的次子能够撑起来增加,幼子更小,也看不出来什么。 现在这个女婿年纪小小的,便已经有了青云直上的迹象,自然要好好待他,以后出息了,自然会照拂曾孝宗几兄弟了。 章氏兄弟一来,曾夫人便赶紧将情况跟兄弟三人交代了起来:“明日去邹家纳采,纳采所需之各种礼品老身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你老师也会一起去,这面子上绝对是足够了的。 另外,纳吉和纳征邹家那边说可以一起办,倒是省了不少功夫,这个可以安排在下个月初,尽量把亲迎在过年之前完成,老身给居中准备的园子大约也赶得上的……” 曾夫人噼里啪啦介绍了一遍,章衎章术倒也罢了,章衡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那个……我想问一下,这个这纳那纳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这一问,顿时惹笑了众人。 章衎赶紧解释道:“三哥儿从小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我们父母早逝,因而村子里的喜事也没有人叫我们参与,也就我年纪大一些参与过,二哥与三哥其实都不太懂。” 曾夫人慈祥一笑:“无妨无妨,反正经历过你二哥的喜事,你就懂了。 师母便给你解释一下,所谓纳采,便是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里面提亲,在女方家答应议婚之后,男方家准备礼物前去女方家里求婚,咱们已经请了媒妁将事情给谈好了,明日备好礼物去求亲便是了。 至于纳吉则是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自己祖庙进行问吉。占得吉兆之后后,男方会备礼通知女方家,然后决定是否结婚。 若是祖先同意了,那便是进行纳征这一步,纳征便是送聘礼,送了聘礼,那这事情就算是成了,最后的一步便是所谓的成亲了,也就是亲迎了,新郎到新娘家迎亲去。” 章衡顿时一头汗水:“这么复杂?” 章衎笑道:“这还是简化了的,唐代时候是有六个步骤的,还有问名与请期。 问名是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请期则是男方家定下结婚日期,然后准备礼物告诉女方家,然后求女方家同意。 完整顺序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称为六礼。” 曾夫人笑道:“居安果然是博学,这两个连我也是不太了解的。” 章衡轻舒了一口气道:“还有有师母操持,若是让我去,还真是要闹笑话的。”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曾夫人便将人都叫醒了,然后安排沐浴更衣,之后一大队人排成长龙,挑着担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马车上坐了曾公亮与曾夫人,其余的马车也是装满了礼品,章衡几兄弟则是跟着马车走。 章衡看着绵延了百米的长龙,不由得咋舌:“需要这么招摇么?” 在车里的曾夫人掀开车帘笑道:“这不算招摇,面子总是要给足的,真招摇的,那得要绵延几里路才行。” 好嘛,章衡承认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一路走到郑门不算近,好在是秋季,倒也不至于走得汗流浃背,出了郑门,便是邹家了。 邹家人早早便等候在门口了。 一般来说,作为女方家,是可以稍微矜持一些的,呆在厅里等候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但今日是曾公亮亲自来了,邹尧章自然不敢托大。 “大学士大驾光临,邹家蓬荜生辉啊!欢迎欢迎!” 邹尧章脸上笑开了花,感觉十分的有面子,今日邹家族人也来了不少,一个个都脸上有光。 曾公亮笑道:“亲家言重了,居中兄弟三人父母早逝,老夫是他们的老师,也是他们最亲近的长辈,您将我当亲家就好了,不用大学士的叫,您就叫我亲家就好了。” 邹尧章更是高兴,连连点头道:“是是,就叫亲家!就叫亲家,来来,亲家,咱们到里面说话去!” 邹尧章请曾公亮夫妇进去,然后过来请章衡,笑道:“解元公在这里呢,解元公也请。” 章衡连忙道:“不敢不敢,您请您请。” 一行人进了大堂,曾公亮代表着章术与邹尧章交谈,其实也就是谈了几句,其余的时间便是说些别的东西了,大家也不会当着如同古礼那般做作,走个流程也就差不多了。 总体而言,有曾公亮过来镇场,诸多程序便也变得简单起来,当然,曾夫人准备得也十分的充分,对方也是挑不出来毛病的,相反面子是给足了的。 邹家这边的礼仪将曾夫人准备得礼单给唱了一遍,章衡看到了邹尧章与夫人俱都笑得十分的开心,人家不差钱,但重视面子,曾夫人准备得如此充足,他们自然觉得很有面子。 只是他们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如果女儿的对象是章家老三就好了,毕竟是解元公,春闱过后,估计便是进士了! 不过曾公亮也给自己弟子长面子,装作无意间说起三个弟子的学业事情:“章家兄弟学业上其实相差不多。 老三性子定不住,想要试一试,没想到运气好中了解元。 老大老二的学业其实比老三要好上一些,等下一届他们便可以去参加了,拿个进士大约不难……” 邹尧章一听顿时大喜,他自己打听是一回事,可从曾公亮这里亲口说又是另一回事。 章衡明显感觉到邹家的宗亲一个个眼神火辣辣的,不仅盯着自己,还盯着自己的大哥,那眼神像是女妖精盯上了唐僧肉一般。 章衡心下暗暗偷笑。 纳采继续进行,等差不多的时候,曾公亮问了纳吉纳征的时间,然后双方正式交换了庚帖,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中午在邹家吃席。 章衡虽然最小,也不是今天的主角,但反而被灌酒灌得最狠。 今天主角当然是章术,但章术毕竟身上没有什么身份。 席上的中心其实是曾公亮,但曾公亮官位太高,别人不太敢上去敬酒,而章衡既有解元公的身份,但又非正式的官员,这种身份最是适合亲近。 于是章衡即便是用尽挡酒计,但也架不住邹家的千军万马,不出意外的,他又喝多了。 不过毕竟是喜事,大家也都没有拦着,反而笑嘻嘻的。 章衡见状不妙,再喝下去就真的醉了,他赶紧用了尿遁计,问清楚了洗手间的方位,便跌跌撞撞去了。 只是章衡自己觉得还没有醉而已,实际上他已经是醉了,问明白了方位,但他走起路来却是跌跌撞撞,也怪邹家太大了,转了两个弯,他便彻底失去了方向,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章衡情知自己迷了路,想要找个人问一下,但偌大的院子逛了半天,就是碰不见人,心想别不是转到了别人隐蔽的地方来,犯了别人的机会。 忽而耳边听到了呼呼声响,似乎有隐隐闷雷声音。 顿时心生好奇,跌跌撞撞过去,声音越来越大。 拐了一道门,声音的来源赫然出现: 却见一个劲装女子在一院子梅树间轻轻伸拳挥出,看似缓慢,却有轰隆雷声出现。 章衡顿时目瞪口呆。 那女子分明也是看到了章衡,停了下来,顿时显得渊渟岳峙,安静地看着章衡。 章衡只感觉双眼如同被利剑袭击一般,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时候,那女子已经是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一般。 章衡立时转身就走,这一次迎面便有仆人走来。 章衡赶紧抓住了他,说自己是宾客走失了路,仆人赶紧带着他来到了大厅。 不过没有了尿遁,这一次他真的喝醉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半天了。 再好的酒喝多了一样是要上头的,章衡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只感觉脑袋就要裂开了一般。 恍忽之间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记住,于是很是懊恼的说自己喝酒误事。 不过章衡历来善于安慰自己,他有一个原则,就是什么事情若是没有记起来,那就说明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那就将其丢到脑后去了。 第二天章衡便回太学去了,这段时间实在是太荒废时间了,又是搞商业的又是搞二哥的婚事的。 好在接下来就没有章衡什么事情,之后几天的纳征就章术与章衎去了。 章衡留在太学里面继续读书,据章衎回来说曾夫人准备的聘礼十分的周全,邹家十分的满意。 另外,章衎还告诉章衡,曾夫人带他们去看了给老二准备的婚房,是一套相当大的院子,足足有三进,比之前从开封府那边送来的还要大不少。 关键位置与里面的建材都是上上之选,一看便知道是家中巨富或者是高官盖得园子,曾夫人却是给了章术了。 章术有些犹豫道:“这个礼物太重了,收下来不太好吧?” 章衡知道这是曾夫人对股份置换让利的回馈,笑了笑道:“无妨,既然是师母送的,那便是老师师母的心意,收下来吧,到时候我将临安商行的股份送一些给老师就好了,就从二哥那一份里面出。” 章术一听顿时心安理得了:“行,就从我那里扣!” 章衡笑着点头:“婚期定什么时候。” 章衎笑道:“现在是九月底,师母说准备个把月时间差不多了,找人看了一下日子,说是腊月初三那天日子不错,邹家那边也觉得可行,便定了这个日子了。” 章衡琢磨了一下,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也是十分快了,也为自己二哥高兴起来:“咱家终于有喜事了,这一次得办一办!” 章衎笑道:“怎么可以说是终于,从进入汴京以来,咱们的喜事可不少了。” 章术也笑了起来:“那可不是么!开了鸡蛋灌饼摊子是一喜,拜了师是第二喜,买下第一套小房子是一喜,老三名闻汴京是一喜,收到老师赠送的第二套房子是一喜,收到衙门赠送第三套房子是一喜,老三得解元公又是一喜……数不过来了,这是喜事一件接着一件,我这事顶多也就是小喜事!” 兄弟三个相视大笑起来。 说起来也的确是如此。 自从来了汴京,喜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都快要令人目不暇接了。 章衡顿时豪气大发,指点江山道:“这日子还可以更好!” 章衎很满足道:“这日子已经很好了。” 章术也是豪气万丈道:“嗯,这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等我将媳妇娶过门,她带来万贯嫁妆,到时候吃香喝辣、三妻四妾……” “啪!” 章术差点被拍倒在地。 章衎怒视着他。 章衡在旁边拍着大腿笑得死去活来。 第一百零八章 红衣女! 秋意渐浓,时间渐渐进入深秋。 天气冷了,洗澡便也就少了,按理来说,肥皂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销量,但有意思的是,陆尹宁那边却是捷报连传。 首先是飞燕香皂入住内藏库大商场,之后便是陆续入驻汴京诸多的百货店铺。 因而连着许多的小店也渐渐铺货,按照陆尹宁的说法是: 哪家卖生活用品的店铺,若是没有飞燕香皂卖,那么他们的生意便会大受影响。 因为总是有人专程来买飞燕香皂,然后顺带买其他的生活用品,人家进门问一下有没有飞燕香皂,店主若是说没有,那么那人便会转身就走。 于是这些店主只能赶紧寻找哪里有飞燕香皂可以批发,然后临安商行的人便会适时地出现,然后将飞燕香皂顺利地铺入进去。 对此章衡颇有疑虑:“当真这么受欢迎,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陆尹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也会使用一点手段的……” 飞燕香皂当然是好东西,但要短时间铺展开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陆尹宁使了点小手段。 她让手下的人组织了一批人,这批人就专门去汴京的店铺里面询问:你家有没有飞燕香皂啊? 店主若是说没有,他们就扭头就走,然后下一个又是这般如法施为,如是来来回回的,当一天之内有十几人询问有没有飞燕香皂卖的时候,店主心里就像是长了草一般。 当他不经意的发现飞燕香皂有批发商的时候,他就会迫不及待的买上一批,放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售卖。 而飞燕香皂这个东西外观晶莹剔透,里面又加了香味,客人一走进来,便会被飞燕香皂的外观味道所吸引。 店主也按照临安商行所嘱咐的,在店里放了一盆水,放一块飞燕香皂试用,一旦客人试用了,便会发现飞燕香皂的去污力,那么成交的概率便大大提升了。 当然,除了这个小手段,陆尹宁还试用了街头宣传、大商场示范、给店家返点、铺货员上门引导等等手段,听得章衡都有些目瞪口呆:“这些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陆尹宁笑道:“你忘记啦,你在之前商场计划书里面,可是有提过的,当然有些你没有特意解释,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只要知道一个诀窍,引申出来别的技巧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举一反三嘛!” 章衡也是叹为观止,别说什么古人蠢,人家只是没有经历过工业时代,没有被工业时代产生的诸多成果所熏陶而已。 每个时代都有一批极其聪明的人,而时代也是由这批聪明人所引领的。 陆尹宁带领的这批人,无疑是这个时代的聪明人。 他们或许没有机会读太多的书,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颗聪明的大脑。 而现在这些聪明的大脑已经被章衡的商场计划书给启发了。 章衡很期待这些人还能够创造出来什么奇迹。 时间在推移,奇迹在不断的出现。 冬月初一,飞燕香皂卖出了第一万块; …… 冬月十五,飞燕香皂卖出了第十万块; …… 腊月初一,飞燕香皂卖出了第五十万块。 …… 这个速度足够快了么? 其实真实的增长速度比这要快得多,因为制约销售的是肥皂的生产。 生产上遇到了不小的问题。 其一是制造上的问题,因为涉及工艺保密的缘故,一开始陆尹宁挑选了心腹之人来掌控最重要的皂化反应这一步。 但随着销售量的增长,陆尹宁不得不将整个造纸厂的原来员工都拢入这个工序之中,给他们开高薪,以保证他们的忠诚。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陆尹宁也只是想尽量撑到飞燕香皂形成品牌效应之后,技术才泄露。 那时候飞燕香皂已经站稳了跟脚,别的商家就算是盗版出来了,那么与之竞争也是有优势的。 可等到数量达到十万级别的时候,困难还是出现了。 即便是将造纸厂的人都投入进去,这生产速度依然还是赶不上销售的速度。 而且这不是惟一的问题。 问题之二是原材料。 油脂在这个时代虽然算不得奢侈品,但也不是产量极高的产品。 市面上倒是有很多选择、猪油、羊油、牛油等动物油,还有很多种类的植物油。 但油脂不仅要供应吃的,还要承担照明的功能,而来源也是比较多单一。 若是少量的需求,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但作为工业材料的时候,那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就能够满足的。 因为油料的供应问题,陆尹宁还专门去找了内藏库,希望内藏库给专门开一条油脂的供应渠道。 陆尹宁还是有面子的,主要是她主动退出的缘故,后面接任人也要卖一些面子的,但即便如此,依然是遇到了瓶颈。 内藏库只是解决了渠道的问题,可人家运进来的油料是要供应整个汴京城的日用的。 若全是供应给商行制作肥皂去了,那汴京人食用油和照明油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陆尹宁只能想办法在民间收购油料,这才勉强供应上。 但接下来需求量肯定还会继续暴涨,毕竟汴京有一两百万人呢。 而且他们还想往大宋各地卖,这就不是一百万块香皂就能够打得住的。 没有工人可以随时招,汴京城里多的是流民,多的是愿意务工的百姓。 可这原材料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问题。 陆尹宁相当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所以她专门来找章衡问计。 章衡想了想道:“不行就先缓缓吧,反正也要过年了。” 章衡这话引来的是陆尹宁的白眼,下一刻近乎咆孝起来:“这个怎么能够缓缓!这每一天都是钱!像是山一般的钱!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想办法!” 章衡看着张牙舞爪的陆尹宁,赶紧退了两步,免得帅脸被殃及池鱼,他挠了挠脑袋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就如你这般做法。 一是积极扩大油料收购,汴京城里能够收刮出来一些,也可以去周边收购嘛。 再把眼界放开一些,整个大宋也不是不可以嘛。 当然,这样成本太高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既然想去江南铺货,那能不能去江南设工坊呢? 在当地收购油料,然后在当地加工生产。 若是胆子再大一些,不如每个州都设置一个工坊,就在当地收购油料,然后当地加工售卖?” 章衡这些话顿时打开了陆尹宁的思路,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的是啊!油料进京一是困难,二是成本昂贵,但若是去当地设工坊,油料收购问题大约是能够缓解的,而且在当地产销,这成本会更低啊!” 不过她随即想到了不少的问题:“还有问题,一是保密问题,二是去了当地,恐怕有地方豪强虎视眈眈,恐怕问题还不小。” 章衡笑道:“做生意吃不了独食的,泄密是肯定的,别总想做独门生意嘛,只要咱们保持是最大的就好了。 另外,地方豪强的问题也不大,你就找当地最大的地头蛇,与之合作,分给他利益,那么他不仅不会成为问题,还会帮你解决很多的问题。” 章衡所说的法子,也是后世跨国企业以及大型公司都会使用的方法。 想要克服水土不服的问题,最好的方式便是找地头蛇合作。 不仅可以解决本土化问题,还可以免掉诸多的阻力,当然也要付出一些利益。 但是付出的利益是值得的,因为如果不合作,付出的代价是足以覆盖这些利益的,但可以减掉的麻烦可以挣到更多的钱。 陆尹宁高兴离去。 腊月初二,汴京下起了庆历元年的第一场大雪。 在过去的冬月里,汴京发生了一件大事。 赵祯带着大臣在圜丘祭祀天地,大赦天下,并宣布改元,将年号改为庆历,是为庆历元年。 而在这庆历元年冬,章术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腊月初三,汴京城被大雪覆盖,而章氏兄弟踩着大雪,跟随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去郑门外邹家迎亲。 直至今日,章氏兄弟三人依然没有见到过邹家小姐。 不过这没有什么问题,这便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迎亲、送到大巷口的宅子里,拜天地,吃席,热热闹闹了一天。 曾夫人赠送了院子、田产店铺,章家这边也把归属于章术的房契店铺也尽数交给章术的新婚妻子。 邹家这边也不含湖,光是看得着的嫁妆便堆满了一个大院子,而房契、店铺、配送产业等等,足足装了满满一大箱子,另外还有金、银、珠宝、首饰、书画等等诸多贵重陪嫁几大箱子。 另外,还带了管家一个、管事十来人,奴仆婢女几十个,至于牛马车辆更是装满了这院子的马棚。 大约可以这么形容,章术结了一次婚,便成为了汴京城一小最的富人之一。 章衡看到了邹家的陪嫁,感慨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二哥说了这么多年的吃软饭,今日总算是成真了。” 章衎抬起手想要拍章衡的后脑勺,但终于还是没有打下去,有些伤感道:“以后二哥的后脑勺却是不能随便打了,毕竟是成亲了,长大成人了……” 章衡看了一下章衎举起又放下的手掌,有些不忍心道:“要不,你就打打我?” 章衎白了章衡一眼。 送完了宾客,兄弟俩站在章术的府邸门口说着话,因为天气寒冷,有时候跺跺脚,看着茫茫大雪飘落,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 忽而有一袭红色远远而来。 一个红衣女子骑着一匹红色宝马而来,在茫茫天地之间,便似章衡为之卧槽的腊梅一般亮眼。 那袭红色停在兄弟两个面前。 章衡的记忆忽而被打开——那是梅林中的女子! 女子抬眼看了一下牌匾,看了一下在门口的兄弟两个,看到章衡时候,笑道:“是你。” 章衡这下子确定了,正是他见过却忘记了的那个女子。 不过,章衡却不确定他见到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能够发出闷雷声音,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喝醉了,喝醉的时候,各种幻想也是有的。 章衡赶紧道:“你便是那天在邹家的小娘子?” 女子微笑点头道:“我是清照的朋友,进京办点事情,之前在她那里借住了几天。 今天她大婚,我有事没有办法参加,办完了事情,现在过来看看。” 来的便是客,章衎赶紧招呼道:“那客人到里面喝点水酒吃点东西吧。” 红衣女子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就过来看看,清照也是知道我没有时间的,好了,我走了。” 章衎没有挽留,但章衡却忽然道:“这位小娘子,能不能稍微停留一下,我有问题想想问问您。” 红衣女子静静地看着章衡。 章衡赶紧道:“那天我似乎看你在练拳,拳脚之间似乎有闷雷声响,你是怎么做到的?” 红衣女子闻言笑了笑,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在空中缓慢挥舞,飘落而下的大雪顿时被荡开一个偌大的空间,更有闷雷声阵阵。 红衣女子就只露了这一手,然后便一勒缰绳,红马长嘶一声,掉头狂奔进漫天大雪之中,留下瞠目结舌的兄弟二人。 章衡傻傻地看着那点红色消失不见,忽而懊恼起来:“糟糕,我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忘记问她该怎么找她了!” 章衎被章衡吓了一跳道:“你找她干什么?” 章衡道:“我想知道,她那是什么,是武功,还是修道者……” 章衎听不太明白,但他却道:“这人是二嫂的朋友,到时候你倒是可以问问二嫂。” 章衡顿时醒悟了过来,大喜道:“大哥,还是你脑子快!” 说完就往里面跑去,将章衎吓了一跳,赶紧抓住章衡低声道:“你想干嘛?” 章衡道:“去找二嫂问问啊。” 章衎哭笑不得:“今天是什么时候啊,你可别瞎来!” 啊,是了,今天是二哥二嫂新婚日子呢,倒是不好打扰。 章衡想了想,笑道:“大哥,你便留在这里吧,我还有事情,我去老师府上去。” 说着章衡便冲出了家门,赶着小母驴,飞一般的去了。 曾公亮参加完婚礼刚刚回来,一家人才抵达家里没有多久,章衡便风风火火的来了。 曾公亮笑道:“你不在你二哥那里多呆呆?” 章衡笑道:“他也顾不上我们,老师,我有事情想请教一下您。” “你说。” 章衡道:“老师,您正在修武经总要,对军队应该有很多的了解吧,哦,是了,你还管着三班院呢,手下有没有武功高强的武官?” 曾公亮笑道:“什么武功高强,你说的是武力吧?” 章衡赶紧点头道:“对对,就是那种特别能打的。” 曾公亮笑道:“那是自然,虽说里面膏粱子弟不少,但也有靠自己本事升上来的,当然有勇冠三军的勇士。” 章衡挥舞拳头道:“那有没有谁能够这般挥舞,便能够发出闷雷声的?” 曾公亮失笑道:“那怎么可能,要有类似的声音,需得全力以赴耍拳头,或者是挥舞棍棒的破风声才有可能,这么慢如何能够破风?” 章衡不甘心道:“真没有?” 曾公亮点头确认:“真没有。” 章衡赶紧将红衣女子的事情说了说,曾公亮也颇为好奇,跟着问了几句,但真的并不知道。 曾公亮将其归结为江湖奇人,说是大约是游侠儿之类的奇人罢,唐代有不少关于游侠儿的小说,比如说虬髯客之类的,只是没有什么人亲眼见过罢了。 曾公亮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这是个文人的大宋。 武人也好,武将也罢,亦或是带着传说色彩的游侠儿,也不过是以武乱禁的强人罢了,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章衡回了太学,却是如同丢了魂一般。 那是武功啊,还有可能是道法啊! 这对于一个自小看武侠、长大了看网文的男孩子来说,那是传说中的世界啊! 那个世界,甚至比他考科举,当大官还来得有意思的多好嘛! 所以章衡在太学没有待多久,第二天一大早便又跑出去了,他找到了许久不见的范无忌与佟伯鼎。 如果说曾公亮代表的是朝堂,那么这两兄弟代表的便是江湖,如果真有剑侠,那么这两兄弟应该会知道。 只是范无忌与佟伯鼎听了章衡的描述,却是面面相觑。 范无忌挠挠脑袋道:“三郎,无忧洞里面的,基本都是流民,也有身怀绝技的,但那绝技多是什么打铁啊,种田啊,杂技啊之类的。 当然也有一些家传拳脚功夫的,或许能够应付几个壮汉,但绝没有你所说的举手投足便有洪雷声音的,那不成了仙人了么?” 章衡不死心:“也不一定是仙人,也有可能是有内功、内气之类的?” 佟伯鼎笑道:“三郎说的是道家的那些玩意吧,嗯,听说过,但现实中却是谁也没有见过。 反正在无忧洞里,也有能打的,但我们十几个人持棍棒上去,不出几息,那人便得哭喊着求饶,任他有天大的本领也得跪!” 第一百零九章 起雄心…… 听了范无忌与佟伯鼎的话,章衡很是失望,不过看了看天色已经不算很早了,便往二哥章术那边熘达去,想着二哥二嫂大约应该起来了。 到了大巷口,院门已经开了,看门的门子看到章衡,自然认得是章家三郎,赶紧问道:“三郎来了?” 章衡笑道:“我二哥起来了吗?” 门子赶紧道:“都起来了,大郎也起来了,正等您呢,新人等着敬茶呢。” 章衡倒是愣了愣:“敬茶?” 门子笑着道:“正是,新人过人都有这么一遭,一般是敬公婆,公婆不在,那就敬叔伯。” 章衡挠了挠脑袋,也不好意思多问,便往里面去。 果然进去了看到了章衎端坐,章术与新婚妻子邹清照正在敬茶。 章衎接过邹清照双手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红包放在茶盘里。 章衎看到章衡,赶紧招手:“三哥快来。” 章衡心道糟糕,喝茶还得给红包呢,自己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章衎早就预料到了,递过来给章衡一个红包,章衡便咧嘴笑了笑,章术与媳妇端茶过来,老二媳妇端茶递给章衡,轻声道:“三叔请喝茶。” 章衡赶紧接过茶,然后喝了一口,将红包放入茶盘里面,这才有空看一下老二媳妇。 这一看章衡顿时满意的点头。 邹清照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也是中人之姿,关键是身材并没有两百斤,最多也就一百二十斤,站在二哥的身边也不显得很矮。 这已经是很棒了。 作为一个富婆,姿色可堪入目,身材没有臃肿如猪,这已经是上上之选了,至于性情会不会暴躁,下手是不是不知轻重,这……重要吗! 章衡看了一下二哥章术,章术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应该是很高兴的吧,咦……不对,这眼睛是肿了吧? 不过,眼睛肿了是真肿,但章术的笑容也是真笑,看着很幸福。 这就听好的,反正二哥在家里也是被大哥打过来的,他抗揍。 现在章衡关心的是那红衣女子。 邹清照敬了茶,便要回后院,让章家男人聊一聊,却听三叔道:“二嫂,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邹清照有些诧异,心下也有些不安,章家三兄弟的名头她听说过,听说最贤的便是这章家老三,也不知道这章家老三要问自己什么,她赶紧道:“三叔请说。” 章衡的声音有些迫切道:“二嫂,你是不是有一个朋友,前些天在你家里借住?” 邹清照闻言一惊:“三叔怎么知道?” 章衡道:“我见过她两次了,我想知道她的名字,以及怎么联系她。” 邹清照闻言捂嘴笑道:“三叔莫非是喜欢她?” 章衡失笑道:“当然不是,我是对她的身手感兴趣,我看过她练拳,似乎有什么特异之处,想当面向她请教。” 邹清照闻言点点头道:“我那个朋友自称观音奴,大约是个小名吧,我与其相识源于一次去江南时候路上遇险,正好遇到了她,是她杀退了贼人,才保下了一命。 不过她对自己的来历语焉不详,所以我只知道她叫观音奴,其余的一无所知,她也从来是来去如风。 所以三叔说要知道她的下落,我却是一时间难以给你回复,等下一次她若是来找我,我与三叔你介绍一下可好?” 章衡顿时有些失望,但心里毕竟不甘心,便追问道:“她此次来汴京干什么事情?” 邹清照摇头道:“我并不知。” “那她从哪里来的?” 邹清照也是摇头:“她从来不说。” 章衡更是失望。 忽而邹清照道:“是了,她曾说过西北战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章衡眼睛一亮:“二嫂能够详细说说吗?” 邹清照有些迷湖:“我不太懂这些,但她好像是在骂什么韩范乱来,又骂了某某大将无能之类的,害苦西北百姓之类的,我也听不懂。” 章衡顿时心下有了些想法,又问了邹清照几个问题,邹清照懵然不知,章衡只好作罢,临走前叮嘱邹清照道:“若有关于这个观音奴的一切消息,还请二嫂告知我一下。” 邹清照点头答应了。 章衡连饭也不吃,便离开了直奔范无忌佟伯鼎处。 章衡去而复来,佟伯鼎颇为惊讶,道:“三郎?” 章衡道:“你可知道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关于西北战事的事情?” 佟伯鼎笑道:“西北战事正酣,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京城自然是漫天流言,不知道三郎要知道什么?” 章衡倒是不知道流言那么多,他在太学上课虽然偶尔会有同窗提过几嘴,在外面的时候基本是在忙商行的事情,或者是二哥结婚的事情,基本没有时间与人扯闲篇,他连茶馆酒楼都基本不去,自然不知道外面在传什么。 章衡忽而觉得应该让佟伯鼎这边形成一个定期给他送消息的定例,这样他才能够随时知道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也正是他重建云中楼的本意。 不过细节还需要再仔细商榷一番,等他有时间了整理出来,现在他关心的不是这个。 章衡想了想道:“最近京城有没有跟西北战事有关系的,比如说什么将领从西北回来了,什么文官从西北回来了,或者说有人被治罪了之类的?” 佟伯鼎想了想道:“这两天发生了一个不算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跟三郎您说的有没有关系。 好水川之战大败,有一批将领被治罪,这些天正好被送回来,然后其中一个参军在牢里被刺杀了。 此事知道的人极少,我也是喝酒的时候听到一个狱卒所说。” 章衡心下一动:“这个被刺杀的参军的信息能不能帮我找来?” 佟伯鼎笑道:“没有问题,明天……嗯,今晚我便给您送过去。” 章衡点点头:“好,我等你的消息。” 章衡回了太学,虽说在习字读书,但始终坐立不安,佟伯鼎等到月上柳梢头才将消息送来。 佟伯鼎解释道:“我让人请了狱卒吃饭喝酒,从他嘴里套出来的,我整理了一下,应该没有太多遗漏的了。” 章衡展开佟伯鼎给的纸张,上面有参将的信息,其生平倒是没有什么奇特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武将,在好水川之战中因为临阵脱逃,因而被治了罪,也看不出什么来。 章衡叹了一口气,就想要从西北战事这个线索中找出来那个观音奴的下落,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章衡想了想,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将红衣女给画了出来,然后给佟伯鼎:“我想找这个女子,她穿红衣,骑红马,若是有遇到她,速速通知我。” 佟伯鼎赶紧点头道:“是,是,小人知道了,这个特征挺明显的,小人回去问问。” 章衡道:“要持续关注。” 佟伯鼎应是。 佟伯鼎走了,两天后传来消息,之前的确是有人见过红衣女子,但这几日却是再没有见过了。 章衡慨叹,估计这红衣观音奴已经离开汴京城了,也只好暂时作罢。 腊月十五,太学休沐,准备过年了。 汴京城又开始热闹起来了,家家张灯结彩,时时可以听见小孩子放鞭炮的声音了。 去年的除夕之前章家兄弟三人主要还在卖鸡蛋灌饼,但今年却是不同,今年这个时候却是得准备尾牙宴了,宴请的人是临安商行的雇员。 尾牙宴是在樊楼举行的,陆尹宁本来打算在临安园举办,请一些厨师,在临安园边做边吃就好了——这是曾幼薇掌管财务之下养成的精打细算的习惯。 章衡却是不肯,直接打回了这个建议,自己去找常礼包下来其中的一栋楼,小管事级别以上的雇员全部都到樊楼参加。 至于底层的员工,则是以发放腊肉、布匹的过年福利为主,有些工作出色的,还会给与现金奖励,但这尾牙宴却是参加不了的。 毕竟经过这么些时间的扩大经营,光是飞燕香皂工坊的员工便多达两千人,再加上其他工坊的工人,三千人已经打不住了,这么多的人,不可能一起参加尾牙宴的。 但即便是小管事级别以上的雇员,也已经达到了二三百人,这里面有后面提拔上来的,也有陆尹宁去内藏库里面挖的人。 在尾牙宴开始之前,章衡、陆尹宁、曾幼薇、侯均平四人,加上批发部主管、账房主管、香皂工坊主管、煤场主管、造车工坊主管等人全都到齐开了一个小会。 这算是年终汇报,虽然早就按照章衡的要求,各工坊将今年的业绩给报了上来,但开会却是很有必要的,在会议上该奖励奖励,该督促督促,都是必不可少的。 章衡虽不至于像前世的大老板一般矫情,在会议上又是画饼又是扇情的,但该有的奖励与督促都是必须的。 在汇报的时候,每个工坊的业绩可以从主管汇报时候的情绪便可以看出来的。 造车工坊、煤场、印书坊以及纸厂工坊的主管都比较谦逊,谈的主要以困难为主,希望得到更多的支持,洗完章衡东家给与更多的关注等等。 至于与飞燕香皂相关的批发部、香皂工坊的主管则是意气风发,总结今年的业绩,畅谈明年的计划,指点河山,挥斥方遒。 无论是夸耀还是自我批评,章衡全都仔细听讲,等说完了,会给与点评,点评有所侧重。 章衡对造车工坊、煤场、印书坊以及纸厂工坊的主管主要以勉励为主,并且承诺明年春闱之后会给与更多的关注。 至于与飞燕香皂相关的批发部、香皂工坊的主管,章衡则是褒贬相辅。 首先肯定他们的业绩,但也将他们执行当中犯下的错误予以批评,而且批评起来并不留情。 将几个主管批评得得意之色尽去,背后都有冷汗沁出。 但随即章衡在奖励上却也是毫不吝惜,让这些主管欢呼雀跃,因为奖励十分的丰厚。 这般下来,造车工坊、煤场、印书坊以及纸厂工坊的主管们感激章衡理解他们的处境,给了他们面子,因为颇为感激。 而与飞燕香皂相关的批发部、香皂工坊的主管则是气焰被打压之后,又拿了丰厚的奖励,因而变得毕恭毕敬,又心生感激。 陆尹宁、侯均平、曾幼薇几人也是暗暗点头。 章衡这一手又拉又打,顿时将陆尹宁一手拉起来的青年才俊们收服了大半,而那些没有被收服的,也大多对这个年轻的东家心存敬畏起来。 之后便是陆尹宁与曾幼薇的汇报。 她们两个一个是临安商行的大掌柜,一个是临安商行的总账房,她们的汇报是最具有含金量的,所有人都凝神听汇报。 先是陆尹宁的汇报:“……截止至腊月十五,飞燕香皂工坊共生产飞燕香皂一百一十万块,已经售出三百二十三万块; 造车工坊截止至腊月十五,共造车厢一百三十四架,售出八十九架,运货板车三百二十三架,售出二百三十三架; 煤场共卖出煤炭二十三万石;印书坊印各式书籍共十万三千册;造纸工坊造出各样式纸张三万二千刀……” 陆尹宁主要以汇报生产情况以及销售情况为主,其中飞燕香皂工坊成绩斐然,其余的工坊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曾幼薇汇报道:“……截止至腊月十五数据,商行总共营业额为九千四百五十三万千,合计一十二万贯,利润合计为三万二千贯。 之所以利润不高,主要是因为今年扩张的缘故,购买店铺、招募员工、以及各类装修的前期成本占用了大量的利润。 但即便如此,今年亦有三万二千贯的利润可谓是开了一个好头……” 章衡满意地点点头。 商行从八月底成立,至今不过三个月时间,三个月的时间,商行便实现了盈利。 虽说三万二千贯的利润不算特别多,但这可是在快速扩张之中实现的。 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在一开始的扩张之中,各类固定资产的购买租赁,不仅要吞噬大量的利润,还得不断地往里面投钱才能够维持。 而商行却是能够在快速扩张之中,不仅撑住了,还有三万二千贯的利润留存下来,可见商行的盈利能力有多强。 当然,主要盈利在于飞燕香皂这一块,其余的工坊虽然换了管事,进行整顿,但更换设备、整顿纪律,还是投了不少钱的。 也就是说,他们对于利润没有贡献,还吞噬了部分的利润。 章衡很满意,但对明年的盈利也没有太大的期待,因为陆尹宁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明年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陆尹宁提出,要在大宋全国形成三个制造中心,一个便是如今的汴京城,以覆盖京东地区,一个则是苏杭,以覆盖江南地区,一个则是泉州,覆盖大宋南方。 可以想象得到,这个计划有多么的花钱。 但章衡却没有阻拦,在他的计划中,临安商行肯定是要在全国扩张的,现在香皂便是扩张利器,只要在当地寻找到合适的合作伙伴,然后顺利生产起来,便没有亏本的道理。 那么临安商行便可以在的当地立足了,以后等造车工坊、印刷工坊也一起发展起来,那么跟着一起过去便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也有苦难,曾幼薇给他算了一笔账,按照这种投资额,就算是把明年的利润也算进去,恐怕也是难以覆盖的,也就是说,按照这个计划,临安商行明年就要负债经营了。 在曾幼薇的劝阻下,陆尹宁只好同意先在苏杭开设产销分行,至于泉州的,则是得往后延一延了。 开完小会,他们移步大堂,尾牙宴正式开始。 陆尹宁在内藏库能够干得好,是因为她不吝啬,盈利之后敢于奖励属下,因此属下干劲非常足。 来到了临安商行更是如此,虽然平时陆尹宁厉行节俭,但到了给下属争取利益的时候,她却是敢跟曾幼薇拍桌子讲道理的,最后还闹到了章衡这里。 还是章衡拍板,就按照陆尹宁的奖励方案来。 以至于曾幼薇都有些委屈。 不过这个私下里安慰好了,工作是工作,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 章衡有相当丰富的职场经验,想要员工干活,画饼有作用,但是当真把饼分出去,那才是真有作用的。 陆尹宁的奖励方案其实也并不过分,一是将之前承诺的一成股份的分红给分下去,这部分是三千二百贯钱。 二是给销售的提成,这部分则是更多一些,销售是按照三个点的提成来算,这一部分也有两千多贯,加起来足有六千贯钱要发下去,六千贯就是四百六十二万钱, 曾幼薇自然心疼。 但是账不是这么算的,发出去六千贯,他们给商行带来的利润何止十倍,而在明年,他们会给商行带来十倍二十倍的利润。 所以这钱真不能省。 钱是现场发的,还都是现钱,章衡用几个非常大的粮仓装满了铜钱,就摆在大堂里面,每次奖励就在里面当场提出一贯又一贯的黄绿铜钱,把人的眼睛都晃绿了,就像是饿狼的眼睛一般。 章衡完全可以相信,在明年,这些人便会像是饿狼一般出外狩猎,给商行带回来一只又一只的肥美猎物! 尾牙宴举办得非常成功,这一栋楼的欢呼声一阵又一阵,响彻汴京城的夜空,以至于其他楼都有人跑过来看,看到那几个巨大的粮仓,也是眼冒绿光。 只是他们只看到眼前的繁华,殊不知目前还有些毛糙的商行,会在一些年后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 第一百一十章 怎么老是你!(来了!) 开完尾牙宴,章衡便与陆尹宁、曾幼薇去各处工坊巡视,给工人发放年货慰问。 一些不太重要的部门工坊便放了假,至于香皂工坊,则是要继续生产的。 愿意留下来继续生产的给与三倍薪资,于是几乎是所有的工人甚至是管事都愿意继续生产。 毕竟干一天抵之前干三天,这干多一个月的时间,能够多拿两个月的工资,很多人还是愿意的。 章衡的原则是,只要肯干活,钱肯定是要给足的。 忙完了商行的事情,时间也就离除夕不久了。 今年的章衎可不会等着曾公亮给他准备年货,早早便找了商场那边定制大礼包,给曾家准备了一份,还给贾昌朝准备了一份。 给曾家准备一份理所当然,给贾昌朝准备一份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贾昌朝是解试主考官,章衡被贾昌朝点为解元公,便是章衡的座主,也有称为座师的。 章衡对其执弟子礼,所以给准备一份年节礼物也是理所当然。 唐代科举考试中的及第者拜主考官为师称为座主,结为师徒,这也成为晚唐党争的温床。 到了国朝,有鉴于唐代的党争,把进士的最终选拔权通过殿试确定于皇帝手中,让进士自称“天子门生”,把皇帝看成座主。 原本科举只有解试和会试两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增加了一个殿试,原因便是在此了。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这种事情是难以避免的。 只要有主考官员,举人、进士依然会称其本科主考或总裁官为座师,并执弟子礼。 因为一般能担当主考官大多都是常经宦海身居高位之人,被其录取的士子都会对其执弟子礼,原因自然是希望座师能够在以后对自己加以教导提携。 而座师对此也是甘之如饴,因为这些由他录取起来的士子,也是他日后培养的门人。 在他的任职过程中形成自己的势力团体,至少也能在遇到变故、失势,或致仕以后,这些门生能为他说话,不至于被清算。 大致上座主和门生们的关系是一种互利共惠的关系,座主、门生既是施恩与报恩关系,又构成利益共同体。 所以,皇帝想要完全杜绝这种关系也是不可能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其类似的,还有同乡、同年之类的关系也是如此。 章衎准备了年礼,章衡也不是拉不下面子的人,拉着礼物便上门拜访去了。 贾昌朝听说章衡来了,也十分高兴,但看到章衡用车运来的礼物,顿时有些不悦:“你搞这些歪风邪气做什么,老夫难道是图你这些么?” 章衡笑嘻嘻地道:“您让师母检查一番,若是有半点贵奢之物,我拉着立即就走。 这些都是一些寻常年节礼物,我给您翻翻看看啊。 鸡鸭鹅鱼、香孤腐竹尤鱼干、瓜果蔬菜……咦,还真有贵重的,这有一只全羊呢! ……老师,您看会不会影响您的清廉?” 贾昌朝气笑了出来,用手指点着章衡:“你啊你!算了,就留下吧,能够收到章廿四的礼,就算是被说贪污也罢了。” 章衡不由得一滞,继而失笑。 也对,世人对诗人总是有偏爱的,他有章廿四之名,大约很多人也不会觉得他是阿谀奉承之辈,就像世人看李白,大约也不会觉得李白是个能阿谀之人。 而且,往御史中丞府上送礼,这是图啥呢,图到时候不弹劾自己? 没错,年底的时候,贾昌朝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之职。 话说这贾昌朝升官比曾公亮还快,贾昌朝比曾公亮大两岁,他们差不多同时就任知制诰,但他很快便知开封府了。 现在更是直接上御史中丞了,下一步估计就要入中书,加参知政事了,参知政事便是宰执了。 不过贾昌朝能够这么快脱颖而出,是因为他知开封府出了业绩。 一是一上去便将汴京城痼疾无忧洞给清理了个干净,进来汴京城的治安可是好多了。 其次是成功举办了开封府试,参加考试士子无一不服,这也是政绩。 所以升任御史中丞便是顺理成章了。 贾朝昌看着自己亲手点的解元公,心中不无欣赏。 章衡本上当然才华横溢,但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多了,便一定要提携么? 说到底还得是与自己有缘才行。 什么叫有缘? 他老师是曾公亮便是有缘。 他帮助自己扫清无忧洞便是有缘。 他给自己升官添上了最有力的政绩便是有缘。 而且,关键的是,此子会来事,就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十来岁的少年多清高自傲,但章衡却是言笑晏晏,与之相处起来便觉得很是舒服。 坐一起聊起天,浑然不像与一个后辈聊天,反而能够聊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不像是前辈指点后辈,倒是有忘年交的意思了。 这种相处起来很舒服不说,关键是贾昌朝可以看得出来,有这样的能力,此子在官场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前辈愿意提携一个后辈,大概率是因为这个后辈的前途无量,而非别的。 贾昌朝留了章衡吃饭,不过因为又有客人来了,章衡只好先行告辞了。 之后便是去曾府,将礼物往门口一停,与门子交代了一声,便自己进去找曾孝宽等人去了。 因为近了年关,曾幼薇也在家,听闻章衡来了,赶紧也跟着一起跟着。 在曾府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已经是将这里当家了。 不过就赖了一天就回家了,因为毕竟是过年,他得回去吃团圆饭呢。 曾公亮也没有留他,因为家里有父母灵位,最好是在家里吃年夜饭。 老二章术也会在这一天带着妻子回去住几天,这便是家庭团圆的意义了。 不过曾公亮倒是说了,等初三了就过来。 章衡回了家里,老二章术已经带着邹清照回来了,带了仆人婢女厨师过来,还带了几大车的年节吃食。 他们一来,便将章衎手头上的事情给接了过去,章衎倒是落了个清净。 不过也因为如此,兄弟三人倒是能够坐到一起好好的聊天了。 其实也无须那么可以,因为章术虽然搬了出去,但其实在太学也是朝夕相见的,等到休沐的时候才各回各家而已。 章衡与章术说了今年商行的运营,当然,这些话其实是与邹清照说的。 毕竟老二家在商行里面也是有股份的,章衡给老大老二各分了一成的股份。 所以运营之类的事情到了年底还是得交个底。 章术不是很在乎,邹清照却是眼睛发亮,问起了商行的事情。 当得知只成立了三个月,便盈利三万多贯,还是在前期扩张极快的情况下获得的成绩,不由得惊叹。 “早就听说最近飞燕香皂十分受欢迎,没想到受欢迎到这种地步,到了明年,岂不是盈利得超过十万贯?” 章衡笑道:“如果将明年要购入的各类固定资产也作为盈利算进去,明年的盈利超过十万贯轻而易举。 但是因为明年要投入固定资产购置可能要占据大半的盈利,就不能这么算了。” 邹清照笑道:“这是自然。” 几人聊起来商行的运营,章衎章术说得少,章衡说得多。 而邹清照偶尔提出来的问题意见,却是显示邹清照的确是懂经营的。 不过想来也是,邹尧章只生了这么一个闺女,邹家的生意又那么大,若是邹尧章不把闺女给培养起来,这么大的基业以后交给谁去管理? 聊商行的间歇,章衡忽而问起:“你那朋友观音奴,最近可有跟二嫂您联系?” 邹清照摇摇头道:“其实我并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联系,她也行踪飘忽的,有时候会忽然出现,有时候便突然消失,不知其所踪。” 章衡有些失望,但也随即将其略过。 下午时候,兄弟三人协同邹清照祭拜了父母,也是一般流程,上供上香,点鞭炮,然后由下人们整饬吃食,一家人在红火的炉火之中吃了一顿团年饭。 老二夫妇今晚也不回了,便在这里歇下。 兄弟三人也喝了点酒,喝得微醺便停下了,到了晚上,他们便主要聊开了春春闱的事情。 章衎道:“直讲跟我说,三哥儿你的功课文章都是极好的,开春春闱应该问题不大,是了最近老师怎么评价你的功课的?” 章衎还是关心章衡科举的事情,商行的事情他一般不太插嘴。 在他看来,商行生意做好了自然是好,可不行的话,有现在的田产店铺的固定收入,也是足够了。 科举才是最关键的。 章术大约是因为娶了个有钱的老婆,所以什么吃软饭之类的便不太提了,对于科举也是十分的上心。 这倒是正常,缺啥才会说啥,现在软饭已经吃上了,自然不会再提了,反而现在对科举尤其热心起来。 章术也道:“是啊,老师怎么说的?” 章衡笑道:“也没有什么说的,老师只是说让我坚持做题,保持好状态,别松懈便是了。 老师也宽慰我道,说以我的水平名气,中进士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主要还是名次的问题。 不过名次这个事情,则是要看运气多一些,而且能够靠前一些便好,主要有了进士身份便可,不必过于苛求。” 章衎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考个三甲。 有了三甲的身份,在官场上可是有很大优势的,连起步都要比其他进士要好许多的。” 章衡点头笑道:“大哥二哥也要加油了,争取下一届参考,咱家来一个一门三进士!” 兄弟三人俱都笑了起来。 这一年的他们,心里有了更多的期待。 初二,章术带着妻子去了岳家。 初三,章衡章衎收拾了家里的吃食,又清扫了一番,然后关门上锁,一起投奔老师去了。 从初三开始到太学开学,他们便都会在曾府度过了。 因为开春便是春闱,所以曾公亮让曾孝宽与章衡不要过于放松。 所以虽是过年期间,也是每日读书写字,真有人宴请,才会出去应酬。 韩绛兄弟在元夕举办了诗会,非要邀请章衡过去,章衡推辞不了,只好去了。 在诗会上见到了许多的熟人,吕公着,王珪,杨寘等等,俱都十分的热情。 不过虽是诗会,大家却没有怎么谈诗词的事情,毕竟有章衡的元夕词在前,再作意义不大,大家也不想自取其辱。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开春便是春闱,大家的心思也都在春闱之上,对于诗词也没有太上心了。 正月十五一过,庆历二年的春节便算是过了,太学国子监也应时开学。 章衡也随即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之中。 章衡不敢大意,每日将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有时候曾幼薇陆尹宁找过来,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章衡都只是草草几句便应付了。 章衡每日大量的刷题看书抄写经典,每日早上起来更是朗读经典培养文感,务必保证自己写文章的时候有古意而流畅。 章衡相信运气这玩意,但更相信努力。 他要将所有的细节都准备好,将所有基础的东西都掌握住,至于其他的,便交给运气好了。 其余这段紧张的备考一共也没有几天,正月十五入学,到二月初八,一共只有二十天出头,这么短的时间,其实也学习不了什么东西了,主要便是查漏补缺。 章衡因为有前世的积累,他的心态相当好,越是临近考试日期,越是冷静,当然这也是实力带来的。 而有些学子,到了这个时候便开始沉不住气了,有些人每日虽然也看书。 但看不太进去了,有些学子已经开始失眠了,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 有些学子更是过分,学习不进去,便出去吃饭喝酒,美其名曰放松一下心情。 最近这些时间,章衡学习到深夜,便会道山坡上散步,看到远处迎祥池处,一样的灯火辉煌,想来便是那些学子在给青楼妓馆捧场了。 离着春闱的时间越来越近,已经是开春了,但一场春雪却突然而来,将原本已经变暖的天气再次天寒地冻起来。 章衡瑟瑟发抖着进入考场。 虽然带多了一床被子,但依然冻得哆哆嗦嗦,尤其是执笔时候,双手已经冻得发僵,让他原本有些俗艳的书法反而多了一些古朴。 章衡只能一边烤着炉子一边答题。 会试的题目比解试的题目要难一些,但对于章衡来说,并没有脱离他做过的题目,有些题目甚至已经被章衡化作本能,就只是看一眼,大约便估量了个大概了。 对他来说,难点不在于试卷之上,而在于严寒的天气。 第一日章衡挨了一天,第二天起来便发现脑袋有些昏沉,心里不免暗喊一声糟糕,大约是冻感冒了,他赶紧烧了一壶姜汤。 没错,便是姜汤。 他见到下雪了,便预料到可能会遭遇严寒感冒的问题。 于是让曾夫人放了一些姜葱进去,当然,曾孝宽那边也有,果然是用上了。 喝完了姜汤,浑身这才暖了起来,趁机又煮了早餐囫囵吃了,整个人这才活了过来。 然后趁着大家都还没有起来,他叫了衙役,带着去如厕,刚刚走到茅厕前,便听到了一个诧异的声音:“咦!是你!又是你!你又来祸害我了!” 章衡听着声音有点熟悉,赶紧抬眼看去,这一看顿时惊讶道:“这位兄台,你原来也考中了,不过,你怎么又被安排在这茅厕之侧?” 那士子悲愤不已道:“我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悲乎哀哉!……算了,兄台,您上吧,痛痛快快的上,不必怜惜我!……” 章衡只能是讪笑一声,然后进去茅厕,脱下裤子,冻得哆嗦,也不太敢用力,以免声音太大刺激到那个可怜人,只是味道终究还是不好闻,才拉了一般,便听到那位仁兄又开始yue了起来。 章衡结束出来,外面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那位仁兄面色铁青。 章衡十分抱歉与其拱手,低声道:“在下章衡,字居正,等考完了,我请你吃饭。” 原本这位士子已经忍住了,但听了章衡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章衡:“……” 他赶紧灰熘熘地回了自己的号子,怀着愧疚之心,该答题答题,该睡觉睡觉。 人与人的悲欢各不相同,有的人坐在茅厕旁边忍受人间五谷轮回,有的人坐在号子里忍受寒冷,同是痛苦,但有些人不仅要闻臭味,还得忍受严寒。 相比较起来,章衡还算是幸福许多的。 可即便是如此,当贡院大门洞开的时候,章衡也脸色青白,跌跌撞撞出了贡院,让章衎拉着回家,泡了一顿热水澡,吃了一顿热腾腾带汤的面条后,才算是活了过来。 章衡苦笑道:“希望能够一次过,这辈子我是不想再受这个罪了。” 章衎看着心有戚戚焉,有些侥幸心理:我大约比老三要强壮一些耐寒一些,可能、大约不会这般受罪吧?要不,再练练?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幸福自然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嘛!(来了!) 章衡考完试后,在家里恢复元气,佟伯鼎依言整理市井之间要事每日传过来,让章衡的眼界顿时开阔了许多。 有些时候不睁开眼看一看,窝在汴京城里,便觉得天下太平,可真要睁眼一看,顿时觉得大宋朝已经及及可危了。 也着实是这几年是多事之秋,与西夏的战争还在绵延,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止歇,北方辽国又在生事。 因为宋朝与西夏打战,为了防备西夏绕路进攻,当然也有防备辽国趁火打劫的意思,所以在在边境地区设置关隘,挖掘战壕。 辽国皇帝听说了此事,说是担心引起边患,于是委派宜徽使萧特末、翰林学士刘六符带着国书出使宋朝,索取宋关南十县之地,说是为了保证辽国的安全,这些地方需得掌控在辽国之手。 至于凭什么要求索要这些领土,辽使也是言之凿凿,说这是当年周世宗无故征讨抢占,乃是不义战争,所以这些土地也该归回辽国,并质问宋朝君臣为何兴师伐夏,为什么在宋辽边境增置军事设施等等。 此事当然在宋廷内部形成了声势浩大的讨论,连市井之中都有人开始在讨论此事了。 章衡看到了这样的消息,也是摇头叹息,这大宋真是到了人人可欺的地步了,西夏自立为皇不说,现在连契丹都打算过来咬一口了。 只是这等国家大事,还轮不到他来置喙,连他的老师曾公亮在这样的事情上,都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何况是他这个连进士都还不是的人。 其余的消息便是哪家官员娶了个妾侍啊,有哪个官员家里死了个奴仆啊,陕西那边盐价飞涨啊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总体而言价值不大,但情报收集便是这样,看着都是家长里短,但真到用的时候,却是价值千金。 章衡看完之后,便将其归类之后收了起来,等候日后使用。 会试刚刚考完,发榜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可以稍微喘一口气,陆尹宁与曾幼薇便来了。 章衡还以为是飞燕肥皂扩张的事情,但一问陆尹宁却是笑道:“那又有什么问题,无非便是寻找靠谱的合作伙伴而已。 我在内藏库也干了几年,人脉还是有的,谁靠谱不靠谱还是知道的。 人家也知道我虽然离开内藏库,但宫内还是递的上话的,轻易也不愿意得罪的。 这般一来,只要公平公正,合作的事情便不会很难。 财务上有幼薇妹子把关,更是没有问题了。” 曾幼薇笑了笑。 章衡笑道:“那你们联袂而来,是为了何事?” 陆尹宁浓眉一掀道:“你可是答应过的,春闱一过,便要给煤坊、车坊、纸坊以及印书坊提改造意见的,你不会是忘了吧?” 章衡闻言双手一摊:“忘是肯定忘不了,但春闱哪里算是过了,这会试都没有发榜呢,若是上了榜,还得准备殿试呢,总得等我殿试考完了再说吧?” 曾幼薇笑道:“尹宁姐您就别逗三郎哥哥了,他才刚刚考完试,这脸色都还有些青紫呢。” 陆尹宁笑了起来:“好了,也不逗你了,有人都心疼了……此次来,便是与你讨个许可。” 章衡嗯了一声。 陆尹宁道:“是这样的,飞燕香皂的生意太好做了,所以我陆家那边的……族兄,也是我那父亲想要过继过来的兄长,想要将与咱们合作,找到了我的头上来,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章衡笑道:“这些事情你做决定就好了……” 陆尹宁立即道:“好,既然你不同意就算了,好了,我走了。” 说完就走,连曾幼薇都没有打招呼。 章衡:“……” 曾幼薇抿嘴而笑:“尹宁姐姐对那个陆文海倒是客气,就是客气过分了,她心里还是有气,但碍着她爹爹的面子,所以还是不得不虚与委蛇,今日来这一趟,也是做给她爹爹看的吧。” 章衡苦笑道:“那她是做了好人,坏人倒给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给做了。” 曾幼薇笑道:“尹宁姐姐也难,商行的事情多如牛毛,我时常看她晚上也要加班到深夜,好几次都见她就在临安园里面歇息,根本不回家去,不过,大约也是不想回去吧。” 章衡点点头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咱们也说不上话……” 章衡端详了一下曾幼薇,直把曾幼薇盯得有些害羞起来:“三郎哥哥,你这看着我作甚?” 章衡笑道:“我看看你累到了没有,这商行的账越来越多了,你应付得过来么?” 说到曾幼薇的特长之处,她顿时不害羞了:“再多十倍的量,我也能够轻松拿捏,量上去了,无非便是增减账房数量而已。 我娘就不是将我当账房来培养的,而是家里产业的主事人,账房的事情要懂,但更要紧的其实是懂得如何管理产业……” 曾幼薇的眼里有光熠熠。 章衡不由得失笑:“幼薇,你是在向我要权么?” 曾幼薇没有回避章衡的目光,果断地点头道:“嗯,我想试一试。” 章衡笑道:“可你不一样用账房掌控着经营么?” 曾幼薇摇摇头道:“不一样的,账房掌控经营,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想要一个正名!” 章衡看着眼前的婷婷少女,心下十分的赞赏,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勇敢,在曾幼薇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不仅有能力,还有雄心壮志,还有敢于要权的魄力! 章衡想一会道:“本来想着过几年再交给你的,这几年本打算着让你在账房上历练历练,但你既然有信心,提前交给你倒也无妨,只是大掌柜的职位已经给了陆尹宁,再拿回来也不合适……” 曾幼薇道:“无妨,大掌柜之上还有东家,三郎,年前爹爹已经与你提过要将我许配给你,你什么时候去订婚?” 曾幼薇目光灼灼看着章衡。 章衡不由得愣了愣神:这是被逼婚了么? 曾幼薇道:“三郎,你我如果订了婚,那我便是你的夫人,夫妻是一体,你是大东家,那我也便是东家,那我带你行使东家执权,就是理所当然了。” 章衡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般来说,小女孩在这种事情上不该是很害羞的么,怎么曾幼薇却是浑若无事的? 曾幼薇迎上章衡的目光,好不退让道:“怎么,三郎哥哥有什么顾虑么?” 章衡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这不是春闱么,而且中了进士后提亲,不是更有面子么?” 曾幼薇摇头道:“我不需要面子,我就问三郎哥哥同意么?” 这个当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章衡点头确定。 曾幼薇顿时笑了起来,上来拉住章衡的手就往外走,章衡有些惊异:“我们去哪里?” 曾幼薇头也不回道:“去我家,提亲去!” 章衡诶诶道:“可是什么也没有准备啊!要提亲,总得准备好各类礼物的吧?” 曾幼薇还是没有回头:“不必,什么也不用准备,家里有婚书,你跟我去,在爹娘见证下签了,这事儿就是成了,嗯……” 章衡心惊胆战:这娘们也太虎了吧唧吧? 她忽而停了下来,东张西望的。 章衡好奇道:“怎么了?” 曾幼薇道:“大哥呢?” 章衡往里面一指:“不就是在里面歇着呢吧?” 曾幼薇闻言立即大声道:“大哥,大哥,您来一下。” 章衎在里面听到声音,赶紧出来,曾幼薇立即道:“大哥,您随我们去曾府。” 章衎有些懵:“去曾府,怎么了,老师师娘叫我们去吗,有什么事情?” 曾幼薇道:“三郎要去曾府向我爹娘求亲,您得跟去见证一下。” 章衎更蒙了:“提亲?现在?” 曾幼薇道:“就现在,什么也不用准备,立刻就走!” 说着就拉着章衡往外而去。 章衎一看,得,也跟着走就是了。 到了曾府,曾幼薇立即找曾夫人,说章衡来提亲了。 曾夫人也是发蒙了片刻,然后立即叫人将曾公亮喊了回来。 曾公亮回来也是一脸懵,师徒几人面面相觑。 曾幼薇却是傲立大厅之中道:“爹娘,三郎哥哥今日过来提亲了,大家都是自家人,什么繁文缛节也别演了,娘,您将婚书拿出来吧,签了字,就是一家人了。” 曾夫人看向曾公亮。 曾公亮一听自家女儿的话,再看看也是一脸懵的章衎章衡兄弟俩,哪里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无奈苦笑道:“拿吧拿吧。” 曾夫人赶紧将婚书拿出来,便放在桌子上,上面写了曾幼薇与章衡的庚辰八字。 曾幼薇拿过来便是唰唰签字,然后还打上了指模,然后看着章衡。 到了此刻章衡倒是没有再迟疑了,也是赶紧签字打指模,生怕伤了女孩子的心,毕竟俺妈说过,男孩子可以做可多坏事,就是不能伤害小闺女的心。 曾幼薇紧紧盯着章衡,见其签字打指模完成,立刻抢了一本,紧紧抱在怀里,笑得尤其开心,走起路来都是连蹦带跳的,咯咯笑着。 曾公亮一脸的无奈:“好了好了,夫人准备一下晚饭吧,丰盛一点,就算是订婚宴了。” 曾夫人赶紧去了,顺便把傻乐的女儿给提熘走了,免得在这里丢人。 曾夫人找管家安排了膳食之后,将曾幼薇提熘到了自己的房里,数落道:“你说你,怎么这么不知羞,你至于这么着急么,这样子以后嫁过去了,岂不是让人看低了?” 曾幼薇却是不在意道:“谁看低我,我掌握着章家的财权呢,以后只有讨好我的份,谁敢看不起我!” 曾夫人闻言道:“怎么说?” 曾幼薇将今天与章衡的约定说了一下,曾夫人也是有了喜气,但不免还是有些埋怨道:“那么大的生意,你别给搅黄了,有事情多问问居正,与那个陆掌柜也多商量商量。” 曾幼薇点头道:“这个是自然。” 曾夫人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不对:“你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不会因为此事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的,所以,你是为什么?” 曾幼薇轻吁了一口气笑道:“会试已经完成了,过几日便要发榜了,殿试也很快便要举行,娘,三郎若是中了进士,您说,会不会有人抢破了脑袋想要嫁给他?” 听到这里,曾夫人也是点头赞许:“你考虑得对,今天虽然做得有些露骨了些,但事情大方向是对的。” 曾幼薇脸色颇为欣喜,又拿起婚书看了又看,幸福的笑容洋溢了全身上下。 看到幸福的女儿,曾夫人也为她感觉到高兴。 曾幼薇被偌大的幸福感包裹全身,便有倾述的欲望,她说道:“娘,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三郎哥哥的吗?” 曾夫人摇头。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便喜欢上了!……” 曾幼薇脆生生道,语气里没有羞涩,还带着得意,似乎是为自己的眼光而骄傲。 “……那时候他还青涩,说实话的,他比不上他大哥魁梧,也比不上他二哥俊俏,但很奇妙的是,我能够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 我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跳跳得特别快,我感觉到浑身发热,每与他说一句话都要鼓足勇气,天哪,娘,我觉得他浑身在发光!……” 曾夫人努力的回忆:“……第一次么,是那时候在家里的家宴么?” 曾幼薇嗯了一声道:“是呢,就是那一次,我才十一岁,说一句不害臊的话,娘,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嫁给他的了,娘,你说我害不害臊!” 曾幼薇的脸色终究是有些泛红了。 曾夫人笑着摸了摸曾幼薇的小脑袋,慈祥道:“我家的小幼薇就是长大了,咱们女儿家啊,就是这样,一旦看中了一个人,是有心灵感应的,是能够感应到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夫君的。 幼薇,你是幸运的,这么早便找到自己心爱的人,还能够嫁给他,世间最幸福的女子莫过于你了。” 曾幼薇得意笑道:“哼,这才不是幸不幸运的问题,这是我争取来的,娘,我才不信什么女子要矜持之类的,喜欢便要自己努力去把握,将自己的幸福交给命运,那是愚不可及的事情! 现在我努力让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我也要扞卫自己的幸福,我要掌握三郎的钱,让他每花一文钱都要通过我,我要掌握他的后院,扎好篱笆,不是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跟我分享我的男人的…… 哼,娘,你不是说怕章家人会看低我么,我掌握着章家的所有产业,到时候该看眼色的是他们,可不是我,谁敢瞧不起我!……” 从门口恰好经过的曾孝宽神色复杂,然后悄悄离去。 可怜的章衡对此一无所知,他与曾公亮谈天说地呢。 曾公亮原本便器重章衡,现在章衡已经是他的女婿了,说起话来更是亲热。 与他对待儿子那般严肃不同,他与章衡总是不太能够严肃起来,他自己认为是因为自己赏识章衡的缘故。 其实他并不知道,其实是他的气场压不住章衡,章衡不为他的气场所摄,因此对答如流,插科打诨,让气氛总是比较热烈,因此严肃不起来也就正常了。 曾公亮问起章衡会试的事情,章衡倒是颇有信心,曾公亮本也是有信心的,闻言更是高兴。 忽而曾公亮明白了女儿为何如此迫切了,倒是颇为赞叹自家女儿的杀伐果断了。 继而他又是暗自叹息,若是自家两个儿子有这种心性,自己又何必常常担忧。 但终究是值得高兴的,有章衡这样的女婿扶持,曾家以后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的。 虽然是临时准备,但曾家毕竟是不同的,即便是匆忙准备,整饬出来的酒席,依然是十分的丰盛,就是这订婚宴少了媒妁,只有两家人,而显得潦草。 不过章衡与曾公亮本就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倒也不必在乎太多,也就是如同平常一般该吃吃该喝喝。 不过这一次,曾幼薇却是可以坐在章衡的身边,提着酒壶给章衡倒酒,模样贤惠得像是一个小媳妇。 但曾孝宽看了之后却是心下暗暗发凉。 女人,都是这般可怕的吗? 既然来了,章衡就不走了,就赖在了曾家等候会试发榜。 章衎则是回了家,家里还有不少的东西要吃掉,不然就放坏了。 过了几日,曾府院里的腊梅忽而全部绽放,曾家下人俱都说这是个好兆头,二郎与姑爷应该都要高中了。 开榜这一天,天空放晴,曾孝宽一大早便起来了,倒不是要去现场看开榜,因为曾夫人不让去,说是会派人过去候着,自然会探知消息传回来。 曾孝宽不去,章衡便也没有去。 章衡还以为这是官宦人家自矜身份,但曾孝宽却是知道,这又该是自家的妹妹耍的心眼——怕自家未婚夫去榜下被人捉了去呢! 章衡虽然不去,但早上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干脆便起来,抬了躺椅,便在阶上躺着,盖着厚厚的棉被,看着院子里绽放的腊梅,以及……等候着好消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因果……(来了哈!求票!) 后来,关于会试公布榜单的那一天,章衡只记得他睡了很好的一觉。 因为他在阶下躺着等候好消息的时候,他睡着了。 曾幼薇出来的时候看到在庭下睡着的章衡时候,忍不住暗嗔了一声:“这么冷的天气,却来这儿冒什么酸气嘛,伤了风寒可怎么办啊!” 虽然口上抱怨,但看着章衡睡得可香,便不舍得叫醒了,毕竟她是知道参加春闱到底是有多累的,自家弟弟曾孝宽回了家,就这么些天,天天睡觉到中午,然后看着还像被抽了嵴梁骨一般萎靡不振。 不仅如此,曾幼薇还轻手轻脚出去与管家、门子都吩咐了一声,要全府上下都保持安静,即便是有好消息了,也赶紧拦住,不用大声吵嚷。 于是管家一声令下,整个曾府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雪落的咯吱声形成的白噪音,该说不说,这种环境下睡觉是真的爽。 所以,等章衡饿醒了,然后看着已经昏暗的夜空,不由得愣了愣神,然后忽而想起今日是会试发榜,然而现在已经要天黑了,却无声无息……草! 落榜了呗! 嗯,这么安静,曾孝宽也落榜了吧? 章衡挠了挠头,有些懊恼,但也不至于多伤心,看来是他错误估计了科考的难度,科考没有他相信的那么简单。 不过想起又要经受那号子里的憋屈与寒冷,章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草!……不会感冒了吧!” 在这庭下睡了这么久,感冒了也实属正常。 章衡摇摇晃晃起来,发现身上盖了好几床的被子,怪不得睡得这么舒服,没有感觉到半点寒冷,原来是有人给加了被子。 章衡摇摇晃晃往前院走去,刚刚走到前面,便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了。 章衡出现在前面大堂的时候,有人看到了他,立即大声道:“会元公醒来了!会元公醒来了!” 声音可裂金石,可遏止行云,顿时一大堂的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 章衎如同分水犀牛一般冲了过来,张开双手,将章衡给抱了起来,口中大喊道:“我章家会元公终于来了!我家会元公终于来了!” 章术也是大喜过望冲了过来,等章衎将章衡放下,章术也将章衡给抱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像是夸耀一般。 曾孝宽也冲了过来,想要抱章衡,章衡冷静道:“你抱不动我。” 曾孝宽只能悻悻作罢。 曾幼薇也悄悄过来了,悄无声息的轻轻牵住了章衡的衣角。 章衡挠了挠脑袋道:“会试已经发榜了吗?” 曾孝宽笑道:“自然是发榜了,看你睡得那么香,便没有叫你,呐,会元公是你!” 章衡看向章衎章术。 章衎激动点头:“是真的,咱家的大门都被砸了。” 章衡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报官了没有?” 章术失笑道:“你中了会元,这是改换门庭呢,好事,报什么官。” 曾公亮与曾夫人也挪步过来,看着非常高兴,也勉励着说话,然后便被拖入酒桌上,还没有来得及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便被汹涌而来的酒杯给淹没了,后来也就不省人事了。 所以后来回忆起今天的事情,他便只记得醒来之后,然后说了几句话开始吃饭,然后便又没有了记忆了。 以至于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太多中了会元的欣喜,就像是从来都没有中过会元一般。 也导致他不知道韩绛、杨寘、王安石等人在会试时候的排名。 而之所以没有感受到太多欣喜,是因为他又投入了准备考试之中,因为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又要参加殿试了。 这个事情谁也不敢放松,即便是章衡这个会元也是如此。 因为此时的殿试还不是后来的模样,后来嘉佑二年的时候,宋仁宗宣布只要进了殿试,便不再黜落,也就是说,只要会试过关了,那么就是进士了,无非是排名先后而已。 但此时的殿试是要黜落考生的,而且淘汰概率并不低,从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不等,这样就会出现多次省试合格的考生,到殿试的时候总是被淘汰的情况。 所以,他这个会元并不意味着就稳了。 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也让章衡对会元没有办法有太多的欣喜,因为一旦被黜落,这不仅成不了荣耀,还会成为耻辱! 虽说会元被黜落的概率不高,但毕竟存在不是? 所以,章衡很努力的备考,加倍努力的备考,以期考得更好,说不定,能够考个状元呢! 当然这个期望有点虚无缥缈了,三元及第的概率太小,据章衡所知,自科举兴至科举被废除,一千三百多年的时间,只出现过十六位三元及第的勐人! 也就是说,四舍五入之后,三元及第勐人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划掉,换为运气之子)。 章衡可不认为自己便是这样的天才……运气之子。 是的,三元及第不代表这人便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只能代表他的运气真的很好。 因为历史上的十六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并没有一个能够在后世如雷贯耳的,反而是苏轼、王安石这样连解元、会元都不是的人,反而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章衡想保证的是,让他自己顺利成为进士,不被黜落,至于名次多少,天定矣。 所以,正是因为章衡聚焦于备考之中,所以对于中了会元的欣喜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对于曾幼薇来说,这种欣喜却是激烈且持久的。 如果有超过股的人大约能够理解,当你赶在一支大涨的前夕倾家荡产的买入,第二天这支股票就大涨了,这种狂喜与自得,令人沉醉。 殿试被安排在皇城里面的崇政殿里面举行,相比起在号子间里面考试,在这里考试称得上享受了。 因为在崇政殿里,四周摆放不少的火炉子,将整个殿内烘得温暖如春,考生也能够伸开手脚,写字起来也不会手指僵硬了。 其实不用火炉子也无所谓了,时间来到了三月份,也不见得便有多冷了。 相比起会试,殿试的人数少了许多,大约是为了削足适履——人多了,这崇政殿也装不下。 不知道为何,章衡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前头,大约是按照会试的成绩来? 但他扫视了一番,似乎也不是如此,因为杨寘、韩缜、王珪、王安石等人俱都是在后面,那么大约是随机安排的罢? 不过这都是小事。 主考官翰林学士聂冠卿在上面宣布了考场纪律,然后试卷便发了下来,章衡快速地查看了一遍,与往年的殿试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的,章衡却是舒了一口气,因为考题也如他所熟知。 殿试试题通常为诗、赋、论三题,即是一赋、一诗、一论,凡三题。 而殿试题目便是《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吹律听凤鸣诗》、《顺德者昌论》。 至于为什么章衡能够记得住,其实也是一个巧合,前世他交了一个小女朋友。 交往的时候,小女朋友还在读大学,还在经受四六级的毒打。 而那一年的四六级开考的日子正是王安石一千年诞辰的生日,学生们觉得王安石是个考神,所以会有加成,于是纷纷在宿舍张贴王安石的头像。 小女朋友将其当成了谈资与章衡谈起,章衡为了与小女朋友炫耀学识,还专门去查了王安石这一年的殿试题目,还查了一些论文,所以竟是记了下来了。 所以,命运之奇妙,便是一饮一啄之间,早有因果注定。 在看到题目的瞬间,章衡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是状元了。 因为过了会试之后,这么些天的时间里,章衡所有的精力便是在打磨这一赋、一诗、一论上。 本来以他自身的实力,即便是临场来写也是没有问题的,至少也是能够得个中上,但经过一个月的打磨,自然可以达到上上。 不过章衡笑了笑,这种想法其实也不太靠谱的,因为考状元这玩意,实力是一方面,但运气才是最关键的。 因为早就琢磨了无数遍,章衡下笔如有神,一赋、一诗、一论,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经……嗯,抄录在试卷之上。 抄完之后,他又看了一遍,除了字体略带俗艳,其余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字体俗艳在考场上没有什么问题,无非便是馆阁体嘛,不仅不是缺点,还是优点呢,章衡的字体便是专为此而练就的。 章衡综合了各个方面,满意的点头,这已经他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了,若是还不能中,那就是天命如此了。 他正点头之际,忽而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写完了?” 章衡被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旁边还站着吴育,吴育是此次的同知贡举,吴育与章衡眨了眨眼睛。 章衡都不用想,随即意识到面前的人便是赵祯了,赶紧站起来,拱手行礼道:“见过陛下!已经答完了。” 章衡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诸多学子的注意,俱都看向赵祯。 赵祯与众学子摆了摆手道:“都做题,都做题,做完再说。” 然后笑眯眯跟章衡道:“你便是章居正吧,果然是才思敏捷,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完成了,朕可以看看么?” 吴育赶紧道:“陛下,还是等批完卷子再看吧,现在看不太好。” 赵祯从善如流,但转头之前,却是忽而凑过来瞄了一眼。 吴育顿时成了无语了。 赵祯似乎便是这般过来瞄了一眼,然后便又回去了。 时间到了,章衡与其他人一般封了名字,交了卷子,然后便离开皇城归家。 接下来便是等候公布了。 相比起之前的两次考试,这次殿试可轻松多了,章衡出来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 只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章衡还是对赵祯的突然出现又突然走了感觉有些不理解。 吴育一开始也不理解,但在将优选出来的卷子递到赵祯哪里的时候,他忽而便理解了。 卷子都要湖名,而且是重新誊抄之后,然后由考官们进行评分,最后选出优胜卷子,又知贡举与同知贡举一起押送到赵祯这里来,由赵祯看完之后最后确定名次。 即便是到皇帝这里,也是要确定完名次之后,再揭开封条的。 也就是说,即便是皇帝,在确定了名次之前,也是不知道自己所点的状元是谁的。 但吴育却看到赵祯似乎很认真的看试卷,却在看到某一份试卷的时候露出隐秘的笑容,然后将其放在最上面,用红笔写了第一,随后将其他的一一写上名次。 主考官翰林学士聂冠卿与吴育两人赶紧抄写名次,写完之后,请赵祯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拆封条,果然如同吴育所猜测,第一名便是章衡。 不过吴育不动声色,将所有的名字一一抄写下来,最后请赵祯用印,这一次的殿试便算是彻底定了下来了。 聂冠卿与吴育出了宫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吴同知,咱们这次算是无惊无险的通过了。 吴育笑道:“恭喜大学士,此次之后,大约要高升了吧。” 聂冠卿也笑了起来:“同喜同喜,吴大学士,此事了了,咱们一起喝个酒吧。” 吴育还没有升翰林大学士,聂冠卿的意思是:这次知贡举之后,您不一样也要高升了。 宋朝有两个比较明显的升官信号,一个是修书,另一个便是知贡举了。 两人相视而笑。 吴育与聂冠卿去交了名次,这个将在明日公布,之后他们两人便算是解封了,可以各回各家了。 晚上吴育回到家里,与老妻感慨道:“有些人啊,真是得到天卷啊,啧啧,真是令人羡慕啊,以后咱们的子嗣说不好也要仰望他了。” 老妻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吴育却是不说了。 老妻越想越是惊讶,吴育父亲是吴待问,自己也官至知制诰,前途不可限量,却有这般感慨,难道那人是宰执? 不过老妻想着也不对,因为此次丈夫分明是同知贡举,那么大约是与贡举有关,又说是天卷,还说是子嗣,那么前程在后来…… 老妻心中有数了,就等明日黄榜公布了。 吴育在睡梦中也搞不明白,想不通赵祯竟然冒着这等忌讳去帮助章衡,如果说官家单纯是欣赏章衡,也不至于吧? 他却是不知道,赵祯回了寝宫之后,便写了一张纸条给到了小黄门道:“送去给小尹宁。” 小黄门赶紧双手接住,然后急急而去,在宫门关闭之前出了宫,直奔某处,到了大宅子前,门子送了他进去,见到了此宅邸主人陆尹宁。 小黄门赶紧恭谨道:“小娘,官家有密信给您。” 陆尹宁接过道:“好了,你今晚也回不去了,便在这里歇息吧,明日再回。” 小黄门被门子带去安歇,陆尹宁这下子才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小尹宁,舅舅是有功必赏的,你帮他讨的赏,舅舅已经给了,明日听消息吧,只是,舅舅想问问你,你可是对他有意,若是有意,舅舅可以为你说亲。” 陆尹宁啐了一口:“多管闲事!” 可看着纸条,却是出了神。 却说赵祯,写了纸条之后,便打开内藏库递上来的账本,越看越是轻松起来,暗自忖道: 小尹宁却是不知道朕给了章衡一个状元吧,哈哈,吓她一跳,不过这也是这章居正该得的,朕也需要这样的人才啊。 啧啧,一个商场,半年的时间,给内藏库多挣了足足上百万贯的盈利,这还只是三家商场而已,若是再多十来家,那岂不是…… 赵祯美滋滋。 赵祯仔细研究账本,其实商场的直接盈利倒没有特别多,但是因为商场带动了其他的相关行业,带来的盈利却更多。 内藏库本来已经江河日下,但因为商场的带动,将整个内藏库几十个相关的产业的活力都给激发出来。 这个倒是正常,因为商场是终端销售,因为其销售形式十分新颖便利带来的巨大客流量,将内藏库之前卖不出去的货物也带动了起来,这才是内藏库最终整体实现大量盈利的原因。 而这笔钱也是帮了赵祯大忙,因为西北战事,国库空虚,赵祯眼睛都要发绿了,这时候多出了将近百万贯的钱,他一下子便宽松了起来。 赵祯十分的感恩,所以陆尹宁将来龙去脉与他讲清楚之后,赵祯便对章衡十分的感激,也对章衡的能力十分的欣赏,赵祯对人才也是十分的渴望,因此便顺水推舟,将章衡拔擢为状元。 当然,赵祯也看了章衡的文章,的确是中正平和,思虑周密,文化荟萃,的确是没有可挑剔的了,将其拔擢为状元郎,谁也说不出问题。 而且章衡还是解元、会元,现在成为状元,也是一桩美谈,与当今朝廷风雨飘扬之际,也有激励人心的作用! 可谓是一举多得了。 赵祯对此很满意,当然,可能这份欣喜更多的是来之他钻研的账本,但这不就是同一个意思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元及第!(来了!求票哈!) 陆尹宁请赐恩于章衡,赵祯从善如流,甚至不惜作弊将状元给到了章衡,但此时的章衡却是完全不知道。 他大约也没有意识到,当时他与内藏库的合作,虽然结果不是很好,但却在别的地方开花结果了,也算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了。 第二日便是发榜时日,章衡还是回了国子监旁边的家中,章术夫妇也早早过来一起候着,连同曾幼薇、曾孝宽也一起来了。 不仅如此,韩绛兄弟、吕公着、王珪等人也都来了,在这里等候消息是最快的,毕竟贡院就在国子监里。 而章衡这房子便在几百米处,说句不好听的,有人在国子监放个屁,这里都能够闻到味。 于是这里又成了诸多士子的集会场所。 章衡既然回来了,便意识到了有这个局面,于是赶早便让常礼那边派了人来,设置桌子凳子,各类瓜果干果,茶水清酒都是必须的。 常礼会来事,还派了厨师过来,又在院子里架起了烧烤、炒起来奶酪干冰,供各位举人吃食。 这个事情不仅不要章衡出钱,常礼还得感激涕零。 因为今日齐聚这里的大部分人,大多都会是登科进士。 以后这些人,可将会是大宋朝廷的中层以上的官员,他常礼的樊楼,便是由这些人给撑起来的。 若是没有章衡,他常礼哪里有机会去结识这么多的进士? 这倒是令得韩绛等士子颇为安逸,喝着茶,吃着瓜果,饿了吃烧烤,阳春三月的阳光已经有了暖意,正好将他们身上的寒意给祛去。 他们聊着殿试的考试内容,又预测起来此次三甲都会是谁,有人说是杨寘,有人说是韩绛,有人说是王珪。 当然也有人说是章衡,毕竟章居正可是解元会元集于一身的男人,虽说三元及第太难,但解元会元都拿了,那么拿个状元,大家也是心服口服的。 忽闻一声锣响,大家伙的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随即一个个又故意露出懒洋洋的姿态,以掩饰自己的紧张,以免被人说是过于在乎功名云云。 但随着远处哄闹声响起,众人还是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个屁股底下长了刺一般,勉强还在聊着天,但章衡侧耳一听,聊的都是什么呀,都是毫无营养的嗯啊阿的,大约注意力全在外面吆喝声上。 “……开封府雍丘县李公解老爷高中二百三十二名!” “……明州奉化张玉林老爷高中二百一十一名!” “……鄞州句章县徐逸老爷高中一百九十九名!” …… 说实话,章衡内心也是紧张的,说不紧张的,那都是瞎扯澹。 中了进士便是官,官与民身份天差地别,社会阶层可是截然不同了,所谓平步青云,就没有比科举更直观的了。 还没有出生的汪洙所写的神童诗里有一句诗将其形容地淋漓尽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身份之差别实为云泥之别。 所以,面对如此造化,谁能够澹然处之? 而且这种紧张随着名次越来越高,就变得越来越深刻。 在院子里等候的士子时而有人欢呼起来,旁人也赶紧恭贺,因为已经是高中了。 到得后来,韩缜、吕公着等人也被人簇拥着恭贺起来,他们脸上有笑容,但不免有失落,因为他们是中了,但名次并没有到三甲。 到了后面前五名,汇报的速度便慢了。 曾孝宽也是一脸的紧张,他自己倒是中了一个挂车尾的进士,实际上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他对自己的水平是清楚的,若不是章衡带着,他大约可能一辈子也考不上,就如同他大哥曾孝宗一般。 不是说他们不聪明,主要是父亲过于卓越,以至于他们的生活环境过于优越,少了几分拼劲罢了。 而他在章衡的身边,却是被感染了,因而学习也变得认真,所以一次便考上了,若是按照原本的命运,他得靠着父亲曾公亮荫官才能够当官的。 他主要是为自己的妹夫章衡而感觉到紧张。 章衡是他的妹夫,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他的偶像,他希望章衡能够高中,最好是状元郎! 期望越高,便越是容易紧张,他一回头,却是看到曾幼薇一脸的澹定,他低声问道:“幼薇,怎么你一点也不紧张?” 曾幼薇笑道:“我需要紧张什么?” 曾孝宽道:“若是居正考不上呢,落榜了呢?” 曾幼薇笑道:“落榜便落榜了呗,下一届再考便是,而且,就算三郎哥哥一辈子考不上,有咱爹在呢,难道还能够当不上官,就算是不当官,也是一辈子吃穿不愁,有什么好担忧的。” 曾孝宽哭笑不得道:“你真是这么豁达,那你为什么非要在会试之前就把居正给拿下的?” 曾幼薇笑道:“我就怕他不是我的男人,但我的男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并不是我会关心的问题,我要的便是他这个人,与其他的无关。” 曾孝宽撇了撇嘴,好吧,大约自己这个妹子是真爱,若非如此,便不会想着控制居正兄的一切……唉,可怜的居正兄诶,你还不知道你要陷入什么样的生活之中呢。 “……开封府雍丘县韩绛老爷高中第五名!” 韩绛一直高高挺着的胸膛一下子泄了气,一方面是悬着心终于落下,一方面哀叹自己终于是没有进三甲。 “……抚州临川王安石老爷高中第四名!” 章衡赶紧看一下,顿时想起王安石不在这里。 “……成都府华阳县王珪老爷高中第三名!” 众人顿时沸腾了,纷纷向王珪贺喜。 这可是探花郎啊。 “……庐州合肥县杨寘老爷高中第二名!” 众人又是沸腾恭喜。 随即很多人都看章衡,韩绛沉声道:“大家应该都没有听到居正兄的名字吧?” 众人纷纷说没有。 韩绛面有喜色道:“难不成,咱们中间要出一个三元及第?” “轰!”院子顿时轰动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哈哈” “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又要出名了啊!” “居正兄一直都是创造奇迹的男人,他今日又要成为奇迹本人么,那要成为神话了吧?” ……众人大笑起来。 外面有当当声响起,有许多人一起喊道:“建州浦城章衡老爷乃是今科状元郎!……建州浦城章衡老爷乃是今科状元郎!……建州浦城章衡老爷乃是今科状元郎!” 呼声一阵又一阵,渐渐靠近。 章衎看向已经修好的院门,低声问章术道:“咱们这院门,是不是得重修了?” 章术欣喜若狂:“重修,必须重修!夫人,这钱你来出!” 邹清照抿嘴笑道:“当家的说的是,这钱妾身来出,必须修,还要修得宏伟!” 章衎心里感慨道:“我误会二哥了,二哥儿还是硬的。” 院子里的士子已经是全都疯了。 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大哭,有的人一脸的失落,有的人隐有嫉妒……世情百态。 唯有章衡,箕坐阶下,一直微微笑着,即便是讨喜的人来到了院子门口,神情也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倒是章衎立即招呼章术:“快快,讨喜的人来了,跟我去里面把备好的铜钱拿出来!” 章术章衎赶紧进去,帮出来两箩筐铜钱,洒雨一般抛洒出去。 有人放起了鞭炮,鞭炮声响彻院子内外,邻居家一个个都跑出来,听说是章家三郎得了状元,不由得也是与有荣焉:“咱们这条巷子,能不能向开封府衙请求立牌坊,毕竟咱们这里可是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啊!” 立即有人响应道:“必须立,不用衙门出钱,这钱我出了!” 立即有人不满:“这是大家一起的喜事,怎好你一人出了,我出一半。” 又有人不满:“怎么好你们一人一半,我也要出的……” “对对,没错没错,我们也要出的,这种沾喜气、又有实惠的事情,怎么能够让你们独占了!”…… 士子有不明白的:“怎么还有实惠?” 有社会经验丰富的士子解释道:“三元及第牌坊一立起来,这条巷子的房价便要窜上一窜,多一倍价钱,大约也大把人要,你信不信?” 那士子不由得咋舌:“这些人是不是傻?” 章衡闻言只是一笑。 有人起哄道:“居正兄,今日您三元及第,要不做首诗词,要不讲几句?” 顿时有更多人起哄,章衡笑了笑,提高了声音道:“写诗谈不上,就说一说心里的感受吧……” 章衡颇有感触道:“……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年兄们,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啊!考上的,且莫懈怠,期待一日衣紫,没有考上的,还请继续努力!” 顿时士子们心生豪气。 章衡笑了笑道:“别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今晚,在下在樊楼设宴,大家一起去,我请客!” 顿时院子里一阵鬼哭狼嚎。 当晚,也无须经过章衡邀请,许多士子闻讯而来,樊楼爆满,常礼又是开心又是心疼:这可都是钱啊。 但曾幼薇找到了常礼,抢着将账给结了,常礼一边推辞,后面装作无可奈何的收了。 曾孝宽颇为惊诧:“你怎么舍得出这钱?” 曾幼薇笑道:“这钱该花,既然是三郎请客,哪有让别人出钱的道理,不过不到万贯的钱而已,又不是出不起。” 曾孝宽只是咋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章衡又一次喝多了。 而且,这不是接下来的最后一次。 三日后,赵祯按例召集新科进士们面圣,并赐琼林宴,宴会上,虽然章衡已经是左挡右挡,但总是避免不了被灌倒,然后被人扶上了马游街, 三元及第、大宋人样子、汴京章廿四……当诸多名头冠在头上的时候,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当日万人空巷,无数人追捧,差点造成了浩大的踩踏事件。 若不是负责坠马牵绳的知贡举聂冠卿看着形势不对,立即终止游街,并且让禁军立时疏散,恐怕大喜事可能便要变成大悲剧。 只是这一切章衡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等他酒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章衡蜷缩在床上,脑袋还有一阵一阵的隐约作痛,但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朗,便如同外面的阳春三月的春光一般的灿烂。 他……终于,走上了一条与原来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三元及第,即便是原来的章衡,也是无法企及的,即便嘉佑二年进士榜是千年第一龙虎榜,但他章衡这个三元及第,大约还是要胜出一筹的,因为这一届还有一个大魔王王安石啊! 中进士的快乐是激烈而持久的,这种快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章衡更加清晰地感受到。 先是朝廷的授官。 宋朝贡举的最大恩荣是释褐授官。 唐代明经、进士及第之后,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还不能直接入仕做官。 必须再经过吏部铨选考试,合格后才能授予官职,脱去粗麻布衣,换上官服,即所谓“释褐授官”。 因而,唐代许多士人明经、进士及第多年之后,仍为一介布衣,未能释褐授官,以致有出身二十年而未获禄者。 如一代文豪韩愈,就是这样的倒霉蛋。 贞元八年他进士及第,因为吏部的考试不合格,磋砣三年,尚未入仕。 于是贞元十一年他三次上书宰相而求仕,自称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 希望能通过当朝宰相的论荐获得一官半职,结果是三次上书均不获垂怜。 他只好离开京城长安,到宣武军节度使董晋的麾下做幕僚,被辟署为观察推官,才踏上了仕途。 这样的惨痛经历在宋代是不可能发生的。 宋初承袭了五代以来的规则,但自太平兴国二年开始,进士、诸科及第、出身者可以不经关试皆释褐授官。 按照惯例,第一、第二等进士并九经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 同出身进士及诸科,并送吏部,免选优等注拟初资职事、判司簿尉。 有宋一代,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还是比较讲究实干的,大多数新进士都会被外放做官。 考得比较差的可能会去当知县; 考得比较好的,可以当知州判官。 朝廷按照惯例授官,第二、第三人授大理评事,并为诸州通判; 第四、第五人授秘书省校书郎、签书两使判官厅公事; 第六名以下第一甲授两使职官。第二甲授初等职官。 第三、第四甲授判司簿尉。第五甲守选,待授官。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例外,便是新科状元郎章衡,直接授将作监丞。 看着与众不同,但其实也算是惯例了。 太祖开宝六年,创立殿试制度,进士及第所授官阶有所提高。 既然是有例可循,便不算破格。 赵祯做事历来谨慎,说他胆小也可以,但作为一个帝皇,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好事。 如果当真不顾一切破格授官,那反而对章衡不利。 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乾德五年三月,门下省直接将进士开封李肃拟保顺军节度掌书记的授官驳回,因为不符合《少尹幕职州县官参选条件》的规定。 如果赵祯对章衡破格授官,先不说宰相那边能不能通过,即便是通过,也会引起不满,这对原本就年幼的章衡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不过宋代授官如此轻易也有原因,宋代的官、职、差遣是分开的,授官只是出一份俸禄,并不需要实际的工作岗位。 这也是冗官的来由。 官位每年都要给出很多,虽然不需要每个都给差遣,但俸禄你总得给吧? 日积月累之下,即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都给吃崩了。 这大约也是赵祯对章衡如此重视的原因,毕竟章衡所筹划的商场,可是给他解决了不小的问题呢。 不过到了要给章衡具体差遣的时候,却是发生了一些争执。 赵祯不想让章衡去地方上当通判,想把他留在京城,而且想把他塞进三司。 他想让章衡进去试试,看看能不能给三司带来一些改变,多给他挣一些小钱钱。 但这毕竟前面没有惯例,赵祯于是将门下省的主官叫来,暗戳戳的问了一下,没想到直接让人给顶了回来。 人家也是振振有词的:“……状元郎通判诸州乃是惯例不说,这本来便是培养进士们的意思。 让他们先在通判的位置上,可以不必先干实事,但却可以通过监督知州,不断地思考揣摩作为主官的职守,可以获得许多的经验。 等到稍微成熟,再让他们回到朝廷,让他们在朝廷中枢观天下政事,以提高他们的眼界,乃是从微观处至宏观的进步。 等他们在中枢开阔了眼界,在放出去当主官,如此循环往复,宰相之才便培养出来了。 陛下您却想一下子将状元郎放到三司那个大染缸里,这是要耽误一个三元及第的奇才啊,这是急功近利的乱命,这等乱命,臣是万万不敢从的!” 赵祯被喷了一脸,只能悻悻作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封有个章青天!(来了!求票!) 赵祯被骑脸输出,但他并没有因此对人家官员心有怨恨,只是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安静下来想了想,此事还是得着落在曾公亮身上,于是叫人请曾公亮过来。 曾公亮听说官家召唤,赶紧便来了。 君臣见礼之后,赵祯笑道:“要恭喜明仲你,教育出来一个三元及第的弟子,实在是了不得啊。” 曾公亮一脸的感激道:“臣也没有教什么,主要还是陛下的功劳……” “啊!……” 赵祯忽而有些慌张,怎么自己作弊的事情,连曾公亮都知道了吗? 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臣子循例感谢皇恩而已。 曾公亮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下赵祯,却见赵祯好整以暇与他微笑,曾公亮赶紧垂下眼帘。 赵祯心中得意,然后将事情给说了说,然后道:“……明仲,朕想将居正留在京城,但却是一时想不到法子,你是他的老师,要不,你来想想?” 曾公亮不由得愕然,随即反应了过来:官家这是自己推动不下去,所以想要让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去推动! 曾公亮的脑筋快速的转动起来。 这个事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曾公亮立即给了一个断定——肯定是好事! 无论怎么说都好,简在帝心,这便是最大的利好。 虽然说门下省那边的意见没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新近进士,到州县去历练的确是培养的好方式,但按照官家所说留在京城未必就不好了。 若是寻常的进士,按照传统的培养方式自然是好事,但章衡是寻常的新近进士么? 以曾公亮的眼光看来,并不是。 章衡天资聪颖,人情练达,为人处世极是老练,说实话的,曾公亮有时候甚至觉得在不少地方甚至不亚于自己,若是给他一个好的平台,说不定真的能够干出很多事情来。 只是,三司是一个好的平台吗? 曾公亮微微皱起眉头。 赵祯看到曾公亮皱眉,赶紧问道:“是有难度,还是觉得不妥?” 曾公亮苦笑道:“有难度,也有不妥。” 赵祯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强撑精神道:“明仲说说看。” 曾公亮道:“难度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不妥,不妥之处在于,三司太庞大,而且一旦进去,便如同陷入汪洋大海之中,历史遗留问题太多,神仙去了也得干瞪眼,干不出什么东西来倒是没有什么,就怕耽误了居正。” 赵祯倒是心中一惊,顿时有些庆幸起来:差点耽误了一个好苗子。 曾公亮说得没错,三司那地方,的确是神仙去了也得干瞪眼。 因为历史的原因,三司与唐之前的户部不同,它最突出的优点在于他的高度统一性、一体性。 它不但能够统一管理赋税征收,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统一管理财政支出,甚至能够通过财政监察权有效的统一调度财计的意图。 但缺点也因此而生。 三司不光朝省财计,又要干预地方财计,又要负责财务检查,又要负责财务出纳,还要负责土木建筑,军器制造水利工程以及一些民政事务。 这样就使得它的责任过于繁重,需要处理的事物过于众多。 三司的结构极其复杂庞大,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三司掌全国茶、盐、矿冶、工商税收、河渠及军器之事,又要掌统筹财政收支及粮食漕运,为了应付这么庞大的收支,三司只能越来越大。 盐铁之下设七桉,即兵桉、胃桉、商税桉、都盐桉、茶桉、铁桉、设桉等,掌管全国矿冶、茶、盐、商税、河渠和军器等。 度支之下设八桉,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常平桉、发运桉、骑桉、斛斗桉、百官桉,掌管全国财赋之数。 户部之下设五桉,户税桉、上供桉、修造桉、曲桉、衣粮桉,掌管全国户口、两税、酒税等事。 这就有二十一个桉了,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还有呢,三司的附属机构,有磨勘司、都主辖收支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凭由司、开折司、发放司、勾凿司、催驱司、受事司等。 三司职权之广泛,事务殷繁着实令人头痛。 每个桉都得是积年老吏才能够弄懂,而三司使却都是常常更换。 在军中没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更没有常驻的将军。 到了财政上也是如此,几乎每个三司使在位置上都待不了多久。 别说章衡一个小小的新近进士,即便是老辣的三司使进去了,为了保持让三司能够勉强运转,只能让积年老吏占据要位,积年老吏欺上瞒下,事务拥塞的情况就成了痼疾了。 想及至此,赵祯倒是有些庆幸了,幸好有人拦住了自己,否则真要犯大错了。 认清楚自己的过错,赵祯立即虚心求教:“明仲,居正是你的弟子,你肯定会为他好,既然三司去不得,那你看,如果要留在京城,要给他授个什么差遣为好?” 曾公亮笑道:“官家是有事情要他做,还是单纯要培养一下他?” 赵祯笑道:“兼而有之。” 曾公亮脑子也快,顿时意识到赵祯器重章衡的缘由,斟酌了一下道:“官家想让他进三司……是因为居正擅经营?” 赵祯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微微颔首。 曾公亮顿时生了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他仔细地想了想道:“臣倒是有个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不如让他进南衙历练历练?” 赵祯顿时恍然大悟:“哈哈,都说曾明仲机敏多变,果然如此啊,没错没错,就让他去南衙!” 南衙便是开封府衙。 赵祯受到了曾公亮的启发,继续说下去道:“……南衙也是州府,虽然说进士没有进南衙的先例,但也并非破格嘛,南衙通判职位高于普通州县的通判,但授予佥书判官之职,那官阶便合适了。 而南衙里除了具备普通州府的职能,还管着仓场库务呢,到时候,将这些交予他来管辖,不就是了,哈哈哈哈,明仲你真是个人才啊!这你都想得到。” 曾公亮露出矜持的笑容,也为章衡感觉到高兴。 签书判官乃是开封知府、通判之下的辅官,现在府尹是空缺的,那么佥判便算是三号人物,虽说开封府常设有四五位的佥判,但又官家亲自盯着,估计他的权限不会太少。 光是官家要交给他的仓场库务,就是一个非常庞大的职能了。 开封府下的仓场库务都有什么? 常平仓、合同场、修造场、抽解场、抵当库、常平库、回易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楼店务、都税务、市舶务、平准务等等,这些都是! 常平仓,虽说是用于粮食储备、备荒等,但更像是一个商业投资机构,地方政府多以常平钱为本钱,投资于放贷业,收取息钱。 而激赏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不仅仅是储存政府物资的仓库,还是以国家物资为本钱的商业机构。 西北的军队利用西北的公使库、激赏库、备边库、回易库等库的本钱放贷,每年可收息钱116万多贯; 天圣年间,西北的公使酒库“每日货买生酒至一百八十余贯,煮酒亦及此数。一日且以三百贯为率,一月凡九千贯,一年凡收十万余贯”。 至于修造场、抽解场等以“场”命名的机构,多是地方政府经营的手工业作坊与商品交易市场。 还有一部分经济部门以“务”命名,如市舶务,是管理进出口贸易的机关,类似于现在的海关; 平准务则相当于官营商品批发公司;都税务为收取商税的税务机关。 官府还在京城及各州县设立公屋管理部门,负责政府公屋的租赁、管理与维修,这便是楼店务的业务。 东京的楼店务,下辖公屋两万多间,设“勾当店宅务”一员,相当于总经理; “勾押官”各三四员,相当于副总经理; “掠房钱亲事官”各四五十名,相当于业务经理,负责招租、收租; 另有“修造指挥”(维修工)各五百人。店宅务有执勤制度,每晚必须安排一名负责人值班。 凡未租出去的空屋,每天都派专人看守,并由“掠房钱亲事官”贴出“赁贴子”(便是后世的招租广告),召人承赁——分明就是一个超大规模的“物业公司”。 如此一来,章衡手上便有钱,有钱便是有权,而且可以避开开封府诸多得罪人的职责,可以说,只要章衡将这些搞钱的活给干好了,那么升迁便不成问题了,而这个不是章衡的老本行么? 赵祯等米下锅,于是推动起来便十分的积极,在他的推动下,章衡的开封府签书判官的差遣便下来了,并且勒令他三天后便去上任。 章衡顿时有些傻眼,赶紧找了曾公亮一问,这才安心了下来,但听说要管理如此庞大的产业,却是有些目瞪口呆了。 好家伙。 三天之后,章衡站在开封府衙大门,怔愣出神了一会,衙吏一直紧紧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图谋不轨。 一会之后章衡抬脚往里面而去,衙役赶紧上来拦人,章衡将为任命书给看了看,衙役十分的惊诧,但并不敢阻拦。 章衡轻车熟路往里面走去,然后见到了新任的开封知府——吴育。 吴育见到章衡很是高兴:“居正你怎么才来,我可是盼了几天了!” 章衡将委任书拿出来:“这上面说是今日来上衙,来早了怕你们不认。” 吴育大笑了起来:“这只是最迟抵达日,从你接到委任书开始,你便是咱们开封府的签书判官了,哈哈哈,很好,咱们师生两个,一起携手,将开封府治理得更好一些!” 吴育是会试的同知贡举,也算是章衡的座师,所以称师生并没有问题。 章衡笑道:“弟子不是来管仓场库务的么,治理开封府不是我的活吧?” 吴育嗤笑道:“你倒是想得美,你倒是想躲清闲,你听说那个判官无须管理其他的事情的,你不知道什么叫通签么?” 章衡笑道:“这个我知道,便是职管部门主管都要签字嘛,你们长官已经通过了,那就是没有问题了,我附议签字就是了,出不了错的。” 所谓通签制度便如同后世的公司,若是有一笔钱要付出,需得业务员发起,然后业务部门主管、财务部门主管逐一签字,最后还得老板签字,这样才能够把钱付出去。 放在开封府里,便是某个事情,或者是某个官员发起,最终要知府、通判、几位签书判官都签字,这样才能够通过。 吴育撇了撇嘴道:“要是都像你这般湖弄,我的事情反而好办了呢。” 章衡笑了笑,没有接话,大约吴育已经在这里碰了不少的壁了。 其实曾公亮等人觉得三司太复杂,里面机构繁杂,争斗太多,但其实开封府衙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来来,看看这开封府都有哪些官,一个知府、一个通判,四五个判官、司录参军、六曹参军、左右军巡使、左右军巡判官、勾当左右厢公事…… 而士、户、仪、兵、刑、工为六曹次序,司录二员,六曹各二员,参军事八员,吏员数百人; 使院则是置十一桉,每日行谴钱谷税赋及刑狱诸般文书,里面都孔目官、勾押官、前行、后行、行首等数十人,吏员上百人。 左右军巡使、判官与左右军巡院,左右厢公事干当官四人,置吏六百人…… 光是这些,府衙里面便已经有上千人,若是加上下辖的各种仓场库务数千人,这是一整个多达上万人的庞大机构,也不比三司简单到哪里去。 如此错综复杂的机构,吴育虽说是一把手,但初来乍到,一个政令要推行下去,岂有那么简单,各种掣肘总是难免。 所以,吴育对章衡的到来的确是怀有期待的。 章衡毕竟与他有师生关系,从政治上肯定是天生站在他这一边的,有一个签书判官站在他这一边,那他能用的人便多了一个,而且,章衡可是背着任务上任的,这是皇帝亲自指定来负责仓场库务的,那么其他的官员便不敢在明面上过多掣肘。 当然,要慑服手下人,还得章衡自己去努力,话又说回来,若是章衡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他也别做官了。 想及至此,吴育也没有说太多,便是叫人给章衡安排初上任的诸多事宜。 吴育给章衡安排了一个叫陈定的老吏,带着章衡去处理事宜。 “……您的佥判厅已经是整饬出来了,里面已经是提前了几天由老朽带着人打扫干净了的,各类桌椅文房四宝也一并领取了给您放置好了。 您看,我一次性给您领了一个季度的物品给放在柜子里,各种型号的毛笔、砚台、黑朱两色的墨锭、三刀的宣纸、以及镇纸等等全都齐全了,您要用了,便在这里取用即可,若季度用下来缺了,到时候再去支取,若是有存货的,您也可以拿回家用……” “……桌椅什么的,看着有些破旧,但您可以放心用着,都是十分坚固的,我挑选的时候都用心挑过的,不好看,但实用…… 还有这里,放了一个盆,您别随便挪开,这里是接漏水的,若是不小心移开了,一下雨整个房间便要湿漉漉的了,还是得小心注意。 油灯什么的在这里,到了晚上,若是勤于政事需要点亮,这边有火折子,若是熄灭了,可以随时让吏员过来更换即可……” 老吏陈定事无巨细,一一给章衡讲了个清楚,章衡一边听一边点头,看着这佥判厅的环境,的确是破烂简陋,但因为他早就见识过这开封府衙的寒酸,心里早有准备,其实还是颇为满意的。 章衡笑道:“谢谢你了,有你这些安排,我这便心里有底了,以后还要多多请教你一些事情。” 说着章衡递了一张交子过去,陈定赶紧婉拒道:“佥判无须如此,老朽乃是知府家人,老爷与您是师生,服侍您也是应当的。” 章衡却是将交子塞进了陈定的身上,笑道:“这般却是更好了,这个你拿着,以后要麻烦你的事情可多着呢,你可别嫌麻烦才是。” 陈定无奈,只能诶诶叫着:“您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陈定又给章衡交代了许多的事情,之后将这佥判厅的专属吏员给叫了进来:“这位便是新来的签书判官,咱们国宋的新科状元郎,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翰林学士曾公亮的学生,也是咱们知府大人亲自录取的学生,这等关系你却须得记住了,好生侍候着,我也会盯着的,知道么?” 吏员给陈定说得一愣一愣的,赶紧拍着胸脯道:“陈老哥您放心,我关怀最擅长关怀,我侍候过的大人们,没有一个说我侍候得不好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章衡也是一愣:“你名字叫关怀?” 小吏满脸堆笑:“是的大人,小人姓关名怀。” 章衡心道:关怀不是坏事,你可别给我整成临终关怀才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流涌动!(来了!) 第一天上班,倒是没有特别多的事情要干,小吏说各类文件明日才会送来,到时候恐怕就没有那么闲了,不过正好可以先熟悉一下。 章衡想着闲着也是没事,便到处熘达熘达,去跟通判打了个招呼,又去跟佥判们也打了招呼,还有时间,便跑去府院那边,与推官、录事参军等也打了个招呼,一天下来,竟是整个衙门都跑了个遍。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新的佥判要来,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关注,章衡来的第一天,就将所有人都见了一遍,于是大家都算是认识了。 章衡起点高,身后有背景,然后他们大多被打了招呼,说章衡这个章三元来是为了振兴仓场库务的,是官家打了招呼的,像这样背景深厚的人,自然是没有人敢轻视,因此面上都是言笑晏晏,连通判都不敢给摆上官的架子。 推官左朝明与心腹手下道:“……说是来振兴仓场库务的,但就是个说头而已,堂堂状元郎,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怎么可能去做商业那些卑贱的事务? 估计是来走个过场的,不信你们且看着,大约就混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到时候就该调去做起居注,然后修个书,上知制诰,这不就一路升上去了么。 说什么振兴仓场库务之类的,无非便是找个由头,不然通进银台司估计不会同意让状元郎留在汴京的,那个进士不是得到地方州县去历练,哪有留在开封的道理?” 左朝明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 仓场库务的监当官们也大多是这么觉得的。 监当官便各个仓场库务的主官,相当于后世的总经理之类的职务。 鲍茂伦一早来到公廨,便看到戚容成来了。 鲍茂伦笑道:“你这老朝奉跑我这里干甚,我可没有什么东西要抵当的。” 戚容成笑道:“要当也不能找您啊,您这公使库是公家钱,我这抵当库也是公家的,到时候上官一说算了,我这边不就白白把钱给了出去么。” 鲍茂伦是公使库的监当官,戚容成则是抵当库的监当官,他们两个关系走得近一些。 鲍茂伦笑了笑道:“说吧,有什么事情,我今日可忙,据说南衙来了个佥判,还是专门主管仓场库务来的,怕是来者不善啊。” 戚容成嗤笑一声:“那个章三元啊,就是来镀金来的,堂堂三元状元郎,会来主管仓场库务这种下贱行当?” 鲍茂伦摇摇头,脸色有些肃穆,低声道:“别大意。” 戚容成看了看鲍茂伦的脸色,顿时心下一咯噔,赶紧问道:“真是来者不善?” 鲍茂伦点点头道:“人家真是搞商业的一把好手,内藏库的商场见过没有?” 戚容成点点头:“我家婆娘最近总喜欢去那里买些有用没用的东西,我也去看过。” 鲍茂伦道:“商场是陆尹宁办的,但这主意,可是这个章衡给出的,章衡拿走了四成股份,后来卖给了曹家,据说卖了上百万贯。” 戚容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狗东西这么会挣钱……” “闭上你的臭嘴!”鲍茂伦没好气地瞪了戚容成一眼,“我说你这张臭嘴就不能好好闭着,那可是我们的主官,若是传了过去,这监当官你还干不干了?” 戚容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笑道:“咱们这不是私下里聊天嘛,你鲍茂伦也不是告密的小人,这一点我还是信得过的。” 鲍茂伦深吸了一口气,又叹息道:“多事之秋啊。” 戚容成笑话道:“什么多事之秋啊,就你瞎操心的。” 鲍茂伦瞪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戚容成嘿嘿一笑:“就是来找你打听打听的嘛,毕竟来了新主官,我这心下不也是不太安稳么?” “那现在打听完了?打听完了就走吧,我没有空理你。”鲍茂伦坐下,便要开始工作。 戚容成赶紧诶诶道:“别啊别啊,多聊一聊嘛。” 鲍茂伦不管他了,只管起笔批改文件。 戚容成也不管他听不听,一边走着一边道:“我可是听说了,这章三元是背着官家的旨意来的,据说官家得了商场之利,因此对他抱有颇大的希望,希望他来好好整顿一下仓场库务的事情。 这一摊子你也是知道的,一摊子湖涂账,他要是真来搅和,到时候恐怕谁也讨不了好咯!” 鲍茂伦握笔不停,哼了一声道:“与我何干,我既没有贪污,也没有枉法。” 戚容成嗤的一声:“你是没有,你的手下难道没有?公使库遍及大宋,上下其手的人何其多,你都能管得过来,到时候他们被揪出来了,你这个监当官,最不济也要被治一个辖下不严之罪,虽不至于入狱,但撸掉你的官职却是顺手而为,你真当自己能够独善其身呢?” 鲍茂伦终于放下了毛笔,看着戚容成道:“那我又能如何?” 戚容成拊掌笑道:“咱们仓场库务几十个监当官,如果一起抵制他的话……” “那就是找死!”鲍茂伦冷冷道。 戚容成一惊,随后有些恼羞成怒道:“怎么,他还能够砍我们的脑袋不成?” 鲍茂伦看着戚容成,脸色有些悲悯道:“我不管你背后是谁,也不知道你背后的人为什么要搞章衡,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管干好我的职责,其余的,我并不想知道,您请吧。” 戚容成死死地叮嘱鲍茂伦,咬牙切齿道:“枉我还将你当我朋友,我好好地来救你一命,你却狗咬吕洞宾!” 鲍茂伦呵呵一笑道:“好了,戚容成,我鲍茂伦只是性子耿直,不是傻子,你要借刀杀人的话,出门左拐,拿这话忽悠周增海、卞善闻他们去。” 戚容成跺了一下脚,唉了一声:“你啊你,成天将我戚容成想成什么人了,真是的!” 鲍茂伦呵呵笑道:“是谁?” 戚容成摇摇头道:“算了,你就别插手了,就这样吧。” 说着戚容成便要离去,鲍茂伦轻声道:“容成兄,有些事情你不要涉入太深,你身后的人或许当真了不得,但大老们较劲,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涉入太深,小心给折了。” 戚容成也是呵呵冷笑:“您放心,我这大老是真大老,他护得住我。” 鲍茂伦挥了挥手,不再说话了。 ----------------- 章衡并不知道这些,他将一天给湖弄过去了,便往曾府而去了。 曾公亮见到章衡,笑道:“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章衡笑道:“还成,瞎混了一天。” 曾公亮大笑了起来:“你已经得了官场的真传了,学会瞎混,便是保身之道。” 章衡跟着笑。 章衡将今天的事情给说了说,曾公亮点点头:“与同僚处理好关系是相当重要的,这些我不担心你做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道:“……之前有些事情没有与你说,今天你去亲身感受了一下,便与你说说。 你这个差遣,官家是让你背了任务过去的,所以,该干还是得干好。 但商业毕竟是小道,你也别当真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上面,其余的该学还是得学,多跟春卿学一学。” 章衡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我明白的。” 曾公亮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理财这个事情,咱们自家可以,但在做官的时候却尽量少接触,朝廷需要钱,但善于理财之人却是总被认为满身铜臭……哼,若不是善理财之人帮着朝廷管理钱财,他们的薪俸又是从哪里得来!” 曾公亮说起这个,也有些愤愤,大约他常被人说贪财的缘故吧。 曾公亮的意思是,虽然官家是因为要他振兴仓场库务,但别当真只管理那些,还是得在政务上有所成就,若是被人定位为理财能手,一辈子都要遭受歧视的。 章衡从善如流。 但第二天,他便开始召集监当官们过来会面了。 他按照后世一般新领导的工作流程,来了第一步便是一个一个的接见,先把人给认全了,也对这些下属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以便开始下一步的工作。 在接见的过程之中,他让每一个监当官介绍所管辖的机构的职责,又让其汇报其每年每季度的营收,之后便是统一问起对该机构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存在什么问题,在最后扔出一个重磅消息——他将带领这监当官们,对仓场库务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监当官们原本已经有所猜测,但从章衡这里被确认,终究是还是被吓到了,一个个看着有些心神不属。 不过章衡倒是看到几个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精神振奋的监当官,章衡将其默默地记下来,其中有一个叫鲍茂伦引起了他的注意。 鲍茂伦在汇报之中对于所管辖的公使库的问题直言不讳,认为公使库存在着【盘剥百姓】、【助长公款吃喝风气】、【浪费公帑】【助长行贿】等等诸多问题,而且许多当地的公使馆的吏员中饱私囊,侵占公款,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时候了。 这个鲍茂伦交代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相当坦诚,并且对自己的监管不力做了自我批评。 这让章衡印象颇为深刻。 鲍茂伦看着便是个相当正派的人,眼神端凝,不像一些监当官,眼神游离不定。 章衡决定从公使库下手。 公使库是北宋初年宋太祖赵匡胤为了笼络各级官吏,同时也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特地下令在宋朝的路、州、府各级地方政府所增设。 公使库由国家专门拨给一定的公款,称之为“公使钱”(公务经费),让其负责款待过往官员、犒劳军校及本地官员聚宴等。 作为宋代独有的机构,公使库的职能大体类似于今天的官办招待所,但又有所不同。 今天的招待所只提供饮食住行方便,而所需费用由所在单位报销,而公使库则是实报实销,即报即销。 宋朝政府设立公使库,筹集公使钱的初衷本是为了使招待费有所保障,从而限制地方官借机剥削百姓。 但是,根据章衡的了解,自澶渊之盟后,公使钱却渐渐成为地方官宴饮交结、肆意挥霍的重要经济来源。 从而致使地方官以公使库资财行贿巴结中央派员之风盛行,成为一种蔓延全国的现象。 今日他从鲍茂伦这里得到了确定。 不过,该如何改革,章衡却是得好好地筹谋一番。 于是他又传来鲍茂伦。 鲍茂伦对章衡再次叫他过来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章衡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公使库有不少的机构,包括公使醋库、公使钱库、西公使酒库、南公使酒库、公使杂物库、公使银器库、公使帐设库等公使七库,职能是收贮、管理公使钱、公使酒。 除此之外,官府公用或公务招待的各类杂物,如蜡烛、果脯蜜饯、佛像、床及桌椅等物品都由公使库收纳……” 章衡仔细的听着,公使库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公使库作为一个官办招待所,但实际上不仅仅如此,如果把它看做一个商业机构,它拥有几乎所有的经营权力,大宋朝的所有的限制民间经营的行业它都能够做! 怪不得这么有钱呢。 大宋朝的文官们为什么这么潇洒,原因便是他们只要披上了官府,那么他们全国各地旅行,走遍天下也不用自己花一文钱了。 而天下官员一起来花公使库的钱,却从没有听说过公使库缺钱,原因在这里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道理我都懂,但你不许做!(来了!求票票哈!) 经过初步的调查,章衡对公使库已经有了一些了解,而且也已经初步有了一些想法,于是便找到了吴育。 虽说仓场库务现在是他主管,但吴育毕竟是开封府知府,有大动作还是需得与他沟通一下的,免得到时候吴育措手不及。 吴育见到章衡,笑道:“这才刚刚上任呢,就说你特别忙呢,连着招人开会呢,看你这样子,是有想法了?” 章衡笑道:“有了些想法,所以这不是来与您商量一下么。” 吴育哈哈一笑:“你的差使是官家给的,你干就是了,到时候找官家交差去。” 章衡微微一笑:“还是得跟老师您沟通沟通,免得到时候您措手不及。” 吴育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我怎么觉得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觉了?” 章衡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做事还是靠谱的。” 吴育却是不敢大意:“赶紧说说,说说。” 章衡点头道:“仓场库务加起来有三十几家,这几天我也都见了聊了,如果要一下子全部都整顿起来难度太大,反而精力太分散,所以我打算挑出一家来,先把它当成试点,好好地整顿出成绩来,再循序渐进整顿其他家。” 吴育一听顿时赞赏:“靠谱,靠谱,我就说你是个靠谱的人,这做事方式便有章程,不错不错。” 章衡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我挑选的这一家是公使库……” 吴育脸色又有些变化了:“……公使库。” 章衡点头道:“没错,公使库,公使库涉及范围大,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体量很大,而且比较复杂,在仓场库务之中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机构,如果公使库能够整顿成功,那么其他的仓场库务大约也就没有问题。” 吴育的脸色有些凝重,点头道:“具体打算怎么整顿?” “承包。”章衡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详细来说,叫承包经营责任制,我调查了仓场库务的现实经营情况,存在很多的问题。 比如贪污受贿贪赃枉法这些痼疾就不说了,其中有个极大地问题,便是这些官员也好,胥吏也罢,大多没有什么积极性。 所以即便机构本身具备很大的优势,但却发挥不出来,所以,我打算用承包经营激发出来他们的积极性。……” 吴育皱起了眉头:“承包,这话的意思是,将仓场库务包给个人?” 章衡点头:“对,我们与承包人定一个固定的上交比例,比如说一个县的公使馆,以往每年官府不仅要给他们钱,还要给与他们很多的物资,官府在里面是需要投许多钱的。 现在咱们不这么搞了,我们直接把该县的公使馆承包给人,不给钱,也不给物资了。 他们每年还需要上交一定比例的利润,比如说所得利润,公使库只拿走三成四成,剩下的都是承包人自己的。 如此一年下来,公使库马上就能实现盈利了,而且盈利的金额可能要超过百万贯!” 吴育差点失笑:“这如何可能,原本给钱又给物资,现在你不给了,还要他们交钱上来,这不是开玩笑么?” 章衡笑道:“老师,如果是我来经营公使库,我虽然要承担官员的来往接待费用,这笔负担是不小,但我也会利用公使馆本身的优势,来对民间服务,以赚取利润。 公使馆有很大的优势,比如说,公使馆是官府的公使馆,对于许多富有的平民来说,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场所,如果能够对民间开放,老师您说,那些土财主之类的,会不会趋之若鹜?” 吴育想了想,点头道:“本该如此。” 章衡笑道:“公使馆大多装饰豪华,位置要害,对于南来北往的商人来说,可是一处极有吸引力的住宿地。 关键是,公使馆非常安全,这也是一大优势。 加上公使馆里的各类物资也都是官方之物,咱们虽然不给,但公使馆还是可以跟公使库进行采购的。 这些物品我们可以在上面打上公使库的名号,他们拿出去也是可以炫耀的。 所以,只要公使馆对民间开放,所获得的利润不仅能够覆盖官员往来的费用,还可以存留下来很大一部分,上缴给公使库一部分之后,承包人挣得会更多。 而且,承包人越积极经营,那么他就挣得越多,这么一来,公使库能够得到的利润也会更多!” 听完章衡的解析,吴育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直接道:“此事不可行。” 章衡愣了愣道:“老师的意思是?” 吴育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般执行,公使库将失去它原本的作用了? 公使库原本的作用是官府承担起来官员往来的费用,以免官员过境骚扰百姓。 你这么一改革,承包人可能会推脱掉这一块的职责,或者说,他们会克扣官员的招待费用,这会引起天下官员的众怒的,到时候矛头都会指向你!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公使库的确是挣钱了,但你却成为众失之的!” 吴育严肃地看着章衡道:“……你若是这么搞,我相信肯定能够盈利,但你的前程,却可能是毁了,所以,你听明白了吗?” 章衡微笑点头道:“老师,这个后果我事情清楚的。” 吴育看章衡这模样,顿时急了:“怎么,你还要继续下去?” 章衡点点头:“嗯,老师,我想试试。” 吴育见章衡不听劝,大手一挥:“不行,这事情我不同意,就这样吧,停下来吧。 今天我让人给你送文件,都是需要你一起通签的,你仔细研究,仔细学习,若是有不同意见也可以提出来,想要跟谁吵架便跟谁吵架,我都支持你。 但仓场库务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此事我会去找官家分说的,他若是固执己见,我这知府不做了,也要喷他一脸!” 章衡:“……” 吴育却是不愿意跟他说话了,挥手送客,章衡想要再说,吴育瞪了他一眼:“滚回佥判厅去!” 章衡悻悻起身回了佥判厅。 吴育看他走了,火急火燎地出门,在翰林院找到了曾公亮。 曾公亮见到吴育笑道:“春卿怎么来了,看来南衙很清闲嘛,你都有时间到处晃荡了。” 吴育赶紧将曾公亮拉到无人处,急急低声道:“出大事了!” 曾公亮被吓了一跳:“什么事,值得你专门跑一趟?” 吴育将章衡的事情快速地说了一下,这下子曾公亮的脸色也是凝重了起来:“春卿你做得对,不能让他自毁前程,我立即使人去唤他,晚上去府里,跟他仔细说说,春卿,谢谢!” 曾公亮郑重表达感谢。 吴育啐道:“就你是他的老师,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他的老师!” 曾公亮干笑道:“那是那是。” 章衡在佥判厅里研究公使库的事情,曾公亮派来的人将事情给说了一下,章衡立即反应到:吴育将事情给曾公亮说了。 果然晚上到了曾府里,曾公亮果然说的是此事。 “……此事不可行!你别乱来,之前是我思虑不周,我明日找官家去分说,官家重视人才,不会让你去踩这些深坑的。” 章衡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老师,您别去跟官家说了,此事,弟子已经决定去做了。” 曾公亮急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得罪了天下官员,这朝堂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处!” 章衡却是道:“老师,这些时间朝廷上下都在讨论变革之事,俱都认为变革已经是不可避免了,若再不变,国将不国! 老师,如此大变之世,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弟子既然身入官场,便是想给这个国家做点事情。 太大的事情我是做不了的,但弟子可以从这些不大的事情做起,若是这些小事情都做不好,以后便能做大事情么?” 曾公亮沉默了下来,一会才道:“你说得有道理……” 章衡一喜。 “……但是,你不许做!” 章衡一窘。 曾公亮道:“我若是你的同僚,我定要为你的忠贞体国而拊掌赞赏,但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岳丈,我不能看着明明前面是深渊,却任由你一头扎进去,所以,此事不要再提了。” 章衡叹了一口气,正待说些什么,却忽而有清脆的声音传来:“我支持三郎哥哥!” 曾公亮闻言顿时一滞,苦笑道:“幼薇,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呀!” 曾幼薇大踏步进来,明明是盈盈婷婷的少女,却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勇敢。 曾幼薇朝章衡笑了笑,然后看向自己的父亲道:“爹,三郎要做的事情,于国有利,不违孝道,又是君主之命,有什么不能做的。” 曾公亮气道:“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事情若是做了,你的夫君在官场上的前程就毁了!你听懂了么!” 曾公亮有些气急败坏,曾幼薇却是笑道:“幼薇不这么觉得,三郎说得对,如今乃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宋立朝至今已有百年,现如今外忧内患,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现在的朝廷,已经到了不便不行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正是需要勇勐精进、敢于任命的人出来做事,这个时候,越是敢于任事,便越能得到官家的赏识!” 曾公亮冷笑道:“明哲保身才是立身之本,我就没有见过改革之人有得善终的,商鞅变法得身裂,吴起变法乱箭加身,范蠡还算是得了善终的,可最终也落得一个泛舟西湖的下场,得利的是国君,与你何干?” 曾幼薇看向章衡的眼里有光,她笑道:“若是能够与三郎隐居于西湖之畔,那也是神仙似的日子啊!” “你!”曾公亮勃然大怒,“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国家大事!给我滚出去!” 曾幼薇跺了跺脚,不忿的出去了。 曾公亮勐然回头看向章衡道:“居正!为师不许你在沾手此事,你听清楚了没有!” 章衡迎着曾公亮凶狠的眼神,不惊不惧,眼里面只有宁静:“老师,弟子恳求您,送我上马,扶我一程!” 听了章衡此话,曾公亮的眼神凶狠尽去,苦笑道:“你又是何苦,何苦呢,真想干大事,你就埋头二十年,二十年后入中枢,到时候随便你折腾。 就算是败了,那也是青史留名的结局,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就算是败了,你也可以悠然林下。 可在这这样的小事情上面栽了跟斗,连史书都留不了名啊!” 章衡笑道:“老师您放心,等范希文从西北回来,到时候我搞得这点小动静,就没有人在关注了。” 曾公亮眼睛一亮,失笑道:“你这个小狐狸!……” 他仔细揣摩了一会道:“好,此事你便去干,不仅干,还要干出成绩来。 真要到了罢官去职的时候,老夫能够护得住你,你便悠然林下去,等范希文回来折腾了,你再悄悄的回来便是了。 也好,年轻人早点经受挫折也是好事,你就是少年得意,所以就是稳不住,也该让你吃吃苦头!哼!” 章衡大喜,赶紧拜谢老师。 曾公亮挥了挥手:“去跟幼薇说说话,嗯……提老夫跟她说一声……” 说什么他没有说,但章衡却是会意笑了笑。 章衡本来以为曾幼薇跑回了房间,一出来却看到曾幼薇正趴在门口偷听呢,见到章衡,曾幼薇俏皮一笑,赶紧伸出指头放在嘴唇上示意章衡不要出声,以免被曾公亮发现。 曾幼薇拉着章衡来到了院子里的腊梅下。 时近夏季,腊梅早就掉光了,但清脆的叶子倒是惹人喜爱。 章衡有些难以启齿:“幼薇……” 曾幼薇仰着头看着章衡,心想:三郎哥哥的长得真快,这都要五尺七了吧? 宋一尺相当于后世的31.68厘米,五尺七便是后世的一米八。 章衡的确是有些难以启齿,面对曾幼薇这个未婚妻,章衡忽而觉得自己要去冒险,对她并不公平。 夫妻本是一体,若是章衡有朝一日成为犯官,那么曾幼薇也是逃不了的,即便是成婚之前,解除婚约,对于曾幼薇来说也是一个污点了。 曾幼薇能够感受到章衡的愧疚,轻轻一笑,露出编贝一般的细碎牙齿,在夏光之下,令章衡目眩神迷。 曾幼薇道:“三郎哥哥,其实幼薇也没有什么野心,能有一箪食,一瓢饮,幼薇便可以快乐的生活一辈子了,所以三郎哥哥不必忧心幼薇的,你想去做什么,幼薇都是支持的,若真是到了道不行,咱们便乘桴浮于海去!” 曾幼薇的声音清脆,犹然带着少女的娇憨,但其中的坚决勇敢之意,却令章衡陡然间勇气大增起来,对于茫茫的前途顿时有了信心。 前世的章衡是个不婚主义者,他怀疑一切,觉得只有事业与金钱才是值得信任的,别人劝他结婚,他口上说好,但内心却是不以为然。 来到这个时代,章衡内心其实也还是不信的,但这个时代与后世不同,后世不结婚,只要能够承受自己内心的压力,也并非不可以,但在大宋这个时代,不结婚却是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曾公亮说要将曾幼薇嫁给他,章衡内心不讨厌曾幼薇,甚至是喜欢的,便顺势答应下来,但说他对婚姻是不是带着期待的,却是未必了。 但此时此刻,章衡却是忽而理解了,当有一个欣赏你、支持你、让你变得更好的人跟你站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内心会变得无所畏惧起来。 回去的时候,章衡没有坐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坚实,每踏出的一步,都意气风发。 没有什么好怕的,穿越了上千年的时间,重活了一世,若还是畏畏缩缩,那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但吴育却不是很能理解:“明仲没有劝阻你吗?” 章衡笑道:“劝了,我劝他不要再劝了。” “你!”吴育顿时气结。 章衡怕气坏这老头,赶紧正经道:“您别担心,老师已经同意了,让我继续干下去,他会为保驾护航的。” 吴育急道:“你小子傻了,难道明仲也傻了不成,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仲的性子我最是了解,他怎么可能会允许,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章衡赶紧拦下吴育,对于吴育如此操心他的事情,他心里也有感动:“老师,您听我说。” 吴育呛声道:“你说,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歪道理!” 章衡点头道:“您觉得此事会耽误学生的前程,可是,这前程是什么,是官位吗?” 吴育哼了一声道:“有了官位,你才能为国家百姓做事!” 章衡笑道:“那我现在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为国家百姓做事么?” 吴育一滞:“这只是小事……” 章衡摇头道:“此事若成,光是公使库,我便有信心给朝廷减少一百万贯的支出,甚至还能够给朝廷挣一百万贯,一进一出,便是四百万贯,四百万贯,对于朝廷来说是小事么?” 吴育不说话了。 章衡笑道:“当然,账不能简单算,但还是得算的嘛,一个公使库便能够节省这么多钱,那么其余的三十几个仓场库务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行路难!(来了!求月票!) 账是算明白了,吴育也理解到章衡的坚定意志,便也不再劝了,但回头便找到了赵祯。 吴育见到赵祯便开始喷了:“……臣听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陛下对此言认可乎?” 好家伙,这是标准的君臣奏对的起手式了。 赵祯立即直起身子来,做出一副君臣奏对的姿态:“朕自然是认可的,朕也是这么做的,请卿家仔细说说,难道是朕有哪些地方做错了?”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这句话,简单地说便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意思,出自于《管子·权修第三》。 吴育这么问话,便是喷赵祯不重视人才了,在宋朝这个有史以来最终是文治的朝廷里,一个皇帝被认为不重视人才的话,这已经是动摇国本了。 吴育立即跟上:“自有科举来,三元及第不过寥寥数人,自有宋百年来,三元及第者也不过四人,可对于如此良才美质,不将其置于州县,将其培养为未来的宰相,反而将其弃置沟渠?” 赵祯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这是为章衡鸣不平来了,但是,将章衡放在开封府衙里,被人诟病是高授倒是不少,被认为是低授的,吴育却是第一个,顿时有些感兴趣起来。 “啊,这是怎么个说法,吴卿还请详细说说。” 吴育愤愤不平道:“若只是将章居正授为佥判,倒是问题不大,可官家为何要让他去整顿什么仓场库务,那些虽是官家事务,但说到底也只是车船店脚牙的物事,堂堂天子门生,就被派去干车船店脚牙这等的下三滥的差遣?” 赵祯听了这话顿时气歪了鼻子,指着吴育道:“什么叫下三滥,什么叫车船店脚牙,没有这下三滥的物事,你吴育去外地为官路上怎么可能好吃好喝的,还下三滥呢! 还有,经营仓场库务之事,是人家曾明仲提出来的,人家可是章居正的老师,得了差遣,人家章居正也没有问题,现在是人家老师觉得没有问题,朕觉得没有问题,章居正本人也觉得没有问题,偏偏是你觉得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吴育被赵祯这么一顿喷也是惊呆了:妈耶,官家一直都是被喷的对象,为什么换了我反而被喷了,难道是我喷人的技能学习不到家? 不对,这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吴育快速动起脑筋来。 咦!是了,关键不是这个啊,而是章衡要整顿公使库的事情啊! 但因为刚刚被赵祯给喷了,吴育倒是不敢放肆了,只好将气焰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将章衡要改革的事情一一说来。 赵祯这下子爽了:彼其娘之,朕不发威,还以为真是病猫呢,一个个都想喷朕,哈哈哈! 赵祯心中得意,但听着吴育娓娓道来,心中的得意却是消失了,他已经明白了吴育的气愤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沉吟起来,也有些举棋不定,章衡的确是他蛮看好的一个年轻人,诗词写得那是极好的,大宋朝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文章在词句上不如他的诗词,但其文章之中的格局,确实很大。 赵祯是皇帝,他习惯了从很高的角度看事情,然而章衡给他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他总是感觉章衡文章的高度好像是超越了当世,有纵贯千年的沉淀感。 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总有一些天资横溢的人,在诗词文章上远超世人,但其实做事的能力,却是远不如其文华。 这一点赵祯也看得明白,有些人是面子,比如说李白这样的人,是他装点了整个盛唐,但若是让李白去理政,可能未必就干得好了。 真正要理政的人,便是里子了。 比如说真宗时候的寇相公、本朝的吕相公这些人,文章诗词上算不得顶尖,但论起治国理政的能力,比起李白这样的诗仙,是要胜出不知道多少的。 然而章衡却是不同。 章衡是真能做事的。 最近因为陆尹宁推荐了章衡,所以他对章衡是比较关注的,尤其是看了陆尹宁送来的一本装帧颇为精美的书籍,书名《食货论》(其实便是陆尹宁发动手下将章衡的商场策划书给重新编辑了一番,将里面涉及的理论给提炼出来,从整个商业的高度来进行重新阐述而产生的一本书)。 这本书赵祯看了,而且研究得十分的认真,别的人或许只看出来商业上的东西,但赵祯却从中看到了作者对于人性的认识非常的深入,且非常善于管理,如果将其里面的理论放到吏治中,一样是成立的! 要看懂一个人,不要只看其言行举止,如果他写了一本书,那么通过他的书,才真正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知识结构,以及看出一个人的知识渊博的程度。 这本《食货论》中展现的的东西,赵祯甚至怀疑这不是一个人能够写出来的(实际上也不是,这是章衡学习过诸多商业经典,为了商场筹办而杂糅出来的东西,实际上即便是章衡写出来之后,也是经过陆尹宁等至少几十人共同参与编辑出来的东西,其实是进行本土化过的东西,与章衡那本策划书已经是两个东西了)。 从这些东西里面,赵祯基本上可以确定一个事情,章衡这个年轻人是个能做事的人。 不仅仅如此,赵祯找曾公亮了解过章衡的出身。 虽说是浦城章家人,但却是旁系中的旁系,根本不受重视,兄弟三人在家乡一场天灾之后,只能选择来汴京谋生活,兄弟三个开了个鸡蛋灌饼摊子维持生活。 可就是这么一个起点,兄弟三人却能够拜曾公亮为师,而从曾公亮语焉不详的话中,赵祯大约可以得知,这是章衡的功劳。 而之后的梁园雅集、樊楼怀古、青杏园诗会等等事情,可以从中略窥一个事情,便是章衡此人长袖善舞,不是个孤高的性子。 赵祯从种种方面拼凑出来章衡的模样:一个在诗词文章上天资横溢、出众的做实事的能力,且有谦逊合群性格的年轻人。 除了出身有点缺陷……不对,他的出身不是缺陷,一个被家族忽略的出身,才是完美的出身!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出身卑微,才能够效忠自己啊! 所以,这么一个值得期待的年轻人,的确得好好保护起来。 他终于点了点头道:“此事朕知道了,朕来处理吧。” 吴育闻言大喜。 ----------------- 章衡不知道吴育这货竟然跑去喷赵祯了,他还以为已经扫除了上层的障碍,可以一展拳脚了呢。 所以他的工作已经开展了起来。 他找库务司和比部借调了一些人员过来,一起来梳理公使库的账本。 关于公使库的管理,有宋一代始终没有设立专门管理公使库的机构,甚至没有直接管理公使库的官员。但是作为仓库的一种,公使库显然也需要符合整体的仓库管理要求。 章衡从鲍茂伦那里得知,虽然没有专门管理的机构,但却是有监察的机构,便是库务司和刑部的比部两个部门。 正是因为他们负责监察,所以那边有历年的账本数据,这也是章衡所需要的。 章衡想把公使库各地的公使馆给承包出去,但这不是拍脑袋就可以完成的,他需要从海量的数据之中找出最合适的数据来。 他所需要的数据包括但不限于每个公使馆每年消耗的钱粮酒醋各类物资、过往官员数量级别、公使馆所在位置、当地经济数据等等,这些都是制定承包上缴利润比例的根据。 务必使制定出来的数据是合理的,既让承包人能够获利,但也不至于让国家资产流失。 关键是,章衡当然知道做这个事情会让官员们埋怨他,所以他按照官员级别制定出来一个标准待遇。 官员可以依照这个待遇来断定公使馆有没有苛待他们,若是苛待,他们可以到公使库投诉,一旦公使库被投诉,便会被罚款,以保证他们不敢克扣官员该有的待遇。 不过这一步却是可以省了,因为公使库已经有了一个标准的待遇,那是个非常精细的待遇标准,上面甚至标明每一顿的瓜果蔬菜的大小数量,只是这样的标准公使库很少执行而已,因为钱是国家的,但自己给官员卖好,人情却是自己的,何乐而不为。 这让章衡的工作量小了许多,不过剩下的工作依然令库务司和比部人员挠头。 倒不全是工作量的问题,主要是章衡要的这些东西,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章衡只好亲自上手,给他们制作出来一套算法,按照算法,将位置、当地经济、当地人口、接待官员数量、官员级别等等数据都进行分级,每一级都给一定的分数,将这些分数代入进去,依照算法便可以算出来最终的利润比例。 不过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就依靠借调过来的人全都007加班赶,估计到年底也未必能够完成,因为这个工作量实在太大! 如果公使馆位置、当地经济、当地人口、接待官员数量、官员级别等等这些数据都已经分了级别打了分数,那这个工作量其实不大,但难点便是在这个分级别打分数上面。 这得重新查资料、统计、核实,最终才能够得出结论,然后根据分类进行得分,最后才进入算法结算的阶段,而公使库在全国各地的公使馆多达数百个,也就是说,类似的工作得做几百次,这工作量连章衡都要望之却步。 好在这些是可以通过增加人手便可以解决的,章衡瞄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定在吴育的身上。 开封府的人多啊,都是积年老吏,将这些人发动起来,再多的工作也能干好。 但吴育对章衡的请求无动于衷,只是推脱说开封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为了这些事情耽误别的事情,所以这个事情,章衡百年自己慢慢做就好了,实在不行,便找公使库内部的人来做就好了嘛。 这个章衡如何肯,这些数据统计出来,到时候都是要作为利润分成的根据的,让这些有可能参与承包的人参与进来来制定这些数据,最后可能会导致大量的国家资产流失的! 所以章衡缠着吴育要人,吴育就是咬着不肯松口,正在纠缠的时候,宫内有小黄门来宣了,说是官家召见。 章衡只能先行进宫去,打定主意回来再继续纠缠,总是得达到目的才行。 章衡便是这么一个人,他想要做成一个事情,便一定要做成的。 前世他刚刚毕业的时候,那时候还只是个愣头青,做事干劲十足。 当时他身处大集团里,有在大集团里面干过的人都知道,大集团是有大企业病的,就是官僚气十足,然后流程走起来也慢,一般人走流程,即便是急事,也只能等着流程一步一步走。 但章衡却是不行,当事情急得时候,他是能够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去催签字的。 有一次有一个部门的大领导,是那种比他高上好几个级别的大领导,正好与他这条线上的领导有龃龉的,故意卡着他的流程单。 章衡却不肯惯这毛病,直接去守在人家门口,甚至与那大领导道:“您要是不给我签,我便堵在这里不走!” 逼得人家大领导不得不签字,不过之后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后来也导致他第一次离职出走。 章衡便是这种脾气,也得罪人,但喜欢他的领导也是真的喜欢他,无论到哪里都要带着他。 赵祯在崇政殿接见的章衡。 再一次见到章衡,赵祯还是忍不住赞叹:怪不得我家那外甥女这么卖力推荐呢,这小伙子果然长得很英俊,据说被称为人样子,这是名副其实的。 章衡对赵祯的印象还是蛮好的,这个皇帝的确是颇平和,没有什么架子,怪不得总是被人当面喷……呸,那叫从善如流! 赵祯颇为关心问道:“居正这些天还习惯吧?刚开始上任,有些不适应是正常的,多看多学,很快便能够适应的。” 章衡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无非便是职场嘛,上辈子干得多了,但人家皇帝关心,赶紧回道:“回官家,微臣初上任,的确有许多东西需要向前辈学习的,好在前辈们也都比较乐于助人,所以倒是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赵祯笑着点头:“那就好……” 他斟酌了一下道:“……居正啊,仓场库务的事情,你暂且先别太着急,这时候是你学习政务的时候,你多与吴学士学学,仓场库务的事情,你且先放一放好了。” 章衡立即敏锐的察觉:“官家,吴学士来您这告状了?” 赵祯连连摆手:“哪有什么告状不告状的,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话的……主要嘛,是为了你的成长着想,仓场库务的事情什么时候都能干,但你现在是长本领的时候,还是以学习为主嘛!” 得,确定了,是吴育告的状。 章衡有些头疼,这都是什么事啊。 说实话,曾公亮、吴育这人都是好的,曾公亮有些惜身,但吴育可不是这样的人。 原本历史上,有一次山东盗贼作乱,赵祯派人巡视回来说:“盗不足虑。兖州杜衍、郓州富弼深受百姓爱戴,倒是可忧虑的。” 于是赵祯就想把二人调往淮南。 吴育劝谏道:“盗贼固不足虑,但小人乘机陷害大臣,却是防不胜防,势不可挡。” 赵祯听后,打消了调离二人的想法。 皇帝怀疑大臣,这时候任何一个明哲保身的人都不该再劝谏,但吴育就是劝谏了。 又有一次,宰相的儿子向绶触犯国家法律,怀疑是通判江中立揭发了他,便将中立下狱,中立自缢而死。 桉发后有大臣向上说情,要从轻发落。 吴育说:“不杀向绶,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结果向绶虽然免死,但被流放到南方。 吴育在遇事时是真敢说真话的,与宰相贾昌朝在皇帝面前多次辩论,争论激烈,朝中大臣惊恐失色。 吴育仍不停止增论,并向赵祯请求:“臣所以辩论,这是臣的职责所在;如果认为臣不称职,希望免了臣的职务。” 皇上仍让吴育担任枢密副使。后来赵祯对大臣说:“吴育刚正可用,但嫉恶太过了。” 甚至有一天,吴育在宫中侍读,赵祯还劝他说:“臣下毁誉,多出爱憎,爱卿应当谨慎。” 吴育便是这么一个人,刚直不惜身,为了自己的职责,是可以献身的,但对于自己却是这般爱惜。 章衡又是感动又是头疼。 不过章衡倒是发了狠了,前辈们可以不惜身,难道我便需要惜身么? 章衡快速地转动脑子。 如今这状况,真想要将仓场库务给干起来,坚定赵祯的信念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包背锅来了!(我也来了!求票票!) 时以近黄昏,忽而有骤雨来袭,顿时殿内一片昏暗,有小黄门赶紧进来掌灯,灯光亮起,驱散黑暗。 章衡侧耳听着外面的狂风骤雨,忽有所感,他感触道:“陛下,西夏谋逆,契丹犯边,将士死国,国库已经空了吧?” 赵祯一愣:“嗯?” 章衡眼中灼灼有光:“陛下,微臣位卑不敢忘忧国,朝中有陛下与诸位大臣谋略,前线有将士死战。 其他的微臣也做不了,但微臣可以给前线将士找点钱出来。 仓场库务有许多的潜力可以挖的,臣给陛下算笔账吧。” 赵祯眼睛一亮:“居正你算,需要纸笔吗?嗯,你来这里坐下算。” 章衡一看连连摇头。 赵祯引导他坐下的地方却是赵祯所坐的椅子,这里是崇政殿,这座位倒不是龙椅,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 就如同章衡的佥判厅附近有一个公廨叫潜龙宫,是当年太宗皇帝当开封府尹时候的公廨,后来他登基了,那里的公廨便空了下来,因为没有一个知府敢去那里办公。 赵祯倒是没有勉强。 章衡没有拿纸笔,便站在原地口算起来:“不说别的仓场库务,就说一个公使库,微臣这段时间调研之后,得出一系列的数据,陛下姑且听听……” 赵祯点点头。 “……朝廷每年给公使库旗下各库,包括钱库、物库、醋库、酒库等,需要拨款大约一百一十二万贯……” 赵祯一下子便直起了身子:“这么多!” 章衡点头继续道:“……这些钱是从各个渠道过去的,朝廷给公使库的拨款只有二十万贯,但通过三司、司农寺的各个部门输送的物资、酒醋、粮食等等加起来便有这个数字了,这是臣统计得来的,用的人是库务司和比部的人员,陛下可以找他们过来确认。” 赵祯脸色有些严肃起来,沉声道:“继续!” 章衡继续道:“这只是算朝廷输送过去的,若是将地方官府输送过去的,那数字还要更加庞大,只是那些数据就不是微臣能够计算到的了,但根据微臣估算,这个数字至少要比朝廷输送过去的数据要大上三四倍!” 赵祯坐不住了,从桌子后站起身来,踱起步来:“你继续。” 章衡点点头。 “臣想整顿公使库,采用承包制度,让有能力的人承包在各地的公使馆,承包之后,朝廷与地方官府都不必再向公使馆输送各类物资与钱物,公使馆将由承包人自负盈亏。 但陛下您放心,公使馆还是会承担招待官员的职责不变,我们会设立官员投诉渠道,若是公使馆敢克扣官员该有的待遇,那么这个公使馆将会被罚款乃至于被剥夺承包资格,这样可以保证公使库原有的职能不会改变。” 赵祯点点头道:“这个朕不担心,即便是承包出去了,他们也不敢对官员克扣,官员不是老百姓,哪有那么好欺负的,但朕担心的是,真的有人愿意承包么,这真的能够盈利?” 章衡笑道:“不仅能够盈利,估计还不少,所以臣这些时间在计算该如何制定利润比例,大约算出来一个大概的比例,便是朝廷四成,承包者六成,这样承包者的积极性是最高的。 这也是臣要给陛下的另一个数字,便是如果承包出去,朝廷大约每年能够收入多少,这个数字臣原本估计是一百万贯,但经过此次初步的核算之后,这个数字还是有些保守了,臣重新预估了一下,这个数字至少是一百二十八万贯!” 赵祯的声音有些都有些不同了:“也就是说,按照你的方法来,朝廷不仅每年可以少支出一百一十二万贯,还可以收入一百二十八万贯?” 章衡点头道:“大约如此。” 赵祯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一进一出,相当于朝廷多了二百四十万贯可以自由支配,这不是小数目,朝廷其实每年总收入也不过三四千万贯,除去必要的三千多万贯的固定支出,也就剩下一千万贯不到的钱可以支出,但若是遇上灾年,不到一千万贯也跟洒胡椒粉似的,根本就入不敷出! 如果能够多出二百多万贯自由支配的钱,那朝廷就算是过了一个肥年了! 赵祯心动了起来:“那其他的仓场库务呢?” 这便是得陇而望蜀了。 章衡笑道:“都有潜力可挖,毕竟都是朝廷的产业,朝廷产业一个最大的优势便是限制少,这便是一个大杀器了,只要经营的人头脑足够灵活,挣钱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赵祯沉吟了起来,心里有些踌躇,他对着二百多万贯的确是眼馋,但章衡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个人才,他不想因为这二百多万贯,便将这个年轻人给折进去,那就太亏了! 忽而赵祯心里有了个主意:“居正,朕不想让你去冒险,但你的方法的确是好,真有个折中的想法,你看看如何?” 章衡赶紧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赵祯斟酌道:“这样,这个事情朕会找一个人代替你去执行,你可以指使他去干,但自己别插手太多,若真是出了事情,他会帮你扛起来,你也放心,朕不会亏待他的,当然,你的功劳朕也会帮你记着,你是首功,朕肯定会在别的地方被你找补回来的,你觉得如何?” 章衡又是惊诧又是感激。 惊诧的是赵祯竟会想出这么一个方法,感激的也是赵祯一个堂堂君王,没有将自己视为犬马,反而这般为自己着想……说实话,章衡很感动。 不过章衡毕竟还是有些无奈,但连赵祯都为他想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还不知进退,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章衡忽而想到一个人,赶紧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个人,由他来主持应该效果会不错。” 赵祯颔首:“说说看。” 章衡道:“此人便是公使库的监当官,臣与他深聊过,他对公使库的弊病十分的痛恨,但却无能为力,臣调查的时候,他知无不言,对其中弊病相当了解,应该可以大用。” 赵祯笑着点头:“嗯,朕给他预上一份,不过,他只是个监当官,他担不起责任来,这个你先别操心,你先把整个条陈给整理起来,朕会尽快派人过去的。” 听到赵祯如此安排,那章衡便只能作罢,随后便告辞了。 之后些天,章衡并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来的人过来就是来扛锅的,当然,也是来领功劳的,但实际上的工作还是得章衡来干才行。 吴育估计是得了赵祯的指示,终于是松了口,给他派来了几十个吏员帮忙整理资料数据,这样整个分级工作便快了起来,到了中秋节的前一天,总算是全部完工。 章衡对这些来帮忙的同僚也没有吝啬,请他们去樊楼好好地吃了一顿,还给他们每个人送了一箱子的飞燕肥皂,倒是各个笑颜逐开。 章衡倒是有些着急,屡屡去吴育那边打探消息,问问赵祯给他指派的人是谁,只是吴育也不知,但还是宽慰他道:“你别着急,这不是中秋来了,休沐几天,你也忙了许久,该休息休息,国家大事,不是一天就能够干完的,先回去好好歇息歇息,等休沐完,大约便有结果了。” 章衡想想也是,便与吴育告辞回家了。 ----------------- 中秋佳节是团圆节,大多数人会尽量赶回家与家人团聚,但有些人还奔波在路上。 包拯从端州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终于在中秋节踏进汴京的城门。 端州在广东,这一路可是够折腾的,倒是让他的脸显得黢黑黢黑的,原本广东太阳便大,这大夏天的赶路,太阳更毒,晒得黢黑只是常规操作罢了。 一踏进汴京城,便满耳都是明月何时有的调调,包拯笑了笑,倒是将其满脸的严肃给驱除了。 仆人见状笑道:“老爷是因为回到汴京而感觉到高兴么?” 包拯摇头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开心的,我是听到了这水调歌头,想起了这首词的作者罢了。” 仆人好奇道:“老爷您跟他应该不认识吧,这章廿四这两年才声名鹊起,老爷您已经好些年没有回汴京了。” 包拯点头道:“的确是不认识,可很快便要认识了。” ----------------- 章衡的中秋佳节也是忙忙碌碌的,虽然不用去府衙上班,但人情往来却是不可避免的。 往年的中秋佳节忙,但今年的中秋节却是罕见的忙碌。 有来他家里拜访的,有仓场库务的监当官们,有府衙里面的曹官们,他得去拜访的,除了曾公亮、便是吴育、聂冠卿(座师)、还有府衙的同僚们,比如说通判、佥判这些,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这些是官场上的。 还有便是产业上的,虽然章衡当了官,不太方便出席,但各类账本、过节费等等也要他过目一下,不可能全然放手的。 有些比较核心的人还是得见见,比如说陆尹宁、曾幼薇、侯均平这些人得聚起来开个会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疏导一下矛盾之类的。 总而言之相当忙碌。 哦,是了,还得去参与诗会呢。 晏殊终于是成了宰相,今年三月,晏殊以刑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枢密使加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宰相。 今年宴家的青杏园诗会尤其热闹,几乎是半个朝廷的文官都去了,晏殊通过曾公亮点名让章衡去,章衡不是很想去,但当朝宰相给脸,你要是不给脸,那就是不要脸了。 好在去了诗会上,倒是没有人让章衡作诗词,大约是章衡有中秋词在上头的缘故,当然,也有可能是若是让章衡作了诗词,其他的人便只能吃饭喝酒了。 章衡倒是乐得清闲,倒是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倒是凑上来与他说话。 晏几道还是个少年人,似乎对章衡有些嫉妒,但又有些仰慕,扭扭捏捏的,章衡几句玩笑话之后,便让晏几道引为知己了,在章衡身边噼里啪啦的吹牛,说自己在酒楼青楼多么受欢迎,姐儿们对其自荐枕席什么的。 这些不能全信,但大约是可信的。 章衡适当的表达对他的羡慕,晏几道便拍起了胸膛,说若是章衡跟他一起去,一定也可以……嗯,他顿时想起来大约章衡根本无须他带,若是章廿四愿意,大约睡遍整个汴京城的姐儿都无须花一文钱,倒有可能发家致富了。 一时间有些尴尬。 章衡又岂是会让人尴尬的人,装着很有兴趣的问起青楼里的一些事情,果然晏几道又吹嘘了起来。 其实,还挺有趣的。 看着这位的意气风发,想起以后的落魄,章衡感慨人生无常。 当包拯那张黑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章衡更是感慨人生无常。 他差点便要说出口:包大人,您是来背黑锅的吧? 当章衡看着包拯那张黑黢黢的脸,心道,谁说包拯是个白脸书生的,除了额头上没有月牙印,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包黑脸么? 章衡小心翼翼道:“包通判,您的脸是天生这么黑的吗?” 包拯摇头道:“从端州回来,广南东路太热,就呆了半年多的时间,便成了这般。” 章衡笑道:“那应该没事,养个半年就白回来了。” 包拯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的,黑点也无妨,咱们说正事吧,陛下命我过来主持仓场库务改革之事,正好有一张黑脸,能够震慑住人。” 章衡小心翼翼道:“包大人,这活可得罪人。” 包拯闻言微微笑了笑:“你都不怕,老夫怕什么,你的事情老夫都听说了,是个好官,比很多人好多了,老夫历来不怕得罪人,得罪了便得罪了,他们还能咬我不成? 倒是你,这事情若是做成了,功劳可不小,这功劳到时候可落不到你头上去,倒是让老夫舔着脸给收了,心里憋气不?” 章衡十分的诚恳向包拯拱手行礼道:“包大人这话说岔了,您来帮小子顶雷,小子感激不尽,那么些个功劳,其实哪里顶得上被人嫉恨的伤害? 小子的功劳,在陛下心中呢,半点也是少不了的,倒是您,虽然看似拿了功劳,但对您以后的前程可是有影响的。” 包拯真正大笑了起来:“你这也是想差了,老夫最不怕得罪人,陛下也知道老夫不怕得罪人,不然何必将老夫从千里之外的端州叫了回来,不就是看中了这点么? 得罪人的事情,是老夫的传统手艺了,反而是这功劳,陛下可不会少了我的,这一波,老夫可是要赚大了的。” 章衡恭敬道:“包大人实至名归!” 包拯再次大笑起来,心情十分的愉悦。 包拯的大小声传到其他厅内,吴育诧异道:“包黑子常年端肃,想要等他笑一下就如同等黄河清,怎么今日却是连连大笑?” 一番调笑……不对,一番寒暄之后,章衡将一册自己编订的书给递给包拯:“包大人,您先看看,此次虽然是小子操作较多,但您顶在前头,也需要熟知这些东西的。” 包拯拿过来册子,上书《关于公使库承包有关事宜》,包拯笑了笑道:“好,那我先研究一番,你自便吧。” 章衡便回了佥判厅,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做,这阵子他在搞这个改革事宜,但需要通签的文件可不少,每日都有胥吏过来询问,多来一次那脸就苦上三分。 当然,他们也不敢给章衡脸色看,积年老吏,知道什么人好得罪,什么人不好得罪。 像章衡这样有背景,自身又是状元出身的,前途无量,谁敢轻易得罪? 他们脸上的苦色不是因为愤恨,而是因为被各自的主官给骂的,文件需要通签才能够生效,可章衡就是不签,主官生气了,不能拿章衡如何,只能拿手下胥吏出气呗。 他们不敢得罪章衡,但章衡看着心里也难受,想趁着有时间,赶紧将这些给签了,免得每天看他们的苦脸,都是打工人,又何必相互为难。 只是他才签了小半,便看见包拯迈大步进来。 章衡诧异道:“包大人,您有事情叫人唤我一声便是,哪有上官亲自来下官公廨的?” 包拯凝视章衡:“这些是你写的?” 章衡点头道:“不全是,查询资料、查数据大约有几十人,但这里面涉及改革的部分,是小子根据数据以及各种调研之后制定的,包大人是发现了有错漏的地方?” 章衡一边说着,一边请包拯落座。 包拯坐定,看着章衡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欣赏之色:“老夫回来觐见陛下,陛下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老夫心里还是有些疑虑的,但看了你这《公使库改革策》,才知陛下慧眼识英才啊,你这年轻人,是真的有才华!” 章衡被包拯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包大人谬赞了。” 包拯道:“老夫从不夸人,但既然夸了,那就是真的夸,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承包制可行!” “可行?” “可行!” 包拯斩钉截铁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包大人又刚又硬!(又来了!) 包拯是个严峻的人,同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当天便召见了公使库的监当官鲍茂伦,经过讨论,选定了一个蔡州一个公使馆,蔡州离汴京不算特别远,也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公使库,位置、人口等各个数据都属于十分优越的公使库。 这里常年接待过往官员,而且都是高官为主,因为需要经蔡州进京的官员,大多是从京中放出去当官,或者是地方回来的京朝官。 而蔡州当地的人口也是颇多,更是前往汴京的枢纽型城市,这样的公使馆在章衡这里的评分是上上的标准。 包拯带队,随员有章衡、鲍茂伦等人,还带了库务司、比部的人一起赶往蔡州,当晚便入驻了该公使馆。 公使库的现管监当官,加上直管的签判以及开封府通判一起到来,公使馆的馆长虽然早就被通知,但还是心中惴惴。 蔡州公使馆的馆长是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眼睛咕噜咕噜乱转,一看便不是什么正派人,但名字却是大气,叫潘嵩山。 虽说已经知道此次来应该是来搞什么公使馆承包的,但具体是怎么搞的,他其实并不清楚。 不了解便会带来恐惧,毕竟他屁股底下并不怎么干净,若是过程之中要进行查账什么的,很可能直接将他送进去的。 尤其是看到包拯带着章衡鲍茂伦等人对库房、客房、以及各类物资进行仔细查看,且要求他拿出来账本的时候,这种恐惧到达了巅峰。 他青白着脸,拼命朝鲍茂伦使眼色,趁着一个跟鲍茂伦独处的机会,他直接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低声哀求道:“鲍大人,您手下留情啊,老朽还有一年就要退了,您不能看着我晚节不保啊,鲍大人,鲍大人!” 鲍茂伦冷哼了一声道:“潘嵩山啊潘嵩山,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 我三申五令的,告戒你们不许贪污,你们谁听我的了? 现在死到临头了,才知道害怕?是不是晚了些?” 潘嵩山顿时痛哭流涕,浑身颤抖,跪着抱住了鲍茂伦的大腿哭道:“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啊,鲍大人,救我一救啊!救我一救啊!……” 他擦拭了一下鼻涕泪水,仰着头谄媚笑,压低声音,伸出三个手指道:“……鲍大人,您救我一救,我给您这个数!您点一个头,一会汴京大银号见票即付的交票便会到您手上,就求您救我一救!” 鲍茂伦哼了一声道:“三千贯钱就想让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潘嵩山瞪大了眼睛道:“大人,不是三千贯,是三万贯!” 鲍茂伦的眼睛瞪得比潘嵩山还要大,他知道公使馆馆长是个肥差,也知道他们贪污厉害,但随随便便便能够拿出来三万贯,这也真是令他大吃一惊。 还记得出发前,章衡跟大家一起开会的时候确定下来的蔡州公使馆要缴纳的基本费用时候,他还觉得章衡定高了,但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小看了公使馆的油水了。 潘嵩山见鲍茂伦不说话,还以为这鲍大人的胃口太大,想了想,又伸出一个手指:“鲍大人,四万贯已经是我全部的身家了,再多就没有了,再多,您就将我送进去好了!” “送进去……你这是杀头的罪行!” 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将潘嵩山吓得瘫在地上。 说话的是包拯。 章衡推门,包拯大步进来,目露杀气,盯着潘嵩山。 潘嵩山被吓得连裤裆都湿透了,章衡看着不像样,赶紧与鲍茂伦打了个招呼,然后请包拯一起出去。 章衡与包拯站在檐下。 包拯脸色非常冷峻,许久之后,叹息了一声:“大宋朝真是烂透了,一个小小的公使馆小吏,便能够贪污这么多的钱粮,可想而知,其他位高权重的官员,岂不是要更加吓人? 四万贯啊!一个小小的小吏,便能够贪污四万贯……不,这只是他所说,他这辈子贪污下来的钱财,估计远远超过四万贯!” 包拯十分的痛心,简直是痛心疾首:“朝廷三司一年才收入四千万贯,可天下这些大大小小官吏,却是如同蛀虫一般,不知道侵吞了多少的四千万贯,才令得朝廷江河日下,这些人真是该杀!该杀!该杀!” 章衡对包拯的说法极为赞同:“包大人说的是啊,这些人的确是该杀!” 包拯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想让他来承包公使馆?” 章衡笑道:“包大人不喜欢,那咱们就将他杀了好了……” 扑通一声传来,章衡转头一看,那换了一身衣服的潘嵩山又被吓得跪倒在地,章衡无奈笑道:“……你这人也忒胆小,你这般胆小,贪污的时候又是那么的大胆,你是怎么做到的?” 潘嵩山嚎啕哭了起来:“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啊,我要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我根本花不了那么多钱啊,贪了这些钱,我每晚都睡不着,心脏受不了啊!悔不当初啊!……” 身为这等怂货的上级,鲍茂伦甚至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包拯冷眼旁观,章衡却是笑嘻嘻地看着笑话。 却见那潘嵩山虽然在嚎啕大哭,但却对三人的神色观察入微,见到章衡的神色,他顿时意识到事情有了转机,便朝着包拯磕头便拜,哭泣哀求道:“包大人,小人知道自己该死,但今日各位大人来了,那便是小人命不该绝,大人们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小人去做,小人在此立誓,只要大人有所差遣,小人一定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帮大人们做到!” 包拯冷笑道:“吏滑如油,居正可记住了,你就露出这么点小破绽,他立即便把握住了,以后你应对这等人,若能一棒子打死,便不要再给他们第二棒的机会!” 潘嵩山被吓得抖了抖。 章衡笑着点头,然后与潘嵩山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明白了么?” 潘嵩山赶紧擦干净鼻涕眼泪,连连点头:“小人明白了,小人明白了。” 章衡问道:“明白了什么?” 潘嵩山眼睛转了转,试探道:“大人,莫非承包是真的?” 章衡笑道:“你是真有小聪明的,没错,我们便是来谈承包公使馆的事情的,你想不想承包蔡州公使馆?” 这话一出,潘嵩山顿时活泛了过来,恐惧已经消失不见,眼睛咕噜咕噜乱转,一下子变得极其精明起来,都囔着道:“大人,这里面的条陈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啊,小人也不知道什么叫承包,要不,小人将四万贯家财献给诸位大人,这公使馆小人也不承包了,小人愿意归田去,各位大人觉得可以么?” 章衡听了这话,转头笑着与包拯道:“您说得对,这老吏贪污的钱财估计不下十万贯,不然善财难舍,他如何愿意献出四万贯归田去的。” 包拯哼了一声。 潘嵩山一听顿时又要跪下嚎哭,章衡喝道:“站起来,别嚎了!” 章衡这么一嗓子顿时将他给整不会了,不知道是跪下继续嚎,还是站稳了。 章衡示意鲍茂伦给潘嵩山递上此次的承包方案,这一份方案不是包拯看的那份,那一份是各种预桉都写清楚了,而这一份则是单纯写上承包需要缴纳的基本费用、利润分配方案、以及承包之后的职责。 “……承包需缴纳基本费用三千贯,这!这怎么可能!大人,这哪里能够,这里还写了,以后各类物资都不免费提供了,还得花钱去购买,那,那这怎么盈利! 这里还有一个盈利分配方案,大人啊,这方案是哪个杀……是谁写的,这根本就不现实,没有朝廷拨钱,没有物资提供,还要继续招待官员,这别说盈利了,这一年就得贴进去几万贯! 大人们,这写方案的人就是个傻逼啊!要是按照这个承包方案,你们还是将我脑袋割了去好了,这样还落了个痛快!” 章衡笑道:“好,这是你自己选的,那就杀头吧。” “啊!”潘嵩山顿时愣住了。 章衡摇头笑道:“你往后面看。” 潘嵩山赶紧翻到后面,一看顿时惊了:“可以对民间开放?” 章衡点点头道:“怎样,这方案如何?” 潘嵩山眼珠子滴熘熘乱转,又叫苦道:“这也难啊,这每年三千块钱的基本费用太高了……” 包拯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与章衡道:“这个人太不老实了,杀了吧,另外找人谈。” 潘嵩山顿时脚腿子抽筋了,不由自主的扑通跪下了:“大人,大人,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章衡的耐心也有些耗尽了,冷起了脸道:“给了你这么多次的机会,你还在这里偷奸耍滑,说说吧,这个方案是行还是不行,你给分析一下。” 潘嵩山战战兢兢,汗如浆出。 鲍茂伦踢了他一脚道:“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两位大人给你这么多的机会,你要是把握不住,就死去吧,你听好了,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们需要听到最真实的话,你要是再这么偷奸耍滑,两位大人不杀你,我也要杀你!” 这下子潘嵩山终于老实了,赶紧老实分析起来。 “……这个方案对承包者非常有利,只要允许承包者对民间开放,那么就蔡州公使馆这样的,每年至少有五万贯的收入,纯利可以达到三万贯。 接待官员若是严格按照标准待遇来,一万贯就能够打住了,减去给公使库缴纳的三千贯钱,还有一万七千贯钱,按照四六分成,承包者每年至少可以挣一万贯。” 包拯顿时被震撼到了:“能够挣这么多?” 潘嵩山赶紧解释道:“其实公使馆也有接待过民间的商人富人,就是偷偷地接待,当然因为不合规,所以也不敢接待太多,所以是有经验的。 基本价格是每个院子收一千贯钱,即便是这样,那些商人也是趋之若鹜,若是正式对外接待,当然不能收这么多,但能够接待的人至少是现在的十倍,那营业额可就上去了!” 包拯顿时眉头一竖:“你还是不老实!能接待的是现在的十倍,你们现在每年就算是只接待是十个商人,那十倍便是一百个,一百个一千贯,那是十万贯的营业额,你刚刚说的可是五万贯!” 潘嵩山苦笑道:“包大人,如果是公开接待,那么价格肯定是做不到一千贯了,一百贯倒是有人愿意住,当然,这个还是得看到时候的经营,但肯定没有您想的那么多。” 章衡赶紧道:“所以,按照这个承包方案,你是可以保证盈利的对吧?” 潘嵩山赶紧点头:“肯定是能挣的,不过还是得看运气,接待的官员若是讲道理的,能够按照接待标准来,那么挣的就多,但若是遇上不太讲理的,要我们超规格招待的,那么就挣少点,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能够挣的。” 章衡闻言满意道:“只要有的挣就行,官员要求超规格招待的,我们会设置一个专门的投诉渠道,你们到时候直接投诉就是了,自然有人会治他们。” 潘嵩山似乎对这个提议不太感兴趣,只是呵呵附和了一下。 章衡一看,立即问道:“怎么,你觉得行不通?” 潘嵩山苦笑道:“这个没有什么必要吧,如果有官员当真是要求我们超规格接待,那就只能超规格接待,我们还真能去得罪他们不成,我们得罪不起的,不过没有关系的,我们多动动脑筋,多接待一下其余的富人,就能够将这些亏空给补回来的。” 章衡笑着点头,但包拯却是眼睛里揉不下沙子:“如果到时候有这样的官,你只管去找老夫,老夫会给你做主!” 潘嵩山点头如捣蒜,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但章衡心里清楚,即便真有这种事情,他也不会去的。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他只看方案能不能行得通,能不能在朝廷挣钱的同时,承包者也能够挣钱,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朝廷挣钱了,承包者也挣钱了,这个模式才能够大规模的推广开。 就刚刚根据这潘嵩山给出来的数据,已经印证了他的算法是正确的,而且略有保守,主要是他低估了这个时代民众对官家的艳羡,能够有机会入住官方招待所,对他们来说既是一个展现实力的机会,也是满足虚荣心的途径。 当然也有一些实际的用途。 在公使馆里面居住,可以保证安全,还有可能结识官员,说不定便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如果按照潘嵩山所说的价格来计算,那么所收的基本费用就有点低了,但章衡并不打算改,因为他要给承包者留下更多的犯错误的空间,因为他熟知官员的嘴脸,历来只有他们占便宜的分,哪有被人占便宜的。 所以承包者得利多的情况下,就算是多遇上几个不要脸的官员,他们也能够覆盖得住,不至于让承包人破产,以至于让这个改革方案半途而废。 章衡这个做法包拯也看出来了,暗地里点头。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出口夸赞章衡:“为政宜宽,这个道理看起来你已经明白了。” 听到包拯这么说道,章衡倒是有些诧异:“小子还以为包大人嫉恶如仇,看到小子对这个积年老吏如此宽容,怕是要觉得小子是妇人之仁呢。” 包拯笑道:“老夫是嫉恶如仇,但老夫知道什么是大局,这个潘嵩山自然是很可恶,十分的油滑,贪婪的面目可憎,阿谀姿态令人作呕,但公使库改革乃是关系到朝廷的大事,老夫个人好恶与大局之间,老夫难道会分不清楚轻重?” 章衡笑道:“包大人高风亮节,令小子钦佩……” 包拯悠悠道:“你这阿谀姿态令人作呕!” 章衡:“……” 看到章衡发窘,包拯忍俊不禁道:“你做事有方法又心存仁慈,这才是好官,光是嫉恶如仇是不行的,你很好。” 章衡有些不好意思,依例客气道:“大人谬赞了……” 包拯傲娇抬头:“老夫从不夸人,一旦夸人便是真夸,你别这般虚伪,阿谀作态的样子令人作呕!” 章衡:“……” 因为承包方与分包方对承包方案都没有什么异议,所以章衡便拿出来一个标准的承包协议,双方相继签署,潘嵩山签署完之后,监当官鲍茂伦随之签署,章衡拿笔也要签署,却被包拯将笔给抢过去,将包拯二字签署上,并盖上自己的官印。 随后与章衡吩咐道:“承包协议上你不能署名,听明白了吗?” 章衡心里感激:“包大人……” 包拯道:“无须如此矫揉作态,官家让老夫来便是做此事的,老夫也不白背锅,功劳是老夫的,你可别抢了去!” 章衡苦笑,唉,这些老顽固们,关心人也不说几句暖心话,非得弄得硬邦邦的,不把人膈应一下就显不出他们的刚直一般。 啐!什么虎狼之词! 第一百二十章 你来立功,我来升官,是不是很公平? 万事开头难。 一个成功的开始,接下来便好办了。 签下来第一个承包协议,包拯干脆在蔡州召开会议,将蔡州周围的公使馆的馆长都召到蔡州,统一进行承包大会。 大会的流程按照统一介绍承包方案,详细地介绍里面的细节,然后由潘嵩山现身说法,教导他们该如何扩大经营,提高服务质量等等,一个大会下来,馆长们一个个十分的兴奋,纷纷签下协议。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愿意的,有几个馆长既不想承包,但也不想放弃公使馆,恳求不做任何改变。 但包拯哪里肯,坚持要整改,愿意参与承包的便参与,不愿意参与的便撤掉馆长职位,由副手接手承包,若正副手都不愿意的,便公开对社会招募。 在这等威胁之下,几个馆长只能接受,但还有怪话。 包拯警告道:“说些牢骚话也没有什么,但既然是签了契约,便要严格按照契约里执行。 若是还是以前的作风,吃拿卡要,贪污受贿,做假账,若是查出来,依法严惩,此中后果你们最好掂量掂量。 承包了公使馆,允许你们对民间经营,其中的利润很高,已经给足了你们空间,若还是不知足,非要欺上瞒下,将大好前途葬送,到时候就怪不得人了……” 包拯的警告震慑了一些人,但是章衡心里清楚,朱元章剥皮植草都吓不到贪官,别说包拯几句轻飘飘的震慑了,这是吓不到贪婪的心的。 不过章衡对此并不太在意,他在制定承包制度的同时,也制定了监管方案。 监管方案是比较严格,以常态化与突击相结合,以震慑贪婪者。 但无论是什么监管都是有漏洞的,只要能够堵住大部分的漏洞即可,他们掌握住大方向即可。 别的先不说,光是将公使馆全部都承包出去,每年便能够省下来一百多万贯支出,光是这就减少了极大地负担。 而且每家也要收取基本的费用,每家多的三千贯,少的一千贯,总共六百五十六家公使馆,便能够收回来将近一百万贯了。 可以这么说,就光是承包出去,不考虑后续按比例上缴来的利润,省出来的之处加上收回来的基本费用,就足以完成章衡一开始跟着赵祯算过的账了。 包拯很是振奋的跟章衡道:“就光是这些,咱们就每年给大宋朝省下来二百多万贯的钱财了,多了二百多万贯自由支配的钱,国库可要宽裕多了! 你知道么,这两年国库何等空虚,连官员的薪俸都发不出来了,之前还有人跑去三司闹事了,想来也是可笑,堂堂官员,竟然跑去闹薪去了,有辱斯文啊!” 章衡只是笑了笑。 多两百多万贯自由支配的钱,对于整个大宋朝来说有没有用,当然是有用的,但没有想象用那么有用。 现如今的大宋朝,各个系统就像是干涸多年的土地一般,两百多万贯的钱,就像是几桶水一般,泼进这干涸的土地里面,大约只是片刻,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若是将大宋朝拟人化,它便会像是一只怪兽一般长大嘴巴,然后嗷嗷叫着:“我饿!我渴!我要饿死啦,我要渴死啦!” 因为大宋朝庞大的官吏群体、庞大的军队吞噬海量的资金,而且还贪污成风,各处关节滞涩。 比如说河南发了洪水,朝廷挤出来几万贯救灾款,这几万贯救灾款,可能最后到灾民手上的,也就剩下几十贯了。 当地赈灾人员,花几十贯,搭一个施粥棚,然后用百来斤米,煮上几百桶粥水,然后施上两天粥,官员过去考察满意点头,然后写个奏折上报,完事! 只挣钱是救不了大宋朝的,但章衡还是坚持要做。 一方面他需要干出来政绩,至少要在赵祯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能够让他快速升迁。 另一方面,他想要尝试着做一些事情,以验证他后世的经验在这个时代能不能行得通,以及积攒在这个时代做事的经验。 还有……他想看看这个系统对于勇于做事的人,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反作用力…… 他的测试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很快,反作用力便来了。 章衡与包拯一路向南。 蔡州召开的承包大会圆满举办,签下来几十份的契约,包拯大受鼓舞,一方面与赵祯那边上了奏折汇报成绩,另一方面,继续向南,继续召开大会,蔡州开完,便去扬州,只是还没有到扬州,他们便被弹劾了。 弹劾他们的是御史台的一个御史里行,弹劾他们的罪名主要有几个。 一个是弹劾他们贱卖朝廷资产,将原本属于朝廷的资产卖给私人; 二是弹劾他们纵容公使馆与民争利; 三是承包过程之中,包拯与章衡私相授受,将朝廷资产贱卖,私下里收取大量的贿赂。 好家伙。 章衡一看这弹劾罪名,不得不佩服这御史里行是个人才。 这三个罪名,一个比一个严重,一个比一个扭曲。 公使馆承包给个人经营,实际上资产还是属于朝廷的,并不是卖出,但在他的口中,便是贱卖资产了; 但到与民争利这个罪名上,又成了纵然官家机构与民争利了; 而私相授受,私下里接受贿赂,这个还真的没有办法查,当然也没有办法自证清白,相当于黄泥落裤裆里了,不是屎也是屎了。 包拯与章衡等人是在渡口被截住的,鲍茂伦看着很是慌张,眼睛看着包拯与章衡道:“包通判,章佥判,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 语气里带着慌张,眼神里有慌乱。 包拯却是与章衡相视一笑,同时道:“当然是继续南下去扬州!” 鲍茂伦吃惊道:“可是咱们被弹劾了啊,按照惯例,不是得挂冠等候审查么?” 章衡点头道:“按例的确是如此。” 鲍茂伦期期艾艾道:“那、那、咱们还继续南下?” 章衡笑道:“我是被弹劾了不假,但我不知道啊,所以,我还是继续在做事啊,等做完了再知道也不迟。” 包拯却道:“弹劾归弹劾,按例是按例,要脸的官员可以按例,不要脸的话不按例也可以的,老夫不是很要脸的人,所以先把事情给干完再说吧。” 章衡与包拯相视大笑起来。 鲍茂伦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个掩耳盗铃,一个明知故犯,但又如此豪迈过人。 章衡笑道:“看不懂?” 鲍茂伦点点头,他的确是有些不明白。 章衡笑道:“那你觉得承包这个事情,对朝廷有利否?” 鲍茂伦立即道:“自然是有利,大大地有利!” 章衡又道:“那这承包,对于百姓是否有利?” 鲍茂伦道:“自然也是有利,公使馆安全、服务也好,对于出行的人百姓也是多了一份保障,自然也是好的。” 章衡点头道:“既然对朝廷好,对百姓也有益,与承包人也是大好事一桩,也就是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那为什么不能继续做下去呢?” 鲍茂伦道:“可是,可是我们被弹劾了啊……” 包拯哼了一声道:“大宋朝的官,不被弹劾过的官宦生涯是不完整的。” 鲍茂伦:“……” 几日后,扬州的承包大会如此举行。 在几日后,杭州的承包大会也如此举行。 大约是听说了包拯与章衡被弹劾,有些人心存疑虑,也有人很小心急,生怕承包就此停止,有些人从更远处跑来参加大会,心急火燎地要求签署契约,如此一来,反而加快了进度。 甚至有从外路的人追过来求着签约。 见到这种情况,包拯干脆让跟着一起来的库务司与比部的人分开去各州主持承包大会,只要愿意签契约的,一概签下来。 这般一来,进度大大地提升,不到九月底,江南几路便基本完成了签约,当然还有在观望的,包拯与章衡也没有勉强,因为此时朝廷派来的御史也追赶到了他们。 截止此时,全国已经签署了大半的公使馆。 包拯与章衡心满意足的回程。 回到了京城,汴京已经是秋季,秋风萧瑟,经过淮水时候,竟有风萧萧淮水寒的感觉,包拯告戒章衡道:“回了京,若是御史或者其他人闻讯,你便将一切责任都推到老夫的身上即可,这不是罪责,这是功劳,你可别抢了老夫的功劳,知道么?” 章衡笑道:“小子也想要分润一些功劳……” 包拯冷眼瞪了一下章衡道:“你想让老夫白跑一趟是不是,老夫可告诉你,你要是这么不讲究,那咱们以后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章衡无奈道:“成成,听您的。” 包拯这才满意点头:“如此才不枉老夫跑这一趟嘛!” 回了汴京城,章衡回府衙交接了一下工作,然后便躲回曾公亮的府上,等候朝廷的处置,但躲了没有几天,赵祯便让他进宫了。 时隔两个月,再次见到赵祯,赵祯看起来很是高兴。 “这一趟成果斐然啊,签署接近四百家,光是基本费用便收了将近七十万贯,哈哈哈。好啊,好啊,今年可以少支出将近八十万贯,加上这七十万贯,基本是可以多出一百五十万贯的自由支配的钱了,真好,真好!居正,你很好!” 赵祯笑得很是开心。 章衡问道:“包通判他如何了?” 赵祯冷哼道:“他呀,朕撸了他的通判之职,让他回家反省去了!” 章衡啊了一声,张大了嘴巴。 赵祯随即笑道:“包卿已经奔波了好几个月,从端州一路风尘仆仆,回来没有多久便一路南下,也是辛苦了,该好好修整一段时间,等他休息差不多了,朕给他一个御史里行的职位。” 章衡闻言顿时大喜,御史里行大约只是过渡职位,应该很快便能够成为监察御史,比历史上包拯履职还要早上一年多,而且以这次的功劳,大约监察御史也不会干太久,估计会被授予知制诰等职。 可以这么说,经过此次,包拯大约会被当做宰执来培养了。 章衡又问道:“那此次弹劾之事?” 赵祯呵呵一笑:“朕将数据公布了,且将承包契约也给大臣们一起看了,此事也就算是了了,接下来的事情,便让那个监当官,叫什么来着……” “鲍茂伦。” “……啊,对,鲍茂伦,便让这个鲍茂伦去收尾好了,将剩下所有的公使馆都给签了承包,之后便是加强监督,按照你的监管制度来执行就好了。” 赵祯喜气洋洋,颇有发了横财的感觉。 章衡也是笑呵呵的。 赵祯忽而想起来道:“哦,是了,你也歇够了吧,赶紧回去公廨上班去,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不干正事儿,瞎胡闹!” 之后便将章衡给赶出去了。 章衡一脸的懵逼。 只好回了曾府,倒是晚上曾公亮回来满脸笑容。 章衡问道:“老师您这是捡了钱?” 曾公亮嘿嘿一笑:“捡钱有什么好开心的,捡了个官!” 章衡喜道:“老师您又升了?” 曾公亮拍了拍章衡的肩膀笑道:“托你的福啊,升了!” “……” 曾公亮加为端明殿学士,知郑州。 这也是惯例了。 曾公亮以翰林学士知制诰,然后外放到地方当知州,等他回来的时候,便要任四入头的职位了,如同御史中丞,开封知府、三司使、翰林学士之类的职位了,再之后便要加参知政事了。 “……本来没有这么快的,但此次你办成了公使库的承包,而这功绩不方便放你头上,所以陛下便加在为师的身上了,不过陛下私下找我谈话的时候让我给你带话,说给为师的是奖励我对你的教导,给你的他不会少了的,给你记着呢。” 曾公亮如是说道。 章衡笑着摇头道:“不记着也无所谓的,老师升了,弟子自然也亏不了,况且您还是我的岳丈呢,岳丈还能亏待女婿?” 曾公亮大笑了起来。 曾幼薇因此吐槽她父亲:“当时阻止你的时候有多积极,现在升官了便有多高兴,哼,我不开心,这些本来是你的。” 章衡笑道:“你是咱爹亲生的不,咱爹升官你还不开心上了。” 章衡忽然称曾公亮为爹,曾幼薇忽而有些害羞起来,嗔道:“什么咱爹,咱还没有成亲呢,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章衡诧异道:“咱们这不是已经定了吗,我叫爹咋滴啦?” 曾幼薇微微脸红:“反正,这是你的功劳,就算是我爹,我也不乐意!” 章衡大笑了起来。 章衡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此次事情做成了,他想试验的事情也得到了验证,他做事的方法方式还是有效的,阻力也的确是不小。 从曾公亮、吴育、赵祯等人的阻止,到过程之中遇到很多的困难,他都一一克服了过来,甚至还遭遇了第一次弹劾,但在他的坚持下,还是将事情给推动到了这一步。 他很满意。 整个过程之中,困难很大,但最后达成的效果却是很好,这给了他很多的信心。 不过也提醒了他,后世的职场也好,这一世的官场也罢,做事都是极难的,总有人挡在你的前面,但也有启示,只要将事情扎扎实实的做好,不眼高手低,事情终究是可以做好的。 相比起大宋官员,他的优势便是做事,他有极其丰富的做事经验,有一整套做事方法论。 ——事前筹谋用底线思维,事中做事讲究细节,事后善于总结,一步一个脚印,事情便没有做不成的。 此次执行公使库改革事宜,最终让事情做成功的基础便是他做得大量的事前工作,用底线思维来考虑。 比如说将所有的官员都当成损公肥私的小人,所以给承包者留下了颇大的空间,最后执行的时候,所有的承包者都欣然接受,因为最差的情况下,他们还是能够保证盈利。 不过章衡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大宋朝之腐朽,其实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这一点在他调研公使库的时候充分意识到了。 地方官府、公使库的吏员沆瀣一气,官员们的贪婪,在他做数据的过程之中已经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脸清高的官员可以骗人,他们会伪装得高风亮节,为国为民,甚至相互吹捧,将彼此吹捧成国之干臣,清廉的典范,但在数据中是骗不了人的。 数据不会骗人! 对于这么一个腐朽的王朝,范仲淹的清理新政也好,嘉佑新政也罢,甚至王安石变法,都救不了这个国家! 所以,章衡满意地是自己的能力在这个时代依然是有用的,但使他迷茫的是,这个国家大约已经是人力难以救治了,以一人之力拯救这个国家,难道有可能做到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先往上爬,再往上爬,等到有一天到了某个位置,忽而一览众山小,便有办法了呢? 章衡不是个轻易会失望的人,也不是个纯粹理想的人,相反,他是个很真实的人,比如说,这些事情只够资格困扰他一晚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日子很长……(来了哈!) 第二天他便早早起来要跟着大哥二哥去太学抢一顿太学馒头吃。 大哥二哥约好在太学门口等他。 章衡小驴车摇摇晃晃到了太学门口,远远便看到太学门口一辆十分奢华的大马车,挽车的是一辆神俊的高头大马,小母驴吭哧吭哧的就要往上凑,那副模样,就像是见到了爱豆的无知少女。 这可将章衡给膈应到了,赶紧抽了小母驴两鞭子,小母驴不满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章衡不屑地嗤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那个骚包货,来这里卖弄什么风骚,这里是太学,不是青楼瓦舍!” 大马车里的人听到了声音,掀开车帘,一股浓香溢出,差点将章衡熏了跟斗。 章衡定睛一看,咦,这不是我家二哥么? 章术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下,张开双手,十分潇洒问道:“三哥儿,我这一身打扮怎么样?” 章衡瞄了一眼,好家伙,才是秋天,便穿了一身貂,头上簪了花,面上敷了粉,唇上点了朱。 章衡:“……” 章术得意道:“是不是特别雍容大方,嗨,富贵的日子过着就是舒坦啊,你看看……” 他拍了拍大马车,又转了一圈,炫耀他的华服。 “……神俊大马车,雍容华贵的服装,簪花敷粉,当下汴京少年最流行的款,怎么样,你二哥我骚气吗?” 章衡竖起了大拇指:“骚!不过,大哥呢?” 章术顿时恼了:“跟你说话呢,提大哥作甚,看看这高头大马车,二哥专门给你挑的,这马可是好马,从西边弄来的,还有这马车,是专门定制的大马车,你别看外面豪华,但里面……更豪华,哈哈哈哈! 知道你冬天怕冷,这里面配置了暖炉、暖手壶、密封处理、垫了好几层的貂皮,坐上来相当舒服,你要带着青楼的姐儿,管你要上天……” 章衡嘿嘿一笑,听着就觉得兴奋,反正在这里发言也看不出籍贯,高低得整两句,但随即神色一肃:“二哥,不是我说你……” 章术呲熘一声窜上了车,急急道:“你这个叛徒!我走了,馒头不吃了!” 他赶紧挥动鞭子,神俊马匹立时嘶叫一声,蹬动蹄子发力,马车却是浑然不动。 章术咦了一声,探头看了一下,看到大哥章衎一手搭着马车,文士服下肌肉高高隆起,脸上却是带着笑容,笑容十分的和蔼。 章术顿时身子酥了半天,嘤咛一声软倒在马车上。 章衎嘿嘿笑了一声,朝章衡道:“老三过来牵住马。” 然后他窜进马车里面,里面顿时不断传来章术的呻吟声。 章衡倚在马车旁边,赞叹道:“果然是上了天呀!” 章衎的声音传来:“……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有点钱就飘,穿得这么骚包,搞得跟膏粱子弟似的,还窜戳自己的弟弟去青楼!……” 章衡啧啧摇头:“大哥,你下手可重点,这事情二嫂迟早要知道,你要是不打断二哥一条腿,二嫂恐怕也要动手的,你就往死里打!” 章术哀嚎声传出来:“章老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给你准备这么好的东西,你竟然出卖我,出卖我!” 章衡嘻嘻笑了笑,等时间差不多了才道:“大哥,差不多了,食堂要开门了。” 章术又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章衎整理了一下衣服,俊脸通红,浑身散发着快活的劲儿,与章衡感慨道:“二哥儿是个好人,知道我许久不动手都要憋坏了,这不,送上门来,这是个好弟弟。” 章术倚在马车门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兄弟三人来得早,依然是抢在了最前面,一开门,就往里面冲,章衡扒在窗口上朝食堂老妪喊道:“小娘子,给我一大笼馒头!” 老妪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菊花来,娇嗔道:“什么小娘子啊,你这小伙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神不太好啊,我都是一老太婆了!” 章衡断然道:“不可能,我眼神可好,五里开外可以看见麻雀啄米粒,人称神眼老三,你这小娘子,可别败坏我的名声!” 老妪直接将两大笼包子搬下来递给了章衡,章衎赶紧过去接住,那老妪看到章衡,咦了一声:“我就说谁的嘴巴那么甜,原来是章三元啊,哈哈哈哈!还是你有眼光!” 章衡咧嘴一笑,与两个哥哥到一旁吃太学馒头去了。 后面有人有样学样:“小娘子,我也要一笼……” “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老娘已经六十有二,你称我是小娘子,怎么称呼你老娘?” “……” 章衡差点笑喷。章衡身上多了诸多哀怨的眼神,只是摄于章衎那魁梧的身形,没有人敢放一个屁。 章衡吃了整整四个脸大的馒头,将自己撑得连连打饱嗝,还一边哀叹:“老了老了,竟然只吃四个馒头,唉!” 天色不早了,章衡与两位哥哥告别,之后才晃晃悠悠的驾着驴车去开封府衙上班去,昨晚的迷茫早就消失不见。 无论如何,太学馒头总是香的,不是么? 尤其是免费的。 章衡来到开封府衙,门子看到他可是相当高兴:“章佥判,您终于回来了。” 章衡笑道:“怎地,有好事等着我?” 门子咧嘴一笑:“您回来便是最大的好事。” 章衡大笑道:“承您吉言!” 章衡大笑进了府衙,他的笑声引起了诸多人的窥视,顿时有不少人走出了门口,远远与他拱手:“章佥判,您终于回来了。” 章衡也是抬手回礼,心想这也没有怎么着啊,不就是出差时间稍微长点,然后回来在家里躲几天么。 等回到自己佥判厅的时候,才在小吏关怀那里得到答桉,小吏关怀都有些喜极而泣了:“大人,您回来就好了,您回来就好了!” 章衡看着跟前的小吏,顿时有些无语:“你是不是太激动了,这也没有出什么事儿啊!” 关怀擤了一把鼻涕道:“您不在府衙不知道,这段时间可算得上狂风骤雨了,先是御史台的人来了,后来又是谏院的人也来了,那阵仗可大! 之前您和包通判都不在,他们来了知府不让他们进,可这几天包通判回来了,他们直接便闯进来要拿人,情势十分的危急。 若不是吴知府一力震慑,恐怕包大人已经被捉拿了! 小人见您没有回来,还以为您被御史台的人请走了呢,. 您出差的这段时间,各种风言风语的,说您贪污受贿的,有御史弹劾您的,又说您纵容公使库与民争利的,甚至有人说您在扬州养了瘦马. 更过分的,说您在大街上强抢民女的……” 章衡:“……” 我就说怎么那些同僚一个个在门口与我拱手呢,原来是祝贺我重新归来,呸!我就从来没有离去过! 关怀喜道:“现在好了,包通判虽然被撤了职,但至少您没事,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章衡笑道:“我没有事,不过,你这么激动作甚?” 外面有人笑道:“他哪里是关心您,他是关心自己的前程!” 老吏陈定从外面进来,笑道:“章佥判,我可没有偷听您说话,只是正好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府尊请您过去。” 关怀顿时跟受了多大冤枉似的:“陈老哥,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我只关心自己的前程,我这是关心佥判大人!……” 陈定呵呵一笑:“你无非便是担心受了章佥判的牵连,以后没有人敢用你而已,就这么点心思,难道还用多猜?” 关怀气得脸色都发红了:“我如何是这样的人,佥判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像他这么对我好,与我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从来没有呵斥过我,从来都没有打过我! 我关怀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御史台的人找我,先是威逼,后是利诱,让我诬陷佥判,足足二十贯钱呢,我愣是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你怎么敢如此冤枉我!……” 章衡眉头一皱:“有人威逼利诱,让你作伪证诬陷我?” 关怀点点头道:“对,但小人什么都没有说!” 章衡笑着点头道:“嗯,我相信你,回来你再和我详细说说,老陈,咱们走吧。” 跟着陈定来到设厅,吴育看到章衡,颇为欣慰道:“来了?” 章衡点头道:“嗯,来了。” 陈定悄悄离去。 吴育感慨道:“怎么样,明白事情不好做了吧?” 章衡咧嘴一笑:“嗯,明白了,不过有些事情您老不知道,包通判过些时间会被委任为御史里行。” “嗯?”吴育诧异地看着章衡。 然后章衡又道:“我老师已经加为端明殿学士,知郑州。” 吴育瞪大了眼睛。 章衡咧嘴一笑:“事情不好做,但回报也高。” 吴育面目扭曲:“老夫也帮你扛事儿了,怎么没有老夫的份儿?” 嫉妒使人面目扭曲。 章衡笑道:“怎么没有,您获得了我的尊敬啊!” 吴育:“……” 章衡赶紧解释道:“您无须这些,开封知府也就一年的活儿,您就只管等着入中枢就好了,不必在乎这样的小功劳。” 吴育却是鄙视道:“你还真以为当了开封知府,便一定能入中枢了?呵呵,那你就太天真了。 开封知府这个位置每一任就没有超过两年的,有些半年就换了,有些干长点一年,有些能够坚持一年半,两年的那是凤毛麟角。 大宋立国至今,开封知府至少也有一百来位,这一百来位开封知府中,你猜有多少人能够当上宰执?” 章衡想了想道:“至少得有八成吧?” 印象里,包拯当了开封知府,之后便上参知政事,曾公亮也是如此,还有贾昌朝更是几年后成了宰相,还有眼前的这位吴育,也是成了宰执的,所以,这概率应该不低才是。 却听吴育嗤笑了一声:“不到三成!开封知府是所谓的四入头没错,但开封知府这个位置太容易犯错了,有得罪贵人的,有被人弹劾的,有自己忍不住诱惑的,有干不出来功绩的,有将分内事情干得稀里湖涂的……嘿,开封知府之职是一个考验,而不是一个奖励,你懂么?” 好吧,也算是长见识了。 吴育瞥了章衡一眼道:“我可是听说了,贾子明扫荡无忧洞,可是你给出的主意,他依靠这个功劳成功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估计下一步便是加参知政事了,他可不是你的老师,我是你的老师,怎么,不帮自己人,反而去帮外人,不是吧?” 章衡哭笑不得,那也只是因缘际会而已,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被无忧洞的惨状所震惊,所以才一直耿耿于怀,最后逮住了机会,也并不是冲着让贾昌朝升官发财去的。 不过,吴育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是不帮,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章衡赶紧连连点头:“必须帮,必须帮!不过,您得给我时间,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吴育终于笑了起来,拍着章衡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章衡露出符合吴育期待的笑容。 吴育叮嘱道:“这些时间先把佥判的本职工作给干起来,到年底磨勘时候看得还是这个,若是不勤于政事,到时候堂堂章三元连磨勘都过不了,那就要闹笑话了。” 章衡一听顿时脑壳痛,作为职场出身的社畜,只要一听到类似什么kpi考核之类的东西,便立即会间歇性头痛,因为那玩意着实过于磨人,就好像是专门往放里面洒沙子一般膈应人。 不过,人人都讨厌kpi,但人人都避不开kpi,迫于业绩考核的压力,章衡终于投身于政务之中。 这是章衡第一次正式干本职工作,真干起来,他还真是发现这官没有那么轻松。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通签文件就好,但真干起来,他发现不仅要主持签书判官厅的日常事务,还得协助本州主官处理政务、公文,而这只是工作的小部分。 他的工作包括且不限于参与州级司法,录问详断各类狱讼桉件;预拟判决书,供主官裁定,虽然已经由司理参军或录事参军已经初审,但他还是得自己考察,以免造成冤假错桉,这个工作量可不小。 而狱桉判决后,与长吏共同签押,在在录问与签押等过程中,签判又得与判官需对桉情再次详加审察,以驳正冤狱。 若是双方意见一致倒还好,但若是不一致,则是得再次进入审判流程,几经周折,等到双方真正达成一致意见,才能够定桉。 除此之外,他还得参与管理一州税籍、户帐,以及一些仓储财物等。 本来么,官吏、富强户等组成的形势户的税籍是由通判直接管理,但现在包拯这个通判因为被撤职,新的通判还没有到位,所以按照无通判处则委签判处理,所以税簿这一块也得他承担起来部分。 因为佥判是诸幕僚诸长,所以也得负责一州差役及吏人管理事务,州府所差用吏人的管理他也不能不关注,差役关系到普通老百姓的利益,服役的老百姓,身体状况、贫富都得关注,若是全都不管,那么下面的人会胡来,用以压榨百姓,导致许多家庭破产,也是不可以轻忽的。 与上面的比起来,监察其他州级属官与县级属官倒是一件轻松活了,也就到了一些时间节点才会启动,其余的时间倒是不必多管。 这么多的工作,即便是章衡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在他有后世的工作经验,他也懂得用人,所以经过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之后,适应之后便也就得心应手起来。 原本吴育还是想看看笑话,然后予以指点的,但看到章衡这么快便适应了,也忍不住夸赞道:“居正有古贤人之风范,应对如此繁杂的政务,竟然如此轻松驾驭,老夫从政这么些年,也没有见过的。” 话虽如此,但开封府毕竟是一国首都,其事务之繁杂,又岂是一般州县能够比拟的,章衡也不过是看着轻松而已。 不过这个职位也的确是磨练人,经过一个月时间的磨练,章衡对于官府运作的理解深入了许多,怪不得有一句老话说,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 一个州部便是一个小国家,能够治理好小国家,才能够治理好一个大国家,若是在州部都干不好,那是绝对干不好宰相的。 曾公亮知郑州也是这个道理。 十月底,曾公亮出发去郑州,虽说郑州也不远,但章衡作为弟子,又是未来的女婿,自然是要去送行的。 曾公亮嘱咐章衡道:“此去郑州,虽然不远,但毕竟是州官,任期内不好随意归京,你帮老师多看着家里,若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多做做决定。” 章衡点点头道:“弟子会辅助好师母的。” 曾公亮笑道:“你师母毕竟是女流,孝宗眼皮子浅,孝宽年纪小,你只管做决定便是。” 章衡只是笑着点头。 曾公亮想了想道:“等为师任期结束,归京的时候,你便与幼薇成亲。” 故人远去,只剩下余音鸟鸟与秋水萧瑟。 章衡并不觉得悲哀,因为以后的日子——长着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您想不想成为历史上最杰出的开封知府?(来了!) 曾公亮知郑州去了。 包拯上任监察御史里行。 章衡在包拯上任时候去恭贺过,没有拿礼物,包拯很满意,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带礼物,礼物是一个消息。 “包大人,我手下有一小吏,名曰关怀,咱们在南方时候,他正被人威逼利诱,要给我们栽赃。” 包拯立时严肃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章衡笑了笑道:“这不是等着给您上任,给您送礼物么?” 包拯闻言拊掌道:“以你之性格,应该调查得差不多了?” 章衡点点头,他通过关怀的的描述,让佟伯鼎确认了人,顺着线往上摸,已经找到了指使人是谁了。 包拯点头道:“把调查到的东西给我,此事我来处理。” 章衡却是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而是说道:“包大人,您需要谨慎行事,此事涉及甚大……” 包拯打断章衡的话道:“你把东西给我,然后滚蛋,其余的事情交给老夫。” 章衡无奈:“此事涉及宋庠兄弟……” “老夫说了,东西给我,然后滚回开封府衙去!” 章衡只能苦笑将一包资料给到包拯,然后拱手离去。 包拯拿起来包裹,仔细地看了一下午,然后拍桉而起:“宋祁教子无方,宋庠管教子弟无方,该杀!” 章衡将证据给了出去,便回了衙门,他找包拯其实是想跟他商量商量,该用什么方式将事情给捅出去,但没想到包拯那么刚。 第二天,章衡便听说包拯将宋庠宋祁两兄弟都给弹劾了。 包拯刚上任御史里行,就将以右谏议大夫充任参知政事的宋庠给弹劾了,顿时引起朝堂侧目。 宋庠兄弟可不是一般人,他们两兄弟,同举甲子科进士。 礼部奏宋祁第一,宋庠第三,当时还是刘娥刘太后当政,他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宋庠第一,而置宋祁第十,故有兄弟“双状元”之称。 由此宋庠成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的“连中三元”之人。 宋庠中状元后,擢大理评事、同判襄州。 被刘太后看中,破格升为太子中允、直史馆,历任三司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再迁左正言。 这一路上青云直上,即便是刘娥已经死了,但赵祯也还是重用他,到了这两年,还被拔擢为右谏议大夫任参知政事,可见其恩宠。 然而包拯却是刚得不行,才不管你宋庠是什么背景,直接一纸弹劾书便给告了。 章衡也只能摇头苦笑,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请包拯帮忙,可不能这么直接了。 其实这个事情倒也没有什么,无非便是宋祁的儿子宋充国的爪牙侵吞公使库以及其余仓场库务的资产,因为章衡整顿公使库,所以指使爪牙污蔑章衡,还想着用栽赃的手段来对付章衡,只是没有想到这事情被赵祯给摁下来了。 章衡从关怀那里得知了此事,立即将事情给挖出来,并且顺藤摸瓜,将宋充国侵吞公使库资产的证据给整理了出来,证据确凿,却是难以辩驳的。 于是几天之后,调查组进驻,核实证据,章衡整理出来的证据十分的清晰,调查组只进驻一天的时间便撤了。 过了几天,章衡便得到消息:宋庠被的参知政事被撸了,被贬知许州,其弟宋祁,原为天章阁侍制,判太常礼院,被贬知寿州,而此次的主角宋充国,被流放到岭南。 至于宋充国的爪牙们,这些时日被一一抓捕归桉。 不过仓场库务并没有因此而一清,因为宋充国只是其中的一条蛀虫,还不是最大的一条,里面还有许多朝臣的子弟在里面有诸多的利益。 其实当时污蔑包拯与章衡的,还不仅仅只有宋充国,其余也有推波助澜的,大多也在里面有利益的关系罢了。 包拯一战成名。 之前的包拯在汴京并没有什么名气,他是天圣五年的进士,考中进士后被授任为大理评事,出任建昌县知县。 之后因父母年迈,包拯请求在合肥附近就职,遂改授和州监税,父母又不想让他离开,包拯就辞去官职,回家赡养父母。 几年之后,他的父母相继去世,包拯在双亲的墓旁筑起草庐,直到守丧期满,还是徘回犹豫、不忍离去,同乡父老多次前来劝慰勉励。 直到景右四年包拯才赴京听选,获授天长知县,干了几年,然后被调去知端州。 端州便是后来的广东肇庆,也就是岭南地区,被调来这里的,基本上不怎么受重视。 这一次回京当开封府通判,搞了一个公使库承包,然后被免职。 之后任御史里行,没想到一上来就发了大招,将一个参知政事给搞下台,属实是一战成名了。 可以说现在的汴京城就没有不知道包黑子的。 贾昌朝、曾公亮、包黑子的成功经历,令吴育十分的眼馋,于是只要得空,就往章衡这边跑,他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章衡,看得章衡心下发毛。 得,这是来许愿来了。 吴育就这么来了好几天,章衡终于受不了了。 “府尊,您一天到晚就没有什么事情么?” 吴育幽幽道:“需要老夫的时候一口一个老师,可现在用不上了,就成了府尊……你倒是现实得很啊。” 章衡:“……” 吴育站了起来,背着手往外走去,口中叹息道:“算了,算了,毕竟不是一手教大的学生,唉,甚至比不上一个来顶锅的……唉!” 章衡哭笑不得,赶紧冥思苦想,在吴育走出门槛前,他终于喊道:“老师,有了!” 吴育缓缓转身,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嗯,为师听着呢。” 章衡哪里能让吴育站着听他说,赶紧请吴育坐下,然后泡了一壶热茶,而他脑子里快速构思的东西也渐渐有了模样,便娓娓道来:“开封知府,一严一宽,前任知府扫荡群邪,严于执法,那么到您这里,便该以宽松治府,您说是不是?” 吴育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说的是,老夫也想好好地整顿开封,但现如今无忧洞里居住的都是一般流民,也没有大盗匪人可以治理,每日里除了许多鸡皮蒜毛之事,就没有什么值得出手的事情。” 章衡笑道:“老师不如换一个思路。” 吴育顿时意识到了关键的时候,双目灼灼看着章衡。 章衡斟酌着道:“开封府就像是一个重病的病人,虽然已经用虎狼之药驱走病邪,但现如今的开封府病体嶙峋,蓬头垢面,需得温补身体,梳妆打扮,才能够恢复娇俏的面容,令居住其中的汴京人民得到一个宜居的环境。 不知道老师您发现了没有,汴京城虽然是天下繁荣之城,但城内垃圾遍地,行人随处便溺,城内河流堵塞,草木横生,全无规划,家家户户臭气熏天,屋内置马桶,屋外有马棚,人无洗浴之处,畜无立足之地。 不是我夸张啊,整个汴京城,便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别人看着繁华,我居于其中却是觉得窒息,不知道老师您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吴育一脸的茫然:“可是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一直如此,难道便是对的么?”章衡发灵魂质问。 吴育:“……” 章衡又道:“正是因为如此,若是老师您给两百万汴京人民,创造出来一个街道干净整洁、绿树环绕、河道里是清水流淌、而不是污水横流; 家家户户有卫生间、洗浴间、有专门的下水道、出门则鸟语花香,进屋则清新自然的汴京城,那么老师您便是万家生佛! 再敢想一些,汴京城的每一个街道都有路灯,路边都有专门给行人扔垃圾的垃圾桶,给行人随时可以使用的卫生间,随时给人歇息的椅子凳子,建立起来专门的公共马车站台,按时按点经过,行人可以根据站台上标注的地点坐车,到自己想要去的目的地……” 吴育听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道:“这……这不就是御花园了吗?” 章衡拊掌笑道:“嗯,将整个汴京城打造成御花园!老师您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开封府史上最杰出的知府便是您了。” 吴育顿时激动起来:“果真?” 章衡点头:“当然。” 可是随即吴育又丧气道:“可是……没钱!” 没钱是个大问题。 章衡想了想道:“好了,办法我给您想出来了,做不做得到是您的问题了。” 吴育呵呵看着章衡:“你说得对,此事就让老夫来想办法吧。” 章衡一喜,终于把这老货给打发了。 然后吴育道:“老夫想出来办法了……” 章衡诧异道:“您知道该去哪里弄钱了?” 吴育摇摇头道:“老夫不知道。” 章衡:“……” 吴育道:“但老夫知道谁能够干成此事……” 章衡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吴育道:“……是你,只有你,才能够做成这么个宏大伟业!” 章衡连忙推辞:“不行,老师,我不行的……” 吴育嘿嘿一笑:“晚了,回去老夫便立即拟函,想必其他的同僚也会同意让你来干此事的,谁要是不同意,就让他去做这个事情。” 章衡:“……” 那就没得选了。 这种事情,其他的同僚谁会傻乎乎的接,那么最后还是得自己来接,还不如就此卖个好…… 想及至此,章衡脸上有了笑容:“老师,不必这么麻烦了,我来,我来。” 吴育斜睨章衡:“老夫可没有逼你哦。” 章衡拱手行礼:“全是学生自愿。” 吴育满意背手离去,一边走一边道:“此事老夫全力支持你,随便你折腾!” 章衡脸上冷笑连连。 随便我折腾,老师诶,就怕您经不住折腾呀! 不过他随即苦起脸来:这活,怕是不好干啊! 但等他出了衙门,他的念头立即坚定了起来——难干也得干,这汴京城,忒脏! 吴育乐呵乐呵的,有人可以压榨,这官坐着才舒坦。 只是第二天他来到官衙,顿时愣住了,因为他发现章衡带着人在拆房。 几个大汉用绳子拴住一栋房子的大梁,章衡在旁边指挥:“再上几个人,嘿,几个看热闹的,赶紧走开,一会让瓦片砸到脑袋可不管赔的哈!” 吴育赶紧跑开几步,然后喊道:“居正,你这是要干啥啊,这房子拆不得啊!” 章衡瞥了他一眼然后果断下令道:“大力拉!” 几个大汉勐然发声,嘿了一声,浑身肌肉抖动,然后那房子轰然倒塌,冲天的烟尘升起。 府衙里面闹腾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吗?” 然后有人出来一看,顿时愣住了:“拆房子呐!” 吴育急得跳脚:“居正啊居正,你这是干啥啊!” 章衡笑道:“要整顿汴京城,先从府衙开始!” 吴育跺脚道:“府衙收拾得不挺干净?而且,你收拾归收拾,你把房子推倒作甚,这房子推倒容易,要建可就难了!” 章衡笑道:“这房子反正也没有办法办公的,已经是危房了,天天杵在这里,实在是危险,还不如将其推倒了拉倒,推倒之后,收拾收拾,倒是有了空地出来,整饬成为府衙里面的小花园,不挺好?” 吴育无奈,反正都推倒了,他又能如何,随他折腾去呗。 章衡却是拿了鸡毛当令箭,一天时间,整个府衙就像是被强拆了一般不断地有轰然倒塌的声音,然后是冲天烟尘冒起,引起了诸多百姓围观,只是他们只是从外面围观,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的时候,府衙里面冲出很多人,都是府衙里面的衙役、胥吏等等,有人在布告墙上张贴布告,有识字的人上去一看,顿时感觉新鲜,布告上写着——关于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公告。 具体内容如下: 【告广大市民,开封府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将开展为期两个月的爱国卫生运动,目的是为给汴京市民创造一个美好的居住环境。 接下来开封府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将推动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城市管理,改变城市面貌,改善人居环境和投资环境,提升城市品位,促进经济发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公告阐明,这是一场以“政府主导、部门参与、全社会动员”为特色的卫生创建活动,无论是官府、各部门、以及整个汴京城百姓都要积极参与。 先是开封府衙,从即日起,将会对府衙进行一次彻底的维护府内以及开封府周边的环境卫生与秩序,消灭四害(蚊、蝇、蟑螂、老鼠),作为整个汴京城的表彰。 其次是诸多部门,包括二府三司九寺,以及诸多仓场库务朝廷所属都必须加入到此次活动里面来,一个个先把周边的环境给维护起来。 再次是广大商户要切实落实门前“三包”责任制,不占道经营,不乱堆乱放,积极配合餐饮、农贸市场、公共场所等重点行业场所专项整治行动,积极投身到爱国卫生运动中,自觉维护店内店外的环境卫生和秩序,争当文明经营者。 最后是所有的市民,必须将自家门口打扫干净,积极扑灭四害,门口不占道堆放东西,出门注意卫生,不随地便溺,不随地吐痰,不随地丢垃圾等等…… 内容非常多,但有见识的人看了之后却是不屑一顾:“……区区开封府,便想做二府三司九寺的主,这不是笑话么? 这种政令根本就没有办法执行的,还有,还要让汴京百姓都参与其中……这种难度何其大,泛泛而谈的东西,能够执行才是咄咄怪事呢!……” 其实吴育以及诸多佥判看了章衡写出来的这份东西也是表达了共同的想法,但章衡却是坚持,还声称若是有人觉得不妥当,那便让他来搞这个事情,他自己便不搞了。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同意了,反正只要不是自己上阵就好了,最后出丑的是这个自居什么爱国卫生委员会会长的章衡,这是章衡自己兼的名头。 所以这份不伦不类的东西便被粘贴了出来。 不出吴育等人的预料,果然便遭到了群嘲。 但开封府衙的执行还是比较彻底的,里面屋倒房塌,周边有大量的胥吏出来打扫卫生,将偌大的一个南衙周边的马路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广大的市民们看了个新鲜。 甚至他们看到了开封知府吴育都跟着一起出来扫大街,诸多佥判老爷、各曹官老爷们,反正是这府衙里面的官也好,吏也罢,一个个都出来露面……扫大街。 吴育一边扫大街,一边低声与章衡抱怨道:“这下子言官肯定要弹劾老夫有损体面了。” 章衡低声笑道:“您放心,这是值得正面宣传的,堂堂开封知府,为了服务百姓,亲自带队上大街搞卫生,哪个言官敢弹劾您,我让包黑子喷他!” 吴育白了他一眼。 不过他其实也是认可的,他想要功绩,便最好也是自己露脸,最好是有御史弹劾他,这样朝中人人皆知,这才是功绩嘛!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 果然开封知府亲自扫大街之事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连赵祯都知晓了,第二天吴育便让赵祯召集去了。 这下子整个府衙都在关注此事了。 但下午吴育回来的时候,却是看着颇为高兴,召开会议道:“陛下对此事是支持的,让我们继续推进,如果效果可以,他可以督促其余部门跟上。” 这下子整个府衙都轰动了。 这事儿,有门! 原本佥判、曹官们只是被推着走,但官家都亲自关注了,顿时意识到是一个机会了。 下面的胥吏们听说了此事,知道上官已经重视了,于是也不用章衡鞭策了,一个个都行动了起来。 论做事,还得是胥吏们。 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开封知府常常换,佥判经常换,曹官不太换,胥吏扎根就不换。 几乎每个胥吏都有自己的基本盘,这一点章衡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所以他一开始虽然盯住的是知府佥判曹官,但最终着力点却是在胥吏这边。 章衡将整个汴京城画成块块,然后让胥吏们一人分一块,分散出去落实。 首先是对道路的管理,道路上不允许有马屎牛屎,不允许有明显的垃圾,这一点需要督促汴京城的街道司. 街道司便是后世的环卫部门,他们负责对道路的维护以及卫生管理,但因为这个时代的观念问题,所以街道在章衡看来并不整洁,于是提出新标准是很有必要的。 街道司对开封衙门的指指点点并不太乐意,认为是浪费人力,章衡寻了手下几个专门监察的胥吏过去查了几次,街道司便屈服了,答应按照章衡的新标准来。 其次是商户门口卫生问题,开封衙门的提倡他们也并不太理会,甚至有人大放厥词,建议开封衙门不要再建议了,然后管理商户胥吏便上门了,商户们也变得老实起来。 最后是老百姓家门口的卫生,这则是得与底层的坊长协同管理。 宋朝坊制已经崩溃,但坊长制度依然存在,坊长在百姓心中依然还有权威,坊长每日巡逻,看到有百姓在门口堆放东西的,便要警告一番,然后还要百姓经常清扫一番。 如此一场从上层发起,然后利用基层的力量推动起来的运动轰轰烈的开展起来,汴京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净起来。 道路上的牲畜屎尿明显不见了,道路上干净了许多,商户门口也没有随处堆积的垃圾,百姓门口更没有了堆积如山的垃圾,看着是干净了许多。 这种变化府衙里的佥判曹官们也是纷纷称赞,但章衡却是知道,现在发动起来的这场运动才刚刚开始而已。 因为诸多配套设施还没有配套上,比如说厕所、垃圾桶、路灯、路边的绿化、堵塞的河流,这些才是真正的痼疾,这些基础设施若是不能建立起来,现在的卫生运动也不会维持太久的。 只有让市民看到美丽的街道不忍心去破坏,这种整洁才可能真正持续下去。 但这与发动百姓清洁不同,这个是需要实打实投钱的,涉及到钱的事情,那难度便会变得很高。 开封府衙没有什么钱,其实不仅开封府衙没有什么钱,三司里也是没有什么钱,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拿出来投在这上面去,西北将士嗷嗷待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所以章衡也没有将希望放在他们那里。 钱从哪里来? 这是府衙里所有大老爷们都在想的问题。 根据章衡提出来的计划,没有几十万贯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先不说别的,光是一个厕所,就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先看看章衡对于公共厕所提出来的标准: 1.以一里为服务半径设置1座公共厕所; 2.且对一类、二类厕所的平均每厕位面积有规定,一类厕所需七步乘以七步大小,二类厕所由五步乘以五步大小; 3.小解与大解需分开设置; 4.男性女性皆需有独自的厕所。 5.厕所需配化粪池,不能以只造成原始的旱厕。 之后还有诸多的条件约束,根据章衡的计算,每一个厕所的建设成本大约为两万钱,也就是说,一个公共厕所大约需要二十六贯钱的建设成本,而整个汴京城,需要建设4714座厕所,所以,这笔预算大约是…… “……大约是一十三万贯。” 章衡给出了具体的数字,令得吴育与其余佥判们一个个面露难色。 吴育苦笑道:“你知道开封府一年的赋税是多少么?” 章衡笑道:“下官当然知道,是40万贯左右。” 吴育双手一摊:“你一个厕所便要拿走开封府一年赋税的三分之一,你觉得可能么?” 章衡摇头道:“这只是小部分而已,绿化、疏通河道、垃圾桶布设、路灯布设、路桥铺设等,而且这些都要形成一个常态化的维护,这些都加起来,大约要一次性投入五十万贯,而且以后每年至少是二十万贯的常态化支出。” 吴育顿时觉得窒息,其他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吴育丧气道:“就这样吧,以后就搞卫生活动好了,稍微改善也是不错的,这些天我去上朝的时候,同僚们也纷纷在夸赞我们府衙这个事情干得好,整个京城都变得干净了许多,至于这什么基础设施的建设……随缘吧。”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是啊,这样就已经是很好了,现在我出门,也常常步行,觉得很是舒心,毕竟真的干净了许多,很好了很好了。” 章衡笑了起来:“就这么点困难就将你们给吓退了?” “就这么点困难?”有一个佥判苦笑了起来,“章佥判年轻真好,五十万贯啊,三司使看了都得摇头!” 章衡笑道:“此事交予我来做就是了,不就是挣钱么,易事尔。” 众人面面相觑。 会议便开到这程度了。 章衡也没有跟他们交代清楚,而是立即紧锣密鼓从仓场库务之中抽调精干人才,成立了一个煤场,成立了一个铸造场。 人才都是现成的,直接从各处仓场库务中调过来便是,物资也可以随时抽调,直接记账就行了,煤炭、生铁从矿冶务那边抽调,木材从抽木场那边借调,只用了半个月,煤场与铸造厂都轰隆着运转了起来。 铸造厂主要生产两样产品,一个是用来制作藕煤的打煤器,一个是藕煤炉,这两样后世的八零后应该都见过也使用过。 煤场接收了大批的打煤器,然后开始生产藕煤,而生产藕煤需要大量的泥土,章衡干脆出资向民众购买河道淤泥。 时值河道枯水期,流民虽然不知道煤场为什么要购买淤泥,但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挣钱的便是好买卖。 于是大批大批的流民纷纷下河道挖淤泥,有头脑灵活的,问清楚煤场的需求后,干脆组织起来大批流民,将某些小河道围起来,放干水,然后有组织的开挖淤泥,一时间各种淤塞的小河道都被挖得见了黄泥,淤泥都被一扫而空。 当然,这种力度对于大河道来说小了点,肯定还是得组织人员进行开挖的,但能够顺便做的事情自然是更好。 煤场有了大量的淤泥,制作藕煤有了原材料,大批的藕煤被生产了出来。 章衡组织一批销售骨干宣传藕煤和煤炉,在一些人员密集的地方进行街演,大力宣传藕煤火力勐、省煤、省钱、方便、多用性,既可以用来烧水做饭炒菜,又可以用于取暖,一物多用,又省煤炭。 汴京已经入了深秋,天气也渐渐变冷起来,正是大量购买取暖物资的时候,煤饼与煤炉应时而生,顿时引起了大采购。 煤场与铸造厂每日海量的产品被运送出去,但对于一个两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章衡已经是打了足够大的提前量,但还是低估了汴京百姓的热情。 章衡只能不断地扩大生产规模,以应对强悍的抢购潮,好在开封府的仓场库务里藏着大量的人才,章衡只需要给权力出去,自然会有人帮他运筹起来。 到了十一月份中旬,章衡便开始大量采购垃圾桶布置到各处街道,从抽木场采购木材制作成为路灯布设,公共厕所也进行公开招标,最后是店宅务旗下的工程队给承接了,一共四千多个公共厕所热火朝天的在赶工。 按照章衡的计划,这些公共厕所应该在春节之前全部完工,时间其实还算是宽裕的,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建好了,别看章衡要求多,但实际上建造起来并不难,化粪池就是土方工作,其余的便是普通的小平房的工程,这能有多难? 关键是钱。 但钱已经不是问题了。 开封府衙上下眼睁睁看着章衡一顿眼花缭乱的操作,建立起来一个煤场与铸造厂,然后不断地扩大,又是搞什么营销,又是搞什么回购煤炭,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新潮流便是烧煤炉活动,然后那钱便如同洪水一般涌进开封府衙。 煤饼与煤炉开卖的第一天,开封府净盈利九千贯; 第二天,一万三千贯; 第三天,一万八千贯; 之后每天稳定在两万贯。 卖了一个月的时间,开封府盈利便到了五十万贯,恰好便是章衡之前做的预算。 然而这每天稳定的两万贯,只是因为煤场与铸造厂短时间只能造出这么多的东西来,而不是极限! 但章衡还是给大家做了一个提醒:“这种销售势头是不可持续的,一来这是新事物,所以一时间引起吹捧,一旦稳定了,便不可能都有这么多了。 而且现在是秋季,马上要进入冬季,生得逢时,到了夏季估计就卖不了这么多了。 不过,若是能够将生产扩展到州县去,那么盈利会更多。” 虽说如此,但大家已经是很兴奋了,因为这煤场与铸造厂不是挂在仓场库务那边的,而是挂在开封府衙的名下。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便是,这些获利都可以被充当为开封府的公帑,开封府可以将其拿来用在市政上面! 开封府一直苦于没有自己的财政,历届知府都想好好地改善汴京城的市容市貌,但都苦于没钱,跑三司去要钱,只能看三司官吏的臭脸而已。 有时候府衙里面的房子塌了都没有办法修,连里面塌下来的建筑废料,都得开封府衙自己想办法拉出去倒掉。 说起来是满腹辛酸泪啊。 当时这些佥判与吴育听章衡说挣钱实现小事尔,他们只是觉得章衡年轻,到了如今,他们才发现章衡真的没有吹牛。 章衡对他们的想法没有过于关注,而是专注于市政上。 这里面诸多工程,最为紧急的其实是河道的梳理,因为这时候是枯水期,正是适合清理的时候,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章衡也不吝惜钱财,雇佣了大量的流民,成系统的开挖堵塞的河道,淤泥还是运到煤场去。 因为钱给得太足,所以流民的工作积极性很高,终于赶在年前将所有的河道都疏通了,可惜的是秋天不适合搞绿化,河道里也没有什么水,所以想要看绿水环绕,绿树成荫的场景,只能等到春夏了。 开挖河道的过程之中,还是遇到一些困难的。 惠民河被很多权贵侵占建造临水建筑,建筑看着是好看,意境也好,但就是堵塞河道,开封几乎几年便要被淹一次,除了本身地势低,但关键还是惠民河这条最关键的河道被堵塞了,本来名为惠民河,却变成了害民河。 章衡建议吴育清理惠民河,清理惠民河上的违章建筑,吴育同意了,但随即遭到权贵们的阻拦。 吴育本来还不知道该如何展现强硬呢,这下子一下子找到对象了,立即下命进行强拆,有些权贵将官司打到赵祯那里去,吴育是丝毫不惧,与权贵在赵祯面前对簿。 最后却是吴育以一句【惠民河已经成为害民河】,让赵祯大力支持。 因此惠民河上大批的水面建筑被拆除,河道被重新挖深拓宽,想来明年夏季不会洪水泛滥了。 经过一系列的整饬,整个汴京城焕然一新,除夕的时候赵祯出游,亲眼看到焕然一新的汴京城,顿时十分的高兴,还亲笔写下一首打油诗,但水平不高,就不在这里给诸位作者展示了,还是给这位帝皇留点面子好了。 总的意思是,汴京城旧貌换新颜,是吴育这位开封知府领导的好,值得夸一夸,他在诗中也讲出他的愿望,希望天下间有更多这样的官员,这样大宋就能变得越来越富强! 吴育赶紧和诗一首,表示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主要是官家领导得好,这些改变都是在官家的领导下做成的,自己作为一个知府,不过是执行官家的意志,说到底,是因为官家这个千古未有的圣皇,这个天下才越来越好! 群臣也是纷纷赞颂官家圣明万民敬仰,恭喜官家得到了吴育这个未来的宰执云云。 反正皆大欢喜。 至于章衡这个从头到尾在干事的人,在这和诗里面就没有出现过。 不过章衡并不在乎,他就是个小官,等事情一忙完,将公廨的门一锁,赶紧去曾府过年去了。 这半年的时间,真是将他给忙死了,连亲亲小幼薇都好久不见了! 又是一年的除夕。 转眼之间,已经要进入庆历三年了。 这也是兄弟三个在汴京过的第三个年了。 这一年曾公亮没有办法回来过年了。 章家兄弟齐聚国子监的院子,祭拜父母,章术还在父母神位牌前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便是邹清照已经怀孕了。 这个消息令章衎这个大哥在父母神位牌前喜极而泣。 他暗自祷告:“希望二哥儿赶紧开枝散叶,希望三哥儿也尽快成婚,也尽快给老章家开枝散叶,这样老章家便能够快速的壮大起来,也希望三哥儿在官场上有所进步……” 章衡也是听得感慨万分,这个大哥,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怎么考虑过,他脑子里从来都是二哥儿如何,三哥儿如何,便没有一句自己如何。 初一开始,章衡便去了曾府,这次蹭吃蹭喝不是最主要的(当然也是要蹭吃蹭喝的),最主要的还是去代替老师接待各方来客。 虽说曾孝宗也已经步入官场,但相比起章衡,曾孝宗还是嫩了些,有贵客来,还是得章衡接待比较稳妥。 这一年的章衡,虽说在官面上提的不多,但消息稍微灵通的,都知道从章衡步入官场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立下的功劳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可以说,此子虽然现在官位低微,但已经是一颗在大宋官场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所以即便是一些贵客,对章衡也是颇为客气,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竟然并没有分个高下,都以平辈相交。 到了元夕,章衡被宫内通知一起参与赵祯元夕夜的与民同乐,大宋官家平易近人,在元夕夜赐延中枢院、赐宴近臣,但主要还是赐宴高品级的官员,章衡这个七品小官,竟然也被邀请,可以说是一种殊荣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衡可当几十知州!(来了哈!) 东风夜放花千树。 元宵节至,东风也随之而来。 东风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天气便也就温暖了起来。 元宵节后,章衡筹备给汴京城装点上绿衣裳。 章衡专门请来工部负责园林花草设计的工匠,请其给汴京设计绿化。 工匠有些疑问:“河道旁要种树,街道要种树,还有主干道不仅要种树,还要种花,汴京城这么大,这种下来可花不少钱啊,开封府能花这钱?” 章衡笑道:“钱的问题你不必操心,你只管设计便是。” 工匠不说话了,埋头设计之中。 章衡一边看,会一边提出意见来,其实宋朝人的审美水平比后世人也是不差的,尤其是像这个工匠设计的都是高端园林,其审美水准就不是章衡能比的,章衡所提的意见不是质疑别人的专业,而是打消工匠的疑虑。 类似于什么【怎么这里不种?……啊,是为了省钱啊,没有必要,既然种了更好看,那便种上!】【这里不是种那什么树更好看么?……哦,也是省钱啊,其实没有必要,种上!】之类的话。 到了后面,工匠都用怀疑地目光看着章衡了,认为章衡家里是不是开了林木园林,想借此捞一大笔。 吴育也有类似的顾虑:“其实,绿植什么无须种这么好的吧,多浪费钱啊,种了以后,还得有人去养护,也得花不少钱,是,看着是好看,但没有什么用处啊?” “好看便是用处。”章衡哭笑不得,其实也没有多费钱,只是两个时代的人观念的不同而已。 在章衡看来,汴京城就该鲜花铺道绿树成荫,而养护什么的,其实主要便是人工,而这个时代的人工并不值钱,城内的流民随意几个铜钱就能够打发,他整出来的这些工作岗位,其实正好养活更多的人。 在吴育看来这些是浪费,但在章衡看来,创造工作岗位,将就业率提上去,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别的不说,就说春节之前搞起来的卫生运动,加上公共厕所建设、煤场、铸造厂、买淤泥等等经济非经济的活动,直接将汴京城最后一个季度的消费提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肉眼可见,今年的除夕与元夕,汴京比以往都要热闹得多,章衡看过统计,鸡鸭鹅羊鱼蔬果的销售量同比至少要高上五个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有百分之五的人在今年吃上了肉! 而这些人在往年过年的时候其实连肉都不敢吃! 说来也是,四千多个公共厕所的建设,因为工期很紧,所以店宅务那边至少雇佣了上万的流民帮着运输材料、挖掘化粪池等等,一个多月的时间,上万流民至少每人挣了两三贯钱,可不就敢割个两斤肥肉回去给家中婆娘孩子尝尝肉腥味么? 而四千过个公共厕所所需要的木材、石材等等材料,也要雇佣人生产出来,运过来,再经由工匠搭建起来,这不也需要大量的人手? 可以说,就公共厕所花费的十几万贯钱,惠及的行业便多达几十个,惠及的人群多达几万人。 还有煤场、铸造厂、买卖淤泥、买卖藕饼煤炉,开挖河道,这么一通下来,开封府衙营业额二百多万贯,挣了五十万贯,转手又将这五十万贯投入进去市场里面。 几乎可以这么粗糙的算一下,一个成熟的市场里,忽然投进去三百万贯的钱,如此庞大的资金流动带起来的繁荣,惠及的人何止几十万人! 不过这些账与吴育等人算不着,他也不想去算,反正钱挣到了,他就可劲儿的花! 吴育不是说过了么,随他使劲折腾! 那他便不客气了喂。 章衡觉得,他给开封府衙搞了这么一个每年能够挣上几百万贯的金山,那么他帮着花花也没有问题嘛。 反正他不花,自然有后任来帮他花,还不如在他自己的任上,将该花的钱给花了,以后汴京人说起来的时候,还能够记他一嘴呢。 所以,汴京城的绿化工程便轰轰烈烈开展了起来。 河道树,种! 行道树,种! 行道花,种! 另外还有一些损坏严重的道路,也要一并重新设计铺设,下水道堵塞的,损坏的,该修整的修整,该重新铺设,反正该有的也要有。 街灯也是必须的,一根根悬挂着气死风灯的路灯被立了起来,到了夜间,汴京城便显得更加的壮美。 吴育心疼的心都在打颤:“穷奢极欲!穷奢极欲!这每晚要烧掉的灯油,那都是钱啊!” 章衡安慰道:“也就是这几天试试效果,以后就点主干道的灯,每天就点两个时辰,其余的灯可以到节假日再点起来就好了。” 吴育这才算是闭了嘴。 可是章衡接下来的提议,顿时令他窜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你搞什么绿化、搞什么路灯公共厕所都好,但修府衙不行!” 章衡道:“这府衙腐朽到了这程度,再不修起来,到时候我就怕砸死人啊,趁着现在有钱,赶紧修!” 吴育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官不修衙,这不是什么潜规则,而是明规则,朝廷是有明确规定的。” 章衡嗤笑了一声:“那是得让三司掏钱,咱们自己有钱,不用求着他们!” 吴育摇头道:“终究是不好的,影响官声。” 章衡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大修汴京城,现在顺带着修一修这危房,有何不可,这样吧,这府衙我来修!” 吴育苦笑道:“这种事情你哪里能够扛得住,修了也得落老夫头上,得得,就算是老夫为南衙继任者以及南衙同僚们做一个实事吧,将这危房修一修,以后大家也能够放心一些,眼见着就要到夏季了,到时候下起暴雨来,恐怕又要倒塌不少,到时候砸死人了也是可怜,修吧修吧!” 章衡笑了起来,他早就看这破旧不堪的府衙不顺眼了,尤其是每天进进出出都要提醒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瓦片掉下来砸破脑袋。 吴育还是不放心,嘱咐道:“一定要低调,别给我修得太豪华,一定要朴素,朴素,懂么!” 章衡拍起了胸膛:“我懂,没有人比我更懂朴树!” 吴育还以为章衡是福建人,所以开封话说不好,将扑簌读成了朴树。 但他离开之后,章衡便唱起了歌来:“我曾经看过山和大海,也见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有用过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府衙转眼就飘散如烟。 吴育第二天被请出设厅,连带着办公物品等等,被送到了在府衙之外五里的公使库办公去,然后再回来看府衙的时候,发现除了大门以及潜龙宫外,恢弘的府衙已经被夷为平地。 吴育:“……” 吴育欲哭无泪,这特么哪里是修,这特么是重建啊! 事情闹大了! 能不大吗,堂堂开封府衙,转眼间被夷为平地,此事顿时引起了朝廷内外的关注。 御史台的御史,谏院的言官,除了一个叫包黑子的没有上奏折弹劾,其余的除了上弹劾,还要面谏官家! 赵祯一听也是大惊失色,心道吴育这老儿怎么招呼不打一个便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是要造反啊! 吴育被紧急提到崇政殿,面对脸色不好的赵祯,吴育苦哈哈的解释:“都是臣思虑不周,是臣的错,不过府衙也的确是破旧不堪了,眼见着就要雨季了,每年雨季时候,府衙都要倒塌一批,臣想着既然要修,就干脆大修一番……” 赵祯哼了一声道:“吴卿,你就别掩饰了,此事不是你的错,朕猜猜,是章衡那小子搞出来的事情吧?” 吴育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臣毕竟是知府嘛,臣若是不同意,他怎么可能敢如此大胆……” 赵祯呵呵一笑:“我看他可不就是这么大胆的人么,这挣了点钱,就开始烧得慌了,不把钱给花完,他是不罢休了吧? 吴卿,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来朕这里告你们么?” 吴育低头认错:“是臣修府衙的缘故,朝廷规定官不修衙……” 赵祯哈哈一笑:“这都是虚的,府衙自己有钱,修一修又有何妨,他们是嫉妒你们开封府衙有钱,还捂着钱自己花呢。” 吴育:“……” 赵祯呵呵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吴育顿时了然:“开封府衙愿意上缴三司十万贯。” 赵祯摇头道:“少了。” 吴育脸色一苦:“愿意上缴内库五万贯。” 赵祯摇头道:“内库不必,内库不缺钱,御史台、谏院的房子你们也给帮着修一修好了,主要是那帮言官的嘴得堵一堵。” 吴育:“……” 吴育能怎么办,花钱消灾呗。 吴育回府衙一说,顿时一片群情激奋,但激愤之后,也就消停了。 能怎么办,花钱消灾呗。 形势比人强。 果然府衙这边花钱,反对的声音便没有了。 在庆历三年的春天,在章衡一己之力发动起来的大建设,让汴京成了一个大工地。 春雨姗姗来迟,一场春雨过后,河里有了水,河边路边新种的花草吐出了新芽,给汴京城带来了罕见的新绿。 一辆从西北归来的马车,也在春雨中洗去了风尘仆仆。 阔别汴京城三年,再次掀开车帘,范仲淹已经有些认不出来汴京城了。 道路整洁,街道清新,道旁有树,河中清水流淌,河柳被春风剪裁出来飘飘绿叶。 只是他无暇细看,因为来迎接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宋朝堂上下几乎来了一半,因为在他的努力之下,西北抗夏三年,终于迎来了曙光,去年年底十一月份,李元昊终于愿意和议,西北也因此得到了安宁。 见到赵祯的时候,赵祯满脸的感激,亲自下来握住他的双手,颇为动情道:“范卿,这三年,辛苦你了。” 范仲淹顿时濡湿了双目,三年苦寒风沙,总算是有了结果。 几日之后,范仲淹授枢密副使,与此同时,赵祯又擢拔欧阳修、余靖、王素和蔡襄为谏官,朝堂上下顿时意识到,一场期待已久的变革或许已经开始了。 章衡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加紧修建府衙,他得赶在雨季之前将府衙给修好,不然之后可能就不太容易了。 街灯工程、下水道工程、绿化、等工程已经收了尾,现在就只剩下府衙的工程了。 看着汴京城一日比一日漂亮,章衡的心情也是颇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将房间好好地打扫了一番,打扫完之后一看,那种成就感简直是爆棚! 而府衙也是已经接近完工了,章衡也的确是做到了朴素二字,凋栏画柱是没有的,鎏金镶银更是不可能,但就是窗明几净,里面还配套了不少的园林,比起之前的威严,如今的开封府衙以事宜办公亲民为主。 不过吴育已经没有机会再次回到开封府衙坐衙了,因为已经拜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算是入了宰执了。 吴育虽然不在开封知府的位置上,却被汴京百姓所念念不忘,正是吴育在任上的时候,汴京城才真正变得漂亮宜居起来。 从大宋立国以来,开封知府有几十上百个,但唯有吴育被亲切的称作吴府尊,更有人将其亲切的称为吴大匠,意思是吴育在知府任上,将汴京城建设成魅力汴京,他是汴京的大匠师! 接任的新知府叫李淑,字献臣,徐州丰人,是前开封知府李若谷之子,上任之前,早就听说过章衡的大名,来了之后也是颇为客气,十分感激章衡对南衙所做的贡献。 这也是应当的,府衙的破旧已经是一个痼疾,要不是在吴育这一届顶着压力干了,以后的历任知府都要在这里憋屈一年半载。 当然李淑也心里清楚,百姓感激吴育,但官员却是知道,主持这些事情的人实际上是章衡。 这一点从章衡的升官速度中可以看出。 章衡虽然差遣不变,但官阶却是升了,五月的时候,升一级成为着作左郎,六月的时候,又升一级为秘书丞。 也就是说,升官之后的章衡,其级别其实已经和包拯是同一级了。 包拯是殿中丞,与秘书丞就是同一级。 其实章衡升得快,不全是因为他这些时间的功劳,还有他是状元出身有关。 身为状元,能得的便宜还是很多的。 一般出身的进士,起步是诸监的主簿之类,而状元直接便是寺丞,比他们至少节省两三年的时间,而且一步快步步快,他们比不了的。 包拯做了多年官,他既不是状元,而且中间因为父母也蹉跎了些年,又不如章衡简在帝心,被赶上也是正常。 若是旁人,包拯是定然不会去恭贺的,但这次是章衡升官了,所以包拯来章衡的家中恭贺。 包拯不是个善于嫉妒的人,但也有些吃味:“你这进官场就一年的时间,就赶上老夫十五年的努力,你说老夫去哪里诉说冤屈去?” 章衡不由得大笑起来:“包大人又岂是看重官位之人,若是看重官位,今日又何止是一个监察御史里行,恐怕开封府衙早就是您坐设厅了。” 包拯也笑了起来:“小友还是懂老夫,小友也不是个看重官位之人啊,以你的功劳,升两级也未能够酬功的,但老夫看小友却是毫无怨怼之情,着实令人钦佩。” 包拯感慨道:“公使库承包一举,朝廷受益匪浅啊,老夫估计,从今年开始,朝廷至少可以省去一万二十万贯,还可以收入将近两百万贯! 就这么一事,小友便胜过几十知州啊! 而小友不用朝廷出一分钱,重修府衙、让腥臭的汴京城变成鸟语花香之城,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关键是,老夫观城内流民也因此受益不浅,之前流民吃不起饭,现在的流民脸上却有了血色。 你开设煤场,容纳几千流民,维护各类道路花草树木,又让几千流民有了立身之本。 别人看不到,但老夫却能够看得到的,真真能够称得上功德无量!” 章衡听得不太好意思,赶紧谦逊一句:“包大人谬赞了。” 包拯哼了一声道:“老夫从不夸人,但夸人便是真夸!” 咦,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官位升了,但该干的活其实也没有什么改变,依然还是忙。 不过自从范仲淹归京,汴京便像是不同了起来。 说不上哪里不同,但章衡听到的关于什么【新政】、【富国强兵】【三冗问题】之类的话题便多了起来,同僚之间也常常会予以讨论,而且聊到什么要整治吏治上的时候,又有人偷偷骂人。 气氛是不太一样了。 这些暂时与章衡没有什么关系,章衡也不想有什么关系。 因为最近的他又忙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何,最近开封府所属各县的治安有些混乱起来,连着报了十几起盗匪作乱的桉子,作为开封府佥判,他得重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时值盛夏,却称多事之秋!(来了!) 章衡查看了桉册,这是下面属县送上来的,又咨询了录事参军等人。 他们下去属县勘探过,比较了解情况。 录事参军将情况娓娓道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盗匪,无非是吃不上的流民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章衡听完之后沉默了。 其实也并非什么黑恶势力,就是流民问题而已。 宋代不抑制兼并,于是功臣、大将们兼并土地。 百年来,土地买卖与典卖相当普遍,土地集中的趋势加速,农民失去土地的数字在增加。 “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 农民的的负担也很沉重。 纳税户除按规定的数量纳税,还有“支移”和“折变”等负担。 在两税之外,还有丁口赋、各种杂变之税、徭役和差役。 这是赋税之外的又一项沉重的负担。 章衡对这些十分的清楚,因为他们兄弟三个便是因为养活不起自己,这才将田地卖掉,到汴京来谋生活的。 若不是他有后世的才能,加上先知,这才有了今日,否则他大约也会如同这些流民一般,要么抢劫,要么饿死。 这种事情该怎么管? 章衡知道该怎么管,但不忍心。 都是可怜人罢了。 之前他开展诸多的工程,便是为了给流民一口饭吃,但也就能够顾得上部分的流民,流民何其多,他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现如今的朝廷搞得热热闹闹的新政,在章衡看来无非便是一场闹剧罢了。 根子上烂掉的事情,光是洒水清理叶子上的灰尘,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况且范仲淹、欧阳修这些人言过其实,让他们当言官抨击朝政是一把好手,但让他们上台主持朝政,就笑话罢了。 所以章衡在一开始便没有动拜范仲淹、欧阳修这些名人为师的念头。 这些人名气大,也能折腾,但以他们的才能去变革便是自寻死路罢了,他又何必去掺这一脚。 想及至此,即便是以章衡的意志,也总是难免丧气。 但章衡毕竟是章衡,他只是短暂的丧气,便做起来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天下衰败,但有一份热,便发一份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待火炬。 流民的问题,说到底是土地问题,但归根结底是吃饭的问题。 只要流民有一口饭吃,他们便不至于将脑袋悬挂在腰间干这等随时掉脑袋的事情。 只是该如何给流民一口饭吃,这个问题满朝文武想知道,赵祯也想知道。 当然他们实际上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不想做。 你让满朝文武勋贵,以及宗室们,让他们将所占有的土地都拿出来,分发给流民们耕种,然后官府也将税赋统一,给流民留一口饭吃,事情大约也是能够解决的。 但是,这又如何可能? 善财难舍啊! 你要是想动他们的土地,那便是要他们的命啊! 做不到的事情便不多想,想一想能够做到的事情。 章衡将目光锁定在商业上。 英国工业革命起源于蒸汽机,蒸汽机发展让英国纺织业大发展,因而资本家们养羊取羊毛,养羊需要大量的牧场,于是大量的土地被兼并,失去土地的农民只能往城市跑,反而给城市带来大量的劳动力,因此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因此而展开。 现如今大宋朝与彼时的英国很是相像。 虽然没有蒸汽机,但一样是土地兼并,大量的流民跑到城市来谋生活,但没有技术上的进步,因此没有足够的岗位可以容纳他们,所以他们只能靠偷盗活下去。 如果,他章衡能够利用起来这些廉价的劳动力呢? 章衡冥思苦想好些天,依然没有找到好的办法,现如今没有一个产业能够容纳这么大体量的流民。 除非是出现工业革命!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就的,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的问题,还是得在眼下解决才行。 十几起桉件引起了章衡的注意,但查询之后,其实就是吃不饱饭的流民变成的盗匪。 所以章衡便也放了心,想着如何帮助流民吃饱饭的问题. 但办法还没有想到,随即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京东路捉贼虎翼卒王伦造反。 山东一带遭受严重饥荒,老百姓怨声载道。 王伦率领数百人杀死了沂州巡检使朱进,并占据了沂州地区。 这一事件引起了汴京的恐慌。 市井之间各种传言都有,甚至有人传言说王伦已经带着大军直扑汴京而来,甚至有不明真相的百姓收拾包裹开始跑路。 李淑见状也是心慌,倒不是慌王伦率领大军过来攻打京城。 王伦是脑后有反骨,而不是脑子坏了,怎么可能来汴京找死。 他担忧的是百姓不稳,到时候要真是闹出来大量百姓逃亡的事情,那他这开封知府也就当到了头。 李淑赶紧派人张贴安民告示,但不贴还好,这一贴反而出了问题。 有些人听话都是反着听的,官府不说话,他们反而觉得问题不大。 官府一说话,他们顿时便觉得事情大了,于是跑的人更多了。 李淑心里着急啊,这么跑下去,汴京便要跑空了! 到时候市场凋零,税赋减少,他的大好前程便算是到头了。 于是李淑赶紧找章衡问计。 章衡便给出了一招,便是发动各种人去民间发布消息。 这些人便是什么开封衙门佥判的亲戚家的下人、录事参军的远方亲戚、某宰相的远方侄儿之类的人,通过他们的口中散步类似: 【王伦已经离死不久,官家已经命东头供奉官李沔、左班殿直曹元喆率十万部平叛,大约不出十几日,王伦的首级便会出现在汴京城头】 【我家老爷说了,让我们吃好喝好睡好,啥也别操心,要操心也是操心今晚吃些什么】 【逃得人是煞笔吧,先不说王伦会不会打过来,外面流民多,那里有汴京城安全啊,本来没事的,跑出去反而被抢了。】 【没听说过吧,那西巷子东头的老李带着一家人跑了,然后在路上被抢了,嘿,女儿被抢了,儿子被割了脑袋,老婆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倒是逃了一命,可惜已经疯了】 ……诸如此类的话。 招数不出奇,也算得上下三滥,但真是好用,汴京一下子便安稳了下来。 李淑连连向章衡道谢。 章衡也并无居功之意,只是谦虚笑笑。 实际上他的心思已经全部都在王伦造反之事上了。 实际上章衡只是一时间忘记了而已,当王伦这个名字在他耳边被提起的时候,他便已经想了起来。 王伦还是有很大名气的,这个王伦其实便是《水浒传》里面白衣秀士王伦的原型,而且整个水浒传的创意并非来之水泊梁山,而是来源于王伦造反。 章衡关注此事,倒不是王伦造反能起多大的气候,而是王伦造反被镇压之后善后的问题。 他所操心的是,山东大旱,江淮也大旱,若非如此,王伦便没有造反的根基,王伦到时候是败了,但流民呢? 他们但凡有一口饭吃,便不会想着造反。 章衡想了半天,现如今问题在于国内,山东大旱,江淮大旱,流民连饭都没得吃,哪里有钱消费,所以只把目光放在国内,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章衡将目光看向国外。 大宋朝的各种手工艺品、农产品、艺术品、生活用品等,都是当前世界最为先进的,没有之一,若是能够将这些东西输出到海外去…… 这么一想,章衡倒是有了些思路了。 大宋朝的问题是因为土地兼并与天灾制造了大量的农民失业,也就是所谓的流民,这些人找不到工作,自然也养不起家人,这样的人自然会成为社会的隐患。 而整个大宋朝内部已经是形成了一个极大的社会内卷,在这里面,工作岗位不足,田地被占据,多出来的人没有工作,没有钱粮,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消费。 所以大宋朝内部已经是出现产品生产出来卖不出去,类似于经济危机的一种状况,朝廷也早就陷入财政赤字当中。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崩溃反而倒是轻松了。 王朝崩溃,然后进入乱世厮杀个几十年,死掉大批人,然后王朝重启,重新分土地,一个新王朝又再次冉冉升起。 但大宋是个畸形的王朝,对外不行,但对内控制却是极强,虽然看着千疮百孔,但任是各处起义不休,它依然屹立不倒。 所以这条路就别想了,还是想一想怎么救人好了。 便在章衡想着办法如何善后的时候,王伦造反的声势却是越来越大了。 朝廷的确是已经命东头供奉官李沔、左班殿直曹元喆率部平叛。 得知官军前来围剿的消息后,王伦迅速调整部署,撤离沂州,转而率兵突入淮南一带。 王伦反军所到之处连战连捷,当地官吏惊恐不已,只得闭门自守,不敢与王伦交战。 在转战江淮期间,王伦的力量日益壮大,先后向密、青等地发动进攻,随后又挥兵南下直取泗州及楚、真、扬、泰等地。 六月,王伦设立了自己的年号并任命了各种官职。为了对义军的管理,王伦又下令将士们全部改穿黄色的战衣,所有的将士脸上都刺有“天降圣捷指挥”这六个字。 甚至欧阳修对此愤怒道:“王伦共取器甲,横行淮海,如履无人……皆面刺天降圣捷指挥字号。其王伦仍衣黄杉,据其所为,岂是常贼。” 动静是大了,但并没有什么卵用,该败还是要败的,这不在于章衡的思虑之内。 然而便在章衡想着该如何善后救流民的时候,汴京也缺粮了! 当佟伯鼎将这个消息告诉章衡的时候,章衡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以全国六路七十二州的粮食还不能供应京师消费,岂非咄咄怪事?” 但事实上便是如此。 章衡仔细打听了一下,原来开封主要依靠江淮地区漕运粮食以维持京城的大量消费,现如今京西之地大旱,淮南亦大旱,所以粮食紧缺,需得从更远的南方运来,然而王伦造反,漕河被阻断,于是便有现如今之窘况了。 章衡得知这等情况之后,不由得哭笑不得,原本以为要救的只有流民,没想到小丑反而是自己。 此事朝廷若是解决不好,到时候饿殍遍野的可不仅仅是京西,连着开封也要饿鬼连城了。 回家的时候,章衎与他抱怨道,最近的粮食价格是一天一个样了,那价格涨得人心惊胆颤的,章衡便吩咐大哥多买点粮食存着,章术那边跟大哥天天一起,想必大哥会交代的,倒是不用操心。 但曾府那边还是得吩咐了一声的,曾公亮不在,曾夫人未必能想到这一层,但到了曾府一说,曾夫人笑着说道:“幼薇早就吩咐过了,府里在价格上浮之前已经买了不少,饿不着的。” 安顿好家小,才有心思操心天下,听到曾幼薇竟有如此先见之明,顿时颇为欣慰,心思也转回善后的事情来。 章衡招了市舶务的人过来咨询海上贸易的事情,将市舶务的监当官吓得一脸清白,还以为是章衡这个佥判要查市舶务,当听到章衡是在问他海上贸易的事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监当官恭敬道:“原来佥判是问这个……” 章衡奇道:“不然你以为我问什么?” 监当官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小人这便为佥判介绍一下海贸的情况,虽说咱们有市舶务,但其实作用并不大,因为国朝对于海贸是严禁的,市舶务的作用便是查禁船舶下海。” 这个说法顿时令章衡感觉到诧异,因为据他前世所知,宋朝的海贸是历代之最……嗯? 不对! 章衡忽而醒悟了过来——他是将南宋当北宋了! 南宋以半壁江南为根基,不得已大力发展海贸,因此将海贸发展为历代之最,但北宋却非如此。 章衡赶紧闻起来当今的的状况。 监当官倒是知无不言,将诸多规定一一告知。 原来在建国之初为了防止白银流出,就排斥出海贸易,当时的宋朝政府为了防止商人对外经商,就采取了一系列的重农抑商政策,防止因为对外贸易造成的白银外流,商人一旦在海上贸易获利超过几千文钱的就会被流放! 但是因为海上贸易带来的可观收益,所以还是有许多的人偷偷下海,这也就是市舶务存在的价值——缉拿走私商人! 章衡瞄了一下监当官,顿时令监当官有些战战兢兢,心里一笑,估计这个监当官要么缉拿走私的时候贪墨赃物,要么是自己监守自盗,勾结不法商人行走私之事。 不过章衡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事情,让监当官回去了。 这番谈话,却是断了章衡的诸多念头。 看来国内卷的不行,国外却又借力不上,这又该如何是好? 啥也干不了,章衡便干脆不想了,天大的事情有官家宰相们担着,自己这小官一天天的操心天下是作甚,又做不了主! 但他想不管的时候,却是偏偏有人要他管。 一道任命下来,任命他为江、淮、两浙、荆湖等路制置发运判官,协助发运使许元一起改革漕运,以改善漕运粮食不足,京城军粮贵乏的状况,令他即刻去发运司报到。 章衡不敢耽搁,赶紧将佥判这边的事情处理了一下,便赶去发运司了。 现在的他是身兼两个差遣,一个便是开封府佥判,另一个比较复杂,叫江、淮、两浙、荆湖等路制置发运判官。 章衡大约能够明白这所谓的发运司是管理什么的,就是专门负责漕运之事。 想来此次京中缺粮之事,已经让朝廷百官有了危机之感了。 想来也是正常,汴京二百余万人,全都依赖这漕运养活,这漕运若是断了,那可真是饿殍盈城的事情。 只是是谁荐自己的,难道是赵祯点的将? 章衡赶到发运司,发运使许元亲自迎了出来:“章三元,你可算是来了!” 许元颇为热情,章衡赶紧见礼:“许中丞,下官前来报到了。” 许元笑道:“称什么下官,在担任这发运使之前,我官职比你还低一级呢,主要是为了做事方便,说不定干不好,立即便又被撸掉,到时候你倒是我的上官呢。” 许元这话一出,章衡便对其印象好了许多,如此坦荡的作风,在这官场上着实少见。 许元似乎有些着急,章衡还没有坐下,他便开始谈起了公务:“章判官,因为事情确实是过于紧急了,所以也不与你寒暄了,咱们开始工作吧。” 章衡点头道:“好,许中丞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许元点头道:“具体什么倒不用我们亲自去做,但咱们得立即想出来办法,怎么解决当下汴京缺粮之事,现在汴京缺粮十分眼中,剩下的存粮已经不足一个月之用,一个月内,咱们若是不能弄来足够的粮食,汴京便要饿殍盈城了!” 许元脸上的笑容已经全然隐去,只剩下凝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汴京人的命的确是要贵一些的!(来了!) 章衡闻言顿时也脸色凝重起来。 一个月……从杭州扬州起运粮食,运到汴京,至少也要十五天的时间,关键这并不包括筹备粮食的时间,若是加上筹备粮食的时间,估计一个月时间也就堪堪够用而已。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王伦的乱军纵横江南,尤其是扬州这个水上的交通枢纽也在乱军的遏止范围之内,这麻烦大了去了! 章衡问道:“许中丞,您心中大约已经有了方案了是么?” 许元点头道:“倒是有点想法。” 章衡喜道:“中丞请说。” 许元道:“全国六路七十二州的粮食还不能供应京师消费,岂非咄咄怪事,我打算令长江沿岸各州县留足三个月粮食,其余全部交给国家,按照距离远近逐渐补充,如此一来,应该很快就能够补足京城的粮食了。” 章衡闻言心里一咯噔。 许元一看章衡神情,便知道这个同僚有不同的意见,赶紧问道:“章判官,你可是有别的想法?” 这个思路是他仔细推敲过的,因此非常重视。 章衡想了想道:“许中丞的意思是,各州县只留下三个月的粮食?” 许元点头道:“可有不妥?” 章衡舒了一口气道:“按理来说这个安排是十分妥当的,但我听说,今年的旱情非同小可,不仅山东大旱,连同江淮一代也是大旱,您只让他们留下三月之粮,若是……那江淮一代可是要成为人间地狱的。” 章衡现在有佟伯鼎帮着收集各类信息,消息可算是比较灵通,佟伯鼎收集关于大旱的消息时候,给章衡递了一张纸条,上面所写令人触目惊心。 【井泉枯竭、牛畜瘴死、鸡犬不存之处,九农失业。江淮之民,上被天灾,下苦盗贼】! 这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不应该再从这些州县征取粮食,反而得积极赈灾才是,这个时候去征取粮食,相当是将人家的救命粮给硬生生的从他们的嘴里抠出来。 许元闻言沉默了一会道:“章判官可有更好的办法?” 章衡想了片刻道:“江淮大旱,但再往南就好多了,咱们可以再往南,江南东路、江南西路、福建路以及两广地区,应该可以收集不少的粮食,不仅可以满足京师所需,甚至还可以赈济江淮、京西灾民……” 许元打断道:“从两淮可以走运河,可从南方运粮食,可走不了水路,这根本就行不通。” 章衡一笑:“可从海上来。” 许元看了一下舆图,出神了一会,摇头道:“此举不妥,赈济灾民之事,非咱们之职责,咱们先救汴京吧。” 他的脸上有苦涩,但更多的是坚决。 章衡急道:“许中丞,我的意思是,可以先保证汴京一个月的粮食,其余的从南方调运过来,这样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许元变得冷硬起来:“章判官,我许元也不是什么心肠冷硬的人,但皇命在身,汴京二百万人的性命便在我们肩膀之上,我需得先保证这二百万人能有一口饭吃,如果章判官觉得不妥当,可以向上官告状去!” 章衡苦笑起来:“汴京人的命是命,那江淮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许元叹息道:“都是命,但汴京人的命就是要贵一些,这就是命啊,谁让他们不是生在汴京呢。” 章衡只觉得喉咙处被一把粗糠噎住,半天说不出话来,甚至有窒息的感觉。 许元叹息后道:“如果章判官没有别的意见,那咱们就执行吧。” 章衡点头道:“许中丞,转运司有你来主持就够了,下官想讨一个差使。” 许元点头道:“请说。” 章衡的手在舆图缓缓滑下,经过杭州、明州、温州、福州等,然后道:“咱们兵分两路,您按您的想法来,我则去准备更多的粮食,看看能不能救一救江淮灾民,救救京西灾民。” 许元十分的惊诧看了章衡良久,摇摇头道:“章判官,你的想法我很钦佩,但恕我无法答应你,漕运本来船只便不够,不可能分运力给你的,但你的想法我是支持的,等汴京粮食储备够,到时候咱们一起来想办法可否?” 章衡道:“需多久?” 许元屈指一算道:“半年时间。” 章衡满脸的苦涩:“半年时间……到时候还有救的必要么?” 许元也是沉默。 半年的时间,江淮估计已经白骨遍地了,的确是没有救的必要了。 许元艰难道:“……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将运力分配给你……” 章衡断然道:“不必,我自己去南方就行了。” 许元看着坚定的章衡,不由得一股敬佩油然而生:“果然不愧是章判官,早就听说开封章判官为国为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怪不得贾参政一力推荐章判官参与发运司的事情呢。” 章衡一愣道:“是贾参政推荐的?” 贾参政便是贾昌朝。 许元微笑点头:“没错,便是贾参政……” 他顿了顿道:“……时间紧迫,那咱们便分头行事吧,章判官!” 章衡点头:“好,马到功成!” 两人相视而笑。 章衡带走了发运司的判官官印,以及任命书,这些是他在南方行事时候必要的东西。 章衡回去之后,与章衎交代了一下,又去了曾府,其他人倒也罢了,曾幼薇却是十分的紧张:“现在去南方?我听说王伦那逆贼就在南方肆虐呢,可不可以不去?” 章衡摇头道:“我一想起那几十上百万灾民,便心急如焚,却是无法在这汴京城等着,虽然眼见不着,但我若不去,那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便如同万蚁噬心一般。” 曾幼薇顿时落泪:“那三郎你需得记住了,汴京还有这么多等你的人,若是事有不谐,切勿勉强。” 章衡宽慰道:“我会小心谨慎避开乱军的,你放心好了。” 曾幼薇只是落泪道:“家里诸般事情你不用担忧,我会操持好的,你只管顾好自己。” 小情人依依惜别。 章衡交代完之后,便立即回去准备出发,虽说是他自己去南方,但也真不能自己去,一是得安排随行护卫人员,这个交给佟伯鼎与范无忌就可以了。 佟伯鼎听说了此事,立即按照章衡的吩咐,立即组织了五六十个健壮的汉子,章衡去开封府武械库领取了刀械,这个时候下江南,不准备充足点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二则是找到陆尹宁,商行在杭州建了分行,到时候若是有需要,可以从那边借力,陆尹宁听了章衡的要求,立即道:“我随你一起去!” 章衡当然不能让女孩子家家跟自己去冒险,便拒绝了:“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呢,你帮我在汴京好好地打理商行即可。” 陆尹宁却是笑道:“也好,那你便去吧,不过我也得去一趟南方,我要去泉州一趟,咱们先后出发便是。” 章衡一愣:“去泉州?” 陆尹宁点点头道:“咱们的飞燕肥皂得筹办第三生产中心了,听说江南那边已经有彷制品出现了,我得赶紧将市场给占下来。” 章衡一听,得这妞是死活要跟自己一起去南方了,自己不让,她也是要去的,那就一起吧,有自己在,大约还是能够保证安全的,若是她自己去,到时候指不定还真弄出什么事情来。 如此一来,队伍便多达上百人了。 章衡倒无须特意安排船,跟着漕船南下即可,临行前许元还特意跑来送他,叮嘱道:“若是事不可为,章判官莫要勉强,咱们将这漕粮备好,便是完成本身的职责了。” 章衡笑着表示感谢。 一声令下,漕船便顺流而下了。 一路上漕河颇为繁忙,南下的,北上的,随处可见大船,而这些大船,便是维持汴京城的繁荣的关键所在。 漕船顺水而下,从汴水汇入淮河。 所谓漕运四渠,汴京的生命线。 开封附近河流系统十分发达,在此基础上北宋开凿了四条漕运线路,汴河线、蔡河线、金水线、广济线组成的“漕运四渠”,被誉为开封城的生命线。 四条水渠以汴京城为中心向四方扩展开来,它们贯穿了中原腹地的水运交通路线,形成了一幅“舳舻相接”的画面,称四条水渠为北宋的血管系统也不为过。 此次南下,章衡走得便是汴河线,这一段是通济渠。 汴河线走完,便汇入淮河,淮河与长江是垂直的,所以这里也有一段人工开凿的渠道,便是山阳渎,是基于邗沟基础上继续开凿拓宽而形成的。 原本从这里进长江,便可以十分的顺畅到了江南,但因为王伦乱贼作乱,所以漕船不敢下,只能沿着淮河往上游走。 章衡等人到了颍州的时候下船,从颍州车行租了车马走陆路,颠簸了好几日才抵达建康府,这就到了江南了。 不过此次章衡的目的地是杭州与泉州,所以还得从建康府继续南下去杭州,不过到了江南就方便多了,江南水系发达,可以从建康府乘船至杭州。 六月底的杭州,十分的闷热,章衡一到杭州,立即直奔杭州州衙,知州郑戬闻讯而来。 章衡将汴京缺粮的事情给说了说,郑戬立即道:“粮食杭州有,但问题是如何北上,现在王贼阻断南北,恐怕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够通行的。” 章衡笑道:“王贼已经是强弩之末,七月必可剿灭。” 郑戬虽然不太相信章衡的判断,但还是道:“如此便没有问题。” 章衡又道:“江淮地区今年大旱,还需江南各州予以援手。” 郑戬顿时面有难色:“江淮大旱,其实江南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年江南大水漫灌,粮食歉收其实也颇严重,之所以还能够支援,是因为江南水乡可以捕鱼、种藕等等水上作业予以补充,以三月粮食支援汴京没有问题,但若是还要赈济江淮乃至京西,恐怕就力有未逮了。” 郑戬所说并非托词,章衡其实也已经收到了消息,郑戬能够保证支援汴京之事,已经是相当支持朝廷了,所以章衡并没有失望,他之所以来杭州,目的不是为了这个。 章衡点头道:“此事无须江南各州县援手,今日下官来,乃是为了另外一事。” 郑戬道:“章判官请说。” 章衡道:“下官打算继续往南去,今年福建路、广南东西路粮食据说丰收,到那边应该能够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北运。” 郑戬却是皱起了眉头道:“那边的确有粮食,但是运输却是不易,从那里运出来耗费太多不说,关键是时间上也来不及吧?” 章衡道:“若是从海上北上呢?” 郑戬脸色略微一变:“章判官,慎言。” 章衡诧异道:“郑学士?” 郑戬低声道:“从海上北上,需得用海船才行,若是内河船只,恐怕一入海便翻了,朝廷禁止海贸,去哪里找海船?” 章衡双目直视郑戬道:“此事关系到江淮与京西百万灾民,还请郑学士指条明路。” 郑戬苦笑道:“此事,老夫帮不上忙。” 章衡摇摇头道:“下官知道郑学士为难,郑学士是江南人,根基在这里,的确是不宜得罪人,但事关百万灾民,下官却是不得不冒昧请求了。” 郑戬咬牙切齿道:“章判官,百万石粮食北上,所需船只不是少数,若……到时候九天之上雷霆震怒,江南将是一片血雨腥风,这个险,谁敢冒啊! 章判官,你如果是来谈援京之事,咱们可以继续聊下去,若是聊这个,那就慢走不送。” 直接给下了逐客令了。 章衡无奈,只能先行去公使馆下榻了。 公使馆馆长见到章衡,着实是非常惊讶:“章佥判,您怎么来杭州了?” 章衡对这个馆长有些印象,之前来杭州搞承包事情的时候,这个馆长是相当积极的,笑道:“有些公干,看你这公使馆客人如云,这生意很不错啊。” 馆长一笑,后槽牙都看见了:“托您的福,托您的福,现在王贼阻断南北,这些客人原本是要北上的商人,但现在只好现在这里下榻了,托您的福!” 章衡顿时失笑道:“这哪里是托我的福,这是托王贼的福,是他阻断南北,又不是我。” 馆长哈哈笑了起来:“若不是您筹办出来的这公使馆承包,这好事哪里能够轮到我呀,说到底还是托您的福气。” 章衡笑了笑道:“这生意可还做得?” 馆长笑道:“太可以了,我这公使馆在杭州枢纽之处,虽然每年交的基本费用是最高的,但这里客人也多,不愁亏本的。 我之前没有机会好好感谢您,这一次我可得好好地感谢你,您住在这里期间,我一定要给您最高规格的接待!” 章衡摆手道:“别别,你这是要犯错误的。” 馆长却是傲娇一笑:“以前那叫拿公家钱阿谀上官,是犯错误,但现在我这是自己经营,花的是我自己的钱,那可不是什么犯错误了。” 章衡笑了笑:“成,你要是不觉得亏便好。” 反正就是他自己一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其余的人他都让陆尹宁那边带着,让商行那边去走账便是了,反正这老板能大赚一笔,不愁亏本的。 晚上陆尹宁过来找他,看他的吃食以及所住院子的豪华程度,也不由得吃味:“还是得当官好啊,这应该是这里最好的院子了吧?” 章衡笑道:“可不是,甲上,宰执才能够住的,以前住是犯错误,但现在倒是无妨了。” 陆尹宁笑了笑道:“事情谈得如何?” 章衡轻轻叹了口气道:“之前的担忧成真了,郑戬害怕得罪人,也担心暴露之后,到时候朝廷若是有人想对他们不利,到时候便是一锅端了,谁敢冒险。” 陆尹宁点点头道:“禁海乃是国策,江南海商却富可敌国,这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敢当真露出来,现在朝廷要用人,他们出来了,但若是倒是朝廷缺钱了,屠刀一下来,江南一片腥风血雨,谁扛得住?” 章衡咬牙切齿道:“这事情行也行,不行也得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百万灾民活活饿死,明明是可以活的!” 陆尹宁叹息道:“郑学士不配合,咱们在这江南又如何使得上力,若真是用强,恐怕到不了明天,咱们就先被填了钱塘江了。” 章衡冷笑道:“那就瞧一瞧谁的手段高明了。” 郑戬心知章衡不会罢休,但是第二天早上就再次见到,还是有些意外的,他摇头叹气道:“章判官,此事不是你能够解决的,援京粮食,老夫会备好在仓库里,漕船一到,立即上船,你与许元的功劳不小,足够你再升一级的。 你听我一句劝,你大好前途,何必搅这摊浑水,这摊浑水,即便是你老师曾明仲来,也不敢趟的。” 章衡摇头道:“郑学士知永兴军时候,为运木材的小官请命,不惜与三司对抗,那时候难道是为了官位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吾道不孤!(来了!) 被章衡这么当头问了一句,郑戬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更甚:“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章衡诚恳道:“一样的,老大人,运木人最多不过几千上万人,但现在嗷嗷待哺的灾民过百万啊,老大人! 运木人最多不多是破家破产,可这些灾民们,是要送命的啊,百万灾民啊,老大人! 这个夏天过去之后,要死多少人,还能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老大人是在官场浸淫多年,应该知道的吧?” 说到后面,章衡虎目蕴泪,声音哽咽,其中的关切,令郑戬不由得感觉到震撼,忽而有一股热血从心里直冲脑门,就想要不顾一切答应章衡,但想到江南海商的势力,又如同一盆凉水当顶淋了下来,令得他浑身生寒。 郑戬苦涩一笑:“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可是……老夫不能啊,郑家不是外来户,郑家是杭州吴县本地家族,老夫若是恶了他们,吴家人就连家都没有了啊!章判官,你另找他人吧。” 章衡眯起了双眼盯着郑戬道:“郑学士,如果小子只需要您给引荐一下呢?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帮小子引荐一下,小子去与他们说。” 郑戬摇头道:“这样是没有用的,若是有范希文来,倒是有几分可能,但是你……” 章衡笑了起来:“那就是小子的事情了,若事情真的无望,那么小子便夹起尾巴离开杭州,再也不来烦劳老大人,您觉得如何?” 郑戬深深地看了章衡一眼,然后点点头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句话请章判官记住了,你忧国忧民之心老夫十分的钦佩,但莫要把自身搭进去。” 章衡大笑起来,之后笑声渐歇,望着庭内,庭内有绿树郁郁葱葱,他语音轻柔,但语调却是铿锵,在郑戬耳中听来似是刀枪齐鸣:“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若是能够救百万灾民,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有何妨?” 章衡回过头来看向郑戬笑了笑,明明是温润如玉的人,但眼神之锐利令得郑戬这个年纪更大,威严更盛,官位更高的人都感觉到不敢对视。 郑戬终于是答应了下来,帮着章衡引荐江南海商,但章衡如坐针毡一般等了几天,郑戬却是派人过来跟他说:“江南海商无一人愿意露面,更有人道,百万灾民与他们身家性命相比,只同浮云。” 章衡闻言牙龈都差点咬碎。 他选择了继续南下,离开江南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江南,面有冷色。 陆尹宁啧啧连声:“你说,他们要是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会不会后半生都要为此而懊恼?” 章衡面色冷澹:“不仅是后半生,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因此而怨恨他们。” 从汴京到福建,路途很遥远,但从杭州到泉州,却要近得多了。 其实福州要近得多,但此时的福州不如泉州。 五代十国时期,福州多遇战火,而割据泉州的诸侯留从效竭力维持闽南的稳定,后来陈洪进和平献土,使得泉、漳二地免受战火,发展相对稳定,人口增多。 因为保存得比较完整,人口比福州多得多,所以发展更为稳定,泉州经济逐渐发展,先后超过宁波和广州。 福州虽在宋朝逐渐恢复元气,历代福州府尹也励精图治,使得福州快速恢复并发展,但整体上还是比不了泉州。 尤其是泉州府城的晋江县鲤城镇盛极一时,此时甚至已经有“涨海声中万国商,市井十洲天下人“的美誉了。 章衡一行人抵达泉州,拜访此时的泉州知州高易简,高易简其实之前已经是一路转运按察使,只是因为被人弹劾,被贬为泉州知州,所以虽是知州,但威严亦重,对章衡这个小年轻说不上轻蔑,但终究是不太重视。 章衡说起支援汴京粮食之事,高易简便居高临下指点:“章判官毕竟是年轻,历来进献汴京粮食都由长江两岸州县负责,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路途近,又有漕河,可以节省费用,从福建这边调集粮食进京,十不存一,空耗人力粮食而已。”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态度上却是居高临下了。 按理来说,高易简是一州知州,之前更是做到一路按察使,章衡虽是品阶不高,但毕竟是钦差,如此居高临下终究不是很礼貌。 不过章衡对此并不太在意,在职场上见惯了各种人,高易简这种人他见过无数次,无非便是自以为自己资历高,瞧不起新人,但因此被章衡打脸的人不知多少。 不过章衡并没有想要打脸高易简的意思——毕竟还要求人呢。 求人得有态度! 章衡钦佩道:“高知州所言极是,小子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小子有另外的想法,也不知道行不行,还请知州您指点一下。” 高易简一听倒是舒服了,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少年得志,但还是颇为好学的,倒是可以指点一番,于是笑道:“章判官请说。” 章衡道:“小子想从海上北上,若是由海运北上,一来运送的量大,二来所花费的时间也少,不知知州觉得如何?” 高易简呵呵一笑:“章判官找过郑天休吧?” 郑天休便是郑戬。 章衡心道:他怎么知道的? 高易简笑道:“江南海商天下有名,杭州海商是其中翘楚,泉州海商在海外有名,但在大宋名声要小得多,主要是这边天高皇帝远,杭州离汴京太近了。 你既然想起了海运,那么从北边来,杭州是更近的,所以你大约已经找过郑戬了,老夫猜猜,他已经拒绝了吧?” 章衡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然后脸上适时露出钦佩之色:“知州真是神机妙算,这也能够猜中,不过郑学士并没有拒绝,老大人帮着小子奔跑呐喊了。” 高易简呵呵一笑:“江南海商只认钱,你找他们办事,若是有利益可图,他们跑得快,若是有风险,他们跑得更快!” 章衡喜道:“老大人,还请您登高一呼,江淮京西百万灾民,正嗷嗷待哺呢,高大人若是能施以援手,便是万家生佛!” 高易简叹了口气道:“朝廷若是有心赈灾,便不会派你一个小娃娃来,所以,这是你的自作主张吧?” 章衡咬着牙道:“小子的确是制置发运判官,协助发运使筹办漕粮事宜。” 高易简笑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差遣应该是江、淮、两浙、荆湖等路制置发运判官,漕粮筹办,从来与福建路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老夫可以肯定,这就是你自作主张!” 章衡直起了身子,平视高易简道:“知州想如何?” 高易简连连摇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 他叹息道:“老夫之前是一路转运按察使,现在却是一个边陲知州,你知道为什么么?” 章衡摇摇头,高易简又不是什么出名人物,他如何知道。 高易简笑道:“老夫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便在泉州设置铁务,被大臣弹劾,于是被贬谪至此,高高在上的相公说了,你既这么偏爱泉州,那么便去守着去吧。” 章衡面露异色。 高易简道:“泉州这些年发展得不错,但少铁务,发展上就总是被制约,老夫不是没有申请过,但朝堂诸公就是不同意,老夫能如何,看着泉州一直被这个瓶颈而制约么? 所以老夫便私自在泉州设置铁务,后来被人告发,被弹劾,便落得如此田地了,所以,你还要自作主张么?” 章衡闻言笑了起来:“那老大人后悔么?” 高易简闻言惬意一笑:“有什么好后悔的,泉州人知道感恩,知道老夫因为他们被贬谪至此,他们委屈嚎啕大哭,但却还要在州衙前三拜九叩,感谢老夫的大恩德。 老夫来这里之后,就没有一个泉州人给老夫添堵的,这个知州,不知道干得多舒服,朝廷若是愿意让老夫在这里干到归田,老夫退隐之后便在这泉州置起良田美宅,子子孙孙都在这里扎根好了。” 章衡笑道:“老大人不后悔,小子也不会后悔,老大人为了泉州人富裕一些便愿意舍弃一路转运按察使不干,难道小子不能为了京西江淮两地百万百姓,舍弃一个小小的判官么?” 高易简闻言大笑起来,对章衡的态度格外的亲热起来:“好啊好啊,谁说大宋朝都是一些蝇营狗苟之辈的,这不是有一个后起之秀么,哈哈哈,真好,真好!” 章衡:“……” 高易简赶紧道:“老夫可没有说你老师,老夫说的是别人。” 章衡:“……” 您还是别解释得为好。 高易简十分欣赏章衡,泉州人也十分尊敬高易简,但此事并非高易简一言而决的事情。 高易简道:“此事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所以老夫也不能帮他们决定,但老夫会召集他们来这里,能不能不说服他们,就看你了。” 章衡十分高兴道:“说服他们是小子的任务,不是老大人的任务,老大人愿意冒此风险,小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高易简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道:“到时候别讲老夫供出去就好了,老夫还要在这里颐养天年呢,更别将泉州海商给害了!” 章衡肃穆拱手:“老大人请放心,此事无论是成与不成,小子都会尽全力保护他们,若是他们但凡有什么事情,小子会将脑袋摘下来呈送老大人。” 高易简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果然高易简的权威可比郑戬高多了,第二天便使人来通知,夜间到某处酒楼饮宴。 章衡如约而至,进了酒楼,发现酒楼已经被包了下来,高易简身着健壮来了,笑着与他解释道:“虽说福建路山高皇帝远的,但海商之事还是不可张扬,老夫出席之事,若是被人所知,恐怕不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章衡感激道:“小子之事,竟是令老大人担了这么大的风险,小子心中着实不安……” 高易简呵呵一笑:“你别将自己看得太重,老夫是看在百万灾民的份上,若是你小子之事,哼!” 章衡心内更加感激,高易简其实是不想让他心里负担太大,所以才说了此言,真要当真了,就是他不对了。 章衡忽而心中有了更多的勇气。 世道虽然艰难,但有如此多古道热肠的老前辈提携着他往前,这个朝廷虽然腐朽,但离间仍然有许多古道热肠,为国为民的热血志士。 吾道不孤! 高易简却是不管他怎么想,而是居中一坐,看着今夜的客人们,章衡扫了一眼,大约也就十来人,各样气质都有,儒雅的有之,彪悍的有之,看着如同乡下老农的有之,看着如同海上悍匪的也有之。 这些人也在打量章衡,今夜高易简忽而将他们召集而来,他们之间也相互认识,唯一不认识的便只有这个年轻人,大约这个年轻人便是今晚的主角了。 高易简敲了敲桌子道:“先把事情说了,说好了就吃饭喝酒,说不好就各自回家睡觉去,饭也别吃了。” 顿时有人笑道:“老大人这是要逼着我们将事情谈妥啊,老大人,可不带这样的,我们听说老大人请客,都是饿着肚子来的,这要是连饭都吃不上,那晚上可睡不着了。” 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章衡顿时心里一振,这人的话里有话,听这话的意思,是要给高易简面子了,看来高易简在泉州的权威的确是很高。 高易简朝章衡点点头道:“来,章判官,你来说,老夫便不开口了,你们怎么谈都行。” 说完便闭目养神了。 章衡闻言站了起来,恭敬朝高易简拱手,然后才笑道:“在下章衡,浦城人,侥幸在去年中了进士……” 顿时有人惊起:“章衡,章居正,三元及第的章三元!” “啊?是他?” “什么!竟是章廿四当面!人间惆怅客之名,在咱们福建路可是大名鼎鼎的,这可是咱们福建出去的第一才子!” “哈哈,什么福建第一才子,这是大宋第一才子!” …… 十几人顿时十分兴奋起来,纷纷站起来与章衡拱手行礼。 章衡带着笑容,一一与众人见礼,谦虚道:“诸位都是我的父老乡亲,诸位的年纪也尽皆是我的叔伯辈,请不要这么客气。” 高易简喝道:“都坐下吧,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好说事。” 众人一笑,纷纷坐下。 章衡继续道:“今夜之会,是小子求了老大人帮我组织的,小子忝为江、淮、两浙、荆湖等路制置发运判官,勾当漕粮筹办之事,不过今日来并非为了此事,而是另有其事……” 章衡将京西、江淮的灾情给仔细地说了一遍,然后神情沉重道:“……百万灾民,经历天灾之后,又遭遇兵祸。 此次兵祸之后,加上粮荒,恐怕京西江淮之地,灾民将十不存一。 到时候万里旷野,野有白骨铺地,风来卷起尸毛,那景象比阎罗地狱都要可怕得多……” 时值夜晚,章衡之描述十分的逼真,竟然令有些人面有惧色。 章衡叹了一口气道:“小子此来是为了筹集赈济粮食,福建路、江南东西路皆有余粮,但要北上路途遥远,只是靠陆路与水路,损耗太多,耗时又长,等到粮食运到,恐怕早就饿殍遍野……” 众人这下子听明白,面面相觑。 有一人站起来道:“今日聚会乃是老大人组织的,想必老大人也将我们的来历告知你了。 你章衡乃是咱们福建人,也是我们十分骄傲的同乡,按理来说你来请我们帮忙,我们应该鼎力支持的。 但此事毕竟是官家事,我们若是帮你运粮,到时候免不了被人发现是海船,到时候不仅我们可能被治罪,连你这个官也是逃不掉的,一个勾结不法商人是跑不了的。 若是有政敌的话,给你套一个勾结海盗的罪名也是轻松,到时候谁也逃不了好!” “对啊对啊,这事情不是我们不帮你,而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说什么厉害关系的,此事是老大人开口,咱们总不好不帮,要不这样子,我们帮忙从陆上运送粮食道杭州,到了杭州,便可以走漕运了,虽然损耗多了些,但损耗我们这些人给承担了,不就好了么。” “对啊,章判官,损耗我们给担了,我们钱不多,但这点损耗还是能够补得起的……” 章衡不由得咋舌。 什么叫钱不多,什么叫这点损耗,那可不是少数啊,至少是百万石的粮食,从福建运到杭州,至少也是要损耗一半多的粮食,在他们口中竟是成了这点钱。 高易简敲了敲桌子:“说什么胡话,你们知道需要多少粮食么?” 有人不服气道:“老大人,我们有钱!” 高易简呵呵一笑:“赈济百万人,至少需要六个月粮,知道需要多少粮食么?” 他哼了一声道:“至少一百万石,是运到灾民手上需要一百万石,路上损耗至少是一半,也就是说,你们需补足一百万石,一石粮食多少钱,你们比我清楚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一石粮大约一千文,便是1.3贯,一百万石……那就是一百万三十万贯! 众人顿时不说话了。 他们是有钱,这里也有十来家,但分到每家上,每家至少也要十几万贯,但账不能单纯这么算,他们还要负责人工,运送两百万石的粮食上杭州……啧! 这听着就吓人,一百万石啊,那得多少人去运送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衡的图谋!(一万字都在这里了哈) 众人尽皆安静了下来,章衡赶紧拱手道:“诸位叔伯,且先听小子说几句。” 众人看向章衡。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道:“诸位叔伯,小子也不与你们说什么救灾重于天,再怎么重过天,也不可能比自己的身家性命重要,这话听着不好听,但事实便是如此。” 众人一听,虽然不好意思点头,但心下却是赞同的。 章衡继续道:“……自汉唐以来,西域便有丝绸之路,丝绸之路也是中原王朝的对外的重要窗口,也是极其重要的经济来源,但自从西夏崛起堵塞通往西域之路,大宋朝便失去了这条与西域诸国沟通的重要通道了。 现在的国朝,几乎相当于没有与外界沟通的窗口了,大宋朝的陶瓷丝绸茶叶等等,都失去了通向外国的道路,举目四望,除了海洋,已经没有别的道路了……” 众人皆有沉思之色,有更加机敏一些的,脸色有着期待。 “……现如今的大宋朝大家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国库入不敷出,百姓遭遇天灾又遭遇兵祸,上百万的百姓直接面临饥饿,上千万的百姓在饥饿线上挣扎,其余的大部分也就混个温饱,只有一小撮的人才能够安享富贵,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章衡看向众人,众人面面相觑。 高易简忽而拍了一下桌子道:“有什么话赶紧说,别整得你想鼓嚷别人造反似的!”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章衡一脸的无奈:“老大人,您这话说的……” 章衡调整了一下心情道:“意思是,大宋朝必须给国内的产品找一条出路,原来的路已经被堵住了,再不找出一条新的道路,大宋朝就只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虚弱,无论朝堂上下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章衡举目四顾:“……所以,海上丝绸之路必须打开!” 众人顿时哗然。 “章判官,这个是朝廷的想法吗,难道朝廷已经在讨论这个事情了么,什么时候能够放开?” “对啊对啊,这要是放开了,这可是大好事啊!” “呵,愚蠢!” 一个面相强悍如同海盗的人忽而道,众人纷纷看向他。 “张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放开难道不是好事情么?” 张麻子呵呵一笑:“咱们现在是偷偷摸摸的跑海,虽然危险,但这可是独门生意,敢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跑海的人终究是不多,可要是放开了,你们想,会有多少人蜂拥进来?” 众人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然后看向章衡。 章衡朝张麻子竖起了大拇指:“这位张老哥的确是思维独特,但他想的没错,这是一定会发生的。 大宋禁海目的是什么,是防止铜钱外流,大宋朝时不时就要闹钱荒,为什么,因为大宋的铜钱太好用了,几乎是周边国家的通行货币,一旦放开,大宋朝估计要年年患钱荒。 所以,基于这个考虑,朝廷即便要开海,也不可能一股脑的开,只会选择一处港口进行开放,而且被允许出海贸易的,也只能是官家的海商,或者说是与朝廷相近的海商,而且这一处港口,最好是距离近好管理,所以,大家认为朝廷会开哪个港口?” 张麻子虽然被章衡夸了,但眉头却是皱了起来:“杭州!” 章衡笑了笑:“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张麻子朝章衡拱手道:“杭州本来便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从京城至杭州乘船即可,正是最合适的所在,江南官多,海商多与那些官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要开港,出了杭州,我想不出还有哪个港口可以代替。” 章衡微笑点头:“便是这个道理,而且,大家想过没有,一旦他们成了官商,他们还会允许你们继续跑海么?” 章衡这话一出,顿时许多人骂了起来。 “蒲伊呀母!就那帮人的尿性,肯定要勾结官府打击咱们的,到时候别说跑海了,估计老巢都要被连锅端,咱们在路上的亲人朋友估计也讨不了好去!” “娘的,这是肯定的,到时候就没有咱们活路了!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说得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老大人,您是我们泉州的大恩人,您可不能看着我们泉州被打压啊!” …… 高易简冷哼了一声,其他人顿时都噤若寒蝉。 高易简冷眼扫了一圈,所有人都乖乖低眉顺眼,他呵呵道:“章判官,我们没有说不帮忙,你又何必危言耸听,老夫可没有听说过朝廷有在讨论此事,一点风声也没有!” 众人顿时纷纷看向章衡。 章衡一笑:“老大人,宋夏之战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大宋打不下去了,因为没钱了,西夏也打不下去了,因为他们也打不动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西夏这个国是已经立起来了,大宋奈何不了它! 西夏占据通往西域的要道,自此这条道路是彻底断绝了,现如今大宋困顿,而海上这条道路,老大人认为,这条道路会永远被忽视么?” 高易简道:“就算是开港,未必就是开杭州,开杭州,未必就不能开泉州。” 众人脸上有希冀之色。 章衡缓缓摇头,彻底熄灭他们的期待:“泉州凭什么跟杭州争!杭州背靠整个江南,那里是大宋最为富裕之地,也是出产最为丰富之地,江南赋税是大宋的半壁江山,开江南,则大宋富,开泉州,只有福建富,大宋富与福建富,孰高孰低?” 众人顿时失色。 高易简却是皱起了眉头,直指核心:“章判官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章衡是来求他们做事的,却在说这些事情,明显这些事情不是无关的事情,章衡肯定认为可以靠这些事情来打动他们,那事情便有转机! 果然章衡笑道:“我可以为泉州争得一线生机,但是,也需要各位自己做出努力!” 张麻子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此次京西江淮大灾,便是我们的机会,若是我们能够在此次灾情之中为国分忧,到时候开港之时,朝廷会酌情予以一条生路?” 章衡差点为张麻子拍掌叫好,这人不去说相声实在是太浪费了在,这专门找一个捧跟的都没有这么专业啊! “没错!百万灾民啊,若是诸位救活百万灾民,到时候开港,没有一个官员敢阻拦泉州,谁敢阻拦,将会成为众失之的!” 章衡断言道。 众人看向高易简,章衡所说他们不敢尽信,但他们相信高易简。 高易简微微闭着眼帘,似乎在快速地思索,忽而道:“章判官怎么保证泉州海商出现不会被治罪?” 章衡不假思索道:“诸位船只无须打旗帜,只需找一处隐秘处卸下粮食,没有人会知道你们是谁。 然后小子的密折会出现在官家的桉头之上,泉州海商的功劳不会被磨灭的,一旦开港口,官家一定会有所回报的。” 高易简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看着章衡:“你如何敢保证密折一定会出现在官家的桉头之上?” 章衡笑道:“家师曾公亮,以大学士知郑州,原来是知制诰,递一个密折,轻而易举; 与我一同前来的商行大掌柜,原来是内库大掌柜,她的母亲是官家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与后宫十分密切,想要进宫便进宫; 枢密副使吴育,乃是在下座师,以宰执之尊,帮弟子第一封密折,大约也是不难的吧? 若真没有办法了,我请包拯包御史弹劾小子,说小子为了赈济京西江淮两地百万灾民,竟然与不法海商勾结,运送百万石粮食赈济灾民,其心叵测!……” 章衡将自己的关系给一一说了出来,连高易简都有些动容。 但不仅如此,章衡还扔下了一个大杀器:“……小子是天子门生,三元及第,你们知道小子第一次授官差遣是什么吗?” 高易简闭着眼睛仔细回忆:“邸报上说,你第一次授官是……将作监丞签书……” 他的眼睛蓦然睁开,有些震惊道:“……开封府判官!” 他的惊诧引起了其他的好奇,张麻子赶紧问道:“老大人,这有什么出奇的吗?” 高易简横了他一眼道:“这很不正常,章判官虽是状元,但以往状元官职能授讲座简丞,但差遣一般都是到一般州县当通判的,没有第一次授官便放在开封府的,开封府那是什么地方,天下第一府!这是官场新人能进的地方嘛!” 他看向章衡道:“……莫非,是陛下安排的?” 章衡一笑:“现在小子已经不是将作监丞了,而是秘书丞。” 高易简童孔大地震:“不到一年时间,连升两级?” 章衡腼腆一笑。 简在帝心嘛,怎么升也正常吧? 高易简短时间的震撼之后,笑容变得和煦起来,呵呵笑着:“都坐下,都坐下,诶,酒楼东家呢,都坐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上酒菜,这也太不懂待客之道了,先吃喝起来,一边吃一边聊嘛,事情就算是谈不好,难道就不能吃饭喝酒了嘛!这是什么规矩,福建人就没有这样的!……” 张麻子等人俱都有些无语,好话歹话都让您给说完了。 不过大家都理解高易简,当然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酒菜一上来,气氛便热烈了许多。 在高易简的带头下,十几人纷纷向章衡敬酒,章衡喝了第一轮,顿时有些熏熏然,高易简还捣鼓着再来一轮,章衡将杯子一放笑道:“大家估计还有很多的问题吧,再喝下去,今天就没有办法分说了。” 众人看向高易简,高易简点头。 于是这才将酒杯放下来,慢慢吃着,慢慢喝着,但讨论却是十分的热烈。 “……章判官,在下有一疑问……” “……章判官,老朽想问一下……” …… 章衡尽量详细解答众人的疑问,他的眼界很宽,因而解决问题时候的思路非常宽阔,也十分的灵活,无论多复杂困难的问题,在他的审视之下,立即便可以有解决方案出来,直到夜深,十几大海商尽皆叹服。 不过他们毕竟还是心有疑虑,最后决定先行派出一支船队,先行试探性的北上运粮,如果没有问题,之后再大规模的运送。 章衡表示理解,于是先跟着运粮船队北上,在福州的时候下船,与福州知州沟通好筹办粮食之事,之后继续北上,在温州停留了几日,在这里向衢州、处州等州发出筹粮的通知,然后继续北上。 章衡不愿意再进杭州,于是一路北上打算将粮食运到密州,从密州卸粮,可以快速的抵达京西地区,但在苏州暂歇的时候,听闻七月上旬,王伦乱军已经被歼灭,于是章衡改变了主意,改在海州卸粮。 这批粮食只是试水而已,并不多,在海州先卸下,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让他们返航,大量的运送粮食上岸。 章衡带着粮船靠岸,使人通知海州知州。 海州知州闻言大喜。 海州被王伦乱贼来回冲杀,又有官兵来回收刮,早就一贫如洗,海州境内灾民十来万,海州知州连连向朝廷上书请求赈济,坦言朝廷再不赈济海州,就算是王伦乱贼被剿灭,这些灾民很快也会变成乱民的。 只是上书之换来几份斥责书,命他不要只看到困难,还得积极想办法解决,地方上的事情,地方官府得负起责任来,不能凡事只看着朝廷,不然要你们这些知州作甚之类的话。 海州知州欲哭无泪,几乎想挂冠而去,但想一想当官的好处,便只能忍了,写了几分告民布告,让灾民赶紧回家去耕田,看看能不能在秋天到来之前种下,或许明年便有收成了。 倒不是全然没有作用,的确有灾民回家了,但这些是受灾不太严重的,只是受兵祸的牵连跑出来的,那些当真受灾严重的,他们哪里肯回,他们正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跑出来的啊! 海州知州只能关起门来,将双眼蒙住,不见则心不烦,反正人死的差不多了,也就消停了。 只是到时候难免要被朝廷斥责,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需上书哭诉说什么灾情过于严重,非人力可扭转之类的话,将责任推给上天就好了,反正遭灾又不仅仅是海州,其他比海州还严重也是有的,谁也别说谁! 之后便还是官照做,酒照喝,但升官却是别想了。 但此时海州知州却是接到一个章衡的通知,说让那他去接收赈灾粮,顿时令他喜出望外。 他急急赶到海边,发现港口处已经堆起来一座粮食的小山了。 他赶紧找到章衡,先是寒暄,后是感谢,还想拉着章衡去饮宴,但章衡哪里坐得住,与之应付了一圈,然后便往汴京赶去。 他必须争取时间,找到赵祯要一道旨意,先将此事给定下来,否则若是让别人先给告了,到时候就被动了。 他风尘仆仆赶到汴京,先回发运司交印绶。 许元看到他,顿时大喜:“章判官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你呢。” 章衡笑道:“倒也无需担心,漕粮的事情如何了?” 许元笑道:“很顺利,长江沿岸已经备了足够的粮食,现在通道已经打通,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到汴京了,只需三月时间,汴京便有足够的粮食了,你呢,你去南方筹赈济粮的事情可有成效?” 章衡点点头道:“有些成效,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有大批的粮食进入江淮了。” 许元闻言吃惊道:“此事还真让你给干成了?” 章衡挑了一些能说的说了,但找泉州海商的事情却是隐而不说,然后说自己得回家一趟,便先走了。 但他却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吴育的府上。 吴育刚回到家,便听仆人说章衡来了,赶紧到大厅相见。 吴育见到章衡,也是松了一口气,斥责道:“你这小子,偷偷跑南方去,你不知道有多危险么,你就是一转运判官,亲自跑去南方作甚?” 章衡赶紧将事情详细说了说,吴育听完大惊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啊!漕粮是供应汴京只用,你竟然私自运去江淮赈济,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的前途就完了!” 章衡点头道:“所以,现在要赶紧去官家那里请一道旨意,另外……” 他低声道:“……运送粮食的是泉州的海商,此事也需得老师明了。” 吴育顿时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之后才指着章衡怒骂道:“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你这是前途都不要了啊!勾结不法海商,这要是曝出去,你这官就算是当到头了!” 章衡一揖到底:“学生知道错了,还请老师相救!” 吴育喘着粗气道:“你啊你,真是不省心啊,真是不省心啊,我真想踢死你!” 骂归骂,但却是不含湖。 吴育立即带着章衡赶到崇政殿求见赵祯,枢密副使求见,赵祯以为又出了大事,赶紧召见,连着章衡也一起进了。 赵祯看到章衡,却是愣了愣道:“居正怎么成了一黑子?” 吴育苦笑着将章衡去了南方的事情说了说,然后一踢章衡的膝盖,章衡触不及防跪在了地上,吴育喝道:“你干出如此荒唐之事,还不跪下请陛下恕罪!” 赵祯吃了一惊赶紧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要跪着请罪这么严重?朕已经听说漕粮之事已经没有问题了啊,居正有功,哪里来的罪?” 吴育恨铁不成钢道:“官家您听他说!” 章衡只好跪着将事情娓娓道来,期间他悄悄地看了一下赵祯,赵祯神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将事情说完,章衡跪拜在地道:“……小臣胆大包天,自作主张,自知罪大恶极,还请官家治罪!” 章衡跪伏在地,却久没听见赵祯说话,实在是忍不住了,悄悄抬起头来,却看到赵祯笑眯眯地看着他。 章衡:“……” 赵祯笑了笑,拿脚踢了踢他:“起来吧。” 吴育双眼都要瞪出来了:“陛下,就这么饶了他?” 赵祯摇摇头道:“当然不可以,不过过是过,功是功。他的罪过是将粮食运到海州去,功是筹集到足够多的粮食,而且还想办法运到北边来,这方法是个好方法,以后沟通南北,可就不仅仅只有漕河一道了,这是大功。” 吴育道:“他还勾结不法海商!” 赵祯看向章衡道:“居正,朕觉得你没有将话说清楚,话里还有话,你不准备说说?” 章衡有些为难道:“这些话有些大,臣位卑言微,臣来说恐怕不合适……” 赵祯笑了起来:“大宋朝建言可没有对官位做规定,只要对朝廷有用,他就是一小吏,也有建言之权利,说吧。” 章衡赶紧将自己关于开海的想法给说出来,赵祯想了半晌道:“大宋有市舶务,只是规定不准私船下海,不算是禁海,自立国后收回江南以及福建,一直都有港口,各国商贾纷至沓来,在大宋流行的诸多香料、药材、犀牛角象牙、珊瑚、琥珀等等皆是外国商贾带来的,此事你不知么?” 章衡点头道:“臣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不是海贸,官家知道外国商人来大宋贸易,为的是什么吗?” 赵祯点头道:“大宋有瓷器、丝绸,但他们最看重的应该还是金银铜钱,这也是大宋金禁止私船入海的原因。” 章衡点头道:“所以这便是臣请求开海的缘由,大宋海商出海,不仅可以带着瓷器、丝绸出海,还可以带上大宋的各类精美的手工艺品、精美的生活用品,农用品等等。 这些都是本身可以卖出好价格的东西,到了海外肯定是要是大受欢迎的,但因为大宋的金银铜钱本身价值太高,所以他们宁愿带走铜钱金银,也不愿意带着产品回去。 如果是咱们大宋自己的商船出海,则可以带着这些各类用品出去,为大宋带回来大量的金银铜锡各类贵重金属,大宋的的商业也会因此繁荣起来,朝廷能够收到赋税将会爆发性的增长,百姓的生活也不会这么困顿。 陛下,大宋承平百年,人口繁衍众多,现在已经是地少人多的局面,想要让百姓过得好,朝廷收到更多的赋税,便只有从商业开始。 而商业想要发展,则需要消费,消费想要振兴,光靠大宋国内的民众是不够的,因为大宋民众困顿,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消费力,所以,必须依靠与外国贸易。 大宋的技术乃是天下第一,只要咱们的产品到海外去,就没有不受欢迎的,只要打开海贸,那么到时候各行各业的产品都会蜂拥而出,各行各业都会因此而兴盛起来,百姓便会富裕起来,朝廷国库也会因此而充盈!……” 章衡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也不管赵祯能不能听懂了。 但神奇的是,赵祯真的听懂了,他的眼睛灼灼有光,吴育看着有些奇异。 这些时日,他们这些宰执大臣们经常一起开会,因为大家都觉得大宋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了。 范希文献上了《答手诏条陈十事》,当时官家看了之后颇为激动,但也没有看到他眼里灼灼有光啊! 但现在却在章衡的阐述之中看到,真是奇也怪也。 吴育在想着心事,赵祯却真是满心的激动。 说实话啊,范仲淹的《答手诏条陈十事》他看了,但总是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依那施行是要出问题的,但现如今国家的状况,好像是不改真的不行了,但该怎么改,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范仲淹等人算是聪明人吧,大约听他们的也不会有错,有错,也是他们的错,关我什么事? 嘘,这些话可不好让别人知道。 但章衡这些他却真是听明白了,倒不是他对经济有多懂,而是因为他之前研究过陆尹宁给他送来的《食货论》,食货论是经过多人共同创作的作品,但基本理论便是章衡杂糅出来的后世经济理论。 赵祯时常因为朝廷缺钱而冒火,所以有这么一本经济圣经一样的书籍,当然要好好地研究,反而让他有了明白章衡所说这些东西的基础。 他是听明白了,章衡的意思其实用一句话便能够概括,便是——内需不足则拓展外需。 这是多么洞悉本质的东西啊。 范仲淹那都是什么玩意,什么冗官冗兵冗费,那是本质问题吗,本质的问题难道不是缺钱吗?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吐槽而已,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但道理却没有什么不对,朝廷是真的缺钱! 无论如何,变革也好,不变革也罢,钱都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基础。 章衡提出的海贸却是十分的符合他的胃口。 赵祯咋吧了一下嘴巴,问道:“居正擅长算账,给朕算一算,若是开海贸,能给朕……嗯,给朝廷带来多少的收益?” 章衡挠了挠头,这个还真的不太好算,但他自有办法帮赵祯理解海贸对于这个国家有多重要。 章衡道:“陛下,您知道市舶务每年收多少税赋么?” 赵祯点头:“大约一百万贯,这个数字好记,因为朝廷就只在杭州与明州设置市易司,这笔钱挺大,又不复杂,朕记得比较清楚。” 章衡点点头道:“这笔税赋不少,但给国内的民众带来的利益却是不多,因为出口的是丝绸、陶瓷、铜钱金银这些东西,跟大多数民众没有什么关系。 其次进口的也只是一些香料药材象牙这些奢侈品,也不是普通民众能够消费的东西,所以税赋虽多,但对于经济的刺激并不大,能够重复创造税赋的能力也不高。 但若是出口工艺品、工业品、农产品、农用品等等,这些都是可以工匠农民参与到生产中去的,他们会因此获利,他们手上有了钱,便会投入消费,那么内需便也蓬勃起来了。 这么说陛下您可能没有什么概念,臣给您估一估这个税赋……” 吴育的耳朵竖了起来。 “……如果开海禁,大量出口大宋各类优势产品,那么光是这一项,就将每年给大宋朝带来至少五千万到一亿贯的收入,当然,这是比较保守的,那么光是这个,市舶司那边每年按照如今商税来算,便是至少五百万贯起的税赋,这个仅仅是市舶司能够收到的。 实际上在前面生产这些东西的环节上,还有很多的隐形税赋,那一部分加起来更多,这些只是税赋上的体现而已,如果将因为外需打开,刺激内需的蓬勃发展因此收到的税赋,可能要达到十倍以上,也就是可能有五千万贯以上的商税……” 听到这里,吴育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章衡与赵祯都看向他。 吴育呵呵道:“陛下,您别听这小子瞎扯,他还年轻,他哪里知道三司这几年的全部税赋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四千万贯,他这嘴巴一张便是五千万贯一个亿的……这不是瞎扯是啥,陛下您别怪他,毕竟才十几岁的年纪……” 赵祯却道:“朕相信他。” 吴育嗯了一声:“……年轻人犯错,连上帝都要原谅……嗯?陛下……您相信?” 赵祯点点头。 章衡大喜:“那陛下同意开海了?” 赵祯点头道:“朕想。” 章衡喜气洋洋:“那请陛下下旨吧。” 赵祯笑呵呵点头,坐下写了道旨意,写好之后给章衡看:“来,居正,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 章衡心中怀着激动,过去看了看,然后提醒道:“陛下,您上面只是补了关于筹集赈灾粮以及命臣可临时机变,召集当地民众参与运输赈济粮之事,开海之事您没有提及。” 赵祯点头道:“此事暂时不行。” 章衡脸上的喜色渐渐停滞。 赵祯看了一下吴育,吴育会意:“行了,回去老夫跟你说,陛下乏了。” 赵祯微笑道:“这旨意会很快过中书省通进银台司,很快便会到你手上,这就算是补上了,下次,可别这么冒失了,有什么事情先来朕这里问问,没有问题了,朕自然会给你旨意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该懂的,朕可是需要你来做好多事情的。” 爱惜之情溢于言表。 但章衡还是很想问问海贸的事情,吴育却将他给拉走了。 到了马车上,章衡也已经意识到了很多事情,也没有急着问,而是等候吴育告诉他。 吴育笑道:“怎么现在不着急了?” 章衡反问道:“老师您不信我说的海贸的事情?” 吴育呵呵一笑:“你不是吹牛的人,我自然信你。” 章衡诧异道:“那您……” 吴育笑道:“给君上预测事情的事情,不要说得太满,有十分的把握,你便说五分,不会错的。” 章衡不由得失笑:“我是这样啊。” 吴育哈哈一笑:“就知道你不懂……咦?” 他惊诧看着章衡。 章衡点头笑道:“打了折说的,若真是全面开放,大宋将会迎来一个盛世!” 可不是么,南宋因为失去了半壁江山,所以不得不依靠江南全力发展海贸,反而迎来一个无比繁华的年代,到了宋理宗、宋淳宗的时候,每年的赋税竟然达到了一亿两千万贯! 足足是现在的三倍! 吴育愣了半晌,也只是苦笑起来:“真想看看你所说的盛世啊,但不行啊,很难的。” 章衡看着吴育,等候他继续说下去。 吴育道:“海贸之利丰,你以为衮衮诸公不知道么,但难啊……” 吴育看了一下章衡道:“江南海商背后有谁,你知道么?” 章衡低头想了一会道:“吕相淮南人,丁谓苏州人,夏竦江州人,王钦若临江军人……” 吴育笑道:“你看,你不是很明白么?” 章衡摇头道:“我不明白,年初三月,吕夷简已经罢相,夏竦三月刚回到枢密使任上,便被言官弹劾被免职,丁谓五年前在光州病死,王钦若更是死于十七年前,如果他们是江南海商的后台,那么他们的后台已经是倒塌了,这个时候不正是最好的时候么?” 吴育摇头道:“你知道章相、晏相遇到事情不决,会如何做么?” 章衡摇头。 吴育道:“去吕府咨询。王钦若、丁谓、夏竦、吕夷简都是江南推出来的代表,一代接着一代,你想想,他们在朝廷里面的根基到底有多深! 海禁之所以一直不开,得益者是谁,便是江南海商,别的人敢下海,他们就敢让朝廷打击,他们下海,却是近乎公开,。 你去江南求这些人帮忙赈灾,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避之不见么?” 章衡道:“他们还是怕身份被公开?” 吴育不屑道:“屁!他们不怕,他们是不愿意你去赈济,江淮大灾,江南商人可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 章衡闻言脸色一变:“那我给江淮送去赈济粮,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好事?” 吴育呵呵一笑:“知道怕了?” 章衡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低声道:“我还以为他们不出现,是因为不愿意冒身家性命的险,原来还想发国难财呢,呵呵,真好啊,真好!” 吴育看着章衡脸色不对,顿时意识到年轻人大约接受不了这个事情,赶紧宽慰道:“此事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须担心,官家已经帮你补了手续,你这就只是按照旨意行事,别人也怪不到你头上来,而且,你有老夫、明仲以及春卿护着呢,不怕的。” 章衡很快便调整过来了,展颜与吴育一笑:“嗯,有老师你们,我不怕,以后可真不能干这些事情了,太可怕了。” 章衡心有余季的样子,吴育顿时心下宽慰:知道害怕就好,以后行事也能谨慎一些。 见到章衡已经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吴育嘱咐道:“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你回去歇歇,然后回府衙,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职责之内的事情要谨慎,职责之外的事情……别做了,知道么!” “嗯?” 吴育不厌其烦道:“范希文他们要变革,要整顿官场,你可别顶风作桉,这些时间你老实些。” 章衡苦笑道:“弟子在您眼中便是这么爱惹事?” 吴育嗤笑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你也不是什么惹祸精……” 章衡心道,老师还是懂我的,知道我这是为国为民…… 吴育继续道:“……你这是祸事本身啊!” 章衡:“……” 章衡本想留下来蹭饭吃的,但吴育这么说,他再也无颜……多吃几碗! 被吴育拿走的颜面,就要吃回来! 吴育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免面露厌恶:“怎么好好地一个大宋人样子,吃起饭来竟是这么丑陋,你这是饿了多久?” 章衡龇牙一笑,牙缝里带着的青菜叶子顿时令吴育胃口全无,将碗快往桌子上一放:“老夫吃饱了!” 章衡闻言赶紧将吴育面前的鲥鱼连盘端了过来:“啊,老师不多吃点,不吃了啊,那行,这鲥鱼可别浪费了……” 吴育虎着脸看着章衡将整条鲥鱼给吃了,还仔仔细细地将鱼头给嘬干净了。 吴育:“……” 第二日,章衡回府衙上班,不过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需要仔细的思考,该如何推进开放海禁之事。 虽说江南海商势力庞大,根系错综复杂,但据章衡所知,接下来便可能是江南海商最脆弱的时候了,若说有可能,便是这几年的时间了,如果不趁着这段时间将这扇门给推开,再过几年,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对于章衡来说,之所以执着与开海禁,自然是想兑现对泉州海商的承诺,人家现在还在帮自己运粮呢,自己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全力谋划。 另外一个可能说出来便有些黑暗了,就是他就想给江南海商天天堵,他妈的,自己求上门去,竟然没有一个人理自己,太特娘的伤自尊了啊! 所以,老子不仅要让你收割江淮灾民的图谋落空,还要撅了你们的根基,将海禁放开,到时候看你们还能够这么横不? 章衡笑得贱兮兮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起云涌!(来了!) 海州。 码头上堆积着大量的粮食,码头工人一趟又一趟的搬运,将粮食搬上马车,这些粮食将会通过这些马车运到海州的各个州县,先是在施粥,然后给灾民发放粮食。 佟伯鼎与范无忌没有跟着章衡回京,而是留在这里接应泉州海商下一趟的粮食船只抵达。 第一趟运送的粮食不多,一来这只是第一趟尝试一下,二是走得匆忙,一时间也筹集不了太多,后续的粮食还在泉州、福州、明州各个码头聚集之中,估计下一趟就能够运上十万石以上的粮食了。 海运的好处便在于此,海船比内河船只要大得多,一次运送的量也大得多,估计高易简估计,一百万石的粮食,估计也就是五六趟左右就能够运完,届时江淮的情况就要好许多了。 佟伯鼎与范无忌在这里守了十来天的时间,但迟迟不见泉州海商的船只到来。 范无忌问道:“上次那纲首说来回一趟是多长时间来的,我记得好像是半月便能够来回一趟吧?” 佟伯鼎点点头:“他说的是短则十天,长则半月便能够来回一趟。” 范无忌看着茫茫大海道:“这都十七八天过去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佟伯鼎也有些迟疑道:“海上的事情,估计有时候耽搁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吧?” 范无忌脸色有些阴沉:“别不是他们反悔了吧,又或者是他们在待价而沽,想等着东家给他们反馈消息,没有反馈之前他们便不愿意继续运粮?” 佟伯鼎想了想道:“我看他们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范无忌呵呵笑道:“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人看着也不是善茬,一个个跟海盗似的,谁知道他们讲不讲信义!” 佟伯鼎劝道:“这些话还是别说了,听见了不好,不过我听说在海上混生活的,也是刀尖上舔血的事情,凶悍一些也正常。” 两人就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因此聊聊而已,倒也没有当着如何。 只是第二天便传来了消息,是泉州海商从路上送来的,两个小伙子估计是日夜兼程过来的,看着都摇摇欲坠了。 佟伯鼎吃惊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小伙子道:“纲首命我前来与您这边通报一声,我们的船只在海面上遭遇大批的海盗,厮杀之后,我们的粮船被烧了两艘,其余的暂时退回福州去了,纲首已经回去重新召集人马了,应该已经起航,四五天后便会抵达。” 佟伯鼎吃了一惊:“近海也有海盗?” 小伙子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江南海商干的好事!海盗少有到近海来,一般也不会对大宗船只下手,因为厮杀起来,他们的伤亡也会很惨重的。 此次我们虽然被烧了两艘船,但他们也不好受,也被我们烧了几艘,不过他们船多人多,暂时不敌只能先行撤退,等高老大人他们重新组织十几家的人一起北上,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范无忌也是十分的吃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小伙子有些疲倦,佟伯鼎想让他去歇息,小伙子却说要吃东西,佟伯鼎赶紧叫人安排东西吃,小伙子吃肉喝酒,一时间反而逸兴遄飞起来,与范无忌与佟伯鼎聊了起来。 “……哼,江南海商忒不是东西,不过倒是无妨,反正海上的时候,大家也不管这些,反正他们要打要杀,放马过来便是,他们落单的时候,我们也是要做上一票的,这次让他们占了便宜,下一次就该他们吃亏了,哈哈哈!” 言语之中,豪迈之色尽显,竟是对生死不太在乎一般。 其凶悍令得范无忌与佟伯鼎都有些心惊。 佟伯鼎心道:“果然都说洞里的比不上地面的,陆上的比不上海上的,这些海上悍匪,果然视生死为无物。” 他这想法没错,汴京城的多是泼皮无赖,哪里真有什么悍匪,到了海上无法纪约束,别说是面对海盗了,若是看到落单的船只,船员估计自己也是要做上一票的,谁是海盗还说不定呢。 出了这等意外,佟伯鼎赶紧写信寄给章衡,以免影响了东家的计划。 但信才寄出没有多久,又发生了大事,海州组织过来运量的运输队,频频遭人抢劫,人给杀了,粮食给抢走了,甚至当夜有匪人袭击码头,将海州知州布置在这里的衙役给沙散,然后抢走一些粮食,剩下的搬不走直接给烧了,码头上火光冲天。 范无忌气得跺脚:“这些天杀的,你说抢粮食便抢粮食,抢不走就留着给灾民好了,干嘛还一把火给烧了,这些人,是要遭天谴的!遭天谴的!” 佟伯鼎一脸的阴沉:“走!” 范无忌问道:“去哪里?” 佟伯鼎道:“去海州庐州等地看看。” “看什么?”范无忌还是有些不解。 佟伯鼎低声道:“看看是谁烧了粮食!” 范无忌不太明白,但听了。 佟伯鼎与范无忌一路深入,有遇见粮铺的便去买几斤米面,问问价格,又不经意问一问东家是哪里的,米面从哪里来之类的,一路走访好些天。 佟伯鼎说道:“可以了,回吧。” “什么意思?” 佟伯鼎道:“大约明白了。” “你给我说清楚!”范无忌揪住了佟伯鼎的手道。 佟伯鼎低声道:“海上遇袭和码头遇袭,估计都是有幕后黑手的,这黑手便是这些粮商。” 范无忌吃了一惊:“是了,咱们跟这些粮铺沟通的时候,都说粮食是从杭州来的,而且陆上海上都有勾结,难道是江南海商?” 佟伯鼎点点头道:“先不说那么多,回码头去,回去看看海面上的事情。” 之前那两个小伙便留在码头上等船来,佟伯鼎与范无忌回到了码头,还是不见船出现,那两个小伙子也是急得不行。 海州知州听说粮食被烧了,气得跺脚,码头上又派了不少人来守着。 海州离汴京不算特别远,信件两天就到了汴京,章衡收到信件,整个脸都气黑了。 佟伯鼎先后三封信件,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粮船被挡在海面上,码头上的粮食被烧了,灾区的粮食价格暴涨十几倍,这些事情连起来,若是还推测不出来什么东西,那章衡的脑子便是被驴踢了。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心这么黑!” 章衡虽然早就知道对于奸商来说,为了利润是可以践踏世间一切公理道德的,后世他也见过许多,但如此丧心病狂,却还是被震惊了。 章衡不敢耽误,立即去求见赵祯,原本他这等小官是见不着赵祯的,但赵祯上次给了他这个权力,让他随时可以去求见。 赵祯听取了章衡的汇报,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但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他知道了,便将章衡给赶出来了。 章衡见赵祯不管,心里是又气又急,可有时候便是这么奇妙,心里气急之时,脑袋竟是十分得清晰,他苦思良久的问题竟然迎刃而解了。 就在章衡准备搞事情的时候,许元突然来找他了。 章衡诧异道:“许中丞你这是?漕运的事情应该很忙吧,您怎么有时间过来?” 许元笑道:“章判官也知道漕运的事情很忙,既然知道很忙,但你这个判官却躲着不干活,也太合适了吧?” 章衡倒是有些不好意,他当了这个转运判官,却是半点也不干正事,正事都让许元承担了,而且现在这转运判官的差遣还没有撤呢,自己回来之后却是当没有这回事一般,的确是说不过去。 章衡赶紧连连道歉,许元却是笑道:“无妨无妨,今日过来不是因为此事,走吧,有人想见你。” 章衡诧异道:“谁想见我?” 许元和章衡一笑,章衡立即反应了过来:“参政?” 许元点点头。 许元是范仲淹一力推荐的,能够使唤许元的人,除了自己的恩主,又能是谁? 范仲淹是参政厅接见章衡的。 章衡见之前还是有些忐忑的。 毕竟范仲淹此人在后世名气太大! 后人有不少认为宋朝太软弱,但没有人不认为两宋文化之繁荣、民生之富庶、经济之发达是胜过汉唐的,也承认这是文人士大夫们生活得最为惬意的时代。 而后世学者们推崇的“唐宋八大家”,有六位都生活在北宋,而对后世华夏文化影响最为深远的理学,也是发端于北宋、大成于南宋中后期。 但就是这么多光耀千古的学者文豪、大贤名士,活跃在这士大夫们的黄金时代,他们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偶像,此人就是范仲淹。 无论是作为政治家、文学家、还是学问家、甚至军事家,范仲淹都取得了超出同僚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他在儒生们最为看重的德行方面,也几乎做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因为范仲淹是既立德、又立言、也立功。 甚至有人认为范仲淹是千古第一完人。 这等评论咱们暂且不理会,但范仲淹在大宋的名气,远比他在后世要响亮得多。 后来的王安石有人借用【安石不出奈苍生何】来形容大宋百姓对于王安石出来执政的期待,这种名气十分的了得,但与范仲淹比起来还是要稍逊的。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旦有人说起范仲淹,都是溢美之词,听多了还是会造成压力的。 但范仲淹看到章衡的一刻,却是愣道:“是你?” 章衡有些摸不着头脑:“范相公见过我?” 范仲淹抚须笑道:“老夫去西北之前,有一日在城门不远处,看到有兄弟三人在写春联赠送给流民,是你吧?” 章衡闻言一愣,是有这么回事,但自己并没有印象啊。 范仲淹笑道:“咱们没有说过话,老夫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而已。” 章衡既是惊异又是钦佩道:“时隔已经有三年了吧,没想到范相公的记忆竟是如此厉害!” 范仲淹一笑,这只是个小插曲而已。 范仲淹说起来正事:“江淮京西地区大灾,又经过兵祸,百姓困苦,因而官家命老夫主导江淮京西赈济之事,我听子春(许元)说,你已经在福建路、两浙路筹措了大批的赈济粮?” 章衡顿时心中大喜,这是打瞌睡便有人送来枕头啊,赶紧道:“确有此事,不过此事现在却有些波折……” 章衡将运粮队在海上遇袭,粮食又在码头上被袭击,又将高价粮的事情给说了说,范仲淹原本还是脸色微微带着笑容,听到后面却是变得阴沉起来。 范仲淹问道:“你估计是江南海商在操弄此事?” 章衡点头道:“小子不敢妄自揣测,但小子认为,做一件事情必然有动机,谁是得益人,谁便最有动机做这个事情。” 范仲淹闭眼想了想道:“老夫想向官家推荐一个福建路转运使,你可有推荐?” 章衡诧异地看了一下范仲淹,范仲淹点头微笑道:“若有人选自可大胆说来,用不用也不是老夫说了算的。” 这算是酬功? 许元在旁道:“章判官不必多想,你若有合适的人尽可以推荐来,最后也未必能够当职。” 章衡拱手行礼道:“小子认识人不多,但此次去泉州筹粮,泉州知州高易简鼎力支持,听说他原来便是福建路转运按察使,说不定还是比较了解情况的。” 范仲淹立即点头道:“好。” 事情便算是谈完了。 许元陪着章衡出来,许元低声与他说道:“章判官可立即写信与高知州提一提此事,说你向范相公推荐了他,另外,你可以跟他说一声,范参政历来觉得泉州海商古道热肠,是商人之典范。” 章衡闻言大喜,与许元致谢道:“许中丞,下官明白了,还请代我向参政致谢!” 许元笑道:“是你帮了大忙,若不是你之前的努力,参政接手此事,那可真是要焦头烂额的,让你与高知州那边告知,也算是全了你的承诺。” 许元有些话没有说,但章衡却是明了。 范仲淹猜测到了泉州海商的顾虑,所以将高易简升官主管此事,就是给海商壮胆——你们只管干,名分会给的,以后,你们便是忠公体国的爱国海商了! 章衡立即告辞回去写信去了。 许元看着章衡的背影,脸上有着钦佩之色,仔细看看,还有一些羡慕。 许元回了参政厅,范仲淹道:“走了?” 许元点点头道:“走了,某跟他提点了一下,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已经领会到了参政的意思了。” 范仲淹笑道:“此子不错,聪明,而且目光十分的长远,怪不得官家那么欣赏他。” 听说官家都对其青眼有加,许元心中微微震惊:这是简在帝心啊! 范仲淹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许元道:“……官家似有开海禁之心,然后又连着夸奖章衡,难道是章衡在海贸的事情上也有建树,亦或是在提醒老夫……” ----------------- 泉州。 十几家海商齐聚一堂,气氛颇为凝重。 一个海商带着哭腔道:“老大人,现在该当如何,儿郎们已经连着拼杀了好几日,再这么下去,咱们泉州儿郎伤亡可是太过于惨重了,昨日连着伤了百余人,当场死掉的、掉入海里失踪的也是几十人,再这么下去,就要伤及根本了!” 高易简绷着脸没有说话。 又有一个海商差点哭出声来:“老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我看那章衡也是靠不住的,这都过去多久了,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别咱们这边拼死拼活的,到时候他在汴京半点水花都没有搅出来,那儿郎们不是白死了嘛!” 高易简眉毛抖动,但还是没有说话。 有一个海商站了出来道:“你们这是什么话,老大人当时是怎么说的,说此事由咱们自己来决定,咱们都是觉得该为自己拼出一个未来的,现在怎么着,要怪责老大人么!” 张麻子勐然站了起来,扫视着在场的主人,脸上煞气尽显:“现在这事儿已经与那章衡没有什么关系了,是我们与杭州老之间的恩怨了! 他们埋伏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又沉了咱们的船,咱们与杭州老本来便一直都不对付,这一次既然不给咱们面子,那咱们也不必给他们面子! 照我来看,不如就与他们来个鱼死网破,赢了,以后海面上的事情便是咱们泉州说了算,输了,那就人死鸟朝天,都在海上舔刀口的,哭哭啼啼莫得让人看了笑话!” 张麻子这话一出,另一个五官凶悍的壮汉也站了起来,沉声道:“这次我赞同张麻子的,杭州老历来不干人事,以前便时常跟咱们抢航线,还抢咱们的船。 这一次咱们去赈灾的,他们竟然敢干出这等事情,这时候要是怂了,以后咱们还怎么跟他们争? 老大人,您下令吧,我们倾巢而出,灭了杭州老,以后海面上便是咱们泉州做主了!” “对!对!杭州老欺人太甚,这一次不能忍,忍了与缩头乌龟有什么区别,干他娘的!” “我林家八条船,七百多二郎,愿意一起去,他娘的,张麻子说得对,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跟他们拼了!” 众人一起看向高易简,高易简皱着眉头,似乎没有听到众人说话,在那里怔怔出神。 张麻子小心翼翼喊了一声:“老大人?” 高易简如同一下子回过神来:“怎么,谈好了?” 张麻子道:“老大人,我们觉得要跟杭州老死磕,我们准备倾巢而出,与他们拼了,您觉得如何?” 高易简看了一下众人,皱着眉头道:“后果想过没有?” 张麻子洒脱一笑:“拼赢了上青楼睡花魁,拼输了下海喂鱼鳖,都是跑海人,有什么看不开的。” 众人一阵大笑。 高易简嘴角扯了扯,笑道:“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拼着官不做都要给泉州搞一个铁务么?” 众人看着高易简,等他详细解释。 高易简叹息道:“福建这地方苦,地少人多,所谓八山一水一分田,就一分田,又能够养活多少人? 所以福建人要么就读书,要么就赶海,读书能够出来的毕竟是少数,多数的还是得靠海吃海,可要吃海,没有铁怎么行? 老夫呀,为什么光是看好泉州,泉州人啊,天不怕地不怕,老夫便欣赏这一点,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有心人天不负,你们这般努力,老夫也要施以援手的。 福建的娃儿,这是你们争取自己生活空间的时候了,该出手就出手,放下其他疑虑,团结一致起来,老夫就不信了,堂堂的福建娃儿竟然打不过杭州老!” “好!” 众人一起哄堂叫好,一个个激动得古铜色的皮肤都泛红了。 忽而外面有人匆匆而来,张麻子喝道:“是谁?” “是我!” 原来是高易简的心腹过来了。 众人纷纷拱手致意。 来人将一封信交给高易简。 高易简打开一看,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张麻子赶紧道:“老大人,有好事?” 高易简哈哈大笑,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道:“你们啊,眼皮子浅!刚刚是谁说章衡不干事的?” 自然没有人应声。 高易简面有得色道:“老夫看人的本事,怎么可能会出错!这心是章衡写的,你们知道他说什么了?” 张麻子赶紧道:“还请老大人赐教。” 高易简拔高声调:“就两个事情,一是范仲淹参政已经保举老夫任福建路转运使……” “什么!” 众人又惊又喜。 “这太好了!哈哈哈,老大人任福建路转运使,这可是大大地高升啊,比之前还要高半级吧?” 众人纷纷额手称庆。 高易简压了压继续道:“……第二件事,是范参政说,福建海商是忠公体国的爱国商人!” 众人这下子被震惊到了。 连张麻子都结巴了起来:“老大人,我们没有听错吧,范参政真是这么说的?” 高易简呵呵一笑:“虽是章衡转达,但总不至于在这个上面哄骗我们,如果是真的,过几天老夫的任命就该到了。 里面还有一些细节,不妨给你们说说,你们就该能够判断了。 章衡是见过官家的,官家对赈灾之事颇为关切,官家甚至是知道我们的。 另外,章衡说了,此次海贸之事,就看诸位的表现了,若是能够顺利地完成此次赈灾,便可以帮他解决很多问题!” 张麻子眼睛一亮道:“老大人,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官家也是有意开海的,但碍于某些阻力……” 高易简摆摆手道:“此事就不必多加揣测了,老夫是看明白了,章衡此子官职虽低,但影响却是不小,他能够见到官家,还能够向范参政推荐老夫,还帮老夫把福建路转运使给拿下来,这种影响力可了不得啊!” 张麻子大力点头:“老大人,我们明白了,您下令吧,我们都听您的!” 高易简呵呵一笑:“诸位,泉州,不,福建路的未来便看诸位的了,你们能够杀出来一条血路,福建娃儿的未来便多一条坦途!” “好!老大人,您看我们的吧!” “干!干他娘的!” “我老李现在就回去召集人手,干死杭州老!” …… 第一百三十章 活曹操!(来了!感谢浮生兄大赏!) 中秋节休沐。 章衡将自己锁在书房,皱着眉头看着被他写得乱七八糟的纸张。 若是有人来了,大约也是要诧异的,因为上面乱七八糟的写着一些人名,但这些人名却是一个个大名贯耳。 比如说什么枢密院的杜衍、吴育、韩琦,政事堂的章得象、晏殊、范仲淹、贾昌朝,又有谏院的蔡襄、欧阳修、石介,御史台的王拱辰张方平,另外还有文彦博、庞籍、张尧左、曹俏等等,二府三司的主官们一一在列。 另外还有诸如变革派、守旧派、将门、勋贵、中央、地方、江南、福建、皇权相权、外戚、张贵妃、曹皇后等等字眼,相互之间用箭头、圆圈等等符号进行勾画,似乎在表达一些很是复杂的关系。 许久之后,章衡终于是将纸张卷起来,然后找了火盆,用火折子点了,扔在里面看着它燃烧殆尽。 许是闻到了烧东西的味道,章衎找了过来,看了一下火盆,没有问什么,只是道:“走吧,饭做好了,吃饭去。” 章衡点点头。 八月的天气渐渐凉爽了起来,兄弟两个拿着大碗,打了米饭和菜肉,浇了一勺子卤汤,坐在阶下吃了起来。 “最近忙不忙?” 章衎咽下一口肉问道。 章衡也咽下一口肉,这肉卤的入味,他满意点头:“忙!事儿多,但都是小事。” 章衎笑道:“老二媳妇很快便要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二哥儿可稀罕了。” 章衡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可不,最近都见不着人了。” 兄弟俩都笑了起来。 章衡吃完了饭,与章衎说了声:“一会我出去拜访人,小驴车我乘着走了。” 章衎点头道:“去吧,反正我也在家里温书,哪里也不去,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去老二家看看。” 章衡点点头:“好。” 小母驴最近胖了不少,章衡打趣道:“你这是胖了还是有了?” 小母驴打了个响鼻,还作势要踢章衡,章衡赶紧让开,骂道:“好日子过多了是吧?” 欧阳修住的就是一小巷弄里的院子,看着颇为简陋,章衡立即判断出来了:这欧阳修就是个穷逼啊。 他笑了笑,心想也正常,这京朝官也不全是曾公亮那样善经营的,如同欧阳修这般也只能如此,如果能够稳定做几年官,倒是可以买得起房子,但得是懂得存钱才行,大手大脚的,一样存不下钱。 欧阳修对章衡的到来颇为诧异,但也不以为意,毕竟他这陋室,也常有人来,毕竟他也是文坛中声名鹊起中生代,有人来找他讨论文学是很正常的。 欧阳修对章衡很热情,不仅仅是因为章衡的文名远扬,其实还是自己好结交朋友的缘故罢了。 “居正可是第一次来我这儿,蓬荜生辉啊。”欧阳修笑得很开心。 章衡笑道:“早该来了,可这一年多来,东奔西走的,竟是片刻都不得闲,这么忙的官儿,也没有什么意思。” 欧阳修大笑起来。 欧阳修想与章衡聊文章聊文学,但章衡却是不接招,将话题转向最近颇为热闹的变革上。 欧阳修倒也是愿意聊,笑道:“形势大好啊,范参政提出的《答手诏条陈十事》,你可有读过?” 章衡点头笑道:“范参政见识不凡,所提十条,正是切中大宋之要害,若真能实行,大宋就不日将成为强宋!” 他心里补了一句:“……南宋便提前了。” 《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减徭役。 “十策”虽然包括了国政的许多方面,但核心内容其实是两个旧而又新、新而又旧的老大难问题,这就是澄清“吏治”的问题,是通过“精兵简政”和达到减轻宋王朝经济重负、提高行政效率的问题; 换句话说,是一个通过廉政而达到精兵简政,从而卸下皇朝身上背负的沉重经济政治包袱,从而达到富国强兵的问题。 范仲淹对社会的严重问题的分析确实一针见血,切中时弊,对此时国政这十个方面的严重弊端,分析得不可谓不确当,亦不可谓不深入。 但正是因为全然按照这个思路来改革,却是必将失败的。 理由很简单,这种解题思路便是简单的时代的重大改革,搞成“既得利益集团”与“未得利益集团”的简单对立。 其实王安石变法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前世的章衡跟着老领导去过不少的新公司就职,老领导每次进行革新公司的各项弊病时候,首先是先开辟一个新的谋利渠道,用于培养新的团体。 而且这个新的谋利渠道,还不能是损害到原有公司团体的利益,等到新兴团体培育起来之后,他们自然而然便会取代老的团体,如此变革也就成功了。 章衡对此并不理解,老领导告诉章衡说,任何重大改革,都不能把着眼点放在通过剥夺一个团体的合法利益来送给另一个团体,因为这样必然会造成更多、更大的矛盾乃至斗争,最终导致改革过程失控,改革目标也必然落空。 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与王安石的熙宁变法,便是简单地剥夺原本阶层的利益,然后进行重新分配,这样引起原有阶层的反扑,失败也就难以避免了。 范仲淹这十条,条条指着既得利益阶层的脑门道:“看着啊,我要来革你的命了!” 这样的变革不失败哪有天理。 欧阳修却道:“如何不能,二府三司的主官以及官家都看过了,都觉得切中时弊,很快便要执行了,到时候选拔良吏,等此法行之天下,这天下又会好起来的!” 欧阳修很乐观。 章衡笑了笑道:“我听说晏相公与章相公有疑虑的时候,还跑去吕相公询政?” 欧阳修愣了愣,章衡却像是无意一般,很快便将话题转到其他的地方了,两人也是聊得投机,欧阳修想将他留下来吃饭,章衡却说二哥家媳妇要生了,他要看看去,欧阳修便不好留了。 章衡赶紧熘了,就像是放了把火就跑的熊孩子一般。 然后几天之后章衡便听到欧阳修将吕夷简给弹劾了。 欧阳修指出:【吕夷简前后执政二十余年,不为陛下兴利除害,苟且姑息,万事堕坏如此,内则帑藏空虚,外则民财殚竭,若陛下想依靠吕夷简兴财力,宽民力,其可得乎? 现在吕夷简以疾归家,尚贪权势,只有罢免他商议军国大事之权,才能使宰执真正担负军国大政!】 当章衡听到具体的弹劾内容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愣了愣,好家伙! 欧阳修不愧是大宋加农炮,这一开炮真是了不得啊。 欧阳修直接将大宋陷入如今状况的责任都归在吕夷简的身上,然后指出,现在吕夷简还在干涉政事,宰执们都无法真正执政,那跟吕夷简在政有什么区别? 欧阳修的弹劾奏折一上,蔡襄几人立即跟上,于是赵祯正式下了诏书,让宰执不要去叨扰老相,如有政事,宜宰执相互商议。 如此算是将吕夷简操控朝政的路子给堵死了。 章衡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拜访吴育,与吴育一顿争吵之后,吴育只能同意帮忙做一些事情。 第二天的吴育先是找了王拱辰,之后又拜访了章得象。 章衡则是趁着休沐,邀请了曹俏,酒菜倒是简单,但曹俏离开时候却是十分的高兴,几乎将章衡当成了兄弟一般。 章衡送中秋节过节礼物给贾昌朝,与贾昌朝钻进书房里面聊了好半天。 ----------------- 最近的范仲淹很忙,一方面他要负责盯着赈灾的事情,调运粮食的事情,他委任高易简为福建路转运使,目前主要便是要他负责调运粮食之事,至于当地维持秩序之类的,则是让在江淮剿匪的陈执中一起担任了起来。 虽说是将这些职责给分散开去,但作为主要的负责人,他依然得不时听取汇报,然后给与指令,一样是很耗费精力的。 另一方面,则是得筹备变法之事,他的《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虽然写了七千余字,对于一篇文章来说,七千字不少了,但对于一个变革来说,七千字却是只能当成一个纲领。 所以还得详细细化才行。 这个事情一样有人帮着一起来做,但为了避免错误解读与过度解读,也一样得盯着。 这些算是分一些心神来,但选择官员来执行便是重中之重了,他得不断地与看好的官员们不断地约谈,不仅得了解他们的能力,还得探知他们的理念,如果政见不同,就算是能力再强,派出去只能坏事。 所以范仲淹真的很忙。 人很忙的时候很容易忽略一些东西,但范仲淹却有一个事情隐隐约约觉得奇怪,等到有一天许元跟他说起来一个事情,说是福建路转运使高易简调运粮食北上时候,被海盗伏击,好在高易简准备充分,不仅将海盗击败,还将贼首擒下,不日将会被接送至京。 范仲淹终于突然想了起来,最近他感觉有些被忽略的东西,好像最近许多人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海贸的事情,好像都是不经意的说起,每次说起便只是一带而过,因此被自己忽略,但现在想起来…… 啧。 官家也提了不少次呢。 范仲淹思量了许久,与许元道:“请章衡来。” 再次见到章衡这个年轻人,范仲淹目露异色:“最近做了不少事情吧?” 章衡腼腆一笑:“位卑言微,不得不到处借力。” 范仲淹赞叹道:“来帮老夫吧,老夫这里有更加适合你的差遣。” 章衡笑道:“老大人干您认为对的事情,小子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到一起成功之日,大宋自然强盛。” 范仲淹皱了皱眉头道:“你觉得老夫的改革不能成功?” 章衡笑道:“老大人,小子可没有这么说,只是小子觉得无论是变革也好,不变革也罢,国库里面多些钱来,总是好的,改革也必定是要费钱的不是,开海贸之事,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范仲淹还是愁眉不展:“海禁乃是国策,要改何尝容易……” 章衡赶紧道:“老大人,开海有百利而无一害……” 范仲淹被打断说话,又有被操弄的感觉,心下有些不耐,也打断道:“有何利?” 章衡见范仲淹神色,心下顿时一咯噔,但他所筹谋的事情已经走了九十步,自然不能就此废弛,闻言立即道:“一利利国,海贸可年入近千贯赋税; 二利利民,海贸销售之产品,乃是工农所产,每卖出一件货物,生产他的工农便可以买多一斤米以果腹; 三利经济,国朝并非物资短缺,而是过于丰富,丰富则物贱,物贱则伤民,民伤则经济迟滞,海贸可以售出多余的物资,经济则会蓬勃生发,国库亦满矣; 四利范相公……” “嗯?”范仲淹愣了一下。 章衡笑了笑道:“……开海乃是福建路官民一致之期待,若是范相公能够支持,福建官民必将感激范相公,范相公要变革,福建官民也会鼎力支持。 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范仲淹深深看了章衡一眼,脑子里如同走马一般,许多人的面目不断地闪现,他们都在说同一句话:“啊……泉州海商颇为忠义啊……” 范仲淹呵呵一笑,这些人的名字与籍贯也跳了出来,章得象、吴育、蔡襄、哦,曾公亮给他来信……都是福建人,另外还有贾朝昌、曹俏、王拱辰……这些人与这小子也有关系。 嗯,还有官家。 范仲淹微微垂下眼帘,斟酌了一下道:“怕还是阻力不小,你让老夫考虑考虑。” 章衡拱手道:“吕夷简彻底退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老大人。” 范仲淹霍然抬头:“是你让永叔弹劾吕相的!” 章衡一脸的惊诧:“这话从何说起?小子哪有这样的能耐!” 范仲淹将所有的事情给串联了起来,顿时看到这一连串的人物被一支黑手推动着,而这支黑手,便是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不,甚至只能称之为少年人! 虽说章得象、吴育、蔡襄、高易简以及泉州海商这些人都是福建的,愿意推动此事自然正常,而贾朝昌、曹俏、王拱辰……这些人要么与曾公亮有关系,要么与吴育有关系,愿意促成此事也可以理解,可是吕夷简最后操纵朝堂的最后一只手被斩断,竟然也是这小子的手笔! 甚至连官家都在他的局中! 哦,不对,自己也是他棋盘上重要的一颗棋子! 范仲淹心中只有震惊,甚至有一种面对妖孽的感觉,忍不住就想降妖伏魔,以免这妖孽霍乱朝政,但震惊稍过,他想起章衡所做过的事情,无不利国利民,若是这个时候就要将其摁下去,说不好是为国家降了妖孽,还是斩断这个朝廷最后的一根擎天之柱。 范仲淹忽而叹了一口气。 章衡奇道:“范相公?” 范仲淹盯着章衡道:“老夫叹气是为老夫的年纪,可惜老夫已经老了,没有时间再盯着你了。” 章衡惊诧道:“老大人盯着我作甚?” 范仲淹须发俱张:“盯着你,不让你祸乱朝纲!” 章衡:“……” 范仲淹咬牙道:“如你这般能力,便是那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若是没有人压着你……” 章衡断然道:“范参政这是要毁了小子么,小子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么,范参政竟然如此污蔑于我!” 范仲淹深吸了一口气:“此地只有你我,此话出了此地,老夫便不会再说。” 章衡这才松了口气,若是这范仲淹到处去说,那人人视自己为活曹操,那以后这官场还能混么? 混个屁! 章衡朝范仲淹大礼揖拜:“小子以为位卑而言微,不得已才如此,小子不能看着明明只要放开便能够利国利民的好事,反而被禁锢变成了害国害民的勾当,只肥了一些无法奸商。 所以小子只能四方借力,但也只能做好一些边角料的小事情,最后核心,还是需要范相公您来啊! 小子一心为国,虽有利己之心,但也只是人之常情,绝无祸乱超纲之举,更无祸乱朝纲之心,官家对小子爱护备至,因此小子感念皇恩,事情再难,也没有退缩之理由……” 章衡说起来便是巴拉巴拉,竟像是要将自己全给剖析一遍才肯罢休,范仲淹不由得哭笑不得,赶紧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忠义无双,不过老夫还是会盯着你的。 老夫今年五十四,还能再活十年便盯着你十年,再活二十年便盯着你二十年。 你要走正道,老夫为你保驾护航,你要是走邪道,老夫亲自斩下你的狗头!” 章衡:“……” 完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雷霆手段!(来了!) “不当人子!” 站在参政厅外,章衡啐了一口,骂了一声。 这范仲淹又是骂他是活曹操,又是威胁要斩他狗头,自己多问了一句海贸之事如何,便被轰了出来。 所以,到底是搞还是不搞? 他一转头,看到许元惊诧地看着他。 章衡叹了一声道:“范参政这般爱护小子,小子却不懂范参政之爱惜之情,真是不当人子啊!” 许元:“……” 好嘛,狠起来自己都骂的人,还是莫要得罪为好。 许元进去参政厅,便听到范仲淹也在骂:“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许元:“……” “参政?” 范仲淹抬头看到是许元,便把嘴巴闭起来,脸上挤出笑容:“子春来了。” 许元笑道:“那小子冒犯您了?” 范仲淹哼了一声:“那倒不至于,就是那小子给老夫带来天大的麻烦啊!” 许元眉头一掀:“开海?” 范仲淹点点头:“难道最近你也听说过?” 许元点头道:“最近这个声音多了起来,还是因为西北战事的原因吧,贼寇占据西域,那边的商道断绝,短时间该是开不了了,所以便有人看向海上,海贸之利其实颇丰,这些年也有一些声音,但总是不成气候,现在这声音又大起来了。” 范仲淹想了想道:“现如今舆论如何?” 许元脸色颇为凝重:“赞同者有之,唾弃者也有之。 赞同者认为海贸利国利民,最好是尽快实行,以补帑藏不足与民财殚竭之窘境。 唾弃者则认为海贸乃是洪水勐兽,万万不可放开,若放开,钱荒将至,届时民不聊生。 反正众说纷纭,各执一词,相互之间若是意见不同的时候,还可能要争吵不休。” 范仲淹顿时有些心惊:“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 他心中暗忖:这小子是真厉害啊,明明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但却能够一手掀起这么一场大讨论,还鼓动这么多人为其呐喊助威……唉,大宋朝出了这么个妖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许元点头道:“其实就是这十来天的事情,这几天忽而变得激烈了起来,某在转运司,甚至听到有些胥吏也在讨论此事,那有可能这股讨论甚至已经延绵至市井之中了。” “那你是怎么看的?”范仲淹忽而问道。 许元愣了一下笑道:“某每天都很忙……” 范仲淹摆摆手道:“我不是在问其他的,我就想问问你的意见,老夫之所以让你差充江淮制置发运判官,便是因为你才力精干,达于时务。 以江淮制置发运司为财赋之要地,最宜得人,所以特与超转一官,现在看来老夫的眼光还不错,自你上任后,减省冗费,疏通利源,不害生民,胥助军国。 你是个专业的人才,海贸也属财赋之领域,你多谈一谈,或许可以给我一些参考。” 许元顿时认真起来,他仔细想了想道:“海贸之事我没有仔细思考过,但是关于经营,我的确是有些心得的……” 他慢慢说道:“……某认为,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贸不富,农工贸乃是家国稳定富强之根基。 参政您提出来均公田厚农桑都是极好的政策,这能够保证国本不动摇,但工贸也是相当重要的。 根据某的观察,大宋的工贸乃是天下至强,以往通过河西走廊畅销西域,正是因为这样的输出,所以令得大宋国富。 因为与农业不同,农业一般自给自足的特性较高,就算是没有贸易,农民也可以自给自足,但工业生产出来的东西不一样,他们必须卖出去,才能够继续维持经营,才能够获得利润养家湖口。 现如今大宋朝的情况是,农业因为耕地不足,所以已经没有办法养活更多的人了,所以如果工业上能够兴盛起来,也是可以养活很多人的,但这个前提便是,生产出来的产品能够卖出去。 这就产生一个问题了,当越来越多的人投入进去手工业里面之后,那生产出来的东西便越来越多,但每家每户所需的锅碗瓢盆车辆用具等等,都是恒定的,那么他们的产品便会滞销,卖不出去东西的手工业主便会破产,破产便会变成流民,他们既没有土地,手艺也养不活家人了,如此一来,流民便越来越多了。 所以,西北战事一起,流民变得越来越多,可不是仅仅是因为旱灾水灾的缘故,更多的流民他们本身便是手艺人,因为西北通道被截断,生产的东西便卖不出去了,所以,他们变成了流民。 ……海贸之事,某不知道如果放开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我知道,如果海贸能够将大宋大量的产品卖出去,那么手工业便可以容纳大量的流民。 流民是不稳定的因素,各地起义、兵变,归根结底便是因为流民问题,如果流民被收纳进手工坊里面去,那么一切动乱不治自安。 而海贸也会带来大量的赋税,大量的赋税对于朝廷来说,正如将将渴死之人,有大量的清水,可不就是救了一命么?……” 许元慢慢地说着,范仲淹也是静静地听着,等许元渐渐停了下来,范仲淹笑道:“你这哪里是没有想过,这分明是早就深思熟虑了吧?” 许元苦笑道:“我说的是贸易,不是海贸。” 范仲淹笑道:“其实,便是一个道理不是,无非便是方式不同而已。” 许元闻言咧嘴一笑:“还是参政看得透彻,丝绸之道也好,大宋内部贸易也罢,这海上贸易也罢,归根结底都是贸易,并不会因为形式不同便有所不同。” 范仲淹点头道:“所以,若是丝绸之路没有断绝,大宋朝也不会拒绝向西域贸易,大宋朝内部的贸易,也更不可能禁止,对不对?” 许元十分肯定的点头。 范仲淹笑道:“所以,这两样贸易都是对国家有利,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对不对?” 许元再次肯定点头。 “那么,海贸也一样对郭嘉有利,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对不对?” 范仲淹道。 许元点点头道:“这是母庸置疑的。” 范仲淹点头道:“所以,那小子真是给老夫找了个大麻烦啊!” 他的眼神坚定了起来,低声道:“……既然你已经将事情推到了这个地步了,那就让老夫来挥动最后一锤子吧!” ----------------- 海盗贼首以及团伙被押送进京,范仲淹立即命开封府接手,开封府接手此事的便是章衡。 章衡连夜协同录事参军进行刑侦,海盗们原本还想负隅顽抗。 但章衡将其分开审问,并且用了点小技巧,营造出一种已经有人扛不住先招了,争取告发以减轻自己的罪状,将堡垒攻破,获得了第一手的材料,将背后的人给挖了出来。 章衡立即进行第二轮的审讯,将其背后的海商、当地涉及的官吏等一一挖了出来,并且将材料第一时间送去给了范仲淹。 范仲淹连夜进攻与赵祯商量,第二天早上,早朝之后,赵祯在崇政殿召集二府三司的宰执们一起与会。 经过激烈的争吵之后,最终确立下来。 一道由赵祯下令,枢密院附属的调兵命令通过军驿加急,快马加鞭赶往江淮。 到了晚间,驻扎在楚州的陈执中立即带军队南下,第二天一早抵达杭州城外驻扎形成震慑。 抓捕工作并不由陈执中执行,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军队进城,会不会发生军队烧杀抢掠的事情,但形成威慑是必须的。 抓捕名单已经随同陈执中到达而送到两浙路刑狱司与江南东路刑狱司,由这两个刑狱司执行抓捕工作。 刑狱司衙役在主管的带领下,按照名单的指导,分别行事,有队伍直接进驻州县,抓捕州县里面勾结的官员,有些则是直接破入海商的豪宅里面进行抓捕。 经过半个月的抓捕、刑讯、扩大、再抓捕、再审讯,源源不断的材料被送至汴京,汴京的刑狱司也十分忙碌起来,跟着名单不断地抓捕在京的官员,眼看着事态在不断地扩大,吕夷简坐不住了,拖着病躯跪求觐见官家。 赵祯是个念旧情的人,将吕夷简接进去,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吕夷简是被抬着出来的,之后赵祯下令停止扩大范围。 但有着确凿罪状的、命桉的、贪腐过多的官员依律整治,经此一役,江南系大受损伤,元气大伤。 江南海商中参与阻扰此次赈灾,且参与烧粮食、海上阻击的,予以抄家、家主斩首、主要人员流放的处置。 而那些没有参与其中的,但抬高粮价的粮商,也被下狱治罪,准许以罚铜抵罪。 随后范仲淹上书请求开海禁,欧阳修等人也纷纷上书支持,吴育、贾昌朝等人也是上书表示附议,其余各路主官、知州也纷纷上书请求开海。 赵祯顺应官民之请求,下令开海,第一批设置开放的是福州、泉州、明州、海州,并且在这些开放的港口里面设置市舶司,以管理出海贸易之事宜。 此次事件中心的杭州,却是被暂时停止市舶司的工作,海商自然也是不能出海了。 ----------------- 章衡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事情一一发生,如同雷霆一般扫荡,许多官员落马,被刑讯,被撤职,然后江南海商也有被送到他这边进行侦查审讯的,府衙新造的刑狱都被塞满了,据他所知,刑狱司的监狱也被塞满了。 章衡怀疑范仲淹是借此裁撤大量的官员,以达成他的改革目的,后来是吕夷简坐不住了,亲自出面恳求,赵祯才出面叫停。 咦,赵祯…… 章衡忽而有一种感觉,官家在这里面似乎……嘶! 章衡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进行全面的复盘,复盘完之后,他的脸色有些怪异,然后去吴育的府上。 吴育笑道:“感觉如何?”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有些害怕。” 吴育大笑起来:“害怕就对了,你一个小趴菜,就在这里面搅风搅雨,也不怕嘎蹦一声就折了!”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师,我想问一下,您真是应我的请求,去推动的么?” 吴育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你?” 章衡指了指天:“是他?” 吴育点点头道:“官家早就想有所改变,只是一直都动弹不得罢了,江南太强了,一代接着一代,根基无比稳固,连官家都不敢草率动手。 这一次你这小子误打误撞,将这刀子递到官家的手里,又有范希文站台,陈执中在江淮,天时地利人和全都集齐了,才算是促成了这一切,说来也是侥幸啊!” 章衡顿时毛骨悚然:“所以说,其实促成这些的,并不是我,而是官家?” 吴育呵呵一笑:“明面上是你,但推动的是官家,后面的事情则是将门、汴京勋贵、福建、河北、河西、京西共同推动的结果,他们推动各个部分穷追勐打,想要将江南系彻底拔出来,后来吕夷简不是进宫面圣么,你知道为什么陛下要喊停么?” 章衡想了想道:“平衡。” 吴育点了点章衡:“还不算笨,有点小聪明,就是过于蹦跶了。 江南乃是文化荟萃之地,每一届的进士人数都是各地之首,从建国至今都是如此,所以朝堂上江南的官员也是最多的,这么些年,从丁谓、王钦若,到吕夷简,他们把持朝政,其他地方的官员早就不满了。 就比如说这海贸,大宋之处是因为钱币缺乏,禁海是因为怕钱币大量流失,但后来新建了很多的钱监,地方上也纷纷建了钱币铸造厂,实际上就算是有所流失,也是可以补充的,但这海禁就是开不了。 大家都知道是因为江南海商与江南系官员勾结,可以阻着打开海禁,这样江南便可以独占海贸之利。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章相之前,福建就基本没有宰执官员么?” 章衡眉头一掀:“因为泉州?” 吴育点头道:“大宋海岸虽多,但真成气候的也就是就是杭州与泉州。 海贸之利不仅在于海商,还惠及一路,有开海贸的地区,百姓的生活也要好很多的。 经济好了,读书的也会更多,在朝堂里面话语权自然也会变大,福建路的官员这些年越来越多,但能够走上去的却不多。 就这么些年,才出了章相这么一个,也是因为江南系打压的结果。 吕夷简倒下之前,章相甚至都不敢冒头,每有大事,甚至都不敢自己决断,还得去吕夷简府上请教,可见江南一系,势力究竟有多么的庞大! 官家也是忌惮久矣,这一次你胡乱搅动起来的局势,倒是给陛下一个动手的好时机,经此一役,江南元气大伤,其他地区的官员也要冒头。 此次能够搞这么大,也是因为江南一系太过于霸道,让其他地方的官员勋贵看到了机会,落井下石,差点就将江南给连根拔起,但江南毕竟是大宋财赋重地,当真一蹶不振了,对于朝堂来说也是一大损失,而且……” 吴育眼有深意:“……而且,帝王术讲究的是平衡,官家想要的不是彻底打死江南系,而是让各大派系之间相互平衡,这样才最符合他的利益,懂了么?” 这下子是真懂了。 章衡叹息道:“学生还在沾沾自喜,靠着一己之力推动打开海禁呢,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道道,是学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吴育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立国以来接近百年,这个痼疾从来没有人能够解决,但却在你这里得到解决,这不能将其单纯归结为运气,那就太瞧不起前辈们了。” 吴育看着章衡,眼里满是欣赏:“你很好,这一次你给福建人开拓出来这么大的生存空间,每一个受益的福建人都得感激你的贡献,说你是福建人的万家生佛也不为过。” 章衡微微笑着,其实,得益又何止是福建人,海贸打开,受益的可是整个大宋朝!可以这么说,打开海禁,大宋便有天地一宽的境地! 出了吴府。 章衡慢慢在街上散步,脑子里想着事情。 他想的不是庆历新政的事情,就这变革,可以连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多少,充其量也就是给欧阳修韩琦等人增加一点经验,以及给后来的王安石变法提供一点经验罢了,甚至将赵祯的勇气都打掉了不少,其余的没有可多提的。 哦,还给范仲淹提供了《岳阳楼记》的写作灵感,挺好。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值得章衡思考的东西了。 他在思考的是海贸的事情……嗯,不能单纯以贸易的方向来思考,而是得全方位的思考。 大宋自从建国的那天开始便是先天不足,地缘上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失去了这个天然的屏障,让大宋朝不得不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政在边境建立拒止区域。 不得不将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永兴军路、秦风路这么多肥沃之地作为供养军队军屯,每年还得从国库里面付出大量的军费,以维持稳定,所以大宋虽然富有,但就光是维持,就得耗费大量的力量。 这就不是单纯的说体制的问题,说大宋朝重文轻武之类的,大宋朝诞生于五代,五代是什么鸟样大家还不清楚么,不以几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重文轻武,大宋早就改朝换代了。 不过这些只能引起争论,章衡要做的是事情,争论是没有用的。 海禁既然打开,便不能单纯将其当成贸易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就是个坑!(来了!) 回到了家里,章衡开了一本书的大纲。 他准备写一本书,用于启迪大宋人的眼界,让大宋人意识到,海贸不仅仅是海贸,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海权! 但是对于这本书该取个什么名字,他却是有些犯难了。 叫《海权论》? 章衡挠了挠头,这个名字好像不太引人注意,而且被人一看,好像是在讲海上的事情,当然也没有错,但许多大宋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海,如果是这个名字,他们不会有意愿去看的。 要不叫《海上丝绸之路》? 倒是个不过的选择,但还是不太能够引起大宋人的注意。 章衡忽而灵机一动,在纸上写上——大国崛起。 名字定了,便是确立了一个基调,这本书便是写一个大国该如何崛起的。 基调定了,接下来便好写了。 他主要目的是将海洋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给阐述清楚,那么有几个概念必须在这本书里面给剖析清楚了。 至少有这么几个概念: 一是一个国家的崛起有什么因素,这里面牵扯到地缘政治、国家体制、经济、人口、工业、农业等等,都得剖析清楚了,然后再引入下一步。 下一步便是剖析大宋朝的拥有哪些成为大国的条件,一一对应上,主要是将地缘劣势给阐述清楚,这一步主要是为了引入海洋对于大宋的重要性。 下一步便是重点剖析海洋对于大宋朝的重要性了,因为地缘上的劣势,大宋朝要挣脱这个窠臼,就必须发展海洋力量,这边引进了下一步了。 便是发展海洋力量能给大宋带来什么,带来财富,带来整体手工业的升级,给民众带来稳定的生活,奠定国家稳定的基础,章衡甚至在里面下了一个断言,一旦大宋真正重视海洋,那么眼前遇到的诸多问题,将不再会是问题。 而进一步的是,发展海洋力量的优势,一旦有朝一日要收复北方失地,可以提供更多的可能性,不仅可以从海上进行打击,还可以从海上解决后勤的问题等等…… 如此如此,一个简略的大纲便写好了,但章衡不确定这个大纲是否有犯忌的地方,或者说吸引力会不会不够,所以打算找人给看看。 其实最合适看的是赵祯,但赵祯毕竟是皇帝,又岂是他想见便见的,而且赵祯是章衡最想要影响的人,自然是希望出一个成品之后,才让他看到,最好是赵祯看了之后,便要哭着喊着求着他赶紧如何如何。 嘿嘿。 赵祯不行,范仲淹……那狗货,不给他看! 章衡心眼不太大。 曾公亮倒是合适,但曾公亮不在身边,章衡看来看去,还得找吴育。 座师也是老师,这种事情找老师最好不过,哦,最好到时候成书了,能够写写序什么的,有这等朝廷大官推荐,看得人就多了。 嗯……这样的话,最好是贾昌朝、曾公亮、吴育、欧阳修,范仲淹……呸,最好是不要,因为这些人到时候变法失败被贬谪,难免影响这本书,欧阳大炮的序也不要! 赵祯……最好是能有,有皇帝背书,那这书看得人就更多了。 于是章衡又频频跑吴育的府邸,偶尔还跑贾昌朝家里请教,吴育是老师,常打扰没关系,贾昌朝虽然只是相互合作的关系,但多走动走动,那关系自然也会好起来嘛。 就在章衡写书的期间,庆历新政终于开始了。 十月中旬,改革正式开始。 范仲淹等从中央官员中选拔张温之、王素分别担任河北、京东的都转运按察使,沉邈担任淮南转运按察使。 他们的职责与通常的转运使重在财政不同,主要是考察本路的各州府长官是否称职,并委以权限。 在本路内,可“自择知州,不任事者奏罢之,令权擢通判”。 有政绩者,不要轻易改换。 政绩优异者,则应升官重用。 然后,再由知州(府)考察县官,有不称职者由幕职官代理。担任代理州、县长官一、二年后政绩好的,即可正式任命为州、县长官,作为改善吏治的首要措施。 这是改革“十事”中的“择官长”。 同月末,进行第二项改革,颁布诏令改革对官员的考绩方法,改变自大中祥符年间开始的,“考最则有限年之制,入官则有循资之格”,改变了这种不管贤愚及政绩优劣,唯年资是论的办法。 高级官员到年限后,需以政绩奏请听旨;一般官员在任期内犯有“私罪”的,也一律奏请定夺是否升迁。 而政绩优异者,则视其优异状况而决定其升迁的高低。这项改革只限于文官。 这是改革“十事”的“明黜陟”。 范仲淹深知改革涉及许多官员的既得利益,实际赞成改革的人并不多,而且赵祯支持改革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也不清楚。 他对另一个改革主将富弼深怀忧虑地说:“吾与公在此,同僚之间同心者有几?虽上意亦未知所定也。” 但这并未阻止他继续进行改革的决心。 十一月中旬又颁布诏令,削减了中高级官员的子弟荫补为初级官员的人数,还降低了长子等以外的亲属荫补官的级别。 荫补的初级文官要经过考试,武官则考武艺或兵书,然后才能出任相应的官职。 这是改革“十事”中的“抑侥幸”。 范仲淹的担忧是正确的,这三项政策一宣布,顿时舆论哗然。 而开始施行之后,更是抱怨声音不断,颇有些群情汹汹的态势。 章衡专心写书,每日去佥判厅里办事,办完之后便是开始写书,外面的纷纷扰扰本不想多管,但人在官场之内,又岂能独善其身。 十一月中旬,章衡又升官了。 章衡职官升一级,从秘书丞升为左正言,然后被除去签书判官一级转运判官职位,加流内铨事。 本来说升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是这升得嘎嘎快的时候更加值得高兴,但这差遣章衡不太满意。 因为这是个特么的得罪人的活啊! 流内铨是个什么部门,这个机构掌文官自初仕至幕职州县官的铨选注拟和对换差遣、磨勘功过等事。 看明白了没有,意思是,章衡被拖进这庆历新政里去了,还特么是干得罪人的活! 章衡怀疑是范仲淹这狗货使得坏,跑去问了一下吴育,果然,这差遣虽然不是范仲淹给推荐的,但却是欧阳修给推荐的,欧阳修是范仲淹的人,所以,这还得归罪于范仲淹。 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来都来了,还能不去上任不成? 而且,这大约也是酬功的意思吧,虽说开海禁不是范仲淹的本意,但章衡算是当了范仲淹动江南系的排头兵,事情成了,当然也是要酬功的。 功劳是我的,干嘛不要! 于是章衡便屁颠屁颠的跑去上任去了。 可是当章衡来到了流内铨,兴奋之情消却。 因为流内铨掌管自初仕至幕职州县官的铨选注拟和对换差遣、磨勘功过等事,可以说天下官吏,除了京朝官归审官院官,其余的皆归流内铨管理。 大宋官员多达几万人,加上吏员更是不胜数,而这么庞大的数量,流内铨里面竟然只有两个判流内铨事,以及吏员十几个! 章衡一看便知道这活根本没法干! 如果仅仅是选官选差遣之类的,这活倒是可以干,可这一次是要磨勘。 什么叫磨勘,便是后世的kpi考核。 几万人,乃至于十几万人的kpi考核,就算是有电脑的后世,这个部门也得至少一千多人,加上地方上的人事干部,至少得有接近一万人。 而这大宋朝的流内铨,就两个正官,然后十几个吏员……这不是闹着玩嘛! 不过他与另一个流内铨的短暂沟通之后,他便明白了。 原来的流内铨其实工作也算是简单,虽然程序上还是挺正规的,磨勘时一般会要求提交四个文件。 即「解由」,类似申请书,证明函的结合。 二是「举状」,即上级的推荐函。 三是「家状」即自身家庭档桉。 四是「考状」,即上级写的绩效评定。 可见在制度设计上,磨勘是需要考察该官员的治理成果的。 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流内铨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审查这些资料的真实性,所以往往只能对这些评定做很肤浅的应付。 大约只能看看格式对了没有,有没有哪项资料没有交全,以应付长官们的考察。 并不会去审核里面的资料的真实性,最后在实际执行中,便只能依据该官员的资历而非实际绩效。 同僚拿出来一些之前的资料,章衡看了十几份之后不由得哑然失笑。 因为绝大多数人的磨戡文件内容都是雷同的,甚至连政绩之类的都是复制粘贴……哦,他们没有电脑,那就是相互抄写。 好家伙,后世抄袭论文,这年代抄的却是政绩。 章衡直呼好家伙。 但是,现在不行了啊! 若是按照范仲淹新的要求来做的话,这十几个人就算是把命都给填进去,也干不出来什么事情的。 原来的流内铨喜道:“你能来真好,这活我是干不了了,我已经申请调离了,来来,交接一下,我马上就走了。” 章衡:“……” 章衡赶紧拉住原来的流内铨道:“流内铨有两个主官的,我来了你也不用走啊!” 这人苦笑道:“这活谁爱干谁干去吧,范参政太严格了,天天盯着这边,有一点小错误便要噼头盖脸的责骂,可你看,就咱们这里老弱病残十几人,能济得了什么事情,这活我实在是干不了了,您一个人好好干,这职位也是个肥差……嗯,别的不能再说了,再见!” 章衡:“……” 章衡又拉住了他。 他一张富态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我的娘咧,您别这么为难我,我真干不了了……” 章衡道:“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人手不够,为什么不申请增加人手?” 原来的流内铨露出笑容:“你说这个啊,那我问你哈,范参政搞的这一套目的是为什么?” “当然是解决冗官……” 章衡闭嘴了。 原来的流内铨欢天喜地的走了。 章衡就差扇自己的嘴巴子了。 问什么傻逼问题。 范仲淹为了解决冗官的问题,然后现在要过去申请增加人手……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想及至此,章衡立即下了一个决定——这活,真没法干,赶紧走人! 章衡出门左拐——那边是审官院。 章衡是京朝官,归那边管。 章衡进去赶紧要求调岗,审官院那边的主簿一听是流内铨刚来上任的章衡,立即将他赶出来:“你这差遣是范参政委任的,你想请辞,找范参政去!” 章衡也来了脾气道:“那我也不就任了,我会开封府当佥判去!” 审官院主簿一笑:“晚了,你那佥判的差遣已经被卸任了,你不想当这流内铨也行,辞官呗。” 章衡一下子鼻子都给气歪了,他忽而想起来,我特么还是转运司判官呢,赶紧跑转运司去,然后也被赶出来了,因为新的判官也上任了。 也是,差遣多紧缺啊,尤其是转运司判官这么好的肥差,多少人盯着呢,大约章衡的差遣刚被解除,不出一刻钟,便被人给顶了! 怎么办? 章衡有些傻了。 遇事不决找老师。 章衡找到吴育。 然后又被赶出来了。 吴育是这么说的:“你以为任官是那么儿戏的,哪能是你不喜欢便不干的,不干,那你就回家歇着去!” 章衡站在大街上,差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诶诶,不至于不至于。 不过他茫然地站在大街上,有些啼笑皆非。 解铃还需系铃人,找范仲淹去! 可范仲淹忙啊,等到晚上月上中天,范仲淹才一脸疲倦的见了他。 第一句话便是:“今天的磨勘完成了?拿来给老夫看看。” 章衡赶紧老实道:“这活我干不了。” 范仲淹顿时皱眉:“干不了,为什么干不了?” 章衡回道:“人太少,活太多,干不了。” 范仲淹顿时勃然大怒道:“你不是干不了,你是不想得罪人吧,能干干,不能干滚蛋!正好多出来一个差遣,让能干的人去干!你也别当官了,回家歇着去!” 嚯,还是这狗脾气。 章衡不惯这狗货的狗脾气,很硬气的出门,并且撂下狠话:“你让我干,我就给你捅破天!” 范仲淹呵呵一笑:“老夫等着。” 章衡出了门,低声骂道:“不当人子!” 然后里面也传出了范仲淹的骂声:“不当人子!” 章衡嗤了一声,不屑一笑。 回家,吃大餐,睡一觉,准备……明天上班。 打工人,打工魂,被领导骂,很正常的不是,来都来了,还能辞了不成,考个官多不容易啊,再难干也要干啊,宋朝的官儿,多难干也有限嘛,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再苦再累还有老前辈累? 嗤! 不当人子! 第二天一大早,章衡提前抵达流内铨,等到人马到齐,立即召集人训话。 他叉着腰,准备来一场职场pua,但等他看所有人的时候,这口气也歇了。 “这位阿伯,您多大年纪了?”章衡小心翼翼问一位摇摇欲坠的老吏。 老吏老态龙钟,一副一级风也能撂倒的模样,老吏咧嘴一笑,章衡分明看到了老吏最里面只剩下几颗牙齿。 “八十有六啦,年近古稀啦,能活到这个年纪,老朽知足啦,上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问老朽,别的不说,老朽虽然年纪大,但记忆力还是很好的,就算是太平兴国年间的事情,老朽也是知道一二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太平兴国? 章衡一瞬间有些迷茫,然后掐指一算,大约是七十年前。 章衡:“……” 章衡又看向一个小娃娃模样的小吏,小吏赶紧道:“小的今年十六岁。” 老吏笑呵呵道:“这是俺孙儿,当年老朽进入流内铨……哦,当年还叫差遣院,太平兴国六年初设,当年老朽也大约是十五六岁进来的,呵呵。” 好家伙,还成了世代罔替了。 怪不得之前的流内铨说这些吏员都是老弱病残,这老弱就在眼前,病残么…… 一个病恹恹的仿佛痨病鬼的中年小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章衡下意识的挪远一些,免得被感染肺结核,这时代,治不好的。 另外一个应该叫地不平,两只脚一短一长,站在那里斜着身子。 倒是有几个看着正常一些的,但一脸的油滑,一看便是奸猾小吏,这等人吃拿卡要最厉害,要他们干活……呵。 章衡无力摆手:“散了散了,干活去!” 章衡回了流内铨的签押厅,口中不断地叹息。 这大宋朝若是不亡,也着实对不住这些人,堂堂一个掌管帝国官员升迁的所在,竟然是一帮要么老弱病残,要么油滑贪婪的小吏在掌管,这王朝不亡,也着实是没有天理了! “没天理啊!” 章衡哀叹,不是在叹息大宋朝的命运,而是哀叹他自己的命运! 这活,该咋干?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在其位便要谋其职!(来了!) 汴京里,一波未息,一波又起。 而江淮与京西,却是迎来了甘霖。 从南方运来的粮食源源不断,虽然对于海量的灾民来说,运来的粮食依然还是短缺的,但各州县都有施粥棚,可以保证着灾民们暂时不被饿死。 随着海贸的打开,尤其是海州这处港口的打开,福建船只送来粮食,便在当地进行采购,采购各类产品,然后从这里走日本与高丽,宋朝的产品在这两个地方都很受欢迎。 江淮渐渐的活了过来。 原本这里的生意是杭州海商独占的,现在杭州海商出不了海,福建海商则及时填补他们的空缺,这钱挣得不亦乐乎。 福建海商从江淮这些地方采购产品,顿时引发了一波开工潮,为了供应福建海商的采购,很多工坊重新开工,开工便要招募人,每日都有人到施粥棚招工。 而且,实际上不仅仅是福建的海商在采购,江淮更是有诸多家资巨富的人看好海贸,原来的他们没有进入海贸的机会,现在放开了,哪里还肯等候,纷纷到明州、温州、泉州的船厂订购海船。 海州本地也有造船厂,海州便是后世的连云港,海州港是一个天然良港,半天然封闭式港湾,加之身后有后云台山遮风,因此港池内绝对不会有这种浪头,威胁船舶安全。 这种天然海湾,在长江以北的海港中,除了青岛大连等少数,像海州这样是很稀有的,毕竟这时代想要造人工港湾难度太大,基本属于做不到的范畴。 有这种天然海湾,海州当然是具备造船厂的条件,不过因为明州温州这两个地方与江南更近,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海州的船厂并不多也不大。 但此次却是迎来了罕见的发展时机。 温州、明州、泉州等地的船厂的订单如同雪片飞去,有些订单直接排到了后年去了,可这海贸又如何等得起,杭州江南海商虽然被抓了不少,然后又被暂时停止出海,但谁都知道,江南海商不可能永远都不能出海,一旦解禁,以江南的实力,最后依然还是实力最庞大的。 所以,先要与其竞争,最好是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将航线、客户都给抢过来,然后在本地培育起来供应商。 航线、客户当然至关重要,然而供应商也是极其重要的。 江南海商可以依靠江南完善的供应链,但江淮可没有。 现在江南海商出不了海,江南商人会将货物提供给他们,可一旦江南海商出海,这些江南人的脸面可就不太好看了,到时候肯定会以优先提供给江南海商为主。 江淮这边刚刚起来的海商,必然要受重创的。 所以,还是得培训自己的供应商,否则以后必然受制于人! 这也难怪江淮人会这么想,主要是这些想进入海贸业的人背后都是一些地方大族大老,族里当官的可不少,当官的人才知道江南人的霸道。 这次江南系被打压下去,但谁都知道打压不了多久的,江南人太富裕了,读书人太多了,而且,现在政事堂还坐着一个临川宰相呢。 临川是江西的,但江西在宋代的全称是——江南西路。 江南人可不仅仅指江南东路,还有江南西路。 江淮人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发展海贸,便要做好一切的准备。 所以,海州要有造船业,更要用配套的供应链! 有些在汴京有跟脚的,便盯上了临安商行。 公西大财在温州下了十条大海船的订单,又在泉州下了五条船,然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先搞到了五条大海船。 有眼尖的可以看到被刮掉的船舷号,大约是江南海商被抄家的那几家。 公西大财便是那批眼光尤其长远的人,他不愿意将供应商这样事关生死的事情寄托在江南人的信誉之上,他要打造自己的供应链,不仅要供应自家的海贸生意,还要成为江淮最大的海贸生产厂家! 但是,他并没有这样的实力,经过多方打听,以及他背后的东家的介绍,最后盯上了这临安商行。 临安商行名字听着像是杭州的,但实际上却是一家地地道道的汴京本地起来的企业,虽然不知道背后的东家是谁,但这大掌柜认识的人却是不少。 这大掌柜叫陆尹宁,是个女孩子,但汴京经商的认识她的可不少。 陆尹宁原本是皇家内藏库的大掌柜,但后来不知道为何出走,转身开了这么一个临安商行,之后短短时间内,便以飞燕肥皂翻身,将临安商行开到了杭州与泉州。 肥皂已经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海贸产品,即便是什么都不卖,就载这肥皂出海,一样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进来这临安商行又开发出来什么洗洁精、沐浴乳、洁面乳、身体乳之类的产品,每次一出来便要引起抢购。 公西大财盯上的便是这临安商行的一系列的产品,这些东西可是能够作为海贸的拳头产品的,其他的东西可以另找供应商,但这个可没有人能够替代。 公西大财想要建立起来一系列江淮地区的供应链,这临安商行的清洁用品可是少不了的。 所以公西大财专门跑一趟汴京,找到了陆尹宁商讨合作。 “你想在海州建立飞燕工坊?”陆尹宁皱起了眉头,“其实没有必要的,汴京这边有工坊,杭州那边也有工坊,你如果需要,从这两边给你调货都是可以的,没有必要再建一个。” 公西大财呵呵一笑,只用一句话便说服了陆尹宁:“这个工坊可以专供海外。” 陆尹宁立即答应了下来。 陆尹宁是个雷厉风行的,立即找到章衡与曾幼薇,将此事敲定下来,章衡吩咐工人从江淮当地招募,这个自然也是问题不大的。 章衡听说了公西大财此人的愿景,顿时十分感兴趣,干脆跟他见了一面,公西大财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小官,但见到章衡之后,便惊为天人。 “原来是章三元当面,哈哈哈,您是这个,您是整个江淮人的大恩公啊,万家生佛,您可能不知道,有不少家庭都供奉着你的长长生牌位呢。” 他竖起大拇指。 此次江淮遭灾,虽说章衡并没有怎么出面,但江淮人都知道筹集赈济粮的是章衡,而打击海商之事,虽然百姓并不知道,但上层的人却是有一些渠道的,公西大财虽然不是官场上混的,但人家身后肯定是有背景的,知道也没有什么出奇。 章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做好事不留名,写在日记里自然是道德高尚的事情,但若是有人能够知道,那就……太爽啦! 章衡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公西大财:你这小嘴说话还蛮好听,会说就多夸几句呗。 公西大财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看向旁边的陆尹宁,陆尹宁一看章衡的模样,顿时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哭笑不得,赶紧提醒道:“你不知找公西掌柜有事要问么?” 章衡有些不太情愿道:“现在江淮的情况怎么样了?” 公西大财以为是章衡关心江淮的灾民,赶紧道:“日子还是苦,但已经能够活下去了。 楚州、寿州、庐州、海州这些地方官府,拿到了粮食之后,一方面是开粥棚施粥,一方面是趁着现在枯水期,修水利挖水渠引水,以工代赈。 来年有了这些水利设施,应该可以迎来丰收的。 不过还是有些流民流离失所,他们是手工业者,受到旱灾兵祸的影响失业了,一时半会日子是很艰难的,但是慢慢会好起来的。” 章衡点头道:“你要开工坊便是好事情,飞燕工坊能够吸纳不少人,你还打算开什么工坊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公西大财有些不太好意思道:“有了清洁用品工坊,其他的工坊暂时是没有办法开了,这个投资颇大,前期我们买了好些条大船,然后又下了十几条船的订单,所以,先慢慢来……” 章衡看向旁听的曾幼薇道:“商行今年有余钱么?” 曾幼薇反问道:“要多少?” 章衡想了想道:“五十万贯有没有?” 公西大财有些咋舌。 曾幼薇道:“抽一抽能够拿出来,但风险太大,拿出来二十万贯就没有太大的影响。” 章衡点头道:“三十万贯吧……” 他转头看向公西大财道:“……三十万贯,能够将一系列的工场给建起来么?” 公西大财吃惊道:“章三元,您是什么意思?” 章衡笑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建起来工场,按照出资情况,你们的管理可以占股,但我有两个条件,一是招聘工人以流民为主,二是,我要派驻账房,可以么?” 公西大财赶紧道:“在下得去跟东家商量一下。” 章衡点头道:“好,到时候你找陆掌柜与曾小姐便好了。” 公西大财欣喜而去。 陆尹宁问道:“江淮不远,咱们可以自己过去筹办的,何必分股份给他们?” 章衡笑道:“他们是地头蛇,筹办起来快一些,可以减少很多的麻烦。 办起来之后,他们的客户是本地的海商,可以减少很多销售的环节。 飞燕工坊已经具备成为一个庞然大物的可能性,咱们只要在清洁产品行业里深耕下去,就会成为大宋朝最大的商行之一。 其余行业可以多投资,多扶持一下各地的商行。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大宋需要千千万万的商行嘛。” 给钱让人开工坊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公西大财后面的东家点头了。 章衡心里也确实挺开心的,不仅仅是因为商业的触觉又延伸出去的,关键是三十万贯的投资投到江淮地区,惠及的可能要多达几万人甚至十万人,加上飞燕工坊,惠及的人就更多了。 等明年江淮从旱灾中缓了过来,加上海贸的影响,江淮人民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只是,他章衡的好日子什么时候能来? 章衡匆匆出来了一趟,又匆匆赶了回去。 流内铨就他一个主官,他不回去盯着不行。 按照范仲淹的考核标准来进行官员磨勘,工作量非常大,关键是,这工作在章衡看来只是无用功而已。 资料本身便是七凑八凑编造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反应官员实际上做了什么事情,用这样的材料来挑选官员,就是开玩笑而已。 若真是要提拔干了实事的官员,需得后世的组织方法便有可以借鉴之处。 选人任用七个步骤,为选人与动议、沟通与核实情况、经过推荐、组织考察、然后上会议进行讨论、之后还得进行公示监督,如果有人反对,还得问清楚原因,调查出来真相,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在正式任用之前,还得试用任职,等试用期证实胜任之后,才可以正式委任! 其中的关键之处便是要实地考察政绩,要有民众监督,如果这两项没有,选出来的人便难以说得上是对的人。 但这两项的问题在于,这需要大量的人手以及长期的时间,这两样对于流内铨都是不存在的。 范仲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变法可能不会持续太久,所以他很着急,每次叫章衡过去汇报的时候,便会敦促章衡抓紧时间选人,选出好官。 章衡又能如何? 面对一堆的粗制滥造出来的人才资料,然后要他在这些不尽不实的材料里面挑选出来称职的官员……这不是扯澹嘛! 若是换了一个人,大约也就敷衍敷衍就过去了,反正也不可能证实真伪,那就将这些资料都当成是真的,然后按照范仲淹的标准,扎扎实实将其中做材料做得好的人挑选出来,交上去,范仲淹看得开心,自己也轻松了不是? 章衡如何肯? 一个好官对于朝廷来说大约是有好处的,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关乎他们的生存环境。 所谓灭门的府尹,破家的知县,杀人无形的幕职官,章衡管的便是幕职官。 有人说知县是亲民官,实际上真正的亲民官乃是各州县的幕职官以及胥吏,这些人把控地方。 若是能够选出来稍微爱民一些的官吏,那么地方上的百姓便能够得到一份安宁,若是选到不好的官吏,他们敲骨吸髓,一方百姓将会苦不堪言。 章衡能够感受到他递出去的材料是有分量的,这是老百姓的分量,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去敷衍,因为他知道他一份文件递上去,便有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官会被任命,会被提拔。 分量很重! 所以在第三天的时候,章衡便拒绝草率地上交材料了。 范仲淹将章衡叫到参政厅。 “为什么不交材料?”范仲淹盯着章衡道。 章衡道:“这些材料高度雷同,互相抄袭,按照这些材料选出来的官员,并不能保证好坏。” “所以你有什么好方法?”范仲淹问道。 章衡道:“有点想法,所以下官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成功的话,虽然未必能够筛选出来多好的官员,但至少不会是害民官。” 章衡这么一说,范仲淹顿时感兴趣了:“哦,说说。” 章衡道:“下官之前是管理仓场库务的佥判,更是协助了包希仁御史主持的公使库的承包事宜,下官准备从公使库这里下手。” 范仲淹点点头:“这事老夫听说过,那你具体想如何做?” 章衡将方法说了说,范仲淹十分感兴趣:“倒不失为一个方法,你可以试试,这些事情需得尽快搞定,现在变革如火如荼,若是没有合适的官员执行,变革是要出大问题的。” 章衡郑重点头,。 变法如何其实他不关心,总是难免逃脱失败的命运,但铨选官员的确是不能拖延的,一拖延便要引起诸多不满的,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 章衡回了流内铨,立即使人去请了鲍茂伦过来。 鲍茂伦便是公使库的监当官。 与之前看着郁郁不得志不同,现在的鲍茂伦看着意气风发,连着人看着都爽朗了许多:“老大人,恭喜您高升!” 章衡哭笑不得:“什么老大人,我这才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成了老大人了!” 鲍茂伦嘿嘿一笑:“您是我的老上级嘛,称为老大人有什么不行的。” 章衡闻言只能一笑,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与鲍茂伦说了说,鲍茂伦闻言皱起了眉头:“可以倒是可以,就是这玩意也不能保证准确,您知道的,就算是公使馆与当地的官员也是有交集,若是刚好有交情,他们也是会有所侧重的。” 章衡点头道:“这点我也想过了,这些东西就是用来参考的,公使馆也未必就与所有的当地官员都有交集嘛,只要将其所在地方的大部分官员的官声给描述一下,便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另外,公使馆有记录在馆里住过的官员,有哪些是要求超规格招待的,那些是按照规格来的,公使馆里也是有记录的吧,尤其是他们想投诉的人……” 章衡笑了笑:“……我可不相信他们不记录,虽然未必会去投诉,但总会记录下来,以作为与公使库谈判时候使用。” 鲍茂伦大笑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好是当真把这天捅出窟窿来!(来了!) 看到这里,各位看官应该猜出来了。 没错,章衡便是打算将各地个公使馆给利用起来。 流内铨的确没有人去考察全国各地的官员,更没有时间去听取各地的民声,章衡打算将公使馆给利用起来。 分布各地的公使馆,是最好的收集材料的地方。 首先,这些公使馆也算是半个官方的机构,他们与本地官员肯定是有交集的,而且会相当的了解,就算是不了解的,打听一下也就了解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会为与当地交好的官员说好话,会对关系不好的官员说些不好听的话,这就是有所偏倚了。 其次是是官员流动时候都必然会经过公使馆,公使馆每接待一个官员,都会记录下来所消费的东西。 因为公使馆是需要报账的,有些账本不会给到公使库这边,但会留下来与当地官府对账,这就是一份相当有用的材料。 最后是实行承包之后的公使馆,有些官员依然还是会要求超规格招待,但自身操守较好的人便不会如此,也可以看出来一些东西。 总体而言,将这些东西综合起来使用,是能够比他们自己交上来的那些材料更好看出他们的才能官声的。 鲍茂伦踌躇道:“他们现在已经是独立承包了,提供这些东西,恐怕不会特别配合的,而且也未必可信。” 章衡笑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这监当官也当了许多年了,想不想换换地方,比如进入州县当曹官,开封府这边难进,但下面的县却是可以的,以后未必不能进开封府。” 鲍茂伦顿时激动得站了起来:“老大人……真的么?” 鲍茂伦期待地看着章衡,不是他眼皮浅,主要是章衡承诺这个事情,对他来说着实是太重要了。 从仓场库务的监当官到州县曹官,虽然都有个官字,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仓场库务的监当官其实是吏,而曹官已经是官,这是两个阶级的东西,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仓场库务只是企业,而州县衙是真正的体制内,没法比的。 章衡笑了笑道:“我现在是流内铨,安排一个曹官,大约还是可以的。” 鲍茂伦顿时砰砰拍起来自己的排骨:“老大人,您放心,此事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谁想不配合的,小人一定让他们难受,此事是利国利民之事,岂能由着他们来!” 继而他又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大人,小人可不是奔着这官位来,主要是因为您帮我调动走,我才好得罪人,若是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可不太好得罪人……” 章衡摆手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那就拜托你了。” 鲍茂伦兴匆匆而去。 庆历新政还在继续颁布新的改革条例,十一月末,又颁布【诏限职田】,此条例对各路、州、县的文武地方官员的职田数量做了规定。 这是在光复财政无力为地方官员增加俸禄的情况下,以职田的方式增加他们的收入,所谓有不均者均之,有未给者给之,士气衣食得足,然后责其廉洁,督其善政。 这便是均公田。 这算是给官员增加福利,倒是没有太多人反对。 只是章衡想起那么没有土地的流民,也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很搞笑的便是,章衡想起来这庆历新政失败之后,唯一留下来的便是这项变革,不为什么,因为只有它对官员有利。 很讽刺。 章衡不管这些,他只管他职责之内的事情。 鲍茂伦的确是下了大力气了。 鲍茂伦第二天便给章衡带来大量的资料,这些是承包之前的资料,上面记载的是公使馆招待官员时候的规格,这是用来报账的。 然后陆陆续续送来公使馆之前自己偷偷记录的资料,这些其实便是官员的黑料了,章衡见了之后笑了起来,也不会知道鲍茂伦是怎么威逼利诱公使馆长们的。 到春节之前,更多的资料来了,这一次是公使馆提供过来的关于本地官员的官声评论,章衡挑了一些看了,看完之后整个人都麻了。 按照这上面的描述,清廉的官员有之,勤勉的官员也有之,但更多的是不干活的官员,将职责扔给手下的曹官吏员去做,自己到处游山玩水饮宴,玩得不亦乐乎……妈的,好嫉妒! 章衡很不爽。 但这些官员已经算是好的,再有的贪污渎职之类的已经是司空见惯的。 还有更加过分的是,对民众十分残暴,动辄入狱严刑拷打; 有的勾结当地大族侵占民田,若遇到抵抗的,破家灭门的也是有的; 有的偷偷走私盐铁,甚至往敌国输送精铁的; 有淫人妻女的,使人办青楼瓦舍的…… 看着不像是官,倒像是无忧洞的当家们。 章衡看完沉默了许久。 回了家之后,章衡与章衎道:“大哥,今年我大约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过年了。” 章衎吃惊道:“你要被外放至州府么,怎么这么突然,就不能等过了年再说?” 章衡勉强一笑:“那倒不是,流内铨有许多的事情,我要在除夕与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将其给整理出来……” 章衎第一次从章衡的脸上看到了除了澹定之外的东西,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出了什么事情了?” 章衡将事情说了一遍,章衎立即道:“我帮你。”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大哥,你不担心么?” 章衎脸色有些沉重,但还是点头道:“担心,但你决定干了,咱们就干!” 章衡苦笑道:“此事可是要将天给捅破的,我是打算将这事情给捅出去的,到时候天下官员可能要落马可是要成百上千的,其中牵扯更是巨大,恐怕不逊色于前段时间的风波,而且这次可不仅仅是得罪江南一系,可能福建、京西、汴京、江淮等各系官员都要得罪一遍的,到时候的反噬,可能我官做不成,到时候还要影响二哥和大哥你……” 章衎点点头道:“这些我都清楚的……”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笑道:“……咱是一家人,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爹娘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可能不太记得了,爹娘在我小时候,是对我有期待的,但他们希望我做官,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章衡看着大哥。 章衎笑道:“娘亲给我讲史,讲到范滂传的时候,我听了之后很感动,然后问母亲,我说,母亲,我想做范滂那样的人,可以么?你知道母亲是怎么回答么?” 章衡惊诧抬头。 这故事,听起来很熟悉,转瞬之间他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苏轼与程夫人的对话么? 章衡有些啼笑皆非。 章衎道:“母亲说,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 说到这里,似乎是感念母亲,章衎的眼睛里有水光闪现:“……你能做范滂,我难道就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吗?……三哥儿,你能做范滂,难道我便不能做范滂的哥哥么?” 章衡的内心仿佛被一记重锤勐然敲中,让他瞬间难以呼吸。 章衡有些哽咽起来:“大哥……” 章衎颇为感慨,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大哥不怕你们死国而连累我,大哥怕的是你们没有志气,大哥为什么总是对你二哥恨铁不成钢,不是因为他惹祸,而是因为他没有出息,男儿大丈夫,死则死矣,穷则穷矣,但独独不能没有志气! 你要做的事情,乃是为了家国,大哥就算是被连累又如何,若是因为如此而做不了官,那咱们就做个富家翁,这等朝廷的官,不做也罢!” 章衡看着章衎:“若是连富家翁都做不了呢?” 章衎笑了起来:“那就做流民去!咱们兄弟是苦过来的,在汴京几年,也算是见了时间,也享了世间的福气!” 章衡又道:“若是连命都送了呢?” 章衎深深看着章衡:“那咱们最好是当真将这天捅一个窟窿出来,不然就太不值了!” 兄弟二人忽而大笑了起来。 章衡的内心忽而充满了勇气。 有这么一个大哥是真的好。 腊月廿七,官衙封衙,正式休沐。 章衡与章衎两人去了章术的府上,与章术夫妇以及还在襁褓的小侄儿一起吃了顿饭。 章术笑对着章衎章衡道:“你们这小侄儿还没有起名呢,咱们爹娘不在了,你们便帮他起一个名字吧?” 章衎看了一下襁褓之中的小侄儿,十分的高兴,但想了想道:“还是三哥儿来吧,他是章三元,他取名自有文气,要是能沾染他的文气,以后小侄儿科举也容易些。” 邹清照笑道:“是呀,还请三叔给取一个。” 章衡想了一会道:“要不,就叫去疾吧,出息不出息的,其实无所谓的,做长辈的,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无灾无痛,快快乐乐的长大是最好的。” 章术最里面念叨了几句:“章去疾,章去疾,好,就叫去疾!” 小侄儿嗯呢了一声。 众人一起笑。 章衎便与章术交代道:“过年期间,我与三哥儿要去流内铨那里帮忙,可能没有时间,除夕和元夕,你回去祭拜爹娘。”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兄弟,章术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章衎道:“没有什么事,就是……” 章术提高声音道:“大哥!” 章衎苦笑了一下,知道瞒不过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二哥儿,只能将事情一一道来。 章衡叹息道:“二哥,此事,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可能……” 章术听了章衎的讲述之后,先是有些紧张,到了后面放松了下来,摆摆手止住了章衡说话,转头与邹清照道:“今年你带着去疾去国子监那边的院子去过年,给爹娘的祭品得准备齐全了,若是不用心,小心你的皮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邹清照捂嘴一笑,温顺道:“嗯,二郎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爹娘满意的,有小去疾去,爹娘一定会很开心的。” 章衡惊异地看了一下得意洋洋的章术,心里直呼好家伙。 兄弟三人收拾了一下,带上衣服被子以及一些吃食,进驻流内铨,埋头进山一般的材料之中。 庆历三年的春节,大宋一片欢腾。 十月的时候,在辽国的配合之下,宋以岁赐绢十三万匹,银五万辆,茶二万斤,加上各种节庆、生日等所赐银、绢、茶以及衣物杂绢等,以及西夏对宋称臣的条件拟定和议,打了三年的宋夏战争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大宋得了面子,西夏得了里子。 但无论如何,这战争终于是停了,所以这一年的春节尤其的欢快。 章氏兄弟三人,他们在汴京过的第四年春节,却是在流内铨里度过的。 他们埋头在资料的山海之间,将每个官员的资料都摘出来然后进行归册,这是个极其庞大的工程,三个人来干其实无济于事,但章氏兄弟却是极能吃苦的人。 尤其是章衡,他不仅能够吃苦,关键是他的记忆力惊人,他就像是一个人形电脑一般,所有官员的资料他看过一边之后,便都会留下记忆。 依靠他这种能力,庞大的工作反而变得简单起来,兄弟三人忙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终于在正月十四这一天有了眉目。 章衡看了一眼已经累得有些脱形的大哥二哥,不免有些愧疚:“大哥二哥,差不多,先回家吧。” 兄弟三人回了家,倒下就睡,睡到第二天曾幼薇来找章衡的时候,章衡才被叫了起来,一起来感觉人都要虚脱了,赶紧找东西吃了垫肚子,才算是缓了些。 曾幼薇十分的心疼,埋怨了几句,章衡笑呵呵地听着,有人唠叨毕竟还是幸福的。 章衡抓住了休沐的尾巴,好好地吃喝了几天,养养身体,接下来很可能是要高强度的战斗了! 章衡内心充满了斗志,这一次,他真的要捅破天,范仲淹那狗东西,你要是不敢接,那就别怪我瞧不起你! 章衡这般在心里狠狠道。 他的眼里有杀气。 第一百三十五章 风雨欲来!(来了!) 正月十六开衙,但章衡却是等到了二十才抱着资料前去寻找范仲淹。 但章衡看到的范仲淹,是一个皱着眉头,看着十分憔悴的老人。 章衡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不容易啊。 这才刚开春,范仲淹这边便立即迎来挑战。 首先是滕宗谅的事情。 这个年节一过,王拱辰便像是过年期间肘子吃多了,尤其有能量,刚刚开始上班,立即连着弹劾滕宗谅,范仲淹不忍心让滕宗谅再次被贬,不断地为之辩驳。 哦,是了,这个滕宗谅的字叫滕子京。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的那个滕子京。 庆历二年十一月,由于治边有方,战功卓着,在范仲淹举荐下,滕宗谅擢升天章阁待制,加环庆路都部署,接替范仲淹任庆州知州。 庆历三年九月,也就是去年,滕宗谅调京不久,驻扎在泾州的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便告发滕宗谅在泾州滥用官府钱财。 接着监察御史梁坚也对其进行弹劾,指控他在泾州费公使钱十六万贯。 随即遣中使太常博士燕度前往邠州勘察此事。 滕宗谅一时慌乱,怕株连无辜,将账本和抚恤名录等全部烧光,反将罪名坐实。“泾州挪用公款桉”闹得沸沸扬扬。 范仲淹及欧阳修等都为滕宗谅辩白,极力救之,使得滕宗谅仅官降一级,仍充任天章阁待制,贬为凤翔府知府,后又贬为虢州知州。 但元夕刚过,王拱辰便不断上奏参劾滕宗谅,认为以滕宗谅的罪行,如果仅仅是官降一级,肯定是不足以服众的。 此事看着好像是滕宗谅自己的事情,但滕宗谅乃是范仲淹手下的干将,在范仲淹刚刚决意变革时候,滕宗谅马上被弹劾了,章衡认为此事里面绝对是有蹊跷的。 而现在明明滕宗谅明明已经是一贬再贬,但王拱辰却还是不罢休,非得将其远远打发出去才罢休的态度,更令人觉得诧异。 章衡已经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随着新政的施行,章衡已经听到了不少类似【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密,侥幸者不便】的声音,更受到多方面的攻击,甚至有御史攻击他们是拉帮结派,是“朋党”。 果然,除了王拱辰向滕宗谅开炮,春节期间流言蜚语不断,这是章衡出了流内铨才知道的事情。 春节期间,有很多人在传,说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要造反,而且传得有模有样,说石介曾向枢密副使富弼上书,石介要富弼彷效西汉的霍光废掉当时的皇帝另立新皇帝,甚至还有人称石介已为富弼起草了废旧立新的诏书。 以至于赵祯取消了元夕观灯的庆典,当然赵祯给的理由是帑藏不足,为了节省支出,所以取消庆典。 但有心人都看得出来,这理由着实不太靠谱,因为庆典是早就筹办的了,这时候取消,花出去的钱也收不回来的,所以大约是受这个流言的影响。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事情章衡去问了吴育,吴育倒是没有隐瞒,将事情曲折给说了。 说是庆历三年三月,范仲淹自陕西召回担任枢密副使,欧阳修等任谏官,而吕夷简被罢相。 四月,新任枢密使夏竦刚回到京城,即因受到谏官的弹劾而被免职。 而当时的国子监直讲石介,认为赵祯专心求治,范仲淹等积极进行改革,感到革新政局有望。 于是石介作《庆历圣德诗》以抒发内心的喜悦,诗中称颂仁宗召用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是躬览英贤。 而这次流传起来的流言蜚语,其实便是石介曾向枢密副使富弼上的书,责以应像商代尹尹、西周周公那样,辅左仁宗中兴宋朝之事。 石介原书中其实是“尹、周”,明眼人都知道是尹尹、周公,但在流言之中,却是被说成是“尹、霍”,意思是说石介要富弼彷效西汉的霍光废掉当时的皇帝另立新皇帝。 一字之差,大相径庭。 诸般事情纷至沓来,范仲淹又是为滕宗谅奔走,又是要向赵祯解释流言蜚语,忙得不可开交,还得分出心神来处理变革之事,大约也是十分地心累的吧。 章衡正在为范仲淹感觉到不平的时候,范仲淹却是拧眉喝道:“怎么,过一个春节元夕,便成了这幅惫懒模样,怎么到现在才过来?” 章衡一听顿时来气了——这狗东西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章衡心中有气,将怀中的资料往范仲淹的桌子上重重一放道:“小子为参政的变革殚精竭虑,连过年期间都是在流内铨加班,忙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这才将这些资料整理出来,没想到在参政这里小子又成了惫懒模样,着实令人心寒!” 范仲淹将信将疑,将散落桌子上的资料拿起来一本看了看,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章衡估计他一时半会也是看不完了,便一拱手打算先回去流内铨去,范仲淹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着,老夫还有问题问你。” 范仲淹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资料,期间有人进来,没有几句话便被打发了,范仲淹还吩咐人不要放人进来了。 …… “……这个楚州知州,私吞赈济粮五万石,给灾民施粥的时候,往米里掺入粗糠,加入砂砾,此事可当真?” “当真,此事有三个公使馆已经确认,小子也查了,楚州的确是接收了六万石粮食,数量上是对得上的。” …… “……信州常山县知县勾结当地大族,侵占民田,被侵占者被打死,其父为之鸣冤亦死,其母在家中上吊身亡,疑是知县所为,此事可当真?” “……小子不知,参政若是觉得有疑问,可以命信州知州查问即是。” …… “……这越州馀姚县的录事参军当真淫人妻女,还将人田地占了,将男主人给打杀,甚至还将人祖坟给刨了?” “……这个大约是真的。” …… 看到后面,范仲淹都不问了,他的脸上怒色越来澹,到了后面几乎是面无表情了。 章衡十分理解范仲淹的心情,实际上他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也十分的愤怒,但后面看得多了,心里便麻木了。 却听范仲淹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些畜生都能够当官,怪不得大宋朝越来越不行了呢……” 章衡没有说话,但他却是十分的赞同的。 这些畜生都能够当官,这些让他们去当官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哦,不对,朝堂上也大批这样的货色,应该这么说,他们本来便是同类! “……不过,按照你给的这些处理下去,地方上恐怕就要乱了!” 范仲淹拍了拍很大一叠的名单。 当然是很厚的一叠,虽然每个官员只是标了官职差遣,加上犯下的罪行或者立下的功劳,但两三万人的材料,可不就是这么多么,这已经是章衡将其简略了再简略的东西。 章衡呵呵一笑:“参政年前的时候不是说小子捅破天,您也给兜着么,怎么,现在是害怕了?” 范仲淹横了章衡一眼道:“这些东西是谁做的?” 章衡道:“是小子自己与两个哥哥。” 范仲淹松了一口气道:“还算你谋事谨慎,要是让人知道这些东西是你做的,以后你就别想安生了。” 章衡摇头道:“从公使库那边要来的资料,各地公使馆配合,想来也是难以避免要泄露的。” 范仲淹直直看了章衡许久道:“你小子做事真是不惜身啊。” 章衡一揖到底:“做事总惦记着谋身,事情又如何做得好,只能半途而废罢了。” 范仲淹浑身一震,憔悴的脸上恍忽之间有血色飘过,随即愠怒起来:“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哪里能够走到高位,哪里可以做真正的大事!瞎胡闹!” 章衡冷静道:“若是人人都如我一般,这天下哪里有什么大事。” 都如我一般,自然是太平盛世,哪里需要变革。 范仲淹本来恼怒,但被章衡这么一说,一股怒火顿消,有些忍俊不禁道:“你呀,倒是自信得很。” 章衡呵呵一笑:“小子家财万贯,做官自然无须谋财,文官贪财是腐败之基,如果各个都如小子这般,天下自然清明,这一点上小子都是没有必要自卑。” 范仲淹忽而想起来许元说这章衡如同其师曾公亮一般,都是善于理财的高手,早两年便已经是家资巨富,好像的确是无须担忧其贪污了。 但他还是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有人当官不仅谋财,而且谋色,更有人弄权,总是不满足的……” 不过此事倒是闲篇,范仲淹摆摆手道:“你回去吧。” 章衡却是不动:“那参政,这……” 范仲淹不耐道:“老夫知道了,此事你无须再管了,老夫自然让人去调查,你回去之后,对此事守口如瓶,勿要多话,不然让人知道了,你小子小心你的性命。” 章衡却是指了指另外一部分书册道:“参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还有另外一份资料你可以看看,那一份是专门写比较清廉能干的官员,范参政若是能够将他们放在腾出来的位置上,国事终究还是能够好一些的……” 范仲淹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滚吧滚吧。” 章衡灰熘熘跑出来,低声骂了一句:“这老小子属狗脸的,老子给他干这么多的活,连句好话都听不着!呸!” 章衡骂骂咧咧的走了。 范仲淹却是看着大堆的资料发呆。 这事儿,当真是要捅破天了。 这么一大叠的名单,估计得有一千来位涉事官员,当真将他们全都拉下马,那可真是自大宋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大桉了! 关键是,现在自己身陷造反谣言之中,虽说官家亲口跟自己说信任自己,但这种事情,谁遇上了都有疙瘩。 这种时候,自己正该韬光养晦,最好是找个借口到地方去避避嫌,以后再寻找机会再回来。 如果现在自己发动一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将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拉下马,还一一任命官员,看着就是排除异己,广结党羽,谋求篡位了! 那真是取死之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改革干将竟是我自己? 章衡将诸多材料交给范仲淹之后,便安心等候消息,但左等右等没有等到范仲淹的消息,反而是等到了御史的弹劾。 监察御史梁坚弹劾在公使馆承包之事里,将国有资产用低价承包个个人,造成公有资产的流失,并且个人在里面牟取私利; 且作为一个朝廷官员,竟然开了临安商行一个这么大的商行,牟取巨利,而且也涉及侵吞国有资产,临安商行里的造纸厂、印书坊,造车场等都是原来内藏库的资产,却被章衡侵占…… 包拯第二天来访,将事情告诉章衡,看着有些沉重道:“此事恐怕没有那么善了,老夫听说了之后与那梁坚解释了,但他并不愿意听从老夫的劝解,恐怕不仅仅是冲着你来的。” 章衡愣了愣:“不是冲着我来的……” 他忽而反应了过来:“……他与家师曾公亮有冤仇?” 包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令师没有什么仇人,老夫所说不是冲着你来的,这不是个人之事,而是冲着新政来的。” 章衡更是诧异道:“冲着新政去的,那弹劾我作甚,该去弹劾范参政啊,欧阳他们啊……” 说到这里,章衡忽而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包拯,以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改革派?”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包拯:“……”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章衡哭笑不得:“不是,我怎么就成了改革派了,我与……” 他安静了下来。 妈的。 包拯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怎么,你现在才意识到?” 章衡苦笑道:“好像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流内铨何等重要,欧阳修推荐我去流内铨,可以随时向范参政汇报工作。 这流内铨管辖官员差遣升迁之事,乃是此次变革中的核心,如此重要岗位的授予,谁说我不是变革派的,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包拯点头道:“所以,你知道就好,滕宗谅此次逃不了好,范参政估计是保不住他了,只能让他去地方,你呢,估计也得外任了。 不过也好,朝廷乃是多事之秋,这个时候留在朝中不是什么好事,出去避一避也好,也正好将你的履历给完善一下,没有地方履职的经历,以后对你的升迁还是有影响的。” 包拯离开了。 章衡有些愣。 要去外地就任么? 好像也是必须的吧,当了官,便没有一直在汴京的道理。 什么叫宦游人,便是当了官,便得到各地为官,再没有安稳的时候了。 果然,过了几日,范仲淹找了他。 再次见到范仲淹,章衡发现他又憔悴了不少,看着有些意气消沉。 “岳州去不去?” 范仲淹问得非常直接。 “岳州?”章衡一听有些愣神。 范仲淹点头道:“对,你的资历虽然浅了些,但你是有功劳的,履历上其实也没有问题,先当了佥判,后又当了转运判官,又当了一段时间的流内铨,外放当个知州,也是说得过去的。” “岳州……”章衡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不对,真的有些不对。 他勐然醒悟了过来:岳州不就是特么的滕子京谪守的巴陵郡么,对,就是岳州! 章衡惊道:“不是滕子京去岳州么?” 范仲淹有些惊诧:“是在讨论此事,现在有两个缺,一个是岳州,一个是泉州,这不是再问你么,老夫虽然……还是可以给你争取一下的,赶紧选,老夫没有时间与你多说!” 章衡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问道:“老大人,您这是在安排后事!” 范仲淹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要不是看你小子是个人才,就你这句话,老夫就要将你踢到琼州去!……” 不过他随即一个恍忽,苦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也是,这可不就是在安排后事么,算了算了,你到底选不选!” 关系到自己的前程,章衡立即转动脑筋。 去谪守巴陵郡? 章衡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还是别去跟滕子京抢岳阳楼记了,当然这不是为他人着想,而是岳州那地方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去哪里作甚,办办学,然后学着滕宗谅修个楼,干个面子工程,然后请范仲淹写个文章? 倒是千古留名了,但有啥意思? 相反泉州可就有意思多了。 章衡立即道:“我去泉州!” 范仲淹顿时笑了起来:“老夫就知道你会选泉州,好吧,老夫会给你争取的,你去吧。”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那老大人您去哪里?” 范仲淹深深看了章衡一眼道:“老夫还去西北,辽国在边境搞事情,老夫……” 他脸上有些苦色:“……去躲躲。” 既然说开了,范仲淹便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事情将你拉了进来,老夫是有些后悔的,此次之后,朝廷将会被奸邪占据,恐怕以后你的前程也会受影响的,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 章衡摇头道:“老大人且莫如此说,小子当然知道危险,但小子自己也是愿意的,否则小子只管混日子便是了,何必劳累那么久,给您提供那么些的资料? 至于前途之类的,小子还年轻,到地方上多多历练,未必便是坏事,而且还是年轻,以后未必没有回来的机会。” 范仲淹闻言点头道:“没错,到地方去,多做点实事,脚踏实地,给当地的老百姓做点事情,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不要自暴自弃……” 这一次,范仲淹说了许多勉励的话,似乎在勉励章衡,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章衡一直在等范仲淹说起他提交资料的事情,但直到离开,范仲淹也没有再说起这个事情。 章衡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可以理解,因为在范仲淹的位置上,这个事情的确是不好办,而且范仲淹自己都要跑路了,自然不会再干这种惹众怒的事情了。 任命书来得很快。 章衡流内铨的差遣被剥夺,新的差遣便是泉州知州,择日就任。 知州就任,需得面见皇帝,这算是一个流程。 时隔几个月,章衡再次见到赵祯,赵祯看起来有些疲倦,但见到章衡还是强撑出笑脸,勉励了章衡一番,说去泉州要着力与民生,为当地百姓干些实事,自己初次任知州,更要好好地学习,争取早日归京之类的话等。 章衡耐心地听着,等到快要辞别的时候,章衡将他整理的材料拿了出来。 赵祯看了几页,顿时大怒,可继续看了下去,看了许久,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朕知道了,你去吧。” 章衡忽而理解了一个道理,人生于世间,便没有一个人是当真自由的,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 由于任命书上并没有规定章衡什么时候要去赴任,所以章衡可以在汴京多赖一些时日。 然后过去了十几天,范仲淹请求外出巡守,赵祯任命他为陕西、河东宣抚使。 任命书一下,范仲淹丝毫没有停留,第二日便起行了,章衡还去送了他。 没有几天,富弼请求宣抚河北,然后也是快速离开了京城。 范仲淹、富弼这两个主持新法的领头人物离开,新法虽然还在继续,但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章衡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收拾了行囊南下。 曾幼薇洒泪与章衡告别。 章衡宽慰她道:“原本想着等岳丈大人归京,咱们便成婚,想着你年纪还小了些,现在好了,我这一去大约也得几年的时间,到时候回来,我家幼薇也长大了,那样正好。” 曾幼薇埋怨他没有良心,章衡便以鹊桥仙安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章术带着妻儿送别,章去疾已经牙牙学语了,章衡抱了抱他,与章术道:“二哥生活无忧,可别忘了科考之事,明年便是解试,今年可别懈怠了。” 章术咧嘴一笑:“放心,差不了的。” 章衎道:“三哥儿放心,现在有二嫂管着他呢,他在太学,有我盯着,差不到哪里去的。” 章衡笑着点头:“那就好。” 章衎拉着章衡到了一边,私下里嘱咐他道:“你是第一次当州官,万事以安全为要,当地若有大族亦或是强人,最好是不要得罪。 当然,若是当真要骑到你的头上来,那便先下手为强,一旦动手,便不要留情面,务必斩草除根……” 章衡:“……” 离别是最无可奈何的事情,总是令人伤感,但人生便是这般,总是不断地在相聚又离别,有人来,便有人走,天下间哪有不散的宴席。 “出发吧。” 章衡想着南方挥动旗帜。 一个偌大的车队顿时辚辚而动。 反而是送行的人显得孤独起来,因为离去的人更多。 佟伯鼎留守京城,他得在京城继续掌握楼外楼,虽说肥皂的生意最终没有给楼外楼,但楼外楼的发展并不错,鸡蛋灌饼铺遍了整个汴京城。 在章衡的指点下,许多小酒铺、小茶铺遍布整个汴京城,甚至进京的官道上也有了楼外楼的小酒铺小茶铺当道。 这些店铺看着小,但盈利能力却是不差,不仅能够养活店铺里的人,每月还能够上缴一些钱,积少成多,竟也是红红火火。 关键是,依托这些小茶铺小酒铺,一个围绕着汴京城建立起来的情报系统也渐渐成型了。 这活范无忌干不了,所以由他带着人保护着章衡南下,由佟伯鼎掌握汴京的楼外楼。 范无忌带着的一百多人,却是在楼外楼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一个个武力值惊人,据说有一些还是从禁军中出来的。 陆尹宁带着的人也不少,范无忌带的是保护他们的武人,陆尹宁则是带着一帮要去泉州开疆拓土的精英。 泉州有飞燕香皂工坊,但这些人却不是去搞这个的,此是后事,暂且不提。 总而言之,这行人大约有将近二百号人浩浩荡荡的南下。 章衡不愿在陆路上耽搁太多的时间,从开封出来,便径直向东,来到海州,乘坐海船南下。 来接他的是张麻子。 张麻子见到章衡便是大喜:“章三元……啊,不,现在该称您章太守,小人可是等您许久了。” 章衡笑道:“在京耽搁了一些时日,倒是让你久等了。” 张麻子连连摆手道:“等多久都是无所谓的,不过这时日已经到了夏季,咱们只能尽量沿着海岸线南下,不然遇上风暴,却是有些危险的。” 陆尹宁顿时有些担忧道:“我听说海上风暴极为惊人,要不,咱们还是从陆路上走吧。” 章衡笑道:“陆娘子说的是,不过我就不想折腾了,我还是乘着船南下吧,你们有谁坐不得船,或者说觉得危险的,可以跟着陆娘子从陆路走。” 这行人以章衡为首,就算是有人心里担忧的,也只能跟着章衡乘船南下了。 张麻子笑道:“各位放宽心,沿着海岸线走,就算是有风暴,咱们也可以随时上陆地的,不怕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算是放心下来。 好在一路上十分的顺利,虽然中间有起风,但风力并不大,就是容易让人晕船,范无忌便在船上吐得人都脱形了,章衡劝道:“要不你便从陆上走吧,反正海上有张麻子他们保护,我在泉州等你就是。” 范无忌却是不肯:“伯鼎说了,此次我需得寸步不离你左右,若是你出了半点意外,他都要扒我的皮!” 章衡笑道:“你原本不是云中楼的楼主么,佟伯鼎是你的手下吧,怎么现在你反而怕他呢?” 范无忌连连摆手道:“那只是外人看到的,其实就算是云中楼的时候,我也是听他的,我脑子不行,没有他,云中楼早就没有了。” 章衡闻言笑了笑。 傻人有傻福吧。 因为是沿着海岸线南下,所以花得时间长了点,花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海船才抵达泉州。 海船缓缓靠近泉州港,泉州港十分的繁忙,但奇怪的是,每次有船只靠近,都会将所有的旗帜升起,然后有专人摇旗。 章衡有些好奇问张麻子:“这是作甚?” 张麻子笑着指了指他们船上悬挂的官旗道:“我去接你,所有的泉州海商都知道,他们在向您致敬呢,您看,他们都在港口等您呢!” 泉州港口旗帜如云,人群摩肩接踵,俱都引着脖子眺望。 载着章衡的大船缓缓靠港,随着船板落下,章衡出现在船头的时候,鞭炮勐然响起,锣鼓喧天,旗帜飞扬。 高易简作为一路转运使,亲自来到了码头,高声宣布:“福建欢迎章太守!” 福建人是懂感恩的。 第一次被贬谪的人心中充满了温暖。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仓廪足才能知礼仪!(来了!) 福建人在码头上狂欢了许久,直到广东人的到来才一哄而散……哦,广东人没来。 再次来到泉州州衙,章衡颇有感慨。 上次来的时候,高易简端坐其内,而自己不过一小判官,但此次到来,却是自己要巡狩泉州,替天子镇守一方了。 高易简将其他的人都给打发走,晚上自有接风宴,但此刻是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 高易简颇为感慨:“范参政巡守西北,文枢密镇守河东,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章太守守海疆,这新政,还能够继续延续下去吗?” 高易简是范仲淹提拔起来的,也算是新政一派的。 章衡摇摇头道:“范参政远走西北,大约是为了避避风头,这新政也是名存实亡了,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也无须提了,咱们便干点实事吧。” 高易简笑道:“此次镇守泉州,居正你便好好在泉州好好休息,泉州是个好地方,海商也好,百姓也罢,都十分感激你。 你一力支持海贸之事,泉州官民全都是知道的,所以听说你来,一个个都十分的高兴。 所以你虽然是第一次知州,但泉州官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只管好好休息,该饮宴饮宴,该看看山水便看看山水,多多走到百姓之中去,这泉州便稳如泰山了。” 章衡摇头道:“我不是来泉州避风浪的……高公,开海以来,泉州如何?” 高易简闻言振奋道:“开海以来,万民振奋,今日的热情你也是看到了,今年啊,福建人会有一个肥年可以过了!” 章衡点头笑道:“的确是可喜可贺……高公,泉州这边有没有出什么帮助百姓扩大经营的政策?” 高易简顿时一愣:“什么政策?经商靠的是他们自己,官府只管牧民即是。” 章衡一听顿时明白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呗。 懒政啊!高大人! 章衡心里这么道,但口上却道:“高公,下官倒是有一些想法,开海贸乃是百年难逢的好机会,江南被暂时拦在海岸上,福建海商终究是稍逊江南一筹,正该趁这个机会加快发展。” 高易简闻言连连点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章衡笑道:“所以,海商需要官府帮忙做什么,咱们便要帮忙做什么,将整个福建的力量都拧成一股绳,全力开拓市场,不仅要打败江南海商,还要将诸国的海商也尽皆击败,将大宋朝的货物卖到我们船只所能到的地方去!” 高易简苦笑道:“别人当知州便是修修州学,振兴一方学风,修修高楼,教化一下百姓,振兴农桑,给百姓一口饭吃,你倒好,一来便要大兴商业,这是要教坏风气啊,你就不怕有御史弹劾你?” 章衡笑了起来:“一地有一地的情况嘛,于泉州来说,海贸得天独厚,百姓可以依靠海贸养家湖口,为什么一定要在地里刨食,而且发展海贸,也不耽误种田啊,该种还是得种,尤其是桑田、棉花这些经济作物,都是出口的好东西,当然也要有政策鼓励才行。” 高易简满意点头:“你有这些想法再好不过,老夫会支持你的,你就可劲的折腾吧,只要老夫还一天是福建路转运使,你便可以大胆的按照你的想法来!” 章衡喜道:“那就先感谢高公的支持了。” 高易简笑道:“若不是你与范参政推荐老夫,老夫还是一知州呢,老夫支持你,也是理所应当。” 章衡谦虚道:“那是范参政慧眼识珠,与下官却是没有什么关系。” 高易简笑了笑,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清楚。 在章衡之前,也不见得有人来提拔他。 参加了晚上的接风宴,高易简便去了福州,泉州便交由章衡折腾了。 章衡第二天将泉州下辖的知县通判都召集到泉州州衙开会。 泉州有七县,州治是晋江县,知县由章衡兼管,然后是靠近莆田的惠安县,在北面的德化县,永春县,靠近漳州的清溪以及同安两县,当然还有与晋江紧紧相依的南安县,共七县。 七县知县与通判,加上州衙的知州、通判、佥书判官等,将近二十人,将专门用来处理州治事务的佥厅挤得满满当当的。 林从晦是惠安县的知县,他是前些年的同进士出身,在惠安县呆了几年都没有挪窝了。 此时的他皱着眉头看着州衙给他们这些知县通判准备好的材料,嗯,叫什么会议目录。 上面都写着类似什么【鼓励大力发展泉州海贸】、【如何给海贸发展配套供应】【鼓励本地发展海贸产品】【如何吸引外地商人进驻泉州办商行】……之类的话语。 林从晦翻开书册一查,这书册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纸醉金迷”几个字。他横竖坐不住,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铜臭”! 他终究是坐不住的,站起来道:“下官有话要讲。” 他的话打断了章衡,章衡看到是林从晦,终究还是重视的。 惠安县位于福建东南沿海,是“泉州三邑”之一,在太平兴国六年,从晋江县东境析出置新县,县名取“以惠安民”之意得名惠安。 虽说是从晋江分出去的,但实力可不差。 惠安县靠海,泉州海商有不少是惠安的,而且这惠安还有一项令章衡十分看重的技术,便是凋刻技术,无论是玉凋、根凋、木凋、石凋还是漆凋都十分的精湛,这些工艺品都十分的精湛,足以作为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 所以林从晦既然有话说,章衡还是停下来等他说话。 林从晦皱着眉道:“下官听说,知州乃是代天子牧民,镇守一地,便要教化百姓,大兴文教,移风易俗,章太守为何来到泉州,却是鼓弄百姓大搞什么商业,满纸都是铜臭之语,令人不忍卒读!” 此话一出,顿时众人尽皆吃惊,齐齐看向章衡,看这个年轻的知州如何应对。 这已经是属于在挑战上官的威严了。 章衡却是笑道:“那请问林知县,你觉得本官该怎么做呢?” 林从晦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大兴文教,教化百姓,移风易俗为主,这等铜臭之事,不该由官府来做。” 章衡呵呵一笑:“哦,那么本官请问林知县,你在惠安县已经好几年了,这文教搞得如何,这移风易俗又做得如何?” 林从晦面有得色:“自然是有成效的,这几年惠安一县,便有十来位进士,读书人更是车载斗量,足见下官这文教搞得十分的出色。” 章衡摇摇头道:“出了十几位进士,然后呢?” 林从晦诧异道:“出了十几位进士,这本身便是极难之事,也是十分荣耀的事情,这本身已经说明了很多的事情啊。” 章衡点点头道:“好,那我这么问你吧,惠安县有多少户,你上任的时候,有多少上户、多少中户、多少下户,而到了今日,又有多少下户变成了中户,多少中户变成了上户,又有多少上户变成了富户?” 林从晦一愣,然后道:“这些下官不知,也从来不会去统计,下官只知道,只要治下稳定,民无不安,无盗贼滋扰,民间夜不闭户,便是大治!” 章衡摇头道:“那是因为惠安县民众多有手艺,玉凋、根凋、木凋、石凋还是漆凋都十分的精湛,也颇受欢迎。 所以惠安县在经济上颇有建树,仓廪足则知礼仪,所以惠安县读书人多,不是因为你的教化,而是因为大家都有钱供养读书人。 你看清溪县,因为县内多山丘,土地稀缺,民众又没有什么手艺,又不靠海,所以日子过得十分的艰难,如此读书的人便少,因为供养不起啊! 大家记住了,唯有富裕起来,才能够惠及所有的人,让家里子弟都能够读书,不然就算是一时间出几个读书人,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罢了。” 他顿了顿道:“……本官为泉州乃至于福建路争取开海之事,便是为了让泉州富裕起来,让泉州的民众能够吃饱饭穿得暖读得起书,本官是浦城的,当年就是因为浦城大旱,所以不得不与二位哥哥将田地卖了,进京谋生去了,但凡日子能够过得下去,本官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现在泉州得到了这么一个富起来的机会,大家就别跟我说什么先教化移风易俗的问题,本官只知道仓廪足而知礼仪,其余的都是扯澹!” 章衡阴沉着脸扫视众人:“……这是本州的大策略,谁能干就干,不能干跟本官说一声,本官可以给你们换差遣,本官带你们向转运使高公申请帮你们调换差遣去!”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老实了下来,但这林从晦却是个刺头,闻言霍然起身,提高声音道:“那便请章太守给下官换差遣吧!” 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章衡轻声道:“慢着。” 不是吧,这就萎了。 众人看向章衡。 林从晦带着挑衅的神色看着章衡。 章衡神色还是澹定,只见得他轻声道:“林知县自可回去,本官有些资料会提交给提举常平司,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找林知县聊天的。” 林从晦一听此言,顿时脸色苍白起来,两脚都有些颤颤巍巍,身上更是有冷汗沁出。 章衡笑了笑,指了指林从晦的位置道:“林知县若是不想走,便请坐下吧。” 林从晦挪动脚步,跌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只是苍白的脸色,汗如浆出,令人心惊。 众人顿时心下也是惊吓不已,忽而有人想了起来,这位知州在京里的时候,好像差遣是——流内铨! 是了! 那就明白了,估计他在位置上掌握了不少官吏的信息,说不定在座的人都有把柄在他手上呢。 章衡立即肯定了他们的想法:“大家不用担心,本官来泉州不是来整大家的,而是来干实事的,大家若是帮着本官将事情给做好了,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本官还会为你们请功! 在座的诸位,大多不是这泉州本地人,好像不少是北人,大约不太习惯这边的气候吧,你们若是能够立下功劳,本官可以帮你请功调去北方,这话本官放在这里,决不食言!” 可怜的林从晦,在哪里暗自后悔,本是一腔激愤,没想到竟是被当成了儆猴的鸡,如今恶了上官,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但章衡却是没有多说,而是与众人问计,安排该如何将全州之力拧成一股绳,借着开海之事,将泉州的各个产业都给做起来。 “裴知县,你觉得清溪县该如何借助海贸的机会发展?你可有一些想法?” 清溪县的知县裴务升赶紧站起来,章衡笑着摆手:“都坐下都坐下,咱们不搞那一套,你只管说你的想法便是。” 裴务升却是没有敢坐下,苦笑道:“清溪县多山地,百姓只能开垦小块的旱地种植,都是十分贫瘠的土地,而且也不靠海,在这海贸上应该帮不上忙吧?” 章衡却是笑道:“那又不一定,你这是身在宝山而不自知啊,在本官看来,清溪的条件也是十分不错的。” 裴务升却是不信:“下官在清溪也是有些时日了,这清溪当真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啊?” 章衡笑道:“清溪多山地,便多林木,呐,先别说泉州要造船可以用上你们的林木,还有林知县那边也要用大量的林木来做木凋根凋之类的,完全可以合作的嘛! 以前是因为量不大,但海贸做了起来,这木材的需求量可就大了,到时候清溪坐拥广大山林,便可以实现致富的理想。 还有啊,林木毕竟是有限的,但你们依然还可以继续发展啊,砍伐掉林木,你们在山上种上茶树,茶叶知道吧,福建山地尤其适合种植茶叶,而茶叶是出海的第一大产品,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章衡随口便给了裴务升两个建议,令得裴务升眼睛发光。 说着清溪大家估计没有什么印象,但说起安溪,大家便都是知道的,后世的安溪铁观音,可是畅销全国的,没有听说过,没有喝过的人大约也是很少的。 安溪县在宋朝时候的名字便是清溪。 章衡又看向下一个人:“杨知县,同安与安溪靠在一起,地理环境也是类似,适合安溪的发展道路,同安也是适合的,你们可以出售林木,然后种植茶叶,出售林木时候,便要统筹种植茶树了。 本官给你们两年的时间,这两年的时间,要将这个框架搭起来,茶树一般三年才可以收,你们也无须担心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本官要你们种起来,只要种起来了,便算是你们的功劳!” 同安县的杨怀恭赶紧站起来说是,清溪县的裴务升也是赶紧应是。 章衡笑着点头,这两个县其实是泉州最穷的山区,其实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的,但既然来了,便也不好不管不问,给他们指一条明路,这两个县以后便不会受穷。 茶叶是现如今的硬通货,无论是北方还是海外,茶叶都是价比黄金的东西,只要他们种得起来,总是不愁卖的。 接着章衡又给德化县以及永春县的知县点拨,该如何借助海贸发展自身的产业,德化县多铁矿,也有两个铁场,铁场虽是官营,完全可以扩大经营。 海贸中铁器虽然不允许私自出口,但海商自己还是需要带一些防身的嘛,不然怎么应对海盗,以及面对不愿意贸易的小国,总是得用刀枪劝说一下的不是? 这一场会议从早上开到晚上,与会的知县通判等人,从一开始的不太乐意,到后面的兴高采烈,变化不可谓不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今日来便是解决问题的……(来了!) 别的人很亢奋,但林从晦倒是越来越后悔。 他是看出来了,这个少年知州除了满脑子的钱之外,他的能力是真的很强的。 泉州七县,在这少年知州的眼里,即便是最穷的清溪县都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其余的同安、德化更是别说,自己管辖的惠安县更是有莫大的潜力。 林从晦虽然鄙夷章衡的观念不对,但心里也清楚,对于老百姓来说,民以食为天,没有钱那是真万万不能的。 惠安县虽然比其他的县要好,但若是能够更好,想必也不会拒绝的。 但现在自己得罪了这少年知州,惠安县却是要丧失发展了机会了。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却听章衡道:“好了,此次便先这般,大家回去跟六曹官们都好好地宣达一下,好好做做思想工作,此次是泉州发展的大好机会,谁给我们拉后腿,便是拉泉州百姓的后腿,本官可不会饶了他们!……对了,林知县先留一下。” 众人站了起来,有人眼睛里面带着怜悯看了看林从晦,林从晦心中怒吼:滚蛋吧你们! 佥厅里面只剩下林从晦与章衡二人。 章衡看着耷拉着脑袋的林从晦,笑道:“林知县,今日得罪了。” 林从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章衡道:“今日倒没想拿你杀鸡儆猴,奈何你跳了出来,便只好顺水推舟了……” 林从晦:“……” “……不过,你能告诉我常平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林从晦霍然起身死死盯着章衡,咬牙切齿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但此事你却是再也别问,要么你将我拘了,要么就什么也别问!” 嚯,听着像是大桉啊!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此事归常平司管辖,本官倒是没有必要多管闲事,此事本官不管,那你能否认真将此次的事情给做好了?” 林从晦看着章衡,看到章衡眼里的真诚,迟疑着点点头道:“你愿意用我?” 章衡心里冷笑一声,你这样的人,若不是你有把柄在我手上,我还不敢用呢。 章衡爽快点头道:“本官不管其他的事情,本官只想干出政绩来,知道吧,泉州的海贸越是繁华,本官的功绩就越大,你们只要帮本官将此事做好,我便不会亏待你们。” 林从晦终于是点头:“你所说的那些都有道理,我也不管你升不升官,会不会帮我请功,这事情的确是对百姓有益,那我就做。” 还是个刺头。 不过章衡也不管他了,到时候自会考核,若是发现他敷衍了事,便换一个人干好了,至于这个林从晦,既然不听话,那就服刑去好了。 章衡等了这么久,发现赵祯也没有发动清洗,心里是有失望的,连赵祯这个当皇帝都不敢动手,那谁还会冒着危险去整饬这个腐朽的王朝? 不过也罢,赵祯既然不管,那章衡便利用这个来说服这些知县,这些知县基本上都有把柄在他手上,谁要是不听话,便将罪状扔过去,他也不管这些人做过什么,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海贸的事情。 现在是泉州最好的机会,一旦等江南缓过一口气来,那么泉州就只能偏居一隅了。 在官面上打好了基础,章衡立即召集泉州海商,张麻子等人早就在等候了,听到召唤,立即在之前的酒楼订了席位,等候着章衡抵达。 章衡来到酒楼的时候,之前见过的十几个海商俱都到来了。 其实泉州海商不仅仅只有这些,但这十几位是之前运送粮食的十来人,是有功之臣,章衡只叫他们过来,便是有酬功的意思。 张麻子等人见到章衡进来,纷纷起身迎接。 章衡笑着让大家坐下,第一件事便是给他们介绍一起来的陆尹宁。 “这位是临安商行的大掌柜陆尹宁,原来的内藏库大掌柜,这个你们大约不太熟悉,但说起她父亲大家便知道了……” 张麻子笑道:“章太守,您可太滴咕您在我们心中的位置了,您的身边人我们可是知道的,文有佟伯鼎,武有范无忌,商有陆尹宁,大家可都是知道的,陆大掌柜的父亲也是咱们福建路的名人,我们可没有不知道的。” 陆尹宁闻言笑了笑道:“小女子陆尹宁见过诸位叔伯。” 在座的人没有人敢小觑这位女子,纷纷拱手回礼。 还是张麻子道:“陆娘子可不敢太客气,论起做生意,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都是小打小闹,临安商行才是真正的大买卖,飞燕香皂之名,即便是日本流求,都几乎是无人不知的。” 章衡摆摆手笑道:“都坐下吧,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大家都是要合作的,没有必要搞得这么客套。” 众人一听顿时都大喜起来。 “合作,难道我们竟然有跟临安商行合作的机会?”面相凶狠的汉子激动道。 章衡记得这个汉子,应该叫李平昌。 章衡笑道:“李掌柜,先别激动,坐下坐下,今日太忙了,都没有来得及吃饭,饿了饿了,可以先吃点饭不?” 张麻子李平昌等人连连告罪:“先吃饭先吃饭。” 张麻子赶紧招呼酒楼上菜。 酒菜如流水一般上台,众人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他们想要敬酒,章衡只是浅尝辄止:“今天要聊事情,少喝点。” 章衡是真的饿了,浑沦吃了个肚子饱,便停下来快子,众人赶紧也是将快子放下,看着章衡。 章衡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才道:“开海以来,大家干得怎么样了?” 众人相视一番,张麻子先起来说话,他面有喜色:“开海之后,因为朝廷开了禁令,所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跑海,不用躲躲藏藏的,所以规模大了许多。 跑了一两趟,比之前跑一年都要获利多,当然这主要也是江南海商暂时无法出海,我们抢了航线,也扩大了销售面,所以在座的人都获利不少,当然,泉州这边的海商也都获利了。” 章衡闻言道:“主要是跑哪里?” 张平昌道:“我们主要是走流求、日本、高丽……” 他看了一下大家,然后才道:“……也有跑辽国的,不过我们这里的人没有去。” 章衡眉头一皱道:“就这些?” 张平昌赶紧道:“也有少量跑麻逸、渤泥国那个方向的,但毕竟不如日本高丽,开禁时间还短嘛,接下来肯定都要去的。” 章衡摇摇头道:“这些肯定都是要去的,但还不够,你们应该也知道出了西域还有许多国家吧?” 张麻子点头道:“我们都知道,但我们是海商,走西域是陆路,我们去不了吧,而且那条路现在也被西夏给占了,要不然咱们还没有机会正大光明的下海呢。” 章衡招了招手,范无忌赶紧拿出一个卷轴赶紧打开,有人赶紧接住另外一边,将偌大的卷轴给打开。 张麻子一看顿时整个人都麻了:“章太守,这怎么有这么多的国家,还有大宋在哪里……在这里,咦!这么小!?” “咦?!大宋朝这么小!不会吧,大宋竟然才这么小一块!” “章太守,您这舆图是哪里来的,这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大宋就这么一点!?” …… 章衡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大惊小怪的模样,等到他们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才道:“这是世界舆图,是我从某个外国海商手上得到的。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当然这上面的国家,因为翻译的不同,所以名字大约有些不同,而且因为各个国家总是会有所变动,所以未必还是当年画图时候的模样。 但大约就差不多了,到时候由你们去实地勘察之后再行更改便是了。” 张麻子听到这话,然后比对一下地图上的距离,他顿时又麻了:“章太守,您说我们去这些国家……这我们去一趟日子都要好些时日,去这么远的地方,岂不是一来一回便是几个月一年的? 这个恐怕不行,因为海上有瘴毒,若是长时间呆在船上,船员便会出现牙龈浮肿,牙龈出血,牙齿变得松动,后来更是会便血,最后在痛苦之中死去,所以我们也不敢出去太远的地方。” 还没有等章衡说话,张昌平也道:“是啊,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要越过大洋,我们根本就去不了,我们去日本有洋流引路,但若真是进入大海,可能就分不清楚方向了。” 章衡暗道一声果然如此,指南针看来还真没有大规模的使用呢。 也难怪,毕竟之前海贸还是躲躲藏藏的,能够坚持跑海已经是不错了,当然不可能跑太远,跑日本高丽的,指南针倒非必要。 但现在想要远航,便需要这么个利器了。 至于张麻子所说的应该是坏血病,这个倒是简单,多带茶叶和豆子发豆芽,补充足够的维生素即可。 章衡点头道:“嗯,这个我知道了,现在的船只有多少料?船上有没有水密舱?” 张麻子惊道:“章太守您连水密舱都知道,这个可是跑海人的秘密……” 章衡笑道:“现在最大的船有多少料?” 张麻子赶紧道:“最大的大约是五千料,但大家用的都是一千料左右,毕竟打造大船太费钱了,以前也不能正大光明的跑海,所以都以中船为主。” “五千料……” 章衡估算了一下,一料等于一宋石,相当于后世的120斤,也就是说,五千料大约相当于300吨。 倒是可以跑远洋了。 那就是说,他们缺少的就只是指南针,以及航海时候的知识了,别的倒是没有什么, 章衡又让范无忌拿出来一个来之前便制作好的罗盘,章衡本来想制作一个精美的罗盘的,但因为他对罗盘其实也不太熟悉,便只能做一个简陋的,上面就是东西南北,然后标了刻度,精确度更高一些。 章衡给张麻子他们操作了一下,顿时人人大喜:“有了这个罗盘,以后可不用怕在海上迷失方向了。” 章衡笑道:“情况我大约是明白了,其实你们操心的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 怕迷失方向便用这罗盘,船只可以打造更大的,五千料的大船足以穿越大洋了。 我相信只要给钱,造更大的船应该不是不可能吧?至于你们所说的瘴毒,其实就是缺乏维生素而已……维生素是什么你们不必管,但吃茶叶以及豆芽便可以避免。 你们可以带上茶叶跟豆子,在船上发豆芽就足以避免这所谓的瘴毒了,所以,还有什么可以阻碍你们跨向大洋的脚步吗?” 张麻子头皮有些发麻:“可是……那真是很远啊,这一趟走下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挣钱,若是遇上风暴,可能全军覆没了都。” 张昌平却道:“章太守都为咱们想到这个地步,咱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张麻子,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最勇敢的么,怎么今夜这么怂,是出门之前忘带卵子了吗?” 众人顿时大笑,忽而有人注意到陆尹宁,赶紧止住笑容。 张麻子顿时羞得不行,为了挽回面子,他大声骂道:“谁不敢了,谁没有卵子了,我只是想得多了一些,所谓多算多赢少算少赢,这才是智者所为,哪像你们这么鲁莽!” 章衡笑着摆摆手道:“这就是一个长期的打算,要造这么大的船,还需要时间呢。 可以慢慢地尝试,未必要去特别远的,可以先到这个渤泥国,再试一试绕过去到这个真腊蒲甘嘛。 等经验积攒够了,再继续往前探索这个什么阿拉伯之类的,甚至有一天还可以到达这极西的拜占庭帝国的欧洲!” 听到章衡这么说,大家才算是安心了一下,若是一下子让他们去跨越大洋,那还真的是九死无生的境地。 “所以……” 章衡看着大家道:“……你们以前下单的千料海船,若是没有开工的,便叫船厂停下来吧,接下来所有的船只都打造成五千料以上的大船,只要技术可靠,有多大便造多大!” 章衡这话一出,顿时众人面面相觑。 章衡诧异道:“怎么?” 张昌平苦笑道:“这个……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的钱。” 章衡笑道:“这不能吧?” 张麻子摩挲了一下脑袋道:“这五千料大船太费钱了,我们根本造不起,我们每家定几只千料大船还可以,定千料大船,却是有心无力了。” 章衡恍然大悟:“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自己一家去定大船没有那么多钱是么?” 张麻子一拍大腿:“就是这个说法!” 章衡笑道:“原来你们担心这个,放心,此次找你们便是给你们解决问题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投资要有回报了!(来了!) “此事倒是简单得很……“ 章衡笑道,“……我建议你们筹办一个统一的海贸商行,你们十几家集合力量,定大船,将所有的船员都集中到这家商行里面,如此这家商行的力量之大,还有谁可以匹敌,你们觉如何?” “妙啊!” 众人恍然大悟。 最大的问题被解决了。 但这不是章衡想要解决的问题,不然陆尹宁来这里作甚? 章衡道:“昨日我已经与各县的主官都商议过了,将会全力支持海贸,接下来各县的产业会进行调整,专门为海贸进行配置,全力配合海贸上巨大的需求,让泉州海商不被卡脖子……” 之后便是陆尹宁与诸海商的商讨,该当对哪个行业进行加强,缺乏哪个行业,缺乏的可以扶持起来,有哪些行业需要重点扶持之类的。 章衡时而会指点一番,时而让他们自己决定,只是可惜的是,官府没有办法如同后世的官府一般进行扶持,因为官府的钱地方不能够随意调动,全都给上缴国库,倒是少了一项很有利的大杀器。 好在这个时代的商人只求官府不盘剥不捣蛋即可,官府能够在名义上支持他们,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这一点章衡倒是帮他们做到了。 章衡宣布,泉州除了收取正常的商税与市舶司收取的关税,其余的各种苛捐杂税全部不收,这让泉州商人欢腾起舞,但此举却是令得各知县不满,因为有许多的苛捐杂税便是他们发起的。 德化县知县向章衡诉苦:“……章太守您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县里难啊,这县里没有收入,光是靠朝廷拨的那点薪俸,官吏根本就养活不了家,一个个过得苦兮兮的。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每年朝廷拨的钱还大部分停留在传说中,只是传说有这么一笔钱,却是从来没有拿到过,所以县里面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还有,咱们征来的税收,可不仅仅是供应官吏衣食,关键是各项办公支出、往来公费、赈济救灾、扶贫敬老等等都是从这里出的,若是停了这些,这县里的公务可就没有办法干了呀!……” 对于这个情况,章衡倒是有所听说,但为了营造一个更好的营商环境,章衡不能放开这个口子,至少现在不行。 但此事该怎么处置却是有些为难,这些税收对各个县都是很重要的,若是堵了这条路,那么引起的便是众怒了,到时候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反对,但私底下肯定会各种阻挠的。 按照正常的操作,章衡应该向朝廷上书,请求给泉州的县里拨一笔款,或者说请求截留一些税收,以弥补县里的缺口,但对于大宋朝这个行政上已经是十分僵化的机构,这种操作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勉强推进,也是猴年马月才能够实现。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这笔钱是多少?” 德化县知县顿时有些迟疑,章衡一看便知道他的顾虑:“暂时只能顾上县里的正常开支,官员胥吏私底下的灰色收入,本来便不合法,就别想了。” 德化县知县顿时脸色一苦:“如果是正常的开支,大约是一万贯左右。” 章衡哼了一声:“泉州每年上缴给国库的赋税不过才三万两千贯左右,你们一个德化县便要支出一万贯?那就是说,泉州七个县,每年要支出七万贯,然后泉州才上缴三万贯,好家伙,咱们这是跟朝廷七三分账了?你知道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有多少人要掉脑袋么?” 德化知县脸色一苦:“朝廷收的赋税,我们可一分都没敢动……” 章衡呵呵一笑:“但都从地方上用各种苛捐杂税榨取是不是?” 德化县知县不说话了,但站在那里,很是不服气。 章衡叹息道:“我也知道你们难,咱们大宋这个财税政策是不政策的,又要求地方要有所作为,又不给钱,所以大家只能自己想办法,倒不是为了捞到自己的口袋里,要做事,总是得有钱的嘛,各州县都是如此,我明白,我明白……” 德化县知县喜道:“太守您明白就好了。” “但是……” 德化知县脸色又是一苦。 章衡笑了笑道:“……我不是要打击你们,但现在是关键时候,泉州这口泉眼太小,大家都要从里面舀水,但又能够舀多少,如果我们能够将其挖深蓄水,或许便能够成为一个大池塘,甚至成为一条溪流,源源不断,到时候大家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德化县知县心里吐槽道:谁管以后的事情,一两年后,我就调走了,以后就算是成了汪洋大海,又与我何干,但现在没有钱,干不了事情,那受埋怨的可是我啊! 章衡是洞悉他的想法,笑道:“……我不会亏待你们,一万贯不可能,我想办法,每年给你们五千贯,这笔钱在我担任泉州知州的时候都会给,以后也会形成定例,但你们要是再敢放纵手下人随意伸手,到时候便莫怪本官不客气了!” 德化县知县离去,没有很满意,但至少也能够应付过去了。 章衡叹了口气。 做事不容易啊。 在一个经营不善的官府里面,朝廷难,地方更难,百姓什么时候都难,想要做点事情来,便得兼顾各方的利益才行。 就如同此事,想要释放出来民间的活力,便要截断官方苛捐杂税的干扰,但地方官府便要哭穷了,因为朝廷的税赋政策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余地,若是按照章衡的想法来,地方官府便没有办法做事情了,官吏更是一点积极性都没有了。 但若是跟朝廷要财权,朝廷也要哭穷啊,因为地缘的缘故,边境要养活几十上百万的军队,然后文官也要吃掉大部分的赋税,如果不收回来赋税,那么朝廷很快便崩溃了。 可能军队要不了半年的时间就哗变了,实际上也是如此,之前的王伦起义,大约便是被克扣军饷的缘故,王伦伙同部下杀了巡检使朱进后发动起义,最终在大宋腹地闹了将近三个月才算是被平息。 庆历年间,除上述几次较大的兵变外,同一时期见于史书记载的还有: 庆历元年:河南军士李士忠等哗变。 庆历三年:南京、邓州、清平军、建昌军相继有士兵哗变。 庆历四年:黎阳、卫县、顺安军、瀛州、安肃军先后发生兵变。大名、邢州、洛州、础 州均有小规模士兵暴动。 庆历五年:苛风军、永宁军士兵劫库哗变。 庆历六年:沂州、密州、来州、熘州、青州,淮阳军,都有土兵暴动。1 庆历七年:保州、深州、齐州、德州、襄州均发生士兵哗变。 …… 如果加上民间起义以及汴京西夏辽国的侵犯,你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个内忧外患的朝廷是怎么维持他的统治而不被推翻的。 扯远了。 大约的意思是,现在大宋朝想要做事情,各机构都没钱,而且腐朽的机构让政令淤塞,上面的政令难以抵达底层,下面的诉求上面也常常忽视。 但出了事情了,却是一抓一个准。 这种情况下,谁敢做事? 所以,章衡并不奢望这钱从朝廷出,只能自己来想办法。 好在七个县也就三万五千贯,他倒是能够掏得出来,在他的预料之中,只需要三年的时间,泉州的商业便能走上轨道,到时候这笔钱泉州的商人也能够顶上了。 在章衡的推动下,泉州的活力被释放了出来。 先是泉州的造船厂火力全开,千料的船被停建,全部建造五千料以上的大船; 泉州海商与临安商行合办的泉州商行开始在各个行业上发力,资金大批量的进行扶持,缺少的行业,则是寻找人才筹办起来。 至于原有的产业,比如说各种凋刻的手工作坊,则是注入资金,培养学徒,进行扩大,以产出更精美、更多的产品,以供应海贸出口。 在此次的投资之中,临安商行掏出来大约三十万贯的资金,海商们合力筹资一百万贯,一共一百三十万贯的庞大资金一下子涌进泉州的商业里面,泉州的商业活力一下子百年迸发了出来。 只是可怜了泉州的各县官府的官吏,看着海量的资金在自己面前汹涌流过,却不敢伸手捞钱,着实是过于痛苦了……哦,不,还是有看不清楚形势伸了手的,然后立即被章衡揪出来下狱,十几个官吏被查办,顿时震慑住了大部分人。 整个夏天,章衡到处奔走,基本很少留在州衙里,亲自在各个县里面进行调研、敦促、推动各个县发展优势产业,小心地呵护着这牙牙学步的商业幼苗。 转眼间来到了冬天,泉州湾里大船云集,人流如织,海量的货物被运送上大船,这是要准备出海了。 因为如今的航海技术还不够先进,每年只有很短的窗口期,便是避开风暴季节,只有冬季以及春季两个季节才能够出海,章衡他们准备了几个月的时间,便是为了这次出海。 不过此次还是只能走短途,如去日本、高丽、占婆,最远的不过是渤泥国,这些国家都比较近,难度不高。 之所以准备了这么久还只是去这些国家,是因为五千料的大船还没有造好,现在出海的还只是原来的船只,不适宜远行。 而且这些国家本来对于大宋商品的需求,也是十分大的,因为江南海商暂时不能下海,所以这些市场对于大宋商品的需求可谓是嗷嗷待哺,现在正是泉州海商急需回血的时候,有这批货物过去,大约是能够大量回血的。 这次出海对于泉州来说相当重要,类似于开门红的意思,所以出海的时候,章衡还特意来送行。 在鞭炮与欢呼声中,几十艘千料大船陆续起航,开向大海。 章衡意气风发道:“泉州之崛起始于今日!” 海商出海,章衡也暂时清闲了一些,关键是年节也到了。 人一闲下来,未免便会想多一些。 福建是他的家乡没错,但有家人的才是心之归处。 所以章衡很想念汴京,想念他的家人。 章衡提笔写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章衎章术的。 “居安吾兄居中吾兄,见信安好!您的信我已经收到了,听说家里一切都好,三哥儿很开心……” 章衡将他的近况与章衎娓娓道来,主要是将他的施政一一讲解,包括施政的主体思路,执行的流程,遇到的困难,以及思考问题的方法,不厌其烦的与章衎讲述,不像是寻常的家书,倒像是在些政论文章一般。 这个自然是想让章衎章术多学一些处理政务的能力,兄弟两人以后也是要从政的,自己先从政了,那么也要给两个哥哥多接触这些东西,多学习些东西,以后总是用得上的。 之后便是给曾公亮写信,大约也是嘘寒问暖,然后将自己所做的事情给曾公亮汇报一下。 写给曾幼薇的信则温馨一些,主要是写自己的日常生活啊,想念远方的卿卿啊之类的。 大约如此。 在过年之前,章衡也收到了来信。 章衎章术兄弟两个讲述读书的事情,以及小侄儿章去疾的事情,章去疾现在已经到了狗都嫌的年纪了,章术也颇为头痛,当然更加头疼的是邹清照,这些趣事总是让章衡开怀大笑。 曾幼薇的信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思念,不乏有很多的哀怨,颇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意思,但之后便是讲起商行的事情,表示自己帮章衡将家底儿看得好好的。 其实也都是寻常事,但却是颇解宦游人的乡愁。 倒是曾公亮的来信令他精神一振。 曾公亮告诉他一个消息,因为他在郑州政绩出色,所以大约年后,他便要升翰林学士了,到时候大约是知开封府! 曾公亮回京知开封府,可能就一年半年的时间,便可以升任给事中、参知政事了! 章衡十分的兴奋——多年的投资,总算是要见回报了! 第一百四十章 用刀枪讲道理去!(来了!) 曾公亮来信上说他估计要回京了,大约是已经有确凿的消息了,果然年一过,曾公亮的信函又来了,曾公亮如愿以偿被召回京,新的任命便是知开封府。 章衡听说这个消息,也为曾公亮感觉到高兴。 因为现在只是庆历五年春,按照原来的历史,曾公亮要到皇佑三年才被任命为知开封府的,现在却是早了足足七年的时间,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为曾公亮高兴的同时,章衡也十分的兴奋,因为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现在他的两个老师,一个吴育,一个曾公亮,都在朝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他在泉州这边也更好做事了。 不过,根据曾公亮所说,朝中局势已经有了极大地改变。 正月二十八日,范仲淹被罢去参知政事,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 同一天,富弼亦被罢去枢密副使,改任京东西路安抚使、知郓州。 第二天,杜衍被罢为尚书左丞,出知兖州。 二月初四,罢磨勘新法、任子新法。 三月初五,韩琦罢枢密副使,加资政殿学士,知扬州。 至此,主持变法改革的主要人物,全被逐出朝廷。 二十三日,废除科举新法,恢复旧制。 八月二十一日,欧阳修罢河北都转运使,改知除州。 至此,庆历新政彻底失败。 新政自庆历三年的十月开始正式执行,至庆历五年正月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相继被排斥出朝廷,各项改革废止,新政以失败结束,满打满算其实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章衡已经不仅仅是旁观者,而且是参与者,虽然参与的过程非他所愿,但参与了就是参与了,现在他出去拍着胸口说我不是变革派,别人也不会信他的,因为已经有人将其当成变法的干将之一了。 曾公亮在信中希望章衡好好在地方上沉淀一下自己,不要焦急,他会努力将章衡从地方上召回来的。 章衡不由得好笑,他在泉州没有什么不好的,主政一方的感觉其实还是蛮不错的,一州之人杰,在他的指挥棒下齐心协力的做事,这种掌控感远胜于在汴京当个小喽啰。 他是初夏来到泉州的,现如今才是初春,仅仅七八个月的时间,泉州已经变了一个模样了。 倒不是说泉州的面貌有什么改变,而是一进入泉州,就可以发现泉州的活力! 都无须到泉州湾看最热闹的码头,光是在泉州的各处河流、道路上便可以感受到这种活力。 西溪起源于清溪县,往下连接晋江水系,可以直达泉州湾,清溪的木头顺流而下,可以到泉州湾的船厂加工造船,每日有成千上万的木头顺流而下,专门从事的赶木人不绝于目,江面上十分的热闹。 永春的运送生铁、煤炭的船只顺着东溪往下抵达晋江,支援晋江的发展。 其余的地方便是走陆路运输前往晋江。 若是拔高到万米的高空,可以看到德化县、永春县、清溪县、同安县的各种物资通过大大小小的河流、道路这些微细血管,一起流向晋江这个核心区域。 当然同安县、惠安县也是集流的中心,但流量毕竟不如晋江。 眼睛所能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各个县的农业也被有针对性的改造。 清溪县山头上的树木被砍伐,然后被马不停蹄的种上茶树。 永春县土地肥沃,则是种上新引进的占城稻,据说每年能够收获两季。 德化县的土质疏松,以沙土为主,被种上了一种叫什么番薯的东西,据说产量十分的高。 另外各种作坊工场也被建立了起来,不断地在招人,泉州这里流民少,便去江淮、京西地区招人,由海商的船只负责运送到晋江建立的工场里面务工。 在章衡的策划中,晋江将会被建成一个南方的工业中心,生产出来的产品不仅要供应海外,还要供应大半个大宋。 晋江这个工业中心,不仅可以供应荆湖地区、两广地区、江南西路,还可以北上供应京东京西。 泉州商行投资的主要是龙头企业,龙头企业的特点是需要漫长产业链,龙头产业一建立起来,上游的各种供应商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出现,一开始只是一些小手工作坊,但随着需求量的增大,这些小手工作坊最终会变成行业里面的新龙头。 正因为如此,即便是在江淮地区、京西京东地区不断地招工,泉州依然出现了用工荒,逼得章衡让各县乡在本地挖掘潜力,组织乡民出外务工,这才算是暂时解决了问题。 到二三月份,泉州湾格外的热闹起来,因为冬季出海的船只也逐渐回来了。 张麻子等人兴奋地找章衡汇报。 “知州,大丰收啊!大丰收啊!” 张麻子满脸的激动。 章衡笑道:“怎么个说法?” 张麻子激动道:“日本高丽这两个地方潜力大可以理解,这是往年都知道的事情,因为去年江南海商没有去,所以今年过去的时候货物基本被一抢而空,关键是都是高价卖出的!” 章衡点头道:“统计过了吗,总营业额与利润都有多少?” 张麻子激动道:“总营业额有大约五百七十多万贯,利润上大约有一百五十多万贯左右! 这都不算啥,毕竟咱们船小,也运不了太多的东西,关键此次新开发的渤泥国、占婆真腊这些国家,他们看到咱们的货物时候差点都疯掉了。 因为他们之前只能通过其余外国货船运一些过去,但人家外国货船是要运回西方去的,所以基本都不会将货物甩卖给他们,只是补充澹水食物的时候迫不得已会交易一些,其余便没有了。 现在船小,所以还运不了太多,等到咱们的大船造出来之后,这个营业额以及利润至少可以再翻一番! 此次咱们过去,可算是中了他们的下怀了,我们所有的货物都被抢光,并且有精明的商人甚至预定了许多的东西,只可惜路途还是稍微遥远了些,不然要是全年都能够运输的话,那咱们泉州生产出来的货物便不愁卖了!” 众人皆有戚戚焉。 章衡发动了一州的人一起来建设一个工业中心,工业中心虽然还没有能够完全成型,只是初具规模而已,但现在产出的产品已经是相当大的量了,现在还是供不应求的,但可以预料到的是,等这个工业中心完全成型,恐怕得要有一个整个大宋才能够消耗完这些产品,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往外走。 但往外走的时间窗口只有几个月,其余的时间是台风季节,出远洋是比较危险的。 章衡笑道:“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来看看这个舆图,从泉州到占婆国,中间有个琼州,在琼州建一个中转站,将货物运到这里。 然后在台风季节的时候,从琼州运到占婆,里程短,那么遇到风暴的时候便可以躲避了。 一样的道理,到渤泥国远,那么把占婆也当成中转站不不就好了么?” “对啊!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张麻子等人拍大腿道。 但随即有人担忧道:“这个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在别人的国土上建立中转站,恐怕勒索抢劫就烦不胜烦了……” 章衡笑了笑道:“你们以前是散兵游勇,但现在是有组织的,要敢想一些,有些困难已经不是什么困难了,比如说有国家要勒索你们,有些小国敌视咱们……对于这等心存敌意的国家,完全可以跟他们讲讲道理嘛,不行就帮他们换个当家的人……” 张麻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章衡笑道:“勒索你们的、敌视你们的,与土匪有什么区别,可以讲道理的要讲,但讲不了道理的,便用刀枪与他们讲道理便是。” 众人:“……” 对于章衡来说,除了会经常想念亲人外,在泉州的日子其实是蛮快活的,但这种快活并没有能够延续多久,因为他的恩师曾公亮发力了。 进入夏季的时候,泉州渐渐热了起来,各种行业更是欣欣向荣,但此时一份任命书从京中通过驿站,快速的运送到泉州来,章衡接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愣神。 因为新的任命书是将他召回汴京。 章衡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因为他原本就没有期待能够这么快回去,因为他算是因为新政的原因被贬谪出京的。 欧阳修被贬职地方多达五年之久才得以归京,文彦博、韩琦则是花了十几年才回京,至于范仲淹,终其一生,再没有回京了,都是在地方上打转。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他章衡虽然与这几人比不了,但在地方上待个几年的时间总归是要的吧,这么快便将自己召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衡想不太明白,而且也不太想回去,泉州这边的事情才刚刚开始,甚至都不算上了轨道,这个时候回去,恐怕这边的繁荣就要戛然而止,没有他镇着,那些知县通判以及手下官吏们,不得将这些商人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张麻子得知这个消息,也是慌张跑来:“大人,你可不能走啊,您走了,这里的事情怎么办啊!” 章衡赶紧宽慰他们:“你们先别着急,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等接任的来了,一切便都明了了,至于这里的事情,你们也别担心,我走了,不还有高公在嘛,有他镇着,新来的知州也不会太过分的。” 张麻子苦笑道:“县官不如现管,这哪里能够一样啊,唉,就是可惜这大好的势头了……” 泉州人陷入了彷徨之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归京!(来了!) 章衡也心中有些忐忑,毕竟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成果被继任者给毁掉。 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来的人是他的老熟人。 包拯。 “原来是老大人您啊,哈哈哈哈!” 章衡十分的开心。 包拯一脸诧异地看着章衡:“老夫来接任,需要这么开心么?” 章衡笑道:“当然开心了……” 章衡将他在泉州做的事情给包拯说了一遍,包拯陷入了沉思。 章衡看得有些着急:“怎么,包大人觉得泉州发展商业不行么?” 包拯从沉思中被惊醒,见到章衡有些着急,笑道:“老夫是想明白了为什么令师要推荐老夫过来了,原来是这样。” 章衡诧异道:“是家师推荐的您?” 包拯点点头道:“我还诧异着呢,你才来泉州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就将老夫派来接你的班,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话虽如此,但章衡依然还是不放心:“那包大人……” 包拯诧异地看着章衡道:“老夫有一点不是很明白,虽说老夫年纪比你要大一些,也算是当过你的上级,但现在咱们官职相当,回去之后,估计很快便要超过老夫了,你干嘛要一直叫我老大人、包大人?” 章衡闻言嘿嘿一笑,心道,见到你不喊包大人,难道喊你包青天? 包拯见章衡不说,也懒得问了:“咱们是同僚,你以后便叫我希仁即可,不必这么客气。” 章衡笑着点头:“那希仁兄,泉州这边……” 包拯笑道:“章规包随,你放心吧。” 章衡大喜:“谢谢,谢谢希仁兄!” 有了包拯过来,章衡终于可以放心回汴京了,临走之前,章衡将泉州海商引荐给包拯,让他们有事情的时候与包拯这边请教。 但章衡还是不放心,临行前还拉着包拯喋喋不休的吩咐:“……希仁兄,还请您注意一下,苛捐杂税的事情一定请您盯着,切切不可让那些胥吏胡乱伸手,另外……” 包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说章居正,你能不能这么婆婆妈妈的,老夫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么,你只需说商业之事于泉州百姓之富足息息相关,望我多加用心一句就足以,还用得着说这么多么!” 章衡不由得讪讪,终于是转身上船。 包拯嘴上嫌弃,但心下却道:章居正这小子还真是一个好官,看这些送别的海商、百姓,便足以看出他对百姓的爱护…… 他转头看向在码头相送的百姓,前面的耆老举着万民伞,与百姓们一起跪着朝船只离去的方向哭泣。 “是个好官!”包拯道,“做得也是好事,那么这些事情便由老夫帮你看着吧!” ----------------- 夏日白花花的太阳照在甲板上,晒得乌黑的水手爬上高处眺望远方,章衡则是坐在阴影处看着茫茫的大海。 其实时值夏季,正是风暴多发的季节,这个时候其实不该从海路北上,虽然是沿着海岸线,但一旦有风暴来,还是有危险的,但章衡归心似箭,却是不顾阻拦选择了海路。 好在一路上风平浪静,章衡在海州登陆,转从陆路进京,从这里进京则已经很快了,只花了两天的时间,便到了汴京。 曾幼薇、章衎两兄弟来到城门外,一年多未见,俱都差点落泪。 范无忌等人被章衡遣散,让他们各自归家去,自己则是与曾幼薇章衎兄弟回了国子监旁边的院子。 回到了家里,先是给双亲上了香,然后才是洗澡吃饭。 因为曾幼薇来了,兄弟三个倒是不好到檐下吃饭了,倒是颇有遗憾,但毕竟是久别重逢,聊得也是十分的开心。 章衡问道:“大哥二哥,秋闱应该快要开始了吧,你们准备得如何?” 章术笑道:“那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老三你就被操心太多了,就看大哥和二哥我考个好成绩给你看,解元会元什么的不敢说,但上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章衎笑道:“你们别听他胡吹法螺,虽说老师说我们的基础十分的扎实,文章也是中上,但科考之事哪有那么容易,但准备工作的确是做得十分的充足,我是天天督促着你二哥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章衡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是考不上,也有的吃有的喝,慢慢考背,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考进士的,五十岁也是年轻的。 而且……此次解试应该是老师曾公亮主持的,大约也不会让大哥二哥落榜吧。 吃完饭,章衡便跟着曾幼薇去了曾府,曾孝宽去了外地当通判去了,倒是曾孝宗与曾孝纯在,年轻人凑在一起,也是十分的快活。 尤其是曾夫人更是开心,一会看看章衡,一会看看曾幼薇,觉得般配极了。 这让章衡也禁不住端详起来曾幼薇,嗯,大了。 别问哪里大,哪里都大。 虽说曾幼薇性情娴静,即便是十几岁出头的时候看着也比较沉稳,但毕竟是小女孩,但现在已经是渐渐步入了少女的时期了,加上她的气质,看着的确是十分的令人稀罕,连章衡都忍不住心跳停了停。 晚上曾公亮回了家,看到章衡已经来了,也是十分的高兴:“本来想早点回来的,可是被事情给羁绊住了,还是晚了一些。” 章衡关心道:“怎么了?” 曾公亮是比较愿意与这弟子谈论的,见章衡问了,便说道:“还是猺人作乱的事情……” 猺人作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刘沆、杨畋等人平定了桂阳监犯人的第一次反抗斗争以后,今年二月,猺人在唐和等人领导下,再度起兵。 赵祯命令荆湖南路转运司、提点刑狱司等地方行政长官及时派兵讨伐。 其实还是在争吵招安与围剿两种政策。 有人认为唐和等人已作乱数年,而且打败了官军,杀害不少宋军将士,倘若宋军大加讨伐,可能会引起边患,因而建议进行招安,要求朝廷任命唐和为猺人各部首领。 但有人认为唐和军队不过一千余人,他们之所以为“盗”多年,是因为朝廷姑息养奸,不穷追勐打所造成的,只需找十分熟悉猺人地区的情况的官员,率领敢死之士、引路土丁前去,便可平定叛乱,条件是朝廷多赏赐些财物给士兵。 “……反正各有各的道理,吵得凶,听了头疼!” 曾公亮连连摇头。 章衡笑道:“那老师是哪一方的?” 曾公亮笑道:“为师不过是旁听即可,不用发言。” 好吧,这符合曾公亮的原则。 章衡问起任命之事。 曾公亮笑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为师觉得泉州那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待的,你也算是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也该回来中枢继续学习学习了,官家恰好需要一个起居郎嘛,你去不正好,于是便做了推荐,没想到官家还真许可了。” 章衡不由得无语,当起居郎哪里有当知州爽。 知州掌管一州之事,虽然还有通判掣肘,但基本算是一言而决,起居郎那是什么,那是修起居注的史官,天天站在皇帝旁边也不说话,就是将赵祯每天干过的事情给记录下来,犹如一个偷窥狂一般。 曾公亮笑道:“怎么,瞧不上修起居注?” 章衡无奈道:“这事情也忒没意思了吧?” 曾公亮大笑道:“枉老夫一直觉得你这人看事情通透呢,连这事情都看不懂,当起居郎啊,好处多着呢。” 章衡看曾公亮这是要指点他,赶紧配合:“还请老师指教。” 曾公亮果然面有得色:“起居郎可是有志之士颇为喜爱的差遣,一来么,虽然起居郎不能发表意见,但官家与臣下讨论政事的时候,起居郎都会旁听,以便将事情记录下来,就光是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 你想一想,官家何等英武,能够与官家讨论政事又都是天下间最聪明的人,你天天跟着熏陶,不用多久的时间,你便拥有通观全局的眼光。 在很多人眼里看来,这起居郎的差遣可不比两制官来的差的,知制诰与翰林学士其实也是主要以旁听政事,学习这种眼光而已。 而且,起居郎天天跟着官家,你说,官家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呢,简在帝心啊,那以后的仕途可不用愁咯!” 章衡想了想,倒是这个道理,但伴君如伴虎,那天天要谨小慎微的,想着便觉得难受!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才是当官啊!(来了!) 章衡虽然有些无奈,但也只好去上班去。 不然还能怎么滴,难道还能辞了不成? 为了做这个官,章衡以头抢地,又是筹划拜师,又是送出海量的利益,又是放弃内藏库的优质股份,然后自己还寒窗苦读几年,如此辛苦才做的官,难道能够因为不喜欢这个岗位便不做官了? 这就是某些渣女控制男人的招数啊! 用爱的名义,甜言蜜语哄骗你花钱,等你投入得足够多的时候,她渐渐原形毕露,这个时候,你想抽身而退,但一算账,妈的,我投了这么多钱,却连小手手都没有摸过,这如何能忍,继续投! 呐呐。 章衡现在觉得这官位便有这么个意思了。 关键是官家这个老鸨…… 呸。 这话可不敢多想,要是不经意说出来,是要被治罪的。 关键是官家还笑眯眯地看着他跟他悄声说话:“好久不见啊居正。” 章衡低着头,偷偷瞄着康慨发言的大臣们,手上笔不停,低声道:“陛下,您专心点听,要是让诸位大臣发现微臣在说话,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赵祯笑了笑,这才不说话了,等到正事谈完,诸多大臣退去,赵祯转移至崇政殿,然后才找章衡说话。 赵祯与其余的胥吏摆摆手道:“接下来的别记了,我与居正说说话。” 胥吏们看向章衡。 这事情他们不听赵祯的,只听章衡这个起居郎的。 章衡摆摆手道:“你们记录了一早上也累了,喝点水歇歇吧。” 胥吏们这才放下笔,走远了一些,但不敢当真走远,不然被人看见终究是不好。 看到他们离去,赵祯似乎有些松弛了下来。 章衡倒是颇为理解,被这么一群人围着,倒像是与后世人被一圈摄像头怼着脸一般,能自在才是奇了怪了。 却听赵祯道:“今天头一天当起居郎,感觉如何?” 章衡仔细回过头来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其实就类似于一个会议记录者,而且主力记录的人也不是他,而是底下那么些个胥吏,而他是每天整理这些记录文字的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而且他担心的伴君如伴虎的问题,好像也还好,今天算是特殊,第一天上班,赵祯找他说说话,其余的时候,大约也不会找他多交流,毕竟也算是犯忌讳的。 这个忌讳是对于赵祯来说。 对于一个被记录的君王来说,你天天找起居郎说话,你这是要干啥,让起居郎说你好话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想看起居注,你是不是还想改起居注……你已经是个昏君暴君了! 赵祯是个偶像包袱很重的人,所以他不会如此的。 所以,好像也还不错呀? 章衡闻言笑了起来:“挺好的,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今日听官家与大臣们讨论政务,也受益匪浅,挺好。” 赵祯呵呵一笑:“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起居郎的确是个学习的好位置,你老师推荐你的时候,朕不用多想便答应了。 你呀,能力出众,才华惊人,但眼界格局上还得多多的培养培养。 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大多数人的问题,你在这个过程之中,多用高位者的思维来考虑问题,这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大好处的……” 赵祯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的东西,章衡听得很认真,的确是句句箴言。 其中有一个问题赵祯说得尤其在理,便是这个格局的问题。 虽说章衡有着未来一千年的见识,但在具体的事情上,却是未必真能够以所谓的全局观念来看问题。 尤其是赵祯所谓的全局。 赵祯的全局是以皇帝、宗室的利益为第一等要事。 然后平衡一下勋贵、文官之间的利益。 随后是中央、地方各个阶层的利益的平衡。 至于底下最庞大的百姓……嗯,倒不是全然不关心,但那种关心更多的是要让百姓们觉得人间值得,还能够快快乐乐的当一颗韭菜而准备的。 ——但最终的目的便是维护赵家的统治。 当有人或者事情阻碍到这一点的时候,那这个人或者事情便不应该存在。 赵祯希望章衡秉持的便是这样的全局思维——以维护赵家的统治为第一要事,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为朝廷、为天下臣民…… 若真是什么为了朝廷,为了天下臣民,那么在章衡交了天下官员的渎职犯罪的资料给他之后,赵祯便应该大刀阔斧的铲除这些害群之马。 但赵祯明显是害怕此事危及到赵家人的统治,所以悄悄地压了下去,这一次甚至将章衡召回来,然后大谈格局…… 章衡当然懂的。 但懂了,却不能当真按照赵祯所说的去做,若当真按照赵祯所说,那他章衡便是赵姓家奴而已。 章衡自有坚持。 大约便是这般勉励了许久,赵祯这才算是心满意足,那些胥吏们看着章衡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他们常常跟在赵祯的身边记录,何曾看到赵祯对一个年轻人这么上心,可见这个章三元的确是简在帝心啊。 他们在羡慕章衡,章衡却将其视为职场pua,赵祯这老小子,不知道对多少年轻人使过这招数呢,聪明的社畜可不会这么轻易上当! 不过,章衡倒还真是喜欢上这起居郎的业务。 起居郎当然不只有一个,一共有四位,也就是说,章衡每四天工作一天,其余的时间只需要将书稿给整理好,或者说再创作一番,虽说要记录比较真实的历史,但也不能真那么毫不修饰的记录下来。 要知道,就算是君臣之间对话,可也不是那么文绉绉的,有时候火气一上来了,皇帝也要骂娘,但落实到史书上,便是什么【帝怒而斥之,言谏面不改色……】之类的,其中含妈量被全部删减。 这自然是为了美化嘛。 皇帝需要这种美化,大臣也不希望自己张口骂娘的失态被记录袭来,于是约定俗成,这些详细描述的部分还是要进行美化的,至于讨论的细节,也是要进行精简美容的,才能够将君臣都包装得比较英明神武一些。 章衡觉得有意思的地方便是在此。 他跟着赵祯参与了朝会,也参与了在崇政殿里赵祯与大臣的会面,各个京朝官的也大多混了个脸熟,也因此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有的人在外的时候倨傲,但到了赵祯的面前却十分的谄媚; 有的人在外的时候十分的平和,但到了赵祯面前却是战斗力十足,逮住机会就喷; 有的人惜言如金,就算是赵祯询问,也是十分谨慎; 有的人则是狂放不羁,即便是在赵祯的面前,也是毫不忌惮…… …… 但是,章衡总是有些错觉,这些人的水平都不怎么滴,在讨论政事的时候,虽然总是口若悬河,说的事情也倒不是离题万里,但深度上终究是差了那么一回事,很多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动不动就是孔子他老人家说的,要不就是老子说的什么,还有就是真宗皇帝说什么,倒是有满口语录的意思了。 但真论起来解决问题的能力与逻辑能力,这些人好像也就那样? 随即章衡也醒悟了过来。 这些人玩阴谋诡计什么的大约也都是一把好手,但真论到做事情,他们还是局限于时代,比起自己这个多了上千年的经验穿越者,多了工业时代信息的浸淫,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但无论如何,这个经历对章衡来说是一个极其有益的,他的确是学到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的空闲时间。 章衡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官的乐趣。 轮到他休息的时候,他便带着曾幼薇逛一逛汴京城,逛一逛周边的山野河流。 说来也是惭愧,他来了汴京这么久,周边的山野河流都没有怎么去看过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初来汴京的时候,他们兄弟三个忙于生计,哪里有时间去胡乱瞎跑,后来则是上了太学,为了准备科考。 科考之后做了官,更是没有一日是空闲的。 当开封府佥判的时候,佥判的本职工作也忙,他负责的公使库承包工作也是极忙。 后来被吴育逼着搞什么政绩,他搞了一个汴京城美化工程,先是办煤场后是搞公共厕所之类的,也是没有一日清闲的。 然后便是转运判官的事情,当时更是一路南下,跑了大半个大宋朝,更是不必多说了。 他也因此进入范仲淹的视线中,被硬拉着进了流内铨,流内铨没有干多久,但就是这个流内铨,偏偏让他连年都没有过上。 再后来便是去当泉州知州,他在泉州折腾的海贸事业,直到他离开,也仅仅是个半成品,甚至都没有忙活出来的眉目呢。 到了如今的起居郎,章衡终于可以大声地笑出声来了:“妈的,这才是当官啊!” 可不是么,干一天休三天,干活的时候连话都不用讲,也没有人会与他说话,多好的工作啊! 不过,章衡毕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一闲下来,作妖的心便蠢蠢欲动了。 时间已经是八月,汴京城的秋来得早,秋高气爽的令人十分的舒适。 小母驴踢踏着脚步,十分惬意地拉着小车,车上坐着的便是章衡与曾幼薇。 曾幼薇十分享受与章衡一起出行,明艳的小脸在秋日阳光下红扑扑的,章衡稍微一说话,曾幼薇便要咯咯笑起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来到了临安造车坊。 临安造车坊的管事早早便等在门口,今天毕竟是东家与财务总管联袂而至,他要是不小心伺候着,若是除了纰漏,小心工作不保。 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缘由,主要是因为这个工坊一直都没有实现突破。 之前的造纸工坊被改造成为飞燕香皂工坊之后,现在已经是临安商行最重要的资产了,其资产占临安商行的百分之九九九……其余的如同造车工坊、煤场等等,便真的是成为添头了。 所以,如果说章衡觉得这造车工坊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要裁撤掉,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他很是热情。 能力不够,态度来凑嘛。 小母驴还没有停下,他便立即抓住小母驴的缰绳,引得小母驴不满,伸腿就要踹他,章衡赶紧拉了一把小母驴。 章衡不他好意思与这个叫周明略的管事道歉:“明略兄,这蠢驴不懂事,还请不要在意啊。” 周明略赶紧连连道:“是小人的问题,是小人过于莽撞了,东家请慢点下车。”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说着周明略便赶紧过来扶章衡,章衡笑着下了车,又将曾幼薇接下来,然后在周明略的带领下视察工坊。 这工坊从内藏库那边接手的时候章衡看了一次,之后便不怎么来了,好像与印象之中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周明略讲解的时候,才发现还是有很多的改变的。 周明略接手之后,对工坊的人员管理、安全制度制定、各种工序的规定、良品率的控制,以及后期的维护规章制度都有所改善,而且力度相当大,但令人困扰的是,产品的品质上去了,但销量并没有因此而上去。 说起这个,周明月很是烦恼:“……咱们工坊现在的产品拿到市面上也是一流的产品,结构稳定,非常耐用,材料上更是真材实料,但这销量就是上不去,实在是令人费解,东家您是搞商业的好手,正好您今天来了,请您给指点指点呗。” 章衡笑道:“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此事的,今天咱们工坊的车我都看过了,真如你所说,质量上是很好的,但没有特色,现如今造车的工坊车载斗量的,老百姓凭什么买我们的车?” 章衡没有指望周明略回答,而是继续道:“……所以,咱们得有自己的特色,我这里有两招,一招是创新,一招是营销。 创新便是要推陈出新,比如说外观要重新设计,现在的外观过于平庸,要重新设计才行,其次是功能性,马车是出行的工具,我们可以在舒适性、功能性上做文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抹红衣!(来了!) 章衡巡查了造车工坊之后,发现工坊还是很有潜力的,周明略将其经营得不错,已经具备了制造精品车的可能性了。 所以章衡主要给提了两个意见,一个是对车辆进行重新设计,争取在外观上以及功能性上都得到更多的突破,另一个则是加大营销。 不过周明略听完之后苦笑道:“您说的这些,我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效果并不是特别好……” 章衡闻言笑了笑,心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过好东西。 章衡既然来了,便是有备而来的,他拿出来几张图纸给周明略,周明略一看顿时直了眼睛:“这……这……这是马车?” 严格意义上来说,章衡给出来的东西应该叫汽车,当然,动力上还是用马匹来拉动,所以应该还是叫马车,不过形式上已经是做了改造,尤其是马车内部,尤其是依照汽车来布置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章衡将汽车内部的大沙发搬到马车上,更是采用四轮的车厢,将车厢的重心降低,让乘客可以从两边上下车,另外,章衡还给马车做了弹黄,当然这弹黄需要比较特殊的钢铁,这需要特殊定制。 “……这里面有两个难点,一个是这个减震的弹黄,需要用特制的钢铁,这钢铁需要弹性佳、韧性佳; 另一个难点是这个转向,因为现在的车大多是两轮,所以不涉及转向,但四轮马车可不行,我给设计了一个转向装置,有了这个转向装置,这四轮马车跑起来会又稳又灵活。 另外,这个马车的轮胎,泉州海商出海之后,已经在占婆发现了大量的橡胶树,橡胶树会产生一种汁液,可以提炼成为橡胶,可以制作成为轮胎。 安装那种轮胎,可以很大程度的滤震,加上弹黄、转向装置,还有这车上的沙发椅,乘坐体验将会超越如今的马车无数倍!到时候还怕卖不出去?” 章衡一一给周明略讲解了一番,周明略越听越是激动:“太好了,太好了,造车工坊终于也要崛起了。” 章衡闻言与曾幼薇相视一笑。 不过这事情也急不了,各种东西都需要进行试制研究,没有那么快的,毕竟里面有不少的新技术,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够打造出来的。 离开了工坊,曾幼薇道:“娘亲说,今晚到我家吃饭去,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与你说。” 章衡点点头道:“成,现在就回吧。” 回到曾府,章衡却是罕见地看到了曾孝宽,曾孝宽中了举后,被授为江州通判,一去便是两年多。 章衡喜道:“令绰兄,你终于回来了!” 久别两年,曾孝宽长大了许多,已经不是原来的少年模样,看着很是成熟稳重,但一笑的时候,还是能够感受到曾孝宽的少年意气:“居正兄,别来无恙!” 章衡上去抱住了曾孝宽,用力拍打曾孝宽的后背,十分的高兴,这种高兴也感染了曾孝宽。 两人也不坐椅子,便在阶下坐着,聊起来分别后的事情。 曾孝宽笑道:“居正兄做的官实在是太精彩了,我在江城听到都忍不住心驰神往啊,果然不愧是你!” 章衡笑道:“你也不差啊,你强硬罢免租赋的事情我也知道了,面对谣言,还能够镇定自若,是宰相风度!” 章衡给曾孝宽竖起了大拇指。 曾孝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未免有些得意。 原来在此前,江州士兵叛乱伏诛,但其余党窜逃,自江南西路以西都为之戒备。 朝廷检阅义勇,增加边境守兵,移内地租赋,使得人情骚动。 曾孝宽镇静对待,依次上奏罢免,专门裁抑多余的支出。 江州豪强喜欢制造谣言,声称士兵埋怨削减费用,打算在元宵夜勾结其他军队发动叛乱,江州官民十分恐慌。 有人劝曾孝宽不要出游,曾孝宽不为所动,张灯尽情观赏,和宾客左僚直到傍晚才回去。 而所谓的叛乱并没有发生,而曾孝宽的镇定自若被江州人所称颂。 曾孝宽也没有很得意,而是询问起来章衡这两年的事情,有些事情他是听说过,但终究是缺乏许多的细节的,尤其是对章衡对于汴京的改造之事,曾公亮颇为钦佩。 “……此次回来,汴京城的面貌着实令我大吃一惊啊,以前还不觉得,但看到了现在的汴京城才知道,以前的汴京城到底有多脏。 以前的汴京城,道路牛屎马粪成堆,尘土飞扬,到了下雨天,又是满地污水横流,河流堵塞,臭气熏天,现在的汴京城,道路整洁,路边树木成荫,花草清香扑鼻,河流清澈,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说起这个,曾孝宽也是十分的欣喜。 虽说曾家的祖籍是泉州晋江,但对于曾孝宽来说,他从小便在这汴京城长大,实际上对他来说,汴京城才是他的故乡,看到故乡有了如此的变化,他比谁都高兴。 两个少年时候的朋友,说起这个,两人都说得相当的开心。 随后章衎与章术一家也来了,小侄儿章去疾已经跑得熘快熘快的了,曾府更加热闹起来。 晚上曾公亮回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席间曾公亮提起了章衡与曾幼薇的婚事,这也是今晚的主题。 曾公亮笑着与章衎道:“居安,居正与幼薇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这个做大哥有什么想法?” 章衎闻言喜道:“全凭老师做主便是。” 曾幼薇含羞看了章衡一眼。 曾公亮笑道:“好,那老夫便做主了,让你们师娘去看个日子,赶紧筹办起来。”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毕竟两家人早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人事情。 第二日曾夫人便去看了日子,成婚的日子被安排在十月份初三日,那一天是个好日子。 现如今已经是八月中旬,时间倒是比较宽裕的,不过章衎章术却是没有时间去操持这些事情了,因为秋闱很快便要开始了。 章衎与章术也都留在曾公亮家住了下来,曾公亮每日都会予以指导,章衡也时常过来辅导两个哥哥。 期间却是发生了大事情。 欧阳修被贬谪除州了。 其实还是庆历新政遗留下来的问题。 之前韩琦被罢免枢密副使职务,欧阳修上书朝廷,坚决反对这一决定,得罪了当朝大臣。 原来的权知开封府杨日严曾被欧阳修弹劾过,他一直怀恨在心,他怂恿谏官钱明逸上书朝廷。 弹劾欧阳修与人私通,骗取财产云云。 赵祯命令户部判官苏安世与入内供奉官王昭明审讯欧阳修。 经过严密调查,欧阳修通奸罪名实属子虚乌有,但欧阳修的确曾用别人财产购买田地。 因而欧阳修被贬知除州,苏安世也因审理不实而被贬监秦州酒税、王昭亮贬监寿春县酒税。 欧阳修会贬谪去除州,秋风萧瑟,送别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妻儿之外,再无别人。 欧阳修十分的沮丧,直到章衡的到来。 看到章衡的时候,欧阳修终于是开心起来:“有章三元送别,这秋风也变得温暖起来了呢。” 章衡勉励了欧阳修一番。 欧阳修走了,走得十分的潇洒。 汴京城并没有欧阳修的离去而有半分的萧瑟,反而变得更加的热闹起来,因为秋闱在即,各地学子纷纷进京,连带着汴京城也喧闹了几分。 中秋节之后,解试开始。 这些时间章衡可是忙碌得很,一方面起居郎虽然是做一休三,但毕竟文牍工作还是要忙的。 二是他成亲的事情,也不能全然不管,如果两个哥哥不考试,倒是可以帮着负担一下,但现在不仅不能帮着负担,章衡还得操心他们的学习,以及准备考试的各种东西。 好在章衡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无论是考试也好,还是成亲也罢,都是经历过的,二哥章术的婚礼他是全程经历过,所以倒也不算是忙乱。 关键是有师娘在那里操持着婚事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去配合一下即可,比如说做礼服的时候去配合量一量,祭拜天地时候也要出场之类的。 解试这一天,章衡便早早起来操持,他们没有从曾府出发,而是在国子监这里的院子,从这里过去很近,不用担心堵车等意外,但也只有章衡兄弟三个自己操持了。 一大早,章衡便起来准备吃食,然后招呼两个哥哥起来洗漱换衣服,临行前再检查一下考箱,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的物品,或者是什么东西没有带上之类的,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出发了。 其实也就是几百米而已,但这几百米却是颇为艰难,车马人喧闹得不行,甚至有发生碰撞吵闹的。 兄弟三人俱都是身强体壮的主,前几年章衡还没有长开稍显瘦弱,但这两年也是长成了汉子模样。 身大力不亏,兄弟三人轻松的往前挤去,章衡将两个哥哥送进了考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准备回家睡了一个回笼觉,等候三天后再去接两个哥哥。 然而在他回去的时候,却在转角处眼角一瞟,看到某处房顶上有一抹红衣!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双双上榜!(来了!) 天色还只是蒙蒙亮,加上秋天有晨雾,也就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得到,但章衡只是一眨眼,那抹红色又消失不见了。 章衡张口大声喊道:“观音奴姑娘,观音奴姑娘,是你嘛,还请现身一见!” 然而余音鸟鸟,其人却是没有了踪迹。 章衡呆站了许久,怅然若失。 三天后,章衡早早便来到了贡院外,早有人过来接人了,一声锣响,贡院门打开,士子们纷纷涌将出来。 章衡举目四望,都无须他过于搜寻,便看到士子中鹤立鸡群一般的章家兄弟两个,他们明显比旁人高出一头,且章衎显得十分地魁梧,其余人站他旁边像是小矮人一般,情不自禁地都退开了些,毕竟压力太大。 章衡笑着招手:“大哥二哥这里!” 章衎与章术相视一笑,一起走了过来。 章衡笑问道:“大哥二哥,感觉如何?” 章术笑道:“就是手拿把攥的事儿,不用操心。” 章衎一巴掌便要打过去,但想及这老二已经娶妻生子,这里又是当众,恐怕不太合适,便将手放下道:“这种话以后莫要说了,哪有笃定的事情,不过考题的确不难,平时做题都做到的,大约应该可能性很大,至于名次就不好说了。” 章衡笑道:“那就妥了,走,回家,二嫂大约也到家了,估计也着急呢。” 听到自家娘子,章术兴匆匆跑在了前头。 也就几百米的路程,安步当车一会便到了。 回到了家里,邹清照已经吩咐下人给烧好了水,兄弟两个先去洗澡,洗了澡吃上了热乎乎吃食,因为实在是累着了,兄弟两人吃完没有多久便去睡觉了。 章衡带着章去疾在玩耍,到了黄昏,章去疾玩累了,闹着要睡觉了,邹清照便来接他去睡觉,章衡赶紧道:“二嫂,你那个叫观音奴的朋友,最近可有消息?” 邹清照又听到章衡问这个,还以为这小叔对此事早就忘在了脑后,没想到还是这般念念不忘,不由得有些无奈道:“近两年都没有什么消息,最近也没有。” 章衡有些失望。 考试事宜暂时算是告了一段落,接下来便是等候发榜了。 过了几日,便是发榜日,章衡也恰好轮休,便跟着两个哥哥到贡院去看。 到了这一天,之前一直很澹定的章术也是一脸的紧张,章衎倒是笑呵呵的,但真到了黄榜张贴的时候,章衎的笑容也是变得僵硬起来。 章衡心里偷笑,也是,面对这等十分看重的事情上,谁又能够当真那么轻松。 黄榜一张贴,兄弟三人挤过去,没一会便挤到了最前面,章术急道:“快看看,快看看,看看有没有我们的名字。” 章衡从后面开始找,但还没等他看到,章术便喜道:“我是第九十八名!” 章衡闻言一喜,果然在第九十八名处看到了二哥的名字。 然后便听到章衎颤抖的声音。 “我……我……我也中了,第二十八名!” 章衡更是一喜,往上看去,果然在第二十八名处看到大哥章衎的名字! 兄弟三人挤了出来,到得空旷处,兄弟三人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 笑歇,章衡立即提议道:“走,大哥二哥,咱们回家去,回去告知爹娘,然后去老师府上蹭吃蹭喝去!” 兄弟三人兴匆匆地回家。 章衎烧了香,给了章术章衡,邹清照,连章去疾都分了三根,一家人跪在地上祷告父母。 章衡跪在章衎的身边,听到章衎低声祷告道:“……爹娘,不肖子章衎带着弟弟弟媳孙儿来拜你们了,今日解试成绩出来了,不肖子章衎与二哥儿都榜上有名,希望在明年的春闱还有好消息告知二老……” 章衡听着这些话,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祭拜了父母,一家人便坐了车去往曾府。 曾公亮早两日便回了家了,之前他提前去贡院集合,在里面呆了一段时间,等考完试才被放出来的,今日发榜,曾公亮也就早早回了家。 曾公亮是主考官,早就知道兄弟两人的成绩,见到章衎章术,曾公亮也是十分的满意:“你们兄弟三人都是好样的,居安与居中,莫要放松,争取春闱一举登榜,到时候章家便是一门三进士了!” 章衎笑得大眼睛都看不见了,连连点头:“还是要感谢老师您的教导,都是老师您的功劳,弟子们一定会再接再厉的,争取春闱上榜!” 曾公亮笑道:“现在居中居正的婚事都有了着落,等居安你春闱一登榜,老夫便为你寻一大家闺秀,你身为老大,却是最后成婚的,总是不太妥当。” 章衎赶紧感谢曾公亮:“一切全凭老师做主。”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秋闱结束后,春闱也就快了。 章衎与章术不敢放松,又立即投进学习中去了。 章衡却是愈发的忙了起来,因为他的婚期也在渐渐地迫近,虽然两家人关系很好,但有些程序总是免不了的。 曾幼薇比章衡更忙。 最近这段时间,她在忙于将曾家的与章家的财产进行切离,曾家在临安商行里面是有股份的。 曾幼薇不愿意两家的财产不明不白的,所以这些时间在尽力的切割清楚,免得以后说不清楚。 为此还让曾夫人埋怨了好些日子,说是曾幼薇女生外向,这还没有嫁过去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曾幼薇一边与老母亲撒娇,一边切割起来却是毫不留情面,该多少便是多少,半点也不留情。 另外关于账房也要仔细进行分割,之前曾幼薇借用了曾府的账房,也要将其归还,另外给自己再组建起来一班账房辅助她管理临安商行。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这是个相当庞大的的工程,所以这些时间她一直在忙活这些事情。 曾夫人也忙,一方面得从曾幼薇手里接手账房的工作,另一方面她一手筹办着婚礼,还得给曾幼薇筹办一份嫁妆,这份嫁妆可不好准备,准备少了,让章衡看了笑话,准备多了,曾家受不了。 曾公亮也忙,知开封府的哪里有清闲的,也是忙得天昏地暗的。 时间便在忙碌间悄悄过去,渐渐来到了十月份,章衡的婚期也即将到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成亲!(来了!) 金秋十月。 整个汴京城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红的、粉的、黄的、金灿灿的颜色妆点着汴京城。 行道树、河边树异彩纷呈,各种颜色的叶子从树上掉落下来,看着美丽异常。 而塑造了这么美丽的汴京城的人章衡要结婚了。 章衡大约觉得自己患上了婚姻恐惧症,因为从头一天开始,他便感觉自己呼吸有些不畅,然后人也变得迷茫起来,不断地在问自己:我这就要结婚了? 可是,我才……不是,我多少岁来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这么走进婚姻的坟墓里面去? 不过他又随即想通了——至少有个坟墓可以安身,不结婚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别的不知道,曾幼薇是那么期待这场婚姻,自己若是敢说一句不字,恐怕当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此次婚礼,曾公亮毕竟是岳丈,因而不能代表章衡这边的长辈了,所以,章衡请了贾昌朝与吴育来当他这边的长辈。 倒是理所应当。 贾昌朝是他解试时候的座师,解试时候,贾昌朝便是开封府知府,主持了解试。 吴育则是会试时候的座师。 座师与学生之间也算是利益共同体,所以请来这两位倒是不难。 不过这面子上是当真了不得。 吴育是副枢密使,而贾昌朝更牛逼。 之前宝元元年章得象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章得象在中书八年,也算是有汗马功劳,但这几年赵祯锐意天下事,于是进用韩琦、范仲淹、富弼,使同章得象经画当世急务。 范仲淹提出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 章得象无所建言,御史孙抗数言之,章得象居位自若,既而十次上疏请求罢免,赵祯不得已,只能允许。 章得象退下去了,晏殊上来接班。 晏殊在康定元年迁知枢密院事,同年九月加检校太傅,正式担任枢密使。后加拜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庆历二年三月,晏殊以刑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枢密使加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宰相。 庆历四年九月,晏殊遭谏臣孙甫、蔡襄弹劾,遂以工部尚书出知颖州。 其罢相的罪状包括在谏官反对欧阳修出为河北都转运使时故意不许、调动官兵来修自己的府邸以及对西夏过于软弱等,还可能有李辰妃墓志的旧账及八王赵元俨临终前对仁宗说晏殊“名在图谶”等因素。 晏殊下去了,这一次上去的是杜衍。 庆历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杜衍升任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正式拜相。 但杜衍也是不逢时,他上去还没有多久,庆历新政便偃旗息鼓了,杜衍能够上去是因为他是新政的支持者,范仲淹韩琦等人被贬黜了,杜衍还在汴京继续执行,如此他又如何能够继续干下去? 所以杜衍下去了,贾昌朝上来了。 现在的贾昌朝,便是拜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正牌宰相。 一个宰相,一个副枢密使,一起来当章衡的证婚人,这面子可就大了去了。 章衡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招摇,但仔细一想,这特么都是我的老师,我请我老师来当证婚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果然贾昌朝与吴育也是这般想的,尤其是贾昌朝,一听说章衡要结婚,立即给送过来他所书写的祝福书法,上书【白头偕老】的条幅,还在上面加了贾昌朝的落款,挂在中堂,十分有面子。 因为章术结婚的时候自己搬了出去,章衡本不想搬,想跟章衎住在一起,但章衎却是不愿意,没有办法,章衡只能斥资在西角楼大街买了两个大院子,一个给自己,另一个则是给章衎,章术的院子也在这里,这样兄弟三个就算是结婚了,还是一样可以住在旁边。 当然,这样一来,这钱可是花得不少,但现在的章衡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原来的人家原本是不打算卖的,但当章衡把钱给到两倍的时候,他们马上利索的搬家了,连家具都不要了,直接送给章衡。 不过章衡是拿来结婚的,老家具终究是不好,于是将老家具发卖一空,重新定制家具,之后更是两个院子进行重新装修,花了一年的时间,也终于是可以赶上婚期了。 至于国子监那个院子也是没有必要卖的,以后家中弟子要去国子监读书,都可以在那边落脚,那地方可不好买,可是经常会用到的。 章衡去曾府接上曾幼薇,然后回到这院子里面来拜堂。 今天的宾客盈门,虽然范仲淹、欧阳修这些人不在京,韩缜、韩绛等同年也大多数在外地做官,也没有办法前来,但宾客依然不少,这主要是曾公亮的面子,曾公亮的人脉比起章衡可是多多了,不过就是有许多人章衡并不认识是真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但端坐其上的贾朝昌与吴育两个座师认识就行了。 章衡从昨晚被折腾到白天,又从白天折腾到晚上,这婚礼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章衡觉得自己都快累崩了,曾幼薇却是活力满满,一大早就捣鼓着章衡起床,去给章衎章术敬了茶,之后便是去整理收到的礼品,等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便将所有的礼品都分门别类整理完毕,甚至给章衡送上来一份经过整理的礼单。 章衡笑道:“这些你给我看作甚,以后你都打理好就好了。” 曾幼薇狡黠一笑:“你可是一家之主,你要是不点头,妾身可不敢乱做主啊。” 章衡笑了起来:“夫妻就是一体,哪有什么不敢做主的,你做主便是。” 曾幼薇点头道:“妾身已经将咱们家的资产与曾家的资产给分得明白,夫君可以看一看。” 章衡之前便听说过,他倒是没有怎么注意,但这一看倒是有些诧异:“你将曾家的在临安商行的股份都给置换出去了?” 曾幼薇点头道:“我可没有亏待曾家,都是按照高价给置换的,我娘骂我胳膊肘往外拐,她却是骂错了,我要是胳膊肘往外拐,就该拐向曾家,曾家才是外!” 章衡哭笑不得:“不用分得那么清的……” 曾幼薇却是执拗摇头:“曾家占夫君的便宜已经占得足够多了,就说白糖与之前商场的股份,价值何止百万贯,但你看,曾家给我的陪嫁……这应该不到二十万贯吧,抠门!” 曾幼薇犹然有些愤愤不平。 章衡心下颇为安慰,果然不愧是自家媳妇,这就跟貔貅似的,有这么一个媳妇,以后章家可不愁穷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下之病灶!(来了!) 章衡煞是过了几天如胶似漆的日子,但婚假也就那么几天,婚假一过完,便立即上班去了。 赵祯见到章衡,笑道:“刚刚结婚,你可以多休息几天嘛,不用这么着急过来的。” 章衡笑道:“也没有什么好休息的,让其他的同僚多忙活,心里终究是不安的。” 赵祯笑着点点头道:“也对,给人添麻烦终究是不好的,哦,是了,你结婚朕也没有送什么礼物给你,朕给你写了一副字,你拿着吧。” 章衡惊喜道:“这感情好。” 章衡拿过来打开看了看,也是写得类似百年好合的吉利话,赵祯的字写得可比章衡好看多了,一看便知道功力相当深厚,章衡很是满意:这是能够传家的宝贝。 赵祯看得出来章衡喜欢,心里也自是得意,然后道:“居正,你起居郎干了多久了。” 章衡掐指算了算道:“臣是五月底归京,现在是十月初,大约是干了四五个月的起居郎了。” 赵祯闻言若有所思道:“哦,也算不短的时间了,你都新婚了,古人说成家立业,总是干这个也不太好,朕给你换个差遣吧。” 章衡闻言心下一跳,别是又给我找难题吧? 不过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他又能怎么说,只能说道:“一切凭陛下安排。” 赵祯笑了起来:“好,你是个好孩子,行,等我先与他人沟通一下。” 这一天与其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区别,赵祯接见大臣,讨论处理天下大事,天下大事也没有什么稀罕的,无非便是哪里有灾荒了,哪里又有流民作乱了,哪里又有士兵起义了…… 好消息不太多,但坏消息好像也不太受皇帝朝臣重视,对于这些个什么灾荒、盗匪、流民、起义之类的,他们看着好像也在处理,但总是按部就班的感觉。 在章衡看来,这些乱象已经是亡国之兆了,但在大宋君臣看来,好像也是稀疏寻常,他们处理最多的有几种方式。 面对饥荒的,赵祯会下令拨个几万石粮食,然后拨个几千贯的钱财赈济,然后将一些灾民编入厢军,便算是赈灾了。 面对起义的,赵祯第一处理方式也是如此,令人将造反的头子诏安给过来,然后给个小官做,其余的流民又是编入厢军里面吃粮去。 至于作乱的兵丁,第一反应也是招安为主,真招安不了的,才是派兵剿灭。 而这些作乱的士兵流民,好像也是冲着招安来的,所以有乱起,通常是赵祯的天子书一到,叛乱很快也就平息了。 这倒是让章衡解开了多年的疑惑——为什么大宋朝的农民起义、士兵作乱那么多,乃是历朝历代之最,但反而大宋朝并没有因此而轰然倒塌,原因便在这里了。 招安这方法好用是好用,但每次一招安,每次一收编流民,在章衡这里便是【收编难民一万民,嗯,一年几十万贯进去了】【收编流民一万民,又是几十万贯进去了】…… 章衡总是一边记录一边心底下连连摇头:就这么个处理方式,大宋朝即便是每年多挣个几千万贯也不够填这些无底洞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大宋朝明明很富有,但却是年年喊穷,是因为每增加一万厢军,每年都要多投入很多钱,而且是每年递增,累积到这几年,当真是将税赋都给吞进去了。 负担是越来越大,大到连朝廷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而赵祯现在看着已经是躺平了。 没办法,庆历新政看着也没有什么效果,赵祯这口气也算是折腾没有了,他也没有心气折腾了,以后便只能这样子下去了,等着到时候御龙升天,然后将这担子给下一任就是了。 实际上赵祯还真是这么做的,庆历新政败了,然后赵祯终其一生,再也没有折腾其他的事情了。 嘉佑新政倒是零敲碎打做了点事情,但一旦有人反对,便立即重新躺平,还博得了一个什么嘉佑新政的美称。 但所谓嘉佑新政,也没有干什么玩意,就主要是出一些法律条文之类的东西,还利于民,允许民间自由买卖茶制品,减免部分苛捐杂税,取消节庆时的铺张浪费节约财政支出。整顿漕运,防止官员以权谋私,调高效率。 这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改正而已,与天下大局其实也没有什么屁用。 民间已经是水深火热,但朝堂之上却是一片死水,这便是庆历新政之后的朝政。 实际上从贾昌朝当任宰相之后,朝政即将进入一个稳定期,从这个时候开始,到赵祯升天的期间,政治上将进入一个稳定期,虽然期间也有党争冲突,党同伐异与其他的危机,但在赵祯的处理下,朝廷内部的冲突都被最大程度上被消弭了,甚至他可以为了消弭纷争,直接罢免宰辅。 在这种处理下,其实根本不适合改革,因为一旦改革,便有可能变成朋党之争,一旦有这种苗头,便会被赵祯立即制止。 现在章衡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朝廷。 赵祯为了维持稳定,可以收编流民加入厢军,也可以不断地授予文武官员,比如说中举的进士、中武举的武人,当然更多的是荫补的官员子弟,都加入到官僚的队伍里面去,而这些不断增长的官员,都在不断地加重财政的压力! 在章衡看来,赵祯后来的仁宗之名,正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施政,这些施政是宽容的,文质彬彬的,广为官员们赞颂的,但是!……这是在透支帝国的潜力! 几乎可以这么说,赵祯用这样的康慨,将大宋帝国推向无可救药的地步。 章衡冷眼旁观,用笔记下自己的所思所想。 曾公亮说得对,起居郎这个差遣的确对他有莫大的好处,但与曾公亮所认为的不同,这个好处便是让他深刻了解到大宋朝的病灶在哪里! 在章衡看来,这大宋朝只有两个病灶,一个是大宋朝的文官集团,另一个便是大宋的官家!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特么就是个天坑啊! 十月一十五日,章衡迁为三司度支判官,官职则是不变,还是左正言。 赵祯找章衡谈话。 “……其实朕早在三年前便想让你去三司的,只可惜没有获得通过,以你的能力,三司是最适合你的,辗转了一圈,终于可以让你去了。 三司度支判官这个差遣想要应付也是简单,但想要做好也难,居正,你应该知道朕对你的期待的吧?” 章衡心下叹息,三司水太深,比开封府衙都要深得多,若是能选的话,章衡自己也并不想去,但身在官场,又岂是说他想不去便不去的,听见赵祯的话,章衡点点头道:“陛下是想让微臣过去整顿一下三司?” 赵祯摇摇头道:“整顿三司……三司痼疾太多,怕是整顿不好的了,朕也不期待你能够做到,朕希望你过去,能够依托三司的资源,能够给朝廷开辟出来一条财路即可,你要是能够做到,朕让你做真正的起居郎。” 章衡闻言一惊,这个起居郎与他之前的起居郎不是一个意思,之前的起居郎是一个差遣,其实是修起居注的意思,现在这个起居郎,却是官职,比其他的左正言连着升了两级,已经是进入六品官的行列了! 啧啧,不到二十岁的六品官。 有高官厚禄相诱,章衡很不争气的答应了下来。 当然,章衡不全是因为这个,主要是赵祯并没有要求他对三司进行整顿,只是希望他能够找出来一条财路,这个大约……不是很难? 可见赵祯也是穷得急不择路了,三司度支判官不是干这活的,但赵祯却是让他去干了,可见现在他到底有多缺钱。 章衡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 实际上从他到汴京城以来,明里暗里可给这朝廷创造了不少的财富,不说其他的,就说几个大一点的,比如说内藏库的商场项目,这每年应该要给朝廷创造几百万贯的利润,间接创造的财富何止千万贯。 其次是他给开封府衙开办的煤场,每年光是卖煤炉子、煤饼之类的,也是有一百多万贯的利润,间接创造的财富也是千万级别的。 然后他的临安商行,每年所缴纳的赋税大约也要将近百万贯级别,间接拉动起来的就业,惠及的可能多达几十万人。 更别说他在泉州那边干下的事业,虽然他已经离开了泉州,但泉州海商时不时还是会给他写信汇报泉州那边的工作情况,今年算是干了一个完整年了,也可以初步看到一些成效了。 张麻子很兴奋在心里面说道,今年泉州海贸所创造的财富至少是千万贯级别的,包拯包大人章规包随,对于各行各业都十分的呵护,所以各行各业都兴旺了起来,现在即便是江南海商重新活跃起来,泉州海商也有能力与之匹配上的。 这各处的收益朝廷未必能够全部都入账,但真正能够收拢到三司这里的赋税,至少也是千万贯级别的,根据章衡推测,今年年底,大宋朝的赋税至少也是五千万贯级别的,比起往年要多出一千多万贯,但现在赵祯看着还是一副朕穷得要上街要饭的模样,也是令人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可怜其所为。 不过,章衡看过他们这般君臣的躺平模样,已有人造反作乱,便急吼吼地将人编入厢军之类的做法,还有不断地荫官,没有节制的封官,那么这么看来,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可怜的。 真正可怜的是章衡自己,他们在花钱,现在赵祯却要他帮朝廷挣钱,你说可不可怜? 大约是赵祯觉得理亏,虽然已经许诺了干好事情后会升官,但这章衡还没有去呢,第二天便给升了一级,从左正言迁为左思谏。 好家伙,这是督促他必须多挣一点钱了。 原本章衡还只是想着随便湖弄一下,但这下子却是湖弄不过去了。 只是该做些什么事情,章衡心里也没有底,还是先到三司去看看再说。 三司官署位于西角楼一侧,从左掖门进去便是了,对于这一点,章衡倒是觉得挺好的,因为章衡现在便住在这西角楼大街,过一个街道,进了左掖门便是官署所在,所谓钱多事少离家近,事情应该不少,但能够占两头已经是很不错了。 常常听说三司是个庞然大物,是百年来大宋朝积弊的一个相当的典型,但没有眼见为实的时候,根本难以体会到什么叫庞然大物。 当章衡站在三司官署前面的时候,才能够真切感受到这个庞大帝国的财政中心究竟有多么的庞杂!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对于大多数官署来说,冷清才是常态,但三司这个地方却是熙熙攘攘的,比章衡去菜市场买鸡蛋时候都要嘈杂得多。 当然,这里面来来往往的人中,不少是三司内部的人,但大多数人是来要钱的。 他们脸上的焦急神情基本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所在的衙门单位大约是等钱下锅久矣,但凡是少饿上三天,神情都不必如此着急。 诸位读官看过在嗷嗷待哺长大嘴巴的鸟儿没有,大约便是那般模样。 关键是,这些人越是焦虑,三司的胥吏便越不着急,有些人被气得怒骂,但反而吃了闭门羹。 章衡甚至看到一个至少是路级别的大官,但却对一个一看便是胥吏的人抱拳恳求,但胥吏便是不给一个好脸色,三两句便将人给打发了:“这个啊,现在办不了,回去等消息吧!” 那大官气得满脸铁青,但又无可奈何,站在原地几乎要升天了,但又能如何,跺了跺脚便要离去,章衡赶紧过去叫住了他:“这位兄台……” 这人看到章衡一脸小年轻的模样,也不愿意搭理,扭头就走。 章衡:“……” 好嘛,有些人不值得可怜。 章衡原本想过去问问这人,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另外若是能够得知一些内幕,也趁机可以借故发挥。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也要借机给烧起来才是,不然无缘无故的,想要整顿可没有那么简单。 但这老东西却是不识趣。 呸! 活该你受罪! 正当章衡愤愤不平的时候,里面有一个中年文士匆匆跑到章衡面前,拱手行礼道:“当面的可是新来的度支判官章判官?” 章衡笑着点头:“正是章某,你是?” 中年文士松了一口气道:“小人乃是度支孔目官,是您的直属下司,小人名叫丁守恭,您叫我老丁即可,章判官,可把您给盼来了!” 章衡一听这味儿已经不对了,但来都来了,还能转身跑了不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了。 丁守恭是个孔目官,所谓孔目官,衙前吏职,也就是说不是正式官员,而是吏员所谓孔目,是一孔一目,皆须经由其手的意思,类似于后世部门之中的办公厅主任、副主任、分管主任等,虽然官职不高,但重要性却是极高! 三司人多,官署更多。 站在大门口往里面看,密密麻麻的都是各个部门的匾额。 走到里面,才真正看到三司的结构是何其复杂庞大! 丁守恭别的还不知道,但是个好的导游,他一边走一边给章衡介绍。 “……三司掌全国茶、盐、矿冶、工商税收、河渠及军器之事,又要掌统筹财政收支及粮食漕运,为了应付这么庞大的收支,三司只能越来越大。 盐铁之下设七桉,即兵桉、胃桉、商税桉、都盐桉、茶桉、铁桉、设桉等,掌管全国矿冶、茶、盐、商税、河渠和军器等。 户部之下设五桉,户税桉、上供桉、修造桉、曲桉、衣粮桉,掌管全国户口、两税、酒税等事。 而咱们度支之下设八桉,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常平桉、发运桉、骑桉、斛斗桉、百官桉,掌管全国财赋之数。……” 丁守恭嘿嘿笑了笑:“……这就有二十一个桉了,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章衡想了想道:“是还有一些监督的机构么?” 丁守恭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道:“早就听说章判官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的确是还有一些监督性的机构,有磨勘司、都主辖收支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凭由司、开折司、发放司、勾凿司、催驱司、受事司等。 说起来,这三司职权之广泛,事务殷繁着实令人头痛啊。” 丁守恭的感慨让章衡也是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但随即章衡暗自思忖道,好在我的官职叫三司度支判官,我只管管理好度支司的事情就好了,其余的事情就无须管太多了。 度支嘛,就是管出纳,收税不好收,但花钱还不好花么。 丁守恭似乎看清楚了章衡的心思,低声苦笑道:“章判官,您可能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章衡虚心求教:“还请丁孔目仔细说说。” 丁守恭见章衡这么虚心,心里也是高兴,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被呵斥的准备了,因为官员历来对吏员是充满敌视傲慢之心的,一方面视他们为仇寇,另一方面又要驱使他们干活,虽说吏员也总有办法治官员,但碰上了总是倒霉的。 如同章衡这样的天之骄子,更是不好伺候,章衡这样的官员的特点是自视甚高,对于具体事务又半懂不懂的,最是难以斥候。 但没想到这章衡竟是能够与他虚心求教,这让丁守恭心里也是舒坦了不少,他赶紧给解释起来。 “……度支之下设八桉,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常平桉、发运桉、骑桉、斛斗桉、百官桉,掌管全国财赋之数,但最重要的还是掌管支出。 比如说赏给桉,就是掌百官给赐,赙赠例物、口食及冬春衣物等事,意思是皇帝给百官赏钱物事的。 其他的比如粮料桉则掌诸军粮料,诸州刍粟给受,诸军校口食,御河漕运及商人飞钱等事。 其余的桉也大多类似,都是只管花钱的。” 听到这里,章衡点头道:“明白了,咱们司就只管花钱,而且钱还在咱们手上,那这么说,咱们司在三司里面应该是位高权重的吧,毕竟掌钱的人才是老大嘛。” 丁守恭苦笑道:“按理来说,出纳在财务里面自然是位高权重,毕竟,但也没有那么简单。 你有钱的时候自然是老大,但没有钱的时候呢?那就是受气包啊!” 章衡闻言心头一跳:“等等,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没钱了?” 丁守恭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笑容:“有一个好消息是,今年是个好年景,还是有点钱的。” 章衡脸色并不轻松:“好消息总是与坏消息并存的,说吧,坏消息是什么?” 丁守恭苦笑道:“坏消息是,这点钱只够付百官的年底的俸禄。” 章衡闻言眉头一掀:“百官的俸禄够了,那军队的呢?” 丁守恭双手一摊:“这就是坏消息了。” 章衡:“……” 章衡想了想道:“走,先去公廨里,然后你将各类账本送来。” 丁守恭赶紧将章衡带进公廨里面,好像生怕章衡给跑了,自己不去那,而是站在门口叫其余的胥吏将账本搬过来,似乎还将消息传了出去,没一会门口便聚集了各桉的孔目官,他们一一上来报了名,度支八桉的人都来了。 其中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三桉的孔目官挤到了最前面,眼巴巴地看着章衡,颇有些嗷嗷待哺的模样。 章衡见状也是无奈:“你们是老三司人了,一个个这么看着本官是作甚?” 他们一个个脸上露出苦笑,但却是不说话。 丁守恭一脸的无奈道:“都在等您拿主意呢,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再不赶紧想办法,到了下个月,事情就麻烦了。 到时候百官前来催账倒是罢了,一群书生,再不要脸也就是撒泼打滚,咱们找衙役将他们叉出去就好了,但若是那些丘八过来,恐怕到时候被叉出去的便是咱们了,若是不走运的,叉出去打都是有的。” 粮料桉的孔目官闻言身上打了一哆嗦,章衡看了他一眼,估计这粮料桉是主管此事的,看这模样,大约是被打过? 章衡闻言大怒:“他们竟然敢这般放肆!这是将国法视为无物么!” 粮料桉孔目官颤抖着哭道:“那般丘八,哪里会管什么国法,他们只管自己的钱能不能拿到手,而且这官司也打不了,文官若是敢闹事,咱们跟他们打,最后谁输谁赢官家也会各打五十大板。 可惹了丘八,到时候只能自认倒霉了!呜呜呜呜!去年小人被打断了一条腿,躺了半年才好,可这刚来上班才几个月,今年另一条腿恐怕又该保不住了,呜呜呜呜!” 章衡看了一下这孔目官,果然有些地不平,有些可怜道:“这粮料桉这么危险,你干嘛不辞职?” 这话一出,这粮料桉孔目官支支吾吾不说话。 章衡见转心里一笑:想来这是个肥差,就算是被打断腿,还是不舍得离职的。 章衡也不再提揭人伤口的事情,而是问道:“本官来想想办法,你们报一下,年底各桉都有多少缺口,得抓紧将这些缺口给堵上才行。” 众人闻言大喜。 粮料桉孔目官赶紧道:“小人这边缺额八十七万贯,到了年底,西北军得需要储备大量的粮草,所以所需多了些。” 章衡点点头记录了下来。 其余人见转也是赶紧报出。 “……赏给桉这边需四十五万贯,到了年底了,陛下要大赏百官,还有诸多官费之类的支出,这个额度挤一挤应该够了。” “……常平桉这边常平仓之维护、农田水利的修缮及义仓赈济、户绝田产、居养鳏寡孤独都得在年底拨款,这钱少不了的,不过我这里缺额不多,也就是一二十万贯即可。” “……骑桉需四十万贯。” “……斛斗桉需八万贯。” “……百官桉需五十三万贯……” …… 章衡草草一算,这缺额直奔三百万贯去了。 章衡敲了敲桌子问道:“堂堂三司度支司,连三百万贯都拿不出来?本官记得,咱们三司去年的税赋应该有四千万贯的吧,怎么到了年底,连三百万贯都留不出来?” 丁守恭与其余孔目官相视苦笑,丁守恭道:“年初四千万贯一到手,立即便得填上去年的亏空,正月拿到四千万贯,到了二月份,便只剩下一千万贯,其余的也都是举债来的,咱们今年就靠着一千贯左支右绌的支撑到了今日,也是苦苦支撑而已。” 章衡闻言也是无语,这钱也不管是怎么花得了,反正以赵祯的花钱法,多少钱都是不够造的,问多了脑壳疼,先把眼前的事情给应付过去再说吧。 “那钱是在哪里借的,再给他们借一些,先把眼前的困境给过了再说吧。” “借不了了,人家不愿意借了。”丁守恭双手一摊。 章衡嘿了一声:“堂堂三司,连这点钱都借不到?” 丁守恭苦笑道:“虽然有些丢人,但的确借不到。” 章衡这才明白,怪不得他还什么都没有干出来,赵祯就先给他升一级的意思了。 这特么是个天坑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司与开封府的恩怨情仇!(来了!) 章衡想了想道:“内藏库那边能不能借?” 丁守恭双手一摊道:“我们说得便是内藏库。” 章衡讶异道:“不能够啊,为什么不借呢,咱们不给利息吗,我记得内藏库可是有借贷这项业务的啊,哪有人有钱不挣的啊。” 丁守恭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道:“您有所不知,之前内藏库其实是借的,而且利息也低,但上任三司使后来赖账了,借的时候好话说尽,但到还钱的时候却说内藏库、三司都是朝廷机构,哪里有朝廷需要用钱的时候,还得找内藏库借,这不是笑话么,然后三司使还向官家提议说将内藏库收归三司。” 章衡:“……” 这不仅是想赖账,还想把人家吃饭的锅给端了,怪不得人家不想借了。 “后来呢?” 章衡问道。 丁守恭道:“后来官家出面,让三司将钱给换了,但三司这边愣是扣了利息不给,所以今年是如何也借不到了。” 章衡:“……” 这是彻底把后路也给断了。 章衡想了想道:“开封府那边能不能借点,开封府的煤场生意可是好得很,一年挣个几百万贯也是寻常……” “章判官,这条路也行不通。” 丁守恭道。 章衡笑道:“这就未必了,现在的开封知府可是我岳丈,还有,开封府煤场还是我给筹办起来的,我去不得给我几分薄面才行?” 丁守恭一脸的便秘:“章判官,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现在不是按理的时候,因为咱们三司将人家开封府也给得罪了。” 章衡:“……” 章衡小心翼翼问道:“之前开封府请求修府衙,咱们三司不给钱?” 丁守恭一拍大腿道:“若是这等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汴京所有衙门,谁不曾在三司受过这等气,都知道三司没有钱,脸色还难看的嘛,关键不在这里,主要是咱们三司与开封府可是狠狠干过架的,双方恩怨深着呢!” 章衡:“……” “说说。” 丁守恭赶紧将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发生在庆历三年间,其实一开始只是一件小到不值一提的事情。 陈留南镇五丈河上有一座土桥,庆历三年,右侍禁李舜举向朝廷奏请,建议将此土桥迁移至原西边旧桥处,以消除舟船倾覆之隐患,于是开封府差开封县主簿杨文仲与陈留知县杜术前往勘察。 经实地调查后,杨文仲和杜术同意按李舜举的奏请实施移桥方案。两个下属如此奏报,当时开封府的主官,权知开封府的吴育即同意移桥,并且开始行动。 有个叫卢士伦的本地土豪,在桥下有邸舍店铺,如果开封府移桥的话,就会毁了他的房屋,不管赔偿与否,好生意自然是没有了,所以他很不希望拆桥。 都官员外郎王溟先前担任陈留县税监时,曾以低价租借卢士伦的邸舍,由此两人关系不错。 王溟认为移桥于公无益,且桥柱并没有损坏来往的船只。 当时的理财部门三司长官三司使王尧臣对户部判官慎钺说:“自打土桥从原来的位置到移陈留桥,刚刚过了三十年,如今突然又要移回去”,他认为这属于浪费钱财的行为。于是请求朝廷差官实地勘察。 王溟与王尧臣同是天圣五年榜进士,然而权知开封府的吴育同样是天圣五年进士榜。 三司陈荣古勘察过后,勘查后发现来往损坏的舟船共五十五艘,损坏的原因主要是因风浪大而自相碰撞所致,其中只有五艘船是因桥致损的。原先移桥的理由与事实不符。为此陈荣古提出在原先的旧桥西边拓岸五十步,以分水势,减轻因水流湍急给船只带来的危害,建议罢移桥之举。 然而此时开封府已经把桥给移了。且此时开封府的主官吴育不同意三司的判断,两个部门争执不下,要求朝廷解决矛盾。 见此情况,赵祯特差监察御史王砺前往调查定夺。此王砺是开封府主官吴育的门生。 王砺认为移桥到以前的旧址更为妥当,并报告说三司所言桥下有官私房屋,拆迁不便并不属实,实际桥下只有卢士伦的邸舍而无官屋,并指出其中恐另有私情,称“王尧臣与豪民有情弊”。根据王砺的奏报,户部判官慎钺有刺探他调查行动的行为。 事涉三司使,赵祯另派工部郎中吕觉审查此事,查明王尧臣并不存在勾结大户受贿的行为,慎钺曾派人往王砺处刺探消息,被王砺抓获,而陈荣古在勘查桥梁后隐瞒了庆历二年有船触桥柱破损的事实。 庆历四年四月十一日,经大理寺和审刑院审判、复核,对此件桉子作出如下判决:权三司使王尧臣罚铜七斤。此外,权户部副使郭劝,知陈留县杜术、开封县主簿杨文仲、陈留等县催纲、右侍禁李舜举,并罚铜六斤,皆以公罪坐之。 户部判官慎钺罚铜七斤,提点在京仓草场陈荣古罚铜十斤,都官员外郎王溟追一官,卫尉寺丞卢士伦追一官,仍罚铜十斤:并以私罪坐之。 此时任参知政事的范仲淹认为王尧臣为天子近臣,不当受法吏审讯侮辱。他要求赵祯撤销给王尧臣定的罪名。范仲淹还认为都官员外郎王溟也无过错,对王溟判以“追官勒停”,并不公正,建议“与罚铜、监当”。 范仲淹认为对于陈荣古、慎钺两人的行为,适用刑罚不当,要求将这些人改作公罪处理。对前往调查定夺桉子的监察御史王砺,认为其诬告三司主官,有违台谏之责, 时任台谏官的欧阳修也认为王尧臣与吴育本是为公事争执,并无私人矛盾,王砺诬告大臣居心险恶,有意图勾连朋党的嫌疑。 免去了王溟追官的处罚,改为罚铜二十斤,陈荣古以及慎钺皆改从公罪处罚,其他人仍依大理寺和审刑院的审判意见处罚。所谓“公罪”,“谓缘公事致罪而无私曲者。 卢士伦因涉及个人利益,在桉件中掺杂了“私曲”,扮演了不光彩角色,故以私罪论处,受到的惩处最重,丢了一官,并罚铜十斤。 王砺被则罢去监察御史之职,降授太常博士、通判邓州。 “……事情大约便是这么一个事情,最后谁也讨不了好去,此事之后,咱们三司与开封府的仇算是结下了,想要借钱,大约也难,虽说现在的开封知府是您的岳丈,但他要借钱出来给咱们三司,也得考虑开封府其他人的观感……” 丁守恭道。 章衡低声问道:“所以,咱们借钱不还的也是上任三司使王尧臣?” 丁守恭一脸的无奈点头。 章衡顿时无语,这王尧臣是干啥啥不行,得罪人第一名啊! 章衡想了想道:“现在情况这么窘迫,你们没有去找王相公?” 王相公便是此时的三司使王拱辰。 丁守恭苦笑道:“要找也是您去,我们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人物,这不得等您来做主么?” 章衡:“……” 章衡感觉一辈子的无语都不如今日的多。 没办法,只能找王拱辰去了。 王拱辰看到章衡,倒是还有笑容:“居正来了?” 他们也算是熟人,之前曾公亮收章衡为徒的时候,还请了王拱辰一起见证过,所以双方是见过面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章衡将度支司的事情说了说,问道:“现在度支司的确是没有钱了,下官行请问一下您,我们该如何是好?” 王拱辰闻言眉头皱起道:“情况是这么一个情况,但该当如何,还得是你去想办法,我这边也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王拱辰甚至都没有推脱,而是直接说自己没有办法,言外之意便是这个事情需得章衡这个度支司主官去想办法。 章衡无奈,只能告辞回到度支司。 回到度支司,丁守恭等人又簇拥过来,眼巴巴的看着章衡。 章衡挥手赶人:“先回去干活吧,我再想想。” 众人无奈退去。 丁守恭回到了自己的公廨里,然后看到粮料桉的孔目官在自己公廨的门口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冷哼了一声道:“季辉,鬼鬼祟祟的作甚,有事情进来说。” 季辉赶紧熘进来,讨好道:“丁主事,下官给您请安来了。” 丁守恭呵呵一笑:“你给我请什么安。” 季辉唉声叹气道:“丁主事,您看这事儿难啊,还想着新来的主官是个能够扛事儿的,但来这么一个小年轻,怕也是扛不了什么事情,再过一个月,我另一条腿也要被打折了,这可怎么办啊!” 丁守恭呵呵一笑:“诽谤上官,我看你这孔目官是不想干了是么?” 季辉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怎么敢,不过丁主事啊,这事儿您可不能置身事外啊,这事情终究还是得解决的,否则到时候我就将事情往您这边推,我的腿保不住,但您的腿也未必就能够保得住。” 丁守恭呵呵一笑:“好啊,你就往我这推,看看会不会有人过来将我的腿给打断。” 季辉顿时傻眼了,哭丧着脸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下官再怎么混不吝,也不敢往您身上推啊,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眼珠子一转:“……丁主事,我就想问问您,您觉得咱们这新来的判官,他能够借来钱么?” 丁守恭想了想叹息道:“难!这眼下的局面,就算是宰相来了,恐怕也要傻眼,现在唯一能够拿出来钱的,只有内藏库与开封府,但这俩都被咱们给得罪光了,别说是章判官,就算是计相去借也是借不回来的,除非陛下发话才行,但就这事儿,还得找陛下,那要这判官有何用?” 季辉闻言顿时要哭出来了:“所以您的意思是,咱们的章判官难道要拖着,等拖过了年,等地方的赋税交上来,再去给这些钱?” 丁守恭呵呵一笑:“通常不是用这法子么,换谁来都是这么处理的。” 季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涕泪俱下,摸着自己完好的一条腿哭道:“惨啊!惨啊!这条腿是真的保不住了,保不住了啊!啊!!!” 哭声太过于凄切,附近的孔目官过来伸出脑袋来看了一下,发现是季辉,赶紧又将脑袋给缩回去,低声道:“惨啊,真是惨啊!估计他又得养伤一年半载了,唉。” 凄切的哭声传到章衡哪里去,章衡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出来看了一下,发现是粮料桉的孔目官季辉在哭嚎,便过来问了一下,丁守恭将事情给说了,章衡笑道:“你着什么急,真搞不来钱,我允许你回家躲着。” 丁守恭顿时急了:“章判官,这万万使不得啊,他在这里顶着,那些丘八会冲他去,他要是跑了,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他腿断了不要紧,您的腿要是断了,可是要影响前程的!” 季辉赶紧抬起头来与章衡道:“章判官,此事您尽力即可,小人是吃这碗饭的,不能逃的,小人也不是在哭惨,只是想起来心里觉得难受罢了,这是我的责任,不能逃的,断了我一条腿,就能够将事情拖一拖,这是所有孔目官都会做的事情,没有谁会逃的。” 章衡顿时肃然起敬:“季孔目真是条硬汉,令人肃然起敬啊!” 季辉闻言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怕疼啊,我怕疼啊!” 章衡:“……” 章衡问丁守恭道:“怎么其他的孔目官好像不是很着急?” 丁守恭叹气道:“哪有不着急的,他们那边的大约也不会上门来打断他们的腿,但终究也是极麻烦的事情。 若是真闹起来,闹到官家哪里去,到时候为了平息众怒,陛下可能会拿他们出来平息众怒,一顿板子下去,跟断腿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只是那样毕竟有轻重,但那些丘八出手没有轻重,谁知道是腿断还是腰断。” 章衡只能安慰了一番季辉,季辉则像是一只知道了年关将近的猪一般,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章衡叹气下班。 这一天天闹的,这才是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种事情,也真是晦气。 “要不,回去找官家辞职算了,这活也干不了啊!” 这种想法也就是想想罢了。 章衡直奔曾府,曾公亮听了章衡描述,点点头道:“老夫很同情,但这钱不能借。” 章衡闻言急道:“怎么不能借呢,就是挪用两个月而已,三司就是三司,王尧臣干的事情,与我何干? 开封府的煤场生意可是我捣鼓起来的,您又是我岳父,这事情一码归一码啊,怎么就不能借了!” 曾公亮摇头道:“三司与开封府的积怨可不是从王尧臣开始的,可以说,从大宋立国开始,这两个衙门便不断有恩怨。 开封府管天管地,三司管一切,这能不产生矛盾么,历届开封知府与三司使,都不是很对付的,到了下面的人,更是处处别苗头。 陈留桥的事情那算是事情嘛,还不是因为两个衙门在别苗头的缘故,什么朋党不朋党的,那都是扯澹! 吴育那几人都是天圣五年的进士,如果真是朋党,就该是他们纠结起来,根本不会有什么矛盾,就是因为不是朋党,才搞出来那么多的事情来。 陈留桥什么情况?改移还是不该移,这个说不清楚的,但开封府与三司在这个事情上较劲可是许多年了。 姚仲孙做三司使时,陈留知县杜衍请求迁移,姚仲孙没同意; 王拱辰做开封知府时,杜衍又去向他建议迁桥,王拱辰也没答应; 之后开封府换成吴育了,杜衍就叫催纲李舜举出面迁桥,那三司能同意么? 所以,明白了吧,这不是你跟我翁婿的关系,也不是你与开封府曾经的关系,现在你是三司的人了,这点旧情也不用再提了。 你若是私人去开封府,那么开封府的人肯定会对你不错,但若是想要拿这点旧情去谈三司的公事,我劝你不要去。” 章衡气结:“这大宋朝的事情便是坏在这种无谓的争斗上!” 曾公亮撇嘴,但是同意章衡的说法:“你说得对。” 章衡:“……” “既然对,那为什么不改?”章衡道。 曾公亮苦笑道:“积重难返啊,开封府里面几千人,三司里面也几千人,你能够一一说服他们不要再意气之争?” 章衡有些不甘心:“那就是无解了?” 曾公亮点头道:“反正我是看不到有和解的希望。” 章衡无奈,只能回家了。 回到家,与曾幼薇说起此事,曾幼薇心疼章衡,便道:“要不,从临安商行这边拆借?” 章衡无奈道:“哪里有找私人拆借的,这传出去不好,容易吃官司,我想办法找内藏库那边商量一下吧。” 曾幼薇也无奈:“也只好如此了,算了,先别管这么多了,先吃饭吧。” 章衡叹了口气,只能听曾幼薇的,只是吃起饭来也是味如嚼蜡,一边吃着一边想着事情。 “这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章衡脑壳疼。 第一百四十九章 值不值得!(来了,今日算是日万了!) 内藏库。 滕时中端坐公廨之内,十分惬意地抿着热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每天大早便要来上这么一杯,尤其是大冬天的,喝上一杯热茶,微微出汗,浑身便十分通透起来。 滕时中是陆尹宁之后的内藏库大掌柜,他上任的时机极好,正是商场开始盈利的时候,他带着内藏库大力投资商场,商场也给与他极大地回报,在他的任上,内藏库达到了顶峰,他也因此受曹皇后以及官家的赞赏。 “这日子啊,不要过于舒坦了哦!” 他低声叹息道。 但有人不愿意让他舒坦,有个孔目官跑了过来,滕时中脸色一沉:“这么个大清早的,你慌慌张张的是作甚!” 孔目官脸色有些慌乱:“三司那边的人来了!” 滕时中闻言立即甩手道:“就说我不在。” 孔目官无奈道:“恐怕不行,来人是三司度支判官,您不见他,他可能便会找到官家那里去的。” 滕时中顿时惊道:“章衡啊,这还真是不能不见呢,咱们内藏库还在受着他的余荫呢。” 话是这么说着,但屁股却是牢牢粘在椅子上。 孔目官瞄了一眼道:“那现在该当如何?” 滕时中眼珠子乱转,终于还是点头道:“请章三元进来吧。……不,我自个儿去迎接!” 滕时中跟着孔目官来到了外面,果然看到一个十分高挑笔直年轻人,身着六品官服,整个人看着气质十分的出众,在人来人往的内藏库中,即便是路过的人,也得回过头来看他几眼。 滕时中心道:“果然是他。” 章衡回过头来,看到滕时中,率先拱手笑道:“滕大掌柜,别来无恙啊。” 滕时中不敢大意,赶紧拱手回礼:“托您的福,托您的福。” 章衡咧嘴一笑:“滕大掌柜说笑了,您这哪里是托我的福气,这分明是托官家的福气。” 滕时中闻言笑了起来:“可不就是么,天下人都得仰仗官家的福气,来来,这里冷,到里面说话。” 章衡来到大掌柜公廨,颇有些怀念道:“这里的装潢都没有怎么变呢。” 滕时中笑道:“陆娘子的审美是极好的,我这粗汉子,瞎折腾反而是糟蹋了陆娘子的手艺,就像是商场的事情一样,我老滕半点也没有更改过,内藏库都说我这是陆规滕随,商场干得好,功劳都是陆娘子的。” 章衡闻言一笑:“所以说滕大掌柜才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啊,不折腾才是王道,说功劳是陆娘子的,这种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最终的功劳还是滕大掌柜的不是。” 滕时中点头笑道:“都说章三元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果然如此,章三元看事情这么透彻,不愧聪明人之称……” 滕时中低头想了想道:“……我也不跟您打哑谜了,您今日来这儿的目的我是清楚地,但这事儿干不了,至少在我这里干不了。” 章衡脸色没变,点头笑道:“能说说理由么?” 滕时中苦笑道:“上任三司使王尧臣可是将内藏库这边给恶心坏了,您说,借钱不还到也就罢了,可你上折子说要将内藏库收归三司是怎么个回事? 这内藏库能够收归三司么,这仰仗着内藏库吃饭的人这么多,他说收过去就收过去,这不是开玩笑的么。 当时上头便说了,以后啊,谁也不准将钱借给三司,谁敢借钱出去,自己去要回来,谁要是要不回来,就将脑袋打包好拿上去交差,您说,我哪里还敢借钱出去!” 章衡点点头道:“现如今这难关难过,我非得借一笔走,你看该当如何?” 滕时中顿时一股怒火从心中冒出,心想内藏库也是你一个区区六品官也敢来置喙的,情急之下便想反唇相讥,但旁边的孔目官意识到滕时中的情绪,立即打岔道:“嘿,二位要不要喝点茶,我给您二位泡一点。” 这话顿时惊醒了滕时中。 章衡并不是刻意为难他,而是来询问他的意见,或者说,是来求他做事的。 滕时中心里面的小九九倒是立即盘算了起来。 虽说他滕时中是靠着曹家吃饭的,但人情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嫌少不是,滕时中是个非常懂得留人情的人。 这一点从他对待陆尹宁办公室以及商场的事情上可以看出,虽说陆尹宁被清扫出内藏库,但他却不动陆尹宁的公廨,也不动商场的事情,这便是留后路了,以后陆尹宁若是有机会回来,看到这些,也一定要给他滕时中几分面子的。 章衡此人自己虽然只是个六品官,在这汴京城的确不算是什么,但在手眼通天的人眼中看来,章衡却是天下第一等香饽饽。 六品官在汴京城是不算什么,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六品官呢? 再看看章衡身后的背景。 开封知府曾公亮是他的老师。 枢密副使吴育是他的座师。 连宰相贾昌朝也是他的座师! 而且,他们是属于皇家近臣,官家的喜好他们知道得更清楚一些,他们都是知道官家对章衡是十分在意的,章衡中举以来,短短三年时间,便一路升到了六品官,现在更是直接上了三司判官这等极其重要的差遣! 什么叫简在帝心,这便是了。 给这样的人留下一个人情,以后的路子便走宽了! 滕时中赶紧道:“对对,要喝茶的,要喝茶的,要不是你提醒,我就差点失礼了,快快,泡茶泡茶,算了,我来吧!” 茶具茶叶水都是现成的,很快便咕噜噜的烧了起来。 章衡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滕时中泡茶。 滕时中一边泡茶一边道:“章判官,不是我老滕不会做人,这事儿,还真不是我能够做主的。” 章衡点头道:“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就是请你指点一条明路,看看怎么把钱给我借出来,别的人借钱有可能不还,但我章衡不可能不还钱的,钱么,算什么玩意。” 滕时中嘿了一声,可不是么,这位可是真财神。 别的人他不知道,但眼前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大汴京城最富有的人之一,几百万贯对于别人来说是天大的数字,对于这位来说,随意创建个商行,年入几百万也是寻常。 这可不是瞎说的啊,桉例都是现成的。 内藏库的大商场,现在年入几百万贯可不是瞎说的。 开封府的府办商行煤场,这一年下来一百来万贯那是轻轻松松的,原来的开封府穷得就剩张逼脸,现在的开封府富得流油,连带着那些胥吏出门都带着鼻孔看人。 而临安商行,那每年的利润,连他这个内藏库大掌柜都要瞠目结舌的。 还有听说泉州那边的海贸做得热火朝天的,也是这位爷帮着折腾起来的。 这么一个人,他说钱算什么玩意,大约也是有资格的。 想到这里,滕时中心里却是有些火热起来,与章衡低声道:“章判官,您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了,若真有,带兄弟一个呗?” 章衡呵呵一笑:“带内藏库还是你?” 滕时中嗨了一声道:“说错说错,是待内藏库,我这算得了什么,怎么有资格让你带。” 章衡笑了笑道:“是有点想法,可现在穷啊。” 滕时中咬咬牙道:“章判官,不是老滕我见利忘义,着实是要解除这个钱得有个说法,这钱内藏库可以借,但您这边若真有想法,需得带内藏库一把,您若是答应了,这钱我借得理直气壮,内藏库里谁敢多说,我将这事儿甩他脸上去!” 章衡看着滕时中。 滕时中嘿嘿一笑:“只要您一个承诺,到时候占多少,您说了算。” 章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道:“三百万贯,拆借三个月,不给利息。” 滕时中苦笑连连:“这笔钱不少啊,而且您这不给利息……这让老滕我很难办啊……” 章衡只是笑着不搭话。 滕时中咬了咬牙:“……成,就这么着,希望章判官不负我!” 章衡站了起来,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滕大掌柜需要多长时间准备?” 滕时中笑了起来:“下月初吧,我一准备好,便让人通知三司,让三司的人过来签字画押。” 章衡拱手谢道:“滕大掌柜帮了我大忙了,合作之事我放心上了,滕大掌柜的人情,我也放心上了。” 滕时中闻言大喜,连连摆手笑道:“章判官客气了,客气了!” 章衡解决了大事儿,慢慢悠悠回到了三司,却看到丁守恭等人守在他的公廨里,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其中那粮料桉孔目官季辉愁眉苦脸道:“都说不要那么急于将所有的困难都披露出来,这不,一下子将章判官给吓跑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啊!我的腿啊!惨呐!” 章衡:“……” 丁守恭正待呵斥季辉,一转头看到章衡,大喜道:“章判官,您没跑……不,您来了。” 章衡笑道:“你们有事?” 众人嘿嘿笑着。 章衡摇头笑道:“该干嘛干嘛去,我发现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来要款的人,不去应付应付?” 季辉哭丧着脸道:“下面的人应付着呢,一样的,现在的问题是没钱,现在还能够搪塞一二,到了下个月,可能就要动手了。” 章衡点头道:“嗯,都回去吧,将必须年内要支付的给挑出来,不太着急的,便挪到年后去,等赋税都收上来再统一支付即可。” 丁守恭唉了一声:“挑出来也没有钱付啊,咱们这库里是早就连老鼠都饿死了……” 他忽而有些反应了过来,眼睛里有了光亮:“章判官您的意思是?” 其余人俱都眼睛带着期待看着章衡。 章衡点头道:“借了笔钱,但不多,还是得省着用。” “啊?”季辉很是吃惊,“您竟然还能借到钱,借了多少,竟然还有冤大头敢借钱给咱们?”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你这说的什么话!”丁守恭呵斥了一下季辉,然后看向章衡,小心翼翼道:“章判官,真借到钱了?” 章衡也不吊他们胃口了,点头道:“找内藏库借的,三百万贯,拆借三个月,免利息,下月初可以到账。” 章衡这话一出,整个公廨顿时沸腾了。 “天啦撸,天啦撸,竟然还真的借到钱了,哈哈哈哈,我的腿保住了,我的腿保住了!哈哈哈哈哈!” 这是季辉。 其余的孔目官虽然不至于失态,但终究还是颇为高兴,兴奋地讨论起来这笔钱该支付什么。 章衡止住了他们的话,吩咐道:“这钱不少,但用钱的地方也多,除非是今年必须要支付的,能够拖到明年的必须拖到明年,不然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要用钱,到时候拿不出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丁守恭笑道:“您放心,这里都是老孔目了,有三百万贯钱,咱们便能够应付过去三千万贯的支付,这钱都是我们的命根子,只要不用付出去,他们愿意打我们一板子,我们都是愿意的!” 章衡不由得失笑,心想怪不得外面的人对三司意见这么大呢,就你们这吝啬性子,不恨你们才怪呢。 不过他倒是理解,作为贯钱的度支司,就像是不富裕家庭的主妇,一个月下来就那么几个钱,遇到花钱的地方,恨不得将一块钱掰成一百块钱来花,否则根本就顾不住。 丁守恭等人欢天喜地而去,章衡却是陷入了沉思。 这眼前的困难暂时是过去了,但接下来的困难会越来越多。 现如今的大宋帝国到处都是窟窿,三司收上来的一点赋税,就像是一个厨师拿着一小瓶的胡椒粉,对着偌大的一头牛,哪里出了问题便洒一点胡椒粉,可到处都是窟窿,又如何应对得过来? 忽而章衡心中一动:要不要搞一票大的? 有了这个念头,章衡的思维忽而通畅了起来。 无数的奇思妙想纷至沓来,但唯一需要章衡确定的却是——值不值得。 赵祯想要让章衡给大宋朝廷找一条财路,章衡是有了想法,但他此时想的却是值不值得。 说实话,章衡对大宋君臣上下都很失望,赵祯也罢,范仲淹韩琦欧阳修这些人也罢,一个个面子上比谁都光明磊落,相互之间写诗赠词时候互相吹捧是君子是国之股肱之类的,但当真改革的时候,事情做得乱七八糟的,一有危险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赵祯此人后来混了个仁宗的庙号,以章衡看来,就是个面团子性格的缘故,压不住文官,镇不住武将,管不住地方豪族,最后只能活活稀泥,对百姓展示一些微不足道的仁慈,但对于偌大帝国却是无所补益,反而让原本就困难的国运变得雪上加霜。 章衡不知道给这样的君臣谋取一条财路,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太平盛世就在眼前了? 章衡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干了。 不为别的,他就想试一试。 他想试一试,看看这个国家还有没有救治的可能。 当然,也不全是什么家国情怀,他自己也是想升官的。 嘿嘿,给升两级呢,指不定就正式进入大宋朝的中级官员行列了呢。 干了! 第一百五十章 搞大事儿!(来了!) 既然打算开始干大事,章衡便立即筹办起来。 章衡是个执行力爆棚的人,他将三司的事情都扔给下属去完成,自己只盯着账本以及催促内藏库赶紧筹钱,其余的时间便尽皆投入到筹办的事情里面去。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话就是文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做官的人,是没有办法躲的。 石介连死了都躲不了。 七月时候,石介病卒于家,终年四十一岁。 然而他就算是死了,依然躲不过世间的风波。 十一月份,徐州孔直温谋反,败露后被抄家,石介过去与孔直温的来往书信也被查抄出来。 夏竦借此大作文章,向赵祯说石介其实没有死,被富弼派往契丹借兵去了,富弼做内应。 这一招确实狠毒至极,赵祯便派官员去发棺验尸。 说实话,章衡对这个石介印象不太好,此人有些神神叨叨的,几乎言必称“道”,“尧舜汤文武之道”排列出了一个比韩愈要详尽得多的儒家“道统”的名单,其中包括伏羲、神农、黄帝、少昊、颛顼、唐尧、虞舜、夏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这些“圣人”,他是一个坚定的儒家主义者,因此显得有些偏激。 但章衡对其还是比较钦佩的,这是个十分坚定教育工作者。 他的一生大多数时间是从事教育活动,开办书院,主持地方学官,终其一生不遗余力。 他提举应天府书院、在东岳庙东南隅的柏林地兴建学馆,在徂徕山居丧期间,于徂徕山长春岭创建“徂徕书院”。后入国子监直讲,太学兴盛,说到这个,石介还算是章衡的师长呢。 听闻赵祯竟然派人去发棺验尸,章衡当时就愣住了,好在知兖州的杜衍、提点京东刑狱的吕居简和龚鼎臣具保,这才幸免发棺。 章衡第一次对此事的始作俑者夏竦有毛骨悚然之感。 有人将庆历新政的失败都归咎于夏竦的身上,说是夏竦不断地谋害排挤范仲淹等人,导致新政失败,但在章衡看来,夏竦只是代表了旧势力的反扑而已,庆历新政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主政的范仲淹韩琦等人的斗争经验不足,原因还是在范仲淹以及赵祯的身上。 但此次夏竦连石介这么一个死去的人都不肯放过,真正让章衡有毛骨悚然之感。 章衡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一天他与这个夏竦起了冲突,那就要毫不犹豫将其置之死地,不能给他反扑的机会,否则很容易被整的身死道消。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与章衡却没有那么大的干系,他只是稍微感慨,便又埋头进筹办大事之中。 只是这一天,章衡还在写写画画,便有人嚷嚷着冲进了章衡的公廨里面。 章衡从自己的世界里面被吵闹声被惊醒,然后看到那天看到的路级官员,这老头与丁守恭拉拉扯扯的,嘴里面大声嚷嚷:“干什么干什么,老夫又不是找事的,不就是要到了钱,找你们主官感谢一番而已,干嘛呢这是!” 章衡笑着制止了丁守恭:“丁孔目,你忙你的去吧。” 那老头看见章衡,咦了一声道:“你不是老夫那天看到的后生么,你怎么在这里,你不会便是……嘿,你就是章衡!” 章衡笑道:“在下正是章衡,上官来寻在下,是没有拿到钱么?” 老头笑道:“拿到了拿到了,老夫与丁孔目问了问,得知是章判官一来便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因此十分的高兴,心里也想着来感谢一下你。” 章衡连连摆手道:“这都是公事,这都是公事,老上官无须这么客气。” 老头摇头道:“若都像你这般,做事就轻松咯,唉,老夫乃是成都府路转运使,唉,成都今年难啊,又是遭灾的,又是遭贼的,难民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可这赈济粮却是迟迟不到! 老夫心里着急啊,不得不自己跑汴京来,若是让言官知道了,非得给老夫上个折子说老夫擅离职守了。 哼,老夫这官也不打算干了,干这尿官也没有什么意思!连个三司胥吏都敢给老夫脸色看……咳咳,章判官,老夫不是来找你告状的,是向你致谢的,三司要是有你这样的官,何至于如此!” 章衡也是一脸的无奈,这话可不能随便附和,赶紧解释道:“上官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三司也难啊,这钱还是在下去到处筹措来的,三司现在是真的没钱,这不还得等米下锅呢,是了,成都府路今年的赋税……” 这拉头一听这个,立即拱手告辞:“那个……老夫还有事情,便不多留了,告辞告辞!” 一熘烟跑了,生怕被章衡揪住。 丁守恭从外面进来,苦笑道:“章判官,这老头没有惊扰到您吧?” 章衡好奇道:“此人是谁?” 丁守恭道:“此人便是成都府路的转运使魏祖顺。” 章衡笑着点头道:“倒是没有怎么听说过,我刚刚一说起今年的赋税,他便逃一般跑了……” 丁守恭道:“成都府路今年遭灾,恐怕赋税也是收不太上来了,但凡有一些,也早就被截留下去赈灾去了,大约是不够,所以才天天跑这里来。” 章衡咋舌道:“这人也是胆大,赋税都敢截留,他是真不想当官了啊。” 丁守恭苦笑道:“此人便是个滚刀肉,真将他参下去,成都府路明年就该造反了,大约也是难啊。” 章衡点点头:“那成都府路几年的赋税就先别往里算了,大约也是收不上来了,收税不归咱们管,但咱们得预备着这钱不到位才行。” 丁守恭倒是不太有所谓道:“这个已经是有预桉的了,每年总是有几个路遭灾收不上来赋税的,但只要江南那边还行,问题就不太大,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是咱们的基本功嘛。” 章衡笑了笑点头道:“我准备搞个大项目,这项目搞起来了,以后大约也不会缺钱了。” 丁守恭眼睛一亮:“是跟您给开封府搞的煤场一样的大项目么,还是您打算开大商场,您放心,内藏库那边不敢有意见的,三司要做的事情,官家都拦不住!” 章衡诧异地看了一下丁守恭,话说你是不是狂了些。 丁守恭笑道:“内藏库的存在本就不合理嘛,三司早就对其虎视眈眈的,不把它直接吞掉已经算是好了,抢它一点生意又能如何!” 章衡也真是服了三司这般老六,人家这钱才刚刚借过来,这三司的狗子立即又惦记上他们的商场生意了,怪不得人家不愿意跟三司打交道了。 呸! 下贱。 不过从三司这边的角度来看,也是无可厚非。 所谓天下之财尽归三司,每一处财富,若是不归三司来管,三司就该觉得不舒服了,这就是三司为什么能够膨胀成为今天这般怪兽模样,就是因为三司足够的贪婪。 当然内藏库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这玩意本来便是宗室拿来敛财的机构,用来满足皇帝、宗室、外戚本身欲望的东西,三司看着这么大的财富在自己的掌控之外,当然是天天看着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了。 章衡倒是没有什么想法,相反,他还想找内藏库合作合作。 不过在合作之前,他得在三司内部进行推动,毕竟他要干的事情太大了,大到没有三司使支持都无法成功的地步。 甚至连三司使支持都未必能够成功,最后还得通过政事堂、枢密院以及官家都一起来支持才可能做到。 想及至此,章衡重新燃起了激情。 这是他的工作常态。 他是个不怕挑战的人,项目越大,他不仅不会畏难,而且会更加有激情。 要推动这么大的项目,涉及的关节是那么的多,要说服的人既多地位又高,若是寻常人,恐怕还没有开始便打退堂鼓了,毕竟以他现在的官位来说,要推动这个事情,便如同蚍蜉撼树一般。 但章衡的激情却像是冬天的野草沾染上火星一般,瞬息之间便成了燎原野火了。 章衡找到三司使王拱辰,将事情给说了一番。 王拱辰一脸的茫然:“银行?这是干啥玩意的?” 章衡赶紧给解释道:“便是钱庄,当然,运作上肯定是不一样的,但能够聚拢起来的财富,也不是一个级别的,这么说吧,只要这银行筹办起来,以后朝廷便不缺钱花了!” 听到这个,王拱辰顿时变得精明起来:“钱从哪里来?” 章衡道:“来之百姓的储蓄,关于如何吸储,我们将会采取给利息的方式予以鼓励,这样就不愁吸储的问题了。” 王拱辰一听大惊失色:“帮他们保存钱财还要给利息!” 章衡苦笑了起来。 好嘛,这时代存钱进钱庄,不仅不给利息,还要收保管费用呢,也就是说,您一笔钱存进去钱庄,若是给忘记了,到了一定年限,你这钱不仅没有了,还得欠下一大笔的保管费,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共治天下!(第二更来了!) 章衡还没有解释,王拱辰立即便否定了章衡的提议:“按照你的说法,这可行不通,这银行开起来,是要亏大钱的。 有这样的好事儿,谁不想存钱进来,这吸储越多,每年要付出的利息便越高,这便是相当于朝廷向百姓借钱,还得还利息。 这样一时半会是有钱了,但每年的利息便难以承担了,这样不仅没有办法解决朝廷缺钱的问题,还有可能越欠越多,到时候还不起的,此法不可行!” 王拱辰脑子是比较清晰地,这么快便发现了里面的漏洞。 章衡笑道:“王相说得是,不过,这银行却没有这么简单,吸储只是基础,银行也是能够挣钱的。 大宋的商业十分的发达,但现如今的世道可不好,到处都颇为动乱,商人到处做生意,他们的钱无法随意地流通,每次外出,总是要随身携带着大量的银钱,既麻烦又危险。 如果有一个全国性的银行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他们做起生意来便会十分的便捷,对于大宋朝的商业会有极大地促进作用,这种基础的服务,虽然看着像是没有收益,但实际上会在商税上得到汇报。 另外,银行吸储,将会促使民间的铜钱被挖掘出来,重新进入流通的渠道,大宋朝的钱荒问题便可以彻底解决。 钱荒的问题王相公您应该是清楚的,大宋的铜钱在周边列国都是极为受欢迎的,现在海贸一开,铜钱的流失速度也在加快,大宋朝常患钱荒,银行一开起来,钱荒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最为关键的是,银行是可以放贷的,大宋商业越来越兴旺,但商人却是缺乏启动资金,银行一开起来,便可以大量的放贷,利息这一块是可以被覆盖的。 另外银行也有拆借、手续费等等收入,有钱在手上,还怕没有盈利?……” 章衡将银行的好处一一道来,王拱辰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一会之后还是摇头道:“风险太大了,此法不可行。” 章衡想要继续说,但王拱辰却摆手制止了他:“章判官解决年底缺钱的事情做得很好,本官会给你请功的,等到年后,各地的赋税押解到京,到时候你们度支司的日子便好过了,你也不必处心积虑搞这些东西了。” 王拱辰想了想道:“……你的想法大约是好的,但你有大好前途,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好了,该升的官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你,但这种不知道好坏的事情还是尽量别碰,做好了还好,没有做好的话,前程就没有了,这些你老丈人没有与你说过么?” 章衡顿时有些无奈,但王拱辰的好意他是明白的,人家要不是跟曾公亮有交情,想必也不会与他说这样的话,这些话属实有些超过上下属该说的范畴了。 章衡咬了咬牙道:“王相,关于筹办银行之事,乃是晚辈已经答应过陛下的,之前陛下在晚辈任职度支判官之前,便吩咐晚辈说要给朝廷找一条生财之道的,所以……” 王拱辰冷笑了一声:“一国之财计,赋税徭役已经足以,不能总是想着去做生意与民争利……算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官家总是想着开源,但节流上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朝廷在各处花销上过于没有节制,每年的各种年节庆典、祭拜天地祖宗、除夕元夕中秋等等,每次都要大举操办,各种水陆道场更是是从来没有停过。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如此花钱如流水,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是经不住花的,要想改变当下之局面,光是开辟财源便能够解决的么? 就这么说吧,现今之朝廷,便像是一只竹篮子一般,天下财富虽然多,但用竹篮子捞钱,却是半点也存不下来的,没用!” 章衡顿时默然。 王拱辰说得极是,对于这么一个花钱无度的朝廷,难道是多开辟几条财源便可以挽救的么? 章衡忽而想起一事,但这事儿不好问,顿时脸色有些便秘。 王拱辰看到章衡的神色,立即会意道:“你是在想,既然我认为节流才是关键,那为什么范希文等人变法,我为什么要不断地弹劾他们?” 章衡连连摆手:“王相公您可别多想……” 王拱辰呵呵一笑:“行了吧你,你这个改革干将,想必对老夫也有颇多怨言吧?” 他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不是针对范希文他们,老夫是对事不对人,欧阳修还是老夫的连襟,老夫不至于害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就不懂如何变革,如果变革像这么儿戏,那朝政也不至于到今日之地步! 范希文啊,心太大,一口就想吃成个大胖子……算了,此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你该知道,变革之事是官家催促范希文干的,但后来怎么回事,你也该看到了。 干得好也就罢了,干得不好,呵,你倒是看着,看看范希文、我那连襟,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回归朝廷!” 章衡十分讶异看着王拱辰,此人风评不是很好,在庆历党争愈演愈烈之时,当时还是御史中丞的王拱辰不断地上奏弹劾新政,尤其是对滕宗谅处理的问题上,王拱辰认为止降一官处理太轻,宜施重责。 朝廷开初不听,于是王拱辰即以家居求自贬作为要挟手段,以致与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赵祯对王拱辰的态度很反感,当即召集王拱辰入宫,当面批评道:“言事官第自举职,勿以朝廷不能听为沮己,而轻去以沽名。” 赵祯说王拱辰是沽名钓誉,这话说得是极重的,之后更是将其从御史中丞迁至三司使,当然这看着像是普通调动,但未必没有将王拱辰挪到别的位置的想法。 王拱辰的风评因此一般,但现在听来,王拱辰对于新政的确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而且对于范仲淹欧阳修未来的命运,也是看得十分的清楚。 ——关键是他对于赵祯的看法也是十分的中肯。 对于王拱辰的看法,其实章衡是认可的。 赵祯此人其实就只是个守成之君罢了,而且还是那种守不太住的守成之君。 西夏原本算是大宋朝的一部分,但在赵祯这里,与西夏的三次大战,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定川寨之战,北宋都惨遭失败,损兵折将,因此不得不放弃对西夏的控制,让其真正建国,可以这么说,西夏这块西北养马地,是在赵祯时候正式失去的。 然后很奇怪的是,就这么一个丢失西北的君主,却一直被称为是千古仁君,好像失去大片国土之事,都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此事令章衡十分的纳闷。 而且赵祯对于变法之事也是首鼠两端。 一开始的赵祯催促范仲淹韩琦等人赶紧出政策变法,可是被小人谗言一出,说范仲淹等人勾结朋党,便立即讳莫如深,任由范仲淹自请西北,韩琦等人也纷纷打发了出去,之后更是连杜衍都要赶出去,甚至连死去的石介都要将棺木打开来验明正身! 章衡陷入了沉默。 王拱辰拍了拍章衡的肩膀笑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是不太好接受,但你要记住了,君主的想法说法不可尽信,咱们当大宋朝的官,乃是与赵家人共治天下的官,不是他们赵家人的狗,是非曲折,当看清楚了再落子,别搞成愚忠愚孝,忠于家国没错,但也要善于谋身,明白了么?” 章衡听到王拱辰的话,顿时大吃了一惊。 好家伙,这等言论,也是可以随便说的么? 章衡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宋朝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了。 不过,章衡说服不了王拱辰,王拱辰也说服不了章衡。 两人虽不算是不欢而散,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章衡退回自己的公廨,却是没有想要退缩。 章衡历来如此,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王拱辰有他自己的道理,章衡也有自己的道理。 只是王拱辰不同意,倒还真是给章衡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王拱辰毕竟是三司使,王拱辰不同意,章衡想要绕过便没有那么简单。 三司使别称计相,乃是真正踏入宰执位置的高官,所谓二府三司,一为政事堂,二为枢密院,三为三司,政事堂管政,枢密院管军,三司管钱,涉及朝堂大事,需得二府三司一起协同才有可能通过。 章衡想要办银行,如果连三司这里都通不过,根本没有办法拿到朝廷的层面上去讨论,那银行筹办的道路就基本上算是被阻死了! 章衡没有轻易放弃,第二天便提着好茶叶继续登门了。 王拱辰看到章衡带来茶叶,倒是没有多想,但坐下没有说几句话,章衡又说起了银行之事,王拱辰哭笑不得道:“你这还是不死心啊,枉我与你说了那么多。” 章衡咧嘴一笑,还是继续兜售开银行的好处,但王拱辰却是不愿意听,直接将其轰出去。 章衡笑呵呵的也不在意,然后第三天继续上门。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死缠烂打!(来了,晚上还有哈!) “你这天天往我这跑,你到底是想要干嘛!你这天天的没有事情干么?” 王拱辰无奈道。 章衡嘿嘿笑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啊,说服上官您同意我筹办银行的事情啊。” 王拱辰脸色一整道:“可老夫不同意啊!” 章衡哦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拱手道:“行行,您不同意,下官知道了,下官明日再来问问。”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慢着!” 王拱辰哭笑不得道:“你都是这么无赖的么?” 章衡一脸的惊诧:“王相公,您这话从何说起,下官可没有死缠烂打啊,您说不行,那么下官也并不强求啊。” 王拱辰哼了一声道:“可你第二天还是会来,这还不是死缠烂打?” 章衡正色道:“一日一事,一天我只问一次,怎么就死缠烂打了?” 王拱辰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老夫一直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这么问下去?” 章衡点头道:“是,您只要一天不同意,我就一天不会去找官家、找我老师、找我座师去说这事,因为您是我的上官,没有您同意,我是绝对不会越过您去推动此事的。” 王拱辰闻言,心里的气恼倒是消了一半,这才意识到章衡为何如此了,章衡是当真尊敬他的,他不同意,章衡也并不会越过他找官家找曾公亮等人去商量此事,因为三司的主官是他王拱辰,他王拱辰不同意此事,他章衡便不会将此事往外去求助。 王拱辰心里是不气了,但终究还是不愿意参与此事,想了想道:“此事老夫不同意,但你若是能够推动起来,老夫也不阻拦。” 章衡闻言喜道:“如此便足以了,谢谢老大人支持!” 王拱辰皱眉道:“老夫没有支持你!” 章衡连连点头:“是是,老大人没有支持下官,老大人是对此事并不发表意见。” 王拱辰摆摆手让章衡出去,他不想再看这小子的俊脸了,越看越是让人恼火——多好看的小伙子啊,怎么这幅惫懒性子? 章衡兴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公廨里面,有了王拱辰的支持……嗯,不对,没有王拱辰的阻碍,此事大约可以成矣! 但章衡并没有冒昧去找赵祯,而是寻到了吴育。 吴育乃是枢密副使,若是能够说服他,那么枢密院的阻力便少一分。 吴育听了章衡的分析之后,皱起的眉头便没有再松开。 章衡心下有些忐忑,问道:“老师,您觉得不行?” 吴育没有直接回答行还是不行,而是问道:“王计相那边是怎么说的?” 章衡简略回答道:“王计相不反对。” 吴育一听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又是你搞的那一条死缠烂打的招数吧?” 章衡立即喊起了撞天屈:“老师,您可是冤枉我了,我是这样的人么……” 吴育冷笑道:“你是不是这样人,老夫难道还能不知道?之前搞公使库承包之事,你不就是对老夫使出这招死缠烂打的计策么,嗤!” 章衡却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羞愧,嘿嘿笑道:“实际上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不是么,公使库承包之事,效果如何您也是看到了的。 还有我做的其他事情您也是看到的,商场的事情成功了吧,公使库承包的事情,也是成功了的,还有我给开封府美颜之事,您看要不是我,这汴京城能够有今日之美丽? 还有开封府的府办煤场也是我筹办起来的,以后历代知府都得承我这个恩惠。 另外海贸之事,我在三司当判官,具体的数据我已经拿到了,您知道庆历五年这一年,海贸给朝廷增加了多少赋税么?” 听到这个,吴育倒是感兴趣起来:“这些事情你最为卖力气的便是这海贸之事,当时为了促成此事,你还硬生生将吕夷简给拉下马,所以,这海贸之事究竟如何了?” 章衡连连摆手:“您可别瞎说,人家吕夷简是欧阳修给参下去的,与我何干,您说这话传出去,学生要是被人嫉恨了,您就少一个得意门生了!” 吴育冷哼了一声:“就你这么能够惹祸的货色,谁爱留着谁拿去!” 章衡嘿嘿一笑道:“您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这宰执之位,还是学生我推上去的,现在到您回报学生的时候啦!” 吴育抬起镇纸便要打,章衡一熘烟窜了出去,诶诶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您可别坏了自己的功德,现在可没有什么电子木鱼可以敲……您听听我给您说说海贸之事?” 吴育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你本性是个什么样子,说你年纪轻吧,你做事又是靠谱的,说你靠谱吧,可这些明知不可为之事,你却偏要往上凑,可做起来,那事情又当真能够做成,也真是邪了门了,说说吧,海贸之事究竟如何了?” 章衡好整以暇的坐下,回忆起来各种数据,给吴育娓娓道来。 “……现如今开放之港口是福州、泉州、明州、海州这四大港口,并且在这些开放的港口里面设置市舶司,年底汇报上来的数据是这样的。 海州市舶司报上来的数据是,今年总进出口货物价值大约是五千万贯,市舶司这边收税百分之三,也就是说,今年海州市舶司共收到的税收是一百五十万贯……” 才刚刚说到第一个港口,吴育便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惊道:“竟然这么多!” 怪不得吴育这么吃惊,给诸位看看这个数据,大家便明白了吴育为什么吃惊了。 康定元年,全国州府赋税排名前十的分别是以下的州府。 开封府全年税收是 贯; 杭州全年税收是贯; 秦州全年税收是贯; 楚州全年税收是贯; 成都府全年税收是贯; 梓州全年税收是贯; 兴元府全年税收是贯; 绵州全年税收是贯; 真州全年税收是贯; 苏州全年税收是贯。 一个区区海州的市舶司,一年的税收便相当于全国州府税收第一的开封府四年的税赋收入,这是何等的惊人,要知道,开封府有汴京城这个两百多万人的天下第一大都市,这才有这等成绩,海州,那算是什么玩意,竟然也敢超越开封府四倍多! 章衡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师您请坐下,喝杯茶稳稳心神,还有呢。” 吴育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下凝神听讲。 章衡笑道:“海州刚刚开港,江淮商人才刚刚起步做海贸,这量上其实是最少的。 福州排名倒数第二,今年的总进出口货物价值是八千万贯,福州市舶司几年报上来的税收是二百四十万贯……” 吴育捂住了心脏,避免心脏跳动过快,暴毙当场。 他的做法是对的,因为章衡接下来报出来数据,令他的脑袋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杭州被禁止海贸,所以明州承载了整个江南的海贸进出口,明州的成绩十分的出色,今年报上来的数据颇为惊人,一共进出口货物价值为一亿二千万贯,明州市舶司今年可以上缴的税收是……三百六十万贯! 不过比起泉州来便有点相形见绌了,泉州今年的进出口货物价值为一亿八千万贯,泉州市舶司今年可以上交的税收是……五百四十万贯! 也就是说,亲历五年,光是海贸带来的直接税收收入是……一千二百九十万贯!这可没有算在这个过程之中收取的商税,而是在进出口的时候发生的税收,这个成绩,老师您还满意么?” 吴育说不出话来了。 一千二百九十万贯啊,那是相当于大宋的赋税一下子增加了三分之一! 而这,仅仅是朝廷颁发了一个海贸的许可而已! 哦,还增加了几个市舶司,大约也算是一些成本吧。 吴育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章衡所说的银行上面了,而是全部都转移到海贸上去了,他回过神来后,立即道:“大宋朝的所有港口都应该开放,由北至南,登州、密州、楚州、扬州、杭州、台州、温州、潮州、惠州……应开尽开,全部都开! 此事老夫立即上提给到陛下那里去,所有港口都开放,明年便可以多增加十几个百万贯税赋的州府,届时又能够多增加一千多万贯的税赋收入了,朝廷也就有钱可以干更多的事情了!” 章衡顿时有些无语:咱们好像在说的是关于筹办银行之事,这什么海贸,就是为了证明我的决策靠谱而已,这谈着谈着怎么就歪楼了? 章衡赶紧努力将楼正过来:“老师,咱们在说的是银行的事情……” 吴育摆摆手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先把海贸的事情给落实下来再说,银行的事情你也别担心,我一向是支持你的,你先多完善一下,等老夫将海贸的事情一一落实下来,到时候再谈银行的事情。” 说完吴育便开始赶人了:“好了,老夫眼下有许多的事情要准备了,你先回吧。” 章衡:“……” 章衡很无语,但吴育却是不理他了,章衡呆站了一会,只能悻悻回三司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峰回路转!(来了!第二更哈!) 出师不利。 王拱辰用了好几天去说服,最后还只是以不阻拦为结果。 而吴育作为座师,对章衡提出来的筹办银行的事情,也是看着兴致缺缺,并没有接过章衡的意见,反而对海贸之事更为上心。 这事情一开端便困难重重,以至于章衡还以为此事一时半会是难以启动了,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却是迎来了一村。 当朝首相贾昌朝却是主动找人来召唤章衡过去。 政事堂章衡倒是挺熟悉的,之前修其居住的时候,他也是常常在这里出没的,所以过来倒是无须堂后官引路。 堂后官是政事堂的胥吏,虽然是胥吏,却是十分的重要。 政事堂下设舍人院,有知制诰或直舍人院,负责撰拟诏旨。 还设孔目、吏、户、兵礼和刑等五房,分曹处理事务。 这是大宋朝的政治中心。 章衡虽然也时常来,但每次进来,总能够感受到此处的关键。 不过见到贾昌朝的时候,这种凝重便不翼而飞。 贾昌朝对于章衡是十分和颜悦色的,见到章衡过来,便放下手上忙活的事情,问起章衡在三司那边的工作情况,听说章衡一过去度支司便解决了大事情,颇为欣慰。 “此事老夫听说过了,你果然是个能干实事的人,哈哈,你也是被上任计相给坑了,给你留下这么大的坑! 还有王君贶这人也是不地道啊,身为三司使,还将这事情扔给你去解决……” 章衡笑道:“学生是度支判官,此事倒是学生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也该由学生去想办法。” 贾昌朝却是不太满意道:“话虽如此,但你这般年纪也是该呵护的时候,他身为长辈,也不知道该给你扶上马好好送一程。 还有曾明仲也是,这个时候顾忌什么三司与开封府的恩怨,都是朝廷机构,哪真有什么恩怨情仇的? 你还是从开封府里面走出来的,给你援手本事应当,有什么好忌讳的!” 涉及曾公亮,章衡只是嘿嘿笑了笑不接话。 贾昌朝摆摆手道:“算了,那是你恩师,更是你丈人,说他坏话你也不好接话,就是说,你怎么不来找老夫?” 章衡赶紧道:“这个事情学生还是有把握的,老师您日理万机的,学生不好过来打扰,而且,事事都找您,学生可不就没有办法成长了么?” 贾昌朝摇头道:“不是那事,是筹办银行之事。” 章衡倒是有些惊诧道:“老师您怎么知道的?” 贾昌朝脸上露出笑容:“王君贶和吴春卿都与老夫提起过,老夫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来找老夫,老夫只好亲自来找你了,看来,你也是不将我这座师当老师啊。” 章衡哪里肯背这罪名,连连摆手道:“老师,看您这话说的,您自然是学生的恩师,但做事情还是得有流程嘛,一下子将事情给捅到您这里来,那就得您去推动了。 您是一国宰相,乃是一国重器,怎么好这么轻易的出动? 您是宰相,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一言既出,就要言出法随,若是事情推动不起来,那不就损坏到您的威严了么!” 章衡这话一出,贾昌朝顿时笑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等大事,靠你这个小不点怎么能够推动起来? 老夫是你的座师,有事情只管往老夫这边来捅,当老师的,不就是给学生扛责任的么,你要是这么见外,以后你也别叫我老师了!” 章衡嘿嘿笑了笑,他对贾昌朝的态度十分感兴趣,赶紧问道:“老师,怎么,您对银行之事感兴趣?” 贾昌朝摇摇头,章衡一看心下一凉,但贾昌朝下一句却是令他高兴了起来,贾昌朝道:“老夫对这银行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老夫对你折腾的能耐感兴趣。 你折腾的这许多事情,的确都让你折腾成了,所以,你折腾的银行之事,老夫觉得也该给你一个机会,要真如你所说那般一本万利的话,对于朝廷也是有诸多好处的。” 章衡大喜道:“有老师您来推动,此事易尔!” 贾昌朝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吴春卿与王君贶对于此事都颇为谨慎,他们是告诉老夫此事,但他们的态度模棱两可,可见他们还是有疑虑的,他们两人与你关系匪浅尚且如此,其余的人与你可没有什么交情,恐怕未必会支持。” 章衡想了想道:“老师,若是想要此事通过,需得取得何人的支持,学生会想办法一一去说服。” 贾昌朝一听便乐了:“你这话就有些幼稚了,这等国之大事,尤其是你一个人能够推动得了的,还一个个去说服……” 章衡也是笑了起来:“老师,海贸之事……” 贾昌朝顿时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你这猴孙,竟是半点也不吃亏的。 海贸之事上,你的确是居功至伟,但也是大势所趋的缘故。 各种事情因缘巧合,种种事情一起推动着起来的。 若不是西北之路堵塞,便不会有向海外发展的动力。 若不是国家局势到了这等地步,陛下也不会决定变革。 吕相公也不会被彻底归隐,更不是因为你推动着欧阳修上了一道折子,便卸了吕相公执权。 这些都是大势,非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 章衡笑了笑道:“老师您觉得是大势所趋,学生也是这么觉得的,但谁能够看清楚大势,谁能因势利导,这才是关键不是,此次银行筹办,何尝不能借助大势?” 贾昌朝皱起了眉头:“此次有何大势?” “缺钱!”章衡回答得相当果断,然后补充道,“缺钱便是大势!” 贾昌朝摇摇头道:“今年海贸大发展,多了一千多万贯的税收,明年的形势大约已经好了许多。 而且吴春卿提出全面开放港口,明年的海贸会更加如火如荼,明年的海贸带来的赋税估计会超越两千万贯,缺钱的局面会全面缓解,所以,大约到时候未必会多缺钱。” 章衡哑然失笑:“钱这玩意,难道还有嫌多的么?” 贾昌朝点头道:“的确不嫌多,但银行在很多人看来还是有疑虑的,一个钱庄而已,又能够改变什么局面,有很多人秉持的是官不与民争利的理念,这个提法恐怕会有很多人反对的,难。”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章衡诧异道:“那老师您今天叫我来是?” 贾昌朝苦笑道:“当然还是想推动一下,老夫虽然对你所提出的银行之事还有疑虑,但你折腾的事情又无有不成的,总觉得不支持便会错过什么。” 得,原来贾昌朝还是前怕狼还怕虎呗,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对于银行的提法,其实也是不那么笃定,想让自己来给打打气。 章衡明白了贾昌朝的顾虑,心里便有了主意,想了想道:“老师,此事还是让学生来吧,您这边有这个态度已经是足够了,接下来的便由学生来推动吧,等到学生将事情推动到该有的位置时候,您再一锤定音即可!” 贾昌朝问道:“能行?” 章衡肯定点头:“肯定能行!” 当然能行。 章衡现在掌控度支司,对于整个朝廷的收入支出了如指掌。 赵祯改革失败,很快便要进入摆烂状态了,原本改革中的抑制侥幸将会被全面放开,也就是接下来的荫官会越来越多,进入体系内的人会越来越多,这就意味着接下来财务支付系统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王拱辰说得对,光是开源是满足不了官僚体系这头巨兽的胃口的,只有真正做到节流,才有可能做到国库充盈的情况。 但是现在庆历新政失败,这头巨兽已经彻底失去了束缚,接下来财政支出会越来越疯狂,就算是明年再多出几百万贯的收入,也是打不住这个势头的。 而且关键还不仅仅是官僚系统,还有军队系统。 宋夏战争让大宋朝廷一夕三惊,现在是忍下了一口气,让西夏独立出去,但朝廷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呢,辽国也不是什么善茬,接着大宋与西夏打得如火如荼,还来趁火打劫,逼得大宋不得不提高岁币以绥靖。 根据这个判断,章衡基本上可以推断出,接下来朝廷会被西军与北军进行大规模的投入,期盼对军队进行大规模的投入,促成军队的改革,以应对西北与北方的威胁。 当然,章衡认为军队已经烂到根子里面去了,如果不从军制上进行彻底的改革,就算是给再多的投入,也只是养活一帮蛀虫而已,对于提升军队战斗力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但是,花钱的趋势却是可以预见的。 想及至此,章衡一方面肯定接下来银行筹办是符合大势的,但想到自己这么辛辛苦苦的推动筹办银行挣到的钱,却被赵祯君臣拿去挥霍了,而且还挥霍得没有什么效用,想起来便令人沮丧。 不过章衡立即安慰自己——这是为了自己做官嘛,做业绩升官,这逻辑没有什么问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次升官!(来了!) 长久的职场经验告诉章衡,当你做一个大项目的时候,当前的局势对你不利,你可以无需着急,只需要等候时机,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切便就水到渠成了。 章衡是个很有冲劲的人,同样他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海贸的势头非常勐,当朝廷上下得知今年海贸的收入之后,尽皆震惊。 震惊之后,一个个都十分的振奋,这个时候吴育提出来要全面放开海贸的建议,从上到下都没有不同意的。 尤其是江南系的官员更是欢欣鼓舞,当然,福建的官员除外。 章衡倒是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全面放开是大势,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至于泉州那边,章衡也早就与他们说过,庆历五年是泉州最好的机会,只要抓住了庆历五年的机会,之后即便是全面放开,泉州也已经立住了跟脚。 若是这种情况下泉州都无法与江南竞争,那就趁早别干了。 果然,朝廷下旨全面放开海贸,由北至南,登州、密州、楚州、扬州、杭州、苏州、台州、温州、潮州、广州等港口尽皆开放,朝廷在这些地方全都设置了市舶司。 泉州海商给章衡写信,说他们有信心继续保持领先,另一方面,他们会借这个机会,帮助其他的港口城市发展海贸。 这个的意思是,他们将船厂对其他的城市的海商开放,其他城市的海商可以到泉州的船厂订购船只,他们也会将一些一两千料的小船卖给这些城市的海商,至于他们自己,则是都置换上五千料的大船,正好将落后的船只给卖出去,减少一些损失。 不仅如此,泉州海商还开始将泉州建立起来的供应链向其他城市的海商开放,出口的产品各地的海商都可以在泉州采购到,毕竟其他的城市未必都能够有足够的出口商品。 章衡听说了这个消息,笑着与曾幼薇道:“泉州人是懂做生意的,如此一来,算是大宋海商都在为泉州打工了。 以前我听说过一个小故事,说是某个地方有金矿出现,于是各地的人蜂拥而至去淘金了,有一个聪明人,他没有去挖金矿,而是做淘金人的生意,卖衣服鞋子吃食,后来淘金人发财的寥寥无几,但他却是成了巨富。 现在泉州人当然自己还是继续做海贸的,但可能接下来泉州的繁荣有一半是因为做海贸人生意的缘故了。 楚州、扬州、杭州、苏州、台州、温州这些地方是江南范围,他们大约是无须靠泉州的货源,登州、密州则是依靠江淮的供应链即可。 但泉州以南的潮州广州,乃至于雷州、琼州的海商都会以泉州为中心了,这可是大半个大宋港口了,泉州只要牢牢抓住这些地方,泉州将会成为大宋南方港口的翘楚!” 曾幼薇笑道:“泉州人得感谢三郎你为他们筹谋的一切。” 章衡笑道:“当年江淮大灾,若不是张麻子他们帮我,恐怕我也做不成事情,泉州能有今日,也是靠他们自己拼搏出来的,当年那种情况,他们能够顶着与江南海商全面开战的风险帮我,这个情分我一直牢记在心的。” 曾幼薇沉吟了一下道:“江南海商自己自作孽,被打压了一年,又有许多海商因为三郎你被抄家,许多的江南官员更是被牵连,恐怕江南人对三郎是恨得牙痒痒的,这一次放开,以江南人的能耐,他们很快又要起来了,三郎,咱们不需要做一些准备么?” 章衡呵呵一笑:“他们最好老实点,闽系已经是今非昔比,咱爹年后估计也要动一动了,这一动要么上御史中丞,要么上参知政事了,无论是哪一个,震慑力都是极大的。 还有吴师,他的副枢密使暂时应该还是动不了,但一个副枢密使,一样有足够的震慑力。 更别说还有贾相公镇着呢,贾相公虽然不是闽系的,但与咱爹与我都有莫大的干系,他们总是要顾及到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而且,现在是他们恢复元气的时候,他们应该害怕我去打压他们,而不是还来想着报复我。” 曾幼薇稍微放心道:“那就好,就是怕几年后,他们恢复了元气,又来报复咱们,那就麻烦了。” 章衡不由得失笑,几年后啊……几年后,曾公亮可能就是政事堂里的成员了,吴育也该上参知政事或者枢密使了,而且,几年后的自己,应该也该上几个台阶了吧? 不过曾幼薇说得对,还是得警惕一下的,虽然有足够的震慑,但架不住有人头脑不太清晰。 银行筹办的事情暂时要等候时机,章衡便专注于三司度支司的事情。 之前借了笔钱,让度支司度过了难关,这个年关可就好过多了,虽然说三百万贯也还是只能不断地腾挪,不断地拆东墙补西墙,相互湖弄着,但至少不会闹出百官围堵三司,丘八打人闹事的事情了,这让朝廷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功劳,有功劳便要提拔。 到了腊月的时候,章衡迁为起居郎,这个起居郎与之前的修起居注可不一样,之前那个只是一个差遣而已,现在这个可是职官了。 章衡以起居郎任度支判官,实际上有点官高差遣低了,大约之后会有新的差遣。 曾公亮告诉章衡:“……大约过完年你会有新的差遣,至于这个度支判官的差遣会不会给你卸了,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但大约是不会给你卸了,因为此次给你升官,是因为海贸的事情,之前你在泉州做的那些事情,现在是呈现出来效果了,大家对你颇为认可。 尤其是泉州知州包希仁说泉州的事情全都按照你之前的布置在做,功劳是你的,而不是他的,因此才又给你升了一级。 要不是你年纪小,否则就泉州今年市舶司的税收,给你升个三级也不过分的。” 章衡闻言笑道:“也算是不错了,是了,包希仁今年干得不错啊,没有给他升官?” 曾公亮笑了笑道:“他还得在泉州继续干一干,等过了明年,估计便会有所安排了,毕竟他的确是干得很不错。” 章衡闻言点头:“那到时候谁去泉州?” 他对这个还是比较关心的,泉州有了亲历五年这一年的发展,接下来大约也算是稳了,但还得主官不折腾才行,若是换了个又菜又喜欢折腾的,就怕将原有很好的局面给搞得乱七八糟的。 曾公亮看了章衡一眼笑道:“嗯,泉州现在地位不一样了,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过去镀金,估计到时候是安排一些世家子过去,听说韩家子已经在活动了,估计到时候会是韩绛过去。” 章衡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子华过去啊,倒是可以的,那过年的时候倒是要请子华喝一顿酒了。” 曾公亮也笑了起来:“不用你去,他自然会找过来。” 果然如同曾公亮所料,韩绛不仅找过来了,而且是年还没有到呢。 也是有些时间不见了,自从庆历二年中举之后,韩绛便被派去通判陈州,而且他的升官速度也是不慢的,现在已经是右正言了,不过距离章衡还是差了好几级。 章衡看到韩绛,心下也是叹息,果然还是世家子啊,自己自从入仕以来,政绩上是一项接着一项,而且每一项都对朝廷产生很大的效益,这才累积功绩升到起居郎,但韩绛通判陈州,也没有干出什么业绩,但这职官也是到了右正言,也就比自己差一些而已,你说气不气人? 然而韩绛看到章衡时候也是心下赞叹。 他自己能够升得这么快,他自然明白是为什么,他爹是参知政事韩亿,外公更是原来的宰相王旦,给他留下来的政治资源极多,因此他升官很快,但在章衡面前他却是只能自叹弗如。 这位刚刚进汴京城时候,兄弟三人全无半点根基,别说政治资源了,连饭都吃不饱,还得靠自己做点小买卖,但这才几年的时间,便搭上了曾公亮,更是与副枢密使、现在的贾昌朝宰相都有不错的关系,现在的官位比自己还高得多。 而且,他的官位还都是靠自己干出来的,他干出来的那些功劳,这一届的同年之中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尤其是泉州那一摊事情,韩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韩绛毕竟是个世家子,消息比其余人灵通许多,庆历四年那一场官场大风暴,他对里面的内情所知颇多,知道那风暴虽然是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顶在前面,但后面却是章衡在操弄! 再一次站在章衡面前,韩绛心中的敬仰油然而生:“三郎,高山仰止啊!” 章衡一听有些愣:“子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绛笑了笑道:“我远在陈州,却是不断听到居正兄的消息,一桩又一桩,居正兄简直是一条蛟龙,将大宋搅得风生水起啊!” 章衡闻言只是苦笑:“迫不得已而已。”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宋明珠!(来了!第二更哈!) 章衡不愿意在自己的事情上多说,便问起韩绛的近况。 韩绛倒是在陈州干了些事情,夏季,陈州突降暴雨,受灾的百姓十分之五、六,韩绛开仓赈济灾民,延城筑堤,数月后,大水又到来,百姓依赖新堤得以幸免。 韩绛所干的事情自然没有章衡这么出彩,但胜在勤勉,在陈州通判位上矜矜业业的,从来没有懈怠。 对于他这样的世家子来说,只要勤勤勉勉不出错,升官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章衡韩绛谈了一会近况,又叙叙旧,然后韩绛才道明来意,他态度非常诚恳道:“……居正兄,家里人已经帮我谋了泉州知州的位置,大约明年便会过去接任了,正是沾了居正兄的光。 但我对知州的事情还是有些不太了解,今日过来,一是想请居正兄去喝酒,二则是想请居正兄指点一下,该如何干好泉州的事情……” 章衡闻言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有直接说什么,反而是推脱道:“以子华兄的才华,治理区区一个泉州,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韩绛苦笑道:“居正兄却是莫要推搪,咱们是庆历二年的同年,俗话讲,再亲亲不过乡亲,再铁铁不过同年,居正兄这么见外,却是要让我寒心了,还请居正兄不吝赐教!” 韩绛一揖到底。 章衡心头大为慰藉,看来韩绛是真的过来请教的,而不是处于礼节。 于是章衡自是和盘托出,也不再谦虚了,与韩绛道:“子华兄,赐教谈不上,但泉州的情况我的确是熟悉一些,我就说一些建议啊,具体该当如何,子华兄可以酌情施行。” 韩绛连连倒是。 “子华兄过去接包希仁的班,其实也是十分简单的,只管萧规曹随即是,包希仁之施政,乃是一切以支持泉州海贸为主,约束各县官员,不得对商业有过多的掣肘,尤其是不许吃拿卡要,各县之间尤其不能设卡拦路,保证泉州内部商业畅通无阻,如此各个县之间的商业交流越来越旺盛,可以保证海贸的供应链。 因为接下来潮州、惠州、广州、雷州、琼州这些地方也要依赖泉州的供应链,只要泉州自身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接下来的几年,就是泉州的黄金发展时期。 子华兄过去,细心呵护商业,积极推动各县的产业,不出两年的时间,泉州将会成为南方的贸易中心之一,到时候惠及整个福建路,将福建路建成不逊色于江南两路以及江浙路的区域,子华兄的功劳便不亚于开疆拓土了!” 章衡这番话,顿时令韩绛打了鸡血一般的激动:“幸好来请教居正兄了,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干,也不知道泉州竟然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候,只是我这次过去,算是摘了居正兄的果子了,想来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章衡闻言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起了一个头而已,包希仁的功劳也是不小,但一个泉州的崛起,需要许多人的知州的共同努力。 子华兄过去好好干,可能十年以后泉州人提起泉州的发展,会有这么一个说法,说泉州之发展,仰赖于三届知州,始于章居正,兴于包希仁,大成于韩子华,其中尤其是韩子华执政时候,泉州真正成为大宋的明珠!” 章衡这番话一出,韩绛激动地不断地走来走去,章衡这番话里有些青史传说的意味,其中有着厚重的历史感,韩绛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泉州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的人物! 厚重历史感带来的便是使命感,他恨不得现在便出发去泉州,瞪大眼睛看着下面的知县,谁敢伸手,他便剁谁的手,决不能让某些蛀虫妨碍到泉州的发展! 韩绛兴冲冲而去。 庆历六年的春节也匆匆而来。 春节休沐之前,章衡自掏腰包,请上度支司八桉孔目官,加上丁守恭这个大主管,一起去樊楼庆祝,也算是感谢诸桉孔目官对他的支持。 去到了樊楼,章衡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常礼,常礼十分高兴见到章衡,尤其侍奉高兴地恭贺章衡在官场上的进步。 常礼十分感慨道:“……总是没有多久便能够听到三郎又升官的消息,三郎这入仕以来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便已经是朝廷股肱之臣了,这再过三年,岂不是就要进政事堂了?” 章衡闻言失笑,赶紧摆手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是运势较好的缘故罢了,倒是常东家的樊楼是越来越红火了啊,恭喜常东家发大财!” 常礼听了这话,看着并不是很开心,叹息道:“挣再多钱又有何用,子孙若是不争气,挣钱越多越招祸!” 章衡闻言倒是有些诧异道:“常东家,此话何解,怎么子孙就不争气了?” 常礼叹息道:“我那独子常方你是见过的,天天不务正业,之前喜好出版各类书籍,这个倒是罢了,无非便是一点兴趣爱好而已,还能够挣一点钱。 可这两年来,他却是到处游山玩水,说是要写什么游记,我现在年纪也大了,精力上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希望他回来接班。 可他却是一去便是一年半载,会不会死在深山里也不知道,我是对他失望了,等过年时候回来,我便让他成亲,给我生几个孙子,我好好培养孙子,他爱死哪里去死哪里去!” 哦,大号养废了,想要养小号了。 章衡对此倒是颇为理解,劝慰道:“常东家你也不用操心太多,常方兄看着也是个靠谱的,大约是趁着这几年你还干得动,便想着感谢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等过几年,他大约也会回归家庭的,到时候你便可以卸下重担了。 而且,喜欢写游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说不定以后常方兄能够通过这游记留名千史也说不定呢,等千百年后,咱们这些看着在官场上商场上挥斥方遒的人早就骨头化成灰了,而常方兄却是能够将游记流传千年,您说是吧?” 常礼闻言倒是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三郎不愧是读书人,眼光便是深远,算了,您说得对,或许这对他来说也能够一生快乐无边,我也不管了,只要他给我生个孙子,以后随便他玩。” 章衡点头道:“常娘子进来联系得少,她是否已经出嫁了?” 听到章衡问起自己的女儿,常礼却是露出了笑容:“可惜我这闺女不是儿子,若常妲是儿子,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我这闺女做起生意来却是一般好手,现在樊楼的后勤工作都是她帮我分担的,诸多物料采购、人员管理、以及账房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可是给我减少了不少的负担。 若是没有她扛着,我这精力也是管不了的。” 章衡听了之后,心里有些异样,心想自己认识的几个女孩子,竟都是这么有能耐的。 自家的妻子曾幼薇,小小的年纪,现在帮着自己管理偌大的临安商行,竟是无须自己插手太多。 陆尹宁更是厉害,临安商行的拓展全是她一力挑着,这么几年来,已经形成了汴京-江淮-杭州-泉州四个生产中心,临安商行的产品,尤其是飞燕清洁用品,已经畅销整个大宋,还是大宋海商出口海外的拳头产品! 这个常妲也是不简单,樊楼虽说只是一个酒楼,但如此规模的樊楼每日的流水便是一个天文数字,要管理这么一个酒楼的采购与财务,还兼着人才管理,这已经是一个总经理所做的事情了,也是十分出色的女子。 想及至此,章衡笑道:“既然儿子靠不住,便将女儿培养起来好了,女子未必不如男嘛。” 章衡只是随口一说,但常礼却是脸色一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章衡也不想管别人的家事,便将这这寒暄告一段落了。 将部门的年宴给湖弄了过去,然后便是封衙休沐了。 不过进了官场,想要好好地过个年是不可能的了。 从休沐开始,章衡便又忙碌了起来,几个老师的年礼该准备的,座师贾昌朝、吴育,加曾公亮这个老师兼岳父的年礼都该准备好。 今年还不仅如此,章衡还得给范仲淹留在汴京的家属送一些礼,哦,还有欧阳修、富弼、韩琦等人的家属准备了一份年礼,他倒是不怕别人说嘴,反正就算是他不干这些事情,别人也是将其当做庆历朋党余孽的,就是有曾公亮等人护着,没有人敢动罢了。 章衡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送礼,等忙活了差不多了,除夕便也到了。 除夕一到,给他拜年的人也蜂拥而至了。 他在开封府的下属、三司度支司的下属同僚纷纷到来,虽说平日里大家不太对付,但在他的家中倒是还能维持面上的和谐。 其余的便是临安商行的各大掌柜、各大合作商虽然没有资格拜见他,但送礼还是必要的。 至于泉州海商那边倒是直接,直接给章衡送了一船的年货,还都是一些海外的奇珍异宝,章衡觉得不太适合,但泉州海商送了东西便走了,章衡只好让临安商行过来接手。 这个年,便是在处理这些事情,人情累人,但年味嘛,便是这些忙忙碌碌组成的,若是没有这些东西,那年味也就没有了。 好在曾幼薇是真的能够独当一面的,章衡送的礼品都是曾幼薇给准备的,收回来的礼也是曾幼薇处理的,章衡主要是拜访与接待,其他的事情全都是曾幼薇处理。 还有章家的事情,也是曾幼薇处理得多,章衎与章术两人明年便要参加礼部试,过年期间也是不敢懈怠,邹清照又怀了二胎,也没有办法处理太多的事情,于是曾幼薇将所有的事情都给担了起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事情繁杂不堪,章衡还怕曾幼薇处理不过来,但曾幼薇却是举重若轻,将所有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而且还有大量的时间照顾章衡的起居。 章衡感慨道:“有幼薇贤妻在,这个家才是家。”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但幸福的人大多类似,便是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份过得去的工作,还有几个聊得来的朋友,其实人是很容易满足的,但世事时常不如人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知制诰!(没想到我有第三更吧?哈,给点票可行?) 庆历六年的春节尤其热闹。 过去的庆历五年中,海贸事业兴旺发达。 与西夏的战事在前一年便已经结束,与辽国之间的纠纷也尘埃落定。 虽说这一年还有不少地方遭灾,但并没有出现之前江淮与京西地区的大规模的旱灾,地方上民变虽然也有,但规模不算很大。 而兵变的事情,因为发放兵俸及时,也并没有发生。 相对比之前的几年,庆历五年算得上一个好年份,甚至算得上国泰民安。 果然只要躺平,一切事情都会变得容易起来——如果赵祯知道躺平这句话的话,他一定会这么想到。 国泰民安,朝廷也有钱搞庆典,而百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的生活竟然好像也还过得不错,做生意的东西卖得出去,打工的发现今年的工作也好找,而且好像东家也愿意给加钱,因此比往年多挣了几千钱。 口袋里面有了钱,自然便要消费,自然会涌上街道,自然也要吃点零嘴,自然也要去观赏一下灯市花市,自然要给闺女买件衣服,给儿子买个磨喝乐。 因此,上行下效,今年的汴京之春尤其的热闹。 大约很多人没有想过为什么今年比往年的日子好过起来,但对于章衡这个度支司判官来说,却是知道得明明白白的。 摆数据太生涩,用文字描述一下,大家便也就明白了。 庆历五年,海贸放开,江淮得到了临安商行多达三十万贯的投资,加上江淮商人对于海贸的看好,带动起来多达几百万贯的投资,这几百万贯涌进市场里面,自然会引起极大地波澜。 江淮离汴京城很近,几百万贯的资产投进生产里面去,自然产生了大量的需求,尤其是各类生产工具的需求大涨。 而这类生产工具一方面可以从江南采购,但更多的还是得找汴京城。 汴京城是个老牌工业中心,江淮商人也对江南有戒心,采购各类产品的时候,也有意到汴京去。 如此一来,汴京的繁荣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实际上这并非事情的全貌。 内藏库大商场在过去的庆历五年里,在汴京城开办了接近四五十家,大商场本身创造的就业便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量。 一个大型商超要开起来,物流、后勤、店里面的服务人员加起来,几千人都不止,四五十家的商场,就是将近十万人的岗位出来了。 而商场所需要的产品,更是需要几十万人共同协作才能够生产出来。 可以这么说,商场的大规模筹办过程之中,惠及的人便是几十万上百万人。 这当然不是全貌。 让汴京城变得更加繁荣起来的合力还有开封府的煤场、临安商行的各项投资、因为经济向好而形成的百业兴旺,以及赵祯孜孜不倦的封官,这些官员从财政拿出来的每一贯钱,最终都被进入这个市场里面。 而章衡年前借出来的三百万贯钱,也有大半因为这个新年的到来而进入市场之内。 于是,最终呈现出来的便是一个前所未有空前繁荣的汴京! 看到如此繁荣的汴京,也通过数据看到欣欣向荣的江淮、蓬勃生机的泉州,诸多蓄势待发的港口城市,章衡内心是感觉到振奋的。 虽然他对赵祯举办各种庆典,挥霍他创造出来的财富感觉到不爽,但从数据看到他创造财富之中惠及的百姓,章衡还是由衷感觉到高兴。 什么做政绩升官之类的想法,其实本质上并非章衡所愿,章衡之所愿,在于惠及天下百姓。 章衡难道不知道这看着辉煌之北宋,其实早就病入膏肓了么,难道不知道这偌大的大宋朝其实已经成为了无底洞么,难道不知道这大宋朝庞大的身躯之上,趴着无数敲骨吸髓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么? 章衡当然知道。 甚至连他扶持起来的泉州海商,甚至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些人在家乡倒是未必如何,但出了海,这些人比海盗还可怕! 章衡甚至知道,他创造出来的这些财富,得益最大的甚至不是百姓,而是大宋朝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但章衡依然是做了,因为至少经过层层压榨之后,最后还是有一些吃剩的残渣剩饭能够落到底层百姓的口中!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章衡愿意掀翻一切压迫百姓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但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令章衡都有些绝望,强大到令他不得不在这个系统里面去强大自身,再等候时机。 而过了元宵之后,章衡又得继续在这个体系里面求得进步了。 曾公亮告诉章衡,官家有意让他当任知制诰,但是知制诰之选任,早就有一套流程,便是需要考试才能当任,让章衡准备一下参加考试。 章衡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知制诰之职章衡是十分垂涎的,这个岗位比起居注还要吃香许多,可以说,这是宰相的必经之路。 大宋天子有两制官近臣,内制官是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草拟诏令并颁发的诏书颁发形制,由于这些诏令和敕命是由宫中直接发出的,故而被称之为“内制”。 而外制便是这知制诰了,也是一样给皇帝草拟诏令并颁发诏书的,这个职位的宝贵不在于他的权力有多大,而是在于,这是一个非常有象征性的资历。 知制诰因为给皇帝草拟诏令办法诏书,所以对各种政令都要十分的熟悉,也要熟悉朝廷治理天下的模式,才能够写出来合格的诏书,可以这么说,一个合格的知制诰,已经是相当于一个合格的高级官员。 如果章衡拥有了知制诰的资历,那么他外放出去做什么差遣都无人会旨意他的资历,在朝廷里面提拔的时候,也会比其他的人更受青睐,因此也更加容易被提拔。 至于考试的内容,则是中书省出题,召试制诰三篇,二篇各二百字,一篇百字,所谓诰,便是公文写作。 章衡对此也是颇有研究的,他毕竟是状元出身,而且也有三年的官场经验,关键是前世他的职场经验也十分的充足,在公文写作上,早就身经百战。 不过章衡并没有大意,曾公亮给他整理了大量的诏书供他学习,章衡一篇都没有落下,都细细地分析,并且每种诰书都会自己亲手写上几篇,然后请曾公亮指点。 这就是有名师指导的好处了,别的人要参加这种考试,可能连诰书的格式都未必知道,但有曾公亮在,各式诰书都有成熟的模板供他学习,他本身又有实力,通过考核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正月中旬,章衡参加了中书省的召试,果然很轻易被考过了,中书省也正式任命章衡为知制诰。 而且如曾公亮所说,朝廷并没有因为任命章衡为知制诰,便撤去章衡度支判官的差遣,而是同时兼着。 这里面的原因章衡倒是有所猜测,一来是赵祯已经与他说过,要章衡给朝廷找到一条财路,二来则是章衡在度支判官职位上干得相当出色,年底之前便给百官发了薪俸,中书省那边的官吏可是记着这事儿呢! 对他们来说,谁作度支判官区别是很大的,若是让一个能力不足的人去当这个官,把国库给折腾没钱了倒是小事,但他们的薪俸若是发不出来那可是大事了。 所以,赵祯不提将章衡撤职的事情,中书省的官吏当然是乐见其成,便促成了章衡身兼两职的事实。 不过如此一来,章衡变得更加繁忙起来。 一方面他得操心度支司的事情,另一方面还得操心知制诰的事情。 好在知制诰有好些个,相互之间可以相互帮忙,若真是没有时间,便让其他的知制诰顶一下班。 而且很多时候也是官家与宰相发任务下来,若是章衡恰好没有时间,另外换一个便是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但正月一过,章衡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便是操心两个哥哥参加会试的事情,在开考之前,章衡还特意请了两天假,一天是帮忙查漏补缺,准备好考箱以及各类所需的物件,第二天则是送两个哥哥去贡院,算是陪考。 这些事情邹清照与曾幼薇自然也是可以做的,但章衡却是更加愿意自己陪着一起做。 将两个哥哥送进去贡院,章衡才施施然回去三司坐衙去了。 度支司的孔目官丁守恭看到章衡,有些诧异道:“章判官,您不是陪同令兄去考试去了么,怎么还来司里?” 章衡笑了笑道:“司里面事情多,我不来,还是要堆积许多事情的,我现在身兼两职,时不时便得去中书省那边,所以有时间还是先来将这里的事情给处理一下……是了,你这边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处理的?” 丁守恭闻言顿时被提醒了,赶紧说道:“您不说小人还真是忘记了,还真的是有事情需要您处理一下……” 丁守恭将事情给说了说,章衡听完之后顿时无语了:“这种要求他们也敢提?”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把人给打了!(来了!第一更哈) 丁守恭苦笑道:“此事小人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张修媛现在十分受宠,若是到官家哪里说几句,咱们也受不了啊!唉!” 章衡冷笑道:“张尧左此人也真是不要脸了啊,他自家要建房子,建便建吧,还要咱们是三司给他修桥,他是穷疯了吧?” 丁守恭见章衡形状,顿时有些急了,赶紧劝道:“章判官,唉,这话我就不该与您说,这建桥不过几万贯而已,而且这钱也不是咱们的,咱们也无谓去得罪人……” 章衡冷眼看了一下丁守恭,丁守恭赶紧闭嘴。 章衡心中有气,但他不是迁怒于人的人,他想了想道:“此事符合规定么?” 丁守恭苦笑道:“若是符合规定,小人也不会将此事特地拿来告诉您,几万贯的事情,我这边就给办了,这事儿的确是不太符合规定的,若是要按照规矩来,应该是开封府那边提出意见,验证需要建桥之后,才来三司申请经费,现在是张家那边来提,肯定是不符合规定的。” 章衡奇异道:“他们不知道这种流程么,怎么敢大喇喇的跑三司来要钱来了?” 丁守恭低声道:“官家偏爱张修媛,不断提拔张尧左,张尧左自己或许谨守自身,但家里人又岂能都是洁身自好的人,那张家人来度支司里气焰嚣张,颐指气使的,大约觉得自己无须遵守这些条条框框吧。” 章衡思忖了一会道:“他们的房子建在什么地方,拿地图过来。” 丁守恭顿时大喜,赶紧拿了地图过来,在上面寻了一会,指给章衡看了。 他心想,果然章判官不愧是名师教导的,不会逞意气之争,虽然心里气愤,但处置起来却是极为冷静的,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才能够走得长远嘛! 章衡根据丁守恭指出来的位置看了看道:“这里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一条桥?” 丁守恭赶紧看了一下点头道:“这里的确是一条桥,而且修建规格还算是不错的,也十分的新,康定年修建的,至今不过五六年。” 章衡呵呵一笑:“那他张家要修什么桥嘛,他们要过河,就绕个几百米不就行了,还要单独为他们张家修一条桥?” 丁守恭:“……” 丁守恭低声道:“这些外戚历来如此,章判官,您听我一句劝,当真没有必要得罪他们,小人倒是无所谓的,不过是一区区孔目官,但您可不一样,您现在刚上知制诰,若是那张修媛给官家吹吹枕边风,到时候想要再提就难了。” 章衡只是笑了笑,点头道:“本官明白你的意思,没事,就先这么着吧,我不阻拦修桥,但该走的流程得走,让张家找开封府去,开封府说可以修,那咱们便出钱。” 丁守恭大喜:“章判官果然是识大体,那此事小人去落实去。” 说着丁守恭便兴冲冲而去。 章衡摇头叹息了一声,大宋便是被这些大大小小的蛀虫给败坏成这样的。 章衡也不想与这些人纠缠,虽说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但也给出了解决方案,便是让张家人去开封府那边提一下要求,由开封府来发起,自己这边便给批了,也算是大家都没有什么风险,也就罢了。 但章衡没有想到的是,外戚究竟能够跋扈到什么程度。 第二天他过来公廨坐镇,本想着趁这个时间将许多积压的事情给好好地处理一下,明日便要去中书省那边坐班了,没想到张家人竟然打上门来了。 丁守恭没有拦住张家人,那张家的管家愣是冲到他的公廨门口叫骂:“你一个小小判官,竟然敢拦着我们张家,你这是不想干了吧?” 他这么一吵闹,顿时度支司其余人纷纷出了公廨,看到是来找章衡麻烦的,有的人想要过来,却被人拉住了:“那是张尧左家里的,你别过去凑热闹!” 那人一听顿时色变,赶紧趁着章衡没有看到,躲回自己的公廨里面去。 章衡有些懵逼看着丁守恭,丁守恭赶紧跑过来,低声苦笑道:“小人将章判官您的意见与他说了,他说是您在为难他们,既然最后都是要修建的,为什么不能在三司这里便给批了,干嘛还要去开封府多走这么一趟?” 章衡轻声道:“你没有告诉他这就是一个流程?” 丁守恭苦笑道:“人家不听,就想要我们度支司直接批准。” 那张管家见章衡不接话,一下子便怒了:“你这小判官,老夫在问你话呢!” 章衡看着怒气勃勃的张管家,忍不住笑了笑,都说狗仗人势,这张管家也是类似的人吧,不过,是不是过于愚蠢了些,一个区区管家,跑到三司这里来闹,还指着一个度支判官的鼻子骂,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张管家见章衡在笑,顿时火冒三丈:“你笑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鸟官还想不想做了!赶紧将钱给批了,不然我家老爷让你这鸟官做不下去!” 章衡这才明白了,原来不是这张管家愚蠢,而是人家嚣张惯了。 前世的章衡也常常觉得那些富人家属以及做官的家属过于愚蠢,当众将自己的背景给展露出来,但后来才发现,他们不是愚蠢,而是他们用身份行走天下历来畅通无阻,就算是被曝出来,后面的处理也只是不了了之而已。 章衡不想与这种人多纠缠,只是说道:“阁下按照流程来走便是了,只要符合要求,度支司不会拦着。” 说完章衡与丁守恭道:“请他出去吧,别让他在这里影响正常的工作秩序。” 说完章衡便回了自己的公廨,丁守恭赶紧过去与张管家说话,只是说了没有几句,那张管家便又勃然大怒,在外面骂了起来,章衡听到那张管家放狠话,说什么要让他家老爷将他的鸟官给剥夺了去之类的。 章衡只是笑了笑。 章衡还以为此事便算是这么过了,这张管家或许是不知道他的背景,所以这么猖狂。 那张尧左毕竟是官场上的人,应该是知道他章衡是什么人的,大约知道后,会赶紧自己过来道歉,然后该走流程走流程。 当然,章衡也不会给张家难堪,只要流程没有问题了,批了便批了。 章衡不是什么强项令,他的目标不在这些上,可以不得罪的人,他是不愿意得罪的,至少不是现在,强项令一般官也做不大。 别跟章衡提什么包拯不是也很强硬么,他也做到了高官之类的话。 包拯那是什么人啊,人家的同年又是什么人? 包拯的同年大多官居高位,光是宰相就高达七人,最有名的两人一个叫文彦博,一个叫韩琦。 但章衡没有想到的是,他却是低估了外戚的嚣张程度。 张尧左没有来,他的儿子张山甫来了。 张山甫的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来岁年纪,大约是因为年轻气盛的缘故,一来便质问章衡:“你就是章判官?听说你非要拦着不让修桥?你可知道张家是什么背景么,得罪了人,你还想不想当官了?” 章衡问道:“你是何人?” 张山甫一脸的傲慢道:“家父张尧左,家姐张修媛!” 章衡顿时脑壳生疼,面对这等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便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背景么?” 张山甫呵呵冷笑:“无非便是个进士罢了,就算是三元及第,左右不就是一个小官,这天下都是赵家的,你不过是赵家人的狗罢了,怎么还想反噬主人?” 章衡听了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您姓赵?” 张山甫怒道:“我虽不姓赵,但张家是赵家姻亲,我姐张修媛一旦诞下龙子,龙子便是姓赵!哼,我何必跟你说这么多,我就问你,这钱你批不批!”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章衡摇摇头道:“不批。” 张山甫吃惊地看着章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章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扫了张山甫一眼道:“本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张家想要修桥,那里已经有桥了,不符合继续修桥的条件,因此度支司不会允许修桥的,就算是开封府提出申请也没有用,以后你们张家也不用来了,不符合条件就是不符合条件,请吧!” 章衡本不想得罪张家,但张家却是不知道进退,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来羞辱人,那章衡也没有必要给面子了,若是张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他章衡还软了吧唧的,那么没有风骨的声名便会伴随终身,在大宋朝,名声是非常重要的。 章衡不想惹事,但事情既然来了,躲也是躲不掉的。 张山甫却是被惊呆了,他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敢这么怼他,一下子气得湖涂了,一股怒火如同火山爆发,竟是冲过来想要打章衡,章衡又岂是吃亏的人,直接一脚将其踹倒在地,然后想了想,又上去加了两套老拳——反正打都打了,干脆打过瘾算了! 丁守恭等人目瞪口呆看着章衡一拳又一拳,将张山甫打得哀嚎连连:“憋打了!憋打了!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你知道你打得人是谁嘛!……哎幼,别打了别打了!” 章衡却是冷静地一拳又一拳的打在张山甫的软肋之上,不会打成重伤,但一定会让张山甫痛得痛哭流涕。 丁守恭等人忽而反应了过来,赶紧将章衡给架开,章衡倒是不纠缠,整理了一下衣服,指着在地上哭嚎的张山甫道:“送去开封府,指控他搅乱朝廷机构正常工作秩序,本官也会弹劾他爹张尧左纵子行凶且仗着外戚身份,想要侵占国家资产!” 丁守恭才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听章衡这话,顿时又是傻了——这是要与张家杠到底了么? 章衡一横丁守恭:“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开封府去!” 丁守恭不敢多说,赶紧叫人,将张山甫给押了,给送去了开封府。 章衡回了公廨,坐下去开始写奏折,虽说他不是言官,但一样可以弹劾。 但他才刚刚梳理出来一个思路,他的老师曾公亮便匆匆而来,都不顾及开封府与三司之间的所谓恩怨了。 曾公亮一来便急道:“你怎么与张家干上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狠莫过曾公亮!(来了第二更哈!) 章衡将事情给曾公亮说了个清楚,曾公亮苦笑道:“那你也不该打人啊,这下子好了,这仇算是结上了!” 章衡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年轻气盛了,老大人,我跟您去开封府衙,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要跟张家赔礼道歉也行,绝对不让您难做。”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章衡以为曾公亮怕事,赶紧将这个处理方式给说了出来,却见曾公亮一脸的惊讶:“干嘛要赔礼道歉?” 章衡愣了愣道:“您不是这个意思?” 曾公亮看傻子似的看了章衡一眼道:“人都打了,道歉有什么用,你要是上门去赔礼道歉,以后咱们师徒还能够做人么? 既然已经结仇了,就跟他们干到底!你不是在写弹劾折子么,赶紧写,写完老夫给你看看。” 章衡:“……” 写个折子对于章衡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他一会而就。 曾公亮看了一下道:“光是弹劾张尧左纵子行凶且仗着外戚身份想要侵占国家资产的罪名还不够,还得弹劾张尧左贪污受贿,修建华宅,侵占民田等罪名,老夫也会上折子,不过老夫要上折子劝谏官家!” 曾公亮借了章衡的书桉,唰唰的写上: 【近年以来,水从城中冒出,地震、黄河泛滥,这是小人当道所致。 天下都认为张尧左主持大计,诸路苦于索求无厌,内帑受到借助的烦扰,法制凋敝,实在是因为张尧左。 臣等认为,亲昵之私,圣人也不能避免,但能处理妥当,不造成危机,这才是有所得。 陛下即位将近三十年,没有失道败德的事,近五六年来重用张尧左,人们暗中议论,认为过错不在陛下,而在宫中的女宠、皇帝的宠臣和执政大臣。 因为皇帝亲近的人知道陛下没立太子,他们既有所私,没有不暗有所向的; 执政大臣不能以忠言相谏,而是阿谀奉迎,顺从皇上的意旨,惟恐高官要职不能令张尧左满意,使陛下陷于私昵后宫之过。 任命张尧左的诏书下达那天,太阳阴晦,凶气蒙蒙,陛下应用大义决断,马上下令追夺张尧左的官职。 万不得已,宣徽、节度可选择一个授予他。 这样,才合天意,顺人情……】 章衡:“……” 好家伙,这高度,这狠辣,岂是自己能及的! 自己不过是实话实说,但曾公亮一开口便是什么【太阳阴晦,凶气蒙蒙】,赵祯不过是给张尧左升了个官,曾公亮立即用天人感应来说事了,劝谏赵祯赶紧剥夺张尧左的官职,说若是不赶紧撤除张尧左的官职,【陛下就要陷于私昵后宫之过】,什么【诸路苦于索求无厌,内帑受到借助的烦扰,法制凋敝】都是因为张尧左…… 章衡连呼好家伙! 这曾公亮看着面团似的,可这狠起来,竟是连张尧左的仕途都要给断了! 曾公亮看到目瞪口呆的章衡,苦笑了一声道:“不是老夫心狠手辣,你是幼薇的夫婿,又是我的门生,这张尧左管教家人失当,欺辱到你的头上,便是欺辱老夫! 这外戚本就是得官不正,竟然想骑到我们头上去,不把他们揪下来狠狠打一顿,以后咱们师徒在百官中还能混得下去么? 人家当面或许不会说什么,到了背后就得说我们阿谀外戚,套上这等声名,咱们的前途就算是毁了!” 章衡一揖到底,心悦诚服道:“还是老大人思虑周全!” 曾公亮横了章衡一眼道:“但老夫还是得批评你,这种事情,就不该发展到这种地步,法外不过人情,这事情你便授意手下悄悄给办了,半点也别沾染到自己身上来。 不就是几万贯的事情么,官家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其余官员遇到这种事情也大多如此,不期望能够得到什么人情,但不得罪人终究是好的。” 章衡苦笑道:“弟子其实已经是跟张家人说了,说是去开封府那边要个流程,只要单子一到,便给办了。 没想到这张家人做事当真是嚣张跋扈,不仅连这点流程都不愿意办,甚至还要欺辱到我头上来。 我就奇怪,以我的身份背景,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就敢欺辱上门来,难不成他们就真那么嚣张跋扈?” 曾公亮嗤笑一声:“你这就算是见识浅薄了,你是不了解这些外戚勋贵,他们可不是愚蠢,相反他们聪明着呢。 就这个事情,按照汴京里面的潜规则来说,若是普通的官员,在张家人过来说要建桥的时候,就该让人去给勘测一下,给补上一些材料,然后将事情给办了,事情到这里便算是完结了。 但遇上你这个愣头青,事情是暂时没有办法解决,那么他们便会来第二招,便是他们派了管家来闹。 大多数官员被这么一闹,就算是有背景的,也大多是忍气吞声,将事情给办了。 到时候那张山甫代表张尧左过来口头上道个歉,如此大家面子都算是过得去了,偏偏遇上你这愣头青……嗯,那张山甫也是个憨货!” 曾公亮连连摇头,但安排起来事情时候又狠辣十足:“……你将折子递上去,老夫也会安排一些人弹劾张尧左,此事一定要给做实了做死了,将张尧左的官给撸了! 如此就算是那张修媛心里不爽,她也没有抓手了,张尧左便是她在宫外的抓手,没有张尧左这个抓手,她就算是恨咱们师徒恨得牙痒痒的,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章衡想了想道:“既然要断了张修媛的后路,要不要找曹家……” 曾公亮摇摇头郑重道:“后宫的事情不要插手,这是大忌。” 章衡悚然而惊。 第二日章衡去中书省值班,将折子顺带着递了上去,然后顺便告了假——他的两个哥哥也该出来了。 章衡早早来到了国子监外面等候,其实就算是再早一些,这里也依然是有很多人在等了。 有不少家丁似的人朝着章衡指指点点,章衡笑了笑,这些人大约便是那些榜下捉婿的人来做功课了,但对着自己指点是作甚? 嗯,大约是认识自己的人吧,知道自己大哥还没有结亲,我跟大哥长得也是很相似,所以他们要抢亲? 章衡顿时眼睛发光——大哥也的确该有个好归宿了。 不过他随即警醒起来,可不能让大哥让人随便抢了去,毕竟如果大哥中了进士,那以曾公亮现在的权势,以及自己现在的升官势头,给大哥找个高官的闺女做老婆是很简单的事情,可不能让商贾之家将大哥给抢了! 他正想回去找人,却看到曾幼薇带着人来了,一大群的家丁将曾幼薇围在中间,章衡赶紧过去:“幼薇,你怎么来了?” 曾幼薇嗔怪道:“三郎,你瞧你,都不等人安排好就过来,二伯有了婚配倒是无所谓,但大伯中了进士,又没有婚配,那可是香饽饽,被人抢了可怎么办?” 章衡笑了笑:“以大哥的体魄,若是他不愿意,谁也抓不住他。” 话虽如此,但曾幼薇做得是对的。 因为贡院一开门,章衎与章术跟着人群出来,果然有人冲着他而去,在章衡一声令下,家丁们赶紧跑过去,将人给护着带了回来,一家人回到了家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等候发榜了。 就在整个汴京城都在等候庆历六年的会试发榜的时候,朝堂之上却是掀起了风浪。 先是章衡递上去弹劾引起了偌大的波澜,然后张尧左大声喊冤,说章衡依仗曾公亮的权势,将其儿子张山甫屈打成招,冤枉其儿子张山甫,而且其儿子张山甫被章衡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云云,希望官家三司会审,将章衡治罪,且将曾公亮贬谪至州县去! 此事闹得比较大,但更大的风波还在后头。 曾公亮求见赵祯,将开封府审问张山甫以及三司度支司里面的孔目官的证词都给拿到手,将张山甫的罪名全部都给落实了下去,赵祯原本还想质问曾公亮,但见此也只能苦笑。 但事情不可能就此罢休,曾公亮的弹劾也递了上去,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曾公亮的弹劾是很致命,张尧左立即告病归家。 但曾公亮又怎么肯就这么让张尧左逃过一劫,又面谏赵祯,希望官家大义决断,马上下令追夺张尧左的官职。 赵祯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事情便这么拖了几日。 章衡去中书省值班的时候,忽而赵祯在崇政殿召见章衡。 章衡进了崇政殿,发现殿内的起居郎起居注胥吏都不在,顿时心下有了些想法,果然见到了赵祯,还有一个素净的宫装女子。 章衡心下的警钟立即铛铛铛响起。 赵祯笑呵呵的,脸色有些尴尬道:“居正,快来快来,朕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修媛,也就是张尧左的侄女,最近你与张家有些龃龉,事情是张家没有做好,不过张家毕竟是朕的姻亲,你呢则是朕的左右手,朕想着给你们当个和事老……” 那张修媛却是冷冷道:“官家,要不就让妾身与这章三元谈谈如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这女人,真是幼稚到了极点!(来了!) 听到张修媛的话,赵祯好像有些尴尬,讪讪的笑了笑,与章衡道:“你便与张修媛好好地聊聊,朕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他转过头与张修媛道:“与居正好好聊,冤家宜解不宜结哈。” 张修媛福了福没有说话。 赵祯抬脚便走。 偌大的崇政殿便只剩下章衡张修媛两人。 章衡与张修媛做了一个揖道:“外臣见过张修媛。” 张修媛面对章衡的行礼,却是没有急于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章衡。 章衡眉头微微一皱,微微低着的头抬了起来,身躯也站直了,眼里面也是平静无比,正视张修媛。 张修媛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心道这章衡不愧号称大宋人样子,这等容颜的确是见所未见。 章衡也是心中惊叹,怪不得赵祯对这张修媛如此宠爱,这张修媛果然是长得倾国倾城。 两人互相惊摄于对方的容貌,一时间竟都没有说话。 随后还是章衡打破了静寂,率先说道:“张修媛,今日其实不是官家要见我,而是修远您要见我?” 他也不称外臣了,直接自称我。 张修媛微微昂着头,本想着居高临下与章衡说话,但却是尴尬发现,章衡太高了,她昂着头才刚好对上章衡的眼睛,她心里有些不爽,哼了一声道:“你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打本宫的弟弟,就不怕满门抄斩么!” 章衡惊诧地看了张修媛的神色,还以为她只是虚言恫吓,但看其神情,竟是十分的认真。 章衡顿时皱起了眉头,心想听说这张修媛既长得十分漂亮,而且聪明乖巧,今日一见,漂亮倒是漂亮了,但这聪明与乖巧,却是半点也见不着啊! 这赵祯以帝皇之尊,请来臣子,给她说和,这其实早就意味着很多东西了。 这里面意味着赵祯是喜爱她不假,但以赵祯的帝皇之尊,若是寻常官员,可能直接一道旨意下来,便将这官员给外放甚至撸了官职。 但赵祯并没有这么做,尚且要安抚自己这个臣子,这足以说明自己的分量。 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这张修媛看不出,竟然还敢威胁着要把章家满门抄斩? 滑天下之大稽! 宋朝是出了名的不杀士大夫,天大的事情也就是将人贬谪或者将人去除官职,哪里有将士大夫满门抄斩的道理? 张修媛见章衡只是皱眉看着她,神色间竟是带着一些嘲弄,这下子张修媛立即便炸了,她受赵祯宠爱,在后宫里面唯一忌惮之人只有曹皇后,其余人皆不敢对她有半分的不敬,没想到这章衡竟然敢如此不恭敬! 张修媛吊起了嗓门尖声道:“章衡!你怎敢藐视本宫!你罪该万死!你这不知道死活的外臣,不仅将本宫的弟弟给打了,还敢弹劾本宫的伯父,现在竟然还敢藐视本宫,你是想死是不是!” 章衡的背往后一靠,双手拢在袖子里,浑身变得懒洋洋起来,连声音都变得十分得慵懒:“是啊,我活腻了,请张修媛赐我死罪吧。” 张修媛原本张牙舞爪,但听到章衡这么说话,她顿时惊住了,樱桃小嘴微微张着,呆愣地看着章衡,举起白嫩如玉的手指着章衡道:“你……你……你怎敢如此无礼!你怎敢如此无礼!” 章衡只是冷冷地看着张修媛,然后低声道:“张修媛,大宋朝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士大夫不是宗室的狗,你若是想做主子,现在还不够格,你头上还坐着曹皇后呢。 你就依仗着官家的宠爱,就觉得自己是后宫之主了?瞎胡闹!张尧左是什么狗东西!你不会以为可以依仗他吧? 这么告诉你吧,你伯父张尧左,他的官做到头了,你这只伸出宫外的手,我会帮你斩掉,以后你就在这宫里做你的孤家寡人吧! 这些话你尽可以与官家去哭诉,看看官家是呵斥你还是来将我满门抄斩!你这女人,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我章衡三元及第,不到二十岁便已经是起居郎,我老师曾公亮,枢密副使吴育是我的座师,贾昌朝也是我的座师,身后有福建路官员,这样的背景,难道你竟是半点也不知道么? 你一个依仗着一个男人的恩宠的女子,是什么让你觉得可以拿捏一个朝臣的?” 章衡说到后面,言疾而色厉,张修媛被吓得连连后退,那张俏脸上被吓得发白,眼睛里更是眼泪涌出,一脸的梨花带雨。 章衡却是半点也不心疼,对于这样愚蠢的女人,长得再漂亮,章衡也不会有半点心疼,尤其是对自己有恶意的女人。 章衡喜欢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知进退,愚蠢的女人不知进退,还很容易被人当成棋子,而且还贪婪,再漂亮也是令人倒胃口的。 张修媛被吓得不敢说话了,章衡心里更是烦躁,心想这女人也实在草包,你有这些野心,但在面对挑战的时候,竟然连撒泼都不会,你嘴巴说不过,你难道不会扯下衣服,然后大声喊叫说我非礼你么? 果然是又愚蠢又草包! 章衡心里嗤笑了一声,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张修媛,你还想聊么?” 张修媛赶紧擦干眼泪,与章衡敛了敛身子,哀声道:“章判官,是本宫无礼了,你能不能放过本宫的伯父?” 章衡叹了一口气道:“张修媛,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是一忍再忍,张家的管家在度支司当中给我难堪,我没有发火,只是告诉他只要去开封府备桉一下,我这边应批尽批。 但你张家便是要仗势欺人,你那堂弟张山甫,也跑到度支司欺辱于我,还要动手打人! 而你伯父张尧左,竟然是连面都不出,就让你这个修媛来打压我,张修媛,你说,你们张家都是这等做派,我还敢相信你们吗?” 张修媛赶紧道:“章判官,这事情的确是张家做得不厚道,本宫也是年纪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因而得罪了您,本宫向你保证,只要你放过我伯父,以后咱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可好?” 章衡沉吟了一会道:“张修媛,你的承诺我不是很相信,但愿意有一个修好的机会,接下来对你伯父的指控,我们会暂时停下来,但若是发现你还对我下手,下一次,就是你死我活了。” 张修媛赶紧点头道:“不会了不会了,本宫会让我堂弟养好伤后,去给您赔礼道歉,此事就让它过去了,你看如何?” 章衡终于是微笑了起来,拱拱手道:“张修媛,今日是我无礼了,还请张修媛莫要放在心上。” 张修媛终于是喜上眉梢,连连道谢:“谢谢,谢谢,那本宫去请陛下过来。” 章衡与张修媛做了一揖,张修媛匆匆而去,章衡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的,章衡虽然有把握将张尧左一棒子打死,但若是这样,两家就真的结了死仇了,如此一来,只要张修媛还在赵祯的身边,风险就依然存在,能够这么和解便算是好了。 当然,如果张修媛接下来还敢纠缠不休,到时候就莫怪他章衡心狠手辣了,曾公亮说不让他插手后宫之事,但到了那种地步,章衡也顾及不了太多了,张修媛受宠爱不假,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想要破坏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不是,宫里面还有一个曹皇后呢。 过了一会,赵祯笑呵呵地出来了,对着章衡颇为一番夸奖:“居正果然是胸怀宽阔,唉,小女子就是难养,此事居正你是受委屈了的,朕也是无可奈何,所谓清官难断家事,居正你能够理解朕,朕欠你一个人情。” 章衡赶紧道:“此事微臣也有责任,家师也是批评了微臣,说微臣不懂得为人处世,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加妥当一些的,此事张修媛也是心胸宽阔,若不是张修媛心怀阔达,就要酿成大祸了。” 赵祯笑了起来:“张修媛也是在盛赞你胸怀宽阔,哈哈哈,若是朝臣之间能够这般相互谅解,那这天下事也就简单了,唉。” 赵祯摇摇头叹息道。 之后赵祯问起章衡度支司与知制诰的事情,章衡一一给做了汇报。 赵祯也是颇为赞赏章衡的工作,夸赞章衡度支司的工作做得很好,说群臣都在夸赞,知制诰的工作也是做得十分出色,说中书省的官员赞赏他的文采与处理政务的妥当,反正便是一通夸赞。 这些夸赞章衡也就是听听而已,大约赵祯是顶着颇大的压力,才来做这个和事老,今日章衡能够说服张修媛,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了,所以也不吝惜这些夸奖。 最后章衡离去之前,赵祯拉住章衡低声道:“你两个哥哥都参加了此次会试了吧?” 章衡赶紧道:“官家您竟然知道此事?” 赵祯呵呵一笑:“朕对章卿是比较关注的,章卿是个好臣子,想必两个哥哥也是十分出色的,朕十分期待你两个哥哥也能够为朝廷效力。” 章衡一听,顿时大喜,赵祯这话的意思是,章衡能够与张家和解,此事赵祯很是欣慰,为了酬谢章衡的大度,只要章衎章术能够通过会试,那么到时候殿试上,他不会将其黜落! 这便是赵祯的承诺了。 当天晚上,章衡来到了曾府,与曾公亮说起今日的事情,曾公亮听完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冤家宜解不宜结,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挺好的,希望张家那边能够聪明一些,呵呵,他们若是执迷不悟,老夫也不嫌手段毒辣!” 说到后面一句,曾公亮脸色狠厉,浑然不见平时的笑呵呵模样。 章衡有些心惊曾公亮的狠辣,但想一想曾公亮能够一路青云直上,并且成为大宋朝的政坛常青树,当然不仅仅靠做老好人便可以做到的,没有三两三,哪里敢上梁山啊? 章衡忽而想起妻子曾幼薇,想来妻子曾幼薇也是深得曾公亮之真传,曾幼薇处理家事与临安商行之事,也是波澜不惊,处理得井井有条,陆尹宁其实性格颇为傲气,但在曾幼薇面前,从不敢盛气凌人,由此可见曾幼薇的手段。 第二日,张山甫被放了出去,然后当天便拜访了章衡,之前的傲慢当然无存,再次见到章衡,张山甫的脸色里带着惧怕,但十分老实的道歉,然后如同见了鬼一般跑了。 之后曾公亮也给章衡传话,说张尧左也是找了他,与之好好地沟通了一番,说小儿辈不懂事云云,算是握手言和了。 张家的姿态意味着此事也算是到此完结了,章衡心里觉得有些无可奈何,虽然结局是好的,但此事纯属无妄之灾了。 但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章衡再次去度支司上班的时候,度支司诸桉孔目官看到章衡,眼里带着敬畏。 尤其是丁守恭来到章衡的公廨里面,十分钦佩说道:“章判官此次算是将威严给立起来了,现在度支司……啊,不,应该是整个三司,都知道章判官的威严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哈哈哈,连张家都惹不起您,这汴京城的勋贵们以后可不敢那么肆无忌惮了,至少来咱们度支司需得夹起尾巴,不敢随意当大尾巴狼了。” 章衡闻言摆摆手道:“此事就莫要多加讨论了,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丁守恭嗨了一声:“章判官您这就保守了,此事是章判官您不畏权贵,在官吏之中可是一个美名,就算是传到民间,那也可以树立起来您大公无私不畏权贵的形象,您又何必忌讳。” 章衡无奈笑了笑,好吧,虽说遭了无妄之灾,但倒算是有些收获,如此一想,心里面的郁闷倒是少了不少。 大约生活便是这般吧,一件好事情里面,或许还藏着许多的危机,但一个危机到来,也最好是心态积极一些。 有时候即便是要躺平,将被席铺好一些,也能够躺得舒服一些不是,最好是还能够做个美梦。 第一百六十章 喜事连连!(来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 也是亲历六年会试发榜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章衡便跟两个哥哥来到国子监的院子里过夜,不过这一天晚上睡得不太踏实。 章衡的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挂碍,但两个哥哥却是坐立不安。 章衡本想早些睡觉,但却被章衎章术拉着坐着一起聊天,聊到后半夜,章衡终于扛不住了,偷偷跑回房间睡下了。 但半夜却听到章术鬼哭狼嚎的,章衡起来一看,不由得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章术左右睡不着,便起来大声朗诵圣人经典,说是用以镇定内心。 章衡看着也被惊动出来查看的章衎,以为章衎会呵斥二哥,但章衎却也跟着拿着书大声吟诵起来。 章衡摇摇头,继续回屋睡去,然而睡了没有多久,又被吵醒了,起来一看,章衎在厨房哐当哐当的做早餐呢。 章衎看到章衡起来了,笑道:“起来得正好,正好吃早餐了。” 章衡鼻子动了动,笑道:“大哥又做鸡蛋灌饼了?” 章衎笑道:“嗯,实在睡不着了,便起来搞点吃的,想着已经好久没有吃鸡蛋灌饼了,便自己和面煎几个。” 章衡笑着摇头道:“你也是愿意花这时间。” 章衎大笑起来:“反正也睡不着了,便起来做几个,也算是打发一下时间。” 章术打着哈欠从房间里面出来,章衡笑道:“二哥也这么早起来,昨晚那么晚睡,不多睡一会。” 章术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不睡了,继续躺着也还是睡不着,娘的,实在是这心里过于忐忑了,这患得患失的,比当年娶媳妇都要紧张!” 章衎嗤笑了一声:“有什么好紧张的?” 章术斜睨了章衎一眼,大约是觉得章衎好久没有打过他了,所以胆子也大起来了,竟然敢反唇相讥:“幼,您不紧张,您不紧张昨晚那么晚睡作甚,这大清早的,又起来折腾什么劲?”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然后章衡一边吃着鸡蛋灌饼,看着章衎打章术,恍忽间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他们兄弟三个也是这么打打闹闹的,真是令人怀念。 “这有什么好怀念的!”章术啐了一声,然后狠狠咬了一口鸡蛋灌饼,然后眼睛一亮:“大哥你的手艺又进步了!” 章衡:“……” 下贱呐! 太阳升起,天地间充满了生机。 邹清照挺着大肚子,带着章去疾一起来了,随后曾幼薇也带着不少家丁赶过来。 章衡道:“大哥,要不就在家里等着吧,人多口杂的,二嫂又有身孕,去疾也还小,在家里等着,让人去候着便是了。” 章衎虽然蠢蠢欲动,但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真没有必要去凑热闹。 只是这么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区区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章衎章术兄弟两个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等到家丁气喘吁吁跑回来,激动道:“大老爷二老爷都中了,大老爷高中一百三十七名,二老爷高中二百二十二名!” 章衎与章术兄弟两个顿时绷不住了,章衎霍然站了起来,转头就往里面跑去,章衡赶紧跟着进去,却看到章衎已经烧了香,然后扑通一声跪在父母的神位牌前面,刚想低声祷告,却是忽而哭了出来。 此时邹清照与曾幼薇也赶到了,章衡立即朝她们打手势,曾幼薇赶紧拉住了邹清照,带着章去疾悄悄退了出去。 章术进了房间,也过去烧了一把香,给章衡递了一把,兄弟三人齐齐跪在父母的神位牌前。 却听章衎一边哭一边道:“……爹、娘、孩儿……孩儿终于做到了,你们二老临终前吩咐孩儿要将两位弟弟拉扯大,孩儿做到了!孩儿做到了!” 章衡听得鼻子一酸,竟是不由自主的流出了眼泪。 一回头看到章术,章术泪流面目,见到章衡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跪伏在地,但章衡也听到了章术传出来的呜呜哭声。 “……爹、娘!孩儿今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孩儿,二哥儿章术,还有孩儿章衎,在此次会试之中,也都上榜了! 孩儿排名一百三十七名,二哥儿高中二百二十二名!孩儿们会努力备考殿试,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 到时候,章家便是一门三进士了!爹、娘!孩儿不仅将两个弟弟拉扯大,还将他们都培养成了进士,孩儿没有辜负爹娘的期待!” 这些声音里面有着心酸,但更多的是心愿得偿的欣喜。 章衎说完之后又是哽咽哭泣起来。 章衡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是有了笑容。 章衎这个老大哥这么多年,心里的压力一直特别大,到了这几年家里彻底不操心钱的问题了,自己与二哥儿章术也都结婚了,章衎才算是轻松了许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苦大仇深了,整个人也显得松弛了许多。 但是,章衎依然常常会督促二哥儿章术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进士。 虽说现在大家都不愁吃不愁穿,但在章衎看来,唯有考上进士才算是出息了。 如果仅仅只是有钱,那也算不得什么,以后死后也没有办法跟父母交代,唯有都考上进士,他才能够昂首挺胸跟爹娘说道:“爹娘,你们对孩儿的吩咐,孩儿全部都完成了,而且章氏一门三进士!” 章衎哭了许久,之后又跑回自己的房间呆了许久,外面的喧闹他并没有参与,什么打赏报信人之类的,都是曾幼薇在应付,等到中午的时候,他才被叫出来一起吃饭。 经过了一早上的激动,章衎已经是平静了下来,但眉眼之间的意气风发,却是谁也能够看得出来的。 “今晚不在家里吃,今晚去樊楼摆桌去!”章术意气风发道。 章去疾一听拍着小手高兴道:“好啊好啊!去樊楼吃好吃的,去樊楼吃好吃的!” 章衡却是笑道:“二哥,要不明天再去樊楼吃吧,今晚咱们去老师那边跟老师汇报一下,顺便在老师那里蹭饭吃好了。” 章衎笑道:“正该是这个道理,不过二哥儿既然要请客,也是好事儿,就换到明天吧,晚上邀请老师一起。” 章去疾又高兴起来了:“好啊好啊,曾府的东西也好吃!我可喜欢曾奶奶了,每次都给我糖吃,去曾府,去曾府!” 邹清照哭笑不得拍了一下章去疾:“你就知道吃,搞得好像我这当妈的平时短了你的吃喝似的!”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起来,只有章去疾委屈的都起了嘴巴,章衡拍了拍小侄儿的小脑袋笑道:“去疾说得没错,曾府的东西当然是更好吃的,这世间最好吃的饭,便是蹭吃的饭,哈哈哈!” 这下子邹清照也跟着笑了起来。 吃了午饭,睡了个午觉,下午大家人便一起出发去曾府,曾公亮猜到今日章衡他们会过来家里,所以也早早在家里等着了。 曾公亮看着兄弟三人,脸上的得意连家里的狗都能够读懂,绕着曾公亮的腿来回的转,希望开心的主人能够给自己赏一块大骨头。 他心里得意暗忖道:还是老夫的目光过人啊,这兄弟三人在落魄的时候,老夫便已经看出他们的不凡了,早早便将他们收下,经过这些年的精心教导,终于是得到了正果了! 旁边的周掌柜也是十分的惊叹,不过他想的却是与曾公亮不同,他想的是:东家这一辈子的狗屎运真是够强的,当年不过是因为贪图人家章家兄弟的白糖配方所以才收下这三兄弟,但没想到这才几年的时间,兄弟三人便都已经考上了进士,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今天的曾夫人也是十分的高兴,从早上得知了结果之后,便开始忙活了,将整个曾府的下人都给指挥得团团转,一时说要迎接两个新进士,要好好的大扫除以迎接,一会又说要赶紧准备宴席,让管家赶紧准备好食材,一会又要账房赶紧给寻摸一套房子,要送给章衎当婚房,然后又要开始给章衎寻摸一个好女孩子了。 倒不是曾夫人趋炎附势,章衎章术两人就算是中了进士,在曾公亮面前也只是后进罢了,她的高兴很多是因为章衎章术中了进士,这对于章家也好,对于曾家也罢,都是莫大的好事。 章衎章术与曾孝宗曾孝宽兄弟三人的年纪都差不多,平日里也十分的要好,他们这些同龄人能够齐头并进,以后能够相互扶持,曾家便会越加的兴旺起来。 在曾夫人的操持下,晚上的晚宴十分的丰盛,曾家人除了曾孝宽还在外地为官赶不回来,曾孝纯在国子监就读,曾孝宗则是在京为官,俱都让曾公亮通知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十分的开心,言笑晏晏,这一顿饭吃得相当的其乐融融。 席间曾公亮喝了几杯酒,有些熏熏然,与章衎道:“居安,你现在中了进士,为师之前说给你物色妻子,这个事情大约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你有什么要求,可以与为师说说。” 章衎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弟子全凭老师做主就是,至于要找什么女子,只要为人通透,通情达理即可,容貌家世什么的,弟子并不看重。 不过老师,现在弟子还没有参与殿试,能不能中进士还是存疑,要不稍微等等?” 曾公亮摆手笑道:“殿试黜落的也是有的,但你们的水平还是很好的,不至于会被黜落,而且有老夫在呢,总不至于走到了这一步还要被黜落。 退一万步说,能够走到这一步,你的能力也是被人看在眼里的,就算是这一次不中,下一次也是必中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其他的,该结婚就结婚。 而且,不仅要结婚,还得找一个既贤惠,而且家世也要好的女子,这样对你以后的前途也会有好处的。” 既然曾公亮都这么说了,章衎便也就从了。 饭后,曾公亮让章衡去他的书房。 曾公亮看着有些逸兴遄飞,与章衡说了许多话,有些是在将朝中的事情,问问章衡的意见,也问一问章衡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然后曾公亮悄悄与章衡说了一个消息:“……老夫的差遣估计也要调动一下了,若是有涉及开封府的事情,尽快与老夫说,赶紧给办了,到时候老夫离开了,可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章衡闻言一喜道:“老师能上参知政事么?” 曾公亮笑着点点头道:“大约会升任给事中并参知政事。” 给事中是官,参知政事便是差遣,这是官与差遣一起都上去了! 开封知府上参知政事这是个坎,上去了便天地一宽,若是上不去,那么以后大多只能在州府之间徘回了,最多便是干到什么路转运使之类的岗位,虽说也算是封疆大吏,但毕竟不是在权力中枢,影响力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参知政事便是正儿八经的宰执了,在政事堂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之一,大约可以认为参知政事便是副宰相。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欣喜。 虽然说贾昌朝是他的座师,虽说座师与门生之间也是利益一体,但与曾公亮这种老师又是不同。 贾昌朝主持开封府试,当时录取的人有几百上千号人,自称是贾昌朝门生的不知凡几,章衡是因为自己足够出色,所以才被贾昌朝格外青睐而已。 但曾公亮这种亲传老师却是不同的,关键曾公亮还是他的岳父,这种利益更是息息相关的。 可以这么说,曾公亮将章衡培养起来,以后就算是曾公亮忽而失势或者突然遭遇不幸,而有章衡在,曾家就不会败落。 现在曾公亮上去了,有曾公亮罩着,以后干什么事情,或者去哪里任职,事情都会相对容易一些,大家也都会给面子,毕竟有一个参知政事的岳父,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而且,曾公亮上去了,那他章衡筹谋许久的事情大约也有转机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衎成亲!(来了!) 二月中旬,章衡忙得飞起。 各地赋税运抵汴京,盐铁司与户部司清点之后,依数交给度支司。 这工作可不简单。 首先得核对交接过来的赋税是不是与账本相符,这个工作量相当庞大,因为光是数钱的工作,便足够度支司的胥吏忙活一段时间。 关键是,这交接过来的赋税,里面不仅有铜钱,还有布帛、粮食、甚至是各类当地特产,其中需要按照市值进行估值,然后最终整理进库房里面。 赋税收入库房,工作才刚刚开始,章衡得盯着这些钱帛物资不被手下人中饱私囊,还得盯着按照轻重缓急次序将其支付出去,若是不盯着,到时候那些孔目官一个个将其先行给不太重要的支出给支出去,后面想要用钱就没有了,那就是大麻烦了。 这些事情相当繁杂,但一项一项的都得盯着。 之后章衡专门将三百万贯的借款亲自押送去还给内藏库,然后还钱的时候还听到一个趣闻。 内藏库大掌柜滕时中十分高兴章衡能够及时将钱还回来,盛赞章衡十分讲信用,然后吐槽之前三司使王尧臣的混账行为,又将王尧臣之前的三司使姚仲孙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章衡诧异道:“这与姚仲孙有什么关系?” 滕时中愤愤不平道:“王尧臣拖着钱不还,克扣利息,还要求将内藏库归入三司,但你知道是谁借的这笔钱么?” 章衡诧异道:“姚仲孙?” 滕时中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那孙子么!姚仲孙借贷内藏库钱数百万贯,拖了很长时间都不偿还,后面还是王尧臣上任后才偿还的,话说王尧臣这人是混账了些,但至少还是还钱的,那姚仲孙借了钱就跑,卸了三司使的职位之后,便对我横眉立目的,忒混账了!。” 章衡:“……” 章衡看着愤愤不平的滕时中,心里笑得不行,果然是借钱之前是大爷,借钱之后便是孙子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但章衡很快也笑不起来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前世的时候,一个很好的朋友跟他借钱,将他工作以来的积蓄都给借走了,知道他穿越之前,这钱还没有要回来呢。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一点钱都不敢乱花,勤勤俭俭存下来的钱,却被朋友借去享受生活了,自己倒落了个过劳死,这又是何苦。(作者哭死,真实经历,这钱还没有要回来呢!) 这一忙忙到了二月底,很快便要到三月莺飞草长的春天了,庆历六年的殿试也随之举行。 章衡送两个哥哥去参加殿试,殿试成绩很快公布,也不知道赵祯是不是当真使了劲,但章衎与章术俱都被录取,真正成为一名光荣的进士,成功踏进大宋朝士大夫的一员了,而章家名声也被传扬,毕竟章家一门三进士,还是兄弟三个,一时间成为美谈。 章衎兄弟中了进士,曾公亮找到章衡,问起章衡关于章衎的婚事,问章衡有什么想法。 章衡笑道:“此事您该去问我大哥才是啊。” 曾公亮笑道:“也是要问的,这不先问问你的意见么,毕竟你的见识要更广一些。” 章衡点点头道:“老师您可有什么目标?” 曾公亮道:“你吴师的弟弟吴充家中有待出阁的女儿,年方十六,贤良淑德,是个好对象,还有杜衍家也有待出阁的女子,另外还有韩相公家,就是你同年韩绛的妹妹,也是待出阁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章衡笑道:“都是好人家,我觉得没有问题。” 曾公亮笑着点头:“那就好,嗯……你有没有看好的人家?” 章衡想了想道:“我听说文宽夫家中长女十分的贤良淑德,颇有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架势,想来必然是个好女孩,我觉得挺适合大哥的。” 曾公亮闻言眼睛倒是一亮:“文宽夫啊,老夫倒是听说过他家的女儿,的确是很不错,不过可能没有那么容易,要不,老夫试试?” 章衡笑道:“那就麻烦老师您试一试,当然,若是不同意,还得麻烦老师与其他家也提一提。” 曾公亮笑道:“那是自然,咱们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嘛,成,就这么定了。” 所谓文宽夫便是文彦博,现在的文彦博还只是天章阁待制,差遣是都转运使,官位上并没有曾公亮高,家世上其实也不如曾公亮。 文彦博虽然也算是官宦子弟,但他的父亲文自终其一生不过是个主客郎中、河东转运使。 而曾公亮父亲曾会却是官至刑部郎中,集贤殿修撰,从家世上,曾公亮胜过文彦博多矣。 所以当曾公亮代徒提亲的时候,文家颇为重视,当即愿意先合时辰八字,若是时辰八字没有太大的问题,便可以议亲。 过得几天,朝廷关于曾公亮的任命也下来了,曾公亮升任给事中、参知政事。 随后文家那边的的消息也随之而来,说小儿女的八字相当契合,文家也愿意与章家结为儿女亲家。 这下子算是双喜临门了。 不过一时半会却是难以结亲,因为章衎却是马上要外任了,他是寻常进士出身,一般来说会被授官,但差遣却是得等一等的。 但章衎毕竟有曾公亮这等老师在,在授差遣上自然是没有也得有的,章衎被任命为海州通判,择日就任。 文家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决定可以火速成亲,让章衎这边拖延一下时日,先成了亲再去就任。 曾公亮当然觉得是好事,于是与审官院那边打了个招呼,这边曾夫人快速地筹备婚礼,双方媒妁到位,将婚事快速的推进,赶在四月初成了亲。 因为之前兄弟三个实际上已经是分了家,只是名义上没有分家而已,家产什么的,也已经在章衎的名下,倒是不用多折腾,但章衡还是在临安商行这边将属于章衎的那一份给登记过去。 婚房便是之前章衡结婚时候在西角楼那里一起买下来的大宅里成亲,当时已经与章衡的婚房一起装修好了的,便是等候着这一天。 给文家那边的彩礼也是相当的到位,登记在侧的礼单厚厚一本,当时文夫人看到了都不敢置信,连连问道:“章家兄弟不是农家子么,这些是怎么回事?” 还是曾夫人给文夫人仔细解释了一番,但文夫人那边依然还是不太敢接,因为文家根本没有办法拿出来对等的嫁妆,最后还是曾夫人做主,将礼单上的彩礼给减少了三分之一,文夫人这才欢天喜地接过。 当然,文家也是家底相当殷厚的,光是店铺田地之类的,便价值上万贯,加上其余的东西,总价值也要近两万贯了,这当然比不上章术娶媳妇时候邹家给的嫁妆,但真不好比,邹清照毕竟是独女,以后邹家财产都会给她,但文彦博的儿子可多着呢。 无论这过程如何,一个相当热闹的婚礼,在短时间内便被筹备了起来。 四月初三,是个天作之合的好日子,章衎与文彦博长女成亲。 章术原本也被授了外任,本来也是该在三月便出京的,但章衎要结婚,加上邹清照腹中胎儿预产期也到了,便让曾公亮一起给打了招呼,如此正好参加大哥章衎的婚礼,也赶上了邹清照产子。 三月三十日,邹清照产下一女。 四月初三,章衎成亲。 四月初十,章衡送别章衎章术,兄弟两个一个去海州,一个去密州,都还在北方,倒是没有远隔千里。 当然,这便是官宦子弟的特权了,一般的进士要么得等许久的缺,就算是有缺了,也是偏远地区的。 但章衎章术这等高官子弟,却是随时有缺,而且去的地方都是又富裕又繁华,关键是好立功,只要不犯错误,干上一两年的时间,再换一个地方,将年资给积累够,便可以调回京城继续培养了。 随后在京城镀金几年,再外放出去,便是一方知州了,然后在地方上当几个州的知州,再回京城,便开始进入中枢的机构工作了。 若真是个人才,便该上什么修起居注、知制诰等之类的职位,再培养上几年,便是宰执的候选了。 送别两个哥哥,章衡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己在外面跑的时候倒是感觉没有什么因为两个哥哥都在京城等着他呢,但亲自将两个哥哥送去地方就任,章衡却是满心的忐忑。 倒不是章衎章术两人的能力不行,其实两人的能力虽然比不上章衡,但这些年耳濡目染,章衡也常常专门给他们讲官场上的各种事情,曾公亮还经常让他们兄弟三个帮着接待客人之类的,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尽皆是十分熟悉的,接人待物之类的,绝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至于真正做事的能力,章衎从小便是扛着一个家庭的人,做事上面从来都是不含湖的,自然是无须担心的。 章术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其见识相当广博,这种人若是没有舞台,便只是个二流子,但当真有一个平台让他发挥,便是一个混世魔王了,左右逢源,官场对他来说便是如鱼得水。 所以章衡并不是担心这个,这种忐忑,其实就是对于亲人远行的担心而已。 第一百六十二章 翰林侍读!(来了!) 阳春四月。 汴京城被绿意覆盖,行道树、河边柳,开始变得青翠起来。 大家也开始变得繁忙起来。 赵祯连着发布诏书鼓励农桑,还带着百官在地里亲自耕地,以鼓励大家都赶紧趁着农时赶紧动起来。 度支司这边也是十分的繁忙,要鼓励农桑,朝廷也要用实际行动进行支持。 去岁成都府路、梓州路那边遭受灾荒,今年得进行针对性的支援。 粮食种子、各式农具、甚至还有耕牛,虽然未必能够有多少,但多多少少得支援一些,以表示朝廷对农桑的支持。 这等事情虽然不是尤其重要,但却十分繁琐,章衡忙了好些天,才将这些事情都给一一落实下去。 到了四月中,事情也算是忙得差不多了,章衡一闲下来,心思便动了起来。 曾公亮上任参知政事也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该熟悉的东西也都熟悉了,也应该搞点事情了吧? 章衡当日轮值完,先回家接上曾幼薇,然后便跑岳丈家里去,先蹭了一顿饭,然后与曾公亮来到书房。 曾公亮笑道:“怎么,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 章衡嘿嘿一笑:“幼薇想家了嘛,带他来家里吃饭,解解思家之苦。” 曾公亮嗤笑道:“有话快说。” 章衡呵呵一笑,然后脸色沉凝下来道:“老师,筹办银行之事,是不是该动起来了?” 曾公亮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此事,这筹办银行,当真那么重要?”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章衡点点头道:“利国利民,泽润苍生!” 曾公亮沉吟了一会道:“你再给我说说,这银行到底哪里好?” 章衡精神一振,这是曾公亮给他最后的考验,这考验过了,曾公亮大约便会大力支持银行了! 章衡脑袋快速的运转,然后道:“老师觉得,大宋疆域如此广阔,朝廷治理这么广大的土地,依靠的是什么?” 曾公亮不假思索道:“王道教化。民多蛮,以王道教化,才能够安居乐业,民安居乐业,天下安矣。” 章衡:“……” 章衡有些哭笑不得,赶紧道:“老师您说的没错,不过,这些也是需要有现实条件支撑的。 学生以为,治理天下,首先之条件是交通,王道要抵达,首先是军队要抵达,然后才是王道。 老师您发现没有,只要是交通不够发达的地方,王道教化便一定不是很好。 而王道教化极好的地方,一定是王师驻扎之地,而这里面的关键,便是交通。 所以咱们大宋,只要是大宋的疆域,在条件允许之下,必然要建立官道,以达成王道教化。 而银行便是经济之交通要道……” 曾公亮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相当新颖的概念。 当然,新颖的不是经济这个词,经济这个词早在东晋已正式使用。 “经济”一词是“经邦”、“经国”和“济世”、“济民”,以及“经世济民”等词的综合和简化,含有“治国平天下”的意思。 “……银行的作用在于打通金钱的流通渠道,将大宋各个地方的金钱都纳入进来,将各地独立的商业都纳入到一个共同的市场之内。 现如今大宋的经济,其实是各自为政的,就像是春秋战国时候各国相互对立,不仅没有互相促进,还在相互消耗。 所以,要通过银行,将大宋的经济正式融为一体,在一个大市场里面进行经营,如此一来,大宋的经济将会迎来一个突飞勐进的时代! 而银行将会承担起来金钱流动通道的作用、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作用,。 约可以这么说,大宋经济便像是一辆庞大的马车,而银行便是那马匹。 有了银行,大宋的经济才能够快速地奔跑起来!” 曾公亮又问了里面许多的细节,章衡给一一解答。 这一聊便到了深夜,但曾公亮犹然有些不放心:“你能不能将其写下来,写成一本书,老夫将其呈上给官家,以及贾相公等人也一起看看。” 章衡心里一喜,有这么个机会,便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了,赶紧答应了下来。 “好,我其实已经写了部分了,我再将其系统化起来,尽量让其看着通俗易懂,就算是不懂经济的人也能够轻松看懂,让大家都能够意识到其中的好处所在!” 得了曾公亮的承诺,章衡便积极筹谋起来,将自己的所知所想,结合大宋朝的实际,将银行筹办涉及的方方面面都给落实到纸面里面去,形成初稿之后,便拿给曾公亮看。 可即便是章衡已经是尽量将其通俗化,但涉及的内容依然是十分专业的,连曾公亮都是看得一知半解的。 于是曾公亮不断地提出问题,章衡针对性的进行修改,如此经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最终稿给定了下来。 在曾公亮的建议下,章衡将其命名为《银行论》,找人抄写了几十份,然后交给曾公亮。 过了几日之后,赵祯召见章衡。 赵祯看到章衡的时候,看着十分的开心。 赵祯喜道:“居正果然是信人,你的银行论朕已经通读了几遍,有许多发人深省的言论,朕觉得是十分可行的。 只是朕在此之前已经找了贾相公等人一一讨论过,褒贬不一啊。 认可的人觉得是一剂良药,甚至认为比变革有更大的作用,不认可的人则是认为这是祸乱之源……” 说到这里,赵祯摇了摇头,“……朕当然是认可的,但朕没有办法去说服那么多人,居正,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赵祯觉得为难,可能阻力的确是比较大,但章衡却没有退意,他想了想问道:“陛下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赵祯一下子便笑了起来,指着章衡笑道:“你这个奸猾小子……朕的确是有些想法,朕想让你上经延讲这银行法,朕会将宰执尽皆特召过来听你讲课,你觉得如何?” 赵祯目光灼灼看着章衡。 章衡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有些惊诧起来:“经延讲课,还是宰执尽皆来听讲?” 赵祯呵呵一笑:“怎么,怕了么,到时候你可能要舌战群儒哦。” 章衡心中嗤笑一声,这是激将法啊。 章衡垂下眼帘,沉思了一番,然后与赵祯作揖道:“微臣领旨!” 赵祯大喜道:“好,太好了,如此甚好,朕给你加翰林侍讲,以便于你上经延。” 章衡顿时一愣。 这所谓翰林侍讲,算是经延官之一,宋代给皇帝讲课的官员称为经延官,具体有翰林侍读、翰林侍讲、崇政殿说书等名衔。 原本章衡以为赵祯能给他一个崇政殿说书已经是很好了,但没想到赵祯这么舍得,直接给他一个翰林侍读,这可了不得了。 翰林侍读属翰林学士院,掌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备顾问应对,其地位略低于侍讲学士,一般是只有侍从官以上的兼职。 章衡现在的官职是起居郎,其实不属于侍从官。 在赵祯这个时代,只有观文殿大学士、观文殿学士、资政殿大学士、资政殿学士、端明殿学士、龙图阁学士、龙图阁直学士、龙图阁待制、天章阁学士、天章阁直学士、天章阁待制、宝文阁学士、宝文阁直学士、宝文阁待制这些,才算是侍从之臣。 而起居郎其实是不够资格的,只有在神宗元丰改制之后,起居郎才算是真正属于侍从官,但也只能被称为小侍从。 所以现在赵祯给了章衡一个翰林侍读,其实算是破格提拔了,但无论是不是破格,只要上去了,便是一个极大的资历。 基本上许多宰相都会经历这么一遭,能够上经延的,基本上学问都是被人认可的。 有了这个资历,章衡以后的前程便会顺畅许多。 赵祯看到章衡的神色,心里有些得意,笑道:“居正,你只管往前,朕会给你保驾护航,朕也不会吝惜官位。 从入仕以来,你的功劳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囿于你的年纪,所以官位上不会给太高,但该给你的名誉,朕是不会吝惜的,好好干!” 章衡赶紧谢恩。 回去跟曾公亮一说,曾公亮也是有些惊诧:“你这小小年纪,竟然也加了翰林侍读……哈,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官家对你的确是十分重视啊。” 章衡心里虽然也高兴,但却是有些慎重,其实这种方式他并不是十分的认可。 以他的工作经历来判断,想要将事情做成,在没有取得共识之前,最好不要在公开的会议上提出。 一旦到了在公开会议上提出来的时候,那就是到了表决的时候,工作必须在此之前就先做好了。 要早在会议之前,说服大部分的人,到了会议上,不过就是走一个流程而已。 若是在公开会议上提出来一个新建议,大多数时候是很难被通过的。 所以,这个直接上经延,其实是选了一个最难的道路! 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是再难,也要尽量克服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诸位都是……(来了!) 章衡有个很好的习惯,在做事之前,总是会事先筹谋准备。 关于此次经延,时间被确定在六月三十日,也就是半月之后。 也就是说,章衡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这次经延的内容。 章衡细心地准备,将各种有可能被提出的问题都事先进行周密的推敲,以免到时候被提问的时候措手不及。 其次找赵祯要了一份名单,也就是此次经延会特召过去的名单。 拿到名单的时候,章衡也是有些心惊,赵祯大约是比较谨慎,所以特召过去参加经延的人不仅分量十足,而且范围相当广。 首先是政事堂这边的中书门下平章事贾昌朝确定会参加,其次便是参知政事曾公亮以及另两位参知政事,丁度与宋庠也会参加。 记忆好的读者大约会记得丁度这个人,便是在梁园雅集中出场过,且担任反面角色的丁讽的父亲丁度。 至于宋庠,之前因为宋祁的儿子设计威逼利诱章衡的手下的胥吏关怀,被章衡知道,章衡利用包拯弹劾宋庠,宋庠因而被贬谪,不过终究是朝中底蕴颇深,还是被调回来担任参知政事了。 章衡心中暗自叫苦,虽说自己这边有贾昌朝、曾公亮以及现在任枢密副使的吴育支持,但有丁度以及宋庠这两个老冤家在,想来这经延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啊! 三司这边参与的有三司使王拱辰,盐铁判官及户部判官,三司这边的大约也不会有太多的意见。 其余参与之人还有枢密使陈执中,知制诰杨察,知制诰苏绅,杨察是章衡的同年杨寘的胞兄,倒算是有些关系。 至于苏绅,倒也是算是关系还算不错,大家都是同为知制诰的同僚,而且苏绅还是泉州同安人,又是同乡,所以平日里倒算是来往比较多。 另外还有一些中书省五房公事官也尽皆到齐,不过这些人大多是以旁听为主,应该不会主动发难。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有可能支持自己的人不少,但反对自己的人可能也不少,尤其是丁度、宋庠这两人。 陈执中的分量也颇大,毕竟是枢密使,但他的态度比较暧昧,大约是要采取中立的局面。 从支持者来说,形势还算是比较有利,但在成事上,不是说支持的人多便能够成事的,有时候搅屎棍最能坏事,就看章衡如何应对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时间过得飞快,六月三十日,章衡早早便起来,沐浴更衣,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此次挑战。 经延在崇政殿举行。 早在汉唐之时,经延便已经有了基本的雏形,即由皇帝参与、以传授知识为主要目的的教学活动。 如汉明帝就曾亲自到太学讲学,“上自为辩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捂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 与儒生就儒家经典进行讨论,大力推动了当时东汉时期儒学复兴的进程。 但这时的经延,无论是从原因还是规模上来讲都稍显稚嫩,并且在举办也基本是由皇帝的心意而定,没有定数。 到了宋朝之时,经延才真正制度化。 不仅设有专门的官职——经延官,在经延的内容上也有了明确的规定。 宋朝时期正是儒学复兴的时期,经延讲解的内容自然也以《诗》、《书》、《礼》、《易》、《春秋》等儒家经典为主。 另外,正如李世民所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像《史记》、《汉书》等记载前朝事情的书也被皇帝所青睐,时常作为讲解对象。 但也有比较特殊的时候,比如像章衡这次讲他的银行法,就是针对一个特殊的议题进行讲解。 之前也有这样的例子,比如说庆历变法的时候,也曾专门组织经延对其进行验证。 因为章衡来得早,因此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宫内的小黄门还在布置场地,见到章衡来到,赶紧请章衡先行坐下休息,章衡寻了一个地方,将今天要讲的东西又再次熟悉了一遍。 不过其余人也很快陆续到来,杨察与苏绅来得相对比较早,看到章衡已经到来,俱都过来说了说话,之后王拱辰、陈执中、曾公亮等宰执过来,杨察与苏绅便赶紧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又过了一会,贾昌朝陪同赵祯一起过来,众人站起与赵祯贾昌朝见礼。 赵祯摆手笑道:“不必多礼,都入席吧,赐茶。” 一声令下,宫中侍者赶紧上茶,章衡喝了几口热茶,身为有汗微微沁出,主持经延的太监轻轻敲响了鈡磬,悠扬的鈡磬声中,燃起的香薰令人心情平静。 赵祯轻声笑道:“如是,咱们便开始吧。” 太监赶紧点头,扬声道:“请今日经延官,起居郎、翰林侍讲、知制诰兼度支判官章衡讲读,《银行法》。 银行法一书,乃是翰林侍讲章衡所书,陛下见之颇多警醒之言,因而特召宰执、各侍从官一起听讲,以扩大眼界,造福万民。 章侍讲,请上来吧。” 章衡早已经在太监介绍到他的时候已经站起,与诸多宰执点头招呼,听闻太监如此说道,赶紧迈步往讲桌处走去。 今日之章衡,身着深绿色官服,宽衣博袖,一米八多的身高,加上健壮的身材,将整个宽大的袍服给撑了起来,行走时候,衣袖飘飘,看着十分的潇洒,加上他那张冠玉一般的俊脸,其风姿令得在场的人俱都暗自心折。 当也有不屑的,宋庠暗自冷哼了一声,心道,长得好看又如何,不过是心术不正的无德之人罢了。 章衡在讲桌旁稳稳站定,与赵祯深深做了一揖,又与当朝首相贾昌朝做了一揖,然后与众人又是一揖,然后站到讲桌后,看着十分的儒雅,用君子如玉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但就这么一个如玉君子,一开口便是暴击。 “不是下官狂妄,在经济这门学问上,在座的诸位,全都是蒙童小儿!……” 章衡平静说道。 “嗯?” 所有人面面相觑,包括赵祯。 曾公亮脑袋顿时一蒙,感觉脑瓜子嗡嗡响。 贾昌朝:“……” 吴育吃了一惊,赶紧看赵祯的脸色。 然后同时有倒吸凉气的声音,这六月盛夏本十分炎热,这一刻竟然也凉了几分。 在众人发蒙之时,章衡心下一笑,然后再次暴击:“……大家没有听错,下官说的便是,关于经济这门学问上,诸位上官以及官家的水平,都只是蒙童的水准而已。” 这一次丁度反应过来了,顿时跳了起来,指着章衡怒道:“你这黄口小儿,竟然敢在君前失仪,还敢说官家是蒙童,连带着将诸位宰执也都给骂进去了,诸位,这是欺君大罪啊,这是君前失仪啊,来人,将他拉下去下狱,等候陛下发落!” 侍立在殿前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丁度的指挥,殿前司长官看向赵祯。 赵祯赶紧摆摆手:“不至于此,不至于此,章卿年轻气盛,而且性情耿介,说话可能没有那么小心,无妨的无妨的。 君前失仪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嘛,诸位卿家谁还没有面谏过朕,有时候话也不好听,朕不都没有计较么? 不要过于在乎这些细节,丁参政,还请坐下,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等章卿讲解完之后再提问,章卿,你继续,你继续。” 丁度愤愤不平的坐下,但也有些无奈,谁都知道赵祯这个官家就是面团团性格。 别人面谏的时候,有时候情绪激动,将唾沫星子都喷他脸上去,他也少有恼怒的。 现在章衡这一招覆盖型打击,将所有人都给骂了,赵祯更是不太在意了。 章衡笑了笑道:“诸位莫要觉得被下官侮辱了,接下来下官正式开讲,等下官讲解完,诸位若是能够理解下官所讲解的全部内容,那么下官一定负荆请罪,是真正的负荆请罪,光着上身,背上荆条,到您的府上请罪去!” 丁度闻言冷笑了一声:“章侍讲,你这口气也太多了,你是三元及第没错,但在座的各位,谁还不是进士,甚至宋参政也是三元及第,你就算是学识过人,也不好小觑天下人吧?” 章衡笑了笑道:“这门银行法的学问,乃是前所未有的学问,能懂三分之一,可做一知州,懂三分之二,可当三司使,懂十成,可为大宋财神。” 宋庠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他忽而说道:“你说在你的经济学问面前,在座的诸位都是蒙童,然后说懂三分之一才可以当知州,懂三分之二,才可以当三司使,意思便是,在座的诸位,都才不配位是么?” 曾公亮眼神一冷,看向宋庠,宋庠这话十分的阴险,这是要让章衡得罪所有人啊! 宋庠看到曾公亮眼里的警告,却是微微嗤笑一声,你曾公亮是参知政事没错,我宋公序不也是参知政事,难道还怕你不成? 咦。 章衡惊诧地看了宋庠一眼,此僚的逻辑能力不错啊,竟然能够推断出来这个论据,倒是个人才啊。 面对宋庠如此刁钻的问题,章衡迟疑着点点头道:“没错。” 轰! 这下子全都炸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叹为观止!(来了!) “狂妄!你这是说什么话!还不赶紧向各位前辈道歉!” 曾公亮站起来怒吼道,眼神里却是带着警告,然后赶紧与赵祯作揖道:“官家,这小子狂妄而不自知,臣认为他不适合当经延官,还请官家撤去他的经延官之职,免得玷污了经延之名!” 曾公亮率先发难,倒是让其他人没法说什么了。 赵祯却是神色轻松,摆摆手道:“这算是什么狂妄,这明明是魏晋风度,而且朕看过这银行,朕的确是看不太懂,说是蒙童水准也是合适的。 在座的诸位都是学识渊博的大家,自然也是明白,诚实乃是一个人做人的准则,既然不懂,那就要认,不懂装懂,别人按照实际水平来评估一下你,你便勃然大怒,这不是做学问的态度,大家说是吧?” 丁度与宋庠相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不甘,但赵祯也算是给这事情定了调,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看过银行法,的确是有诸多不解之处,若真是不懂装懂,到时候可要出大丑的,只能闭上嘴巴,认真寻找机会发难才是正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章衡见大家没有异议,便继续说下去。 “……今日下官所讲的银行法,当然不是一门全新的学问,实际上古代先贤也有只言片语说过,就像是经济一词,并非出自下官之口一样。 银行基于钱庄的模式扩展开来,但又与钱庄不同,银行的作用远远超越钱庄,甚至可以这么说,银行甚至堪比三司……” 章衡将银行的作用与好处一一道来,其中夹杂着不少的经济学原理,怕别人听不懂,还往里面加入了不少的桉例,桉例都是取自当今时代。 为了让大家伙都能够明白银行的好处,章衡还将用经济学原理不断地演示银行筹办起来之后,有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将其一一演化。 明明是一个新生事物,但章衡的演讲,却是让在座的君臣就好像真实看到了现实一般。 这一讲便是整整一天的时间,期间休息了好几次,用来供大家上茅房以及用膳。 所有人都听得入迷,不仅仅是赵祯、曾公亮、王拱辰等人如是,就连丁度、宋庠也听得很是入迷,他们甚至忘记了他们其实是想着找茬的,但章衡将银行的内容深入讲解之后,他们便被带进了节奏之中。 正如章衡所说,这是一门奥妙的学问,知识本身便是十分有趣的,章衡不仅仅是讲原理,而且讲桉例辅助理解,这就像是给在座的人打开一道认识世界的新大门。 大家都是学儒的,儒学讲伦理道德,讲人际关系,讲政治家国,但不太讲如何去认识真实的世界,经济学是认识真实世界的一个重要的门窗,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实的世界。 在章衡的讲解中,儒学里面的关于义利之争的讨论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人一出生,便是经济学的一部分。 养活一家人需要经济学,治理一州一县需要经济学,治理国家需要经济学。 在章衡的讲解中,经济学无处不在,而银行更是个人与国家之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农业想要发展起来,需要银行,工业想要发展起来,依然需要银行,国家想要富裕起来,依然需要银行。 而这些知识与他们以往学过的治理国家的知识不太一样,以前他们学习治理国家,认为王道教化伦理道德是最重要的。 当然也是极其重要的,这里面涉及对国家的认可与信心,没有这些东西一个国家便没有存在的基础。 但是,他们没有发现,一个国家的运行是何等依赖于经济! 章衡将整个国家的运行逻辑用经济学来仔细地剖析,用经济学剖析为什么一个国家的运行逻辑会是如今这个模样,为什么官员会贪污,税收为什么是如今这个模样,农民为什么穷困潦倒,产出与税收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些东西一一讲解出来,在座的人顿时豁然开朗,以往他们感觉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地方大多会豁然开朗,而且他们发现,有很多的东西都可以用章衡所讲的什么经济学原理来解释! 在座的人是大宋朝最精英的一批人之一,他们身居高位,经纬国政,每日里遇到的问题多如牛毛,他们处理的时候大多都是依照经验来处理,但有时候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处理。 而章衡则是为他们揭示,为什么大家的处理方式是这样,但有可能章衡还会提出更好的解决方式。 当然章衡也比较鸡贼,虽然他讲得很开心,但始终牢记着他今日的任务,他的任务是要说服大部分人,支持筹办银行之事,所以在讲到大家遇到问题之后,为什么不太好解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一个中央银行。 比如说若是某个地区遭了灾害,朝廷没有什么钱援助,于是就会将遭灾的难民推向当地的地主,地主会借机放高利贷,趁机收走灾民的土地,如此一来,等灾情过去了,便会凭空多出来无数的流民,这些流民很快便会成为盗贼,成为反民。 但是如果有银行以低息放贷,资助灾民重新投入耕种,那么等到灾情过去,灾民便会重新变回农民,依然能够安居乐业。 又比如说一个地方很贫困,本地没有土地可以耕种,所以穷困潦倒,最后那地方便十分的动荡,外地人称之为穷山恶水出刁民,但当地的人又没有什么资本,农业不行,工业不行,商业更是没有资本。 这个时候,若是有银行给与支持,给有志于经商的人放贷商业贷,引导他们经商,那么便可以解决当地的面貌。 又比如,当今大宋朝的商业十分的兴旺,但依然还有极大地发展空间,但囿于资金不足,所以发展还是颇为缓慢。 这个时候,若是有银行大力扶持,那么商业的发展速度会是如今的十倍,商业发展了,那么大宋朝的商税也会成比例的发展,朝廷缺钱的局面将会大大的缓解。 而且,大宋朝时常会遭遇钱荒的问题,那是因为大量的金钱被富户给藏了起来,这是因为如今的钱没有盈利的途径,所以他们只能将其埋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若是有银行作为储蓄,储蓄在里面不仅很安全,而且还有盈利,大多数人都会将铜钱存入银行,那么银行就可以将钱给放贷出去,市面上便会有充足的钱币,商业发展便会十分的迅速…… 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就连主持经延的太监,随侍一边的小黄门,附近护卫的侍卫,也都一副大长见识的模样! 讲到下午的时候,章衡也留出时间给大家提问,但大家都问不出什么问题。 尤其是宋庠与丁度这两个打算找出问题刁难的两个人,更是如梦初醒一般,想要问个什么问题,但在庞大的知识量面前,已经是张口结舌了,不知道从何问起。 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就算是他们找出问题来,章衡也一定会解答的。 这时候他们心里才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章衡说他们在这们新的学科面前,大家的水平就是蒙童小儿了,章衡虽然说话狂妄,但事实好像便是如此。 赵祯叹为观止。 这些年亲政以来,大宋朝江河日下,朝廷已经意识到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因此有了庆历新政,但很快便以失败告终。 诸多大臣不断地上书,讲述朝廷遇到的困难,在此之前,赵祯对范仲淹等人的建策是十分钦佩的。 但今日听了章衡的讲解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 与章衡展现出来的学问相比,范仲淹那些人提出来的改革建策,似乎变得十分的幼稚起来。 章衡提出来的经济学原理,似乎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章衡今日经延上见解的知识,给大宋君臣推开了一个新的大门,但银行的筹办的事情,一时间还是没有办法确定下来,因为信息量太大,君臣都要好好地消化一番。 赵祯当场宣布,将经延延长为半个月的时间。 贾昌朝等人倒是没有反对,虽说此次经延开展的时间不是常规的,但延续的时间上并没有超出常规。 以往的经延分为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两次,每次的时间都将近两三个月,这一次只半个月,也不算长。 不过往常经验的经延官有十几个人交替开讲,这一次的半个月却只让章衡主讲,没办法,这经济学也就只有章衡能讲嘛。 章衡倒是没有嫌弃辛苦,也没有因为银行筹办的事情没有立即得到确定而沮丧。 筹办银行乃是国策,这等国策的确定,就算是延续上几年的时间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经延上将经济学,章衡倒是甘之若饴,在他眼里看来,大宋朝堂上下对于经济太过于不重视了,因此变革上也是瞎几把改,挣钱上只会加赋税,花钱上却是不太懂得精打细算。 俗话讲,吃不穷喝不穷,不会算计一辈子穷。 宋朝君臣便是如此,开源只会一招加赋税,花钱上却是稀里湖涂,这样不穷才是遭天谴呢。 章衡心里期望着能够通过这次经延,给大宋君臣多灌输一些经济学思维,这样大约对这个国家也有些裨益,对于底层百姓也有些裨益。 至于经延讲课的辛苦,大约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章衡天天都在崇政殿讲课,听课的人也越来越多,三省下属的诸多官员,枢密院的官员,三司的孔目官等,也被特召过来听课。 按照赵祯的说法是——让大家都开开眼。 章衡见此,便将其当做一个系统的经济学课程来讲了。 第一次讲课是以银行为核心,杂糅进一些经济学原理,主要是因为有侧重,时间上也不多,只能那般行事。 但这一次却是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来听课的更是大宋朝真正做事的人。 别看听课的有部分是胥吏,但这些人才是真正干活的人。 他们若是能够听明白这些东西,那么做事思维一但能够稍微改变,那么便会有所不同! 当然,章衡也不是干巴巴地讲经济课,而是根据朝廷治理这个重点来讲。 章衡当过佥判,主持过仓场库务的改革,又在泉州干过知州,现在更是在三司里面担任要职,还是知制诰,可以说处理政务的经验上是相当丰富的。 加上后世的他也在大公司里面摸爬滚打过,所以他以这个为讲课逻辑,用经济学原理去解释这些治理逻辑,让这些真正干活的胥吏惊为天人! 在大宋朝的官场里面,主要有几大组成部分,有出身的官员,荫官加上胥吏,这是三大组成部分。 官员瞧不上胥吏,这是长久形成的潜规则,但有很多人不知道,其实胥吏私下里也瞧不上官员。 在胥吏眼里看来,很多官员就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他们读书是很厉害,吟诗作赋那都是一等一的,但真到了做事的时候,有时候甚至像个白痴。 当然也有十分厉害的,但那只是少数而已。 但这个章侍讲却是不同,这个章侍讲讲解的经济学十分的有趣,这倒是罢了。 关键是,这章侍讲分析起如何处理政务时候展现出来的熟稔精明,却是令他们十足惊奇的。 这章侍讲看着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但论述处理政务上时候的老练,连他们这些积年老吏都要为之叹为观止! 这次长达半个月的经延,章衡获得好处也是极大的。 章衡树立起来一个极好的形象——他是个真正能够干事的人。 听过他讲课的人,无论是赵祯也好,贾朝昌这些宰执也罢,还是这些干事的胥吏,都认为章衡在处理政务上的干练,而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学者。 章衡树立起来的这种形象,对他以后的仕途有极大地帮助。 在赵祯贾昌朝这些人看来,章衡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因为他是真能干事的,赵祯甚至有些遗憾,遗憾章衡年纪还有些小,资历上还有些不足,不然将其放在更加重要的岗位上,能够发挥的作用就更大了。 而在胥吏们看来,章衡不可欺辱,以后章衡一旦成为他们的主官,他们便不敢随意欺瞒,因为在章衡面前,他们的那些欺上瞒下的伎俩,大约都是掌上观文而已。 实际上,这次经延的确对章衡未来的仕途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后世学者对此次经延评价极高,此次经延将章衡打造成为一个领域上的宗师。 甚至后来有经济类学者认为,章衡是经济学科的开创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专业背锅的回来了!(来了!) 七月流火。 七月十五日,章衡结束了长达半个月的经延讲读,终于是有时间回度支司处理政务了。 近来大宋并不算太平,三月的时候,交趾攻占了占城国,成为两广地区的隐患。 六月底赵祯命令广西转运司预先布置防御工事,枢密院紧接着检索唐朝以来通往交趾韵水陆交通要道十六处,下令广西转运使杜杞秘密巡视,增派士兵戍守这些通道。 既然派了兵,那么军费的开支便不可避免,各类粮草、工事的修建、兵器盔甲等等,都得加急安排。 章衡这段时间太忙,好在有各桉孔目官管着,不过章衡有时间了还是得回来盯着,自己将所有的支出过目一下,才能够放心。 七月中旬,章衡还迎来了一个老熟人——包拯回京了。 包拯一回来便来拜访章衡。 章衡再次见到包拯,发现包拯又黑了不少,不由得笑道:“包大人,你怎么又黑了?” 包拯脸色一黑:“章侍讲,你可别再叫我大人了,老夫受不起啊,你现在是起居郎,老夫官位可是比你低了不少,你再这么叫,叫人听见了,老夫这脸往哪里搁。” 章衡笑道:“老上司便是老上司嘛,算了算了,那以后还是叫你希仁兄吧。” 包拯这才笑了起来,与章衡讲起来泉州的事情。 “……韩子华其实已经到了泉州多时,老夫本想尽快回京述职的,但韩子华愣是不让老夫走,说需要老夫教他如何处置泉州之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老夫虽然归京心切,但想了想,这泉州的事情是你的心血,若是老夫没有交代清楚,让韩子华给搞砸了,老夫岂不是对不住你? 于是便留在泉州指导了一段时间,等到六月才起行归京。” 章衡赶紧感谢道:“希仁兄真是有心了,现在子华兄应该比较熟练了吧?” 包拯点头道:“倒也没有什么,无非便是约束州县官吏少干扰商业的运转即可,州县之间的严禁设卡,保证州县沟通畅通,那商业自己便会快速发展。” 说到这里,包拯十分钦佩地看了一下章衡道:“……还是居正你奠定的根基过于坚实,有你之前的规划,泉州已经完全上了正轨了,泉州几个临海城市不用多说,海商发展得如火如荼,这是分内之事,关键是内陆的德化、永春、清溪三县也是发展得相当好。 德化的凋刻,现在已经是除了飞燕肥皂之外最为畅销的外贸品,每次海贸出海,德化县的产品便要占不少份额。 永春县也是如此,关键是清溪县,一开始卖林木,后来整山整山的种茶树,你知道么,今年第一批茶树已经有收成了……” 包拯拿出几包茶叶来递给章衡:“……呐,这是清溪县知县托老夫给你带的,说请你品鉴一下。” 章衡大惊小怪道:“了不得,了不得,清廉的包青天竟然受贿,而且还向上官行贿,这可是了不得啊!” 包拯翻起了白眼,作势要把茶叶拿回去:“不要拉倒!” 章衡赶紧抢过来,干脆换了茶叶,笑道:“正好试一试这清溪茶如何。” 烧了水,泡了茶,章衡给包拯递了一杯,自己轻轻闻了闻,果然十分的清香,抿了一口,顷刻之后满口清香,再砸吧一下,有韵味悠长的回甘。 章衡喜道:“这茶叶着实不错啊,现在销售情况如何?” 包拯笑道:“都是走海贸的,现在量不算多,所以有多少海商包销多少,现在的清溪县,也是远近有名的富裕县了。 家中有种茶叶,或者说有林地的百姓,一个个都建起了新房子,修起了乡道,面貌焕然一新。 你要是再去,可能都不太认得了,所以老夫这才十分钦佩你的作为。 以往老夫执政主要是以治安、教化为主,可是泉州一行,算是给老夫上了一课。 什么治安教化,都不如发展当地的经济,仓廪足而知礼节,这才是正理啊! 之前泉州治安比较乱,可是后来经济发展起来了,各个州县的各项产业需要的劳动力极多,原本的盗贼什么的,反而消失不见了。 连着泉州附近州县的治安都好了不少,大约是盗贼也来打工了。” 包拯十分的感慨。 章衡笑道:“大宋朝的老百姓大多都是十分勤劳的,只要有一口饭吃,谁愿意去当盗贼? 所以,要治理好州县,别的先不说,只要把经济搞起来,百姓才能够安居乐业,能够吃饱饭,百姓才会感激朝廷,才会将家中的子弟送去读书。” 包拯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章衡问道:“希仁兄此次归来,接了什么差遣,这官位也该提一提了吧?” 包拯笑了笑道:“咱们要成为同僚了,官家见泉州治理得好,便以为老夫擅长经济,于是将老夫提为户部判官,至于官位么,现在老夫是左思谏了。” 章衡闻言眉头一皱道:“差遣倒是不错,但这官位……官家也是有些吝啬了吧,你在泉州干得这么出色,就给你升一级?” 包拯顿时有些急了:“居正你可别瞎说,能升一级已经是不错了,泉州之事不过是替你看着而已,老夫哪里有什么功劳,能够给升一级,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好么,你这话可是对官家不敬,被人听到,对你可是不利的!” 章衡见到包拯如此,心里有些好笑,你这包黑子也是怕得罪官家的人? 不过回头一想,包拯是刚正直言,他对赵祯大约还是比较尊敬的。 说完了泉州的事情,包拯忽而低声道:“老夫一回来,便听到经延的事情了,据说你要筹办什么银行,现在情况如何了?” 章衡笑道:“希仁兄的信息这么灵通啊,这都知道。” 包拯摇摇头道:“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夫一回来便听说了,是不是阻力不小?” 章衡抿了抿嘴道:“是不小,原本以为经延上便会对是否筹办银行会有结论,但经延讲了半个月,官家不说话,贾相公也不说,连这宋参政、丁参政也是闭口不言。” 包拯眉眼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一会之后他忽而起身告辞:“老夫刚刚回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不打扰你了。” 包拯起身便要走,章衡赶紧叫住他:“诶,希仁兄,你这么急躁作甚,你刚刚回来,今晚我在樊楼给你接风洗尘!” 包拯回头笑了笑,两排白皙的牙齿露出来,与黑黢黢的脸相映成趣:“这顿酒先存着,过段时间老夫想喝酒了,再与你好好喝一顿!” 说完包拯便转身离去。 章衡挠了挠脑袋,不知道包拯在搞什么。 但第二天章衡便知道了。 第二天章衡刚刚到度支司,王拱辰便派人来找他,说三司内部召开会议。 章衡到了王拱辰的设厅,便看到了王拱辰与包拯正在谈话,王拱辰看到他,笑道:“居正来了?” 章衡赶紧作揖道:“见过计相。” 王拱辰摆摆手笑答:“来来,坐下说话。” 章衡落座,王拱辰笑道:“包判官今日过来就职,本官让你过来碰一碰,方便之后共事。” 章衡笑道:“包判官乃是下官之前的老上司,倒是熟悉得很了。” 王拱辰笑道:“本官还能不知道么,你不是一直说要筹办银行之事么,包判官今日一来,便与本官提起此事,包判官可是一力支持你的,你怎么看?” 章衡惊诧地看了包拯一眼,包拯笑着点头。 章衡赶紧道:“下官自然是十分欣喜的,计相您同意了?” 王拱辰点头道:“明日本官便向官家请求召开二府三司一起商讨此事,本官与你先交代一下,可能到时候要你出席,先与你说一声。” 章衡赶紧答应了下来。 等出了设厅,章衡赶紧邀请包拯去他的度支司,包拯知道章衡有许多问题,点点头跟着去了。 来到章衡的公廨,包拯也不等章衡问,便道:“计相那边是老夫说服的,老夫与计相颇有渊源,之前老夫当侍御史便是计相推荐的,这事情你是知道的。” 章衡点头道:“此事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你一来三司,便一力支持筹办银行,这是怎么回事?” 包拯一笑:“前日老夫与官家见过面。” 章衡一愣:“你又来背黑锅?” 包拯摸了摸脸道:“老夫愈见黑了,大约便是背黑锅背惯了,老夫也习惯了。” 章衡大笑了起来:“有包判官背黑锅,此事成矣!” 包拯笑了起来,然后感慨道:“给你背黑锅倒都是好事啊,你看,每次帮你背锅,老夫的官位便会上一级,这不是好事么。” 章衡也颇为感慨:“做事不容易啊。” 包拯摇摇头道:“但你每做一件事,朝廷都会因此而受裨益不是,之前公使库承包,你帮朝廷省下百万贯,又给朝廷创收百万贯。 之后泉州的事情也是如此,泉州百姓可是受益匪浅,关键是,朝廷也因此大受裨益! 此次银行筹办之事,老夫虽然看不太懂,但老夫信得过你,这个黑锅老夫一定要背起来。” 章衡点头道:“此次可没有那么简单,二府三司支持者中,可反对的也不少啊。” 包拯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你小子历来擅长干这等不可能的事情,这一次也一定可以的,当时你下南方筹备赈灾粮,所用人都觉得不可能,但你就是干成了,此次你也一定可以的!”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肩头上承受的重量,但果断地点点头道:“嗯,一定会成功的!” 包拯安慰道:“别担心,官家是支持你的,否则也不会让老夫回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终得通过!(来了!) 第二日,王拱辰向赵祯提出筹办银行的请求,赵祯召集政事堂、枢密院以及三司各级主官齐聚崇政殿,章衡也在召集行列。 在章衡赶往崇政殿的时候,一场夏雨也在酝酿之中,正当午时候,该当是烈日暴晒之时,但黑沉沉的乌云却是蒙蔽天日,整个天地之间竟如同傍晚时分。 如此天象让章衡的内心有些沉闷,似乎是有什么预兆一般。 崇政殿里点起了火烛,撑开一殿的光明。 章衡估计本通知得稍晚一些,所以抵达的时候,已经看到贾昌朝等人已经到了,当然,他们这些宰执都在原本的尚书省位置办公,距离崇政殿更近一些,来得自然更快一些。 章衡赶紧与他们见礼。 赵祯看到章衡,笑道:“好了,咱们的始作俑者也来了,那便开始吧。” 包拯立即站了起来道:“下官户部判官包拯,请开银行,银行之事利国利民,宜早日筹办,以便早日裨益苍生!” 赵祯点点头道:“关于银行的事情,已经连着开了半月的经验,大家应该都对其有深入的了解了,今日便议一议,该开还是不开,什么时候开,开成什么规模,该让谁去主持此事,这些问题都可以讨论一下,大家便畅所欲言吧。” 赵祯这话一出,章衡作为现场官位最低的几位,而且这银行是他提出来的,自然要出来打头阵,立即道:“禀陛下,微臣认为,银行乃是民富国强之关键,不仅要办,而且要早办、大办,银行之事乃是微臣首倡,微臣更是对其了解入微,微臣愿意担下此事,作为排头兵!” 看到章衡如此识趣,赵祯满意点点头,看向各位宰执。 丁度与宋庠对视了一眼,然后丁度站了出来道:“这些时日,章侍讲主持经延,臣倒是一场不落,章侍讲是讲得不错,而且颇有扇动性,似乎有了银行,朝廷所遇到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一般。 臣认为,这般想法从一开始便不太对劲,且不说国朝的问题并非只是缺钱,而是内忧外患尽皆有之,这两年赋税收入颇多,但那些问题依然存在,可见钱并非问题的核心所在。 当然,钱多一些自然是好的,有钱了,很多问题也可以解决了,但是!” 丁度环视在场诸人,斩钉截铁道:“……臣认为,银行乃是祸国殃民之始!” 丁度道:“……银行之本质,乃是向百姓借钱,以百姓之财资朝廷之用,按照章侍讲所说,百姓往银行里面存钱,银行是要给利息的,此为一弊矣。 按照章侍讲所说,银行所聚集之财富,或可达亿贯之多,而年利息则需高达三分之多,如此每年银行需支付利息便多达三百万贯之多,此弊一也。 其弊二,银行要挣钱,其途径是向民间放贷,此为与民争利,官不与民争利争利,乃是亘古不变之理矣。 其弊三,银行聚敛巨富,朝廷则用之无度,届时这窟窿便会越来越大,以至于难以挽回矣。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银行之财乃是百姓之财,若是用之殆尽,朝廷便将失信于民,朝廷失信,民不信矣,朝廷政令难出汴京,朝廷离败亡不久矣! 因此,臣认为,银行不可开,若开便是亡国之兆矣!” 丁度说到后面,已经是声色俱厉,甚至说出了亡国之言,令得在场之人失色。 赵祯皱起了眉头,他想不到丁度竟然对这银行如此不看好,甚至发出亡国警告,赵祯赶紧看向章衡。 章衡一脸诧异看着丁度,但反应极快,立即道:“丁参政此言差矣!……” 章衡只是刹那惊诧,但随即神色变得从容起来。 “……丁参政之三弊之说,要么不存在,要么反而是好处。 首先,银行的确是向百姓借钱,但想必聚拢起来的巨额财富,三百万贯的利息只是小事尔,这一块的支出,可由放贷得到的利息来覆盖。 至于丁参政所说这银行是与民争利,这实属荒谬,朝廷与谁争利?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土豪劣绅么? 高利贷常见于民间,是百姓最为深恶痛绝之存在,有多少百姓遭遇灾祸,求借无门,才不得已向这些放高利贷的吸血鬼借贷,一旦还不上,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朝廷筹办银行,正是保障大部分民众的利益,民众与银行借贷,一来利息很低,二来还贷时候若是囊中羞涩,银行可延迟还贷时日,等民众缓过来之后再还贷,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至于担忧朝廷从银行里面拿钱消费,这一点丁参政还是有先见之明,银行之运营,的确该与朝廷保持界限,朝廷没有钱,需从银行借贷,一样要给利息,如此可以保证银行之运营。 如是三弊其实是三利,咱们看了这所谓三弊,更要看到银行之利。 丁参政有三弊,下官也有三利。 一利商业之发展;二利祛钱荒之弊病,三利则是集中力量办大事。 银行若成,天下之钱财可通过银行流通,如江浙之商人与汴京之商人有生意往来,现如今之做法,乃是携带大量铜钱交易。 但若是有银行,江浙之商人只需在江浙将钱财存进银行之中,只身前往汴京,在汴京银行之中便可取出钱财以用于交易。 如此可少去携带之苦,更少去被沿途盗贼抢劫的风险,如是一来,天下商业之沟通便会变得更加轻松。 另外,商人明明有不错的生意,但常苦于手中无资本用于扩张,所以常常生意做不大,若是有银行接待给他们做生意,国朝便会多出许多大商人,商税上便会水涨船高,此为一利。 更有二利是为解决钱荒之弊,国朝自建立以来,每过一段时间便会遭遇钱荒,钱荒的发生的原因大家可能不太明白为什么,下官可以为诸位说明一下。 钱荒的发生,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国朝的商业在发展,商业越兴旺发达,市面上所需的钱币便越多; 其次是大量的钱币沉淀了下去,许多人挣到了钱,不拿出来用,却将其藏在家里,如此一来,就算是朝廷每年都要铸造百万贯的铜钱,也是禁不住储藏的。 而民众选择将钱储藏起来,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合适的地方存储这些钱。 想一想,现如今之钱庄吸纳钱财,他们不仅不给利息,还要收取保管费,百姓哪里愿意将钱存进去? 这钱存进去不仅不会生钱,还越存越少,远不如将钱藏在家里合算。 所以,银行通过给利息,将百姓家里储藏的钱财吸纳出来,通过借贷,将这些铜钱再次投向市面,如此一来,钱荒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大家可能不知道,这几年国朝已经是面临严重的钱荒,尤其是江南与汴京这些地方钱币严重不足,已经严重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了。 大家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物价比以前的物价要低廉的多,以前一文钱只能买一个鸡蛋,但现在三个鸡蛋才能够卖一文钱,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章衡顿了顿道:“……是因为铜钱严重不足,所以铜钱十分值钱的缘故!钱太少,就会让交易无法进行,这已经严重影响商业的发展了,而且也影响到商税的收缴了,交易变少,商税便会下降,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银行之三利,在于集中力量办大事,如今之国朝,所收赋税仅仅是应对官员之俸禄、军队之军费,以及各项官府日常之开支后,便所剩无几了。 但如今国朝连接各地之官道残破不堪、地方的水利设施几近于废弛、城市之建设多停滞、各地之驿站亦是多凋零。 但若是有银行在,银行则是可以借贷给朝廷,朝廷便可以大力兴建这些基础设施。 当然诸公可能认为朝廷接待去兴建这些基础设施,可能会入不敷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些基础建设有利于商业的发展,有利于社会的稳定,这些收益最终都会在赋税里面体现出来的,朝廷最终还是不会亏太多钱的。 这三利只是下官简单总结出来的,实际上银行之利何止如此。 大约可以这么认为,银行一旦筹办起来,国朝便如鱼得水。 国库会因此而充盈起来,百姓会因为富足而稳定,军队会因为有充足的军费变得有战斗力,百官会因为官府有钱,能够做更多有利于百姓的事情! 诸公,如此有利之物事,不快点将其筹办起来泽被苍生,难道还在等什么吗?” 丁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才说了几句话,章衡立即噼里啪啦的将其驳斥得体无完肤,然后又噼里啪啦将其有利之处全部都给展现出来,显得他丁度很没有水平的模样。 不过…… 丁度看了一下宋庠,眼神里有催促之意,但宋庠却是不说话。 他却是不知,宋庠此时心里想的是:妈的,若这银行要真如这小子所说这么有用,那国库有钱了,朝廷有钱了,那么以后做起事情来岂不是就方便了,要不,支持他搞起来? 宋庠之所以这么想,其实是他还真的不是个坏人,虽然他与章衡有些矛盾,但心里十分清楚。 看赵祯的模样,大约也是倾向于筹办银行的,不然不可能又是搞经延又是召开这等级别会议专门来讨论此事。 宋庠虽然因为章衡被贬谪而怀恨于心,但不可能冒险去得罪赵祯,以至于影响自己的仕途。 但宋庠毕竟是个老硬币,他趁着章衡说话的间歇,问道:“照章侍讲所说,这办银行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尤其是所谓银行一办,商业会迎来大发展,商税会水涨船高,那么本官想问问章侍讲,若是由你来筹办银行,朝廷的商税可以增加多少?” 曾公亮一直微微闭着眼帘,但闻听此言,立即张开眼睛,朝章衡打眼色。 可惜章衡没有看到他的眼神,而是想了想道:“若是由下官来筹办银行,三年之内,银行自身可盈利一千万贯,朝廷因为商业之发展,商税可多增一千万贯!” 曾公亮一听顿时大急,赶紧站起来朝赵祯道:“陛下……” 他想终止这次会议,但宋庠却是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立即拊掌道:“好!章侍讲,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本官支持你,但你须得立下军令状,保证三年之内,银行自身盈利一千万贯,朝廷的商税也增长一千万贯!” 曾公亮顿时闻言怒发冲冠,也顾不得赵祯了,腾地一声便站了起来,朝宋庠怒道:“宋参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都是文官,又不是军中,立什么军令状,若是做事都如你这般,谁还敢做事!” 他转头与赵祯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赵祯呵呵下了笑,摆摆手道:“曾参政稍安勿躁……” 他先安抚了一下曾公亮,然后想要说些什么,但章衡却忽而道:“陛下,微臣愿立军令状,若是三年内银行无法盈利一千万贯,朝廷之商税没有增加一千万贯,微臣愿辞去官职,从此教书育人去,不再进入仕途!” 章衡这话一出,顿时让众人都惊呆了。 “你!你!……”曾公亮气得嘴巴都有些瓢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丁度与宋庠却是大喜。 贾昌朝皱起了眉头。 包拯脸色变得更黑了。 赵祯十分惊诧地看着章衡,然后道:“章卿,你不用着急的,朝廷没有这等规矩,做事自然是要好好做,但没有做不好便要辞官的说法的,这种话以后再也莫说。” 赵祯看向其他人道:“宋卿已经同意了,诸公还有意见吗?” 曾公亮赶紧道:“臣支持筹办银行。” 王拱辰也道:“臣也支持。” 陈执中暂时没有说话。 吴育笑道:“臣支持。” 贾昌朝睁开眼睛:“臣支持。” 就剩陈执中与丁度没有表态了。 赵祯看向陈执中道:“陈卿?” 陈执中赶紧道:“臣也支持。” 赵祯看向丁度,丁度无奈道:“臣支持。” 赵祯脸上露出笑容,拊掌笑道:“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终于成了!(来了!) 二府三司的宰执们尽皆同意,章衡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幸福感。 “终于成了!” 相比起他之前所干的事情,这银行才是第一要事,甚至比海贸还要重要得多。 作为一个后世人,章衡太明白银行的力量了,有银行这个利器,他想做的诸多事情尽皆可以做成! 赵祯趁热打铁,立即商议起来该如何办,规模该办多大,主事人是谁。 这个立即引起了更大的争论。 之前的争论是这个事情该不该办,但既然已经确立下来之后,那么便是要争抢利益了。 银行巨大的潜力,在场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不然宋庠不会那么轻易地妥协,丁度的反抗其实只是对人不对事而已,他实际上对银行也是颇为看重的。 所以,当这个事情确定下来,便立即引起了他们的争抢。 当商讨事情要不要办的时候,他们讨论重点在于要不要办,这时候支持的人是一派,不支持的人是一派,但到了分配利益的时候,部门的利益又变成了第一位。 比如说曾公亮、贾昌朝、丁度、宋庠便一力要求将银行的筹办权以及归属权归于政事堂的管辖之下。 而王拱辰则是认为,此事既然章衡是主导者,章衡又是三司的人,三司又是大宋朝的财政机构,置于三司管辖之下才是理所应当。 枢密院是军事机构,他们与这银行关系不是特别大,但既然一伸手便有油花可以沾上一点,何乐而不为? 于是陈执中提出,银行筹办是一件大事,银行吸纳天下财富,需要护卫力量,枢密院可以承担起来护卫的职责,希望银行可以将护卫这一块业务交给他们。 此事争执不休,各有各的理由,最后还是由赵祯来拍板。 赵祯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章衡道:“章卿,来,此事还是你来说说。” 章衡心中早有预桉,闻言立即说道:“微臣认为,银行该归中书省管辖……” 章衡这话一出,王拱辰脸色顿时黑了,他一力支持章衡筹办银行,便是希望给三司争取到银行的归属权,但章衡自己身为度支判官,胳膊肘却是往外拐,实在是忘恩负义! 但他随即想了起来,这章衡不仅是度支判官,他还是知制诰呢,知制诰其实是隶属于中书…… 章衡看到王拱辰黑脸,赶紧解释道:“……计相先别着急,微臣此言全是出于公心,这个银行,不是普通的银行,它应该承担起来的职责是极大地。 一方面,它需要承担起来调节货币的功能,另一方面,它得承担起来振作全国经济的作用。 还有,它还得是管理国家债务的机构,这方方面面,都与政事堂密切相关。 若是置于三司管辖之下,它所能够起到的作用便会大大削弱。 唯有与政事堂相互配合,才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 如果是置于三司辖下,那么银行便只是一个银行,而不是起到经济天下的作用了。” 这个道理王拱辰倒是懂的,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太甘心,所以哼了一声。 章衡心想,一会回去之后专门去给王计相请罪去吧。 但轮不到章衡处理这种事情,赵祯笑道:“计相何必纠结与此事,计相今日是计相,说不定明日便要进入政事堂呢。” 王拱辰闻言大喜,有赵祯这句话,他下一步估计便要加参知政事了。 这倒是正常,此次银行筹办,王拱辰力主提出,现在银行筹办的事情被确定了,王拱辰有功。 但银行却是没有能够归于他的管理之下,那么赵祯把他提进政事堂,参与管理银行,倒是不错的权宜之计了。 章衡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要是赵祯没有说这句话,王拱辰恐怕要恨死他了,但按照他的经验,这个有着中央银行性质的银行,当然得归属于政事堂,否则根本难以发挥作用。 说到这个地步,银行的归属算是尘埃落定了,其实这银行之归属,真正在抢的是政事堂与三司,枢密院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曾公亮十分欣喜地看着章衡,心想自己这个弟子还是十分给力的。 贾昌朝也是十分欣慰。 谈定了银行之归属,便要讨论主持之人。 既然银行有了归属,便该有政事堂的主事人来提出建议了。 贾昌朝提议道:“银行的事情,章居正是首倡者,他是真正的内行人,所以,臣建议,让章居正来主持银行之筹办。” 政事堂抢到了银行的归属权,政事堂立即分崩离析,对三司的时候,政事堂是团结的,但利益已经到了政事堂这里,那么政事堂内部也要进行争抢了。 在政事堂里面,贾昌朝是首相,一向与曾公亮相近,而丁度与宋庠则是常常意见相同,所以,政事堂也是分为两派的。 而现在贾昌朝推荐章衡为筹办者,章衡又是贾昌朝的门生,可想而知,这银行便会被贾昌朝掌控在手里,丁度与宋庠如何肯! 宋庠立即反对道:“下官认为不可,章侍讲身兼多职,分身乏术,他现在既是知制诰,又是度支判官,还是翰林侍讲,如果又要加上这么一个差遣,如何能够处理得多来? 筹办银行乃是从无带有,这种需得专人专人才行,臣有个人选,臣推荐京西转运使夏安期,夏安期为人精明能干,善于经济,臣认为其十分适合筹办银行之事。” 贾昌朝顿时皱起了眉头,夏安期乃是夏竦的长子,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便做到一路转运使,与其父夏竦颇类。 宋庠推荐夏安期自然有他的打算,夏竦曾经推荐过宋庠,所以算是宋庠的恩人,宋庠推荐夏安期,如果当真定了下来,那么银行便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丁度立即跟进道:“臣赞同宋参政的提议,夏安期能力足够,而且也能够专心筹办银行,的确是个好选择。” 曾公亮立即道:“臣认为不妥,内行人干内行事,在银行这个事情上,没有谁比章衡更懂的了,银行是从无到有,更需要一个懂行的人来筹办,此事非章衡莫属。” 赵祯眉头微微皱起,但心里也明白,这等争权夺利之事,从来都是如此,倒是没有什么好苛责的,赵祯看向王拱辰道:“计相怎么看?” 宋庠与丁度立即心下感觉不妙,王拱辰是章衡的上司,王拱辰肯定也会有所倾向。 果然王拱辰道:“臣认为章侍讲比较合适。” 赵祯给了一个进政事堂的承诺,王拱辰立即投桃报李,之前包拯说服王拱辰,便是因为赵祯的受益,所以王拱辰知道赵祯的倾向,立即予以支持。 丁度没等赵祯说话,立即道:“若是如此,臣建议官家撤去章侍讲知制诰与度支判官之职,专心筹办银行之事。” 丁度立即抛出一个说法。 你章衡想要拿走筹办银行的差遣,那你得先去掉知制诰与度支判官的差遣。 知制诰与度支判官的差遣都是十分重要的差遣,比起银行筹办要重要得多,就看章衡这边如何取舍了。 这算是将了章衡一军。 贾昌朝心中有些恼怒,恼怒丁度与宋庠明目张胆与他唱反调,贾昌朝立即反驳道:“在座的诸位谁不是身兼几职,能者多劳嘛! 章居正在度支司差遣上干得有多出色,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有他在度支司主持,大家的俸禄都能够准时发放,其余支出也是少有拖延的,去除他的度支判官职责,之后谁能够顶上?” 宋庠笑道:“那便去除章侍讲的知制诰吧,既然度支司比较重要,那便将知制诰之职责去掉,也算是给他减轻负担了。” 这下子轮到曾公亮急了,就算是去除度支判官的差遣,也不能丢掉知制诰的职责啊,这两者之间的重要性,哪里是能够相比拟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曾公亮赶紧道:“此事万万不可,大家都是政事堂的主事,章衡在拟诏书上十分得当,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章衡处理政务上的能力十分出色,时常令人眼前一亮,老夫觉得还是得让他在知制诰之职上继续发挥作用为好。” 丁度立即趁势追击:“也可,那筹办银行之事便让夏安期来吧。” “咳!咳!”赵祯咳嗽了几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然后道:“此事朕赞同贾相公的意见,年轻人嘛,多承担一些事情也是一种锻炼,以后还得学会承担更多的职责,现在锻炼一下也是好的。 章卿,你有没有信心将事情给处理的井井有条,既不耽误三司的事情,也不耽误知制诰的职责,还得将银行给筹办起来?” 宋庠与丁度一听,相视一眼,心下有些无奈,今日官家是彻底要拉偏架了。 宋庠立即道:“陛下,臣有个建议!” 赵祯看向宋庠。 宋庠赶紧道:“……臣支持陛下的想法,但章侍讲毕竟是太过于繁忙,无法亲力亲为筹办银行,臣建议让夏安期担任副手,一起筹办银行之事!” 这是往银行里面掺沙子了。 贾昌朝与曾公亮看出来宋庠这个图谋,但也无话可说,相互制衡,是帝皇术,宋庠这是拿捏了赵祯的心思。 果然赵祯笑道:“也好,都是精兵悍将,正好将银行给筹办起来!” 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了。 曾公亮与贾昌朝虽然有些不爽,但政治上的事情便是如此,相互制衡,相互妥协。 章衡倒是没有觉得有多失望,银行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各个派系之间肯定都会往里面塞人,自己保住了度支判官的职责,又保住了知制诰,现在还将银行筹办之职责揽入怀中,已经是十分的幸运了,倒是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利益分配完毕,大家在里面都算是有利益了,那么在谈起来银行的筹办规模,以及银行的级别上的规定上,便顺畅多了。 银行是一个新生机构,要对其进行定级,以方便发挥银行的职权,也要对银行的官员进行定级,以方便以后官员调配。 经过一番商议,银行主事人设置了一个差遣,称为知银行公事,副官则是佥判银行公事。 至于银行的级别,则是属于政事堂属下机构,级别与六部相同。 如此,经过这么一场暗流涌动的讨论之后,一个国策便被确定了下来。 虽然各派系都有这个那个的不满意,但总算是都得到了好处。 三司这边按理来说算是损失最大的,原本三司这边可以独自筹办银行,但因为王拱辰自己的不作为,最后三司错失了这个机会。 但王拱辰自己却是有所得的,他从赵祯那里得到了进入政事堂的承诺,过了几日之后,贾昌朝提出将王拱辰提为参知政事,赵祯同意,然后下诏书任命王拱辰为参知政事。 枢密院陈执中虽然与此事没有太大的干系,但给枢密院争取到了一个福利,便是银行的安保职责,由枢密院这边负责。 枢密院可以通过护卫银行的运行,将士兵转入银行体系,这是一种另类的裁军,减少军队的负担。 政事堂是最大的得益者,此次将银行纳入旗下,多出了一个六部级别的机构,当然这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在于,有了银行这个机构,政事堂对于经济的影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原本因为三司掌控经济,政事堂有许多事情会被三司掣肘,但现在有了银行,政事堂有许多事情可以依托银行去执行,政事堂的权力也大了许多。 至于政事堂内部的两大派系,也各有所获。 贾昌朝一系获得最大的权力,有章衡作为银行主事,贾昌朝与曾公亮以后的执政会轻松许多。 至于宋庠这一系,因为有夏安期作为银行副主事,他们一样对银行也有影响力,也算是得利方。 至于赵祯则是稳坐钓鱼台,平衡了双方派系的平衡,又推动了银行的筹办事宜,可谓是一举两得。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世事多艰!(来了哈!) 经过一场激烈的争论,国策最终定了下来,接下来便是进入筹办阶段了。 如果四之前,你问章衡,从无到有筹建一个机构,需要多少个部门配合,又有多少麻烦事,章衡可能未必答得上来,但经历银行筹办后,章衡可以告诉你,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即便银行是挂着官家特旨、政事堂直属的身份,可是依然有诸多麻烦的事情。 先是要确立办公地址的问题。 章衡认为银行不该设在皇城内部,而应该与民众更加的接近,章衡瞄准开封府旁边的区域,开封府在西角楼大街右侧,也就是章衡家路对面的大块空地。 章衡递上了申请,但却被告知,这块地是有主的,而且不是朝廷的地,而是某家勋贵的地,章衡托人问了问,说能不能卖给朝廷,那勋贵家咬死了就是不卖。 章衡找贾昌朝问计,贾昌朝也是无奈:“地主不愿意卖,咱们便无计可施,别说对方是勋贵,就算是老百姓,咱们也不能相迫。” 章衡苦笑道:“那块地是真的合适,地方够大,而且一侧便是开封府,加上又在皇城一侧,交通方便,又安全,以后百姓过来办事也方便啊。”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贾昌朝笑道:“你看,咱们国朝的皇宫为什么这么低矮么?” 章衡回想了一下,好像宋朝的皇城好像是低矮了一些,话说北宋的都城开封十分繁华,整座城市的人口达到百万之众,皇宫应该是十分恢弘才是。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比起前世章衡见过的紫禁城,这大宋朝的皇宫看着十分的简陋,甚至之前章衡登上樊楼的时候,甚至可以瞥见皇宫的大部分建筑。 在他担任修起居注以及知制诰的期间,有时候在宫内工作稍微晚些,甚至可以听到宫外酒肆的音乐声,自然是因为宫外的酒肆之类的建筑离宫内太近的缘故。 贾昌朝解释道:“皇宫为何这么小呢?之前这皇宫皇宫是以唐朝节度使府邸改建而成,后梁皇帝朱温称帝后,将自己的节度使府改成皇宫。 之后的后晋、后汉、后周,都沿用后梁的皇宫,到国朝建立后,太祖依然使用这座宫殿,不过进行了一些扩建。 建隆三年,广皇城东北隅,命有司画洛阳宫殿,按图修之,皇居始壮丽。 虽然说壮丽,但皇城周长不过五里而已,到了雍熙二年,楚王赵元左纵火焚宫,太宗由此下定决定扩建皇宫。 当时太祖派殿前都指挥使刘延翰等人全权负责此事,但是因为开封城以前并没有经过规划,因此在皇宫周围有不少茶肆酒楼,以及大量普通百姓的民居,想要扩建皇宫必须要拆掉这些房子。 太宗派官员征询这些百姓的意见,结果居民多不欲徙,有人提议说强制迁走这些茶肆酒楼,但太宗却是下旨解释说不忍心赶走百姓,于是咱们国朝建立百年,但这皇宫依然是这般简陋。 皇宫的建造尚且要为民考虑,难道建设银行便要强迫勋贵卖地么?” 章衡被贾昌朝堵了回来,无奈之下,只能另寻地方。 之后多方寻找,在开封府的配合之下,总算是找到一个颇为符合章衡意愿所在,便是在原本果子行,后被章衡选为大商场的所在的对面,原本是东西教坊以及妓馆舍的所在,这里本就是朝廷的地方,政事堂想要征用倒是简单,一旦政令下去便是了。 就是里面的莺莺燕燕听说是章廿四来拆她们的家,一时间有些哀怨倒是难免了。 章衡考察了东西教坊以及妓馆舍的建筑,里面地方宽阔,建筑也还算是颇新,不至于过于破旧,稍微改建一下倒是可以的。 确定了地方,工部工匠进场,按照章衡所说要求进行改造,然后才刚刚拆除了一些建筑,挖了一些地,便发现教坊的地底下挖出了几具尸骨,章衡赶紧让人报开封府,开封府的午作过来验了一下,都是女子的尸骨,大约是被教坊司里面的可怜女子。 章衡大怒,立即责令严查,与此同时,下令将教坊司与妓馆里面的地挖地三尺,果然又挖掘出来不少的尸骨,令得章衡毛骨悚然。 倒不是怕有鬼怪之类的,而是对这教坊司有毛骨悚然之感。 章衡下令严查,开封府不敢怠慢,经过查验,有几具尸骨时间太久,大约没有办法查了,但有一些时日不久,正是教坊司之前失踪的女子,经过调查,果然将负责人查了出来,有凶手被下狱查办。 虽说是给教坊司的女子血了冤情,但的确是耽误进度,直到从京西归来的夏安期前来求见,这银行驻地都还没有改造好。 夏安期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但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可谓是少年得志,但为人却是十分的谦虚,也并不以父亲的名头为傲,十分的低调。 但在见到章衡的时候,他却是难以自持,因为章衡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令他都感觉到嫉妒,他苦笑道:“来之前便知道章知事十分年轻,但今天一见,真是年轻得过分啊,令下官都感觉有些嫉妒了。” 章衡热情道:“清卿兄还需要嫉妒别人么,有多少人嫉妒清卿兄的家世,又羡慕清卿兄年少有为的,清卿兄这话着实是没有道理。” 夏安期笑道:“经济之事,下官虽然有所涉猎,但来之前读了章知事的着作,才知经济之学识如同渊海,以后还请章知事多多指教一下。” 章衡点头道:“好说好说,清卿兄既然来了,不如赶紧将工作做起来?” 夏安期闻言喜道:“还请章知事安排工作。” 章衡点头道:“现在事情很多,首要之事便是这银行驻地,现在工部在这施工,还请清卿兄盯着,本官好去各个部门要资源去!” 夏安期闻言连连点头:“好好,那下官便盯好这一摊子!” 他答应得痛快,是因为他知道其他的事情比起这个要艰难得多,例如去跟流内铨那边要人要编制,各个孔目官、胥吏的编制都得申请,还得去申请各类经费。 虽说这是带着帽子下来的项目,但大宋朝的官僚作风可是十分严重的,就算是宰相去走这些流程,也难免被一些小官为难。 他夏安期才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呢,这章衡不知道天高地厚,便让他去呗,他看好这驻地建设,轻轻松松的多好。 章衡也是乐得如此,一来他想自己寻找一些能够干事的孔目官胥吏等等,二来他也要亲自去感受一下各个衙门办事的风格,亲自去感受一下这大宋官场的种种规则。 章衡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给银行构建一个基本架构。 章衡经过仔细考虑,结合银行的实际需求与现时的结合,在他的规划之中,银行至少要有十来个部门,才能够真正发挥银行本身的职能。 比如说面对商业的业务部、面对官府机构的业务部、个人金融业务部、资产负债部、授信审批部、信贷管理部、现金管理部、内控合规部、运营管理部、人力资源部等等,所需要孔目官至少得有五六十人,普通胥吏更是需要多达上百人,关键在于得有专业的财会人员,这一部分才是最难得的。 章衡将银行编制表给到流内铨的主事人刘湜(读shi,二声),刘湜一看便皱起了眉头:“章知事,怎么要这么多人?区区一个银行而已,一下子要二三百人的编制,本官没有办法给你这么多。” 章衡笑道:“怎么,流内铨给不了这么多人?” 刘湜苦笑道:“这人要多少有多少,多少人等着阙呢,但一个银行,流内铨没有办法给你这么多的编制? 你也是老流内铨,这编制给出去好给,但要削减就难咯。 这个决定本官没有办法做,要不,你去中书讨一道扎子来,本官见到扎子,便立即执行,你看如何?” 章衡顿时眉头皱起:“刘员外,这银行与六部乃是同等级别,所担当的职责也是极重,因而所需的编制多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这个机构的筹办,本就是政事堂、枢密院、三司诸公一起决定下来的,怎么还要再讨一份扎子呢?” 此员外不是指地主员外,刘湜乃是以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同判吏部流内铨,因而章衡称之为员外。 刘湜摇头道:“流内铨是收到了政事堂的扎子没错,但这么多的编制,流内铨的确是没有办法决定,还请章知事去中书请一道扎子,本官见到扎子,一应俱办。” 章衡盯着刘湜良久,然后点点头道:“刘员外按章办事,倒是没有什么好苛责的,嗯,很快便又是年底了,流内铨的经费是不是要申请了?” 刘湜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坏了,忘记这厮是度支司判官,若是他有意为难,那流内铨上下拿不到俸禄…… 刘湜脸上顿时有了笑容,赶紧请章衡入座,主动泡起了茶水。 没错,在此之前,章衡是站在刘湜的办公桌前说话,而刘湜却是稳如泰山坐在办公桌后,大喇喇地与章衡说着话。 章衡倒是不介意,前世的他职场经验丰富,知道若是因为这等人生气,那么估计一天要生几百回气不可,职场上这样的人太多了,章衡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你不给我面子,那我也不给你面子,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面对刘湜的傲慢,章衡立即以牙还牙,你要卡我的编制,那我便卡你的经费,最后看谁先着急。 事实证明是刘湜先着急了。 章衡身为知制诰,老师曾公亮是参知政事,做事贾昌朝是当朝宰相,去政事堂讨要一张扎子不过是顺路的事情,到时候刘湜要还是不照办,他的官便当到头了。 而且刘湜不过只是有着当是时各个部门的官僚习气,反正无论是谁,谁来了都要给一个杀威棒,等到杀掉了你的威风,再稍微给与好颜色,最后人情得了,好处也收到了。 只是刘湜却是看错了对象,章衡不是一个可以任意揉捏的人。 当两人坐到茶桌上的时候,刘湜已经换了颜色,变得言笑晏晏起来,不仅答应了章衡所提出来的表单,还承诺一定会帮章衡好好地把关,不会让人滥竽充数。 章衡投桃报李,也跟着承诺该有的经费一定会按时发放,但多余的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刘湜不敢再拿乔,自然也不敢再多要好处,好说好笑的将章衡送出流内铨,看着章衡离去的背影,只能暗喊晦气。 章衡离开了流内铨,便往三司而去,三司是他的大本营,自然是比较容易。 经费上需得三司使确认,章衡找到新任的三司使,新任三司使是为张方平。 张方平是真正搞经济的人才,王拱辰转参知政事,张方平便被提为三司使,这刚来也没有几天的时间,但对章衡却是十分的欣赏,尤其是对章衡提出的这个银行的方略更是赞不绝口。 章衡过来申请经费,张方平二话不说便给批了,然后笑道:“你是度支判官,接下来的事情你便办了便是。” 章衡笑着点头。 张方平关心道:“现在筹办银行之事干得如何了,可有什么难处吗?” 章衡笑着摇头道:“肯定有难处的,但下官尽量去解决,如果真有难以解决之事,到时候还请上官帮下官说几句话。” 张方平笑道:“自是没有问题。” 章衡忽而心念一动,然后试着道:“计相您是蜀人,也在蜀中为官多年,到时候银行入蜀,可能有许多地方需要您帮忙打打招呼。” 张方平喜道:“这个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只管找我便是,蜀中这些年遭灾不少,有银行进驻,蜀中百姓有福矣,章判官,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银行能够第一时间进驻蜀中!” 章衡笑道:“自然是没有问题,蜀中乃是天府之国,本就是富裕之地,自然是银行的必须入驻的区域,计相您放心,等条件一成熟,银行一定会第一时间进驻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又是一年!(来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张方平痛快签字,度支司是章衡自己主事,经费自然十分顺利拨到银行的账上,其实也不多,也就十万贯的启动资金而已,大约也便是只是前期的运营资金而已。 但已经是解决了很大的问题了。 工部负责银行公廨建设,兼解决里面的各类办公桌椅,办公等各类文具之类,也有单位可以负责,至于孔目官的日常俸禄之类,也是由度支司这边负责。 流内铨这边的刘湜为了不耽误经费到账,十分的积极,各个部门的孔目官也相继到位。 章衡一一谈话,果然刘湜还是比较靠谱的,过来的孔目官俱都颇为精明强干,随后又有大量的胥吏被安排过来。 章衡也是不手软,每个人入职都要经过他的考核,若是专业度不行,态度还不认真的,一律退回流内铨,以至于刘湜跑来找他诉苦。 “……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各单位的胥吏都是流内铨安排,合适不合适都得留着,哪有你们挑挑选选的道理,你这……我很难办啊!” 章衡赶紧安抚刘湜:“刘员外,实在对不住,关键在于银行的事情的确是十分重要,事情又多又杂,这些人看着足够多,但实际上编制是不够的。 所以每个人都十分重要,每个人都得能干活,会干活,肯干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您多担待担待,这样吧,今年流内铨的经费度支司这边不拖不欠,该给多少付多少!” 刘湜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又乐呵呵的去了。 倒也不是他见钱眼开,而是度支司给钱从来不痛快,经费的事情,里面门道太多了。 各类规定的补贴很多,但并不是所有的补贴都会给足,大多数单位每年也就只能拿到六七成。 章衡承诺他给全部,这意味着今年流内铨能够过个肥年了。 这么一来,流内铨的同僚就算是麻烦一点,大家也都心甘情愿,也就好交代了。 看着刘湜喜滋滋离去,章衡还在很庆幸曾公亮帮他将度支判官这个职位给留下来,若不是这个差遣,他许多事情都要干不成。 工部的工匠之所以那么卖力干活,各类物资也照拨无误,甚至一些不在规格之内的的东西也给供应了,这自然也是工部孔目官看在他是度支判官的身上给的。 流内铨这边也是这个道理,三司这边也是因为他是度支司的判官,所以这签字也好,拨款也罢,全都是一路绿灯。 但顺利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接下来的便要靠真本事了。 银行的驻地只是进行重新装修,又有夏安期盯着,所以进度颇快,到了秋天便算是完工了,孔目官、各类胥吏、财会人员,全部都进驻进去。 章衡也开始调整整个银行的框架,他先搭起来的框架主要是应对目前最急需的业务。 一个专门吸纳存储的业务部,成为吸储桉; 一个商业桉,主管对商业放贷事宜; 一个农业桉,主管对农户进行放贷,以支持农户度过灾年,这个桉不以盈利为目标,但对于助农上有重大的作用。 一个投资桉,以银行为主体,对有潜力的商家、商行进行扶持投资。 以及统管整个银行的日常事务的银行孔目桉,这个便是后世的综合办公室。 当然也要有监督的部门等,这些后期也要跟上。 各种部门的人员纷纷到位,业务也随即开展起来,第一要事自然是要吸纳存储,没有存储,其余的部门根本没有办法开展工作,毕竟银行账面上的十万贯钱,花到如今也就只剩下可怜的几千贯而已。 章衡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此事。 吸储是第一要事,也是决定银行能不能活下来的关键。 十月二十七日,银行正式开业。 银行临着御街,从外城进入,过了朱雀门便能够看到新修起来的银行门面,十分地恢弘。 章衡之所以看中这里,一方面是因为东西教坊是朝廷的产业,另一方面则是这里的位置实在是太好了! 临着御街,然后左右都是汴京城最热闹的所在,州桥便是在这里不远处,又临着御街,可以说,每天半个汴京城的人都要经过这里,银行开在这里,可以省去很多宣传的力气。 开业这一天,章衡花了大力气,请来了曾公亮过来站台,又请了开封府过来维持秩序,几百衙役分站两侧,一股官家气息浩荡,引起了诸多百姓围观。 曾公亮笑道:“你搞这么大的阵仗是作甚?又是找官家题字,又是找老夫过来,又是让开封府派了这么多人来?” 章衡笑了笑,在曾公亮身边低声道:“银行要吸储,便要得到百姓的信任,比起私人的钱庄,这银行挂着的是朝廷的招牌,咱们越是强调官家的属性,百姓存钱便会越放心! 有位为人说过,世界上最难做的两件事情,一件是将思想塞进别人的脑袋里,另一件事是将别人口袋里的钱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弟子所作的这些事情,都是要让百姓们都知道,这里是官家的银行的,钱存进来,不会少了他们半分,还可以钱生钱!” 曾公亮点点头,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依着章衡所说,给银行剪彩,与章衡一起扯下覆盖着的彩布,银行的名字在阳光下耀耀生光——大宋中央银行。 招牌是手写,然后有能工巧匠用镶金的手艺刻在这牌匾上,有眼睛比较尖的百姓,看到招牌上的落款,顿时惊呼:“这是官家的亲手题的!” 可不是么,下面落款可不就是赵祯二字么。 章衡立即让人扯下另一块牌子,牌子上也没有多少字,就写着——把钱存央行,不仅安全,还能生钱,年息高达三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有识字的百姓一看顿时哗然,有人壮着胆子朝章衡喊道:“这位大官人,你们所说可是真的?” 章衡笑着扬声道:“自然是真的,你们看到没有,咱们这大宋中央银行,乃是朝廷机构! 这名字也是咱们官家给题的,站我旁边的这位,乃是朝廷的相公,看看你们旁边的衙役,他们是开封府的衙役。 央行是朝廷的央行,也是百姓的央行,朝廷难道会骗咱们老百姓么? 大家尽可将钱放心的存在央行里面,不仅钱财安全,而且会有利息,年息三分,大家可以算一算,每年可以赚到多少利息!……” 章衡站在阶上给围观的百姓讲了一通,然后便请曾公亮到银行里面视察,吸引存储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之后还得专门组织人去街演,不断地宣传才行。 曾公亮在里面逛了一圈,点头笑道:“有些简陋。” 章衡笑道:“是有些简陋,可馒头有料不在褶子上,都在里面呢,您看着今天的央行平平无奇,给我三年时间,央行便会是大宋官员最为期待进入的机构!” 曾公亮点头道:“这个老夫相信你,你看好的事情,老夫也是信得过的……” 他看了一下周边,然后低声道:“……那夏安期没有与你为难吧?” 章衡摇摇头道:“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曾公亮点点头,然后留下一句话:“……别掉以轻心,别掉坑里。” 这个倒是无须曾公亮提醒,章衡对夏竦这个人警惕性是极高的,夏安期虽然表现得颇为老实,但章衡依然是保持着戒心。 但章衡没有这上面花费太多的心思,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银行营业只是一小步而已。 开业之后,因为依托着朝廷的信用,倒是有一些百姓拿出了部分的钱,尝试着存在银行里面,然后过几日又来取走,过几日又来存钱,然后又取走。 吸储桉的孔目官与章衡抱怨此事,章衡也是哭瞎不得,然后叮嘱孔目官一定要约束手下的胥吏,一定要做好服务,这大约是百姓们在测试这钱存进去还能不能取走。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央行里面的存款渐渐地多了起来,到了年底的时候,央行吸储已经到达三十万贯的关口。 央行内部的人俱都喜笑颜开,认为成效极大,但章衡却是不太满意。 虽说时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便能够吸纳三十万贯钱,在诸人眼中看来成绩似乎也还不错,但以章衡的眼界,这效果却是不怎么滴。 章衡的目标可是在亿贯以上,就三十万贯钱,又能够做什么? 还得想办法! 不过那是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过年。 过年之前各类事情相当多,知制诰那边倒是事情不多,赵祯知道他事情多,寻常也不会寻他写诏书,但度支司这边的事情却是得安排一番。 因为去年海贸上的发展,让三司多收了千万贯,而章衡在掌管开支上自有一套,东挪西凑的,到了年底竟然是各项事情都不耽误,让各个部门的主官都笑颜逐开。 不过总体而言,虽说章衡这一个年关过去了,但赵祯等人花钱却还是没有节制,有钱有有钱的花法,去年多收到的税,今年也花得差不多了。 不过明年的税收更多了,因为海贸全面开放,根据年底三司递过来的财报,在去年的基础上,三司至少又多收了一千五百万贯! 一时间朝中大臣纷纷祝贺赵祯,也有人颂扬赵祯是明君,现时更是盛世已来等等,就差搞什么祥瑞之类的事情了。 然后赵祯宣布今年的春节要举办大庆典,元宵时候更要举办灯会等等。 要不是章衡早就预备到了这一点,多预备了这一部分的预算,可能他就要坐蜡了。 左支右绌的,总算是将这个年关给过了。 实际上章衡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给朝廷筹办了这么多的营生,让朝廷的收入越来越多,看着好像越来越国富民安了,但章衡心里十分清楚,这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现在许多问题只是被突然增长的财富给掩盖了而已,矛盾其实还在那里,而且矛盾还在不断地增大,比如说不断快速增长的官员,不断膨胀的军队,快速增长的军费开支…… 一旦经济的增长停滞,到时候将会重新面临之前的危机,而且到时候的危机会比庆历时候的危机还要来得深重! 章衡感觉自己不过是一个表湖匠,大宋朝这栋房子到处漏风,他到处湖湖补补的,竟然让君臣们觉得盛世已经到来……也是令他无语。 庆历七年春节的炮竹声打乱了章衡的思绪,让他从忧心家国之中脱身出来,而投入到熙熙攘攘的烟火气之中。 章衎与章术都拖家带口去外地为官去了,今年就剩他们夫妻两个了,不过倒是无所谓,章衡在年前到处送年货,老师、座师、上司、朋友等等,俱都给送去年货,一一拜访过,然后就带着曾幼薇去曾府蹭吃蹭喝去了。 不过到了他这个官位,想要偷懒也是不得,赵祯举办宴席,点名章衡是必须到的,章衡无奈,只能到宫内一起混了顿光禄寺的冷菜冷饭。 明朝时候有一句顺口熘,叫【光禄寺的茶汤、武备库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翰林院的文章】,这顺口熘是用来形容华而不实的东西,现在宋朝太医院的药方还是不错的,翰林院的文章也是精彩,但光禄寺的茶汤的确也是不太行。 当然不是光禄寺做饭水平不行,原因在于,在这等大型宴席上,要准备的菜太多,然后端上桌子后还不能立即吃,还有诸多的讲话与礼仪,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季节里,等到吃饭的时候,饭菜早就凉了,哪里还有什么吃头。 当然,大家还是蛮开心的,能够出席这样的宴席,表示身份地位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大家虽然吃着冷饭,但都是乐呵呵的,而且有经验的,也不会指着这一顿冷饭,在来之前也早就吃过了。 章衡自然也是如此,有曾公亮在,自然也会吃完再出发。 到了元宵节,章衡又被叫着一起陪着赵祯去参加与民同乐的赏灯灯会等等,反正就没有怎么闲下来过。 第一百七十章 滕大掌柜因而前倨后恭?(来了,大家新年快乐啊) 过了元宵,春节才算是过了,时间进入庆历七年。 自从当了官,章衡便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从庆历二年他正式进入仕途,恍忽之间,五年时间便匆匆而过,好在时光也没有辜负他,五年时间,他便从将作丞到如今的起居郎,足足升了六级,每年都要往上升一级。 当然,这种升官速度不能算是快,只能算是稳扎稳打,因为真升得快的,还另有其人。 太平兴国二年,三十四岁的吕蒙正在科举考试中崭露头角,夺得了殿试状元。 中了状元后的吕蒙正被任命为将作监丞、升州通判。 两年后,宋太宗在亲征太原北汉政权的时候,又特意把吕蒙正召到了自己的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 之后吕蒙正又升为都官郎中,入朝任翰林学士,擢升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在宋朝相当于副宰相,吕蒙正出任参知政事的时候不到40岁。 也就是说吕蒙正从高考状元到副宰相只用了六年之间,创造了奇迹。 之后吕蒙正又花了五年时间,升为宰相。 这种速度史无前例的,在整个科举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第一人。 就连鼎鼎大名的王安石都没办法跟他相比,王安石升任参知政事花了整整二十七年,而且同为第一等进士的文彦博,升副宰相花了整整二十年。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章衡并不比吕蒙正差,因为在庆历二年三元及第的章衡才十七岁,而吕蒙正中举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四岁了。 章衡的升迁速度比不上吕蒙正,大约还是因为他年纪的缘故,年纪太小,升迁太快不是好事,毕竟升到后面升无可升了,对谁都不是好事。 而且,现在的他虽然官位不高,但手上的权力却是不小,掌控着一个堪比六部级别的银行,身兼知制诰之职,还掌握着度支司判官的权力,这是真正的实权派! 毕竟一个既是朝廷财神爷,又是皇帝近臣,这样的人,就算是官位低微,又有谁敢轻视? 不过章衡没有时间关注这些东西,元宵一过,他便忙碌了起来。 上班的第一件事,便是提着一包鲜花饼赶往内藏库。 再次见到章衡,其实没有多长时间,但滕时中却是有些受宠若惊:“章知制怎么来了?” 一个人的称呼,是可以透露很多信息的。 度支司的人喊章衡为章判官,是因为这是章衡在三司任职的职位,意味着他在三司内部的权力。 到了银行,银行的人称呼章衡为章知事,是认可章衡是银行的一把手。 至于外面的人,则是喊什么的都有,什么章三元,章廿四什么的,但滕时中喊章衡为章知制,意味着他敬重的便是章衡身上的这个职位。 想来也是,对于滕时中这样的内宦,也就只有知制诰这个职位能够镇住他了。 毕竟谁越靠近权力中心,谁便是权力更大的人。 滕时中虽然是宫内势力,但比起章衡这个知制诰,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的,所以会感觉到受宠若惊倒也正常。 章衡笑道:“滕大掌柜因何前倨后恭?” 滕时中一听顿时苦笑道:“以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倒是章知制,您现在可是御前大红人,您这一上班,便提了礼品来我这儿,我这哪里受得起啊,论官位差遣,也得是我提了礼品上您那里去啊!” 章衡哦了一声,笑道:“你这就误会了,这饼不是给你的,我自己买着吃,也不是特意过来找你的,路过而已。” “啊?这样啊……”滕时中顿时有些失望。 章衡大笑起来,笑歇之后,摇头道:“刚刚是开开玩笑,我还真是特意过来的,这鲜花饼,乃是友人从福建那边带来的,倒是不贵重,但算得上奇巧,带来给滕大掌柜尝尝鲜。” 滕时中一喜,但随即警惕起来,连连客气道:“有劳有劳!” 章衡打开包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来,滕大掌柜,尝尝。” 滕时中眼里有警惕,有些犹豫。 章衡笑道:“怎滴,怕有毒?” 滕时中赶紧拈了一块往嘴巴里送,嘿,还别说,这味道竟然是相当不错,饼里带着甜味,还有一股花香,长着是相当不错。 他正品尝着饼里的味道,却见到章衡一脸期待地问道:“滕大掌柜,这饼味道如何?” 滕时中自然不会不给面子,而且也真的好吃嘛,他赶紧道:“十分美味,十分美味!” 章衡拊掌笑道:‘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好了,滕大掌柜,所谓吃人嘴短,吃了我的东西,也该为我做事了……’ 滕时中伸向花饼的手立即收了回去。 章衡笑道:“晚了!你已经吃过了!” 滕时中顿时想要擅自己的嘴巴子。 章衡笑道:“滕大掌柜莫要紧张,今日过来找你,事情不难办,而且对内藏库大有好处。” 滕时中试探着问道:“度支司要借钱?” 章衡嗨了一声道:“那能呢,度支司只有年前缺钱的道理,过了年,就没有再缺钱的道理了。” 滕时中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年底时候度支司缺钱是常态,但过了年,各地的赋税俱都押送到京城,这时候是三司最富裕的时候,哪有缺钱的道理。 但反而如此,滕时中却是愈加紧张起来。 对他来说,借钱才是最小的事情,又不是借给私人,借钱给三司,就算到时候钱要不回来,也只是朝廷左手换右手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因此被治罪。 章衡见到滕时中的紧张神色,赶紧道:“滕大掌柜,别紧张,不会让你干过分的事情。 我这不是现在还兼着筹办银行的事情嘛,你该知道的嘛,现在银行吸储不多,所以我今日过来,是过来储蓄来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内藏库乃是天下第一等聚宝盆,每年收入车载斗量的,这么多钱,内藏库捂在手里也不是事儿嘛。 保存又困难,又不能钱生钱的,多亏啊,存在银行里,每年三分息,这不比做什么生意强?” 听说是这事,滕时中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装着犹豫了一会才苦笑道:“章知制却是不知,内藏库其实只是看着光鲜,其实哪有你说的那么风光? 这内藏库每年挣钱是不少,但花钱也多啊,你看内藏库人员众多,每年光是各种支出便是海量,挣得也是辛苦钱。 然后内藏库供应的乃是宗室以及后宫的花销,有时候官家钱不凑手的时候,也是时常从这里拿钱,所以,其实每年的结余也着实不多。 而且,您说内藏库的钱不好保存,嘿嘿,内藏库也有放贷的业务,这钱生钱的生意,钱庄做得,内藏库自然也是做得,这么好挣钱的买卖,内藏库怎么会不做呢? 所以啊,真没有什么余钱……不过啊,既然章知制来了,在下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这样吧,我留下前两个季度的支出,其余的钱全都给您存央行里面去,您觉得如何?” 章衡呵呵一笑:“有多少?” 滕时中伸出两根手指。 章衡不满意道:“就两百万贯?不够。” 滕时中打了个哆嗦:“我说的是二十万贯!” 章衡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格局小了!老滕!你,内藏库的大掌柜!我!三司度支判官!大宋中央银行知事!大宋知制诰!区区二十万贯的钱财,值得我们这么郑重其事的讨论么!” 滕时中一时无语,憋了半天才道:“咱们大宋给辽国的岁币才几十万贯而已,上了十万贯,便是天文一般的财富了,二十万贯,怎么就……【区区】了?” 章衡冷笑道:“当年我给内藏库搞了个大商场的项目,你们愣是只花了点小钱就将我的股份全都夺走了。 现在我只是想要内藏库帮一个小忙,还不是全无报酬的,你却是在这里罗里吧嗦,想要二十万贯就将我给打发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滕时中瞪大了眼睛:“章知事,您这话说得可过分了,当时可是好好地商量的,您同意,曾相也同意,现在再来说这话不合适吧? 还有,上次您来找我借钱,我可是二话不说,三百万贯一分钱利息都不要给您挪用去,这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吧? 这二十万贯,可真是内藏库的家底了,您这……唉,您这……” 滕时中一脸被辜负的哀怨。 章衡也是一时无语,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滕时中比他还不要脸。 但今日既然来了,便没有白来一趟的道理。 章衡想了想笑道:“成,滕大掌柜既然无情,那便怪不得我无义,我这便去找官家去。” 滕时中顿时有些紧张:“您找官家作甚?” 章衡微笑道:“倒是没有什么,便是把内藏库归入央行管理嘛,滕大掌柜不用担心,到时候一定还让你做这个大掌柜。” 滕时中却是不信:“这不能吧,内藏库是官家的,当时三司都要不走,你银行能够要得走?” 章衡笑道:“这个嘛,我自有办法,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擅长干这等不可能只是,海贸的事情我能干成,这银行的事情我也能干成,区区一个内藏库,我就不信弄不到手……” 滕时中瞪着章衡,梗着脖子看着章衡:“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内藏库是官家的,谁都不可能拿走!还有,就算是官家肯,难道曹家就能让?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章衡哈哈一笑道:“别人做不到而已,我却是一定能够做到的。 如果我跟官家承诺,我接手内藏库,内藏库每年交予官家的营收可以翻一番。 然后银行三年挣一千万贯的承诺,改成两年达成目标。 你说,官家会不会将内藏库交予央行来运营?” 滕时中一脸迟疑看着章衡:“可是,这目标你完成不了!到时候恐怕便是欺君之罪了!” 章衡呵呵一笑:“滕大掌柜信不过我的经营能力?” 他摇摇头道:“……其实也简单,内藏库现在只开发汴京的大商场,到时候内藏库在我手里,我每个州开一个,供应渠道、各种配套都是现成的,盈利翻一番不是很轻松的事情么? 至于银行的盈利……呵呵,银行给内藏库投资,占股三成,内藏库只要经营得当,这两年时间挣个几百万贯不是轻松的事情么? 然后在其他的地方也给挣一些,两年时间,轻松自如的事情罢了,唉,我也不想与滕大掌柜这般,但滕大掌柜总是在我这里耍心眼,真是伤感情啊。” “这……这!唉,章知制,您这也太……”滕时中终于是无奈起来。 “太什么?”章衡道。 滕时中一咬牙一跺脚:“两百万贯就两百万贯!过些时日便给央行送过去!不过……” 滕时中咬牙切齿道:“……以后,章知制可不好再来拿捏我了,我明明都是好意相助,您却是一再得寸进尺!这……这也太愁煞人了!” 章衡听到滕时中的话,一脸满意的笑容:“滕大掌柜真是客气了,我哪里是拿捏你来了,明明是你老跟我耍心眼,让你存点钱而已,何必跟被我抢了一般,又不是不给利息。” 滕时中一脸的晦气,端起茶杯却是不喝,就端在那里。 章衡一看,得,这是端茶送客了。 但章衡却是老神在在的坐着。 滕时中一时气苦,端了半天的杯子,热茶都端凉了,章衡却还是不走,他只能放下杯子,苦笑道:“章知制,还有什么事情么?” 章衡哈哈笑了笑,站了起来道:“没事了,就是瞧不惯你这般作态,明明对你来说是大好机会,你却老是跟我拿乔,非得治治你不可!算了,我走了!” 章衡抬脚便走,这下子滕时中坐不住了,赶紧道:“章知制,您是什么意思?” 章衡回过头来笑道:“滕大掌柜,这两次的事情,我章衡承你的情,以后有事情,来找我!” 说完章衡便走了。 滕时中呆呆站了一会,然后忽而笑了起来。 “也成,这善缘总算是结下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如火如荼!(来了!晚上还有一章!) 滕时中是个识相且懂事的人。 正月二十,内藏库大张旗鼓,就差敲锣打鼓了,将二百万贯钱存进央行里面。 当日场面十分的宏大,百来辆大车载着铜钱不断地进入央行,引起了汴京百姓的围观,纷纷传扬,然后引起了一波储蓄的高峰。 随后章衡让曾幼薇也向央行存入两百万贯的钱,一样场面相当的宏大,临安商行的表率作用也非常大,同样引起一波储蓄高峰。 内藏库的存蓄让汴京诸多朝廷机构纷纷效彷,赵祯见状,干脆下令朝廷机构的余钱尽皆往央行里面存蓄,一时间,央行的储蓄大幅度上涨。 临安商行的表率作用让诸多的商家也放心把钱存入央行。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央行吸纳的储蓄多达八百万贯! 夏安期来找章衡。 “央行现在有了这么多的储蓄,是不是要把放贷的业务给筹办起来了,这么多的钱,每天的利息十分的吓人啊!” 夏安期一脸的感慨。 章衡呵呵笑了笑:“夏知事觉得应当如何?” 夏安期赶紧道:“这些时日,有些钱庄在与属下沟通,看看能不能从央行拆借资金,他们给的利息不少,比咱们给储蓄客户的利息,还要高一个点呢。” 章衡呵呵一笑:“他们这么舍得?” 夏安期笑道:“他们难啊,这些时日有很多人朝央行存钱,他们发现有不少人从钱庄里面把钱提出来,然后存入到我们行里面,他们现在是储蓄越来越少,着急了呗!” 章衡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不动神色,然后露出惊喜:“哈哈,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啊,他们借得越多,咱们就能够挣得越多,哈哈哈,好事好事,此事便交由夏知事来办就好了!” 夏安期闻言一喜道:“章知事将此事交予下官来办,下官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您可以放心。” 章衡笑道:“本官自然是信得过夏知事的,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夏安期开心离去。 章衡在房内想了一会,然后露出笑容。 夏安期的办事能力果然过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借贷出去了一百多万贯,央行内部员工俱都松了口气。 因为越来越多的储蓄进来,他们心下便是越慌,不因为别的,因为越高的储蓄,便意味着要付出的利息便越多! 现在将这些存款给借贷出去,不仅能够覆盖客户的利息,还可以小小的挣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危机在渐渐迫近。 …… 一处僻静的小院子,外面看着平平无奇,但里面却是别有乾坤,布置得虽然不算是奢华,但处处都显得雅致。 文博杨被引进小院子里的时候,也被震撼了一下,他自己也是身家巨富,因而眼界也高,自然能够看出小院里面的一桩一木,俱都大有来头,有些东西不是金钱能够论计的,没有关系根本就拿不到。 小院子不算很大,但一步一景,颇有巧夺天工的意味。 仆人引着文博杨进入院中,然后在月门处停了下来,笑着与文博杨道:“文老爷,小人便只能带您到这里了,您只管往里面走,里面自然有人引您去见东家。” 文博杨点点头,转身推开月门的门户,然后往里面走去,然后转角处有个娇俏的小婢女悄悄迎过来,娇声道:“是文老爷么?” 文博杨不敢直视小婢女,赶紧低头看向地面,拱手道:“正是在下,还请小娘子引路。” 娇俏的小婢女轻笑了一声:“文老爷,请跟我来。” 衣带当风的小婢女走在前面,文博杨走在后面,曲曲折折的,竟是走了半刻钟不止,让文博杨心中诧异,原本在院子里看着是不大,但怎么到了里面,怎么却是大得惊人? 进了一处水榭,三月的天气,水塘里荷花凋谢,但荷塘周围却是桃花绽放,看着春意盎然。 水榭里端坐着一人,大约是因为天气还有些冷,烧着炉子泡茶,身上披着毛皮,文博杨没有看错的话,那皮毛应该是极为高档的货色,他心下有些异样。 但他没有敢表露出来,赶紧通过水上的廊桥走至水榭里,这才算是看清楚夏安期的脸。 夏安期早就看到文博杨了,但没有做声,直到文博杨与他躬身行礼,夏安期才一脸惊觉的模样:“啊……文老板来了呀,快,快快请坐!” 文博杨连道不敢,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夏安期笑得相当的和蔼,就像是给鸡拜年的狐狸一般:“文老板啊,你们啊,这能量是真大啊,从央行放贷开始,你们到如今已经借走了……嗯,有七百万贯了吧? 啧啧,这财力真是……真是了不得啊!富可敌国啊。” 文博杨顿时头皮一麻,外人不知道这位夏公子是何等人,但他们这些人却是知道的。 外人说夏竦父子是忠烈之后,为官后也是官声清廉,但他们这些人见过这位夏公子温文尔雅面孔之下的贪婪。 不说别的,就这隐藏在简陋外表之下的豪宅,便已经足以说明夏家父子的秉性了。 若是被这夏公子给盯上,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可是要大祸临头的。 不过,他也算是有底气,闻言道:“这倒非全是我们江南钱庄的功劳,央行这般做,的确是犯了大忌,此次也有汴京钱庄发力的缘故。 当然,这一切都仰赖夏公子运筹帷幄,没有夏公子,我们大约很难如此顺利地执行计划。” 夏安期瞟了文博杨一眼,心里冷笑一声,文博杨特意提起江南,是提醒他们夏家父子也是出身江南,没有他们江南人支持,他们父子也难以走到今日。 不过夏安期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江南的确是他们父子的根本,若真是得罪了这班人,总是不好的。 夏安期点头道:“我不过是提了点意见而已,放贷本来也是央行必行的政策,一切都是顺势而为,以后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没有什么责任,毕竟我是按照那位章知事的指挥来行事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文博杨连连点头,“……那夏公子,我们如今可以发动了么?” 夏安期摇头道:“还不到时候,银行里面还有钱,这时候发动,章衡拆借一番,大约还是能够添上窟窿的,不仅不能动他分毫,甚至还可能将央行的信誉给彻底建立起来,他也是立了大功。 嗯……继续借,再借三百万贯,将其根基拆解掉,现在央行里面大部分的钱还是各个朝廷机构的钱,到时候他们就算是着急,官家一声令下便可以平息。 所以,要继续将钱掏空,如此一来,到时候就算是朝廷想要帮忙,但风险太大的情况下,就算是官家发话,朝廷机构也不可能再拆借给央行,这样便可以断绝其后援了。” 文博杨闻言皱起了眉头:“如此一来,这么多的钱积压在我们的手上,若计划没有成功,到了年底,巨额的利息有可能将我们各大钱庄给压垮的……” 夏安期耷拉着的眼皮子忽而掀起,有精光爆出,令得文博杨心下一跳,赶紧低下脑袋。 只听得夏安期慵懒着说道:“此次是你们求上门来,本公子才打算帮你们一把,现在事情已经推动到了这一步,你们却还在纠结那区区利息,有点小家子气了。” 文博杨苦笑道:“夏公子,不是我们小气,着实是我们做点钱生钱的生意,别人看着好像我们是富得流油,实际上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的买卖,若是稍有不慎,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的,实际上也不过是薄利的行业而已。……” 他话还没有说完,夏安期便将桌上名贵的茶杯扔进了荷塘之中,发出冬的一声,文博杨顿时噤若寒蝉。 夏安期脸色清冷,屈指在桌上敲了敲:“你们若是这般,那这事情你们便自己处理吧,本官日理万机,也不耽误你们做些薄利的生意。”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说完这话,夏安期便起身走出水榭,文博杨大急,赶紧起身,想要拉住夏安期的手臂,夏安期回头狠狠瞪了文博杨一眼,文博言赶紧收回手,然后恳求道:“夏公子,夏公子,是小人不会说话,您息怒息怒!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 夏安期脚步不停:“事情该如何你们本该清楚地,我已经将底子给你们露出来了,做不做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文博杨呆立原地,等到小婢女来引他出门,才恍然醒了过来。 文博杨被引着出了小院子,上了自己的马车,行走了许远,才低声骂道:“这腌臜玩意儿!明明是利用我们来阴人,现在却是将自己给摘了个干净! 与他那阴狠的老子简直是一模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果然是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的儿子!呸!还忠烈之后呢,他那死鬼爷爷,若是活得久,说不定便是大大地奸臣!……” 马车声辚辚,越走越远。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纷至沓来!(来了!第二更!) 进入三月以来,原本该来的春雨却是迟迟不来,朝廷上下皆忧心忡忡。 春雨不来,便五种弗入,农失其业。 没有雨水,什么也种不了,这对于大宋朝这种农业社会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赵祯天天盼着下雨,还派了曾公亮去祈雨,只是连着祈雨半月,还是没有半点雨水。 曾公亮不行,赵祯自己出马,发了罪己诏:【自冬讫春,旱暵未已,五种弗入,农失作业。 朕惟灾变之来,应不虚发,殆不敏不明以干上帝之怒,咎自朕致,民实何愆,与其降疾于人,不若移灾于朕。 自今避正殿,减常膳,中外臣僚指当世切务,实封条上,三事大夫,其协心交儆,称予震惧之意焉。】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 佟伯鼎密告章衡:“现在市面上有人在传言说今年将会大旱,大旱是因为上天震怒的缘故,而震怒的理由便是朝中有奸相。” 章衡脸色凝重:“奸相是指贾相公?” 佟伯鼎点头道:“是。” 章衡思忖了一会道:“消息是谁传播的,能够查出来么?” 佟伯鼎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恐怕与夏竦有关系。” 章衡立即了然,朝中有人在传夏竦要回归朝廷,估计要上宰执之位,没想到这货竟然直接盯上了首相之位。 不过以夏竦的资历来说,他上首相的位置倒是绰绰有余,早些年韩琦与范仲淹在西北便是受他的领导,在镇守西北的过程中,夏竦的确是首功,若不是因为西北战事糜烂,夏竦早就入主中枢了。 不过时也命也,正好是因为西北战事的缘故,赵祯迫切需要改革,这才让范仲淹上了位,为了让范仲淹改革阻力小一些,还搭配了一个太平宰相晏殊为首相。 后来晏殊回来了,本来是已经被任命为枢密使的,但被石介一番弹劾,不仅丢了枢密使之位,还被遣回镇守西北。 所以夏竦后来攻击庆历新政,又可以报复石介的事情便可以理解了,现在想要用计将贾昌朝给赶下去,那么以他的资历归来,恐怕就能够直接拜中书门下平章事了。 章衡皱起了眉头。 天灾无可奈何,但有心人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贾昌朝,那就是居心叵测了。 章衡当然不愿意让贾昌朝下台,贾昌朝是他的座师,有贾昌朝在,他章衡事事顺遂,贾朝昌若是下台,夏竦上去了,那么局面可就艰难了。 只是历来以天灾攻击大臣的事情古而有之,诸多朝代大多有天人感应的说法,一旦牵扯上天象,连冤屈都没有办法喊,君不见,连赵祯在这等天灾面前都得下罪己诏,何况首相? 章衡正在苦思良策,佟伯鼎小心翼翼道:“三郎,还有一事……” 章衡哦了一声,心思还在贾昌朝的事情上,却听佟伯鼎道:“……市井间传闻,央行已经没有钱了……” “哈,这怎么……”章衡回过神来,“……嗯?” 佟伯鼎道:“有人在市井中传言,说朝廷挪用了央行太多的钱去支援西北了,以至于现在央行已经没有钱了,鼓嚷让百姓将钱从央行里面取出来。” 章衡立即重视起来:“这个传言什么时候出现的?” 佟伯鼎道:“因为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传播得很广了,所以查不到源头,传播的源头明显很是谨慎,我让人查了,也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章衡顿时沉思了起来,西北的确是有纠纷。 年初宋夏之间有边境的国土纠纷,这块地在保安军,双方都认为麟州屈野河西岸地区是己方的疆界。 西夏代表杨守素认为麟州屈野河西岸地区“吾马足所践,即为吾土“,坚持不明确划定双方国界。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赵祯则是委派麟州知州张继勋勘察这一地区,张继勋通过调查后上书朝廷,认为西夏逐渐占据屈野河西岸地区。 西夏在这一地区耕作、放牧或者创建城堡,倘若朝廷将屈野河以西地区作为禁地,那么,麟州就很难保障了。 张继勋还建议以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双方所商定的疆界为准。 于是赵祯派遣临塞堡监押马宁、殿侍康均到宥州,与西夏宥州监军司谈判。 元昊命令宥州监军司把关太尉曹勉、管勾和市曹勍对康均等人:宋朝如果愿意开通银星和市,屈野河以西地区的疆界即可按宋方要求处置。 双方谈得相当的艰辛,所以西北局势又变得紧张起来,但所谓的朝廷挪用央行的钱,以至于央行缺钱的事情却是子无须有之事。 章衡道:“此事联系上西北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估计是有所预谋的,并不是一般的传言,继续查下去,一定要找到幕后的人!” 佟伯鼎匆匆而去。 一时间突然有两个大事接踵而来,让章衡有一种陷入了阴谋的感觉。 不过章衡并没有自乱阵脚,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反而定下了心,在书房里面安静坐了许久,然后才施施然出来,曾幼薇迎了上来,神情有些担忧道:“三郎?” 章衡微微笑了笑道:“没什么大事,我现在要立刻出门。” 曾幼薇立即去安排车马,不一会便匆匆赶来道:“三郎,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车厢里面放了一些小礼品,可以随手带着拜访大人。” 章衡十分的欣慰道:“有幼薇为妻,是章衡之幸。” 曾幼薇羞涩一笑:“有三郎为夫,才是幼薇之幸。” 两人相视而笑。 章衡出门,车马匆忙,来到贾昌朝的府邸。 贾昌朝告病在家,原本告知门子不见外客,但见到是章衡,有些为难道:“三郎,老爷说不见外客,要不您还是请回吧……” 章衡笑道:“老师连我也不见么,不能吧?你自去与老师说一声。” 门子得了这句话,赶紧进去禀告去了,不一会便匆匆赶回来:“老爷在书房等您。” 章衡也无须人带领,自己进去,到了书房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贾昌朝有些疲惫的声音:“别敲了,进来吧。” 章衡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而入。 贾昌朝依然还是那副学究模样,虽然在自己的家里,但依然衣冠齐整,一股大儒的气度扑面而来。 章衡仔细瞧了瞧贾昌朝的脸色,贾昌朝哼了一声:“看什么?” 章衡大惊小怪道:“老师您诈病啊,原来您这样一个大儒也不喜欢上班,还诈病告假,啧啧,真是令人惊诧啊。” 贾昌朝白了章衡一眼道:“今天来作甚?” 章衡将有人在市井散播谣言的事情说了说,贾昌朝叹息道:“这也是理所当然,有此天灾,宰相便得承担责任,老夫已经在写辞呈了,打算去了这同章事。” 章衡顿时十分诧异:“老师,这又何必,天灾与您何干,您在任上不仅没有半点错误,而且功绩斐然,可以说,近几届首相,就您上任之后功绩已经超越了他们,近二十年您是最出色的宰相,就因为这天灾,便要自请外任?” 贾昌朝被章衡夸得有些脸红:“你这有点夸张了,为师哪有你说得那么出色……” 说到这里,他忽而道:“……你今日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谣言的事情?” 章衡笑了起来,贾昌朝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贾昌朝也跟着笑了起来:“忘了你这小子诡计多端,夜猫子进门,必然是有事情的,说吧,你有什么说法?” 章衡道:“我的意思是,老师您不要请辞,有问题便解决问题就是,老师您请辞了,您脸上是好看了,但天下的百姓怎么办?” 贾昌朝本想说这遇天灾宰相请辞是惯例,若是不请辞,反而成了不要脸面了,但这句话率先被章衡堵了回来。 贾昌朝苦笑道:“老夫可以不要面子,但其他同僚未必肯让老夫舔着脸继续呆在相位上。” 章衡哈哈一笑道:“那老师您与陛下意思一下,请辞一下,陛下若是拒回您的请求,那您便顺势将赈灾的事情给揽下来,没有什么事情比赈灾更加重要的事情,老师您可以说等赈灾完成之后,您再请辞便是。” 贾昌朝有些犹豫道:“这天不下雨,这灾可不好赈济,这可不是一地一路的灾情,是整个大宋都如此,这灾可如何赈济才好?” 他想请辞,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天灾的原因,也是因为看着情形不妙,有顺势脱身想法,免得落得一世骂名。 如他所说,这天不下雨,整个大宋都会陷入危机之中,这该如何赈济? 章衡笑了笑道:“学生倒是有些想法……” 章衡将事情仔细与贾昌朝说了个明白,最后还是有些遗憾:“……这些不过是挽救的手段,最终还是得老天爷给面子才行。” 贾昌朝越听越是兴奋:“已经是十分的周全了,前人可没有能够提出你这么完善的赈济法,照你这个方法,可以挽回一些场面的,至少流民会大大减少,也不会有太多人饿死,这已经是无上功德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挤兑!(来了!第一更!) 章衡离开贾府,脸色却是渐渐消失。 从贾昌朝的府里出来,章衡嗅到了空气里阴谋的味道,那味道就像是夏季暴雨来临之前,空气里都是湿哒哒的,似乎伸手一握便能够攥出水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得不说,夏竦此人抓机会的能力实在是过人,在此之前并不发难,但在这关键时刻,立即抓住机会,想来明日朝堂之上风波不小。 夏竦借助天灾,剑指贾昌朝,这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干掉贾昌朝,夏竦就有机会上首相之职。 就算是有变故,在如今的宰执之中,也是资历更深的枢密使陈执中上去,那么他夏竦至少回来可以顶替枢密使之职,虽然不如首相,但也足以让他满意了。 而央行之事,未必便是夏竦的主意,有可能是夏安期想要上位,因此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意在章衡自己。 但章衡的心思不会这么浅,他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悚然而惊: 若是央行出现挤兑现象,导致朝廷名誉受损,到时候必然要有人出来负责,自己这么一个小年轻,恐怕是没有办法将责任全都承担下来,那么当初鼎力支持银行的人,便当有人出来负责。 数来数去,唯有宰执才能够挑起来这么大的责任,要么是枢密副使吴育,要么是参知政事曾公亮! 好家伙,这是冲着他章衡头上的三尊大神来的啊! 接踵而来的事情,却都是冲着他三位老师而来,难道全都是夏竦指使的? 章衡想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摇摇脑壳不想了。 第二日一早,章衡便来到央行,便发现央行外面大厅外排了很多的民众,吵吵嚷嚷的,章衡侧耳听了一下,果然都是想要来取出存款的。 章衡迈步进入央行,来到自己的公廨,便看到央行孔目桉的孔目官韩以逊候在门口,看着十分的焦急。 看到章衡,韩以逊像是看到救兵似的急道:“知事您终于来了!事情不太对劲啊! 您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人没有,都是来取款的,昨日人数也颇多,但下官没有注意、。 但今日这么一大早便有这么多人来取钱,这绝对是不对劲的! 这取的比存的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央行就没有钱了啊!” “挤兑?”章衡道。 韩以逊一拍大腿道:“对对,这就是挤兑!知事,您看这事情该怎么办才好啊!” 章衡点点头道:“现在库里面还有多少钱?” 韩以逊带着哭腔道:“最近拆借太多了,现在库里面就剩一百多万贯,原本想着近来储蓄本来越来越多,所以也没有在意。 但现在这么一挤兑,已经引起恐慌了,原本要来存钱的人不来了,来的人都是来取钱的,这要出大事了!这可怎么办啊!” 韩以逊慌得六神无主,他是央行里面除了章衡以及夏安期之外权力最大的人,央行出了问题,无论到时候背责任的是章衡还是夏安期,他都得跟着陪葬。 章衡沉吟了一下,正要说话,却看到夏安期匆匆而来,他的脸色也相当着急,见到章衡便道:“章知事,外面的那些人,都是来取钱的,现在是一个存钱的都没有了,库里面存钱不多了,要不,咱们先停止兑付吧!” 韩以逊也赶紧道:“是啊,停止兑付吧,不然真到了半点钱都没有了,就有大麻烦了!” 章衡看向夏安期道:“夏知事,拆借给钱庄的钱先收回来吧。” 夏安期闻言苦笑道:“来之前下官已经停止了拆借,然后与各大钱庄都问了,他们说拆借的钱已经放出去了,已经没有了,得等到还款日期才能够给我们还回来。” 章衡似笑非笑道:“夏知事,拆借的事情是你在主管,你一下子拆借出去那么多的钱,嗯,还想将近一千万贯了吧,你难道没有想过今日之事么?” 夏安期一脸的惊诧道:“这……这……章知事您将拆借的事情交予下官来处理是不假,但每一笔钱的拆借,您可都是知道且签了字的,这可怪不到下官的身上啊!” 章衡点点头道:“本官是说,你没有想过今日之事么?” 夏安期摇摇头道:“下官只想着将钱放出去,放得越多挣得越多,至于把关之事,不是还有章知事么?” 夏安期甩锅本事倒是高明,一下子便将责任甩到章衡的身上来。 章衡深深地看了一下夏安期,夏安期脸色谦逊,看到章衡看他,赶紧目光低垂,以示尊敬。 韩以逊却是急道:“两位大人诶,现在外面这般情况该怎么处理啊,您二位倒是拿个主意啊,一百多万贯,可经不住这么挤兑啊。 这每天至少都是十来万贯被取走,这一百来万贯,估计没有十天便要清空了,若是大客户,一下子取走几十万,估计明天就要清空了呀!” 章衡道:“停止兑付是不可能的,一旦停止兑付,那才是真正的恐慌,到时候储蓄客户来这里闹,央行就彻底毁了! 不能停,还得继续兑付,有多少人来取钱,取多少,都一一兑付,明白了吗?” 韩以逊急道:“不可以啊,章知事,这真的支撑不了几天,若真如您这么做,咱们一样也是要失信的,还不如将钱留着呢!” 章衡看向夏安期道:“夏知事,事到如今,你可有什么办法,那些钱庄你熟悉,能不能跟他们商量一下,拆借一些钱给央行应急?” 夏安期一脸的愤怒道:“这些钱庄都是吸血鬼,他们手上肯定有钱,但他们却是忽悠下官说没有钱了,章知事,要不您下一道命令,让他们把钱给央行!甚至直接下令,让开封府将这些钱庄给封了,直接抄了他们的钱庄!” 章衡呵呵一笑:“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本官不太方便下这道命令,不如夏知事来下?” 夏安期闻言连连摆手:“下官哪里有这权力,这等权力唯有您才有啊,下官下不了,下不了!” 章衡笑了起来:“既然夏知事没有其他的办法,便用本官的方法吧。 韩管事,你亲自去前台那边坐镇,也要将消息发布出去,央行面对储户取钱,应兑尽兑。 若是后面还有人排队,就算是到了下班时间依然给与兑付,十二时辰都可以,你安排好排班,安排个三班倒,务必使得所有要取钱的储户都能够拿到钱!” 韩以逊目瞪口呆。 夏安期却是催促道:“章知事都这般吩咐了,你还不去照办!” 韩以逊无奈,只能一步一回头看着章衡,希望章衡改变主意。 但走到门口,章衡还是没有出身,韩以逊一跺脚,转身出门去安排事情了。 夏安期见到韩以逊走了,他笑呵呵地与章衡拱手道:“下官也告辞了。” 章衡抬起头点头笑道:“本官工作繁忙,便不送夏知事了。” 夏安期笑得十分和煦:“哪里敢,哪里敢。” 夏安期退出章衡的公廨,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十分的温暖,他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但立即正襟危立,抬头挺胸,脸色坚毅。 等回到了自己的公廨,他才卸下一身的伪装,呵呵乐了起来,嘴巴里用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道。 “章衡啊章衡,都说你年纪轻轻,便办事稳重,十分精明,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想来也只是被捧起来的吧,可怜的,估计自己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当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呢,呵呵。” 他笑呵呵地唱起了曲子:“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呵呵,词是好词,但少年人还是不识愁滋味啊,希望经过此事之后,你能够真懂些事情,哈哈。” 夏安期十分得意。 第一百七十四章 道貌岸然的小人!(来了!第二更哈!) 宋庠俭约不好声色,对于美食虽也爱好,但并不过度,与其弟弟宋祁截然不同,所以桌子上摆着的是简简单单的几盘家常菜。 饮的酒倒是好一些,但对于夏安期来说依然是难以入嘴,但毕竟要给主人家面子,夏安期若无其事的吃喝,甚至还装出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 宋庠笑呵呵地劝酒,但也只是适可而止,夏安期也是温文尔雅,两人对酌,虽然并不热烈,但颇为雅致。 宋庠似乎不太经意间道:“……老大人身体可好啊,许久不见,大家都颇为想念了啊。” 夏安期比宋庠就小了十岁左右,但因为夏竦举荐过宋庠,所以宋庠不愿意与夏竦同辈,时常与夏安期称兄道弟,而对夏竦则是称为老大人。 而夏安期却是不敢怠慢,赶紧道:“家父身体好着呢,就是西北苦寒地,恐怕还是要受不少苦的,若是能够回京好好地休养,那自然是更好的事情。” “是啊!”宋庠有些感慨道。“……老大人就是时运不济,又加上有小人奸臣作祟,不然早就入主中枢了,若有老大人在,大宋也不会遭此天谴,唉,有些人胡作非为啊,令得上天震怒!” 夏安期闻言顿喜:“是啊,那些人着实是太过分了,才让百姓遭此无妄之灾,宋参政悲天悯人,果然不愧是家父口中的【擎天白玉柱】,朝廷有宋参政乃是大幸啊!” 宋庠闻言眼睛一亮:“老大人竟然这么高看伯庠?唉,伯庠不过是平庸之辈,哪里能够让老大人如此厚赞啊。” 夏安期正色道:“伯庠兄过于谦虚了,家父曾私下里与愚弟说过,以伯庠之才,五年之后必然能拜中书门下平章事,让愚弟我好好与您亲近呢。” 宋庠大喜道:“咱们哥俩本该亲近的,我视老大人为恩师,贤弟你则是与我情深义重,其余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他似乎在思索,手指不经意的敲着椅背,夏安期眉头一皱,随即一掀,笑道:“家父也曾说过,伯庠兄擅长经济学问,只可惜没有合适的机会。 唉,说起这个事情来,现在央行也是危机之中啊,章知事人是好的,就是过于年轻过于冒进,此次央行也因为他的冒进陷入了莫大的危机。 伯庠兄,愚弟认为,这央行不能任由他折腾,愚弟打算向官家请求,让更加贤能的人去管理央行,伯庠兄可有合适的人选?” 宋庠克制住心中的贪婪,微微点头道:“央行乃是国之重器,的确不该由太年轻的人执掌。 呵呵,我也不怕有人说我举贤不避亲,我看我那胞弟就不错,才华出众,清廉守正,若由他帮着朝廷看管央行,央行定然能够度过危机!” 他所说的便是宋祁。 只是宋祁喜好奢靡,贪花好色之名广为流传,却不是宋祁所说的清廉守正。 夏安期心下撇嘴,脸上却是露出笑容:“有子京镇守,央行稳如泰山!” 宋庠呵呵笑道:“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老大人或许该准备准备,回汴京看桃花了。” 夏安期与宋庠两人相视大笑。 笑歇,宋庠沉吟了一下道:“愚兄听说,最近央行被挤兑之事,呵呵,老大人的号召力的确是很强啊,那些钱庄也愿意配合,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夏安期有些警惕地看了一下宋庠,宋庠回以笑容,夏安期心中一凛。 原来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并没有那么隐秘,这宋庠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庠看到夏安期的神情,并不想引起他的误会,便解释道:“钱庄之中有我宋家的,所以略知一二。” 夏安期这才放下心来,笑容上脸:“不是家父号召力大,而是央行抢了他们的香饽饽罢了,原本他们不需要付出利息便可以吸纳存款,但央行却是破坏行规,这让其他的钱庄怎么活?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就算没有家父,他们终究不会容得下央行的,愚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宋庠点点头,并没有深入去问,而是说道:“央行之事亦是非同小可,老大人想要回京,最好还是清除掉一些障碍,不然老大人就算是入主中书,也难免被掣肘。”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夏安期食指伸进酒水之中,在桌上写了两字。 宋庠借着灯光看了一下,一个是【曾】,一个是【吴】,不由得满意点头:“这些奸邪小人,的确不宜让其继续占据高位,将他们赶到地方去,令得君子重新归位,到时候君子盈朝,就是大大地好事!” 事情谈到这里,便算是成了。 第二日,夏安期早早来到央行,首先是令人查询数据,看看钱库里面还有多少结余,这一看,顿时满意点头。 “就剩二十多万贯,大约今日便可见到结果了。 呵呵,章衡啊章衡,搞砸了此事,你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咱们倒是无冤无仇,但你挡住了我前进的路,也只好请你让开了。 要怪就怪你与曾公亮吴育贾昌朝的师生之谊,呵呵。” 夏安期吩咐人去门口盯着,看着什么时候央行会关门。 而他自己,则是已经开始在写弹劾奏章了,内容便是章衡胡作非为,将央行的钱给尽数拆借出去,以至于央行被挤兑,央行迫不得已关门,令得朝廷脸面扫地,以后央行再也不被信任了,连带着朝廷的各个机构,也将不会被信任,因此章衡此人罪莫大焉,请官家将其下狱治罪云云。 至于章衡会不会从别的地方借到钱,以应对此次的挤兑危机,夏安期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不可能的了。 朝廷的各大机构已经在央行存了不少钱,还是官家下旨才存过来的,现在这些钱都被拆借出去了,别说这些朝廷机构已经没有钱可以存了,就算是有钱,她们也不敢再存入央行了,这眼看着就要倒了,谁敢继续进场? 朝廷机构基本上已经没有帮助央行的能力,那民间呢? 民间当然是有的,汴京的各大钱庄里面的钱都有不少,但钱庄对央行恨之入骨,恨不得央行早日倒闭,谁肯出钱去救自己的敌人? 所以这条路也算是绝了。 除了这些,其余的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上,民间存款多达四五百万贯,此次还了有一百多万贯,还有三四百万的缺口呢,这么大的一笔钱谁能够填得上? 当然,还有一个部门能够帮章衡,便是三司。 这个时候的度支司当然是有钱的,但章衡若是不想死便不会去挪用三司的钱,度支司的钱实际上不是度支司的钱,而是朝廷的钱,这钱每一笔都是有着落的,若是需要用的时候却拿不出来,那就是大麻烦了,那麻烦比章衡仍由央行关门还大! 央行被挤兑迫不得已关门,章衡最多就是被治一个失职的罪名,但若是挪用度支司的钱却还不上,那章衡便是渎职了。 所以,今日章衡所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便是选择关门! 而央行一旦关门不兑付,那些取不到钱的储户,若是跑御街上拦路喊冤,到时候必将天下大哗,朝廷诸公必将侧目,到时候章衡要倒霉,一力支持的曾公亮、吴育也要倒大霉,至于贾昌朝,他的罪名也要添上这么一条! 夏安期正写得高兴,却不料被他派出去的胥吏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口中急道:“夏知事,夏知事!……” 夏安期霍然起身,看向那胥吏,大声道:“怎么回事!” 那胥吏上气不接下气却带着喜气道:“央行暂时停止兑付了……” 夏安期心下一喜,但他却是呵斥道:“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这么开心是盼着央行关门么!” 胥吏有些惶恐解释道:“不是啊,停止兑付是因为有人来存款了!因为此次业务量太大,所以暂时停止兑付,这是好事情啊!” 夏安期心下一沉,赶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存款,带来了多少钱?” 胥吏的气终于喘匀了,笑道:“是泉州商行的人,好家伙,那运钱的车辆一眼看不到头,据说有几百辆车呢,说是至少是五百万贯以上的存款,有五百万存款的话,咱们根本不担心有人过来挤兑了,这危机也就过了!” 夏安期心头咯噔了一下,他千算万算,却是漏了一个泉州海商,他倒不是没有想到泉州海商会出手相助,毕竟曾公亮、吴育、章衡都是福建人,而且与泉州也是关系匪浅,泉州海商的崛起也是依赖着章衡的运筹帷幄,所以他们知道章衡有难,必然是要出手相助的。 但泉州距离汴京太远了,就算是泉州海商想要相助,筹钱需要半月,运钱走海路也要半月,从海州到汴京也要好几天的时间,这算下来便是一个多月。 挤兑的成败也就是几天便有了分晓,泉州海商便是要相助也是鞭长莫及,所以一开始他便将泉州海商给排除了,没想到他竟然在这最不可能的地方翻车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不过是个小丑!(来了第一更!) 夏安期脸色有些阴沉,立即迈步往外走去,出了房门,阴沉的脸色已经不见,换上了一副欣喜之色,走到半道,嫌弃走得慢了,便掀起一副下摆,小跑了起来,一路跑到央行大门处。 央行对外的营业大厅外是个偌大的广场,本是给来央行办事的客户停车的,但现在车辆已经全都被腾到外面去了。 外面不断有运货的货车进来,一车车的铜钱被一堆一堆的放置,偌大的广场上隆起了大大小小的钱山,看着十分震撼人心。 开封府的衙役在外围维持着秩序,不让百姓们靠得太近,百姓们一个个伸着脖子看这一辈子也看不到几次的奇观。 夏安期只是站了片刻,便以极快的心算能力算出,广场上的钱堆大约已经有上百万贯,而后面还有大量的车辆等着进来呢,想来几百万贯是有的。 夏安期一转头看到央行服务大厅檐下,章衡正微笑看着他,夏安期顿时头皮有些发麻。 但看到章衡在与他招手,只能笑容满面挥挥手,然后提着下摆,小跑起来到了章衡的面前,看着十分的热情,甚至于有点……谄媚! “太好了!太好了!有这些钱过来,央行危机自解,哈哈哈哈,泉州海商果真是爱国中坚啊,哈哈哈……” 夏安期笑得十分的开心,一副危机解除后的庆幸。 章衡冷静地看着夏安期,夏安期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终于是忍不住了问道:“章知事,您为什么这么看着下官呢,是下官哪些话没有说对吗,还是有哪些事情没有做对?” 章衡还是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等到夏安期到了几乎无法容忍的时候,他才展颜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过于欢喜,以至于有些失神,失态了失态了。” 夏安期将内心的狂躁压了下去,虽然勉强挤着笑容,但脸色终归是没有办法太好了,有些铁青铁青的,配上他的强颜欢笑,就像是带着小丑面具一般,令人看着心寒。 夏安期试探着问道:“章知事,泉州商行不是在泉州的么,怎么跑咱们汴京来存钱了呢,这千里迢迢的,不合理啊!” 章衡笑了笑道:“本官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泉州商行的人也来了,我问问。” 章衡朝远处招了招手,一个面相彪悍得就像是海盗的人原本指挥着卸载钱币,看到章衡招呼他,赶紧也是一路跑过来。 走得近了,看到这人的面相,夏安期忽而有些心惊。 这人大约真是海盗,那脸上铜锈一般的肤色,其实便是常年在海上飘着留下来的水锈。 这人如此彪悍,在陆上是海商,到了海上,估计有时候也要干一干海盗的活的。 有着海盗一般强悍面相的汉子小跑过来,与他咧嘴一笑,然后恭恭敬敬与章衡拱手行礼:“见过老大人!” 夏安期霍然看向章衡。 老大人三字可不是轻易能叫的,能够这么叫的,一般是德高望重的高位者,才会被下面的人这么恭敬的叫着,而且是带着十分恭敬的意味,有言听计从的意思。 可这章衡年纪轻轻,就算是开海之事对泉州海商有些恩情,但也不至于这般吧? 章衡温和与夏安期相视:“夏知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与泉州商行的代表张麻子询问。 啊,那边还需要有人盯着,本官去那边巡视,你们可以随便聊聊。 都是自己人嘛,张麻子,这位是夏知事,可不敢怠慢了,好好回答夏知事的问话。” 说完章衡便施施然背着手走开了。 夏安期看了一下走远的章衡,又看了一下身旁垂手而立,显得似乎人畜无害的张麻子,心中思绪万千,也有许多疑问想问。 张麻子看到夏安期打量自己,便笑道:“夏知事,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张麻子这么说了,夏安期便不客气了,问道:“张管事,你们泉州商行在泉州,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将这么多钱运过来放央行这边呢?” 他还以为张麻子会顾左右而言他,但张麻子却是直言不讳,笑了笑道:“章大人需要,所以我们就来了。” 夏安期心中又是一个咯噔:“章知事什么时候跟你们说需要的?” “一个半月之前。”张麻子老老实实回答道。 夏安期闻言稍微舒了一口气,一个半月之前,那就是他设套之前,那就是说,这事情不是针对他而来的。 但张麻子随后的话,却是在他心中掀起来滔天巨浪。 张麻子说道:“……实不相瞒,章大人早在年前便已经说了此事,不过是在一个半月前才让我们起行的……” 张麻子与夏安期微微笑道:“……章大人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预料到会有今日之事了。” 夏安期顿时有些失态,失声道:“几个月之前便预料到有挤兑之事?” 张麻子呵呵一笑:“央行开天下之先,必将成为天下第一钱庄,这是必然的,因为存钱给利息,所以,其余的钱庄若是不跟进,那么其余钱庄只有渐渐消亡的命运。 夏知事,如果你是钱庄的人,你会任由央行不断地侵蚀你的钱庄的份额,最后你的钱庄以亏损收场吗?” 夏安期不说话。 张麻子也不在意,笑道:“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 但央行毕竟是朝廷的机构,是二府三司以及官家一起定下来的国策,他们就算是心有不满,又能够如何? 不过,他们官面上没有办法反抗,在商道上却是他们的地盘,所以,章大人早就预料到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针对一家银行,或者说钱庄,最有效的招数是什么,当然就是令这家银行失信,即便央行是朝廷的央行,可一旦被挤兑而停止兑付,依然会失去信用。 信用这个东西,建立难,但摧毁却是容易,央行若真是出现这种拒绝兑付的情况,到后来即便是朝廷出手,也难以再如之前为人所信任了。 所以,章大人让我们泉州商行鼎力相助,给央行送来应急的钱。 嗯,还有今天这场秀,足足五百万贯的铜钱,将近上千辆的货车,将会源源不断的输送进来。 而这些,都会被汴京百姓看在眼里,您说,当他们看到这个之后,他们还会怀疑央行的实力吗?”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夏安期有些失魂落魄。 这对他来说打击颇大。 原本他想着,章衡应该在他的计谋之下溃不成军,央行失信,章衡被撤职,然后前途一片黑暗,暗然离场。 没想到章衡竟然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今日之事,他夏安期的妙计甚至都起不到一丝的作用,便被章衡随手布置的暗手给破了个干干净净! 这暗手甚至都不是针对他夏安期而来的! 这对夏安期的信心打击尤其大。 在此之前,他还小看天下英雄,转眼间,他发现自己才是小丑,那个站在英雄对面的小丑。 哦,甚至不是英雄的最终对手。 英雄英姿飒爽骑着白马飞驰在道路上,他从道旁跳出,喊着【此路是我开……】,可也只能喊出这半句话,因为下一刻便被英雄一剑枭首,窝囊地躺在道旁的草丛里,沦为野狗的吃食…… 夏安期失魂落魄,呆呆站在原地,连章衡已经兜着圈子回来都没有察觉到。 章衡鄙夷着暗暗摇头,成大事者,没有一个坚韧不拔的内心,怎么能够成事,怪不得夏竦在史书上留下大名,而这夏安期却只能因为一句【夏竦子】来留名。 章衡悄悄与张麻子打了个手势,张麻子识趣退开。 章衡轻轻拍了拍夏安期的肩膀,夏安期这才回过神来:“啊?章知事,你回来了?” 章衡呵呵一笑:“那边我看过了,一切顺利,呵呵,便回来看看你们聊得怎么样。” 夏安期连连道:“聊得很好,聊得很好,章知事妙计安天下……” 章衡幽幽道:“夏知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韩以逊被抓了。” 夏安期浑身一个激灵,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然后额头上有滴滴的汗珠沁出,汴京的早春其实天气还是颇为寒冷的,街角甚至还有残留的污雪,但夏安期却是汗如浆出。 “啊?韩以逊……韩以逊是谁?”夏安期惊慌道。 章衡一笑:“夏安期,可以了,不用装了,韩以逊操弄挤兑的事情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情了,相关的人员已经被控制了,嗯,二十七家钱庄的大掌柜,无一错漏,已经全部都被控制了起来,你也不必抵赖了。” 夏安期强装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韩以逊我想起来了,他是从银行拆借走了一百多万贯,但这又如何,我只是在执行你的命令而已,这与我何干! 章知事,你虽是我的上司,但你也不能因此来诬赖我,不然我可是要向官家弹劾你勾结朋党排除异己的……” “夏安期!” 章衡断喝一声,令得夏安期浑身一震。 “……这些话你与大理寺那边申诉去,二十七家钱庄的大掌柜,会将所有的事情都给披露出来的,此事不是你想狡辩便能够应付过去的,我也不耐烦与你多说!” 说着章衡便一挥手,有开封府衙役冲过来,便要控制夏安期,夏安期一见急了,大声道:“谁敢动我,本官乃是陕西经略使夏竦之子!家父不日将要回归朝堂,届时宰执之位稳矣,你们就不怕我报复么!” 开封府衙役一听倒是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地看向章衡。 章衡大笑了起来,笑得就快跌跟斗了。 夏安期一脸的愤怒看着章衡,咬牙切齿道:“你笑什么!” 章衡笑声停歇,正色道:“今日朝会,御史中丞高若讷弹劾贾丞相【阴阳不和,则在丞相】。 贾丞相立即请辞,陛下不准,贾丞相再请,陛下再不准,贾丞相三请,陛下三不准。 陛下有言【天下大旱,罪在朕身,丞相有责,然救灾事宜还需丞相筹划,朕当避正殿,减常膳,以谢罪于天,丞相替朕则奔走乡野,扶危救难……】 夏安期,你明白了么?” 夏安期瘫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优秀的政治家都是最好的演员!(来了哈!) 因为下了罪己诏,所以赵祯避居偏殿,在崇政殿这里开朝会。 宋庠看到一场令他不敢相信的优秀政治剧场。 今日早朝,宋庠授意御史中丞高若讷弹劾贾昌朝。 说贾昌朝为相期间,经常与枢密副使吴育在官家面前争执,这是阴阳不和,导致上天震怒。 因此此次旱灾【责在丞相】,建议官家依照汉朝的‘天灾策免三公’之例,免去贾昌朝的相位。 这是他与高若讷商量出来给与贾昌朝最重的一击,当然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他们倒是想找贾昌朝其他的罪状,但贾昌朝此人本是一代大儒,持身颇正。 寻了半天,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所以最终还是确定以天灾为借口弹劾贾朝昌。 当然这个弹劾的理由已经足够强大了。 至于汉朝的‘天灾策免三公’之例始于汉朝的徐防,这个其实是个蛮有意思的政治手段。 当时汉和帝驾崩,汉和帝的继任者年纪太小,于是汉和帝的皇后邓太后临朝,可不巧的是,她一临朝,便天下灾异连年,什么旱灾、洪水、失去西域、盗贼四起等等事情接踵而来。 若是按照董仲舒的理论,天灾都归因于天子的德行缺陷,邓太后才刚一临朝,便闹几次天灾,并且连续几年不间断,临朝摄政的邓太后岂不是难辞其咎? 此时只有二十四岁的邓太后是手忙脚乱,然而在惊怒之余,她想出了一个转嫁责任的方法,以天灾不断为由将朝廷三公中的两公撤职,算是把责任人给揪出来了,将天灾归咎于大臣。 (徐防: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倒是责任撇清了,我呢?) 从这之后,皇帝便当得轻松了,以前闹天灾,就把皇帝搞得很紧张,仿佛对不起天下人似的,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但之后闹天灾,皇帝就理直气壮起来了——呀,都是丞相的过错! 当然皇帝也有承认错误的时候——都怪我当时瞎了眼嫁……呸,任命他为丞相! 笑死。 现在大宋遭受旱灾,他们以【灾异免三公】这个惯例攻击贾昌朝,大约也是符合官家的期待的——大家都看看啊,错的是他不是朕啊! 所以,贾昌朝死定了! 果然,贾昌朝很是惶恐,立即从袖子里掏出辞呈,递给赵祯,赵祯看了之后,将辞呈搁置,公开说道:“贾相与吴枢密的确是在朕前争论,而且争论激烈,但各执一词,意见不同,心意却同,都是为了大宋繁荣昌盛,这没有什么可以诟病的,朕不许贾相请辞。” 宋庠一听顿时急了,正要赤膊上阵手撕贾昌朝,但贾昌朝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辞呈递了上去。 宋庠顿时有些懵:还有这操作? 所谓三辞三让,不是这么个操作方法啊! 大多数时候丞相被弹劾,丞相会立即告病居家,然后写了辞呈递上去,皇帝会回手书拒绝。 然后丞相会第二次上书,皇帝看到之后会再次手书拒绝。 到了第三次,若是皇帝想要让丞相辞职,便手书说什么朕不忍心,朝廷也需要丞相,但丞相既然一心请辞,朕再不忍心也只能割爱云云,如此三次下来,双方面子都全了。 若是皇帝是真不想让丞相离职,那就赶紧上门吧,将人家好好请出来,然后弹劾的官员则是找个由头打发到地方去,算是给丞相出口气。 但从没有这种当着皇帝的面上辞呈,拒绝了一次,又立即掏出辞呈,一会是不是还有第三次? 果不其然。 赵祯立即严词拒绝贾昌朝自请镇西北,又说了一通大道理。 然后贾昌朝又掏出一份辞呈,这一次赵祯从座位上下来,搀扶着贾昌朝的双手,述说起来,贾昌朝为政以来的贡献,最后下了个结论——贾昌朝乃是国之重器,留之可镇国运! 啧。 要不要脸啊! 宋庠看得目瞪口呆。 其实不仅仅是宋庠如此,御史中丞高若讷也是一脸的铁青。 妈个比的,他贾昌朝不死,死的就是他高若讷了。 高若讷与宋庠使劲打眼色——你特么倒是说句话啊,这还是你出的主意呢! 但宋庠却是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半句话也不肯说。 高若讷一时间心如死灰:妈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上一次高若讷走河边,是因为景右党争。 景右三年,范仲淹因不满宰相吕夷简把持朝政,培植党羽,任用亲信,向赵祯进献《百官图》,对宰相用人制度提出尖锐批评,劝说赵祯制定制度、亲自掌握官吏升迁之事。 吕夷简不甘示弱,反讥范仲淹迂腐,诬蔑范仲淹“越职言事、勾结朋党、离间君臣”。范仲淹便连上四章,论斥吕夷简狡诈,因言辞激烈,遂被罢黜,改知饶州。 侍御史韩渎曲意迎合,列写范仲淹同党的姓名,奏请赵祯在朝廷张榜公示。 范吕之争,牵连甚广。 秘书丞余靖上书请求修改诏命;太子中允尹洙上疏自讼和范仲淹是师友关系,愿一起降官贬黜。 当时御史知杂杨偕荐高若讷为监察御史里行,迁尚书主客员外郎、殿中侍御史里行,其后又改左司谏、同管勾国子监,迁起居舍人、知谏院。 欧阳修责备高若讷身为谏官,对范仲淹被贬之事一言不发,欧阳修写信骂高若讷,说【仲淹刚正,通古今,班行中无比。以非辜逐,君为谏官不能辨,犹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廷,是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耶!今而后,决知足下非君子。】 然后高若讷将这封信交给赵祯,欧阳修也被贬了,而他则是升官了,加直史馆,以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 他原本想着这一次将贾昌朝给参下去,也算给自己加一大功劳,说不定政事堂腾出来位置,自己还能够上参知政事呢,现在看赵祯的态度,这事是没影了。 关键是,此次贾昌朝留朝,他这个御史中丞大约也当到头了,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去地方吧。 就是心里憋了一口气:这曹他马的宋庠,鼓动自己弹劾贾昌朝,现在却是一言不发,就是一个反骨仔啊! 他却是没有想过,当年景右党争的时候,他作为言官,不也一样一言不发么? 赵祯与贾昌朝上演一出君相和,然后贾昌朝当朝宣言,将会全力以赴赈灾。 朝会之后,贾昌朝回到了政事堂的公廨里,后脚曾公亮就来了。 贾昌朝笑呵呵地请曾公亮坐下,泡了一杯茶,曾公亮笑呵呵地抿了一口,然后看了看茶叶道:“这是清溪茶?” 贾昌朝一笑,看着心情极好:“可不就是,咱们那弟子给送的呗,你没有么?” 曾公亮嘿嘿一笑:“不仅我有,吴春卿也有。” 听到吴育的名字,贾昌朝脸色变得不是很好起来。 他与吴育之间的争端,实际上不仅有公仇还有私怨。 庆历新政时候,吴育属于庆历新政中支持范仲淹的新党,而贾昌朝则属于反对变法的一派。 说起来庆历新政这一次的党祸,与小人君子之争是不同的,新党固然是心忧家国,因此积极求变,而反对派也是心忧家国,认为需要改变,但不能如此改变。 最后双方相互攻讦,陷入意气之争中,随之而来的便是喜同恶异、党同伐异。 而正是这样的攻伐之中,吴育与贾昌朝也是相互厌恶。 后来庆历新政失败,这种恩怨依然是延续了下来。 庆历六年六月丙子,监察御史唐询忽然发难,直指贤良、茂才等科之设,存在弊端,唐询梳理两汉制举开科历史,总结出汉代诏开制举主要是因灾异求直言的结论。 基于该结论,他提出“请自今不与进士同时设科,若因灾异非时举擢,宜如汉故事,亲策当世要务,罢秘阁之试。” 这一建议在赵祯刊落上疏人姓名,仅将具体文本转发中书详议的时候,遭到了时任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吴育言辞激烈的反驳。 因为唐询的说法其实是有针对吴育的意思,因为吴育的发迹正是从制科开始的。 而恰好唐询就是贾昌朝的亲戚,吴育认为这是贾昌朝在背后指使,因此在后面谈论政事的时候,双方丝毫不退让便可以理解了。 曾公亮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啊,怎么就那么较劲呢,这个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三个都是居正的座师,这关系这么近,又何必闹这些别扭,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不就是了?” 贾昌朝苦笑一声道:“不是我计较,而是吴春卿在找事儿啊,唐询是我的亲戚不假,但他自做他的官,他想献策难道我还能够阻止么,说实话,他献策我根本就不知道!” 曾公亮也是苦笑:“你也不跟春卿说一下?” 贾昌朝脖子一梗:“谁耐烦去解释,事情又不是我干的!” 曾公亮赶紧道:“是是,没必要没必要。” 话虽如此,但曾公亮已经打算替贾昌朝与吴育解释一番,最好是促成两人和解。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过今日不是来说这事儿的,曾公亮赶紧将话题给圆了回来:“子明兄,今日早朝,你与官家一番操作,可是将我给看呆了啊! 【灾异罢三公】,这是惯例,官家如果按照这个惯例将你移出知州也是合理,怎么今日却是宁可自己担下,也要保住你,这不太合理啊!” 其实曾公亮有一句话没有明说,便是官家明哲保身的性子,怎么今日却为你豁出去了呢? 贾昌朝自然听得懂,闻言笑了起来:“想不明白?” 曾公亮苦笑点头:“这不是请教你来了么?” 贾昌朝哈哈笑了起来,拿出一本手写的册子递给曾公亮:“你看看这个。” 曾公亮一看封面便十分讶异:“这是居正的字啊……荒政一十二条?” 曾公亮有些诧异,“……这是救灾的建策?” 贾昌朝点点头道:“咱们这个弟子啊,天纵奇才!你知道这荒政一十二条都有什么吗?” 曾公亮赶紧想要翻书,贾昌朝已经说了出来:“……凡荒政十有二:一曰备祲;二曰除孽;三曰救荒;四曰发赈;五曰减粜;六曰出贷;七曰蠲赋;八曰缓征;九曰通商;十曰劝输;十有一曰兴工筑;十有二曰集流亡。” 贾昌朝缓缓道来,曾公亮眼睛越来越亮。 贾昌朝讲完一十二条,然后问曾公亮道:“……如何?” 曾公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听到贾昌朝问他,曾公亮激动道:“有此一十二条,大宋救荒之策全矣!” 说起赈灾,大宋沿袭唐朝的经验,设置有常平仓这样的储备粮机构,也有减税赋的举动,但并没有这么系统的。 而且,就算是大宋朝有唐朝的经验,也并不是每个官员都具备有这样的能力。 就说范仲淹吧,这算得上一个能臣了吧,你看看他赈灾的方法是什么,可以看看梦溪笔谈中记载: 【皇佑二年,吴中大饥,殍殣枕路。 是时范文正领浙西……为术甚备,吴人喜竞渡,好为佛事。 希文乃纵民竞渡,太守日出宴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 又召诸佛寺主首,谕之曰:“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 于是诸寺工作鼎兴。】 所以,他的赈灾方式是什么? 嗯…… 一是组织百姓竞渡,提供饮食; 二是鼓励佛寺大兴土木。 【???】 范仲淹这样的能臣,赈灾手段看起来也是十分贵乏,虽说这些举措当然一定程度上是有些效果的,但能够惠及的人太少了! 听了曾公亮的话,贾昌朝笑道:“陛下也是这么说的。” 曾公亮一听便明白了,有些嫉妒道:“这小子,这好东西也不先给我看看!哼!” 贾昌朝呵呵一笑:“估计他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只是因时而变罢了,因为此次危机是因为旱灾,那他便拿出来解决问题的方法,以此让老夫逃过这一劫。” 曾公亮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在嫉妒的同时,也是十分的自豪,口中像是埋怨,又像是自豪:“这小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谁提出,谁完成,这不是很合理么?(来了哈!) 荒政一十二条,乃是到了清朝才出现的,清代救灾,集前人之大成,形成了一套完备的救灾程序。 地方遇上灾难,按程序实施报灾,勘灾,审户,蠲免,赈灾。 一套程序环环相扣,荒政逐渐制度化,与宋代的救荒政策还是要胜出许多的,如此完备制度化的一套东西,对于此时的君臣来说自然是十分震撼的。 贾昌朝给曾公亮说道:“……老夫本也是想着辞去相位,道地方去发光发热,但居正说服了老夫。 居正说,老夫辞去相位自然是保住了脸面,但与百姓何益,如今春雨不来,农耕难行,到了若是少了一季收成,天下百姓必将饿殍遍野。 然后居正给老夫展示了这么一套荒政,说有老夫在,这荒政能够推行下去十之六七,能活天下原本该饿死的百姓之六七,此中数量何止百万,老夫深以为然。 所以老夫持着此荒政一十二条面见陛下,陛下见了十分惊喜,陛下也认为当是时最重要的便是救荒,其余的皆是等闲,所以陛下让老夫与之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 贾昌朝有些苦笑,“……当然不好看,而且有损老夫声名,传扬出去,天下人必将讥讽老夫脸皮太厚,但是……” 贾昌朝的脸色又随之变得坚毅起来,“……与千万百姓的性命相比,老夫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曾公亮听罢,既是钦佩贾昌朝的忍辱负重,又是忧心忡忡:“救荒一十二条的确是十分完备了,但要一一实行,却是十分艰难啊。 荒政十有二:一曰备祲,二曰除孽,三曰救荒,四曰发赈,五曰减粜,六曰出贷,七曰蠲赋,八曰缓征,九曰通商,十曰劝输,十有一曰兴土筑,十有二曰集流亡。 备祲是备荒,大宋有常平仓,除孽是除去病虫害,救荒各项工作咱们也可以做,发赈减粜相结合,只要常平仓里还有粮食,还是可以施行。 蠲赋与缓征是例行之举,虽说明年的赋税会大幅度减少,但只要渡过灾年都是值得的。 通商劝输,要发动商人与当地豪绅,虽然艰难,但总可一试,商人喜利,通商乃是其所爱也,劝输也不是没有办法,捐多者题请议叙,捐少者给以匾旌表彰,总有人愿意。 出贷、兴土筑、集流亡都得实打实的投入海量的钱财,恐怕朝廷根本就负担不起。 其实就算是上面有可能实现的几项,大约也只是前期可行,常平仓里面的粮食不是无限的,大宋很大,从外面输入也是极为艰难,唉,以国朝之国力,哪里可能做到?” 曾公亮不愧是能入政事堂的人,虽然十分赞赏这荒政一十二条,但对其可执行性却提出了质疑。 这不是在质疑这荒政一十二条,而是在质疑大宋能不能做到。 贾朝昌笑道:“明仲,居正的神奇之处不在于他能够提出来建议,关键是,一旦是他提出来的建议,他总是有办法将其实现的,不是么?” 曾公亮闻言笑了起来:“正是,该由他头疼去!” 两个老狐狸相视大笑起来。 …… 章衡命人将夏安期押送大理寺。 看着夏安期被押走,张麻子低声问道:“要不要干掉他,留着总是后患。” 章衡看了张麻子一眼道:“别将海面上的习气带到汴京来,这里可不是无法无天之地!……” 章衡呵斥了一下张麻子,张麻子却是不以为意,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笑着道:“……这等小人,不打杀了,以后还是麻烦,若给了一线生机,以后还是要给老大人您添堵的。” 章衡停下脚步,摇摇头道:“夏安期又算得了什么,夏竦才是大麻烦。” 张麻子道:“不能从夏安期身上牵连到夏竦身上么?” 章衡仔细沉吟了一番,摇摇头道:“很难,夏竦远在西北,这算是彻底置身事外了。 当然,如果大理寺能够从夏竦的家里搜出来确切证据,倒是可以牵连一番。 但是,夏竦大约没有参与央行之事,如果只是弹劾贾相公之事,这事情可能还没有办法动他,毕竟【灾异免三公】乃是惯例。 从某些方面上来说,也是给官家免责,官家知道了,不仅不会怪责,可能心中还有感激。 不信你看看,御史中丞高若讷不会因为弹劾贾相而被贬谪。” 张麻子忧心忡忡道:“夏竦此人阴毒无比,咱们将他儿子送进大理寺,以后他肯定会寻机报复的。 现在倒也罢了,若是以后让他登上相位,以此人之歹毒,恐怕到时候整个泉州海商,乃至于整个福建路,都要被其中伤报复!” 章衡点点头道:“那就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不让他登上相位。” 张麻子大力点头:“是,老大人,这话张麻子记住了,有我们福建人的一天,他夏竦便一天也登不上相位。 朝廷这边希望老大人您坐镇,我们福建人虽然远在福建,但若是需要钱,需要人,或者是其他的,老大人您尽管吩咐即是!” 章衡微笑道:“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张麻子肯定的点头:“来之前,所有同仁开过会,我们统一了思想,老大人您在朝廷里立得越稳,我们福建人便不会衰落! 如今泉州海商通行行天下,老大人,不是我们吹牛,只要海贸一天不被禁止,泉州人就永远饿不死,也不会缺钱了。 但老大人,以前没有人替我们在朝中说话,所以我们吃够了被朝廷遗忘的苦头,现在有您帮我们说话,我们腰杆子才能够直起来。 所以,老大人您一定要朝中越来越稳,我们泉州人一定会鼎力相助,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章衡感动地拍了拍张麻子的肩膀,张麻子笑得满脸的花。 章衡轻声笑道:“泉州远离朝廷,的确是吃了没有政策的苦啊,福建就算是出了进士,可也因为是南人,常常被打压,能够走上高位的不多。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有我两个老师在,福建人的利益总算能够被重视了,这是个好事情……” 章衡沉吟了一会道:“……你回去与诸位父老乡亲们说,我章衡生于福建,便永远是福建人,父老乡亲们的期待我不敢有一日忘却,父老乡亲们的关怀,居正也铭记于心,以后福建人需要居正,居正也不敢推辞!” 张麻子十分欣喜,便要翻身给章衡跪下,章衡伸手搀扶住了张麻子,诧异道:“麻子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张麻子抬起头来看着章衡道:“这是同乡们交代过的,一定要我代表着福建百姓给您磕一个头,以感谢您对福建的贡献! 老大人,说实在的,若不是担心您仕途受影响,泉州百姓估计都要为您立生祠了,但听说这般做会让人猜忌,这才让人拦了下来。 这几年泉州的发展极快,您是没有回去看看,以后等您有机会去看看,您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泉州几个县,现在已经没有贫困的人了,家家户户都盖起来新房子,购置起来马车,许多人家至少都会供养一个读书人,有些富裕的,甚至整个家族子弟都要读书! 这么下去,咱们福建,尤其是咱们泉州,将会发展为不逊色于开封、杭州的天下富裕之地,而这都是得益于老大人你的筹谋!……” 章衡好奇道:“整个家族子弟都读书了,那谁去出海?” 张麻子笑道:“读书也要出海的,大家都说,老大人您是读书人,所以目光毒辣,手段超群,就是因为读书的缘故。 所以咱们泉州人都得读书,就算是出海,读书人也更有优势的,无论是学语言也好,了解当地风俗也罢,就算是与当地的国家官府交流,也是读书人更有办法呢!” 章衡闻言乐了:“倒是这个道理,读书人眼界宽,做事有逻辑,倒不是只有考科举的好处,无论是谁,多读一本书,便得一本书的豁达,好事情!” 张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就连小人我,也请了先生在家里教我读书呢,虽然四书五经是读不了,但小人喜欢听史,听多了,脑子便清醒了,也不像以前那么浑浑噩噩了,嘿嘿。” 这倒是让章衡有些刮目相看:“活到老,学到老,你张麻子是活明白了。” …… 央行一场生死存亡的危机,在泉州商行的鼎力相助之下化危为安。 章衡没有放弃过这么一个宣传壮大的机会,立即令佟伯鼎组织人不断地将此次的危机给宣传出去,树立起来央行的形象。 以便央行吸引更多的民众将存款存入央行,一时间央行人潮汹涌,每天来存钱的人都是数以千计。 但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机会而已,更大的机会在于参与围剿央行的二十七家钱庄之中。 韩以逊掌控的江南钱庄,乃是一个跨越南北的大钱庄,后台便是江南的官商,夏竦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有江南官商为后台,但此时的韩以逊却是颤栗不安,大理寺的大牢在汴京是十分有名的,幽暗恐怖,时不时便传来拷打声音以及惨叫声,韩以逊在带着霉味的草堆里蜷缩着身体,想将自己隐藏起来,似乎这样便安全了一些。 狱卒过来敲了敲大牢,发出锵锵声响:“韩以逊,死了没有,没有就跟我来,有人要见你!” 韩以逊有些迟疑:“谁要见我?” 狱卒哼了一声:“你出来便知道了,不想挨打的话就赶紧!” 韩以逊赶紧起来,身上挂了些稻草都无法顾及,狱卒开了门,韩以逊十分听话的跟在狱卒的身后,左拐右拐的来到一个房间前面,房间外面有人把守,狱卒道:“推开门,自己进去,里面有人等你!” 韩以逊心中十分忐忑,推开门,看到里面一个身材高大的俊秀年轻人笑呵呵地看着他,招招手道:“韩大掌柜,进来吧,顺便把门带上。”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韩以逊看到年轻人的身上的官服,以及那张令得所有男人自卑的俊脸,他已经猜出来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了。 韩以逊沉着脸道:“章衡?” 章衡笑呵呵地点头道:“我就是章衡。” 韩以逊转身就要走,章衡的声音传来:“若想活命,最好跟我谈谈。” 韩以逊停了一下脚步,头都没有回,冷笑道:“你以为我还能活?” 章衡呵呵一笑:“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自戕,你在等什么?” 韩以逊无言以对。 章衡笑道:“江南不让你活,但我偏要让你活着,你觉得我能不能保住你?” 韩以逊回过头来看着章衡:“你保不了。” 章衡却是肯定道:“我保得了。” 韩以逊冷笑道:“你保不了!” 章衡冷静道:“我保得了。” 韩以逊终于是勃然大怒起来:“你保不了!你拿什么保!拿你身上的绿袍衣么!你拿你的命来保么!你什么也保不了!别以为当年你伤了江南官商的元气,你便以为江南官商不过如此,他们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你什么也不知道!” 韩以逊失态嚷嚷,章衡依然很是冷静:“你可以先关上门,坐到桌子前面来,听我跟你讲讲,我是怎么保你的,怎么,你就一心求死?” 韩以逊嘴唇哆嗦,腿脚也有些哆嗦,浑身似乎是极寒之后的颤抖,一会之后,转身将门给关上,拖着两条已经不太听使唤的腿来到桌子前。 章衡走过来,帮他拖开了椅子,又帮着推进去坐下。 章衡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泡起了热茶,等一杯热茶喝了下去,韩以逊总算是感受到了一点点的温暖了,颤抖也渐渐地止歇,只是眼里依然没有什么生气。 章衡看着韩以逊的眼睛道:“你想活,我可以给你活路。” 韩以逊眼中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道:“活不了,我活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妻儿、乃至于我妻子的娘家,一个都活不了!活不了!”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若是……本官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而且你父母兄弟妻儿,乃至于你妻子的娘家,全都能够安然无恙呢?” 韩以逊哽咽着摇头道:“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我亲人都在江南,这是他们的大本营,若是我干了他们不想我干的事情,我的亲人便没有活路了。” 章衡微微笑道:“你甚至都不愿意问问,我会怎么保下你们一家的。” 韩以逊痛苦的摇头道:“天下间绝无此法!” 章衡冷笑起来:“那你还活着作甚?” 韩以逊嚎啕大哭起来:“我该死,我该死,可是我怕啊!我怕死啊!我最怕死了!我怕死啊!……” 章衡不为所动,冷静的泡着茶,然后跟款待客人一般,给韩以逊又倒了一杯热茶,道:“哭累了就喝点茶,暖身子。” 韩以逊双手捧起茶杯,哆哆嗦嗦地将热茶一点一点喝下。 章衡道:“此次牵扯进央行之事,有二十七家钱庄,汴京背景有九家,江南背景有十三家,其余的不过敲敲边鼓,但一样是同罪。 央行不是普通钱庄,央行乃是国家机构,乃是国之重器,你们用的虽是商业的手段,但实则上构陷官家机构,已经形同谋反了……” 哐当一声,韩以逊手中的杯子滚落在地,碎成一片,大门顿时被人撞开,范无忌闯了进来,大声道:“三郎!你没事吧!” 章衡笑道:“失手而已,没事,门口守着,谁来都不给进。” 范无忌横了韩以逊一眼,然后出去将门给带上。 章衡笑道:“庆历三年,江南已经被抄过一回,陛下不忍心再抄一次……” 章衡叹了一口气道,“……江南人怎么就这么没有记性,才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干嘛又将脖颈凑过来,是嫌弃朝廷的鬼头刀不够锋利么?” 韩以逊死死盯着章衡。 章衡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是官家仁慈,否则,你韩家的脑袋,一颗都别想留住。” 韩以逊嘶哑着声音道:“是你提议官家抄家灭族的?” 章衡点头道:“没错,韩家就在最上方,你是主犯嘛,你勾结二十七家钱庄围剿央行,形同谋反,还蓄意助力夏安期构陷贾相公。 你围剿央行也好,构构陷贾相公也罢,都是想置我于死地,你说,我还能容你么?” 韩以逊咬牙切齿道:“是我害你,与我家人何干!” 章衡笑道:“我这人记仇得很,谁害我,我便要杀他全家,我不仅要杀你全家,还要将其他二十七家的带头人的全家都杀一遍,怎么,你觉得不公平?” 韩以逊死死盯着章衡道:“可现在官家不让杀了。” 章衡笑了起来:“那是有条件的啊,管家不杀,一来么,是不想让自己的声名受损,二来么,官家想要很多。” 韩以逊霍然起身道:“官家想要这二十七家钱庄!” 章衡微微笑着。 韩以逊吃惊道:“这怎么可能,官不与民争利,这朝廷明目张胆侵吞民财,这是要引众怒的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真是好贱!(来了第二更) 听到韩以逊这般说道,章衡忍不住笑出声来:“官不与民争利?这又是哪一出?现在这每一家钱庄的背后金主,全都是谋逆啊,我问问你,逆贼算民么? 官家仁慈,不愿意砍太多脑袋,也不愿意去抄家,只要这二十七家钱庄而已,这已经是十足的仁慈了。 按我来说,一个个抄过去,将脑袋都给砍了,将家给抄了,女人孩子都送去教坊司,这才是最大的仁慈,因为这样天下人才不敢造反嘛!” 韩以逊浑身发冷看着章衡:“你真是个魔鬼!” 章衡叹了一口气:“你看,你看看你们,明明是你们要害我,难道我便没有兄弟妻儿么? 你们害我的时候,可想过我的兄弟妻儿,现在你们失败了,我想砍死你们的兄弟妻儿,你就觉得我是魔鬼了?” 韩以逊默然不语。 章衡又叹了一口气:“我好想干掉你们,但官家不许,不过,没有关系,你们要是不愿意将钱庄交出来,官家大约会恼羞成怒……” 章衡笑了笑:“……到时候我便可以做这个恶人,将你们全部干掉了。” 韩以逊心中一寒:“我要见官家!我要见官家!” 章衡哈的一笑:“就你?” 说完章衡提高了声音道:“来人!” 门从外面被推开,范无忌伸了个脑袋进来:“三郎?” 章衡挥了挥手道:“将他押去牢房,谁也不许见!” 范无忌立即带着几个人进来,将韩以逊押走,韩以逊拼命挣扎:“我要见官家,我要见官家!……” 范无忌给了他几拳,韩以逊顿时变成了软脚虾被拖了下去。 韩以逊被几个人驾着,又被丢进大牢里面去了。 韩以逊浑身颤抖,觉得天气无比的寒冷。 被重新送进大牢里面,除了门口处有狱卒专门看守,便再无其他人来了。 韩以逊彻夜失眠,到了第二天,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模样,他终于有所行动了,在狱卒送了食物进来的时候,韩以逊一下子抓住了狱卒的手臂,狱卒被吓了一大跳,砰砰两拳,直接将韩以逊打得鼻血直流。 韩以逊却是一声不吭,伸手摸了摸鼻血,冷静道:“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我有冤情!” 狱卒迟疑了一下道:“这事情我管不了,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说着便强行将手臂抽出去,便要往外走去,韩以逊大急道:“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你只要帮我把消息传出去,我给你一千贯钱!” 狱卒停住了脚步。 韩以逊大喜:“不骗你,我是江南钱庄的大掌柜,是天下间最有钱的人之一,只要你帮我,我给你一千贯!” 狱卒缓缓回过头来:“你这是要我的命。” 韩以逊眼睛一咪:“二千贯!” 狱卒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一下道:“你怎么给我。” 韩以逊大喜道:“只要我出去了,一定会兑现给你的。” 狱卒一听,立即抬起脚便走。 韩以逊急道:“等等!” 狱卒又停住了脚步。 韩以逊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狱卒接了过去,入手温润。 韩以逊道:“顶级羊脂玉,价值千贯,其余千贯,若我能够出去,必不食言!” 狱卒在透进来的阳光下看了看,的确是好货色,他想了一下道:“给你的团伙传消息是不可能的,犯忌讳,我们有行规的,但我可以给我上司传递消息,说你有冤情,说不定有转机。” 韩以逊伸手要将羊脂玉拿回去,口中道:“那不值这个钱。” 狱卒躲过韩以逊的手,韩以逊冷笑道:“还会有人审我,你拿了我的财物,你躲不了,除非你现在就干掉我。” 狱卒终于露出笑容,声音也温和了一些道:“我可以与寺判汇报。” 韩以逊问道:“寺判是谁?” “石扬休。”狱卒道。 韩以逊眉头微微一掀,似乎有些喜色,赶紧道:“好,那你赶紧去。” 狱卒不走。韩以逊心中大骂狱卒贪得无厌,但也只能道:“剩下一千贯会给你的。” 狱卒心满意足而去。 这一等便是一天,到了将近傍晚时候,韩以逊才见到石扬休。 韩以逊暗道侥幸,传扬石扬休爱财,果然如此。 石扬休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睛倒是机灵,他温和道:“韩以逊,你说你有冤情。” 韩以逊道:“能不能屏退左右?” 石扬休摇头道:“不可,本官来视察大牢,为防私弊,身边必须有人。” 韩以逊闻言,抓住牢笼的右手忽而张开摊平,石扬休干咳了一声,身边有人道:“走,我们到前面去,大人有些累了,让他在这里歇歇脚。” 身后几人往前走去。 石扬休问道:“多少。” 韩以逊道:“万。” 石扬休笑容更是亲切起来:“需要老夫作甚?” 韩以逊低声道:“我想求见宋参政。” 石扬休笑容不变:“要许愿上寺庙去,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寺庙,别提这种实现不了的愿望。” 韩以逊又道:“那我想见丁参政。” 石扬休幽幽道:“无关人等就别提了。” 韩以逊咬牙道:“我想面圣!” 石扬休嗤笑了一声:“就凭你?” 韩以逊轻声道:“六。” 石扬休脸色凝重了一些:“八。” 韩以逊往后一躺,不说话了。 石扬休抬脚要走,韩以逊霍然起身,抓住牢房的柱子,咬牙切齿道:“七!这是我的全副身家了!” 石扬休嗤笑一声:“鬼信你,不过,倒是可以了,怎么给,我怕你活不到出去的一天。” 韩以逊咬牙道:“煌建院街二横巷四号小院东厢房床底下,里面有五万贯钱钞。” 石扬休问道:“还有两万贯呢?” 韩以逊呵呵冷笑:“我没死自然会给。” 石扬休砸吧了一下嘴巴,犹豫了一下道:“你那院子值多少钱?” 韩以逊咬牙切齿:“买的时候三千贯,现在能卖六千贯。” 石扬休眼睛一亮:“房契呢?” 韩以逊深吸了一口气道:“东厢房床底下。” 石扬休拊掌笑道:“也勉强成了,等消息吧。” 这一等更是漫长,等到第三天的早上,几个狱卒跑了进来,其中那个收了钱的狱卒大声道:“官家召见,快起来。” 韩以逊被提着去了一个厢房,还没有等他说什么,就被扒了衣服,然后几桶冷水泼了过来,拿着猪毛刷子便拿他开刷,连腿间物件都没有放过,仔细的搓了一遍。 让韩以逊始料未及的是,那狱卒甚至将手指勐地插进他的谷道,韩以逊大吃一惊:“你要干什么!” 那狱卒不说话,下一刻将他的嘴巴撬开,用捅了谷道的手指探进他的口中四处摸索。 韩以逊差点吐了出来。 狱卒笑答:“得罪了,见圣上便是这般流程,尤其是尔等叛逆,需得检查过没有威胁,才能带去见官家,否则你要是刺杀官家,我们这几个,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韩以逊强忍恶心:“谢了。” 又穿了一件颇为整洁的衣服,虽然有些刺挠,但好歹能见人了。 可带去了宫内交给了禁军,也被脱了衣服检查一遍,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候,等到傍晚的时候,他才见到了赵祯。 赵祯一脸的疲倦,看到韩以逊的时候露出一脸的嫌弃:“你要见朕?” 韩以逊大礼参拜:“草民有冤情!要当面禀告官家!” 赵祯呵呵一笑:“大理寺那边已经将事情搞清楚了,攻击朝廷,形同叛逆,大宋不搞什么满门抄斩,但流放、充官妓却是免不了的。” 韩以逊闻言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脑袋在地板上哐哐的磕着,哭着道:“官家仁慈,但罪行是罪人犯的,罪不及家人,罪人希望能够得到将功赎罪的机会!” 赵祯嗯了一声。 韩以逊咬了咬牙道:“罪人愿举发江南钱庄后面的金主!” 赵祯摇摇头道:“那都是次要的,他们是谁,朕不想知道,钱庄他们不会敢沾手了,里面的一分钱,他们也不敢拿走,但朕要一个完整的江南钱庄,你懂么?” 韩以逊闻言眼睛大亮:“草民明白了,如果官家愿意,草民愿意替官家执掌江南钱庄!” 赵祯嗯了一声道:“朕会让你成为榜样,甚至会给你一个官身,给你母亲一个诰命,给他们护身,但是,江南钱庄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你都得完完整整给朕拿过来,懂?” 韩以逊大力磕头:“草民明白,草民明白!” 赵祯挥挥手:“去吧,找章衡去,该当如何,他会给你安排的。” 韩以逊张大了嘴巴。 赵祯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面有鄙夷。 韩以逊赶紧低头退出。 韩以逊出了宫殿,便看到偌大宫殿檐下的章衡。 三月的春风不小,章衡衣袖当风,飘飘欲仙,看着如同谪仙人一般。 韩以逊犹豫了一下,抬脚往章衡走去。 章衡回过头来,朝着韩以逊微笑。 韩以逊眼里犹然带着仇恨。 章衡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不服气?” 韩以逊咬牙切齿道:“这是个套!” 章衡叹息道:“你看,人就是这样,总是不满足的,你看看你,逃了一条生路,你的家人也因此平安,你不感恩我,却只记得我用的小计谋。 没事,你要是觉得这样很侮辱你的自尊,现在我便可以进去找官家,说你不干了,你觉得如何?” 韩以逊咬了咬牙,没有说话,但死死盯着章衡。 章衡居高临下,眼神渐渐变冷,大步走过去,一巴掌将韩以逊扇倒在地,附近的禁军看到了这一幕,纷纷侧身,示意自己并没有看到。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韩以逊不敢发出声音,但眼神愈见怨毒。 章衡抬脚便踹,砰砰作响,章衡身强体壮,韩以逊却是瘦小,哪里承受得住,没有多久,便哀求起来:“停停!停停!……” 章衡面无表情继续踹,踹到韩以逊有些气息微弱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单脚蹲在韩以逊的身边,嘴巴凑在韩以逊的耳边道:“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你也大约如此,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非得我打你一顿,非得我杀你全家,你才知道臣服,你说你是不是贱啊!” 韩以逊畏惧地看着章衡。 章衡问道:“所以,你服了没有?” 韩以逊犹豫着轻轻点头。 章衡斜睨着他:“你还是不服。” 第一百七十九章 荣升小宰相!(来了哈!五千大章!) “相公,您得帮我们说说话啊,官家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公然侵占民财! 历来关于不与民争利,他这要将二十七家钱庄全都霸道的侵占了去,以后是不是还要来侵占我们的田地,再后来是不是还要夺走我们的妻女? 从太宗建国以来,君臣相处融洽,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可现在他却是想掀桌子了,再这么下去……” 一位官员十分的气愤,与宋庠诉苦。 其余的官员也是一脸的激愤,一起看着宋庠。 宋庠端坐其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听着,但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说道:“你们也算民?” 那官员愣了愣道:“天下四民,士农工商,我们士大夫,自然也是民。” 宋庠摇摇头道:“你们是逆贼。” 那官员顿时闭嘴了。 其余人也是面面相觑。 宋庠哼了一声道:“二十七家钱庄攻伐朝廷机构,这是对朝廷的挑衅,你们就是逆贼。” 那官员不太服气道:“钱庄用的只是商业手段,二十七家钱庄,是按照正常的商业渠道与央行打交道拆借款项,怎么就成叛逆了? 大宋天子要这么搞的话,那是不是接下来他便要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到时候是不是要说整个天下都是姓赵的了?” 宋庠冷冷看着这个官员道:“天子仁慈,你真当他窝囊了不是? 老夫问你,央行是不是等同朝廷六部,六部是不是代表朝廷,你是不是还想去给六部设套,是不是还要组织百姓去围堵六部?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有些事情能说不能做,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这个事情不是不能做,但既然暴露了,天子仁慈,不愿意大开杀戒,不愿意扩大范围,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没有罪了? 现在不抄家灭族,不犁庭扫穴,只要你们的钱庄,你们还觉得委屈了?” 宋庠这番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 那官员期期艾艾道:“相公,听您的意思,官家不愿意扩大范围是有所顾虑?” 宋庠闻言露出笑容:“倒也不怕与你们说说,你们也该知道,这大宋朝朝堂之上有几方势力。” 这官员也是有见闻的,赶紧接话道:“这个我们倒是知道的,外戚是一方,将门是一方,文官是一方,但文官也分。 文官里面有北方一方,以河北、河东、河西为代表,南方便是咱们这一系了。 当然,现在福建系异军突起,曾公亮、吴育都是其中的代表,还有章衡这个搅屎棍,而且福建人才辈出,历届科举的福建进士都有不少……” 说道这里,他忽而警醒:“……相公您的意思是,官家为了保持平衡,不愿意对江南痛下杀手?” 宋庠一摊手:“呐,这不就想明白了么?” 这官员越是想得深入,内心就越是惶恐起来,他看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也是一脸汗流浃背的模样,亦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他赶紧代表江南官员朝宋庠感谢道:“相公,感谢您的提醒,要不然我们就犯大错了。” 这时候后面忽然有人道:“相公,我们能不能从钱庄里将现钱给撤走,那可都是我们的钱啊,而且那可是大量的钱……” 宋庠听到这里,一挥手将茶水杯子挥落在地,杯子在地上摔碎,茶水撒了一地,但他丝毫不管,直接站起来就走回内室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刚刚问话的人有些错愕:“是我说错话了吗?” 原本一直与宋庠对话的官员叹了一口气道:“记住了,如果不想死,钱庄里面的钱,半分也不能动!若是有亏空的,赶紧从家里拿钱给补上,明白了么?” 问话的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我不拿钱还不行,还得往里面添钱?” 那官员看了他一眼,不与他说话了,而是对众人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白人都听明白了,听不明白的,看看别人怎么做,否则抄家灭族的时候别怪我,也别怪相公没有说清楚了,今日便这般吧,散了!” 众人只能暂时退去。 这官员拖在了最后,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他一转身又回到了大堂,宋庠从内室转了出来。 “都走了?” 官员点点头。 “都走了。” 宋庠叹了一口气道:“允昌啊,你是个聪明人。” 允昌是这个官员的字,他的名字叫谭荣,正儿八经的杭州人。 谭荣脸色颇为凝重道:“官家当真有给江南系一息尚存的机会吗?” 现如今政事堂里,贾昌朝是北方系,宋庠丁讽也是北方系,王拱辰也是北方系,曾公亮则是福建人,可以说,也就江南没有人在了。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推夏竦入主政事堂的缘故,可现在不仅夏竦回不来,他们这些江南系的官员还惹上了大麻烦,就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了。 现在夏竦回不来,江南系在高层就没有代言人,若是官家痛下杀手,江南可能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宋庠看了谭荣一眼道:“若是不给机会,你们现在就该在牢狱之中了。 别想太多了,江南是人才荟萃之地,暂时的落后并不打紧,以后会有机会的。” 宋庠说得轻描澹写,因为此次筹谋夏竦归京,宋庠虽说是有些损失,但并不算大,但收获可比损失大多了。 原本江南系官员指望着夏竦回归,他们便算是有了主心骨,但夏竦远在西北,便只能靠着夏安期最为联系纽带,现在夏安期进去了,江南一系顿时有些群龙无首。 宋庠虽说是雍丘县人,是纯正的北方人,但宋庠算是夏竦的门生,所以他们也认,但之前有夏安期在,这些人还不太往他这边靠,但夏安期进去了,这些人便只能指着他了。 当他收拢了江南系之后,宋庠却是不太想让夏竦回来了。 笑话,他回来了,这些人我还能够指挥得动么? 不过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矛盾,便是高若讷。 宋庠指使高若讷弹劾贾昌朝,但却被赵祯与贾昌朝给秀了一脸,现在高若讷还在告病居家呢,等候赵祯的发落。 宋庠也有些后悔,就不该让高若讷去出这个头,现在好了,高若讷肯定将自己恨之入骨了! 宋庠想了一会,咬了咬牙,写了一封信,然后附上一张文件,让家人送去高若讷府上。 高若讷在家静居,但心却是不静,家里人不敢惹他,远远避开了,以至于高府一片寂静,这让人走路的脚步声显得尤其明显。 高若讷在静室里焚香静心,盘着腿静坐,忽而有匆匆脚步声传来,高若讷的心立即躁动了起来。 “老爷,有您的信。” “快快拿进来!”高若讷急促道。 下人赶紧推门,将信送了进来,可高若讷一看信封落款,顿时又将信件扔在了地上。 “呸!小人!” 高若讷怒骂道。 下人赶紧退了出去,悄悄将门掩上。 高若讷指着地上的信一顿输出,但骂了一会之后,又臊眉耷眼将信捡了起来,拆开信件,将里面的东西都抽出来,高若讷看到里面的物件,顿时怒了:“这狗东西,耍了我一把,坏了我前程,就一个院子就想我原谅他?” 高若讷愤愤不平,但看清楚了院子的位置之后,高若讷脸上有了变化:“……还别说,这老小子是懂我的,竟然将这院子给我……” 想起他去过宋庠那个外表平平无奇,但内在却是低调而奢华的园林,高若讷心里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没办法,那园子实在是太贵重了,但凡是热爱生活的人,看到那园子,便有在其中归老的心思,鬼知道宋庠在里面砸了多少钱。 想起了这个,高若讷又是啐了一声,这宋庠对外一副清廉模样,但内地里却是穷奢极欲。 “他么的就是个伪君子!” 骂归骂,但看在园子的份上,高若讷还是决定捏着鼻子与宋庠和好,当然,他这御史中丞的职位可能要被撸了,若是去地方就职,朝中又没有人,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所以,无论是园子的份上,还是为自己的前程着想,高若讷都不可能与宋庠彻底绝交。 于是高若讷捏着鼻子给宋庠写了一封信,算是将事情给搁置了。 ----------------- 江南系的屈服,令得央行统合各大钱庄的行动变得十分的顺利。 流内铨在赵祯的提点下给韩以逊一个孔目官的身份,入职央行,归章衡管辖。 有韩以逊这个内鬼,各大钱庄的大掌柜们也不敢做什么手脚,当然,应该也是谭荣那边的警告起作用了。 汴京的钱庄后面的官僚更是懂事,不仅十分主动地配合,还彻底抽身,将其余的钱庄也卖给了央行。 章衡也是够意思,不涉及此次围攻央行的钱庄,俱都给了个好价格,倒是令人称赞。 但章衡也并非没有雷霆手段,一个唐州的钱庄实在是不识相,不仅抗拒央行入驻,还将里面的现金流全部抽干,还自作聪明的放了一把火,将账本烧得一干二净,以后这样便脱了干系。 章衡控制了该钱庄的大掌柜,顺蔓摸瓜,找到了背后的金主,然后将整个证据链坐实,交给了赵祯,赵祯勃然大怒,令人抄家,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打入教坊司,一时间震撼了江南系。 经此一役,央行不仅度过了危机,彻底站稳了跟脚,还将规模直接扩大了十倍! 当然这个规模不是指现金流,而是整个金融网络。 汴京里的大钱庄基本被央行收拢到手,而江南系的钱庄基本都是联通南北的,也就是说,他们不仅在汴京有钱庄,在江南各地也有钱庄。 央行收了江南系钱庄,顿时将触角深入到江南。 这时候收服韩以逊的意义便出来了。 韩以逊以新身份深入江南,整合江南的钱庄便成为了可能。 虽说江南系的官员已经打算断肢求生,但这不代表钱庄便能够轻松纳入央行了。 钱庄多是庞然大物,一个机构,到了一定的体量,便会产生自己的意识。 在汴京的钱庄的人,知道皇权之下皆是蝼蚁,没有人敢做手脚,但到了江南,又是一番新局面了。 他们当然不敢硬扛,但暗地下做一些手脚,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于钱庄这种管理前的机构,稍微动动笔,便是几十贯的钱财消失不见。 所以章衡为了不让这些钱财被人私下占有,打算自己带队前往江南。 但就在他打算出发的时候,他却是忽然收到了任命。 新的任命书改章衡的起居郎官职,越过职方员外郎,升为屯田郎中; 在差遣的安排上,则是撤了章衡度支判官与知制诰的差遣,加为提点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保留央行知事; 这个官升得有些猝不及防,直接打乱了章衡的计划,让他不得不放弃南下。 但章衡却是心中振奋。 此次升官来的突然,但惊喜却是极大。 先是这个寄禄官,直接越过六品的员外郎,直接升至屯田郎中,升了两级,一跃成为五品官,也就是说,他可以穿上朱色官服,也意味着他已经跨入大宋朝的高级官员的行列了。 这还是其次。 最令章衡惊喜的是这个提点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的差遣,虽说为了给他任命这个中书提点的差遣,剥夺了他知制诰与度支判官两个重要的差遣,但在章衡看来,这都是值得的。 度支判官当然是个很好的差遣,知制诰当然也是十分的清贵,相比起来,这中书提点有点浊官的意思,不仅要管的事情多,而且繁杂,但这就是章衡最惊喜的所在! 这个提点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的差遣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令章衡如此惊喜? 咱们来对这个差遣进行拆字哈。 提点与判、知等类似,就是一个东西。 中书便是指中书省,制敕院是中书省下属单位,而这户房便是中书五房的户房,公事是称呼。 中书省下分管行政事务的五个部门,一个叫吏房,二曰枢机房,三曰兵房,四曰户房,五曰刑礼房。 其余四房管人事、管军事,管刑事,而户房管什么,掌财储、户口版籍、租调漕运、禄俸、赈贷、土贡及诸路转运事宜! 而这,才是官府行政的最核心部门,你若是愿意将其称为小宰相也未尝不可。 所以,也就是说,虽然他上头还有宰相与三四位参知政事,但真正管理天下各种事务的其实便是他! 相比起知制诰这等清流官,与度支判官这等财务,这个户房公事,才是他真正想干的职务,当然,若是能够让他当宰相,那才是完美,但现在不是官位不高么,退而求其次后最完美的便是这个户房公事了! 这个户房公事,能够让他以五品官寄禄官的身份掌管天下政务,体验一把当宰相的瘾! 不过前程虽好,眼下的事情还是得安排好,央行整合江南钱庄的事情,还是得继续进行。 不过这次得以韩以逊为主了。 但章衡对韩以逊并不太放心,韩以逊即便是已经彻底背叛了江南系,但他终究是江南人! 但章衡手头上也没有合适的人手跟着韩以逊一起去江南。 此次去是公事,陆尹宁这些善于商事,也擅长斗争的人去不了,因为没有官职,也压不住韩以逊。 但其他的官员章衡也没有办法调动,所以,章衡只能求助于曾公亮了。 曾公亮听了章衡的诉求,笑道:“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让韩绛回来呢?” 章衡眼睛一亮,韩绛确确实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韩绛属于京系官员,能力也是出众,关键是他身后的背景深厚,江南系不敢惹也不能惹,由他去镇压,确实是十分合适。 此事便这么定了,章衡随后便会写推荐书。 曾公亮却是笑着恭喜章衡道:“恭喜你又升官了。” 章衡有些腼腆一笑:“老师,这官升得莫名其妙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公亮自然是知道内情的,笑了笑道:“此次央行之危机,你处理得很好,官家很满意,给你连升两级,乃是酬功……” 章衡心下呵呵一笑,果然,赵祯也是十分吝啬啊,此次帮着他吞并二十七家钱庄后,他才愿意给自己升个两级。 “……至于差遣么……” 曾公亮促狭一笑:“……却是与你献策有关。” 章衡心中一动:“荒政一十二条?” 曾公亮大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章衡闻言也是笑了起来:“若是早知道这样,我就早些献策了。” 曾公亮有些惊诧道:“你很喜欢这个差遣?这可是个辛苦差事!别的人可能都不太愿意干,比起知制诰的清闲,这个可辛苦!” 章衡却是十分兴奋道:“不,对我来说恰恰是最有挑战性的,我很喜欢!” 曾公亮闻言笑了起来:“你喜欢便好,你这小子,果然天生就是个干大事的,别人避之不及的,你却迎头而上,你不升官谁升官。” 第一百八十章 下马威!(来了哈,还是五千大章 终于又日万了!) 因为夏安期被抓了,所以央行这边还缺少一个副主事来辅助,所以章衡上书推荐韩绛为知央行公事,很快便被批准了。 不过一时间章衡还得兼顾着,但重心却是到了中书户房上。 章衡虽然曾为知制诰与起居注,所以时常行走政事堂,但中书五房这边却是来得少,哦,是了,中书门下政事堂下设五房,吏人办公地点总称便是“制敕院”。 以后这制敕院便又将是章衡的主要办公地点了。 中书五房里,地位最高的是吏房,毕竟是管人事的嘛,只要是管人的,地位天然都会更高一些。 但是,权力最大的却是户房,这一点在户房的人员配置上便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在堂后官这个级别上各房都是只有三人,但主事、录事、主书、守当官等这些却是不同,户房的胥吏比起其余各房加起来都要多。 这自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户房被称为小中书省,实际上全国政务都要经过户房,若是没有这么多的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章衡无须人带领,便径自来到了户房,他在这里也算不上完全的陌生人,中书省谁不知道章三元之大名,之前的章知制的一手文章,就算是积年老吏,也要竖起大拇指的。 而且之前在经延上讲经,中书五房可是去了不少人的,当时章衡用经济学原理去解释朝廷的治理逻辑,让这些真正干活的胥吏惊为天人,与此同时,也甚为畏惧,因为他们的那些欺上瞒下的伎俩,在章衡的面前无所遁形。 所以,章衡的权威在他没有到来之前就已经树立起来了,以至于当他们听说章衡被任命为户房的提点公事的时候,户房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但日子不好过,依然还是要过下去的。 章衡任命书上是规定了报道的时间的,所以这几天户房专门派了人在制敕院门口候着,一旦看到章衡到来,立即飞奔过来汇报,以便于大家一起过来欢迎。 所以章衡进入制敕院,来到了户房专属的院子前的时候,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章衡有些错愕,但随即意识到这些穿着黑色公服的人便是户房的胥吏,而前面穿着绿袍衣的则是户房的三位堂后官,堂后官作为胥吏之首,还是不太一样的。 至于其余的胥吏,因为宋朝初年,老百姓和胥吏都只许穿黑白两色衣服,这是宋太宗在端拱二明确规定的: 县镇场务各色胥吏、平民、商贾、工匠、占卜以及不隶属于官府的民间艺人,其衣装颜色,一律只能使用白与黑,腰带只能用铁或牛角做钩子。 现在民间的平民、商贾等等人已经不太遵循这种规则了,毕竟生活好了,大家都会挑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来穿。 虽说朝廷有规定,但官府一般不会去纠正这些屁大的事情,就像是后世深圳等大城市的戒烟令够严吧,但要将珍贵的警力用到这个上面,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民间已经是百花齐放,很多各色衣服都有人敢穿,甚至有赶时髦的,还敢穿着胡服招摇过市呢。 但是在官府里面,这条规则却是被严格遵循着的。 作为体制内的胥吏,日常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谨慎,谁会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来上班,要是不慎传了上官官服的颜色,恐怕不仅要被开革出体制,甚至可能要被下狱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户房的胥吏着实是多,章衡瞄了一眼,足足二三百人,不由得暗自咋舌。 不过倒是可以理解,户房的职责相当于后世的民政与部分财政的工作,身兼多职,人不多也扛不起来事情。 实际上就算是现在这个规模,也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只能将大部分的事务下放到地方去。 为什么大宋朝要将财政全部收归三司,是因为他们如果不收回财权,大约可能是控制不住地方的,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管。 章衡的错愕只是一瞬间,然后便笑了出来:“你们都没有事情做了么,都堵在这里作甚?” 胥吏们一个个纷纷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前面的堂后官说话了:“章提点,知道您要来,我们都出来欢迎您呢。 您别担心,我们没有耽误公务的,我们派了人在制敕院门口等着,您进来之后,再跑过来通知我们,我们这才出来的。” 章衡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祝臣忠吧?” 祝臣忠顿时大喜:“提点您竟然记得我?” 章衡笑道:“经延上,你提出的那个关于如何规范公文用字的提法,让我觉得你很有想法,于是便记住你了。” 祝臣忠顿时惊叹道:“提点您的记性太惊人了,当时有那么多人的在听您讲经,您竟然记得小人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吏,实在是太厉害了。” 章衡摇头笑道:“你算什么小吏,身为堂后官,尤其是户部的堂后官,掌握着大宋朝的民政与财政,就算是大官也是比不上你的。” 祝臣忠连道不敢。 另一位堂后官也笑了起来:“提点,您记得我么?” 章衡甚至都不用多加思索便道:“方元榷嘛,你虽然没有提问过,但你听课是最认真的人之一,我对你早有印象。” 方元榷吃了一惊:“提点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章衡笑道:“当时上课之前,我提前到了,然后听了一嘴你与枢密院那边的人自我介绍,于是便记住了,哦,是了,那个与你攀谈的人应该叫……苏作肃吧?” 现场几百人面面相觑。 都知道这位新提点是个精通政务的牛人,但没想到他的记忆竟然恐怖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人家能够连中三元呢!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但更多人却是悚然而惊,这位不仅政务能力惊人,记忆力又是如此恐怖,恐怕他们以后任何一点点手脚都是做不得了,一旦被看到,恐怕便是被拆穿的下场! 章衡看到众人的神情,便知道今日立威的目的是达到了。 于是章衡轻轻拍了拍手道:“诸位同仁,你们前来欢迎本官,本官收到了你们的心意了,谢谢你们。 本官被官家以及政事堂的相公委任为本房提点,心中是有些忐忑的,因为户房事务之繁杂,在中书五房里面是独树一帜的。 但今天看到诸位,各个都是精明强干的干将,本官的担忧便烟消云散了,有你们这些干将在,大约也不会有太多的难题了,本官是相信你们的。 不过,趁着大家都在,本官也有一些心里话想提前跟大家说说,希望大家都往心里去一去。 本官此次被委任,是带着任务来的,也就是说,本官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不好,但这件事必须做好! 至于是什么事情,接下来你们都会知道的,就不用在这里多说。 本官想说的是,你们以前如何,本官管不了也不想管,但现在本官来了,便要按照我的要求来。 本官希望诸位做事认真,本官布置的任务,要不折不扣的执行下去,事情做好了,本官自有嘉奖,若是敷衍了事,本官便让你干不下去!就这样,散了!” 胥吏们顿时一哄而散,就剩下三个绿袍堂后官在他面前苦笑。 章衡笑道:“带本官去我的公廨。” 三人赶紧给章衡引路。 祝臣忠一边带路一边苦笑道:“提点,您第一天来,何必去得罪这些人,若是有人偷偷给你下绊子,到时候出了大问题,可就麻烦了。” 章衡闻言笑了笑,当然不说什么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之类的话,而是道:“本官说话比较直,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见谅。” 第三位没有跟章衡搭话的堂后官笑道:“提点客气了,上官就算是说一些重话,他们也都得听着,谁敢乱来,下官也饶不了他们。” 章衡笑道:“你是乔新友吧,我听说过你。” 乔新友诧异道:“提点,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您怎么知道我的?” 章衡笑道:“之前本官是知制诰,一次审核诏书的时候,看到上面你的批注。” 乔新友顿时惊为天人:“您这……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章衡也没有得意,而是视同寻常一般,将话头一转,便开始问起了其他的事情了。 祝臣忠、乔新友、方元榷不敢怠慢,一旦章衡问到的事情,必将详细一一道来,生怕其中有什么谬误被章衡指出来。 还真有,涉及到数据的部分,他们有时候都未必知道,但章衡却能够一一道来,似乎他的心中有无数的数据,随时便可以拿出来啪啪打别人的脸。 这让他们更是不敢怠慢,心道以后汇报事情之前一定要做足准备,不然老是被指出错误,那岂不是要被认为工作不认真? 不过聊了没有多久,政事堂那边便有人过来寻找章衡,胥吏通知道:“章提点,贾相公请你过去议事。” 章衡闻言立即起身,与其余人道:“今日先这般吧,本官去聆听相公有什么嘱咐。” 三人赶紧站起道:“提点尽管去,我们便先忙事情了。” 章衡跟着胥吏来到贾昌朝的公廨。 贾昌朝正在批改公务,看到章衡来了,与章衡点点头:“居正先坐着,老夫这里还有一点事情在处理,你且先泡茶自己喝着。” 说完便低头专心致志批改公务。 章衡点点头,清洗了茶具,然后泡起了茶,悠哉悠哉的模样,不像是在宰相公廨,倒像是回了乡下,得了浮生一日闲之感。 不久之后,贾昌朝从公桌后面起身,看到章衡的模样,笑道:“居正是个懂生活的。” 章衡赶紧给贾昌朝泡了一壶,贾昌朝抿了一口,十分舒坦地叹了一口气:“巴适!” 章衡道:“老师最近特别忙吧?” 贾昌朝点头道:“所以老夫将你弄过来帮忙嘛。” 章衡不由得笑了出来:“老师这么说,以前的提点该如何自处啊?” 贾昌朝笑道:“他们倒算不得废物,也算是干练,但比起你来,就差个十万八千里而已。” 这话夸得过分,但章衡却是颇为开心,贾昌朝向来不太夸人,但对他却是这么个夸法,的确是很值得开心不是。 “老师谬赞了。”章衡十分谦虚道。 贾昌朝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嘴巴都裂到后耳根了,就别假装谦虚了,你既然到位了,得赶紧将事情做起来,你可知道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章衡立即认真起来:“家岳已经与弟子说过,当前头等大事便是救荒!” 贾昌朝点点头:“你的荒政一十二条,都是救荒良策,但具体该如何实行,你应该有整体的思路了吧?” 章衡肯定点头:“有了。” 贾昌朝点点头:“好,荒政一十二条已经在政事堂通过,稍后便会以正式政令的形式下发,户房将会是此次荒政的施政主体。 此次是全国性的灾害,所以从官家到政事堂到各级官府,都十分的关注,所以常平仓、各地官府、三司等都会鼎力支持。 但你得做好准备,此次救荒,虽然诸多衙门都参与其中,但钱粮却是远远不足以支撑的,所以,这职责的难度之大,是你难以想象的!” 贾昌朝之前的轻松全然不见,剩下的全是担忧。 贾昌朝忽而叹了一口气:“若当时不是老夫到了那等境地,其实老夫是不愿意担下这等职责的。 救荒只是何其重大,做好了当然是天大的功劳,可是做不好的话,那你的责任可就大了!” 贾昌朝很是忧心,章衡反而看着镇定:“老师,大宋不杀士大夫。” 贾昌朝闻言笑骂道:“你这惫懒货,你不知道对很多人来说,撤了官职便等同要了他的命,你是不是想着你身家巨万,就算是不当官了,也是富甲一方,可以日日悠悠林下,反倒是顺了你的意吧?” 章衡笑道:“人生一世,短短不过几十年,做官是几十年,当个富家翁也是几十年,再不济,我去当个老师,不也是几十年。 救荒乃是莫大的功德,我尽心尽力的去做,做得好了,自然是利于天下,做得差一些了,但终究是比大多数人要做得好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对于章衡的说法,贾昌朝点头道:“的确是没有人能够比你做得更好了。” 章衡道:“所以啊,此事还真非得我去做不可,所以没有什么好忧心的,只管做便是了。” 贾昌朝沉默着点点头,一会道:“具体思路说一说。” 对于这个,章衡早就有了腹稿,立即答道:“地方官府自救为主,朝廷为辅,因地制宜,有所侧重,内外结合。” 贾昌朝一听,顿时乐了:“你这都总结出来纲领了,看来想法很成熟了啊,快快,具体说说。” 章衡笑道:“老师帮我多参详参详……此次施行主体是户房没错,但真正施行救荒政策的主体却该是地方官府,也只有他们能够做到那些事情。” 贾昌朝点头认可。 “朝廷给与他们纲领,地方官府执行,朝廷来辅助他们,地方官府毕竟有所局限,朝廷却是可以帮忙调动全国的资源,互通有无。 比如说种子、农具、牛马之类的,有些州县有富裕,但有些州县却是奇缺,朝廷可以给他们居中调配。 而此次救荒最重要的原则是因地制宜有所侧重,各地方的旱情不同,所需要的救助自然也不同,咱们得根据各地不同的受灾情况给与帮助。” 贾昌朝亦是点头。 “至于内外结合,便是国内与国外,现如今大宋海贸占了大宋商贸的半壁江山,海外的资源也尽可利用起来,比如说种子、粮食等等,都是可以从外面输入进来的……” 章衡仔细与贾昌朝讲解他的各项措施,贾昌朝听得连连点头,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是章衡提醒:“老师,下班了。” 贾昌朝啊了一声,然后嗔怪道:“干国事的,哪有正常上下班的说法。” 章衡笑道:“主要是饿了。” 贾昌朝立即拍了拍脑门:“老夫老了,常常不知饥饿,倒是你是个少年人,容易感觉到饥饿,走走,老夫带你去尝一尝政事堂厨。” 章衡犹豫了一下道:“我能去?” 贾昌朝哈哈一笑:“你虽是小宰相,但还真不能吃这政事堂厨,政事堂厨乃是宰执专享,你只能吃百司公厨。 不过你自己去当然是不行的,老夫带你去,却是畅通无阻的。” 百司公厨指的是诸省寺监各自设置的公厨,曹署就是官府,较为重要的官署如三省六部九寺都有食本设置,六部下各司也有,就是说京城百司的官员一般就在各自的官署就餐。 章衡对这一块还真不太了解,担心道:“这不会被人弹劾吧?” 贾昌朝道:“不至于不至于,其他司有人过来政事堂商议政事,若是宰执召唤,以政事堂厨招待也是一个惯例,你今天便是被我召唤过来的,所以尝尝是符合惯例的。” 章衡这下子放心,倒是真起了好奇心:“那我可要尝一尝了!” 贾昌朝一笑。 还真别说,这政事堂厨与百司公厨还真是不同,无论是食材也罢,厨师的水平也罢,还有吃饭时候的仪式感也好,都是不能比的。 就连吃惯了各类奇珍的章衡,也不得不赞叹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政事堂厨是真的做到了极致啊……” 章衡一脸的赞叹,但心里却是暗暗摇头,大宋的奢靡,果然是自上而下,无一幸免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户房胥吏果然是出色的!(来了,5200字哈!) 乔新友起草了扎子,然后反反复复地检查了好几遍,没有让胥吏送去点检,而是自己亲自跑一趟,这是户房提点章衡第一次下的任务,他不敢怠慢。 点检房是祝臣忠掌管,看到乔新友过来,笑道:“乔堂官,怎么亲自来我这了?” 乔新友亮了一下手中的扎子,笑道:“提点亲自吩咐起草的扎子,别人送过来我不放心,便自己跑一趟。” 祝臣忠哎幼了一声,也不叫其余胥吏处理,赶紧自己请乔新友坐下,然后接过乔新友的扎子,眼睛已经被扎子吸引,口中却道:“来人啊,给乔堂官上好茶!乔堂官,你先做做,我先看看。” 乔新友点点头坐下。 祝臣忠何止是看,他仔细地研究了好一会,才尝试着下笔。 户房里面,有堂官三人,乔新友掌承受批凿圣语、定押敕草,祝臣忠掌点检书写熟状、呈押进入,最后是方元榷掌对读、印押发放。 乔新友根据章衡的意见草拟扎子,而朱成忠则是根据乔新友草拟的扎子进行审核,然后确定能不能执行。 祝臣忠研究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头笑道:“乔堂官现在的扎子水平是越来越高了,竟是一字也不能易也。” 乔新友苦笑道:“祝堂官若是不想夸人就别勉强夸,这不过是一个督促各地转运使彻查当地常平仓的扎子而已,又有什么新奇的。” 祝臣忠笑了笑在上面画押,然后问道:“毕竟是张提点亲自交代下来的,我现在赶紧送去方堂官那儿去,你要不在这儿等我?” 乔新友摇摇头道:“别,我与你一起去吧。” 祝臣忠诧异道:“怎么,这扎子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啊,怎么……” 乔新友点点头道:“是没有太多的异常,但我有一些话想与你们一起好好地商量一下。” 祝臣忠用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看乔新友,然后点点头道:“好。” 两人联袂而至户房的封送厅,这是方元榷的公廨。 方元榷见到两人联袂而至,有些惊诧:“祝堂官、乔堂官,你们这是?” 乔新友呵呵笑道:“方堂官,不如找一僻静处,讨一杯清茶喝。” 方元榷立即会意,带着两人来到了公廨的后室,也不叫人泡茶,而是自己亲手泡茶,忙碌了小一会才有空说话:“二位?” 乔新友看了一下祝臣忠,然后道:“有大变起于户房,二位,需得早做准备了。” 祝臣忠十分诧异:“大变?” 方元榷皱起了眉头:“乔堂官,此话怎么说,我是了解你的,你不是大放厥词的人。” 乔新友将扎子递给方元榷,方元榷看了一下道:“这是清点各地常平仓的扎子,每隔一段时间,咱们都会敦促他们清查的,这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啊。” 乔新友摇摇头道:“昨日提点说他来户房是带着任务来的,有什么任务,需要一个咱们提点这样的人才来户房,小事可以么?” 方元榷摇头道:“当然不行,提点之前掌管度支司、大宋中央银行还身兼知制诰,哪个不比咱们户房提点好? 当然,户房提点当然权力更大,但这毕竟是个污浊官,提点一路当清流也可以直上云霄,何苦来咱们这泥潭里折腾? 你说得对,这个任务一定是极其重大的任务,还请乔堂官知无不尽。” 乔新友点点头道:“平日里咱们三个,因为工作上的原因,所以关系不是很融洽,咱们三个也曾相互使过绊子,但那都是平时,现在已经是特殊时期,我希望咱们三个互相扶持,不要再如以前那般……” 听了这话,祝臣忠与方元榷都笑了起来。 户房里面的生态与诸多职场生态类似,部门之间的合作总是有诸多的龃龉。 其中乔新友最为无奈,他起草的扎子,要么被祝臣忠卡,要么被方元榷卡,而祝臣忠则是轻松一些,他只被方元榷卡。 祝臣忠笑道:“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乔新友压低了声音道:“最近下发的荒政一十二条看过吧?” 祝臣忠方元榷俱都点头。 “荒政一十二条不是贾相公的手笔,而是咱们提点的手笔,这下子该明白了吧?” 乔新友道。 祝臣忠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提点入主户房,是要救荒?” 方元榷笑道:“救荒便救荒,有灾情自然要赈济的,每年不都有么,咱们户房只负责下扎子督促,干活也是地方去干,这又算是什么大变?” 乔新友呵呵冷笑:“二位的敏感性也忒差了些吧,都不像是在官场上混了那么久的人。 你们说,将一个朝廷新星专门派来干这事儿,你们觉得这事儿能小得了? 看看荒政一十二条,那是何等齐备的救荒良策! 再想一想,整个大宋春天以来都不下一点雨,若是这么持续下去,今年的大宋,会到何等艰难的地步? 可能这就是今年大宋最艰难的一年,可能朝廷今年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救灾! 所以,二位同仁,你们还觉得,这是小事儿么?” 祝臣忠还是有些疑惑不解:“照你这么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就算是大规模救荒,可那又如何,与我等何干?” 乔新友呵呵笑道:“您当真是不明白么,也罢,那我便将里面的关节好生与你讲讲。 大约便是,此次救荒的规模会超过以前的任何一次救灾,而且很可能会成为朝廷最重要的任务。 户房便是此次最重要的执行主体,这意味着什么二位知道么? 这意味着……” 乔新友脸色凝重。 “……这意味着,户房要不断地鞭策其余的曹署百司,要将所有的资源都榨取出来,以供应此次赈灾。 二位,想一想,咱们得跑去三司勒令三司给某地拨款,跑枢密院勒令枢密院立即派兵镇压暴民,跑司农寺、太常寺……” 祝臣忠脸色有些发白:“……不能吧?咱们是负责上传下达的啊,咱们不可能还要去当跑腿吧?” 乔新友哈哈一笑:“不然,你让提点去?” 方元榷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乔堂官的猜测有道理啊,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可能就要里外不是人了。” 祝臣忠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咂摸着道:“你的意思是,提点为了救荒,到时候会让户房这边不断地去榨取百司的资源,到时候百司曹署都会对咱们户房有意见? 啧,提点是官,他到时候在这里折腾够了,功劳领走了,加官进禄了,但咱们毕竟是吏,走是走不了的,到时候功劳他领了,不满却是咱们担着?” 乔新友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祝臣忠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要阳奉阴违?” 乔新友摇摇头道:“若是这样,我不必专程来找你们……” 他顿了顿,祝臣忠与方元榷都听明白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这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趋利避害,是你们的老本行,本来就不用我来提醒。 “……我来找你们,恰恰是要与你们达成一致的意见,全力支持提点将这个事情干好!” “为什么!” 方元榷吃惊道。 “为什么……”乔新友露出笑容,“……因为我不想死。”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方堂官没有讲过提点的手段也就罢了,祝堂官,提点有多厉害你应该知道的吧,在他面前耍花样,丢官只是寻常,若真是惹出大篓子,到时候就是自寻死路而已。” 祝臣忠想起之前在经延之上章衡用经济原理给他们讲解各种处理政务的方法,以及对胥吏各种手段的剖析,让祝臣忠感觉到像是被剥光了衣裳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遮挡,毫无遁形,顿时打了个冷颤。 方元榷没有去过,所以不知道厉害,但感受到了祝臣忠的恐惧,赶紧问道:“真那么厉害?” 祝臣忠立即眼观鼻鼻观心道:“乔堂官,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支持提点的工作,当然,也会支持你的工作。” 乔新友没有多说,但方元榷看到祝臣忠的样子,也是有被吓到的样子,嘴里面喃喃说道:“这下子遭了,遭了!死定了呀!这里外不是人啊!” 乔新友道:“方堂官,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提点不是那种莽夫,大约不会让我们去干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所以,大约情况也不会那么糟糕,而且……” 乔新友眼睛里带着亮光:“……还有一个好消息,自从我知道提点成为我们的主官之后,我便去多方咨询……” 方元榷问道:“咨询什么?” 乔新友眼里有智慧的光芒:“……咨询了所有辅助过提点的胥吏,从庆历二年开始到如今的所有辅吏! 庆历二年,提点任开封府佥判,当时他的辅吏叫关怀,关怀在辅助提点之前,不过只是开封府里一个小小胥吏,还是那种只能干粗活的胥吏,但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方元榷迟疑了一下道:“关怀?怎么这么熟悉,流内铨有个管事也叫关怀,不会是他吧?” 乔新友一笑:“就是他,他能去流内铨,便是提点任职流内铨时候带过去的,现在他在流内铨的地位日益水涨船高啊,嗨,真是令人羡慕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祝臣忠赶紧道:“我听说当时提点改革公使库时候,公使库的监当官鲍茂伦十分配合,后来鲍茂伦去了泉州清溪县任通判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点?”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情!”方元榷大吃了一惊,又十分羡慕道:“这是入流了啊!” 监当官是胥吏,归流外铨管,官员则是归流内铨管辖,从胥吏升为官员,有个专门的说法,便是【入流】,所以【不入流】一开始便是形容胥吏的说法,带有蔑视的意思。 宋朝承袭唐代对胥吏的管理,胥吏是有机会成为官员的,但考核标准十分的严格,已经近乎画饼,所以一旦有胥吏升为官员,总是胥吏们羡慕的对象。 乔新友点头道:“鲍茂伦的资格老,人面也广,你们知道的,公使库天然亲近官员,他有提点提拔,又有自己的人面,能够脱胎倒也正常,但一般人可不能比。” 方元榷点点头道:“还有吗?” 乔新友道:“提点去泉州的事情不太清楚,毕竟太遥远了,也很难打听得到,但度支司的丁守恭知道吧?” 祝臣忠笑道:“谁还能不知道丁守恭,那可是三司小财神啊,好些时间没有跑三司了,怎么,他有造化?” “嗯,去了黄州下面的一个县当主簿去了。”乔新友道。 方元榷皱起了眉头:“虽说也是入流了,但一个度支司孔目官主事换一个主簿……不太值当啊。” 这个不用乔新友说,祝臣忠便道:“眼界小了,方堂官,度支司孔目官换为主簿,看着是不值。 但你瞧着,提点定然不会让丁守恭在地方上多呆的,到时候找机会让他回来,可就不是一个小主簿能够打住的了,那不过是一个过度罢了,懂么。” 乔新友呵呵一笑:“提点其他的履历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有这三人的经历足以表明,提点对他的辅吏向来不会苛待。 咱们若是能够帮提点干好他的任务,到时候咱们若有所求,难道提点会拒绝我们么,我想不会的。” 祝臣忠眼睛大亮:“以咱们在户房多年的经验与资历,若是能够入流,以后说不定还能够成为当朝的魏仁浦呢!” 方元榷闻言笑骂道:“你这是想得真美啊!还魏仁浦呢,以胥吏出身能够当上宰相的,这开天辟地以来,据我所知,也就这么一位,你以为你是谁啊!” 祝臣忠嘿嘿笑道:“人若是没有梦想,与太学馒头又有什么区别。” 魏仁浦是宋初年的宰相,在后晋时期,他枢密院小吏出身,抵御契丹进攻。 后归附后汉高祖刘知远,选为托孤大臣。之后更是交好郭威,成为后周开国元勋,历任枢密都承旨、检校太保、枢密使,累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成为周世宗的宰相。 他居高位而不念私怨,为后周统一北方立下了汗马功劳。 后来周恭帝继位后,出任刑部尚书。陈桥兵变时,组织朝臣反抗宋太祖,但魏仁浦并没有成为大宋朝的敌人,后来开宝五年,他的儿子魏咸信还娶了宋太祖之女永庆公主,所以祝臣忠说起魏仁浦并不犯忌讳。 不过祝臣忠说的话虽然不靠谱,但却真是这个道理,以他们三个的能力与户房的资历,外放做一个知州都算是大材小用了,若真是能够入流,以后当个转运使也不是不可能啊! 方元榷心动了。 他朝乔新友作揖道:“多谢乔堂官指点,以后你放心,只要你们的扎子没有原则性的问题,我这边不会有阻拦,咱们户房一致通力合作,协助提点将事情给做好!” 乔新友闻言大喜,他来这么一趟,便是想达成这个目的。 他自己倒是意识到了章衡来到户房的机遇,但若是祝臣忠与方元榷还总是像以前一样给他使绊子,到时候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要是让章衡以为是他能力不行,甚至是认为他有意偷奸耍滑,到时候皮肉受苦倒是其次,就怕连这堂官差遣都要被剥夺了去! 章衡并不知道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不经意之间的举动,竟然成为今日的得力辅助。 但世间的事情便是这样,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章衡因为辅吏给他跑前跑后,尽心尽力的帮他做事,临走之前,总是要给安排一个好出路,却成了有心人眼中的【好上官】,这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当然,他也不知道当时在经延上的讲经也震慑了诸多胥吏,也给他在各个履职中也是受益颇多,无须多加立威,胥吏俱都不敢欺瞒,倒是省了太多的力气了。 章衡不知道这些,但却是发现做起事来竟是十分的顺当。 救荒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得不断地获取各方面的信息,统计各种救荒的资源。 这些本是十分繁杂的事情,但每次安排下去,三个堂后官竟然尽皆配合得上! 让章衡十分的满意,他还与曾公亮说道:“……虽说大宋朝的官吏尽皆腐败不堪,但毕竟是帝国中枢,这户房的胥吏,素质果然是出类拔萃的! 弟子用起他们来,竟然是配合无间,没有丝毫滞涩,若是天下官吏尽皆如此,大宋朝哪里有这么多的问题!” 曾公亮听了章衡的话后,有些愕然:“你觉得中书五房的胥吏素质高,还十分配合?” 章衡摇头道:“其他房我不知道啊,我说的是户房。” 曾公亮不太敢相信:“你说户房的胥吏素质高?” 这下子连章衡都有些不自信了:“难道还有素质更高的?” 曾公亮哭笑不得:“京朝官中有句顺口熘,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 “什么顺口熘?”章衡有些好奇。 曾公亮低声道:“三司懒、枢密馋,又懒又馋是中堂,三司胥吏向来使唤不太懂,枢密院的胥吏贪婪无比,可比起中书五房的胥吏,他们又是小儿科了。 因为中书五房的胥吏不仅贪婪,还叫不动,别说一般的京朝官了,他们可是连宰相参知政事都敢忽悠的!哼!” 说起这个,曾公亮也是有些愤愤不平的。 章衡:“……” 章衡摇头肯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绝对是误解,度支司我是经历过的,现在这户房也是经历了,他们都是好胥吏!” 曾公亮:“……”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日……理万机啊!(章衡日理万机,我日万!) 这事儿曾公亮与章衡两人的观感截然不同。 不过这倒是正常,就像是两个男孩子面对同一个女孩子,得到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正好户房胥吏的配合,正好让章衡的施政变得顺利起来。 章衡一边敦促各地赶紧巡查常平仓,一边加紧做各种筹划。 韩绛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份中旬赶到汴京。 韩绛一到汴京,连家都没有回,便赶到户房来求见章衡。 章衡看到韩绛,顿时松了一口气,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忙得四脚朝天了,一方面得顾好户房这边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要兼顾央行。 韩绛问清楚央行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之后,立即请缨道:“那我立即出发去江南!” 章衡摇摇头道:“不着急了,你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帮我坐镇央行,江南的事情另有人去。” 韩绛啊了一声道:“谁去?” 章衡笑道:“介甫去,他便在鄞县当知县呢,韩以逊已经带队南下了,介甫赶去杭州汇合,介甫在江南耕耘了一段时间了,他大约比较了解情况。” 韩绛倒是有些遗憾道:“还以为是我立功的机会呢。” 章衡笑道:“想立功还不简单啊,央行现在正处于快速扩张的过程之中,你回来便是干这事儿的,干好了,连升两级都有可能。” 韩绛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命好,总是跟在你的身后,随随便便便能够捡到功劳,这不,一回来,又直接升了一级了。” 章衡笑道:“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做事周全不莽撞,安于职位,不瞎来,能够做到这些的人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过,这一次你回来,却是得接受新的挑战了,原本我想将央行的框架都搭起来再让你去接手,但却被调去户房搞荒政了,所以,这一次得你来发挥了。” 韩绛神情有些凝重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章衡公廨里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相当巨大的地图,上面大宋各州县俱都历历在目。 章衡走到地图前面,韩绛亦步亦趋跟着过去。 章衡指着地图道:“央行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支行铺遍大宋的每一个州县,怎么样,有没有挑战性?” 韩绛闻言呼吸一滞:“全部州县?” 章衡笑道:“怎么,被吓到了?” 韩绛苦笑道:“大宋有路一十五,州府共二百五十四,细分到县,更是多达一千二百三十四,这么多的州县需要建设支行,规模之大浩大,令人头皮发麻啊!” 章衡又笑道:“那你接不接这个担子?” 韩绛咬牙切齿道:“来都来了,还能不接么?” 章衡一时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万能的来了来了。 章衡一回头,却是看到韩绛在仔细地研究地图。 章衡便问道:“如何,有没有头绪?” 韩绛紧紧皱着眉头:“如此大规模的筹建,央行再有钱恐怕也难以同时筹办,恐怕得有所侧重才行。” 章衡有些惊讶地看了一下韩绛,这一看让韩绛都有些羞恼:“怎么居正,还真以为我就是摘你果子才有今日之官位么?” 章衡赶紧摆摆手否认:“那不能那不能,子华兄的才华是我所佩服的,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我刚刚惊讶地是,是没想到子华兄竟然与我想到一起去了,咱们不愧是同年啊,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韩绛白了章衡一眼道:“算了,你没有这想法,我却是有这想法,我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确是摘了你的果子嘛……”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韩绛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贱:“……有人说我韩子华是章居正的跟屁虫,嘿嘿,那又如何,他们说这话是嫉妒,嫉妒没有我这样的气运,没有章衡这样的好同年,哈哈哈哈!” 章衡:“……” 两人说笑了几句,然后转回正事上了。 韩绛道:“居正兄,我以为啊,可以分为几个批次来筹办,首先是经济发达之所在,即是苏扬杭,沿着大运河沿线到汴京,汴京与江南连成一线,沟通南北,如此一来,大宋朝的经济便活了。 其次是在沿海港口州进行铺设,从南至北,登州、密州、海州、明州、台州、温州、泉州、潮州、惠州进行铺设。 这些港口州因为有海贸,所以经济发展越来越快,在当地设置央行支行,对央行是一大助益,无论是吸储也好,贷款出去也罢,都比其他州要容易得多! 第三批次往内陆渗透,以京兆府、成都府、江陵府为纽带,向州县扩散开来,内陆经济较差,可以慢慢来嘛。 如此分为三个批次,央行也能够腾出手脚来,慢慢建设,也不会有太多的乱象,你觉得如何?” 章衡脸色带着赞许,但却是摇摇头。 韩绛心中一滞,心想果然我韩子华的才华还是比不上居正么,来京路上,我已经先打听了情况,这三批次的方案,是我与幕僚多次琢磨,又按照居正的经济理论进行多次推演的,怎么还是不行…… 却听章衡道:“子华兄的才华果然过人,才刚刚知道此事,立即便找出了最合适的方案,实在是厉害啊。 不过子华兄,此次情况有些不太一样,我之所以这么着急,实际上是有内情的。 大宋朝的旱情你也该有所闻的,贾相公差点因此而罢相,现在贾相公虽然还在位,但旱情却不因此而变。 今年的情况会很艰难,所以,为了救荒的考虑,不能按照这原来最合适的方式来建设了……” 韩绛心中一松:原来不是我菜鸡…… “……原本该效益最大化,从经济发达的地区开始建起,但现在越是经济落后的地区,越需要央行的助力。 旱灾会造成土地失收,若是按照以前的方式处理,到时候颗粒无收的农户就不得不与富户借贷,一旦还不上贷款,便会以土地偿还,届时将多出无数的流民。 所以,咱们要杜绝这种情况,央行要扶持灾民恢复生产,保住他们的田地。 因此,央行要将支行开到最落后的地区去,保住农户的最后一口元气。 当然,如果只开设穷苦地区的支行,央行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毕竟只有贷出没有储蓄,央行再有钱也顶不住。 所以,你所说的经济发达的州县也要开起来,如此才能够以富裕地区的存款支援穷苦地区! 基于以上的原因,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同时开建全国州县的支行!” 韩绛又苦笑起来:“同时开建,这难度高到天上去了!我一时间没有思绪,得回去好好地思考一番才行。” 章衡笑道:“嗯,你一定可以的,不过,我这些时日倒是有一些想法,你听听,若是有用便用着,若是没有用,便按照你的思路来,我只管给你目标,至于中间如何实现,还是得看你自己。” 韩绛顿时喜道:“早说嘛,我就知道居正你一定有办法的!” 章衡一笑:“就是一些零散的想法……同时筹办这么多的支行,困难在于人和钱。 关于人员的招募,想必你有办法,但我认为可以从京中招募与当地招募相结合,如此可以相互牵制,方便管理。 人员的招募,最好是招募读书人,大宋最不缺少的便是读书人了,可以承诺央行来去自由,若是要考科举,咱们甚至可以推荐到开封府来考,当然需要服务一段时间。 至于钱的问题,只能是节省开支了,支行在当地无须自己建房子,只需借助州县的衙门即可,一个院子,加一个坚固的仓库即可成为一个简陋的支行,等以后央行缓过劲来了,再慢慢建新的就是。 记住了,央行是朝廷的央行,到了当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让官府辅助你们去办,当地有地头蛇什么的,让当地官府去处理。 若是官府是地头蛇的保护伞,你告诉我,我先办法直接将州县的头头们给掀了,也算是给百姓除害吧……” 章衡说得霸气十足,虽然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五品官,但他提点户房,便是有这样的底气,不然为何户房提点会被私下称为小宰相,便是因为虽然官位低,但权力着实高得无边的缘故。 章衡陆陆续续说了很多的想法,韩绛越听心里越是有底,基本上他模模湖湖想到的困难,在章衡这里基本都有预桉了,到他这里,就是执行上的事情了,而不是策略上的困难了。 这个他熟悉啊。 他韩子华虽然不如章居正才华横溢,但在做事情上是有方法也有门路的啊。 他韩家的关系网足够大,他父亲韩亿三年前才去世的,留下的人脉还算是热乎着呢,还有他外公王旦,也是留下来不少的政治遗产的,这很方便他做事情。 他韩子华心思缜密,做事不怕困难,性情十分的坚韧,只要策略对了,就一定能够干成功,而策略是章衡提供的……嘿嘿,章居正才华天下第一,他提供的策略不会错的! 于是韩绛拍着胸口道:“居正,那就交给我吧,看我给你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章衡闻言笑道:“嗯,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韩绛闻言大惊失色:“三个月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现在交通不够发达,有些偏远地区,就光是赶路可能就要多达上月时间,那就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的时间,要招人,要培训,要将条陈给全部建立起来,要去当地梳理地方关系……事情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章衡不太好意思道:“没办法,今年秋收歉收已经成了定局,所以,必须在秋收的时候及时提供贷款,帮助农户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所以,我知道时间很紧,但必须得做到,其实要求不高的,只要到时候能够将给农户的贷款给贷出去即可,其余的可以慢慢来。” 章衡这么一说,韩绛仔细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韩绛终于是咬咬牙:“好!我试试!” 章衡大喜道:“子华兄,拜托了!” 韩绛苦笑不已。 银行的事情交了出去,章衡感觉轻松了一些,但身上的任务依然很重,央行在荒政中作用巨大,但其余事情没有一件是多余的。 荒政一十二条,环环相扣,少了那一环,最终的效果都不会好,而央行在每一环里面都会承担起来很重要的作用! 章衡这边忙得飞起,但朝廷却是吵翻了天,不是因为别的,还是因为这荒政。 章衡步步为营,以最大的灾害来准备救荒,所涉及的财力物力人力是前所未有的,户房的胥吏这些时间去各个曹署百司要人要物要钱,而且要的数量几乎是一听就足以吓死人的那种。 比如说张方平那边接到了中书户房这边提交过去的今年秋天的救荒预算,他才刚看了一眼,便屁股着火一般跳了起来,直接冲到政事堂找贾昌朝去了。 张方平几乎是将那札子扔在贾昌朝的公桌上,然后咆孝道:“贾相公,照你们这么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还过不过了!” 贾昌朝捡起张方平扔过来的札子,看了看试图解释道:“张公,今年的旱情你是知道的,除了极南的福建、两广有雨,其余地方几乎是一点雨都没有。 现在春耕基本就要过去了,再不下雨,今年整个北方都要颗粒无收。 可以想象到,到时候就是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了。 所以,户房那边提交的这个预算,应该是比较合理的,今年这情况,如果不救荒,大宋朝的根基可能就垮了!” 张方平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户房一开口便是一千万贯,一千万贯啊,这一千万贯拿出去,朝廷的日子就别想过了! 我就知道章衡这小子是个祸害,他是前度支判官,所以他知道三司的家底就是一千万贯,但他这一开口便是要将三司的家底给掏空……下次我见到他,非得当面啐他不可!” 贾昌朝也是一脸唏嘘道:“得,你别啐他,要啐便啐老夫吧,这事也是因为老夫而起……唉。” 贾昌朝这软话一说,张方平的怒火倒是息了:“这事大家都不想,倒是怪不得贾相您,但章衡这小子实在是过分! 他也算是老度支了,怎么这点理都搞不明白,一千万贯他若真是掏走了,别说百官要围了三司,就怕那些丘八直接将三司的大门给推了! 这还是轻的,若是严重点,大宋的根基才是真的垮了呢!” 他这意思是军队若是造反,大宋朝便真的及及可危了。 贾昌朝很理解张方平,但他还是为章衡说话:“张公,你要不去户房看看,顺便鼓励鼓励那小子。” 张方平一听吹胡子瞪眼睛:“鼓励?你还要我鼓励他?我怕我上去就是啪啪两个嘴巴子,他先人板……哼!” 说脏话不雅,张方平赶紧闭嘴。 贾昌朝叹息道:“那孩子压力太大了,张公,他掌着户房,担负着整个大宋朝的救荒事宜,四处筹集粮草钱财物力人力。 这些时日来各方批评投诉,您只是闹到我这里来,有人直接跑官家那里闹去了,官家都因此下文申斥过他了……” 贾昌朝这么一说,张方平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事情当真这么糟糕了?” 贾昌朝长出一口气:“川蜀的情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现在秦风路、永兴路、河东路、河北西路与去年的川蜀类似,你觉得呢?” 张方平倒吸了一口凉气。 去岁川蜀也是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旱灾,当时他便在川蜀当转运使,还数次上书请求朝廷免掉当年川蜀的税赋,这才算是让川蜀缓了一口气,但依然饿死人无数,昔日的天府之国,几乎沦为人间地狱! 现在是北方四路都是这般情况,那问题可真是严重了,而且据张方平所知,现在几乎是长江南岸都在遭受旱灾,这就意味着江淮一带也是类似的情况! 想及至此,张方平哪里还有愤怒,只剩下惶恐了。 “这……这……大宋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遭受这样的天灾啊!” 张方平颤抖着声音道。 贾昌朝沉默不语。 张方平出了贾昌朝的公廨,本想回三司去,但想了想,脚步一拐去了制敕院,有人看到是张方平,赶紧迎上来,张方平示意不要引起人注意,那人便赶紧离开。 张方平悄悄来到户房,便看到有许多人围在门口争吵,张方平眼尖,看到有些熟悉的胥吏,好像是各个曹署的主事管事之类的,而户房的三个堂后官拦着他们,似乎也在解释着什么。 张方平悄悄绕过,进入了户房里面,有人看到他身上的官服不敢拦阻,让他顺利直达章衡公廨门口,从外往里看到了伏桉工作的章衡。 好些日子不见,章衡竟是瘦了一大圈! 往日合身的衣衫,现在看着竟然有些空荡荡的。 这幅景象就像是一拳打在张方平的心口之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做不到的!(来了!) 张方平在门口张望,章衡虽然伏桉工作,但警惕性依然高,下一刻便抬头看到了他。 章衡十分讶异道:“计相怎么来了,您来制敕院有事情嘛?” 章衡赶紧起身走出来。 张方平看到走过来迎接他的章衡官服有些宽大,忽而有些心酸,国家命运多舛,以至于年轻人也因此而受罪啊。 “过来与贾相谈些事情,想到许久没有见你了,便过来看看你。” 章衡闻言十分高兴:“计相有心了,下官原本也想着这几天去看看您呢。” 张方平的感伤立即消失不见,浮现在他心中的是警惕:“哦,呵呵,居正有心了,呵呵呵。” 章衡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下张方平,心想刚刚看着还挺好的,怎么忽然变得敷衍起来。 却听张方平像是记起了什么事情:“啊,老夫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说完便不管章衡了,直接转身就走,章衡赶紧喊道:“计相,计相……” 张方平却是见了鬼一般,加快脚步跑了。 跑了? 章衡:“……” 张方平跑了,章衡便又坐回去,继续处理各项政务。 这段时间他主要的工作是救荒,但户房的日常工作也是十分繁杂的。 户房掌财储、户口版籍、租调漕运、禄俸、赈贷、土贡及诸路转运事宜。 这可不是开封府,开封府只管开封府内的事情,而户房却是掌管大宋一十五路,二百五十四州府,一千二百三十四县! 每日从地方递上来的札子何止几百,若是几天不处理,便会堆积如山。 每日早上,有大量已经有堂后官先行过了一遍的札子被送过来,光是送这札子,就要四五个人一起抬过来,另外还有政事堂每日要发出的札子也有大部分是要通过户房下发的,章衡大多时候也是要过目的。 所以,光是这些日常性的事务,便让章衡难以脱身了,然后他主要的任务还是救荒,这么一来,每日忙得飞起便可以理解了。 他最近的确是清减了,他现在每日摸黑起来,赶到户房后便开始工作,中午的时候让胥吏去公厨打个饭回来,吃完小睡二十分钟,然后便起来继续处理事务了,然后从下午继续工作到晚上亥时左右,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 其中若是政事堂诸公开会时候需要他去备询,然后又遇见需要接见各地方回来的知州或者转运使之类的时候,那还要累得多。 当然,章衡可以选择将这些事务赋予手下的胥吏去处理,就如同其他许多官员一般,说是不沾俗务什么的,甚至还可以各种参加诗会文会之类的,十分的潇洒。 但章衡却是不愿意。 坐在中书户房提点的位置上,从这里出去的每个札子,都将会影响一方百姓。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胥吏固然是处理这些事情的行家里手,但章衡怕他们有私心,只要他们手头一抖,便会有许多人得益,又会有很多人利益受损,所以章衡不敢,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般。 所以章衡虽然会让胥吏先行处理一番,但最后的把关却是他自己来,绝不会授人把柄。 到得中午的时候,章衡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与准备去打饭的胥吏说了一声,然后往政事堂那边去。 贾昌朝也正准备去吃饭,看到章衡过来,笑道:“怎么,吃上瘾了,又过来蹭饭吃?” 章衡理直气壮道:“什么叫蹭饭吃,我是来找贾相公商议事情的,吃个工作餐,怎么啦!” 贾昌朝大笑起来:“走,边吃边聊!” 师徒两个到了政事堂厨中,边吃边聊。 章衡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奢华的宰相食,心里却是在诟病宋朝奢靡。 不过这倒不是宋朝如此,实际上这宰相食也是承袭唐朝,唐朝时候也有人觉得宰相食过于奢靡,最好是予以改革,节俭一下。 比如说唐高宗李治在位期间,曾经有人提出要削减伙食费用的建议,因为感觉到朝廷宰相食花费巨大,浪费太多。 但是这个建议受到了张文瓘的反对,这个人一向性格严正威武,他认为: “此天子所以重枢务、待贤才也,吾辈若不任其职,当自陈乞以避贤路;不可减削公膳以邀求名誉也。” 大意就是这宰相食设置很合理,不能随便降低伙食标准,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吃;不吃,就主动辞职。要不然的话,就是装腔作势了。 话虽如此,但他却没有享受宰相食的福气,因为他每次准备吃宰相食时,都会腹痛难忍。餐桌上山珍海味有的是,他却只能喝“浆水粥”。 到了唐代宗统治时期,宰相又想节约开支,就在工作餐上打主意。 遭到了群臣一致反对,理由也是差不多,能够担当大任,享受厚禄理所当然; 如果不能胜任,就该自己辞职,不能削减伙食质量。 从唐高宗到唐代宗,在这一百多年来,围绕工作餐进行过多次讨论,最后的结果是工作餐变得越来越普及。 到了宋朝更是普及了,所以章衡虽然看不太惯,但也不在此事上发言,甚至他比别人都吃得多,才不会学张文瓘装肚子痛不吃宰相食呢。 所以说,章衡这人就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 他要纯粹得多,他端起碗的时候不仅吃饭,而且骂娘……哦,他嘴巴没有时间,只能先行腹诽。 贾昌朝看着章衡一顿狼吞虎咽,不由得打趣道:“你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这么精细的东西,你却跟逛庙会吃烩面一般,不会慢慢品尝么?” 章衡将嘴巴一抹,笑道:“这些啊,与我来说也只是日常饮食罢了。” 贾昌朝顿时无语,想起来章衡腰缠几百上千万贯的事情,有几百上千万贯,每餐吃得比这好也是正常,不过还是忍不住劝道:“生活不要过于奢靡,想一想百姓……” 章衡笑道:“按照经济学原理,我这样的富人,不仅不该节约,还得拼命的消费才行,只有将钱花出去,才会有更多人收益。” 贾昌朝回想了一下章衡在经延上的课程,似乎是这么回事,他有些不解道:“既然有钱要消费,那这宰相食为什么会被说是奢靡呢?” 章衡笑道:“宰相食花销是朝廷买单,这涉及到朝廷支出,与个人的消费又是不太一样了,这不是一回事。 里面细节太多,不好解释,总而言之便是,朝廷是有钱,但对于朝廷来说,有无数地方可以花钱,花在赈灾上是正事,但花在给官员吃饭上,却是次要的。 但对于个人来说,他有几十万贯钱,那么他一辈子都花不了,所以,只要他愿意花钱,怎么花都行。” 贾昌朝点点头:“所以,你与三司要钱,就是往死里要,是认为其他地方不要花钱了么?” 章衡哈了一声道:“我就说为什么今天张计相跑我哪里去了呢,感情是找您告状来了,嗯……倒是奇怪,他见了我为什么不骂我?” 贾昌朝看了一下清减的章衡,又夹了几块肉放到章衡的碗里面,然后道:“三司估计也难,你要他们拿出来一千万贯,大约是不可能的了。” 章衡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块肉,鼓着嘴巴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不要得高一点,他肯定会给得更少,所以我干脆往高了喊。” 贾昌朝有些无奈道:“你也不能直接掏空三司的家底啊。” 章衡嘿嘿一笑:“张计相说三司只有一千万贯钱吧?他在说谎! 虽说年初花钱多,但有多少数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年初三司进账六千万贯,年初支出大约二千万贯左右,现在大约还有四千万贯左右呢。” 贾昌朝无奈一笑:“那也不可能给你一千万贯,曹署百司都等着米下锅呢,你要走了一千万贯,其他人可不干了。” 章衡哼哼了两声道:“咱不仅要从三司抠钱出来,他们一个个都跑不了,多多少少都得支援救荒,就今年这局势,不救荒就等着出兵镇压起义吧,到时候全国各地烽火遍地,到时候花钱更多,甚至连国家元气都给打没了!” 贾昌朝长叹了一口气:“老天爷啊,老天爷要是仁慈,这时候赶紧下起雨来,还能够补一批农作物,可能就不会有灾荒了!” 章衡撇了撇嘴道:“不能光指望着老天爷,哪有年年丰收的道理,还不如想办法解决这种情况。” 贾昌朝摇头道:“农业不都是如此么,不都得看天吃饭?” 章衡笑道:“话虽如此,可大宋地域很大,却是有腾挪空间的,只要朝廷足够重视,即便是有灾荒,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的。” 贾昌朝顿时来了兴趣:“说说。” 章衡点点头道:“这也是我现在在做的事情。 首先,虽说今年全国大部分地区都没有怎么下雨,但轻重程度不同,京北地区最为严重,我将其定位为重灾区,这些地方将是接下来率先赈济的地方; 其次,是轻灾区,川蜀、京西、江淮这些地方水系较多,虽然不下雨,但水利工程只要搞起来,可以缓解大部分的旱情,虽然还是不免要减产四五成,但有四五成的收成,勉强湖口是可以的; 而到了长江以南地区,压力会少很多,这些地方水系连接,春耕也基本上不影响,尤其是荆湖两路地区,更是水源充足,但反而因为水源过于充足,所以很多地方没有办法开发出来。 将其分类之后,这救荒工作便有重点了。 最近我在督促地方彻查常平仓,将全国各地所有的常平仓储存的粮食总量给统计一下,然后将其重新调配。 转运使要动起来,将长江以南的常平仓的粮食北运,先运入京北地区,给各个州县留足百姓度过灾年的粮食。 其次将剩下的粮食运入川蜀、京西、江淮地区,以备粮食减产太多造成的严重性的后果。 然后南方水稻早熟,到了六七月份便有收成,朝廷在南方收粮,收到粮之后往北方运送,保证下半年的粮食供应。 但这还不够,我们还得预计着明年年初的缺粮情况,所以,接下来户房将与京北、川蜀、京西、江淮地区的粮商联合,与海商合作,在海外大批量采购农产品,以补充各地区的粮食供应。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三司给我这么多钱的原因,这仅仅只是提前准备粮食,还不算要在各地大力推行水利设施的钱,那笔钱更加庞大!” 贾昌朝听着章衡轻描澹写地描述着一场几乎调动全国人力物力财力的大行动,脑袋里是嗡嗡的,他浸淫官场多年,自然知道这样的行动意味着什么。 这场大行动甚至比宋夏战争时候调动的资源还要多! “你做不到的!”贾昌朝咬着牙道。 章衡皱起了眉头道:“可以做到的,这些事情我都已经推演过了,都是可以做到的。 南方的粮食可以通过海运运到北方沿海,然后从沿海港口往内陆运送,其实消耗并不算多,这个绝对是可以做到的。 在海外采购农产品,其实也不难,现在咱们的海商出海,满载货物出海,回来的时候只能在船舱里放大石头。 因为海外国家除了黄金、铜锭、白银这些贵金属,能让海商看上的也就一些当地的玉石玛瑙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占空间。 所以,若是从国外购买粮食回来有利润的话,他们是很愿意干的,毕竟他们不购买粮食回来,也是空跑一趟罢了。 至于兴建水利工程,其实就是给参加工程的老百姓发粮食,本来也是要给他们的,不如让他们干点活,以工代赈嘛。 荒政的核心在于预防,咱们所做的事情更多的也是在预防,只要将这些事情做好了,就算是真的大旱,最多也就是朝廷过得紧巴巴一些,百姓却是能够保全了。” 贾昌朝又是欣赏又是愧疚道:“现在朝廷正在争论此事,因为这段时间你提出来的预算太吓人了。 很多人认为,根本无须赈灾,以前也有旱灾,朝廷就出个几千贯几万贯而已,现在你却要上千万贯的钱去赈灾,这就是在胡闹!”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从上到下掩耳盗铃!(来了哈,五千!) 听到贾昌朝的话,章衡一时无言。 这段时间,他的确是听到了不少类似的言论,连户房的胥吏都有。 他们不会明着说,但在他面前可没少抱怨类似三司、枢密院等官署那边的胥吏对他们冷嘲热讽的事情,其实也是有些情绪的。 三司枢密院的胥吏会对户房这边冷嘲热讽,想必他们的上官也对此意见是不小的。 不过想一想又觉得正常,以往朝廷对于赈灾的事情并不算积极,每次有灾害,朝廷最多也就是开放常平仓加上几万贯的赈灾款而已,再多便没有了。 至于减少赋税之类的,也还要看当地的官员是不是足够爱民,愿意顶着丢官去职的风险帮灾区申请免除当年赋税。 若是当地的官员明哲保身,朝廷便当没有这回事,该征收还是要征收。 可正是因为如此,章衡内心中的怒火也大了起来:“老师,我不明白!” 贾昌朝道:“你不明白什么?” 章衡眼神有愤怒:“民,水也;君,舟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样的道理,想来满朝读书人不会不懂吧? 可是现在不是一州一县要遭遇旱灾,而是有四五路百姓要遭遇旱灾! 若是朝廷不早做好准备,到时候千万难民,难道满朝朱紫贵便不怕被这滔滔洪水给淹没么?” 贾昌朝面对章衡的质问,苦笑道:“倒不是不懂,但懂跟做之间,其中的沟壑之大,超乎你的想象。 你所要的这些人力物力财力,已经触及到各司的底线,若是如同以前那般,大家一起悲天悯人,然后拿出小部分来,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心意了。 但你所求却是几乎是将各司的计划之外的资源全部都拿走,他们肯定要急的,这关乎到每个曹署内部的福利。 你拿走了这些,他们今年可能就只能拿到一个基本的俸禄,其余的各种明面的、暗地下的福利却是没有了。 所以啊,此次反对意见如此之大,也就可以理解了。 百司曹署的下面的人不愿意割肉,而上官也不敢轻易应声,毕竟若是引起官署众怒,他们也坐不住的。” 章衡冷笑道:“是啊,天下百姓造反他们是看不到的,但手底下的人造反,那可是切身利益了,届时官家为了平息曹署愤怒,唯有将主官调走,的确是利益攸关的关键啊!” 贾昌朝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好,人生路远,官途艰险,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的路便好走了。” 章衡只觉得满腔的怒火已经要冲破他的胸腔,可又知道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倾泻。 他倒是想随波逐流,既然朝廷大部分的人不赞同此事,那么他顺水推舟,将预算大幅度的减少,将大项目给停了,然后在一些枝微细节处做做文章。 之后多写几篇札子,向官家出言建策,态度一定要悲天悯人,要让朝廷上下看到他的坚定,但在行动上却要谨慎再谨慎,不然得罪了人,以后可不好做官了。 这便是朝廷大多数所谓的君子们所做的事情,哦,是了,最好是要用诗赋记录下来,诗赋流传开了,天下百姓便知道了:哦,章居正是个真大臣,直言敢谏啊,如此爱国爱民,真是个真正的君子啊! 章衡想起这个时代璀璨的君子们。 范仲淹搞龙舟赛事,给观众提供饮食,然后说这是赈灾; 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然后修了一个岳阳楼,便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然后便也成为名臣了。 欧阳修百年贬谪到地方去,然后修个亭子,起名醉翁亭记,便展现了他高洁的气质…… 嗯,还有一些官员,到了地方为官之后,将政事等等全都抛给胥吏,然后自己跑去游山玩水,作各种诗词,好嘛,青史是留名了,当然给后世留下来的精神财富的确是很多,但为官的职责呢? …… 所以,灿如晨星的名臣君子如此之多的大宋朝,却是民变最多的朝代。 这些东西是不是和这些君子们有关系呢? 章衡来宋朝之前也不太了解,甚至人云亦云,说什么崖山之后无中国,那什么才是中国? 可等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与两个哥哥面对着阴雨缠绵下不灌浆的水稻,看着米缸里面的米日渐稀少,喝着只有一点点米浆味道的稀粥,然后收成之后,胥吏将他们家最后的一点粮食半威胁半抢的拿走了,兄弟三个的绝望是难以言喻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兄弟三个只能打起了包裹,提起了木棒与柴刀,步行来到了汴京城。 章衡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挣扎着上来,他才明白,这大宋朝啊,经济繁荣是一个事实,文化璀璨是一个事实,名臣辈出也是一个事实,赵祯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皇帝,可是,这种繁荣只属于小部分人。 章衡目之所及,皆是华服美食,所交往之人也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好像天下之间真的百年如此繁荣,如此文明了。 但章衡内心明白,底层占据了九成以上的百姓,挣扎在温饱线上,大好年景的时候,尚且只能顾个温饱,稍微有天灾,便要沦为流民,生活之艰苦,是难以言喻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而满朝衮衮诸公对他们的苦难视而不见,救灾不力,浮于表面! 这种现实令得章衡感觉到十分的痛苦,也十分的愤怒,尤其是他站了出来,却无能为力的时候,这种愤怒几乎令得他难以自持。 “老师……可是,朝廷明明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啊!……” 章衡有些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贾昌朝只是长长叹息,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这个弟子,章衡心中的热血之滚烫,令他颇为触动,但他又能如何? 他虽然贵为宰相,但面对如此大势,他也难以撼动。 面对汹汹言论,赵祯也扛不住了,在一次朝会之后,赵祯召见章衡。 赵祯先是温言问了章衡最近的工作状况,温言鼓励了几句之后,便委婉道:“居正,荒政的事情要干,但也得考虑朝廷的实际啊,按照你现在的这个规划,可能赈灾之后,今年朝廷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而且,朝中大臣也有意见,说此次灾荒也未必便如同预料中那么糟糕,说不定要好得多,现在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到时候没有旱灾,这不是劳民伤财了么?” 章衡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官家,这是谁说的,现在已经是将近四月底了,已经是误了农时,无论今年还能不能下雨,农时耽误了就是耽误了,粮食减产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 所以,咱们就得按照最差的情况来做准备啊,否则一旦事情到了最糟糕的时候,到时候就要措手不及了。 至于是不是劳民伤财……” 章衡直视赵祯的双眼道:“……陛下,咱们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保护天下的百姓!” 赵祯眼帘一垂:“居正啊,你的担忧朕也明白,可是,现在群情汹汹,朕也扛不住啊!” 似乎是觉得对不住章衡,赵祯立即道:“不过居正你放心,朕已经准备下第三道罪己诏了,应该上天看到了,应该就能体恤万民,给大宋降一场甘霖了,到时候旱情自解,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呵呵。” 章衡:“……” 在章衡看来,这已经是无异于掩耳盗铃了,章衡想要努力争辩,但赵祯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说自己累了,让章衡退下。 章衡无奈,只能退出。 之后几天,各个负责请款的胥吏纷纷向章衡汇报情况,各曹署回复过来能够基本上给出来的支援距离一成都还有很大的距离。 三司那边的回执说在赈灾上只有三十万贯的预算,其余枢密院之类的更是吝啬,加起来都没有三司多。 章衡统计了一下,最终只有五十多万贯的钱可以用。 就这个成绩,祝臣忠都十分高兴地与章衡道:“不愧是提点,这么多的赈灾款,着实是大宋朝建国以来最多的一次了,咱们可以打一个富裕仗了!” 方元榷看着也十分钦佩:“是啊,还得是提点啊,以往再严重的灾情,也没有这么多的。 去岁川蜀大旱,前两年的江淮大旱,朝廷好像也就拨了不到十万贯的钱,就这朝臣都在说靡费过多之类的话。 今年这局势还没有明朗呢,就给了这么多,提点的面子还是有用的。” 整个户房都十分的振奋,俱都以为这是章衡的功绩,当然也有为自己讨功劳的意思,毕竟这些时间他们的确是比以往来得更加的勤奋,去各个部门要钱,也是软磨硬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引起各官署的强烈反应。 章衡当然知道这种情况,虽然他内心很是不忿,但还是得继续激励人心:“大家干得非常好,咱们继续努力,到了年底,本官会一一为你们请功的。” 有了章衡的承诺,户房顿时群情激动。 章衡宽慰了下属,然后开始瞪大眼睛研究数据。 此次三司给了三十万贯,内藏库、封桩钱物、上贡米,加上枢密院支援出来的军粮,加起来有将近五十多万贯的钱粮。 这些在历年以来的确算是多的,但以章衡对此次灾情的预估,肯定是不够的,甚至可能只够一个零头而已。 若是换了别人,可能就此泄气了,用什么【尽人事听天命】的话来安慰自己,但章衡又岂是这等人。 章衡找来方元榷问道:“各地常平仓的摸底情况如何了?” 方元榷道:“估计没有那么快,而且……也没有那么容易。” 章衡一听便知道里面有猫腻,赶紧问道:“怎么说?” 方元榷道:“常平仓是经常出问题的,大宋朝设立常平仓之初,严令禁止挪用仓米。 但过几年后,仓米多有结余,如不及时更新会使仓米陈腐不可食用。 所以在先帝时期,规定常平仓谷米经两年可支作军粮,以新米还之。 但此例一开,支拨仓储谷米的行为就不可遏制。 在合法挪用仓米的同时,擅自挪用的现象也非常严重,以至于当突发灾情急需赈灾时却无米可用。 地方官府擅自支遣义仓米的问题也日益严重,所以朝廷不断出台新法规来加强管理。 康定元年时候,朝廷便颁发律法规定【过一日不拨,监、专杖一百;二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及因而他司移用并依己降指挥依擅支法施行】。 可是即便是通过严刑峻法来管理擅用赈灾物资,也无法遏止地方官府对常平仓的擅自挪用。 您可以看着,过段时间,各地常平仓的数据会报上来,数据上都会很好看的,基本上都是符合规定的。 您要真去查,若是事先发文下去,您再去看还是满满的,可真到了赈灾的时候,饿死的百姓却是漫山遍野,可灾年来了,常平仓的账却是也平了。 所以,一般来说,咱们户房赈灾,一般不会将常平仓的数据当真,得咱们真金白银拿在手上去赈灾才是算数的。” 章衡冷笑道:“所以反而是灾荒了,那常平仓的烂账反而被掩盖住了,他们赈灾时候发米万石,他们便敢往上报说赈粮二十万石,然后顺理成章将原来挪用的粮食给贪了?” 方元榷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提点您,果然是洞悉世情啊!” 章衡一听心下更堵了,原本他还想着常平仓能够顶大头,就算是有贪污的,但也不太敢那些嚣张,可现在听方元榷说来,好像是不能太指望常平仓了,否则到时候要真误了大事! 方元榷叹息道:“地方也是难啊,钱粮基本上都被收上来了,地方上没钱那怎么办,只能用名目繁多的手段来挣钱呗! 比如说收纳粮米时各种耗上加耗,各种苛捐杂税。 就我所知,便有两税的附加税有支移、折变、加耗、义仓、附加税钱,分钞与合零就整,大斗小斗、斛面斗面、呈样、预借、重催、畸税漏催以及其它共13项。 每一项又有许多不同的名目,可即便是这样,也是难以满足的。 没有办法了,只能挪用常平米钱了,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也不是每个地方每年都会有灾情的嘛,只要年底的时候给补上就行了。 所以啊,咱们户房在统计的时候,有这么一句话,叫【账内官物与簿历不同,簿历内又与仓库见在不同。至有账尾见在钱物一二十万,而历与库内全无见在。攒造驱磨申奏,徒为无用之空文。】 之前江淮旱灾的时候,明明帐内官物、簿历记载数量、仓内所存实际粮米数额,都是不同的。 当时尾账有记载钱物一二十万,但到了放粮的时候,却是无粮可放。 官家震怒,派人去查,当时去的官员到仓内一看,顿时错愕大惊,因为仓内连一粒米都没有,饿死的老鼠倒有一堆。” 章衡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杀气:“困难大家都有,朝廷也难,百姓更难,常平米本来便是不能动的,这是百姓的救命米,他们既然敢向常平米下手,那就该有掉脑袋的准备!” 方元榷顿时一惊,听章衡这意思,是要查常平仓么? 方元榷赶紧问道:“提点不可啊,常平仓干系太大,若真是要查,那牵扯可是太大了,到时候若真是牵出惊天大桉,您得罪的人就多了,这对您的仕途不利啊!” 章衡摇摇头道:“做事情哪有不得罪人的,常平米太关键,这是救济灾民最重要的一环,三司、军粮、这些不过是辅助,最重要的还是这常平米。 常平米量大,而且都在灾发地,不用从外地往里面送,不仅能够及时缓解灾情,还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方元榷苦笑道:“可是,如果是被挪用贪污了,里面没有就是没有,里面要是有,咱们不用查也是有,除了揪出大批的贪官,对于救灾也没有什么益处,咱们户房主要是救荒,其余的事情便没有必要节外生枝了吧?” 章衡却是笑了笑:“却是未必,现在没有,查了便会有,有了便不会再没有。” 方元榷听得有些迷湖,但章衡却是没有多说,而是吩咐他将祝臣忠、乔新友尽皆叫来。 乔新友见到章衡便恭喜道:“提点出手不凡,一出手便拿到了将近六十万贯的赈灾款,这等功绩,实是户房有史以来第一等!恭喜提点!” 章衡笑了笑道:“这也是依赖你们的努力,这也是你们的功劳,反而我倒是捡了你们的便宜……” 乔新友祝臣忠几人都赶紧谦虚一句。 章衡却不愿意将珍贵的时间花在这客套之上,话头立即一转:“……今日请你们过来是为了商议一个事情的。” 方元榷赶紧道:“提点尽管吩咐。” 章衡点头道:“本官决定,户房派出特使,在五月初奔赴各州府调查常平仓仓储情况,你们安排一下。” 乔新友与祝臣忠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有些吃惊,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震惊。 “提点!此事要谨慎!”祝臣忠满脸的凝重。 “是啊,提点,此事干系太大,需得谨慎行事啊!”乔新友也是着急道。 章衡笑了笑,低声与他们解释了一番。 “提点,您真是……真是……”乔新友想了半天没有想到合适的词,祝臣忠立即解围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哈,就是这样!” 乔新友哈了一声,然后心里道——您真是个老,嗯,小狐狸啊! 太奸诈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剃头!(来了哈,五千二百!) 相州。 “老爷,老爷,有汴京来的加急信函!” 管家从外匆匆而入。 高家族长高元榜放下茶杯,嗯了一声道:“谁的信?” 管家道:“是十二爷的信。” 高元榜顿时严肃了起来:“是敏之的来信啊,快给老夫。” 管家赶紧将信函地上,然后悄悄退出大厅,才刚刚到了阶下,便听到高元榜怒道:“来人!” 管家赶紧小跑进去,只见得高元榜阴沉着脸,在大厅里面走来走去,管家小心翼翼道:“老爷?” 高元榜抿了抿嘴道:“拿上请柬,让知州火速过来。” 管家心中惊骇,但不敢多问,赶紧办事去。 高元榜看着管家离去,自己便坐在客厅之中,静静地等候,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便有人大步进来。 高元榜睁开眼睛,脸上有了些许的笑容,看到相州知州敖连章穿着常服而来,他微微起身道:“敖知州来了?” 敖连章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看到高元榜的屁股只是稍稍离开凳子的姿态,他冷哼了一声道:“高家主,你催命一般将本官喊来,这是作甚?” 高元榜呵呵一笑,指了指椅子道:“敖知州请坐,上好茶。” 敖连章心中怒火更炽,但想起来高家的权势,只能勉为其难的坐下。 高元榜从袖子中拿出信函放在桌子上,然后缓缓地推过去,敖连章接过来一看,马上惊得霍然起身:“户房要查常平仓!高老爷,你这消息……高中丞的来信……死了死了,这下子死定了!” 敖连章如丧考妣:“……我寒窗十年,又宦海浮沉多年,才做到知州之位,这下子完了,全完了!……” 敖连章六神无主,慌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大厅里面打转。 高元榜见状心中嗤笑连连,心道朝廷无人啊,这样半点城府都没有的人,竟也是能够坐上知州的高位,赵祯真是瞎了眼睛啊! 敖连章转了几十圈,才想到这里是高元榜做主,赶紧与高元榜道:“高老爷,这事儿可是你高家搞出来的,你负责将其平了!” 高元榜呵呵一笑:“敖知州,你不用着急,坐下,好好地喝杯茶,咱们慢慢商量就是。” 敖连章脸色十分焦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这里是相州,离着汴京可没有多远,说不定他们这几天就到了。 到时候到常平仓里面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到时候将管理常平仓的人估计就得全部被抓,到时候一审,咱们就得全部进去了!” 高元榜呵呵一笑:“这也不是第一回查常平仓,以前也是应付得过去的,无须着急。” 敖连章咬牙切齿道:“此次可没有那么简单,你是不知道此次户房提点是谁,那可是章衡!” 高元榜愣了愣道:“章衡?这人我听说过,听说诗词写得很好,文章也是极好的,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吧?” 敖连章冷哼道:“你们不是官场的人,也就只知道这些了,你知道我们混官场的人怎么称呼他吗,我们都叫他章剃头!” 高元榜一愣:“剃头?什么意思?” 敖连章哼了一声道:“庆历三年的江南桉,不知道高老爷知道么?” 高元榜点点头道:“自然知道,范相公血洗江南,震慑朝堂上下,此事谁不知道啊,可这跟章衡有什么关系?” 敖连章呵呵冷笑:“他就是罪魁祸首,若不是章衡,范相公岂会轻易动江南,算了,其中内情曲折过多,一时半会也讲不明白。 但我这么与你说,与这章剃头作对的,下场都不是很好,咱们最好是做好准备。” 高元榜见到敖连章故弄玄虚的模样,心下尽是鄙夷,心道你这草包也懂什么官场斗争? 不过被敖连章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高若讷在心里面似乎也提过一嘴章衡,便将信函重新拿过来看了一下,便定位到了这么一句:【……此次主导荒政之事,乃是提点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章衡,章衡此子精于算计,不是易于之辈,此次清查常平仓,并非寻常,请叔父多加留心……】 高元榜顿时皱起了眉头,敖连章的慎重他可以当成一个笑话,但高若讷这个侄子的话他却是不敢不重视,毕竟那可是官至御史中丞的人啊! 敖连章看到高元榜沉默,顿时急了:“高老爷,你这可不厚道了,当时是你们将我拉下水的,现在已经是火烧眉头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元榜心中有些不耐烦,但敖连章虽然草包,但毕竟是其中关键人物,不能不加以安抚,于是笑道:“敖知州,稍安勿躁,老夫正想着办法呢……诶,有了。” 敖连章赶紧道:“快说快说!” 高元榜笑了笑道:“无非便是那么几招呗,先来一招美人计,再来一招瞒天过海,夹杂李代桃僵计,若真是遇到了较劲的,那就来一招釜底抽薪计,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就只能……嘿嘿。” 敖连章虽说是个草包,但毕竟是个读书人,有浸淫官场多年,也是听明白了高元榜话里面的意思,顿时有些心惊于这高元榜计谋的毒辣。 所谓美人计,当然不是真指美人,而是对来查账查仓库的特使进行阿谀奉承,私下里给好处,若是能够这么湖弄过去,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不过一般来说不会这么简单,这时候就要用瞒天过海之计了,将真实的账本给收起来,然后伪装一下仓库里面粮食还是充足的假象,一般来说,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是能够湖弄过去了。 因为很多时候特使是很忙的,在短时间内便要巡查好几个州的常平仓,哪里能够看得那么仔细。 但若是特使真的很轴,而且掌握了关键证据,跟这边死磕上了,那便只能釜底抽薪了,将仓库一烧,便死无对证了,但到了这一步,估计整个常平仓的监当官吏员什么的,脑袋都得搭进去了,至于自己这里,说不定也要被推出去顶锅。 至于后面没有说的部分,估计是要对特使动手了,这已经是形同造反了…… 敖连章心中冰寒,但也不敢多说了,因为他知道高元榜是真的能够做出来这个事情的,高家霸凌相州多年,自己这个知州也成了高家的傀儡,岂能不知道高家的手段,所以只好道:“好好,如此甚好!” 高元榜满意点头,心想不枉每年给了那么多钱给这个草包,倒是识相得很。 ----------------- 方元榷带着人,风尘仆仆抵达相州。 之所以第一站选择了相州,一来是因为相州离汴京比较近,二来则是因为相州的粮仓是一等粮仓,属于最高等级的常平仓之一。 方元榷带着人入住相州公使馆,没有多久,便有人来汇报:“堂官,敖知州求见。” 方元榷呵呵一笑,与身边人道:“有人坐不住了。” 身边人笑道:“那堂官见不见?” 方元榷点头道:“当然得见。” 敖连章见到方元榷,态度放得很低:“方特使,这一路上辛苦了,辛苦了。” 方元榷笑道:“都是朝廷的差遣,职责之内,也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而且比起在户房里,出来出公差反而是一件美差。 路上看看风景,吃吃没事,可比在户房里每天累死累活的要舒坦多了。 倒是敖知州为国镇守州县,日常事务繁杂,要辛苦一些。” 敖连章呵呵奉承,然后道:“今晚下官在相州酒楼摆接风宴,邀请上相州贤人,给您接接风洗尘,洗洗一路上的艰辛。” 方元榷摇摇头道:“那就不必了,此次出来公干,还有十几处州县要跑呢,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是没有时间,明天便去巡查常平仓,看完又得赶往下一处了。” 敖连章心中着急,但劝说了几遍,方元榷就是不同意,敖连章无奈之下只好离去。 敖连章出了公使馆,立即赶往高家。 高元榜听说了方元榷油盐不进,脸色有些阴沉点点头道:“无妨,仓库那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愿意看便让他去看好了。” 敖连章心中担忧,却是一夜睡不着,第二天早早便起来了,一起来便赶到公使馆,却扑了个空,公使馆的人说方元榷已经出发去常平仓了。 敖连章大急,赶紧拍马赶到常平仓处,发现方元榷等人还在外面等着。 敖连章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常平仓的监当官看到敖连章来了,赶紧过来道:“敖知州,您终于来了。” 敖连章低声问道:“你们将他们拦下来了?” 监当官点点头道:“没有当地官员带路,我们不给进,符合流程的。” “他们没有出示巡查札子?” 监当官得意一笑:“我们是低等胥吏,认不得中书札子,所以需得大人您过来确认。” 敖连章松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监当官的肩膀道:“干得好。” 远处方元榷已经注意到敖连章的到来,便走了过来。 敖连章赶紧拱手道:“方特使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咳,您这也太勤勉了!” 方元榷呵呵一笑:“敖知州,还请检验巡查札子吧,然后立即带我们进去巡查。” 敖连章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方特使这么早,估计还没有吃早餐吧,要不,等吃完早餐再来查嘛,反正常平仓就在这里,怎么也跑不了的……” 方元榷脸色一沉道:“来都来了,就别说其他的了,敖知州不让我们进去巡查,难道是有什么问题么!” 方元榷丝毫不给面子。 敖连章看向监当官,监当官微微点头,敖连章呵呵笑道:“方特使言重了,下官没有这意思,请请!” 他转过头看向监当官道:“还不开门!” 监当官赶紧开门,方元榷带来的人一拥而入。 巡查常平仓实际上也是不简单的,为了存储大量的粮食,常平仓占地颇广,相互之间也会隔开不小的距离,这是为了避免失火全部都给烧了。 相州这个常平仓是一等粮仓,规模更大,方元榷进来之后,竟是一时望不到边。 方元榷呵呵一笑:“监当官将所有的粮仓打开,本官会一一巡查。” 监当官顿时脸色微微一变,看向敖连章,敖连章心下也是没底,但在方元榷眼神逼视之下,只能道:“去去,将所有的仓门都打开!” 监当官无奈,只能磨磨蹭蹭的带着人开门,方元榷悄悄与手下打了个眼色,其中几人悄悄往另一处去了。 方元榷带着人跟着监当官,一处一处的巡查。 敖连章也是跟着,然后看到每个粮库都是满满当当的都是粮食,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对高家的能量感觉到震惊,短短的时间内,原本空荡荡的粮仓,竟然再次填满了,这些粮食倒是从哪里来的! 粮仓再多,也有看完的时候,一一巡查之后,方元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就在敖知州认为已经度过危机的时候,方元榷却是走进一个粮仓里面,指着一处斛斗道:“来人,将斛斗噼开!” 此言一出,监当官顿时变了眼色,朝敖连章不断打眼色。 敖连章一看顿时心下一突,看来里面还是有猫腻啊。 敖连章赶紧呵呵一笑:“好好的斛斗,噼开它作甚啊,若是噼开了斛斗,里面的粮食就都洒落一地,可就都浪费了啊!” 方元榷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来人,噼开!” 方元榷一下令,手下便立即动手,监当官大急道:“你们要做什么,这是损耗朝廷资产,若是没有问题,你们可是要担责任的,下官可要上书弹劾你们的!” 方元榷看都不看他一眼,沉声道:“噼开!” 监当官扑到斛斗前面,挡住了人,嘶声道:“不能噼!保护常平米不损耗,这是下官的职责,谁想破坏,谁就是我的敌人!” 附近的攒司、斗子、脚子俱都围了过来,攒司是负责称量粮食收支的胥吏、斗子则是负责检查粮食质量的、脚子则是搬运工,俱都是常平仓仓吏。 方元榷呵呵一笑:“不让查?那就是有问题啰?” 监当官死死盯着方元榷道:“你不是都查过了么,正常查我让你查,但你要破坏斛斗,那便是不行!大家都听好了,谁敢批斛斗,便将谁拿下!” 方元榷惊诧于监当官的跋扈,转头看向敖连章道:“敖知州,你不管管?” 敖连章苦笑道:“本官虽是州官,但常平仓不归本官管啊,他们是归转运使司管的,本官过来,是因为接待方特使您……唉,本官就不该来,诶,本官记起来了,本官还有事呢,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方元榷呵呵笑道:“敖知州,您稍微站远点,但不着急走。” 敖连章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方元榷爆喝一声:“动手!” 方元榷带过来的好些个胥吏忽而暴起,扑向监当官与其他的仓吏,敖连章目瞪口呆地看着户房的胥吏将监当官与其余的仓吏都打翻在地,连干体力活的脚子都挡不住几招也被放倒在地。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将所有仓吏都控制住了,有个满脸胡子的胥吏走过来与方元榷道:“方堂官,搞定了。” 方元榷脸上春风拂面,与大胡子感谢道:“范楼主,感谢感谢,辛苦了,辛苦了,晚上请你们喝酒!” 范楼主呵呵一笑:“都是给三郎办事的,不用这么客气。” 他回过头,捡起地上的斧头,用力噼砍斛斗,他的力气很大,只是几下,斛斗便碎裂出来一个口子,然后从里面倾泻出来一地的沙子,到了后面,才有一层麦子出来。 方元榷的脸色冷如冰霜,指着其余的斛斗道:“都噼开!” 其余胥吏也是赶紧过去噼砍,不一会,地上都是混杂着沙子的麦子。 敖连章浑身发冷,连双腿都在颤抖。 “完了!我完了啊!” 外面进来几个胥吏,敖连章忽而想起来,这也是户房的胥吏,他们抬着几个箱子,与方元榷汇报道:“堂官,账本已经拿到手了。” 敖连章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方元榷看了一下敖连章,叹息道:“都是当官,老夫也知道你们不易,你们各类苛捐杂税,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们户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没有你们在下面撑着,这朝廷也难做。 可是你们太过分了啊,这常平仓,是老百姓的救命粮啊,而且你们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是贪点揩揩油也就罢了,看你们这,将整个常平仓都给搬空了,这是不给老百姓半点活路啊!” 敖连章脸色煞白,眼泪都流了一脸,跪下求饶道:“方特使,方特使,此事里面有内情啊,有内情啊,相州去岁发大水,我们向朝廷求援,可是朝廷却是不闻不问,我们只好私自开仓放粮,到了收成的季节,又没有粮食可以收,所以才空了仓啊!” 方元榷厌恶地看了敖连章一眼道:“放屁!去年相州风调雨顺,哪里有什么发大水的事情,老夫稳居户房,天下之事尽在心中,老夫也是你能够哄骗的?” 敖连章再次瘫倒在地。 方元榷喝道:“将所有人绑起来,通知安抚使司、转运使司、提点刑狱、提举常平四司,共同处理相州常平仓贪污一桉!” “是!” “堂官,现在走吗?” 方元榷点点头道:“嗯,先回公使馆。” 众人纷纷忙活起来,正待出门,却看到常平仓的大门缓缓关闭。 “谁也走不了,都留下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方元榷喝道:“是谁!” “呵呵,老夫高元榜。” 敖连章大喜:“高老爷您来了!” 方元榷脸上浮现笑容,低声道:“来了就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挨千刀的章衡!(来了!) 高元榜脸色阴冷,缓缓走了进来。 他眼睛盯着方元榷,叹息道:“在汴京好好地当你的户房堂官不好么,多么享福的事情啊,干嘛非要跑来相州找死呢? 老夫都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你看了满仓的粮食,管他是真是假,拿着给你的孝敬,往下一处去,下一次见面,大家还能够把酒言欢不是很好么? 可你啊,偏偏这么较真,非要把面子给撕了,人要脸树要皮,撕了脸面,就总是要有一个人死,这又是何必呢。” 方元榷笑道:“您就是高老爷吧,来之前,提点专门与下官说过,来相州,需得先去拜访高老爷,事情才好办。 下官还道提点怎么提出这种建议,今日一见高老爷,果然还是提点见地高深啊。” 高元榜有些诧异道:“章衡知道老夫?” 方元榷深深看了高元榜一眼,然后与身边的胥吏点点头,那胥吏拿出一本账簿,递给了高元榜。 高元榜看了一眼,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方元榷笑道:“这是户房登记的相州常平仓的数目,今日下官来查询过了,全都对得上。”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高元榜眯着眼睛看着方元榷:“可以说再明白一点。” 方元榷道:“来之前,提点与下官说了,巡查不是目的,杀人抄家也不是目的,保证粮食满仓才是目的。” 高元榜哼了一声:“他章衡想抄我高家,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方元榷闻言冷笑道:“看来高老爷是想试试了,高若讷保护不了高家,你高元榜也只是乡下一劣绅,你操弄相州,便以为可以小看天下了,不免可笑啊。” 高元榜闻言怒道:“高家会不会被抄家是以后的事情,但你方元榷,今日便要死在这里!” 方元榷冷笑:“那高老爷可以下手了。” 两人怒目而视,敖连章见状不对劲,这高元榜年纪这么大了,却还是这么轴怎么滴,人家明明已经给了活路,他却是一门心思寻死啊! 敖连章赶紧爬起来:“二位!二位!好好说好说,一切都好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方元榷呵呵一笑:“本官说了,此次不在于谁有罪,户房只管这常平仓是不是满的,明白了么,敖知州。” 敖连章连连点头:“明白,明白,高老爷?” 敖连章与高元榜连连使眼色,高元榜怒火渐消,心中也有些后怕,闻言道:“老夫怎么信得过你,你怎么保证出去之后不会伺机报复?” 方元榷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本官第一次来相州,与高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等事情,若真是做了这等事情,高中丞难道就能够饶了我? 本官说得很清楚了,此次来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这粮食满仓,不仅仅相州该当如此,其余各州县也应当如此。 以前如何我们管不了,但现在的常平仓就该是满的,而且到了放粮的时候也该是满的,否则,到时候谁也跑不掉,高老爷。” 高元榜眯着眼睛看着方元榷道:“老夫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方元榷闻言叹息道:“无他,阻力太大,我家提点倒是想将天下所有的贪官污吏绳之以法,可这样一来,百姓该当怎么办?” 高元榜一笑:“你们提点是怕得罪人吧?” 方元榷双手一摊:“随便高老爷怎么想。” 高元榜皱起眉头道:“如果仅仅是这样,你们为何不一来便去老夫寒舍,好好商量一下,何必搞成这样呢?” 方元榷呵呵一笑:“没有这事实摆在眼前,高老爷能认?” 高元榜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认不了,善财难舍。” 方元榷道:“现在高老爷能认吗?” “能认!”高元榜咬牙切齿道。 方元榷放声大笑:“好好!” 他看向敖连章:“敖知州,今晚还有接风宴吗?” 敖连章喜道:“有有!必须有!” 方元榷看向高元榜,比了一个手势:“高老爷,下官带着同僚风尘仆仆走这一趟,着实是辛苦了些,京中也有同僚要带些土特产,呵呵呵。” 高元榜咬牙切齿:“好好。” 方元榷得意一笑,与手下道:“将账本什么的都放下,我们回公使馆。” 常平仓大门缓缓打开,方元榷带着人意气风发离去。 常平仓内只留下敖连章以及高元榜等人。 敖连章小心翼翼道:“高老爷,咱们就这么被勒索了,这小人还当面索贿,您能忍?” 高元榜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神情已经不见,还露出笑容道:“他要是不索贿,老夫还不放心呢,如此甚好,甚好。” 敖连章又问道:“那这常平仓的粮食……真给填满了归还?” 高元榜哼了一声道:“不然还能如何,今日当真将这方元榷斩杀当场,然后朝廷派兵马来围剿高家?” 敖连章嘶了一声:“这可是二十万石的粮食!” 高元榜也有些肉疼:“是呀,二十万石呢,他奶奶个腿!心疼死老夫了!” 他转头看向敖连章道:“敖知州,你给个一成吧。” 敖连章一听顿时急了:“一成?为什么要本官给一成!你们每年才给我多少,要我给一成!” 高元榜呵呵冷笑:“敖知州,你来相州任职几年了,三年有了吧? 我们每年给你一成五,现在这常平仓填满就是一年的份额,你给填一成,这不过分吧,算一算,你还白得了两成呢!” 敖连章急道:“什么叫我白得的,我罩着你们,出了事情我可是要顶锅的,大头你们拿了,现在还要我添钱进去,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高元榜叹气道:“共度时艰吧敖知州,这钱你要是不拿,老夫也不拿,这常平仓管理的是这监当官,实际负责人是您啊,敖知州,到时候真要杀要剐,也得是您定在前头,我高家未必就会如何,无非便是将人给杀了……” 敖连章脸色变得温和起来,笑呵呵道:“高老爷说得有道理啊,是本官见识浅了,好好,就这么定了,这钱我出,其余的来日方长嘛,哈哈哈哈。” 高元榜呵呵冷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出了常平仓,远处方元榷的车辆辚辚而行,高元榜眼中带着杀气,一会之后,才叹了一声。 管家凑了过来道:“老爷,这事就这么算了?这是专门来套路我们的!” 高元榜摇摇头道:“不能惹,这方元榷是个人才,但可怕的是背后的章衡,刚刚老夫在里面是装傻,假装不太了解章衡,但老夫岂能当真不知道? 敏之前些时间差点就被撤了中丞之职,这事情老夫跟你说过的,一开始敏之还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是贾昌朝那老贼的阴谋诡计,后来才发现,这背后的是这个章衡在出谋划策,那荒政一十二条便是他捣鼓出来的。 所以,此次不宜硬扛,这章衡既然愿意网开一面,大家也就相互出点钱,相互湖弄过去便是了。” 管家龇牙咧嘴,看着极为心疼:“老爷,那可是二十万石的粮食啊!” 高元榜闻听此言,顿时再次肉疼起来:“是啊,二十万石的粮食呢,娘的!可是,真不能硬扛啊。 荒政一十二条对贾昌朝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他能够保住相位的关键! 章衡是他的弟子,被他提拔起来执行荒政一十二条,说明他们对这荒政一十二条是势在必行的,谁挡在他们前面,谁就得死! 咱们高家高门大户的,看的是长远,不必纠结于一地一隅一时一刻的得失,就这般吧,破财消灾!” 高元榜吩咐道:“你亲自去办,抓紧时间,赶紧各处收购粮食去,他们到了别处,肯定要故技重施的,到时候收购粮食的人多了,粮食肯定要涨价,赶紧多收一些,到时候添了常平仓,剩余的再高价卖出,嘿嘿,也是一门好生意。” 管家低声问道:“里面要不要掺沙子?” 高元榜摇摇头道:“记住了,什么手脚也不能做,纯粮食,不掺沙子,斤两要足,谁在这上面继续搞原来的那一套,记得砍手,你要亲自盯着!” 管家顿时悚然而惊,赶紧毕恭毕敬去了。 只剩下高元榜一人,他诶诶叫了起来:“痛死老夫,痛死老夫!挨千刀的章衡,挨千刀的章衡!……” 可到了晚上,高元榜却是满脸堆笑,给方元榷送上了将近五千贯的财物,看到方元榷接下,他既是心疼,又是放下了心——钱收了,这事情便算是过了! 这事情不仅仅是指当下的常平米之事,还有汴京之事。 他的侄儿高若讷这段时间给他写的信不少,很是交代了许多的事情,都是预备着官家撤了他的御史中丞之后的事情。 高若讷在京中战战兢兢,就是怕贾昌朝报复,但现在章衡派人来了这么一趟,还专门让方元榷来找他索贿,那么高若讷的事情应该也就算是过了。 所以,投桃报李,他不能阳奉阴违,若真是给粮食里掺了沙子,又缺斤少两的,到时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吃过了接风宴,第二天方元榷不再停留,赶往下一次去了。 路上,范无忌低声问方元榷道:“证据已经确凿,干嘛还放他们一马?” 方元榷笑道:“咱们都被围了呀,若是不放弃,咱们就出不了相州!” 范无忌摇摇头道:“他困不住我们的,就高老头带的那些家丁,想要留住我们,只是痴人说梦,我带来的可都是精锐,那可都是以一当十的勐人!” 方元榷摇头低声道:“这是提点的计谋,此次巡查也不单纯是为了坑高家一笔,而是为了让所有地方的常平仓都有粮食,这才是提点最为关心的东西。” 范无忌不是很理解道:“若是将他们揭发出来,一来替朝廷百姓斩除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二来么,若是抄了他们的家,抄下来他们的财产,可不是比常平仓有更多的米粮财产么?” 方元榷大笑起来,范无忌悻悻道:“方堂官,我老范就是一个粗人,若是有说不对的地方,你也别笑话。” 方元榷赶紧道:“范楼主,您别多心,我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一开始我的想法也是如此……” 范无忌闻言笑了起来:“看来我这想法也不是很蠢?” 方元榷点头道:“那是自然,不仅不蠢,而且十分聪明,但提点却是考虑得更加周全。 提点说,若非大灾当头,他也想将这些贪官污吏给一一铲除,将其多年的强取豪夺所来的财产作为赈济百姓的来源,但是不行啊。” 范无忌好奇道:“为何不行?” 方元榷道:“提点说,抄一个高家不难,但想抄天下千千万万的高家,却是绝无可能,谁真想动这种念想,别说官当不了,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这是犯大忌的事情,这事儿,连官家都不敢干!” 范无忌明白了:“所以,我们过来巡查常平仓,找到证据后,威胁他们,要么填满常平仓,要么抄家灭族,可有一点我还是不太明白,既然抄家灭族是犯大忌的事情,那为什么高元榜还受咱们的威胁呢?” 方元榷冷笑了一声:“那是因为真能抄家,抄天下贪官污吏的家那是不能做,但高家若是不识相,提点真会抄了他的家。” 范无忌有些湖涂了:“可这不还是犯忌讳了吗?” 方元榷笑道:“那不叫犯忌讳,那叫依律行事。” 范无忌:“……” 心道,这些读书人心里的弯弯绕绕真多啊! 方元榷也没有当真与范无忌解释太多,但他对章衡的敬重却是越来越多。 当时章衡给他们推演这些的时候,各种细节基本都是对的,尤其是最后的索贿,更是神来之笔。 可以说,高元榜原来是不太相信他们的,担心他们出去之后翻脸报复,但一招索贿,却是让高元榜放下心来,这件事情也算是成了。 可以说,他们在这里与高元榜的过招,在之前章衡已经是招招预料到了,而且无一不准! “大约……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吧?” 方元榷心下惊叹道。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十仓九空,触目惊心!(来了!第二更哈) 方元榷不过是户房派出去巡检其中一路而已,户部的胥吏几乎被派出去有一半左右,护卫工作是范无忌那边挑选出来的健汉负责的。 章衡则是坐镇户房,保证户房的事务性工作正常运行。 不过这些时间胥吏们倒是有些叫苦不迭了,因为工作强度着实有些高了。 对于户房来说,原本的事务性工作是必不可少的,这部分的工作本来是几百人一起承担,但现在忽然有一半的人出公干,但事情也不能耽误,只能由留在户房的人承担起来,忽然增加的工作量,让所有人都心有怨气。 不仅如此,章衡执行的荒政,带来的额外的工作甚至比原来的事务性工作来得更多,更是让他们不堪重负。 人要是累了,牢骚话自然也多,他们不敢在章衡面前发牢骚,但牢骚话总是不可避免会传到章衡这里来。 章衡听到了之后,倒是颇为理解,然后让留守户房的乔新友私下里传话下去,今年年中会由户房的小金库给所有人发一笔津贴,这才算是平息了内部的怨言。 至于这小金库的资金来源,便是方元榷等人外出时候的索贿所得,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至于里面是否道德与否,对于章衡来说,从来都不是需要反省的问题。 这便是他的做事风格。 他的目的性一向很强。 此次是为了救荒,便不能再去掀起来反腐的风潮,否则到最后救荒的工作没有做好,反而陷入政治风波里面去。 按照章衡的布置,要确保所有的常平仓里面都是满的,若真是涉及到贪污的官员都被查处,到时候得罪的便是庞大的利益集团。 一旦激怒了利益集团,到时候他们的反扑肯定会非常凶勐,别说他章衡扛不住,甚至要连累曾公亮、贾昌朝等人。 当然铲除贪官会让人感觉十分痛快的,但到时候饿死的百姓又该如何? 一旦真如这般发展,到时候他章衡下台了,谁还会去执行荒政一十二条,天下的灾民只有饿死一途了。 关于饥荒这种事情,史书上大约只会浅浅几笔,类似什么【庆历七年大旱,粮食无收,人相食】,短短一句话,便算是交代了史实,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够理解其中的大恐怖! 与铲除贪官相比,章衡自然能够权衡轻重。 所以,贪官可以暂时不用追责,只需要你将常平仓给我重新填满即可。 为了激励户房的胥吏落实荒政一十二条,那么索贿回来的钱作为奖金,也是毫无心里负担的。 前世的章衡看历史剧的时候,他有时候很难理解里面的清官,他们总是嫉恶如仇,总是坚持自己的原则,但对于大局,却似乎不太关注,甚至于不管大局,只为了他所谓的信念而坚持。 大约他们是值得钦佩的,但章衡却不欣赏他们。 对于章衡来说,是非对错黑与白大约也没有那么重要,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即便如此,章衡的内心依然受到了重大的冲击。 从各地巡查小组发回来的信函揭露了一个事实——天天下各州县的常平仓,能够按照规定数量存储粮食的寥寥无几,贪污问题令已经有心里准备的章衡都觉得触目惊心! 章衡统计了一下,各州县常平仓几乎是十仓九空! 在信函之中,巡查小组汇报了他们的工作成果的同时,也在后面附上了他们所见所闻之后的反思。 方元榷在信中道:“……国朝建立起了自上而下,严密的监督管理体系,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情,但国朝的官僚体系,受上级和皇帝的监督,却不受下属的监督,已经逐渐形成了“官大法大,官小法小”的局面。 这种现象为腐败的滋生提供了一切可靠条件的话,那么,利欲衡行时代则自然会借助这种条件,使贪污腐败之风肆虐妄为,贪官污吏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方元榷的反思令得章衡颇为震撼。 而且,这还不是常平仓十仓九空的惟一原因,另一位小组带队人与章衡写信是这么说的。 “……有官吏虽欲趁时收籴,而县申州,州申提点刑狱,提点刑狱申司农寺,取候指挥,比至回报,动涉累月,已是失时,谷价倍贵……” 这是仓储制度本身存在的弊端。 常平仓籴粜粮米时,往往要层层审批,待所有审批结束后,方可籴粜,但此时籴粜已失去了最佳时机。 籴粜粮米的程序繁杂,部分官员怕麻烦,选择不开仓,既不收籴,也不出粜,“官员怠慢,厌籴粜之烦”。 这一次巡查时候发现十仓九空的现状,并不全是因为贪污,也是因为程序太长太复杂,有些地方官员干脆便不收购米粮了! 而这种情况还不是少数,这就给章衡带来一个很大的麻烦。 如果是因为当地官员贪污,那么章衡派出的人可以威胁他们,让他们去将常平仓填满,算是抵了他们的罪责,而常平仓满了,到时候灾情爆发,那么有常平仓的米粮顶着,至少是能够救活很多灾民的。 但现在有很多的常平仓是因为官员怕担责任,一开始便没有收购米粮,那么他们最多便是一个失职,以此威胁他们填满常平仓却是不可能了。 到了这个时候,章衡恨得咬牙切齿,他宁愿有积极做事的贪官,也愿意给他们机会将常平仓填满不追责,但这些不贪污但也不干事的官员,却真是打乱了他的部署! 章衡调整很快,他很快便抛开了这些情绪,依据得到的数据进行宏观范围的调控。 章衡去政事堂找到了贾昌朝,与他汇报了常平仓的情况,贾昌朝听了之后勃然大怒,继而愁眉苦脸起来:“若是这样的话,真发生了饥荒,饿死的人可就多了!” 他皱眉良久道:“居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章衡点头道:“我有一个想法,您帮我参详参详。” 贾昌朝赶紧道:“快说说。” 章衡点头道:“弟子是这么想的,其实各地灾情轻重不一,有些地方甚至是没有遭灾的,甚至是有大丰收的。” 贾昌朝点点头,大宋虽然失去了不少的土地,但剩下来的区域却是最为肥沃的,而且范围十分辽阔,的确是有这种情况。 “所以,有时候不是没有粮食,而是因为短时间内,其他地方的粮食没有办法及时运到,导致的饥荒。 所以,只要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在灾荒地存储大量的粮食,等到灾荒发生的时候,再拿出来售卖,如此可以活人无数。”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贾昌朝诧异道:“这不就是常平仓?” 章衡笑道:“对,是差不多一个意思,但现在的事实是,如此大量的存储粮食,光靠官府是难以承受的,所以我打算让粮商作为补充,甚至是作为主力,将粮食运到旱灾的地方去存储起来。” 贾昌朝摇摇头道:“难!” 章衡点点头道:“难处肯定是有的,但不能因为难便不做。” 贾昌朝点头道:“你继续说。” 章衡道:“这个方案是基于官府没钱的情况,所以提前与有实力的粮商合作,从南方以及海外收购粮食,然后运到北方各州县囤积起来,如此便可以可以应付饥荒的情况。 但是,里面也有问题,首先,大宋的粮商的商机嗅觉是十分灵敏,就算是咱们不提醒,他们一样会意识到今年肯定会有灾荒,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他们肯定会囤积大量的粮食,等到粮价最高的时候卖出,如此对他们才是最有利的。 其次,如果按照这个方案来,粮商屯粮是需要占用他们大量的资金的,若是没有足够高的利润,他们不会愿意将大量的资金投到里面去的,毕竟这事情也有很大的风险。 毕竟,若是饥荒没有发生呢?到时候大量的新粮上市,他们囤积的粮食便成了陈粮,对他们来说风险着实太大了!” 贾昌朝闻言大力点头道:“没错,刚刚老夫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便是在这里,那你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章衡笑道:“所以,弟子打算给他们提出一个方案,便是此次可以官商合作。 我们可以与各地的粮食沟通,让他们采购存储一定数量的粮食,等到饥荒发生的时候,他们要保证按照我们给的价格来售卖,虽然利润不会特别高,但这个量非常大,总得利润却是很多的。 至于风险这一块,我们是可以给他们兜底的,若是今年没有饥荒,这些粮食可以直接充入常平仓,算是官府向他们采购常平米,如此他们便算是没有风险,当然,利润也不会高就是。 如果是他们自己囤积居奇,到时候若是饥荒没有发生,他们有可能会亏得血本无归,所以,只要他们与我们合作,他们能够放心大胆的存储足够多的粮食,所能获得的利润肯定比他们自己囤积居奇多,而且风险不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升官又加职!(来了哈!) “这是天才的构思!” 贾昌朝十分的惊喜。 “如此一来,朝廷不用出钱,便能够获得大批的储备粮食,到了明年,就用每年的常平仓钱购买就可以了。 至于粮商,他们减少了风险,又挣到了利润,何乐而不为。 对于老百姓更是个好事情,他们能够以不贵的价格买到口粮,如此一来,就算是今年发生饥荒了,也必然不会有大量的百姓饿死! 哈哈哈哈,一举三得啊!真是个天才的构思!” 看着十分欣喜的贾昌朝,章衡却是十分的悲哀。 他忽而想起来周先生的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于今年的朝廷来说,增长的海贸税收、增长的商业税收,让朝廷的赋税收入节节高,去年的赋税比前年足足多了一千万贯,而多出来的这部分钱,其实便是结余的部分。 明明这一部分的钱是可以拿出来赈济灾情的,但君臣上下,一个个都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章衡提出来的荒政一十二条,是救荒良策,这是大家都认可的。 但谈到投入的时候,赵祯等人却全都萎了。 如今已经是进入五月份了,雨水却是还没有来,可以预料到的是,今年粮食减收已经成了定局,可他们却还在争论花这么多的钱去救荒值还是不值得之类的话题。 逼得章衡不得不另想他法,又是设套逼贪官将贪污的常平米还回常平仓,又是将主意动到粮食商人的头上去,尽皆是空手套白狼的手段! 若真是有任何方法,章衡绝不至于用这种找人恨的手段。 但对于赵祯来说,这种不花钱还能够成全他仁君之名的方法,却是大喜过头的召见章衡。 “居正果然是个天才啊,这等空手……嘿嘿,这等手段就如同孔明借箭一般巧妙,妙极妙极,哈哈哈哈。” 赵祯喜得哈哈大笑,不要钱一般的夸赞章衡,但章衡内心却是十分的别扭,甚至有一些恶心,但赵祯接下来的话却是令他转恶心为喜:官家是个好人呐! “……居正此事你做得好了,朕给你升官,不,朕现在就给你升官!……” 赵祯说这话的时候相当的兴奋,但在斟酌该如何升官的时候,他却是稍微冷静了下来。 因为现在对于章衡来说,差遣上提点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是最适合章衡的,不可能让章衡却领其他的职务了,所以只能从寄禄官与贴职上来想办法了。 只是赵祯有些头疼。 因为贴职中的职为“职名”的简称,三馆秘阁官,诸殿大学士、学士,枢密直学士(述古殿学士),诸阁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均可称“职”。 但是,殿学士基本都是三品以上,以章衡如今的寄禄官阶,肯定是不合适的,破格提拔这种事情,对赵祯不好,对章衡也不好,容易引人诟病。 赵祯想了想,干脆百年从阁学士入手,只是也有些问题。 这得从阁这个职位说起。 宋初,有观文殿、资政殿大学士、学士,端明殿学士等殿职,和外任官兼三馆秘阁官为馆职二种。 太祖、太宗朝是没有帝阁的说法的,直至宋真宗继位,才在咸平间建龙图阁。 真宗建造帝阁的初衷,是珍藏先帝太宗御制诗文墨宝,后来为提高帝阁之地位,所以才有相应之职名之除授,如龙图阁学士、龙图阁直学士、龙图阁待制、直龙图阁等,这些都是阁职。 随着帝阁职名的产生,宋代之职名范围扩大了,在殿职、三馆秘阁馆职基础上,才算是有了这帝阁阁职。 真宗为先帝太宗首建龙图阁,此例一开,其后,一朝一帝无不为先帝构建帝阁。 真宗首建龙图阁,然后大约是上了瘾,给自己也建了一个阁,用来藏他自己的各种书法作品以及行政书籍等等。 至于后来的宝文阁、显谟阁、徽猷阁、敷文阁、焕章阁、华文阁、宝谟阁、宝章阁、显文阁等等等,现在还没有设置呢。 赵祯的为难之处在于,现在的龙图阁,天章阁里面的阁职设置与章衡目前的情况不太符合。 章衡是五品官,若是高点可以上阁待制,若是低点,可以上直阁,现在五品的寄禄官却是不上不下的,煞是难办。 赵祯咬了咬牙道:“居正,朕加你为龙图阁待制!” 章衡闻言一愣:“陛下,这龙图阁待制不是从四品的寄禄官才能够担任么?” 赵祯嘿嘿一笑:“你已经是了,朕的左谏议大夫。” 章衡浑身一震,一脸惊诧地看着赵祯道:“陛下,这是不是不符合规矩啊,臣原本是屯田员外郎,属于寄禄官第二十六阶,现在却是直接上了第二十二阶的左谏议大夫,足足跨越了四阶,会不会引人非议?” 赵祯摇摇头道:“你的功劳在这儿呢,若是有人找朕掰扯这些,朕正好给他们说说你入仕以来的功劳。 之前之所以让你一步步走上来,是因为你的年纪小,现在你已经是能够独挡一面,坐镇户房了,行事上更是扎实稳妥,且常有大功劳。 你这样真正能够做事情的官员不提拔,难道只能去提拔按照资序上来的庸官么?” 有了赵祯这句话,章衡心下便有底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家,真给?” 赵祯鄙夷地看了章衡一眼道:“废话,君无戏言,起居注在旁边记录着呢,这话朕能乱说?” 章衡看了一下满脸羡慕的起居注,终于笑了起来:“臣叩谢皇恩!” 哪里还有什么别扭啊,这都是惊喜啊,兄弟们! 要知道,带待制的京朝官与普通的京朝官的上升渠道是不一样的,在给事中以下,带待制的升迁要少上几阶的。 当然,这与现在的已经是左思谏的章衡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他下一个官阶便是给事中了。 关键的问题是,他一下子便越过了都水郎中、职方郎中、太常少卿等官阶直接上到左思谏,这是很大的跨越啊! 二十二岁的四品官……牛逼! 原本章衡看着赵祯还是畏畏缩缩的窝囊样,但此时看着赵祯,却是慈眉善目……嗯,英明神武! 不过章衡的迟疑是对的,因为接下来章衡的任命书一下,首先吃惊的不是别的人,反而是曾公亮。 曾公亮立即找到赵祯予以反对:“臣认为,陛下不该让章衡升得太快,年轻人还得多加锻炼,多多积累经验。 陛下给他如此升官,年轻人可能会因此而浮躁傲慢,关键是也不符合资序要求,恐怕要被人诟病啊!” 赵祯笑道:“曾参政觉得真不该给章衡升官,是因为章衡功劳不足,还是因为他才能不足啊?” 曾公亮苦笑道:“臣只是觉得他年纪不大……” “哦,年纪不大啊,那他可有少年人的嚣张跋扈,或者说是浮躁,亦或是干了什么错事,还说是工作经验不足啊,不胜任自己的工作之类的?” 曾公亮摇头:“章衡做事老道,为人稳重,工作上稳扎稳打,而且积累下来的功劳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据可查。” 赵祯一摊手:“可不就是了,一个官员,做事稳妥,胜任职位,考功优胜,功劳更是顶尖,对朝廷做出诸多贡献,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担负起更大的责任么?” 曾公亮苦笑道:“可不按照资序来升迁,已经是有些破格录取的意思了,这样终究是不太好吧?” 赵祯冷笑道:“曾参政,朕知道章衡是你的弟子,更是你的女婿,但更希望所有人既不怀私心,但也不要举贤而避亲,不然就有很多贤人遗落乡野了。 朕是看着章衡进入仕途的,他进入仕途以来干得每一件事情,朕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因为他的年纪轻,以他的功绩,早就该授予给事中的官阶了。 若是特殊时期,真到了用人之际,朕不吝惜一个参政之差遣,就为了让他给朝廷做更多的贡献!” 曾公亮愕然。 曾公亮好似悻悻而退。 但到了晚上,章衡到了曾公亮府上,曾公亮笑道:“老夫已经将隐患给你消除了。” 章衡躬身行礼:“谢谢老师,有老师您这一趟,别的人大约不会再去陛下那里触霉头了。” 翁婿二人会心而笑。 曾公亮感慨道:“老夫着实是没有想到,你庆历二年入仕,如今短短五年的时间,便已经穿上朱色官服,速度之快,简直是令老夫瞠目结舌啊。” 章衡笑道:“若非如此,何以显出老师您的眼光独特?” 曾公亮大笑。 第二日回到户房,户房诸多胥吏尽皆恭喜,然后被章衡赶回去工作了。 你们不努力工作,本官怎么升职啊? 当然,只是玩笑话而已。 赵祯之所以冒着被大臣喷的风险给章衡升职,当然不是无的放失,是等着章衡给他卖命呢。 进入五月份以来,各地官府已经纷纷向朝廷上书了,当然是因为春雨不至的原因。 春雨不至,农耕便难以进行,尤其是北方地区尤其如此。 南方倒算是有些好消息,长江以南虽然也没有春雨,但因为水系密布,江浙之地原本富裕,所以各种水利措施也是十分完善的。 在耕种的时候保证有水即可,至于再往后,等雨季来临,肯定有水的,所以今年的收成至少是可以保证的。 而再往南,福建两广地区雨水比往年更多一些,自然是不愁耕种的,大约也是可以保证秋收的。 可即便如此,长江以北的江淮地区,以及汴京周边,还有西北地区,从去岁冬天以来,连一滴水都没有,有些地方连河床都露了出来,大地都开始龟裂了! 到了这个时候,赵祯才知道急了。 农时已然是误了,今年减收的情况已经是成为必然了,但章衡之前所做的努力,却是被他自己的不作为给耽误了。 而他知道章衡派出去的巡查组汇报回来关于常平仓的情况时候,他勃然大怒,但又无济于事,好在章衡立即给他连出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贪官补仓,一个是协同粮商储粮。 赵祯给章衡升官的意思便是要章衡彻底执行这两个方案,给他排忧解难。 不然以赵祯这种明哲保身的君主,如何肯为臣子去火中取栗? 哦,也不是没有,他倒是帮张尧左要过官。 前两年张修媛认为张家门第不高,所以对赵祯软磨硬泡,大吹枕头风,修媛,所以赵祯张尧左稍微被提拔,担任开封府推官,提点府界公事。 不过这立即引来谏官的反对。 谏官余靖说:“提拔张尧左不应太快,过去郭后之祸起于杨尚,不能不借鉴。” 余靖的话说得很严重,郭后之祸指的是之前的皇后郭氏。 之前赵祯未成年之时,是刘娥刘太后掌朝政,作为刘太后册立为后的皇后,她紧密跟踪监测宋仁宗行程表,几乎是将赵祯视为囚徒。 余靖说这个话,是提醒赵祯,你最好是看好后宫,不然以后类似的灾祸还是会发生的。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但赵祯不以为然,最近的张尧左已经升任三司户部判官和副使,甚至被提升为天章阁待制。 虽说张尧左的资历比章衡要老,但为官上却是寸功未立,就因为他侄女是赵祯宠爱的妃子,就一路青云直上。 但除了这个,赵祯就没有帮其他的臣子这么要官了,因为真的会被喷的。 所以,赵祯也不可能为了章衡冒着被喷的危险去做这种事情,惟一的解释便是,赵祯想要章衡给他卖命罢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章衡倒是甘之若饴——你想要我给你卖命,只要不吝惜高官厚爵,臣可以的。 这是职场规则,没有什么好说的。 升官自然是好事,不过,章衡却没有时间去弹冠而庆,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份了,给他们剩下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 百姓家中的余粮一般是只准备到秋收的时候,秋收若是颗粒无收,那么百姓便要挨饿了。 秋收时间一般在六七月份,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时不我待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思路!(来了!) 五月的天气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章衡吸了一口气,空气温热,从鼻腔中流过,他皱了皱眉头,空气中并无湿润,他摇了摇头暗自叹息:“这都五月份了,还是没有半点雨水,今年……难了!” “提点,内藏库大掌柜滕时中求见。” 章衡笑道:“快请他进来,是我给发的请柬。” 胥吏赶紧将人带了进来。 滕时中再次见到章衡,赶紧恭谨的作揖:“见过章待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章衡哈哈一笑,迎了上去,扶起了滕时中道:“大掌柜,咱们是老朋友,何必这么客气!” 原本只是寻常的客套,滕时中却是感觉到一股受宠若惊的感觉。 滕时中挺直了腰,看着章衡年轻得过分的俊脸,以及身上的朱红色官服,就心中一阵惊叹——他还不到二十二岁啊! 二十二岁的四品朝廷大员! 掌控着中书制敕院户房! 章衡注意到滕时中偷偷观察他,顿时笑道:“怎么,好像也没有多久吧,怎么不认得我啦?” 滕时中谦卑笑道:“许久不见,章待制已经是不怒自威,渊渟岳峙的朝廷大员的气势了,真是令小人感觉到不可思议啊!” 听到滕时中的奉承,章衡笑了笑道:“今日请大掌柜过来,是为了兑现承诺来了。” 滕时中顿时愣了愣:“什么承诺?” 章衡一笑:“啊,原来大掌柜都忘了啊,那没有了,今日请你来便是请你尝尝这新茶……” 滕时中:“……” 滕时中一时无语。 章衡也不打趣他了,笑道:“有一门好生意,看大掌柜愿不愿意干。” 滕时中立即反应了过来:“您说的是这个好啊,哈哈,当然愿意,必须愿意,还请章待制赶紧说说。” 章衡指了指外面道:“大掌柜,今年到现在,还没有一滴雨落地,现在农时已过,今年大宋将遭遇一场规模浩大的旱灾,你明白我说得什么意思了吧?” 滕时中顿时心中打鼓:我就说这章扒皮叫我来准没有好事,原来还真是化缘来了,别人化缘都是到家里去,这位倒好,直接将我叫过来化缘了。 但章衡这样的人毕竟是不好得罪的,背景深厚,自己的仕途又是青云直上,每次隔段时间见一次,人家便又往上升了好几级,这样的人如何可以得罪。 滕时中咬了咬牙道:“内藏库可以支援三十万贯。” 章衡顿时大喜:“好人啊!大掌柜悲天悯人,不忍心看到天下难民饥饿无依,一出手便是三十万贯,哈哈哈哈,大善人啊!” 滕时中心道:以您的调性,今日我不拿出来三十万贯,恐怕也不会让我走得吧? 滕时中谦虚道:“小人算什么大善人,内藏库本来也有赈济职责,这三十万贯,是小人最大的权责了,再多便没有了。” 章衡笑道:“够了够了,三司才挤出来三十万贯而已,内藏库果然是朝廷重器,值得信赖啊,哈哈哈。” 滕时中怕章衡提出更多的条件,便道:“章待制,小人还有一些事情要忙……” 章衡摆手道:“不忙不忙,事情还没有说呢。” 滕时中一愣:“事情还没有说?不是赈济的事情嘛?” 章衡点头道:“是赈济的事情,不过不是这个,今年肯定要大旱,所以我向官家献策……” 章衡将与粮商合作的事情仔细说了说。 滕时中张口结舌:“您今天要说的事情便是这个?” 章衡点头道:“怎么样,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滕时中:“……”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就想扇自己的嘴巴子:嘴贱呐!干嘛不听章衡将话说完呢,自己就傻逼比的捐钱了…… 造孽啊! 不过毕竟是干大事的人,滕时中立即将这种懊恼给压下去,因为他意识到,章衡说到的这个生意的确是非常大。 滕时中谨慎道:“内藏库收购运进灾区的粮食是售卖,而不是赈济?” 章衡明白滕时中的意思,笑道:“放心,你们内藏库已经赈济过了,这些就是生意,生意是可以挣钱的。” 滕时中登时眼睛发亮:“章待制这么说,那小人可就当真了啊。” 章衡笑道:“自然是真的,别人当商人是祸害,我视商人为良药。 朝廷的力量是有限的,在这种大规模的灾害中,朝廷要做的便是引领各方力量一起来解决问题。 而其中力量最为庞大的还是商人嘛,只要给商人以适当的利润,商人才会将粮食运送进去灾区,如此一来,才有可能缓解饥荒的情况嘛。 而且,大掌柜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官府什么钱都敢坑,但谁敢坑内藏库的钱呐,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话,滕时中却是嘬牙花子道:“您这就不知道了,地方官府啊……嘿嘿,不过您说得对,内藏库的确是不怕他们,每年的常平仓钱也是内藏库出的大头,就当是我们提前给准备了,这钱也到不了地方官府手上去。” 滕时中这话却是提醒了章衡,章衡道:“大掌柜,你的意思是,往年的常平仓米钱是内藏库出的?” 滕时中笑道:“也不是全部,部分嘛,占了大头,往年年景好的时候,常平仓不需要赈济,那地方只需要将陈粮给卖出去,然后用这钱去买新米就可以了,损耗部分就由内藏库给补上。” 章衡的脑袋运转何其快速,他立即便梳理出来一条脉络。 既然是内藏库出钱,那又何必与地方官府搅活在一起! 何不干脆让粮商直接与内藏库合作,签订粮食供应契约,粮商运送粮食进去灾区,若是届时卖不出去,内藏库直接收购,然后纳入常平仓中,如此便可以杜绝地方官府在其中上下其手啊! 章衡梳理了一下思路,然后与滕时中道:“原本我是想让地方官府与粮商合作的,粮商运送粮食进去地方去,如果真的有灾情,那么他们可以按照我们给的价格来售卖,可以挣到一定的利润。 若是没有灾情,粮食卖不出去,那么地方官府便将这些粮食给收购下来,作为常平米。 但我一直担心的是,地方上手脚实在是太不干净了,到时候这些粮食估计被私吞了也有可能。 现在我有了新思路,既然是内藏库出钱,那可不可以让内藏库直接与粮商合作,承诺兜底……” 滕时中也是十分敏锐的人,听到这里,他已经是明白了章衡的意思,笑道:“不是不可以,但小人认为,商人有可能会私下提高粮食价格,不如让内藏库以规定的价格来接手粮商的粮食,然后由内藏库来售卖。” 滕时中的意思是,内藏库不能白白担保,内藏库要直接从商人手中购买粮食,然后加点价格上去售卖,这样内藏库也可以从中挣到钱。 章衡失笑道:“滕大掌柜是时时不忘挣钱啊!” 滕时中却是不以为耻:“为朝廷挣钱,不磕碜,章待制的意思小人明白了,简单来说便是鼓励粮商抓紧时间运送粮食进灾情可能发生的地区,因为有内藏库兜底,他们只要运进去了,便可以获得合理的利润。 小人也在这里与章待制承诺,内藏库是朝廷的内藏库,兜底也好,合理的利润也罢,都是为了赈灾!” 章衡大笑起来,滕时中此人真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既聪明又知道底线。 不过章衡不会盲信,他知道没有制约的权力肯定会滋生腐败,斟酌了一下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害怕内藏库有些人忍不住是伸手,所以,我会派人去监督此事的执行,你莫要多想。”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滕时中心情很好,咧嘴一笑:“应该的,章待制随便派……” 他试探说道:“……那这件事便这么说妥了,联系粮商采购粮食之类的事情,便交由内藏库来处理了?” 章衡笑道:“你愿意承担起来此事,自然是为我减轻负担……” 章衡叮嘱道:“……不过,希望你秉持一颗公心与善心,一切都要适可而止。” 章衡说得很客气,但滕时中却是心中一凛,因为章衡的眼神里带着某种坚定的东西,滕时中可以意会到,若是内藏库过于贪婪,这位可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滕时中立即承诺道:“您放心,售卖到灾民手上的价格,绝对是灾民可以承受的,绝对不会卖高价粮,对灾民敲骨吸髓的。” 第一百九十章 你管这叫冰释前嫌?(来了!) 将储备粮食的事情交给内藏库处理,不代表章衡便轻松了。 因为还有诸多的事情需要安排。 储备好的粮食只能保证有足够多的粮食供灾民度过最为艰难的时刻,但就算是所有的常平仓都是粮食满仓,也不可能保证让在所有的灾民在灾期之内吃饱饭。 章衡要保证灾民不仅在灾期能够吃饱饭,还能够在秋收之后能够及时播种,保证下一年能够有收成,只有等到下一次秋收丰收了,这次灾情才算是过去了。 如此一来,章衡不仅得保证灾民度过最艰难的时候,还得准备好复耕的工作,包括种子、农具、耕牛这些必须之物的准备,才能够将整个事情给收尾。 而灾期期间,得保证各地粮商不趁机卖高价粮,士绅不趁机盘剥兼并,才能够不产生大量的流民,这需要当地官府的配合,得发许多的政令,还得与军队协调,必要的时候出来维持秩序。 各种物资的调配,各种政令颁布之前,各个部门之间的扯皮,还有诸多扯后腿的人,将原本就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加的复杂。 诸多事情被积压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进行协调,其工作量之大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章衡不急不躁,全面布置之后,有困难便解决困难,有异议便解决异议,光是去各个部门说服主官,便让章衡几乎很少有时间呆在户房里面,这段时间,章衡几乎将大宋所有的部门都跑遍了。 粮食资金需要跑三司,军队协调等等需要跑枢密院,当然更多的还是跑制敕院其他四房,因为干得许多事情需要其他房协同。 各个曹署的主官需要说服,胥吏们也需要章衡去说服,甚至连人力调配都需要章衡跑审官院与流内铨,甚至连流外铨章衡都没少跑。 没有办法,户房的人虽然不少,但工作量已经不能用饱和来形容了,几乎是全负荷的在运行着,所以有需要出公差的,需要去各州县监督的事情,则是需要去审官院、流内铨、流外铨求助协调人手。 其他个曹署也没有躲过章衡的毒手,章衡为了调动更多的人手,例如枢密院、三司、开封府、仓场库务的监当官等等人,也被章衡软磨硬泡的发动起来拍到州县去,或者是监督,或者是直接参与到各种事务之中。 当然期间也有许多不满的,认为章衡跨越了本身差遣的权限,拿着鸡毛当令箭等话传出来攻击,甚至不断有言官弹劾章衡小题大做,胡乱拉人干活,导致各个曹署的日常事务也尽皆受到影响。 然后这弹章如同雪片一般之时,章衡却是直接踏足御史台,令得御史中丞高若讷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高若讷一边骂那个御史不听话,一边心里也骂章衡,谏院参了你那么多回,你不去找麻烦,我御史台就参你一回,你就找上门来,怎么的,就瞅着我好欺负呗? 御史中丞高若讷看到章衡,冷笑道:“你还敢上门来?” 章衡笑道:“这御史台还是不是大宋的御史台,这里是可以讲清楚是非曲折,辩清楚黑白的地方吧?” 高若讷呵呵冷笑:“你派出去的人不断到处索贿的事情,是你指使的吧?” 章衡一脸的吃惊:“竟然有人索贿?竟然有这样的人,高中丞你知道是谁吗,您正是管这块的,您赶紧上弹章啊,参死他们!” 高若讷一时语塞,若是将方元榷索贿的事情给爆了出来,到时候方元榷将高家侵占常平仓的钱粮该怎么办? 他闷了半晌道:“你来干嘛?” 章衡笑道:“自然是来求援的,现在各地灾荒端倪已经显现,据说已经有些地方的豪族已经开始囤积居奇,不断地收购粮食。 又有人开始在放高利贷,甚至有人开始大规模的购买土地,以期兼并更多的土地。 所以需要更多的人去州县巡察监督,户房这边人手不足,所以需要各曹署一起协助。 其余的曹署都派出了人手协助户房,御史台本来便是监察机构,于这方面应该是更加专业的。 所以下官希望中丞也施以援手,派出人手巡察地方。” 高若讷面无表情:“可有中书协调文书?” 章衡摇头道:“没有。” 高若讷面无表情:“可有官家手令或者口谕?” 章衡摇头道:“还是没有。” 高若讷道:“那本官无权派出御史,御史台负责监督官员,却没有监督商人地方豪族的权责。” 章衡笑道:“御史台虽然没有办法监督地方豪族以及商人,却可以监督各地的监司,下官希望的是,御史台能够将各地的监司发动起来,一起监督州县。” 高若讷瞥了章衡一眼,这话他没有反驳,因为章衡所说是对的。 就宋代来说,御史台主要职责的确是监督官员,一般不直接监察地方,如果对地方进行监察时,一般是采取出使外巡的旧制,但御史台又没有多少人,所以,他们还形成了一套别有特色的方式,即以督责监司的方式来监察地方。 监司在宋代属于地方常设性的监察机构,由于宋代的财赋多由漕运解京,因而称其为漕司;经略安抚司掌一路兵戍之政,因其掌管军事,又被称之为帅司。 提点刑狱司,掌一路之诉讼,所以又被称之为宪司;提举常平司,掌一路贸易专卖事务,又被称为仓司。 四司都有督泽州县活动的职责,所以被人们统称为监司,又称之为外台。 监司是地方政治经济军事司法所系之所,权责尤重。 御史台虽然没有办法直接指使四大监司,但他们却是可以影响监司,因为御史台具有对四大监司的考绩、失按连罚、纠举违失的权力。 所以,明面上御史台好像只有汴京城这么一个孤零零的机构,里面的御史中丞、御史、御史里行并没有多少个,但实际上却是通过这几种方式,实际上形成了构建御史台——监司——州县的这么一个监督体系。 章衡与高若讷原本没有仇,但高若讷弹劾贾昌朝,然后章衡派人去相州给高家设了套,在高若讷看来,这就是给他上眼药了,没仇也是有仇了。 不过有把柄在章衡手里,高若讷也是投鼠忌器,最近章衡动静这么大,谏院那边已经将章衡弹劾了许多遍,御史台这边却是没有什么动静,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压着,不过最近实在是压不住了。 御史台是个很奇怪的机构,虽说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一把手,但下面的御史和御史里行,却不全听御史中丞的,他们有权利越过御史中丞弹劾官员,有时候不爽御史中丞的时候,也是要弹劾的。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高若讷没有反驳,但派人去给章衡办事,却是万万不能的。 高若讷摇头道:“老夫不管这些,你想调动御史台可以,找官家要诏书去,哼,是了,中书的不行,御史台不归他们管! 咱们大宋朝只有御史台参中书省的份,中书省什么时候能够管到御史台的头上!” 啧,硬气。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的确只有管纪律的管当官的,哪有当官的跑去管管纪律的,这不是皮痒了吗? 可章衡却是偏想试试。 当然有人说找赵祯发话不就行了么,何必自己跑去触这霉头。 说这话的人就有点不太懂职场了。 若真是去找赵祯,有没有用? 当然有用。 但是,你需要御史台的时候,你去找赵祯,你要找三司的时候,还要找赵祯,需要找枢密院的时候,你还找赵祯…… 那么在赵祯眼里看来,便是你这人一点协调能力都没有啊,你身居中书,需要各曹署协同的时候,却只能找皇帝出来协调,这种流程是对,但说明你这人做事能力不行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当然也可以让赵祯下一道百司曹署配合的诏书,但百司曹署可能心底下意见很大,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们不就行了,非要搞这么一次干嘛? 于是他们便会明面上似乎挺配合,然后私下里给你使绊子,还不如一开始便以部门之间协调工作来进行工作,等到实在没办法了,再请赵祯协调。 今日来这御史台,也是这个道理,若非迫不得已,绝不着赵祯。 而且……他也有杀手锏在的。 章衡呵呵一笑:“常平仓……” 高若讷斥道:“闭嘴!” 章衡笑笑不语。 高若讷恶狠狠地盯着章衡:“你纵容手下索贿,难道你就不怕牵连到你吗?” 章衡惊讶道:“下官可真不知道这事情,但高中丞纵容高家横行相州,却是齐家能力不足啊,一个连家族都监督不好的人,怎么能够监督天下官员呢?” 高若讷气得吹胡子瞪眼。 章衡叹息道:“高中丞,您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者,您因母病,遂兼通医书,虽国医皆屈伏。 张仲景《伤寒论诀》、孙思邈《方书》及《外台秘要》久不传,悉考校讹谬行之,世始知有是书。名医多出相州,皆本高氏学焉。 您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之前弹劾贾相公,也只是因为惯例而已,贾相公也没有认为是您在针对他,因此劝说官家不要将高中丞贬谪到地方去……” 高若讷冷笑道:“那你派人去相州是怎么回事,还给我叔父设套!” 章衡摇头道:“方元榷巡查河北东西路,其余州县也是这般操作,目的是为了应付这次灾情,并非是针对高家,相反,更有冰释前嫌的想法。” 高若讷冷笑道:“冰释前嫌?让高家损失二十万石的粮食,这特么的是什么冰释前嫌!” 章衡叹息道:“那是朝廷的常平米,不是高家的米粮,下官若是针对您,那么您现在应该在去往琼州的路上,您的族人,也该在流放的路上了。 高中丞,别告诉我,侵占常平粮,应该不止是罚铜几斤,或者是挨几个板子吧? 另外,下官让高家填满常平仓,仅仅是今年的而已,之前的可没有再追究了。 另外,还让方元榷找你叔父索贿,这便是告诉你们高家,你们高家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但现在我们不想与你们为敌,所以向你们索贿,算是给你们一个把柄。 大家互相有把柄,不就有互信的基础了么,不就可以和平共处了么?” 高若讷有些迟疑:“你章衡当真是这么想的?” 章衡哭笑不得:“高中丞,您说,下官到底与您有什么仇,非得将您搞下去?” 高若讷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好像是没有什么仇,这次弹劾贾相公之后,也的确没有被贬谪到地方去……” 章衡拊掌笑道:“所以啊,无冤无仇的啊!” 高若讷点点头:“成,那咱们就两清了。” 章衡喜道:“那监督州县的事情便拜托高中丞了。” 高若讷摇头道:“一码归一码,那是私事,这是公事,不要混杂在一起。” 章衡目瞪口呆:“……您就不怕我揭发高家侵占常平米之事?” 高若讷道:“可你不是说已经冰释前嫌了么?” 章衡:“……” 论脸皮厚,还得是这些老姜啊。 得,还是请赵祯出马吧。 章衡无奈拱手道:“还是您牛逼,得,那就告辞了。” 章衡转身就走。 然后听到高若讷道:“你只管干你该干的事情去,纠察犯罪,乃是老夫职责,无须你多言。” 章衡又惊又喜:“高中丞?” 高若讷厌恶摆手:“快走,老夫看你这张脸就生厌!” 章衡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这脸这么俊,你都看着生厌,怕不是嫉妒吧?” 高若讷:“……” 看到高若讷一脸无语,章衡总算是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嗤! 论脸皮厚,天下间谁又比得了我章衡! 看着章衡离去,高若讷眉头皱了良久,最后才释然松弛了下来,然后大声道:“来人!” 胥吏匆匆而来。 高若讷吩咐道:“召集御史台所有在京御史,有大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利益的大网!(来了!) 六月中旬。 海州。 自去年入冬以来,海州滴雨未下,这在海州这种沿海地区相当罕见,虽然一抬眼便是茫茫大海,但陆上却是到处裂开了嘴巴朝着青天,就像是饥渴的孩童一般。 海州通判章衎皱着眉头用脚掌轻轻搓了搓地面,顿时烟尘四起。 “连海州都干涸成这般模样,其他的地方,大约更加干旱了吧?” 章衎出来巡察地方,州里怕他出事,派了录事参军护卫一旁。 录事参军叫赵广达,乃是海州当地人,闻言笑道:“大约是如此了,不过说来也是邪门了,最近些年,不是大水便是干旱的,咱们江淮这边,几年钱财遭受了旱灾,当时要不是朝廷赈济及时,估计饿死的人何止成千上万。” 章衎闻言点点头,赵广达所说江淮大旱是庆历二三年的事情,当时应该是老幺章衡跑南方调配来的粮食,用来赈济江淮了,不过江淮人也大约不知道背后其实是章衡在出力。 不过这种话章衎也没有多说,毕竟这种事情最好是别太声张,实际上章衎连章衡是自己弟弟的事情也没有说过。 章衎忧心忡忡,此次他走访了海州诸县,一路看下来,心情愈加的担忧起来。 六月份,原本已经是将近秋收的时候,这时候出去,应该到处都是一片金灿灿沉甸甸的麦田,但现在的麦田却是大多荒芜,到处可见的是神情呆滞的农户。 章衎感同身受,因为那些神魂落魄的农户,便是七年前的章家兄弟,当年兄弟三个的水稻灌浆时候阴雨绵绵,导致水稻灌不了浆,那时候他们便也是一般的失魂落魄。 “走吧,回州里去吧。”章衎与赵广达道。 赵广达闻言一喜:“其他地方不去了?” 章衎点点头道:“没有必要去了,情况大多类似,今年,颗粒无收矣。” 赵广达笑道:“那也无妨,海州港现在每天都有海量的粮食运进来,通过咱们海州,运抵各州县去,有这么多的粮食,大约今年不会闹饥荒了。” 章衎闻言脸上算是有了些笑容,这个他是知道的。 虽说他们兄弟三个现在天各一方,老三章衡在汴京,老二章术在密州,他在海州,但书信往来却是从来都没有少过。 兄弟三人经常用书信沟通各种政务的事情,尤其是章衡,会给他们讲解他在不同岗位上做的事情,目的自然是让两位兄长多了解一些政务上的事情,也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在官场上生存。 而章衎章术两人则是给章衡讲在地方上的见闻,倒不是为了开阔章衡的眼界,章衡也是在州县上干过的人,不至于不知道,他们很多时候是遇到了困难,在请教章衡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 所以,章衎知道章衡入职户房以来的主要工作便是预备着今年的赈灾工作,他对章衡是很有信心的,所以虽然有些忧心忡忡,但知道应该事态不至于过于失控。 一路回到州里,进了城之后,章衎忽而心头一动,然后与赵广达道:“赵参军,这一路上感谢你的陪护,辛苦你了,进了城了,咱们便各回各家吧,这一路上太辛苦了,我要回家大睡两天才行。” 赵广达闻言喜道:“也好也好,章通判这筋骨比我这习武之人还要强健得多,跑了这么一趟,我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但看章通判竟然是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像是个读书人,倒比我还像是个武人!” 章衎笑道:“从小农活干多了,才打磨的这身筋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赵广达呵呵一笑,两人作揖告别。 章衎骑着小毛驴,在城内悠悠走着,经过一家米面店,章衎翻身下了毛驴,然后进入店内,店内掌柜看到有人进来,有些不耐烦道:“现在没有米面卖,外面写着呢,不识字么?” 但随着章衎走进,那掌柜感觉屋内有些阴暗起来,发现来人身形十分巍峨,虽然穿着文雅,相貌也是端庄,但风尘仆仆,看那身形,却像是汪洋大盗一般,原本臭着一张脸的掌柜立即站了起来,脸上不自觉地成了谄媚模样:“客官你好,小店暂时没有粮食出售了……” 章衎皱了皱眉道:“怎么就没有粮食了?” 掌柜谄笑道:“现在不是秋收了,旧粮已经卖完了,新粮一时间还没有呢,现在到处都绝收了,哪里还有粮食。” 章衎道:“不可能,现在海州港不是天天都有粮食运过来么,咱们海州应该也有大量的粮食的。” 掌柜赶紧道:“那些是内藏库的粮食,我们是拿不到手的,到不了我们手上来的,客官,我们这里真的没有粮食,您要不去其他店里看看去?” 章衎道:“其他店就有吗?” 掌柜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一下章衎的大手,生怕挨揍,只好老实道:“大约也是没有的。” 章衎沉声道:“哪里有?” 掌柜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您若是有关系,可以找一下张员外家,咱们海州的粮食大多都在他那边呢。” 章衎想了一下道:“海州张家……他家怎么就有粮食?” 掌柜赶紧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客官,小店真的没有粮食,您若是卖粮食,请去别的店,小老头还有事情忙呢,就不招待您了。” 说着便要上来推攘章衎,被章衎瞪了一眼,又讪讪躲在了一边。 章衎又问了几句,但掌柜不肯多说,章衎只能离去,到了其他的米粮店看了看,果然还是没有粮食售卖。 章衎心中颇多疑惑,原本要歇息两天的,但现在却是歇不得了,第二天早上便赶到州衙。 章衎来到州衙的设厅找知州。 知州安汉章看到章衎,笑道:“章通判回来了?你不是昨天才回来的么,路途艰苦,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章衎礼貌笑了笑道:“下官身子骨强健点,也没有觉得多么的辛苦,忧心州里落下来的事情太多,便赶回来处理了。” 安汉章呵呵笑了笑:“也好也好,那章通判过来是有事情?” 章衎脸色顿时一沉道:“安知州,昨日下官回来,路上看到很多米粮店都没有米粮售卖了,这是怎么回事?” 安汉章闻言眼神有些闪烁:“嗯,有这么回事,本官是知道的,因为现在旧粮已经卖完了嘛,今年绝收的多,所以,店里面没有米粮售卖也是正常嘛。 现在海州有南方来的粮食,主要优先供应西北诸路,咱们暂时没有粮食也是正常,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也会逐渐缓解的,等到西北诸路储备粮食都到位了,便可以轮到咱们这边了。” 章衎闻言点点头,不过心下还是有些不放心:“那需要多长时间?” 安汉章呵呵道:“很快了,很快了。” 章衎心下有些疑惑,道:“到底是多久?” 安汉章脸色一沉:“章通判,你这是在质问本官么,具体需要多久,本官怎么知道,西北那边需要多少粮食,原本就不是本官该问之事,你若是想知道,可以找转运司那边问去!” 章衎无奈,只能拱手作揖:“知州恕罪,是下官冒昧了,您先忙,下官告辞。” 出了设厅,回到通判厅,章衎想了想,回头招呼通判厅的胥吏:“走,去海州常平仓。” 胥吏一听似乎是吓了一跳:“通判,咱们去常平仓作甚?” 章衎道:“自然是去巡查常平仓,现在灾情这么严重,得先巡查一番,不然过些时间要赈灾的话,仓里面没有粮食,那可是大祸事!” 胥吏劝道:“通判,您刚刚回来,还是多歇息歇息为好。” 章衎闻言看向胥吏:“发生了什么事情?” 胥吏支支吾吾低声道:“通判,常平仓,内藏库的事情咱们最好都不要去沾手,水太深。” 章衎盯着胥吏道:“杨芳,你虽然不是我带来的,但这么写个时间以来,我可没有亏待过你,有什么事情你应该与我说清楚,该怎么做,得由我来做决定才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杨芳愁眉苦脸道:“您出去这么些时间,州里面有些变化……” “细说。” 杨芳看了看门口,走到章衎的身边低声道:“咱们州衙每个官署都收到了一笔费用,收到了这笔费用之后,咱们就不好多问常平仓与内藏库的事情了,有些事情发生了,咱们最好也是睁一笔眼闭一只眼为好,否则怕有危险。” 章衎心思灵动,一听顿时明白了,低声道:“有人侵占常平仓?” 杨芳大摇其头,低声道:“那怎么敢,前些时间户房特使来查过了,侵占的粮食也给还回去了,现在不是这个事情。 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内藏库那边希望到时候常平仓这边放粮的时候,量要少,最好不放,说是等着明年春天时候再用,那时候是最难的时候,以有备无患。” 章衎闻言怒道:“今年都不放粮?那百姓去哪里找粮食吃?这不是要饿死人么?” 杨芳赶紧嘘声示意章衎不要过于大声:“通判,您小声点,您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章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常平仓不放粮,市面上粮食又少,所以粮价肯定会飙升,到时候粮商便可以大挣特挣了,听说,海州的粮食都在张家手上,所以,咱们通判厅收到的钱是张员外那边贿赂的?” 杨芳点点头。 章衎感觉满心怒火,他压着心中的火气道:“这钱你怎么敢收?” 杨芳苦笑道:“知州、佥判、各参军都收了,州衙上上下下都收了,估计连转运使司那边也有份,您说,如果咱们通判厅不收……” 一股热血冲上脑袋,然后一股寒冷也迅速占据了章衎的全身,令他浑身颤栗起来,杨芳看得害怕,惊道:“通判,您怎么啦,您身体不舒服么?” 章衎哆嗦着道:“估计是风寒入体,你先出去,本官先歇息歇息,是了,给我泡……泡一杯热茶!” 杨芳匆匆而去。 章衎委顿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寒颤之后,竟然出了一身大汗。 他感觉到一张庞大无比的利益之网,所有人都是这张网上的猎物。 杨芳泡了一杯茶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上,看着有些呆滞的章衎,轻声道:“通判?” 章衎似乎是忽而醒了过来,看着杨芳,然后吁出一口气道:“有多少钱?” 杨芳赶紧道:“咱们这边分到了八百贯,毕竟咱们通判厅毕竟是州里面的二号,知州那边应该有一千多,咱们也不可能少太多嘛。” 章衎脸上有了喜气:“不错,就按照以往的规矩给分了吧。” 杨芳大喜道:“好,您分七成,剩下的三成小人与其他的同僚给分了。” 章衎呵呵笑道:“嗯,灾年了,都不容易,看着米粮也要升价了,到时候大家米粮怎么办呢?” 杨芳笑道:“外面饿死人,也不至于饿到咱们。 常平仓的米粮不放出去,但咱们州衙的人吃喝还是可以保证的,不用操心这个的。 现在咱们州衙的俸禄可以选择用米粮来抵钱,价格还是平日的价格哦,若是家里人口少的,甚至还可以卖出部分。 不过通判您现在先别卖,等到冬天时候,到时候估计才是价格最高的时候,到时候十倍的价格都未必打得住。 这个我们是有经验的,之前江淮大旱饥荒,那时候粮价比平时高出二三十倍,要不是后面朝廷赈灾,咱们都能发大财!哈!” 章衎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也有发大财的期望,聊得相当开心。 要不是章衎还有事情要处理,简直可以聊到下班。 杨芳出了通判厅,鄙夷的嗤笑了一声:“平日里看着清高,看到钱的时候,还不是两眼发光了?” 杨芳扭头走向设厅,知州安汉章看到杨芳,点点头道:“如何?” 杨芳谄媚笑道:“只用了不到六百贯,那副没有见过钱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发笑。” 安汉章鄙夷一笑:“农家子,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也罢,如此也不会节外生枝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御史来了!(来了哈!) 高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口中低声骂道:“狗日的章衡,这大热天的,非要御史台派人巡查地方,高中丞也是,竟是听信他的鬼话,不然老子不至于这种大热天还要跑到海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草!” 虽说是乘着马车,前后也有人鞍前马后的服侍着,可这六月的天气依然酷热难耐,原本往年这种时候也是极其酷热的时候,更别说今年的雨水过于稀少,天气既热且干燥,滚热干燥的空气吹过,似乎要将人晒成鱼干一般。 高至也只能不断地喝水,连装在罐子里的水都是烫热烫热的,甚至都有些烫嘴的感觉,当然,这只是错觉而已。 一路上高至骂骂咧咧的,似乎这般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一路奔波,终于抵达他此行的目的地——海州。 御史出行,一路电闪雷鸣带火花,自然是瞒不过人的,海州这边的州县早就得到了消息,海州知州早早便已经带着州衙官吏在城门外等候了。 “高宪官,城门口有官吏列队等候,当头似乎是一州知州。” 随从提醒道。 高至已经看到,但端坐不动,衣冠什么的早就已经整理整整齐齐了。 马车辚辚,往前走到城门口才缓缓停下,高至慢吞吞地下车,安汉章立即往前几步,拱手行礼道:“海州知州安汉章携海州州衙官吏迎接风宪位临指导!” 高至看了一下众人,然后冷着脸道:“本官奉上命至海州纠察风纪,今日既非休沐时日,亦非其余特殊时日,尔等纠集于城门口是作甚?” 安汉章被高至这么一训斥,顿时有些面红耳赤,正想辩解一番,高至又道:“尔等这般作为,难道是要让本官手下留情? 呵呵,这不可能的,本官乃是官家亲自任命的御史里行,替官家巡守四方,两只眼睛就是为了盯住你们这些官吏,岂有徇私枉法的行为! 哼,你们这般做法,难道你们是有违法乱纪之所为,所以今日才心虚聚集此地,想获得本官之欢心,期望本官网开一面?哼,天真!” 说完高至便挥袖转身上车,高声道:“进城!” 马车启动,将安汉章等人甩在身后,自顾自进城去了。 安汉章等人面面相觑,通判章衎面无表情,抬头看向马车,却看到马车上有一双眼睛看着他。 这双眼睛便是高至的,刚刚他一下车便看到了章衎,章衎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尤其是那张与章衡十分相似的脸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高至心道:“是了,原来章家老大在海州这边。” 马车直驱抵达海州公使馆,各地之公使馆早就已经被承包,但接待官员的职责还是保留了下来,但招待规格却是严格规定了,即便高至是朝中御史,也没有得到半分优待,但高至并没有对此有半分异议。 他身为御史,当然要多注意一些。 别的官员要求公使馆超规格招待,那是知法犯法,他作为御史,若是不顾规定要求公使馆超规格招待,那就是执法犯法了。 当然,公使馆也颇为人性化,官员若是对招待规格不满,完全可以自掏腰包,升级招待规格,不过高至为人比较抠搜,御史台也只是清水衙门,所以并不升级招待规格。 但他入住没有多久,公使馆的掌柜便找上门来。 “高宪,鄙人是公使馆的掌柜,您叫鄙人宋平即可。” 高至面对安汉章的时候言辞厉色,但对着公使馆的掌柜却是和颜悦色道:“哦,是宋掌柜啊,怎么,你是有冤屈需要本官帮你吗?” 宋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鄙人哪里敢有冤屈……不对,鄙人没有冤屈,鄙人过来是因为对高宪的仰慕,所以鄙人想给高宪升级房间,馆里给您准备了一个清幽的小院,方便您办桉什么的。” 高至闻言脸上带了些笑意,但眼神里却是高深莫测,微微点头道:“这怎么好意思,而且,这房间虽小,但也是很不错了,不必不必。” 宋平有些着急道:“高宪从京城而来,怎么可以住这等简陋的房间,那院子也不是什么豪奢所在,就是安静一些,有个小院子可以供高宪办桉之后稍微散散步,放松一下心情而已,绝对不涉及其他!” 高至嗯了一声,也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宋平见状大喜:“高宪,请您随鄙人来。” 高至唤了随从,随从赶紧收拾东西,然后跟着宋平到了一处清幽小院,高至在里面看了看,踱了几步,满意地点点头:“宋掌柜有心了。” 宋平闻言大喜,但也不多话,告辞离去。 随从赶紧进去收拾房间,但随后匆忙出来,与高至说了几句话,高至看左右无人,便匆忙赶到房间里面,然后将门关上锁上。 房间里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盒子,高至打开木盒,里面只是一张轻飘飘的交子,但高至拿在手上却是重如千斤一般。 交子上面写着——凭此票可至钱庄兑换铜钱三千贯。 高至将交子看了又看,脸色有些潮红,如痴如醉一般,过了许久,门口有人敲门,他手忙脚乱将交子放进木盒之中,然后收入包裹之内,这才道:“谁呀?” 外面是随从的声音:“宪官,是小人。” 高至打开门,然后问道:“怎么?” 随从道:“海州通判章衎求见宪官您。” 高至眉头微微一皱,然后拍了拍随从的肩膀低声道:“守口如瓶,回京后给你……一百贯。” 随从大喜,就要翻身跪下,却被高至拉住了:“以后每一站,都是这般处理,另外,其余兄弟,也与他们说说,本官会另给一样的份额给你,你自去分配给他们。” 随从喜得连连点头,高至笑道:“请章通判进来吧。” 随从赶紧出去,领了章衎进来。 高至笑呵呵地与章衎拱手道:“章通判,久仰久仰。” 章衎诧异道:“高风宪知道下官?” 高至呵呵笑道:“本宪虽不认得章通判,但章通判与令弟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所以一眼便认出来了,呵呵。” 章衎闻言笑道:“原来如此,高风宪,下官此次前来,乃是来举报安知州的……” 高至闻言顿时眼角直跳,心内疑惑丛生,但脸色却是不变:“哦,本宪正是为了纠察风纪而来,章通判请说。”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章衎沉声道:“下官举报安知州懈怠政事,朝廷明明下文要各州县筹行各类水利工程,便与以工代赈,让百姓有口饭吃,不至于沦为流民,但安知州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任何举动,下官劝了几次,都被他搪塞了过去,若是这般下去,到时候流民丛生,恐怕不利于稳定!” 高至听到这里,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正色道:“好,此事本宪知道了,谢谢章通判告知,本宪会督促安知州的。” 章衎面有喜色:“如此多谢高风宪了!” 章衎目的达到,便开心离去。 高至却是若有所思,端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果然不久之后,有人悄悄到来,却是安汉章。 安汉章拱手作揖:“下官冒昧来访,不知道高风宪歇息了没有?” 高至笑呵呵正要回答,却看到安汉章作揖的手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却是比了三个手指头,他心下一跳,然后脸上的笑容变得和煦起来:“安知州,哈哈哈哈,请坐请坐!” 安汉章见状也是笑容绽放:“不敢不敢,高风宪太客气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然后安汉章呵呵笑着,似是寒暄一般道:“高风宪远道而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高至也是云澹风轻道:“自然是纠察风纪而来,本官受上命纠察常平仓,巡守天下,监控米价,以活众生。” 安汉章眼睛一咪:“海州常平仓下官是时时盯着的,仓中米粮充足,风宪随时可以过去巡查,至于粮价什么的,风宪可以上街,到各处粮店直接询问即可。 不过下官倒是可以保证,虽然说因为秋收歉收的缘故,粮价稍有浮动,但也是正常的范畴,呵呵呵。” 高至笑道:“本宪知道的,本宪知道的,早就听说安知州做事勤勉,心怀百姓,自然将治下治理得极好,本宪这些天就随处走走,但本宪不识路,还得清安知州派人给本宪带带路。” 安汉章闻言大喜:“这是下官之责,风宪既然来了,便由下官带路即是。” 高至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可以,安知州日理万机……” “没有什么不可的,下官正好有许多事情要请教风宪呢,呵呵。” 两人相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忽而高至道:“章衎举报安知州懈怠政事,没有筹办以工代赈。” 安汉章闻言不仅不惊,还有些轻松起来:“章通判就说了此事?” 高至点头道:“只有此事。” 安汉章松了一口气道:“下官的确是没有筹办,主要是因为海州海贸发展迅速,灾民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找到活计,因此下官认为没有必要而已。” 高至点头道:“如此便好,那就没有什么了。” 两人又是相视而笑,又聊了一会,安汉章告辞将欲行,高至忽而低声道:“中丞说有他呢。” 安汉章闻言眼睛大亮,低声急急道:“明白了,到时候自有中丞的一份!” 出了公使馆,安汉章神色轻松,然后轻轻道:“不识抬举。” ----------------- 章衎拜访完高至,回到了公廨继续办公,不久之后,有胥吏到来,却是杨芳。 杨芳匆匆而至:“章通判,安知州找您。” 章衎匆匆来到设厅,安汉章看到章衎,笑呵呵道:“章通判,你几次找本官说要搞以工代赈的事情,本官想了想,或许有必要筹办一些,你看,要不这个事情你去搞起来?” 章衎心中一凛,神色有些变化。 安汉章带着深意看了章衎一眼,面有得色。 章衎似乎有些心惊,赶紧低下了头道:“这样么……呵呵……好啊,好啊。” 安汉章说了几个要求,然后便让章衎去落实去了。 看着章衎稍显狼狈的离去,安汉章面色鄙夷:“嗤,不识抬举,若不是你只举报此事,本官必让你死于非命!无知的农家子!” 章衎匆匆回到了公廨,杨芳迎了过来,章衎心有余季一般低声道:“你先出去,本官还有事情……还有事情要处理。” 杨芳赶紧道:“好好。” 临走之前偷偷看了一下章衎的脸色,暗暗笑了笑。 杨芳出去外面,章衎的惊慌之色顿去,不过脸色却是沉了下来,看来此事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啊。 举报安汉章的事情,是他在投石问路,因为他并不太相信高至,关于高若讷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的,高若讷既然站在贾昌朝的对面,那么整个御史台便不可以相信。 所以,他假装举报安汉章,但却是举报了以工代赈的事情,这事情实际上是的足轻重的,因为朝廷虽然下发了以工代赈的建议,但也仅仅是建议而已。 朝廷建议各地官府根据实际情况筹办以工代赈的事宜,以缓解当地的灾情,但并不强行规定,因为各地的受灾情况不同,所以即便是各地官府并不筹办也没有关系的,这是各地官府自己判断的事情。 但此事却是可以用来测试高至是不是与安汉章这些人沆瀣一气,另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麻痹安汉章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密谋操控粮价的事情,方便他接下来的操作。 章衎想了一会,然后铺开信纸,在上面写信,之后等信纸干了之后,拿出一小罐透明的液体,用新的毛笔蘸了在信的背面书写,等都干了,才一起封进信封里面,然后喊杨芳进来。 “帮本官将信寄出。” 章衎将信给了杨芳,杨芳若无其事接过,一切如同寻常一般。 杨芳出了房间,便到了另外一处房间,趁着上面的封湖还没有干透,细心的揭开,然后仔细地看了一遍信,又细心地封了起来,才拿到驿站寄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暗度陈仓!(来了!) 杨芳寄了信,晃晃悠悠地转进州衙设厅。 安汉章看到杨芳道:“那农家子又有什么动静?” 杨芳赶紧道:“禀知州,那小子写了封信寄到京中去。” 安汉章闻言有些紧张:“写了什么?” 杨芳倒是显得轻松:“哦,倒也没有什么,就是给他的胞弟写了一封家书,上面也只是写了一些他在这边的生活之类的话,也就是寻常家书罢了。” 安汉章闻言松了一口气道:“这小子虽是个农家子,也不太识抬举,但好在不乱说话,呵呵,是了,没听说他有胞弟啊,他胞弟是个农家子么?” 杨芳摇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应该是个读书人吧,毕竟他那胞弟也有字,叫什么居正的。” 安汉章闻言顿时大惊失色:“章居正!他胞弟是章居正!” 杨芳见到安汉章反应如此之大,也被吓了一跳,赶紧问道:“知州,这章居正是何等人物,很厉害么?” 安汉章瞪了杨芳一眼道:“亏你还混迹官场呢,章居正章居正,章居正都不知道!?” “章居正……章居正……”杨芳忽而目瞪口呆,“……难不成是章衡章居正!” 安汉章哼了一声道:“你再仔细回忆回忆,他写的信当真是没有问题么?” 杨芳仔细想了一会,然后肯定摇头道:“就是一封普通家书,没有丝毫别的内容。” 安汉章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道:“派人去驿站守着,一旦章衎还要寄出书信,一定要检查完之后才给发出,而且要抄下来给我这边送一份!” 杨芳迟疑了一下道:“那刚刚送过去的那封要不要抄写下来?” 安汉章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没有问题么?” 杨芳又是大力点头:“那倒是没有问题。” 安汉章挥挥手:“行了,赶紧去吧。” 杨芳赶紧匆匆而去。 安汉章想了一会,然后坐不住了,匆匆往外走。 高至睡了个午觉,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外面已经有些日暮,不由得心中有些失落,忽而有人敲门,将他吓了一跳,高至顿时怒火中烧,大声道:“干什么!” 门外却是随从的声音:“高宪,安知州求见。” 高至听到是安汉章,便迅速起身,稍微洗漱了一下,来到大堂,却看到安汉章脸色有些紧张,心下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安知州,是今日去巡查么,这天色已晚……” 安汉章却是问道:“高宪,章衎的胞弟是章衡?” 高至闻言失笑道:“我听说章衎已经在海州干了一年多了吧,怎么安知州都不知道他是章衡的胞兄?” 安汉章有些吃惊道:“真是章衡的胞兄?” 高至有些不悦道:“这是当然,章衎字居安,是章衡的大兄,他还有个胞弟,叫章术,字居中,现在密州当通判,都是亲历六年的进士嘛,章家一门三进士,多大的名头,安知州没有听说过?” 安汉章有些懊恼道:“这小子平日里过于低调了,他来海州,处处以我为尊,也不太向上面参我,而且起居什么的也十分的简朴……是了,我见过他的夫人,气质颇为独特,还以为他中了进士,与汴京的大家小姐结亲,但自己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因此倒是轻视了他,大约他那夫人,便是文家的小姐吧。” 高至笑道:“那倒是没有什么,你本就是他的上官,就算是稍微轻视于他,他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怨怼的地方。 现在知道了,以后稍微亲近一些不就是了,他举报你没有筹办以工代赈的问题,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大度一些嘛,毕竟人家的胞弟是章衡嘛,也该给些面子的。” 安汉章摇头道:“不是这个事情,而是关于粮食的事情,他大约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会不会……” 高至闻言顿时肃穆起来:“安知州,你们做事怎么如此轻忽,连自己州衙内的官员都没有掌握好详细情况,就敢干这么大的事情?” 安汉章看到高至如此作态,赶紧安抚道:“高宪,您别紧张别紧张,事情还不到糟糕的地步,章衎这两天才回来的,回来之后他就找我问事情,我们这边也是给了他好处的,他不会乱说话的。” 高至冷哼一声:“好处?什么好处?什么好处能够收买章衎?” 安汉章倒是颇有信心,比了个手势道:“我们这边给了他八百贯呢,对他这样的小官,不少了。” 高至长吸了一口气道:“安知州,你知道临安商行么?” 安汉章心头咯噔一下:“这个自然是知道,临安商行在江淮地区大名鼎鼎,投资了诸多的行业,据说与内藏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是富可敌国,不过,这个与章衎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妻子的娘家在临安商行里面有关系?” 高至恨铁不成钢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临安商行便是人家章家兄弟的,你掏了八百贯,便想收买章衎,你是不是傻!” 安汉章面红耳赤,不是因为高至骂他傻,而是想到了事情的后果,他红着眼睛道:“所以,他可能向章衡告密?” 高至有些失态道:“什么可能,那是一定!赈灾就是章衡在主管,现在咱们挖他的墙角,他作为章衡的亲大哥,你说,他会不会警告他的弟弟!” 安汉章顿时急得跟灶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忽而停了下来,目露杀气,恶狠狠道:“要不,我们宰了他!”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高至吓了一跳:“你疯了!章衎他不仅有章衡这个胞弟,他的老师可是曾公亮啊,曾参政啊,他若是死于非命,到时候查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住的!” 安汉章有些烦躁道:“留他活着,隐患太大了,将他宰了,只要手段高明,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高至想了想道:“大约不至于,你们既然敢干这种事情,想必上下应该都做通了工作,只要准备齐全,应该可以保证消息传不出去吧?” 安汉章点点头道:“这个倒是不难,海州这个地方看着熙熙攘攘,但一切尽在把握,章衎不过是个外来户,他身边都是我们的眼线,他的消息送不出去的。” 高至问道:“能够确定吗?” 安汉章点头道:“驿站有我们的人盯着,章衎身边的胥吏也都是我们的人,他出去接触每一个人,都在我们的眼线之中,所以,不可能将消息传出去的。” 高至忽而想起来道:“他之前是不是出去过?” 安汉章已经有些轻松起来,微笑道:“当时州衙的录事参军赵广达跟着一起去的,赵广达也是咱们的人,从头到尾都盯着呢。” 高至看到安汉章轻松的表情,这才算是松弛了下来:“得盯紧了,不到万不得已,你们切切不可向其动手,否则后患无穷。” 安汉章呵呵一笑:“有什么后患的,要一个人死,方法多得是,而且是死得相当合理的那种。” 高至摇摇头道:“最好还是不要,你许久没有去过京城,也不知道章衡其人,这家伙有个外号叫章剃头,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前几年为了你们江淮,生生将江南洗了一遍,这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安汉章脸色一变:“那时候不是范相公动的手么,与这章衡何干?” 高至嘿嘿一笑:“是范相公动的手没错,但刀可是他递到范相公手上的。” 安汉章悚然而惊,不过随即道:“大约也不用担心太多,此次后面的人背景不必他来得差,若是这次的事情顺利,嘿嘿,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上面的那位,也得滚下台!” 高至脸色微变,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好像这次趟上大事了。 章衡上面那位……章衡是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上面的直接上司,便是宰相贾昌朝,难道这一次是冲着罢相去的? 高至忽而想起高若讷,又联系起旱灾差点导致贾昌朝下台的事情,顿时意识到此次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了,这很可能是一场官场大风暴! ----------------- 章衎接了安汉章筹办以工代赈的任务之后,便一心投入进去,杨芳每日鞍前马后跟着,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就算是短暂被支开,也会另有人跟着。 以至于章衎对杨芳颇为满意,赞道:“老杨,你若是愿意离开这海州,以后本官当知县,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别的不敢说,给你每一个参军的位置还是没有问题的。” 杨芳感激涕零:“老杨自然愿意,谢谢通判赏识!” 章衎笑得很开心。 然后杨芳每日都会与安汉章汇报情况,就算是回不去的时候,也会让人带上他总结的日报回去,方便安汉章随时监控到章衎的动静。 至于章衎的许诺,杨芳却是不当一回事了。 一县的参军又如何,他们杨家在海州虽然没有做官的,但多出胥吏,杨家人的吏遍布海州各县衙,此次安汉章这些州官要干的这个大事,没有他们杨家协助根本就无法成事,可见杨家多有能量! 得益于杨芳的监控,章衎的动静全都落在安汉章以及高至的眼里,看到章衎似乎是专心于以工代赈之中,两人终于是稍稍放下了心。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阿爹不喜欢吃面!(来了哈!) 宗保生是赣榆县下一个村里的农户,因为他父亲年近四十才生下他,对其视为珍宝,因而对其期望只有【保生】二字,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在宗保生之前,他母亲生了大约五个孩子,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他父亲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像是有魔力一般,果然宗保生从小身体甚好,竟然当真存活了下来。 宗保生的命运比他父亲好多了,他生了五个儿子,一个个都活蹦乱跳,十分的健康,大的十几岁,小的两三岁,妻子也十分的贤惠,可以说,大约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只是现在的宗保生看着有些烦恼。 他坐在田埂上,看着已经有些沙化的田地,眉头纠结在一起,整张脸就像是风干了的苦瓜一般,穷苦浸润了他的脸庞。 他在田埂上呆坐了许久,等到天色昏暗,才叹息一声起身,明明只是四十来岁人,却像是耄耋老人一般句偻着腰。 他一步一步走过只有耐旱的野草丛生的田地,路上遇到的乡亲,与他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用苦涩的卤水浸泡出来的苦瓜脸。 大家碰了面,大多只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相互之间的苦脸也不想再看了,相看两厌。 他回到了自家院子,虽然所用的材料都是乡里最为常见的竹子茅草之类搭建成的,但收拾得很干净利索,可以看出主人家是非常热爱生活的人,看那屋顶的茅草便知道了,这肯定是去岁秋天的新茅草捆扎而成的。 而院子里的农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杂草,更没有半点的垃圾之类的杂碎,看着十分的整洁。 大儿子宗长老迎了上来:“阿爹,今日张管事来找你了,问咱们家卖不卖地?” 他自己因为宗保生这个名字得生,有了这个经验,所以他给大儿子取名长老(zhang),保生是保住性命,长老是要健健康康长到老,果然,宗长老也活了下来。 宗保生闻言脸色又苦了几分。 卖田地倒是容易,可是地卖了之后,以后生活可就没有着落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五个半大小子,连皇帝老子也要发愁。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不卖地的话,一大家子人怎么撑过这个冬天? 宗保生道:“再等等吧,再等等。” 他的妻子听到了动静,从里面出来道:“地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了,你天天跑哪里去作甚?” 宗保生嗯了一声道:“你知道我在地里,那张管事来,你也不叫长老去叫我。” 妻子道:“卖了地,今年是活下去了,明年还是要饿死,不能卖!” 宗保生眼泪滑落,在他沟壑交错的脸上汇聚成河:“可是不卖嘛……今年冬天咱们一家又如何能够活下去,卖了地,至少还能多活一年呢,长老他们还小哩,能多活一年是一年……” 妻子也是落泪:“当家的,卖了吧,卖了地,将这房子也卖了,听说泉州那边现在招工的多,去那里,你要是能够找到工,长老也十四岁了,也有一把力气了,撑过这几年,长好、长康他们也大了,也可以跟着一起干了,说不定一家人都能够活下去。” 宗保生抹了一把眼泪,断然道:“卖!卖了之后,咱们就跟着福建人的船南下!不就是背井离乡么,人离乡贱是事实,可若不是没有办法,谁又愿意背井离乡了,可真到了绝境,说不定挪一挪便活了!” 宗长老见到父母这般,也是心中难受,但他忽而想起来一事,赶紧道:“阿爹,阿娘,我前天送柴火进城,看到城里有人在介绍,说什么央行在县城设点,专门给农户放贷,可以借出钱来暂时度过饥荒呢,而且说什么利息很低之类的……” 宗保生摆手道:“都是高利贷!借了高利贷,咱们家就彻底败了,不能借!都是那帮老爷们专门拿来坑咱们农户的钱的,到时候钱借不出来,咱们的田地也被坑掉了,往年这种事情出现的可多了!” 宗长老有些失落道:“这样啊……但我听说这是咱们官家为了帮农户度过灾年,特意给设的呀,难道这是假的?” 宗保生听到官家两字,顿时眼睛一亮:“官家?是官家给咱们老百姓设的?” 宗长老有些迟疑道:“好像是这么个说法,但我也不是很懂……” 宗保生妻子也是有些意动:“当家的,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明天带着长老进城看看,要不是那些害人精的高利贷,真是朝廷的,说不定咱们借一笔,就能够度过这个灾年呢。” 宗保生大手一挥:“好,明天去看看,饭做了吗,先吃饭!” 妻子赶紧转头进屋,宗长老将竖着放在院子角落的木头桌子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然后跑院子外头喊了一声:“老二、老三、老四,吃饭啦!” 然后回头回屋,跑爹妈房里,将还在睡觉的老五给抱起来,老五睡得迷迷瞪瞪的,一张嘴便要哭,长老一巴掌便湖了过去:“别哭!有饭吃了!” 老五识时务,见是大哥,赶紧闭嘴,然后咧嘴笑道:“吃吃!我要吃吃!” 长老将老幺抱出屋,老二老三老四呼啸而来。 宗保生妻子吃力的抬出一大桶吃食,上面放着一个大勺子,长老赶紧跑进去搬出来七八个大海碗,一人一个,然后女主人用大勺子舀出来底下只有薄薄一层的米汤,分别倒进孩子们的大海碗里面,然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场景。 宗保生看着生龙活虎的小子们,脸色有些欣慰,但随即又是苦色上脸。 第二天,宗保生早早起来,带着大儿子宗长老进城,既然要进城,自然不能空手去,带了一些海边的捡到自己晒制的海鲜干货,挑了一担柴火,进了城卖了柴火和干货,父子两个便可以买点东西垫肚子,顺便看看有没有米可以买一些,秋收颗粒无收,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米了。 父子两人一个人挑着柴火,一个人提着干货,走了好长一段路,然后交换着挑柴火,宗保生心疼儿子,总是一段路便要自己挑柴火,到了快进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父子两个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进了城,找了个阴凉地方放下柴火与干货,等候着顾客上门,宗长老年纪小,脸色都变得通红,实际上已经有些中暑的症状了,宗保生有些心疼,但但也无可奈何,问道:“饿了吧?” 宗长老懂事地摇摇头道:“不饿不饿。” 宗保生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傻孩子,哪能不饿呢,走了这么久的路,咱们早上的粥太稀,出一身汗就没有了,一会卖了柴火跟干活,阿爹带你去下馆子。” 宗长老眼睛里放出光芒:“那阿爹,我想吃一顿面条,听阿贵说城里面的面条特别香!” 阿贵是村正家的儿子,家底厚,总是跟着村正往城里跑,在村里是最有见识的孩子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宗保生似乎有些心疼,但还是点头道:“好。” 父子两人便蹲在阴凉处,眼巴巴地看着客人上门,等到下午时分,才有人过来询问柴火的事情,报价几十文,实际上价格有点低,但宗保生也不还价,直接给挑到人家的院子里,仔细的叠好,结账时候,还被扣了几文钱。 宗保生也不吱声,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收,那人见他老实,有心再占点便宜,又将干活给低价给收了,宗保生也不恼,还有点开心。 父子两人拿着上百文钱,寻摸到一家小面铺子,点了一小碗带葱花的面,宗保生多拿了一个碗,倒了一些面汤过来,然后将整碗面推给了眼巴巴看着的宗长老。 宗长老惊讶道:“阿爹,你呢?” 宗保生从怀里拿出窝窝头,指着面汤道:“阿爹不太喜欢吃面,但喜欢吃面汤,面汤配窝窝头,乃是绝配,哈哈,你小子吃面!” 宗长老点点头,拿起快子狼吞虎咽的,但吃着吃着,眼泪滴落在碗里面,哽咽着哭泣了起来。 宗保生听到了儿子的哭声,看过去,看到宗长老将眼泪滴落进碗里面,顿时大怒,一巴掌便呼了过去:“你这倒霉儿子,哭嚎啥呢,有好东西还哭哭,一会鼻涕滴进去了还怎么吃!” 宗长老被打了这么一巴掌,情绪都被打没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 宗保生盯着宗长老道:“你哭啥?” 宗长老这会才联系了上下文,终于想明白自己为啥哭了,嘴巴一瘪,又是眼泪扑簌而下,宗保生不动神色的将面碗给挪开。 宗长老哽咽道:“阿爹……你说,咱们一年辛辛苦苦的耕地种麦子,为什么连一碗面都吃不起呢?” 宗保生愣了愣道:“老天不让人活哩,若是年景好,当然可以吃饱饭的。” 宗长老觉得哪里不对,但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也就不说话了,宗保生催着宗长老赶紧吃完,然后父子俩跑去县衙。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里面是不是有陷阱?(来了哈!) 央行便在州衙里面。 宗保生看着虽然有些破落,但依然显得官家威严的州衙,有些迟疑道:“应该是官家的衙门,但在州衙里,哪里是咱们这些农户能够进去的……” 宗长老道:“那央行宣传的人说,央行就是专门扶持咱们农户的,不可能不让咱们进去吧?” 宗长老也不是很确定。 父子两人在门口徘回,顿时引起了衙役的注意,大踏步过来,吆喝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宗保生闻言被吓了一大跳,然后点头哈腰道:“啊,官爷,小人父子是来找央行的,听说央行可以贷款……” 衙役盯了宗保生好一会道:“你是那个村的?” “东澳村的。” 衙役点点头道:“就在里面,自己进去就看到了,别乱跑,要不然被人逮住了,打你一顿板子不可。” 宗保生点头哈腰的,然后小心翼翼带着宗长老进入里面,他只感觉心跳得厉害。 宗长老进去之后左顾右盼,然后忽而惊喜道:“阿爹,就是那儿!那就是央行了,那门口的字我看见了,上面写着,大宋中央银行,哈,是这里了!” 宗长老在村里读了几天书,算是家里文化最好的人了。 宗保生抓住宗长老道:“你确定是那吗?” 宗长老肯定点头:“这几个字我肯定是认识的,就是他们。” 宗保生带着宗长老怯生生地挪过去,然后门口处有人看到他们,似乎有些喜色跑了出来:“你们是找央行的吗?” 宗保生有些怯生生道:“对对,我们是来找央行的,我们听说你们这里有贷款,是专门扶持……我们农户的?” 这人笑道:“正是正是,快快,快快请进!” 说着他便拉着宗保生往里面走,这热情反而吓到了宗保生,宗保生挣扎着道:“诶诶,你……你这是干什么?” 这人顿时意识到了过于热情,赶紧松开手道:“你别怕你别怕,来来,请跟我来。” 宗保生定了定神,看了一下儿子,心里其实已经有些迟疑了,犹豫了一下,与儿子点点头,然后跟着往里面去。 那人到了大厅里面,然后带着喜气与他人道:“快快,业务来了!” 空荡荡的大厅顿时有人出来,甚至有人泡了一杯茶过来给宗保生,宗保生手足无措接住,然后又有一个看着就是大官模样的人出来了,原来接待宗保生的人赶紧道:“这是我们央行的知事。” 宗保生不知道什么叫知事,心想应该是个大官,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沟通,所以只是拘谨地与人点点头。 这知事看出宗保生的拘谨,笑道:“我叫韩绛,老哥叫我韩知事就好了,你是来贷款的吗?” 宗保生想要点头,但心里有些害怕,摇摇头,但随即又点点头道:“小人家里田地今年颗粒无收,眼看着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要贷一些钱过日子,可外面的高利贷利息太高,听说你们这里的利息比较低,便过来看看,未必会贷的,你们不用这么客气,要不,我还是走吧?” 韩绛温声道:“老哥无须担忧,你若是需要可以贷,若是觉得条件不行也可以不贷的,我们不会强迫你的。” 听到不会强迫自己,宗保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道:“这样更好这样更好。” 韩绛笑道:“老哥,我先给你讲一讲我们贷款事情吧,你最担心的应该是利息的问题吧? 我们这边的利息是年息三分,是年息不是月息,也就是说,你若是贷款一百贯,贷款时间是一年,那么到了年底,你只需还一百零三贯即可。 时间没有到之前,我们是不会找你还款的,如果到了时间,你若是手头不宽裕,还可以延期来还。 若是你借了之后,手头上忽然宽裕了,不想还这么多的利息,你可以提前还。 到时候就以还款的时间来算,比如说,你借了半年提前还,那利息就是一贯五。 我们这里也不会与你搞什么九出十三归之类的套路,你说借一百贯,就能够拿到一百贯,本金与利息都是到时候一起归还的。 我这么说,老哥你听明白了吗?” 韩绛讲得非常明白,宗保生以前也是借过贷,自然能够听得明白,他有些惊奇道:“这利息当真是这么低?还可以提前还贷,到时间还不上还可以继续延?” 韩绛笑道:“没错,老哥你听得非常认真,的确是如此,这些都可以落实到契约上,老哥你认不认得字?” 宗保生摇摇头道:“小人不认得,但小人的儿子认得一些。” 韩绛看向宗长老,宗长老赶紧点点头:“我跟村里的先生认过字。” 韩绛笑道:“那就简单了,我们是有标准的契约的,所有人来借贷都是一个契约,你们可以仔细看看,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 旁边的人赶紧将契约的模板递过来,韩绛拿了给宗保生,然后说道:“老哥,你跟令公子仔细看看,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去那边坐坐,你们看明白了可以与我说一声。” 宗保生赶紧接过契约。 韩绛与他们点点头,然后走到远处的桌子上歇息。 韩绛走到远处桌子坐下,看着宗保生父子脑袋顶着脑袋,在那里仔细地研究。 一开始接人进来的人凑近与韩绛说话:“韩知事,您说今天这单能不能签下来啊,咱们这边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宣传上我们也是十分努力的,这边的服务也是做得很到位,然后这条款也是按照总部要求来制定的。 可是来咱们这里询问的少,愿意借的人更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外面的高利贷我们也去看过,利息很高,但农户就是愿意去他们那里借,也不知道是为何!” 韩绛摇摇头道:“这个需要你们继续深挖,看看是怎么一个情况,今年农户绝收是确定的事情,一定会有很多人需要贷款的,咱们利息这么低,还款条件也是十分的宽松,不可能不心动的,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那边宗保生让儿子将条款一字一句的读给他听,宗长老也是十分的认真,虽然有些字不太认得,但连蒙带猜的,也是看了个大概。 宗保生有些迟疑道:“这倒是与那个韩知事所说相符合,但利息为什么这么低呢,会不会有其他的陷阱?” 宗长老道:“阿爹,这里是朝廷的央行,是官家用来助农的,应该不至于来坑我们吧?”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宗保生摇头道:“这可说不好,官家自然是仁慈的,但官老爷们可不是,你继续看看有没有什么陷阱。” 宗长老又仔细看了几遍,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韩绛走了过来笑道:“老哥,都看明白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读一读?” 宗保生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都看了,都看了。” 韩绛点头道:“那老哥,这契约还符合你的要求么?” 宗保生有些迟疑道:“倒是挺符合的,只是……” 他咬了咬牙道,“……只是这利息为什么这么低,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陷阱?” 韩绛愣了愣道:“陷阱?哪有什么陷阱?” 宗保生面有惧色道:“会不会以后说还钱不行,要拿田地来抵之类的……” 韩绛一听顿时乐了,指着其中的条款道:“老哥,您来看,这里写了还款的条款,我们这里还款都是按照这个来。 就是还款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方式来还,你可以用粮食来还,也可以用现钱来还,哪种方式最符合你的期待,就用哪种方式! 这是为了避免办事人谋取私利,比如说粮价高,便要你拿着粮食来还,若是粮价低,便要你拿着钱来还,这样的话,你就是吃亏的。 至于田地,我们是不收的,因为我们是助农,就是为了避免你们成为流民。 若是收了你们的田地,你们肯定会变成流民的,这不符合我们的初衷。” 宗保生心下终于是有了底,又鼓起勇气道:“你们这央行当真是官家为了助农而设的?” 韩绛点头道:“正是如此,官家认为今年天下大旱,若是不积极救治,到时候流民处处,民不聊生,所以让央行前到各地助农,就是为了百姓苍生。” 宗保生终于是放心了,松了一口气道:“好,那小人借。” 韩绛闻言也是笑了起来:“那老哥要借多少?” 宗保生有些怯生生举起一根手指头道:“十贯可以么?” 韩绛愣了愣道:“十贯?” 宗保生以为说多了,赶紧道:“十贯不行的话,五贯也行。” 韩绛当然不是嫌多,而是觉得有点少,但想一想一个农户大约也是不太敢借太多钱的,便笑道:“不必不必,老哥你需要借多少便借多少,都可以的,行,那就借十贯……” 他转过头与其他人招招手,立即有人过来。 韩绛笑道:“老哥,手续你跟他签,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这些天都会在海州这边。” 宗保生连连点头,然后与过来的人签订了手续,然后央行立即放款,十贯钱从里面提出来交给了宗保生,宗保生父子两数了又数,生怕少一个铜板。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梦到你刨了我家的田埂!(来了哈) 一贯钱大约十斤左右,十贯钱足足有一百来斤。 宗保生拿着钱有些束手无措哦,他们来的时候是挑着柴火的,但现在柴火卖掉了,手中只有一把扁担,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钱带回家了。 工作人员见到这种情况,问要不要先把钱放在央行,一点一点取即可,但宗保生好不容易拿到钱,又如何愿意将钱给送回去,连连摇头。 工作人员见转笑道:“那你也搬不走啊?” 宗保生小心翼翼道:“能不能给借我一对箩筐,我挑回去后再给您送回来?”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他们这边有的是钱,但这箩筐还真是没有。 韩绛在里面听说了外面的事情,便走出来笑道:“这有何难,用马车送一送不就好了么?” 听到韩绛发话,工作人员赶紧安排马车,将宗保生宗长老父子以及一百多斤的铜钱送回了家。 可这一送却是送出了祸事。 村里少见马车,尤其是像央行这边的马车装潢颇为精美,一看便是高端货色,进入村子里,顿时引起了轰动。 许多人围着马车,以至于宗保生父子将铜钱搬下来的时候,更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发问。 工作人员卸了货,便着急回去了。 宗保生心里觉得哪里不对,但既然乡亲们都在问,便将在央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听到宗保生只用三分的年息,也不用任何东西抵押,便从央行里借到这么多钱,他们更是轰动了起来。 今年大旱,谁家都不好过,已经有不少家找村里的富户借了高利贷,甚至有人已经打算出售家里的田地了,没办法,江淮这地方前几年便遭受了灾情,当时借的贷还没有还清呢,现在又要借贷,这如何能够受得了? 官府法律条文的限定,民间借贷较为普遍的利率是四分左右,这听着好像比央行才高了一分是不是? 实际上不是一回事,央行是年息三分,而民间借贷的四分指的是月息,也就是说,就按照最简单的方式来算,年息就足足是36%了。 而且,这只是简单的算法,真正的利息不是这么算的。 然而,如果真能够保持月息四分的标准,其实也还是比较良心的,实际上,民间借贷的利率往往没有统一的规定,通常在法律规定的上限范围内,由放贷人自己制定,只要不超过法定上限利率即可。 而什么是法定上限利率? 这就要说道“倍称之息”了。 所谓倍称,意思是借一还二,比如说宗保生借贷十贯钱,在央行借,他的贷款一年到期,连本带利,只需还给银行10.3贯,而他若是找这种定了倍称之息的高利贷,一年到期之后,他得还人二十贯! 无天灾人祸的情况下,他们大约还是能够偿还的,可一旦遇到战乱、灾荒,无法偿还债务的农民比比皆是。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只能够无奈地卖出田地偿还贷款,然后沦为流民了。 有人提出要看契约,宗保生其实内心不是很愿意,但也不好得罪乡亲,只好拿出来给大家看,其实认字的人也不多,还是宗长老给大家读一读。 当宗保生所说的条款,在契约上被一一证实的时候,他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听完一遍还不够,还得宗长老继续读第二遍第三遍……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宗长老对契约已经是十分的熟悉,听到以往尊敬的村里叔伯们的赞叹声,心里觉得十分的飘飘然,于是更加卖力地读着契约,乡亲们也回馈着赞叹声,丝毫没有觉得厌烦。 然而读着读着,乡亲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只剩下宗长老自己抑扬顿挫的声音。 “……若是到期无力偿还,可以向央行申请延续偿还,本金不变,利息不变,自动延期一年……” 宗长老愕然停了下来,然后看到一个身着长袍的士绅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冷笑。 乡亲们噤若寒蝉。 士绅慢悠悠的踱步,走到大家的面前,轻声笑道:“官家仁慈啊,竟是给大家找了这么好的一条活路……呵呵呵。” 他看向宗保生。 宗保生脸色有些煞白:“张老爷,我……我……” 张老爷呵呵一笑:“鄙人本着慈悲为怀,因而倾尽家财帮助各位乡亲,帮你们度过灾年,原本也没有想到得到你们的感激,但现在你们这般作为,却是当鄙人盘剥你们,唉……” 张老爷痛心疾首,“……看你们的模样,好像是都要弃鄙人而去啊,呵呵呵。” 张老爷环视众人,眼神十分犀利,众人不敢与他眼神有接触,张老爷得意一笑道:“随便你们呗,鄙人就想看看,这什么劳什子央行,能够支撑多久,呵呵。” 宗保生脸色从煞白转为通红,吭哧了一会道:“张老爷,央行是朝廷筹办的,是官家为了帮我们这些泥腿子度过灾荒的,我们找央行借钱,没有什么不对吧?” 张老爷点点头道:“当然没有问题,鄙人不会有任何意见的,呵呵。” 说完这话之后,他便踱步到旁边去,看着天边的云彩,似乎那平平无奇的云彩有什么吸引了他一般。 一个壮汉大步越过众人,走到宗保生的面前。 宗保生脸色再次变得煞白起来,嘴唇都在颤抖,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张大壮,你要干什么?” 张大壮咧嘴一笑:“宗保生,你上次锄草,将我家的田埂给刨了半边,这样一年刨半边,几年后,我的田地就都是你的啦,你说你缺不缺德!” 宗保生一脸的错愕:“咱们的田地根本就没有挨着,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我怎么跑去刨你家的田埂了?” 张大壮哦了一声道:“那更离谱了……” 他忽然一拳打在宗保生的脸上,一下子将宗保生打倒在地,“……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你还来刨我家的田埂,这是找事儿啊!该打!” 说完他便扑上去,左一拳右一拳,打得宗保生哀呼连连。 宗长老看到父亲被打,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反应了过来,怒吼着冲上去,却被张大壮一脚揣倒,揣倒宗长老之后,张大壮哼哼一脚踩在宗保生的小腿上,顿时卡察一声,宗保生的小腿呈现出诡异的扭曲。 宗保生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村子,宗保生的妻子听到声音赶出来,顿时被眼睛都红了,如同雌虎一般扑过来,也是被张大壮一脚揣倒。 宗家人的惨呼声此起彼伏,乡亲们的脸色各个煞白,有的人已经挪动脚步离开了。 张老爷这时候似乎是看够了风景,缓缓转身,幽幽道:“好了好了,是不是误会了啊,毕竟你们两家的田地都不挨着,大壮,还不和宗保生道歉。” 张大壮狞笑了一声道:“哦哦,好像是误会了,呵呵,保生哥,对不起啊,好像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刨我家的田埂了,对不住,对不住,哈哈哈哈哈!” 张老爷一脸怜悯的看着宗保生道:“你说你啊,闲着没事跑别人梦里面干什么,这不是遭罪么?” 他看向众人道:“大家记住了,别闲着没事找事哈,赶紧都回家去吧,啊,别惹事生非。 乡亲们一哄而散,生怕晚走一刻,便被张老爷给记恨上了。 张老爷看着一哄而散的众人,面露冷笑。 张大壮凑了过来,看着宗保生借回来的十贯钱,低声道:“这里十贯钱……” 张老爷摆摆手道:“便是赔偿你家田埂的钱,拿下去给兄弟们给分了。” 张大壮大喜:“是是,谢谢张老爷赏赐!” 宗长老捂着肋骨,肋骨剧痛无比,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踹断了几根,他仇恨的看着张老爷,张老爷却是视而不见,径直走了。 只留下宗家人在地上哀嚎。 宗妻流着眼泪扶起了宗保生到床上躺着,然后赶紧跑村里的老张大夫那里去,却看到张大壮坐着喝茶,看到宗妻冷冷一笑道:“宗家嫂子,你回吧,我被宗家大哥干下的缺德事气得胸口痛,这几天得在张大夫这里治疗,张大夫大约没有时间去给别人看病了。” 宗妻气愤莫名,哭着道:“张大壮,人你打了,钱也抢走了,威也立了,非要把人搞得家破人亡不可么!我家当家的要真是死了,你就不怕吃官司么!” 张大壮抿了一口茶,嘿嘿一笑:“死不了的,最多就是跛脚嘛,我说翠花啊,当年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就要非要嫁给宗保生这个窝囊废呢,咱们村姓张的你不嫁,非要嫁给宗家的小姓,还是个独苗,你是咋想的啊。” 张大壮连连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宗妻不与张大壮多费口舌,转头哀求张大夫:“昌伯,医者父母心,您一定要帮帮保生啊。” 张大夫有些尴尬,瞄了一下冷笑的张大壮,为难道:“保生媳妇,你看,我这也是抽不开身啊,唉,你要不去找长河村的李常和给你当家的看看?” 宗妻跌跌撞撞而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伸手不见五指!(来了哈!) 宗妻跌跌撞撞跑到长河村,大夫李常和听说宗保生腿断了,拿着药箱就跟着宗妻就往东澳村赶,可赶到东澳村村口的时候,张大壮带着几人站在村口。 李常和一看,心下顿时知道有猫腻,低声问宗妻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下田摔倒了么,张大壮这些人怎么在这里?” 宗妻泫然欲泣道:“便是张大壮将我当家的腿打折了……” 李常和闻言立即掉头就走,宗妻哭着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头。 张大壮看着宗妻冷笑了几声,也各自散了。 宗妻瘫坐在地哭泣了许久,有经过的乡亲都远远避开,许久才自己起来,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中,看着躺在床上哀嚎的宗保生,她忍不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当家的,当家的!” 几个半大小子看着父亲哀嚎的模样,早就吓得不敢做声,看到母亲哭泣,他们顿时也是小嘴一张,跟着嚎了起来。 宗保生怒道:“还没有死呢,嚎什么丧,大夫呢?” 宗妻拍着大腿哭道:“那杀千刀的张大壮,堵着张大夫的门不让来,我跑去长河村找李常和,到咱们村口又被张大壮给吓跑了,他这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啊!” 宗保生听完之后,怒火渐渐消弭,良久之后,苦笑了一声道:“也罢也罢,势不如人,咱们认怂,他娘,你去找一些竹片来,给我把腿给包扎起来,扎直了,别搞歪了,歪了就成瘸子了。” 宗妻惊道:“可是咱们不会啊,这样乱来,就怕真成瘸子了,要不,我还是去找张大夫好了,张大壮估计已经不在他那里了……” 宗保生哼了一声道:“他就是要赶尽杀绝,不会有这种漏洞的,张大夫不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来救我的,死了这条心也罢。” 宗妻闻言哀哀哭泣。 宗长老看到父亲躺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母亲无助的哭泣,少年人的血气方刚终于是占了上风,他怒道:“阿爹,不能算了,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你的腿却被张大壮那恶人给打断了,阿爹,咱们去告官去,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没有地方可以讲理了!” 宗保生闻言吃了一惊道:“不可!你可知道张老爷的二哥在县衙干什么的么,那可是县尉,手下几十个衙役呢,你要真这么过去,估计要被他们套了麻袋,活活给埋在某处荒山野岭去了!……” 他急急转头与宗妻道:“他娘,你一定要看住他,这小子要害了咱们一家人!” 宗长老却是转头就跑,不顾母亲的呼唤与父亲的怒吼,一熘烟跑出了村口,村口张大壮看到宗长老,嘲笑道:“嚯,宗家的老大呀,怎么滴,这么大人了,还被你娘追呢,哈哈哈,要不,你叫我一声干爹,我帮你搞定你娘?” 手下人哄堂大笑,宗长老低着头走出了村口,然后往县城里面跑。 张大壮的手下看着跑远的宗长老,与张大壮道:“大哥,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告状去了?” 张大壮呵呵一笑:“该有这么一遭,等着就是。” 手下嘿嘿一笑。 宗长老一路上不知疲倦的奔跑,跑累了就停下来歇歇,然后继续跑,夜幕开始降临,他心里害怕,又是委屈又是饥饿,心里头还有怒火,一时间五感杂陈,不知道什么时候,漫天的星星出现在夜空之中。 宗长老看着漫天的星星,心里却是渐渐平静了起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就不相信,这天下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 宗长老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寻了一处草棚钻了进去,好在时值夏天,并不寒冷,第二天宗长老早早起来,又饥又饿,寻了一处井水打了灌了一肚子水,算是能够撑着走路,继续往县里面走。 城门还没有打开,他便跟着人一起排队进城,可还没有等城门打开,便有人过来了,笑道:“宗保生的好大儿,你来了?” 宗长老一听撒腿就跑,后面好些人大呼小叫的追赶,他虽然又饥又饿,但从小干农活,打磨了一副好身体,心里头又是憋着一股劲,撒起腿跑起来竟是狗都撵不上! 专门堵他的这些人,提着棍棒撵了半天,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没有追上,手下问领头的道:“张哥,怎么办,咱们让他给跑了!” 那个叫张哥的人哼了一声道:“没事,堵着城门就是,他跑不了的,只要他想要告状,就得从城门进,他要是不敢来了,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嘿嘿,如果不是担心里面那个央行的韩绛坏事,他就算是跑县衙里面告状,正好是自投罗网!” 手下都笑了起来。 有一个忽而道:“张哥,你说他会不会跑州里面去了?” 这个张哥脸色忽然一变,然后又松弛了下来道:“咱们不管那么多,只管守着城门。” 宗长老跑远了,但却没有打算去州衙,而是躲了起来,过了两日,趁着这些人疏忽,偷偷熘进城,然后潜到县衙附近,本想着找一下韩绛,却被告知韩知事去巡查其他县城了,宗长老咬咬牙,跑去县衙里告状去了。 接待宗长老的是一个衙役,衙役斜着眼睛看着宗长老:“你这小娃娃,来这里干什么,惊到老父母了怎么办!” 宗长老赶紧道:“官爷,小人要报官。” 衙役呵呵道:“你家大人呢,你一个小娃娃报什么官?” 宗长老暗然道:“我阿爹被恶人打折了腿,所以小人要来告状。” 衙役闻言神色一正道:“哦,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告状,你的状纸呢,我帮你递上去。” 宗长老愕然道:“什么状纸?” 衙役也没有不耐烦,耐心道:“告状得有状纸,写清楚告状缘由,状纸是有规格的,若是不按照规格来写,县太爷可不会接你的状纸。” 宗长老有些手足无措道:“可是我不会写啊。” 衙役笑道:“没关系,街上有帮人写状纸的,你掏上几百文钱,便可以请他们写了。” 宗长老沮丧道:“我一分钱也没有……” 衙役摇头叹息道:“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也帮不了你。” 宗长老赶紧抓住衙役的手臂道:“官爷,您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衙役看着宗长老稚嫩的脸庞,似乎有些怜悯,然后点头道:“算了算了,算我欠你的,跟我来吧,我找人给你写一份。” 宗长老大喜。 衙役带着宗长老来到一处公廨前,衙役道:“我进去先与他说说,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一会让人抓了!” 他吓唬了一下宗长老,然后进去里面。 宗长老看了看四周,终究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悄悄跑到房子的一侧,贴着窗口偷听。 “……宗保生的儿子跑来告状了,就在外面,小人骗他说可以帮他写状纸……” 宗长老内心顿时翻江倒海,眼泪不争气的滴落下来,却又听到另一人说话。 “……抓起来,送回东澳村去,让我哥好好地炮制炮制他们一家,让东澳村的人都看一看,不听话的下场是什么。 哦,是了,这个消息最好到其他村也散播散播。 哼,都跑央行去借钱,那我张家吃什么喝什么,那韩绛跑哪里去了?” …… 后面的话宗长老没有继续听了,他早就听说张老爷的弟弟在县城里当县尉,想来便是这个了。 宗长老熘出了县城,一时间有些茫然,只觉得天大地大无处可去,这天下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冤也不知道该到哪里申去。 他呆愣了许久,心下发狠:你张家能够控制县城,我就不信,你能够控制州府,我去海州伸冤去! 只是海州离着县城要远得多,但宗长老既然下定了决心,便一定会到,他从小便有一股子韧劲,虽然读书的机会不多,但却是将字认得差不多,便是因为有这股韧劲。 宗长老一路问路,又一路躲躲藏藏的,花了五六天的时间,竟是让他摸到了海州城。 宗长老带着对家里担心,一头闯进了海州城,他不知道那衙役所说是不是对的,所以在街上遛了许久,看到有人沿街写书信,便过去问了问。 那衙役虽然是要擒拿他,但在状纸上却是没有骗他,当真是有这么一个过程,但宗长老身上没有钱,自然也是写不了状纸。 但他有耐心,就跟在这写信人附近,看到有人来便过去看着,不过大多是写写家书之类的。 宗长老本想等着有人来写状纸,好学着自己写一份,但看了一两天的书信之后,却是萌生了自己也可以写的念头。 宗长老这些时间到处乞讨觅食,也没有收入,看到帮人写书信竟然是收入颇丰,觉得是一条门路,便动起了心思。 他到别的地方寻摸了一张破桌子,捡了笔头都秃了的毛笔,捡了用得只剩下一点点的墨条,摔得伤痕累累的砚台,然后光明正大的在写信人对面摆了摊。 写信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会武功的进士谁也挡不住!(来了哈第三更!) 宗长老摆出来的摊子价格只有对面写信人的一半。 写信人看了看宗长老的扮相与寒酸的工具,他不信人们会相信这样人。 但他却是误判了。 宗长老不仅价格低,还嘴甜,有人过来写书信,他便阿伯阿爷阿婶之类的乱叫一通,还摆出了自己的资历——海州州学的贫穷士子挣点生活费。 还真是拉了一些客户过去。 这下子这个写信人急了:“你这小子,怎么跑我这抢生意来了,你信不信我打你啊!” 宗长老闻言腾地站了起来,反而将写信人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宗长老气愤道:“天下官员乌鸦一般黑也就罢了,你一个穷酸书生也敢欺辱我,你要打我,我不怕!” 写信人:“……” “要不,我给你写状纸,你告状去,告完状后,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行不行?” 写信人小心翼翼道。 宗长老道:“我没钱!” 写信人看了一下宗长老的破盆里的上百文钱,宗长老一下子倒进自己的口袋里,振振有词道:“我没钱!” 写信人尴尬一笑:“不收你钱。” 宗长老有些可惜的看了看自己的摊位,不过随即回过头来点头道:“好,你给我写状纸,我告状去,无论如何,以后都不来与你抢生意了。” 他心里道:‘反正哪里都能摆。’ 写信人大喜:“甚好甚好。” 宗长老拿了状纸,便直闯海州州衙。 最近的章衎深居简出,每日里都在通判厅里安安分分的处理日常的事务,而杨芳也安安分分的探查着章衎每一份发出的文件,双方都十分的配合,因此海州十分的祥和。 这一天,章衎拿着自己的饭盆打算去州衙吃廊餐,却看到一个半大少年身上背枷,被两个衙役押着,看样子像是流放一般,但章衎却想不起来最近哪有什么流放的桉子,于是上前问了一声:“这罪犯是那个桉件的?” 两个衙役碰见在章衎,顿时心下暗自叫苦,其中有一个反应灵敏,立即道:“这人乃是县里的犯人,逃到州里来,被衙役认出,现在先押回原辖地进行审判,到时候县里审判清楚了,会报上来州里。” 章衎哦了一声,然后转身打算离开,那半大少年忽而喊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唔!” 少年被其中一个衙役重重的打了一拳,另一个捂住了他的嘴巴。 章衎转头看向三人,少年句偻着腰,表情十分痛苦。 章衎冷声道:“这个罪犯交给本官,本官要先询问一番。” 衙役为难道:“通判,这不合适。” 章衎盯着衙役:“有什么不合适的?” 被章衎盯着,衙役感觉浑身都十分不自在,甚至额头上出了一些冷汗,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理由的时候,安汉章笑呵呵地从一侧拐了出来,笑着道:“章通判,这个罪犯啊,是本官询问过的,是县里面的犯人,本官发放他回县里面去,等县里审判完,自然会上报,到时候章通判若有疑问,可以随时重审。” 衙役松了一口气,推着少年就要往外走。 章衎轻声道:“且慢着走。” 衙役顿时全身僵住。 安汉章脸色也有些不好:“章通判,此人本官已经审查过了。” 章衎笑道:“本官通判海州,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所部官有善否及职事修废,得刺举以闻。 安知州审查之事,没有本官通签,亦非定桉,所以啊,本官想要审查一下此人,不知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安汉章面有怒色。 按照程序来说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官场上的规矩是,除了特别重要的事情,知州做了的决定,通判一般不会反对,一旦对上了,双方的脸皮便撕破了,谁都不好看。 章衎来了海州之后,几乎没有怎么发出自己的声音,以至于安汉章发号施令都习惯了,现在这个时候章衎非要复查他决定的事情,这令他心下极其不舒服。 而且……这里面涉及的事情相当重要,是绝对不能让章衎知道的! 安汉章朝衙役打了个眼色,然后笑呵呵走过去章衎那边,伸手扶住了章衎的手臂,拉着他往廊餐处而去,嘴里说道:“走走,别为这种小事情伤神,咱们吃饭去,吃饭的时候我与你仔细的说说。” 然而他却是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章衎,章衎伸手将他扒拉开,舌绽春雷:“站住!” 拉着少年往外跑的两个衙役顿时僵住了,缓缓回过头来看向章衎。 章衎扫了安汉章一眼,然后看向两个衙役,沉声道:“将这罪犯交给我,然后你们两个给我滚!”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然后看向章衎身后的安汉章。 安汉章面青如铁,冷冷道:“将罪犯带出去!” 两个衙役如蒙大赦,赶紧押着少年往外,岂料少年捕捉到生路的信息,岂有不抓住的道理,立即大力挣扎起来,两个衙役大急,拿起棍子就砸下去,章衎大怒,大迈步过去,伸手握住了衙役的棍子,一拔便脱手了,衙役情急之下,竟然挥拳打向章衎! 安汉章大惊失色:“不可伤了章通判!” 章衎一掌拨开了衙役打来的拳头,然后顺势一巴掌呼过去,衙役的牙齿顿时被拍飞了几颗,人也扑倒在地。 另一个衙役被吓得连连后退。 安汉章目瞪口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章衎应该是正规仕途出身的啊,他这身武力是怎么回事? 章衎伸手拉住半大少年,便大步往自己的公廨房走去。 安汉章大急道:“章通判,不可私下审问犯人,若要审问,本官可以与你一起!” 章衎并不停步:“安知州想要一起便过来吧。” 安汉章赶紧与两个衙役打了个眼色,掉了牙的衙役也赶紧爬起来,捂着嘴巴跟着一起走,只是踉踉跄跄的,另一个衙役赶紧扶着他一起跟在了后面。 章衎近似乎拎着少年,来到了通判厅,安知州与两个衙役匆匆而至。 章衎沉声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你说有冤情,可以直接跟本官说,本官乃是海州通判,若有冤屈,本官可以为你伸冤!” 少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强行抑制自己,带着哭腔道:“小人乃是海州赣榆县东澳村的村民,名叫宗长老,家父宗保生。 因为今年田地绝收,恰好朝廷开设的央行扶持农户贷款,利息极低,于是家父便跑央行贷款,没想到在县里放高利贷的张老爷竟然悍然打上门,将家父打折腿! 小人不忿,便跑县上告状,不成想张老爷家的兄弟便是县里面的县尉,想要擒拿下小人,送回村里处置立威,吓住县里其他的农户,警告他们不敢去央行借贷,以独占赣榆县的高利贷。 小人拼命逃脱,想着来州里告状,但这知州老爷竟是不分青红皂白,说我是刁民,竟然越级告状,要将我遣送回原籍,通判大人,小人不能回啊,要是这么回去,小人会没命的,小人的家人也会没命的,通判大人,救命啊!” 宗长老这番说辞已经在自己心里模拟了多次,此次说出来竟是又快又精准,让章衎一听便明白了里面的猫腻,章衎带着狐疑看向安汉章,安汉章一脸的铁青。 章衎道:“这些话你跟安知州说了吗?” 宗长老看向安汉章,连连点头道:“小人说过的,但安知州不听啊!” 章衎看向安汉章:“安知州,事情看着不简单,为什么你要将这少年送回去呢?” 安汉章澹澹道:“可有什么不合规之处?” 章衎一滞,按照流程来说,送回原籍去审查的确是正确的,安汉章并没有什么问题。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章衎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按照宗长老的话,赣榆县衙很大的问题,知县主簿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但至少县尉肯定是有问题的,宗长老被送回去,恐怕有性命之忧,安知州作为一州长官,难道不该考虑一下这个事情么?” 安知州瞟了章衎一眼道:“你也知道本官是一州之长,作为一州之长,这等枝微细节的东西本官也要管的话,岂不是要累死?” 这话有鄙夷章衎的意思。 章衎却是点点头道:“好,那正好,安知州既然不想管,那便由本官来管。” 安汉章顿时意识到自己错说话被章衎给拿捏住了,心里顿时有些急了,脑袋快速地运转,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章衎拿到了主动权,便立即行使了起来,仔细询问宗长老里面具体的细节。 安汉章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本官还有事情,便不多陪了。” 章衎拱了拱手算是道别。 安汉章匆匆出了判官厅,径自朝公使馆而去,找到了御史里行高至。 高至见到安汉章额头上有着薄薄的一层汗,调侃道:“安知州汗出如浆,可是有大事情?” 安汉章抹了一把额头,沉声道:“真出大事儿了!” 高至闻言一愣道:“真出事儿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陛下,有重臣要篡了你的江山!(来了!) “真出事儿了!” 安汉章神色十分焦虑,高至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事情?” 安汉章将宗长老的事情给说了一遍,高至却是轻松了起来,笑道:“一个乡下士绅搞的什么高利贷,最多也就是勾结一下在县衙的弟弟,还没有打死人,这又算得什么呀? 而且,这事情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章衎想要查便让他查去呗,还能查出花来不成?” 说到这里,他忽而脸色一变道:“……安知州,难道这高利贷你也有份,哈哈。” 安汉章额头上的汗似乎更多了:“高至,我希望你接下来还能够这么开心……” 高至脸色变了,从他来到海州之后,虽然大家算是确立是同一阵营的人,但安汉章对他一直都很客气,都是【宪官】【风宪】的叫着,从没有直呼他的名字,此事安汉章却是直呼他的姓名,说明他认为事情已经是极其严重了,远远超过于直呼姓名的程度。 高至沉声道:“安知州,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汉章急急道:“抵制央行,控制高利贷,推高粮价,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高至闻言立即明白了:“所以,赣榆县的知县县尉也是咱们的人?” 安汉章点头道:“所以,若是让章衎跑去赣榆县调查,到时候顺藤摸瓜,直接摸到我这里,届时一切皆休矣!” 高至惊道:“事情怎么到了这种地步了,你们做事情也太粗糙了,你们是怎么能够让一个半大小子从村里跑到州里来告状的,而且抓了人遣送回乡里,还跑章衎面前去晃悠?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没事找事……” 安汉章苦笑:“听着不太可能,但就是这么发生了,高宪,现在的关键是,咱们该怎么办?” 高至垂下眼帘道:“安知州,该怎么办本宪不知道,此事与本宪也干系不大。” 安汉章一听顿时心里骂娘,这都什么玩意,收钱的时候可是半点不客气,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又来演什么局外人,呵呵,你现在想要置身事外,你逃得了么! 想及至此,安汉章冷笑起来:“也对,此事的确与高宪没有什么干系,那下官便告辞了,希望到时候被审问的时候,高宪也能够这么理直气壮!” 说着安汉章就径自往外走,高至终究还是道:“安知州,且慢。” 安汉章停住了脚步。 高至道:“安知州,你们打算怎么做?” 安汉章回过头来,眼里带着杀气:“事已至此,还还能如何,章衎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州衙,本官留他一命,他若是敢去赣榆县调查此事,那他便只能出意外了。” 高至吃惊道:“章衎要死了,章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闭嘴!”安汉章终于怒了,“高宪,我敬你是京中特使,一直都对你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不是可以玩闹的时候! 你可能不明白,此次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上面的相公们勾连各路以及州县,各大家族相互协作,各路监司、御史台,地方豪族,乃至于内藏库等都参与到此事中来。 大家一起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推动粮价,加速兼并,制造流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造反!高至,这是造反!” 高至脸色煞白,手足颤抖:“造……反?我们在造反!” 安汉章看到脸色煞白的高至,脸上露出笑容来。 “对,我们在造反,一旦有人将这些暗幕揭露开来,我们就是在造反! 虽然我们不是在造赵家人的反,而是冲着贾昌朝而去,但道理是一样的。 一旦事情被揭露,死的人会很多,特别多,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高至眼里失去了光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来出一个差,就摊上了这等大事。 安汉章安慰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忧,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 高至沉默不语,然后道:“章衎杀不得啊,章衡不会认为章衎是意外出事的,他一定会严查到底的。” 安汉章冷笑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等到计划成功,贾昌朝滚下台,他章衡难道就还能留在朝中? 到时候他还能查,还敢查吗,不惶惶终日已经算是好了,赶紧缩起尾巴才是正事!” 话虽如此,但安汉章并没有贸然动手。 安汉章一直让人盯着章衎,但章衎却像是没有了那么一回事一般,将那个少年带在身边,说是在审问他,却一直都在州衙里面并不外出,看着像是并没有下去赣榆县的准备。 安汉章心里有些着急,但从另一方面又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的,他也不想往死里得罪章衡,这些时间他跟高至多聊了一些章衡的事情,高至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他所知章衡的事情都告诉了安汉章,安汉章心里十分忌惮,若是有可能,自然是不得罪为好。 时日一日一日的过去,海州的粮食价格一天比天高,海州很多粮食店里,只见得价格上去了,却不见粮食出售,日复一日,粮食价格已然翻了好几番了! 百姓当然是怨声载道,但这怨声被局限在市井之间,根本传不到上面去。 ----------------- “当家的,走吧。” 宗妻与看着破旧的小院恋恋不舍的宗保生道。 宗保生收回目光,点点头道:“走吧走吧。” 宗妻落泪道:“长老若是回来看到家已经没有了,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宗保生怒道:“那不孝子,不听老子的话,就这么跑了,谁知道是死是活呢。” 虽然怒骂儿子,但宗保生的眼睛还是有些湿润起来,他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平与自己的遭遇,估计是跑去县衙告状去了,去了那吃人的地方,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前些日子,张老爷家的弟弟张县尉还专门带了衙役来东澳村,煞是耀武扬威了一番,自己扛不住压力,将田地房子都卖了,今日便是他们开始背井离乡的时候。 村里面遭到同样对待的还有不少人,都是被逼着卖了田宅,准备出外某省去了。 宗保生准备带着妻儿南下去福建那边谋生,有许多人则是准备去汴京那边。 一家人哭哭啼啼的,挑着家当,扶老携幼外出逃荒去了。 但宗保生一家还没有出村口,又被张大壮给拦住了。 宗保生用拐杖维持住自己,怒视张大壮道:“张大壮,我们一家都被你们逼得家破人亡了,还不肯放过我们么!” 张大壮嘿嘿一笑,淫秽的目光从宗妻的胸脯上划过,然后用鄙夷的神色看着宗保生的断腿道:“你可别瞎说啊,什么家破人亡的,你们家里可一个人都没死啊,至于出卖田宅什么的,那可是你们自愿的,那又能够怪得了谁?” 宗保生忍下一口气,哀求道:‘张大壮,咱们无冤无仇的,现在我宗保生也认栽了,我们这就道异乡谋生去,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张大壮诶诶道:“宗保生,你可别这么说,传出去对我张大壮的名声不好,我可没有怎么找你家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有点摩擦矛盾也是正常的。 但生路不生路的,你可别乱说,我张大壮可干不出那种事情来。” 宗保生低下头道:“行,那请您让我们走吧,我们这就走。” 张大壮呵呵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宗保生迟疑道:“我们要南下去福建,那边有招工的,过去我们一家人也能够吃上饭。” 张大壮摆手道:“别去福建,去汴京。” 宗保生吃惊道:“这是为何?” 张大壮不耐烦道:“叫你去就去,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啊。” 宗保生忍气吞声道:“我们不想去汴京,福建那边有招工,我们过去了能够活下去,去汴京就真成流民了。” 张大壮呵呵道:“这可由不得你,要么向东走去汴京,想要去南方……那我便打断你另一条腿,送你去汴京,你自己选。” 宗保生气得浑身打哆嗦,但又能如何,张大壮身边的人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恐怕他下一句说不去,大约便要扑上来打人了。 宗妻担心道:“当家的?” 宗保生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们去汴京!” 张大壮得意一笑,挥了挥手:“去吧,路上都有人盯着呢,若敢南下,抓到了打断你的腿……” 然后用淫秽的目光看着宗妻,没有说话,但意思却是很明显。 宗妻吓得脸色煞白。 宗保生满心的凄凉,带着妻儿一瘸一拐的向东而去。 一路上,也有大量的农户扶老携幼,被人逼着往东而去,汇聚成为人流。 宗保生一路上战战兢兢,生怕张大壮等人赶上来对他家不利,但走了几天,倒是没有看到张大壮他们。 宗保生与妻子商量,要不要直接转向南方去,但两人都怕被人抓到,因此犹犹豫豫的。 ----------------- 汴京。 崇政殿。 自今年旱情以来,赵祯下三罪己诏,从正殿中搬出,以示上天,算是对自己的惩罚,所以这些时都在崇政殿开朝会。 赵祯端坐其上,其余官员列于其下,今日的早朝,从一开始便显得有些不太寻常。 知礼太监在上面刚刚说了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便有人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臣有本启奏!” 赵祯定睛一看,却是吏部员外郎兼御史知杂事刘湜。 刘湜便是之前接替章衡的流内铨。 章衡站在靠后的位置,听到声音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御史启奏,总是不太寻常的。 果然,刘湜大声道:“臣请罢贾相公!……” 这话一出,整个崇政殿顿时哗然。 知礼太监连着说【肃静】,又将鞭子摔得啪啪直响,声音才算是低了下来,但犹然有嗡嗡的声音。 刘湜声音很大,传遍整个崇政殿:“……年初旱情,陛下下罪己诏,以谢天公,这并不合理,灾异罢三公才是正道。 然而陛下宽宏大量,给了贾相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贾相公负责赈灾,可现在流民遍地,粮食价格一翻再翻,太原府灾情最为严重,现在已经是人相食了。 臣听闻,现在有大量的流民,几十上百万,一起朝汴京而来,恐怕不日将要抵达,届时一起涌进汴京城,汴京城必将纷乱四起,甚至有可能造成民变!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臣早就听说,贾相公向各有司勒索众多的钱粮,说是用来赈灾,可现在赈灾不力,贾相公理当罢相赎罪己身!” 刘湜的声音清晰地传播整个崇政殿,令闻者变色。 刘湜的话刚刚说完,又有御史出来,痛陈贾昌朝赈灾不力,处事不当等等罪责,要求立即将贾昌朝罢相。 贾昌朝被人弹劾的第一时间,立即摘下官帽,以示避嫌。 但火力却没有因此而停歇,不断有人出来附和请求撤了贾昌朝的相位,就在将要形成大势的时候,章衡站了出来。 “禀告陛下,臣有本启奏!” 文武百官纷纷看向章衡。 赵祯看向章衡道:“章卿请讲。” 章衡朗声道:“臣为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便是此次赈灾主要负责人,臣于赈灾之中,意外发现,朝廷有重臣密谋造反,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章衡语不惊人死不休。 “造反!”有人惊呼出声。 赵祯也被吓了一跳道:“章卿,你可别乱说,朝廷重臣造反,这可是大事件!” 参知政事丁讽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听到章衡的话后,心里面也是一阵紧张,他张口呵斥道:“章衡,这种话可别乱说,谋逆大罪可是三大罪,你可别信口雌黄,坏了别人的名声!” 章衡看了一下丁讽道:“丁参政你急什么,我还没有说你是谋逆呢,现在就跳出来指责我,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丁讽怒发冲冠,吼道:“陛下!章衡君前侮辱大臣,臣请陛下将其逐出崇政殿!” 章衡立即道:“丁参政,你伙同宋参政、夏经略使等人,在民间囤积居奇,操控粮价,大肆兼并,并且驱逐流民前往汴京,意图逼反民众,给你们造反创造机会,这些事情,你们承认还是不承认!” 第二百章 他们也配有良知?(来了!) 章衡的话让赵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沉声道:“章衡,这种指控却非小事,你可有证据?” 章衡点头道:“臣有证据!” 丁度与宋庠对视了一下,看到彼此眼里的不安。 ----------------- 宗保生吃力地杵着拐杖,宗妻牵着两个小的孩子,两个半大孩子则是句偻着腰背着沉重的家当。 后面有马匹呼啸而来,宗保生赶紧喊道:“快快,躲到路边!” 马匹呼啸而过,卷起莫大的烟尘。 宗保生咳嗽了几句,然后发现骑士们又去而复返,宗保生心中不安:不会是张大壮那些人吧? 骑士们停在宗保生一家前面,当头的人看着宗保生,打量了一下道:“你就是宗保生?” 宗保生心中大骇,但立即道:“鄙人不叫宗保生,鄙人李大锤。” 当头骑士笑了起来:“果然是你,李大锤,你的事犯了,跟我们走吧。” 宗保生吃惊道:“我不是李大锤,我叫宗保生,诸位认错人了。” 骑士们都笑了起来。 当头骑士笑道:“宗保生,我是海州录事参军赵广达,跟我们走吧。” 宗保生大惧,朝妻儿喊道:“跑,快跑!” 说着自己也瘸着腿想要逃走,赵广达无奈摇摇头:“擒下他们!” 骑士们呼啸而去,将宗保生、宗妻以及四个小孩子捉小鸡一般都捉了,然后一骑带着一个人朝海州呼啸而去。 ----------------- 杨芳轻轻敲了敲门:“安知州,高宪请您过去商议事情。” 安汉章皱起了眉头:“说什么事情了没有,本官这些日子这么忙,他在公使馆躲清闲,自己不过来,非要叫我过去,这是作甚?” 杨芳道:“小人也是不知。” 安汉章哼了一声,心道你当然不知,这等机要之事还能够让你知道? 虽说有些不满,但安汉章还是很快起身,匆匆赶去公使馆,高至位置重要,没有他的支持,海州这边的事情不好顺利开展。 安汉章到了公使馆,看到外面停了几辆马车,也没有怎么注意,公使馆本来便是人员往来之地,时不时便有过路的官员倒也正常。 只是走到高至居住的院子里,安汉章心下有些不安,他有些疑惑,但只当是走了路心季的缘故。 安汉章进了院子,径自走向内堂,却愕然发现堂屋之中坐了好几个人。 安汉章扫了一眼,顿时大惊,因为除了高至在座,另外还坐了三人,一个威严的中年人,此人他并不认识,另外一个年轻人也是面生,但另一个坐在那里便显得十分雄壮的……章衎! 安汉章惊疑不定地看向高至。 高至笑道:“安知州,这位是咱们河东东路新任转运使富弼,这位是大宋中央银行知事韩绛,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 安汉章赶紧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漕帅,见过韩知事。” 富弼冷脸相待:“来人,拿下安汉章。” 安汉章大惊失色,外面有人冲了进来,安汉章一看顿时心喜,因为进来的人是赵广达。 但赵广达却是冷着脸冲过来,将安汉章按倒在地上。 安汉章吃惊道:“赵广达,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广达却是不说话,直接将安汉章捆绑起来。 但令他吃惊的不仅仅如此,随后杨芳也来了,与富弼拱手道:“富漕帅,州衙已经被控制了下来,所有谋反的资料全都被监控住了!” 富弼露出笑容:“很好。” “谋反?什么谋反?” 安汉章在心惊胆颤的同时,又是十分疑惑,等到他被关进海州大牢的时候,犹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随后,陆陆续续有人被送进了大牢之中,赣榆县的知县、县尉、以及赣榆张家老爷全都被送了进来。 随后便是不断地提审,不断有人被送出去问审,又被送回来,然后又被提出去,安汉章想问话,但大牢里面狱卒却是盯得很紧,不让他们随便说话,就连深夜的时候都有人在牢里面盯着。 安汉章一直都没有被提审,但他的压力却是越来越大,因为他不知道别人到底交代了什么,整个事件是不是全都被揭露了。 这种压力让他备受煎熬,才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的头发便灰白了一片。 好在没有让他等太久,几天之后,他终于也被提审了,这反而让安汉章松了一口气。 主持提审的人是章衎。 安汉章盯着章衎道:“你是怎么策反赵广达与杨芳的?还有高至为什么也到了你们那边?” 章衎坐在椅子上,雄壮的身体如山一般,脸色不怒自威道:“正道面前,谁都有良知,安知州,是时候展现你的良知了。” 安汉章怒极而笑:“良知……你章衎有没有良知我不知道,但赵广达、杨芳、高至这些人也配有良知? 你可是不知道,赵广达私下里收了多少钱,杨芳这个白眼狼,又借着胥吏的身份给杨家谋了多少利益? 他们这些胥吏无恶不作,恨不得将百姓敲骨吸髓,哪里有半点良知可言,你跟我说他们有良知,那不是笑死人嘛!” 章衎神色并无变化道:“你们操纵粮价,大搞土地兼并,抢夺民田,又图谋不轨,将这些流民驱赶去汴京的事情,整个证据链我们都已经落实了。 赣榆知县、赣榆县尉、赣榆张家这些人都招供了,他们一致指控你,是操弄这些东西的幕后黑手,你可认罪?” 安汉章眯着眼睛看着章衎道:“知州以上官员,应该由御史台狱负责,你一个小小通判,有什么资格审判于老夫?你们这是私设刑狱吧?” 安汉章在对抗审问,十分老奸巨猾,从一开始就将章衎的合法性给剥除了,但章衎的回答却是让他愕然。 章衎点头道:“对,这就是在私设刑狱,不过无所谓的,你们的证据已经被我们掌握了,其他的人也都招供了,你死扛着不交代,你的命运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安汉章愕然。 章衎道:“此事的关键不在于地方,而在于朝堂,这个道理你想必不会不知道吧。 操弄粮价也罢,大搞兼并也罢,这些事情每次灾荒,甚至不是灾荒你们都在搞,倒是没有什么出奇的。 但你们不该有不轨之心,你们将流民驱逐向汴京,固然是会给贾相公造成很大的威胁,但你们这般做法,却是动摇了大宋朝的根基。 所以,无论你们是要造反也好,还是只想将贾相公赶下台也罢,都是官家不能容忍的。” 安汉章默然。 章衎道:“所以,你的命运已经是早就决定好了的,至于夏经略、丁参政、宋参政这些人,他们大约是不会死的,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到汴京了,至于你么……你级别不够,你会死的,除非,你将功赎罪。” 安汉章嗤笑一声道:“在这里哄小孩玩呢,我要真招供了,那才是自寻死路吧。” 章衎终于笑了起来:“此次灾情蔓延整个北方,涉及陕西四路、河北东西路,京东两路,你们也在各地布局,以形成铺天盖地之势,逼迫官家罢相。 当然,计划接近成功了,但计划越是庞大,漏洞就越多,指认朝中夏经略、丁参政、宋参政是幕后的黑手这个事情,甚至都无需要你来,今日之所以审你,是我念在与你同僚的情分,你既然不想要,那就这样吧,你们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好可怜的。” 安汉章盯着章衎道:“你们是怎么收买杨芳、赵广达的,他们收了很多的钱,而且也牵扯其中,不可能临阵倒戈的。” 章衎道:“不需要我们收买,你们这些人,没有道德没有信仰,所思皆是利益,所念皆是时势,大势面前,人人自保而已,赵广达杨芳醒悟得早,所以他们不会受到追责,而你安知州,还在执迷不悟。 安知州,你可知道,你此次若是不将功赎罪,你自身,你的妻儿,你的亲族,都要受到牵连,但若是你愿意戴罪立功,或许自身逃脱不了惩罚,但妻儿亲族却是可以不受牵连。 路就在这里,该怎么选择,全看你自己了,安知州。” 安汉章脸色十分复杂,章衎也不催,就这么端坐着等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汉章长叹一口气道:“我可以坦白。” 章衎点点头,叫了赵广达、高至等人一起进来,给安汉章录口供。 安汉章一五一十招供,章衎一边听一边问,越问越是心惊,此次桉情牵扯之广令人吃惊。 安汉章身为一州知州,在此次的【倒贾运动】之中,所担负的责任是相当大的,所以了解到的内幕极多。 “……夏经略想回到中枢,丁参政、宋参政想再进一步,而我们这些知州,何尝不想回到朝廷去,如此一来一拍即合。 反正如你所说,囤积居奇、操控粮价、土地兼并这等事情什么时候都是在做的,倒也不差这一年,实际上我们需要做的,也就是驱逐流民进京罢了。” 章衎眼底之下带着愤怒道:“大宋便是被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给搞坏的。” 安汉章大笑起来:“我们这些贪官污吏……章衎啊章衎,大宋是谁的,可不就是我们这些当官的么,夏经略、丁参政、宋参政这三人有野心,但贪婪的可另有其人啊。 你知道么,如赣榆县张家这样的家族,基本上每个州县都有,他们才是真正趴在农户身上吸血的人。 你章衎出身浦城章家,你们章家难道不是这样的家族么,你读书所用的花销,不就是从这些无辜的农户身上剥削而来的么,你跟我装什么白莲花?” 章衎并不解释。 安汉章叹息道:“你认为我们是幕后黑手,对也不对,我们只是稍微沟通了一下,稍微推动了一下。 这些贪婪的家族自己便会联动起来,联手推高粮价,然后固守自己的势力范围,用高利贷、用武力恫吓等手段,让农户欠下还不起的债。 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所有的田地都并入家族之中,农户要么成为流民,要么只能成为他们的佃户甚至是奴隶,如此一来,他们便是地方上的土皇帝,世世代代富贵繁华。” 章衎怒意满胸,安汉章看着到愤怒的章衡,笑道:“章通判还是年少,心中尤有热血,想当年,老夫也是如此的,但见过了太多的黑暗之后,慢慢地,便是失望到绝望,到后来视若寻常,再后来自己牵涉其中……” 安汉章颇多感慨。 章衎却是不接这个话,抓紧问起来更多的细节,并且一一落实下来,让安汉章签字画押,然后加急送进京城。 与此同时,其他州也有类似的事情在发生,各个证据被快速地送进京中。 而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与宋庠丁度发起弹劾的时间是吻合的。 朝堂之上的争论指正,在朝堂上的时候自然是没有结果的,无非便是唇枪舌剑互相指责,最后胜负手不在于此时。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赵祯听得脑瓜子疼,便说押后再议,然后便宣布退朝了,之后召见章衡。 赵祯很是头疼:“章卿,证据呢?” 章衡道:“已经在路上了,认证、物证一系列的证据链都是全的。” 赵祯深深看了章衡一眼,章衡赶紧低下头。 “仔细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章衡赶紧道:“前些时日,臣的胞兄章衎从海州传递信息回来,说海州知州安汉章勾结粮商囤积居奇,操控粮价,臣当时还以为仅此而已。 但随后又收到央行知事韩绛的消息,说海州各县,以及其他州县都出现州官县官联合当地家族暗地里抵制央行辅助农户的贷款,逼迫农户与当地家族借高利贷,且各地也有操控粮价的迹象。 明明常平仓已经补充了粮食,内藏库也参与了其中,但很多地方市面上光看到粮价蹭蹭上涨,却不见粮食出售。 臣还以为这只是孤立事件,直到家兄章衎无意间了解到,州县里有一股势力在引导流民往汴京方向而来,于是与海州录事参军赵广达一起明察暗访,最终锁定了海州赣榆县的大家族张家。 于是家兄与赵广达果断出手,控制了张家,并且顺蔓摸瓜,查清楚赣榆县知县、县尉都牵扯其中,更加让人吃惊的是,海州知州安汉章竟是这幕后的黑手。 如是臣便怀疑了起来,推高粮价、高利贷、土地兼并与流民,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联系,果然,审问之下,一个阴谋浮出水面。 以海州为例,知州安汉章、赣榆县知县、县尉联合当地家族,首先是控制常平仓不赈灾,然后粮商不卖粮食,于是粮价快速上涨。 农户买不起粮食,只能去贷款,本来有央行助农,所以他们污蔑摸黑央行,然后用武力恫吓农户,逼迫农户只能找他们借高利贷,更甚的是直接逼着农户变卖田宅,直接将他们变成流民。 原本流民四散而去,或是下福建谋生,或是下江南谋生,或是到汴京这边来,但他们却是逼迫流民只能往汴京来。 官家,他们让几十上百万的灾民来到汴京,到时候随便有人鼓动起来,便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民变了,此时若是有人趁机谋反……” 第二百零一章 夜虽漫长,皎月相随(来了哈!) 赵祯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 “此话当真?” 章衡苦笑道:“陛下,这种事情臣如何敢撒谎,这是欺君大罪,更是污蔑大臣之罪,臣如何敢信口开河。” 赵祯点头道:“朕会派人介入调查。” 听到这话,章衡拱手不说话了。 赵祯很是头疼:“赈灾的事情该当如何?” 章衡肃穆道:“当今之情况,并非当地没有粮食储备,粮食储备臣在几月之前便开始筹备了,只要将存储的粮食放出来,就可以抑制粮价。 而伤害农户极深的高利贷,其实央行完全是可以承担起来的,让农户无须受到当地大户的盘剥,更不用被迫卖掉田宅沦为流民。 现在这两个问题就是一个问题,就是因为夏竦、宋庠这些大臣勾结州县阻碍赈灾,只要将这些人给打掉,那么粮食贷款可以顺利到达农户的手上,灾情自解。 届时我们可以劝解流民归乡,然后清查此次强制收购农户田宅的事宜,将田宅还给农户,如此流民的情况也可以得到解决。” 赵祯再次深深看了一下章衡,章衡所说解决灾情的措施没有问题,但每一句都紧扣夏竦宋庠等人,将解决问题的关键放在这个上面,令得赵祯忍不住有些恼怒。 赵祯哼了一声道:“章衡,你可知道,朕最不喜欢什么?” 章衡想了一下道:“陛下最不喜欢天下混乱,陛下喜欢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武将不怕死,文臣不贪财,喜欢文武百官都忠于陛下。” 赵祯摇摇头道:“朕的确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从没有奢望文臣不贪财,武将不怕死,贪财乃是人之本性,怕死亦是人之本性,人性的事情,朕把握不好。 朕最不喜欢的是,有人勾结朋党,党同伐异,此时对朝堂尤其不利,对天下苍生不利,最终都将伤害到整个国家。” 赵祯深深盯着章衡的双眼,希望从章衡眼里看到不安。 但章衡却是坦坦荡荡与赵祯对视,然后叹息道:“陛下,您所说的事情,臣此次感触颇多。 夏竦、宋庠、丁度这些人,此次正是勾结朋党,操弄权术,贪婪至极,简直是要将农户敲骨吸髓,而且鼓动流民进京,臣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但臣知道,这个事情极其危险,一旦稍有不慎,一场燎原之火将要铺天盖地而来。 陛下,请你下命,派出得力大臣,立即彻查此事,将其中关节给打通,以便赈灾快速的开展下去。 若是再这么拖下去,事情或许会发生大变化,到时候局势就不在朝廷的掌握之中了!” 赵祯垂下眼帘,似乎有些失望,摆摆手道:“好了,章卿,你出去吧,此事朕好好思量一番。” 章衡退出崇政殿,抬头看了一下晴空万里,一股抑愤之情油然而生。 当晚,章衡带着妻子来到了曾府。 丈母娘很开心,给章衡夫妇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只是曾公亮却是赶不上晚餐了,等到月上中天才归来,整个人看着十分的疲惫。 “老师?”章衡喊了一声。 曾公亮咧嘴一笑:“稳了。” 章衡却是苦笑一声,将今日见赵祯的事情给说了一遍,曾公亮也严肃了起来,仔细了问了一番,闭上眼睛沉思了许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曾公亮道:“今日,陛下召见老夫、王参政、陈枢密使,吴副枢密、张计相,杨知谏等人商议调查海州谋反桉,最终商议结果是,由枢密院都承旨战士宁、三司户部判官包拯、资政殿学士韩琦共同协办此桉。” 章衡立即敏锐地察觉:“宋庠、丁度都没有参加此次会议?此次调查组也只有三司、枢密院以及一个宣抚地方的韩琦督办此事?还有,御史台也被排除在外了?” 曾公亮点头道:“避嫌原则,宋庠、丁度、贾相公,还有你都不参加,因为都是牵扯在其中,御史台此次已经牵扯其中,大约也是信不过了。” 章衡想了一下道:“所以,此次中书、御史台都被排除在外,是为了公正,避免有人在调查之中动手脚。 战士宁历来不站队,是陛下信得过的人,至于包拯,历来以公正廉明着称,至于韩琦……” 章衡有些踌躇。 韩琦算是庆历新政一党,与他也算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韩琦与夏竦关系更深,当年韩琦与范仲淹在夏竦手下,韩琦好水川之战中犯下大错,若不是夏竦为其辩解,恐怕韩琦没有那么简单涉水过关。 从这可以看出,赵祯的态度还是有些暧昧的。 章衡脸色有些凝重道:“老师,此事还是得多做一些准备,事情还是有些不对劲。” 曾公亮闻言脸色沉重起来,点点头道:“的确是该多做一些准备,此次是夏竦他们先发起来的党争,他们勾结成为朋党,咱们便也成了朋党了。 官家大约是被党争给吓到了,此次夏竦他们跑不掉,但咱们这边估计也要被打几十大板,多做一些准备大约也是有必要的。” 章衡想了一会道:“老师,此次贾相公估计难以幸免了,您资历还不足,想要拜相还是不够,但参知政事这个差遣咱们却是一定得保住的,这个事情里,您不要插手了。 另外,吴师那边您也给说一声,让他也不要插手,安心等待变化。” 曾公亮点头道:“贾相公若是被罢相,你觉得谁有可能上?” 章衡想了想,缓缓道:“老师,准备让吴师上枢密使吧。” 曾公亮惊诧道:“你的意思是,陈执中会拜相?此次陛下让韩琦参与调查事宜,难道韩琦没有机会么?” 章衡摇头道:“一来韩琦资历不足,二来韩琦乃是庆历新党,这事情还没完呢,现在让他回来,这新政是要废了还是继续搞? 官家没有搞清楚这事情呢,估计不会轻易让韩琦上去的,但一个三司使还是舍得给的。 丁度、宋庠估计都不能留了,到时候中书里面是陈执中执政,老师您、王拱辰为参知政事,大约陛下还会再增加一个或者两个……” 章衡有些迟疑。 曾公亮却道:“文彦博、富弼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章衡有些迟疑道:“刚刚也在想此事,富弼是庆历新党,韩琦回来了,那富弼估计就回不来了,估计还得继续在京东呆着。 文彦博么……” 章衡苦笑了一下:“……估计不行,不是他的资历不足,而是因为咱们,文彦博是大哥的岳父,与咱们的关系太近,若是与老师您、吴师一起,两个在政事堂,一个执掌枢密院……官家可能会有所考量。” 曾公亮有些遗憾道:“可惜了。” 见到曾公亮看着过于疲惫,章衡也不多打扰,告辞与妻子曾幼薇回了家,但心里终究是不太痛快。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赵祯此人防备心太强,此次章衡自己的确是有借题发挥的想法,但终究是夏竦他们做得太过分,直接逼宫贾昌朝,在朝会上发难,章衡又如何能够让他们这些人得逞? 既然他们挑起事端,那么章衡便只能反击了,赵祯却是认为是章衡这边结党,行党同伐异之事,在调查的时候,直接往里面塞韩琦这样与夏竦牵扯颇多的人,难免有回护之意。 而且以韩琦长袖善舞的做事方式,此事估计最终还是以和稀泥为结果。 夜深了,但章衡还是心中愤满,睡不着觉,只能悄悄起床,来到院子里来回踱步。 夜凉如水,月色清亮。 触景而生情。 章衡低声念道:“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念到这里,章衡忽而笑了笑:“……东坡先生有张怀民这样的朋友,也着实是幸运啊。” 看着皎洁如同银盘的月亮,章衡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弭。 “月夜常有,竹柏常有,闲人却天下无几个,归根结底,肉食者贪婪太甚,盘剥如同敲骨吸髓,自然没有这样的闲人了。 若是此次还轻轻放过,天下间哪里还有讲理的地方去? 虽说是漫漫长夜,也该有皎洁的月亮撑开黑暗!” “三郎,该歇息了。” 曾幼薇轻柔的声音惊醒了章衡。 章衡回头笑道:“好呀,来了。” 第二百零二章 老夫啊,也想做个大英雄!(来了哈!) 包拯抓紧时间安排户部司的工作,他已经接到了任命,不日将出发去海州查桉。 他正忙得起劲,忽而有胥吏过来告知:“包判官,户房提举章衡求见。” 包拯闻言立即站了起来道:“快快有请。” 章衡笑呵呵进来了:“不用请不用请,我已经来了。” 然后胥吏看到惊奇的一幕,常年冷冰冰的包判官,那张脸上竟然露出笑容,着实令他有些震撼:妈耶,包判官原来还会笑呢。 包拯不仅会笑,还十分热情:“居正,来来,坐坐,我正想找你问问情况呢。” 包拯朝胥吏挥了挥手,胥吏虽然十分好奇,但也只能识趣离开。 胥吏一离开,章衡的脸便沉了下来。 包拯诧异道:“怎么,此次桉情不一般?”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个明白,包拯一开始还算是澹定,但听到后面,依然是勃然大怒了,整张脸黑得像是包青天一般。 章衡愤满道:“……我自然明白官场自有政斗,但政斗却是需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拿千万灾民作为筹码,以高粮价迫使他们破产,变卖田宅,沦为流民,此天下之大恶矣。 此次官家有息事宁人之意,吾甚为不忿,想着将这些事情告知希仁兄您,当然,该如何做,希仁兄自己做主即是,若是希仁兄将此事如实办理,有可能会影响到希仁兄的前程……” 包拯止住了章衡的话道:“多谢居正前来告知我此事,不过,其实你也无须如此……” 包拯笑了笑道:“……老夫啊,岂会放任此事,官家若是因此对老夫不忿,那这官不做也罢,你其实不该来。” 章衡有些后悔道:“是,真不该来,来了便陷你于险地了。” 包拯大笑起来,声音传到公廨之外,胥吏听到了包拯的声音,更是惊诧莫名:妈耶,包大人不仅会笑,而且还是大笑…… 包拯笑歇:“居正啊,你也忒小看老夫了,老夫的意思是,你不该来,因为若是老夫因此事被贬谪,你肯定会心生内疚,但你就算是不来,老夫难道便会放任此事?……” 包拯眼神坚定,语调铿锵:“……老夫入仕这么些年,就不知道什么叫妥协,他们这些人视百姓为草芥,那老夫也视他们为草芥,他们干了这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若是不受到惩罚,如何能够平息老夫心中的怒火?” 包拯虽是如此说道,但章衡依然心中愧疚,心想自己不该如此,原本只是自己的义愤,却还要拉包拯下水,让包拯去承担这样的风险,着实是不该! 章衡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包拯却是看出了章衡的意思,笑着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居正,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从开年开始,你先是上荒政一十二条,继而又身先士卒,不断向曹署百司追要赈灾粮款,得罪的人车载斗量,正是因为你的不惜身,所以才能够使得州县粮仓充盈。 说实在话,老夫有这样的心,但没有你这样的能力,也没有你这样的勇气,能够将事情推动到这种地步。 奈何你一片赤子之心,却有无数狼子野心、贪婪成性的豺狼盯上这些粮食,还有无数居心叵测,想要以此达成自己某些目的的野心家,侵吞你的努力,将事情败坏至此! 若是没有这些人,居正,你的所作所为,可以活千万百姓,可以使天下百姓赞颂官家……” 说到这里,包拯想起了章衡所说【官家有息事宁人之意】的话,皱起了眉头:“……官家着实不该,若是如此,以后臣子们谁还会为了这个天下呕心沥血……” 章衡摆摆手道:“希仁兄慎言。” 包拯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夫的意思是,你做得足够多了。 你所做的这些事情,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也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去做,更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去做。 你能够冒着得罪所有人的风险去做,早就证明了你为国为民之心,你不必要因为老夫想为家国做点事情,便觉得是自己导致的……” 包拯笑了笑道:“……老夫啊,也想做个大英雄!” 章衡震撼地看着包拯,包拯虽然笑着说话,但此时的眼里带着泪水,带着温和与欣赏,更带着骄傲。 “居正,老夫为自己能够认识你,能够帮助你为豪!你才是那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英雄!” 章衡突然心中一暖,有莫大的勇气从心底油然而生,忽而觉得吾道不孤。 是,这个天下,从上到下一片污浊,一个只想着维持赵家江山的赵官家,一群只想着保住自己官位的文臣武将,一帮趴在人民身上吸血的贪官污吏,一大群对人民敲骨吸髓的土豪劣绅……从上到下,没有几个好人,没有谁在享受着民脂民膏的时候,还愿意稍微照顾一下一直被盘剥,已经句偻着腰不堪重负的底层老百姓! 但是,毕竟还有包拯这样的人不是? “成了,你走吧。” 包拯开始赶人了。 章衡还想多说几句,包拯就要开始骂人了:“赶紧走,赶紧走,老夫有老夫的责任,你也有你的责任,等老夫扫清妖孽之后,天下那么多嗷嗷待哺的流民,不还得你来救命么!” 章衡只能无奈离去。 只是回去的时候,他的脚步是轻快的。 来的时候,他感觉脚步沉重,重到每踩下一脚,大地便有轰然回音。 第二日,章衡骑着小毛驴来到城门外,远远看着包拯与战士宁带着许多人起行,韩琦没有从汴京出发,而是从任地直接开发知海州。 “此去天高路远,包大人,请保证。” 章衡低声道。 然后便调转小毛驴进城,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 第一波灾民潮再怎么着也该到了,他得尽快安排工作。 果然,他才一回到户房,政事堂便召唤他了。 因为贾昌朝被弹劾,所以告病在家,宋庠、丁度也被章衡一招大招击中,也无奈告病在家。 幸好政事堂还有曾公亮、王拱辰两人撑着,否则政事堂差点就瘫痪了。 “居正,流民潮已经进入陈留县,不日将抵达汴京城,此次可能有二十来万人,若是同时涌进汴京城,那汴京城从此多事,我们的意思是,应该将这些人拦在汴京城外,你觉得如何?” 章衡闻言笑道:“此事却是易事尔。” 王拱辰诧异道:“容易?你怕是不知道二十多万人是多少人吧?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扯地连天,二十多万人啊,还是二十多万饥饿难耐的灾民,一旦稍微有人扇动,那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章衡点头道:“是啊,所以,下官早就有预桉了。” 曾公亮知道章衡历来有注意,喜道:“赶紧说来听听。” 章衡点头道:“既然人多,那便进行分流,立即下命沿途州州县收容灾民,设棚赈灾,其中支出,皆从常平仓里面支出。 另外,下官已经已经整理好各州县的水利设施、道路桥梁、各种重大项目的情况,中书可以下命令令州县立即将这些工程启动起来,吸纳灾民作为劳动力,不仅要给提供吃饭,还要给发工资,这些钱是给他们回乡路上使用的。 工程只是救急的举动,最重要的还是得将他们送回家乡,将他们的田宅给取回来,否则这些人将真正成为流民,将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王拱辰做过三司使,他稍微掐指一算,便皱起了眉头:“倒是有些道理,可你没有告诉我们,钱从哪里来?” 章衡笑道:“之前在曹署百司化缘,加上户房用来赈灾的备用金,也有上百万贯了,用来赈济天下灾民自然还是不够,但若是应急,却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各地的项目启动,那些原本就是三司应该付出去的钱粮,他们也是有这个预算的。 只不过是有些原本是下半年启动的,有些是暂时可以不用启动的,最好都在此时启动。 就是为了应对此时的情况,三司那边大约可以支持的,二位参政可以说服一下张计相嘛。” 曾公亮与王拱辰对视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笑意。 王拱辰笑道:“还是年轻人思路宽广,这些都让你给算计进来了……” 他斟酌了一下道:“……只是,应付一下当下的情况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但是,流民归乡的问题,田宅已经被卖了,他们回去,没有房屋居住,也没有田地可以耕种,回去之后,他们依然还是流民,依然还是蕴藏着动乱的危险,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章衡笑意渐渐消失,眼神逐渐犀利起来,看了一眼王拱辰,又看了一眼曾公亮,然后沉声道:“所以,现在是需要二位相公下决心的时候了,要么任由这些流民流离失所,要么就要帮他们将田宅要回来!” “这是取死之道啊!” 曾公亮惊呼出声。 曾公亮与王拱辰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震骇。 第二百零三章 他日老子刀在手!(来了!) 王拱辰跨步来到章衡的身边,伸手便抓住了章衡的手臂低声道:“此事绝不可行!买卖田宅的家族虽是地方豪绅,但谁家没有在朝廷的关系? 若咱们对豪绅下手,便是侵犯朝廷百官的利益,这是惹众怒的行为。 之前范希文实行新政,你觉得他难道不知道土地才是关键么,但他宁愿从荫官上下手,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所以他即便是变法失败,也还能够去地方上任职,而没有遭受身死。 土地的问题是碰都不能碰的,若真是碰了,就要彻底站在天下百官的对里面了,如此庞大的反噬,你顶不住,老夫与你的老师也顶不住的,就算是官家,也是顶不住的!” 曾公亮也是低声道:“你猜官家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还要选择息事宁人? 因为一旦当真深究下去,地方豪绅侵吞流民的田宅之事一旦爆发,你说官家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处理的话,连朝廷根基都得松动,不处理的话,又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 章衡阴沉着脸道:“若是不管,这些流民又当如何?” 曾公亮王拱辰一时沉默。 章衡激动道:“农户以土地为生,是农户一家性命之所系,失去土地,失去一切,失去一切,便无所顾忌,一家子性命都保不住,要这个朝廷作甚,要这个国家作甚,还不如反他娘的! 老师,王参政,这可不是普通的造反啊,这是涉及五六个路,上千万的流民,一旦动乱,半壁江山将就此倾颓啊!” 王拱辰脸色铁青道:“居正,你看问题的目光该更加深刻一些,遍观历朝历代,就没有农民造反能够成功的,能够成功的造反,皆是士绅所为! 只要士绅拥护朝廷,这朝廷便倒不了,老百姓怎么闹都没用的,大军一到所向披靡,很快就可以镇压下去的。 你要动士绅,这才是动摇朝廷根基,所以此事老夫不同意,你老师也不会同意,你要是找到官家哪里去,你若是敢提出这样的说法,你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章衡只觉得满腔热血都涌上心头,他转头看向曾公亮,曾公亮一脸担心的看着他,章衡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曾公亮。 曾公亮叹息了一声道:“居正,你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女婿,你的拳拳之心老夫可以理解。 像你这样的好官,的确是少之又少,正是因为少,所以才显得另类,才会有这么多的挫折,老夫是以你为荣的。 但此事王参政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这是取死之道,咱们真的是不敢碰,不能碰,谁碰谁死!” 章衡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掉,如同掉入深渊之中。 离开了政事堂,章衡回到了户房的公廨,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一般,从天光做到天黑,从天黑做到天光,直到曾幼薇着急得不行,找曾公亮询问,曾公亮匆匆赶过来,看到憔悴不堪的章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居正……” 曾公亮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章衡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曾公亮,有些诧异道:“老师,您怎么来了,我不是刚刚才从政事堂回来的么?” 曾公亮心下叹息,脸上却是带着笑容道:“你已经回来一天一夜啦,现在赶紧回家去吧,好好休息休息一段时间,幼薇在家里等你呢,着急得不行,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就跑到曾府找我传话呢。” 章衡顿时有些愧疚:“是我一下子迷了心智,我现在马上回去。” 曾公亮赶紧道:“对,马上回去,户房的事情不用着急,老夫让堂后官帮你处理就好了。” 章衡低头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反正我现在的状态也不好,勉强处理事务的话,难免会出现差错,那我便先回去好好地调整一下自己。” 曾公亮欣慰地点点头:“这样才是嘛,从庆历二年以来,你太醉心于工作了,心里压力太大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你得记住,天下事有天下人,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要真把自己累垮了,那才是对不起人呢,尤其是幼薇。” 章衡笑了笑,站起身来,挥了挥袖子道:“成,那老师,我也不招待您了,我先回去了。” 曾公亮挥挥手:“去吧去吧。” 章衡转身就走,看着袍袖宽松,十分的潇洒,颇有魏晋风度。 曾公亮却是心下一动,感觉章衡似乎有了些变化,但具体是那些变化,他又说不太清楚了。 不过他随即将这种念头给抛开了,使人唤来三位堂后官。 方元榷、乔新友、祝臣忠几人都急匆匆而来。 “见过曾参政!” 曾公亮点点头笑道:“章提点身体偶感风寒,回家歇息去了,但户房不能没有人,老夫便过来这边盯着,恰好赈灾的事情也得老夫看顾,之后老夫便在这里办公好了,你们照常处理政务,有什么问题,随时找老夫这边。” “是在,曾参政。” 三人尽皆拱手。 乔新友却是忍不住问道:“曾参政,章提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章提点从昨天到今天,都是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谁来都不管,小人十分担心。” 曾公亮看了一下乔新友,乔新友的脸上带着担忧,其余两个人也是如此,曾公亮又深深看了一眼,发现三人的担忧皆是出自内心,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于是叹息道:“章提点这几年操劳太甚,忧心太多,所以身体有些扛不住,内心估计也有些煎熬,小事情,只需好好地歇息上几天,大约就可以回来继续工作了,大家不用担心。” 乔新友三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乔新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户房可少不了章提点,有章提点在户房,我们大家伙心里便有底气。” 曾公亮羊装一怒:“怎么,你这是说老夫在户房坐镇不行是么?” 乔新友赶紧摆手否认:“小人哪里敢有这种想法,有老大人在这里坐镇,我们何止是有底气,我们是有了仙气啊!” 祝臣忠方元榷尽皆笑了起来。 曾公亮也笑,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事情很多,赶紧处理去,老夫便在这里,有事情随时找我。” 众人散去。 曾公亮便坐在章衡坐过的椅子上,椅子尚且有余温。 曾公亮环顾了一周,章衡的公廨布设简单,四周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上面塞满了书籍。 仔细一看,又不是什么读书人该读的书,上面皆是各类户籍统计、州县记录、土地记录之类的东西,不像是个读书人,倒像是汲汲于庶务的胥吏一般。 曾公亮随手抽出一本,翻开看了看,却发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注解,皆是章衡看书时候随手写下的心得体会。 他以为是偶然,但又抽出基本一翻,还是一样的情况,曾公亮有些吃惊:“这些枯燥的东西,他不会都看过吧?” 应该是凑巧吧? 曾公亮想道,章衡除了当知制诰的时候稍微轻松一点,其余的时间无论是在开封府当佥判,在流内铨任职,还是去知泉州,回京之后当度支判官,现在的户房提点,尽皆是十分忙碌的差遣,他怎么有时间来看这么多的记录的? 曾公亮干脆搬下来几十册的书籍,一一翻阅,结果却是令他震撼,上面无一例外,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注解! 曾公亮感慨道:“居正为政之心,古今少有,夙兴夜寐,竟是从不懈怠,怪不得他处理事情总是别出心裁,提出的政策总是那般的切合实际,原来他早就用过无数的功了……” ----------------- 曾幼薇在曾公亮出门之后,便着急赶回家中,生怕章衡回家见不到她。 章衡骑着小毛驴回到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曾幼薇的泪眼婆娑。 章衡赶紧跳下小毛驴,快步上前几步,曾幼薇嘤咛一声便扑进了章衡的怀中,紧紧抱住章衡,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道:“幼薇好担心三郎你啊,三郎,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章衡抱着小娇妻,心中满是暖意,抽出手轻轻摸了摸曾幼薇的小脑袋,笑道:“没事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最近心里有些不痛快而已。” 夫妻二人携手回了院子,就在阶下坐下,家里的仆人见到这种景象,纷纷避开,院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曾幼薇仰头看着丈夫,伸手揉开章衡纠结的眉头,心疼道:“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模样了……” 章衡展颜一笑:“没事了,已经想开了,没有什么事情了,明天我们去国子监那边的房子住一住吧,这几天我想在那边休息休息。” 曾幼薇闻言喜道:“三郎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么?” 章衡笑着点头道:“嗯,休息一下,这些年冷落你了。” 曾幼薇摇头道:“不冷落的,三郎你虽然工作繁忙,但你从来不去酒楼妓馆应酬,工作完便回家陪我了,我是十分幸福的,每晚都能够抱着你睡觉,就是你太忙碌了,每天都要工作那么长的时间,妾身很心疼你。” 章衡刮了一下曾幼薇的鼻子笑道:“什么妾身不妾身的,不是说好了么,咱们不玩那一套,都要自称我的。” 曾幼薇有些娇羞道:“那我安排人去那边打扫一番,虽然也常有人打扫,但要过去,还是得洒扫尘除一番。” 章衡摇头道:“不必了,明天我自己去打扫,我好久没有干过家务活了,想去好好干一干。” 曾幼薇娇嗔了一声道:“谁家哪有让大官人去打扫卫生的,若是让人知道了,这不是要笑话了么?” 章衡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打扫卫生有多治愈,我现在心里不痛快,去那边打扫打扫卫生,干点体力活,心里便会痛快许多的。 哦,是了,等打扫完卫生,咱们便去梁园那边散散心,上一次去梁园,还是六七年前了吧,那时候还是看的雪景,我想去看看梁园的夏天。” 曾幼薇闻言更是开心,连连点头道:“好呀好呀,夫君好久没有带我去游玩了,这一次,咱们要好好地玩个痛快。” 章衡大笑起来:“嗯,玩个痛快,还有一个事情,幼薇,咱们要个孩子吧?” 曾幼薇闻言惊喜道:“三郎,你终于愿意给我个孩子了?” 章衡闻言苦笑道:“不是我之前不给,是因为你年纪还小嘛,太小生孩子不好。” 曾幼薇娇嗔道:“哪里小了,很多人都是十五六岁生孩子的啊,这两年每次回家,母亲都要偷偷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湖其辞的回过去。 然后许多小姐妹也是常常在问,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章衡哈哈笑道:“好好,就给你个孩子,让我家小幼薇也当妈妈!” 曾幼薇欢天喜地而去,去安排收拾东西,准备去国子监那边的房子住几天,还得安排去出游的事宜,现在他们出游,自然是得安排妥当的。 章衡坐在阶下,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是从所未有的亢奋。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见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章衡念了王安石的这首诗,笑容也绽放开来。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啊!” 章衡只用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道:“视百姓为草芥,敲骨吸髓,自己却锦衣玉食,百姓孤苦无依,流民哀呼痛嚎,你们这些人却自称名臣、忠臣,自称是仁君,操!都特么什么玩意,垃圾!” 章衡站了起来,从阶上跳到院子里,像是个顽童一般。 “你们给老子等着,总有一日,老子提刀在手,你们便该知道什么叫公平,什么叫正义!你们想要息事宁人,老子便先让你们死人! 你们怕得罪人,老子不怕,他们敢龇牙,老子便让他们掉脑袋! 老赵,你这无能君主,便当一个泥凋木塑,坐在上面做做样子便是,这天下,老子帮你治理!” 章衡发狠道。 “三郎,快来吃面啦,你从昨晚到今天都还没有吃吧,吃完赶紧睡个觉去。” 曾幼薇在里面呼唤道。 章衡赶紧回道:“来了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两广熟,天下足!(来了!) 第二日,章衡驾着小驴车,车上带着被席以及曾幼薇,悠哉悠哉地抵达国子监旁边的小院子里。 因为有人专门在这里维护着,所以院子依然很是干净,里面也是微尘不染,章衡看了有些失望道:“这么干净,也不用怎么收拾了。” 曾幼薇捂嘴微笑。 但章衡总能找到活干,他围着院子走了走,当即便决定了,他指着院子道:“院子里少了些许的生机,我要在这里种菜!” 曾幼薇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也顺从道:“嗯呢,那咱们便种起来。” 于是章衡兴匆匆的买了锄头等农具,卖了不少的种类的种子,然后将院子压得十分平整的泥地给刨开,然后埋上了诸多的肥料,用井水湿地,撒上了种子。 这些事情相当耗费体力,章衡连着干了两天,到了晚上困倦不堪,一躺床上便鼾声大作。 曾幼薇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心生欢喜。 自从章衡与她成婚以来,她便少见到章衡能够如此酣睡,要么睡眠极浅,要么辗转反侧,如此沉睡却是少见。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心里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总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睡眠自然也就好不了了。 所以她常常帮着章衡负担了许多的东西,将临安商行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家务事也不用章衡操心,各种礼尚往来也基本不用章衡花费太多的心思,但即便如此,她的夫君章衡虽然看着从容,但作为枕边人,她总能够感觉到章衡心中的焦虑。 第三天,小夫妻两个驱车去往梁园。 梁园出名是因为雪景,但夏季的梁园也有十分的景色。 夏天的梅树郁郁葱葱的,整片梅林汇聚在一起,成为了林海一般。 似乎是为了迎接章衡夫妇的到来,一场大宋人期盼了许久的雨忽而起来。 整个天幕笼罩了黑压压的乌云,惊天的雷霆霹雳之后,豆大的雨滴滴落,然后慢慢的整个天幕尽皆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雷霆声、雨声、风声响成了一片,嘈杂的声音之中,章衡依稀能够听到有人在欢呼。 章衡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雨算是来了,但却是不太及时了。” 曾幼薇安慰道:“有总比没有好,若是真旱上一整年,那才是真要命呢。” 章衡点点头道:“却是如此。” 大雨下了许久,曾幼薇原本想回去,章衡却是不甘心:“来都来了,不看一看终究是不爽利,不如冒雨观赏一番,也是美事一桩。” 曾幼薇却是雀跃起来。 章衡脱掉鞋子袜子,曾幼薇有些犹豫,章衡笑道:“反正也没有什么人,脱掉吧,光着脚踩水,可好玩了。” 曾幼薇有些羞涩,却被章衡抓住了脚,半推半就之间脱了下来,然后试探着下地,冰冰凉凉的,果然十分的有意思。 章衡乘着油纸伞,揽着曾幼薇,在梅林之中漫步,走进梅林之中,夫妻两个惊喜发现梅子已经成熟,黄橙橙的梅子挂在树上,十分的喜人。 章衡身子高大,伸手便能够摘到梅子,摘下了一颗,在衣服上擦去雨水,然后咬了一口,惊喜道:“好吃,好甜的梅子!” 曾幼薇顿时雀跃:“我也要我也要。” 章衡便给摘了一颗,曾幼薇也学着蹭了蹭梅子,然后一口咬下,顿时小脸皱成了一团:“好酸!” 章衡惊诧道:“很甜啊,难道是两个梅子不一样?” 曾幼薇苦着脸咽下梅子,然后抢着章衡咬剩下的一半梅子,一口咬下,顿时小脸再次皱成一团:“还是酸!” 章衡大笑起来。 曾幼薇顿时知道自己被骗了,有些气恼追打章衡,章衡将油纸伞一扔,曾幼薇一阵惊呼,更是追在章衡的身后,小夫妻在雨中的梅林里互相追逐,笑声在雨声中飘扬。 ----------------- 章衡终究是放不下灾民的事情,只歇了三天的时间便回到了户房。 曾公亮诧异道:“怎么不多歇息几天?” 章衡笑道:“歇够了,剩下的我来吧。” 曾公亮笑着起身,点头道:“歇够了就好,那成,你来吧。” 章衡笑着点头。 章衡重新投入工作,仔细梳理起来赈灾的事情,有些事情没有办法着力,但有些事情却是可以做得更好的。 章衡下令灾民聚集州县收拢灾民,州县立即开仓放粮,保证灾民每日都可以吃饱,然后督促三司立即拨款启动各项工程。 除此之外,章衡还派出工作队,深入到灾民之中去,结合当地的官府进行登记,主要是将家里还有田宅的流民给筛选出来,给他们路费,让他们重新回乡去。 这个工作是有成效的,因为并非全部的流民的田宅都变卖了,还有部分的流民是因为田地里面没有种粮食,所以只能想着跑来汴京乞讨度过灾年。 现在已经下雨了,那么田地里面至少还是可以种一些东西的,多少能够弥补一下下半年的损失,给他们路费,让他们回乡,也可以减少沿途州县的压力。 章衡想得更加周到,给这些流民登记,然后将这些资料分类统计,发到当地的央行支行,到时候这些流民过去直接贷款即可,然后还命当地的官府予以协助,发放一些适宜这个时候耕种的种子予以补种。 除此之外,章衡还发动各州县的商户招聘流民务工,给他们做好身份确认,让大大小小的商户多少都招募一些,朝廷这边也会在商税上予以补贴。 临安商行出力最大,光是汴京这边的临安商行,便大规模的招募了上万流民,不仅如此,还在流民归乡路上沿途设置粥棚,避免流民饿死的情况发生。 更重要的是,章衡组织已经失去田宅的流民南下去江南,除了苏杭杨这几个富裕之地,还将这些流民送到荆湖地区、两广、福建。 宋代的荆湖地区还没有真正成为后来那个【荆湖熟天下足】的荆湖。 甚至这个时候连【苏常熟天下足】都还没有出现呢,这还得到南宋时候才会实现。 现在这个时候,粮食重地基本还是江淮地区与江南地区,更南方的开发还不够充分。 这就给章衡调整的空间了。 既然荆湖地区、两广地区开发不足,人口也不多,莽荒之地更多,那么便趁机将这些人往这些地区送过去,让他们去开拓这些地方的土地去。 当然这个过程肯定是十分残酷的,尤其是两广地区,这些地方大部分的地域还是很原始的状态,甚至瘴气病毒不少,估计过去的人要死不少。 但没有办法,对于这些已经失去土地的流民来说,他们要么选择死在家乡,要么选择冒死一试,或者在那块既莽荒,但又富饶的土地上活下去! 不过幸运的是,章衡对这些人的扶持力度是很大的。 首先是召集海船,用船送他们南下,就近登陆进驻开荒所在,可以少去长途跋涉的辛苦。 流放的可怕不仅仅在于流放地的荒芜,更多的是在路上发生危险,人的身体各有不同,长途的跋涉对于老幼来说,那是一道相当要命的难关,很多老幼走着走着就死在路上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其次便是抵达地方之后的扶持,在章衡的支持下,央行进驻南方,以央行的名义筹建一家名为【大宋农业集团】的商行,主要业务便是开发荆湖两广地区。 流民可以选择加入大宋农业集团成为雇员,在农业集团的土地上工作。 也可以与农业集团签订合作,农业集团提供农具种子,流民自己开荒生产农业集团需要的农作物,等到成熟的时候,由农业集团统一采购。 福建也是出了大力,因为近年来福建商业发展速度极快,海贸事业的发达,让福建对于劳力的需求极大,当章衡让福建这边接纳流民的时候,福建路这边立即组织船队北上,将可靠的劳动力先行筛选运到福建去,颇有后世各省市抢人的架势。 于是,在章衡运筹帷幄,多方协同合作之下,百万流民的危机也渐渐消除。 大部分的流民回到了原籍,剩下的流民少部分进入江南,少部分去了福建,大部分来到了荆湖两广地区开荒。 就在章衡的忙碌时候,海州那边的消息也传了回来,是章衎给他写信告知的。 章衎在信上写道,因为他之前乃是作为第一个探知到海州官商勾结的人,所以调查租过去,他是作为协办人员一起参与的,所以了解情况颇多。 因为前期的工作做得比较多,所以证据链基本上都已经落实了,从张老爷到张县尉,到海州知州安汉章等人全部认罪,这些都没有什么异议,然而在是否扩大调查范围的时候,调查组却是发生了极大地对抗。 包拯认为要一查到底,一竿子必须插到底也要捅上天,但韩琦却是认为,事情既然发生在海州,便要在海州结束,盲目扩大,容易引起官场地震,坚决不肯继续再扩大了。 至于另外一个调查组成员战士宁一开始是持保守态度的,但在最终表决的时候,却是站在了韩琦那一边,包拯孤掌难鸣,但却是不肯罢休,直接往京中上书,现在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就看汴京这边的反应了。 另外章衎还说道,包拯有意到乡村里面去调查,将所有侵占农户田宅的人给找出来定罪,此事也被韩琦阻挠,韩琦给出的意见是,正常的借贷,只要没有超出朝廷规定的利息,便不属于违法。 至于出售田宅,则是农户自己的选择,若是买卖田宅最终都能够成为定罪的理由,以后谁敢置买田地? 天下读书人谁考上了进士之后,不是想着能够购买田宅,后代可以耕读传家,若是断了这条路,以后天下读书人如何出头,这是朝廷给天下人留下的一条通天路径,最是不能拆损。 包拯辩驳道,读书人是人,农户便非人? 正常购销田宅应予以支持,然则现在却是豪绅巧取豪夺。 先是以高粮价陷农户于穷困,又以高利贷剥掉农户最后的一张皮。 最后便是图穷匕见,让穷困潦倒的农户迫不得已将田宅卖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土地兼并! 虽然这些人未必参与到此次海州桉之中,但他们处心积虑的土地兼并,却是这场灾难的帮凶,若是不予以惩罚,以后这样的事情便会不断地发生。 包拯的辩驳掷地有声,但此次战士宁却是站出来反驳。 战士宁道,此次调查乃是为了侦查官商勾结的海州桉,不宜牵连过广。 士绅对于土地的渴望虽然不太妥当,但并没有直接违法,若是此次惩罚他们,以后天下士绅必定对朝廷产生疑虑:今日朝廷对没有违法的士绅施以惩罚,明日会不会来侵夺我辛苦置办下来的家产? 如是,届时天下但有风吹草动,天下必定震惊,失去土地尚且可以弥补,可是失去天下士绅的人心,却是动摇根基的事情! 包拯不服,与战士宁不断地辩驳,但韩琦也支持战士宁,最后这事情还终是不了了之。 章衡掩上信纸,眼神里面有着失望,但嘴角却是露出笑容,笑容里带着冷意。 他轻声道:“不可救药啊!” 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是令章衡心寒。 赵祯发诏令抵达海州,海州桉可以定桉。 海州知州安汉章因渎职被削职为民,永不录用,赣榆知县一样被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张县尉被判决流放三千里,张家被抄家,张老爷一家被判流放三千里,至于帮凶张大壮,被判决死刑,秋后处斩。 到此,海州桉结束。 章衡得知此事,长长叹息。 此次板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放下,面对导致百万流民的罪魁祸首,最终真正被治罪的只有一个张大壮。 可章衡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真正令他心寒到了极点,对赵祯这个所谓的仁君失望到了极点! 赵祯下了庆历七年的第四个罪己诏,向上天告罪,因为自己的识人不明,导致上天震怒,才有如此灾祸等等。 这罪己诏一出,贾昌朝立即诚惶诚恐,向赵祯上书请求知黄州。 赵祯不许,于是贾昌朝再上书,请求知信州。 贾昌朝三上书,请知泉州,赵祯落泪,面对坚决请辞的贾相公,只能允许,但给加了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河北安抚使,名誉给得足足的,像是君臣十分相得一般。 章衡对此嗤之以鼻,赵祯下这个罪己诏就不是什么好心,朝廷有【灾异罢三公】的传统,现在你一个皇帝说自己识人不明,才导致的灾祸,这不就是在说贾昌朝不行么?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贾昌朝哪里还敢呆在相位上,恐怕真要硬着脸皮待下去,以后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随后中书省大调整。 宋庠被外派京西南路转运使; 丁度任江南东路转运使。 而原本已经打算调进朝中的的永兴军路安抚使夏竦,则是被除去安抚使职位,改知庆州。 御史中丞高若讷除去御史中丞之职,改知庐州。 之后赵祯发布新的任命,韩琦被擢为枢密使,而原来的枢密使陈执中则是入主中书,拜中书门下平章事。 另,擢左谏议大夫庞籍参知政事,擢端明殿大学士、给事中明镐参知政事。 如是,政事堂现如今的局面为:陈执中为首相,下有四个参知政事,曾公亮、王拱辰、庞籍以及明镐。 枢密院则是韩琦带队,下有副枢密使吴育。 至于御史台那边,高若讷下台,则是擢右谏议大夫王畴权御史中丞。 至此,一场席卷朝堂的大风暴就此安息。 章衡冷眼旁观这所发生的一切,不发一言,也没有因此而欣喜。 也没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宋庠、丁度、夏竦都被贬谪地方,高若讷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高若讷派出了各路御史,但却是不执行御史的职责,高至之所以在海州桉之中发挥重大作用,是因为他不是高若讷的人,而是富弼的人。 赵祯惩罚了夏竦一派的人,但也将贾昌朝给罢了相,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然后将派系之外的陈执中、韩琦提拔上去,重新恢复了所谓的平衡。 而且,赵祯对章衡解决了百万流民、赈济天下的功绩不闻不问,不给升官,也没有再问起来,甚至在如此重大的变动时候,也没有召集过一次,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重大的警告! 九月,章衡请知广州。 这一次,赵祯终于是召见了章衡。 “为什么要去广州?” 赵祯脸色平澹,不见以往的热情。 章衡道:“此次流民大部被送往广南两路拓荒,臣对于拓荒之事颇为精通,愿意给陛下开拓一个新的江南!” 赵祯闻言眼睛一亮:“新江南……怎么说?” 章衡道:“广南两路水土风茂、气候炎热,看似莽荒,实则是水稻最好的生产地。 这里有可以种植两季水稻,甚至有三季水稻,是个绝佳的产量地,给臣五年的时间,臣将给陛下送上六个字!” 赵祯期待道:“什么字?” 章衡轻声道:“两广熟,天下足。” 第二百零五章 封疆大吏!(来了!) 章衡走得相当决绝,就像他当年来汴京一般。 章衡给赵祯一个非常有诱惑无法拒绝的理由「两广熟,天下足。」 这对任何君主都是有极大地诱惑力的,想一想,国家多出一个粮仓级别的地域,这对于整个国家的粮食安全有多大的意义? 历代王朝之崩塌大多源于土地兼并,而土地兼并的危害在灾年时候为最大化,一旦到了灾年,总是有许多的民乱,若是有一个能够保国家粮食充足供应的粮仓,那么情况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 所以,虽然将章衡派去两广,有损害赵祯仁君之民的嫌疑,但赵祯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章衡的请求。 曾公亮却是不太理解,找到了章衡道:“在汴京好好地,为什么要跑去那蛮荒之地呢?” 章衡有些愧疚道:“老师,弟子想做点事情,留在这汴京却是难以实现的,所以弟子想出去试一试。” 曾公亮急道:“有什么事情是留在汴京做不了的,你现在提点户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做事便利来说,连官家都不如你,你真想做事,还有什么差遣比这个更好的呢。 你看,此次你主持赈灾,毫不夸张的说,有百万灾民因你而活命,若非是此次……” 曾公亮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章衡摇摇头道:“老师,不是这个原因。 能够活人无数,这个事情我也是很开心的,即便是并没有因此得到奖赏,我也是开心的,虽然心中有所不满,但个人得失与百万灾民之间,弟子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弟子想去两广地区,也并非是赌气,更不是有其他的什么想法,而是两广地区是广阔的天地,大有所为! 老师,一直以来,大宋朝太在乎西北了,因此对于南方过于忽视,尤其是两广地区,直接将其当做流放地,岂不知,两广地区气候极其适合耕种,甚至条件比江南还要优越!” 曾公亮叹息道:“你又何必安慰老夫,那就是苦水凄凉地,什么优越不优越的,去了的人,能够保住性命就算是好的了。” 章衡笑道:“老师,您这就不清楚了,两广地区条件的确是挺优越的,您知道么,现在去广南东路的灾民在干什么吗?” 曾公亮皱眉道:“拓荒?” 章衡点头道:“自然是拓荒,不过先去的一批,已经将农田给开辟出来部分,种下了水稻了,这批水稻到秋天便能够收获,他们也能够顺利度过冬天了。” 曾公亮惊诧道:“这时候还能够耕种?” 章衡点头道:“所以说两广的气候条件甚至比江南还要优越,因为这地方常年湿热,好像对人身体不好,但对于农作物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环境了,尤其是水稻。 在这里水稻可以种植两季,开春一季,六月份收成,六月份再种一季,十月份收成,如此,一年有两季收成。 而且,两广地区的水稻可能亩产会更高,弟子听说占城有优良稻种,产量高,且是两季种,弟子已经派人去引进了,等到这占城稻引进两广地区,只需两三年时间,弟子将给大宋朝再造一个江南!” 曾公亮默默看着眼睛里泛着亮光的弟子兼女婿,看着他侃侃而谈,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酸。 骄傲的是,自己这个女婿与弟子,总是充满了激情,总是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但他所付出的,与他所得到的,却总是不那么均衡。 以前的事情无谓多说,就说这一次涉及五六个路的旱灾,这是大宋朝见过百年来都少见的灾害,如此灾害,若是以往,不死上百万人是绝对无法平息的。 但在章衡的主持下,先是想方设法填满常平仓,后来又筹备大量的粮食,接着又打击官商勾结,甚至掀起来一个涉及了一个首相,两个参政,一个御史中丞的超级政治大风暴,才将如此严重的灾害给平息了下去。 可是,章衡如此功劳,却被视而不见。 有些人什么都没做,便被扶上了首相之位,有些人只是去调查了一下桉件,甚至是完全起反作用力,但却做上了枢密使…… 而章衡这个拯救了大宋朝的人,却要去莽荒之地去自我流放! 是的,在曾公亮看来,章衡就是在自我流放。 什么去两广地区再造一个新江南,这事情大不大? 自然是十分重要十分重大的,但是,需要一个掌控全国政务的户房提点去干么? 当然不需要的。 章衡若是愿意,他可以让几百上千上万的人才去帮他干这些事情,户房一道命令之下,自然有诸多的人愿意去那里博一个前程,又何须章衡放弃这个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户房提点差遣,自己跑去那个莽荒之地开荒去? 这就是章衡的自我流放! 曾公亮咬了咬牙道:“你不要去,老夫找官家去,一个有功之臣,不能得到奖赏,却要去那等莽荒之地,这样下去,谁还愿意为朝廷办事了?” 说着曾公亮转身就要走,却被章衡给拉住了。 章衡笑道:“老师,这是弟子自己的期望。” 曾公亮深深地看了章衡一眼道:“不是赌气?不是内心感觉到不甘心?” 章衡摇摇头道:“绝对不是,真是弟子想去那广阔的田地里面建功立业去!” 曾公亮叹了一口气道:“去哪里容易,想要回来,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章衡笑道:“不是还有老师您在么,有您在,弟子难道回不来?” 曾公亮苦笑道:“谁又知道老夫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若是老夫也到地方去,到时候朝中局势如何,又是谁能够预料的。” 章衡点头道:“那弟子便扎根两广!” 听到章衡坚定的话,曾公亮无奈道:“你决心如此,老夫也阻拦不得,只是你得将幼薇带着去。” 章衡有些迟疑道:“幼薇也去……要不还是别了吧,两广地区瘴气密布,幼薇从小在北方长大,她过去的话,恐怕不适应哪里的气候……” 曾公亮摇头道:“老夫的女儿是知道的,她爱你极深,你若将她留在汴京,她恐怕要极不开心的,她不怕艰难险阻,就怕与你分离,你真要去,就务必带着她。” 曾公亮露出些笑容道:“……老夫也希望,你能够尽快与幼薇有你们自己的孩子,若是长期分别,哪里会有孩子啊。” 章衡露出笑容来,点点头道:“嗯,成,老师您也放心,弟子会照顾好幼薇的。” 曾公亮摇摇头道:“老夫让幼薇跟你去,不是要你照顾她,而是要她照顾好你,你只管干你的事情,幼薇能够照顾好自己,我是怕你太在意工作,而忽视了对自己的身体的照料,有幼薇照看着你,老夫才能够放心。” 章衡心下十分温暖,有这样的老师与岳父,此生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曾公亮不反对此事,章衡便可以成行了。 章衡请知广州,但赵祯却没有按照章衡的意思来,而是任命章衡为广南东路转运使,兼知广州。 收到这个任命,章衡倒是有些喜出望外了。 原本他只是期待着能够知广州,然后以珠三角为根基,发展珠三角经济带,建立一个南方的经济中心,没想到赵祯竟然任命他为广南东路转运使,这样一来,他的职能范围便广得多,能够干的事情也多得多了。 转运使这个职位,原本是供办军需,事毕即撤,到了宋太宗时,为削夺节度使的权力,于各路设转运使,称“某路诸州水陆转运使”,其官衙称“转运使司”,俗称“漕司”。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转运使除掌握一路或数路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 宋真宗景德四年以前,转运使职掌扩大实际上已成为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在景德四年之后,虽然陆续设立了提点刑狱司、安抚司等机构分割转运使的权力,但实际上转运使依然是一路最高之行政长官,这是母庸置疑的。 章衡在他二十三岁这一年,成为了广南东路转运使,成为了大宋朝一十五路之一的最高行政长官,成为了真正的封疆大吏! 当然,这不是赵祯对章衡有多好,而是因为章衡画的饼足够的大,赵祯想要吃到这块饼,所以他给与了章衡一路的权限。 第二百零六章 南下!南下!(来了哈!) 章衡带着曾幼薇南下,曾公亮、吴育、包拯与韩绛等人都过来送行。 曾夫人与女儿幼薇洒泪而别。 曾公亮吴育则是吩咐章衡到了地方上要【谨言慎行,勿要扰民为要】等等,说完便匆匆离去。 包拯与章衡到了僻静处说话。 包拯看着有些愧疚道:“这段时间回来也顾不上找你,扯皮的事情太多了,听说你要去广南东路,才十分惊诧,得知你今日出发,这才匆匆赶来送别。” 章衡笑道:“无妨的,也可能会很快回来的。” 包拯叹息道:“老夫终究是令你失望了,此去海州大动干戈,可最终只是处理个小喽啰,那些该杀的人却是一个都杀不了,老夫愧对于你,现在你又被贬谪到地方去,老夫……” 章衡止住了包拯的话道:“希仁兄,你这么说便没意思了,这事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家兄来信与我说过了,若不是希仁兄坚持,恐怕连安汉章等人都要逃出法网了。” 包拯神色抑郁:“海州的事情岂是孤例,天下还有几百个海州,及百万流民,难道只是海州的事情么,老夫是不信的。” 章衡笑道:“始作俑者已经被处理了,夏竦回归朝堂无望,宋庠、丁度、高若讷尽皆去了地方,也算是一杠子插到底了,至于州县士绅……” 章衡顿了顿道,:“……影响过于深远,动不得也不能动。” 包拯愤怒道:“这个道理老夫是懂的,但你为什么要去广南东路那个莽荒之地,官家他连你都容不得么,你帮助大宋度过这个荒年,功劳之大甚至比抵御敌国入侵还要大,为什么一个有功之臣得不到升迁,反而要被贬谪去地方呢,而且还是莽荒之地!” 包拯很不理解。 章衡宽慰道:“希仁兄,此去广州,乃是愚弟自请,怪不得官家,也不是什么赌气之举,愚弟确实想要去干点事情。 至于升官什么的,愚弟此去是去当封疆大吏的,一路之转运使,那可是位高权重,愚弟不过区区二十三岁,能够当一个执掌一路的漕帅,这难道不是升官了么?” 包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也别安慰我,天下漕帅、宪帅、仓帅几十人,在你面前能够坦然应对的能有几人,你提点户房时候,哪天不是臧否天下监司帅才,你当提点户房这个小宰相之名是白叫的么? 你明明是坐镇中枢的户房提点,却要跑广州那莽荒之地去开荒,你说这不是贬谪,而是升官,你当老夫是老迈到老眼昏花不成?” 章衡也是哭笑不得道:“这不是一回事,户房提点虽是浊官,但高居云天之上,还是与地面相距太远了,政令是下达到地方去,但执行却是五花八门,荒腔走调的,不仅没有效果,还总是事与愿违。 愚弟想到地方去,就算是掌管一州,也可以让一州之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好过在中枢里面,看着殚精竭虑,实则受益者寥寥。 希仁兄看此次赈灾,虽然消弭了灾情,但流民却是再回不得家乡了,终其一生,他们还是失去了所有!” 包拯长叹一声:“可没有你,他们连性命都要失去!” 章衡笑道:“如果在灾情的时候我在广南东路已经耕耘几年,天下流民都去,也尽皆承载得起来,他们会有房屋可以居住,会有田地可以耕种,会有足够的粮食,会有新鲜的青菜,有足够的肉鱼可食!” 包拯听得有些发呆:“你所说难道不是江南?即便是江南,也有人吃不起鱼肉的,广南东路那莽荒之地,怎么可能呢?” 章衡笑道:“以前不可能,但我去了,就有可能了,包希仁,你且看着,三年时间,你们将会看到一个新江南!” 包拯怀着期待而去。 韩绛资历最低,所以他留在了最后面道别。 “居正兄,此去广南东路,山高路远,可得好好保重。” 韩绛诚恳道。 章衡笑道:“子华兄,此次我去广南东路,央行可得大力支持才是。” 韩绛苦笑道:“居正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你只是让我代管央行,你的央行知事之职,可从来都没有撤销过啊!你还是我的上司啊!” 章衡一愣道:“我都好久没有去了,这差遣还没有撤销?” 韩绛一时无语,但想到自从他到了央行之后,章衡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户房那边,都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接触央行的事宜了,自己也将全部的事情都给担了下来,怕影响章衡赈灾大事,所以一直都没有敢去打扰,就算是去,也只是谈赈灾之事,以至于章衡都忘记了知事的差遣了。 韩绛无奈地笑了笑。 章衡不好意思笑了笑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韩绛摆手笑道:“这算什么,没有你推荐,这央行知事我也当不上呢。” 两人相视而笑。 章衡离别韩绛,带着妻子曾幼薇南下。 因为海路已经打通,所以章衡南下并不走陆路,而是从汴京出发,来到海州这边出海,沿着海岸线南下即可,虽然是八九月份的时候,海上正是多风暴的时候,但沿着海岸线南下,若有风暴,可以随时登陆躲过。 章衡没有直接去海州,而是先抵达密州,他二哥章术便在密州担任通判,密州与海州相距很近,所以虽然饶了一点,但也远不了太多。 此次南下,可能短时间回不来,所以章衡便来看看章术,顺便看看小侄子以及小侄女,小侄女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呢。 到密州见过了章术,章衡夫妇便继续南下来到海州,在海州见到章衎夫妇,盘桓了几天,便正式南下。 夏秋季海上风浪颇多,但行船的是有经验的海船,所以看着危险,但实则只是常事而已。 章衡夫妇一路南下,八九天的时间便来到了南方,章衡在泉州会见了泉州海商,连福建路转运使高易简都专程从福州赶过来。 高易简举办宴席为章衡接风洗尘。 原本该是官方接待,但章衡却是请求高易简只带泉州的老相识们参加即可,于是高易简带了泉州海商们参加,也就是一开始的那十几家海商,张麻子自然也是在列的,令章衡意外的是竟然见到了一个老熟人,便是原来的公使库监当官鲍茂伦。 鲍茂伦现在清溪县担任通判,听说章衡来了,紧赶慢赶跑来泉州,非要见一见章衡,于是便来到了宴席之中。 都是老熟人了,大家言笑晏晏,一通寒暄之后,张麻子带着汇报的性质,与章衡聊起泉州这几年的发展。 其实对于泉州的发展,章衡是有所耳闻的,但由当事人亲自来讲述,自然是更有说服力的。 张麻子将近年来的泉州发展成就娓娓道来:“……泉州之发展,源于当年高老大人与章老大人的高屋建瓴的建设,后来又有包大人继承发展,之前又有韩绛大人支持,一脉相承的政策支持,泉州终于是走上了正轨……” 曾幼薇听到张麻子所说的【章老大人】,不免看了看身边风华正茂的夫君,抿嘴笑了笑。 “……当年章老大人说过,海贸之利大,但泉州不能只顾着自己去跑海,源头才是才是关键。 所以,我们这些年不仅将海贸做到了大宋第一,更将源头的供应链做到了大宋第一! 现在大宋之海商,除了杭州以北地区,无论是雷州、琼州、广州、惠州、潮州、福州、温州、台州,乃至于与杭州近在迟尺的明州的海商,都主要依赖咱们泉州的供应链! 现在咱们泉州的产值,有四成是咱们泉州海商创造的,而其余的六成,是咱们泉州的供应链创造的!……” 张麻子看着非常地兴奋。 “……章老大人,可惜您没有时间到泉州各县走走看,您要是去看看,您一定会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当年的各县是何等模样您是见过的,可是现在的各县,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在的各县工坊遍地,人流聚集,商业兴盛,河流处处是商船,道路车水马龙,您看着现在的泉州之繁荣可能是您之前见过的十倍。 可各县的繁荣,可都不逊色于泉州,以前大家提起泉州,便只知道泉州,可现在的人提起,却是必然要提起一句近些年流行的俗语。 所谓【天下海贸看泉州,泉州海贸有七子】,所谓泉州七子,不是指人,而是指德化县、清溪县、惠安县、南安县、同安县、晋江县以及咱们泉州城。 可想而知,咱们泉州七县一个都没有掉队,一个比一个繁荣! 而泉州七县能有今日,便是因为章老大人当年的做下的高瞻远瞩的指示,也就是【以海贸为驱动,以供应链为核心】建设思路,才有今日繁荣之泉州!……” 章衡忍不住哑然失笑,看到张麻子的讲述,他竟然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一般。 但张麻子的讲述却的确是是相当的清晰,可以听得出来,现在的泉州知发展的确是非同小可。 就算他之前远在汴京,都经常听到泉州之名。 汴京经常会有许多的东西,标明是泉州所产,可见泉州所产出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外贸的产品,甚至已经内销到汴京了。 这就说明泉州的供应链的发展的确是达到了一个高度了。 以前汴京中流行的产品,要么是各州县的拳头产品,比如说什么端州砚台、景德镇瓷器、川蜀的锦缎等等。 更多的是来自江南的产品,毕竟江南离汴京更加,产业更加的发达,也更能够引领潮流。 但现在泉州却能以远在南方之地,越过江南直接引领汴京的潮流,可见其影响之大! 只是张麻子这么一同吹捧,倒是令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这时候鲍茂伦笑着左证道:“张老板所说的确是真的,我去年才来的清溪县,来之前我还以为要在这边吃两年苦,然后再调回去京中。 但来了之后,这里的繁荣着实是令小人感觉到惊诧莫名,尤其是名不见经传的清溪县也是那般的富裕,也是令小人震撼不已,但知道这是大人您的手笔,小人便理解了。” 大家伙尽皆笑了起来。 高易简叹息道:“可惜啊,居正你却是被任命为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如果能够来福建路当转运使就好了,这样整个福建路都能够快速地发展起来了。” 章衡大笑起来:“那不是抢高漕帅的饭碗么,泉州的兄弟们可就要难做了,这章老大人抢高老大人的饭碗,我们是要欢呼还是悲痛?那太难为人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高易简笑道:“唉,你是没听懂老夫的意思啊,老夫是说,你来当福建路转运使,你肯定不好意思就这么顶掉老夫的差遣,你肯定得给我安排个好差遣啊,要是你一用力,说不定就将老夫拱进朝堂里面去呢!” 众人又是笑了起来。 但章衡却看着高易简,高易简看着是开玩笑,但也有要官之意,章衡笑了笑道:“高大人在福建路镇守多年,的确是劳苦功高,往上提一提,却是题中应有之义,想必官家也会看在眼里的。” 高易简闻言大喜,连着向章衡敬酒,章衡也是来者不拒,将自己喝倒了算球。 第二日,章衡捂着脑袋起身,曾幼薇给准备了白粥咸菜,章衡连着喝了几碗热粥,出了一身汗,才算是通透了些。 曾幼薇道:“张麻子来了,在堂中等你呢。” 章衡倒是不意外,点点头道:“嗯,我去和他说说话。” 来到大堂中,张麻子赶紧起身行礼:“老大人您起来了。” 章衡笑道:“坐下坐下,都是老熟人,客气什么。” 张麻子哪里敢放肆,站在他面前的,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小的发运司判官了,这位已经是执掌一路行政大权的封疆大吏了! 啧啧,看看这张脸,比我崽儿还要年轻呢! 张麻子心中感慨。 第二百零七章 破败的广州!(来了哈) 章衡笑道:“张兄,今日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张麻子看了一下天光,已经临近中午,不由得也是笑道:“老大人去广南东路担任转运使兼广州知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章衡点点头道:“的确是有些事情要做。” 张麻子道:“广南东路是蛮荒之地,老大人您要过去执政,恐怕阻碍颇多,尤其是当地土着宗族势力颇大,皇权难以抵达,大人过去,若真要做起事情来,恐怕会有颇多掣肘。 我们泉州海商,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崛起,知恩不图报是为贱人。 现在大人过去广南东路那边执政,大约会遇到阻碍,所以我们商量过了,推举小人来担当联系人,若是大人有需要用到泉州人的地方,由小人来统筹,泉州人无不从命。” 章衡闻言心中颇为感动道:“此去的确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原本你们不提,我也是要向你们求助的,没想到你们这么有心。” 张麻子闻言喜道:“太好了,我们泉州人知恩图报,就怕大人您张不开口,以后我张麻子便跟着您去广南东路去,若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便由我张麻子代着处理即是。” 章衡笑道:“你自己的生意呢?” 张麻子嘿嘿一笑道:“泉州海商不是搞了个泉州海贸商行么,我们的船只人员都并入其中,专门聘请有能力的人去管理了,我们只需去监督管理即可,所以我们都算是脱开身了,可以做一做其他的事情了。” 章衡倒是对泉州人这种敢为天下先的理念而感觉到钦佩,点头道:“好,我原本也有事情想与你们说,张兄既然来了,便请张兄代为联络了。” 张麻子赶紧道:“老大人请说,您只管下令,我们泉州人无不应允!” 章衡摆摆手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就是生意罢了……张兄,此去广南东路,主要是以拓荒为主,广种农作物,将广南东路建设为另一个大粮仓。” 张麻子听完之后有些诧异道:“去广南东路开荒?” 章衡看到张麻子的神情有些便秘,便知里面有原因,便问道:“怎么,里面可是有什么内情?” 张麻子苦笑道:“此事恐怕不行,广南东路的历来以缺粮着称,基本上粮食都是从广南西路运过去的。 而且广南东路人口虽然也不少,风气与泉州也类似,都是依托港口做海贸,对于农业向来不太重视,这种风气恐怕是有碍于农业的发展的。 况且,广南东路之所以商业兴盛,农业滞后,好像是山地太多,土地贫瘠的缘故吧?” 章衡闻言笑道:“商业兴盛是因为农业不行,农业之后,是因为灌既施肥、深耕细作等一系列的农业生产技术不行,你做海贸,可能不了解现在的农业已经与之前不同了。 广东南路的原居民不懂得耕田,但此次有灾民南下,光是去广南东路的就多达二十万人左右,他们会带去北方的先进的耕田的技术,只要将他们组织起来,给他们农具、种子,由他们来开荒,只需两三年的时间,广南东路的粮食便可以自足,甚至可以外销了。” 张麻子听完连连点头:“不愧是老大人,所思所见都是我们所不能企及的,老大人您说怎么搞,我们便怎么搞!” 章衡笑道:“好,那明天咱们便继续南下。” 张麻子连连点头道:“好,泉州海贸商行已经给大人准备了粮食二十万石,各类农具种子等等十船,另有二十万贯的钱财随同大人南下,明日与大人一起启程!” 章衡闻言有些吃惊,随后忍不住苦笑道:“你们这算不算行贿?” 张麻子笑道:“老大人若是在福建为官,我们决然不敢这般,您在广南东路为官,我们却是在泉州,行贿您大约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而且,这些钱粮是我们泉州人支援广东南路的流民恢复生产的,这是善行,并非是给老大人私用的,怎么,难道我们泉州人富有了,想做点善事也不行么?” 章衡哭笑不得,指点着张麻子道:“你们啊,你们啊!” 从福建泉州到广州,路途并不遥远,广东南路与福建本来便是挨着的,尤其是潮州,根本就是与福建接壤的,风俗习惯与福建就是一样的。 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章衡的大船便抵达广州黄埔港。 海船还没有进港,便可以看到海面上船舶如云,像是归圈的羊群一般往港口里面驶去,当然很多的船只从港口里面开拨出来,往大洋出发而去。 张麻子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然后回过头来笑着与章衡道:“老大人,若不是您,我们还要仰广东人鼻息呢,现在您看着广州,比起泉州来,已经不是一个级别的了。” 章衡也在看广州港,闻言一笑:“的确是泉州的港口盛况非凡。” 张麻子笑得很开心:“没有全面开海之前,泉州海商出不了海,还得来广州这边才行,广州毕竟是大宋建立的第一个市舶司,我们没有办法,只能仰他们鼻息。 唉,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啊,我们泉州人来这里做生意,补给费用、入港费用、货仓租赁费用都要比广东本地商人要贵得多,甚至有贵上一倍的,若不是海贸利厚,我们都想不做了。 在广州有一句话,叫【广东老什么都吃,尤其喜欢吃福建人】,这话可不是在说他们饮食文化,而是说他们尤其喜欢坑我们福建人,因为我们福建人要来广州这边出海,所以他们是吃定了我们了!哼!” 章衡笑道:“历朝的对外贸易,大致上可以分为两条主要线路,第一自然是汉代开始兴盛的陆上丝绸之路,而第二则是唐代以后兴盛起来的海上丝绸之路。这两个方向的对外贸易基本上覆盖了历朝历代的对外贸易。 随着中原王朝对河西走廊的控制减弱,陆上丝绸之路受到制约,所以,大宋只能往海上发展,这是历史的必然。 从海上与外国交易,自然是从广州这边更近一些,当时朝廷估计也是从这个考虑,所以先开广州港。 不过,论先天条件,还得是泉州更有优势。 一开始你们可以背靠江南,大宋主要生产的商品丝绸、瓷器等,其生产地都在传统的江南地区,即现在的江苏、浙江、安徽、湖南等地,这是广州没有优势的。 但更关键的还是泉州建立起来的供应链,泉州吸收江南的各种工艺,无论是丝绸也好,瓷器也罢,都不逊色于江南,甚至这两年更加出色,还有诸多特色产品,这才奠定了现如今泉州的地位。 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啊,靠别人,终究是不行的。” 张麻子看了一下章衡,他不知道章衡只是在说泉州与广州,还是有其他的含义,但大人物说话大多如此,张麻子也没有多想,但毕竟面有得色,尤其是看到前来迎接广州海商们的时候。 广州官员,包括州衙官员以及市舶司的官员,算得上有级别的基本都来了,另外还有广州的大海商们也一起来了。 他们当然得来,章衡不仅是广南东路转运使,还是广州的知州,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转运使当然权势熏天,但知州才是悬在他们脑袋上的一把刀,谁敢不敬? 船定,章衡下船,知州任中师带着众官员往前迎接。 任中师五旬左右年纪,真宗时候的进士,蹉跎多年,才成为一州之长,可他见到章衡的时候,心里不免酸涩——年纪如此之轻,就已经是一路转运使,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任中师不敢卖弄自己的资历,章衡一下船,他便带着人迎了上去。 “章漕帅,下官任中师,见过章漕帅。” “见过章漕帅!” 众人齐呼。 章衡赶紧过去扶着任中师的手道:“任前辈,您太客气了,您是长辈,何必多礼。” 任中师一下子心里舒服了许多,笑道:“官阶有高低,下官见上官,本来便该如此,哪里有什么多礼,倒是章漕帅虚怀若谷,令人钦佩啊。” 章衡赶紧谦虚了一番,一番寒暄,任中师提议章衡起行去州衙落足。 八九月的天气,虽然已经有些秋意,但这里毕竟是广东,还是无遮无挡的码头上,十分的燥热不堪,章衡赶紧点头,一行人赶往州衙。 章衡一路看着广州的路桥建设,一边看一边摇头,怪不得北方将广南东西路视为莽荒之地,虽然广州是最早建立市舶司的,但城市的建设,却是极其落后! 道路全都是黄泥路不说,这个大多数州县都是一样的,但这路却是年久失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大约是前几天刚刚下过雨,黄泥路几乎是成了黄泥塘,别说马车行走困难,连马匹都连连摔跤。 章衡连连摇头,这样的交通条件,想要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还没完,当章衡看到广州城的时候,章衡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任中师请章衡进城,章衡忍不住道:“任知州,这城墙……” 任中师看了一下垮塌了一片的城墙,苦笑道:“你说这城墙啊,就是这模样了,这是唐代时候的版筑土城墙,经历了一两百年的的战事和飓风,早已是残垣断壁了,之前下官刚来就任的时候,对此也是十分的震惊。” 章衡点头道:“怎么不修一修?” 任中师苦笑道:“下官也想修,可这太难了啊,筑城啊,所需钱粮岂是少数,广东地瘠民贫,如何能够承担的起?” 章衡眉头一皱道:“我知道市舶司所得都要上缴三司,但城墙破败如此,已经毫无防御之功能,为什么不向朝廷申请,截留部分的商税下来修建城墙呢?” 任中师苦笑连连:“哪里没有啊,我来这里任职三年,每年都要向朝廷上书申请修城墙,可都没有回音,广州城士绅也十分盼望,可咱们毕竟是莽荒之地,朝廷如何肯将重要的赋税用于这里,唉!”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章衡点点头。 任中师又说:“您现在看到的这城墙,实际上已经是之前修过一次的了,当时朝廷不允许我们征用当地百姓修缮,但可以让士兵来修,所以稍微修了修,但因为钱粮贵乏,就仅仅是将倒塌掉的城墙给重新垒起来而已,但没有两年,风暴一来,又给吹垮塌了。” 他们两人在城门口处说话,又带着众多的官员与海商,顿时引起了民众的关注,路过的民众纷纷停留下来看这一行人。 章衡见此地就要拥堵,赶紧让大家都进城,看到州衙的时候,也是一阵无语。 这广州州衙比开封府衙都要破上几分! 任中师看到章衡发愣,苦笑道:“城墙尚且不肯修,何况州衙。” 章衡点点头,虽是无语,但也大约明白广州在汴京那边是什么地位了。 不过也好,他要做一些事情,来自汴京的干扰自然是越少越好。 任中师建议章衡先好好休息几天,等休息过来了,再来与他交接。 章衡便问起任中师之后的履职,任中师倒是有些欣喜:“朝廷念我在广州辛劳,令我还京为谏议大夫、判尚书刑部,唉,戍守广州多年,终于可以回京了。” 听闻此言,便知道任中师想念汴京了,想想也是,任中师乃是北人,派来南方多年,想念家乡也是正常。 章衡便不打算耽误任中师归京的时间:“原来如此,那任知州,咱们开始交接吧,您也好早日归京。” 任中师连连摆手道:“不着急不着急,你远道而来,总得休息休息,我再撑几天没有问题的。” 章衡笑道:“怎好耽误任知州思归的心情,没事的,咱们就这么交接吧。” 任师中闻言十分高兴:“好好,那我们便开始交接吧。” 广州虽是名城,但毕竟贫瘠,除了市舶司的事宜比较复杂一些,其余的事宜却是比较简单,章衡记忆力惊人,判断力又是异于常人,能力上更是冠绝当代,因此这交接其实花费的时间不多。 交接完毕,章衡道:“任知州,您回程打算怎么走?” 任中师道:“就从福建走长江北上呗。” 章衡笑道:“不如让我来安排吧,乘坐海船北上,也就半月时间,又轻松又快捷。” 任中师闻言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任中师果然是归乡心切,第二天便收拾了家当,坐上了船北归了。 任中师走了,章衡正式接手广州,也正式接下广南东路。 第二百零八章 广州人与泉州人的恩怨!(来了!) 章衡第一日坐衙,先是与诸多同僚见了面,然后在通判战崇文等人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下州衙。 广州州衙虽然破旧不堪,但规模却是颇大,设厅,通判厅、签判厅,观察判官厅、节度推官厅、观察推官厅,府院,当直司、左司理院、右司理院、司法厅,司户厅等一应俱全。 当然,这些差遣并没有全部有人在职,毕竟广州只是个莽荒州。 除此之外,还设置了大量的经济部门,散落在州衙衙内外,如常平仓、回易库、常平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棚前醋库等,这些却是必要的。 章衡看得忧心忡忡,因为广东多台风,广州州衙破败不堪,若是来一场大台风,到时候若真是倒塌了,砸死诸多官员,那可是出大事儿了! “全部推倒重修吧。” 回到了设厅,章衡与诸人道。 众人顿时一惊。 詹崇文惊道:“漕帅,请三思啊,这州衙修不得啊!” 章衡嗯了一声道:“为何修不得?” 詹崇文苦笑道:“官不修衙,这是咱们国朝的官场规则,而且,咱们州衙哪里有钱去修啊!” 章衡似笑非笑看了一下詹崇文,这詹崇文态度是不错,但却是在试探,这是在试探他的能耐。 章衡提出来要修官衙,这是他上任的第一把火,若是提出来却落实不了,这威便立不起来了,难免要被人轻视几分。 原本自己便年纪太轻,总是难免被视为官宦子弟来镀金的,若是不能够折服他们,以后可就平添诸多麻烦了。 不过,章衡提出修衙的事情,可不是心血来潮。 章衡笑道:“官衙老旧了就要修,城墙坏了也要修,官衙代表朝廷尊严,若是在皇权教化的州县,州衙破旧是没有关系的。 可在广州这种莽荒之地,又是对外开放的港口,更要一个能够撑得起来的门面,一是威慑未教化之土着,二是震慑外来之蛮夷。” 佥判席文彦苦笑道:“漕帅说得是,可这钱从何来?……咦,等等,城墙也要修?” 席文彦吃惊地看着章衡。 通判詹崇文,录事参军章令一也是尽皆吃惊地看着章衡。 州衙有资格来到设厅议事的也就只有通判詹崇文、签书判官席文彦以及录事参军章令一。 章衡点头道:“对,城墙关系到广州城的城防问题,半点也不能轻忽的,现在这个城墙,根本就已经失去了城防的功能,若是有匪患,到时候可就悔之不及了。” 詹崇文闻言笑道:“漕帅多虑了,咱们广州虽是边防之地,但海上并无威胁,陆上也并不与他国接壤,所以基本没有敌国之威胁,至于匪患么,虽然也有,但威胁不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章衡笑了笑,但没有多说,因为现在农智高的威胁还没有来,再怎么说别人也不会信的。 “无论如何,城墙关系到一城百姓,该修还是修起来吧。”章衡如是道。 录事参军章令一苦笑道:“问题是没钱啊!任知州来了广州三年,向朝廷申请了三年,可朝廷就是没有同意,就只同意我们让士兵帮着修缮了一下,可钱粮却是不拨的,最终也就是将倒塌的城墙给重新垒了一下,一阵台风来了,又塌了!” 章衡摆摆手道:“无妨,本官此次前来,拉了一笔赞助,修个城墙州衙,绰绰有余,接下来咱们的工作便是以修城墙与州衙为主,为官一任,总得给老百姓带来些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通判詹崇文小心翼翼道:“漕帅,这修城墙加上修缮州衙,这可得花不少钱啊,这笔钱数目当真是很大的。” 章衡笑道:“需多少?” 詹崇文道:“咱们广州城这片由浅海演化而来的土杂螺蚌地方地势低,修城取土不易,本就不适宜建城。 若是要去周边山地取土,人工运送过来重新垒墙,所需人工浩大,没有百万钱难成矣!” “百万钱……”章衡估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百万钱,一贯钱七百七十文钱,一百万钱,也就是一千三百贯而已,这点钱,能修成?” 詹崇文哭笑不得道:“这如何就是一点钱,那可是百万钱啊,咱们广州又不是富洲,哪里拿得出来。” 章衡算了算摇头道:“不对啊,才一千三百贯,如何能够应付这等工程?” 录事参军章令一道:“够了的,人工我们可以动用工役,若是漕帅可以与朝廷申请,朝廷同意我们动用工役,甚至连百万钱都不用就可以修起来。 而筑城所用的沙土,可以到附近的土山挖掘,材料上也是免费的,需要的也就是一个人工而已。 可现在的关键是,朝廷怕引起动乱,所以轻易不会同意我们动用工役的。” 章衡点点头道:“广州城这片地区是由浅海演化而来的土杂螺蚌地质,每年更是多台风雨水,用版筑土的方式来修,应该不够牢固吧?” 版筑土建筑方式,便是用泥土夯实,也就是所谓的土墙。 詹崇文点头道:“大家都是这么修的,用土来修城尚且难以成行,别说用别的方式了。” 章衡道:“若是用砖头呢?” 詹崇文咋舌道:“那怎么可能,广州城环城一千二百丈,城墙高约两丈五尺,这建起来,不得有一千多万块砖才能够建起来,广州又没有烧砖的,要去外地购买,这不得花上几万贯才行啊!” 章衡道:“若是自己烧砖呢?” 詹崇文摇头道:“那也得万贯起步。” 章衡拊掌笑道:“好,就这么定了,立即开设砖窑烧砖,修建城墙,重新州衙!” 詹崇文急道:“漕帅,您还没有与朝廷申请过呢,朝廷没有同意,咱们擅自发动工役,到时候若是被言官一弹劾,咱们都得倒霉啊!” 章衡摇头道:“咱们不动工役。” 詹崇文顿时有些懵:“不动工役,那怎么修城?” 章衡笑道:“直接招募工人,按照市面的工价给钱就行了。” 詹崇文一时无语:“……漕帅,这又要用砖筑城,又要修州衙,还不用工役,这没有十万贯钱,根本下不来啊……” 章衡点点头道:“来人,去请一下泉州海贸商行的董事张牧之过来。” 胥吏赶紧去了。 詹崇文小心翼翼道:“您所说的赞助,便是这位什么董事张牧之?” 章衡点头道:“便是他们。” 张牧之便是张麻子,张麻子真叫张麻子,不过章衡觉得张麻子不好听,便给起名张牧之。 张麻子进入设厅,却是没有一般商人的畏缩,反而相当坦荡,这自然是心中有底气的缘故。 詹崇文等人眉头一皱,觉得这个商人着实是有些嚣张。 在泉州,在三届知州的主持下,官员们已经习惯为海商服务,所以张麻子见官也不觉得低人一等,但来到广州这边,却是有所不同了。 章衡将张麻子介绍给诸人:“这位是泉州海贸商行的董事之一张牧之,此次本官请他一起来广州,便是希望他能够助咱们广州一臂之力。” 众人神色各异,气氛有些凝滞。 广州与泉州之间的恩怨早就有了。 之前泉州人来广州这边出海,受广州人的歧视,后来泉州开海了,泉州的快速发展,直接将广州给比下去了,甚至广州的海贸都大受影响,还有一些广州海商不得不依赖泉州的海贸供应链。 之前广州人看不起泉州人,现在泉州人也看不起广州人,广州人去泉州也颇受了一些歧视。 现在广州要修城,竟然需要泉州人来赞助? 张麻子却是得意洋洋道:“章漕帅,我们泉州海贸商行愿意出十万贯,帮助广州修城修州衙,以答谢当年广州对我们泉州人的帮助,当年泉州没有出海资格,还得来广州这边,我张麻子在广州也是混了半辈子,早就将这里当成我的故乡,所以,帮助广州修城,义不容辞!” 除了章衡与张麻子,其余众人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但有人赞助修城是好事情,总不能就此拒绝。 于是事情便算是这么不太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然而,这消息却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流传了出去。 岭南商会会馆。 会长苏辉伯皱着眉头,听着干事熊青连说话。 “……张麻子这次是在打咱们广州人的脸,广州城墙是破败不堪,但也轮不到他们泉州人来操心。 现在广州海商尽皆气愤,尤其是那些需要去泉州采购的人海商,他们在泉州受了气,现在泉州人更是上门打脸,着实是气人,有人说要组团去州衙,将那张麻子给赶出去!” 苏辉伯皱眉道:“这张麻子当真豪掷十万贯,要为广州修城?” 熊青连点点头道:“此事是真的,现在州衙那边已经开始在筹办砖窑了,据说是要用砖头垒造城墙。” 苏辉伯点头道:“这是好事情啊,广州城墙早就该修了,这破城墙,要是来一次民变,整个广州城百姓都得遭殃,修了城墙,大家也就能够睡个好觉了。” 熊青连苦笑道:“其他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就是觉得被打脸了,现在一个个气愤得不行呢。” 苏辉伯哼了一声道:“平日里一毛不拔,老夫早就提议过,要靠朝廷修城墙是绝无可能的,咱们这些挣到钱的商人,也该给百姓干点事情,将这城墙给修起来,广州海商这么多,大家一家出个几百上千贯,这城墙不就修起来了么,可他们就是一毛不拔,这又怪得了谁?” 熊青连点点头道:“人就是这样,总得被人打了脸,才知道疼嘛。” 苏辉伯哼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吧,去见见他们。” 第二百零九章 形式比人强! “会长,会长,您终于来了!” 惠保山迎了上来,满脸的不忿道:“会长,您得出来做主啦,那泉州人都在咱们广州人头上拉屎拉尿啦,若再不治一治他们,他们就要……” 苏伯辉道:“他们就要干什么?” 惠保山噎了一下道:“反正啊,他们肯定会很过分便是!” 其余人也一起迎了上来。 苏伯辉环顾了一周,看到诸人脸上亦是带着愤恨,不由得笑了起来,众人尽皆不解。 惠保山气道:“苏会长,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苏伯辉呵呵笑道:“这个时候?什么时候?怎么,有汪洋大盗来了么?” 惠保山急道:“会长!……” 有人忽然道:“咱们广州人与泉州人历来不对付,他们现在挣了点钱,就跑咱们的地头上耀武扬威来了,咱们若是不反击,以后遇上泉州人,气势上便要弱上三分,会长,这个头咱们可不能低,再低下去,去泉州做生意的,可真抬不起头来了。” 苏伯辉看过去,是广州最大的海贸商行的东家莫云新。 苏伯辉点点头道:“莫东家,那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莫云新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老夫倒是没有什么现成的想法,这个还要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苏伯辉点点头看向众人:“你们认为该当如何?” 于是有人说要将张麻子赶出广州,不许他再来广州。 有人说不允许州衙接受张麻子的赞助,以免落了大家的面子。 有人说找人去跟张麻子说,让他不要捐款,否则以后广州海商不再去泉州采购云云。 苏伯辉听着这些话眉头深深皱起。 他敲了敲桌子道:“大家不要将我们太当回事了吧?” 这话一出,顿时众人面面相觑。 惠保山有些不虞道:“会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伯辉看了惠保山一眼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一群商人,算得了什么玩意,竟然敢有这么大胆的提议!” 众人顿时哗然,脸上更是挂不住了,一个个脸色难看得紧。 苏伯辉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知道张麻子是怎么来的么,又与新来的知州又有什么关系?” 大家面面相觑。 惠保山小心翼翼道:“新知州是坐着张麻子的船只来的,可这又如何,走海路总是要坐船的,不是坐张麻子的船,便是坐我惠保山的船,难道就一定要有关系么?”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苏伯辉呵呵道:“所以说啊,咱们这些商人,与官场离得太远了,以至于连里面的关键都没有搞明白。 新知州是什么背景,你们估计也还是不清楚吧?” 莫云新顿时知道里面有详情了,赶紧问道:“还请会长详细说说。” 苏伯辉点点头道:“新知州叫章衡,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广东南路的转运使……” “啊?” 众人顿时吃了一惊。 苏伯辉呵呵一笑:“……咱们这位新知州,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啊,别的就不用多说了,就说一个事情,你们便知道他究竟有多厉害,就是,他今年只有二十三岁。” 众人再次大吃一惊:“什么,竟然这么年轻,凭什么!” 莫云新忽而想到了什么,惊道:“难道咱们的新知州是庆历二年的状元,章三元!” 苏伯辉露出笑容:“果然还是莫东家有见识啊。” 惠保山赶紧问道:“这章三元很厉害么?” 莫云新呵呵道:“自然厉害得紧,三元及第的人,能不厉害么,而且我听说,他的恩师是如今的参知政事曾公亮。” 众人顿时凛然。 惠保山道:“咱们的新知州很厉害是没错,但与张麻子又有什么干系?” 莫云新看向苏伯辉道:“这就要请问一下会长了。” 苏伯辉点头道:“章知州曾是泉州知州,泉州的崛起,便是从章知州任泉州开始,据说,这海禁开禁,还是章知州的手笔呢。” 惠保山有些不太相信:“不能吧,章知州今年才二十三岁,开海禁是什么时候,四年前吧,那时候的章知州岂不是连二十岁都没有,一个小孩子,能够操弄这样的大事?” 苏伯辉摇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这个事情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章知州的确是与泉州有旧便是,惠东家不用去泉州采购物资,所以不太清楚,莫东家,你应该知道泉州人对章知州是怎么评价的吧?” 莫云新笑了起来:“听说过一些,原本只是听说什么【章规包随】【章规韩随】,原来这个章是章衡的章啊。” 苏伯辉笑道:“看来莫东家知道得也不多,那我便给大家讲讲吧,我是因为有个老朋友在泉州,他看着泉州的发展,所以来信给我讲过此事。 泉州海贸之发展,自然是源于海禁的解禁,但如果仅仅将发展归结于海禁却是不够全面的。 海禁的解禁,对于咱们广州是一个伤害,但当真不是一个好机会么? 咱们广州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泉州却是抓住了。 泉州一是扩大贸易范围,将生意做得更远的国家去,二是完善整个产业,原来的泉州哪里有那么多的产品,还不是这几年冒出来的。 现在的泉州,几乎可以与江南相互媲美,江南有的东西,泉州一定会有,泉州有的东西,江南未必会有。 而完善产业链……产业链这个说法是泉州那边的说法,听说也是章知州提出来的,他认为,产业有上游中游下游之分,产业链便是包括整个上游中游下游,只有全部的工坊都有,才算得上产业链。 产业链的好处便是,将诸多上游中游下游的所有工坊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可以让成本大规模的下降。 咱们广州人为什么要跑去泉州进货去,难道是广州缺乏东西么,不是的,更加关键的是,咱们的产品成本高,然后样式又少,款式又不好看的缘故。 扯远了,我说这些的意思是,章知州与泉州的海商关系非常密切,否则张麻子不会来出这个风头,而且,这个风头可不好出,那可是金澄澄的十万贯啊,十万贯铜钱,都可以堆起来一座金山了! 张麻子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整个泉州海商,这意思是,泉州海商是站在章知州身后的,所以,咱们要得罪张麻子,便是得罪章知州,呵呵,你们要去得罪一个知州,一个转运使,一个参知政事的弟子?”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这还没完,苏伯辉有些生气道:“退一万步来说,你们能够得罪泉州海商么?你们难道打算跑到江南去进货去?” 这下子大家纷纷低下了头。 形势比人强。 大家出海的货物,有一大部分是从泉州来的,真把泉州人得罪了,他们就真敢把他们的货物给掐了! “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惠保山不服气道。 第二百一十章 干掉泉州佬!干掉潮州佬!干掉杭州佬!(哈哈,来了!) 苏伯辉看了一下惠保山,然后看向莫云新道:“莫东家,咱们这里海贸这一块做的最大的还得是你,你不出来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莫云新微微皱着眉头,斟酌了一会道:“按照会长所说,这张麻子与章知州关系密切,咱们与泉州那边又有利益关系,咱们是生意人嘛,树敌是没有必要的,但这口气该争还是得争!” 惠保山喜道:“我就知道莫东家不是个怂人,快快说说,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 莫云新的眉头更深了,心想这惠保山这么混,是怎么把生意做得这么大的,但知道惠保山是个浑人,也不与他计较了。 莫云新道:“诸位,在下有个想法,当然啦,这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想法,我说出来,大家参详一番,如果可以,咱们就干,不可以,我莫云新听大家的。” 惠保山急道:“哎呀,莫东家忒不痛快,你就干脆点说吧,该如何,大家自然有判断!” 其余人也道:“莫东家请说。” 苏伯辉笑道:“莫东家,大家便是在讨论,你只管说意见,一会要采取什么样的决策,大家再一起商议便是。” 莫云新笑着点点头道:“成,那我就姑且说说,你们也就姑且听听……” 他顿了顿道:“……在下是这么认为的,章知州得罪不得,这泉州也是得罪不得,但咱们何必去得罪呢? 咱们是生意人啊,生意人更重要的是挣钱啊,民不与官斗,生意人不与财神爷斗,咱们又何必去斗呢?……” 惠保山闻言就要说话,莫云新却是抢着继续说下去。 “……但这口气的确得争,但得争得堂堂正正,甚至可以在章知州那里得到认可!” 苏伯辉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连连捋须点头。 莫云新看着大家道:“他张麻子不是出钱修城墙吗,那咱们出钱修衙门啊! 咱们广州的州衙破败得跟牛圈似的,州官们住得窝心,我们看着也闹心。 尤其是有外人来广州,每次我接待他们的时候,经过衙门,然后看到那破败模样,连我都觉得羞愧! 历任知州不修官衙,是因为大宋朝官不修衙,但咱们老百姓要为官府修衙,这是一件好事儿吧? 这么一来,咱们的面子有了,章知州也得了好处,也要记咱们的好!” 惠保山挠了挠后脑勺道:“这面子还是不够啊,官衙才能花多少钱,那张麻子说是投了十万贯修城墙去了,那官衙也不能修得过于华丽,再怎么花,大约也不过几万贯拉倒,在咱们的地头上被泉州人压了一头,这口气还是出不去啊!” 众人看向苏伯辉。 苏伯辉知道自己该出来拿个主意了,他咳嗽了一声道:“老朽呢,很认可莫东家所说,不过惠东家所说也是有道理,如果咱们出钱比张麻子少,那就算是被压了一头了,这口气终究是出不干净。 而且,咱们不仅要考虑章知州的想法,还得考虑一下百姓的想法。 张麻子给广州百姓修城墙,这是保护百姓不受侵害,广州人都得承这个情,但咱们给官府修衙门,百姓却不会承咱们的情。 所以,我认为,咱们不仅得修官衙,还得有回馈广州百姓的地方,我建议,咱们一起筹钱,将广州城的干道给修起来,他张麻子能够修城墙,难道咱们连道路都修不起来?” 莫云新拊掌笑道:“会长,我赞同!现在州衙那边不是在开始搞什么砖窑么,咱们这道路也用砖头铺起来,说起来,咱们这道路情况也实在是太差了,这黄泥路,干旱时候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又泥泞不堪,路上还夹杂各种人畜粪便,实在是太恶劣了!” 苏伯辉闻言心中一动:“老朽听说汴京搞了个什么魅力汴京的运动,将汴京治理得山清水秀,就像是天上白玉京一般,你们听说过这事情没有?” 有人笑道:“何止是听说,我还亲自去过呢,上次运粮食到海州,我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到汴京开开眼,于是从海州登陆,去到了开封,那真是开了大眼了。 天上白玉京,地上有汴京,这话可一点都没有说错。 汴京的大道又宽又直,是铺着石板的路,十分的平整,马车在上面走,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道路旁边有树,郁郁葱葱,不像是北国风光,倒像是岭南风情。 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绿树成荫,这些其实倒也罢了,你们可能想象不到,一个城市能够干净到什么程度! 啧啧,那道路上,连树叶都少见,更别说什么牛粪猪粪泥土之类的了,我是亲眼看见啊,那上路的马匹屁股后头都得带着一粪兜,专门用来给马匹兜屎兜尿的。 我不是乡巴老进城么,嘿,没有带这粪兜啊,怎么办呢,最后只能在城门口找小贩买了一个,那城门看守才让我们进去,嘿嘿。” 他有些得意,因为他看到所有人脸上尽皆带着向往,听得十分投入。 于是他讲得更加详细了:“咱们大约是很难想象的,你们能够想象到,咱们这些有钱的人家里面才有的茅房,在汴京竟然是到处都有么?” 惠保山咋舌道:“到处都有?” 这人说道:“对,而且进去之后,连点尿骚味都闻不着,娘咧,里面竟然有专门一个人随时冲洗,随时在那里拖地,啧啧,他娘的比我家都干净! 更过分的是,我以为这是官家爱面子,所以在主干道这么搞,所以我专门往小巷子里面钻,嘿,连小巷子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唉,若非我还得在广州这里讨生活,我早就去汴京城里面居住去了,那地方,简直是所有人的梦想啊!” 众人听到这里,也是羡慕的发出叹息声。 苏伯辉嘿嘿笑道:“那你们知道,这魅力汴京是谁捣鼓出来的么?” 众人相互看了看,惠保山迟疑道:“咱们一直在谈的是章知州,不会是他吧?” 苏伯辉竖起了大拇指:“就是他!” 众人面面相觑。 惠保山挠了挠后脑勺道:“苏会长,这章知州才小小年纪,他怎么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啊,还有,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很多事情啊?” 苏伯辉点头道:“别的老朽知道得不多,但恰好知道章知州在被任命为广南东路转运使之前,他的差遣是提点中书制敕院户房公事,大家听说过这个没有?” 众人尽皆茫然。 广东人不是北方人,北方人近皇权,大多耳濡目染,对官制比较熟悉。 广东人天高皇帝远的,离皇权太远,所以以经商为主,所以对这宋朝的官制当真是了解不多。 尤其是宋朝的官职本来便十分混乱,不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甚至都搞不明白。 嘿,还真别说,连官员自己可能都搞不明白。 苏伯辉笑道:“政事堂大家知道吧?” 大家点头,再怎么小白,不至于连政事堂都不知道。 苏伯辉道:“这个户房提点,便是政事堂出了命令,然后由户房来执行,而咱们的章知州,便是这个户房的一把手,也就是说,政事堂用政令管理天下,户房则是实际的管理人,而户房提点,便是因此被称为大宋小宰相,这么说,大家明白咱们章知州的厉害了吧?” 众人尽皆吃惊,尤其是惠保山,他一脸的吃惊:“怪不得呢,怪不得呢,我第一眼看到章知州,便觉得他不怒自威,眼神充满智慧,当他的眼神扫过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身上不着一物,什么秘密都没有啦!” 莫云新感慨道:“咱们这新知州,看来真是个能人啊,估计此次来广南东路,估计也不会太久,又会回到汴京去的,估计再过些年,就要封侯拜相啦。” 苏伯辉点头道:“没错,这对咱们来说可是个大好机遇,咱们若是能够获得他的好感,以后说不定咱们在汴京也有一个依靠呢。 而且,不说那么长远的,章知州能够将泉州发展起来,他要是愿意,说不定也能将咱们广州给发展起来呢。” 众人顿时振奋起来。 惠保山喜道:“对对,张麻子这些泉州老当年是什么模样,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在他们却抖了起来,就是因为章知州,咱们努力向章知州靠近,说不定咱们广州也能发展起来,重现广州辉煌呢!” 苏伯辉看向众人道:“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尽皆道:“会长您来安排,我们没有不从的。” 苏伯辉点点头,沉吟道:“好,老朽便斗胆说说,那咱们就将州衙和干道给修起来,咱们也不摊派,先自己说金额,一会汇总了,再看看情况,老朽来开这个头吧,老捐一万贯吧。” 众人尽皆吃惊。 惠保山竖起了大拇指:“会长果然豪气,我惠保山历来热心,这事情我不能落在后面,这样吧,我惠保山出这么多。” 他比了个八的手势笑道:“八千贯!” 苏伯辉看向莫云新,莫云新矜持一笑:“先让大家报吧,我就不报了。” 众人侧目。 惠保山大声道:“莫东家,你是咱们广州第一大海商,这里诸人,就属你家底最厚,而且这事情你也是同意的,不出不合适吧?” 苏伯辉也皱起了眉头。 众人看着莫云新,不由得有些鄙夷。 莫云新却是一笑道:“我的意思是,大家先捐,我呢,负责兜底,修州衙,修干道,到时候还缺多少,都由我来兜底。” 惠保山顿时咋舌道:“莫东家,这要是大家捐少了,到时候可要不少钱啊!” 莫云新笑道:“修州衙大约三万贯足够了,城内干道,再怎么着十万贯也够了,现在有苏会长一万贯,你的八千贯,咱们这里还有二十来位东家呢,了不起,我出个十万贯。” 此话一出,顿时有人不同意了:“莫东家,你这说的什么话,一共需要一十三万贯,苏会长一万,惠东家八千,你说你出十万贯,怎么着我们二十来个人就出个零头,你这也忒小瞧人了,我黎太武,八千贯!” 莫云新竖起大拇指:“黎东家,豪爽!” 又有一人道:“哈,黎东家说的是,我廖伯翔八千贯!” 立即有人接下去:“我孟性中家底薄,不怕大家笑话,我就只有五千贯。” …… 一个个出面认领,大约是不打算超越苏会长的缘故,多的八千贯,少的五千贯,最少的也有三千贯。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会馆干事熊青连拿着笔统计,算了一会,给大家汇报道:“一共有二十六家捐款,共筹得善款……一十五万六千贯!”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大声笑了起来。 苏伯辉大笑道:“咱们广州人果然还是团结啊,莫东家,你看,甚至都不用你出钱了!” 莫云新笑了笑道:“这么多啊,看来是够了,那这样吧,城内的排水沟渠就交给我吧,广州城地势低,一旦下雨,城内就容易积水,以前的老城这方面做得不好,此次便交由我来搞吧。” 苏伯辉劝道:“莫东家,这沟渠花费可不少,工程太浩大了,你一个人恐怕承受不来的。” 莫云新笑道:“无妨无妨,再怎么着,十万贯也该够了吧?” 众人一起咋舌,都说莫家乃是广州城首富,但大家还真是不知道莫家竟然富有到这种地步。 惠保山咋舌道:“莫东家真是深不见底啊,以前我不太服气你,从今日起,我服了!” 莫云新摇摇头道:“在下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让谁服气,而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借助章知州,让广州发展起来! 广州不能再蹉跎了,现在泉州、杭州分领南北鳌头,咱们广州不仅比不上这两地,连潮州都在快速地发展,潮州靠近泉州,现在发展速度极快! 咱们再不奋力抓住机会,恐怕到时候连潮州都要超越我们了,这让我们情何以堪!” 莫云新这番话,顿时令得大家同仇敌忾起来:“没错,干了!干掉泉州老!干掉潮州老!干掉杭州老!” 第二百一十一章 洞天福地!(来了哈!第二更!) 章衡抵达广州知州,与任中师做了交接,这些天便开始在各处视察。 第一是考察常平仓,常平仓平时或许不显山不露水,但到了灾年的时候,却是可以救命的。 考察完之后,章衡立即决定启动常平仓秋收储粮的工作。 今年北方大旱,南方倒是雨水均匀,所以章衡赈灾的时候,从南方这边调取了常平仓粮,所以广南东路这边的常平仓基本是十仓九空,这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如果今年广南东路要发生灾害,发生粮食减收的事情,那可真是要出大事的。 这事情比较麻烦,但好在没有钱上的问题,因为当时从这边调取粮食的时候,是类似借账出去,现在要采购粮食,三司那边是要如数补足的,章衡只需要打上报告,然后督促胥吏采购粮食填仓即可。 接下来则是开始考察各个仓场库务,这是在做工农商业的调查,看看广东这边工农商的发展程度。 相比起开封,广州这边的实业着实相当薄弱,除了矿场相对比较发达,商业也比较单一,农业更是落后中原地区上百年时间。 现如今的中原地区已经开始精耕细作,沤肥养植,可这广南东路这边还是相当原始的刀耕火种,怪不得这边的粮食都不能自足,就填满常平仓,还得跑广南西路去采购粮食呢。 章衡重点跑了珠江三角洲区域,包括后世的新会、高要、鹤山、三水、增城、东莞、深圳一线内,这块面积约1.1万平方公里。 章衡考察之后,顿时有了信心。 这些土地处于亚热带南缘,气候温暖,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平原上河网众多,水系纷繁,有发展农、林、牧、副、渔的优越条件。 广东很大,章衡没想着能够一下子全都开发出来,而且广东境内丘陵地带颇多,想要全部开发出来并不现实,得有选择的进行开发。 珠江三角洲这里是广东境内最好的地块,只要能够将这里给开发出来,一来可以满足广东本地所需,二来甚至可以有粮食对外销售,如果开发程度足够,甚至会成为大宋的一个新粮仓。 当然,想要开发珠江三角洲,还有许多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但不是短时间便可以解决的。 考察完这些地方,章衡便回到了广州,刚一回到广州,通判詹崇文便来了。 詹崇文钦佩道:“漕帅辛苦了,这一趟跑下来可不简单,听说漕帅将西江两岸的地都给看了一遍,这太不容易了!” 可不是么,这一趟花了章衡足足二十天的时间,这么大热天,章衡整个人都黑了一圈,而且也瘦了一圈。 章衡笑了笑,黝黑的皮肤将他的牙齿衬托得非常白。 “倒是还好,也就是走马观花一般的看一遍而已,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倒也不是非常热。” 章衡笑道。 詹崇文看了一下外面白花花的阳光,心想广东哪里来的秋天,就这天气,我出去一趟,非得热晕不可。 詹崇文将章衡不在的时候的事情给汇报了一番,章衡倒还是颇为满意地,这詹崇文对自己的位置还是认识比较清晰地,并没有太多的歪心思。 这倒是比较正常,一般来说,如果是双方的地位差不多,那可能是会有争权夺利的情况发生,但詹崇文却是知道章衡的来历不凡,关键是,人家还是一路转运使,这地位相差太大,以至于詹崇文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辅助了。 聊了一会,詹崇文小心翼翼道:“漕帅,广州这边有几个海商找到下官,请求面见漕帅您,您看见不见?” 章衡哦了一声,不说见也不说不见。 詹崇文赶紧笑呵呵道:“下官也是推脱不开,毕竟下官就是南海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求上门来,下官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给递一句话,若是漕帅您觉得不妥,那下官就去回了他们。” 章衡笑道:“回了干嘛,我又没有说不见。” 詹崇文大喜:“那下官来安排,漕帅您什么时间有空,下官去安排地方,就去泮溪酒楼如何,泮溪酒楼便是广州的樊楼,当然肯定是不如樊楼的,好在是颇有岭南特色,或许能够博漕帅的欢心呢。” 章衡笑了笑道:“不用那么麻烦,请他们来州衙吧,本官就在设厅这里见他们,有事说事就好。” 詹崇文劝道:“漕帅,您如此勤于政务,也要有点生活嘛,就是单纯的吃吃饭,聊聊天而已。” 章衡看了一下詹崇文,总感觉这家伙像是后世专门来腐蚀官员的掮客,当然,这时候吃吃花酒上上青楼什么的,都是文人雅士,其实算不得什么的,但章衡就是不太喜欢那种场合而已。 前世他是因为职位低,要做项目什么的,也得低头求人,不得不出入那些场合,但这一世他才是上官,自然要根据他自己的习惯来。 章衡笑道:“就在设厅吧,他们来了,我给他们泡茶喝,是了,买点糕点来招待一下,一样也是好客嘛。” 詹崇文心下有些不太适应,因为他真的看不太懂章衡,按理来说,这么年轻的大官,又是长得如此英俊潇洒,上青楼吟诗作对,才是他的生活嘛,怎么这位感觉像是苦行僧似的。 不过章衡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应允了下来。 “下午……算了,明天吧,你让他们明天早上过来。” 章衡吩咐道。 詹崇文赶紧应允,然后出去叫人去通知人。 第二日,章衡刚刚来到设厅,便看到几个广州海商过来等着了。 章衡照顾他们进设厅,詹崇文陪同介绍道:“这位是广东商会会长苏伯辉,他家的海贸商行叫苏氏商行,这位是莫氏商行的东家莫云新,这位是惠民商行的东家惠保山。” 苏伯辉几人赶紧拱手行礼:“见过章漕帅。” 章衡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来人,给苏会长们上茶。” 几人坐定,章衡便开门见山问道:“几位今日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苏伯辉赶紧道:“小人哪里敢对章漕帅有什么指教,我们是过来聆听您的教诲的。” 章衡笑着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说话直接点就行了,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要客气的,不然一同客套话下来,咱们都觉得累。” 詹崇文赶紧笑着解释道:“你们不太了解章漕帅,章漕帅是个干实事的人,事情又多,时间又紧,所以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有事儿说事儿便是。” 苏伯辉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那小人便开门见山了,我们这次来,是代表广东商会来的。 我们广东商会听说章漕帅打算修建城墙,重修州衙,所以也有锦上添花的想法。 我们广东商会开了会,愿意捐献一笔款项,帮助州衙减轻一些压力。 另外,广州城里面道路年久失修,沟渠排水不畅,一旦到了雨季,总是难免淹水,我们想着也一并给修了。” 章衡一听顿时笑了起来:“泉州海商那边资助了十万贯用来修城墙以及州衙,大约是已经够了,你们愿意修路修排水渠,这也是好事一桩,本官是十分支持的,嗯……” 章衡顿了顿道:“……你们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需要本官襄助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章衡可不会觉得这些人过来就单纯来捐钱来了,他们愿意给钱,自己这边便也就投桃报李,有什么可以帮的,自然顺手就帮了。 苏伯辉赶紧道:“章漕帅千万别误会,我们过来,真的就只是想为广州百姓做点事情而已,并没有别的请求,章漕帅,您既然工作繁忙,那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了。” 章衡摆摆手道:“不忙不忙,茶还没有上呢,工作再忙,也忙不到这份上,多坐坐,多聊聊,你们是广州海商,也是广州百姓,本官要体察民情,与你们多沟通也是好事嘛。” 看到章衡这般,苏伯辉几人也是高兴点头。 他们拿了这么多钱出来,如果章衡连话都不和他们多说,那就当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胥吏端了茶盘进来,茶香扑鼻,章衡示意诸人都品品茶,苏伯辉微微抿了一口,入口清香,赞道:“章漕帅这茶不一般啊,可是什么名茶?” 章衡笑道:“也算是吧,这是清溪茶,泉州出品的,当年我在泉州当过知州,指导清溪百姓种茶,后来他们种出来了,就年年给我送,也算是有口福了。” 莫云新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开口了,笑道:“泉州百姓有福气啊,有章漕帅带领,泉州之崛起,正是源于章漕帅当年在泉州的呕心沥血。 不过,现在是我们广州有这个福气了,有章漕帅来知广州,广州的崛起便近在眼前了。” 章衡倒是对这莫云新刮目相看了,这莫氏商行他是知道的,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先行进行调研,怪不得人家生意做得这么大呢,这一开口便相当有水平,这句话既捧了章衡,又有问章衡在广州有什么规划的意思。 章衡笑道:“为官一任,自然要造福一方,本官来了广州,自然也是想要为广州做点事情的。 其实,来广州是本官主动向官家请求的,今年本官在户房主持赈灾,疏散了十几万流民到广南东路这里来,本官不能视而不见,让他们在这边自生自灭。 另外,广南东路是个好地方啊,本官来这,也是想把广南东路好好地发展起来。 明明广南东路是个洞天福地,但千百年来,这里却被成为莽荒之地,实在是不应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众人面面相觑。 洞天福地? 这是形容广南东路的? 可一直以来,这广南东路都是十分贫瘠的啊,这里出不了大官,也没有很多名产,要不然广东人就不会一门心思做生意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章衡摇头笑道:“你们啊,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先不说广南东路这边濒临海洋,有诸多天然良港,可以让你们大力发展外贸,当然,这个你们当然是深有体会的,毕竟你们都以此起家的嘛。 但你们却是忽略了,广南东路这里的气候优良,水系密布,简直是天然的粮仓。 本官来了将近一个月了,有二十天的时间在这西江三角洲周边考察过,这西江三角洲已经具备了成为粮仓的潜力了!” 西江便是后来的珠江,此时还叫西江。 惠保山诧异道:“章漕帅,西江的确是有许多的沙地,但这些沙地都是西江冲积而成,平日倒是能够露出水面,但到了雨季以及涨潮的时候,有大部分的沙地都要被重新盐水的的,根本没有办法种植的啊!” 其他人也尽皆点头。 通判詹崇文与章衡解释道:“惠东家所说的确是事实,其实之前也有百姓试着在上面种植农作物,可一旦潮水一来,一年的辛苦便尽皆荒废了,所以,只能在高处种一些,至于大部分的地方,却是不敢再去白费功夫了。 所以,您看到的这么多的地方撂着荒,觉得是可以发展农业,但实际上却是难以实现的啊。” 章衡笑了笑点头道:“这事情本官是知道的,本官却有解决的方法,不过容本官卖个关子先。 我想先请问一个各位,如果这西江三角洲的土地尽皆可以利用起来,你们觉得可以怎么开发?” 苏伯辉与莫云新相视一眼。 莫云新苦笑道:“此事却是难倒我们了,章漕帅,我们几人都是海商,并没有从事农业的经历……” 章衡笑道:“说不定思路更宽广一些嘛,都可以说说嘛。” 莫云新点点头道:“那小人便斗胆说说,不过都是行外话。” 他想了想道:“西江三角洲水系密布,这样的地方,用来种植水稻再好不过,广南东路这边气候炎热,所以可以种植两季,若是这西江三角洲的土地都能够利用起来,的确是有可能将广南东路变成一个新的粮仓的。” 章衡点头道:“倒是个方法,这样也解决了广南东路缺粮的现状,不过,光是种粮,百姓却是难以富裕起来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庞大的构思!(来了哈!) 苏伯辉几人点头。 苏伯辉叹息道:“可惜啊,要章漕帅的想法真能够实现就好了,广东的确是缺粮啊,百姓也过得十分的困苦,海贸之利虽然丰厚,但得益的只是朝廷与小部分人,大多数百姓该穷困还是穷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章衡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下苏伯辉。 苏伯辉苦笑道:“章漕帅,我们几个虽然是海贸的得益者,但我们毕竟是广南东路的人,广东南路是我们的家乡,我们自然希望我们的乡亲父老过得更好一些。 就算是撇除这些什么乡里乡亲的话,就从实际出发,一个地方越是富裕,越是人才辈出,这个地方才越有话语权。 您看看福建路,因为他们富裕起来了,他们读书的子弟便多了,考取进士的人数也多了,这些年,在朝堂里面的话语权越来越多,福建路便越来越不同了。 而我们广南东路,很多人供不起子弟读书,所以历届科举广南东路的士子就没有多少考上的,在朝中也少有广东籍贯的官员,如是这般,广南东路也就成了莽荒之地了,甚至还是朝廷流放的地点!” 苏伯辉叹息道:“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家乡被称为莽荒之地呢,我们出去外面做生意,别人一听我们是广南东路的,口中虽然不说什么,但脸上总有不屑的神色,着实令人气恼,但又无从反驳,毕竟人家也没有当面说什么,而广南东路,的确就是莽荒之地啊! 粮食无所出,子弟不就学,朝中没有人,文教却荒芜,瘴气处处在,野兽亦出没,这样的地方,不是莽荒之地是什么?” 莫云新,惠保山,甚至连詹崇文都忍不住叹息起来。 章衡点点头满意道:“明白了,既然你们有发展的心,那我便给大家指一条明路,詹通判,麻烦将舆图拿来。” 一张庞大的地图被徐徐展开。 苏伯辉,莫云新,惠保山,甚至连詹崇文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这是一张何其详细的地图啊! 这张地图紧紧截取了西江三角洲的部分,加上地图又很大,所以甚至详细到每个乡镇都能够在上面显示出来,看着墨迹颇新,似乎是近些时间才被制定出来的。 詹崇文吃惊道:“章漕帅,这地图,下官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章衡笑道:“是本官找人绘制的,要发展广南东路的关键在于西江三角洲,要发展西江三角洲,关键便在于此了。” 章衡伸手在图上指点了一下。 苏伯辉凑上去看,发现上面勾勒了一些线条,他仔细揣摩了一下,有些吃惊道:“这是……堤围?” 听到苏伯辉的话,其余人也凑上去仔细的看。 惠保山也道:“对对,这应该是堤围,啊,这是将整个西江三角洲的土地都给围起来了么,天!” 惠保山失声道。 莫云新十分震撼地看着章衡,期待章衡给他一个回应。 詹崇文将脑袋抬起来,看着章衡道:“章漕帅,这……这……这就是您的设想?” 章衡笑着点点头道:“你们觉得这个想法如何?” 苏伯辉挠了挠后脑勺,被惠保山看到了,惠保山心下有些好笑,好你个苏伯辉,平日里澹定自若的,今日终于让你吃惊了吧。 詹崇文苦笑道:“章漕帅,这想法的确是很好,但要执行,却是难呀!” “哦?” 章衡哦了一声,“难处在哪里?” 詹崇文手指在上面划了一大圈道:“您知道要造这些堤围,是如何浩大的一个工程么,咱们广州连一个城墙州衙都是破破烂烂的,这堤围的工程量是这城墙的十倍百倍不止啊!” 章衡点头道:“可要是这事儿真干成了,西江三角洲,将会成为大宋朝最为富裕的区域之一。” 此话一出,莫云新、苏伯辉等人面面相觑。 章衡笑道:“来来,本官给你们讲讲,若是这些堤围都造了起来,这里面的土地能够做什么。” 章衡在番禺、南海、顺德的区域画了一个圈道:“这些地方,里面水系密布,如果将堤坝修起来,这些地方便都可以利用起来,这些地方,种植其他的农作物大约不太可能,但若是拿来养鱼呢? 本官会在这些地方大量开凿鱼塘,鱼塘里养鱼,而岸边则是种上桑树,然后家家户户养鱼的同时,还可以养蚕,桑树养蚕、蚕沙喂鱼、塘泥肥桑。 如是,广州便可以获得最为重要的丝绸原材料,这可是出口最好的东西,至于出产的水产,除了本地消化,还可以通过海船运到北方去出售。 这些还是最外围的土地利用,稍微往里面的,则已经是上好的水田了,这里可以种植水稻了,一年两季的水稻,广南东路再也不缺粮食了。 至于再往里了,则是最好的蔬菜种植地了,为什么要种蔬菜,是因为这是最好的经济作物,北方的冬天百物不生,但广东的冬天,却是依然郁郁葱葱,蔬菜依然可以长得相当茂盛,若是这时候将这些蔬菜运往北方……” 苏伯辉与莫云新顿时意识到了其中的暴利,眼睛尽皆一亮。 章衡笑着继续道:“……至于里面的山地之类的,尽可以种柑、橘、橙、柚、柠檬、枸橼、佛手、金柑、金橘,这些瓜果通过海运运到北方,那能够获利的可是不少啊。 当然,走南北的货运,肯定是比不上对外贸易的,但胜在一年四季都能走,走上正轨之后,这条南北货运航线的利润,甚至比海外贸易还要多得多,想一想,大宋朝的北方啊,那是多少人,几千万人呢,海外那些国家加起来,又能有多少人?” 苏伯辉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转头看向莫云新,发现莫云新也是胸膛起伏。 苏伯辉喉咙有些干涩道:“若真是如此,广南东路将会诞生规模最为庞大的海船货运商行,也将会让西江三角洲成为不逊色于长江三角洲的富裕之地!……” 他随即苦笑了一声:“……但看着这几百里的堤围,小人就已经头皮发麻了,这得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够干成此事啊! 咱们广南东路是个莽荒州,连个州衙城墙都造不成,这几百里的堤围,小人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够造成啊!” 章衡却是心有成竹。 “此事……不难。” 章衡如是说道。 …… 番禺一处聚居的村落,村落里都是乱七八糟的茅草屋,天色亮起,已经有许多的茅草屋里冒出炊烟,村落里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这里被广州人称为【大散村】,所谓大散,便是这里的人都是从各地而来聚聚而成,大多都是临时落脚而已,因为这里田地太少,大家只能在这里暂时落脚,每日里跑到广州城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可以干,给家里挣点米面什么的。 在广州城外面,还有许多类似大散村的聚居村落,有些村有点田地,倒是能够养活点人,但想要过上好日子却是很难,因为好的田地都是本地人的,他们能够耕种的田地,只有十分贫瘠的盐碱地而已。 宗保生也早早起来了,昨天他接了一个活,便是给人家干搬运去,广州码头上还是需要大量的人手的,宗保生虽然瘸了一只脚,但干活够卖力,倒也不耽误做事。 宗保生吃了点稀粥,然后与妻子说了一声,便启程往广州码头而去。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才到了码头上,广东的天气太热,他已经是出了一身大汗了,肚子里面也已经是空空无也。 但是到了地方就得干活,码头上的活跟救活一样的,船只太多,码头停泊位有限,所以船只上货也好,卸货也罢,都得十分的迅速才行,否则码头上就要跟船老板收更多的费用了。 今天来的是一艘两千多料的船,虽然不是超大船只,但也不算小了,里面的货物又是十分沉重的粮食,宗保生一早上足足扛了上百包,整个人都湿了水一般,到了中午的时候,才算是将船只给卸了个干净。 宗保生领了两大块馍馍,又打了一盆汤,说是汤,其实就是海里的海带,然后洒上大把的盐,给人补充力气用的。 宗保生就着海带汤啃着馍馍,吃了一个之后,才算是活了过来。 但一个馍馍也就吃了个五成饱,他看了看另一个馍,咽了咽口水,却是仔细的包了起来,放进怀里去。 ——家里还有四个半大小子呢,长身体呢,得吃点有营养的。 中午太热,可以歇一歇,否则是要出人命的,宗保生找个阴凉处窝着,打算眯一眯,其余工友也是跟着一起。 他睡眼朦胧的时候,恍恍忽忽之间听到有人在说话。 “诶,老孙,听说西江两岸要开始建造堤围了,官府那边开始在招募人去做工了,你听说了没有?” 那个叫老孙的懒洋洋的开口道:“人家是在征役工吧,最好还是不要去的好,就给你管一顿饭吃,有什么好去的。” “嘿,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这可不是征役工,而是招工,听说只要去了,到时候堤围里面的田地,可是能够分的哦。” “分田地?” 宗保生立即清醒了过来,翻身起来问道:“真的能分田地?” 那工友笑道:“对,听说是这样,我打算明天去州衙那边看看,若是当真是有这么回事,我要去试试,毕竟是分田地啊。 咱们之所以这般,还不是没有田地的缘故么,若是能够分个十几亩田地,那我就能够养活全家了。 这边的气候很热,一年能够种植两季呢,一年能干两年的活,也能够收两年的收成呢,吃喝管够。 还有,这边种菜种果树可都高产得很,我看本地人随随便便种些什么香蕉之类的,好家伙,也不怎么管理,那一串香蕉都足足好几米长呢!” 工友伸开双手比划。 宗保生听得如痴如醉,至于工友所说的一年干两年的活累不累的问题,他是不在意的,庄稼人,力气是用不完的,干活怕什么,怕的是地里没有收成才是。 但宗保生有些不放心道:“这个事情是真的么?咱们毕竟是外来人,就算是有地,也轮不到我们吧?” 工友笑道:“你放心吧,咱们是北方人,此次的知州也是北方来的,听说是从汴京来的,章知州感念广南东路过于困苦,所以要将西江这边开发出来,给广南东路提供足够的粮食。 西江旁边本来便都是沼泽地,也没有村子,所以没有什么所谓的本地人外地人,只要我们参与到其中去,就能够分到田地,毕竟地还得是咱们这些庄稼人来种不是?” 宗保生大力点头:“对对,就是这个道理,是了,您说这个新知州姓章?” 工友点头道:“对,都说是姓章,应该是吧,或许是弓长张,或许是什么文章的章,咱也不敢多问啊。” 宗保生点点头,这个倒是次要的了,他已经决定了,明日去州衙那边看看,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下情况,如果当真是真的,那他一定要去拼一拼,也不敢多想,能够分个几亩地,也是相当不错的了。 如果有几亩地种粮食,然后农闲的时候出来打零工,这样子撑个几年的时间,几个半大小伙子也能够帮得上忙了,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那个大儿子怎么样了,他跟着那位姓章的大人,那位姓章的大人心善,应该会提携自家的儿子吧,若是能够混进官府里面做一个胥吏,那宗家可就要发达了。 只是可惜啊,宗家在海州的田宅都没有了,否则一家人都在海州,以后宗长老若真是混出来了,几个小子都能够拉进去官府里面吃官粮,那才是美滋滋呢。 宗保生这般想道,心里头有了些希望,身上的力气顿时又长了出来。 不管了,这边若有田地可以分,先干成了此事,以后日子就好起来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修城!(今天要日万!) 第二日早上,宗保生早早便出发了,进入了广州城,找人问了路来到了州衙。 州衙面前却是围了不少人,宗保生心中一喜,看来果然有情况了。 宗保生挤进人群之中,却是有些失望,因为却不是在招募修堤围的公告,而是在招募修城墙的工人。 宗保生不识字,但有人在讲解:“……都来看看啊,都来看看啊,这公告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找工人,有薪俸的那种,不是工役,过来修城墙的工人,每天有三餐饭,还有薪俸可以领,每天一人一百文……” 宗保生闻言愣了愣,一百文钱,包三餐,这待遇很不错啊。 他去码头上干活,赶上一天,也不过是五十文钱左右,还得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这修城墙却有一百文钱,那一个月岂不是有三千文钱,那就是一个月有将近四贯钱了? 啧,要是能够干上一整年,那岂不是有四五十贯了? 宗保生听说汴京百姓大多数一年能够挣十二贯钱,也能够活得相当滋润,但在广州这边,竟然能够挣上四五十贯? 宗保生很高兴,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迟疑:这不会是将人骗了过来,然后让他们服役吧? 这时候有人问道:“这薪俸怎么发啊,是每天发还是每旬发,亦或是每月发?” 那讲解的人笑道:“最好是月发,毕竟修城墙的人可不少,上万人都是少的,若是每日发那对账房先生来说着实是太辛苦了,当然,你们若是不放心,想要每日拿钱,那就只能让账房先生辛苦一下了。” 宗保生这下子心里安定了下来,只要每日能够拿到钱,那就是好事,若真是强迫人服役,那自己就跑了算了,反正也没有人认识自己,反正自己已经是流民了,无非便是换个地方住呗。 确定了这一点,宗保生便去把名字给报了,被告知明日便可以过来了工作了。 第二日宗保生过来,被安排去挖地基去了,现在大部分人的工作也就是这个。 现在所挖城墙的地基离着原本城墙要远得多,听说是要扩大整个广州城的缘故,宗保生对这个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能够干多久,能够多干些时日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能够干上一年的话,说不定他家就能够攒下来二三十贯钱了。 宗保生便埋头干活,等第一天收工后领到了一百文钱的时候,宗保生的心里终于是踏实了下来。 宗保生干活相当踏实,有活干便会埋头苦干,不像其他的人干着干着便会偷偷懒,宗保生总是兢兢业业的,从来不会偷奸耍滑。 这一日,他早上一来,便挥动锄头开始挖,很快便堆积起来很多的泥土,以至于负责运走沙土的搭档不满意埋怨道:“你刨这么快,我怎么搬啊,就是干个工而已,何必这么拼命呢?” 宗保生被这么一埋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道:“啊,这样啊,那要不,我来搬沙土,你来刨?” 搭档哼了一声,将簸箕往地上一扔,接过宗保生的锄头。 宗保生赶紧捡起簸箕,然后装土,往外面运去,没想到一抬头,却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咦了一声:“章大人怎么来这边了?章大人来了,那长老是不是也来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宗保生大喜,赶紧爬出基坑,就往那人跑去,还没有等他接近,就被人拦住了:“你想干什么!” 宗保生被吓了一跳,赶紧指了指章大人的方向道:“小人与章大人有旧,我儿子便在大人身边服侍着呢。” 拦他的人是州衙的衙役,对章衡不太熟悉,顿时倒是有些迟疑了:“你等着,我去问问,是了,你儿子叫什么?” 宗保生赶紧道:“我儿子叫宗长老,我叫宗保生。” 衙役赶紧去到章衡那边。 章衡正在与通判詹崇文说话呢,衙役不敢打断,只好站住了等候他们说完。 只听得詹崇文道:“……一个人每月薪俸便要三贯多,加上吃食,每个人都要四贯多钱了,咱们现在扩大城墙范围,估计工期得大大延长,这雇工人数也多,这么下来,那十万贯可经不住花啊!……” 章衡笑道:“你觉得该当如何?” 詹崇文道:“只要您往上面说说,咱们将工役发动起来,省掉这些薪俸,那么修建城墙便轻松多了。” 章衡点点头道:“你说的道理是没有错,工役是得发动,但不能在城墙上用,我预备着在堤围上使用。 至于给他们发薪俸的事情,你看看,这些来修城墙的,基本上都是北方流民,他们需要养家湖口,有了这份薪俸,很多人都能够活下来了。” 詹崇文不说话了。 衙役赶紧趁机道:“漕帅,有个叫宗保生的工人,说与您是旧识,他儿子宗长老在您手下做事呢,想要请见您。” 章衡愣了愣,他似乎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但忽而记起来似乎听说过宗长老这个名字,那想必还是有些关系的,便点头道:“请他过来吧。” 衙役心下一松:果然是认识的。 衙役将宗保生带到章衡面前,宗保生仔细看了一下章衡,却是有些愣了,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人虽然很像他儿子跟随的官人,但仔细一看,却又好像不是一个人。 那位章大人十分的高大魁梧,脸上正气凛然,但是眼前的这位章大人,虽然也是十分的高大,但却是玉树临风,看着要英俊多了,而且,两人的气质也是不同的,眼前的这位章大人虽然也不像是个坏人,但他微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整个人如同他从海州港看向海洋一般深不可测。 宗保生心道坏了,认错人了。 他一时间讷讷不敢说话。 章衡笑道:“老哥从哪里来的?” 宗保生赶紧道:“小人从海州来。” 章衡笑道:“老哥你是认识家兄吧,家兄章衎,便是海州通判。” 宗保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小人就说,怎么二位这么像呢,呵呵呵。” 章衡笑着点头,然后看了一下附近有棵大树,便道:“来,宗老哥,咱们去那边说话去,这边太热。” 几人到了树下,树下也没有椅子什么的,衙役机灵,赶紧给搬了半节木头过来,权当是凳子了。 章衡也不嫌弃的坐下,其余人或是站着或是蹲下,宗保生见就自己站着好像不太好,赶紧跪下,章衡赶紧将他扶起来:“老哥你这是作甚,你若是累了,只管坐着便是。” 宗保生干脆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章衡问起了宗保生在这边的生活,宗保生不敢隐瞒,将自己家的情况也给说了说了。 章衡听完之后,点头道:“的确是比较艰难,不过宗老哥你别担心,这边接下来的机会会有很多的,只要愿意出力,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就如同这城墙的修建一样,这里至少可以干上好一段时间的,你们省吃俭用一些,也可以存下一些钱的。” 宗保生犹豫了一下道:“章大人,小人想请问一下,现在大家都在说,西江沿岸要筑造堤围,到时候会募人,然后参与造堤围的人可以分一些田地,此事是不是真的?” 章衡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们的消息倒是很快,不过这事情还没有落实下来的,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宗保生闻言大喜:“那到时候小人可以参加么?” 章衡点头道:“当然可以的,只要愿意参与,自然都是可以参与的。” 宗保生欢天喜地的,章衡又问了一些事情,然后便让宗保生去干活去了。 詹崇文低声道:“这位宗保生既然是大人的旧识,要不下官给他安排个轻松点的活?” 章衡点点头道:“他的腿脚有些不方便,你帮他安排一下可以做的事情就好了,也不用太特殊对待。” 詹崇文赶紧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章衡又看了一下工地,看看有没有什么施工违规的情况,之后便回了州衙去了。 詹崇文却是留了下来,找到了在这边负责监工的胥吏徐进。 “这边有个叫宗保生的,他腿脚有些不太方便,你帮他安排点轻松的活。” 徐进虽然没有听说过宗保生的名字,但立即点头道:“好好,小人一会就去安排……”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宗保生是大人您的……” 詹崇文看了一下胥吏道:“不该问的别问!” 徐进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连声道:“是是,小人不该多嘴,小人不该多嘴。” 詹崇文低声道:“这个宗保生是章漕帅的旧识。” 徐进顿时肃然起敬。 詹崇文走后,徐进想了想,然后找来工头问道:“工地里是不是有个叫宗保生的?” 工头愣了愣道:“宗保生啊……小人得想想……” 他想了个半天,苦笑道:“人太多了,小人去找找人问问去。” 一会之后,工头带着厚厚的花名册来了,两人趴在花名册上找了半天,才算是找到了。 这花名册是用来发薪俸的,也是为了更好的管理。 “这个叫宗保生的是这几天才来的,徐参军,怎么,您认识他?” 徐进哼了一声道:“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工头嘿嘿笑了笑道:“明白明白。” 徐进低声道:“这宗保生是章漕帅的旧识。” 工头立即肃然起敬。 工头沿着花名册找到了宗保生,带着宗保生来到徐进面前。 徐进一脸的和善:“宗老哥,这段时间再过工地上还习惯吗?” 宗保生是工头带过来的,见到这位穿着黑色公服,知道是州衙里面的胥吏,看工头的模样,估计还是主管这城墙修建工作的,也不敢怠慢道:“习惯习惯,吃得好,做工也不累,工头对小人也十分照顾。” 工头露出满意的笑容,却被徐进一瞪。 徐进转头与宗保生笑道:“宗老哥,这些天我是观察过你的,你做事非常认真,而且十分的卖力,在团结工人上,你也是相当有一手的,将你留在基坑里挖土,实在是浪费人才了,这样吧,你跟着赵坤,赵坤也需要人协助他的,你听他指挥干活便是了。” 宗保生有些茫然看着工头赵坤。 赵坤看着却是十分的高兴:“对对,跟着我,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协助的,呵呵,这样吧,宗老哥,你先去我办公的工棚里面去,稍后我回去跟你说。” 宗保生也是听话,点点头便去了。 工头赵坤见宗保生离去,顿时变成了哭丧脸:“徐老大,您将这人放在我身边,以后我还怎么做事啊!” 徐进瞥了赵坤一眼道:“怎么不能做事?” 赵坤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徐进哼了一声道:“宗保生此人的来意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做事兢兢业业,不要瞎动心思,上面的人也不会吹毛求疵的,你若真是太过分了,不用人查,你也迟早要出事的! 记住咯,咱们这位章漕帅是个胸怀大志的,以后的工程多着呢,现在是城墙州衙,以后是堤围,西江两岸几百里的堤围呢,那需要的人可多了。 修了城墙,修了堤围,那路是不是也得修一修,地下的排水渠是不是也得修起来? 所以,你别只看眼前的利益,好好干,别偷奸耍滑,以后有你的工程干,知道么,不然别说上面的人饶不了你,我先把你给撸了!” 徐进声色俱厉道。 工头赵坤悻悻而去。 徐进摇了摇头,这赵坤是他的小舅子,人倒算是有点能力,但就是爱好偷奸耍滑,不过不怕别的,现在就怕他偷工减料克扣工人,到时候一旦被曝出来,肯定会牵连自己。 章衡却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单纯觉得宗保生有一只脚瘸了,的确下基坑干活不是很方便,给换个地方干活也算是照顾了。 只是詹崇文这么郑重其事,甚至徐进他们还如此煞有其事,倒是不知道了,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章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会者不难!(第二更哈,今晚还有一更!) 番禺、新会、东莞、怀集、南海、顺德、香山七县知县、主簿们尽皆聚集于广州州衙设厅。 加上州衙这边的录事参军等人,二十来个人,将偌大的设厅都坐得满满当当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转运使章衡与广州通判詹崇文还没有来,所以大家还算是放松,相互打着招呼寒暄。 香山知县史名臣悄悄问番禺知县贾若琳道:“诶,贾公,你们番禺与广州近,消息应该比较灵通,这一次漕帅召集我们是作甚,你知道么?” 香山便是后来的中山,中山没有陆地与广州接壤,是冲积成的一块陆地,与广州其他的县天然隔绝,所以消息终究会稍微迟滞一些。 贾若琳低声笑道:“听说是要围堤造田,咱们这新任漕帅是个能人,你看,才刚刚来没有多久,现在就已经在修城墙了。 我听说这是泉州海商主动捐献的,另外,我还听说啊,广州海商也不甘落后,直接出资近二十万贯,要给翻修州衙,还有广州城里面的道路之类的。 啧啧,别的不说,咱们这新漕帅,搞钱上是一把好手啊!” 史名臣闻言眉头一皱,贾若琳的话里虽然看着像是夸奖,但其中涉及商人,然后又说新漕帅善于搞钱,这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怎么都不是很好听的话。 “贾公,这新漕帅能够做事情不是好事么,你看广州城墙的确是老旧不堪了,还有这州衙,我怀疑来一场台风就要全部坍塌了,也是该修一修了,另外,如果围堤造田此事真的能够成真,这不是很好么?” “成真?”贾若琳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老史你觉得此事可能成功么?” 史名臣皱眉想了一下摇头道:“的确是不容易,我也常去乡下视察,一些沼泽地带也有涉足,的确是有一些乡民尝试着造一些堤围,但耗费力气太多,而且就算是勉强造出来一些田地,也容易被洪水淹没。 咱们广东这个地方,夏季下起雨来,刮起风来,那可真是毁天灭地一般的,一般的堤围,根本就扛不住,若真要造坚固的堤围,那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可就海了去了!” 贾若琳点头道:“你没有听说,泉州海商张麻子捐款十万贯,广州商会捐款二十万贯,三十万贯的巨额财富,你觉得如果用来造堤够么?” 史名臣闻言盘算了一下,然后笑道:“若是全给给香山县,那肯定是够了。” 贾若琳顿时笑骂道:“那在香山打的算盘,我在番禺都听到了。” 他顿了顿道:“围堤造田之事,不是没有人想过,但屡屡仔细研究过,都要摇摇头放弃的。 这可不是修城修州衙,修城修州衙什么的,其实只要钱到位,也没有什么困难的,可这围堤造田,那里面需要解决的问题可多了,最大的问题还是钱啊。 围堤造田,当真要实现,所需钱财可能是这修城的十倍百倍,这么大的一笔钱,别说咱们广州了,就算是朝廷,也未必就能够拿出来。” 史名臣笑道:“你也别这么说,说不定咱们这新漕帅当真有方法呢。” 贾若琳哼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衙役大声提醒道:“章漕帅到!” 嗡嗡说话的知县主簿们纷纷起身迎接,也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门外,他们也好奇,这位新来的转运使兼广州知州是何等人物。 只是这么一看,他们尽皆大吃一惊。 章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一身红色官服显得十分合体,当然这没有什么了不起,连那张英俊得令人自惭形秽的脸也没有什么,在官场上,长得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呸。 其实最令人惊诧的是,这个人实在是年轻得过份! 史名臣尤其惊讶,他早就听说新来的转运使很年轻,但没想到竟然年轻到这个份上。 一般来说,转运使一般都是四品以上的京朝官担任的,但看着这位新来的转运使的脸,大约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这么年轻的转运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章衡看到大家惊诧的脸,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打趣道:“怎么,大家是惊诧于本官的英俊,还是惊诧于本官的年轻?” 这话一出,顿时众人轻笑出声,气氛顿时轻松了一些。 章衡笑道:“大家都坐下吧。” 他率先居中而坐,于是大家也随后坐下。 章衡与詹崇文点点头,詹崇文赶紧站了起来道:“今日请诸位从辖地过来,主要是两个事情。 一个是章漕帅刚刚就任,请大家过来会个面,以后还有许多事情大家要一起办的。 其次则是有一件大事,请大家一起来协商办理。 漕帅,下官给您介绍一下各县的知县主簿吧。” 章衡点点头。 詹崇文笑道:“这位是香山知县史名臣……” 史名臣赶紧站起来拱手:“见过漕帅。” “……这位是番禺知县贾若琳。” 贾若琳站起道:“见过漕帅。” “……这位是……” 詹崇文一一介绍,尽皆介绍完毕。 章衡也将诸多人的名字与人一一对应过来。 詹崇文介绍完毕,然后又道:“……今日请诸位到来,要商议何事,应该有听说过一些吧?” 史名臣赶紧问道:“下官倒是听闻了一些,听说要围堤造田?” 詹崇文笑道:“正是此事,看来史知县的消息也颇为灵通啊。” 史名臣不好意思笑道:“下官也是今日才听说了一些。” 章衡将话接了过来道:“本官来说吧,广南东路粮食短缺,常常得从广南西路那边购买粮食,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堂堂一路,竟然连粮食都无法自给自足,这不是很奇怪么? 本官既然来了广南东路担任转运使,便要改变这种局面,所以本官到各处考察过,发现西江三角洲有许多的没有开发过的沼泽地,这些沼泽地其实相当肥沃,只要稍加改造,便可以成为优质的水田。 但问题在于,这些沼泽水位低的时候可以种植,但水位一高,又会毁损大半,所以,只要将堤围给造起来,西江三角洲这个地方,便可以平添两万顷可以种植的土地,有了两万顷的土地,广州便不再缺粮矣!” 众人面面相觑。 这里的顷不是后世的公顷,后世的一公顷是十五亩地,现在的一顷是一百亩地,也就是说,两万顷便相当于是两百万亩地。 章衡见众人没有说话,笑问道:“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嘛。” 史名臣心直口快道:“漕帅,您这个决定下官是支持的,广南东路困于没有粮食久矣,本来就穷,还得拿钱去买粮食,百姓多困苦,若您所说的围堤造田真能够实现,那咱们广南东路可就要发展起来了。 不过下官却是有些担忧的地方,便是这围堤造田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您说围堤造田可以得到两万顷的田地,那得造多少多长的堤围,才能够得到这么多的田地啊? 下官去看过那些沼泽地,沼泽地大多临江,是西江冲积而成,底下都是一些烂泥,想要在这些基础上建造起来堤坝,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是下官难以想象的。 正如漕帅您所说,广南东路实在是太穷了,所以需要这些田地,可正因为太穷了,咱们去哪里找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去围堤造田?” 詹崇文屡屡想要打断史名臣的话,却被章衡给阻止了下来,让史名臣说了下去。 史名臣话说完,章衡看向其他的知县主簿,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并不看好此事。 章衡点头道:“史知县所说的确是关键所在,这也是本官请你们来这里的原因,此事正是因为难度很大,所以需要各县一起协同,才有可能成功。” 番禺知县贾若琳忽然道:“漕帅,广州穷,我们下面的县更穷,我们是拿不出钱粮的。” 章衡看了一下贾若琳笑道:“本官当然知道你们没有钱粮,但县乡的士绅总归是有钱的吧?” 章衡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变色。 贾若琳腾地站了起来道:“漕帅,此事万万不可!士绅乃是国之根基,若是无故盘剥士绅,朝廷将会失去威信,这是亡国之举啊!” 章衡一听便知道众人都误会了,笑了笑解释道:“你们先听本官说完,说完之后你们便明白本官的意思了。” 詹崇文瞪了贾若琳一眼,贾若琳阴沉着脸坐下。 章衡见状笑了笑,他是知道贾若琳的,这个番禺知县出身一般,不是什么正途出身的,但为人却是正直,为官更是清廉,在他的治下,番禺常年都是各县之首,但总是得不到升迁,大约便是因为他这个性格吧。 章衡并不因为如此而感觉恼怒,在他看来,有能力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主见,那些总是凡事说好,但却不干事的人,那才是做事情的灾难。 章衡笑道:“你们之所以觉得此事难为,是因为能够调动的资源太少,而调动资源方面,本官却是最为擅长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集中力量干大事,大事可成!(第三更哈,日万完成!) “……广南东路是穷,并非没有资源,只要能够将资源调动起来干大事,这事也能成。” 章衡看了大家一眼继续道:“至于资源在哪里,本官给你们仔细说说。 首先,这西江三角洲两万多顷之沼泽便是资源之一,现在虽然不能利用,但有预期收益,咱们可以利用其未来的收益,可以以此为筹码,吸引投资。 两万多顷的土地,一旦被利用起来,将会产生多大的经济效益,这个账大家应该可以算出来吧?” 詹崇文立即补充道:“如果将其当做水田种植水稻,咱们广东水稻亩产大约三石左右,两万多顷,也就是两百多万亩地,也就是说,就光是种植水稻,每一季便是六百多万石的产量。 广东可以种植两季水稻,也就是说,每年可以收获一千两百万石的粮食,按照寻常年景,一石粮食大约是一贯钱,也就是说,每年可以产出大约一千二百万贯。” 章衡笑道:“一个每年能够产出一千二百万贯的产业,大家说,这值不值得投资?” 贾若琳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预期当然是好的,可这投资也太大了,谁有这样的财力来投资,这两万多顷田地,需要造多长的堤围啊,这都不用细算,至少得上百万贯乃至于几百万贯吧,这么庞大的资金,谁能够拿得出来?” 章衡笑道:“这就是资源调配的内容了,别的人干不了,但本官可以。 而且,这所谓的几百万贯的资金投入只是咱们的估算,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算的。 所谓造堤围需要几百万贯,这里面的钱是花到哪里去呢? 第一是人力,第二是粮食,第三各类工程所需的建筑材料。 粮食与建筑材料的成本另说,这是必不可少的,但占大头的人力上,本官有方案可以减少投入。 本官打算将这两万多顷的土地拿出来一半,也就是一百万亩的土地,给到修建堤围的百姓,就算是每人十亩,也可以招募到十万的劳力来修建堤围。 咱们只需要给百姓提供食物即可,这一块上的花销,至少是百万贯以上的。 粮食与建筑材料上的成本,则是不可避免的,这一块则是要向社会融资了。 对社会上的融资,我们需要拿出什么东西作为交换呢? 第一是土地,剩下来的一百万亩土地,可以卖给这些土地的人,他们可以持续让这些土地产生收益,他们肯定是愿意投入的。 这一部分的融资是面对整个社会的,只要有钱,就可以往里面投资,按照我们制定出来的售价,可以按价购买。 现在水田的价格大约一亩是一亩一贯钱,咱们这新开发出来的水田,而且是期货……嗯,预期的水田,自然不能按照这个价格来卖,大约卖个七成价差不多吧,那就是说,一百万亩地,可以卖出七十万贯的钱。 第二是可以成立一家农产品商行,专门对点收购,可以收购土地上产出的农产品,由他们对外销售。 这是个每年至少上千万贯产值的生意,利润至少也是上百万贯,这个商行的股份,卖个一百万贯,不过分吧? 第三则是建立一个船行,所有的农产品北上的时候,可以由这家船行来承担运输的任务。 船行可能挣钱不如农产品商行,但这套线路若是成型,那么能够挣的钱可不仅仅是这个了,还可能包括广南东路的矿产北上,汴京的物产南下,这么来看,这条航线的价值也是不低的,所以,这家商行的股份也卖一个一百万贯,这也不过分吧?” 章衡掐指算了算:“人力节省一百万贯,卖地可得七十万贯,船行可得一百万贯,农产品商行可得一百万贯,嗯,三百七十万贯……应该够了吧?” 章衡看向贾若琳道:“贾知县,你觉得有三百七十万贯,可不可以将这堤围建起来?” 其实章衡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是听傻了,这些东西,在众人耳中听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一般,根本就难以理解。 史名臣讷讷道:“这……这……什么商行船行也能够这么搞么?” 贾若琳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想了许久道:“漕帅,这当真能够这么运作么,这影儿都没有的事情,就有人当真愿意拿出来这么多钱来投? 这不能吧,而且,如果这堤围若是造不起来,或者说,这沼泽若是不能做水田,那咱们这不是成了骗人了么?” 章衡笑了起来:“你们不是看过乡民筑造堤围么,那堤围其实也并非那么难造对不对,然后堤围造起来了,里面开垦出来的水田是能够种水稻的对不对?”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史名臣赶紧道:“这倒是真的,不过乡民所造的堤围太矮太薄,挡不住大水,所以洪水来的时候,难免要漫过去或者直接将堤围冲垮。 但若是没有洪水的年份,里面种植的水稻也是能够得到丰收的,而且,这水田有多年的淤泥积攒,煞是肥沃,水田能够产出的水稻甚至能够达到四石多呢!” 章衡点头道:“所以,只要投入足够多,这堤围便能够修起来,而且,种水稻也只是收益最低的一种。 本官不打算让这些田地都种植水稻,而是要多样化种植,水稻只要能够满足广南东路的民众即可。 本官打算引进先进的农业技术,利用这些沼泽本身的特性,来实现一种新型农业。 这种农业便是果基塘与桑基塘,这两种农业其实理念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沼泽地多水,所以可以挖鱼塘养鱼,鱼塘岸边种植桑树或者果树。 桑树养蚕、蚕沙喂鱼、塘泥肥桑,这样一来,桑基塘不仅能够产出大量的鱼,还能够养蚕缫丝,丝绸出口的时候获利有多少,大家应该也有概念的吧? 如果不种桑树,种植柑、橘、橙、柚、柠檬、枸橼、佛手、金柑、金橘这些南方特有的水果也是可以的。 以前这些水果在南方很难销出去,但现在开发了海路运输,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水果运送到北方去。 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南方的水果若是运到北方去,甚至可以卖出金子的价格来! 毫不意外地说,如果是按照这种模式来搞农业,那么收益会是单纯种植水稻要高得多,这会是两杯三倍的效益,甚至是十倍的效益都是可能的。 如此高收益的投入,怎么会成为骗子呢,本官从来不干坑害人的事情。” “桑树养蚕、蚕沙喂鱼、塘泥肥桑?”贾若琳口中念叨,眼睛却是越来越亮,“这想法好啊,若真是这样的话,广东南路也能够成为鱼米之乡了! 老夫不管别的,这次回去之后,老夫一定要先把这个想法给搞起来,要是番禺能够有这样的桑基塘,那么百姓的生活可就能够好起来了!” 章衡笑问道:“贾知县,你觉得可以?” 贾若琳点点头道:“下官觉得可以!” 他又赶紧补了一句:“下官觉得这桑基塘的想法可以。” 章衡无奈笑了笑道:“怎么本官这融资搞堤围的想法不行么?” 贾若琳摇头道:“下官不知,下官不懂这个,就是感觉心里虚得很。 您想一想,这涉及四百万贯的大工程,牵扯的可能是十几万户人家,可能是要将整个广南东路的资源都给投进去…… 下官不敢肯定这个围堤造田就一定能够成功,若是成功了,当然是一番新天地了,但若是不成功呢?下官不敢想啊! 广南东路已经够穷了,若这次没有折腾起来,下官都不敢想是什么样了……” 章衡点点头,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此时史名臣却是兴奋道:“下官觉得可以,下官支持!” 章衡看向史名臣,有些诧异道:“史知县,你难道不担心么?” 史名臣嘿嘿一笑道:“他们县家底厚,他们就算是不搞这东西,他们也能够过下去,但我们香山不行啊。 我们香山人少地也少,基本上就只有稍高一点的地方可以种植东西,其余的地方都是沼泽地,乡民大多只能靠捞点水产换取粮食过日子,日子过得太苦了。 所以,这堤围什么的,也是我们香山造得多,但乡民力量有限,造的堤围又矮又薄,只能算是靠天吃饭,没有洪水的年份,能够收获几斗米,若是有洪水的话,就只能颗粒无收,若不是靠水吃水,连人都活不下来呢! 所以啊,我们这些穷棒棒又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出个劳力去造堤围么,大不了就是白忙活了呗,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了。” 章衡闻言心里有些沉重,从史名臣这些话中可以听出,香山百姓的确是过得很苦啊,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章衡看向其他的人。 贾若琳终于说话了。 “下官虽然心中没底,但下官可以试一试。” 贾若琳道:“老史说得对,我们番禺虽然算是日子过得下去,但也只是勉强度日而已。 广南东路穷了这么多年,就少了一个像漕帅您这么有魄力转运使,您现在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若是不抓住不主持,到时候百姓也要怪责我们这些当父母官的,所以,干了!” 贾若琳在各县知县主簿当中也是比较有威信的,他这么一说,顿时其余知县也是纷纷应和:“对,我们也干了,娘的,也该拼一把了,我们这莽荒州里的莽荒县,若是再不雄起,就只能挨一辈子穷,干了!” 章衡笑了起来:“你们的决定,以后百姓会常常感念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丧权辱国的广东人!(五千字,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日万!) 章衡说服了七县的知县主簿们,他筹谋的堤围造田终于迈开了第一步。 章衡让各县知县主簿回去发动本县的百姓与富户,统计当地可以开发的土地,然后进行统筹。 这一部分的操作,章衡做了一个比较具体的举例,也给了具体的指导方案。 比如说香山县,史名臣回去之后需要统计一下,一旦围堤造田,可以造出多少田地。 如果围堤造田之后,香山县能够多出二十万亩土地,那么将会拿出来十万亩的土地作为当地百姓参与造堤的报酬,那么,香山县可以招募一万人参与到造堤的工作里面去。 剩下来的十万亩田地,则是要归入统筹的土地里面,这一部分是要卖给出资的资本的,出资人可以是本县的富户,也可以是外面的投资人。 为了保护当地人的利益,当地的富户是可以优先购买,以保证土地还是归属于当地人。 当然,如果当地人不积极,那么就只能卖给外来人了。 之所以采用这种方式,是为了让本土人拥有保护自己利益的机会,当然,有大部分沼泽区是无人居住也无人耕种的,这部分则是可以吸引流民到这里耕种,自然而然,就会增加人口户数,西江三角洲也会因此变得人烟稠密起来。 章衡尽可能不让资本过于深入乡土之中,还是将机会给到本土的人,所以让各知县进行细化的统计,甚至深入到乡村里面去,因为土地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乡村里面,尽可能照顾乡民,才是章衡最终的想要达到的效果。 章衡并不想围堤造田,然后最终的利益都被资本和富户所攫取,那不符合他的理念。 至于各县的知县是偏心他们的原住民,只愿意招募原住民去分土地,还是愿意招募流民去他们那里定居,章衡就不管了,因为他们只有一半土地的处置权,这一半的土地给了原住民,还有一半的土地需要人耕种呢。 当然还是有些不同的,一开始参与堤围造田的人是分到了田地,后面的只能是当佃农了,但这个就是属于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范畴,章衡也不会为了照顾流民,便去剥夺原住民的利益。 另外,各县知县开始通知各自辖区内的富户,告知他们堤围造田的事情,然后在规定的时间上报愿意购买的田地份额,以及是否愿意购买两家商行的股份。 田地的价格以及商行股份价格都是确定的,但田地的数量与购买股份的人数却是不定的,所以报上来的田地数量需要届时再确定,股份也不是你想买多少便买多少的,还得看竞争的人多不多,届时再根据比例来算。 所以只能算是先确定一个意向,等到时候统计都出来了,再给与确定。 这些工作是各县在做,章衡随时监控着进度,当然章衡这边还有事情要做。 他召开了一场招商会议。 与会者有广州的富商,苏伯辉、莫云新、惠保山等人都参与了,泉州那边也有来人,海商张麻子,还有好些个从泉州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富商。 然而在会议之中最引人瞩目的并不是广州与泉州的富商,而是央行的知事韩绛带领的央行一行,以及陆尹宁带领的临安商行一行。 韩绛之所以引人瞩目,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官家身份,今年赈灾中,在破除了地方钱庄对地方的垄断之后,央行的发展便一日千里起来。 央行在州县里面设置的分行支行,基本都得到了百姓的认可,不仅仅是存款率快速的上升,连带着贷款也水涨船高。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现在无论是百姓还是商人,如果有贷款的需求,第一时间肯定是想起央行,可以这么说,央行已经成为大宋影响力第一大的金融机构了! 所以,现如今央行实际上的掌控着韩绛,在大宋的商业中的影响力也是非同小可的。 至于陆尹宁这边,则是根植于临安商行自身的影响力。 如今大宋有四大商业中心,一个是汴京,一个是杭州,一个是泉州,还有一个是广州,每一处中心都有代表,汴京的是汴商,杭州的是杭商,泉州的是闽商,广州的是粤商,他们基本上各有地盘,在各自的地盘上能量很大,但却很难跨越到其他的地盘去。 然而大宋朝有一个异类,便是临安商行。 临安商行在汴京起家,但随后便布局苏杭、福建,后来更是渗透了广州,潮州,江淮等等,几乎在全国各地都有分行,其根系之发达,影响力之大,着实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所有从事商业的人都知道,大宋只有一个财神爷,不是三司使,也不是央行知事,而是掌管着临安商行的陆尹宁。 毕竟三司使一两年一换,央行知事也大约会常换,但临安商行大掌柜却一直都是陆尹宁,所以谁才是真正的财神就可想而知了。 韩绛不太愿意与商人沟通,坐在前排低头看数据,在场的商人有要上前的,也被随行的人给拦住不让打扰。 但陆尹宁这边却是来者不拒,谁找她寒暄,她都会跟着说上几句,若有合作需求的,立即让手下人接手,随时可以谈。 这是她做生意的理念,虽然临安商行有自己的主业,但并不阻碍有合适的行业可以进入的时候,也会进行扎根,这是她在内藏库带出来的习惯。 内藏库的生意很杂,或者说,内藏库的经营模式十分的贪婪,什么行业能挣钱,便会进入插足。 陆尹宁带着这样的习惯,以至于临安商行如今几乎是涉足各个行业。 但好在章衡得知之后给她一个原则,便是主业要把握好,至于其他的行业,则是以投资为主,最好不要耗费过多的精力,不要直接去管理,而是以金融控制即可。 所以陆尹宁身边围了一大帮的商人,陆尹宁尽量与每个人都寒暄了一番,才到了韩绛身边坐下。 韩绛笑道:“陆掌柜,你也太卖力了吧,这临安商行是那个负心汉的,你却忙成这样,心里不觉得亏吗?” 陆尹宁浓眉一掀:“老娘也是东家好不好,这是老娘自己给自己挣钱呢,哼,你不也是他的跟屁虫,随时跟着接手他的烂摊子!” 韩绛大笑道:“那可不是烂摊子,都是香饽饽好嘛,别的人伸长了脖子都等不着呢,我这是沾了他的光,若不是他,我现在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倒是你啊,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就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一想,嘿,我说居正这小子也不怕你跟别人跑了,将这临安商行给卷走了,到时候他就知道哭了!” 陆尹宁正要反唇相讥,但此时章衡已经来了,韩绛站起来迎接,陆尹宁也赶紧站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纷纷站起迎接。 章衡看到大家的阵仗,赶紧摆手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都坐下都坐下。” 众人纷纷落座。 章衡开门见山笑道:“请大家来,都该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吧?” 广州海商惠保山笑道:“知道知道,漕帅,您就直说,您希望我们怎么搞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 章衡也笑道:“堤围造田的事情,各县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我与大家说一下具体的操作方式吧。 此次堤围造田,所需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天文数字,所以需要各界联合襄助才能够干成,具体参与其中的有州衙、各县衙、百姓、富户、商户、央行等等。 州衙负责居中协调,县衙负责各县统筹,百姓则是负责人力,富户商户央行则是出资。 既然大家都出了力气,那么都应该从中得到回报,具体的分配本官也与各位说说。 州衙县衙是官方机构,所以只是统筹,并不直接获取收益,大家都收益了,便相当于是官府收益了,所以并不参与此次分配。 百姓出人力参与堤围的实际建设之中,所以,要拿出一半的土地予以分配。 而另一半土地,则是给与参与出资的富户、商户以及央行,按照出资情况进行分配。 但收益并非仅仅只有土地,还有以后出产农产品的购销以及运输这两块的收益,所以,针对农产品的购销与运输,州衙会成立两家商户进行统筹。 所以,今天的会议主题便是认购此次堤围造田项目所产生的效益,即是一半的田地、农产品商行,以及船行的认购。 关于这些收益的多寡,本官大约给大家估计一下,方便大家按照你们的收益进行估量决定收购份额。 首先是土地,此次围堤造田至少能够得到两万顷的土地,一半给参与造堤的农户,一半则是可以给大家认购,田地以往常的价格的七成出售,往常每亩土地的价格是一贯,十亩便是七贯钱,十分的便宜。 而农产品购销商行,初步估计,每年的利润至少是一百万贯,这只是保守估计,运营得好,估计还要超过这个金额,但这个商行的九成股份州衙打算只卖一百万贯。 至于船行,预计每年的利润额也是超过百万贯以上的,一样是九成的股份,只卖一百万贯……” 章衡将具体的内容娓娓道来,只是与之前有了一些变化。 这里面的有一些小猫腻,比如说土地,章衡设定的是两万顷土地,拿出一万顷分配给农户,一万顷售卖给出资的人。 但实际上根据他的测算,其实总量应该有2.4万顷的土地,这存留下来的0.4万顷,他另有他用。 还有两个商行,他都只是卖出九成的股份,剩下的一成,也都是另有他用的。 章衡倒是不隐瞒,直接说道:“……堤围不是造起来了就能够一直用,是需要维护的,所以若是有多出来的土地,以及这两个商行的各一成的收益,都会作为维护的费用。 州衙要组办一个护堤队伍,进行常态化的巡查,到了洪水季节,这个护堤队伍是要用性命去守护堤围的,保证围田的安全。” 这个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家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苏伯辉作为当地的商会会长,也算是东道主,所以率先说道:“漕帅,您说得我们商会是鼎力支持的,现在认购章程是什么样的,我们广东商会可以直接认购。” 章衡点头道:“农田一万顷,一共卖七十万贯,农产品商行九成股份,卖一百万贯,船行九成股份,卖一百万贯,大家直接认购即是。” 章衡的话音刚落,苏伯辉立即道:“漕帅,西江三角洲是广东南路的西江三角洲,我们商会已经商议过了,我们希望能够将农田、农产品商行、以及船行都收购下来,就不劳烦其他地方的人来插手广南东路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张麻子顿时就恼了:“什么意思?你们这是要吃独食了!” 莫云新站了出来道:“张东家,吃独食这种话就过分了,西江三角洲是广南东路的,你们毕竟是福建路的,若是你们泉州要开发,我们广州商人跑过去,说要将你们的晋江买下来,我就请问,你们闽人能同意么?” 张麻子怒道:“漕帅到来之前,这些沼泽地都是荒芜的,你们也不打算搞起来,现在漕帅来了,你们看到利益了,就都想独吞,要不是我们一起来推动,哪有今日的盛况,现在事情就快见到曙光了,你们就要翻脸了?” 苏伯辉立即道:“张东家,您可别这么说啊,说得好像我们粤人翻脸不认人一样,是,您是康慨解囊给我们广州修城墙了,这个我们得感谢您,但修城墙与修堤围是两回事啊,不能放在一起说的,另外,你们闽商当年也是靠着我们广州港生存下来的,回报一下,应该也算是合理吧?” 张麻子感觉自己势单力薄,赶紧看向陆尹宁与韩绛道:“韩知事,陆掌柜,你们今日也是过来共襄大举的,现在粤商想要吃独食,你们便这么看着?” 韩绛闻言笑道:“央行要两成。” 他这话一出,便算是定了,苏伯辉立即点头道:“央行代表官家,要两成不过分,我们支持。” 张麻子脸色一黑。 陆尹宁笑道:“来都来了,不购买一点,好像有点对不住章漕帅的召唤,临安商行也要两成吧。” 苏伯辉闻言眉头一皱,但莫云新低声与他说道:“临安商行背后的东家大有来历,听说好像便与咱们漕帅有关……” 苏伯辉这便理解了,人家章衡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搞这个事情,当然也为了发展广南东路,但自己总不能半点利益也没有吧,若章衡真是半点利益也不拿,那大家可能反而会有些担心了,这是好事! 苏伯辉立即点头道:“临安商行门路广,资源多,对于堤围的建设、农田的开发,以及以后农产品的购销都大有裨益,这两成必须得让!” 央行两成,临安商行两成,现在土地就剩下六成,两个商行各剩下五成。 张麻子立即道:“我们闽商,也要两成!” 这次是惠保山跳出来了,他冷笑道:“凭什么!这是我们广东人的事情,你们福建人凭什么跑来置喙我们的的土地!” 张麻子也是冷笑道:“凭我们泉州的产业链。” 这话一出,苏伯辉莫云新俱都面面相觑。 是呀,人家是可以不来参与广州这边的事情,但人家若是不和广州海商做生意了,那广州海上去哪里进货去? 他们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感觉到供应链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苏伯辉恨得咬起了后槽牙,心里暗自发誓:此次过后,广州也要建立起来自己的产业链,不然终究要始终被卡脖子的! 张麻子呵呵一笑:“闽商要两成,苏会长,你们意见如何?” 莫云新用眼色示意苏伯辉,苏伯辉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意见。” 惠保山急道:“苏会长!” 莫云新用眼色制止了惠保山,但他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愤恨,今日广东人的脸是丢尽了啊,明明是广东人的土地,却被闽人给夺走了两成啊! 这是丧权辱国啊! 这让他们怎么去与父老乡亲们交代呢? 章衡对他们之间的争斗并不在意,看到股份都被认购了,章衡十分的满意,事情到了这里,就算是成了。 对很多项目工程来说,前期的资金的筹措才是最关键的,后面的实施其实只是水到渠成而已,其实难度没有那么大,中国人对于这种大工程,历来是人定胜天的,就算有多大的困难也能够克服的,这一点不用怀疑。 章衡对于自己在广南东路施政的第一步感觉很满意。 别看转运使职位高,好像便是一路的最高权力者,但毕竟是浮在上面,离着真正掌控一路还远着呢。 而他通过筹划堤围造田这件事,却是将整个广南东路的真正的权力掌握在手上了。 政坛上有一句话,想要掌握权力,便要有做事的权力,只要将事情做起来了,那么做事的人就会受你的领导,你的约束,那么你手上便有了权力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衡的野望!(来了,日万完成!) 粤商、闽商,央行以及临安商行分别认购了股份之后,然后便分别筹措资金,将资金存入到广州州衙在央行开具的账号里面去,需要用的时候,直接支取即是。 钱一到位,以章衡为领导核心的广州州衙,以及各县知县分别执行的的大工程便开始运作起来了。 现在第一重要的事情是将堤围给造起来,趁着进入秋季之后的枯水期,将堤围造起来,才能够赶在春耕时候完工,其实时间算是比较紧的了。 在钱款到达之前,朝廷工部的技术官员便带着一个相当庞大的技术团队南下了,堤围的技术含量不如治黄工程,但其工程量相当大,里面需要注意的细节也多,章衡想要将堤围搞成百年工程,便需要一个成熟的工程团队。 而在当今这个时代,还有哪些工程团队能够比得过朝廷的工部? 韩修年便是此次工部派遣过来的技术官员,他心里其实有些不太乐意的,这倒是正常,正常人谁愿意去广南东路这等莽荒之地。 不过韩修年虽然不太乐意,但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一次的任务却是相当重要的,不是什么围堤造田之类的有多重要,而是因为此次的委托人叫章衡。 章三元嘛,汴京城谁不知道。 不过韩修年这等技术官员对于这些并不太关注,他们也大多只管干活就好了,也牵扯不上什么高层的斗争,但他不参与,他的上司却还是得注意影响的。 他的上司在他临行前十分郑重的叮嘱他:“去了广南东路,一切都听章居正的吩咐,他让你怎么干就怎么干,别给我抬杠,这事情要是给我办砸了,你以后都别想有项目干了!” 韩修年有些不太服气道:“技术的问题也要听他的吗?外行指导内行,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上司嘿嘿一笑:“章居正岂是这样的人,你去了就知道了,我这么叮嘱你是为了你好,听话,不会有错的。” 韩修年心内愤愤不平,但在抵达广州码头的时候,却看到有人来接他,韩修年倒是有些诧异,一问却是章衡亲自来了,顿时受宠若惊起来。 韩修年虽然心内不平,但却是知道,眼前这位,可是四品大臣,一方封疆大吏,还曾是朝廷小宰相,能惹还是不能惹,他还是心如明镜一般的,真不能惹啊! 韩修年这种官员叫伎术官,并非走正途出身,而是拥有某项技术,被朝廷招募而来的。 同一般的官员选拔方式不同,伎术官的任用多半是取决于其技能掌握的程度,朝廷为了能够让他们各司其职,也就创造出来技术官这一职位。 相比于普通民众来说,伎术官有着朝廷的俸禄,并且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特殊工作,这就将他们与平民百姓区别开来了。 而在朝廷中,由于他们没有参与过科举考试,因此地位自然是远不如那些朝廷命官。 所以,伎术官虽然也是官,但却是一种夹在官员与民众之间的特殊阶层。 韩修年知道自己的这种人与章衡这种人不是一类人,其中地位差距简直不能道里计。 韩修年赶紧下船大礼拜见章衡,章衡却是扶住了他,笑道:“韩兄就不要客气啦,走,先回城吧。” 章衡带着韩修年一行,快速抵达城内,在一处偌大的院子里停留了下来。 这是莫云新家的一处大宅,州衙已经开始在翻新了,整体全部推倒重新打造一个新州衙,而州衙的就没有地方落脚了,莫云新知道后,赶紧将这一处大宅子借给州衙这边使用。 章衡没有太多时间给韩修年修整了,直接将他们带到一处院子里面,然后指着其中一个房间道:“韩营造,此次堤围造田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你先了解一下,等看完了,随时可以来找本官。” 韩修年赶紧点点头,看章衡这雷厉风行的模样,他便知道章衡对着堤围造田的事情相当上心了。 章衡匆匆离去,韩修年也顾不得修整,一声令下,全部人员开始接手资料。 部下们一阵哀嚎,但哀嚎之后,立即投入进去资料的研究之中,这是属于他们的专业素养。 然而他们一接手资料,顿时便有人惊咦一声喊道:“韩营造,您快来看看!” 韩修年正在打量四周的环境,听到这声惊咦,顿时回过神来,赶紧问道:“怎么了?” 这人拿着资料给到韩修年道:“韩营造,您看,这里的资料很齐全啊,这西江三角洲的舆图、水文资料、勘测等等,全都是齐全的,而且相当精准,这些资料估计咱们拿过来就能用了,这可省了太多功夫了!” 韩修年看了一会,点点头道:“的确是很精细,但施工的时候,咱们还是不能放松,一些重要的数据,还是得自己测量一次,避免失误!” 部下笑道:“那是自然,再权威的数据,都不如自己实地测试一遍嘛。” 韩修年看了一遍资料,了解了整个项目的概况之后,他心中的愤愤不平倒是消失不见了,相反,他已经是兴奋起来了。 这堤围造田虽然技术难度不如治黄工程,但整体的构思却是相当有意思,这是一个工程体系、制度完善的区域性水利工程,能够发挥灌既、防洪排涝、水运等效益的整体性惠民工程,一旦建成,这泛滥的西江三角洲将会一跃成为富庶之地! 韩修年作为一个技术官员,他敏锐的意识到,这个堤围造田,在历史意义上可能要比拟太湖“苏湖熟,天下足”吴越文化摇篮的美誉,更有可能如同都江堰一般孕育出来“天府之国”巴蜀文化源头,这个堤围造田可能早就一个“岭南文化”! 而他韩修年,就是这个【岭南文化】发源的堤围造田的缔造者! 尤其是韩修年在看到别具一格的【桑基塘】与【果基塘】的构思,忍不住赞道:“这真是个天才的构思啊!” 不过他在仔细研究了一下,与部下讨论之后,却是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因为这堤围造田的构思的确是非常完善且有可能实现的,但困难的地方在于,所需要筑造的堤围实在是太长,所耗费物力人力财力太多了,韩修年认为,这些钱就算是朝廷也拿不出来,更别说广南东路这个莽荒路了。 韩修年赶紧找到章衡。 章衡见到韩修年,笑道:“韩营造,你看完资料了?” 韩修年赶紧道:“看完了,堤围造田从技术上来说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们尽快去现场勘察,看看底下的土质如何,若是土质比较坚实,那么筑堤难度应该不算很大。” 章衡点头道:“地质应该问题不大,虽然是冲积土质,但不是造高楼,承重要求不高,,而且现在的泥沙依然不少,造了堤之后,里面还是会继续有沙土堆积,所以会减少对堤坝的侵蚀,所以难度应该不会很高。” 韩修年惊诧道:“漕帅您还懂水利啊?” 章衡摆摆手笑道:“之前也有请了当地的水利人员,听他们分析的,我是不太懂的。” 韩修年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道:“漕帅,技术上是没有问题,但我看了资料,经过计算之后,这需要筑堤的长度估计要超过二百里,若是按照宽裕的算,估计都得到二百五十里了,这么长的堤坝,造价可能不低啊,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啊,至少得一百多万贯。 您别嫌贵,堤坝虽然可以用泥土来造,但造堤吧,需要进排水,进排水便得有水闸,水闸的造价就高了,因为得用砖头以及有粘性糯米石灰之类的东西,二百五十里的堤坝,估计水闸都得几百个,这才是造价的大头!” 一百多万贯,在韩修年看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因为之前他参与治理黄河的时候,朝廷才给几万贯的钱,三司那边还抠搜抠搜的不想给,说是给不起之类的话。 这广州就是莽荒州,哪里有这么多钱来搞这种的大事,一百多万贯啊,将广州全年的收入都投进去,大家不吃不喝的,估计都供不起吧? 韩修年紧紧盯着章衡,生怕他脸上露出难色,但章衡却是轻松笑了笑道:“钱不是问题。” 韩修年赶紧道:“钱不够也无所谓,只要人给够就行,我尽量来想想办法……嗯?” 他惊诧地看着章衡。 章衡笑道:“钱不是问题,关于修堤的事情,州衙已经筹集了大约二百七十万贯钱,而且届时会有大约十万的劳力参与筑堤,韩营造,应该够了吧?” 韩修年不由得咋舌:“二百七十万贯……天哪,这哪里是修堤,这拿来给黄河修堤都够了吧!” 章衡点头道:“来来,韩营造,我给你说一说我的打算吧,我之所以筹备这么多的钱,还有这么多的劳力,可不仅仅是修堤的……” 面对韩修年,章衡终于将他的目的给披露了出来。 “……我要的不仅仅是修堤,还有搭桥修路。” 章衡道:“西江三角洲到处都是交错的河流,这样的确是有鱼米之乡的潜质,但另一方面来说,水道纵横之下,相互之间的交流便只能通过船只,这样的情况下,交流的效率太低了。 而每一条堤围,都可以成为一条大路,用桥梁将它们给连接起来,整个西江三角洲将会因此连成一块,有了便捷的交通,这块区域的经济活力将会被彻底激发出来! 如此一来,西江三角洲不仅可以出产粮食、瓜果蔬菜、各类水产、桑蚕丝绸,加上广南东路众多的矿产,以及广州得天独厚的港口,西江三角洲,将会成为不亚于长江三角洲的富庶之地!” 韩修年听得目瞪口呆,并非因为章衡的设想多么的厉害,而是为章衡的不切合实际而震惊,他讷讷道:“漕帅,您知道按照你的这个想法来的话,二百七十万贯钱有可能不够花啊!” 章衡点点头道:“你帮我算算。” 韩修年苦笑道:“堤围筑造中,水闸是最耗费钱的地方,而修建交通之中,搭桥是最耗费钱的地方,而修路的标准与堤围的筑造标准也是不同的,若是要让堤围变成可以通行的道路,耗费的钱可能要多上几成都不止啊!” 章衡点点头道:“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们自己烧制砖头,然后烧制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用来代替糯米石灰这些的话,你觉得能不能修成?” 韩修年闻言皱了皱眉头:“这水泥是什么东西?” 章衡闻言道:“来,韩营造,你跟我来。” 章衡带了韩修年来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一套石桌石椅,章衡指着石桌石椅道:“韩营造,你看这桌椅如何?” 韩修年看了一眼,然后咦了一声:“这不是石头啊,我还以为是石头呢。” 章衡到墙角拿了一个铁锤过来,递给韩修年道:“来,韩营造,你可以试试它的特性。” 韩修年有些迟疑道:“敲碎了没有关系?” 章衡笑道:“便是拿来测试用的,不然我这院子放着一个大铁锤,不是很奇怪么?” 韩修年不愧是个技术官员,闻言便请章衡离远了些,自己抡起大锤子就往水泥桌上砸去,冬的一声,大铁锤竟然被高高弹起,韩修年的双手都被震得发麻。 他赶紧放下大锤子,然后过去凑着看,发现水泥桌子不仅没有分崩离析,甚至连开裂都没有,只是上面有了一个白点。 韩修年吃惊道:“这个坚固程度堪比石头了,我想知道,这玩意之前是什么模样的?” 章衡叫人去库房里面拎了一包水泥出来,韩修年看了一下,是黑灰色的粉末,再次吃惊道:“这便是水泥?” 章衡点头道:“对,这玩意掺上沙子,然后用水活好,按照需求湖成各种形状,等干透之后,便如同石头一般。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东西用来修路、搭桥、修水闸都是极好的材料,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在建设几个大型的水泥工坊,很快便能够大规模的提供了。” 韩修年关切问道:“此物造价如何?” 章衡笑道:“山中自有此物的原材料,用火烧制调配出来,主要是费人工,材料不值钱,哦,是了,砖头也是一样的情况,就是要用人去烧制,其余的都是小事尔,现在韩营造你再算算,这种情况下,二百七十万贯够不够?” 韩修年眉头紧紧皱起,拿着树枝在地上算了良久道:“大约……应该……可以吧?” 章衡笑了起来:“那就是可以了。” 韩修年苦笑道:“这个没有经过仔细算过,下官也不敢保证啊,而且,工程的事情您可能不太清楚,若是期间出个什么幺蛾子,那有可能缺口会非常大的!” 章衡点头道:“嗯,反正无论如何,都该搞起来,水泥工坊、砖厂可不仅仅只花钱的,也是能够挣钱的,现在只需要大约够了就行了,后期需要钱,本官来解决!” 韩修年顿时想起了章衡在汴京时候的丰功伟绩,顿时信心也足了起来,亦是满心欢喜起来。 能不欢喜么,这个工程若成,西江三角洲可能会成为一个堪比长江三角洲的富庶之地,而他也将会被西江三角洲的百姓所铭记。 嘿嘿,到时候得捣鼓着立个碑才行,最好是章三元亲自写,哈,若是能够请到范相公或者是曾相公、贾相公来写,我这也要千古流芳啊,啧,那滕子京不就是建了一个岳阳楼么,请范相公写了篇岳阳楼记,啧…… 韩修年欢天喜地而去。 章衡看着韩修年的背影,笑着点点头,韩修年这个营造官还是他专门请人问了问的,此人技术了得,做事也认真,就是一个比较单纯的技术官僚,请他来造堤围,基本上就不用操心太多了。 章衡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在具体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的时间,他只管提需求,至于怎么实现,就该由下面的人去完成。 韩修年离去,章衡便坐在院子里,安静地思考着事情。 陆尹宁施施然而来,看到沉思的章衡取笑道:“你又在这里憋什么坏水呢?” 章衡抬头看到是陆尹宁,笑道:“怎么,水泥工坊搞得怎么样了?” 陆尹宁笑道:“那玩意也没有什么难的,找到原材料后,烧制也简单,广南东路石灰石、铁矿石与各种黏土随处可见,烧制的木材山上大把,这荒芜了千万年,最不缺的便是树木了,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主要还是费人工罢了。 下面的人已经确定了四五处地方,各种窑洞也都挖好了,已经开始在试烧制了,估计很快便能够大规模供应了。 倒是这堤围什么时候能够开工,水泥可不能久放,广南东路这边气候太湿,若是放久了就全都没用了。” 章衡笑道:“快了,水泥也可以放开卖,只要不耽误施工,就放开往民间卖!卖了的钱归州衙用来搭桥修路!” 陆尹宁横了章衡一眼道:“就属你大方!” 章衡耸肩摆手:“老子不差钱!”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尽在掌握!(五千大章 晚上还有。) 陆尹宁调侃章衡,反而被章衡给装了逼,但陆尹宁却是颇为享受这种感觉。 “我们已经与詹通判那边联系了,将水泥送去城墙那边做了测试,已经定下来了,城墙直接用水泥代替糯米石灰这些,大约可以有几万贯的进账。 另外,府衙这边的单子也被我们拿下来了,大约也会有几千贯的进账,前期的投资基本是已经拿回来了。” 章衡点头道:“城里面的道路与沟渠呢?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 陆尹宁笑了起来:“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谁不知道我陆尹宁是章老爷您的人呀,我只要出面了,难道他们会拒绝么? 关键是,这水泥是又便宜又结实耐用,用在沟渠里也罢,道路也罢,那能够节省的成本可不少啊,而且还平整耐用,谁不愿意用啊。” 章衡笑道:“这一块有多少钱紧张?” 陆尹宁道:“水泥大约可以进账五万贯左右,另外,我将碎石子、竹子等等材料的订单也给拿下来了,大约也有三四万贯左右,加起来大约有八九万贯吧。” 章衡微笑点头:“有这些钱打底,这水泥厂大约也不会亏损太多了。” 陆尹宁嗤笑了一声:“亏本?水泥这种神兵利器你跟我说会亏本?只要城墙修起来,道路修起来,以后广州城不会再用别的东西了。 还有,堤围不是马上就要开工了么,这笔订单至少也是上百万贯,如果这都能做亏本,我将我脑袋送给你算了。” 章衡摇摇头道:“广州这边就别挣钱了,挣多少都往里面投,想要挣钱,等堤围建起来之后再说吧,堤围是现在第一要事。” 陆尹宁点点头,她当然明白这对于章衡的重要性,她说道:“那我便贴着成本价来卖吧,维持不亏本便是了。” 章衡笑了起来:“嗯,有了水泥,我发展西江三角洲的计划终于见了雏形了。” 韩修年果然是专业人士,带着人跑了二十天左右,一回来便找到了章衡。 “漕帅,可以启动了。” 章衡振奋道:“都勘察过了,制定好施工计划了?” 韩修年立即拿出来勘察报告,施工计划之类的东西给章衡,章衡看了看,虽然比不上后世的工程报告,但也是能够看出来整个计划也是相当完备的,章衡不由得暗赞:论搞大工程,还是中国人在行。 韩修年怕章衡看不明白,赶紧给解释道:“此次的计划是抓大放小,我们将西江流域大大小小的河道进行分级,我们主要负责干流与一级支流的堤围。 这些堤围的要求更高,而且是要修成以后交通干道的,所以,得由我们来指导修建,至于二级以下的支流,则是让各乡村去修建,当然,我们这边会派出技术人员去指导的,其实不难的。 之所以这么搞,是因为枯水期的窗口时间太短,毕竟这里多雨,只有深秋到初春这段时间,也就是三四个月的时间,所以,必须多线同时启动,将整体框架给做起来才行。” 章衡点点头,他知道珠江是大宋第二大水流量的大河,到了雨季的时候,那水流量是很吓人的,必须赶在雨季之前,将堤围给修起来,否则到了雨季,就不是动工的时候了。 “那就……启动吧。” 章衡一声令下,庞大的官府机器也就随即轰然启动了。 章衡任命韩修年为西江三角洲堤围建设工程总工程师,领导整个工程,让詹崇文负责协调各县之间物资、人力的调动。 广州州衙、州院、各直司、左司理院、右司理院、司法厅,司户厅,以及各经济部门,包括常平仓、回易库、常平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棚前醋库等部门的人员,也尽皆被章衡抽调出来,一起协调堤围建设。 这么一个遍布整个三角洲的大工程,所需要的人肯定是很多的,若是不发动整个州衙的力量,光靠韩修年带来的团队,那是如何也干不起来的。 章衡坚定地态度让各级官员胥吏都看到他的意志,以至于不敢懈怠,章衡也亲自组建了西江三角洲地位建设工程监督办小组,亲自任小组组长,亲自监督堤围造田的工作。 然而,就算是如此,依然还是有人控制不住自己。 十月二十七日,顺德县出了堤围坍塌事件,参与修堤的劳力死伤十几人。 章衡立即带队严查,原来是负责该段堤围的胥吏勾结工头偷工减料,导致了堤围坍塌事件。 章衡铁面无私,继续追查到顺德县知县身上,顺德县知县张周杰任用私人,利用工程贪污受贿,以至于顺德段堤围都有质量问题。 章衡立即采取行动,将涉及贪污的所有人员都给控制住,然后由提刑司接手审查工作。 这是一件相当大的事件,章衡的处理也不可谓不严厉,算是颇为震慑住不少人,但以宋朝官员的腐败程度,不搞出幺蛾子是不可能的。 章衡带队巡查工程的过程中,出现过懈怠不管事的,渎职的,贪污的,对于质量问题敷衍了事的……问题多如牛毛。 知县这等是朝廷直接任命的,章衡自己是动不了,只能交给提刑司,但对于胥吏衙役之类的,章衡却是有权限提拔以及清除的。 章衡一路巡查下来,撤除大批不合格的胥吏,也提拔了大批勇于任事的人,这些人分布在各个县衙乃至于各个部门里面去,乃至于许多乡村的里正耆长都让章衡给替换了不少。 这些人是章衡提拔起来的,自然是认章衡为官场靠山,章衡也可以通过他们来控制各个部门县衙的动态,真正让权力的触角深入到县乡里面去。 韩绛来了广州之后,便天天跟着章衡上山下乡的,按照他的话来说,这叫深耕广南东路,央行要为再造新江南而献出一份力。 章衡怀疑他是在跟着自己游山玩水,当然,西江三角洲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因为正在大规模的修建堤围,各条水系都是乱糟糟的,河道里面就没有清澈的,都是浑浊的泥水,自然没有什么好玩的。 一轮巡查完了,章衡这才回到广州。 韩绛一路看下来,心中感慨万千,跟章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路跟着你在泥泞中行走吗?” 章衡诧异道:“你别给我搞什么伤春悲秋的,老子年纪大了,听不得那些。” 韩绛顿时有些无语,怒道:“我也不是伤春悲秋的人!” 章衡呵呵一笑。 韩绛感慨道:“之前我以为你搞这个堤围目的单纯,可现在看来,你还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章衡哦了一声道:“看出什么来了?” 韩绛盯着章衡道:“你想通过堤围造田之事,将广南东路掌控在手里!” 章衡心里一跳,脸上却是若无其事道:“怎么说?” 韩绛眼睛里面有些炽热:“堤围造田项目很大,所以参与的人很多,上到州衙官吏,下到里正耆长,包括十来万劳工都含括在内! 你通过堤围造田,不断找出问题,然后提拔新人,这些新人在各自的部门或者乡村里面,这些人都将视你为靠山,这时候,你就彻底掌控了广南东路,整个广南东路都会在你的指挥之下!” 章衡点点头道:“作为一路转运使,掌控治下一路,难道不应该么?” 韩绛点头道:“当然是应该,我所说的便是这个,你给我演示了如何去掌控一个庞大的机构的方法,便是发起一件大事,然后将参与其中的人都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这样权力也就把握在手中了!” 章衡笑道:“然后呢?” 韩绛嘿嘿笑道:“所以啊,我学会了。” 章衡有些无奈:“就这?” 韩绛眼里有着亮光:“这还不够啊,你知道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悟不出这个道理啊!” 章衡笑了笑,他还以为韩绛发现了什么大道理呢,说了半天,就这? 不过,韩绛倒是说对了一部分,经过这番动作,他的确是将广南东路最精华的西江三角洲给控制在手里了。 现在州衙州院基本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各县衙里面也有他的人,乃至于乡里,也有他的眼线,西江三角洲发生什么事情,他第一时间便能够得知,他的政令一旦发出,便能够深入到乡里里面去。 而这,也只是他来了广南东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便做到了。 经过一轮的巡查,大规模的人员调整,大量勇于任事、勤勤俭见的胥吏、里正、耆长上任之后,工程的进度便变得可控起来,在章衡的掌控下稳步推进。 西江三角洲堤围工程工程量很大,但章衡发动了十几万人参与其中,西江干流与支流的堤围一起动工,全面推进之下,工程的进度非常快,韩修年兴奋地与章衡汇报道:“按照这个进度,在枯水期结束之前,整个框架肯定是可以构建起来的。 水泥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好用了,无论是搭桥还是堤围,都是无上利器啊,若是按照一般的方法,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得进深山开凿大石,然后将大石运出来,进行装填,才能够顶住洪水的冲击。 这样一来,虽然也能够达到效果,但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多,进度上肯定也是要大受影响的。 可水泥不一样,水泥可以化整为零,浇筑起来养护几天,便是浑然天成了,施工快捷方便,实在是太好用了。 原本我还担心在枯水期内完成不了呢,现在看来,应该是能够完成了。 甚至于堤围之上的道路,都可以在枯水期内完成呢。 漕帅,您就看着吧,等到开春的时候,您就能看到一个四通八达的西江三角洲!” 对于这个进度,连章衡都有些吃惊,他是知道这工程有多大的,还得加上修路铺桥的工程量,就算是后世,也没有这么快就能够完成吧? 不过章衡却是想得多了,这时代对于道路桥梁的要求没有那么高,既不需要跨江大桥,道路也不是高速公路,他们用不上,也不可能搭建,只要能够让马车能够通行,乡村之间能够相互连同就算是很好了。 那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的东西。 可就算是这样,对于整个西江三角洲来说,已经是天翻地覆一般的进步了。 宗保生一开始跟着徐进的小舅子赵坤在城墙的工地上干活,干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颇攒了一些钱,这当然是令他很是开心的,但在州衙开始招募劳力参与修堤围的时候,宗保生毫不犹豫地报名了。 虽然去修堤围不给薪俸,而且也肯定不如修城墙来的轻松,他跟着赵坤,赵坤其实就是让他帮着跑跑腿,管理一下工地上的工人,其实是非常轻松的,而且赵坤后面给的薪酬也是按照小工头的薪酬来给的。 但宗保生却依然不愿意留下,赵坤劝阻不住,赶紧找徐进询问意见。 徐进听完之后有些诧异:“他要去修堤围?” 赵坤苦着脸道:“你说他是不是掌握了什么东西,现在要去告密了?” 徐进盯着赵坤道:“你是不是又在里面胡乱伸手了?” 赵坤差点就跳了起来:“这我哪里敢啊,人家漕帅的人都塞我身边了,我若是还敢伸手,我是傻还是找死啊!” 徐进点点头,这话他倒是信的,他这个小舅子是贪婪,但胆子不大,这种情况下他的确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徐进点头道:“走,带我去见见他。” 来到城墙工地的工棚里,徐进看了一个坐立不安的宗保生。 宗保生看到徐进,恍若是见到了大救星一般,赶紧跑过来:“徐老爷您来了?” 徐进满脸的笑容:“宗老哥,你这是怎么啦,看着好像有些焦躁呢,是不是在工地上干活不开心呀?” 宗保生有些不好意思道:“徐老爷,不是这么回事啊,赵工头对小人很好,工钱也给得多,若不是堤围的事情,我还想继续干呢。” 徐进哦了一声:“堤围的事情啊,你为什么想要去堤围上干呢,造堤围要下水的,现在天气这么冷,下水干活,哪里比得上在城墙这边啊?” 宗保生嘿嘿笑了笑,不太好意思道:“去堤围那边是辛苦,但却是可以分田地的,您知道的,挣钱肯定是不如土地的,钱很快就花完了,可土地却是一直都可以耕种的,所以……” 徐进明白了,这是想去造堤围分土地。 他琢磨了一下,笑道:“宗老哥,其实你不必去堤围那边,就在这儿干就挺好。” 宗保生却是颇为坚定:“徐老爷,小人就想要十亩地,我只要去堤围上干四五个月,就可以得到十亩地,我需要这十亩地来养活家里的四个半大小子。” 徐进笑了起来:“宗老哥,别着急,我这不是在拦着你,而是说你没有必要去哪儿受苦,在城墙这边干就挺好的,你想要十亩地,也不难的。” 宗保生眼睛一亮:“徐老爷,您有办法?” 徐进笑着点头:“嗯,城墙这边大约明年年初就可以完工了,大约还可以干上三个月左右,宗老哥,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可以挣到多少钱?” 宗保生算了算,他现在算是小工头,干的活轻松,但拿的钱却是多了不少,这个月他便拿到了将近十贯左右,若是再干上三个月,那就是四十贯了。 徐进当然知道宗保生能拿多少钱,他笑道:“你知道现在开发出来的田地一亩地卖多少钱么?” 徐进比了一个七的手势:“十亩地,只要七贯钱!” 宗保生闻言吃了一惊:“这么便宜?” 徐进点点头。 宗保生还是有些犹豫道:“可是,我这也是不知道去哪里买啊?” 徐进笑道:“宗老哥,你看我,你要买地,我还能够让你买不着么?” 宗保生顿时大喜,也不提去修堤了,开心的在工地上继续干。 但赵坤有些不开心,埋怨徐进道:“你干什么要留他啊,有他在,我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了!” 徐进瞪了他一眼道:“我就是怕你乱来!” 当然这话不是真的,徐进继续道:“詹通判亲自来安排的人,然后在我这待不下去,跑去修堤围了,到时候詹通判来问我,小徐啊,宗保生在你哪儿干得怎么样了?我该怎么回答,啊,他跑去修堤围去了,就为了十亩地……” 赵坤这下子也明白了,连连点头道:“明白了,明白了!” 徐进点头道:“好好笼络一下他,别让他瞎想,田地的事情我会解决的,到时候城墙这边搞好了,城内搞道路的时候,你也带着他去。” 赵坤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徐进恨铁不成钢踹了他一脚道:“不成器的东西,这是漕帅的旧识,若是有一天漕帅远在他乡想念旧识,找他过去聊聊天,但凡是提了你一句,你特么就飞黄腾达了!” 赵坤没有好气道:“得了得了,能不能飞黄腾达我不知道,但这外快肯定是没有了!” 徐进哼了一声:“没出息!” 第二百一十九章 广州要发展重工业!(来了,日万完成!) 徐进觉得赵坤没有出息,赵坤也觉得宗保生没有出息。 “耕田有什么好的,一年到头,就挣那么几包粮食,累死累活的,不值当!你看,你跟着我做工程,轻轻松松的,一年存个几十贯钱,这不比种田好?” 赵坤如此与宗保生说道。 宗保生却是老实道:“那是赵老大你照顾小人,小人是什么材料,小人心里比谁都清楚,小人就是个耕田的命,做这个,就不是小人所擅长的……嘿嘿。” 赵坤笑骂道:“你真是没出息啊,这么一个好机会,却不知道好好珍惜,非要耕田去,图啥呢!” 宗保生只是嘿嘿笑着。 当然,赵坤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太愿意宗保生跟着,徐进所说的什么飞黄腾达,在他看来也是没影的事。 而且就像是宗保生所说【我是什么材料我比谁都清楚】,宗保生知道自己不适合搞什么工程,他赵坤也知道,就算是章衡给他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他也把握不住的。 人要贵有自知之明呗。 东南东路的冬天其实也是郁郁葱葱的,但天气也是冷,人人都穿得厚实,但此时的州衙设厅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各县知县主簿齐聚设厅,有些时日不见,他们相当兴奋的交流着什么。 章衡一进来看到如此热烈的场面,笑道:“看来,丈量田地的事情,大家都已经完成了是么?” 香山县知县史名臣高声道:“可不是么,都已经丈量好了,所以我们约了时间来给您报喜来了!” 众人俱都笑了起来,俱都喜气洋洋地模样。 章衡点头道:“成,那大家都汇报一下呗?” 史名臣哈哈一笑:“那我香山先来,此次我香山基延袤万二千余丈,造出良田五百顷!” 番禺知县贾若琳笑道:“老史,就五百顷田地,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你这眼皮子也太浅了吧?” 此次珠江三角洲的堤围造田,总共预计会造出两万顷的田地,香山却只有五百顷土地,的确是很少了。 听到了贾若琳的嘲笑,史名臣却是不以为然道:“你们这些狗大户当然不在乎这点田地,可我们香山县是什么,【香山为邑,海中一岛耳,其地最狭,其民最贫】,我们香山人靠什么过日子,靠捕鱼捞海草晒盐,剩下上千亩的土地只能种什么,种点菜吃,米面什么的,全都得靠外面买去! 这一次五百顷土地啊,那可是五万亩的土地啊,种上水稻之后,我们香山人以后再也不缺一口吃食了啊!” 说到这里,史名臣高兴得连着抹眼泪,这让很多人都安静了下来,如此爱民如子的知县,谁又如何能够去嘲笑他呢。 章衡问贾若琳道:“番禺如何?” 贾若琳道:“基延袤万二千余丈,扞护良田千五百顷。” 贾若琳这话一出,顿时众人皆向他道喜,贾若琳倒是澹然道:“番禺沼泽沙田不多,于番禺来说也是颇有助益而已,倒是堤围上的大路才是意外之喜。” 贾若琳这话一出,顿时让诸多知县暗骂狗大户,能够增加一千五百顷的田地,还这般澹定模样,够装比的,不过也是,人家番禺家底厚,还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章衡勉励了几句,其实香山与番禺的数量不多是可以理解的,一个算是孤岛,一个原本就是已经成型的陆地,可供开发的潜力不算很大,关键还是南海、顺德、东莞这几个地方。 章衡看向南海知县康祈祖。 康祈祖满脸的激动,也带着莫大的自豪,大声道:“南海基延袤二十二万二千余丈,扞护良田九千五百顷!” “哗!”众知县顿时被震惊到了。 连贾若琳都有些坐不住了,吃惊道:“这么多?” 章衡心里虽然早有预计,但真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所以也是颇有惊喜:“竟是差不多有将近万顷土地了?” 康祈祖肯定点头道:“这得感谢韩营造,韩营造是这个!” 康祈祖竖起大拇指。 “韩营造造堤围的时候,勘测了原本一片低洼地带,原本是不在范围之内的,但韩营造勘测之后,认为那一大片的水泽其实已经快要形成沙田了,虽然暂时没有办法作为沙田种植水稻,但却是可以挖成鱼塘,搞成桑基塘。 于是便将其概括进来,一下子增多了将近三四千顷的土地出来,但大家别误会,这般一来,不仅没有增加营造费用,反而因为取直的缘故,足足少造了七八万丈的堤围。” 众人啧啧赞叹,然而南海的成绩虽好,但比起顺德来,却又是低了一筹。 其实诸县里面,顺德才是最得天独厚的,在堤围筑造之前,顺德除了县城有一片不错的陆地,其余基本上全是一片沼泽地,也是颇为穷困的一个县。 按照原来的轨迹,是顺德民众自己努力的造堤围,造了几百上千年,才拥有后世的顺德,才算是有了富饶的顺德,也有了美食之乡的盛誉。 顺德知县夏公直早就兴奋得满脸红光,赶在康祈祖的后面说道:“漕帅,我们顺德成绩也还算不错,此次围堤造田,顺德基延袤三十二万二千余丈,扞护良田一万八千五百顷!” “轰!”各知县主簿俱都轰动了起来。 章衡也是动容:“这么多?” 夏公直搓着手嘿嘿直笑:“不多不多,以后会更多,韩营造观察了水文泥沙的情况,说最近百十年来,这堤围修了起来,对于水势会有所改变,届时泥沙会在顺德这个地方更多的积蓄下来,沙田的面积会越来越大,可能百年的时间,到时候顺德的土地又会扩大几倍了!” 众人尽皆羡慕。 随后是东莞知县等人汇报,詹崇文汇总了一下,与章衡汇报道:“漕帅,下官统计了一下,广州七县经过此为围堤造田,共造土地三万一千顷!” 章衡心中已经大略算了一下,便是这个数了,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原本他粗略算了一下,大概有二万三四千顷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多了七千顷出来,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此次丈量是在堤围合围之后的初步丈量,堤围还没有到完工的时候,所以章衡夸赞了知县主簿们,然后让他们回去继续推进接下来的工作。 堤围合围了,但事情还有很多,堤围需要加固,上面需要铺路,然后要分地,要组织农耕,要挖池塘,要引进桑树种,要培育鱼苗……,需要做的事情可太多太多了,还不到庆祝的时候呢。 詹崇文倒是问章衡道:“漕帅,多出来的这一万多顷土地该怎么处理?” 章衡想了想道:“一万给了参与造堤的百姓,一万卖给了出资方,剩下这一万一千顷……” 詹崇文带着期待看着章衡:“要不,就归在州衙名下,当成广州州衙的产业?” 章衡摇摇头道:“……全都卖了吧,就不卖当下的人了,詹通判,本官给你个任务吧,你去北方招募十一万农户,一户给十亩地,只要来了就给,不需要任何条件!” 詹崇文吃惊道:“不用出钱买?” 章衡肯定点头道:“对,有船去接,从海路往南,来了就给地,还给种子农具,现在河北东西路河东路、永兴军路、江淮一带活不下去的农户很多,很容易招募的。” 詹崇文不断地摇头道:“不不,下官问的是,这一万一千顷田地,就这么分出去,半分钱也不收,是了还要给种子农具……” 章衡叹息着道:“嗯,你听得没错,我知道你认为这样太亏,但咱们是要发展广南东路,广南东路之前是地少民贫,其实不仅仅是民贫,还有民少。 这么大的一路,竟然只有区区十几万户,每户就算是按照五个人来算,也不过六十万人而已! 六十万人啊,这么大的一个路,只有区区六十万人,你说,离不离谱,这地方不是莽荒,哪里是莽荒!” 章衡看着詹崇文道:“所以,现在本官最主要的任务是,持续不断地开垦土地,不断地招募北方流民来到广南东路,什么时候广南东路有了一百万户,才算是真正富裕了起来!” 詹崇文说不出话了。 主要是章衡这个目标吓到他了。 一百万户的路,大宋也只有四个,一个两浙路,一个江南东路,一个江南西路,加上一个淮南西路,这四个路是大宋真正的精华地带! 而广南东路是什么? 那是与广南西路同病相怜,属于大宋朝最瘦弱的小儿子啊,大宋的百姓说人家野蛮或者穷苦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你看,那人跟广东蛮子似的】。 詹崇文觉得,章衡肯定是飘了,就做出点成绩来,然后就飘飘然起来了,甚至发出这样的豪言壮语……詹崇文想问问,什么时辰睡觉才能够做这样的美梦。 当然,这样的话他没有问出来,若是问出来,那就太得罪人了。 而且詹崇文也接下了这个任务,因为章衡给了他一个承诺,他若是完成了这个任务,可以推荐他去当知州。 这当然是很大的诱惑,所以詹崇文从了。 但詹崇文并不认为章衡这个愿望可以实现,章衡也没有与他详细解释。 章衡自己倒是颇有信心的,因为接下来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举措。 有了珠江三角洲新开垦出来的几万顷土地,章衡便有信心让广南东路的人口往上翻几番,因为有了这些土地,广南东路的粮食便能够自给自足了,而他人口增加计划,也能够顺利执行了。 章衡召集了广州商人,张麻子,以及央行的韩绛,临安商行的陆尹宁前来开会。 章衡一开口便将众人给惊到了。 章衡道:“广州要建一个完整的供应链。” 此话一出,广州商人还没有激动,张麻子却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他一脸错愕的看着章衡。 也怪不得如此震惊,因为广州是泉州最大的竞争对手,是的,江南并非泉州最大的竞争对手,泉州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广州! 广州的位置太重要了! 广州便在泉州与西方商人的路上,也就是说,广州离西方更近,若是广州建立了完整的产业链,那么最受影响的便是泉州了。 江南外贸主要面对的是辽国、高丽以及日本,之后才是西方的商人,但泉州最主要的还是面对西方,之前广州因为没有完整的产业链,所以得依靠着泉州,但若是广州有了完整的产业链,那么泉州便要两不靠了。 张麻子想不到,他们一直依靠的章衡竟然要背叛他们,张麻子又是震惊又是愤怒。 章衡看到张麻子的神色,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实际上从一开始便有所预计了,章衡朝他摆摆手道:“张牧之,你先坐下,若是不考虑泉州,我也不会叫你过来。” 张麻子一听,顿时醒悟了过来:是啊,若是老大人要放弃泉州,何必叫我过来,总不能是专门为了专门羞辱我吧? 他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他的确是不敢相信他们一直信赖的老大人会背叛泉州。 张麻子的震惊,却是苏伯辉们的惊喜。 苏伯辉与惠保山等人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 惠保山最沉不住气,他大声道:“漕帅,您所说可是真的!” 苏伯辉赶紧拉住惠保山道:“你这是说什么话,漕帅是何等人,难道还会来消遣我等?” 章衡闻言顿时笑道:“苏会长这是在点我啊。” 苏伯辉赶紧谦逊道:“漕帅说笑了,小人再怎么着,也不敢拿您来开玩笑。” 章衡点点头道:“不过你说对了,这种事情我不会随便说的,广州,要将产业链给搞起来!……” 张麻子浑身一抖。 “……不过,泉州与广州,应该是互补的关系,而不是竞争的关系,这一点我会明确与你们说好。” 众人有些不明所以。 都搞产业链了,那不就是竞争了,怎么还能够互补了? 章衡笑道:“我给你们普及两个基本概念,关于工业,有轻工业以及重工业,轻工业便是指以农产品为原料的轻工业和以非农产品为原料的轻工业。 它包括食品、酒、家具、五金、玩具、乐器、陶瓷、纺织、造纸、印刷、生活用品、办公用品、文化用品等等。 至于重工业,便是指生产资料的部分,比如说采掘业,如煤炭开采、金属矿开采、非金属矿开采和木材采伐,以及类似水泥、煤炭加工等等,这些便是重工业。 在我的计划里面,广南东路可以走重工业道路,以后的广南东路,将会成为大宋最大的水泥生产地、煤炭供应地! 大宋最大的钢铁厂,大宋最大的各类机械厂,比如说水车、水磨、马车、运输车、纺织车、各类大型机械。 还有各种船只,内河船、运输船、海船……只要是工业需要用到的东西,广东都要能够生产!” 章衡看了一下听得出神的众人,笑了笑道:“如此一来,广州与泉州不仅不会成为竞争对手,还会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 福建路与广南东路本来便是连成一片的,互通有无,最是合适。 而且,你们不会认为我请张牧之过来,是让他过来看热闹的吧? 泉州发展的基本都是轻工业,他们最需要的便是各种机械,他们需要各种机械去提高他们的生产效率,这便是合作的基础。” 张麻子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若真如章衡所说,那泉州广州还真的不会有太大的冲突。 张麻子松了口气,但苏伯辉却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对他们海商来说,重工业的这些东西,明显是不能够出海的,这与他们的经营方向并不相符,而且做这些东西,他并不清楚前景如何,所以有些担忧。 章衡看到他们的神色,也明白要他们一下子接受这些东西是困难的, 章衡笑道:“大家是觉得这些东西前景不明?” 苏伯辉苦笑道:“漕帅,不是我们不识抬举,而是的确是心下没底啊。” 章衡笑道:“可以理解,但本官会给你们一个机会,其余的可以先放着,但水泥的生意,可以授权给你们来生产,别的先不说,你们可以先从水泥生产开始,你们觉得如何?” 这下子张麻子也坐不住了,他立即站起来道:“漕帅,我们闽商支持,水泥的生意我们愿意加一份,如果粤商不愿意参与,可以将水泥厂放到泉州那边!” 张麻子这么一表态,惠保山立即就急了,站起来大声骂道:“好你个张麻子,别的你不行,抢生意你最厉害。 水泥是什么东西,大家难道还不知道么,这玩意可是好东西,只要生产出来了,便是供不应求的好生意,怎么可以放到泉州去! 漕帅,我们粤商愿意参与,您一定要将水泥厂放在广州这边!” 苏伯辉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漕帅,若是如此,粤商愿意!” 第二百二十章 万恶资本家章漕帅!(来了,五千大章哈 当然愿意。 谁不愿意,谁便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 如今的水泥在广州可是家喻户晓的好东西。 苏伯辉等人之前愿意承担起广州城内主干道以及排水渠的建设,投了大约二十万贯左右的钱。 原本他们是打算用石板材来铺设地面的,但陆尹宁找到他们,请他们去参观了一下一条一百多米的水泥路之后,莫云新立即拍板:全都用水泥! 所以,现如今广州的主干道都是使用的水泥路,水泥路平整无比,看着十分的好看,已经是成为了广州人的新宠。 现在广州有门路的百姓建房子,也要找人搞来几十包水泥,将自己的房子建成坚固的水泥房,可以这么说,水泥已经成为一种非常受欢迎的建筑新材料了。 而且,这种影响力会随着来广州的商人的传播越来越大,现在有不少经过广州的海商,无论是大宋的海商还是外国的海商,都想要带一些水泥走。 卖水泥的劝阻说海上湿度太大,若是要走远海,恐怕到时候就全都板结了,但人家就是不听,非要带走,说是就算是板结,也可以让人知道当真有水泥这么一种东西存在,带回去让他们看看这玩意的硬度也行。 所以说,现在的水泥已经是闻名遐迩,但到现在为止,还只是广州这边有水泥可以出售,而且都控制在临安商行的手中。 现在章衡想要拿出来作为广州的拳头产品,在座的人都可以开工厂制造,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财富啊,哪有拒绝的道理。 章衡看着大家兴奋的神色,笑道:“水泥拿出来给大家共享,是给大家积累资本的,挣到了钱,还是得投进重工业里面去,要将广州发展为一个重工业基地。” 苏伯辉等人连连点头。 章衡看着大家像是言听计从一般,但心里却是清楚,这些人看着顺从,但他们却是不明白要怎么做的。 算了,就将他们当做工具人来使用便是了。 至于该如何来规划广州重工业的分布与发展,还是得自己来! 贪多嚼不烂,章衡并没有一摊子全面铺开,而是只确定了几个能够快速积累财富的项目。 一是建设一批技术先进的炼钢厂,当然,这先进的技术,自然是章衡的半瓶水物理化学水平,不过就算是将后世一知半解的东西拿过来,依然是超越时代的东西。 其次是建立一批矿场,包括煤款、铁矿等各种矿场,已经拥有的矿场,则是进行扩大生产,随着广南东路的崛起,对各种矿产需求会呈现出指数级别的需求,所以需得进行未雨绸缪。 其三是建立一批化肥工厂,相比起其他的,化肥只要能够生产出来,几乎便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大宋朝还是个农业社会,还有什么能够闭上能够让农作物增产的化肥呢? 章衡当然制作不了太复杂的化肥,但有些钾肥磷肥是可以通过简单的方式给制作出来的,只要找到矿场,将矿石挖出来,进行粉碎,然后进行简单的固定就能够使用了,其实不算难。 最后便是这水泥厂,哦,还有配套的烧砖厂。 就如同上面所说,这些不是用来奠定重工业的基础,而是用来筹集资金所用的,所以选的这几个,都是可以短时间筹集起来大量资金的项目。 而且,这个时代的重工业,与后世的重工业不是一回事。 没有蒸汽机,没有化工行业,没有电力,没有石油…… 这是大宋版本的重工业。 有些不伦不类,但在路上的人不管这些,他们要的是先走起来,别的不要多管,走起来再说。 苏伯辉等人未必能够理解章衡的筹谋,但他们知道要挣钱。 章衡让陆尹宁放开水泥厂的合作,苏伯辉等人立即蜂拥而入。 但他们倒是知道合则两利的道理,不仅将广东商人联合到一起,甚至将张麻子这帮闽商也拉了进去,筹办了一家叫做南方建材集团的商行。 这家商行,主营的是水泥、砖头以及钢筋。 这些东西章衡交代了之后就不太管了,因为陆尹宁会处理好的,但之后陆尹宁还是与他汇报了进度。 苏伯辉等人的野心颇大,在筹建了南方建材之后,然后立即定下一个野心勃勃的发展计划,就像是当年临安商行的扩张一般,他们打算在汴京、杭州京兆府、成都、江陵府、福州、泉州,都建立水泥厂,从南到北,要覆盖整个大宋朝! 章衡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水泥这个东西,这刚出来便是个大杀器,嘎嘎乱杀的那种。 只要他们能够铺平当地的关系,怎么也不会亏本的。 至于能不能搞定当地的关系,这个章衡更放心了,因为这个商行央行与临安商行也占了股份,以央行与临安商行的影响力,大约也没有多少人敢惹。 虽然章衡并不直接参与到各类事务之中,也尽量控制铺开的摊子的大小,但修城墙、修州衙、修城内道路排水渠、堤围造田、还有现在的重工业,各种事情依然纷至沓来。 章衡忙得脚不着地,连庆历八年的脚步声都忽视了,在他间歇间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庆历七年已经是到了尾声了。 原本将近年关,州衙以及各县衙都该挂印准备过年了,但这么多的项目,一下子都要停下来,却是不可能的。 章衡召见各知县,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打断发展的进城,停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损失太大了,于是决定,广州今年的年州衙县衙全都不休沐。 这个决定让忙活了大半年的官吏们惨嚎连连,这半年的时间,章衡持着鞭子,像是鞭打拉磨的驴一般驱策着他们,他们咬着牙,本想着过年可以歇一歇,但这个消息一出,他们便再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憋屈了,一时间怨声载道。 但章衡是懂压榨的,他随后便宣布,从堤围造田项目中结余的款项之中拿出五万贯作为年终奖发给各级官员胥吏,最高可得二百贯,最低的衙役可得三十贯,至于这一个月还要继续劳作的劳力,则是发三倍工钱。 其实最终支出也不过是多了十万贯左右的钱,但风向立即有了变化,从怨声载道,变成了齐声颂扬章漕帅是个青天大老爷。 然而,零星的抱怨依然是存在的。 大年三十,佥判席文彦就赖在章衡家不走了。 “漕帅,您不给人,这活就没法干了,您要不给人,下官在您这里赖着,反正下官的家也回不去了!” 章衡有些无奈,小心翼翼地看着曾幼薇的脸色。 曾幼薇却是一脸的和善,招呼席文彦道:“席佥判,既然如此,便一起吃个年夜饭吧,来来,快快入席,今晚我还准备了从汴京带来的名酒,可好喝了。” 被曾幼薇这么一招呼,席文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站了起来道:“不了不了,是下官冒昧了,下官这就走。” 他转身要走,却被章衡给拉住了,章衡笑道:“坐坐,刚好我们夫妻两人在这边也没有什么朋友,两人吃年夜饭,也是颇为寂寞,正好咱们两人喝一杯。” 席文彦赶紧推辞:“不了不了,是下官不识好歹,下官这就走。” 章衡却是不放:“席佥判,本官不是说笑,咱们一起喝喝酒,也正好聊一聊你所遭遇的困难嘛,来来,幼薇,你也坐下。” 席文彦没有办法,只能扭捏着坐下,却是有些坐立不安。 章衡倒了酒,招呼着席文彦,几杯酒下肚,席文彦的话便多了起来。 “……漕帅您是个能人,真的,您真是个能人,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的,治世之能臣,广南东路是什么玩意,那是大宋朝最荒芜的一个路,但您来了之后,啧啧,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您像是驱策牛马一般驱赶着我们干活,老詹被您赶到北边去招人去了,老章被您派去大堤上监工了,我呢,大过年的,惠保山张麻子那一帮浑人就赖在我家里不走了,非要我给他们找工人!……” 老詹便是通判张崇文,被章衡派去北方招募农户去了。 老章不是章衡,而是录事参军章令一,让章衡派去维持堤围上的秩序去了,十几万的劳工,秩序若是维持不好,很容易发生民变。 “……唉,现在去哪里招人啊,咱们广南东路才十几万户人家,壮劳力也就那么二十万,现在有十来万在堤围上忙活呢,现在从北方是一船一船的拉人,可一抵达码头,立马就被抢走了,难啊! 漕帅,您得继续派人去北方挖人去,现在是过年了,虽然项目不停,但有些项目还没有开展,等到这年一过,到时候什么水泥厂、砖头厂、化肥厂之类的一开建,到时候需要的人又是成千上万计,到时候招工更难! 而且,到时候要分田啊、春耕啊、还有要筹建一个船行以及什么农产品购销商行啊,也是需要大量的人,十几万劳力从堤围上撤下来,立即变得投入进去挖鱼塘,造田埂,春耕之中,到时候需要的人力更多……” “……下官现在是一宿一宿的干熬,实在是睡不着啊,您看我的头发……” 席文彦扒开发根,章衡瞅了一眼,好家伙,稀稀疏疏的,就像是程序员一般。 章衡很理解席文彦,席文彦现在的工作是统筹这些人力资源,作为一个人力,被逼着找人是最难的,尤其是当地人力资源已经干涸的情况下,那压力是真的大。 那些干项目的前段没有人可以用,就只能找人力,人力要是不满足,他们可是要将项目完成不了的罪责推到人力身上来的——不是我不给力,人力那边连人都没有给我招齐,这项目怎么干?我拿命去干嘛! 惠保山张麻子等人跑去赖在席文彦家里要人,是因为水泥厂要开建,实在是没有人了,只能跑席文彦家里想办法去了。 对于席文彦的抱怨,章衡却是不着急,笑道:“别着急别着急,事情一件一件来,现在是过年的期间,人可能还是要少一些,过了年就好了,最迟五月份,这种情况肯定会缓解的。” 在章衡的记忆里,他记得庆历八年这一年十分不寻常,其中有一件事情便是河北大旱,河北百姓死者十之八九,赵祯为求皇天庇佑,于次年改元皇右。 到那个时候,广南东路要考虑的不是有没有人可以用,而是要考虑有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百万河北灾民吃食。 席文彦大约真是压力大,跟着章衡又喝了几杯,竟然就这么喝倒了,大约最近这些时间不仅压力大,还身体也十分劳累,章衡叫人将其送回家去。 吃完了年夜饭,第二天是初一,今年的广州有些诡异,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大家喜气洋洋地过年,当然,今年大约也是喜气洋洋,但并非是因为过年,而是分地。 宗保生一大早便起来了,与妻子两人相互扶持,花了点钱雇了只小船往番禺而去。 徐进还是比较靠谱的,在番禺那边给帮着买了十亩的田地,当然,不可能是按照十亩七贯的价格来,毕竟人家徐进也要上下打点的,最终是花了十五贯才买到了十亩地。 但宗保生却是甘之若饴,毕竟他听从了徐进的话,这些时间挣了四十多贯,掏出十五贯出来买地,十亩地到手,手上还留着二十多贯钱呢,这买卖,值了! 今天便是过去分地的日子。 宗妻跟着丈夫坐在小船里面,十分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倒不是广东的冬天郁郁葱葱的模让她感觉好奇,她虽然在操持家里的事情,但周遭的景色还有看过的。 但她毕竟没有见过造起堤围之后的河道。 宗妻十分好奇道:“这堤围上铺设的应该便是水泥吧,现在都可以行人了呢,咦,还有马车呢,跑得好快!” 宗保生其实也是第一次见,他常常在城里修城墙,也不怎么到这边来,但总是听说过的,笑道:“堤围可以保护农田不被洪水侵害,还加大加宽,在上面铺设水泥,成为各县乡之间交通往来的道路,这可是咱们广南东路章漕帅的想法,可厉害了!” “那可不是,有了堤围上的这些路,以前我们两个村之间想要往来,可能都是通过小船,现在就不同了,用两只小脚板就能够通过呢,实在是太方便了!” 小船的船主搭话道。 宗保生笑道:“那你的生意岂不是要受到影响?” 黑黢黢的船主咧嘴一笑:“船只还是可以运货的,而且运人还是有用,比如说咱们现在要去番禺,用小船过去也很方便,当然用车过去也行,但车可贵得多,大多数人坐不起,最后还是得用小船嘛。 而且呀,你们今天是去分田的吧,我也是,我这几个月帮着运送各种水泥砖头,人家县衙也算我一份,我也能够分十亩地,以后可能我的主业便是耕地啦,闲时再载人打鱼挣点生活花销,嘿嘿。” 宗保生顿时有些羡慕:“那日子可好过!每年有收成,载人捕鱼又是每天有收入,这一年下来,生活可红火了!” 船主美滋滋道:“都得感恩新来的知州,若不是他搞的这个堤围造田,我这样的疍民哪里有上岸的机会啊,哪里有可能拥有自己的田地。” 宗保生听说对方是疍民,便也没有谈话的兴致了。 抵达番禺之后,宗保生找人问了路,来到了县衙,县衙已经是人满为患,宗保生整个人都是晕乎乎,挤在人群之中。 好在很快便有衙役出来主持纪律了,拿着水火棍,谁不听话便是一棍捅过来,疼了自然便知道该怎么站了,衙役用绳子拉起来一个个通道,让人一个个排着上去登记。 宗保生紧紧攥着徐进给他的竹牌,轮到他的时候,宗保生赶紧将竹牌递上去,人家衙役问:“叫什么名字?” “宗……宗保生!”宗保生有些紧张。 人家衙役对了一下账册,然后打了勾,指着对面的队伍:“到那边排队去,你们分在南区,是了,你们是北人吗?” 宗保生有些迟疑道:“北人如何,南人又如何?” 衙役恼怒的看了他一眼道:“就是你们需不需要来番禺居住,需不需要在这边有宅基地建房子!” 宗保生赶紧点头道:“我们需要建房子!” 衙役点头,在账册上记录了一下道:“记下了,等分了地回来,然后来衙门登记,衙门这边给你们分宅基证,以后,你们便是番禺人了,知道么?” 宗保生赶紧点头道:“那官爷,宅基地需要钱吗?” 衙役挥手道:“不用不用,快去那边排队,别挡后面的人!” 现场闹哄哄的,宗保生赶紧找到队伍,然后排在后面,之后大约是等齐了人,然后有衙役带着他们去南面去分地去了。 这种场面持续到初十,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在县衙乡里的组织下,两万顷田地总算是分了个干净,至于剩下的一万顷土地,那是出资方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来了,五千大章!) 宗保生夫妇分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十亩田地,分到了田地之后,一家人齐上马,按照打好的标杆垒上田埂,到衙门去办理了手续,拿到了田契,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随后宗保生按照衙役的吩咐,去办理了户籍,然后衙门给分了宅基地。 与其他的人不同,宗保生手上有些钱,便想着将屋子好好地建一建,而不是随意用竹子稻草随意搭个草棚子安身。 宗保生去咨询了一番,发现现在的水泥转头价格都颇为便宜,心想几个孩子过几年便大了,若只是草棚子,恐怕到时候不好说媳妇,于是与妻子商量了一番,决定干脆起个砖头房子。 建房子倒是简单,现在的他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工头,想要找人来修房子其实也比较简单,认识的人也多嘛。 但夫妇两人还是陷入了纠结之中。 十亩地的确是很好的,但他们用简单地算术算了一下,发现比起去当工头,种田的收入远不如他在工地上干,但有着十亩地在手,若是补种的话,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最后还是宗妻咬着牙道:“当家的,你只管去工地上干,能干多久是多久,田地这边就由我和孩子们来干,干多干少无所谓,少收成也成,反正没有你挣得多嘛,都是挣的!” 宗保生有些不落忍:“孩子们还小,你的身体也薄弱,若是累出毛病来……” 宗妻咬牙笑道:“当家的,不怕的,我听说县衙那边有搞什么桑基塘培训的,就是教我们怎么种植东西。 如果是种植水稻什么的,可能会很忙,但听说这桑基塘却没有很忙。 只要挖好鱼塘,将鱼放进去,然后种上桑树,到时候可以养些蚕。 养蚕这个我和孩子们都是能干的,孩子们可以去摘桑叶,我在家里照料蚕宝宝,听说钱可不少挣。” 宗保生闻言立即心动起来:“还有这种做法?成,我去县衙那边看看去。” 宗保生果然跑去县衙去,县衙那边果然派了人供人咨询,去的人多,干脆还办起了课堂,其实倒是不太难,宗保生便是干活的好手,许多东西都是触类旁通的,听完之后,他便决定搞这个桑基塘了。 不全是桑基塘轻松一些,其实桑基塘的琐碎事情更多,但关键在于,桑基塘的出产产值可比种植水稻多多了! 水稻花半年的时间,一亩地可以出产三四石粮食,一年下来,也就不到八石的粮食,好的年景时候,一石粮食可以卖到一贯钱,也就是说,一年下来,一亩地可以收到不到八贯钱。 但若是开发成桑基鱼塘,一亩鱼塘可以出三千斤鱼,如果是南方的草鱼鲤鱼之类的,卖出的价格也是颇可观的。 根据宗保生的经验,夏天的鱼比较便宜,但若是在南方养殖,完全可以养到冬天。 北方冬天的鱼可珍贵,与羊肉的价格都相差仿佛,若是年景好,一斤卖个100文钱,那三千斤的鱼,可以卖到三十万钱。 当然,如果南方大量养殖的话,价格肯定要打下来,而且更贵的是运费,但是卖个十文二十文应该也没问题。 那么一亩地三千斤鱼,按照十文钱一斤,那也有三万钱,也将近四十贯钱了,十亩地的鱼塘,也是四百贯的收入了! 这还只是鱼的收入,这里面还有桑树养蚕的收入啊,根据衙门请来的专家所说,一亩桑基塘的桑树可以养活二十斤的蚕茧,十亩地的桑基塘的桑树则可以养活二百斤的蚕茧。 100斤干茧,最终可以得到大约38斤熟丝,两百斤的干茧,可以得到七十六斤的熟丝,而往年的一斤熟丝价格可以卖到一百二十文,也就是说,每次可以收入将近一万钱! 更加疯狂的是,根据专家所说,因为广南东路气候温暖,所以每年至少可以养上六七次,这还是考虑到他们技术不太行的情况,因为江南一带已经有到达每年一十二次收成的桉例了! 那就是说,光是养蚕,这十亩地每年便有一十二万钱的收入,一十二万钱,那就是155贯的钱啊! 所以,十亩的桑基塘,每年的产出的鱼与养蚕的收入,加起来便是五百五十五贯的收入! 这种收入是宗保生难以想象的。 他在北方的时候,也就种种小麦水稻,一年只能种上一季,交了税之后,所得实在是太少了,连养活一家人都够呛。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过,十亩地竟然能够产出这么多的钱,在听课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北方穷苦,而江南却那么富裕,原因在此啊! 宗保生听了课程之后,他便不打算去工地了,他要将这十亩地开发成桑基鱼塘,他们宗家有了这十亩的桑基鱼塘,以后也能够过上好日子! 当然,这十亩鱼塘侍候起来可不简单,鱼可不仅仅吃蚕沙就可以的,还得割草喂鱼,草鱼吃草,鲤鱼之类的可以吃草鱼的粪便以及蚕沙。 而养蚕也是很耗费人力的,他有四个儿子呢,年纪虽然都不算大,但摘桑叶、照料蚕宝宝的工作却是可以胜任的,这样一来,他们一家便有六个劳力了,照料十亩鱼塘应该绰绰有余了! 宗保生决定搞桑基鱼塘,但却是遇到了一个大问题,要挖十亩的鱼塘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便能干的,这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怎么办? 宗保生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能又跑一趟县衙试试,他硬着头皮与衙役说了这个事情,他还怕衙役不耐烦骂人,侧着半边身子准备随时走人,没想到衙役还颇热情。 “这个问题啊,县衙已经想到了,近来不是来了一些新的北方流民么,他们也能分土地,但他们也没有干过活,凭什么分土地? 所以,县衙要他们帮着你们这些之前造堤围的人,将鱼塘给挖了,才能够获得这些土地,这样才公平嘛。 你别担心,县衙已经在组织了,很快便可以开始挖鱼塘了,你可以先到户房那里登记一下,等到你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 对了,这个是要钱的,钱不是薪俸,而是要拿来购买粮食的,总不能让人干活,连口饭也不给吃吧,但你放心,这钱不多,一亩地你只需给一贯钱就行了。” 宗保生一听顿时大喜,一亩鱼塘才花一贯钱,那可是真等于不要钱了。 他之前想过去请人来挖,可是一问价钱,直接就将他给吓跑了,不过也正常,一个一亩地的鱼塘,十个人一个月都挖不好,可想而知,十亩鱼塘挖下来要花多少时间,又要给出多少工钱去! 宗保生交了钱,才等了几天便等到了,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他是自己主动去问的,而别人哪里敢去衙门问,也就宗保生与徐进那边混得熟了,认为自己也算是与官府有关系的人,才敢去问。 不过等鱼塘挖起来的时候,宗保生却是发现自己之前将困难想得太大了,在这边挖鱼塘,还真的没有过于艰难,因为这里的地势本来就不高,只要将堤坝垒起来,便天然是个鱼塘了,不涉及太多的土方,便十分轻松起来了。 宗保生希望将鱼塘挖得深一些,便每天自己做好吃的,甚至买了大骨头熬粥给流民吃,流民自然也就投桃报李,帮他挖深了半米深,这样便是一个极其优良的鱼塘了! 宗保生倒是没有将十亩地都搞成桑基鱼塘,大约挖了六亩,其余的他打算种水稻或者种蔬菜,毕竟作为农家,还是得自给自足的,米菜都得有嘛! 宗保生一家便是整个珠江三角洲的缩影,大量的流民南下,在各县衙的组织下分田,然后帮着原来分到田地的农户开挖鱼塘,整个珠江三角洲掀起热火朝天的大建设。 如此忙到二月多,春耕也随之开启。 ----------------- 章衡在忙碌之中,收到了来自汴京的书信,是他的老师兼老丈人写来的信。 曾公亮在心里面问起他们小夫妻在广南东路习不习惯的事情,又讲了最近的情况,在最后,透露了最近汴京发生的事情。 章衡看了之后,神情有些凝重。 曾公亮透露说,近来汴京发生了不少事情,正月,让大宋头疼不已的西夏国主李元昊死于内乱,大宋少了一个劲敌; 闰正月,贝州王则之乱也被文彦博平定了。 本来是很好的事情,但在元宵节的时候,闰正月十八日,出事了。 这天,大宋皇宫内出现一个惊天刺杀桉,刺杀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赵祯! “……是夕,崇政殿亲从官颜秀、郭逵、王胜、孙利等四人谋为变,杀军校,劫兵仗,登延和殿屋,入至禁中,焚宫帘,斫伤内人臂。 其三人为宿卫兵所诛,王胜走匿宫城北楼,经日乃得,而捕者即支分之,卒不知其始所谋。” 闰正月十八日晚上,崇政殿亲从官颜秀、郭逵、王胜、孙利四个人,突然实施了这次精准刺杀。 他们先干掉了军校,抢了行刺的兵器,然后延合殿越墙而入,直奔宋仁宗寝宫内院。 他们快到大门时,才遇到了阻拦。 最后虽然被制止了下来,但对于幕后黑手,到寄出书信时候,还没有找出来,现在朝廷上已经是吵疯了。 有人说要一查到底,但有些人却是反对查下去,现在已经吵成了一团。 曾公亮吩咐章衡,最近做事要谨慎一些,尽量与朝中减少接触,不要牵扯进来此事之中。 章衡看完之后,想了一会,便将此事扔在了脑后。 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情,的确是没有什么必要关注太多。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盯着各州县,赶紧将春耕给搞起来,今年广东这边的粮食缺口会非常大,詹崇文在北方不断地招募流民南下,所需要的粮食是越来越多了。 现在章衡不断地从福建以及广西收购粮食以应对当下的局面,还要催促春耕,应种尽种,保证今年的秋收,才能够应对接下来大量接受灾民的局面。 章衡在开发珠江三角洲的同时,也在对粤东粤西粤北的确的人口以及耕地进行调查,在他的记忆中,粤东、粤北、粤西三个地区的耕地其实不比珠三角地区少,甚至要多得多。 果然调查结果出来,这三个地区的的人口不到珠江三角洲的一半,但可以作为耕地的荒地,其面积却是足足是珠三角地区的六倍之多! 而这些土地基本上都是撂荒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去耕种。 这也正常,从秦朝开始广南东路纳入中央王朝以来,这块土地只开发了广州、惠州、潮州这么几个小区域,其余的区域,基本上都是人烟罕至,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小县城存在。 但这不代表广东这地方养不了人。 现在章衡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便是给北方流民打头阵,给他们准备好救命的粮食,准备好开荒的准备,尤其是今年河北两路的灾民,到时候大量南下,来到广东之后,章衡便要给他们粮食,给他们农具,帮助他们到粤东粤西粤北去定居,开垦荒地。 广东这个地方山地多耕地少,但也能够养活一些人,只要将这些地开发起来,以现在的农业条件,以及广东这边得天独厚的商业条件,养活个千万人完全不成问题。 根据詹崇文从北方传回来的消息,北方今年的旱情依然严峻,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可是北方依然没有半点春雨的踪迹,而广东这边,已经是春雨绵绵,给挖鱼塘的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章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今年北方的干旱会持续,尤其是河北东西两路,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这两个地方的底层百姓,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到了今年年底,这两个路将会成为人间地狱,千里不见人烟,只见白骨。 章衡叹了一口气。 北宋之所以覆亡,是因为这个阶段遭遇了气候的剧烈变化。 后世气候学家以及历史学家研究表明,北宋晚期,气温骤降,非常寒冷,这也致使人民百姓的生活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和考验。 秋冬季节要收割的庄稼被寒潮天气所影响,于是粮食产量下降,甚至出现颗粒无收的严峻问题,田间地头的蔬菜等等也有了变质问题。 所以,当时北宋出现国运衰败的迹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气候恶劣所导致的民不聊生。 严重的寒潮天气侵袭了宋朝之后,不仅造成了民间疾苦,更是促成北方游牧民族侵犯我国中原地区的大好时机,这又是加剧北宋覆灭的一个重要原因。 进入庆历年之后,庆历三年,章衡南下筹粮救灾,庆历六年,章衡坐镇户房救灾,而到了今年庆历八年,章衡在广东准备接受北方旱灾灾民。 短短七八年的时间,大宋朝已经遭受了三次大规模的旱灾! 章衡选择来广东,不是因为赌气,而是有诸多的目的,而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开发广东,能救千万人的性命。 留在汴京,即便他再怎么腾挪反转,能够救活的人也大约不多。 相比起活人无数,赵祯那点破事,也就不算什么了。 从北方来的船只源源不断,但章衡还是觉得太慢了。 现在是春耕的时节,灾民越快来,就越能够及时开荒,等到五六月份,便有收成了,到时候自然便无须挨饿了。 只是现在北方的百姓还在观望,看这老天爷到底给不给活路,若是过些时间能够下雨,他们便算是能够继续安居乐业了,若有半分可能,谁愿意背井离乡? 现在詹崇文往广东送的这些人,是上一年失去土地的流民,他们失去了土地,给地主们种地,但去年减产严重,交了公粮之后,他们已经是负债累累了,眼见着就要卖儿鬻女活不下去了,詹崇文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便是南下谋生。 当然,詹崇文提出的最吸引他们的一个说法是——到了广东有地分! 没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说法了。 但这只能吸引失去土地的流民,对于有土地的农户,他们是不可能背井离乡的。 詹崇文只能等,等他们彻底失去失望! 不是詹崇文残忍,而是老天爷残忍,就算是詹崇文这半吊子的农业学问,他也已经看出来,今年又是老天爷不给活路的一年了。 农民们眼睁睁的仰着头看着天,但依然还是寒风呼啸,明明已经是二月底了,但厚衣裳还是没有办法脱下来,这哪里有半点下雨的踪迹! 詹崇文不断的与他们说,去广东吧,广东已经开始春耕了,你们一去,马上分田地分农具种子,马上就能够种了,到了五六月份,便是一季收成了! 他们满脸的哀伤,看着干涸的土地,看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看着在这土地上快乐撒欢的孩子们……他们只是摇头,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故土难离啊。 只能再等等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西江堤围管理处(来了!将近六千字大章!) 自从上一次在章衡家里吃了年夜饭,又喝醉了之后,席文彦便将自己当做是章衡的私人了,时不时便熘达过来请示一下意见,蹭蹭章衡这里的清溪茶,说什么漕帅的茶最是清冽醒神。 时间已经进入三月底,清明过后,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章衡身着一身单薄夏衣,夏衣之下的肌肉若隐若现,席文彦进来之后看着也是颇为羡慕。 章衡对席文彦的到来也是时空见惯了,笑着指了指茶桌道:“你自己泡茶喝,我还有一点文件需要处理一下。” 席文彦笑道:“您忙。” 席文彦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然后自己烧水泡茶,正想美美的喝上一杯,章衡也过来,席文彦赶紧给章衡沏了一杯。 章衡趁热抿了几口,满意点头道:“老席这首沏茶的功夫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席文彦嘿嘿一笑:“无他,唯手熟尔。” 章衡笑道:“今日来,又是因为没人了么?” 席文彦摇摇头道:“春耕基本算是尾声了,百姓也渐渐得空了,您之前所说的护堤队,是不是得筹办起来了? 昨日我上堤去巡查看到韩营造,韩营造说堤围的工程已经是差不多了,堤围上的道路也可以修起来了。 但接下来便是雨季了,得随时有人盯着堤围才行,而且还得准备随时可以做一些紧急救援的工作。 他问我,说我们之前要组建的护堤队有没有筹办起来,趁着他还在这边,也可以给他们传授一些护堤时候的基本知识。” 章衡点点头道:“也差不多了,你通知一下各县县尉来州里开会。” 席文彦点点头,他是州里面的佥书判官,治安缉盗这一块便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各县的县尉也是要向他负责的。 “漕帅,这护堤队是怎么样一个章程?” 章衡起身在办公桌上拿出来一本小册子递给席文彦:“你先看看。” 席文彦看了一会之后,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迷湖:“漕帅,您这筹办的是护堤队?怎么下官看着好像是……禁军的练法?” 章衡诧异道:“你知道禁军是怎么练的?” 席文彦赶紧摇头道:“下官是文官,怎么会知道禁军是怎么练的,只是这里面人数既多,练法又十分……专业,便以为是禁军的练法,只是,咱们只是筹建一个护堤队而已,需要这么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么?” 章衡笑道:“老席,你看,广南东路,尤其是西江三角洲,现在的发展如何,未来的发展又会如何?” 席文彦斟酌了一下道:“自从漕帅来了广州,广南东路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业上蓬勃发展,工业上如火如荼,商业上前景可期,未来的广南东路,或许会成为大宋朝的富裕州!” 章衡点头道:“现如今,北方流民源源不断进入广南东路,截止至今日,广南东路已经接手多少北方流民了?” 席文彦身为佥判,又是这人力引进的主要负责人,对其中的数据了如指掌:“总户数已经有八万三千户,合计人口四十六万八千人入籍,距离您给詹通判的十一万户,已经是快达成目标了!” 章衡竖起了大拇指:“詹通判当居首功,席佥判也是劳苦功高!” 席文彦有些不太好意思道:“下官只是协调而已,主要还是詹通判的功劳以及下面各县的功劳,这么多人涌过来,都是他们实际上接手的,下官不过是起一个协调的作用而已。” 章衡却是笑道:“虽说已经是将整个时间尺度给拉长了,但人数这么多的情况下,能够将其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发生什么暴乱事件,你的能力就足以彰显了,换了一般人,非得手忙脚乱不可,若是一个不慎,发生民变也不是不可能。” 席文彦顿时醒悟了过来:“您的意思是,随着北方流民涌入,治安压力会越来越大,所以各县必须增加力量,以方便预防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暴乱、匪患之类的事情?” 章衡点头道:“这几个月,虽然你们已经安排得足够好了,但治安总是变差了吧?” 席文彦苦笑道:“这终究是难免的,人一多,便难免龙蛇混杂,各县已经全力给这些流民服务了。 无论是分田地还是入户籍,还给人分了宅基地,可总是有偷奸耍滑的,不愿意好好地劳动致富,反而在流民里面拉帮结派,对其他的流民敲诈勒索,甚至对原本的村民都敢欺辱上门了。 各县的县尉对此也是抱怨颇多,但县里面的衙役早就被各种事务困住了手脚,哪里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 还是漕帅您重视此事,叮嘱下官要将这种事情消灭于萌芽之中,可面对这么庞大的人数,就这么几个人,又能够济上什么事!” 章衡笑道:“所以啊。” 席文彦捣头如捣蒜:“下官明白了,此事的确是刻不容缓了,按照漕帅你的预计,估计下一波流民南下已经是很快了,而且您说这一波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汹涌而下,到时候若没有准备,可能是真的要出大问题!” 章衡叮嘱道:“你到时候操持此事,我有几个要求你须得记住。” 席文彦赶紧道:“漕帅您说。” 章衡道:“其一,须严格把关,挑选老实忠厚者,所谓乡野老实之人者,黑大粗壮,能耐辛苦,手面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用城市游滑之人,奸巧之人要慎取。 选兵的具体标准,“丰伟”、“武艺”、“力大”、“伶俐”四条既不可废,亦不可专恃,负有胆之气,使其再加力大,丰伟伶俐,而复习以武艺,此为锦上添花。 其二,招募之后,须得按实战要求从难从严训练,不能只图好看的花架子。设使平日所习所学的号令营艺,都是照临阵的一般,及至临阵,就以平日所习者用之,则于操一日,必有一日之效,一件熟,便得一件之利。 不按实战要求的训练方法是“虚套”,就操一千年,便有何用,临时还是生的,须得可以实战才行。 其三,所募取之后,护堤队须得归州衙所指挥,这一点却是必须要做到的,本官所求,便是要打仗的时候须得召集得起来,一旦打仗,就须得打赢!” 席文彦听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他甚至觉得自家这漕帅,是不是要造反了,要不然招募这么多人做什么,而且其中的严格要求,甚至比禁军还要严厉吧? 章衡看他神色,顿时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顿时失笑道:“想什么呢,人是县里县尉在练,是你在指挥,本官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调动他们,若真是造反,你们能听本官的话?” 席文彦赶紧否认:“漕帅您说的什么话,下官是半句都没有听明白。” 章衡笑道:“现在这四十多万的北方流民虽然有了田地,加了户籍,也有了宅基地,但人心贪婪,不得不加以控制。 而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南下,可能数量要达到二十万户之多,多达百万人在短时间涌入广南东路,咱们若没有一定的武力,一旦被有心人扇动,到时候整个广南东路将会陷入荼蘼之中,你能够明白其中的凶险么?” 席文彦悚然而惊。 次日,各县县尉齐聚州衙,章衡亲自主持会议,来的县尉已经从席文彦那里知道了今日的目的。 章衡也没有多说太多的废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今日召集诸位过来,是为了筹建护堤队之事,本官分配一下任务,大家都先记好了,若是有什么疑问,一会大家可以提问。” 大家凝神静听。 “此次筹建护堤队,经过州衙讨论,确定了最终的数量,便是八千人,州衙这边负责招募一千人,其余各县,各自负责招募一千人,加起来便是八千人。 本官先给护堤队定性,这是个一个类似团练的民间组织,主要职能是负责巡查堤围,保护堤围不被破坏,包括人为的以及雨季的护堤工作。 其次,如果仅仅是为了保护堤围而建立这么一个护堤队,其实是不太合算的,所以,护堤队还有另外的一个职能,便是维持各县的治安。 现如今的情况大家也是知道的,从北方新来的百姓很多,短时间涌入广南东路,其中鱼龙混杂,大多数是勤勤恳恳的农户,但也有一些不走正道的。 这半年来也是给诸位惹了不少的麻烦,县衙的衙役不多,你们也是疲于奔命,若有重要事务,你们也可让护堤队协助你们……” 听到这里,各县尉脸上有欣喜之色,这些时间以来,他们的确遇到了很多的困难,人手的确是不够用。 尤其是章衡还要他们在维持治安队的同时,还有其他的很多任务,的确是忙得不行,有些衙役已经是怨声载道,章衡给了一波奖励,但人该累还是累的。 现在章衡给每个县一千个人的编制,那么以后可以腾挪的空间可就大了,比如说县里有一些大的团伙,这一千人堆过去,再强悍的团伙都得灰灰。 章衡继续道:“……关于这些人的待遇问题,这些人不算是正规的衙役,也不占衙门的编制,只能算是民间组织,但待遇却是不能少的。 州衙有专门给护堤队设立账户,用来发津贴的,护堤队的成员训练、巡堤、抗洪期间、以及协助你们出任务的时候,都会有津贴,具体的津贴稍后会公布,肯定是很有吸引力的。” 章衡看了一下诸人,然后郑重道:“因为接下来广南东路可能会接受大量来自北方的灾民,这个可能是二十万户级别的数量,大约有一百万人左右,局势会前所未有的严峻。 所以,护堤队要负责起来弹压这广南东路将近两百万人的流民,所以,这八千人,必须是训练有素,一旦有什么事情,一定是要拿出来就能够打胜仗的。 因此,这护堤队一定要严格训练,而且是系统的训练,本官也从京城请来一帮禁军出身的教官,专门来训练这些护堤队,你们要协助他们将护堤队给拉起来,保障训练条件!” 各县尉面面相觑。 有一个县尉小心翼翼道:“那这护堤队归谁管,是我们还是这些教官?” 章衡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归州衙管,你们县里面有需要护堤队协助的,可以找州衙申请,州衙自然会根据情况派发任务,一定可以协助到你们的。” 各县尉神情有些失望,但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这倒是正常,兵不轻授,一千号训练有素的士兵,怎会交给一个县尉来管。 事情大约就这么交代了下去。 州衙有一处院子,挂上了【广南东路西江堤围管理处】的牌子,院子里肃立着十几个健壮的汉子,一个个面色精悍,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汉子。 章衡端详着这十几位汉子,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道:“去吧,好好训练他们,本官希望你们可以为广南东路训练出来一支精兵,以保护广南东路的财富!” 汉子们抱拳之后,便出了院子,各自奔赴各县而去。 佟伯鼎走过来笑道:“三郎,这些人你可满意?” 章衡笑了笑点头:“走,去里面说话。” 后院是可以说私密话的地方。 两人在树荫下的桌子上落座。 章衡轻声道:“都明白他们自己的任务吧?” 佟伯鼎双眼精光四射:“都已经交代好了,有他们在以及咱们这个堤围管理处在,这八千人都会受三郎您的指挥。” 章衡点头道:“各种津贴的发放,都要经过你这边,管住了财权,才能够掌控他们。 另外,训练、出任务,都必须经过你,务必要紧紧抓住这支护堤队,无论是谁,都不给插手的机会,即便是以后我离开了广南东路,这支护堤队,也不允许有人插手!” 佟伯鼎郑重点头:“三郎,我老佟明白了,您放心,这支队伍拉起来,以后都会跟随您的命令,指哪打哪,绝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这十几个汉子,是我与老范精心培养起来的,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与财力,他们的家人都被我们照顾得很好,他们的命运也是因为我们而改变的,所以,他们不会背叛我们的。 有他们掌控着护堤队,没有人能够将手插进去的,他们有这个能力!” 章衡满意点头:“如此最好,我给护堤队准备了这么多,为了将津贴这一块的经费给剥离出来,也是破费了一番心思,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佟伯鼎小心翼翼低声道:“三郎,咱们是要造反么?” 章衡不由得失声而笑,若不是佟伯鼎这个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忠仆,换了其他人来说这话,估计章衡都不会容他再多活一刻,但佟伯鼎问了,章衡却是得说个明白的。 章衡笑道:“西江堤围的确是需要有常态的巡查队伍,这关系到西江三角洲的安危,关键时刻,他们是要顶上去的。 另外一个考虑也是真的,广南东路的确会迎来一个颇有挑战的阶段,百万流民来广南东路,若是没有足以弹压的力量,若真是乱起来,到时候生灵涂炭,反而成了坏事。 不过,有一个事情我没有说,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我与你说,你也别往外传。” 章衡低声道:“广南西路那边有个农智高的,近些年动静不小,我看农智高不是什么善茬。 最近的局势更是不好,农智高与交趾李氏打成了狗脑子一般,农智高一直想要内附大宋,但朝廷对此兴趣缺缺。 农智高若是被交趾逼迫,到时候不得不往广西南路跑,势必与大宋起矛盾,到时候局势可就控制不住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农部多是山中的民族,战斗力很高,依我看来,广南西路各州县根本挡不住。 到时候势必侵犯广南东路,尤其是广州是富裕之地,农智高难免会有贪婪之心,到时候盯上广州,咱们总不能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吧?” 佟伯鼎脸色凝重:“小人明白了,这护堤队不用倒是罢了,真要用上他们的时候,那就真是天倾地覆的大灾难了,的确是要拉出来就能战,战之便一定要胜!” 章衡点点头:“嗯,你多用点心思。” 佟伯鼎赶紧应是。 章衡笑着点头:“你忙着吧,有什么事情,便去设厅找我。” 说完章衡便熘达回了设厅。 州衙是新近修好的,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木柴味道,闻着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章衡的心情也颇好,护堤队这个事情安排妥当了,他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农智高的确是一个颇大的威胁,过几年的时间,农智高便要肆虐广南东西路,届时各州县没有一合之将,直到狄青带着二十万军队南下,才算是平了这农智高之乱。 章衡一来便修城墙,当然就是为了防备这农智高之乱,而现在的护堤队,则是预备着农智高乱起时候,手上有一支可以使用的力量! 至此,他来到广南东路的所有目的基本上已经是做了铺垫。 他之所以来广南东路,目的颇多。 首先当然是为了避开朝堂之上的纷争,他也需要到地方上继续历练积攒资历,以后回汴京,便可以走上真正的领导岗位了。 其次是开发广南东路,开发广南东路,一是积攒资历功劳,方便他走上领导岗位,第二则是为了河北东西路那几百万的百姓。 经过这些年的时不时的旱灾,北方已经是经不起半点天灾了,尤其是庆历八年的旱灾,在他的记忆里,河北东西路的几百万百姓几乎是十不存一,他必须为这些灾民找一条出路。 所以,无论是积攒功劳也罢,为灾民找一条生路也罢,开发广南东路便是唯一的选择。 但来到广南东路,他便必须面对现实,广南东路积贫积弱,想要接纳河北东西路百万灾民,就必须有足够的粮食,那么堤围造田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唯有将珠江三角洲给开发出来,才能够容纳那百万灾民,才能够让灾民来了广南东路能够吃饱饭。 而顺势组建护堤队,便是为了应对农智高这把悬在广南东路脖子上的刀。 这些考虑他并没有告诉其他的人,若是让人知道,那么落一个一步十算的名号便不在话下了。 他来了广南东路之后,做的事情又多又大,撬动的财力物力财力,都是要用海量来算的,而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的放失,没有一件是多余的。 更令他满意的是,这些事情千头万绪,需要各方力量参与,但最终却都给他做成了。 当然,里面他也是用了一些手段的,比如说张麻子在其中的搅局,便是他授意的,不然张麻子怎么会拿出十万贯的巨款来给广州修城墙,那不是钱多了烧的。 当然,章衡也没有让张麻子吃亏,无论是开垦出来的田地也好,还有船行与农产品商行,章衡都算是给张麻子让利的。 张麻子付出了十万贯,但这些田地商行,在未来的十年,张麻子却至少可以得到百万贯的回馈,这生意也不能算是做差了。 而在章衡的布置中,临安商行虽然将水泥给共享了出去,但接下来广东南路的各项重工业,临安商行都会参与其中,恐怕经过这一轮的重工业过程之后,临安商行的根系将会深深扎进广南东路之中!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朕很感动!(来了哈!) “……自去岁入冬至今,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以及京东东路部分地区,至今仍然没有一点雨水,去岁也是旱了一年的时间。 不过去年救灾得力,所以情况还不算很糟糕,但今年的局面,看着比去年还要严重得多。 尤其是河北东西路,若是不采取积极救援,恐怕河北东西路百姓将十不存一啊!” 河北西路转运使李参神色凝重,与端坐于上的赵祯汇报道。 赵祯看着神情有些憔悴,神色阴郁,闻言脸上的愁苦更是多了一些,轻吁一声道:“诸位臣工都议一议吧,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偌大的殿堂,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赵祯心下叹了一声,看向首相陈执中。 陈执中知道自己不说话不行了,只能道:“臣认为,便按照去岁的荒政一十二条来执行即可,荒政一十二条赈灾条例非常完善,依其而行,自然可以救活大部分的百姓。” 这话一出,顿时有人不满意了,枢密使韩琦站出来道:“恐怕不行,去岁是原来的户房提点章衡一力承担起来的赈灾,从庆历七年便开始准备了,将各个地方的常平仓给填满,然后又从各个地方调集粮食,央行又对百姓放贷,才算是勉强度过了灾荒。 但今年有这些准备么,户房那边有人未雨绸缪么,河北东西路的常平仓现在是满的么,南方可有粮食可以调配,农户是否已经还上了去岁的贷款,央行还有钱再借给农户么?” 面对韩琦的指责,陈执中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他知道韩琦对他坐上首相之位是很不满的,时常指责他的执政,平时倒也罢了,但现在这种灾荒年份,若是有人上奏折再议一下【灾异罢三公】的事情,那么他陈执中又要步贾昌朝的后路了,不过贾昌朝有一个好弟子力挽狂澜,他陈执中却是没有这么好运。 赵祯闻言对陈执中也有些不满,贾朝昌的时候,这些事情大多会准备好。 但陈执中在位,却是好像半点准备也没有,连情况都不太清楚的模样,也是令人憋气。 不过,赵祯却得护着陈执中,因为这样一个人,是他挑选出来坐上首相之位的,不为别的,就为了陈执中比较听话的缘故。 赵祯立即换了一个对象问道:“曾参政,你历来老成持重,颇有计谋,关于此事,你可有定计?” 曾公亮原本正在看笑话呢,他也不太服气陈执中,不过他这人历来与人为善,虽然不服气,但面子上做得都是极好的,然而有人面刺陈执中,他却是乐见其成的,没想到赵祯立即将战火烧到他身上来,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但曾公亮毕竟是老奸巨猾,他定了一下神,然后拱手道:“陛下,赈灾是户房负责的,何不找户房提点询问一下呢?” 赵祯点点头:“请户房提点石扬休。” 户房提点石扬休匆匆而来,大约是走得匆忙,又或是心中紧张,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挂了不少的汗珠,看着颇为狼狈。 赵祯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问道:“石提点,河北东西路灾情之事,你们户房可有做了什么准备?” 石扬休闻言,脸上的汗水似乎又更多了。 这石扬休之前是大理寺判,在海州桉中立下功劳,章衡卸下户房提点之后,赵祯觉得石扬休比较听话,便将其拔擢为户房提点。 石扬休道:“河北东西路的旱情,也是近几日才汇报上来,臣已经制定了赈灾策略,正要上陈陛下呢。” 赵祯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那你给诸公讲讲吧。” 石扬休赶紧道:“是。户房这边打算从赈灾专款中拨出五万贯,下发给河北西路以及河北东路。 也给常平仓那边发了通知,可以在条件合适的时候,开放常平仓。 另外,已经在制定今年免赋的文件了……” 说到这里,石扬休便闭嘴了。 赵祯抬眼看向石扬休,诧异道:“没有了?” 石扬休赶紧解释道:“这是臣根据以前的赈灾方式来制定的,就这些。” 韩琦冷笑道:“五万贯赈灾款,可以干什么?通知常平仓放粮,常平仓还有粮食么,还有,免赋对于现在河北东西路的百姓还有意义么,他们连饭都吃不起,你去征赋?” 面对枢密使韩琦的诘问,石扬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只是道:“……可是这便是朝廷的常例啊!” 韩琦呵呵一笑:“前任户房提点可不是这样。” 听到韩琦说到这个,石扬休反而理直气壮起来:“韩枢密,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宋立朝百年都是这么一个规程,反而去年章居正的举措才是特例,您拿一个特例来指责下官,这可不是什么正当的理由。” 韩琦顿时大怒:“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石扬休呵呵冷笑:“河北东西路的赈灾奏折才刚刚打上来,下官也早就做好了赈灾的准备,下官不知道何错之有,韩枢密的指责,下官可不敢承担啊!” 韩琦又要怒骂,但赵祯却是道:“好了,韩枢密,此事石卿按照惯例处理,也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此事实在是天公不给人活路啊,随后朕会下罪己诏,向天公求罪,希望不要再降灾祸于大宋子民了,唉。” 陈执中顿时浑身发冷,赵祯发罪己诏,那自己呢? 韩琦眉头紧皱,看着忧心忡忡,但却有不为人察觉的欣喜。 这事便算是这么揭过了,大家恍若无事一般,讨论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赵祯看了一下群臣,然后道:“还有什么事情么,没有就退朝吧。” 众人也就准备行礼退朝,然而知通进银台司的张方平却是站出来道:“臣有事启奏。” 众人尽皆愕然。 庆历七年时候,三司户部判官杨仪犯事,被夺三官,降职邵州别驾,三司使张方平受牵累,贬职出任除州知州,不过年初时候又被调了回来担任流内铨,干了几个月,又被拔擢知通进银台司。 赵祯点头道:“张卿可禀。” 张方平点头道:“臣接广南东路转运使章衡之奏章,奏章里与河北东西路赈灾之事有关,因此想在此向陛下陈情。” 赵祯顿时精神一振:“哦,是章卿啊,快快说来。” 张方平赶紧从怀中掏出奏折举起道:“请陛下阅览。” 赵祯呵呵笑道:“张卿当众道来即是。” 张方平点头道:“那臣便将章居正的奏折读一遍吧。” 众人凝神听讲。 张方平清了清嗓子,然后打开奏折,大声诵道:“奏为恭谢天恩,沥陈下情,仰祈圣鉴事。 臣于庆历七年夏抵达广南东路至今,已将近一年矣,这一年,臣不敢有负陛下之嘱咐。 临行之前,陛下声声嘱咐下臣:【愿居正将广南东路建设为新江南,如是,也不枉朕对居正之期待】。 臣没有一日敢忘记陛下之叮嘱,夙兴夜寐,勤于王事。 如今一年过去了,臣做了一些事情,也有了一些成果,方敢向陛下汇报。 臣初至广南东路之时,户不过十余万,人口不过五六十万人,耕地不过万亩,城墙崩塌,州衙废败,城内道路坑洼不平,人尚且难行,西江三角洲一片汪洋。 臣至广南东路时至今日,广南东路增户至二十余万,人口已经超过百万,耕地已经达到四万亩,广州城墙焕然一新,已经有防御之功能,州衙亦矗立东南,城内道路车马通畅,原本汪洋一片的西江三角洲,臣造堤围,为广南东路增加三万二千万亩土地。 臣说这些不是为了请功,而是得知今年河北东西路旱情严重,因此臣向陛下承诺,若是朝廷有需要,可以向广南东路移民,无论是十万也罢,二十万也好,有多少人需要来广南东路立足,臣都可以安排。 朝廷可向流民承诺,只要来到广南东路,每户即可分上好水田十亩,可入户籍,可分宅基地,视为本土人,可建宗祠,可参加科举。 臣知广南东路乃是大宋朝蛮荒之地,因此下一步打算大力兴建学校,为南下之民提供最好的教育,让他们背井离乡之时,亦可有向上之渠道,沐浴大宋皇帝之皇恩!……” 张方平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群臣表现不一。 曾公亮捋须微笑,陈执中面无表情,韩琦若有所思,吴育神情振奋,而石扬休脸色有些灰败…… 再看赵祯,却是感慨良多,神情里有振奋,也有些许的愧疚,但最终却是欣喜居多。 赵祯看了一下陈执中,然后再看看石扬休,脸色有些寡澹,陈执中心下一沉,石扬休感觉腿都有点软了。 赵祯缓缓道:“龙图阁待制、左谏议大夫,广南东路转运使兼广州知州,大宋央行知事章衡,虽远在千里之外,却依然心忧庙堂,朕……实感动! 章卿在广南东路执政不过一年,却是增户十万,增加田地三万多亩,如今更是可以接受百万河北东西路之难民百万,实是为国分忧。 如此出色之大臣,如此为君父分忧之大臣,世所罕见矣,朕不忍如此之大臣还在莽荒之州,他应该在更好的位置上发挥他的才能……” 听到这里,韩琦立即皱起眉头来,他赶紧道:“陛下,章居正还只是龙图阁待制,不如提为龙图阁学士?” 韩琦忽然的打断,赵祯看向了韩琦。 韩琦赶紧道:“章居正为国深入莽荒,为国改造莽荒,臣也期待他能够将广南东路发展成为另一个江南,居正既然有此成绩,那么朝廷便不该亏待他,授予他为龙图阁学士,便是对他的褒奖!” 赵祯皱了皱眉头,韩琦看着是好意,但意思却是章衡不能归京,还是留在广南东路继续发挥作用为好,但为了抚慰他,可以给与一个龙图阁学士的名誉。 曾公亮也是个老油子,听到韩琦这么说,他脸色顿时有些变了,瞟了一眼韩琦,心下有些恼怒。 赵祯沉吟了一下道:“曾参政,你认为如何?” 被赵祯点名,曾公亮脸上阴翳立即散去,笑呵呵道:“居正远赴蛮荒,本来便是为国分忧之意。 他有时候也给我这个老师写信,透露他的心声,他总是说,广南东路天然条件是非常好的,是有条件成为另一个江南的,他去广南东路,不求名利,就只愿给朝廷献上一个新江南。 居正曾说过,大宋有富裕之地,有险要之地,当然也有莽荒之地,大宋人喜欢和平,那么力量便往内使。 只要将广南东路、广南西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这些开发程度不高的莽荒之地尽皆开发出来,就等同是开疆拓土了。 所以,既然他初心如此,陛下您倒也不用特意给他奖赏,这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么?” 韩琦脸色黑了一下。 这个老狐狸,明面上说不用不用,但内里的意思却是,别人不愿意去这些莽荒之地,章衡却是义无反顾的去了,这样不求名利的臣子,难道不该升官么? 这开发莽荒之地,让大宋有了另一个江南给提供税赋,这功劳与开疆拓土已经没有区别了,立下这样的大功劳,难道不该升官么? 韩琦所提的那个龙图阁学士,不过是个惠而不费的东西,这玩意能够对得起章衡的功绩? 既然如此,不如就别赏了吧! 吴育心下暗笑,心道,明仲这老小子别看着和和气气的,但真较真了,那说话可噎人了。 赵祯看向陈执中道:“陈卿,你认为该当如何?” 陈执中立即松了一口气,赵祯对他在赈灾这个事情上没有太大的作为感觉到不满,尤其是章衡远在广南东路,却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更是显出他这个首相水平实在是低下,但赵祯这个时候来问他关于怎么封赏章衡,却是给他一个揭过的机会。 陈执中松了一口气的,但脑子却是疯狂地运转起来。 赵祯问他如何封赏,是因为韩琦与曾公亮各执一词,他这个皇帝也不好轻易做决定,需要有人支持才行,但刚刚赵祯的意思是什么? 陈执中努力回忆刚刚赵祯之前所说的话,他很快便掌握了关键词【朕实感动】【更关键的位置上发挥作用】…… 陈执中福至心灵。 所以……官家要大力提拔章衡! 陈执中看了一下脸色有些阴沉的韩琦,但此时他却是顾不上了,得罪你韩琦,我陈执中首相之位还是稳的,但让官家失望了,我陈执中这位子可就坐不久了! 所以…… 第二百二十四章 权力中心!(来了哈 所以…… 陈执中顾不得太多了。 陈执中拱手道:“臣认为,奖罚功过,当公正严明。 左谏议大夫章衡既然让广南东路这个莽荒之地民户增加一倍,可耕之地图增加四倍。 还能够支援朝廷援助其他路,政绩如此斐然,其心切切。 若是不大力褒奖,提拔其官职,必将寒了天下之官吏,如此下去,谁还愿意兢兢业业的为朝廷做事? 所以,臣认为,当大力褒奖!” 赵祯点头道:“陈卿认为,该如何褒奖为好?” 听到赵祯的话,陈执中心中一定,于是坚定道:“臣认为,可授予章衡翰林学士,升给事中,并召回章衡,知开封府事!” 此言一出,群臣尽皆吃惊。 陈执中所说这三个,一个是贴职,一个是寄禄官,一个是差遣,尽皆是各自颇为尊贵之选! 翰林学士经常值宿禁中,所以能够参与起草将领任免、册立太子、宣布征伐等大事,可称为“内相”,这是表明这个官员已经真正进入政权的核心的意味。 而给事中这个寄禄官也不简单,给事中一官在宋朝官僚系统中占有重要地位。 元丰改制前,给事中为寄禄官,也是侍从官,地位不在中书舍人之下。 以给事中为本官的官员是一些重要临时差遣的承担者之一,如参与赈济灾民、祭告神明、主持科举考试等。 在正式差遣上,本官阶达到给事中者有资格充任宰相以下知县及以上的各级差遣,常见重要差遣有枢密使、参知政事、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判门下省事、知州等。 在章服、班位等待遇上,给事中的待遇略高于中书舍人。 官拜给事中便有望晋升宰执,一旦胜任给事中,便意味着他以后的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了。 但正因为如此,其选拔条件相当高高,官员必须满足学识渊博、品行高尚、具有基层行政经验等条件。 而且一般来说,一旦上了给事中,大多在一年之内便得以晋升六部侍郎。 大约可以这么归纳一下,就是章衡一旦上了给事中这个寄禄官,那么除了宰相之外,其余的差遣尽皆可以担任了,枢密使、参知政事、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判门下省事这些都不在话下! 而知开封府事更是号称四入头,大宋官员一旦上了这个差遣,就算是拿到了宰执的入场券了,意味着开始进入大宋官场最核心的权力中心了。 而群臣震惊的是,今年的章衡好像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好像还不到二十五岁? 韩琦脸色比谁都黑,现如今的朝廷之中,谁有资格称得上少年得意,莫过于他自己。 他弱冠之年便中了进士,然后一路青云直上,三十二岁的时候,便成为经略安抚使,与范仲淹在西北并称为韩范,宋夏战争之后回到汴京,已经与范仲淹一起主持庆历新政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到了去年才正式被授予给事中的寄禄官,并且以此上了枢密使,可这一年,他已经是四十岁了! 章衡才二十四岁的年纪,便已经在寄禄官阶上与他并肩了,这是何等耸人听闻! 当然,韩琦所忧虑的并不是这个,所谓最年轻有为的名号只是虚名,关键在于,韩琦很忌惮章衡。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以前章衡官位还低,大家年纪也相差甚多,韩琦其实是将章衡当成后辈来看的,他自认为是与曾公亮是同辈人,哦,不,甚至他认为曾公亮也是后起之秀,毕竟他在主持西北战事的时候,曾公亮还只是国子监直讲,身份地位比起他来说都微不足道。 韩琦不太看得上曾公亮,认为曾公亮只是一个平庸之辈,这样的人,就算是累积资历往上升,也没有什么威胁的,现如今的局面也证明了他的想法是对的,曾公亮已经上了参知政事好几年了,但却再也一直没有能够继续进步了。 可这章衡却是不同,这是一个真正有威胁的人。 论科举表现,他韩琦虽然是弱冠之年中进士,但章衡比他还要年轻,才十五六岁便中了进士,还是三元及第,这种出身连他韩琦都得暗然失色。 而论做事,他韩琦虽然一路上如同开挂一般,年纪轻轻便参与了西北战事,又主持过庆历新政,但这两个事情他都完成得并不好。 西北战事中,他出现过大失误,若不是夏竦帮他脱罪,恐怕他的前途早就毁了。 至于庆历新政,才短短两年的时间,他们便尽皆被贬黜出京,若不是章衡在朝中搅起来的风浪,此次他还回不来呢! 看看章衡这些年干了什么,无须一件件事情掰扯清楚,而要看章衡为什么能够小小年纪便青云直上,韩琦是个非常务实的人,他知道赵祯为什么看重章衡,是因为章衡乃是大宋第一号最能搞钱的官员。 韩琦可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他知道当今之朝廷,最大的问题便是钱,赵祯前几年都要穷疯了,但这几年来朝廷却是没有怎么谈过缺钱的事情了,而这种转变,便是章衡入仕之后的改变。 韩琦研究过章衡的崛起之路,发现章衡给朝廷搞到的钱简直是骇人听闻! 据韩琦粗略的计算,这几年来,朝廷的赋税暴涨,从庆历二年开始,到去年庆历七年,朝廷赋税每年都在增长,每年至少都是将几百万贯级别的增长。 而细究一下赋税增长的原因,都能够发现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在推动这一切,而这只大手,便是章衡! 这种能力,韩琦知道自己没有,甚至大宋朝立国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人,其他人或许可以不理解章衡为什么可以二十岁出头便有今天的官位,但韩琦却是知道,若自己是赵祯,章衡可能早就位列宰执了,有这么一个能搞钱的臣子,将他放在地方上就是天大的浪费! 韩琦对自己的期望是很高的,他早就盯着宰相之位,其实这一次回来,他实际上是盯着首相的位置来的,但没想到竟然被陈执中给截了胡,但韩琦却是没有气馁,因为陈执中不过冢中枯骨罢了,当今朝堂之中的宰执,没有一个能够放在韩琦的眼中。 但这个章衡不同,韩琦从章衡身上看到了自己,甚至,这是个比自己更加可怕的对手! 韩琦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海州桉的时候,他力主不扩大化,将事态控制在海州,夏竦、丁度、宋庠、高若讷等人虽然都遭到了贬谪,但不过是暂时蛰伏而已,一旦自己需要,随时可以将他们调回京中,成为自己的助力,一起对抗章衡! 所以,章衡不能回来! 韩琦立即出声反对道:“陛下,臣觉得不妥!” 众人都看向韩琦,赵祯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韩琦。 韩琦大声道:“臣认为,广南东路从汉唐开始至今,便没有怎么发展过了,大宋立国以来,任命过多少广南东路转运使,又任命过多少人广州知州,但没有人能够将广南东路发展起来。 而章衡一去广南东路,广南东路便有如此发展,这是多么好的发展机遇啊,若是居正能够在广南东路待上几年的时间,说不定广南东路真的能够成为一个新江南呢,陛下,你想想,一个媲美江南的广南东路…… 但若是此时将居正给调回京中,那是何等的浪费啊,开封知府谁不能担任,但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却是只有章衡能担任,此中种种,还请陛下多加思量。” 韩琦并没有用章衡年纪太小来阻止,因为他韩琦便是得益者,他不能用这种话来攻击章衡,否则便是打自己的脸,当年赵祯用他的时候,也有人攻击他年纪太小,但赵祯还是用了。 但韩琦却是拿捏了其中最关键的地方,便是章衡对于广南东路的重要性。 韩琦不怕章衡在广南东路干出多大的成绩,他怕的是章衡回来朝中与他对峙,章衡若是上了给事中,一旦当真上了参知政事,那么便会成为他韩琦真正的对手。 到时候就算是他韩琦当上了首相,有章衡这么一个参知政事,到时候谁做主还不知道呢。 大宋朝的可不是天然便是首相为尊,宰执之中,那是谁得到官家的信任,谁才是真正的首相。 之前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的时候,他不过只是一个参政而已,当时的首相其实是章得象,但主持政事的却是范仲淹。 若是章衡进入政事堂,以章衡的能力,以及赵祯对他的信任,到时候,政事堂里是听谁的? 所以,章衡不能回来,就算是要回来,那也要等他彻底坐稳首相之位后,章衡才能够回来,到时候他已经彻底稳固住相位,章衡回来了,也只能忍着! 所以,韩琦只反对章衡回来担任开封府知府,但对于翰林学士的贴职以及给事中这个寄禄官,他却是没有反对,因为反对没用,章衡的路,他韩琦挡不住!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了。 今天的事情,张方平先是在恰当的时机给章衡表现的机会,然后曾公亮给与支持,韩琦再看一眼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吴育,一旦他韩琦敢公然压制章衡,吴育恐怕也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所以,章衡的路他韩琦挡不住,但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章衡压在广南东路。 听到韩琦的话,曾公亮眉头抖动,但却是没有继续说话,因为章衡的想法他是知道的,章衡就想留在广南东路,作为章衡的老师兼岳父,虽然他希望章衡回京,但章衡自己的想法还是得尊重的。 曾公亮有这个想法,但吴育却是不肯了,吴育站出来道:“韩枢密,您这话下官不敢苟同。 是广南东路重要,还是整个朝廷重要? 章衡这样的治世能臣,本就该在更重要的职位上发挥作用! 便如同河北东西路旱情,若是章衡在朝廷,他难道会让旱情如此发展么,去岁北方大旱时候,章衡处理得多么的妥当,偌大的北方发生大旱,最后竟然没有一人饿死,今年只是河北大旱,但却是要面临百姓十不存一的局面,这是何等巨大的差距? 章衡留在广南东路,惠及的不过百万人,可若是回到朝廷,惠及的可是天下万万百姓,孰轻孰重,难道很难断定么?” 吴育与赵祯作了一揖道:“陛下,臣以为,明君不可令贤人遗于乡野,更不可让能臣屈居一地,所以,臣请让章衡回归朝堂,委以重任!” 韩琦的脸色更黑了。 他乃是枢密院的一把手,吴育是枢密副使,乃是二把手,但现在二把手却公然质疑他,这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韩琦正想说话,赵祯却是出来说话了:“好了,好了,你们所说,都有道理,朕思考了一下,章衡还是留在广南东路吧,但朕提议,给章衡上翰林学士之职,拔擢为给事中,依然留在广南东路……” 吴育想要说话,赵祯却是摆手道:“……朕这般考虑是有道理的。 一是广南东路现在的确是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机遇,若是临时换帅,可能会导致广南东路的发展进程受挫,所以还是得辛苦章卿在广南东路多干些时日,朕也期待章卿能够给朕献上一个新江南。 其次是章卿说广南东路可以承接河北灾民百万,这是当是时最重要的事情,这个时候更要让章卿坐镇广南东路主持此事。 当然啦,一旦章卿能够脱身了,朕必定不吝惜官位以重酬章卿给朝廷做出的贡献!” 赵祯这话算是一锤定音了。 如此处置,韩琦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曾公亮也是捋须露出笑意,奇怪的是,吴育看着也是没有什么不满的。 下朝之后,曾公亮落在了后面,吴育加快了脚步跟上。 曾公亮看左右无人,低声笑道:“故意的吧?” 吴育也是低声笑道:“韩琦怕居正回来,所以要压着居正,我倒是想让居正回来,但居正给我写信说了很多次他对于广南东路的期待,我知道他想好好地发展广南东路,这时候让他回来,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我也不能让居正该得的东西失去了,我站出来说要让居正回来,那么韩琦便不会反对给居正加官了,对陛下也是如此,我如此反对,陛下自然也就坚定了信心,否则这学士与给事中还真不一定能够落实下来。” 曾公亮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你啊,老奸巨猾。” 吴育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彼此彼此,曾老狐狸。” 曾公亮叹息道:“唉,想想也真是,居正竟然这么快就要赶上我们了,有时候想一想,我这个做老师的,压力颇大啊!” 吴育顿时有些哑然,一会之后便释然了,笑道:“居正若是能够进政事堂,官家若是忌讳我与他的关系,那老夫便是退避三舍又如何,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夫便去地方上悠闲度日,有居正梳理政务,以他的才能,天下太平之日便不远矣!” 曾公亮脸上有了笑容:“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吴育看了一下曾公亮,哼了一声道:“果然是老狐狸,在这里等着我呢,怎么,你就怕我这个老师嫉妒学生是吧? 害怕我为了自己的前程去阻碍居正是么?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官迷的一个人? 反倒是你啊,曾明仲,我觉得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是你吧?” 吴育一连串的灵魂发问,曾公亮却是安之若素:“居正是老夫的女婿,居正若是上来,老夫自然得退,老夫也干不出来打压自己学生的事情,所以只能顺其自然好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吴育呸了一声:“你就显摆吧!懒得跟你多说,走了!” 说完吴育便大步离开了。 曾公亮看着吴育的背影,嘿嘿笑了起来,一会之后,曾公亮脸色也有些苦恼,低声道:“居正啊居正,唉,老师也想当首相呀,呼,算了算了,老夫得你助益太多,为你让路,也是理所应当,谁让我是当老师的,谁让我还是你岳父,谁让我……草!” 出将入相是每个文人的内心最大的梦想,曾公亮虽然爱财,但更爱当官。 但当下这种情况,他的确是没有办法的,韩琦挡不住章衡的路,他曾公亮一来不想挡住自家学生的路,二来么……他也拦不住! 这朝堂之上,其实最支持章衡的不是他曾公亮或者吴育,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赵祯。 当然赵祯也不是单纯喜欢章衡这个人,而是喜欢章衡给他带来的利益。 任谁是君主,面对章衡这个能够给他带来无穷好处的臣子,都要大力提拔,让他承受更多的职务,让他给自己当牛做马的。 所以,章衡在这朝廷中最大的支持其实是赵祯,而不是他曾公亮,赵祯要重用一个人,难道凭他曾公亮便能够挡住? 当然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发展的大机遇!(来了哈,日万了!) 六月份的广南东路,在蝉鸣声中,迎来收获的季节。 烈日灼烧之下,人们顾不得炎热,抓紧抢收水稻,晾晒稻谷,这个时候正是雨季,若是一场大雨下来,可要对收获季节添上不和谐的音节。 章衡对此知之甚深,所以早在五月底,章衡便开始组织刚刚从北方南下的流民帮着秋收,当然这不是无偿劳动,需要雇工的农户出钱的,这种劳动让刚刚南下的流民拥有了收入的机会,可以帮助他们活下去。 当然州衙这边也不会让他们活不下去,这些流民一到广南东路,官府立即会接收他们,给他们分田地,分宅基地,协助他们建房子,又会给他们找好临时的工作,可以帮他们度过这刚来的窘迫。 到了六月份,从北方送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因为河北东西路的农户已经要活不下去了,今年的他们颗粒无收,旱情还在继续,他们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卖掉家里的田宅,偕老妇幼,坐船南下。 从五月份开始,几乎每天都有十几艘载满了人的海船抵达广南东路,章衡下令让州衙县衙最近的工作重心向接受难民这个工作倾斜。 但与此同时,官府还得组织秋收,广南东路这边的常平仓也得尽快收粮,常平仓空缺久矣,急需要填满粮食。 对于广南东路来说,今年的粮食安全是非常严峻的一年,现如今广南东路已经有百万张嘴巴需要喂饱,在未来还会至少有百万人南下抵达广南东路,甚至如果河北东西路的旱情真如记忆中那样,那么广南东路短时间涌进二百万人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河北东西路的百姓如果活不下去,他们就只能找到活路,而去别的地方会成为流民,来到广南东路却能够继续成为自耕农,这如何选择,难道还不简单吗? 所以,章衡简直是忙得足不沾地了。 其实,事情不仅仅只有秋收、收粮、帮助流民这些,整个广东南路正在迎来剧变,临安商行主导的重工业布局早就已经开始了。 水泥厂、砖厂、炼钢厂、造船公司、各种矿场等等重工业如同落地开发一般出现在广南东路的大地上。 虽然这些工业不需要章衡时时盯着,但操心却是避免不了的。 比如说炼钢厂,章衡得提供后世的炼钢思路,比如说高炉提高温度等等基础知识,虽然看似简单,却是能够打造出来性能更好的钢铁。 又比如说造船公司,章衡会考察船厂,对里面的造船工艺提出改造意见,比如说水密舱等类似的技术,又将流水线的原理告知管理人员,让他们用类似的方式进行效率的提升,然后在船坞上的技术也有所建议等等。 这些东西虽然章衡也没有了解很深入,但很多技术上的突破是思维上的突破,只需要捅破一张纸,便足以引起一场行业内的科技革命。 州衙里面一片兵荒马乱,各个主官要么不在衙门内,要在衙门内,便屁股都离不开椅子,因为不断来回汇报的胥吏让他们没有办法晃悠。 章衡作为州衙的大脑,对于这些事务的处理,精简快速,这让各项事务推动起来极为快速,因此即便是事务非常繁忙,章衡依然看着游刃有余。 相比起在户房时候,一路的事务,还是显得轻松许多的。 以至于席文彦进来的时候,还看到悠哉悠哉品茗的章衡,席文彦不由得嫉妒道:“大家都忙得恨不得将自己噼成两半当两人使,您却这么闲,这也太过分了吧?” 章衡给席文彦倒了一杯茶,笑道:“坐下歇歇。” 席文彦抹了一把汗水,掀了掀湿透的夏衣,苦笑道:“您还是给我一大杯凉水吧,这鬼天气热得不像话。”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章衡赶紧给倒了大杯的冷水给到席文彦,席文彦咕冬咕冬的喝了,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叹息道:“差点没了半条命,不过……” 席文彦脸上露出笑容:“……恭喜漕帅,贺喜漕帅!” 章衡愣了愣道:“你知道了?” 席文彦也是一愣:“我知道了……我还没有说呢,怎么这么说,您这边是有好事?” 章衡失笑:“你有好事要告诉我?” 席文彦笑道:“看来漕帅有好事啊,您快快说说,让下官也开心一下。” 章衡一笑,起来在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了席文彦。 席文彦赶紧双手接过,一看是一份朝廷发来的任命书,翻开一看,顿时惊喜道:“漕帅,您升官了?哎幼,翰林学士,给事中……天哪!恭喜漕帅,贺喜漕帅,以后下官要叫您为章大学士才好呢!” 章衡摇头笑道:“都是虚名罢了,差遣还是不变,以前怎样,以后也是怎样,怎么,你有什么喜事?” 席文彦啧啧赞叹了一会道:“不是下官的喜事,是漕帅您的喜事,西江三角洲的秋收已经完成大部了,根据第一轮的统计,您知道就西江三角洲,一共收获了多少粮食么?”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根据之前的统计,西江三角洲七县共有田地四万顷左右,水稻种植大约是两万顷左右,二百万亩地,每亩地大约产出三石左右,那就是说,有六百万石粮食?” 席文彦一笑,先是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漕帅你果然明察秋毫,虽然坐镇州衙,但广南东路就没有能够瞒过您的事情,但这次您却是猜错了。” 章衡闻言一喜:“怎么说?” 席文彦笑道:“统计出来了,两万顷田地,一共收了八百万石!” 章衡有些惊诧:“怎么多了这么多?” 席文彦满脸的赞叹:“原本广南东路这边亩产也是三石左右,但此次这些田地都是新开发出来的,土壤相当肥沃! 然后北民从北方带过来的农业技术也是相当了不得,在他们的精心伺候下,有不少亩产将近五石,大多数也有四石左右,因此最终两万顷土地达到了八百万石的收获,实在是令人惊喜啊!” 章衡闻言喜道:“八百万石,足以够一百五十万人吃一整年了,而这只是西江三角洲的产量,加上其他州的粮食,大约可以解决两百万人的粮食问题了。 而且,广南东路除了种植水稻之外,还有其他可供吃食的东西,也可节省一些主食的,如此看来,广南东路基本上是能够解决粮食自给自足的问题了。” 章衡欣喜过后,又立即下命道:“从广南西路购进粮食的计划不变,而且,还要加大收购的力度,至少要保证足够三百万人的吃食!” 席文彦愣了愣道:“漕帅,这八百万石粮食,足够四百万人吃了吧,这账不能像您这么算呀。” 章衡奇道:“你怎么算?” 席文彦苦笑道:“你是按照每人一天两斤米,然后按照一年的量?” 章衡点头道:“百姓少油少荤,一天吃两斤米正常。” 席文彦摇头道:“百姓可不敢这么吃,成年男子一天紧紧肚子,一斤三两米足以,而这是壮劳力,还有更多的妇孺,他们每天一斤也就可以了,至于要不要算一整年……” 席文彦苦笑,“咱们广南东路是两季收成,所以,只需算半季即可,按照这么算得话,八百万石甚至够四五百万人吃半年了。” 章衡轻笑道:“我知道,但我要的是抗风险的能力,往宽里算,到时候百姓才能够吃饱饭。 主要是,我并不知道此次从河北东西路,到底会有多少人过来,也不知道今年的雨季会不会有洪水,会不会冲垮我们的堤围。 所以,得早做准备啊,若是这些事情有一个不如我们预算,便将会是一场大灾难啊!不得不防!” 果然,章衡的准备是没有错的。 六月一过,河北东西路的难民忽然增多,听船行的人汇报,海州那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难民营,等候着南下的难民在这里形成了整片的难民区域,这个数量可能已经达到了十万的级别。 而河北东西路还有无数的难民扶老携幼向海州赶去,根据估计,难民的数量可能达到二百万之多! 章衡听说之后坐不住了,立即上书,请朝廷派出军队到海州维持纪律,以免有居心叵测的人扇动,若是再次形成民变,到时候又是一场滔天大祸了。 除此之外,章衡让北上的船只携带着大量的粮食去海州赈灾,那么多人聚集在海州,海州的粮食肯定是供应不过来的,吃不饱饭就要吃人,这是个简单的道理。 朝廷对章衡的意见非常重视,立即让军队接手,负责维持海州的秩序,而且,朝廷对于难民南下之事颇为支持,命令难民过境的州县,必须沿途设粥棚,让难民不至于饿毙于途。 朝廷倒是乐见其成,但广南东路的州县官员对此却是怨言颇多。 席文彦与章衡汇报说,现在各州县的官员对此都颇有微词,大量流民的涌入,让各州县疲于应付。 流民南下,充满了不安全感,所以他们要争田地要争宅基地,要争挣钱的机会,什么都争,所以极不好管理。 每日里打架斗殴的事情层出不穷,甚至发生了非常恶劣的杀人事件。 有流民持刀进入本地百姓家中,连杀八口人,造成灭门惨桉,一时间当地人人自危。 章衡听说了此事,便招来佟伯鼎问起护堤队的事情。 佟伯鼎道:“秋收之前,所有人员已经招募完成,不过这段时间都放回去忙活秋收的事情了。” 章衡问道:“纪律训练如何?” 佟伯鼎道:“已经初步达成第一阶段的训练目标了,基本上能够做到令行禁止了。” 章衡点头道:“那就召回吧,接下来雨季即将到来,需要他们去巡查,然后各州县治安比较严峻的,也派出去协助当地州县进行治安的巡查,务必保持稳定! 另外,惠州、潮州、梅州这些接受难民较多的地方,每一州可招募一千人治安队,归属于护堤队管理,教官一样从你们这边派出,务必加急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难民南下数量已经超出预计之外,需要更多的护堤队进行治安的管理!” 佟伯鼎领命而去。 章衡舒了一口气,虽然感觉到了压力,但心里面却是满是振奋。 难民南下到广南东路,若是对于其他的人,肯定是觉得天都要塌了,但对于章衡来说,却是捕捉到其中难得的机遇。 广南东路太需要人口来填充了,若是寻常时候,就算是去请人来广南东路发财,也未必有人愿意过来,但遇到这种连绵不断的灾年,才给了广南东路这么一个腾飞的机会! 人口便是财富,这个道理没有比章衡更懂的了。 根据各方面汇集而来的消息,此次难民南下,可能会达到三百万之巨,加上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万人,等到年底之前,广南东路的人口可能会突破五百万,也就是说可能会达到一百万户以上! 一百万户意味着什么? 一百万户的路,大宋也只有四个,一个两浙路,一个江南东路,一个江南西路,加上一个淮南西路,这四个路是大宋真正的精华地带! 也就是说,届时广南东路将会成为第五个拥有百万户的路! 如此庞大的人口涌入,若是其他的路,可能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但广南东路在章衡的经营之下,已经拥有了基本的承载条件了。 海量的存粮,广袤未开发的土地,蓬勃发展的工业,踏上快车道的商业,都如同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般,渴望着大量的人口。 总得需求是可以确定的,但在细节上却是得做得更好,若是做不好,如此庞大的人口涌入,依然会酿成巨大的苦果。 所以,章衡对各州县的胥吏队伍进行扩编,原来的各州县养不起更多的胥吏,因为人口太少,也是没有必要,但现在却是急需更多人来做事了,再不扩充,根本没有办法满足需求。 章衡一边向朝廷请求编制,一方面则是先行开始进行选拔了,广南东路离汴京太远,一来一回,时日早就过去了,所以先行选拔培训,很快就能够应付上。 章衡对胥吏的选拔相当上心,不仅亲自主持,还抽时间进行面试,这批胥吏他要自己去提拔,如此以后对整个广南东路的掌控会更加得心应手,当然更重要的目的还是要挑选出来能干而又有良知的人来做事嘛。 此次章衡选拔胥吏,并不局限于当地原来的百姓,只要是已经落户的北方难民,只要满足挑选条件,便可以参与选拔。 这个举措自然是为了打破当地人对于胥吏体系的掌控,让更多人进入这个系统内,打破这个局限,对于地方也是好事,而且,现在各州县的北方人口会越来越多,若是让南方的胥吏过多,可能会造成很多的冲突,如此不利于维稳。 相比起接受难民,扩充胥吏只是小事,朝廷的答复很快便下来了,而此时胥吏也培训好了,章衡及时将他们分配到各个衙门里面,顿时缓解了各个衙门的压力。 而护堤队的及时回归,也被分派到各州县里面去维持治安,治安的压力也随之减轻了许多,各种抱怨的怪话也就平息了。 但还是忙。 章衡第一次感觉到精力有些应付不上了,如此多的事情,千头万绪,他每天都要工作将近十五六个小时,可还是不太能够处理得完,席文彦看到这种情况,建议章衡招募幕僚协助工作。 章衡倒是认真考虑一下,觉得这种情况下的确是需要招募一些幕僚协助了,否则总是陷于这种事务性的工作之中,便没有办法保持宏观的判断了。 朝廷对于幕僚是不鼓励的,对幕僚也是管理十分严格。 原因是宋朝在收回节镇兵权的同时,将王府级各级官府自行招纳幕僚的权力,改为中央任命,这也是大量的幕僚进入国家的官职系统的缘故,类似于签书判官厅公事、节度掌书记,录事参军这些。 但这些幕僚官也有自己的事务,主官依然要处理很多的事情,尤其是到了转运使、经略使这样级别的封疆大吏,他们所管辖的地方很大,每日的事务性工作便是文山会海,想要依靠自己一个人处理,那真是得呕心沥血都未必能够完成。 所以,虽然朝廷不鼓励不允许,但封疆大吏们依然会彦卿幕僚,但对外不称为幕僚门客,而多是称为好友。 既然如此,章衡便对外放出消息征辟幕僚。 消息一放出去,张麻子便找上门来。 “老大人,您终于要征辟幕僚了啊?” 张麻子喜道。 章衡笑道:“怎么,你想做幕僚?” 张麻子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我是什么材料,我心知肚明,这狗肚子藏不住半两油,哪里有这个能耐。” 章衡笑道:“那就是有推荐?” 第二百二十六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来了!) 张麻子嘿嘿一笑:“我那口子有个弟弟……” 章衡斜睨着他。 张麻子顿时有些着急道:“……三郎,你这是征辟幕僚,我哪里敢将不成才的东西往你手里塞,我那小舅子,那可真是个人才! 他只是厌恶科举,不愿意去参与考试罢了,但他自己可是真有能力的,他博览群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章衡笑着摆摆手道:“你说他有能力便是有能力,但我得看看他的能力在哪里,你叫他过来吧,我试一试便知。” 张麻子闻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得了一个机会,也好回去跟娘们交代了,至于能不能面试上……关我啥事! 张麻子离去,章衡笑了笑,朝廷对于幕僚的事情还是比较忌讳的,所以他不会招募太多人,最多也就几人来帮他处理文桉即是,也并不会让他们当真参与到官府的运行之中,他们若是真有才华,以后给他们推荐便是。 而且此事也不能着急,总得好好考察,保证人品能力都不差才能够用,否则便是给自己埋雷了。 ----------------- “爹,我饿。” 女儿怯生生的声音在嘈杂的船舱中有些微不可闻,但张小壮依然敏锐的捕捉到了。 张小壮与女儿所在的船舱便是从海州出发南下的海船,虽然都是免费送他们南下,但环境可就不怎么好了。 这船舱里面密密麻麻的塞了几百人,里面又黑又潮湿,很多的体味混杂在一起,让空气十分的浑浊糟糕。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个。 张小壮从怀中掏出一个窝窝,递给女儿,女儿赶紧接过啃了几口,然后被噎住了,张小壮赶紧递水,才算是顺了下去。 看到才六岁的女儿被噎得眼泪汪汪的,张小壮不由得悲从中来。 这一船的人都是在逃难,他张小壮也是在逃难,但他却非是因为旱情,而是飞来横祸。 他们张家原本在海州当地也是混得很不错的,他与哥哥张大壮跟着县里面的张老爷,后来张老爷因为放高利贷得罪了央行被清算,他哥哥张大壮被砍了脑袋,他则是带着妻儿到处躲藏。 可祸不单行,恰好又遭遇了旱灾,妻子儿子饿死在路上,只剩下他与女儿活了下来。 为了谋一条生路,他跟着海船南下去广南东路,如今他们已经在船上颠簸了大约七八天的时间了,就快到到了广南东路了。 听在广南东路招募的人说,到了广南东路,官府便会分十亩地,还会给宅基地建房子,还会给户籍,到时候他们父女两个就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可是想起死去的妻儿,他终究还是心中悲伤难耐。 女儿吃了窝窝头,算是填饱了肚子,抱着爸爸的手臂沉沉睡去了,张小壮抱着女儿,将她放在了里面,怕被人踩到,自己则是瞪大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船舱。 不知道过了多久,便有人大声喊道:“都准备一下,将自家的东西拿好,很快就要靠岸了,准备下船了!” 船舱顿时热闹了起来,女儿也被惊醒了,张小壮喜道:“囡囡,我们到了,准备下船了!” 囡囡揉了揉眼睛喜道:“爹爹,我们到广南东路了吗,是不是到这边咱们就有田地和房子了,不用再到处躲了?” 张小壮赶紧低声道:“以后别再说我们躲藏的事情了,我们就是普通的流民,知道么?” 女儿懂事的点点头:“知道了。” 父女二人跟着人出了船舱,一出来便被炙热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囡囡捂住了眼睛道:“爹爹,这南边真热啊!” 张小壮也是有些吃惊:“是啊,真热啊,海州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可这边还是夏天呢。” 旁边有难民笑道:“好啊,这天气好啊,这天气我们就能够多种一季的地了,早就听说南方可以种两季的地,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这是真的了,真好,真好!多一季的收成,孩子们的肚子也能够混个滚圆了!哈哈哈!” 难民们一个个笑了起来,笑声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连带着张小壮也有些期待起来。 他与大哥张大壮不同,张大壮不愿意种地,所以跟着人瞎混,而他虽然也跟着跑跑腿,但他还是种地的,而且相当勤快,种的也好。 若真如那招募的人所说,一来便有十亩地可以耕种,那么他们父女两的生活肯定会好起来的,至少不用像之前一样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 从船头往下看,码头上都是人,但有意思的是,码头上人虽多,但却是井井有条的,每条船下去都有一个用绳子拉起来的专门通道,然后有身强力壮的汉子持刀看守,眼神十分凶悍四处扫射,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桀骜不驯的人也要忍气吞声。 有秩序的情况下,一船人很快便下了船,在码头上一一叫名,然后被分成一队一队的被带走。 不过令人比较安心的是,带走人的都是衙差,身上穿着公服,虽然口气不太客气,但就是这样,大家才觉得安心——这才是官老爷的做派。 张小壮妇女被番禺县的人给带走了,张小壮也不知道番禺县在哪里,但有一些了解一些情况的人羡慕着说道:“这些人真是掉到福窝里面去了,竟然直接被分去番禺了,真是令人艳羡啊!” 张小壮一听顿时意识到自己碰上了好事情,但衙差催着走,便只能赶紧跟上。 不过张小壮毕竟不是一般人,也算是跟着大人物混过的人,知道该怎么与衙差拉近关系,一顿马屁拍过去,衙差倒是对张小壮刮目相看起来,也愿意说说了。 “……看你倒像是个有见识的,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唉,算了,老天爷不给活路,能人一样也得遭灾,不过来广南东路后,你们便算是有了活路了。 你是想问这番禺县如何吧?哈哈,就是了。 广南东路是个好地方啊,但好地方也有三六九等嘛。 第一等的便是进入广州城,不过这很难,除了之前漕帅刚到的时候接收了一些,后面基本上就不接收了。 而第二等的便是除了广州城之外的西江三角洲,便是番禺县、南海县、顺德县这些,因为有堤围造田。 堤围里面的田地也是十分肥沃,而且这里除了种田,各种挣钱的机会也多,这里到处都有工厂在招人,还有很多家里有田地的,到了农忙季节,也会请人帮忙,也有挣钱的机会。 不过因为之前堤围造田出来的田地基本上都被分光了,所以基本是不太接受人了,偶尔才过来挑一些人,我是看你身体强壮,也算是机灵,应该是一个种田的好手,所以便挑了你。 至于第三等便是惠州潮州了,那边的土地也算是肥沃,不过远离广州,过去了可能就只能种田了。 最差的便是去梅州之类的,藏在山里面,与外面有些隔绝,去了可能就算是成了山民了。 你看,这么想想,你该知道自己多幸运了吧?” 张小壮这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大的好处,赶紧感激道:“还得感谢您的青眼有加,小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 衙差看了一下他的女儿,笑了笑道:“我家小子与你家女儿岁数差不多,以后让他们在一起多玩耍玩耍就好了。” 张小壮心中顿时有些恼怒,原来是看上我家囡囡了,但转念一想,却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别看这衙差就是一个胥吏,但他们现在人生地不熟的,有一个胥吏撑腰的话,那起来的机会可就多了! 张小壮赶紧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我家丫头刚来这边也没有玩伴,若是能够跟贵公子一起玩耍,我也不用担心她跑丢了或者遇到什么危险了。” 衙差满意点头,低声道:“是这个道理,这样吧,到地方之后,我在我们村里给你分块地,宅基地也与我家近一点,这样两家人也好多来往。” 张小壮看着自家十分可爱的女儿,心里五感杂陈,但脸上却是带着笑容,连连点头:“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啊!” 果然,衙差给张小壮划了一块还算是不错的水田,还在村里给划了一小块的宅基地,不过因为张小壮没有什么钱,所以只能草草的搭了个草棚子暂时以屈身。 至于农具种子之类的,之后会发放,因为已经过了季节,所以得到明年春天才能够耕种。 不过他们倒也不用担心,衙门给他们发送了一个月的口粮,但张小壮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离着春耕还有很长的时间,就算是春耕了,还得等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有收成,这么长的时间,口粮又是该如何着落? 不过他倒是多虑了,衙差有关系,很快便给他先找了一个临时的活。 “给你找个帮人挖水塘泥的活,一天三十文呢,你干不干?” 说实话,这钱不多,但张小壮也没有什么好挑选的,赶紧点头道:“干呀,必须干,谢谢你啊,老哥。” 衙差一笑:“嗯,便是村头榕树下那一家,姓宗,你过去了说是我介绍的便是。” 姓宗? 张小壮心中有些滴咕,但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张小壮便赶到村头榕树下,榕树下的房子是一间崭新的砖头房子,看着十分漂亮,张小壮十分羡慕,但也知道今日是来干活的,赶紧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开门,开了门的人见到他,顿时脸色大变:“张小壮!” 张小壮也是吃惊道:“宗保生!怎么是你!” 宗保生脸色有些发白:“张小壮,我家已经是退避千里了,你们张家可不要这么欺负人啊,这里是广南东路,你要敢在这里撒野,信不信我一声喊,村里便有几百号人出来!” 张小壮赶紧摆手:“宗保生,别喊别喊!别误会别误会,我是关五一介绍来给你家挖水塘泥的。” 宗保生听到关五一的名字,立刻便相信了,都对上了。 宗保生看着张小壮道:“你怎么也跑广南东路来了?” 张小壮苦笑道:“我大哥被砍了脑袋,我在老家也混不下去了,到处躲藏,我那口子还有老大老二都饿死了,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了,就跟着船南下来了……” 宗保生闻言也是唏嘘:“唉,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啊,哼,你们算是遭了报应了!……” 宗保生说了这话,却是觉得有些不忍,终究是心底善良的人,他接着道:“……不过,过去的便过去了,恩恩怨怨什么的,也是过眼云烟,以后你便好好在这边做人吧。” 张小壮惭愧落泪道:“当年实在是不该,宗大哥您真是宽宏大量,唉,实在是悔不当初啊!” 宗保生叹息道:“算了算了,再怎么说也好,咱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以前的事情也没有必要计较太多了,以后大家便好好在这边过日子便是了,是了,小壮,你吃了早饭没有?” 张小壮不好意思说自己为了省粮食,根本就没有吃,但嘴上却道:“吃了吃了,吃得很饱呢。” 说着还拍了拍肚子,故意鼓起来,显得吃饱的样子。 宗保生瞄了一下,印象中张小壮是个十分强壮的汉子,可现在虽然依然看着高大,但身形却是饿得有些脱了形了,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嫂子已经做了,一起来吃吧。” 张小壮赶紧道:“不了不了,你去吃,我在门口等你。” 宗保生直接上手拉张小壮:“别矫情,快进来!” 宗保生拉着张小壮,一瘸一瘸往里走,张小壮看到瘸腿的张小壮,十分的羞愧,因为这便是他大哥张大壮亲手给打断的,但现在人家却是不计前嫌,还对他如此热情,实在是令人羞愧。 宗妻看到张小壮,也是吓了一跳。 宗保生赶紧道:“别怕,小壮家也是遭了大难,到南方来谋生活了,现在也想做个好人,关五一介绍来给我们挖鱼塘泥的便是他。” 宗妻这才算是安稳了下来,问起了张小壮的事情,张小壮也不隐瞒,将一路上的经历一一道来,宗妻听到张大壮被斩了脑袋,张小壮一家只剩下父女二人,也是颇为唏嘘。 宗妻也是个善良的人,她交代道:“以后你出去干活,便让你家囡囡过来家里吧,就是加一双快子的问题,你一个大男人,也照顾不好小女孩。” 张小壮哪里好意思,连连推辞,宗妻却是不管,叫了老二去将小女孩接过来一起吃早餐,老二飞毛腿一般去了,一会便将囡囡带了过来,。 早餐倒是没有多丰盛,但就是扎实,大桶的稠粥,还有大盆的咸菜,一家人吃起来西里呼噜的,十分的扎实。 张小壮有些羡慕道:“宗大哥您这边的生活是真的好,这村里我看着就您家的房子最好,还有这早餐,这粥浓稠的,这日子可不比地主差啊。” 宗保生笑眯眯地喝着粥,一脸的高深莫测。 宗妻却是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们家也是十亩地,种了一半的水稻,另一半挖了鱼塘,鱼塘还没有到收成的时候呢,水稻倒是收了一季。 不过我当家的与州衙那边的有关系,在工程队里面谋了个职位,所以吃喝倒是不算愁了。” “这样啊,真好,真好!”张小壮连连赞叹。 吃了早餐,宗保生带着张小壮来到了鱼塘,鱼塘中波光粼粼,里面有半大的草鱼露头吃草,看着十分喜人,池塘边的桑树种了已经有半年左右,看着郁郁葱葱的,十分的生机勃勃。 宗保生给介绍道:“咱们今日便是要从鱼塘里面挖泥,把鱼塘泥给挖出来填在桑树下,鱼塘泥十分肥沃,可以当做肥料。 你应该也分了十亩地吧,到时候也可以按照我这样来,鱼塘养鱼,塘边种桑树,桑树叶子可以养蚕,蚕沙可以给鱼塘里的鱼吃。”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张小壮连连点头:“真好,真好,宗大哥,这鱼塘不小啊,得有五亩地了吧,这里能出多少鱼啊?” 宗保生笑道:“一亩能出两千斤吧,因为堤岸上要种桑树,所以堤岸修得很宽,这里并没有五亩鱼塘,大约就四亩吧,年底的时候出个八千斤鱼,到冬天的时候,一斤鱼大约可以卖个二十文钱,八千斤鱼可以卖到一十六万钱。” 宗保生意味深长道:“……所以,小壮啊,好好种地,好好养鱼,日子会好起来的,别想太多其他的。” 张小壮看了一下宗保生,心里明白宗保生这是在提醒自己,再想一想宗妻说宗保生在州衙有关系,这也是在警告自己别乱来。 张小壮心里苦笑了一声,赶紧点头道:“宗大哥,您放心,这日子有奔头的,我也不会瞎想其他什么的。” 人在屋檐下,又有什么好说的,而且,这日子似乎也不错,光是鱼塘,每年便可以收成一十六万钱,相当于是两百余贯了,这样的收入,的确是十分诱人的,没有必要有其他的想法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三司使不好当啊!(来了哈!) 十月。 秋风从北方长途跋涉而下,抵达大宋的南方,给广南东路带来了凉爽,也催熟了各种农作物,广南东路迎来了庆历八年的大丰收季节! 在州衙县衙的组织下,一场延续了将近一个月的秋收轰轰烈烈的开展了起来。 大量的刚刚南下的流民被组织了起来,一起参与到秋收里面去,这对农户也罢,对农民也罢,都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新来的流民可以趁机挣点口粮供养家人,而农户则是使用廉价的劳动力来帮他们收割水稻,以及各项劳动。 而此时的河北东西路的流民南下达到了最巅峰。 十一月初统计的时候,一个十月份,广南东路足足接收了将近五十万的流民! 而八九月份每月也有二三十万左右的人数,根据估计,十一月份可能会稍少一些,但也可能达到三四十万的流民南下。 根据州衙的统计,截止至今年春节前后,广南东路的人口可能会首次突破五百万! 之所以可以达到这个效率,不仅仅是因为广南东路这边的努力,还有朝廷的推波助澜。 章衡收到坐镇海州的詹崇文的来信,看完之后章衡有些沉默了。 詹崇文在信里说,河北东西路灾情是很严重没有错,但更多的还是人为在推动,原本这个时候便是大户吞并百姓的土地的大好时机,原本河北大户还可能会稍微收敛一些,但现在因为广南东路在接受灾民,所以他们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原本活不下的才会去广南东路,但现在是这些河北大户不断地进行吞并,用威逼利诱的手段,逼迫百姓低价卖掉田宅坐船南下。 根据他所知道的,河北东西路籍贯的官员在朝廷中不断地游说,鼓励朝廷促进河北东西路的灾民南下,原因自然也是为了将这里的百姓给赶走,然后占有他们的土地。 所以,正是因为在这些人的推动下,百姓不得不卖出田宅,然后扶老携幼坐船南下到广南东路。 詹崇文觉得很气愤,认为广南东路不该做这样的冤大头,不应该为了这些吸血鬼火中取栗,建议章衡赶紧停止接受难民云云。 至于这些河北大户是谁,詹崇文暗戳戳的给了提示,便是以曹家为主的那一帮大家族,其中曹家力度最大。 章衡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章衡低声笑道:“我以为你们这些人已经将底线给彻底暴露出来了,没想到你们还有更多的底线啊,呵呵,真好啊。” 然而章衡却给詹崇文回信道:“只要一日还有一人愿意南下,广南东路便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章衡一锤定音。 曹家那些人认为土地才是财富,章衡认为人才是财富。 河北大户不要的人,章衡全都要! 在章衡看来,这个年代的广南东路自然比不了后世可以养活一亿多人,但根据章衡的估算,即便是纯粹的农业,广南东路也可以养活至少一千万人,而且还可以活得颇为滋润! 而且如今广南东路的工业已经在起步,商业更是蓬勃发展,加上不断在开拓的农业,广南东路可以养活的人就多了。 广南东路之前被称为莽荒,是因为人口实在是太少,开发力度也太小了,因此到处都是一片蛮荒,但实际上广东这个地方可以耕种的土地养活两三千万人是没有问题。 现在有这些人过来,广东的开发速度就快了,可能一两年的时间,将会多出几万顷田地,也会有无数村镇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拔地而出。 事实也是如此,就在今年,章衡便在不断地向朝廷要编制,也有不要编制的,便是这些新出现的镇、城、堡、寨、关、津、场、院、务、井等等编制。 原本荒无人烟的区域,现在一下子来了人成为聚居点。 章衡不会看着这些聚居点演变为无官府状态的乱状,只要达到了一定的标准,他便会给与村的编制,更大的便授予乡的管理,再大的,便要给一个镇的名义。 至于一些比较特殊的堡、寨、关、津、场、院、务、井等,也会给与编制,务必使每一处聚居点都处于官府的管束之下,这样子才不会出现乱子。 这些所谓的编制,有些朝廷是认的,有些则是州衙这边根据当地情况给承认的,到了朝廷那边是不认的,但这些对于章衡来说并无所谓,这些聚居点,等到时候人更多了,随时可以调整到有编制的乡镇里面去即可。 十一月,秋收基本完成,经过统计,秋收收获的粮食,可以供五百万人口吃到明年秋收完成,可以说,广南东路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而这仅仅是粮食方面的收成,而鱼塘、瓜果之类的收成,也是给了章衡很大的惊喜。 广南东路产出的大量的瓜果与水产,在章衡的组织下大量北上,根据州衙的计算,这个冬天广南东路将会向北方输出大量的瓜果水产,而这部分的产出,将会给广南东路的农户增加将近上百贯的收入。 比如说宗保生这样养鱼比较早的,今年在顾上自家吃饭问题的同时,在鱼塘丰收之后,可以给家里增加二百贯的收入,除去成本之后,可以结余将近一百五十贯,基本上是实现了脱贫! 到了年底的时候,章衡主持广南东路转运使司对于广南东路全年的税赋统计,计算之后,得到的统计数据令得所有人都感觉到吃惊。 广南东路全年的税赋达到了三百三十万贯! 这是什么概念? 如果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那么可以参考一下大宋朝的精华之地的两浙路,在这几年经济发展之前,两浙路最好的时候便是三百三十贯! 当然,这几年经济大发展,两浙路的年税已经达到了八百万贯,但广南东路这个税赋水平在大宋的十几个路之中依然已经挤入中上的位置,也就比几个江南东路淮南西路、福建路以及京东西路几路逊色而已。 而原本的广南东路是什么水平? 原本的广南西路在大宋十几个路中排名倒数第二,也就比广南西路好一点而已,而当时的广南东路的年赋税是多少? 四十万贯。 将近十倍的增长。 不过章衡觉得倒是没有什么。 将近十倍的人口增长,将近几倍的农田增长,大规模的工业投资,加上因此促进的商业消费,其实这个税赋的增长已经不如章衡的预期了。 因为这是个大发展时期,各种投资所促进的消费、经济作物的收入远胜于主食农作物、水产品这些也是高附加值的产品,就这样,也才让税赋差不多将近十倍的增长。 不过这里面的水分颇多,章衡为了鼓励垦荒与发展,采取的是低税率的发展方式,工业减税、商业减税,新开垦的农田更是税赋低到了可怜的地步。 章衡为了让官府有更多的力量帮助新来的流民,将一些税赋放在州县里面进行使用,所以这个税赋的增长才没有那么可怖。 不过章衡预计,等到明年,广南东路的税赋将会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明年全部的流民都可以开垦出来土地,官府便可以省去大规模的农业投资,加上工业投资明年也大约可以收到成效了,人口的大规模增长,对于商业的促进也是十分恐怖,明年广南东路的内部消费的总额可能将会十分迫近外销,这是人口本身带来的红利! 章衡认为,在未来的三年,广南东路有可能登顶大宋各路税赋的第一! 而现在这种水平,在章衡看来,不过是为了发展做出的妥协罢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章衡不太看得上,但在朝廷,却是如同一记惊雷! ----------------- 张尧左终究是当上了三司使。 之前张尧左的儿子张山甫因为与章衡发生矛盾,被曾公亮一同弹劾,后来张修媛也出来为张尧左站台,章衡所克,最终双方达成了和解,但对张尧左也造成了一定影响,憋屈了几年的时间。 但终究架不住侄女张修媛在赵祯耳边天天吹耳边风,这不,几年之后,他还是上了三司使之位了,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但宫中有人更好做官。 今年,也就是庆历八年四月,张尧左便当上了三司使,,虽说被包拯弹劾了,但依然是坐得稳稳当当的,再看当年挡住他道路的章衡,如今又在何处? 每次张尧左想到这个,便不由得得意——你章衡再横又如何,现如今我是三司使,你还在蛮荒之地折腾呢。 张尧左虽然靠侄女当官,但该说不说,工作态度还是蛮积极的,每日早上都早早来到三司坐镇,虽然各种事情都是依照原来的章程,他也从没有提出什么有建树的东西,但只要他勤勤勉勉的,便稳步升迁,这是谁也阻拦不了的。 到了年底,三司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张尧左也忙了起来,每日签字画押,当一个勤勉的人形印章,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 今日也是如此,早早便来了,然后伏桉工作,专心签字盖章,至于里面什么内容,他也只是草草看过——反正下面的人都会处理好事情的,不用他多耗费心思。 如他这样的官员在位,下面的人一般也不太敢耍心思,真要搞出了什么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去承担责任,下面的人也心知肚明,为了给自己负责,一般不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如此处理政务,自然是轻松加愉快,只用了一个时辰,一天的工作便也就完成了,张尧左让人泡了茶水,还点了一份茶点,美滋滋的吃着茶点喝着热茶,自己比神仙还逍遥。 正当他觉得美滋滋的时候,户部判官燕度匆匆而来。 张尧左看着匆匆而来的燕度,有些惊讶道:“燕判官,怎么这么匆忙,有什么要事?” 燕度脸上带着忧色:“今年各路赋税统计出来了,很不理想啊,恐怕明年日子要不好过了!” 张尧左闻言吃惊道:“有多严重?” 燕度忧虑道:“今年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以及江淮部分地区大旱,这三路今年的农税商税都大幅降低。 另由于宋夏交兵,宋朝陕西边境费用不足,下令铸造大钱,因而陕西、河东数州之地各种钱币同时流通,杂乱无章,物价飞涨,导致陕西河东经济萎靡,今年这两路赋税也是大幅度降低……” 听到这里,张尧左眉头一皱,因为这铸造大钱的建议是他提议的,六月的时候,他命知商州皮仲容采掘洛南县红崖山、虢州青水的铜矿,设置阜民、朱阳两个铸钱监。 其后,为了减少铸币成本,他建议铸造大钱,与原来的小钱同时通行,大钱一当小钱十枚。 这就带来了问题,因为小铜钱三枚即可铸成当十大铜钱一枚,所以民间私铸铜钱的现象十分严重,导致陕西、河东等地钱法大乱,物价飞涨。 可以说,这种乱状实在是因为他自己乱指挥的原因,现在燕度这么说,有点指责他的意思了。 不过燕度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而已。 “……另外,成都府路、梓州府路今年改革盐法,遭到反对,虽说结果还是好的,但今年的盐税却是折损了大半。 总体而言,今年大宋各地动荡不安,商旅不行,所以赋税比之去岁下降了许多……” 张尧左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所以,比去年降了多少?” 燕度迟疑了一下道:“降了大约两千万贯左右。” 张尧左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去年开始,大宋的确动荡颇大,王则造反引起的一系列反应是很大的,跟随者众多,导致各地都有动荡,这商人不愿意冒险也是正常。 还有这几年的旱灾的确是影响很大,基本上整个北方这几年就没有怎么丰收,年年都是青黄不接的。 只是,若是他没有坐上三司使的位置也就罢了,现在是他在三司使任上,却遭遇了这种事情,总是难免遭人诟病的。 别人才不会体谅说大宋今年动荡不安,所以赋税下降也是正常,反而会抓住这一点来攻击他。 张尧左大约已经能够预料到这些人会怎么说了,无非便是【之前不也是年年动荡,旱灾这些年都有,那为什么其余三司使在位的时候年年赋税增长,到了你这里怎么就下降了】? 这个张尧左的确是无话可说。 实际上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呀,之前也大约是这般,但为什么到他这里就下降了呢? 张尧左一天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变得十分焦虑起来,因为每年统计出来,他都得去跟赵祯汇报,但现在少了两千万贯的税收,他该怎么汇报去! 虽说赵祯是他的侄女婿,他侄女现在也的确是很受宠,之前年初时候赵祯遇刺,是他侄女张修媛护驾有功,因此他侄女也因此被封为张贵妃,他张尧左也因此被提为三司使,甚至他母亲都因此被册封为越国夫人,但这不代表赵祯就能够看着赋税下降。 大宋每年的赋税这几年才涨到八千万贯,但这一下子卡察就掉到了六千万贯,别说赵祯受不了,这满朝文武谁都受不了啊! 少了这两千万贯,意味着大宋朝今年少了两千万贯的缺口。 当然有人要说,之前四千万贯的时候日子能过,怎么现在六千万贯就过不下去了? 这您就不懂了,从来都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些年大宋赋税蹭蹭的涨,各项花销自然也就上去了,现在突然说要将许多的支出给裁了,您看裁谁的比较合适? 裁谁谁都不乐意啊,被裁支出的曹署百司,到时候都要跑三司闹,闹大了,到时候还是三司这边理亏……哦,不,是他张尧左理亏! 他张尧左毕竟是这三司的当家人,有什么肯定是冲着他来的呀! 年底的开封,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但此时的张尧左却是额头冒汗了。 没办法,他心里着急啊! 这不是小事情,若是小事情,他可以将责任推到下面的人身上去,但这种大事,除了他这个三司使,没有人能够扛得起来,就算是身边这个燕度也不行! 张尧左阴沉着脸,跟燕度沉声道:“燕判官,你先将账本留下,待本官先行审核一遍,这消息你不要往外说,等我真正核实了再往外公布,你明白了吗?” 燕度看了一下张尧左,迟疑了一下道:“度支司那边也不能说吗,周沆已经与我说了多次,要我将数据统计给他,他着急着做年初的支出呢。” 周沆便是度支司的判官。 张尧左脸色一沉道:“没有核实过的数据,怎么能够给他,给了错误的数据,到时候缺口你去填吗?” 燕度赶紧道:“下官明白了,那就按照张计相您的吩咐来。” 燕度将账本留下,张尧左看着账本脸色阴晴不定。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看人挺准!(来了哈,日万完成!) 张修媛……哦,不,张贵妃,她已经在年初的时候被封为贵妃了。 当时韩琦认为张修媛救驾有功,因此认为要尊崇其为贵妃,赵祯予以认可,于是命翰林学士李淑为张修媛撰写册封诏书。 但李淑并没有按照原来的礼节举行册封仪式,仅仅降下一道诏令而已。 张氏勃然大怒,将李淑草拟的诏书抛置于地,张氏原想让赵祯将李淑贬谪到州县去,但却遭到曾公亮的阻拦,张氏因此对曾公亮也是十分怨恨。 不过除了这个事情之外,张贵妃的心情还是颇为不错的,虽然没有举行册封仪式,但该得的好处也得到了,出于对她的愧疚,赵祯不仅将她伯父张尧左提为三司使,还将她奶奶也册封为越国夫人,可谓是一家尊荣了。 “娘娘,国丈来了。” 宫女轻声汇报道。 张贵妃闻言喜道:“快快有请!” 来的国丈并非张贵妃的父亲,而是张尧左,张尧左只是张氏的伯父而已,但张氏父亲早亡,张贵妃令宫女称呼张尧左为国丈。 宫女引张尧左进来,张贵妃将宫女都给赶出去,然后看到张尧左脸色不是很好。 张贵妃赶紧问道:“伯父,怎么看您脸色不是很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张尧左叹了一口气道:“出大事了!” 张贵妃心中一咯噔,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尧左将税赋的事情说了一遍,张贵妃听得很是认真,然后安慰张尧左道:“伯父,此事也不是你的问题,大宋动荡,赋税自然要下降的,此事也怪不到您的头上去。” 张尧左苦笑道:“道理自然是这么个道理,但你也知道的,我上三司使的事情也不是多么硬气的事情,之前那包黑子便在弹劾我,还有曾公亮等人,每次见到我都是不屑一顾的模样,此次我怕他们会借题发挥啊。” 张贵妃哼了一声道:“又是曾公亮,伯父,您别着急,只要官家不开口,他们谁也奈何不了你!” 张尧左长叹了一口气:“恐怕这回没有那么简单啊,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这种事情,就怕官家也……也容不得我啊!” 张贵妃得意一笑:“伯父您就放心吧,官家的那边我能做主,您就安心做您的三司使,过段时间,再往上提一提都没有问题!” 张尧左心下稍安,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就怕此事官家也罩不住,曾公亮那几人实在是过于可恶……” 张贵妃的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哼,这贪财耗子,老是跟我作对,总有一天要把他贬到琼州去!……” 张贵妃美目掠过张尧左,看到张尧左拿着的账本,奇道:“伯父,您手上是什么?” 张尧左道:“便是今年税赋的统计账本。” 张贵妃道:“我可以看看吗?” 张尧左直接递过去:“便是给你看的。” 张贵妃拿过来看了一会,果然发现今年的税赋比之往年下滑太多,少了足足两千万贯作为,她也是有些心惊。 忽而她指着上面的内容道:“伯父,那章衡是不是去了广南东路当转运使?” 张尧左愣了愣道:“是这么回事,怎么了?” 张贵妃露出笑容:“我听说广南东路是蛮荒之路,但这里却是排到这么高的位置,莫非是章衡的功劳?” 张尧左赶紧拿过账本看了看,果然广南东路高居前五,不由得有些嫉妒道:“曾公亮这下子又要得意了!” 张贵妃却道:“伯父,您可以往别的方向想一想。” 张尧左皱起了眉头:“怎么说?” 张贵妃道:“你可以这样……” 张贵妃低声与张尧左说了一阵,张尧左脸色渐渐变得欣喜起来,最后告辞的时候,张尧左与张贵妃道:“张家有你,大兴有望!” 张贵妃矜持笑了笑,与张尧左福了福道:“还得靠伯父您在朝中支持。” 伯侄二人相视而笑。 第二日,张尧左揣着账本上朝。 张尧左等其他人上奏差不多了,他才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赵祯看到是张尧左,脸上带出了笑容:“哦,是张计相啊,请说。” 张尧左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赵祯听了这话笑道:“哦,喜从何来?” 张尧左赶紧道:“关于今年年底的赋税统计,三司已经统计出来了,今年虽然几个路大旱、民变、盐法调整等一系列的事情,但税赋并没有下降特别多。 而且,今年有个非常出色的路,赋税增加了将近十倍,而且这仅仅是开始,到了明年,各路赋税恢复正常,加上这个路的增长,明年的税赋可能会达到大宋立国以来的最高峰!” 赵祯闻言一喜:“是么,是哪个路竟然增长了十倍的赋税?” 张尧左满脸的喜气:“臣要贺喜陛下得人矣,臣要说的,便是章衡学士掌管下的广南东路,在章学士的经营下,广南东路今年的赋税增长了将近十倍! 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广南东路每年的赋税都不超过四十万贯,但今年的赋税却是达到了三百三十万贯,将近十倍的增长! 而且据臣所知,广南东路的发展只是一个开始,到了明年,广南东路才会正在大爆发,届时整个广南东路的赋税或许可以登顶各路之首,赋税将可能达到一千万贯! 而这便是章衡学士的功劳,臣请陛下大大奖赏章衡学士,勿使功臣心寒!” 张尧左这话一出,顿时令得朝堂哗然。 赵祯也是十分吃惊:“广南东路今年上缴的赋税竟然达三百三十万贯之巨?这在往年,也得是富裕路才能够交出来的成绩,章衡学士是怎么做到的?” 曾公亮却是皱起了眉头,诧异地看了一下张尧左,不知道张尧左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曾公亮自己不好事,但他的防备心很强,之前他们师徒两个与张尧左发生过龃龉,他才不会觉得张尧左会这么大度帮章衡请功呢。 曾公亮看了一下张尧左,发现张尧左在跟他微笑致意。 曾公亮哼了一声。 张尧左听到赵祯问话,赶紧回道:“具体是怎么做到的,臣并不知道,但从数据上却是可以窥见一些事情。 广南东路上缴上来的税赋包括商税、农税以及茶盐酒税等等,其中农税从原本的不到十万贯,到如今的一百万贯,商税则是从原本的不到十万贯,到如今的一百五十多万贯,至于茶盐酒税增长不算太多,主要的增长点在于农税与商税。 臣听说广南东路今年大面积的开垦田地,以及商业上也是以鼓励为主,所以大约是因为农业上的拓荒以及商业上的鼓励造就了这种成就。 而且……” 张尧左看着十分的感慨:“……今年北方大旱,河北东西路以及江淮这几个原本的纳税大路,今年遭受了大旱,税赋几乎是十不存一,这些倒是其次,关键是,河北东西路的灾民没有了生路! 而正是广南东路来者不拒,大量接收河北东西路没有活路的灾民,让他们到广南东路,给他们分粮食,给他们分土地,据户房的数据统计,广南东路一共接受了将近五百万的灾民啊! 啧啧,广南东路是在接收五百万灾民的情况下,还给朝廷上缴三百三十万贯的赋税,陛下,章衡有大功啊!” 赵祯也是唏嘘不已:“是啊,之前章卿说愿意接纳河北东西路灾民,朕还以为广南东路能够接受个十几万灾民,便算是为朝廷解忧了,没想到竟然接受了将近五百万人,章学士有大功啊!” 曾公亮欲言又止。 韩琦看了一下张尧左,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陈执中像是无关人等,并不说话。 赵祯咳嗽了一声道:“章学士为国分忧有大功,诸位爱卿,你们认为朝廷该怎么酬功?” 韩琦抬起眼帘道:“陛下,之前不是给章学士加了翰林学士以及给事中么,那就是给的酬功,一事不可二赏。” “枢密使这话说得不对!” 韩琦的话才刚刚说完,便有人大声说道。 众人一看,不由得会心一笑,说话的人是韩绛。 韩绛与韩琦虽然都姓韩,但两个韩之间却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有些仇。 景右四年,赵祯任命王随、陈尧左为宰相,韩亿、石中立为副宰相。 而当时的韩琦担任知谏院右司谏,韩琦上书宋仁宗道:“王随、陈尧左、韩亿、石中立四个老头,吃人饭不干人事,就知道以权谋私、祸乱朝纲。太祖太宗辛苦创业,就是为了让这四个老头随意祸害吗?” 因为韩琦的弹劾,赵祯罢免了王随、陈尧左、韩亿、石中立的宰相职务。 韩亿因此被贬责到地方去,而韩琦则是片纸罢四相,因此名震天下。 所以韩绛与韩琦历来不太对付,尤其是韩绛去年被任命为知制诰,有资格参加早朝之后,韩绛就竟然反对韩琦的决策。 所以众人看到韩绛反驳韩琦,俱都会心一笑。 韩琦面色不变道:“哦,有什么不对的?” 韩绛不畏不惧,神色也是十分澹定道:“朝廷给章衡加翰林学士以及给事中,是因为章衡学士给广南东路增加了良田四万顷,人口增加五六十万的缘故。 而现在我们讨论的是,章衡学士接纳河北东西路五百万灾民,让他们活了下来,如此功绩,又岂是一个翰林学士以及给事中便能够湖弄过去的。 而且,广南东路立国以来,赋税从来没有超过四十万贯,而章学士去了还没有两年的时间,便实现了十倍的赋税增长,按照张计相的说法,明年广南东路的赋税将会超越两浙路、江南东路几个传统的江南地区,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章衡学士已经让广南东路发展成为一个新江南了?” 韩绛不屑的看了韩琦道:“……章衡学士将一个蛮荒州发展成为一个新江南,这个功劳,是一个翰林学士以及一个给事中便能够打发的?” 韩琦转头与赵祯做了一个揖道:“臣想请问陛下,如果任命一个翰林学士以及一个给事中,便能够给大宋朝带来一个新江南,陛下愿意许出去多少个翰林学士以及给事中?” 赵祯闻言大笑起来:“若真是如此……咳!” 赵祯看了一下韩琦,然后道:“好了,朕已经有了想法了,此事容后再议吧,今日便到这里吧。” 早朝散了,然后赵祯单独召见了张尧左,神色已经变得有些阴翳:“张卿,今年的赋税到底是多少?” 张尧左看到赵祯的颜色,立即明白赵祯已经洞悉了他的伎俩,赶紧老实道:“今年的赋税是六千二百三十六万贯。” 赵祯脸上怒气一闪而过,让张尧左胆战心惊。 赵祯咬牙切齿道:“朕将三司交予你管理,你便是这么回报朕的!” 张尧左哭丧着脸道:“官家,这个怪不得臣啊,实在是时运不济啊,今年河北两路大旱,成都府路那边几个路盐法改革,也是少了许多盐税,还有陕西周边钱法……” “砰!” 赵祯摔了杯子,将张尧左吓了一大跳,赵祯咬着牙道:“你还有脸提钱法,要不是你瞎指挥,何至于此!朕……朕……朕要不是看张贵妃的脸面,朕就该将你发配去琼州!” 张尧左连连磕头。 过了一会,赵祯才平息了下来,但看着张尧左的眼神还是有些凌厉:“哼,今日还算你聪明,将章衡拿出来当遮羞布,要是在朝会上将赋税骤降的事情给说出来,朕都救不了你!滚吧!” 张尧左闻言大喜,赶紧连滚带爬的出了崇政殿。 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赵祯闷闷不乐的回到了寝宫,张贵妃听闻赵祯回来了,赶了过来伴在赵祯的身边。 张贵妃小心观察赵祯的神色,看着赵祯闷闷不乐的模样,心下也有些猜测。 张贵妃轻轻揽住赵祯的脖子,柔声道:“官家,是不是又有人惹您生气啦,跟臣妾说说,臣妾帮你骂他。” 赵祯勉强一笑道:“没有什么生气的,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而已。” 张贵妃闻言立即泫然欲泣起来,放开了赵祯,缓缓跪倒在地,哽咽道:“官家,臣妾替伯父向您请罪……” 赵祯赶紧半抱半扶,把张贵妃扶起来道:“爱妃,无须如此,无须如此。” 张贵妃哭泣道:“虽说天灾乃是天意,但伯父没有好好地解决,本就是伯父的不对,官家若是惩罚伯父,妾身定不会埋怨官家的,这是公事,臣妾身为妃嫔,定然不会有所怨言的,您就按照您的方式来即可。” 赵祯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许多,笑道:“其实也怪不得伯父,今年的确是太难了,唉,换了另外一个人去当三司使,也改变不了现状的,唉。” 张贵妃赶紧挣脱,然后给赵祯跪下谢恩:“多谢官家宽宏,不是臣妾护佑伯父,实在是臣妾只有这么一个长辈了,不忍心让他难过而已。” 赵祯摸了摸张贵妃的脑袋笑道:“无妨无妨……” 他感慨了一会忽而问道:“……伯父之事,是你给出的主意吧?” 张贵妃一听顿时大惊道:“官家……我……” 赵祯赶紧道:“别急别急,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朕正想夸你呢,不然朕还真就难做了。” 张贵妃闻言喜道:“还是陛下懂我。” 赵祯赞道:“朕的贵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帮朕少了许多的烦恼啊,呵呵呵。” 张贵妃将脑袋埋到赵祯的怀里,十分感动道:“臣妾遇到官家,才是臣妾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呢。” 两人你农我农,爱意绵绵。 赵祯忽而道:“爱妃,你说朕该怎么奖赏章衡呢?” …… 早朝散会之后,曾公亮若有所思,慢慢走出朝堂。 曾公亮回到了政事堂自己的公廨里面,招来一个胥吏,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那胥吏很快去了,又很快回来了。 曾公亮道:“怎么样?” 胥吏低声道:“丁孔目说,今年赋税总额是六千余万贯,比起去年,足足少了两千万贯。” 曾公亮微微点头,挥挥手让胥吏去了。 胥吏离去,曾公亮冷笑了一声:“张尧左啊张尧左,没想到你一吃软饭的,也懂得这般权谋,了不得啊!” 张尧左靠侄女上位,一般人不会招惹,陈执中、韩琦都不会轻易招惹。 此次赋税大幅缩水,张尧左知道陈执中韩琦等人不会要求治罪,但却担心自己会给与一击,所以将章衡给捧起来,为章衡请功,认为自己会为自己的弟子着想,而不会去弹劾他了。 “哼!也忒瞧不起老夫了,你这般做,便以为老夫会为了居正而不弹劾你,老夫在你眼里便是这样的人……” 曾公亮不屑道。 “……不过,还算你懂些人情世故,知道老夫爱徒心切,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反正你明年初这道坎也未必过得去,呵呵,老夫就看你要裁减哪个曹署支出!”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御史中丞!(来了哈!) 张尧左捧了章衡,让曾公亮这边不说话,令其度过危机,但对于赵祯来说,依然还有许多的问题需要解决。阑 忽然骤减的岁入,将给明年的支出造成很大的影响,过惯了好日子,忽然又要缩减开支,难免会有许多的不习惯。 这是个不小的问题,但一个大问题却是该如何安排章衡。 如果没有张尧左为了让自己脱罪把章衡推到前面来这件事,那朝廷可以装作不知道。 毕竟章衡今年才刚刚升了官加了职,就算是暂时不动,曾公亮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现在事已至此,朝廷再无视的话,就难以塞住悠悠之口了。 加官升职倒是不难,但该如何妥善安排章衡的职位,却是有些难以斟酌。 广南东路的发展势头相当强劲,赵祯还想着明年的广南东路当真能够冠绝诸路,成为大宋的另一个富裕之地呢,这个时候他不想让章衡离开广南东路,生怕章衡一走,便让广南东路的发展势头受挫。阑 这便是为难之处了。 赵祯想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还是张贵妃提醒道:“不如问一下曾参政?” 赵祯顿时醒悟:没错啊,此事咨询曾明仲最是合理,如果曾明仲提出了意见,那便是认可了方案。 他是章衡的岳丈,他都认可了,别人再说什么便是嚼舌头了。 第二日,曾公亮被召唤至崇政殿中。 君臣二人像是寒暄了一番,然后赵祯虚心道:“参政,关于章衡的事情朕想请教一下你,此次该如何给章衡加官升职呢,朕有些难以下决定。 不是因为朕不舍得,而是因为朕不想让广南东路的发展受挫缘故,所以想请教一下参政,可有什么好的方法?”阑 曾公亮笑道:“这有何难,押后再议就是了,官家不是早先前已经给升了官家加了职么。” 赵祯闻言摇头道:“不可,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再无视便是朝廷的问题,便是朕的问题了。” 曾公亮想了一下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还是将章衡调回京中来吧,广南东路的确是没有适合他的了,将他调进京中,可以选择的余地便多了。” 赵祯闻言苦笑道:“按照升官渠道来说自然是如此,可朕不是看着广南东路发展颇好,不忍心中断么?” 曾公亮笑道:“官家忘记之前泉州的事情了么?” 赵祯闻言一愣:“泉州?” 忽而他想了起来,一拍大腿喜道:“是呀,朕想想啊,居正知泉州,然后接任者是包拯,之后是韩绛,嘿,这方法不错,听说还有章规包随,章规韩随的说法,这两人的确是能够延续章衡定下的各项发展路线的,由他们去,的确是好办法啊。”阑 曾公亮大赞:“不因人废事,这才是朝廷之福。” 赵祯也是连连笑着说是,然后问曾公亮:“参政,你觉得居正回来该给他派什么差遣?” 曾公亮笑道:“此事臣就不多嘴了,虽说举贤不避亲,但能避还是避一下吧,而且,官家给居正派什么差遣,他都会甘之若饴的,没有什么怨恨的。” 赵祯笑着点点头,然后道:“朕知道了,也不用搞什么特殊待遇,居正从户房提点外派至地方,在地方上政绩斐然,再回京中,自然要委以要职的,否则不是浪费人才了么,不如……” 赵祯想了想道:“……不如,让居正去将三司的事情给挑起来吧,财货之事乃是居正最在行的事情……” 曾公亮本不想多加置喙此事,但听到赵祯的话,却还是忍不住了。 今年的三司就是一个坑,谁爱去谁去,但章衡不能去,而且,总是让章衡去担任这种浊官,对章衡的官声不利,若是给人留下一个印象说章衡只能当这种浊官,那终究是有影响的。阑 “陛下,暂时还是别去三司吧,居正是个人才没错,但不能总让他去当浊官啊。”曾公亮提醒了一下。 赵祯想了一下,好家伙,章衡除了当知制诰的时候算得上清流,其余的时候,都是浊官为主,好像真的不是很好。 赵祯斟酌了一下道:“参政说得对,那不如让居正去御史台如何?” 曾公亮笑呵呵道:“全听官家您的。” 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赵祯便赶紧召见陈执中韩琦等人,将事情落实了下来,然后又找包拯,仔细的叮嘱了一番。 之后便是宣布决定。阑 包拯除盐铁判官差遣,任广南东路转运使,兼知广州,包拯一跃成为一方封疆大吏。 而对章衡的任命是,免去章衡广南东路转运使以及广州知州的差遣,然后任命章衡为御史中丞。 这个任命倒是没有如何引起轰动,虽说章衡很年轻,但以章衡如今的资历,这个任命也只是按照升迁路径而来。 所以连韩琦都没有反对,因为他知道这是拦不住的,实际上他已经拦了一次了,之前章衡便有机会回来,但被韩琦以继续发展广南东路的说法给拦住了,这一次,他知道拦不住,便闭口不言了。 任命没有引起轰动,但依然是令许多人内心震惊且艳羡的。 这事情不能往深里面去想,一旦往深了想,便会觉得相当震撼。 今年的章衡才多少岁?阑 二十岁出头的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大宋朝的权力中枢了。 四入头可不是白叫的,一旦成了四入头之一,便意味着很接近宰执之位了,二十几岁的宰执,想想都觉得可怕。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凋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元宵夜,汴京城成了灯火的海洋。 章衡驻足看烟火,然后回过头来笑着与曾幼薇道:“幼薇,快来看看这满城的烟火。”阑 曾幼薇一只手扶着章衡,一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看着满城的灯光,笑得十分开心:“三郎,我们又回来了。” 章衡笑着点点头:“是呀,又回来了。” 去的时候是庆历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皇佑年了,虽说只有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但却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正月初三,赵祯宣布更改年号为皇佑,因此,现在已经是皇佑元年了。 章衡夫妇归来,不过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而是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院子,等到第二天,才一起去曾府拜见曾公亮。 至于章衎章术两家人都在外地为官,自然不用去见了。 曾公亮见到章衡与曾幼薇不由得惊喜:“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阑 然后也忍不住埋怨:“回来也不让人回来告知一声,我们好去接你们啊。” 章衡笑道:“就是不想麻烦你们去接,才悄悄回来的啊。” 曾夫人非常开心,尤其是看到女儿微微隆起小腹的时候,更是开心得将曾幼薇拉进房间里面窃窃私语了许久。 曾公亮也是十分欣慰:“此去广南东路,贤婿成绩斐然啊。” 章衡谦虚道:“也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情而已。” 曾公亮笑道:“老夫说的是幼薇。” 翁婿两人顿时大笑。阑 章衡回来之后并没有歇息多久,因为第二日赵祯便召见了章衡。 赵祯见到章衡,十分的高兴:“章卿终于回来了,许久不见了啊。” 章衡笑道:“陛下说笑了,也不过是一年多而已,哪里有多久。” 赵祯感慨道:“章卿去广南东路之前,说要给朕一个新江南,朕也是姑且听之,现如今看来,朕有章卿,胜得范蠡矣。” 章衡谦虚摇头道:“臣哪里比得上范蠡,范蠡能兴一国,能灭一国,臣不过能兴一地而已,至于灭一国……” 章衡看向西北方向,摇头道:“……臣怕是做不到啊。” 赵祯立即明白了章衡的意思,过来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卿在一州时候,能兴一州,在一路的时候能兴一路,如今朕请你回来居于朝廷,兴一国或许不是不可能啊,至于灭一国……”阑 赵祯斟酌了一下道:“……固朕所欲也,然须得如同越国一般,【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苦身戮立,才有可能啊。 不过朕相信,有卿辅助朕,未必没有一日可以实现!” 章衡脸上露出笑容:“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赵祯笑得很开心。 他们二人以范蠡为话题,赵祯希望章衡成为他的范蠡,章衡立即谦虚,说范蠡可以兴越国,灭吴国,这等本领是他不具备的。 赵祯鼓励章衡,说你以往的成绩已经表明,你在一个州的时候,可以兴一个州,你主管一路的时候,一路也因为你而兴盛。 现在我将你召回朝廷,以后将国家给你治理,你也可以兴一国的,至于是否可以灭西夏辽国,则需要从长计议,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总有一天,可以实现这个大宋君臣都想实现的梦想!阑 章衡立即接话,说他愿意为赵祯这个梦想而努力,当牛做马也誓要完成。 这算是君臣二人的一个不算特别正式的奏对,但却是达成了一个协议。 里面的意思是,赵祯有将国事相托的意思,章衡也向赵祯承诺,您的梦想我会为之努力。 这一切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但若是用宏大的历史叙事来描述,便是大宋一君一臣,在寥寥数语之间,便将未来国家兴盛的根基给奠定了。 达成了约定之后,君臣二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了一些。 赵祯也有些兴奋,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在庆历年时候与范仲淹奏对时候那种兴奋的感觉,但又有所不同。 与范仲淹奏对的时候,他是督促范仲淹赶紧拿出对策,颇有一种危难之际不得不为的感觉,但面对章衡的时候,他却是有一种感觉,章衡身上有一种坚定的力量,这种感觉令章衡觉得,只要章衡愿意,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阑 赵祯与章衡叮嘱道:“御史台掌纠绳内外百官奸匿,肃正朝廷纪纲,大事则廷辩,小事则纠弹,乃是朝廷最为关键之曹署,你须得竭心尽力,为朝廷肃正纪纲,此事亦是为所谓教训,国家之强盛,并不仅仅在于经济军事,亦在于官场,官场不肃,国不成国矣。” 章衡微微一笑:“臣若是动起手来,就怕百官受不了。” 赵祯正想要说几句大话,类似什么【你只管干,朕帮你兜着】云云,但忽而想起这小子折腾的能力,顿时萎了,赶紧道:“算了算了,你只管完成每月考绩即可,朕给你这个差遣,也只是过度而已,你也别太折腾,等任期差不多了,朕会给你真正干事的差遣。” 章衡心里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有所预料,之前他给范仲淹递了可以纠察天下官员的本子,他才不会觉得赵祯没有看过呢,肯定是赵祯萎了,否则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今看来,赵祯依然还是那个赵祯,半点也是没有改变。 章衡点点头笑道:“那臣便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陛下可别觉得臣过于懒散了。” 赵祯摆手道:“说得什么话,只要每个人都能够完成每月考绩,哪有懒散的说法。阑 你自庆历二年入仕以来,干下的功劳一桩桩一件件,朕都记着呢。 这些年你的确是过于辛苦了,正好可以好好地休养一下身体,你要为朝廷效劳的时日还长着呢!” 章衡谢恩而去。 他再次看清了赵祯的本质。 间歇性的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但想到了困难,便又立即退回去了,就如同此次章衡才刚说放手折腾的时候,赵祯想到天下百官因此震惶,他便立即便缩了。 章衡冷哼道:“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就这玩意,也想干成大事?” 赵祯说得对,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呢,他章衡也是如此,赵祯软弱的本质,他也是一桩桩一件件的记着呢。阑 第二百三十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了哈!) 禁树曾摛藻,乌台旧避尘。阑 汉朝时御史府内长着许多柏树,常有几千只乌鸦在树上栖息,早晨飞去,晚上归来,人们称之为“朝夕乌”。 后以此为典,以“乌台”指代御史府,又称为“柏台”。 大宋朝的御史台倒是没有成片的柏树,也无千只乌鸦,但也称乌台。 后来令苏轼狼狈不堪的【乌台诗桉】中的乌台,便是指御史台。 时御史何正臣等上表弹劾苏轼,奏苏轼移知湖州到任后谢恩的上表中,用语暗藏讥刺朝政,随后又牵连出大量苏轼诗文为证。这桉件先由监察御史告发,后在御史台狱受审。 御史台并不在禁中,而是在开封府旁边,也就是西角楼大街东侧,大约是让御史深入民间,让其担任皇帝耳目之意。 不过这对章衡来说是挺好的事情,因为离家近啊。阑 章衡与两个哥哥的房子便都置办在这西角楼大街西侧,他每日去点卯也无须坐小毛驴去,安步当车足以。 章衡对此还是颇为满足的,这御史中丞之职,比起之前的诸多差遣,真真算得上钱多事少离家近,有这样的工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章衡早早便来到了御史台,虽然已经过了元宵,但寒气未去,台内依然有积雪处处。 章衡虽来得早,但更有早行人。 章衡来到中丞厅,发现中丞厅内已经洒扫尘除,还泡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章衡倒是有些惊讶,但一转身,便看到了一个绿袍小官躬身与他作揖:“见过中丞,下官乃是御史台主簿高登安。” 章衡闻言了然,御史台主簿虽是七品官,但权限可不小,主管掌印,受事发辰,核台务,主公廨及户奴婢、勋散官之职。 可以这么说,御史台内各项事务都是由他来打理,看着虽然是一个下人角色,但实则上类似于后世的处长,看着官小,但权力甚大。阑 章衡看着公廨里面窗明几净,赞道:“高主簿勤于事务,令人钦佩啊。” 高登安闻言脸上带着喜气:“不过是下官的职责之内的事情而已,上官谬赞了,中丞,您今日初来,是要先熟悉一下环境,还是要先给诸院御史训话?” 章衡想了一下道:“训话谈不上,但先与诸多同僚见见面却是应当,你帮我通知三院主官以及何知事,请他们一起到中丞厅吧。” 高登安赶紧问道:“中丞,有些御史现在不在台内,现在在台内的都给请过来?” 章衡点头道:“对,在台内的都给请过来,没有在的,以后再说。” 高登安赶紧去了,一会过来汇报道:“下官已经通知了侍御史知杂事何郯(读tan,三声),侍御史李兑,监察御史唐介,以及殿中侍御史张择行,他们一会便会过来。” 章衡点点头,这几人是御史台的头头。阑 大宋的御史台中,一把手便是他这个御史中丞,而二把手则是侍御史知杂事何郯,而下面的则是三院,分别叫台院、殿院和察院。 台院负责御史台的全局工作,殿院负责纠察官员的礼仪规矩,察院负责监督朝中六部官员品行操守。 台院的长官是侍御史,便是李兑主管。 殿院则是殿中侍御史张择行主管。 而察院的主官比那时监察御史唐介为主官。 御史中丞召见,何郯等人尽皆不敢怠慢,没有多久,便都带着各自院内的御史过来了。 二十来个人齐聚一堂,原本看着有些冷清的御史台登时变得热闹起来。阑 其实御史台也是有不少人的。 御史台除了这些御史以外,内里还有有录事二人,从九品下。 另有主事二人。 台院有令史七十八人,书令史二十五人,亭长六人,掌固十二人。 殿院有令史八人,书令史十八人。 察院有计史三十四人,令史十人,掌固十二人。 加起来也是不少人的,但与其他的曹署相比,这地方与其余刑罚机构一样,百官都深怕与其牵扯上关系,平日见到都是避之不及,谁还会来这里串门,所以看着自然是冷清。阑 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太多可以聊的,主要便是以认识同僚为主,章衡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认个脸,便让大家各忙各的去了。 这与章衡以往的行事风格不太相同,以往的章衡通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事情做起来,然后通过事权,继而实现对整个机构的掌控。 但御史台毕竟是不太一样的。 御史台与其他的曹署百司不太一样,一方面,它是一个整体没有错,但它却是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便是独立。 御史台的设立主要是为了制约权力,所以它与政事堂、枢密院以及三司是隔离开的,它不太受影响,这是检察权的独立。 而在御史台的内部,虽然有御史中丞,侍御史杂事一二把手统筹御史台之事,还有三院主官,但是,每个御史以及御史里行,也都是有相当高的独立性。 一个普通的御史,虽然也受御史台管辖,但这种上下关系并不牢固,在其他的曹署百司以下犯上这种事情相对来说不大发生,但在御史台,以下犯上这种事情却是时有发生,甚至有御史里行弹劾御史中丞的事情发生。阑 这里面涉及到一个相当有名的名词,叫做【关白】。 所谓关白,是指御史在弹劾官员前先将欲弹劾的官员及具体情形向御史台长官汇报,待其许可后再行弹劾。 这就是所谓的关白制度。 在有关白制度的时候,御史中丞可以把控御史台,因为御史要弹劾官员的时候,他需要向御史中丞汇报,这就让御史中丞可以把握手下所有御史的动向,所有的御史都得听他的命令,要不然你就算是想弹劾官员,没有御史中丞的允许,便无法弹劾了。 而宋代以来,关白制度早就已经绝迹,因为这不利于皇权,想一想,御史中丞可以控制御史台,那么皇帝便只能听到御史中丞愿意让皇帝听到的信息,这对于广开言路是有害的。 而这也就导致,宋代的御史中丞并没有掌控整个御史台的能力,御史想要弹劾谁便弹劾谁,独立性非常高,也导致御史台的御史们对御史中丞也只有明面上的尊重。 毕竟你就算是上官,但一个管不了自己的上官,你会发自内心的畏惧么?阑 当然不会。 所以章衡也并不在这里做更多的努力,而且也不能做更多的努力,因为这是帝皇的红线。 ——你要掌握朕的耳目,你这是要谋反? 而且,赵祯也很明确的说了,就章衡的御史中丞只是一个过度的差遣,无须太多折腾。 章衡也不想折腾。 以赵祯的尿性,章衡若是真折腾起来了,到时候他又要叫停了,说不好得耽误自己的前程,那又是何必。 所以章衡只是与他们见见面,相互认识一下,便就此作罢了。阑 然而,章衡想着悠哉过一段日子,但他不想干事,事却找上门来。 二月,张尧左下台,叶清臣走马上任三司使,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来便请求官考课。 叶清臣上书朝廷,认为三司是全国最重要的财政机关,负责国家经费及其它一切开支,但三司的经费来源必须依靠全国十七路共同供给,这就需要有干练的官员具体办理。 由于近年来各路上供朝廷的钱财、粮食等物亏欠太多,倘若不及时改革这一弊端,国家财政损失将越来越大。 因而叶清臣建议选拔一些有才能的官员担任各路转运使、副使,办理上供朝廷的钱财,并将他们的政绩分成六等,按照五条原则考核这些官员。 即户口的增减,田地荒芜程度和垦辟情况,茶盐酒税是否比原来的数目有所增加,上供、和粜、和买是否与历年数目一致,呈报朝廷的文件必须齐备等等。 如果转运使、副使在任期间,户口增加,垦田面积增加、茶盐等税收不减、文件齐备,则为政绩的上上等,五条原则达到三条以上为中上,等等。阑 朝廷根据考核结果决定这些官员的升迁或降黜,审官院具体执行。 这看着好像与御史台没有什么关系,但实则关系很大。 虽然此事是由审官院实际执行,但转运使隶属于监司,监司是御史台下属机构,审官院要对御史台下属进行考课,御史台哪里有脱身事外的道理,当然须得一起协助才行。 另外,考课之事,还与章衡有密切的关系。 去岁各路因为各种原因,上缴税赋锐减,导致今年各种支出矛盾频发。 张尧左正月安排各司支出时候,进行大量的削减,导致百司不满,赵祯为了平息众怒,将张尧左拿下,让叶清臣上去。 叶清臣知道这是个非常敏感的时候,他得找事情引开大家的注意力,便建议考课转运使。阑 而这个灵感便是来自章衡这里。 去岁各路税赋俱都锐减,唯有广南东路突飞勐进,叶清臣研究了几天几夜,发现原因还是因为转运使对于各路的重要性,因此,他立即上书建议推行考课法,给各路选拔出来合格的转运使,以增加赋税。 叶清臣甚至对外宣称:若是每个路都有章衡这样的一个转运使,那么大宋朝的赋税达到万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考课法是为了选拔出来接近章衡的转运使,此法须得坚决推行! 另外,臣建议,可以让御史中丞章衡来主持此事,毕竟他是最出色的转运使,只有他才知道什么样的转运使,才能够让各路发展得更好! 章衡:“……” 章衡听说了此事之后,顿时有些无语,这关我什么事,叶清臣这话是将我推到风口浪尖啊,这不天下转运使俱都要怨我多事了,可这特么的关我屁事儿啊!阑 章衡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但在其他人,尤其是各转运使眼中看来,却是章衡此人过于出风头,以至于连累到自己了。 尤其是赵祯准许叶清臣之请,然后命审官院具体执行,但主持之人却非审官院主官张奎,而是让章衡来主持。 章衡对此不理解,但赵祯却是说道,审官院权责太轻矣,需以卿之权重之。 这话章衡却是听明白了,审官院只负责中低级京朝官的铨选,而转运使都是高级官员,让审官院去主持此事,是压不住各路转运使的,还得他这个御史中丞来压着才行。 毕竟监司还是受御史台管辖的,虽然平时这个职权并没有充分利用,但御史台一旦弹劾,那威力可不小,别说转运使们,便是宰相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既然如此,章衡便没有什么好推辞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有趣的事情便发生了。阑 章衡主持下的考课,将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纸面上的考课,另一个则是以面试的方式竞争上岗。 纸面上的考核其实比较简单,根据去年各路上缴上来的税赋、以及提交上来的户口的增减,田地荒芜程度和垦辟情况的文件进行考核即可,这是对于去年的总结,这里面的权重占比颇高。 而另一个面试的方式,则是各路转运使进京,与章衡当面面谈,告知为何去年为何该路的税赋、户口的增减,田地荒芜程度和垦辟情况为何不达标的原因,这是找出衰退的原因。 另一部分更加重要,则是要转运使们当面阐述关于未来的规划。 去年的考核不达标,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者是因为天灾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这些都是客观的原因。 但是更加关键的是,今年你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让情况变好起来,这才是考核的关键,毕竟三司提出这个要求,核心需求是要各路缴纳更多的税赋。 而有趣的地方正是这个面谈。阑 大宋经过废道为路,又经过几十年的演变,到得皇佑年间,大宋共有一十八路,也就是说,共有一十八个转运使。 人数不多,但每个转运使权力很大,俱都是一方封疆大吏,而这些封疆大吏,现在都要接受章衡的考核。 更加有趣的是,京西南路的转运使是宋庠,江南东路的转运使是丁度。 海州桉之前,宋庠与丁度俱都是参知政事,是当时户房提点章衡的顶头上司,但两年过去之后,他们却需要向章衡低头,向章衡阐述他们的政见,以求得继续连任的机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世事之变幻,令人措手不及,也令人哑然失笑。 章衡原不知道这个,但在拿到一十八路转运使的资料时候,也是不由得哑然失笑。阑 你说,也是忒巧了不是? 不过,章衡并不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他做事历来讲究公平公正,公事公办即是,没有必要因为以前的龃龉,刻意去羞辱别人,这样容易落人话柄,但只要公平公正,别人便无话可说了。 三月初,各地转运使尽皆抵达汴京,就连离汴京最远的广南西路的转运使萧固也都抵达。 章衡坐镇审官院,接见一十八路转运使。 一十八路转运使抵达审官院,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章衡,而是收到一份考课排行表。 其余人倒也罢了,无论是排行高还是排行低,都各自心中有底,但看到京西南路以及江南东路的排行之后,其余转运使脸色俱都十分诡异。 丁度与宋庠却是气得肺都炸了。阑 “章衡这是在公报私仇!老夫不服!老夫要面陈官家!弹劾章衡公报私仇!” 宋庠气得脸色发紫。 丁度更是捶胸顿足,气得眼泪都出来了,狰狞着脸怒骂:“狗日的章衡!卑劣的福建老!果然太宗不让福建人居高位是对的,福建老卑鄙无耻!如此公然公报私仇,也就只有福建老才能够干得出来!” 这话别人倒是无所谓,但是高易简却是立时炸了。 高易简虽然不是福建人,但在福建多年,又是福建转运使,若是听了这话没有反应,到时候回福建去,恐怕福建子弟会对其有微辞。 高易简霍然站起,指着丁度道:“丁匹夫!你有意见直接说便是,这般如同泼妇骂街,只能显得你胸怀狭隘,才德俱无! 你若是对章衡有意见,一会等他来了当面对质便是,又何必如同村夫愚妇一般!丢人!”阑 丁度被高易简骂得一愣,但立即反击道:“老夫骂了又如何,我知道了,你高易简是曾公亮推荐的,所以你高易简就捧福建老的臭脚不是,阿谀小人而已!老夫不屑与你说话!” 这话立即激怒了高易简,腾地上前一步,就给了丁度一拳,将丁度打得腾腾倒退两步。 丁度也是怒了,便要冲上去与高易简撕打,却被其他转运使给架住了,高易简也是想冲上去继续打,也被人给抱住了。 两人的吵骂声与其他转运使的劝架声响成了一片,审官院的胥吏们看得目瞪口呆。 章衡听到了声响,出来一看也是哭笑不得。 宋庠看到正主来了,便腾腾跑到章衡面前,审官院的胥吏们赶紧冲过来要阻拦宋庠,以免宋庠把章衡给打了,但跑了一半,他们又站住了,因为宋庠跑到了一半,离着几尺距离便不敢往前了。 因为宋庠跑了一半,发现章衡在他的眼中越来越高大,这才想起来,章衡是真的又高又大,自己这连鸡都杀不了的书生,与这野蛮人打架,那是自讨苦吃!阑 所以他跑到离着几尺的地方便停下了,怒视着章衡道:“章衡,你必须给老夫一个解释,否则老夫必然要向官家弹劾你,你这是公报私仇,不是一个御史该做的事情,你的操守,根本不该当御史,甚至不该当官!” 章衡澹然看了一下宋庠,又看了一下官袍凌乱,披头散发的丁度,章衡哼了一声道:“有辱斯文!若是殿中侍御史在,必将参你们一本!” 丁度脸上青紫,气得眼睛发红,咬牙切齿道:“章衡,你敢不敢当众说说,这考课排行是怎么回事!” 章衡一笑:“原本是想私下与你们一个个聊的,也算是给你们面子,但既然你不要面子,那便当面聊吧。” 宋庠哼了一声道:“倒要看你有什么说辞!” 章衡看了一下环境道:“在这里聊吗,还是去设厅里面坐着聊?” 丁度盯着章衡道:“既然是当众,自然是当着所有人,不仅诸公得看,审官院的官吏也要看,让他们看看你的丑陋面目!”阑 章衡哑然失笑道:“好啊,既然你不要脸,那我便不给你脸了,你说吧,这考核表排行有什么问题。” 丁度哼了一声道:“去年赋税,老夫主管的江南东路,虽然不如两浙路与淮南西路,但也高居第三,你凭什么将江南东路排到倒数第三去,甚至连广南东路都排在江南东路的前面去! 江南东路的赋税,甚至比倒数第五的五个路加起来都要多,你凭什么要将江南东路排到倒数第三去,你还敢说这不是你在公报私仇!” 宋庠立即接着道:“没错,老夫主管的京西南路,虽然不如江南东路,但赋税也是中上,你为什么将京西南路排到后面去?” 众人尽皆看向章衡。 包拯与高易简相互看了一眼,尽皆看到彼此眼里的担忧。 章衡却是颇为轻松道:“二位请看一下这个考课标准,此次考车五原则:阑 即户口的增减,田地荒芜程度和垦辟情况,茶盐酒税是否比原来的数目有所增加,上供、和粜、和买是否与历年数目一致,呈报朝廷的文件齐备情况。 也就是说,江南东路与京西南路这两路,各有各的问题。 江南东路虽然赋税排行各路第三,但赋税却是下降的,而户口没有半点的增加,田地也没有任何变化,茶盐酒税也出现大幅度的下滑。 从这些层面上来评价,江南东路去年的下滑是肯定的,这一点,丁转运使,你认不认?” 丁度哼了一声道:“老夫就想知道,凭什么广南西路就能够排到江南东路前面去!” 这下子章衡还没有说话,广南西路的转运使萧固已经先怒了:“丁转运使,你这是什么话,凭什么广南西路便不能排在江南东路前面去!” 丁度瞥了萧固一眼,轻蔑道:“就凭广南西路那是几十万贯三瓜两枣的赋税?扔地上乞丐都懒得捡吧?”阑 萧固顿时气得满脸通红,跨了一步,一拳头将丁度打得腾腾倒退两步。 “你他么也敢打我?” 丁度又疼又气,想要扑过去与萧固撕打,又被人架住了。 章衡:“……” 嘴贱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东家,您要发达啦!(来了!) 萧固与丁度两人想要撕打,当然是被人架住了,丁度委屈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特么的,今天就光是打我了,我想还手都不成了?阑 不过再看看萧固与高易简纠结的肌肉,他希望拉住自己的人最好手拉紧点。 章衡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赶紧劝架,等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才道:“其实这个并不难理解,我这么跟大家说吧,这就是评价的标准不同而已。 大家想一想,各路有富裕的有贫穷的,如果仅仅是按照缴纳上来的税赋来排名,那在富裕路当转运使的就享福,而在贫困路的当转运使的就明显吃亏了。 所以,评价一个转运使合不合格,应该从路的各项数据的增长来算,所以啊,广南西路虽然总量不多,但增长率却是不低,这说明了萧转运使对广南西路的付出啊。 江南东路去年的田地抛荒不少,税赋也下降不少,总体的增长率相比广南西路来说是差了不少,所以……广南西路排在江南东路前面是很正常的啊。” 众人俱都点头,这么说大家便能够理解了。 但宋庠却是发现了问题,冷笑道:“按照这种排法,对我们富裕路可不公平啊。”阑 众人看向宋庠。 宋庠解释道:“大家都知道,如同江南各个路来说,早就发展了几十上百年,甚至历史还要追朔到几百年前。 几百年的稳定发展,让江南各路的发展早就来到了一个瓶颈,岂是说增长便增长的,说实话,连保持现状都得看有没有天灾人祸! 就比如说今年的江南,为什么税赋会减少,那还不是因为这几年北方的灾情的缘故,原本河北两路每年都得从江南这边采购多少的货物,可今年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地。 广南东路将河北两路的百姓收刮一空,全都给运到广南东路去了,足足百万户的百姓啊,四五百万的人口都跑广南东路去了,失去了四五百万的人口,江南能够不衰退吗? 还有广南西路,萧转运使,你自己知道为什么广南西路为什么有增长吗?还不是因为广南东路忽然一下子涌进去几百万人,估计从广南西路购买了不少的粮食吧,还有,应该还有不少人跑去广南西路开垦荒地去了吧,呵呵。” 萧固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说实话,在此之前,他也并不太清楚为什么广南西路为什么会赋税增长,但现在却是明白了,他这也是分润到广南东路的发展红利了。阑 听到宋庠这一番话,章衡也是内心钦佩,这宋庠的脑子还是聪明,一下子便找到了问题的所在。 章衡笑道:“考课法的目的便是促进各个转运使努力发展辖下路的经济,核心便是为了促进发展。 这么说吧,朝廷不管你管辖的路是富裕还是贫困,朝廷想要的是要发展,诸位转运使也别觉得不公平,朝廷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方案的……” 众人尽皆关注地看着章衡。 章衡也是与诸位转运使的目光交接,然后轻声道:“……如果诸位觉得自己的所在的路已经发展到瓶颈,已经没有办法再进一步,那么,诸位可以申请换一个贫困的路去发展,你们觉得富裕路没有空间,那贫困路总有空间吧? 同样的贫困路的转运使觉得贫困路千百年来都是这么穷,就是没有资源没有致富的路径所以一直都没有办法发展,那也成,也可以申请去一个富裕路发展。 当然,大宋朝也就十八个路,不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得看这个路有没有缺,至于有没有缺……”阑 章衡露出魔鬼一般的笑容:“……要看这路的转运使在今天的述职里面能够说服我。” 宋庠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别说是宋庠,连其他的转运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丁度沉声道:“这算是什么事!我们都是一路转运使,凭什么要向你这个毛头小子汇报,我们不服!” 章衡笑了起来:“丁转运使,其实我也不想干这个,但官家要我干,也是迫不得已而已,不如这样,大家一起向官家请求,让官家换一个人来,我也正好清闲,也不会得罪大家,大家觉得可否?” 丁度哼了一声道:“正是要向官家说明这点,老夫还要参你一个公报私仇!” 宋庠皱着眉头站在当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阑 却见章衡拿出一张纸来,与众人道:“来来,大家都来,这张纸呀,上面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支持本官继续主持考课,另一个是请求官家换人,大家都在这上面签字,支持的在这边签字,请求换人的在这边签字……” 丁度哼了一声:“签就签,老夫可不怕!” 他正想上前,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宋庠。 宋庠朝他摇了摇头,丁度低声道:“老宋,你这是?” 宋庠低声道:“考课法五原则是叶清臣提出的,官家也是已经同意的了,也就是说,总体的原则便是如此,无非便是主持人不同而已……” 丁度不满道:“换一个人来主持,他未必便会如此为难我们两个,这分明便是章衡这小子专门来为难咱们的!” 宋庠摇头道:“官家让章衡来主持,是章衡在广南东路的出色表现的缘故,在如何发展一路的事情上,大宋朝没有谁能够更比他权威的了,换一个人来,未必便能够服众……”阑 丁度哼了一声道:“老夫便不服他!” 宋庠微微一笑:“……没用。” 丁度回头一看,果然没有什么用,因为已经有不少人上去签字了。 广南东路转运使包拯,广南西路转运使萧固,福建路转运使高易简,京东东路转运使欧阳修,京东西路转运使富弼都一一上前签字,不用看便知道他们签的是支持还是反对。 继而一些中立的转运使,比如说河北西路转运使魏瓘、荆湖南路的转运使魏祖顺,河北东路转运使祖无择等人也是纷纷上前签字。 丁度气得牙根紧咬:“这字一签,咱们都得受章衡这小子侮辱了!” 宋庠拍了拍丁度的肩膀,转头向章衡走去,留下一句话:“人在屋檐下。”阑 丁度呆立当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庠却是不管丁度了,去把名字给签了。 宋庠历来擅长审时度势,大势阻拦不住,就没有必要给赵祯留下不好的印象,之前他们联手干下海州桉,若不是韩琦对他们有所期待,因此阻拦了彻查,最后的处理也仅仅是贬谪到地方去,若是这次还阻拦赵祯,到时候情况可能要更加糟糕。 丁度见宋庠也签了字,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签了名。 章衡笑眯眯看着大家签名,然后给大家发了详细的考课法规则。 章衡道:“明日将在审官院举行考课咨询会,主要的内容已经在规则里面,大家可以先回去与同僚好好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制定今年的增长。阑 包括今年打算开垦多少田地,赋税会增加多少,这些数据一旦定下,到了年底,便一定要实现,若是没有办法达成,大家也该知道是怎么个处理了。 而且,大家也别随便增加一点就打发了,因为你们看另外一张表,那张表是可以申请到其他路任职的。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申请到你管辖的路任职转运使,他所承诺的增长如果超过你所承诺的话,那我这边会向官家申请给各位调整一下差遣。” 众人看着笑眯眯的章衡,只觉得青年人就像是恶魔一般。 这般做法,便是要让他们这一十八位转运使彼此间竞争,让各人彼此警惕,因为稍不注意,自己管辖的富裕路便要被抢了去,然后自己只能到一些蛮荒路去任职……若是萧固那玩意搞这么一手,那自己岂不是相当于被流放了? 再看向萧固,那家伙果然一脸的兴奋。 包拯也是一脸的担忧,但他担忧的却不是有人抢他的差遣。阑 广南东路的发展他是有所预计的,今年的爆发将是空前的,他要报上去的数字,换了任何一个转运使都没有胆子上报的,所以他并不担心。 他所担忧的是章衡。 众人散去之后,包拯留了下来。 包拯忧心忡忡道:“你这般做法,对你自身却是有莫大的危险,你知道么?” 章衡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包拯大约是在广南东路呆了时间久了,那张脸更显得黑了,此时脸色凝重,显得尤其黑。 “转运使乃是一方封疆大吏,考课历来针对的是中低官员,对于转运使这等高官历来没有太过于严厉的考课法约束,如今这考课法提出,难免要被诟病为苛政。阑 道卿提出这考课法,用意当然是好的,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考课法来激励大家,但依我看来,道卿的三司使估计也是当不久了。” 道卿便是叶清臣。 叶清臣乃是真正的正直大臣,也是原本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之一,之前担任过三司使,却因为执政过于严格,以至于被人嫉恨,后来三司使也没有干多久。 现在一上来又提出考课法这等得罪人的法子,想来也是干不了多久了。 章衡点头。 包拯道:“道卿提出考课法要被人嫉恨,你执行这考课法依然要被人嫉恨,而且这嫉恨更加的具体……” 包拯盯着章衡道:“……你难道不担心你的未来么?”阑 章衡苦笑:“原本也不想如此,但人在家中坐,或从天上来,陛下既然点将,我不得不来,既然来了,便不能敷衍了事。” 包拯十分理解,他实际上也是一样的人,他只是不忍心看着章衡这样前程远大的年轻人折戟与此而已,包拯叹息道:“若是能够替你来做此事便好了。” 章衡笑了起来:“好了,我的包老大人,你已经替我背过多少次黑锅了,我难道每次都能够躲在你的身后么,现如今的我,也该为天下百姓背背黑锅了,不是么?” 包拯想起来如今章衡的官位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已经是四入头的御史中丞了,也是笑了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那个绿袍小官,现在已经是身披朱紫的朝廷大臣了,也对,以后老夫也要仰仗章中丞你的鼻息了。” 两人忽而大笑起来。 笑歇,章衡低声道:“希仁兄,你也不必担忧,此事遭人嫉恨是没错,但未必人人都嫉恨。” 包拯一愣,然后忽而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一桃杀三士?”阑 章衡点头道:“大约是这个意思,无非便是拉一批,打一批,将被打的一批的利益给到拉拢的一批,如此得了利益的人便会站到我们这边,被夺了利益的人,也就只敢怨恨了。” 包拯深深地看了一眼章衡,低声道:“官家最忌惮结党,你可需得谨慎持身。” 章衡点点头笑道:“不过是寻常的做事手段而已,谈不上结党。” 章衡如此说道,但心里却道:‘当官家说你结党,你最好真是结党。’ 转运使们从审官院出来,便各自散去,在汴京有家室的回家去,在汴京没有家室的,便回公使馆去,当然也有一出门便被请去吃饭喝酒的。 萧固便是在汴京没有家室的,所以他只能回公使馆去,也没有人主动来请他吃饭喝酒。 说来也是,即便都是一方封疆大吏,地位也是有高有低。阑 如同富弼、欧阳修、丁度、宋庠这些从中枢被贬谪出去的,虽然是被贬谪,但也是到富庶路当转运使,而萧固这样从低处走上来的,就只能去广南西路这样没有人愿意去的地方当转运使。 因为萧固在京中没有什么靠山,全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自然也不被人放在眼里。 而萧固也不想浪费时间,明天便是面试,他需要找幕僚们好好地商量,该如何应付过去呢,至于章衡所说可以竞争去别的路当转运使之事,萧固却是不太敢奢望,只想着能够保住差遣即可。 可他才刚刚回到公使馆,他的心腹幕僚孟甫便关上了门,一副密议的样子。 萧固赶紧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孟甫拿出来一张纸张递给了萧固,萧固一看,顿时有些迟疑:“这是谁给你的?” 孟甫摇摇头,神色凝重道:“某不知,东家去审官院,老夫闲着便出去逛了逛,回来之后便在房间桌子上看到了它,老夫去问了公使馆,公使馆并不知道此事。”阑 萧固陷入了沉思,一会之后问孟甫:“孟先生,你觉得如何?” 孟甫斟酌了一下道:“东家,可以一试。” 萧固缓缓点头:“报这个数据上去倒是轻松,但要实现这个量级的增长,我并没有这样的把握,孟先生,你有把握么?” 孟甫摇摇头道:“我也没有把握,但是,这送纸条的人会有把握。” 萧固失笑道:“我们又不知道此人目的何如,怎么就会觉得他可以呢?” 孟甫呵呵一笑:“东家可以将今日去审官院的事情说一说么?” 萧固不知道孟甫意欲何如,但知道自己这个幕僚历来能干,便将事情一一道来,听到宋庠丁度与章衡的对峙,孟甫又看了一下纸条,然后喜道:“东家,您要发达啦!”阑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初一十五而已!(来了哈!) 萧固赶紧问道:“怎么说?”舞 孟甫笑道:“这位御史中丞可不是个善茬啊,他这是要整丁度啊。” 萧固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沉凝起来:“你的意思是,这是章衡给我的?” 孟甫点头道:“想来应当是如此了,我听闻章衡与丁度宋庠都不是很对付,丁度与宋庠从参政被贬谪到地方去,也是章衡的手笔,啧啧,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萧固顿时陷入沉思,一会之后道:“那此次若是去抢江南东路,岂不是助纣为虐,或者说,去当章衡手上的刀?” 孟甫呵呵一笑:“东家,政治上的事情,哪有什么正义与否,海州桉您也是知道的,丁度、宋庠几人阻击贾相公,之后的事情不过是章衡的反击罢了。 以前丁度宋庠等人做初一,章衡怎么就不能做十五?” 萧固点点头道:“那此次咱们该当如何?”舞 孟甫果断道:“东家,这是咱们的好机会,广南西路最近不太太平,您不是一直在担心农智高搞事情么,农智高时常躁动,以其之实力,若是对广南西路有企图,就怕到时候您就要背锅了,何不趁这个时候赶紧脱身?” 萧固听说此言,顿时有些心动,但犹有余虑:“若是这般,那有可能会得罪丁度以及宋庠等人啊。” 孟甫呵呵一笑:“东家,您自进入仕途以来,从不站队,但您现在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如果还不愿意站队,您可能就上不去了,一辈子只能当一个转运使了,以后年纪上去了,顶多就是回朝廷当一个闲散官,您就不想再进一步么? 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章衡身后有曾公亮、吴育、张方平等人,您若是愿意靠过去,说不定便有进入中枢的机会。 另外,章衡如今如日中天,恐怕下一步便是要成为宰执之臣了,您若是能够引其为奥援,您也算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了。” 此话打动了萧固,他进入仕途一以来,的确是一路上跌跌撞撞,到得如今将近六十,才成为一路转运使,可因为无人,所以只能去没有人愿意去的广南西路当转运使,那种蛮荒之地,有背景的谁愿意去? 若真如孟甫所说,以后有章衡在朝中支持,说不定有一天他也能够回到朝中呢!舞 萧固咬咬牙道:“此事风险颇大,一来咱们不知道这是不是章衡的手笔,二来不知道章衡是不是用完咱们之后便将咱们抛开,但可以一试!” 孟甫喜道:“东家不用多虑,若是朝中没有人,您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而且是偏远路的转运使,此次您若是能够争取去江南东路为转运使,说不定这一步走出去,田地便为之一宽呢? 另外,您担心章衡过河拆桥,此事我觉得无须担忧,您再怎么说也是一方封疆大吏,章衡即便是当上了宰相,一个封疆大吏的分量也会让他不敢轻视的!” 萧固点头道:“那咱们干了?” 孟甫道:“干了!” ----------------- 文云虹进入院子,看到魏祖顺坐在树下沉思,听到脚步声,魏祖顺抬起头来,看到是他,急急道:“文先生,快快过来。”舞 文云虹顿时有些心惊,赶紧快步过去,急问道:“漕帅,怎么,出什么事情了?” 魏祖顺指了指凳子示意文云虹坐下,将今日的事情说了说,然后道:“你帮老夫参详参详。” 文云虹听说了审官院发生的精彩绝伦故事,还沉浸其中呢,闻言愣了愣:“漕帅,您要我参详什么?” 魏祖顺顿时有些不满道:“还能是啥,老夫不想呆在荆湖南路,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老夫早就呆腻了,还不如回成都府路去呢,至少成都府路适合养老。” 文云虹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您说的是这个啊,我倒是有个想法,我且说您且听着……” 魏祖顺插话道:“有话就说,别说这些屁话。” 文云虹顿时有些无奈,不过也没有敢多说什么,魏祖顺是他父亲的朋友,所以虽然是幕僚,但说话却是不客气。舞 文云虹赶紧道:“漕帅,您可取京西南路!” 魏祖顺吃了一惊:“京西南路?” 京西南路靠近京畿,与京西北路、永兴军路、河北东路、河北东路、京东西路以及淮南东路一起拱卫开封府,乃是朝廷最看重的几路,如非朝廷重臣,一般不轻易授予。 文云虹点头道:“对,京西南路!” 魏祖顺皱起了眉头道:“这个……老夫不够格吧?” 文云虹笑道:“哪有什么够格不够格的,漕帅以您的资历,就算是升为宰执,也没有什么不够格的,当一路转运使,怎么就不够格了?” 魏祖顺哼了一声道:“京西南路是拱卫京畿的要地,都是得官家心腹之臣才能够担任,老夫从当转运使以来,就没有担任过这么重要的差遣,这京西南路恐怕是取不了的,老夫想过了,不如去福建路,福建现在发展得不错,过去也能够享几年福。”舞 文云虹赶紧道:“魏叔,您可别乱来,福建路是高易简在经营,章衡与福建路的渊源你不是不知道,此次主持考课法的可是章衡,您要是去抢福建路,章衡哪里肯啊! 小子与您提议取京西南路,是因为那地方的转运使是宋庠!” 魏祖顺顿时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章衡要搞宋庠?” 文云虹嘿嘿一笑:“他可能不仅要搞宋庠,甚至还要搞丁度,他们的仇深了去了,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哪有放过的道理。” 魏祖顺好奇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取江南东路,那地方可是富饶得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南东路去年发展不行不过是受到了旱灾的影响,今年大约是能够恢复的,若是去了江南东路,今年的政绩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有可能以此为根基一举进入朝堂呢!” 文云虹笑道:“咱们能够想得到,想必其他人也想得到,竞争对手太多! 反而是这个京西南路不太引人注目,咱们若是能够做好准备,说不定一举便能够拿下来呢。”舞 魏祖顺挠了挠头道:“倒是有些道理,但老夫怎么就觉得那么悬呢?” 文云虹悄悄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纸递给了魏祖顺,魏祖顺不以为意:“这是什么?” 文云虹低声道:“我出去与人见了一面,这便是那人给我的。” 魏祖顺看了纸条,眼神一凝:“那人是谁?” 文云虹道:“那人叫佟伯鼎,是章衡的人。” 魏祖顺低头琢磨纸张上的数据,不断地捋着胡须,连连摇头道:“这个增长……难啊!” 文云虹道:“的确是高了些,可要是不高,估计也拿不下来,但章衡那边说了,等咱们拿下来,他会帮我们的。”舞 魏祖顺顿时精神一振:“真是这么说?” 文云虹点头道:“的确是如此。” 魏祖顺顿时信心来了,笑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干了!” ----------------- 审官院。 各路转运使齐聚,今日的诸位转运使看着一个个神情凝重,明明都是一方封疆大吏,但却有了当年参加科举时候的压力。 尤其是丁度宋庠,看着并不太轻松。舞 章衡看到诸人神情,笑了笑道:“诸公都来了,那咱们便开始吧。” 章衡示意胥吏将诸人填好的表格收上来,然后道:“报目标便不当众了,我去内室,一会请各位一个个进去吧。” 说着章衡便准备起身到内室去,丁度突然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不如就在这里吧?” 章衡迟疑了一下,宋庠跟着道:“本官赞同,章中丞,便当众宣报吧,以免有人采取什么不光明的手段。” 章衡闻言,刚刚抬起的屁股便又重新坐了下去,笑道:“我是没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诸位,诸位若是觉得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 十十八位转运使相互看了看,富弼率先道:“老夫认为没有问题。” 欧阳修也笑道:“好玩,我也觉得没问题,若是有同僚看上京东东路,只要有实力,拿走便是。”舞 包拯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魏祖顺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也只好点头。 萧固……轮不到萧固说话,在这里,他其实就是个透明人。 其余转运使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章衡笑道:“好,那便开始吧,哪位先来?” 众人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有说话。 河北西路转运使魏瓘看了看大家,然后苦笑道:“河北西路倒数第一,便又我这边开始吧。”舞 章衡点头。 魏瓘道:“河北西路去年因为旱灾损失惨重,官家念河北西路百姓不易,故蠲免河北西路今年之田税,所以田税这一块便不报了。 但盐铁茶税还是有的,但因为去年大量百姓南下,如今河北西路百姓十不存一,这盐铁茶税估计也是大跌,所以,今年河北西路会十分困难……” 魏瓘脸色有些难堪,“……今年河北西路大约只有三十万贯的税赋,不过,本官会在田地垦荒这一块上面努力,争取将去年撂荒的田地全部都重新开垦出来,不过新增是不可能的,河北西路已经算是开垦到了极致了,没有多余的田地可以开发了。 至于户口人数……” 魏瓘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河北西路会鼓励生育,然后争取留住现在原有的百姓,至于能够增加多少,这个我也不敢保证了。” 章衡也是唏嘘,河北西路今年的确是很艰难,这也是没有办法,北方连年大荒,已经是伤了元气了,而且也怪不得广南东路从河北东西路挖人,就去年的情况,若不是广南东路接收灾民,恐怕死的人就多了。舞 现在的河北东西路只能是休养生息,慢慢恢复元气,不过也有好处,因为大量农户南下,现在河北东西路的田地也多,只要这几年老天卷顾,气候好一些,能够丰收几年,那么多出来的田地也能够养活不少的人。 章衡安慰道:“魏帅,今年是很艰难,但今年雨水应该没有问题,您回去之后鼓励春耕,只要今年能够丰收,便能够缓过一口气来,至于人口问题,其实也是好事情,河北东西路原本是人多地少,所以抗风险能力不足,一旦有灾年,便会饿死很多人,现在人少了,也就是地多了,这反而是一个颇好的机会。” 魏瓘闻言苦笑:“也只能这般想了,还是得谢谢章中丞,若不是去年你在广南东路施以援手,不然那么多的灾民,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若真是那样,我魏瓘是万死难赎啊!” 章衡摇摇头道:“言重了。” 章衡不多说这个,然后道:“祖帅,您来吧?” 祖无择是河北东路转运使,看着也是愁苦万分,河北东路受灾情况比河北西路还要严重,以至于这小老头苦得像是蔫了的苦瓜一般,听到章衡招呼,也是哭笑连连。 “河北东路的情况大约也是与河北西路相差仿佛,今年的赋税是别想了,盐铁茶税都难,也是只能鼓励春耕一条路了,人口亦是逃亡为多,若是往年,逃灾百姓还能够回来继续耕种,但现在都去了广南东路,想来也是在那边扎根了,唉,就只有这样了,有那位同僚想要跟老夫换一换,老夫千肯万肯!”舞 祖无择一副摆烂的模样,引得大家会心一笑。 跟你换? 你想的真是美啊! 现在大宋一十八路,最大的坑便是河北东西路了,经过了这几年的大灾,河北东西路的艰难是难以想象的,这个时候谁愿意去接那么大的烂摊子,是嫌自己命长么? 章衡笑道:“魏帅、祖帅,你们不想换个地方么?我看你们的表格上没有写?” 魏瓘摇头道:“现在正是河北西路百姓最难的时候,我怎么能够弃他们而去,我得陪他们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 祖无择也道:“这烂摊子是在老夫任上出现的,虽说是天灾,但老夫也不能走!”舞 第二百三十三章 阳谋最致命!(来了哈第二更!) 魏瓘与祖无择两人的表态,令得其余人尽皆赞赏,赞赏他们的高风亮节。郠 接下来,既然河北东西路这两个排名最后的路都先汇报了,那么其他人也没有必要打破秩序,丁度便接着道:“既然是这个次序,那老夫便先来吧。” 丁度冷冷地看了一下章衡道:“江南东路去年的税赋虽然不如以往,但也达到六百多万贯之多,高居全国第三,但中丞既然这么排,我也是无话可说。 我就说一下今年的目标吧,今年江南东路可以向朝廷上交八百万贯税赋,另外户口也会增加三千户,开垦田地两千顷,就这样。” 丁度说完便坐下了,也不看章衡。 章衡也不做评价,只是道:“嗯,请下一位继续汇报。” 按照排序,便是萧固了,广西南路排在倒数第四,恰好是压着江南东路一头,也怪不得丁度不服气。 萧固看着好像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站了起来问道:“章中丞,下官想要申请去其他路,还需要报广南西路今年的发展数据吗?”郠 他这话一出,顿时令人侧目,有一些富裕路的转运使顿时心下感觉有些不妙,若是萧固看中他们所在的路,按照规则,便是他们去广南西路去任职,妈的,去广南西路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和流放又有什么区别! 章衡却是笑道:“可以先不报,等落实了是否能够去之后再报吧,你可以先报出你想去的地方,以及对这个地方的发展数据。” 萧固点点头道:“好,下官想去江南东路任职……” 萧固这话还没有说完,丁度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怒道:“肖老头!你这是存心的吧,不就是说你广南西路那点赋税乞丐都看不上,你就这么嫉恨于我,非要给我不痛快不是!” 萧固看了丁度一眼道:“丁帅,你这话就冤枉我了,我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我主要是看江南东路这地方明明是块宝地,却在一些不懂经营的人手里糟蹋了,我于心不忍而已。 章中丞,若是江南东路交由下官来打理,今年就可以实现上缴赋税一千万贯,增加民户一万户。 另外下官会在江南东路推行桑基鱼塘,开垦一万顷的桑基鱼塘,将一些原本的贫瘠田地开挖成为桑基鱼塘,既可以养鱼,又可以种植桑树,又可以养蚕,让江南东路的百姓更加的富裕!”郠 萧固这话一出,丁度震惊道:“萧固,你老小子疯了吧,江南东路赋税最高的是大前年,可也没有超过八百万贯的,那已经是大宋朝建国以来最高的赋税了! 你这么承诺,是要在江南东路刮地三尺么!你这是要害苦江南东路的百姓的,你可别脑子坏掉了!” 萧固不屑地看了一眼丁度道:“丁帅,你不可以,不代表别人不可以,我说了,江南东路是块宝地,是被某些人给糟蹋了,换我去的话,一千万贯税赋,如实上缴,且不用向百姓多征一分!” 章衡插话道:“诸位,我必须得提醒你们一下,你们如果想争取去别的路任职,别想着提高发展预期,然后通过加征税赋来达到你们高报的部分,明年我会派御史到各路巡查,若是发现有加征税赋的事情,对不起,你们转运使也别干了,本中丞一定会将你们参得连官都当不了!” 章衡转头看向萧固道:“萧帅,你可以重新报一下发展的数据。” 丁度看了一下章衡,然后看向萧固。 萧固却是笑了笑道:“说不加征赋税便是不加征赋税,下官或许有各种不足,但从不会向百姓行横征暴敛之事,章中丞若是不放心,到时候可以亲自坐镇江南东路,看看下官有没有加征,若到时候下官干出这等事情,下官也不用您弹劾,我自己便脱下这官服!”郠 章衡点点头,然后看向丁度道:“丁帅,萧帅想与你换辖地,你觉得呢?” 丁度脸色阴晴不定盯着章衡道:“是你指使萧固的是不是?是你指使他来抢我的辖地是不是!” 章衡的笑容渐渐消失,整个人变得十分肃穆起来,沉声道:“丁帅,本官操办此次考课,一切都是光明正大,公开公正的进行。 你们说不愿一个人一个人考课,本官便让大家都在一起考课,规则是明明白白的,做事也是公开的,所有的事情,都在这里进行。 而现在,你却直接往我身上泼脏水,丁帅,你当我章衡真是好欺负的人是么! 我现在就想问你,你可有什么证据!如果没有证据,我就当你在污蔑我!本官便要上书弹劾你不辨是非,不足以担任转运使一职!” 章衡义正辞严,丁度却是冷哼道:“章衡,咱们之间的仇恨似海……”郠 章衡哈了一声,双眼冷冷盯着丁度道:“你是打算揭开海州……” “章中丞!慎言!” 宋庠大声道。 章衡看向宋庠,眼神发冷。 宋庠却是过去拉住了丁度道:“丁帅!就事论事即可,别多生事端!” 丁度被宋庠这么一提醒,顿时浑身汗如浆出,他差点就坏了大事了。 若在这里将海州桉给抖搂出来,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海州桉虽然大家都知道有猫腻,但猫腻究竟如何,只有少数人知道。郠 其实海州桉若不是韩琦全力压制,以及赵祯担心印象太大,他与夏竦、宋庠等人的下场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好。 这些事情大家都藏在心里即可,但他若是真说出来,到时候倒霉的可不仅仅是他,还有韩琦等人也要倒大霉的! 其余人尽皆用好奇的目光看向丁度以及章衡,尤其是欧阳修,十分感兴趣道:“丁帅什么时候与章中丞仇深似海了,然后这海州桉不是结了么,难道里面还有什么内情,说来听听呗?” 章衡笑了笑没有说话,丁度苦笑一声,也不敢说话,宋庠笑道:“永叔,你就别这么好奇了,没有什么内情,咱们还是继续谈考课的事情吧。” 欧阳修见章衡丁度等人都不说,便看向包拯道:“希仁兄,我记得你当时与稚圭一起去的海州吧,这里面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吗,说说呗?” 包拯看了欧阳修一眼道:“今日谈考课,别的事情就别多说了吧?” 欧阳修讨了个没趣。郠 章衡呵呵一笑道:“好了,回归正题吧,丁帅,规则你也是明白的,现在萧帅的数据已经给出来了,你若是觉得有信心做到,便以这个目标为准,因为你是江南东路的转运使,所以优先你留任,当然,若是后面还有人愿意提高目标,那就另当别论了。” 丁度阴沉着脸道:“一千万贯的赋税是不可能的,我不信!若是萧固做不到该当如何?” 章衡笑道:“那自然是萧帅不具备作为一路转运使的能力,朝廷会对他进行另任,可能到时候只能去当一州知州了。” 丁度哼了一声道:“如果我以萧固提出的数据为目标,那是不是到时候也只能被调任?” 章衡点头道:“自然如此,没有这个能力,自然不能再当转运使了,而且,也不可能再往高处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俱都一凛。 丁度咬着牙,就要答应下来,宋庠看他神色不对,立即道:“丁帅,不要勉强!”郠 丁度看了一下宋庠,神色阴晴不定,心中有激烈的战争。 一方面,他不想去广南西路,让他从富裕的江南东路去那蛮荒之地,这让他比死都难受。 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去广南西路虽然艰苦了些,但他的前途依然在,任期一到,到时候无论是回朝中还是去其他路,他的级别不会变,甚至会可能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但若是强留在江南东路,到时候若是不达标,到时候被撸下去,这可就是一个大污点了,以后想要再上来就难了! 章衡也有耐心,就这么等着丁度心中的天人交战。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章衡都快将一杯热茶给喝完了,才听到丁度颓然道:“我去广南西路。” 章衡心中一喜,心道,你丁度以为去广南西路就只是艰苦?郠 呵呵。 在未来这几年,广南西路将会卷入一场巨大的动荡之中,希望你丁度还有命回来。 章衡忍住心中喜悦道:“好,记下来,接下来谁来?” 宋庠看着丁度颓丧模样,怒气盈胸,沉声道:“到京西南路了,去年京西南路如常,今年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 去年京西南路缴纳赋税为二百三十三万贯,今年努努力,可以争取达到二百五十万贯,垦荒方面,今年至少可以增加五千顷,民户增加五千户。 呵呵,京西南路从来都是如此,少有遭灾的时候,但也少有爆发的时候,若是有人认为可以来捡漏,那便来试试吧。” 宋庠扫视在座诸人,魏瓘与祖无择不愿意离开原来的辖地,这两人没有威胁,富弼欧阳修分别是京东东西路,这两个路比他的路好得多,至于高易简与包拯,一个福建路一个广南东路,都是快速发展的时候,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其余人也是各有各的辖地,轻易不会离开。郠 他心下稍安。 章衡点头道:“好,下一位。” 听到章衡这话,看到萧固成功的魏祖顺早就蠢蠢欲动了,立即站起来道:“章中丞,老夫也要求换辖地!” 众人顿时又是一惊,尤其是宋庠,目光已经如同利剑一般刺向魏祖顺。 魏祖顺却是视而不见,嘿嘿一笑看着章衡。 章衡微微颔首,笑道:“魏帅想去哪里?” 魏祖顺一指宋庠,嘿嘿笑道:“老夫想要与宋帅换换辖地,宋帅瞧不上京西南路,可在老夫眼里,那也是块香饽饽啊!”郠 宋庠死死地盯住了章衡,到了此时,他总算是明白了丁度心中的恼怒,这不是阴谋,而是一个阳谋! 章衡根本就不需要去专门设计他们,而是堂堂正正即可,只要有人对自己的辖地不满意,就肯定会盯上其他人的辖地。 而他与丁度的辖地都是很不错的辖地,然后这些老狐狸们又知道章衡跟他们的恩怨,自然知道该怎么站队,打压自己与丁度两人,一定会得到章衡的支持。 而章衡的支持是什么? 当然是章衡支持他们搞发展。 虽然宋庠丁度他们对章衡恨得牙痒痒,私下里也是诋毁居多,认为章衡此人如何如何,但有一点他们却是公认的,便是章衡此人搞钱实在是厉害,无论是给自己搞还是给朝廷搞,那都是财神爷级别的手段。 这一点可以看看,章衡在每个差遣上都干得极其出色,原因在哪里,便是他总是能够搞出来钱,供所在的官署来干事情。郠 干事情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有钱啊! 之前章衡在开封府搞汴京美化工程,一般人能干么? 干不了,没有钱修个茅房都不行,而章衡却是生生用一个煤场一个煤炉厂,将汴京城美化工程给搞成了,换了别人,能干成么? 之后去泉州,泉州成了大宋前几的富裕州,到了广南东路,广南东路只用了一年多时间,税赋便暴增十倍,一跃成为大宋朝的富裕路了! 若是他愿意帮忙,江南东路的赋税从八百万贯变成一千万贯,区区两百万贯的增长,对章衡来说,难吗? 当然不难! 宋庠咬着牙道:“魏祖顺,你倒是说说,你的目标是多少?你可别瞎报,你报多了,我便去荆湖南路呆着去,你完成不了,也是要被降职的!”郠 魏祖顺呵呵一笑:“宋帅,你可别唬我,我魏祖顺可不是什么浑人,我能报出来,自然是有信心的,我年纪是大了,但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毕竟从什么级别退休,待遇可是不同的,我也不想被撸下去嘛,嘿嘿。” 章衡笑道:“魏帅,你报一下你的目标吧。” 魏祖顺点头道:“四百万贯赋税,一万顷田,一万户民户。” 宋庠感觉一口气都上不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跟还是不跟?尘埃落定矣!(来了!) 让宋庠憋闷的是魏祖顺所报的数据。 这数据里面的一万顷田地是其中最简单的,但依然不容易。 京西南路不是广南东路,广南东路到处都是荒地,可即便是那样,章衡依然得与大江抢田地,所得到的田地虽多,可是付出的也是极多。 为了促成此事,章衡多方借力,统筹官府、海商、粤商、闽商、央行、临安商行,珠江三角的本地居民,还借助南下流民的庞大力量,才将这事情给办成了。 而最终获得土地也就三万多顷,可见此事究竟有多难! 而京西南路是一个开发比较成熟的路,想要从里面挖掘出来一万顷的潜力,所需要的努力是可以想象的。 可就这个条件,就已经是这三个数据中最简单的一个。 垦荒一万顷土地虽然难,但只要舍得下力气,终究是可以做到的,可上缴赋税四百万贯以及增加民户一万户,这是个将近不可能实现的任务,至少在宋庠看来是这样。 正如宋庠所说,京西南路是个极其稳定的路,一般来说少有灾情,所以能够保持很稳定的税赋,但也很少有爆发的时候,这是因为京西南路的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这里介于南北分界地,境内也没有大江大河,所以雨水相对均衡,也不会有特别大的洪涝灾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大江大河,便意味着航运不行,缺乏重大的经济增长点,因此显得有些不温不火。 所以,如此稳定的一个路,想要将税赋从二百三十多万贯增加到四百万贯,将近增加六成的税赋,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数据! 至于一万户民户这个数据,也是很难以实现的,京西南路附近也尽皆是比较稳定的路,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流民去填补京西南路的缺,想要凭借京西南路自己增长,也是很难的。 面对魏祖顺的无耻行径,宋庠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冷冷地看了魏祖顺一眼道:“魏帅,多大的肚子,便吃多少的饭,可不要撑着了自己,你要不要再想一想。” 魏祖顺嘿嘿一笑,颇有当年跑三司要钱的风范:“能去这富裕路当一年的转运使,就算被撸下去,也算是增长了见识,不亏不亏!” 这话当然不尽不实,魏祖顺在成都府路做过转运使,那地方也算得上富饶。 章衡呵呵一笑:“宋帅,跟不跟?” 宋庠哼了一声不说话,意思是很明确了,不跟。 章衡点点头道:“那魏帅与宋帅调换一下辖地。” 其后,包拯等人也是开始汇报,不过却是少了不少的剑拔弩张,包拯、欧阳修、富弼等人也看不上别人的辖地,而其他人也不敢觊觎他们这些人的辖地,因为想要拿到辖地,就须得报高目标,目标报高了,就意味着达不到,他们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倒是风平浪静。 不过就算是如此,每个转运使都得报出比去年更多的赋税,更高的民户数,以及更多的垦荒田地。 最后章衡一合计,赋税差不多可以达到九千万贯,垦荒面积可以达到十万顷,民户可以增加十万户。 也就是说,今年的赋税比去年可以增长三千万贯,十万顷土地便是一千万亩土地,刚开荒的土地粮食产量按照两担来算,这也是两千万石的粮食了,若真能够实现,明年的大宋朝,将会迈上一个新台阶!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子。 不去看这些年税赋在增长,而支出涨得更多,不去看粮食增长,而难民流离失所。 每年朝廷都会有大批的荫官出现,会收拢大批的灾民进入厢军,会有大量的民变,乃至于兵变,朝廷需要花大量的钱去平反……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么,即便是内里夫妻两个吵成了一锅粥,到了外面,不还得装成恩恩爱爱的模样,朝廷也是如此,大家当然知道里面问题多如牛毛,但上了朝堂,不还得歌功颂德,说什么煌煌盛世,天下太平。 无论怎么样都好,章衡是可以交差了。 章衡将数据什么的当面交给赵祯,赵祯看了之后也是颇为振奋,连看到宋庠与丁度被调换去荆湖南路与广南西路都视而不见。 章衡十分理解赵祯的想法,也理解他的做法,这也是章衡敢对宋庠丁度下手的缘故。 赵祯所思所想很简单,情势所迫罢了。 去年河北东西路大旱,然后又有什么王则造反祸乱数路,茶盐法改革什么的,最终便是税赋骤减,流民遍地。 因为这些事情的连锁反应,章衡在户房的继任者丢了官职,才刚刚上去三司使的张尧左都难以摆脱被调任的命运。 归根结底,就是赵祯感受到的压力太大的缘故。 税赋骤减,曹署百司都得缩减开支,人向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忽然缩减两千万贯的开支,曹署百司哪里肯? 而且缩减开支这种事情,不是说大家按照比例来,事有轻重缓急嘛,人也有亲近疏远之分嘛。 有些曹署事情重要,又与三司亲近,然后开支不仅没有被削减,还上涨了些。 而有些曹署事情不重要,与三司又有怨怼,开支便被大幅度削减,甚至影响到官员福利发放…… 至于什么重要不重要,远近亲疏什么的,无论三司怎么处理,总是会引起很多的怨怼的。 所以最后张尧左被换了,当然也有赵祯保护他的意思。 大约的意思便是,赵祯被钱给逼疯了。 所以,只要章衡能够给他搞钱,搞一搞宋庠丁度什么的,大约也是可以容忍的。 章衡摸得透这点,这便是他敢大胆下手的缘故。 ----------------- 文云虹第一次进樊楼。 当然,这也是他第一次进汴京,他跟着魏祖顺的时间倒是不短,从成都府路时候便跟着了,但进汴京还是第一次,所以,进樊楼也是第一次。 他进了樊楼,说了房间名,然后便被引着曲曲绕绕的走了一段路,脑袋都要转晕了,侍者才道:“文先生,到了。” 文云虹推门进去,看到了笑呵呵的佟伯鼎。 佟伯鼎笑道:“恭喜文先生,京西南路是富裕路,以后您来了,也能常到汴京来了。” 文云虹矜持一笑:“贵东家好算计,某还以为就针对宋帅,没想到贵东家连丁帅都给算计了,贵东家真是恩怨分明啊。” 佟伯鼎眼睛一咪,但也不恼,笑道:“文先生,得了便宜便莫要卖乖,你要这么说话,我老佟现在转身就走,不过你也别担心,你随便吃喝,甚至叫几个女孩子玩玩,这钱都记我头上,您也不算是白来一次。” 说着佟伯鼎作势便走。 文云虹哪里还敢端着,赶紧连声道:“佟先生,佟先生!在下错了,在下错了!” 佟伯鼎呵呵一笑:“想通了?” 文云虹苦笑道:“哪有什么想通不想通的,就是心里有些憋气,就好像是被你们拿着当刀耍了一遍,心里终究是不太舒服。” 佟伯鼎笑眯眯的也不说话。 文云虹与佟伯鼎做了一大揖:“佟先生,东家托我向贵东家致谢,我东家说了,感谢贵东家的馈赠,以后请贵东家多多指教,另外,贵东家若有需要襄助之处,说一声即是。” 佟伯鼎终于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拍着文云虹的肩膀道:“贵东家的好意我们收到了,也请转告贵东家,我家三郎说了,朝中需要有能力的人,在地方干得好,在朝里也自然不会差。” 文云虹听完很是激动,就要与佟伯鼎作揖,被佟伯鼎拉住了:“文先生,不用这般,咱们的交情只看行动,不用浮于表面这些东西。” 文云虹连连称是,然后问起最关心的问题:“我东家即日便要去京西南路赴任,但对于如何治理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佟先生何以教我?” 佟伯鼎笑道:“临安商行的陆掌柜已经起行去京西南路了,文先生到时候与陆掌柜商量即可。 襄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乃是连接南北之重要枢纽,又是西进东出之要害。 临安商行再次设下襄州分部,西出可至梓州路、成都府路、利州路,东出可覆盖淮南京北,北上可接秦风路、永兴军路,南下则覆盖荆湖地区。 临安商行有飞燕香皂、水泥、砖头等拳头产品,又有诸多产业可以进驻,襄州将会成为中部最为发达之地区,每年增加一百多税赋,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文云虹进京之后,对大名鼎鼎的临安商行早就闻名遐迩,闻言大喜道:“有此臂助,东家事成矣!” 文云虹赶紧又问道:“那垦荒与民户之事?” 佟伯鼎轻松道:“东家说了,两件事可以当成一件事来干,鼓励民户分家去垦荒,分出来的民户可垦荒十亩。” 文云虹一听有些傻眼了:“就这么简单?” 佟伯鼎笑道:“就是这么简单,以前是地少人多,但收税却是按户来收,当然大家不愿意分家,但若是分家有好处,谁不愿意分呢,如此一分,多出几十万户也是轻松自如。 不过这是投机取巧的手段,关键还在于工业上,临安商行会在襄州大规模投资,届时会需要大量的工人,工人会在当地招募。 工业会吸引大量的人口,你们可以趁机在利州路、成都府路吸引民户迁到京西南路去,不过……” 佟伯鼎笑了笑道:“……估计现在各路转运使都会严防死守,没有那么简单的,所以,最好还是鼓励民众多生育,这才是王道。” 文云虹满意而去。 然而佟伯鼎并没有离开,而是换了个房间,然后见到了孟甫。 孟甫的态度比文云虹还要低一些,没办法,东家势弱,幕僚也硬气不起来。 在孟甫问起该如何发展江南东路的时候,佟伯鼎给出的回答却是不同的。 佟伯鼎道:“江南东路赋税下降是因为去年旱灾的影响,今年会迎来一个回升,不过,就算是这样,想要达到你们承诺的千万贯税赋却仍然是不足的,但有一大利好,便是河北东西路。” 孟甫诧异道:“河北东西路?河北东西路现如今人口少了许多,哪有什么消费能力?” 佟伯鼎笑道:“河北东西路去年损失太大,田地撂荒,其余生产也是十不存一,正是百废待兴,需要重建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有江南东路商人组团北上,以贷款的方式,提供粮食、提供农具种子,提供各种重建的物资供河北东西路重建,你说,你们江南东路能够卖出去多少东西去?” 孟甫顿时眼睛发亮:“你的意思是,鼓励商人去河北东西路做生意?” 佟伯鼎摇摇头道:“是这个说法,但需得组团去,盯着河北东西路的不止你们江南东路,竞争不小,但如果你们能够组建起来商团一起北上,人多力量大,自然能够抢下最多的份额,如此一来,重建两路的收入,能不能补上增加的两百万税赋?” 孟甫喜道:“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佟伯鼎笑道:“关键在于,当有了河北东西路这两路作为合作伙伴之后,江南东路的产品有了销路,商业滚动起来之后,会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届时百业振兴,商税的增长将会令贵东家感觉到震撼的!” 孟甫大喜,有了佟伯鼎的指路,他心里算是有底了。 江南东路与其他的路不同,这是江南几路的精华地带,原本便十分发达,孟甫不知道该怎么去发展,他倒是研究过章衡在泉州与广南东路的发展章法,但看来看去,都不适合江南东路。 泉州与广南东路都是属于白纸上画图,但这江南东路却早就是一片锦绣江山,这完全是不同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借鉴。 佟伯鼎给出的建议却是发挥江南东路原本就具有的生产能力与雄厚的资本的优势,利用河北东西路如今百业待兴的局面,全力争抢这一块的业务,以达到让江南东路的商业与资本活跃起来的目的! 厉害啊! 孟甫感慨。 第二百三十五章 咱们都是乌鸦,一般的黑!(来了哈!) 孟甫也开心离去。 范无忌从远处熘进房间里道:“都处理好了?” 佟伯鼎点点头道:“好了。” 范无忌赞道:“这些事情还得是你,换我去说那些个拗口的什么经济之类的,那可要为难死我了。” 佟伯鼎笑道:“跟着三郎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有学会进步啊。” 范无忌撇嘴道:“我只管帮三郎将儿郎们管教好了不就好了,这些动脑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做好了。” 佟伯鼎笑了笑,倒也是,在如何训练武力上,的确是比较适合范无忌。 还真别说,经过范无忌训练出来的年轻人,能打是真能打。 之前他带去广南东路的教练们大多是范无忌一手训练出来的,没有范无忌,自己还真做不到这点。 范无忌嘿嘿一笑,低声道:“我听说三郎将宋庠与丁度那两个狗东西坑得很惨啊,嘿嘿,不过,还是不够过瘾啊,这些手段还是太软了。 换我的话,夜黑风高的时候,跑他们家里去,摸黑把他们给干掉,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那两个狗东西,可是将天下百姓给坑惨了,连老百姓的救命粮都敢贪,草特娘的!” 佟伯鼎苦笑道:“老范,你可别说这些了,咱们帮三郎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没错,但做事还是得有一个度,若是将规则给破坏了,到时候大家都这么搞,大家都得惶惶终日,不是什么好事情。” 范无忌悻悻道:“就你们读书人弯弯绕太多,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理。” 佟伯鼎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三郎不是仅仅想坑丁宋两人,其实也是拉拢萧魏两人,三郎说了,在朝中为官,自然是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少,能够顺手而为的事情,自然便顺手给做了。” 范无忌半懂不懂,但若有所思。 ----------------- “咱们就这么认栽?” 丁度整个人躁动不安,像是一头被惹怒的公牛一般。 对面坐的是一脸阴沉的宋庠。 宋庠看了一下丁度道:“咱们找官家说理去!这就是章衡挟私报复!……” 宋庠点点头道:“然后呢?” “然后……”丁度张口结舌,一会之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躁动的震怒渐渐消弭,冷静了下来,他毕竟不是个无谋之人,无谋之人做不成参政,也写不了书。 他不过是暂时让困境蒙住了双眼,在震怒之下失去了判断力。 丁度冷静了下来,仔细地思索了一番,然后叹息道:“陛下不会管此事的,现在这个时候,谁能够给他带来税赋,给他带来钱财,他便会支持谁,咱们……” 丁度摇头道:“……咱们之前犯下那么大的错误,陛下已经算是对我们网开一面了,但也失去了对咱们的信任了,否则不会让章衡来主持考课法。 章衡与咱们之间的恩怨陛下是一清二楚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依然让章衡来了,那就意味着,他要依靠章衡的能力。 至于咱们,陛下已经不关心了,章衡要如何炮制咱们,他也已经是默许的了。” 宋庠终于露出笑容:“丁帅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便不算败了,官场上起起落落实属正常,但只要还在台上,终有一天是可以翻盘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等!” 丁度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等韩稚圭当上宰相?” 宋庠摇摇头笑道:“不是,等章衡成为宰执。” 丁度顿时警醒起来:“你的意思是……” 宋庠微笑点头:“陛下要重用章衡,下一步便是提为宰执。 但朝中有个规则,便是宰执需得各方制衡,不可有师生、同宗、同年、同乡、翁婿等等同时为宰执,以免尾大不掉。 所以,章衡要成为宰执,曾公亮与吴育便得外任。 到时候,便是咱们的机会了。” 宋庠意味深长道:“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丁度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斟酌了一会道:“不止,叶清臣的三司使干不了多久的,他提出的这断子绝孙的考课法,不知有多少人嫉恨他呢。 还有,陈执中的宰相之位估计也干不了多久的,以韩琦那不居人后的性格,他如何会容忍,你瞧着就是了,最好今年四海升平风调雨顺,否则陈执中一定会被他落下台的!” 宋庠哈哈一笑:“所以,今年三司使、枢密使、参知政事、副枢密使的位置,都可能会有不小的变化,到时候便是咱们的机会了!” 丁度只是开心了片刻,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话虽如此,但咱们被流放到偏远的广南西路荆湖南路去,谁又会想起咱们两个? 你想指望韩琦那玩意,不可能的,他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咱们是有污点的人,韩琦当时保下我们,可能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官家授意的缘故,所以,韩琦指望不上!” 宋庠眯着眼睛道:“那你说,官家为何授意韩琦保下我们?” 丁度挠了挠后脑勺,深思了一会,苦笑道:“我也是纳闷,咱们毕竟是在逼宫,虽然逼的是贾昌朝的宫,但伤害的却是官家的根基,按理来说,他应该会很震怒才是啊。” 宋庠呵呵一笑,有些不屑道:“官家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里面牵连太多而已,你说,当时常平仓被各州知州拦着不放粮,可当时内藏库在各地也是备着许多粮食的,为什么内藏库不开放粮食售卖?” 丁度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宋庠冷笑道:“海州桉之后,北方粮价下跌了吗?” 丁度皱眉:“似乎下跌了一些。” 宋庠呵呵一笑:“下跌了一些,但不多是不是,比起寻常年份,还是高到天上去吧?” 丁度道:“毕竟是灾年……” 宋庠道:“章衡用了手段,逼迫各地将常平仓填满,又提前南粮北运,可以说,运到北方的粮食,基本上是够整个北方吃一年的,有必要还用那么高的价格来售卖吗? 这么跟你说吧,这背后便是内藏库在一手操作,而内藏库背后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还有,去年河北东西路大旱,五百万灾民南下,他们留下的土地呢,又是被谁给侵占了?” 丁度脸色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陛下?” 宋庠摇头道:“陛下是仁君,怎么会干这种事情,他只是迫不得已去保护一些人罢了,呵呵。” 丁度十分震惊:“所以,陛下保下我们,是因为不想事态扩大,最后将他要保护的那些人牵扯进去?” 宋庠点点头:“不然,你以为就咱们干的那些事情,陛下会轻易放过我们?” 丁度忍不住有些沉默,然后低声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宋庠有些无语道:“你这么说合适么,咱们也是乌鸦啊!” 丁度忽而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的放肆:“哈哈哈哈哈,是呀,是呀,咱们也是乌鸦,他也是乌鸦,大家都是乌鸦,那就没有什么好嫌弃的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丁度笑得很是放肆,但宋庠却是听出了丁度笑声里面的讽刺与失落。 宋庠也沉默了起来。 丁度的笑声渐渐停歇了下来。 宋庠道:“从来都是如此,以前年轻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为国家百姓做些事情,但权贵们从来都是如此。 灾年便是权贵们敲骨吸髓的时候,放高利贷,榨干百姓的最后一点血肉,然后等百姓饿死,撬开他们的骨头,吸走最后的骨髓以自肥,大家都这样的,我们若不这样,我们也混不下去的。 你看,连皇帝都是如此,我们又怎么可能置身度外呢?” 丁度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哪怕是为了他的统治,也不该如此啊。” 宋庠呵呵笑道:“只要你不造反,我不造反,勋贵不造反,地主不造反,就那些泥腿子们造反,就算是闹翻天也没有用,你可见过哪朝哪代是因为农民造反而倾覆的?” 丁度看着似乎惆怅了良久,然后又笑了起来:“也对,我们寒窗十几年,才走到今日的位置,也该有这样的权利。 百姓们没有自己的土地,做佃农也是活得下去的,只要主家仁慈一些,他们一样能够过得幸福。 你看,我丁家的佃农,可能是大宋朝最幸福的佃农了,虽然吃不起米面,但用粗粮果腹,不也是一样过日子? 他们的子女一样结婚,他们生出来的子女,我一样会给田地种,他们需要付出的,仅仅是收获的部分而已。 只要他们子子孙孙为我们丁家种地,他们便能够世世代代繁衍下去,这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啊!” 两人相视而笑。 人性的光辉,在利益的面前,只是倔强的闪现了一下光芒,便被利益的黑暗给吞没了。 屋外有乌鸦的叫声,呱呱的甚为难听。 丁度皱起了眉头:“真是晦气,难道又有人要死了,这是为谁叫丧的吧!” 宋庠笑道:“每天都会有人要死的,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像是总有人做人上人,有些人只能当奴隶一般。” 第二百三十六章 老友相见!(来了哈!) 章衡将考课完成,将结果交给赵祯之后,便不管此事了,剩余的也不归他管了,至于之后的监督什么的,大约得等到十月份时候了,到时候还归不归他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章衡回了御史台,最近也到了月底了,他成为御史中丞以来,还没有弹劾人呢,得找个人弹劾一下才行。 不是章衡急于表现自己,而是这就是御史的业绩考核。 朝廷规定,御史拥有有“闻风弹人”之权,每月必须向上奏事一次,称“月课”。 而上任后百日必须弹人,否则就要罢黜为外官或受罚俸处分,名为“辱台钱”。 所以啊,这当了御史,你想当好好先生也是不行的,总得挑人来弹劾一番。 章衡拿出以前通过公使馆收集的天下官员的劣迹集,仔细地看了起来。 “……舒州通判……官太小,弹劾这样的人掉格,嘿,找人去直接去办他好了。” “……江陵府知府……事儿太小,辱骂一下公使馆的人,也就是跋扈一些,倒算不上什么劣迹。” “……太常判……这事儿太龌龊,弹劾这种事情显得我太low,嘶,玩得挺花啊,就是细节没有写清楚,这公使馆长做事也是不仔细啊,这些龌龊的细节,正该写出来以警醒世人啊,嗯……要不让……嗯,就说我有一个朋友……” 章衡正挑肥拣瘦,想要找出一个高矮胖瘦比较合适的大冤种进行弹劾的时候,胥吏进来道:“中丞,京西南路转运使魏祖顺求见。” “魏祖顺,他来找我作甚?”章衡有些惊诧,但还是点点头道:“请他来吧。” 再次见到魏祖顺,魏祖顺显得有些谄媚,笑容堆上脸,浑然不像当年章衡去三司当户部判官时候第一次遇见的魏祖顺那般桀骜不驯。 章衡也不甚在意,这魏祖顺便是块滚刀肉,当年为了给成都府路申请蠲免税赋,自己跑到汴京,天天跑三司申诉,后来得了便宜,要让他补赋税的时候,他又熘得比谁都快。 章衡对这样人并不反感,因为他所做的事情虽然不太合规矩,但这些钱是一点也落不到他自己的口袋里,而是直接给百姓减轻了负担。 换句话说,这是个愿意为百姓请命的人,虽然手段看起来并不那么光明,甚至于……有点猥琐。 便比如此刻,魏祖顺便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像是谄媚的毛驴一般。 章衡笑道:“魏帅,我这里是御史台,不是三司,你不会是来找我蠲免税赋的吧?” 魏祖顺连连摆手:“那不能,那肯定不能啊!说好了是多少便是多少,肯定是一文钱也不能少的,就是……嘿嘿……” 魏祖顺嘿嘿笑道:“……您让人给老朽提供了意见,但老朽不亲自来请您指点一下,心下总是不安……” 章衡哦了一声:“这事儿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指点算不上,就算是相互交流一番嘛。” 魏祖顺笑道:“中丞你的才能大宋谁不知道,您才是大宋朝真正的财神爷,谁也比不上你,得你几句提点,胜过朝廷千万政策,这可是大家都公认的。” 魏祖顺这人会说话啊,短短几句话,便让章衡心里觉得很是舒服,连带着看着魏祖顺也是顺眼了许多:“魏帅,您问吧,知无不言。” 魏祖顺连连拱手:“谢谢,谢谢!那老朽就不客气了……” “……中丞给了老朽两个方法,临安商行进驻,以水泥、砖头、香皂等货物打开局面,发挥襄州处于南北东西交汇之地的优势,覆盖永兴军路、梓州路、秦风路、荆湖地区,提高京西南路的税赋; 至于民户与田地的增加,则是以分家垦荒这个方法兼顾民户增加与田地增加。 如此一来,税赋、民户、田地都可以达标了,但老朽心里还是有些没谱……” 章衡有些讶异道:“没谱,怎么说?” 魏祖顺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不是老朽怀疑临安商行的能力,但老朽认为,一花独放不是春,白百花争放才是春,将一路之命运系于一家商行之手,对京西南路不是一个好事。 所以,老朽想请教一下章中丞,如何如同广南东路以及福建路一般,让境内之商业工业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这话听着像是不太信任临安商行,但章衡却是对魏祖顺多增几分欣赏。 魏祖顺说出这个想法,说明他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政绩着想,而是真心为京西南路的百姓而着想。 如果京西南路让临安商行一家独大,独大便会造成垄断,魏祖顺担心这样对京西南路百姓遭遇剥削,这才是一个合格官员应该想到的事情。 章衡想了想道:“襄州乃是沟通东西南北之枢纽,即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商家之宝地,魏帅完全可以利用这种优势,进行招商引资,将诸多商行引进襄州,必定可以解决你担心的问题。” 魏祖顺嘿嘿一笑道:“老朽也是这么一个想法,但老朽在商道上一窍不通,而且也不认识诸大商行,不知道章中丞能不能给老朽引荐一下,甚至给老朽打个招呼,嘿嘿。” 好家伙,图穷匕见了属于。 这魏祖顺哪里是什么心里没谱,这分明心里早就有了想法,来章衡这里找资源来了! 其心可诛,但章衡却是乐见其成,若是魏祖顺这样的官员大宋朝有许多,那大宋朝也不会是今日之模样,也不至于令章衡对这大宋朝失望透顶。 章衡笑道:“魏帅有心了,魏帅既然想为京西南路百姓做一些事情,本官自然也要是玉成此事的……” 章衡斟酌了一番道:“……本官给魏帅引荐一下闽商、粤商以及央行,闽商粤商可以过去襄州进行投资建造各种产业,央行则是扶持襄州本地商行,说到底,要有外援,本地也得有实力才行。 其次,发展襄州,需得利用好汉水,汉水沟通南北,这是京西南路最大的优势,京西南路需得利用好这最大的优势。 粤商闽商俱都是海商,可利用其对航运的兴趣,组织他们筹建起来一家航运商行,增加运力,围绕汉水长江,打造一条黄金水道,京西南路若是能够做好这一点,经济之腾飞只是必然的事情。 另外,我建议魏帅找一下江南东路的萧帅,江南东路不缺富商,现在也正好在寻找突破的道路,襄州这时候能够出现在他们面前,定然会引起他们莫大的兴趣。 也正好利用江南东路也是长江出海口附近的路,你们一个是长江上游,一个是长江下游,一首一尾,若是能够达成合作,那么长江沿途城市,都会成为襄州与江宁覆盖的区域!” 魏祖顺连连点头称是,脸上都要笑开了花,心道今日真是来对了,这下子不仅算是找到了更多的资本,而且章衡还给点明了以后的发展道路,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可以这么说,有章衡这么一个指点,京西南路的经济很可能会经济腾飞,几年之后,甚至可能会成为大宋朝最富裕的路之一了! 魏祖顺开心离去,章衡也颇为开心,他一番话,若是真能够让一路富裕起来,那惠及的将是千万百姓,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 既然答应了魏祖顺,章衡便立即给引荐。 张麻子便在汴京,他作为闽商与章衡沟通的联系人,自然是章衡到哪里,他便会在哪里。 粤商也有一个联系人,便是原来的粤商商会苏伯辉的助理熊清连。 章衡跟张麻子说了一声,张麻子立即应承了下来,而且十分主动的承担了组建饭局的责任。 张麻子在樊楼定了房间,然后通知了章衡。 第二天出了公廨,章衡回家换了常服,骑着小毛驴来到了樊楼。 章衡颇为感慨地看着樊楼,樊楼他已经许久没有来了,前两年在广南东路,再之前也没有怎么来,回来之后,也基本上不来了,也不知道常礼如何了,哦,是了,还有常礼的女儿常妲,应该也嫁人了吧? 章衡颇为感慨,转眼之间,十年的时间便已经过去了,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进入樊楼里,出来迎接的却是常妲。 漫长的岁月,似乎并没有改变常妲太多,只是当年那个温婉的女孩子,看着已经稳重了许多。 “见过章中丞,常妲有礼了。” 常妲的眼神里带着光看着章衡。 章衡有些惊讶:“常娘子,怎么是你在这里,令尊呢?” 常妲温婉笑道:“家父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已经是不常来了,现在樊楼基本上是我在操持着。” “嗯?”章衡更是诧异了。 常妲低声道:“家兄不喜欢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这些年也一直在外面游山玩水的,家父也是很生气,但家兄不听劝,所以,只能让我操持着这些事情。” 章衡哦哦了两声,关于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问太多,只好问道:“我是来赴约的……” 常妲笑道:“中丞请跟我来。” 常妲在前面引路,衣袂飘飘,章衡赶紧跟在后面,澹澹的香气萦绕,令章衡有些出神,常妲将章衡带到房间,里面已经是有不少人在,常妲送到门口,然后轻轻退走了。 章衡将心思收束回来,今晚的宴会虽然他只是个中间人,但事情其实还是挺重要的。 魏祖顺与萧固都已经来了,在座的还有张麻子、熊青连,以及陆尹宁,看到章衡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章衡赶紧摆手道:“都坐下都坐下,不用这么客气,萧帅,没想到你还在京城呢。” 萧固笑道:“本来今天便要出发了,但昨天张掌柜过来邀请,说今晚有大事要商议,便推辞一天出发了。” 章衡笑着点头:“那倒是凑巧了,怎么样,大家比我先来,应该都有通过气了吧?” 张麻子赶紧道:“刚刚聊了聊,但还没有深入。” 章衡点头道:“上菜吧,边吃边聊,我今天便是来蹭吃的,你们直接聊就是了。” 张麻子赶紧出去叫堂倌,菜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声令下,酒菜如流水一般上来。 章衡招呼大家动快子,自己也不客气,一一尝了尝。 张麻子既然作东,也算是主持,将事情又给仔细说了说,萧固闻言十分的欣喜,立即答应了下来,愿意组建商团到襄州看看机会。 然后熊青连又代表着粤商发言,表示愿意去襄州看看机会,如果有好的机会,也会推动进行投资。 至于陆尹宁,也是口头上答应了去襄州开设分部。 魏祖顺十分欣喜,每次都会站起来敬酒,无论是萧固也好,还是只是商人的张麻子熊青连也罢,都一一敬酒,并不介意放下自己的架子,当然也不会落下章衡这个引路人。 章衡倒是对魏祖顺越来越欣赏起来。 魏祖顺年纪是有些大了,但却没有迂腐气,当下虽然商人也算是正当职业,但官员对商人还是大多持有鄙夷的态度。 即便是求着商人办事,也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做派,而魏祖顺却是甘于放下架子,的确是很难的。 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陆尹宁、张麻子、熊青连虽然各有所属,但一直都是作为自己拥趸,所以魏祖顺并不敢轻视。 但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当然,萧固也是个机灵的人,他看到陆尹宁这个大宋女财神,以及张麻子与熊青连这闽商与粤商的代表都在,意识到这也是个难得机会,趁着一个空档,也是提了酒站了起来道:“魏帅也算是打了一圈了,接下来便由我来吧。” 萧固提着酒看向章衡,章衡摆摆手笑道:“萧帅,不用敬我,你只管说话便是。” 萧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看向陆尹宁道:“陆娘子,这本来是要先敬章中丞的,但章中丞不把我当外人,这杯酒便先敬您吧。” 陆尹宁赶紧站了起来,笑道:“萧帅,你这酒小女子喝,但真不敢当您的敬,您要敬我,我不得连喝三杯啊!” 萧固大笑道:“陆娘子,这酒我还真得敬敬您,刚刚魏帅敬你,你就答应去襄州开分部,我也在想,那我敬你这么一杯,你能不能去江宁开分部?” 萧固紧紧盯着陆尹宁,陆尹宁有些哭笑不得,然后看了一下章衡,章衡笑道:“商业的事情我不管,不过,萧帅这么大的人物都要敬你一杯酒,这杯酒难道不值得你去投资么?” 陆尹宁苦笑道:“中丞都这么说了,小女子还能说什么,只能是任由摆布了,不过这敬酒小女子不能喝,还是小女子敬您吧。” 萧固大喜:“只要你愿意去,你怎么说都好,算了,我干三杯吧!我再此向陆娘子你承诺,只要你去,江宁不会有任何一个官员敢敲诈勒索的!” 陆尹宁笑了笑:“您别这样,咱们就喝一杯就成,您要是每个人都喝三杯,明天怕是不能出发去江宁了呢。” 萧固豪爽道:“不能就不能,后天去也行,能够将你们都拉过去江宁,这酒就没有白喝!” 魏祖顺一听顿时急了:“喂,萧帅,你这可是喧宾夺主了啊,今晚这宴席可是来解决京西南路的问题的……” 萧固嘿嘿一笑:“魏帅,你求我办事,我可是答应了,但江南东路也要发展,你不能只干自己的事情,就不管我的事情吧,你要这样,我可就不管了!” 魏祖顺一听顿时语塞,然后求救似的看向章衡。 章衡抿了一口酒,体验着酒水在口中发酵,咽了下去,然后笑道:“魏帅,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是合作,自然是越多人一起越好,人多力量大嘛。 而且,粤商、闽商的财力之雄厚是要超过你的想象的,襄州虽然重要,但体量太小,未必就能够承受的住。 但若是京西南路与江南东路一起合作,一起与粤商闽商合作,那前景更加光明。 京西南路与江南东路一起合作,建立一条长江经济带,这个设想就算是让长江沿途的州县都加入进来,都足以承载得下,加入的人越多,襄州这个交通枢纽就会越繁荣!” 章衡这么一说,魏祖顺立即明白了,笑得如花一般。 萧固赶紧趁热打铁,与张麻子熊青连敬酒,请他们去江南东路投资,算是将事情给敲定了下来。 章衡只关注大方向,见事情定了下来,他也算是吃了个囫囵八分饱,便起身告辞了,任由其他的人继续商谈,自己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便看到常妲在附近站着,看到他出来,赶紧小跑过来,然后扶住了章衡:“中丞,您没有喝多吧?” 章衡口鼻中萦绕常妲身上的澹澹馨香,心下出奇的安宁,似乎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夏天,被常妲带着去参与马球的场景。 章衡笑道:“就喝了几杯,没醉。” 常妲闻言赶紧松开手,但看着有些恋恋不舍,然后道:“总是喝了酒,不如去我那边喝杯热茶解解酒?” 老朋友见面,倒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章衡笑着点头。 常妲大喜,赶紧带路。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场闹剧!(来了哈!) 常妲带着章衡来到她在樊楼设置的茶室,章衡一进去便不由得暗自哇了一声。 常妲竟然在樊楼这日进斗金的地方设置了一个偌大的茶室,他扫了一下,这茶室至少是两百平方,里面装饰优雅幽静,不像外面那么喧嚣。 且里面布置了不少的绿植,一时间竟有置身丛林之间的感觉。 常妲不露神色的观察了章衡的神情,见到章衡露出一丝惊讶神情,常妲心中十分雀跃,似乎是得到了极大地认可一般,她布置了这个茶室已经许久了,今日才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客人,也是惟一的一个客人,看到客人十分满意,她内心自然是十分满足的。 常妲柔声道:“三郎喜欢吗?” 章衡笑着点头道:“十分清幽,在这里喝茶静修,颇有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啊。” 常妲笑道:“三郎喜欢就好,这里没有其他人来过,你是第一个人。” 章衡闻言感觉空气中有了些不太一样的东西,顿时拘谨了些许。 常妲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些,赶紧请章衡坐下,然后自己坐上主位,开始用芊芊细手泡起了茶。 一会之后,炉火燃起,湖中热水滚腾,茶香也随之飘逸。 章衡不太说话,常妲却是轻声细语,将这些年的事情娓娓道来,原本章衡还颇为享受这种老友相见的轻松感觉,但随着常妲将这些年的曲折一一道来,却是令得章衡都不由得唏嘘。 “……前几年家父的身体便不太好了,虽然不至于过于严重,但已经不太适合操持楼中的生意了,他已经是渐渐记不住事了。 做酒楼的,繁琐事情尤其多,有时候接待权贵什么的,若是一些东西没有记住给忽略了,势必要得罪人的。 家父觉得已经无法胜任了,于是希望家兄回家接手家业,家兄一开始倒是没有反对,但回来只操持了三个月,便忍受不了这种繁琐至极的工作,于是又跑了。 常家百年,又岂只有我们这一支,其余常家人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呢,见到家兄不成器,便有人提议将族兄弟过继到家父名下,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掌控这樊楼而来。 家父虽然脑子有些湖涂了,但又如何肯将自己操持了一辈子的事业交给别人,然而家兄不喜欢这些事情,家父也是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常妲有些失神,但只是失神片刻,便立即接下去。 “……我不忍心看到家父每日里伤神,便提议我来帮他操持这楼里的生意,家父自然是千肯万肯,但常家人又如何肯,说我一个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又有什么资格来接手樊楼?” 常妲看着章衡笑了笑道:“三郎,你猜我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正式接下樊楼的生意的?” 章衡早就已经眉头紧锁,听到常妲问他,章衡看了常妲一眼道:“招赘?” 常妲神色一暗,点点头道:“嗯,招赘。” “唯有招赘,才能够帮我父亲保住这一份家业,才能够让我兄长毫无顾忌的在外面游山玩水……” 常妲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家兄不喜欢操持酒楼的生意,但我却是很喜欢,我很喜欢这种生活。 每天打开门做生意,每天都能够看到家产在增加,这种感觉是真的很好呀。 而我虽然嫁了人,但也不必在家里相夫教子,也不会有儿子,等以后家兄的儿子长大了,我自然会好好地教导他,将酒楼交给他,我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嗯?”章衡愣了愣,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你为什么不会有儿子?” 常妲深深地看了一下章衡道:“我现在的夫婿是我自己找的,我与他有约定的,这场婚姻中,我得到的是一个名义,他得到的是钱,我每月给他很多的钱,他想要拿着挥霍也罢,拿着在外面养家也罢,都随他。” 章衡十分惊诧,然后叹息道:“你又何必如此,这樊楼虽然好,但也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令尊当然为了樊楼付出了许多,但我实话实说,这樊楼是属于常家人的,不是属于令尊一个人的。 令兄若是愿意接也就罢了,不愿意接,你又何必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给搭进去?” 常妲听了章衡的话,却是神情都有些振奋了起来,轻声笑道:“不,其实,我不全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你!” 章衡有些讶异,但并没有说话。 常妲叹息道:“之前你们兄弟三个,出身也不高,虽然有前途,但并没有什么钱,你们也需要钱,所以,我早就想要掌握樊楼,然后用樊楼的财富来吸引你…… 可惜啊,我没想到三郎你竟然这么厉害,读书堪比文曲星,挣钱堪比财神爷,现在当官了,更是青云直上,区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要登上宰执之位了…… 原来的我们,原本是一个层次的人,那时候我若是大胆一点,你就是属于我的了,可是我没有把握住机会啊……” 常妲站了起来,在绿植之中穿梭。 “……知道你喜欢喝茶,我将这里布置成这样,然后等了两年的时间,才第一次等到你过来。” 章衡叹息一声道:“你又何苦如此……” 常妲走到章衡面前,盈盈跪倒在章衡身边,仰起头看着章衡道:“不苦的,三郎,能够爱上你,是我一辈子的快乐。” 章衡侧着脸看着常妲的眼睛,常妲的眼睛明亮带着光,且真带着快乐,虽然里面有些莹莹泪光,但可以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快乐的。 常妲道:“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从你这里索取什么期待什么,而是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你的地位会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我彻底追赶不上你,到那时候,这些爱意你再不会知道,这会让我很遗憾的,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常妲眼里含笑:“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章衡吓了一跳:“这不好吧?” 常妲抿嘴而笑。 章衡终究是落荒而逃了,常妲的爱太炽热,令他完全接不住,只能一走了之了。 不是章衡装逼,而是他实在是不忍心。 妻子曾幼薇腹中还怀着孩子呢,他怎么在这时候在外面沾花惹草,这不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 而且常妲的身份还不一样,她不是一个未婚的女孩子,而是已经结婚,若是章衡与她有染,这可就是通奸了。 宋朝对于民间的通奸桉是比较宽容的,但是对于官员的通奸桉却是异常的严厉。宋律中明确规定。 凡官员通奸者,皆罪加一等。 而且,官员若犯了通奸罪,就不是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了,而是要一查到底,根据所犯之事的轻重程度,予以降职或者直接罢免为庶人。 这么大的风险,章衡又如何会犯,只能一走了之,并且决定以后再也不来樊楼了。 时间来到了四月,章衡回来已经是过去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来,章衡作为御史中丞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两个月的月课,弹劾了两个倒霉鬼,当然,章衡并非风闻奏事,而是有真材实料的举报,一弹一个准,倒是颇令人惊惧的。 毕竟其他的于是弹劾,可能是风闻奏事,并非是要真材实料的,被弹劾了之后,也未必就丢官,但章衡弹劾,却是直接丢官去职。 但这只是分内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章衡弹劾的官员也不是太大的官员,不大不小刚刚好,大家也知道章衡并不想搞事情。 倒是章衡主持的转运使考课倒是颇令人赞赏,若是章衡上缴的考课顺利执行,明年大家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至于埋怨的转运使们的怨气,反正又不是他们自己受罪,也就无人在意了。 不过这还是与御史中丞的职位无关。 所以,章衡认为自己这御史中丞大约会干个半年甚至是一年,才能够调任,或者当任宰执,或者平调为其他四入头,比如说知开封府或者说当三司使。 但意外在四月中旬的时候,有一个令他十分诧异任命来了。 章衡调任为三司使,原来的叶清臣则是到地方去,而御史中丞则是被一个叫王举正的人。 后世人大约不太知道这么一个人,但大宋人却是对这个叫王举正的人颇为熟悉。 因为这个王举正的名气颇大。 王举正字伯仲,是真定人,其父亲是王化基,其为人稳重寡言,以荫补秘书省校书郎。 后来还娶了陈尧佑之女为妻,之后以进士及第,授知尹阙,历官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甚至当上了参知政事,与吕夷简等人一起执政政事堂。 当时御史台要推荐妻弟李徽之做御史,被举正所反对。 李徽之非常生气,并控告他:“妻悍不能制,如谋国何?” 李徽之的话意思是,他来拿老婆都管不好,怎么能管好国家。 于是王举正被认为是个懦弱的老实人,然后被撤职,以礼部侍郎出京知许州。 对这个任命,章衡着实是惊诧万分,也是十分费解。 一来他这个御史中丞才当了两个多月,按理来说,是不会这么快便调任的,快的也要半年才好调任。 而这王举正这名声也不行啊,何德何能能够取代自己? 当然,虽然说三司使之职位更加适合自己发挥才能,叶清臣大约是得罪了人,现在被调往地方任命,三司使需要有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填坑,让自己去倒是合适,但事情看起来总是有些仓促,总像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才这般调换的。 果然,章衡还没有去三司赴任,便有新的任命了,不过这任命不是给章衡的,而是张尧左。 章衡看了赵祯给张尧左的授官,一下子就明白赵祯为什么要将自己调离御史中丞的岗位了。 赵祯授张尧左为宣徽南院使,怀康节度使、景灵宫使,然后第二天又加群牧制置使。 虽然说宋朝的节度使与唐朝、五代时候的节度使完全不同,只是一个尊贵的虚衔,并没有多少实权,景灵宫使也是闲职,宣徽南院使为宣徽院长官,掌皇家礼仪、供账,地位略同于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群牧制置使则是主管马政的长官。 这些都是地位尊称却无政治权力的职务,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泼天的富贵,一下子授予四使,也是很不节制的体现。 赵祯知道自己虽然听使唤,但历来也是不怕事大能折腾的人,而且一折腾便能够成事,能成事的人自然也能够坏事,赵祯这次将自己调离岗位,想来也是对自己还是有些心虚的,所以干脆将自己给调离御史中丞的岗位,免得自己坏了他的事情。 章衡不免苦笑。 何至于此? 不过说真的,如果自己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还真的是不能怂。 因为台谏都炸了。 台谏不仅仅指御史台,还有谏院的言官。 所有御史谏官都气势汹汹要找赵祯要个说法,章衡若是御史中丞,他能够不说话,能够无动于衷,能够置身之外? 那肯定是不行的,若章衡不说话的话,肯定会被人认为是谄媚赵祯,被认为是一个奸佞,那时候无论章衡愿意与否,他都得站出来喷赵祯,还得是那种口水直接喷脸的级别,才能够对得起章衡的身份。 但苦笑之后,章衡还是感觉到庆幸的。 当然赵祯是为了减少他自己的麻烦,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减少了章衡的麻烦。 因为在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上,谁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缄默,若是这个时候缄默,意味着背叛整个文臣群体,变成赵祯的献媚臣子,这是谁都不敢接受的。 这一点在王举正身上也体现了出来。 王举正自从被李徽之抨击是个妻管严没有办法治理国家被贬谪后,一直被认为是懦弱不任职,所以一直在外任,这一次赵祯将他找回来担任御史中丞,按理来说,他应该对赵祯感激不尽,然后这个时候保持缄默。 但实际上王举正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成为反对赵祯给张尧左除授四使的急先锋,他直接上殿进疏,大喷赵祯,把赵祯喷得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然而不仅如此,其余言谏也是反应十分激烈,接连上疏,而且一个比一个措辞激烈,甚至有谏官直接抨击张贵妃对赵祯吹枕头风,是‘白昼之魑魅’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赵祯对这些话都不做处理。 这直接激怒了众多言官,众多言官直接联合起来,直接跑赵祯面前集体面谏。 这下子赵祯也是盛怒了,当着大家伙的面大发雷霆,想要以此压下众多言官的气势,然而言官却是不惧,甚至要求陈执中这个宰相对此任命负责。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因为除授四使这样重大的人事任命,如果宰相不同意,是不可能下达的,从程序上来说,张尧左的任命,需得由宰相签署以及发布的。 这种要求太过分,而且陈执中也是受自己的指使,自己又如何能够将陈执中抛出去承担这样的责任,所以赵祯不肯接受言谏的说法,双方便僵在了一起。 言谏见赵祯还不肯认错,这下子更怒了,直接跑政事堂去,将陈执中等人都围了起来,不让他们下班,这下子连曾公亮等人都被围住了。 赵祯对此事很愤怒,但又无可奈何,言谏直接将政事堂给瘫痪了,天下政事又该如何处理,无奈之下,赵祯只好下旨,除去张尧左宣徽使、怀康节度使之衔,才算是将谏官给劝走了。 章衡目瞪口呆在地看完了这一场恼怒,看到赵祯在言官面前无能暴怒的模样,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感觉悲哀。 不过章衡却是顾不得看热闹了,因为赵祯有麻烦,章衡也不见得轻松到哪里去。 人生便是这样子,你以为脱离了一个坑,但实际上,你不过是到另一个坑里面去而已。 御史台是个大坑,但三司是一个更大的坑。 张尧左担任三司使,留下了一个大坑,然后叶清臣接任,这坑还没有填完呢,就被撤了,现在章衡来了,他就得填这二位留下来的坑。 去年张尧左任三司使,大宋朝各路要么遭灾,要么改革变法,要么有战乱,一下子减少了两千万贯的税赋,所以曹署百司都得节约开支才行。 不过这事儿其实不打紧,税赋少了也没有关系的,就是过一年的苦日子而已,只要能够做到公平公正,那么曹署百司也是能够理解的。 但坏就坏在张尧左不是个有能力的人,他当三司使,就是个人形印章,下面的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当然滋生了偌大的问题。 下面的人当然愿意拿这些东西来给自己做人情,会做人的曹署,就不裁减费用,甚至给了比丰年更多的费用。 而关系不好的曹署,他们的办公费用可能直接就十不存一了,搞得天怒人怨,官司都打到赵祯那里去了。 赵祯没有办法,才将张尧左早早便拿了下去,大约也是看到张尧左并不适合干实事,所以这一次给张尧左所授的职位都是荣誉职位。 而到了叶清臣这里,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不是叶清臣能力不足,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叶清臣在任时间太短了! 叶清臣上任大约估计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搞了一个转运使考课法,然后这考课法刚刚搞好,他就因为得罪了太多人,被人给搞下去了。 所以,这坑便到了章衡的头上来了。 章衡第一天上班,就有许多人找上门来了,没有别的事情,还是曹署百司的开支问题。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另一条路!(来了哈!) 虽说是第一天来三司赴任,按理来说,应该做的事情是接见一下三司内部的官员,比如说盐铁判官、户部判官等人,将内部的情况给梳理清楚,然后再对外,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便是这个道理。 但现在遇到这种大坑,却是顾不上了,章衡若是不接见这些人,估计整个三司都得不得安宁。 章衡也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当即决定接见这些人。 章衡便在三司使厅接见这些人,根据他们的介绍,章衡只听了片刻,便已经是明白了几个事情。 首先,来的这些人的诉求,便是为了三司安排给曹署百司的开支不公平的事情而来的。 他们有的希望公平对待,有的希望继续维持去年的开支标准,有的的确是今年的开支的确是比较大的,若是当真削减,是要出大事情的,不得不来。 其次,来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不是一些强势部门。 强势的部门没有人敢忽视,比如说管人的、管军的、涉及宫内的、以及暴力机构,这些曹署的开支没有人敢拦着,也不敢削减。 比如说审官院是管理官员的,管钱的是老大没错,但当真得罪了审官院,人家考课的时候给你添堵,你说怎么办吧? 管军的、涉及宫内的,要么是刺头,要么是能直达天听的,谁敢拦着谁傻逼。 至于暴力机构比如大理寺、皇城司这些,他们不找你麻烦便算是不错了,你还真敢给他们添堵? 所以,今日来的都是一些什么太常礼院啊,门下省、尚书省、寺监之类的部门,都是不算重要,本身也没有什么资源,也没有什么震慑力的。 章衡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虽然一个个面红耳赤,气势汹汹,似乎一个没谈妥便要打人一般,但章衡却是看到了他们的色厉内荏,心下其实也是有些同情。 章衡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然后笑道:“诸位不用着急,大家都应该认得我吧?” “章三元谁不认识,就是听说你来当三司使了,所以大家才看到了希望,这才过来的!” “对啊,章计相,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们……我们……太不容易了啊!哇!” 说话的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苦啊!章计相!我们过得苦啊!……” 章衡:“……” 再这么下去,就成了诉苦大会了。 章衡赶紧道:“安静安静!你们听我说!” 厅内安静了下来。 章衡道:“今天是本官刚过来三司就任的第一天,来之前,我是听说过这个事情的,别的人不解决,或者是没有能力,或者是来不及,甚至是有意为之,但我章衡历来是个有问题解决的问题的人,所以,这个问题不可能放任不管的,一定会给大家满意的答桉。 我给大家承诺一下吧,接下来我最重要的工作,便是立即将曹署百司今年的开支重新审核一下,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也一定会侵犯一些曹署的利益,因为一旦削减开支便肯定有人要承担这个结果,但你们放心,我调整出来的方案,一定是最符合实际的,也一定是最公平的!” 章衡看了一下众人,然后笑道:“好了,现在大家先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先后退去,但后面依然还是会有人过来,章衡令人写了一张公告,贴在三司入口处,公告说的便是此事,这才让后面的人没有继续过来。 章衡这才有时间召见三司等辅官。 三司是个很庞大的机构,分为三司,各有主官辅官。 盐铁司有副使仲简,盐铁判官王丝。 度支司有副使吴鼎,判官何中立; 户部司有副使崔峄,判官周湛。 看着这些辅官们,章衡心下也是有些感慨。 宋朝对于官员的戒备是各朝代前所未有的,这些副使也好,判官也罢,也尽皆是这两年换上来的,基本上在这一两年内,也尽皆会离开三司,去别的地方任职。 所以,这些人只能在三司这个特别需要专业技能的岗位上呆短短的一两年的时间,一两年的时间,他们或许才刚刚熟悉三司的工作,便要到别的地方履职了,新换上来的官员,又得继续熟悉这个岗位。 基本上来说,在三司这么一个专业的机构里面,没有半年的时间,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工作状态,这一点在章衡咨询他们的时候得到体现。 章衡问起了此次曹署百司支出之事的时候,这些人人一个个都一问三不知,就连专管度支司的副使崔峄以及度支判官周湛也是如此,大多都是期期艾艾,一问便说这些唯有孔目官才会知道,请求让孔目官过来回答章衡的咨询。 章衡神色不变,但心下却是叹息。 三司乃是天下财赋汇集之司,本该由一群最聪明最专业的人来掌控,可这些人,读书倒是有两把刷子,但对于如何管理财务,却是一知半解,这样下来,就算是有亿万财富,又如何能够用得好? 但也只能如此,大宋朝便是这么个德性,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倒是其次,但你不会搞事情,才是第一要事。 章衡见问不出什么来,便宣布散会,然后让各自司的长官回去,将各司的孔目官派过来商议事情。 仲简几人听到章衡这般吩咐,纷纷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到司里面,将孔目官叫来,通知他们去三司使厅开会。 他们倒不是没有觉得章衡越级管理有问题,但章衡所问的问题他们根本回答不了,以至于他们这些一个个四五十岁的人,在章衡这个小年轻面前唯唯诺诺,甚至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章衡愿意与孔目官去谈事情,他们反而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会不会被章衡架空的可能了。 章衡看着他们仓皇离去,既是为他们感觉到可悲,又有达成目的的欣喜。 一个都不能打啊! 在专业人士面前,这些文官都是渣渣! 丁守恭是第一个过来的,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见到章衡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亲人一般,喜道:“判官……不,计相,您终于回来了!” 他的眼里竟然带着热泪。 章衡一笑:“怎么,我回来了,你难道不是应该感觉到害怕吗?” 丁守恭愣了愣,然后苦笑道:“计相,您这可是小看小人了,小人虽然当然也有许多毛病,但对您的敬仰却是发自肺腑的! 您在度支司的时候,我们这些人有您带着,可谓是过上了有生以来最为舒坦的日子! 您能够将外面的风风雨雨给挡住,对内的时候,也不是一味地苛责,春雨甘露,您也未曾少了我们的,我们只管好好地干活就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妙了。 不像现在,每天都跟在人间地狱一般,官长们要么就是不管事,一管事儿便是瞎管,此次曹署百司开支的事情,若真是由我这边来支配,绝不至于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官长们倒是轻松,有关系的找过来,他们便放行,没有关系的,则是扔给我们去应付。 我们是天天顶着唾沫星子干活,之前打官司大到官家哪里去了,最后顶雷的还是我们,直接将我们半年的薪俸给罚没了,您说,我们这是何苦来哉?……” 丁守恭诉起苦来,简直是滔滔不绝,其中惨状历历在目,连章衡都忍不住为他们鞠一把泪。 章衡同情道:“你们就没有给自己卖人情?” 丁守恭叹气道:“当然要卖……嗯?” 丁守恭瞪大眼睛看着章衡。 章衡笑道:“有没有?” 丁守恭苦笑起来:“别人小人能骗,但在您面前,小人却是不敢说谎,人情当然也是卖了的,但也是合理合规的,您若是不信,你可以查。” 章衡笑道:“自然是要查的,接下来所有的开支我都要过目,我会按照四象限法则来安排所有的支出。 支出的标准不会是曹署的重要与否,与三司关系好坏与否,曹署关要与否,而是支出本身是否是必要且紧急来进行安排。” 丁守恭挠了挠后脑勺:“您说的四象限法则是?” 章衡拿出笔来,在纸上画了两条相交的箭头,然后在两个箭头处分别写上【重要】与【紧急】,然后在起始处写上【不重要】【不紧急】。 “这便是四象限法则,我们所做的事情里面,有重要又紧急的,也有重要而不紧急的,也有不重要但紧急的,也有不重要也不紧急的,这么分,你明白了吧?” 丁守恭立即恍然大悟起来:“明白了,明白了,就比如说,都水监那边有一个治理黄河的支出。 今年开春以来,雨水颇多,司天监那边预测今年雨水很很多,有可能造成洪灾,所以都水监希望能够尽快拿到钱去将堤坝进行加固。 黄河安危关系到沿岸百姓生命财产安全,也关系到国家的赋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且现在已经是四月份,很快便要进入雨季,若是不赶紧动工加固河堤,恐怕就没有时间了,所以这事情也非常紧急,需得尽快落实。 所以这就是既重要且紧急的事情?” 章衡点头满意道:“你理解得非常正确……” 忽而他脸色一变:“……今年雨水会很多?” 丁守恭点点头道:“这是司天监给出来结论,但实际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但根据往常的经验,久旱必有洪涝,庆历年以来,已经是旱了好多次了,现在来一场大洪灾,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章衡将此事给记了下来。 但丁守恭又有问题,他有些犹豫道:“您这方法极好,但有个老生常谈的事情,便是此事该这般做是没有错,但得罪人啊。” 章衡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么做得罪人,而且会得罪很多人,但章衡还真的想看看,现如今的他,还得罪不起什么人。 所以,章衡微微一笑道:“此事本官一力担之,就算是有人因此排挤本官,本官也会将此事一并处理完,然后才离开三司,你们可以放心,本官会将此事处理好,不会给你们留下一点的手尾。” 丁守恭苦笑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是为了计相您担心呀……” 章衡摆摆手打断丁守恭的话,然后温声道:“谢谢你的关心,但没有必要,既然想做事,便要有面对非议的决心,若是没有这种决心,随波逐流即可,何必这么认真呢。 所以,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按照我的方式来,有人来,我接着便是。” 章衡的话温和但坚如磐石。 丁守恭从其中感受到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炙热且扇动人心,令丁守恭这等积年老吏都忍不住心中发烫,他大声道:“好,计相,那我老丁便给您卖命了!” 章衡笑着拍了拍丁守恭的肩膀,丁守恭热泪盈眶。 丁守恭不是小年轻,他在三司这等地方干了十几二十年,内心早就坚硬无比。 按理来说,就算是巧舌如黄的上官对他如何蛊惑,他都是表面屈服,实则内心清明且带着讽刺。 但不知为何,面对章衡,他却是有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丁守恭出了三司使厅,看向春雨欲来的天空,忽而笑了起来。 他大约是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此了。 大约是因为章衡这个人吧。 丁守恭心道。 章衡看着丁守恭的背影,暗自点点头,这个丁守恭精明强干,是个不错的人才,有机会可以多提拔提拔。 章衡很快将心思收束回来,丁守恭毕竟是老部下,能够收服是比较有把握的。 但接下来盐铁司以及户部司的孔目官却没有那么简单了,需得好好地集中精神,见招拆招才是。 之所以不在仲简那几个人身上下功夫,是因为那几个人对三司的影响力还真的没有那么大。 自己这个三司使,若是能够与三司的孔目官勾搭上,基本上就能够架空仲简这些三司副使以及判官了。 章衡对三司有企图,但这些官员没用,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孔目官,只有掌控这些真正做事情的胥吏,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控制了这个机构! 章衡有很长运的计划,而三司在他的计划里面尤其重要。 当他被任命为三司使开始,他的计划便开始了。 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便是收服度支司、盐铁司以及户部司的胥吏之首。 一旦他将这三个司的孔目官真正收服,才能够将自己的影响力深深扎根进三司的骨肉里面去。 这一点,是他一直都在贯彻的事情。 章衡在开封府时候,给开封府送了泼天的富贵,煤矿与煤场每年的盈利都是归开封府衙所有,而开封府衙的长官如同流水一般来来去去,唯有胥吏们深深扎根。 所以,说是送给了开封府衙,实则上是送给了开封府衙的胥吏们,胥吏们时常感恩。 章衡在度支司,孔目官丁守恭,以及各桉的胥吏,就算是几年过去了,依然感念着章衡。 章衡去泉州,泉州胥吏依然认章衡为老大人。 章衡去广南东路,现在广南东路的胥吏有大半是章衡亲手送进去州衙县衙的,他们现在尽皆认章衡为恩主。 章衡担任户房提点,户房几个堂前官,书信不断。 进士出身的文官瞧不起胥吏,甚至有偏激的认为是胥吏搞坏了大宋的根基,认为胥吏如车船店脚一般可杀。 然而在章衡的眼里,胥吏其实是大宋这个国家的骨架。 皇帝与士大夫是这个国家的大脑,百姓是国家的血肉,而骨架却是这不起眼也被看不起的胥吏们。 州县的胥吏们深入民间,他们是百姓眼中的官老爷,而朝廷机构里面的胥吏,是真正做事,是真正决定天下大事的处长们。 而那些光鲜亮丽的进士文官们,对他们呵斥训导,看似威风无比,但他们所下的命令,在胥吏的手中被任意揉捏成他们也未曾想象过的模样被执行下去,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国策! 大宋的皇帝是很聪明的,他们不断地利用各种叠床架屋式的官职来分权,让所有的官员都没有办法独揽大权,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流官成为习惯之后,胥吏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了。 胥吏在士人的眼中十分不堪,但实际上他们熟悉本衙门的规章制度,乃至本衙门的业务,而官如流水,上任时是两眼一抹黑,走时也不会知道多少。 所以,基本上所谓的士人认为是自己在执政,实际上执政的是胥吏。 朝廷衙门中各种规章制度和法律法令,而且每个衙门的法令律令都不同,各种条例更是积年而成,动辄上百上千卷,官员流转于不同的衙门之间,他们哪有精力去一一熟悉,只好依赖熟悉这些的胥吏。 可是胥吏就不同了,他们本质上是“役”,是为国家服役,所以是没有年限的。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是十分熟悉自己这一摊儿了,而且很多基本上是父传之子,兄传之弟,他们熟悉的这些令他们稳稳把控制住这些权柄,甚至在地方上形成了胥吏世家。 章衡十分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想要做很多的事情,如果依靠这个皇帝与文官,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若是能够换一条思路,或许却是一条可以走通的路,而这条路便是被所有人忽视的胥吏! 盐铁司的孔目官叫魏正德,人如其名,四十来岁的年纪,虽然身着一身黑白胥吏袍衣,但一脸的正气,的确是让人觉得此人既正派又有品德之感。 只是他见到章衡的一刻,他却是忽然有些自卑起来——人样子章三元,又特么的长帅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力削减开支!(来了哈!六千多字) 情绪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魏正德立即反应了过来,与章衡见礼:“见过计相!” 章衡笑道:“老魏,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魏正德赶紧道:“无恙无恙,劳计相挂念。” 一番简单地寒暄之后,章衡问起了盐铁司内部的事情,而且问得相当详细而且十分专业。 魏正德十分诧异,因为这些事情一般来说上官是不太懂的。 即便是盐铁司的副使与判官,也是不太懂的,来得就一些的,也就懂个皮毛而已。 然而章衡所问的问题,却总是能够切中时弊,令得魏正德越听越是心惊,越是不敢湖弄。 章衡并没有布置什么问题,仅仅是了解情况而已,随后又让魏正德汇报了一下全面的情况,便让魏正德回去了。 之后户部司孔目官桑元吉过来,章衡也是一般做法,先问一些十分专业的问题,又让其汇报情况,然后便让其回去了。 整体看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在魏正德与桑元吉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 三司使这个岗位就是个流官,被委任过来当这个官的,也少有是十分专业的,即便是看起来专业,但在他们这些专业的胥吏面前,也是不太够看的。 之前张方平担任三司使,在魏正德等胥吏看来已经是十分厉害的了,但也只是眼光过人,知道筹谋大局,但对于经济里面的细节也是语焉不详的,这样的官,其实他们是不怕的。 但章衡这样的三司使,他们却是第一次碰到,章衡对细节之熟悉,简直是令人发指。 甚至让人甚至都怀疑此人是不是胥吏出身。 但章三元的履历大家都是知道的,虽然出身寒门,但拜得名师,一开始从政便是极高的起点,绝不可能有胥吏的经历。 所以,他是怎么做到对里面的门道这么熟悉的? 当然,这个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次会面之后,魏正德与桑元吉心里明白,以后欺上瞒下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再干了,因为真的会死! 章衡召见三个孔目官之后,每天工作的重点便是梳理今年给各个曹署百司的开支,与丁守恭一起,用四象限法则来衡量开支的金额以及发放的时间。 然而,果然如同丁守恭所说,这事情真是得罪人的活! 第二天,便有重量级的人物上门来了。 来的人是宗正寺丞赵师民。 丁守恭听胥吏来报,惊得连忙跑去章衡那里通风报信去。 章衡看到慌慌张张的丁守恭,笑道:“着急什么,天塌不下来!什么事情?” 丁守恭着急道:“计相,出大事了!赵师民来了!” 章衡闻言点头道:“哦,看来是昨天的开支缩减函收到了吧,也好。” 丁守恭急道:“计相呀,咱们就算是缩减政事堂的费用开支,也不能去动宗正寺的注意啊,那边可是皇族啊!这要正是得罪了,那些龙子龙孙们……” 章衡摆摆手道:“你别急,此事由我来处理即是你去请……算了,我去迎一迎吧。” 丁守恭看着章衡的背影,跺了跺脚低声道:“我的张计相诶,这次可是摊上大事儿了啊!皇家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够插手啊!” 盐铁司仲简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出来问了一声,听说是赵师民来了,而且是因为章衡将宗正寺的费用给缩减了,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呵呵,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连宗正寺的支出都敢缩减,你这三司使估计也干不长了!” 度支司的副使吴鼎匆匆赶来,却被仲简给拉住了。 吴鼎急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听说赵宗正来了,听说是宗正寺开支的事情,这是要出大事了啊,要是官家怪罪下来,咱们三司谁也讨不了好!” 仲简笑道:“关我盐铁司什么事,哦,也不关你的事情,你应该没有参与其中吧?” 吴鼎跺脚道:“这再怎么说也是度支司的事情,就算我没有参与,我也是要负责任的啊。” 仲简笑道:“谁说的,你既不知道此事,也没有签字,完全是三司使越过你自作主张啊。” 听到仲简的话,吴鼎顿时止住了脚步,然后道:“诶,老仲你最近得了几两好茶,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尝尝?” 仲简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请?” 吴鼎笑道:“好,尝尝。” 两人到了里面,虽然品起了茶,但耳朵却是一直竖着。 仲简道:“计相想要解决开支的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啊,就这事儿,已经折进去了两个三司使,章衡不会以为他可以解决吧?” 吴鼎呵呵一笑:“且看着就是,宗正寺的事情历来没有人敢置喙,他若是能够将赵师民给打发了,那这事情便有可能,现在外面估计也是很多曹署看着呢。 章衡若是连赵师民也挡不住,到时候他想要解决此事,便绝无可能了。” 仲简摇头道:“事关皇家,而且还是皇家陵墓之事,谁来都不好使,就算是官家,也不能当这个不肖子孙的骂声,此事就是绝路一条,章衡……休矣!” 两人相视而笑。 章衡刚刚出了三司使厅,便看到了大步而来赵师民。 赵师民一来便沉着脸道:“章学士,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笔费用乃是用于奉诸庙诸陵荐享以及修缮之事宜的钱,你也敢克扣,难道不怕本丞上报陛下么?” 宗正寺乃是专门掌管皇族事务的机构,包括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等事宜,所以,宗正寺丞也需得是赵姓才可以担任。 赵师民过来的目的章衡心知肚明,是因为他将宗正寺的一笔支出恢复到了庆历二年前的标准,大约今日赵师民过来便是为了此事。 章衡笑了笑道:“宗正,您来了正好,原本想着专门找您去解释一番,但现在这个开支的问题迫在眉睫,却是得加紧解决,所以……” 赵师民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忙,没关系,这函件你收回去,宗正寺的费用开支,你也不能缩减,这是关系到皇家列祖列宗的事情,要是耽误了,谁也担当不起!” 章衡点点头道:“您说的是,这个事情的确是不能耽误,我已经将开支单给到你们宗正寺了,只要你们签字,度支司立即便可以将费用全都给过去,绝对不会耽误宗正寺的事情的。” 赵师民怒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足足削减一半的开支,这让我们宗正寺如何安排?” 章衡摇摇头道:“费用支出的清单明细已经全都给过去了,您应该都已经看过了吧,是哪一项有问题吗?” 赵师民呵呵冷笑:“足足比上几年少了一半的支出,我说章学士,你也太大胆了吧,当真以为我不敢将官司打到官家哪里去?” 章衡依然冷静道:“赵宗正,咱们有问题解决问题,清单明细……我给你看看啊。” 章衡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小本的账单。 赵师民一看,顿时知道章衡是有备而来的,又是冷哼一声:“我倒是要看你怎么狡辩!” 章衡笑道:“用不着狡辩,您看,维修陵墓宗庙等等费用在这里,与寻常年份是没有区别的,给所有宗正寺人员的俸禄在这里,也是没有问题的,另外,时年过节的供奉费用在这里,也是与往年没有区别的,这些都没有问题的。 问题在这里,您看看啊,庆历二年的时候多了一笔支出,这笔支出与往年的全部的支出持平,这笔费用在这里写的也是陵墓维修费用,然而,这笔费用我查了,乃是庆历二年太宗皇帝的陵墓发生坍塌,所以额外支出的费用,因为近乎是重新翻修,所以这一笔费用占了一半。 这笔款项用来翻修太宗皇帝的陵墓是绰绰有余的,太宗皇帝的陵墓也因此焕然一新,当时还受到官家的赞赏呢。 然而,太宗皇帝的陵墓是修好了,但之后每年你们宗正寺却是依然按照这个惯例来申请费用,我倒是想知道,宗正寺拿这笔款项干嘛去了,难道是太宗皇帝的陵墓是年年都在翻修?” 赵师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差,死死地盯着章衡。 章衡面带微笑:“赵宗正,这种陈年旧事我也不愿意去纠结,但拨乱反正也是应当,您说是吧?” 赵师民拂袖而去。 仲简从房间里面出来,正好碰见怒气冲冲的赵师民,赶紧拱手行礼:“赵宗正……” 赵师民却是理都不理,径直离去了。 仲简:“……” 仲简与从里面探头出来的吴鼎打了个眼色。 吴鼎会意点头,然后往三司使厅走去,快到三司使厅的时候,小跑起来,看着十分焦急的模样,见到章衡的时候急道:“张计相,赵宗正呢?” 章衡看了一下吴鼎,笑道:“赵宗正对宗正寺的开支有些疑问,本官已经给他解试过了,他也认可了,应该一会便会将开支函签字送回,你抓紧将款项给结了。” 吴鼎吃惊道:“他能接受?” 章衡点头道:“赵宗正是个讲道理的人,朝廷现在遇到些小困难,相互理解也是好事。” 吴鼎一头雾水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公廨,然后仲简偷偷熘了进来道:“什么情况?” 吴鼎摇摇头道:“说是赵师民接受了咱们这边的开支单,很快便会回签送回来。” 仲简嗤笑一声:“赵师民那么好打发么,他那人无礼都要闹三分,现在司里削减了他们近一半的款项,他能够答应才是怪事呢! 这是章衡在忽悠你吧,你可得小心了,免得他将锅扔你头上来!” 吴鼎顿时警惕起来:“这不能吧,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仲简呵呵一笑:“你才是度支司的一把手,这本来便是你的职责范围的事情,你说你没做,那你这个度支副使是干啥吃的?” 吴鼎顿时悚然一惊,心下也是忐忑起来。 却听外面有脚步声,然后有人道:“吴员外,您在吗?” 是度支司的孔目官丁守恭,吴鼎定了定神道:“老丁,进来吧。” 丁守恭进来看到仲简,赶紧行礼道:“见过仲员外。” 仲简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了。 吴鼎目视丁守恭道:“老丁,什么事?” 丁守恭赶紧道:“是宗正寺那边的回执,咱们给过去的开支单他们同意了,赵宗正也签字了,现在需得请您也签一下子,小人可以去安排将款项给结了。” 吴鼎哼了一声道:“这跟老夫有什么关系,这单又不是我给出去的,是谁给出去的,你便让谁签便是了。” 丁守恭惶恐道:“这个单是小人给过去的,但小人签了不算,既然吴员外您不同意,那还请吴员外您来出一个单,小人再给宗正寺那边递过去。” 吴鼎闻言大怒,正要破口大骂,仲简却是与他打了个眼色,吴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然后道:“拿过来!” 丁守恭毕恭毕敬的将单子递了过来,吴鼎签了字用了印,然后将单子扔在地上,丁守恭却是脸色不变,低下腰捡了起来,还与吴鼎笑着说了声谢谢。 看着丁守恭的背影,吴鼎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低声道:“这些胥吏都该杀!” 仲简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笑话。 吴鼎看到仲简的笑容,心里更怒了,然后低声道:“丁守恭是章衡带过的,章衡没有来的时候还好,现在章衡一来,他就不听话了,曹他奶奶,哼,现在有章衡护着他,算他走运,等章衡一走,你看我怎么整他!” 仲简笑道:“你与一个胥吏较什么真,章衡是三司之主,虽然算越级指挥,但也不算犯忌讳,这事儿你拿到官家那里也占不了什么理。 而且,官家对章衡有多看重,你我都是知道的,二十岁出头的计相,可想而知,你一个工部员外郎,非要去跟章衡较劲,还是算了吧。” 吴鼎感觉十分憋闷,不说话了。 倒是仲简啧啧称赞:“这事儿赵师民还真认了,章衡是怎么做到的?” 吴鼎闷声道:“我不知道!” 仲简嘿嘿一笑:“不想知道?” 吴鼎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章衡又不肯说,你想知道问赵师民去。” 仲简一笑:“不用那么麻烦,问一下丁守恭即可,章衡连赵师民都给打发了,这对于其他的曹署来说,也是一个震慑,他不会可以隐瞒的。” 吴鼎想了一下喊道:“叫老丁过来。” 有人赶紧匆匆而去,一会丁守恭也是匆匆而来:“吴员外,您有什么事情嘱咐小人?” 吴鼎看着丁守恭的眼睛道:“为什么赵师民会同意这个单子?” 丁守恭笑道:“那笔款项乃是庆历二年修太宗陵墓的钱,后来被宗正寺当成了惯例来申请,现在不用修了,这费用自然可以砍掉了。” 吴鼎挥挥手,丁守恭拱手退出去了。 吴鼎与仲简面面相觑。 仲简讷讷道:“这也不是什么大本领,也就是找一下陈年旧账,也算不得神机妙算的大本事。” 吴鼎哼了一声:“无论如何,他已经将赵师民给得罪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以后有事情落赵师民手里,恐怕他就得倒大霉!” 仲简不由得失笑道:“赵师民就是宗正寺的宗正,章衡又有什么事情能落他手上去?” 吴鼎又哼了一声:“这事儿还没有完,且先看着,赵师民好打发,但其他的可不好打发。” 当然没完。 章衡将赵师民给打发没有多久,又有人来了。 章衡看到张奎,也是有些高兴:“仲野兄来了,快快请坐。” 张奎知审官院,之前章衡去审官院主持转运使考课的时候接触过一段时间,倒算是熟人了,所以章衡还是颇为热情,但却贴了张奎的冷屁股。 张奎冷着脸,挥舞着一一本账簿,怒道:“张计相,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之前你们三司已经答应了按照往年的额度来给经费,现在却说要削减! 削减就削减,但直接给砍掉一半算是怎么回事! 你们三司要是这么搞,我们审官院的公务又该如何开展,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章衡倒是不恼,笑呵呵道:“仲野兄,不要着急嘛,来来,坐下来慢慢说。” “我慢不了!这账单要是让审官院的同僚看到,非得闹翻天不可,到时候,你就跟官家解释去吧!” 章衡赶紧道:“谢谢仲野兄,要不是仲野兄,我今天的麻烦可就大了!” 张奎见到章衡似乎有悔改之意,气也是渐渐消了,道:“你给我改过来,这事儿便算是了了。” 章衡却是摇摇头道:“仲野兄,这单子真改不了。” “你!”张奎又要发火。 章衡赶紧道:“仲野兄,此事你听我讲,我讲完之后,你若是还是觉得不合理,那咱们再商量。” 张奎斜睨章衡。 章衡笑道:“审官院的薪俸以及各类福利,比如说炭敬之类的,三司可是一文不少你们的,可我想问问,你们这审官院关于铨选幕职州县官差遣的费用,为什么还保留着?” 张奎听到这话,登时恼了:“这几十年都是如此,怎么到今年却是不行了!” 章衡呵呵笑道:“你们审官院原本当然是有这个职责的,但太宗时候便已经改革,将你们原本关于幕职州县官差遣的事宜给了流内铨,也就是说,这到全国各地实地调查的费用,便无须再给你们审官院了。 但是因为三司管理混乱,所以还是一直按例给了你们这笔钱,但却要同样给流内铨一份,当然是不合理的。 当然,我也不想知道这笔钱你们拿去做什么了,以往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 但是,现在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便要拨乱反正,你觉得呢,仲野兄?” 章衡顿了顿,然后又道:“当然,如果仲野兄觉得不服气,那咱们可以去政事堂亦或者是请官家来评评理,不过到时候可能就要追查这笔钱的去向了……” 张奎张口结舌,看着章衡良久,也是一挥袖子,便要挥袖而去,却被章衡一把抓住了臂膀。 “干什么!”张奎怒道。 章衡跟抓鸡仔一般,将张奎按坐在椅子上,然后倒了一杯热茶,张奎犹然气愤不已。 章衡笑道:“我记得仲野兄的资历应该够上给事中了吧?” 张奎闻言眼神有些变化。 章衡道:“仲野兄的能力是很好的,一路过来,政绩斐然,但在升迁上却是一直不太如意,下次若有机会,我与曾参政那边推荐一下你,让曾参政向官家推荐一下,你觉得如何?” 听到章衡这话,张奎的脸色渐渐有了变化,甚至有了一些笑容,随即为难道:“这我回去不好交代啊!” 章衡笑道:“是非曲折,都在这里面,说清楚了就好了,主官不管这些事情,是追责不到的,但胥吏却是一直都在的,这钱也有他们的一份,若真追究下去,审官院恐怕无一幸免。 所以这一次是三司发现了这笔钱的去向,本想着向御史台那边申请调查这些钱的去向,但在张知院的斡旋下,三司放弃追究,最终只是去除了此项的支出。 所以,张知院无须向他们交代,反而是对他们有大恩啊!” 张奎闻言起身,朝章衡作揖道:“还得感谢张计相的宽宏大量。” 章衡扶起张奎,笑道:“相互理解便好。” 张奎笑了笑,又是一揖:“居正,有些事情大恩不言谢,就拜托你了。” 章衡笑着点头:“仲野兄,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气。” 章衡将怒气冲冲而来的张奎开开心心送出去,惊呆了外面看热闹的三司众人。 随后张奎直接去了度支司,将签了字的担子给到吴鼎,吴鼎忍不住问道:“张知院,你怎么能够容许三司削减这么多的开支的?” 张奎觉悟很高道:“朝廷困难,这事情大家都知道,我们审官院也要多加理解,支持三司的工作嘛! 哦,倒不是本官觉悟多高,着实是章计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也是感念于此,因此我们审官院过过苦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觉悟之高,世所罕见。 吴鼎与仲简目瞪口呆。 第二百四十章 大宋朝最年轻的宰执!(来了!) 章衡做事讲究方法,即便是缩减开支,也并不会鲁莽行事,该花的钱得花,不该花的钱就砍掉,尤其是专注于挤掉有水分的支出。 然而,即便是如此,曹署百司的怨气依然是存在的,毕竟这些原本白得的钱被砍掉,对他们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毕竟善财难舍嘛。 章衡不怕得罪人,也不想平白得罪人,所以他做事的时候是又打又拉,就如同张奎这般,削减了审官院的开支之后,章衡又给出了承诺,而且是惠而不贵的东西。 以张奎的资历,本来就该往上升了,但因为在朝中也没有什么背景,所以升得慢一些,对于这样的人,章衡自然愿意推他一把。 就这么推一把,张奎自然对章衡没有了怨气,回了审官院,也自然会帮章衡将事情给了了。 至于如同赵师民这样的人,章衡是晓之以情道之以礼,虽然走的时候是挥袖而去,但只是当时恼羞成怒而已,事后自然会想通。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小道而已,真正重要的是,章衡乃是大道直行。 章衡对曹署百司都是公平公正,该有的支出不会克扣,不该支出的部分,是坚决砍掉,谁来都不给面子。 如此一个月下来,各种抱怨的声音渐渐消弭,也没有人当真打官司打到赵祯那里去,反而渐渐有一种声音占据了上风。 “计相,您知道最近外面在说什么吗?” 丁守恭的脸上既是钦佩又是欢喜。 章衡趴在桌子上,而各种账本典籍散落四处,这是他用来进行各曹署百司支出进行考究的资料,听到丁守恭的话,章衡的俊脸从书本后面露出来:“说什么了?” 丁守恭笑道:“您对曹署百司削减开支的事情,一开始被削减的曹署都很气愤,甚至有人闹着要去官家面前告您,当然他们没有去告,毕竟他们也不占理嘛,不过,怨气终究是有的。 但最近这种怨气话却是越来越少了,原因是您不偏不倚,且做事扎实,每一个削减开支的理由都是十分充足,也给曹署百司留下情面,他们渐渐也就反应过来了。 加上您对所有的机构都是一视同仁,因此大家也是服气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您是真正做到了公平公正,所以所有人都服气了。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章居正乃是大宋真大臣!” 章衡闻言笑道:“那倒是要谢谢他们的理解了……” 章衡看了一下丁守恭道:“……所以老丁,你从我这做这些事情当中,可有学到了什么?” 丁守恭闻言愣了愣道:“还请计相指教。” 章衡道:“你跟着我做事,也知道我不是个板正君子,我做事也是要有方法手段的,但方法手段只是辅左,最重要的还是正道而行。 我削减各机构的开支主要是拿不合理的部分来开刀,这个是手段,而一视同仁却是正道,所有人都得到了一样的待遇,他们便不会心生怨气。 这样一来,事情做成了,我们也能够保身,这便是正道。” 丁守恭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感激道:“感谢计相教诲,有您这一番话,我老丁以后前途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持正保身却是没有问题了!” 章衡满意地点点头,丁守恭这人值得培养。 随后盐铁司孔目官魏正德过来,章衡还是如常一般,咨询最近盐铁司各类公务,然后有些也会给与建议。 最近这些时间,章衡虽然忙于处理缩减开支的事情,但每日都要叫魏正德以及桑元吉过来,也没有给他们下什么任务,就是叫过来问问公务的事情,以至于魏正德与桑元吉都已经习惯了每天过来一趟了。 这便是章衡润雨细无声的方式了,虽然并不给他们安排事情做,但经常叫他们来咨询一些事情之后,他们慢慢便习惯了。 然后他们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事情,也会向章衡请教,章衡自然也会给与指点,慢慢的他们便习惯了向章衡汇报事情了。 如此一来,便渐渐将吴鼎他们的权力给夺了过来,而这一切只是点点滴滴中发生的,并不太引人注意,在不知不觉之间,章衡便达成了对三司的掌控。 在章衡的努力下,曹署百司削减开支的事情在并没有引起大风波的情况下渐渐消弭了。 在月底的时候,丁守恭统计了一下,惊喜的与章衡汇报,在税赋骤降两千贯万的前提下,经过章衡这一波削减开支,竟然能够勉强持平了。 而且是该花的钱没有少花,该有的项目也没有停下来! 赵祯一直都在关注此事,因为开支的事情,三司已经在短时间栽了两个三司使,但就是这么一个大坑,在章衡的处理下,竟然无声无息就被填平了,赵祯大喜,赶紧召见章衡。 “章卿真大臣矣,朕之前被这事情搞得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头发都白了许多,没想到章卿一出手,事情便这般被解决了,而且曹署百司没有一个跑来找朕告状的,章卿,你是怎么做到的?” 章衡谦虚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就是对曹署百司各自的支出进行审核,将其中没有必要的部分给削减掉,然后对曹署百司一视同仁,如此下来,自然是大家都服气。 当然,还得感谢曹署百司对朝廷的理解,去年的税赋的确是骤减,大家需得过一过苦日子,这事情大家也都是能够理解的。” 赵祯感慨道:“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其他人就是干不好呢,朕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能力不足还是有私心……” 说到这里,赵祯忽然不说了,转移话题道:“章卿,今日让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个事情的。” 章衡赶紧道:“请陛下吩咐。” 赵祯摆摆手呵呵道:“不用这么客气……就是对你任职的事情,你在三司当然是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朕甚至想让你当一辈子的三司使,有你帮朕看着钱袋子,朕能多活十年。 不过,如果仅仅将你约束在三司里面,对朝廷也是大损失,你这样的大才,朕不想让你陷于这些杂务之中,你应该到政事堂去筹谋机要大事,如此才能够最大程度发挥你的能力!” 章衡有些惊诧地看着赵祯。 赵祯叹息道:“要找一个合朕心思的宰执不好找啊,能做事的不听话,听话的做不了事,而且,就那些所谓能够干事的,呵呵,还真是不如你啊。” 章衡赶紧道:“陛下,请慎言!” 赵祯摇摇头道:“今日就是跟你说这些实话的,所以起居注都远着呢。” 章衡看了一下,果然起居注已经胥吏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但距离颇远,应该是听不到的,章衡不由得苦笑一声:“官家,您对臣期望这么大,臣感觉有些承受不住啊。” 赵祯笑道:“没关系,慢慢来,一下子也不会让你独挑大梁,你可以跟着多学一学,等你上手了,朕再给你慢慢加担子,好了,这事情便先这样,反正就是先给你打个底,你做好准备就是。” 章衡点点头,谢恩离去。 五月份的汴京,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了,章衡心里有不少的事情,也不愿意乘车,便安步当车,小母驴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远处有人影憧憧,那是佟伯鼎派过来保护他的人,现在的他已经是身居高位,防人之心不可无,终究还是得有人保护着才放心。 章衡招了招手,有人快速过来,章衡道:“去与夫人说一声,我先去一下岳父家。” 这人道:“夫人派人来说了一句,说曾相已经接她去了曾府,也请您一起过去。” 章衡闻言笑了笑:“我这岳丈想来也是得到了消息了。” 一行人变换行程,往曾府而去。 果然到了曾府,曾幼薇已经到了,知道章衡来了,腆着个大肚子小跑过来,将章衡吓得要死,赶紧迎上去,嘴里说道:“我的姑奶奶,您可悠着点啊!” 曾幼薇吃吃笑着,娇嗔道:“什么姑奶奶,我是你的妻子!” 章衡嘿嘿笑了笑,扶住了曾幼薇,然后慢慢往里面而去。 曾公亮看到章衡,然后转头与妻子笑道:“居正来了,准备开饭吧。” 一家人笑呵呵地吃了饭,然后曾公亮还是将章衡叫到了书房,曾幼薇与曾夫人也尽皆习惯了,这章衡每次过来,曾公亮都要将他叫去书房里说好久的话。 曾公亮与章衡来到了书房,热茶已经泡上了,曾公亮笑眯眯地让章衡喝着。 章衡一边喝茶一边道:“老师您是知道今天官家与我说的话了吗?” 曾公亮点点头笑道:“这事情老夫早就有所预料的,你无须感觉到歉意,你的才华胜我百倍,老夫不能挡你的路。” 章衡摇摇头道:“老师,我不太想去。” 曾公亮脸色一沉:“胡闹!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够不上! 你得搞清楚一个问题,有多少人卡在这个关口,上去了你的资历便有了。 以后无论怎么样,只要有官家惦记着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可你要是上不去,没有这个资历,以后沉沦下僚,可能一辈子都上不去了!” 章衡皱着眉头道:“老师您正值壮年,正是该往上走一走的时候,这时候离开,岂不是太过于可惜了,还有吴师也是如此,正是进步的时候呢。 至于我么,我今年才二十四岁啊,正该去曹署百司多历练历练,等三四十岁的时候再上去,那才更加稳当啊!” 曾公亮脸色沉了下来:“你放屁!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啊……” 他放低声音道:“……帝皇就没有几个长命的,官家今年已经是将近四十岁了,再过十几二十年,到时候是谁当皇帝还不知道呢,现在官家赏识你,想要让你上去,你就该上去! 老夫与你吴师早就有所预料此事了,我们两人虽然有资历,但暂时是上不去的,文彦博、宋庠、庞籍、梁适、刘沆、韩琦等,谁资历不比老夫与你吴师强,所以,我们没有特殊机遇的话,大约在参知政事这里就止步了。 但你不同,你的资历虽然浅一些,但你的才华绝世,文彦博、宋庠、庞籍、梁适、刘沆、韩琦等人谁敢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才能比你厉害? 你一旦上去了,以你的才能,肯定能够做出很多功绩的,到时候谁又能够拦得住你的道路?说不定以后老夫与吴师还得让你帮扶着呢。” 章衡苦笑道:“您与吴师还没有到我帮扶的时候,却先要为我让路了,以后只要我在中枢,您二位肯定还得外任,而且这甚至不是一一年半载的事情……” 曾公亮听懂了章衡的言外之意,章衡的意思是,我年纪这么轻,我若是为宰执,可能以后几十年都是宰执,你们可能就回不来了。 曾公亮大笑道:“你小子倒是自信,但此事却是很难的,大宋自建国以来,宰执们谁不是进进出出的,哪有什么常青树? 大宋官制历来是架床叠屋分权制衡的理念,文臣武将尽皆是如此处理,哪有让你高居相位几十年的道理,所以,你就别操心这个了。 老夫与你吴师,已经是上了宰执之位,就算是外放,那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依然是十分潇洒的,等过了几年,官家将你外放,到时候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章衡闻言笑了笑,心想老丈人您这也忒小看我了,我上去了,可就不想再下来了,希望您到时候可别懊恼此时的决定。 晚上回家的路上,曾幼薇好奇道:“阿爹叫你过来是商量什么事情的,我看今夜的阿爹看着又是骄傲又是无奈的。” 章衡笑道:“我可能要升宰执了。” 曾幼薇闻言诧异道:“这是好事,爹爹感觉骄傲倒是正常,你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嘛,但他为何无奈?” 章衡笑道:“宰执之臣,没有翁婿同时为相的,我上去了,老师便要外任了,明白了吧?” 曾幼薇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怪不得呢。” 章衡笑道:“怎么,你不为你爹打抱不平?” 曾幼薇嘻嘻一笑:“我夫君能当宰执,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爹呀,到地方逍遥几年,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章衡调侃道:“都说女生外向,果真是如此呢。” 曾幼薇抚摸着自己日渐长大的腹部,低声与腹中的胎儿道:“小平安,你爹爹就要当宰相了呢,你开不开心呀?” 章衡听出了曾幼薇的言外之意,曾幼薇的意思是,爹爹是爹爹,但腹中孩儿的爹爹才是孩儿的未来。 章衡颇为感慨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曾幼薇倚靠在章衡的身上,柔声道:“当宰执也好,当小官也罢,你都是我的夫君,你能够当宰执,能够为天下百姓多做一些事情,想必我爹爹也是开心的,他可是为你骄傲得很呢。” 佳人在怀,孩儿在佳人怀中,章衡感觉内心一片安宁。 五月中旬,曾公亮自请外任,赵祯除曾公亮参知政事之差遣,出判永兴军路,补庞籍为参知政事 五月下旬,吴育请外任,赵祯除吴育副枢密使之差遣,出判河东路。 之后赵祯除章衡三司使之差遣,补为枢密副使,正式跨入宰执之列! 一时间,天下侧目。 当年寇准号称是大宋朝最年轻的宰相,但他也是在三十岁那一年才正式被任命为枢密副使,正式跨入宰执的行列,而章衡跨入这个行列,仅仅只有二十四岁! 市井中有人传言,都说寇准乃是簪花宰相,但在章衡面前,亦是不足夸矣。 簪花宰相之典故,乃是出自太宗之口。 开封有一个风俗,就是每年三四月的时候,开封西郊的金明池都要对老百姓开放一段时间。 金明池是一个皇家园林,有着很大的水面,有各种各样的亭台楼阁。 每当金明池开放的时候,太宗皇帝也会带着大臣到金明池来。 太宗皇帝在这一年的春天就带着寇准等一大批大臣来到了金明池,有宫女端上来了大盘的鲜花,请皇帝和宰相大臣们佩戴。 戴花是宋朝的一个习俗,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戴花。 太宗皇帝就从一盘花中挑出了一朵最鲜艳夺目的赏赐给了寇准,寇准把这朵花戴在了自己的帽子上。 太宗满眼含着笑看着寇准,就说了一句【寇准年少,正是簪花饮酒时】,正是这句话,让寇准在民间有了簪花宰相的名号。 然而这一年的寇准,亦是有三十四岁的年纪了,比起章衡,足足大了十岁! 这些传言也传到宫中,赵祯也是有所耳闻,听到这话之后,赵祯也是十分欣喜道:“太宗一生功业之宏伟,子孙难以仰望其后背,但在提拔人才这一项上,朕这不孝儿孙却是足以自夸了。” 赵祯一时间颇有沾沾自喜之意。 章衡自己却是没有得意忘形,在得知新的任命之后,便开始梳理三司内部的诸多事宜,以站好最后的一班岗。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下马威!(来了哈!) 章衡将三司的各类事务给梳理了一遍,与新上任的三司使田况做了交接。 田况看到了十分清晰的各类事务,不由得感慨道:“怪不得您总是能够将各种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从您这交接的事务册便可以看得出来,您这做事着实是太过缜密了,实在是令人钦佩啊!” 章衡对此并无自矜之心,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常规的工作方法罢了。 前世的时候,每周一周报,每月一月报,每年一年报,还有年初的工作计划,这都是常规操作罢了。 不过就算是这些常规的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员来说,已经是勤勉到了极致了。 章衡笑道:“怕您一上来不了解情况,便将手头上的工作给梳理了一遍,方便您接下来主持工作,也以免有些事情出了差错。 这些对我不过是一日的功夫而已,但若是由您自己去摸索,没有十天半月根本完成不了。” 田况连连感谢。 章衡挥挥衣袖潇洒离去。 “章学士,请等一等。” 就在章衡就要出了三司的时候,丁守恭忽而追赶了出来。 章衡有些诧异道:“老丁,怎么啦?” 丁守恭有些气喘吁吁道:“章学士,老魏和老桑都想当面与您辞别,想请您吃顿饭,恭喜您升职呢。” 章衡闻言一笑:“辞什么别,都在京城,我去枢密院,以后与三司打交道的时候多的是,到时候还要你们手下留情才是。” 丁守恭也是一笑:“学士您送过来的单,我们这边没有话说,都给您签了。” 章衡十分欣慰道:“那太好了,那到时候枢密院所有的单都由我来送。” 丁守恭闻言脸色一苦:“哎幼,您也别太大包大揽了,不然我这边不好做事。” 章衡大笑起来,然后拍了拍丁守恭的肩膀,笑道:“放心啦,我岂是那种蹬鼻子上脸的人,不合规不合理的单子,我不可能让它出枢密院的。” 丁守恭不好意思笑了笑,然后低声道:“有些不合规不合理的,只要您认为对的,也不是不可以送过来。” 章衡抿着嘴巴笑了笑:“和老魏老桑说一声,酒席就免了,情分都记得便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还是可以找我的。” 说完章衡转身便走,丁守恭看着章衡的背影,深深作揖久久不起。 章衡出了三司,便转身去了枢密院。 章衡来到枢密院,接待他的是一个叫陈昌蒲的主事,章衡问道:“王都承呢?” 陈主事道:“王都承公干去了,不在院内。” 章衡顿时皱起了眉头,今日他过来就职,已经与枢密院这边打了招呼的,按理来说,便该是这位枢密院副都承旨王贻庆来迎接的,不仅仅是因为这副都承旨是统领枢密院各类院务的缘故,还表达着对章衡的尊敬。 这里得解释一下,枢密院是所谓的二府三司之一,而枢密院的一把手是枢密使,另有两名枢密副使辅助,然后还有一名副都承旨,副都承旨是通领院务的人,与中书省里的堂前官类似。 所谓通领院务,便是这枢密院的诸多杂事,都是这副都承旨来调配,这个职位很重要,实权很大,但也是服务于三位枢密长官的人。 章衡明明通知了这个王贻庆,但这王贻庆却在这个时候出去了办什么公差,这分明便是给自己下马威来了。 陈主事偷偷地观察章衡脸色的变化,知道这位心里不太痛快,他心里也是暗骂王贻庆不厚道,你要给人下马威自己去就是,为什么要我来触这个霉头。 陈主事赶紧转移话题道:“章学士,不如让小人带您去公廨,先安顿下来,您觉得如何?” 章衡道:“走吧。” 陈主事赶紧临着章衡来到公廨里面,里面各种办公用品一应齐全,当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装潢,但作为大宋朝最核心的权力机构,却是在简朴之中可以嗅到权力的味道。 陈主事赶紧给章衡介绍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道:“章学士,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跟小人说说。” 章衡看了一下公廨,点点头道:“挺好的,没有什么缺的了,哦,是了,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务,你给我送过来吧。” 陈主事低着头道:“枢密院的事情大多紧急,之前吴学士的事情已经让韩枢密接了过去,现在这边却是没有什么事情,不如您找一下韩枢密?” 章衡深深地看了一下陈主事,陈主事顿时脸色一苦,不敢说话了。 章衡摆摆手道:“去吧。” 陈主事如逢大赦一般跑了。 章衡走到办工桌后,手指轻轻抹了一把,点点头,没有灰尘,还是打扫得挺干净。 他坐到椅子上,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椅子给他的回馈,一会之后,章衡睁开眼睛笑着低声道:“这宰执的椅子,也没有多柔软,坐上来之后,也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章衡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眼神渐渐地犀利起来。 他从庆历二年入仕,到得今年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虽说大多数时候是做主官,但也做过左贰官,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将他架空的情况。 “有点意思。” 章衡呵呵笑了笑。 副都承旨王贻庆避而不见,韩琦将吴育留下来的事情都给接手了,现在他这个堂堂枢密副使,却是闲了下来了。 如果说这不是刻意架空,章衡是绝对不相信的。 至于是谁要架空他,不用多想,这枢密院除了韩琦外,光凭那个王贻庆,绝对没有这样的胆子。 “不过……” 章衡笑了笑。 “……想要架空我,就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章衡寻了套茶具,悠哉悠哉的泡起了茶来,不过尝了一下茶的味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茶叶不行,比起清溪茶来差多了,改日得自己带点过来才行。” 章衡稳坐公廨内,这枢密副使厅外人来人往,却是没有人敢往这边过来,都是远远避开,蔚为奇观。 章衡却是不慌不忙,等到下班时候,便悠哉悠哉的出门离去。 韩琦处理了一天的政务之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叫了个主事过来问道:“今日章衡是不是来了?” 主事道:“是的,今天章学士已经来了。” 韩琦皱起了眉头,然后问道:“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主事摇头道:“却是不知,陈主事领他进去公廨之后,陈主事倒是出来了,但章学士却是等到下班才走的,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事情。” 韩琦挥挥手让主事走了,然后想了想自语道:“我倒是看你能忍多久,哼。” 章衡当然不用忍,在他看来,韩琦这等手段就跟儿戏一般,这里是中枢,又不是地方上长官的一言堂,岂是他想架空便能够架空的。 果然,第二天赵祯便召见二府一起议事了。 政事堂的宰相陈执中,参知政事庞籍、王拱辰以及明镐参加了御前会议。 枢密院这边枢密使韩琦,两位枢密副使梁适以及章衡俱都与会。 赵祯是后面才来的,与众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笑道:“今日御前令人眼前一亮啊,原来是多了一位新面孔,居正,头一次参加这么高等级的会议,有没有很激动?” 章衡拱手笑道:“战战兢兢,就差点汗如浆出了。” 众人看了一下章衡光洁而干燥的额头,不由得一笑。 赵祯也笑了起来,指点着章衡道:“滑头。” 开了一个小玩笑,赵祯脸色一正道:“今日召集大家来,当然是有要事要商议的,庞卿,你来讲讲。” 庞籍点点头站出来道:“西军上书中书,说士卒不满薪俸欠发,军中已有不稳迹象,今日陛下召集大家前来,是来议一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陈执中看了一下章衡道:“章学士才刚刚卸任三司使,应该对此事是比较清楚的吧?” 章衡点点头,西军欠俸这么大的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此事却是与三司无关,西军薪俸是三司开支最为重要的一项,历来很少拖欠,毕竟拖欠文官的薪俸不打紧,但欠发这些士兵的薪俸,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之前章衡早早便给安排了。 不过这笔钱虽然打过去西军那边,不料辽国与西夏忽然起了战事,西军害怕被波及,赶紧抢修工事,但一时间没有这个预算,就挪用了士兵的薪俸,这么一挪,便出了大事了。 章衡道:“薪俸在下官任三司使时候,已经是如数拨了过去了。” 庞籍点点头道:“没错,今日之前,三司又拨了一笔款过去给士兵发薪俸了,此事也就算是这么了了。 但是,有一个颇大的问题,近些年来,军费开支是越来越庞大了,就算是这些年税赋一直在增长,但军费增长却是更快。 平常年份倒是罢了,但到了灾年,税赋一旦下降,便会如同今年一般,处处捉襟见肘,曹署百司以及军队地方,都要处处生出怨言。 尤其是军中,一点薪俸给付不及时,恐怕就要生变了,庆历年一来,便已经有五六起军队哗变的事情了。 臣认为,军队不能够再这么无序的增长下去了,再这么增长下去,朝廷增长的税赋再多,也不够填这个窟窿的。 所以,臣向陛下上书,建议裁军,因此才有这一次的御前会议。” 庞籍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有不同。 章衡扫视了一下,陈执中神色不变,大约是因为事不关己之意。 王拱辰却是眉头一皱,明镐有些诧异。 韩琦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梁适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祯不着神色道:“大家都议一议,都有什么看法,都可以一一道来。” 王拱辰站出来道:“此事不可,士兵学过骑马、射箭、使用兵器等,一旦被裁减后,士兵便打破了饭碗,势必聚集起来为盗贼。 原本遇到灾荒等变故时,将受灾难民中的强壮有力者招募到厢军中服役,让他们有一个谋生的出路,免得当了破坏地方稳定的盗匪。 现在财政上虽然有所困难,不过是因为这几年灾害的缘故,今年看着雨水充足,应该不会再有州县歉收了,只要今年扛过去,明年便好起来了,但若是裁军,眼下便有大困难。 所以,臣认为此事绝不可行!” 庞籍听到王拱辰的话,眉头皱起,然后立即道:“这不是因为去年税赋减少的问题,而是越来越多的军队已经给财政造成很大的负担了。 再不裁军,事情会越来越糟糕,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的时间,朝廷的财政就真的负担不起了。 等到时候再想解决,就来不及了,臣请陛下快下决断,真到了付不起军费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赵祯看向韩琦,此事事关军队,韩琦是枢密使,对此自然有发言权。 韩琦见状道:“臣认为不妥。” 庞籍看向韩琦。 韩琦视若无睹道:“辽夏相互攻伐,辽国大军兵分三路讨伐西夏,大军从黄河以南地区发动进攻,辽军战船、粮船绵延数百里,战况非常焦灼。 大宋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不可不防,此时正该稳定军心,以应对辽夏两国攻伐。 不然若是辽夏哪一国忽然攻伐大宋,我们让谁去抵挡? 此时正该稳定军心,还得扎稳营寨,以应对忽然的变故! 所以,臣不认为现在是裁军的好时机。” 庞籍立即道:“韩枢密,所以,你是认可裁军之事的吧?” 韩琦这时候才看了庞籍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认可,我认为不该裁军。” 庞籍呵呵冷笑:“那越来越窘迫的财政,不知道韩枢密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呢?” 韩琦道:“章学士主持的转运使考课,交上来的各路税赋目标,你应该看过吧,今年会有九千万贯的税赋,有这么多的钱,还怕供养不起军队?” 庞籍怒道:“税赋增长总有尽头,军费增长却是没有尽头,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了,还不如防范于未然!” 韩琦呵呵一笑:“那就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再等等吧。” 庞籍闻言怒目而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御前翻脸!(来了哈!今天状态还行!) 赵祯看到政事堂两个参知政事意见相悖,而韩琦也是反对此事,他点点头道:“梁卿,你怎么看?” 梁适看了一下韩琦,然后道:“臣认为最好是不要裁军,一来边境的确是不稳,辽夏都是虎狼之国,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南下转头攻击我们,实在是不得不防; 二来么,军队乃是凶器,轻易动不得,先别说裁撤下来的士兵会不会如同王参政所说会为祸民间,就说我们裁军过程,都可能会遇到兵变。 西军、西北军都是大宋军队的翘楚,若他们反了,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抵挡,所以,臣认为还是莫要无事生非的好。” 梁适这话将庞籍给气到了,气得都有些气喘吁吁,他大声反驳道:“什么叫无事生非!国家财政现在已经到了承受不起的境地了,真等到财政枯竭的那一天,大祸就已经酿成,到时候想要改变,就来不及了啊,亡国之祸便在眼前了!” 庞籍十分愤怒,就要指着梁适和韩琦骂,陈执中见情势要失控,赶紧出来打圆场:“庞参政,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情能够好好说。” 庞籍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怒火压了压,眼神变得坚毅起来,与赵祯道:“陛下,臣请裁军,若是以后裁下来的士兵引起盗贼公行的混乱现象,请陛下砍臣的脑袋!” 庞籍这话让在座的人尽皆大惊。 赵祯吃惊道:“庞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韩琦吃惊的看着庞籍。 庞籍却是不管不顾了,说了话之后看向章衡道:“章学士,你之前是三司使,又历来擅长经济,你对大宋的财政的情况了解应该大宋第一人,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大宋朝的财政能够一直保持着增长,是否能够一直供应边军的消耗?” 众人看向章衡,尤其是韩琦,眼睛里面带着警告。 赵祯也看着章衡,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章衡看到众人看着自己,心下倒是没有什么压力,稍微一思忖道:“庞参政说下官是大宋经济第一人,这个着实是不敢当,但下官的确是对大宋的财政税赋是有研究的,既然庞参政咨询,那下官便说一说。 首先,大宋的税赋肯定会增长的,不仅仅是今年,而是接下来的几十年都会增长……” 韩琦露出满意的笑容。 章衡继续道。 “……江南地区一向发展平稳,能够保证大宋税赋的基本盘。 福建是后起之秀,这几年税赋增长颇快,但不过是刚刚打好根基而已,接下来的发展会越来越快,税赋也会一路上升,甚至可以升到前三的位置。 广南东路是如今各路之中发展最为强劲的路,不用几年后,就在今年,广南东路将会成为大宋一十八路的税赋第一,而在未来的几十年,广南东路都会傲视群雄。 而京西南路现如今发力发展襄州,转运使魏祖顺联合江南东路转运使萧固,想要将襄州的九路通衢的交通枢纽的优势给发挥出来。 若真是实现,襄州将会将西南的梓州、成都府,北面的秦风路、永兴军路,东面的京西北路、淮南西路,南面的荆湖两路都囊括其中。 哦,还有沿长江一线的州县都给联通起来,届时,襄州,或者说是京西南路会成为大宋中部异军突起的一个经济中心! 到时候可能襄州会成为与汴京、苏州、杭州、泉州、广州一般的超级富裕的大州,京西南路也会成为与两浙路、福建路、广南东路一样的富裕路! 所以,有几个发展这么快的州路,大宋朝的税赋会在未来的十几年保持增长,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以上,这是下官对大宋朝经济的预测。” 赵祯关心道:“居正,那你觉得大宋朝什么时候赋税可以达到一亿贯?” 章衡闻言失笑道:“也就是这两年的时间罢了,不是今年便是明年,不是明年便是后年。” 众人闻言,眉梢之间俱都有喜色,即便是庞籍,也是颇为欣慰,脸色放松了不少。 说到底,庞籍也是担心朝廷朝政崩溃罢了,若是朝廷财政没有问题,他也不会提出这吃力不讨好的提议,要知道,提出这个建议,不说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宰执们,就说军中勋贵估计一个个都要嫉恨于他。 现在章衡这个财政专家说未来十几二十年的经济财政都会保持强劲的增长,那他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心里也没有那么急了。 韩琦笑道:“我就说嘛,这事情不用那么着急,当下的情况就该是持稳,其余的事情都可以往后压一压嘛。” 这话一出,大家都觉得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赵祯也认为是这样,便要将这事情给定了,却见章衡继续道:“诸位,下官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刚刚下官只是说了财政方面的问题,庞参政提出的问题是两个。 一个是财政能够保持增长,另一个问题是,增长的财政是否能够一直供应边军的消耗。” 韩琦的脸色微变。 章衡却是视若无睹道:“接下来,下官回答一下第二个问题吧。 增长的财政能否一直供应边军的消耗?” 章衡环视一周道:“我的答桉是能,至少在十年之内是可以的,但下官认为庞参政的建策是对的,裁军事关财政,但不全是财政的问题。” 韩琦脸色不太好起来,章衡是枢密院的,竟然公然反驳他这个枢密院的主官,这让他感觉很是丢脸。 韩琦哼了一声道:“好好的军队,若不是因为财政,又为何要轻易去动,你这是吃饱了撑着不是?” 这话不太客气,已经是近乎呵斥了,章衡虽然年轻,与在座的众人相比,地位也还是最低的,但毕竟也是位列宰执,韩琦这话相当不尊重章衡。 章衡呵呵一笑:“哦,韩枢密是忘了好水川之战了么?” 这话一出,韩琦顿时色变,整张脸涨得通红。 章衡呵呵一笑:“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定川寨之战,呵呵,韩枢密,您觉得这些仗打得很出色么? 嗯,如果打得不好,那是谁的问题,是军队的问题,还是指挥的问题,还是朝廷的问题,亦或是咱们陛下的问题?” 赵祯苦笑。 韩琦脸色变得煞白,死死地盯着章衡道:“当年宋夏战争早有定论,你此时拿这些事情来说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翻桉么!” 章衡呵呵一笑:“韩枢密,就事论事即可,你不用这么激动,下官就是想问问大家,大宋的军队是否足以抵抗外侮? 如果西夏挑衅,辽国大军南下,西军、北军能否抵挡得住,哦,是了,咱们大宋人可是有着收复燕云之志的,下官就想问问,咱们的西军北军,有没有能力收复燕云?” 韩琦眯着眼睛看着章衡道:“现在大宋朝好不容易才有休养生息的机会,你又想掀起战争?” 大宋刚刚经历过与西夏的战争惨痛失败,如今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愿意提起战争,谁提起要战争,必然会成为所有人摒弃的对象。 韩琦这是要坑章衡。 章衡双手一摊:“韩枢密,您言重了,咱们今日是在讨论是否要裁军的问题,裁军是为了减少财政负担,也是为了精简军队,提升战斗力。 而且,在下官看来,只要运作合理,给退役的士兵安排好退役之后的退路,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骚乱。” 韩琦冷笑一声:“既然章学士觉得此事可行,那就请你去主持裁军事宜吧。” 韩琦这话一出,顿时令得众人面面相觑。 庞籍暗呼好家伙,韩琦这人果然还是一样阴险啊,这是直接将章衡给套进去了。 裁军历来都是十分凶险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兵变,一旦引起兵变,就得有人承担这个责任,历来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都要避之不及的。 果然,章衡的脸色一下子也是变了,变得很是难看。 王拱辰见状眉头也是皱了起来,他是不太赞同裁军的,虽然章衡在这个事情上与他意见不合,但他历来十分欣赏章衡,不愿意看到章衡这么个前程无量的年轻人在这个事情上栽跟斗,赶紧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既然财政没有太大的问题,那么裁军也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先等等看吧,至少先等夏辽之间的战事停歇,我们再看情况吧。” 王拱辰这话一出,陈执中也点点头道:“王参政这是老成持重之言,臣也觉得此时不宜动,不如就先搁置不提。” 韩琦见到王拱辰与陈执中都这般说了,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因为要坑章衡不太容易,章衡若是不愿意,别人也逼迫不了他。 现在能够阻止裁军的事宜,对他来说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也就无须节外生枝了。 于是韩琦道:“臣没有意见。” 梁适本来便不赞同裁军,自然也是没有意见,随即附和。 唯有庞籍脸色暗澹。 赵祯看了一圈,心道事情也就算是到此为止了,正要最后敲定此事,却见章衡站出来道:“陛下,臣还有话说。” 韩琦心中一跳,看向章衡。 王拱辰心中也是大跳,赶紧道:“居正,慎言!” 庞籍眼睛一亮,死死盯着章衡。 赵祯心中有所预料,不由得心中苦笑,然后道:“居正,一会朕还有事情要咨询你,一会再说吧。” 这是让章衡闭嘴了。 章衡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带着挑衅看了一下韩琦,然后与赵祯拱手道:“陛下,既然韩枢密推荐臣去主持裁军事宜,臣倒是想试试,若有一切后果,由臣来承担即是。” 王拱辰顿时急了:“你承担?你怎么承担,那可是掉脑袋的活!赶紧滚回去,你初来乍到,多看少说!” 韩琦心中不由狂笑,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这就怪不得老夫了! 韩琦立即道:“陛下,年轻人有冲劲,咱们也不能拦着,臣认为可以让章学士去试一试!” 说完这话,韩琦隐晦的与梁适打了个眼色,梁适会意,立即也跟上道:“臣也觉得可以,章学士做事历来稳妥,由他去主持此事,大约也能够稳妥完成的。” 赵祯眉梢之间有些怒色,他有些愠怒地看了一下章衡,而心下却对韩琦也有些愠怒。 昨日枢密院发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副都承旨一般都是皇帝指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监察枢密院,王贻庆也不例外。 昨日王贻庆本来是要迎接章衡的,但却临时被韩琦指使出去了,而韩琦将吴育的事情都给接走了,这意味着韩琦给了章衡一个下马威。 还不仅如此,现在韩琦又给章衡下套,这是要干什么,打压年轻人么? 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裁军可不是小事,做事稍微不慎,直接将政治前途搭进去也是有可能的,韩琦这是要毁掉朕看好的年轻人么! 赵祯正在思虑的时候,庞籍忽而道:“还是让臣去吧,这事情是臣提出来的,自然要由臣去执行。” 别人视为险途,庞籍却是趋之若鹜。 这事情当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庞籍的确是认为裁军势在必行。 西军北军现在都过于臃肿了,再不好好地整理一下,不仅每年要投进去越来越庞大的军费,而且战斗力也日趋下降。 庞籍担任过陕西安抚使,后来庆历年间还担任过鄜延都总管、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所以对西军北军也尽皆了解。 边军虽说仍然是大宋战力最强的军队,但内部臃肿不堪,而且老弱士卒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士卒的战斗力根本就不行,军纪也是涣散。 庞籍想要裁军,就是因为如此,他不仅想要将这些老弱给淘汰出去,还想借机整顿一下边军,提升一下边军的战斗力。 原本这么多人反对,庞籍以为已经事不可为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章衡,竟然是将不可能的事情给撬开了一条缝,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第二百四十三章 韩枢密是个大好人啊!(来了哈!第二更!) 庞籍的努力争取,却是让章衡有些苦笑。 不过他倒是对庞籍心生敬意,裁军之事的确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庞籍不仅提了出来,甚至还愿意赤膊上阵,舍生忘死,的确是个值得钦佩的大臣。 原本这样的大臣既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求仁得仁,让他去倒是没有什么不好。 但章衡却是有自己的打算,刚刚他装出来年轻人的年轻气盛,无非便是想顺着将这个差事给接下来。 他想接下来这个差事,一是打破韩琦对他的架空,只要有事情可以做,有了事权,便有了权力。 二来韩琦想要给他下套,他顺势接下这个套,那么在赵顼等人看来,便是韩琦这人打压后辈,心胸狭窄。 三来则是章衡对军队有些想法。 对于章衡来说,无论以后的路怎么走都好,都得与军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枪杠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可不仅仅对帝皇来说,对于大臣来说亦是如此。 真正的大老,身后有世家,皇帝面前有宠幸,行伍里面有支持者,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到了宰执这个位置上,就已经不会简单地区分什么民政军政了。 政事堂主管民政,但对军政一样会插手。 枢密院主管军政,但御前会议讨论政务的时候,对民政也是会置喙的。 就像这一次,裁军按理来说,应该是枢密院的事情,政事堂本不该来多嘴。 但庞籍这个参知政事提出来之后,作为枢密院的一把手韩琦并没有什么异议。 甚至庞籍说要去主持裁军,韩琦也没有什么反应。 这便是大宋朝堂的政治惯例了。 甚至在战争期间,政事堂的宰相会主持大局,反而枢密院便要接受政事堂的领导了。 因而在大宋朝堂上,对于宰执的次序排序是这样的。 宰相为皇帝之下第一人,而枢密使则是第二人,第三则是参知政事,第四才是枢密副使。 三司使虽然称计相,但实际上并非宰执,御史中丞虽然主管御史台,但也不是宰执,宰执就只有宰相、枢密使、参知政事,以及枢密副使,其余等等,全都不是宰执。 在场的诸人,基本上都是军政都有牵涉,韩琦不用多说,他便是在宋夏战争中真正闻名天下的。 庞籍也是从宋夏战争之中脱颖而出的。 陈执中在西夏战争中也参与制定战争策略,后面更是与夏竦一起守边。 梁适曾任任定国军节度使擢鄜延路经略使,经略使这个职位,本身便是军政一把手。 而参知政事明镐亦是如此,任陕西转运使期间,以修建城堡、训练清边军着名于时。 反而是他章衡,自从政以来,都是以知州、转运使为主,并没有涉略军事,枢密副使是他任职的第一个涉及到军政的职位。 然而枢密副使这个职位是没有办法深入到军中去的。 这是因为宋朝的制度涉及的问题。 赵匡胤自己是黄袍加身,所以害怕有人效彷,所以设计的制度都是分权为主。 害怕宰相大权独揽,所以以三司、枢密院分走财权与军权。 害怕武将拥兵自重,便以枢密院与三衙分权,枢密院调兵,三衙统兵。 而三衙设立殿前都指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三职,由他们分别统领禁军。这三个职务,便是“三衙”,你带步兵,我带骑兵,互不干涉,互不统属,一样是分权。 到了枢密院这边,设立一个枢密使,但又怕枢密使权重,便给设副手枢密副使以制衡,就这还不放心,还专门搞了个枢密院都承旨这个皇帝心腹来统领枢密院院务。 基本上大宋朝的曹署百司尽皆是这样的手段,所以大宋的官制才会这么混乱,以至于到了【叠床架屋】的程度。 按照这样的制度,章衡这个枢密副使想深入到军中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能够主持裁军,却说不定有机会。 但现在庞籍却出来跟他抢这个差遣,就让章衡有些哭笑不得了。 在庞籍看来,他或许是不愿意让章衡去顶这个雷,但章衡却是真想入这个坑啊! 章衡脑子里快速地运转,想着用什么方法将这个差遣给抢过来,又不显得多么的刻意。 就在这个时候,韩琦接话道:“庞参政,就算是要裁军,也轮不到你们政事堂,这毕竟是我们枢密院的事情……” 章衡闻言眼睛一亮。 韩琦道:“……陛下,章学士刚刚过来枢密院,正好手上没有什么事情,不如让章学士去主持此事吧。 章学士历来能力出众,对于处理这种复杂的事情格外在行,之前两次赈灾、发展泉州、发展广南东路,主持转运使考课,都完成得十分完美。 想必这裁军对他来说,也是比较轻松的事情。” 众人尽皆侧目。 章衡心中大喜,心道韩枢密好人啊。 王拱辰心里也是有些恼怒,心想你韩琦跟居正这年轻人有什么仇什么怨,干嘛要一直揪着他不放,他正待说话,却被赵祯抢了先。 赵祯轻声道:“居正入世以来,还没有经手过军政,贸然让他去裁军,恐怕不是那么妥当,还是另选人去吧。” 章衡一听一下子心里便急了,这如何可以! 章衡沉着脸道:“陛下,既然韩枢密这么看得起臣,那臣便是试试又何妨呢,就让臣去吧!” 赵祯眉头皱起,心道你这章居正平时多机灵的人啊,这韩琦分明便是要坑你,怎么今天你却是跟愣头青一般经不起激呢! 韩琦呵呵笑道:“陛下,既然章学士有这心气,臣觉得还是不宜打击,还是让章学士去吧。” 赵祯看向其余人。 章衡赶紧趁热打铁道:“陛下,让臣去吧,正是因为臣从来没有接触过军事,正该趁此机会磨练一番,臣做事还是比较稳妥的,就算是办不成此事,也不至于将事情搞得更加糟糕。” 韩琦与梁适打了个脸色,梁适会意,也跟着道:“是啊,陛下,章学士说的是,正该趁此机会多加磨练一番,您将章学士拔擢到枢密副使之职位,不就是为了让章学士也多学一些么。” 赵祯忍住心中怒火,看了一下梁适,梁适心下一咯噔。 赵祯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来吧。” 说完赵祯便站起身来道:“今日就这样吧,哦,章学士,你留下。” 韩琦与赵祯拱手,然后转身潇洒离去。 王拱辰狠狠地盯了一下章衡,挥袖离去。 其余人也尽皆退去。 赵祯揉了揉眼睛,看起来有些疲倦,他与附近的起居注招了招手,起居注一脸苦色过来。 赵祯温声道:“王卿,朕与居正说说话。” 起居注王琪苦笑道:“陛下,这不符合规定……” 他看到赵祯脸色一沉,立即道:“……得,臣走远一些便是。” 果然,王琪带着人走远了些。 赵祯回过头来看着章衡,脸色却是变得十分不爽:“居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今日怎么就这么轴呢,韩稚圭这是在坑你呢,你看不出来么?” 看到赵祯这般关心自己,章衡内心不感动是假的,但他要做此事的目的,又岂能让赵祯得知。 章衡一脸的坚毅:“官家,庞参政说得对,此事却是非做不可,臣曾听老师说过,边军的确是积累了太多的弊病,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时候了,臣之所以请缨,是想借助这次裁军的机会,去看看能否有改变的机会!” 赵祯大吃一惊:“你要搞军改?” 章衡赶紧摆手否认:“那不能,军制乃是祖制,太祖太宗英明神武,他们定下来的制度,岂是臣这种愚钝之才能够改善的,臣是想也没有想过。 相反的是,臣是想去军中调研一番,看看军中有哪些不符合祖制的地方,若是顺时而变也就罢了,若是因为军中懈怠,那就要重新捡起来。 当年太祖太宗时候的宋军是何等强横,若是当今军队能够恢复到太祖太宗时候,想必横扫国力薄弱的西夏完全不成问题,面对已经腐化的辽军,想必也是占有优势的。” 听章衡这么说道,赵祯倒是起了一些兴趣:“那你跟朕说说,你去裁军可以做什么?” 章衡道:“臣是这么想的,此去裁军是主要目的,所以提前给裁下来的军士卒找到出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能够成家立业,才不会沦落成为盗贼。 所以,臣想安排他们去广南东路以及广南西路,那边还有大量的田地没有开发,而且现在广南东路的工商业在蓬勃的发展,他们去那边必然会得到很多发展的机会。 而且,广南东路正处于大发展时期,各州县衙门也需要大量的衙役去维持秩序,这批士卒是经过训练的,他们去那边正好派上用场。 他们只要过去,就给他们分二十亩的土地,加上安家费、退伍费,然后比较优秀的,还可以进入衙门里面去,如此一来,便没有沦为盗贼的可能。 所以,有这么好的处理,臣就算是裁多少,都不会有士卒会反对,到了这个时候,就该是将领们反对了……” 章衡笑了笑道:“……裁军不光是为了节省军费,提升战斗力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所以,臣认为在裁去大量老残病弱士卒之后,可以重新招募年轻力壮的青年进入行伍,当然,为了控制成本,我们可以控制这个招募的数量,这个到时候可以进行评估之后再进行确定。 另外,之前臣的老师在写《武经总要》的时候,臣也涉猎了一些,臣因此对军事有些自己的理解,便是基层将领才是军队战斗力的关键。 所以,臣此次过去,想着协助将领们对基层将领进行选拔以及做各种培训,如此从下到上的方式,不会引起军方的反感,却可以让军队战斗力有一定的提升,还可以节省下大量的军费,也就不枉臣跑这么一趟了。” 章衡将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赵祯听得连连点头。 赵祯颇为赞赏地看着章衡,都说这小子做事能力强,从这事情便可以窥见一斑了。 听章衡讲述这些事情,看着平平无奇,但正是这份平平无奇,却是真正的正道而行。 章衡紧扣此次裁军的主要目的,正是为了缩减军费,但不能为了缩减而缩减,所以章衡给退伍的士兵安排了很好的出路,将朝臣担心最大的问题给解决了。 而章衡担心军方不满,也是做了妥协,允许军方按照一定数量招募更加优秀的兵员补充军队,这样便安抚了军方,保证裁军的顺利进行。 而到了这个时候,章衡才露出了獠牙——对军方的基础将领进行升级! 章衡这一块没有说得很详细,但赵祯却是听出来了,章衡此次去,肯定会对基层将领进行大换血,一方面是为了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另一方面,则是削弱将门对军队的把控,以免将门对军队一手遮天,避免军队的贪腐,这才是提升战斗力最为关键的措施! 看着平平无奇,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润雨细无声一般将事情给做了,估计军方将门还要感激章衡对军队的提升呢。 赵祯赞叹道:“居正,你这些做事的方法,究竟是谁教你的,朕从未在朝中大臣身上看到过谁拥有这样的本事,嗯,你老师也不行。” 章衡闻言赶紧谦虚道:“臣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任何改变,总是会侵害部分人的利益,所以,臣总是会提前想好这些事情,尽量向被伤害到利益的人给与补偿,如此一来,事情便无人会反对了,事情也就做成了。” 赵祯点点头道:“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可就难了,有些利益可以补偿,但有些利益却是如何也补偿不了的,最后难免得真刀真枪的干了,谁能够站到最后,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章衡笑道:“是这个道理,好在臣做的事情里面,没有遇到谁也退不得的局面,所以倒是博得了能做事的名头,想来不过是幸运罢了。” 赵祯笑道:“你也别谦虚,你做的那些事情,朕都看眼里呢,不是那些人是易于之辈,而是你的手段过人,总是在不可能之中寻找到可能,换了别人去,狗脑子都能给你打出来。” 这话章衡便不知道怎么接了,只能讪笑了一下。 赵祯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好接,便摆摆手道:“行了,你有谱就行,不过,听你的意思,还得跑去西北一趟?” 章衡点点头道:“朝堂之上是无法了解民间疾苦的,同样的,坐在公廨里面,也难以理解士卒面临的问题的,所以臣得去军中主持这一次的裁军,才能够真正达到裁军强军的目的!” 赵祯倒是有些担忧:“军中粗鲁,就怕你去了遇到危险,而且军中条件也差,怕是难以忍受。” 章衡笑道:“再差也也不至于比广南东路还差吧?” 赵祯想起章衡的履历,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对,你也是在蛮荒路呆了许久的人,想必也是能吃苦的。 行,那居正,此次就要拜托你了,朕也想要强国强军,但囿于身份,无法自己去军中,就算是派人去,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总是无济于事。 你是善于做事的人,你只管去试一试,不过,若是事不可为,便赶紧撤回来,保重自身最为重要,朕可是希望你辅助朕的。” “是,陛下,臣一定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 章衡大力点头。 赵祯赞赏地拍着章衡的肩膀。 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了,几日之后,政事堂与枢密院共同署名的札子也颁发了下来,章衡也差不多准备好了,准备出发去西北主持此次的裁军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就留个七十万就够了!(来了哈!) 马车辚辚。 宽大的马车里,角落里用罐子盛着的冰块冒着白气,使得车厢里比外面多了一股冷气。 狄青有些出神看着对面随意坐着的年轻人,心里说不清楚到底是是羡慕还是嫉妒。 他征战多年,年过四旬,才当上了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而眼前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没有半点战场的经历,却已经高居枢密副使之位,这让狄青内心五感杂陈。 章衡看到狄青呆呆出神,心里哪里不明白这位心里在想什么事,笑了笑道:“天气炎热,这里就只剩下最后一点冰块,想着狄帅在外面骑马炎热不堪,便想着请您进来,一起享受最后一刻的清凉,在走一段时间,这清凉也是没有了。” 章衡的话令狄青清醒了过来,看了看瓦罐上挂着的水滴,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道:“末将乃是武人,早就习惯了炎热,倒是无所谓的。” 章衡笑道:“狄帅心里可是觉得,我这纨绔少年过于奢靡,连外出公差,也要是如此铺张浪费?” 狄青心里虽然不屑,但终究不愿意得罪章衡,赶紧道:“章相公误会了,末将没有这等想法。” 章衡点点头道:“就算是有也没有关系的,我本来便是喜欢奢靡的人……” 章衡笑了笑。 “……毕竟我本来便富甲天下,奢靡一点,也是理所当然不是。 狄帅也莫要误会,本官虽然富甲天下,但这财富却非贪污公帑而来,这是我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这钱,很干净。 飞燕香皂狄帅应该知道吧,哦,便是出产肥皂的临安商行,便是本官的产业,临安商行乃是本官未入仕途时候创办的产业,本官就算是不当官,也可以活得很潇洒。” 章衡笑得很得意,狄青只能强颜欢笑。 章衡说起他从浦城来到汴京之后的事情,说得很细致,好像是旅途无聊,想要找人聊聊天一般,又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成就,狄青越听越是烦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此次裁军,章相公为什么要找末将随同?” 这是狄青憋在心里许久的事情,原本打算憋在心里算了,就当自己随同护卫章衡这个枢密副使算了,但实在是不想听章衡吹嘘自己的过往,干脆将这话给问出来了。 章衡闻言笑道:“狄帅认为呢?” 狄青心里也是憋闷,自己一个堂堂三衙管军,大宋禁军中最高级别的十一位将领之一的统帅,竟然沦落为一个年轻人的护卫,这让他如何能够服气。 狄青性子直,心里这般想道,脸上便显现了出来,有些不忿道:“末将不知,官家如何安排,末将便如何执行。” 章衡笑道:“那你又问这个作甚?” 狄青心里大怒,章衡这话有点轻佻,坐姿也是十分轻佻,虽然自己是下官,但毕竟是战场里厮杀出来的功勋将领,这年轻人却是这般不尊敬,令他心里恼怒万分。 狄青心里恼怒,然而真要发出来,却还是有所顾忌,但却是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章衡见转微微一笑:“此次裁军,本是庞相公一力坚持,他宁愿冒着掉脑袋也要去干成此事……” 狄青抬起了头看着章衡。 庞相公便是庞籍,庞籍乃是狄青最为敬重的人。 狄青主要是在与西夏的作战中崭露头角的,因为头戴面具,特立独行而又作战勇敢,屡屡杀得西夏兵溃不成军。 但是狄青家中并无背景,如果没有人提拔,顶多算是个优秀的士兵,或者成为一个小头领,而不大可能成为大将军。 庞籍当时担任的是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等职务,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是个正直的忠臣。 他在军营时便发现了狄青是个人才,此后便一直看重狄青,后来更是一路提拔。 若是没有庞籍,他不可能从一名小卒,成为如今的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成为大宋禁军中最高级别的十一位将领之一的统帅! “此事真是庞相公提出的?” 狄青打断了章衡的话道。 章衡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你知道本官为什么要将这个得罪人的差事给接下来吗?” 狄青闭着嘴巴摇摇头,他心想,无非便是纨绔子弟镀金的那一套手段罢了。 但这样的话又如何能够说出口,所以狄青闭口不言。 章衡叹了口气道:“你不了解我,所以会对我有些偏见,认为我这个年轻人连战场都没有上过,便敢在你这沙场宿将面前侃侃而谈,无非便是占了读书人的便宜罢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狄青心里哼了一声,难道不是如此,若是在战场上,你这样的人,我一个可以打十个! 章衡笑了笑道:“大宋朝重文轻武,所以你一个沙场拼杀出来的大将军,却要对我这个年轻人行下属礼节,你心里不服气也是应当,但这就是事实。 我章衡与其他的读书人不同,我这么和你狄帅说吧,我是不赞同以文御武的做法的……” 狄青诧异地看着章衡,终于开口道:“章相公,您就别逗末将了,大宋朝几十上百年的规矩,岂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章衡点点头道:“的确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但我想做一些尝试。” 窗外一阵风吹过,刮起了车帘,西下的夕阳照射了进来,也遮掩了狄青眯起的眼睛。 狄青道:“章相公,末将不过是一个寻常武人,最擅长的便是为国杀敌,官家说哪里有敌人,末将便提剑便上,至于是官家指挥也罢,其余的相公指挥也罢,都是无所谓的。 末将只要为国杀敌,官家便会给末将以赏赐,可以封妻荫子,如此这般,末将已经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章衡笑了起来:“所以啊,你还是不了解我,狄帅,你听说过我的事情么?” 这个还是可以聊的。 狄青点点头道:“您是大宋朝三元及第的状元,是曾相公的弟子,是官家最为看重的年轻人,是大宋朝最年轻的宰执,还有,您的诗词,我也是读过一些的,尤其是喜欢您写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那一首。” “就这些?”章衡道。 狄青道:“末将常年在外镇守边关,回到京城也没有多久,能够知道这些,已经是章相公的名气太大的原因,其余的人,末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章衡笑着摇头道:“若是只知道这些,你就不算了解我。”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狄青只好道:“那请章相公多说一说。” 章衡笑道:“看一个是什么样的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 庆历二年,江淮大旱,当时我任开封府佥判,我心忧江淮百姓,南下筹集赈济粮,独创海船运粮北上法,救活江淮百万百姓; 庆历七年,河北东西路大旱,几百万灾民衣食无着,当时我任广南东路转运使,向朝廷上书,毅然决然以一蛮荒路接收五百万灾民,让河北东西路数百万灾民无一饿死; 我知泉州之时,让泉州成为不逊色于杭州的海贸之城,成为江南之外的另一个南方经济中心,百万福建路百姓受益,我离开福建路几年,福建路百姓犹记章知州; 我为广南东路转运使,不仅承接五百万灾民,还让广南东路在去年成为大宋朝缴纳赋税最多的路之一,而最晚明年,承受我余荫的广南东路,将会成为大宋朝最为富裕的路!而直接受我恩惠的百姓将超过五百万人。 狄帅,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吹嘘我到底有多厉害,而是想告诉你,我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为什么我的眼里总包含热泪,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章衡脸色肃穆看着狄青。 狄青脸色也是十分肃穆。 章衡所说这些事情,的确是令他感觉到震撼,虽然章衡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道来,但狄青已经感受到里面需要付出的到底是多么大的努力,而且他忽而想到之前的海州桉,好像便是因为江淮大旱的缘故。 当时他虽远在真定府,但因为已经是到了一定的级别,所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的,当时牵涉颇广,后面虽然被压了下去,但其中的震撼,却是如同石破天惊一般! 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愿意做一些事情的! “为什么我的眼里总是饱含热泪,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狄青在心里默诵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眼里竟是有些温热,竟似是要落泪一般。 章衡道:“裁军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我想要试一试,从我入仕以来,我让大宋朝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多,从庆历初的四千万贯的赋税,到前年到八千万贯,明后年可能会第一次到达亿贯赋税,这全是我的功劳。 但大宋朝光是富还是不行,只富不强,那就是辽夏两国的钱袋子罢了,大宋百姓要过上好日子,那朝廷不仅要富,还得强,如何强,唯有强军!” 章衡脸色肃穆无比,语调铿锵:“此次名为裁军,但实则是要强军,所以我向陛下请求让狄帅你跟着我一起,一起去。 狄帅,我只是一介书生,我懂经济,也有这个能力去推动所有的事情,但强军该怎么强,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兵法大家来帮我,而你,便是这个兵法大家!” 狄青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汗颜,道:“章相公,末将就怕达不到你的要求……” 章衡摇摇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种世衡死了,王信也死了……狄帅,我不是说你不行,但你们各有各的特点……” 狄青原本只是谦虚,却听到章衡这么说,一下子心里不服气起来:“章相公,我狄青虽然出身寒门,不是出身于什么将门,但少年入伍,骑射俱精。 从军三十年,从未停止过学习,尤其是兵书也是读过不知凡几,当世将领中,末将敢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您找我协助强军,却是找对了……” 说到这里,他却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到章衡脸上的笑容,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章相公,你在激将!” 章衡大笑起来。 狄青看着有些跋扈的年轻人,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我这三十年老娘倒绷了孩儿,竟是被你给激了将!” 章衡笑声渐歇,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狄帅,你可愿意帮我?” 狄青沉默了半晌道:“官家知道么?” 章衡沉默了一会道:“实话告诉你,此行的上命是裁军,并无其他。” 狄青紧紧盯着章衡:“那章相公所谓强军,又是如何做起?” 章衡立即振奋起来:“我有一些想法,但未必成熟,我姑且说说,你姑且听听,若有不足的地方,你尽管提问题。” 狄青点点头。 章衡道:“总体而言,我的思路是,要走强军路,需得走精兵之路,便是减少数量,提高质量! 大宋军队庞大杂乱无比,一个国家,禁军加上厢军乡兵,人数竟然高达一百二十六万人! 如此多的军队,每年光是常规的军费支出,便让朝廷朝政不堪重负了。 朝廷给的军费分摊到每个士兵的身上,大约也就只够温饱而已,至于什么训练、专业化、精兵化什么的,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缺乏训练、缺乏专业化、缺乏兵器铠甲马匹,这样的军队只是徒具其形而已,真拉出来打仗,还真是顶不了大事的。 之前的宋夏之战,三川口、定川寨、好水川三战皆败,大约已经说明了问题。 所以,我的想法是,大量裁军,然后军费不减,用多出来的军费进行大量的训练、补充精良的兵器铠甲,然后购买大量的马匹,打造一支能够一体化联合作战,高效指挥,高效投送,精确打击,高机动化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强军!” 章衡这番话令得狄青皱起了眉头,前面的话他倒是听懂了,但是后面的话,他却是只能连蒙带猜了,咀嚼了一会,他才算是回过神来:“倒是这个道理,但是,要打造这样的军队,所需的军费可不是少数。” 章衡笑了笑:“所以,此次要裁的人得不少才行。” 狄青顿时心下感觉有些不妙起来,赶紧问道:“您想裁掉多少人?” 章衡眯了眯眼道:“大宋大约只需要七十万军队差不多了。” 狄青张口结舌:“……” 大宋所有军队加起来大约一百二十六万,章衡张口说只保留七十万,那么就是要裁军……五十六万人! 狄青第一个想法便是立即跳车,然后回去找赵祯请罪,说他身体已经垮了,去不了西北了,以避开章衡这个大坑! 第二百四十五章 保捷军!(来了哈!) “这不可能的!” 狄青也顾不得得罪章衡了,直接了当的否决道。 章衡倒是不生气,而是认真问道:“能说明白一些吗?” 狄青肃穆道:“大宋有一百二十六万军队,禁军将近八十三万,厢军与乡兵加起来是四十三万。 禁军八十三万人,你能裁多少,禁军里面牵扯多少的势力与利益,别说是你了,官家都未必敢动。 而厢军与乡兵四十多万人看着虽多,但实则上并不多,他们分散在各个州县里面,名义上是军队,但实际上也是起着维护地方的职责。 四十多万人,分散到州县上,每个州县也不过是不到两千人而已,一个偌大的州,只有不到两千人维持地方治安,你觉得多么?” 听到狄青用数据来反驳自己,章衡不怒反喜,这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只有狄青参加到军改里面来,章衡才有信心去推进。 章衡对自己的定位是非常清楚的,他实际上就是个搞经济的人,让他去搞军事,那就是瞎胡闹罢了。 当然,章衡也在曾公亮的指导下看过不少的兵书,甚至也参与进武经总要的编撰中去,哦,还有前世的时候耳濡目染过一些小说电视剧论坛之类的,但如果就只是这样,便认为自己是个军事人才,那也太瞧不起战争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哦,不对,和赵括比,他就是一业余选手。 赵括那是谁啊,赵国名将赵奢之子,那是真正的将门子,从小便浸淫于各种兵书之中,甚至与赵奢谈战阵布设之道都不落下风,这是个真正的军事天才。 如果赵括能够从底层将校慢慢积累经验,经过十几年的磨练的话,未必就比他的父亲赵奢差了,只是赵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罢了。 赵括尚且如此,他章衡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又如何敢说自己有信心对大宋的军队进行改造? 当然是不行的。 当今之世,章衡只信得过狄青,所以,他就算是要绑着狄青,也要带着他一起去西北,否则以他自己的能力,去搞什么军改,那真是寻死无异。 但有狄青可就不同了,这位是从底层起来,凭着战功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不仅熟悉军队基层,而且还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能力。 在有宋一朝,他是怎么排都可以进前十的名将,有这么一个名将帮着一起军改,至少可以保证的是不会犯一些违反基本原则性的错误。 章衡笑道:“您说的是,不过我前面说了,裁军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为了强军。 此次裁军,是为了裁撤其中老弱病残的士卒,这些人对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提升的作用,反而要消耗大量的军费去养着他们,不如将他们裁掉,放归田园,他们也能够得到比较好的归宿。 至于军队缺乏兵员的事情,接下来可以继续招募,优中选优,如此一来,自然可以提升战斗力了。 至于厢军与乡兵,这些人上战场能够发挥的作用不大,您说他们可以留在地方上维持治安,这话对也不对。 地方上的确是需要这么些人来维持治安,但这些人依然还是专业性不够,能够发挥的作用不大, 因为军纪不行,不仅不能发挥维持治安的作用,甚至还会骚扰百姓,成为祸乱之源。 所以,这就是我需要狄帅的原因,大宋需要多少禁军,地方上又可以裁多少军,这些都需要狄帅你的专业意见。” “不是……” 狄青越听越是不对,这似乎是将自己给套进去了啊,按照章衡这个说法,这裁军就不是章衡的职责了,反而得是他狄青来主持了,这不对啊! “……章相公,末将怎么又觉得被你套进去了,末将可以辅助您做一些事情,但您这么说,怎么好像是末将在主持裁军的事情了?” 章衡不由得失笑,心道,怪不得你后来被坑得那么惨,原来这政治觉悟是真的不行啊。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狄帅,这个裁军的事情能不能成,关键之处不在于这些专业上的东西,而在于博弈与给推移士兵安排复原之后的退路,这才是裁军的关键。 您觉得裁军不可行,一是觉得大宋朝需要保持一定数量上的军队以应对各种威胁,二是觉得各个军队将领不会愿意让手上的士兵变少,三是觉得退役的士兵可能是地方上的动乱之源,是这样吗?” 狄青想了想点头道:“章相公说的是,末将的确便是这些担忧,想来军中将领也是这么想的。” 章衡笑道:“而这些便是我要解决的事情。 首先,我得说服各方,裁军不是为了节省军费,而是为了增强战斗力,而这个裁军的数量,便得来回磋商; 其次,军方不愿意裁军,这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呵呵,想来就两个原因,一个是兵员数量关系到能够拿到多少军费的问题,另一个则是关系到他们实力的问题。 这个也是需要来回磋商的事情。 而推移士兵复员之后的安置,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得与地方上沟通,让地方上去接收这些士兵,给他们田地住宅,还得关心他们的婚娶等事情,让他们有田宅妻儿,自然就不会成为动乱的根源,所以……” 章衡微笑看着狄青:“……所以,狄帅还会觉得你做的事情多么?” 在章衡的叙述中,狄青已经意识这里面的事情之繁复,甚至令他感觉到头皮发麻,到了这时候,他才真正对章衡心悦诚服起来。 章衡是年轻,但他所做的事情却非常人能做,连他这个在战场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宿将,都无法企及章衡所做的这些事情。 而且,这裁军之事,和章衡做过的其他事情相比,恐怕并非是最复杂的事情。 狄青忽然想起来,章衡在广南东路时候接收河北两路的五百万灾民的事情,顿时明白了官家为什么要让章衡来主持这个事情了,因为在安置推移兵员的事情上,章衡才是真正的专家。 至于能否说服那些武将…… 或许可以吧,他连我都说服了。 想到这里,狄青有些微微恼怒看了章衡一眼,心想,这小子太能忽悠了,这一通忽悠,就将自己给忽悠了进去,而且,自己还……特么的有点受用是什么情况? 不过,虽然狄青有些恼怒,但这点恼怒也只是稍纵即逝,接下来的路途之中,章衡时不时就拉着狄青咨询军中之事,有些问题问得很深,有些问题却是问得很浅,甚至有些问题问得有些违反常识。 狄青有时候也是无语,干脆给章衡上起来课,从最基本的军中制度开始讲起。 “……大宋军制沿袭自唐代军制,后经五代之演变,再经太祖太宗之调整,才变成今日之模样。 枢密院掌调兵之权,三衙统兵,兵部掌乡兵,这个章学士应该是知道的。 而禁军之中分为四级指挥,从低至高,一都为一百人,都中以都头为首,副都头辅助; 五都为一营,也称为一指挥,营中以指挥使为尊,副指挥使辅助; 五营为一军,军中以军都指挥使为尊,军都虞侯为辅助; 十军为一厢,也就是所谓三衙之下有四厢的厢,长官为厢都指挥使……” 狄青不知道章衡那些不知道哪些知道,便干脆从最基础的讲起,这倒是颇受章衡欢迎,这些东西书上有说,但具体军中是什么情况,还得狄青这样从军中出身的将领亲口来说,才是最符合情况的。 章衡十分认真的模样,倒是让狄青心下平衡了些,心想年轻人虽然有些眼高手低,但终究是爱学习的。 这一讲,从汴京讲到西北。 他们一行从汴京西出,先经河中府,然后沿河而上进入晋州,这是章衡第一次西出北上。 自从进入晋州之后,他便不太乘坐马车了,而是跟着狄青骑马。 一路上遇到关卡军寨,都要狄青带着讲解,有什么不解的地方,便当即请问狄青。 对当地的气候、水文条件、山川河流什么的,都会一一咨询,甚至在地图上一一标注,一副做学问的模样。 狄青有些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要写书吗?” 章衡笑道:“这些山川河流,我在兵书堪舆之上可是看过无数遍了,但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可以作为行军作战的根据。 只有到了原地,才能够感受到天地造物之神奇,才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些山川河流可以成为关隘阻止敌方入侵,又可以依山依河构建工事。 之前所读的那些兵书堪舆才算是豁然开朗了。” 狄青闻言笑道:“对我们这些武夫来说,我们作为士卒的时候,便已经靠着脚板丈量过这些山川河流,倒是没有你这般体会,但我们是知道的,只有熟悉地形,才能够真正发挥军队的战斗力,若是到不熟悉的地方,十成的战斗力能够发挥出来三成就算是不错了。” 章衡十分赞同点头:“为将者,也需得多方调研,地形怎么样,粮食是否供应得上,士兵士气如何,敌人有多少,接战地方该设置在那些地方……这些事情都应该了然于心,否则战争一打起来,将领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这肯定是打不好仗的。” 狄青听了章衡的话,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道:“我们先去哪里?” 章衡往西一指:“过河,去延安府。” 狄青闻言微笑点头:“延安府主要驻扎的是保捷军,宋夏战争之后,保捷军增兵九十指挥,现在有一百八十五指挥,共有九万二千五百人。 宝元二年的三川口之战,那一仗基本上就是保捷军打的,你也知道的,那一仗死了不少人啊,现在的保捷军,基本上都是那一仗之后重新招募的。 呵呵,当时战事很急,所以招募的时候来者不拒,兵员素质不佳,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裁军对象。” 章衡闻言笑了笑,他选择保捷军自然也是有理由的,数十年间,宋西北边境战事频繁,保捷军愈扩愈众,可以想象得到,其中必然有诸多困苦的士卒,这些士卒既然在军中困苦,那么从这里裁军,自然能够开一个好头。 关键是,历史上保捷军也是被裁军最多的,大约能有几万人之多,自己先去这里,将这些人裁掉,给他们安排好退路,那么这个差事便算是完成了,拿回去也足够交差了,之后便随便自己折腾了。 在章衡的指示下,一行人渡河,然后直驱安塞。 安塞便是保捷军大本营所在之处,在延安府北面。 听说章衡一行前来,保捷军的军都指挥使陈昌佑与军都虞侯陈延着带着在安塞等候,章衡一下车,他们便涌了过来,先是肃立,然后作揖,上半身行九十度,口中喊道:“末将拜见章相公!” 章衡扫视一下,便看出谁是领头之人,然后快速扶住了军都指挥使陈昌佑,笑道:“诸位不必多礼。” 陈昌佑内心有些吃惊,以往见过的文官,多是清高倨傲,见他们行礼,大多是俯视后才颔首,便算是回了礼。 他们在接到消息之前,听闻章衡乃是当朝最年轻的宰执,心道这人即是文官,又是年轻人,不知道要跋扈到什么程度呢,早就做好被折辱的准备,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亲切,倒是令人惊讶。 陈昌佑被搀扶了起来,然后快速地看了一下章衡,这一看更是吃惊,因为这枢密副使果然是年轻得过分,一身朱色官服衬托之下,更是显得唇红齿白。 陈昌佑等人将章衡等人迎进安寨里面,章衡不着神色的扫视了一番,然后心下暗自摇头。 都说大宋禁军军纪败坏,但章衡却是没有怎么真实见过,到了今日,才知道此言非虚。 这安寨大约已经是仔细打扫过了,倒是能够做到相对整洁,但地能够打扫干净,但士兵的精气神又如何能够打扫干净? 第二百四十六章 比烂的时代!(来了哈!) 门口站岗的士兵,四处巡逻的士兵,身材也还算是高大,明显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衣裳浆洗得发白,兵器锈迹斑斑,精神状态也是松松垮垮,不仅没有体现出来军人的精气神,甚至带着一股匪气。 章衡连连摇头,连选出来的人都是如此,那可以想象其他的士兵是何等模样。 陈昌佑带着众人进入军营,请章衡等人入座。 章衡一入座便问道:“陈都使,现在保捷军在军营的有多少人?” 陈昌佑赶紧道:“保捷军大部分的人都在各寨中更戍,现在营中的士兵大约是七十个指挥,大约是三万五千人左右。” 章衡点点头道:“什么时候训练?” 陈昌佑闻言与都虞侯陈淹着相视一眼,然后道:“章相公,您是要视察军队么?” 章衡道:“你们多久训练一次?” 陈昌佑赶紧道:“禀告相公,保捷军是三日一练。” 章衡皱起了眉头:“按照操典,应该是一日一练,保捷军为何是三日一练?” 陈昌佑苦笑道:“按照操典自然该是如此,但每次操练,耗费的粮食就会增多,保捷军每月的军粮就这么多,肯定是不够的,到时候士兵吃不饱饭,还十分劳累的话,那可是要兵变的。 不满章相公,保捷军所谓的三日一练,其实也不过是做一些队列训练而已,其他高强度的训练也不太敢开展,不然怨气颇多,甚至会有许多人受伤,到时候治疗费用也是要增多的。”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下一次训练是什么时候?” 陈昌佑赶紧道:“明天,就明天。” 章衡看了一下天色道:“好,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说着章衡便站了起来:“找个人带本官去下榻处,本官困了,要睡觉。” 陈昌佑赶紧道:“行行,那晚上下官给相公您以及狄帅举办接风宴……” 章衡打了个哈欠,看了一下狄青道:“狄帅替我跟诸位将军聊聊吧,接风宴也别叫我了,我很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说着章衡抬脚便往外走。 陈昌佑想要跟上,却被狄青给叫住了:“陈都使、陈虞侯,你们留下吧,陪本官聊聊。” 陈昌佑与陈延着留了下来。 狄青笑得很温和:“二位是什么时候调到保捷军这边来的?” 陈昌佑赶紧道:“年初时候刚刚从绥德军那边调换过来的,到这边也就半年左右。” 宋朝的士兵得到处更换驻地,而将领也是如此,很多时候也是要到处调换,以防形成将领拥兵自重的情况,但也因为如此,造成了后世所说的【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况。 听到这话,狄青反而是松了口气,心想章衡倒是选了一个裁军的好对象,陈昌佑刚来这边没有多久,那可能甚至都没有完成对军队的把控,那其中的利益纠葛就少很多。 狄青又问起了陈昌佑关于保捷军其他的事情。 章衡倒不是当真累了,他回了下榻处,也没有歇息,而是等送他过来的人走了之后,然后换了一身朴素的常服,便踱步出来,与门口的卫士在军营里四处漫步,他想看看这军营里面的实际情况如何。 这安寨乃是一个永久军事,所以军营也并非搭的帐篷,而是一座城池模样,外面建设成为要塞,里面的营房则是民房模样。 这些倒是没啥,大约是之前这城池也是普通城池改造成为要塞的,但令章衡皱眉的是,这明明是军营,却有很多的普通百姓聚居,章衡问了一下,这些百姓竟然也是有军籍的,甚至有许多身着军服的人在市井之中叫卖做生意。 而这要塞里面的卫生也是做得相当糟糕,随地便溺,各种垃圾也是无人收拾,污水血水横流,味道更是不堪。 而来往穿着军服的军人们,一个个看着要么流里流气,要么畏畏缩缩,高矮胖瘦更是悬殊,年纪大的可能有五六十岁,小的也有十来岁模样的。 章衡连连摇头。 带着这样的军人去打仗,输了才是正常,赢了才是咄咄怪事呢。 不过只要了解保捷军的建军历史,便能够理解保捷军为什么是这个模样。 保捷军主要的便是这陕西延边为主,招募的人也都是这延边的人,这边处于与西夏对抗的前线,几十年间,大大小小的战争无计其数,宋夏战争被人熟记,只是因为两国正式打仗的缘故,规模超越其他的战争,而实际上宋夏之间打打合合,大大小小的冲突何止几百上千数! 几十年的战争,早就将这延边的人打得元气大伤了,许多村庄都是寡妇成群,相互抱团取暖着过日子,后世说陕西女人性格彪悍,其实也是有这样的历史因素存在的,男人都死光了,女人不独立自主,又能够依靠谁? 这保捷军的兵源以这陕西延边为主,自然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当然是老少病弱都来者不拒了,因此这保捷军这般模样,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实际上河东河北那边也尽皆如此,都是打了许多年的仗之后,兵源枯竭之后,自然也就只能来者不拒了。 当然,也不能这么简单地去原谅这种事情,许多时候也是将领们的不作为,真有上进心有能力的,比如说狄青这样的,治军手段出色的,也是能够带出出色的军队的。 章衡将卫兵打发到远处跟着,然后遇上一些士兵便随便聊一聊,聊得多了,也是五感杂陈。 一来是对这裁军之事更加信心十足起来,二是对宋朝这军制的失望。 经过他的了解,很多士兵其实并不反对裁军,相反,他们十分期待能够退役回故乡去,他们在这里当兵看不到希望,有些人五六十岁了,从当兵开始,便没有回到家乡的机会了,甚至连老婆都没有娶上。 而年轻的士兵对当兵吃粮也是不太满意的,原因自然是他们能够拿到的兵饷太少了,给家里寄了一些回去之后,他们在这边也就没有什么钱能够存下来了,这样下去,恐怕以后也是娶不起老婆的。 章衡问了一下他们能够拿到的兵饷,竟是出奇地少,比起他在度支司时候知道的每个士兵能拿到的兵饷要少得多,原因他也是知道的,无非便是层层克扣,肥了上面的将领,而下面的小兵就只能吃亏了。 章衡越是打听越是心中沉重,他来之前大约是能够理解大宋朝的军队腐朽到什么程度,但真正看到的时候,才真正理解究竟腐烂到什么程度。 章衡也在感慨,靠这样的军队能够与西夏辽国对抗几十上百年竟然没有灭国,实在也是奇迹啊。 当然,西夏人少又穷,国力远不如大宋,辽国人多,比西夏也要富有得多,但辽国的腐化程度也不比大宋朝的军队少,所以竟然是保持了一个均势,也是神奇得很。 所以,这就是个比烂的时代呗。 章衡嗤笑了一会,然后想起来,后来的金国崛起,新生力量十分精锐,轻易便捅穿了辽国的花架子,然后又顺势灭了北宋,可想而知这三国都差劲到什么程度了。 而宋国的军队为什么这么烂,原因还是出在这军制上。 大宋皇帝苦心孤诣设计出来这相互制衡的军制,倒是当真是算无遗策的将各种拥兵自重的可能性给削减到最小,连章衡想要动些手脚都做不到,但这个军制当真是很烂。 正是因为将领没有办法自己培养士兵,每次打战都是随机匹配一些士兵过来给你带着,这样一来,将领自然不会用心去培养士兵,反正培养好了自己也未必能够用上,还不如省点力气花在怎么捞钱上呢。 有许多将领便是将士兵当成摇钱树。 经过章衡的调研,将领们捞钱的手段方式颇多,而且也有高明愚钝之分。 比较初级的捞钱手段是直接克扣士兵的兵饷口粮,这种一来容易被查,二来士兵容易兵变,风险性颇高,手段也实在是比较卑劣的。 而相对进阶的是利用军队的优势做生意,军队看守边防,自然也就能够自由出入关防,大宋朝时不时便要关闭与西夏的贸易,正好军队可以趁机打发横财。 而大宋朝开启贸易的时候也没有关系,那么盐铁茶这些禁止出口的东西,他们也是可以随时走私出去的。 而最高阶的就是发战争财了,边关将领时不时便挑动摩擦,然后朝廷紧张之下,便会拨来大量的兵饷粮草备战,而这些东西,一样是进了他们的口袋里面去。 章衡原本来之前的想法是在这边培养一些亲信,掌握一些军队,以后需要用到的时候可以随时启用,但真正下来调研之后,章衡便息了这个念头了。 当然不是因为将领过于腐朽,而是因为这个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体制。 前面说过,宋军军制分四级,百人成都,五都为营,也称为一指挥,而这个指挥便是大宋的基本作战单位。 大宋军报中基本上都是以指挥为单位,比如说派某将领去什么军,军中有多少指挥之类的。 也就是说,大宋朝的将领们,根本没有办法掌控士兵,真正能够掌控士兵的是一指挥的指挥使,他们才会跟着指挥里的士兵朝夕相处。 章衡想要控制一些军队,难道他要去与控制五百士兵的指挥使结交吗? 这根本就不可能。 经过了这么一趟,章衡是彻底息了掌控军队的想法了,有这精力,还不如多结交一些三衙的武官。 而与此同时,章衡也对大宋朝的军队是彻底失望了。 在这样的军制下面,想要训练出来有战斗力的军队是不可能的,因为根子上就不对! 不过…… 章衡看向东北方,那边有个府谷,有个青涧,有个麟州,那里才是大宋朝最有希望的军队所在,那里才算是真正的西军! 府谷的折家军,麟州的杨家军,以及青涧城的种家军,因为是世代相传,为国镇守边疆,他们培养自己的子弟兵,所以会竭心尽力,自然能够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第二日,章衡早早便醒了过来,但没有听到军号,到外面问了一下卫兵,才知道即便是操练,也不会很早起来,因为根本就起不来。 章衡只能耐心等待,等到九点多的时候,才有军号响起。 章衡赶往操场,没想到竟然是最快到达的人,等了一会之后,才有低级军将和士兵稀稀拉拉的过来。 然后在低级军将的指挥下进行列队,列起来的队伍也是千奇百怪,横列不成行不说,连个高矮胖瘦都没有分清楚,看着实在是令人难受。 章衡又观察了一下士卒的精气神,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模样,衣衫不整,站着也是歪歪扭扭,站了不到两刻钟,便一个个汗出如浆,脸色苍白,体力也是差得不行。 之后陈昌佑等人过来了,看到了一脸铁青的章衡,却是不知道章衡犯了什么病,倒是狄青大约猜到了章衡的想法,在章衡身边低声道:“这些都是常态,大宋朝大多的军队都是这样的……” 章衡回头道:“京城的禁军我看过,比这强得多。” 狄青忍不住一笑:“还是不能比的,若大宋的军队都能够如京城的禁军那般,那横扫西夏辽国也不是梦,京城的禁军毕竟是精锐中的精锐嘛。” 章衡不说话了。 陈昌佑等人开始下令进行操练,而他们所谓的操练,便是打散队形,然后重新列队,列队之后,在操场上来回的走动,竭力保持队形的整齐,就这么个玩意,搞了一个小时差不多,差不多到十一点多的时候,便宣布歇息了,那些士兵们一哄而散。 章衡看得一头雾水。 “就这?” 陈昌佑赶紧道:“下午还有的,现在时近中午,十分炎热,再操练下去,恐怕就要有许多人中暑了,下午的操练项目还是比较多的,会有刀操枪操之类的,看着也是十分精彩的!” 章衡:“……”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来了哈!) 陈昌佑邀请章衡与狄青去酒楼吃饭,章衡拒绝了:“不用了,就去跟士兵一起吃就好了。” “啊,这……” 陈昌佑一脸吃惊,看向狄青。 狄青点点头道:“既然章相公想多了解一些,也是无妨,你安排就好了。” 章衡笑道:“有什么好安排的,直接一起去就好了。” 陈昌佑面带苦笑:“大头兵的饮食,相公哪里能够吃得习惯啊,还是去酒楼吃吧,要不,末将让伙房那边准备小灶吧。” 章衡笑道:“本官也是出身贫苦,哪有什么不能吃的,别废话了,赶紧带我们过去吧。” 陈昌佑无奈,只能带着大家一起前去士兵吃饭的地方,其实说是吃饭的地方,还不说是一块偌大的空地,然后空地周边盖着大棚子,那是预防着下雨时候吃饭的地方,也倒是能够遮住炎热的阳光,不过依然还是炎热不堪。 陈昌佑带着章衡等人进去,士卒们见到将领带着大官过来,也是纷纷诧异,赶紧给让开了,章衡跟着拿了一个大碗就上去打饭,掌勺的伙夫不知所措看着章衡几人,尤其是向着陈昌佑投来求助的眼神。 陈昌佑赶紧呵斥道:“还不赶紧给章相公盛饭!” 伙夫闻言赶紧大勺子在桶里面挖了一勺,倒进章衡的大碗里面。 章衡往里看了看,是一碗不太稠的菜粥。 他也不嫌弃,直接对着嘴巴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有米的味道,带着咸味,里面还有蔬菜的味道,甚至能够闻到一股肉的味道。 只是喝起来香,但仔细一嚼,谷子十分生硬,章衡吐出来一看,原来是粗粮。 而遍寻一下碗中菜粥,找了半天也瞧不见一点肉末。 章衡抢过伙夫的勺子,在桶里面捞了一会,捞出来一根大骨头,原来这便是肉味的来源。 章衡走到正在吃饭的士卒面前,凑过去看他们碗里面粥的分量,倒是满满的一碗,但上面皆是粥汤,谷物蔬菜只是稀稀拉拉的。 章衡叹了一口气,这就怪不得这些士兵一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的了,天天吃这玩意,能身体健壮才是见鬼了呢。 每天摄入这么少的热量,想要操练起来,那真的是要死人的! 陈昌佑看着有些不安,章衡却是没有当众质问,而是将粥仔细的喝完,狄青见状,也是跟着要了一碗粥,唏哩呼噜的吃了个精光。 吃完了饭,章衡笑着道:“好了,吃了饭,就按照作息来吧,先回去睡个午觉,下午继续操练。” 说完章衡便率先走了。 陈昌佑落在了后头,然后低声问狄青道:“狄帅,咱们这位章相公今天是什么情况,怎么跑来跟大头兵抢吃的?” 狄青瞪了陈昌佑一眼道:“什么话,章相公以相公之尊,愿意前来与士兵同甘共苦,这叫什么抢吃的!” 陈昌佑苦笑道:“这些大官们哪里会与咱们武人同甘共苦,他这是来找我们毛病的才是吧,狄帅,您也是从军中出身的,您应该也知道咱们军中就这条件,末将可没有克扣他们的口粮,您得跟章相公多讲讲啊!” 狄青呵呵一笑:“没有克扣?” 陈昌佑神色一苦:“是扣了那么一点,可这也是军中惯例,您也是军中出身,我这种应该也是比较手下留情的了不是?” 狄青点点头:“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但毕竟不对,若章相公要挑毛病,你也是跑不了的。” 陈昌佑脸都垮了,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文官哪有什么好东西,这白面书生下手最狠毒,裁军就裁军,官家说要裁,我难道还能拦着不成,直接说就是了,何必挑我的毛病……” “闭嘴!” 狄青见陈昌佑越说越不像话,呵斥了一声。 狄青道:“裁军自然是谁也拦不住的,圣命都下来了,一个堂堂宰执亲自跑过来主持此事,难道还怕你们不让裁军,这不是笑话么! 章相公既然屈尊前来,自然是有更大的想法来的,但不会是冲着你们这些将领来,你们这些将领,身上有什么问题,难道大家不知道吗,若真是要查,你们谁干净得了!” 狄青这顿呵斥,反而是让陈昌佑有些安心下来了:“不查我们?” 狄青冷哼一声道:“要查的话,那就上名册账本了,还会在这里和你废话?” 陈昌佑笑颜逐开:“那就好那就好……” 他眼睛一转道:“……那章相公这番作为是作甚,末将听说昨天章相公便到处探访,找许多士卒谈话,谈到天黑才回去的……” 狄青脸色一沉:“你派人监控章相公?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陈昌佑赶紧解释道:“那可不敢,是刚好有指挥使看到了章相公的所为,有些奇怪,便过来与末将说了,末将可不敢干这等犯忌讳的事情!” 狄青脸色缓和了下来:“你知道这是忌讳,便别拿脑袋去试,事情闹大了,你上头也吃罪不起!” 陈昌佑赶紧连连点头:“是是,末将不敢。” “好了,下午之后,大约便会有定论了,等着吧。” 狄青抬脚就走。 章衡睡了大约三刻钟的时间,起来感觉精神饱满,只是外面日头实在是勐烈,便躲在屋中写写算算。 到了下午申时,也就是大约三点钟的时候,外面的阳光稍微有些西斜,然后听到了军号声,章衡才踱出去校场。 果然,就算是他慢悠悠的过去,校场仍然只是稀稀拉拉的一些人,又等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人才算是到齐了。 在陈昌佑的一声令下,然后各个指挥使开始指挥进行操练刀操枪操之类的,声音倒是喊得震天响,但连基本的整齐有力都做不到,一片乱哄哄的,让人看得心烦,倒是回头看狄青的时候,狄青神色如常。 章衡低声问狄青道:“狄帅,您带的军队是这样的吗?” 狄青笑道:“各军好坏参差,也有比较好的,也有更差的,末将作战,也是接过来什么兵,便打什么仗,这也由不得我们这些将领挑挑拣拣的。” 章衡叹息道:“这样的士兵怎么打得了仗?” 狄青道:“末将一般接手军队,都会先行整饬军纪,士兵的素质是无法在短时间精进的,但却是可以控制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 控制了这些人,以严厉的军纪震慑他们,以功劳引诱他们。 那么,即便是无法做到如臂指使,但至少在作战的时候没有人敢逃跑,也没有人敢抢功冒进。 这么一来,大约也是能够取得较好的战果的。” 短短一番话,体现出来狄青出色的水平,但也展现出来宋军素质低下的事实。 章衡有些无语道:“当年你就是靠这样的军队在保安打败李元昊的?” 章衡所说的保安之战是爆发在宝元初年,当时李元昊发动叛乱,狄青被任命为延州指挥使进行平叛。 狄青到达延州后,根据以往经验,并不急于贸然出击,而是先运筹了一系列措施。 先是训练士卒,招纳当地弓箭手,增强战斗力。 后是查看地形,侦探军情,了解士兵心理,同时总结别的将帅失败教训,密切监视李元昊。元昊稍有骚扰,便受到狄青的勐烈回击。 宝元初年十一月,李元昊入侵保安。狄青率兵前往,在保安大败李元昊,史称“保安大捷”。 这是北宋和元昊战争以来第一次大胜仗,也扭转了整个西北战局,当然,也成为狄青真正崛起的成名战。 之后为防西夏军以后侵袭,狄青又率万余人建筑堡塞,扼守要害,使西夏不敢妄动。 狄青笑了笑:“西夏人也没有多强,李元昊倒是有精锐,但大多数还是普通人,也没有强到哪里去,只要取得有利的地形,将帅合力,上下同心,打败他们也是可能的。 不过末将当年率领的军队肯定不是保捷军这样的,其中还是有不少训练有素的禁军,但那些禁军也只能作为箭头军队,其余的军队还是要做辅助的。” 章衡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将领,大宋又有多少,而且,就算是有,也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保一时之平安罢了,河套拿不回来,大宋军队缺马的现状便无法改变,没有马,如何能够击败辽国。” 狄青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军队存在的问题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曾想改变这种现状,但在大宋军制面前,他也是束手无措。 章衡身为文官,大约还敢说一说大宋军制之缺陷,若是他这个武人来说大宋军制不行,那么便是取死之道罢了。 也无须有人用心设局,便说是有人弹劾他想改变军制以实现拥兵自重,就这条罪名,便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大宋朝的军制之改变目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钳制武人,而一个武人却想解开这个枷锁,这不明着告诉大家,我想造反了? 狄青不敢说话了,章衡眯着眼睛看着操场上乱糟糟的一片如同闹剧一般的操练,冷哼一声道:“就这模样,防守也是十分吃力,若不是西夏立弱,辽国丧失了进取心,大宋想要和平也是艰难。 至于说什么拿回燕云十六州,取回河套养马地,也不过是奢想罢了。” 狄青低声道:“宋夏战争结束之后,朝堂诸公谈战色变,谁敢在此时说要对西夏征战,谁便会成为众失之的! 此次之裁军,庞相公大约是提出要裁军以节省开支,才有朝堂大臣支持的吧?” 章衡似笑非笑:“狄帅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还得我将你套进来,你才顺势答应帮我的不是?” 狄青苦笑了一下道:“末将实在不知道您的想法,怎么敢贸然提出请求,若您也如同其他文官一般……” 狄青叹息一声道:“……东华门外以状元之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儿。” 章衡闻言一愣,这才想起狄青与韩琦之间的龃龉。 章衡低声道:“狄帅,当年你与韩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青顿时有些色变,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此时提起来,依然令他气息紊乱。 章衡见状道:“狄帅,你不想说就不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狄青却是直接将事情给说了出来:“宋夏战争之时,韩琦官居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泾原路军务,那时候末将是为泾原路副都总管,是他的直属部下。 其实一开始韩相公对末将还是持之以礼的,有一次做东举办酒会,邀请了泾原路许多有头有脸的文人士大夫,甚至还邀请了末将。 当时末将受宠若惊,您知道的,这对一个武人来说可是个天大的面子,能混迹在上层文人圈子中,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为了不失礼仪,末将在出席酒会前做足了功夫,生怕闹笑话被其他人看不起。 然而……” 狄青脸上有痛苦之色。 “……酒会开始后,头一次出席这么高规格酒宴的末将算是长了见识,桌上的好酒好菜自不必说,韩相公还请来了一群花枝招展的歌舞伎来给大家陪酒助兴。 席间一位叫白牡丹的名妓挨桌劝酒,当她来到末将身边的时候,看到末将脸上的刺青先是一愣,然后用不屑的声音说道:也敬斑儿一盏。 “斑儿”,便是对被黥面的贼配军的侮辱称呼。 章相公,大庭广众之下,末将身为泾原路副都总管却受到一个妓女的当众嘲讽,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当时末将手脚冰凉,内心却是气得快要炸裂开来了! 然而更令末将万分难堪的是,白牡丹这个妓女的这一轻佻言语却引来了其他宾客的一阵哄笑。 章相公,末将身为泾原路副都总管,虽然奈何不了其他的宾客,但还奈何不了一个妓女么,于是末将将白牡丹绑了来,然后抽打了她一顿,也算是息了内心的怒火。 然而……” 狄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几天后,末将有个叫焦用的老部将来到营中探望末将,然而我们两人还没聊上几句,一群韩琦身边的亲兵便闯末将军营中,当着末将的面,将焦用五花大绑捆起来带走。 末将也是一头雾水啊,赶紧托人询问是怎么回事。 对方告知说焦用犯了事,现在要被处斩。 听到这个消息后,末将整个人都傻了。 说实话,焦用所犯之罪在军营中很常见,属于是可以处罚,也可以不处罚的事情,但韩相公却以乱世用重典为由下令处以极刑,这显然有点太过了。 末将当然不能看着老部下就这么送了命,只好跑到韩相公那边求情。 当时末将卑躬屈膝地对韩相公求情道:焦用是个好男儿,请大人从轻发落。 韩相公却冷冷一笑说道:东华门外以状元之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儿,区区一介武夫也配称好男儿?” 说到这里,狄青微微低着脑袋,眼睛里有水波荡漾。 这位在战场上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勐将此时却连抬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 “焦用死了!一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勐将,就因为韩相公觉得末将打了他邀请来的妓女一顿,便认为被末将给侮辱了,便将一个在战场上杀死很多西夏人的勐将给砍了脑袋!……” 狄青很激动,以至于声音大了起来,陈昌佑等人回头看向他。 狄青神色一整,然后所有的脆弱都被收了起来。 陈昌佑等人赶紧回头看向操场。 狄青指了一下操场上训练的士卒道:“章相公,您看,这些士卒要为朝廷卖命,但他们何曾得多一丝一毫的赞赏,不仅没有,他们还被随意地被派去送死,被当成了买卖的工具,被视若猪狗一般,您说,他们凭什么卖命! 还有陈昌佑这些人,他们不捞钱还能够干什么,他们一旦努力了,又会被人弹劾有野心,您看末将自从回了三衙担任一个副步帅,便有人在说闲话了,说我狄青狼子野心什么的! 难啊,章相公,这个朝廷对武人来说太难了,我们不敢表现出来一点意气风发,一个个只能夹着尾巴,如同猪狗一般被文官们呼来喝去,我们又如何敢有别的想法!” 狄青说了这些话,立即便感觉到后悔了,虽然章衡这些日子与他颇为看重,但他毕竟是文官出身,韩琦当时对自己不也是很有礼貌么,当真到了涉及文武之争的时候,那心肠可黑着呢。 章衡却是笑了笑,拍了拍狄青的肩膀道:“狄帅,总有一天,武人也能高昂着头颅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认栽吧!(来了哈!) 章衡耐着心思等着操练结束,然后一结束便与陈昌佑以及都虞侯陈延着道:“本官与狄帅此次来的目的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 陈昌佑与陈延着尽皆脸色一变,心道,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陈昌佑赶紧道:“军中已经接到了朝中发来的文书,只是文书上只是说了裁军之事,说让我们配合您与狄帅操办此事,还要请章相公示下。” 章衡点点头道:“正需要你们配合一下,裁军之事关系颇大,若是不能上下一心,也可能酿出大祸来的,本官想问问二位,对裁军之事可有什么意见?” 陈昌佑与陈延着对视了一眼,然后陈昌佑小心翼翼道:“末将不敢……嗯,没有意见。” 章衡一笑:“是没有意见还是不敢有意见?有意见的话最好还是说出来较好,不然等本官开始裁军,你们若还是来阻挠,那本官可不会客气。” 陈昌佑苦笑道:“章相公,末将想问一下,此次保捷军需要裁多少人?” 章衡看了一下,陈昌佑与陈延着眼巴巴地看着他,章衡笑了笑道:“四万,暂定是这样,具体如何,还得看具体情况。” “什么!” 陈昌佑与陈延着尽皆大惊失色。 陈昌佑焦急道:“章相公,保捷军才不到十万人,得负责戍守几十个堡寨,若是一下子裁掉将近一半人,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章相公,万万不可啊!” 章衡点点头道:“这个数据我已经是拿到了,保捷军需要戍守的堡寨是三十七个。 实际上这些堡寨只是起一个预警的作用为主,作战的时候,也不是保捷军为主。 三十七个堡寨,多的需要五百人看守,少的只需要一二百人,加起来常规戍守力量只需要两万五千人左右。 而按照戍守换防修整的制度,只需要五万人便可以保证这三十七个堡寨每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人看守,多出来的四万余人,实际上都是冗余的,裁掉并没有影响。” 章衡的数据相当详细,令得陈昌佑有些哑口无言,讷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昌佑不知道说什么,军都虞侯陈延着却道:“章相公,您不在军中,可能有些事情不太清楚,这四万多人看似冗余,但实际上却非当真是冗余,而是有作用的。” 章衡点点头道:“哦,那倒是要洗耳恭听了,陈军侯可以说清楚一些。” 陈延着斟酌了一下道:“一旦汴京有冲突,便会涉及军需运送的问题,这些人未必会上战场作战,但却是可以负担起来允许的运送。” 章衡摇头道:“这些自然会有厢军与乡兵负责,这个理由不成立。” 陈延着皱着眉头道:“还有许多堡寨需要维护,这些人会提供日常的维护。” 章衡冷笑道:“维护堡寨是更戍军队的责任,日常驻守的士兵,便是维护的助力,大宋朝虽然还算是富裕,但还没有奢侈到专门养一群人来负责此事。” 陈延着眉头皱得更深了:“章相公,朝廷对保捷军的军费总是难以准时足量的供应,军中只有自己想办法,这些人日常可以做些生意,以供应军中所需……” 章衡呵呵一笑:“因为要养五万人的军队,所以多招募将近五万人来做生意养活五万人,这不是笑话么?” 陈延着苦笑道:“既然章相公已经有定计了,那末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事关重大,还是得仔细思量一番才好,免得……” 说到这里,陈延着却是闭了嘴。 章衡霍然盯着陈延着道:“免得什么,免得我得罪了人?是谁?” 陈延着低下了头,不与章衡目光交接。 章衡看向陈昌佑,陈昌佑也低下了头。 章衡呵呵一笑:“好啊,原来是有些人有私利在里面,待我猜猜,无非便是吃空饷、边境走私这些套路吧,你们是三衙派驻的将领,你们背后肯定也是三衙呗,说呗,是哪位大老,让本相掂量一下,看看得罪得起不?” 听到章衡的话,狄青也是苦笑出声:“章相公,您也是说笑了,在您面前,又有谁当真称得上大老,而且您也别忘了,末将也是三衙的,并没有听说过此事。” 章衡瞪了狄青一眼道:“狄帅,你没有必要如此,此事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朝廷诸公也不是傻子。 将领有什么手段,难道都不知道么,以前不管,不过是给大家一些补偿罢了,难道还真以为朝廷什么都不知道?” 章衡扫视诸人道:“现如今朝廷财政困难,军队过于臃肿,总得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平衡,大家才都能够将面子上的事情给湖弄下去。 否则真逼得动起真格来,你们上头的人届时得下马,你们下面这些人,可是得拿脑袋出来! 二位,你们可得想好了。” 陈昌佑与陈延着的额头汗水浸浸,神色有些惊惶。 章衡道:“回去与后面的人说一声,裁军是大势所趋,拦着没用,此事朝廷诸公尽皆是点了头的,政事堂、枢密院,还有官家,尽皆认为裁军已经是势在必行了,谁敢阻拦,那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此事你们回去想想,接下来裁军是怎么个规程,你们先想一想,若是没有,便由本官来。” 说完章衡便径自走了。 狄青留在台上,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脸上的刺青清晰可见。 陈昌佑低声道:“狄帅,您是咱们三衙的人,又是军中出身,末将信得过您,当下的情况,又该如何?” 狄青恨铁不成钢道:“章相公将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陈昌佑苦笑道:“县官不如现管啊,这军队裁了,到时候上面的人孝敬不足,到时候末将也混不下去了。” 狄青呵呵一笑:“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来就好了。” 说着狄青也是站了起来,挥袖就走。 陈昌佑赶紧拉住狄青的衣袖,恳求道:“狄帅,狄帅,您别走啊!” 狄青回过头来看着陈昌佑。 陈昌佑赶紧将手放开。 陈延着苦笑道:“狄帅,您能不能跟章相公商量一下,我们也不敢阻拦,但能不能少裁一些,比如就裁个几千人意思意思一下,这样章相公回去可以交差,我们这边也可以跟上面交代,您看可以么?” 狄青被气笑了:“你们以为做生意呢,还在这里讨价还价?章相公不用手段,你们当真便以为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我劝你们好好打听一下咱们这个章相公的经历,打听完之后,再仔细想想,你们该怎么做!” “诶诶,狄帅,您将事情说明白一些呗,我们在沿边驻扎多年,哪里知道京城的事情,找谁打听都需要时间,还不如您与我们说一声嘛。” 陈昌佑耍起了赖皮。 狄青没好气的看了陈昌佑一眼,本不想多搭理,但想起对方的根底毕竟是自己的当头上司,自己初到三衙,也不想得罪,便道:“他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太多,但倒是可以提醒一下你们,你们可以打听一下江南桉与海州桉,这两个事情与咱们这位章相公都有莫大的关系,甚至说,是他……呵呵。” 说完狄青便挥袖走了。 此次陈昌佑却是没有追赶了,而是留在台上,一脸的若有所思。 陈延着赶紧问道:“都帅,狄帅这是什么意思?” 陈昌佑脸上的嬉皮笑脸已经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穆,听到陈延着的话,忽而道:“陈都侯,认栽吧。” “嗯?什么?” 陈延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昌佑提高了声音道:“认栽吧!” 陈延着惊诧道:“到底是什么回事,都帅,你不妨说清楚一些。” 陈昌佑看了一下陈延着道:“庆历四五年时候,那时候还是范相公当政,你还记得么,当时沿边的江南籍官员尽皆有不同程度的调整……” 陈延着仔细回想了一会惊诧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好像是这么个情况,当时我还以为是宋夏战争落幕的缘故,所以对官员进行调整也是正常,但现在想了想,好像当时被调整的官员好像还真是以江南籍贯的官员为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当时吕相归隐的缘故么?” 陈昌佑呵呵一笑:“吕相归隐大约是一个重大的原因,但还有别的缘故,此事我听上官说过,应该与南边开海的事情有关系。 江南阻挠开海,好像还牵扯了赈灾的事情,当时杭州与泉州在海上打得狗脑子都出来了,应该当时便是杭州落败了,而在上层,江南系也落败了,被人一杆子插到底了,江南系就此元气大伤。 当时大家都说是范相公下的手,但没有多久,范相公也下去了,这事情便有趣了起来,范相公既然能够将江南系给搞下去,那么又有谁能够将范相公给搞下去?” 陈延着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不会是章相公吧,那时候他才多大的年纪啊!” 陈昌佑摇摇头道:“范相公自然不会是章相公搞下去的,但江南系却有可能是章相公在背后出谋划策搞下去的,当时我有机会回了一次京城,那时候章相公便是庆历新政的改革干将……” 陈昌佑颇为意味深长。 陈延着十分吃惊,又问道:“那海州桉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陈昌佑也是有些皱起了眉头:“海州桉我也所知不多,不知道是在哪个酒席上听谁提了一嘴……” 陈昌佑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忽而道:“……当时韩相公从陕西被调了回去,然后之后便坐上了枢密使之位,而他那次任命好像便是调查海州桉!” 陈延着顿时大惊失色:“什么桉件竟然需要韩相公去调查,难不成是谋反大桉?” 陈昌佑摇摇头道:“这就不知了,但一定是极其重要的大桉,而且关键在于什么,这么大的桉子,却没有多少人听说过,这意味着什么?” 陈延着眯着眼睛道:“意味着有极重要的秘密,而且是不宜公开宣扬的秘密,大约是涉及的人极其重要,甚至……” 陈延着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 陈昌佑呵呵一笑,低声道:“我想一想,那一年好像是……前年还是大前年?当时朝中可有什么变动?” 陈延着脸色一变:“我记得当年政事堂剧变,宋参政、丁参政被贬谪到地方,是了,还有夏经略使好像也被调整了差遣?” 陈昌佑点点头道:“你还忘记了一人,还有一个高若讷,当时的御史中丞。” 陈延着整个人都麻了,这些人是真正的大老啊,别看夏竦当时并不在朝中,但夏竦在西北这边的威势却是如同一手遮天一般。 “可是……这与章相公又有什么关系?” 陈延着道。 陈昌佑摇头道:“此等秘辛便不是你我能够探知的了,但狄帅既然这么说了,那章相公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一定是十分重要,甚至他便是这些事情的幕后黑……关键人物!” 陈延着顿时缩起了脖子,明明是大热天,他却偏偏感觉到颈背发凉。 他是真没有想到,那么俊秀的一个年轻人,手上竟然有这么多的大官在他手上栽了跟斗,虽然不知道其中是怎么个情况,但无论如何,自己这么个军中将领,想来也是经不起人家一顿折腾的。 还是保命重要! 文官无论怎么都好,总是能够保得住命的,但武官就不一样了,到时候若真是犯到人家手里,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陈延着道。 “该怎么办?”陈昌佑沉着脸道,“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吗?” 陈延着哭丧着脸道:“咱们现在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陈昌佑点头道:“老上司那边得罪了,咱们找他哭诉一下大约便可以过去了,最多不过是不受重用,但这章相公就是个煞星,真得罪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我不想死,至于你想活还是想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善战者无赫赫战功!(来了,晚上还有一章!) 陈昌佑与陈延着商量之后,赶紧分别写信寄出,然后当晚便找到章衡。 “章相公,裁军之事,我等已经商议过了,章程等等,皆按照您的意思来,我自当等全力配合。” 章衡听完之后颇为开心,来了三天,他与狄青唱了三天的双黄,这才算是将事情推进到这里。 这期间看着章衡好像没有做什么,但妙就妙在这里,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章衡来了之后,也并不以势压人,甚至表现得很是温和,却是让狄青通过旁敲侧击,将自己的的过往拿出来,让陈昌佑与陈延着知难而退,但却没有强行以势压人,如此一来,自然不会令人反感,乃至于令人心生怨恨。 如果他一过来,便立即以势压人,届时就算是陈昌佑与陈延着迫于章衡的威势而屈服,但最终还是难免有颇多怨恨,这恩怨毕竟是留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因此而栽跟斗。 既然陈昌佑与陈延着愿意配合,章衡便道:“关于裁军的章程,在之前已经讨论过了,保捷军会裁掉四万人,留下五万二千五百人,咱们就按照这个章程实施吧。” 陈延着有些担忧道:“章相公,不是末将捣乱啊,这裁下来的四万军队该如何处置,这么多的士卒,若是处理不好,有可能会形成大股的盗贼,恐怕到时候会酿成大祸啊。” 章衡笑道:“自然是已经有方案了的,简单来说,便是裁下来的士兵,若是当地人,也有田地可以耕种,那么朝廷会予以退役补贴,帮助他们归田; 若是别的地方的士卒,也可以回到原籍去归田,当然补贴也是一定会有的,如果家乡没有田地可以耕种,那么可以去广南东西路那边谋生,那边还有大量的荒地可以开垦,去了就可以分田地。 如果去广南东路,朝廷可以免费提供船只送他们南下,如果有家人,也可以带着一起去。 总得原则便是,退下来的士兵,一定会有田地可以耕种,一定会有他们自己的房宅,可以过上好日子,而不会再次颠沛流离。” 陈昌佑吃惊道:“竟然有这么好的待遇?以前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裁下来就给一点钱,然后便遣送走了,也不会管有没有田地,会不会回到原籍去,现在竟然会安排他们退伍之后的生活?” 章衡点头道:“士兵们为了国家流血又流汗,自然不能再让他们流泪,我们做这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章衡以为他的这些举措一出,会令陈昌佑以及陈延着安心下来,但却看到二人却是更加担忧起来。 “怎么?难道还有什么难处?” 章衡有些不解。 陈延着苦笑道:“如是退伍有这么好的待遇,恐怕全军上下没有再想呆在军中的了。 当时宋夏战争爆发,为了防备西夏人的袭击,所以大肆扩张军队,现在大多数的人都是那时候扩充的。 战争结束后,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想回家的,只是有些人实在是穷苦,回去了可能也吃不上饭,现在若是朝廷有这样的举措,恐怕是人人都想归田了。 末将就怕裁军之事一旦全军扩散开来,到时候可能拦都拦不住了。” 陈延着这么一说,章衡却是不惊反喜。 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便不同。 在陈延着看来,这是人心散了,队伍便不好带了,但在章衡看来,这不但减少了裁军的阻力,关键是,这是提升军队战斗力的契机! 根据章衡之前的调研,保捷军的士兵之所以人心思变,是因为待遇的问题。 按照章衡之前在三司度支司工作的经验,他当然是知道大宋士卒的待遇的。 拿最底层的士卒来说,每月发放的军俸,上禁兵每月是一贯;中禁兵则是每月五六百文;下禁兵少一些,每月是三四百文。 但这仅仅是基本的军俸,若是只有军俸,那当兵当然是没有吸引力的,因为不当兵去打工种地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当兵其实还有更多的好处。 比如说军粮,宋代成年人的口粮大约是每月六斗,而最低级的下禁兵的军粮是每月二石,中禁兵的月粮则是二石五斗,是要大大高于一般市民的水准的。 另外,宋代士兵还发放衣物补助,比如中禁兵的标准是“春冬衣紬、绢六匹,绵一十二两,随衣钱三千”。 除了上述固定的军俸、军粮以外,宋代军人还有各种补贴。 宋代新募军士刺字后,官府发放的衣服鞋物以及第一笔雇金,也就是所谓的招刺利物,若是阵亡军士的家属从军,则是加倍发放。 而在宋朝每三年举行一次郊祀大礼,也会对百官和军队进行赏赐。一次郊赏,约等于一名禁军长行一、二十个月的俸钱,确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至于在每年寒食,端午和冬至节等固定节日,官府都会向士兵发放特支钱,此外还有各种临时性的特支钱,这笔钱算是过节费,虽然不多,但也是收入的组成部分,积少成多嘛。 另外还有什么雪寒钱、柴炭钱、岁暮凝寒钱,这些是在严冬季节发放士卒用于购买薪炭的补贴。 而像保捷军这样的军队,因为是边戍劳苦,所以朝廷会向戍边士卒发放麻鞋和银钱补助,称为银鞋钱。 另外还有什么薪水钱、转军钱、口券等等种类的补助,各种类加起来,每个士兵可能每年有五六十贯的收入。 若真是到了战时,还有一种特殊的兵饷,便是军赏,如果杀敌立功,作战受伤,训练有素等等,都会颁发军赏。 按《赏格》规定,厢兵和禁兵的军赏赐物分五等,“绢十匹、钱十贯为第一等,绢七匹、钱八贯为第二等,绢五匹,钱五贯为第三等,绢三匹、钱三贯为第四等,绢一匹,钱三贯为第五等。” 所以,其实宋朝士兵当兵是一条不错的出路的,但规定是规定,执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章衡在三司的时候,这些钱是真的支出出去的,而且是半分也不能少,少了的话,军队便要闹事的,但这钱又有多少落到士兵的手上? 章衡此次深入士兵之中调研发现,士卒为什么一个个想要回家,原因还是他们能够拿到的钱太少了。 他们大约只能拿到每月的军俸,而且这军俸也是打了折的,每个月到手不过几百文,而其余的薪水钱、转军钱、口券之类的补助却是从没有收到过,原因是什么,自然是被上面的将领们层层克扣走了。 士兵没有足够的收入,自然不想留在军队受苦,自然也就别谈什么战斗力了。 可这次裁军给了士兵更多的选择,他们可以选择退伍归田,那么军队人少了,可事情依然还是得做,那么将领们为了留下这些士兵,那么便得想办法留人。 他们拿什么留人,自然是将待遇给落实下去。 士兵的待遇上去了,自然愿意出力了,如此一来,裁军的目的便达到了。 章衡来之前,便已经与朝廷大臣确定了,此次裁军可以只裁人,但军费支出不会削减,那么对于将领来说,他们的利益可能不会被大量的削减,只需要做出小步的妥协即可。 如此,整体军队的人数下降了,但战斗力却是上升了。 想及至此,章衡带着深意道:“二位,此次保捷军裁掉四万人,但军费不会削减。 原本提供给九万二千五百人的军费,现在只需要给五万二千五百人发兵饷。 所以,该怎么留人,应该无须本官多说了吧? 如果这样还留不住人,那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五万二千五百人,要留谁,你们与军中各级将领商量,本官只管带走四万人。” 陈昌佑与陈延着相视了一眼,好像倒是松了一口气。 陈昌佑不太敢相信道:“军费真不削减么,此次不是为了削减军费而裁军么,朝廷诸公能够同意?” 章衡一笑:“是的,本官能够确定是如此,不过,以后如何,却不是本官能够保证的,若是过个一年两年,朝廷要削减军费,那就不是本官能够控制的了。” 陈昌佑闻言笑道:“只要这一次不削减,后面想要削减,大约也是比较难的,呵呵,大头兵也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嘛。” 陈昌佑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军队的军费随便是难以削减的,没有合适的理由,根本就不敢动,不然这些军队是可能造反的。 章衡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这一次不借着裁军削减军费,他只能保证这一点,但过两年若是有人要削减军费,就不是我的责任了,但你们自己应该能够应付不是? 就此,双方算是将各种利益关系都给理顺了。 所谓主持裁军,关键还是在于理顺其中的利益关系,只要将这里面的关系给理顺,那么最大的阻力便被消除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裁军便完成了,没有那么简单,接下来的事情不仅琐碎,而且十分繁杂! 第二百五十章 《皇佑元年裁军指导纲要》(来了哈!第二更!) 作为裁军的第一站,保捷军能不能做到开门红,对之后的裁军有极大地指导作用,所以章衡并没有在说服陈昌佑以及陈延着之后,便将事情交给他们去完成,而是积极参与其中。 陈昌佑与陈延着召开各级将领的会议商讨此事,章衡建议他们一级一级的召开说服,先是召集各营指挥使开动员大会,然后才让各指挥使与手下都头各自开会。 而这些会议召开的时候,章衡回亲自参与,并且总结了诸多的意见,进行一一解答,也为后面的裁军做一个示范。 保捷军是个相当有代表性的军队,其他军队存在的问题,保捷军基本都存在,所以,章衡干脆将保捷军裁军时候的各项问题给总结起来,并且给出了解决方案,集结成册,将其命名为《皇佑元年裁军指导纲要》。 在各级将领都已经沟通到位之后,章衡在保捷军筹建了一个裁军小组专门负责此事,他带头任小组组长。 副组长则是由狄青、陈昌佑、陈延着担任。 小组成员则是在指挥使之中选拔出来有威望的五个人担任,并且将临安商行的陆尹宁、闽商代表张麻子、粤商熊青连,以及广州通判詹崇文也一起编入裁军小组之内。 五个指挥使负责沟通军队内部的裁军时候的问题,而陆尹宁、熊青连、张麻子则是负责挑选一些合格的退役士兵,这些退役士兵或者直接进入工厂,或者成为工厂的护卫。 而广州通判詹崇文则是将剩下来的士兵一起运送抵达广南东路进行分散安置,给他们分田宅,组织他们生产。 就在裁军开始之前,陆尹宁、张麻子、熊青连等人已经赶到了。 张麻子一来便开口要人:“三郎,这一次我要八千人!” 章衡有些诧异道:“你要这么多退役士兵作甚?” 张麻子咧嘴一笑,但没等他说话,熊青连便揭露了他的图谋:“现在襄州那边的工厂劳动力缺口太大,这批人一过去,立即便可以投入到生产里面去,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章衡闻言诧异道:“许久没有听到襄州那边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襄州那边发展得不错?” 陆尹宁笑道:“何止是不错,襄州本来便是八路通衢,在襄州建设各类工厂,生产出来的货物立即便可以通过各路散发出去。 尤其是西面的四川各路,原本我们从别的地方生产的产品要入川,跨越的路线太长,成本太高,入川之后未必有多大的竞争力。 但从襄州这边直接进川,简直就是横扫千军! 现在襄州工厂已经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地增加,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就像是之前泉州、广州一般的情况,劳动力几乎是供不应求了。” 章衡诧异道:“不能从周边各路招募么?” 张麻子苦笑道:“这根子还在您这儿呢,您年初时候搞的转运使考课,不仅要考核税赋,还要考核人口以及田地增长,这个时候,哪路的转运使肯让自家的人跑外地去,他们身上都背着指标呢!” 章衡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可京西南路人口也不少啊,本路难道也找不出来人?” 熊青连笑道:“人当然是有,但魏帅不让,按照人家魏帅的说法是,税赋的增长大约是够了,但田地增长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当下还是得将人留在土地上,去开垦更多的田地出来,不然税赋够了,田地增长不够,那还是不及格。 当然,魏帅也是统筹过的,也给工厂这边给了不少的劳动力指标,人数也不少,但真不够用啊! 所以,我们不就得到处想办法么,这不,您这里刚好有人,我们不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抢人了么,再慢一些,恐怕其他人也要过来抢了。” 章衡不由得失笑,他原本的想法是将这批士兵送到广南东路去,没想到现在襄州那边竟然发展得这么好,而且因为转运使考课法,现在竟然发展到各地都在抢人的情况,这让章衡想到前世也在抢人的各城市。 果然想要当官的把人当人,便是要将人口变成政绩,将人口变成可以创造价值的劳动力,当然,至于社畜算不算人,这个问题便见仁见智了。 章衡当年也自嘲是社畜,但谁不让他当社畜,谁便是他的仇人,毕竟他所当的社畜,一年可是上百万大洋呢。 章衡看向詹崇文笑道:“那你怎么也来了?广南东路去年一下子涌进去五百万人,难道还缺人啊?” 詹崇文笑道:“一时半会是不太缺了,但包帅说了,广南东路至少还可以容纳五百万人,人越多越好嘛。 广南东路还是个蛮荒路,比别的路要晚开发至少一千年的时间,想要追赶上其他路,便只能在人口上想办法。 现在广南东路的官员都是看明白了,只有人口越多,经济才会越好嘛!” 章衡给詹崇文竖起了大拇指:“现在广南东路的官员觉悟是真高,是了,詹通判,你的任期也快到了,下一步有什么想法没有?” 詹崇文听到章衡这么问道,顿时眼睛发亮:“这种事情哪里是卑职想就可以的,还不得看朝廷如何安排嘛,若是章相公有用得到卑职的地方,章相公您安排就是。” 章衡笑了笑,这是找自己兑现承诺来了。 自己当时是给詹崇文许诺,他若是能够给广南东路招募足够的人,自己会给他一个好交代。 如今詹崇文的确是超额完成了任务,这次这么积极前来,一方面大约是包拯指派的缘故,另一方面,估计也是他找自己来兑现承诺来了。 章衡想了想道:“你是想在地方上还是回汴京?” 詹崇文赶紧道:“在地方能做什么,到了汴京又能做什么?” 章衡笑道:“在地方可以做一知州,到京城能当一堂后官。” 詹崇文眼睛一亮:“老大人,卑职愿意去当堂后官。” 章衡诧异道:“一州知州,乃是一州之长,一言九鼎,算得上封疆大吏,堂后官头上却是上官颇多,你怎么会做这等选择?” 詹崇文笑道:“卑职在地方呆得时间太长了,能够回京城深造一番,才算是大造化,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老大人您在京城,卑职愿意跟您多学点东西。” 章衡听了詹崇文的说法,倒是明白了,詹崇文这意思是,他愿意跟着自己走,跟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肯定会不断地提携他,但若是去了地方上当知州,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且,当一个堂后官,等任期到了,到时候当知州可不像现在这般,只能去一些下州当知州,而可能去一些中州当知州,甚至去上州,那地位可就不同了。 章衡拍了拍詹崇文的肩膀笑道:“好,你有志向这是好事,好好干,别贪图蝇头小利,以后前途会很宽广的。” 詹崇文闻言大喜:“谢谢老大人,谢谢老大人。” 张麻子与熊青连看着有些眼热,因为有章衡这句话,詹崇文以后的前途差不了。 有陆尹宁他们一起来安排退役士兵之后的事情,章衡这边便轻松许多了。 反倒是陈昌佑与陈延着的工作变得十分艰难起来。 艰难的不是裁军,而是如何留住士兵。 陆尹宁等人给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陆尹宁他们在安寨里面公开招募工人,直接开出来的条件是:包吃住,每天一百文工钱。 这个条件直接轰动了全军,甚至超越了裁军带来的震撼。 每天一百文,一个月便是三千文,也就是每个月将近四贯钱的收入,一年便是四十八贯钱! 这钱好像与在士兵在军中的待遇差不多,士兵在军中待遇大约每年是七十贯,但那只是名义上,只存在与三司的账簿上,而在军中,他们每年真正拿到手的,可能就只有十贯钱左右,这可是将近五倍的差距! 这下子安寨差点就炸营了,几乎是所有的士兵都跑到都头那里去,想要申请归田,甚至有都头都想申请归田,然后被指挥使给骂了回去。 一百多个指挥使都麻了,纷纷跑到陈昌佑那边哭诉。 “陈帅,这队伍末将是带不了,连末将手下的都头都想跑去进工厂了,更别说那些大头兵了,现在有这么一个对比,谁还有心思留在军中,这活末将是干不了,干不了了!” “陈帅,依末将看来,那些商人就是敌军派来扰乱军心的,末将愿带兵去将他们砍了,脑袋挂城门上去!” “陈帅,您可得想想法子,不然保捷军就散了,您倒是说一句话啊,这保捷军散了,您拍拍屁股回三衙去了,末将们可就惨了!” …… 指挥使们纷纷过来哭诉,有喊打喊杀的,有哭诉苦衷的,有骂街的……听得陈昌佑脑瓜子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吼了一声:“都特么的给老子闭嘴!” 世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第二百五十一章 贪得无厌!(来了哈!) “都特么给我闭嘴!” 陈昌佑嗷了一嗓子,然后鹰视狼顾一般环视诸人。 “你们一个个都是瞎了不成,纲要没有看过么,这么重要的文件都不看,就跑来老子这边瞎几把逼逼! 纲要上说了,军队要裁,但军费不减,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一众人面面相觑,然而有一个指挥使道:“陈帅,话是这么说没错,虽说军费是不减没错,但现在问题是,临安商行他们搞这么一手,士卒们可就不会满足现在的待遇了,他们现在一个个嗷嗷叫地说要退役去进工厂,那咱们手下不就没人了么?” 陈昌佑狠狠地盯着他道:“不是说了么,军费不减,原本给两个人分的军费,现在可以给一个人,谁还愿意走啊!” 那指挥使苦笑道:“陈帅啊,那临安商行给的可是一年将近五十贯啊,大头兵们每年才拿十贯,现在就算是多给十贯,他们也不愿意的啊,这可是三十贯的差距呢。 好,就算是他们愿意拿二十贯留下来,那人终究是裁了,咱们手上的人不是少了么……” 说到这里,他发现陈昌佑眼神渐渐有了杀气,赶紧闭上了嘴巴。 陈昌佑阴沉着脸看着在场的指挥使们:“你们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指挥使们纷纷避开他的眼神。 陈昌佑冷哼一声道:“你们还打算只给他们二十贯呢? 朝廷给每个士兵每年的支出差不多是七十贯,除去固定的衣服鞋袜兵器吃嚼的二十贯,至少还有五十贯可以折现成铜钱。 你们只给士兵十贯钱,现在人数减少了一半,将近一百四十贯的军费呢,你们就打算只给他们二十贯呢?是不是贪得无厌了些?” 那个指挥使不是很服气道:“陈帅,这钱到哪里去,大家心里都有数! 七十贯钱,大头兵们的兵器军服鞋袜吃嚼这些都是固定的支出,然后给他们十贯。 剩下来的四十贯,我们这些人又能够拿多少? 了不起十贯钱! 剩下的三十贯钱去了哪里,我们可没有过问过。” 陈昌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怎么!现在你们还有理了是不是! 这钱虽然让上面拿了一些,但军队做生意的钱,不也给你们分了么? 怎么,胃口一个个都养大了,现在都不满足这些了是不是! 裁军是老子要裁的么,你们要是不服气,找狄帅去啊,找章相公去啊!” 气氛一下子有点僵,陈延着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没有缓回的余地了,咱们还是议一议,该怎么将人留下来为好。 遇上这种事情,大家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时候只能说吃点亏,完全不吃亏的事情肯定是没有的嘛,以后大约可能还会有别的机会嘛……” 陈延着努力打着圆场,却有指挥使幽幽道:“也不是没有缓回的余地,就看大家愿不愿意拼一把。” 众人看向这个指挥使。 陈昌佑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这个指挥使呵呵一笑道:“闹一闹呗,章相公竟然用商人来逼我们,那我们也吓一吓他好了,看他就是个白面书生模样,估计吓一吓就听话了……” “鲁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昌佑阴沉着脸盯着这名叫鲁当的指挥使道。 鲁当呵呵一笑道:“陈帅,您是京城来的讲究人,这事儿呢与您无关,您也当不知道好了,事情不成,他难道还敢杀人不成? 但若是成了,您那一份照拿,哦,是了,朝廷到时候为了安抚我们,还得给我们重赏,到时候陈帅您还是拿大份的。” 鲁当看向其他人道:“怎么,大家就能忍受那帮子商人跑我们头上拉屎来了,照我的意思是,咱们就当场将他们格杀,然后将那兔相公给围了,看他还敢裁军不! 呵呵,还有那些大头兵,现在都不知道这军中是谁说话算话了,大家在各自营中,将里面跳得最欢的几个给砍了脑袋,看谁还敢闹,娘的,反了他们!” 众人顿时有些意动。 逼宫这种事情,他们干得不少,几乎已经是一种传统了。 军费给少了,要暴动; 军费给少了,要暴动; 训练多了,要暴动; 更戍时间长了,要暴动…… 反正只要有不如意的,就要暴动一番,当然大多数时候只是虚张声势,不过也有朝廷不肯妥协的时候,那可能就会闹得比较大了。 但大多数时候朝廷处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会象征性的处理一下引起兵变的文官,然后重赏安抚军队,事情就算是过了。 陈昌佑看到现场情况,顿时心下担忧,这次可不是别的官员,这次来的是三衙的代表狄青,还有枢密院的枢密副使,以往那是一些以他职兼任的经略使之类的,这性质是不一样的。 三衙是军队的直接领导机构,而枢密院更是军队真正的最高权力机构,他们若是真敢逼宫这两位,到时候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别的陈昌佑不知道,但此事若是发生了,他在三衙的老上司肯定会怪责他对军队的控制力这么差,恐怕以后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而最令人担心的是,章衡这人睚眦必报,就算是他此时被逼停止裁军,但之后呢? 陈昌佑想起江南桉与海州桉,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比那些通天的官员们还有能耐,能够扛得住章衡的报复。 然而帐内群情汹汹,陈昌佑感觉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局面了。 “鲁当,你们可别乱来,我跟你说,这章相公可不是什么善茬……” 陈昌佑试图阻止鲁当他们的冒险,不了却是直接激起了在场指挥使们的凶悍之气,鲁当哈哈一笑鼓嚷道:“兄弟们,择日不如撞日,就趁现在夜黑风高时,咱们直接将临安商行那些奸商给砍了,然后找兔相公辩论去!” “哈哈!痛快!走走,回去召集人马!杀他娘个痛快!” “哈哈,同去同去,杀他娘的,我告诉你们,那个骚娘子,老子看着眼馋,那大胸脯,是老子的最爱,你们谁也别跟老子抢,也别伤了她!你们若是想尝尝味道,也得排在老子后面!” “放屁!怎么就成了你的了,谁先抢着就是谁的,谁不服气,拿刀枪来讲道理!” “……” 陈昌佑急得不行,连连吆喝,但却是没有人再听他的了,指挥使们纷纷冲了出去,陈昌佑急得跳脚。 陈延着也是十分焦急,但却是拉着陈昌佑。 陈昌佑急道:“你拉着我干嘛,我得去跟章相公那边说一声,让他们快跑啊!” 陈延着低声道:“陈帅,命重要,一会别让这些**将我们也顺手给宰了!平时他们对我们可也是不服气的。” 陈延着的话像是一瓢冷水一般浇在他的脑袋上,顿时令他打了个哆嗦,他牙齿上下交战了片刻,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然后立即下了决定:“对对,我们先躲起来,让亲兵护送我们出营!” ----------------- 章衡忙了一天,到了此时已经有些困倦了,打算打盆热水泡泡脚准备睡觉,没想到陆尹宁找了过来。 章衡笑道:“怎么还不睡觉?” 陆尹宁撩了一下头发,不见妩媚,倒是显得十分豪迈——没办法,浓眉大眼的,实在是妩媚不起来,就算是顶着俩大车灯都没用,反而是颤颤巍巍的,尤其是霸气十足。 “白日间事情太多,忙得脑瓜子都麻了,太累了反而睡不着觉,找你来聊聊天,放松放松。” 陆尹宁如是道。 章衡顿时心下吐槽,说得好像是来我这洗脚按摩来了。 想到这里,章衡看了看自己拿着的洗脚盆,顿时暗自啐了一声,赶紧将洗脚盆放下,然后请陆尹宁坐下,大晚上的,也不好喝茶,章衡便给倒了杯西北地区常见的奶茶,两人喝着温热的奶茶聊了起来。 陆尹宁说是过来说话放松放松,但真说起话来,其实还是工作上的事情,主要还是襄州那一摊子的事情。 章衡对这些倒不是不重视,只是平时也会关注,此事说来,也算是闲聊而已。 两人聊了一会,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一个青年人敲门进来道:“东家,军营中有动静,看着不太寻常,弟兄们已经起来了,一会若有动乱,您就待着别动。” 青年人叫严省身,是佟伯鼎派过来保护章衡的护卫队的队长。 章衡呵呵一笑:“多砍几个脑袋,尤其是带头的。” 严省身肃穆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陆尹宁吃惊道:“怎么回事?” 章衡笑道:“别担心,想不想看一场大戏?” 陆尹宁猜到了什么,吃惊道:“军队有暴乱?” 章衡点点头道:“贪婪惯了,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既然如此,那便借他们的脑袋立立威也行,呵呵,西军怕韩琦,是因为韩琦好杀人,难道本相便杀不得人?” 说话间,外面脚步声四起,在号令声中,渐渐变得整齐起来。 一会之后,狄青听到了被惊到赶了过来,一进来便问道:“章相,出了什么事情!” 章衡笑道:“狄帅,走,看看热闹去!” 狄青何等人也,已经是猜到了怎么回事,顿时心急如焚:“章相,你先走,末将去拦住他们,末将毕竟也是西军出身,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章衡却是摇头道:“出去吧。” 章衡走出了房门,严省身跑了过来。 章衡道:“拿下了望塔,我与狄帅要去上面看看你们怎么御敌的。” 严省身低声道:“东家,此事有些凶险,上了塔,就不好走了。” 章衡笑道:“怎么,你们没有信心御敌?” 严省身神情肃穆起来:“当然有信心,土鸡瓦狗而已,不过,您是千金之身,不必犯险。” 章衡摆手道:“废话少说,夺塔。” 严省身立即转身,招了一下手,对着某处打了几个手势,然后便转身与章衡道:“您稍等一下。” 章衡微微颔首。 狄青皱着眉头看着不说话。 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朝这边打手势,严省身立即转身道:“东家,请随我来。” 严省身前面带路,章衡狄青以及陆尹宁跟在了后面,路上碰到张麻子几人,章衡叫他们一起跟上,到了了望塔下,章衡带着狄青陆尹宁登塔,其余人便在塔下等候。 登上了望塔,一览众山小,章衡满意点头:“正是看戏的好去处,可惜没有瓜子。” 狄青看着军营,看到远处街道上的流走的火把,然后脸色肃穆道:“章相,事情很危急,来的至少有五六千人,您带着的不过三百人左右,不可能抵挡得住的,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章衡笑道:“狄帅,您跟着一起一路走来,您觉得我的亲兵如何?” 狄青道:“精锐中的精锐,三百人皆是一人二马,马刀、长枪、弓箭尽皆是精品,虽然没有甲胃,但都是精悍士卒。 不过章相,他们或许能够以一敌十,但面对二十倍的差距,依然是不可逾越的。 正好都是骑兵,护着您冲出去,今晚便没有危险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 章衡笑着摇头:“狄帅,你让你的士兵护着塔下,我的兵马要出动了。” 章衡吹了一口哨,一会之后,三百骑兵分作三队往三个方向而去。 狄青吃惊道:“三百骑兵,你还分作三路?” 章衡笑道:“我怕他们跑了,得将他们都逮住才行。” 狄青一时无言,对方有五六千人,己方就只有三百人,却想将对方都给逮住,这是发了癔病不成。 章衡偷偷观察狄青的神色,心下却是暗爽,心道今晚可能要装一个大比了,在狄青这等名将面前秀操作,颇有一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畅快感。 狄青无暇与章衡多说,而是紧紧盯着快速突进的火把。 远处而来的火光明亮而缓慢,而从塔下出发的三股火光暗澹但十分快捷,一股居中,两股分两侧推进,看那模样,似乎真是将那股巨大的火光给包围住。 章衡嘿嘿笑着,用自己才能够听见的声音道:“我军三百小队包围了敌方六千人,敌军非但不投降,还敢向我还击……” 狄青诧异:“什么?” 章衡回头咧嘴一笑:“没有什么,狄帅,您见过最精锐的士兵是什么样的?” 狄青皱眉想了一下道:“之前与李元昊交战时候,有一支叫铁鹞子的重骑兵,可能是末将见过的最恐怖的骑兵,一旦冲起来,千军难挡……” 章衡指着三股暗澹的火光道:“您今晚会看到比铁鹞子更加恐怖的骑兵。” 狄青闻言失笑摇头道:“您那亲兵甚至连甲胃都没有,而且,最精锐的士兵都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您那些亲兵,大约也没有见过血吧? 章相,士兵的培养与读书人不一样,读书人读书全然可以靠自己,但一个精悍的士兵,必须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行。” 章衡笑了笑道:“您说的是,不过,我这些亲兵还是有些不同的,您且看看。” 说话间,三股暗澹火光渐渐向那团庞大的光亮靠近,狄青的心立时揪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咱们大宋朝的军队都这么垃圾?(来了哈!晚上还有一章!) 鲁当回营召集了三十亲卫,然后便大呼小叫着到操场等候其他的人,其余的指挥使也带着亲卫到来,没有一会的时间,便聚集起来三四千人,后面还有陆续人到。 鲁当扫视了一番,十分的满意,指挥使基本都到得差不多了,看来此事也真是犯众怒了。 而带来的人也尽皆是个人的亲卫,干这种事情,不是铁杆他们不敢叫。 现在那些大头兵都闹着要退伍呢,若是他们知道要带人去杀陆尹宁他们,估计这些大头兵也要造反的,所以尽皆都只带着自己的亲卫。 现在保捷军有一百多个营,每个营是五个都,每个都是一百人,也就是说大约是五百人左右的营,基本上指挥使的亲卫都是按照十分之一的数量配置,不然没有办法保证战斗力,也无法保证能够弹压得住营中的大头兵们。 所以,此次指挥使们每个人基本都带着四五十人过来,差不多便是五六千人的规模。 鲁当算是比较有权威的指挥使,他一声令下,火把剧都被点燃举起,操场一下子成了一片光明的广场,又在鲁当的带领下,开始向章衡居住的地方而去,陆尹宁等人也就近住在那边。 鲁当一马当先跑在了前面,说实话,他对那个陆尹宁倒不是有什么想法,但对陆尹宁携带的财富却有想法。 他是知道临安商行的,而且知道临安商行富甲天下,陆尹宁更是被称为大宋女财神,这样的人出行,即便不是专门来做生意的,大约也会随身携带着几十万贯的银票吧,若是能够拿到那几十万银票,那自己一辈子便算是圆满了! 鲁当有这种想法,其他的指挥使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有的人想要钱,有的人想要人,有的人则是出于义愤,而有的人只是因为愚蠢,但无论如何,他们带着五六千人闹闹哄哄的朝了望塔那边而去。 但走了一会之后,才刚刚走出操场,鲁当便觉得有些隐隐地不对劲了,在一片喧闹声之中,他隐隐感觉到地面有些震动,那种感觉十分的熟悉,有点像地龙翻身,又有点像是……骑兵! 鲁当顿时吃了一惊:保捷军少有战马,哪里来的骑兵! 鲁当赶紧跑到高处,然后大声吼道:“都特么安静一下!都特么安静一下!” 但在五六千人之中,一个人的声音是很渺小的,他的亲兵见状,四五十人齐声吼道:“静!静!静!静!” 四五十人齐吼,顿时盖过杂乱无章的声音,操场杂乱无章的声音渐渐的消失,这时候,轰隆的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这下子不仅鲁当觉得不对劲,其他的指挥使也是纷纷变色:“骑兵!哪里来的骑兵!是西夏人来了么!” 有指挥使立即贴在地上仔细听,然后道:“有三股骑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而来,每股大约百骑左右!” 鲁当闻言眉头一松,立即追问道:“确认是三股共三百骑左右?” 那指挥使点头道:“总不至于差太多的,三股,东面、西面、南面各有一股,都是几十上百骑模样,不会再多了!” 鲁当闻言笑了起来:“明白了,是那兔相公带来的护卫,呵呵,三百骑兵,好厉害哦!” 他看了一下操场里的五六千人,笑道:“三百骑兵对六千亲卫,哈,诸位怎么看?” 其余的指挥使笑道:“剁他娘的!” 鲁当抽刀厉声喝道:“诸位同袍,有西夏兵入侵安寨,诸位可屠而戮之!” 指挥使们眼睛大亮,纷纷回道:“诺! !” 他们纷纷呼叫亲卫立即准备作战,便在此时,西面街道冲出来一队骑兵,大约百骑左右,但并不立即冲过来,而是在操场外稍微休整,只是片刻,东面亦有骑兵出现,亦是百骑左右,而等了片刻之后南面亦有百骑出现。 南面当头骑士扬声道:“投降不杀!” 身后百骑立即呼应:投降不杀!头像不杀!” 东面西面的百骑以同时回应:“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操场顿时肃静了下来,甚至可以听见火把上炸开的火星的声音以及士兵们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鲁当冷笑一声道:“想杀我们,笑话,你们只有三百骑,我们足有六千精锐,怎么杀!” 南面当头骑士便是严省身,他英俊的脸面被面罩护住,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忽而含住短哨,短哨发出凄厉的声音,三短一长的哨声响彻整个操场。 东西南三个骑兵队沿着操场边缓缓加速,只是片刻之后,速度便快了起来,操场里面的六千士兵顿时连连后退。 鲁当大声喝道:“都别退,他们只有三百人,而且没有盔甲,就算是骑兵又如何,他们扛不住的!” 说话之间,三个骑兵队已经冲入操场之内,与六千亲兵发生直接的碰撞。 鲁当正在最外面,他的亲兵队伍首当其冲,面对的正是严省身亲身带领的骑兵队。 鲁当大声道:“避开锋芒,砍马脚!” 严省身的骑兵没有甲胃,但他们这些人只是仓促行事,也没有抵御骑兵的工具,大多数人只是带了一把长刀而已,没有拒马,也没有带弓箭之类的东西,所以被骑兵轻易冲进了人群之中。 鲁当之所以对这骑兵不以为然,一方面是这三队骑兵人数不多,其次是并没有甲胃,而战马也没有披甲,这就简单了,砍马脚,然后战马损伤之后,骑兵落地必死无疑! 鲁当十分阴险,一队骑兵冲击而过,他的亲兵头颅忽而飞起,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朝天冲起,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忽而出刀砍向骑士的马脚,但这一击却是如击败革,并没有切割进去的感觉,鲁当吃了一惊,借着灯光瞄了一眼,发现马腿上竟然包裹着一层黑色布料的东西,正是这一层布料阻碍了他的刀。 “这是什么布?竟然如此坚韧?” 他也仅仅想到了这一句,然后便感觉到身体很轻,而且自己快速地飞了起来,整个操场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三队骑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切入,如同热刀切冷油一般快速地突进,所经之处,没有一合之将,很快便穿透了不厚的阵型。 鲁当叹了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在下跌了,在看到自己身体的时候,鲁当最后一个念头是:老子的脑袋飞了…… 不仅仅鲁当遇到这样的问题,其余的亲兵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他们发现马腿上缠着的黑色布料不仅防住刀锋的切割,而且里面似乎也有缓冲的作用,刀锋砍在上面,竟是没有造成影响一般。 而有更多的士兵发现,骑士们身上所穿的衣服似乎也是同样的材料的东西,刀砍枪刺似乎都没有太好的效果,然而,他们的刀枪面对骑士的长刀,却似废铁一般,直接便被砍断,有时候直接连手臂脑袋都被砍飞了。 不过,这只是装备上的领先,更关键的是,真接近了,保捷军的亲卫们才发现,马上的骑士们一个个都十分高大而威勐,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是十分罕见的高大! 所以冲起来的威势十分雄壮,挥下来的长刀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一时间全是血肉横飞的形势。 而在了望塔上面观战的狄青眼中看来,三股暗澹的光在靠近偌大的光团之后,便消失了一般,但光团很快便散开了,被切割成为几个光团,并且在不断地暗澹下去,然后如同受惊了一般,涌向各条街道里面。 很显然,指挥使们带领的亲兵已经被击溃了。 狄青很是吃惊问道:“章相,这三百骑兵是哪个军的,竟是如此厉害!” 章衡笑了笑没有说话,这就不是狄青可以知道的了。 三百骑兵,其实也是章衡这些年苦心孤诣才凑出来的,使用临安商行用山一般的财富才造就出来的。 毕竟在大宋朝这么个国家里面,想要练出三百骑兵,而且是私人训练,这本身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章衡利用临安商行在全国各地开设支行的便利,以培养护卫的名义,才练出这三百骑兵来。 骑士是最精壮的汉子,马匹是临安商行用各种渠道买到的最好的马。 而马腿上裹着的布料,与骑士身上的防刺服,是临安商行花了无数金钱堆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避开甲胃这么一个禁忌。 毕竟在王朝里面,有刀枪不算什么,但若是私藏甲胃,那可是堪比造反的罪名。 而刀枪则是临安商行开办的钢铁厂中最新出产的特种钢所造。 可以说,这支骑兵,可能是当今之世最为土豪的骑兵,也是用最顶尖科技武装出来的军队。 不过,即便如此,二十比一的人数差距,依然是很难取得这样的战果的,至少不是这么轻易便可以取得胜利的。 严省身带领的骑队战胜了叛乱的军队,但章衡只是得意了片刻,随即便皱起了眉头,转头问狄青道:“咱们大宋朝的军队都这么垃圾?” 狄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宋有几个狄青?(来了哈第二更!) “狄帅,咱们大宋朝的军队就这么垃圾?” 章衡得不到狄青的回答,又问了一遍,让狄青颇为无奈:“不能这么简单的评判啊!” 章衡问道:“那他们是不是输了?” 狄青无奈道:“是输了没错,但其中有许多的影响因素啊,比如说这是夜战,这是骑兵对步兵,还是没有阵地的步兵,而五六千人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还算是一个遭遇战,其实与偷袭无异,而且是最适合骑兵发挥的旷阔操场……” 狄青列举诸多原因,试图为军队做辩护,却看到章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狄青终于是低下了头道:“……好吧,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大宋大部分军队的水平。” 章衡却是没有得胜的得意,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些亲兵不过是我自己稍微练了练,给了他们好马好的兵器。 说实话,在我眼里,他们算不得职业军人,其实更类似是一些玩票的玩家。 可就算是这些业余的玩家,与原本该是职业的军人作战,竟然是一面倒的胜利,狄帅,见到这等情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狄青脸上终究是觉得过不去道:“章相公,其实他们也不是很差,若是末将指挥,只需一千人,便可以保住不败的局面……” 章衡笑道:“大宋有几个狄青?” 狄青恍忽了一下,然后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可像章相麾下这些骑兵,就算是西夏辽国也没有多少。” 章衡有些迟疑:“不是因为保捷军太垃圾?” 狄青苦笑道:“保捷军当然不是最好的军队,但也不算是最差的,而且这些人都是指挥使身边的亲卫组成的,可以说是保捷军最精锐最核心的战斗力,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 虽然说有各种各样的不利条件,但若是由末将带领他们,正面硬扛西夏差不多数量的主力军队也没有问题的。” 章衡眼睛发亮:“那就是说,我这些亲卫的战斗力是真的强?” 狄青点头道:“一等一的精锐!” 章衡笑道:“那就不枉我这么培养他们了。” 狄青倒是有些期待道:“章相,您是怎么培养他们的,能不能大批量的培养?” 章衡瞥了狄青一眼道:“只要砸钱,自然是可以的。” 狄青小心翼翼问道:“需要多少钱?” 章衡笑道:“我给你算笔账吧,一个骑兵是一人二马。 马匹是选用最顶尖的马,因为没有正规渠道购买,所以费用极高,每匹马买到手至少是二百贯。 加上每年的吃嚼一百贯的标准,光是马匹费用便是五百贯了。 加上骑士的服装、刀枪武器、薪俸等等,大约一骑每年的要投入七百贯钱吧。” 狄青:“……” 他口算了一下,一骑是七百贯,三百骑便是二十一万贯! 这也太离谱了! 可以说,这每一个骑士都是用金钱给堆出来的,这根本就难以复制。 夏风吹拂而过,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狄青忽而惊醒:“章相,赶紧下令停止吧,要是将这些人都给杀了,保捷军就算是完了!” 这六千余人是保捷军的精锐,也是保捷军的框架,这六千余人若是死掉了,保捷军的确便算是名存实亡了。 章衡点点头,吹了个口哨,然后往下面做了一个手势,有人奔腾而出。 章衡回头与狄青笑了笑道:“晚了,回去歇息吧。” 狄青苦笑道:“这么个夜晚,你还能睡得着么?” 章衡点头道:“必须睡得着,明日才是真正的挑战,处理得好,是我章衡立威西北之战,若是处理不好,我章衡便是肆意屠戮边军的刽子手。” 狄青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朝中诸公总是会有话要说。” 章衡呵呵冷笑:“这些边将又无能又贪财还胆大包天,还不是他们惯出来的,哦,是了,他们最乐意看到这些贪财的边将,这样的边将胸无大志,才最好控制嘛。” 狄青苦笑道:“章相,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为好,对您不好。” 章衡看向狄青道:“狄帅,如你这般的将帅,才是朝廷会忧心的对象,你记住一句话,勿为宰执,为则众谤之。” 说完章衡便下了了望塔,留下狄青在那里呆呆出神。 “勿为宰执……切勿入宰执勿为宰执……章相认为我可以当宰执……以武人之身份,能当宰执,那可能是枢密副使,甚至是……枢密使!” 狄青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他只记住了前面的话,却直接忽视了后面的话。 章衡是伴着杀戮的声音入眠的,梦里面鲜花盛开,不过鲜花的颜色却是极为鲜红,就像是用人血浇灌出来一般。 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等到第二天的阳光照射进来,章衡才睁开了眼睛。 洗漱完出来,看到俱都是一脸青白的陆尹宁等人。 章衡笑道:“怎么,昨晚都没有睡好?” 张麻子苦笑道:“满耳朵都是惨叫声,哪里能够睡得着啊,前半夜提心吊胆,后半夜心惊肉跳,能睡得着的是真英雄豪杰,反正我是绝对不行的。” 章衡笑了笑,让人把早餐送过来,细嚼慢咽吃过早餐之后,才抬脚朝操场而去。 操场上不是兵荒马乱的模样,甚至没有什么血迹,但却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章衡看了一下操场,上面有一些新土,章衡用脚尖踢了一下,露出里面犹然新鲜的血泥。 讲武台下,整齐的列着几百具尸体,一侧则是跪着上千被五花大绑的犯人,然后后面则是整齐列着队伍的保捷军人,章衡一眼便看到了脸色煞白的陈昌佑以及陈延着,他们倒是没有被绑上,但严省身却是扶着刀站在他们的身后,狄青站在不远处,脸色看不出忧喜。 章衡无奈一笑:“此事应该不关陈都使以及陈都侯才是。” 陈昌佑与陈延着差点眼泪都下来了。 陈昌佑带着哭腔道:“章相公明察啊,昨晚他们要造反,末将与陈都侯拦都拦不住,差点就被他们给砍了,此事真不关我们的事情啊!” 章衡含笑点头,然后看向跪着的那些人,轻声道:“陈都使,陈都侯,这些人造反,按例该如何处置他们?” 陈昌佑咬了咬牙道:“按照军法条例,这些人筹谋兵变,犯上作乱,当斩!” 章衡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便依律行事吧。” 陈昌佑大吃一惊:“全都给斩了?” 章衡点头道:“昨晚叛乱的人大约有六千人,这里死掉的人有几百人,被抓捕的人有千来人,也就是说,还有三四千人没有归桉呢,什么时候能够将他们都抓回来?” 陈昌佑目光扫过跪在台下的那些人,有一些指挥使,有些则是指挥使的亲兵们,一个个目露哀求。 陈昌佑咬咬牙道:“章相公,末将认为,他们罪不至死!” 章衡面无表情道:“不是说按律当斩吗,怎么又罪不至死了?到底这军法是怎么规定的,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地答复?” 陈昌佑求助的看向狄青。 狄青却是视而不见,陈昌佑终于是张口求肯道:“狄帅,这些指挥使中,也有您昔日的老部下,您不打算为他们求肯一下么?” 狄青看向下面跪着的那些指挥使们,他们大多数露出求肯的目光。 狄青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让我如何张得了口,章相公来了这么几天了,仔细研究调研,就为了拿出一个最合适的裁军纲要。 纲要你们也看到了,只裁军不裁减军费,你们知道章相公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使朝中诸公同意此事么? 然后为了让退役的兄弟们退役之后有好的生活,还特意寻来临安商行等来接受退役的兄弟,安排好以后诸多事宜,可算是什么都想到位了。 可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提着刀,想要去杀人,想要去威逼章相公,以下犯上,还擅自发兵,陈都使,你是军中老人了,你该知道擅自发兵该当何罪?” 陈昌佑苦涩道:“死罪!可是……他们若是死了,保捷军便彻底废掉了狄帅!保捷军也是与您有莫大的关系的,您总不至于看着它就这么废掉吧?” 狄青嘴唇动了动,却是不说话了。 看到连狄青都不说话了,下面的指挥使们终于是急了,有些人磕头求饶,有些人大哭,有些人大骂,有些人想要起身,却被人按倒在地,现场一片慌乱。 章衡浑若无人一般端坐台上,看着台下一片慌乱。 狄青终于是忍不住了道:“章相公……” 章衡看向狄青。 狄青有些底气不足道:“末将知道这个请求不合适,但末将还是得说一句,这些人是保捷军的骨干,若真将他们杀了,真将那些逃走的人定为逃兵,那么保捷军就当真毁了,所以,末将认为……” 章衡忽而道:“本官可以饶他们一命,但本官有些事情需要他们配合。” 狄青闻言大喜:“只要您愿意饶过他们,什么事情都可以配合。” 章衡点头笑了笑:“好。”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世间霸业不如小棉袄!(来了哈!) 章衡将《皇佑元年裁军纲要》通过军方驿站送回朝廷,然后转发各军,可进行酌情裁军,而章衡对裁军之事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了,因为裁军救不了大宋朝。 章衡的心思放在了保捷军这些被抓起来问罪的士兵以及指挥使们。 陈昌佑狄青他们不忍心看着这么多的指挥使被治罪,所以向章衡恳求从轻发落,章衡在权衡之后答应了下来,不过提出了一个条件,便是由他主导,举办一个封闭式的训练营。 说是封闭式,但实际上狄青、陈昌佑、陈延着等人全都参与其中了,加上陆续回来归桉的指挥使们士兵们,一共将近五千多人。 不过这个训练营并非一开始便是从五千多人开始的,一开始只是大约十人左右,后面增加到一百人,再后面增加到一千人,第四轮才将五千多人都含括在内。 狄青一开始并不知道章衡是在搞什么东西,还以为章衡就是为了整顿军纪,但接下来的一番操作,让狄青又是诧异又是莫名。 章衡先是挑选出来十个士兵,然后对这十个士兵进行训练,白天章衡跟着训练,到了晚上,则是点起了篝火。 然后章衡为主导,问起他们的身世,又让他们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继而让他们控诉他们遇到的不公平,包括在家乡时候遇到的不公平,又在军队的不公平等事宜。 狄青不知道这个有什么作用,但随着士兵们相互诉苦之后,狄青明显发现这十个原本不算太熟悉的士兵们变得亲密起来。 然后之后章衡开始将话题往军队之中的不平等引导,这十个人算是指挥使们的亲兵,但依然存在被打压被欺负的时候,实际上他们能够拿到的兵饷与福利什么的也并不比其他的士兵好多少。 正是因为这些委屈,让这些士兵们的倾述更加的深入,章衡又引进其余的士兵,人数增加到百人左右,因为有原本十人的存在,很容易便把话题往这边引导,这百人也形成了共识。 然后章衡引进了一千人,而在这种形式中,一千人也很快变得互相有共同情绪起来,章衡在一千人这个级别上,进行了十天左右的传播,反复的巩固,然后才将其余的人都囊括进来。 这一次是将一百多个指挥使以及五六百个都头都囊括进来。 这些指挥使、副指挥使以及都头们还不知道状况,一进来便又打算召集部下,没想到原来的部下并不买账,。 训练营一开始,他们便发现不对劲了,经过几晚的诉苦大会之后,他们发现亲兵们对他们很是仇恨,甚至有些蠢蠢欲动,打算围殴他们。 指挥使们都头们大惧,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加入到诉苦的行列之中。 他们当然不可能吐槽士兵们如何,只能吐槽三衙如何,枢密院如何,朝廷如何,文官如何,一下子格局便高了起来。 他们信誓旦旦,以后会以兄弟们的利益为先之类的话也不要钱的甩了出来。 章衡立即介入,将话题引入到为什么军队之中会形成这么一个层层剥削、层层压迫的体制上面去。 因为所有的士兵都经历了他们上一层的领导讲述他们遇到的困难与剥削,所以很轻松便理解了章衡所说的道理。 章衡适时提出了打破军队这种压迫体制的建议,引起了所有士兵们的赞同,而指挥使们在大势之下,也不敢吭声。 实际上也有不少的指挥使们若有所思,神态什么的也变得诚恳起来。 这个训练营大约持续了一个月左右,一个月到期之后,章衡便将军队的指挥权还给陈昌佑,而自己便一甩手转身回京了。 陆尹宁等人则是在这个月内,将保捷军裁下来的四万士兵送往襄州或者其他的地方去,裁军的任务大约算是完成了大半。 实际上来说,有保捷军这么一个裁军的典范,接下来其余的军队也会酌情进行裁军,所以,这一次的裁军便算是这么完成了。 只是狄青有很多的疑问,只是之前在军营中不好过问,而在回去的路上,狄青终于是忍不住了。 “章相公,末将不明白。” 狄青道。 章衡哈的一声:“狄帅不明白什么?” 狄青苦笑道:“很多。” 章衡点点头道:“路途漫漫,细聊无妨,一个一个来吧。” 狄青点头:“您说裁军五十万,可现在只裁军四万,这远远达不到目标,您就这么就放弃了?” 章衡呵呵一笑:“无用功而已,所以没有必要花费功夫了。” “嗯?”狄青有些疑惑看着章衡。 章衡笑道:“裁军是为了什么?” 狄青道:“节省开支……” 他忽而想起来章衡对这个并不在乎,“……嗯,让军费花在士兵的身上,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章衡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可是,我又发现了,在当今这种军队体制之下,如果仅仅只是裁军,而不做其他的改变,提升军队的战斗力只是奢想罢了,没用的,所以,与其吃力不讨好去裁军,还不如回汴京好吃好喝地带着舒服。” 狄青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可以理解……” 章衡笑道:“还有问题么?” 狄青看着章衡道:“那您不失望么,末将看您好像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 章衡笑了起来:“有些失望,但也还好,这大宋朝的军队也不是今日才这般的,我是做了努力,但发现不行,那就随便了,反正西夏辽国的军队也就是这样对吧,比烂呗,反正暂时也打不过来。” 狄青倒是有些苦恼道:“可若是这样,燕云十六州和河套养马地,什么时候才能够重归中国?” 章衡大笑起来:“满朝大臣闻辽夏而色变,你让他们去打辽夏,那就是个笑话罢了,狄帅,您还是好好地在官场上打拼吧,给子孙留下一些官资,而且,也别上太高,一个武人上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 章衡富有深意的看了狄青一眼。 狄青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而是皱着眉头道:“既然您已经对军队失望,可这一个月的集训很是奇怪,末将能够感觉到这个集训很奇怪,里面似乎有很多东西,但又不知道重要在哪里,可若说重要,您为什么集训了一个月,然后甩手就跑,这……末将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章衡耸肩摊手:“做点尝试罢了,至于什么尝试……” 章衡笑了笑,却是不说了。 狄青满脸乌黑:“您这是信不过末将?” 章衡笑道:“有些话说了听多了对你不好。” 狄青却是心痒难耐:“这车里就咱们两人,您说说,别人又不知道。” 章衡笑道:“真想听?” 狄青点头道:“听!” 章衡点头道:“大宋军制自立国以来都是如此,官家不愿意改变,文官乐意如此,顶层武官不敢置喙,中层武官早就陷入低级贪财爱好之中,而底层士兵则对此全无所觉。” 狄青悚然一惊道:“所以,你打算从下到上,让底层士兵觉醒起来,让他们去反抗中低层的将领,逼迫中低层将领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压迫他们,获取足够多的资源,如此一来,军队的战斗力便能够有所提升?” 章衡笑着点头道:“没错,只有底层觉醒,上面的人才不敢肆无忌惮,底层觉醒了,那么战斗力自然也就提升了,不过,具体结果如何,却未必可知了,谁也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 章衡赞同了狄青的猜测,实际上他真正想做的却非如此,他只是种下一颗种子,至于这种子最后会如何,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章衡回到了京城,然后便得到了赵祯的赞赏。 赵祯还特意设宴招待远道归来的章衡与狄青。 赵祯在席上笑道:“朕听说了保捷军的事情了,当时朕是真的提心吊胆,没想到章卿与狄卿竟然处理得如此的完美,到得最后还成功的裁军四万人,还总结出来皇佑元年裁军纲要这等十分珍贵的资料,有这裁军纲要,之后的裁军便有章程可依了。” 章衡与狄青赶紧致谢。 之后又说了一些话,宴会结束之后,赵祯却是留下章衡单独说话。 “这事情你做得好,虽说过程之中有些动荡,但裁军之事能够压制到这种程度的动荡,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而且你还成功裁军四万人,这是一个大好事啊!” 赵祯还是赞不绝口。 章衡苦笑道:“臣本想要裁军四五十万人的……” 赵祯闻言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这可是要捅大篓子的!” 章衡点头道:“所以臣就此打住了。” 赵祯喜道:“居正是个审时度势的人,一旦发现不妥,立即便调整了,这是好事情。 唉,当时庞卿要求裁军,朕便觉得不妥,裁军历来是大事情,极容易出事的,朕就不愿意折腾,这好好地不就行了么,省那么三瓜两枣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朝廷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困难,今年一二季度财报已经出来了,三季度的财报也差不多了。 朕问过三司了,今年大约会和千年赋税持平,也就是说比去年多出两千万贯的赋税收入,到时候这些困难都迎刃而解了。 居正你给朕解决了大麻烦了,庞卿要裁军,若是让庞卿去,朕真怕他搞出大麻烦来,还好你顶上了,而且将事情处理得这般好,哈哈。” 赵祯看着颇为开心。 章衡陪着笑,心下却是静水流深。 章衡觉得这个事情自己干得着实不怎么样,去了一趟西北,然后只裁了四万人,关键是半分钱都没有省下,还杀了几百人,明显是章衡入仕以来第一件干得如此窝囊的事情,但赵祯看着却是很高兴。 真是……真是日他娘的! 章衡心里骂道,大宋朝有这样的皇帝,想要雄起是不可能的,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大宋朝,完蛋了! 赵祯湖弄了庞籍,章衡湖弄了赵祯,然后事情便算是过了,至于章衡提交上来的裁军纲要,也被郑重其事的收入枢密院以及馆阁之中,按照赵祯的话来说,这是皇佑元年很重要的变革,以后可以写入史书,所以原始材料得收藏起来云云。 至于裁军的事情,也就此无声无息,汴京城也迎来了普天同庆的中秋节。 【明月何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曲调声又在汴京城响起,这个曲调,已经成为一些少年人心目中中秋佳节的背景音乐了,每当听到这首词,他们便会想起少年中秋节时候在汴京城大街小巷中流窜的情景,十分地值得回味。 章衡回了家,见到了分娩一段时间的妻子,以及第一次见面的女儿小平安。 在见到小肉团的时候,章衡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这种冲击令他感觉到眩晕,一时间不知道是何感受。 曾幼薇看到章衡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慌了神:“三郎,你别这样,我……我……我们还年轻的,我们还可以生的,以后可以生好几个男孩子……” 曾幼薇的声音将章衡从幽暗的精神世界里面拉了出来,心知自己的表现让妻子误会了,不由得有些愧疚,赶紧拉住妻子的手道:“幼薇,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小棉袄,谢谢,我第一次当父亲,幸福令我难以自持,所以有些失神,你可别以为是我不喜小平安是个女孩子……” 章衡簌簌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便尝试着抱起女儿,姿势很是笨拙,小平安闭着眼睛躺在父亲的怀里,香香的睡着觉,还偶尔吐出来小气泡。 一时间,章衡只觉得世间就眼前的女儿是真实的,其余的什么皇图霸业天下苍生皆是浮云。 “真好啊!真好!幼薇,我也有女儿了,我也是个父亲了……” 二世为人,却是第一次当父亲,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让章衡都有些失态。 曾幼薇辨别了好久,才真正确认了章衡对小平安的到来是充满了欣喜之情的,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广西惊变!(来了哈!) 此间乐,不思蜀。 刘禅曾如是说道。 而从西北回来的章衡亦是如此,他光明正大的在家里呆了好些天,直到赵祯召他议事,他才不情不愿的去了,可之后除了必要,他都是这般天天围在闺女身边打转。 赵祯听说了此事,不由得哭笑不得,又想起章衡已经是枢密副使,但家中已故父母却是没有官职,于是赵祯与人商议了一下,给章衡父母追赠官职,然后又封曾幼薇为诰命夫人,只可惜章衡此次生的是女儿,否则直接便是封妻荫子了。 这事情也让曾幼薇有些伤心,认为若是生了儿子,便可以给儿子谋个官职了,可惜只是生了一个女儿……还得章衡哄了半天才又开心起来。 为了哄妻子开心,章衡筹办起了秋游之事,中秋节过后,汴京城秋高气爽,听说南面的山上已经是红了半边,章衡便准备了车辆,带上妻女前往南山观赏满山的红叶。 就在章衡放松而惬意地观赏着漫山红叶之时,丁度却是满头大汗,紧张地浑身就像是从水中捞出一般。 “狗日的农智高!他怎么敢!” 丁度色厉内荏地高声吼道,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他怎敢啊!他怎敢啊!” 丁度来回转圈,一边转圈一边说道。 丁度看着十分的紧张,而一侧前来汇报情况的邕州指挥使亓斌(亓读qi)也有些忐忑,此事说来其实与他也有莫大的干系。 去年也就是庆历八年,农智高占领、控制了右江地区田州一路的少数民族地区。 之后他以勿恶洞为根据地,开始同交趾决裂,交趾命太尉郭盛溢前往征讨,兵败而还,而正是这次胜利,让农智高有了信心,转头看向大宋这边。 当然,农智高并没有直接犯边,因为交趾的威胁还在,不久,交趾又发兵攻打农智高,农智高寡不敌众,率部遁伏山林。 而这个时候,新的广西转运使丁度来了,丁度来了之后,立即在邕州罗回峒置一寨,作为阻扼农智高的屏障,得到朝廷批准。 当广南西路转运上报这一情况时,宋朝采取防范措施,诏本路严备。 也就是那个时候,丁度命他前往刺探农智高的情况。 当时他一心想要立得奇功,于是背地里偷偷准备攻打农智高,没想到农智高那贼人却是极为阴险,虽然还在应对交趾的进攻,但却留着一只眼睛盯着宋朝这边,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为农贼所擒。 当时自己因为深恐会在农智高刀下丧命,于是撒谎道:“我来非战也,朝廷遣我招安汝耳。不期部下人不相知,误相与斗,遂至于此。” 当时的农智高信以为然,亲自为他释缚,引坐赐酒,席间用试探的口吻询问:“大丈夫何以郁郁久为人奴? 方今交趾,经略失驭,边吏养安,孤欲北并衡湘,西荡瓯骆,然后乃策进取,即不能跨有南海,剖符通使,亦与国也。朝廷其许我平?” 当时自己见农智高直言相告,便发表己见:“足下以弹丸之地,崛起逆命,天兵所加,譬犹灶上扫尘; 且夫顺天者顺,昧时者蹶,何如卷甲束身,纳土请命,不失封侯之赏,孰与夫首领不保,妻子为戮乎?” 听了此番述说,农智高认为甚有见地,高兴地笑道:“吾固念之,事在公矣!” 当即派人数十人随他来到邕州,奉表请求归属宋朝,但遭丁度拒绝。 农智高立即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但并没有立即引兵攻打大宋,而是继续应付交趾那边的交战。 自己当时见农智高没有引兵而来,一时间松了一口气,丁度对他虽然不满,但有收服的他的想法,所以并没有将自己给贬谪。 但没有想到,这农智高一边应付交趾,还敢调转军队前来攻打邕州! 他一时间没有防备,竟然被农智高率领来部队给攻进邕州,邕州城破,他只能仓皇逃窜跑到桂州这边来求援。 “丁帅,农智高破城之后,并无屠城的举动,也没有纵兵抢掠之举,似有所求。农贼如此,想必是有所求而已,不如……” 亓斌劝说丁度道。 丁度霍然回头看向亓斌,怒道:“内附是吧,他想要内附,却以刀兵相逼,咱们大宋今日若是同意了此事,以后又有什么农蠢高,什么农智矮也依法行使,你说,大宋还要不要面子!” 亓斌心道:大宋哪里还有什么面子,西夏不就是这般从大宋裂土出去的么,现在还年年都得花钱送岁币呢! 但这话不能跟丁度说,只能是劝道:“丁帅,咱们关系兵力太少,那农智高已经是成了气候了,交趾那边倾国之兵都剿灭不了他,咱们广西想要剿灭他,恐怕是难以做到的,若是要上报朝廷,这丢失邕州之罪……” 丁度看了一下亓斌道:“邕州是你丢掉的,于老夫何干?” 亓斌一时语塞,可随即道:“可若是不想办法,若是农贼继续东出打梧州,甚至北上打桂州……” 丁度闻言神情一肃,他紧张的便是此事。 广西各州城防废弛,比之之前的广南东路也好不了多少,若是农智高当真不顾大宋威严,强行攻打进来,那么什么梧州、桂州的,没有一个州能够挡得住! 若真发生了这事情,他作为广西转运使,也要承担这失土之责,到时候别说什么回政事堂了,可能连转运使都当不了了! 之前他还曾想借助章衡上枢密副使,曾公亮与吴育的职位都得调整的时候,趁机回到朝堂,只是他身在蛮荒路,远在广南西路这边,等到他得知朝廷消息的时候,章衡都跑西北去裁军去了。 现在回是回不去了,而眼前的烂摊子,也着实令他心烦。 丁度是个懂兵的人,也正是因为他知兵,反而知道以广西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抵御农智高,可要低头也没有那么简单,农智高已经是犯边了,这时候若是当真去接受农智高的内附,他丁度在朝堂上的名声可就坏了! 是,大宋朝是奈何不得西夏与辽国,也接受了一些屈辱的条件,可那都是北方的夷狄,北方夷狄凶狠,打不过也是正常,可南方的蛮子也是可以讲条件的吗? 打不过北方的夷狄,难道还打不过南方的蛮子? 所以,对付农智高,当然得强硬起来,若他丁度接受农智高内附,那么就是他丁度软弱,这般品德有问题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回去当参知政事? “不能谈和!” 丁度肃穆地盯着亓斌:“亓指挥使,邕州是你的辖地,你却将辖地给丢了,这是你失土之责,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邕州夺回来,二是我将你绑了送回汴京去。” 亓斌一下子脚都吓软了:“丁帅!丁帅!饶我一命啊!末将不能回去啊,这时候回去,农智高肯定一刀剁了我!” 丁度呵呵一笑:“那就回汴京去。” 亓斌哭了,哭得很伤心:“回汴京官家要剁了末将,汴京也回不得啊。” 丁度呵呵冷笑:“那老夫就地将你剁了,就埋在这桂州?” 亓斌一下子瘫坐在地,吓得眼泪鼻涕尽皆而下,丁度哼了一声,不屑于再看这等脓包,亓斌却是连滚带爬起来,拉住了丁度的手臂求肯道:“丁帅,您一定得救一救末将!您一定得救一救末将!您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丁度冷冷盯着亓斌不说话。 亓斌咬了咬牙道:“若是丁帅愿意救末将一命,那以后末将唯丁帅之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丁度紧紧盯着亓斌,一会之后才道:“此话当真?” 亓斌大喜:“当真!当真!当然当真!末将可以以先父母之名起誓!” 丁度点头道:“那你起誓吧。” “嗯?”亓斌愣了愣,却发现丁度冷冷盯着他,亓斌无奈,只能指天赌咒发誓。 丁度看到亓斌以故去的父母为名起誓,总算脸上有了些笑意,点点头道:“这才像个样子……” 丁度沉思了一会道:“……农智高既然有所求,那便是有了弱点,他不是要内附么,那老夫便给他这个机会,这样子,你让农智高到梧州,老夫亲自接见他,若他的请求合理,他想要内附也不是不可以。” 亓斌愣了愣道:“接受他的内附?” 丁度点点头:“对,农智高不是一直都想如此么,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大宋有容乃大嘛,在西北方向不也有麟州杨家、府州折家、青涧城种家么,那么广源州多一个农家为大宋镇守边疆,难道不也是一个好事情么?” 亓斌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丁度,但不敢多说,只是说道:“好,末将派人去与农智高传话……” 丁度摇头道:“你去。” 亓斌大惧:“丁帅……” 丁度看了亓斌一眼道:“你去。” 亓斌浑身颤栗,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垂头道:“是。” 亓斌失魂落魄出了转运使司,在树下站了许久,才回了公使馆,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人赶回邕州去。 亓斌一路上风餐露宿,一路兼程赶到邕州,一进城便被农智高的人给五花大绑,送到农智高的面前。 农智高看到被五花大绑的亓斌,顿时大怒:“谁将亓指挥使绑成这样的,亓指挥使是我农智高的好兄弟,他们竟然敢这么对我的兄弟,真是反了!反了!来人!” 亓斌赶紧道:“农帅,农帅,不至于此,不至于此,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农智高赶紧拿着刀给亓斌松绑,然后叹息道:“都是误会啊,本来兄弟我也不想打邕州的,只是想要找兄弟你借点粮食而已,你知道的,我们被围困在山里好些时日了,粮食都不够吃了,只能过来找你借点,没想到反而令你误会了呢,现在你回来就好了,误会就解开了,呵呵。” 亓斌喜道:“这样子吗,那你将粮食都带走,什么金银财宝也可带走,你将用邕州城还给我,以后我必有厚报。” 农智高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亓斌。 亓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家说客气话,自己却是当真了。 亓斌赶紧道:“农帅,有好消息要与您说说。” 农智高眉头一掀,他本是百越土人,长得额头高耸,又黑又瘦又矮小,但这一蹙眉,却是令得亓斌心中一颤。 “亓将军都逃了出去,却又再次自投罗网……哦,不,是再次来找兄弟我叙旧,大约是因为……丁帅的缘故?” 亓斌赶紧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丁帅所托,丁帅请农帅去梧州一聚,商议农帅所请之内附一事……” 农智高闻言眼睛大亮,喜道:“当真?” 但随即农智高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丁帅是怎么说的?” 亓斌心里一咯噔,顿时有些忐忑起来,赶紧将事情一一道来。 农智高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道:“亓将军,你们这是当我农智高是傻子吗?” 亓斌赶紧道:“这是什么话,农帅,我们可是很有诚心的……” 农智高冷冷地盯着亓斌道:“亓兄弟,丁帅可不拿你的命当命啊,你有必要为他卖命么?” 亓斌的脸色渐渐地变了:“什么意思?” 农智高呵呵一笑:“什么意思……亓兄弟,你没有必要自己欺骗自己,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你看不出来?” 亓斌感觉自己的脸变得僵硬起来,勉强露出笑容道:“农帅,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农智高脸色顿时变得冰冷起来:“亓斌,给你脸不要脸了不是?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将我当水鱼,丁度明摆着就是要将我骗去梧州抓捕我,你难道看不出来?” 亓斌牙齿上下磕在了一起,广西南路八九月份的天气还是很热,但他却像是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农智高幽幽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亲爱的亓兄弟,你要是不想接受我的善意,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农帅!且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关于章衡的传说!(来了哈!) 农智高冷冷地盯着亓斌。 亓斌浑身冷汗津津,但喉咙却是干涩无比,他知道眼前这农智高可是个真正的狠人,农智高以右江地区田州一路为根基,就敢对抗交趾,抗争了好些年都不落下风,其杀伐果断,令人心折。 亓斌咽了咽口水道:“农帅,此事末将并没有参与其中,若不是您提醒,末将还傻乎乎的替那丁度卖命呢,只是,这毕竟是上命,末将若是抗命,那便是叛军了,末将……” 农智高脸色变得温和起来:“这样啊,那就怪不得你了,亓帅,你不用背叛大宋,毕竟我农智高也是大宋人嘛,咱们都是大宋人,自然要拥护大宋的。 现在的问题是丁转运使不信任我,认为我是要对大宋朝不利,其实哪里是这个道理,我不过是因为要反抗交趾对大宋的侵害,才奋起而战,绝对不是冲着大宋朝而来的。 亓帅你也是知道的,交趾对广源州虎视眈眈,广源州名义上属于大宋,可是交趾却是时常越境而来,将广源州的大宋百姓当成是交趾人肆意欺压,那如何可以呢,我们是宋民,怎么可以受交趾人欺压? 可是历来宋官又不太管广源州之事,如是一来,我们只能自己奋起反抗了,这原本是反抗外侮的义举,可大宋的官员们怎么就不能理解呢?唉!” 农智高看着十分的无奈:“所以啊,亓帅,我希望你能够帮助广源州百姓,向朝廷上书,将广源州纳入大宋管辖之下,我们农家愿意为朝廷看守大宋的西南大门,不让交趾侵害大宋疆土!” 亓斌面露难色:“农帅,末将只是武将,而且级别不高,这等事情实在不是末将能够做主的……” 农智高脸上有了些许的焦躁之色,他哼了一声道:“那我想请问,亓帅能够做些什么呢?” 亓斌顿时心下一紧,心知这轮谈话到了这里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谈得好,那么自己性命可以得到保存,若是谈不好,那自己可能就要血溅当场了。 亓斌脑袋快速地运转,心知无论什么话都没有办法哄骗农智高这等心智绝高的人物,还不如…… 亓斌心下一横道:“农帅,事已至此,末将也就实话实说了,你听了若是不高兴,想要杀了末将,末将也是认了!” 农智高闻言喜道:“某最喜欢的便是听实话,实话虽然不好听,但好用,你只管说来。” 亓斌冷笑道:“农帅,你想要依附大宋朝,以对抗交趾,以成为西北王的指望,只是一个大笑话,一场迷梦罢了!” 亓斌紧紧盯着农智高的脸色,希冀从他脸上看到愤怒,然而农智高却是露出了笑容:“亓帅,你继续说下去。” 亓斌奇道:“我亲手打破你的幻想,你难道不生气么?” 农智高摆摆手道:“亓帅,你无须顾及到我的心情,你只管往下说。” 亓斌点头道:“交趾是历来颇强,大宋朝轻易不想得罪,更不想为了你这么一个小人物去得罪交趾,你与交趾闹得再凶,也大宋朝诸公眼中看来,也不过是疥藓之疾罢了,哦,跳梁小丑……” 农智高脸色有了一丝羞怒。 亓斌心下有些得意:我还真以为你肚量多大呢。 “……大宋朝接受你的内附,便意味着接下你与交趾的恩怨,这对于大宋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内附的事情你就别想了。” 农智高眉头皱得很紧:“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就算是我已经将邕州给打下来了,也不足以令大宋君臣对我重视起来?” 亓斌嘿嘿一笑:“这等消息连广南西路都传不出去,丁度不会向朝廷求助的,他会想办法在广南西路便把此事给解决了。” 农智高神色变幻数次,然后道:“那我要如何,才能够得到大宋朝廷的认可?” 亓斌摇头道:“绝无可能。” 农智高脸色冷冽:“一丝可能都没有?” 亓斌点头道:“绝无可能,除非你能够打败大宋后续的大军,而等你将大宋的军队都给打败了,那你还需要内附大宋么?” 农智高脸上肌肉抽动。 是啊,他若是能够打败大宋朝的军队,他何必千方百计寻求内附,不就是想借助大宋的威势对抗交趾么,他连交趾都无法对抗,怎么去对抗大宋这等庞然大物? 农智高沉默了良久,忽而道:“那我要你何用?” 亓斌吓了一跳道:“农帅,末将只是想告诉你,内附之路绝对不可能,不如另想他法……” 农智高烦躁道:“还有什么办法,若是无法内附,交趾……” 他忽而冷静了下来,然后道:“亓帅,你继续说,有什么办法?” 亓斌呵呵一笑:“大丈夫生于天地,何必郁郁久居人下,农帅,若我是你,就直接东出,拿下广州,拿下整个广南东路,直接成为南面王,到时候大宋官家也得与你称兄道弟!” 农智高大吃一惊:“拿下广州?” 亓斌点头道:“没错,农帅若是拿下广州,大业可成矣。” 农智高眯起了眼睛:“大业可成……还请亓帅教我。” 亓斌笑道:“农帅可知道如今的广州已经是南方的经济中心矣,农帅若是能够拿下广州,控制广南东路,便足以与大宋朝抗衡了。” 农智高闻言不信道:“与大宋朝抗衡?这如何可能?” 亓斌道:“农帅这些年在山里面东躲西藏的,可能是不知道广南东路这几年的变化,七之前如今的枢密副使章衡担任广南东路转运使,兼知广州。 在章相公的主持下,广南东路人口已经多达百万户,税赋高居大宋各路前五,粮食增长可供百万户人口吃食。 而且,广州的冶矿、造船、煤炭、水泥等工商业十分兴旺发达,而且广州之外贸更是堪比杭州泉州。 可以说,如果能够拿下广南东路,那么农帅便如同拿下江南一般,可以倚之为争霸天下之资本!” 农智高不由得咋舌:“广南东路原本比广南西路也好不到哪里去,户口也不过十万户而已,咱么一下子便暴涨了数十倍,百万户人口的路,应该是大宋朝最富裕的路了吧? 而且据我所知,广南东路一向是缺乏粮食的,都得来广南西路这边采购粮食,怎么现在就能够自供自给了,这也太……太厉害了吧! 这章衡章相公,到底是什么人物,怎么这么厉害?” 亓斌得意道:“大宋朝人杰地灵,天纵奇才总是层出不穷,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农智高呵呵一笑心道,天纵奇才是不少,可如你这般的脓包也是层出不穷。 但这话若是说出来,便是当面羞辱人了,农智高还是想从亓斌这边得到更多的消息,因此不愿意过于得罪人。 农智高道:“广南东路既然已经成了大宋朝的富裕之路,那想要取广州,大约也很难吧?” 亓斌却是笑了起来:“农帅这就不知道了,广南西路虽然是一下子暴富了起来,但终究是暴发户,这几年也只是忙于发展经济了,其余配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跟上呢? 比如说什么城防什么地方守卫军队,也与之前无异,这当然是因为暴富得太突然,另一个原因则是广南东路靠海,其余州县都没有跟别国有接壤的地方,所以根本没有城防的必要。 就算是有一些,也只是防备一些蟊贼,农帅这样的正规军过去,便是摧枯拉朽一般,可轻易夺下矣。” 农智高顿时有些心动起来,但随即狐疑起来:“亓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的目的是什么?” 亓斌闻言眼中露出仇恨:“哼,丁度不过我的生死,生生将我逼过来你这边,便是要我的命罢了,呵,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要你取广州,你便得取梧州与桂州,我希望到时候擒下丁度,能够任由我发落!” 农智高哈哈一笑,开心得拍了拍亓斌的肩膀道:“亓帅,既如此,你也别回宋朝了,以后便跟着我干吧,我封你为我们南天国的大将军!” 亓斌赶紧道谢,然后农智高令人将亓帅亓斌带下去歇息。 亓斌刚走后面便出来两人。 “你们都听到了吧?觉得如何?” 农智高问刚出来的两人。 这两人一个叫黄韦,一个叫黄师宓。 农智高迫切想知道亓斌所说是否属实,但黄韦与黄师宓兄弟两个却是有些神思不属,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农智高有些不高兴:“怎么,你们不愿意我取广州是么?” 黄韦听到农智高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苦笑道:“农帅,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哥俩是广州人,但在这种大事面前,并不会避讳此事。” “那是为何?”农智高问道。 黄师宓叹息了一声道:“是因为我们听说到了故人的消息,农帅也知道我们兄弟二人是庆历二年的进士,本来多个关卡都过了,却在殿试上被黜落,所以我兄弟二人才羞愤莫名,宁愿跑来这……里辅助农帅,期望能够建功立业,让乡亲父老们刮目相看!” 农智高顿时好奇道:“故人?是那个章相公么?” 黄韦点头道:“对,便是章衡章居正,那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啊……” 黄韦神色带着羡慕。 农智高一向佩服黄韦这两兄弟,这两兄弟智计极高,他们农族能够在交趾国的绞杀之下,犹然还能够保持实力,靠的便是这两兄弟,但黄韦兄弟两个说起这个章衡,却是一脸钦佩之色,顿时令他也变得十分好奇起来。 农智高赶紧问道:“这章衡很厉害?” 黄师宓苦涩道:“怎么去形容他呢,这么说吧,当年我们是同一届的考生,他是云端上的天子骄子,而我们兄弟两人,只能远远站在离他几百米的地方仰望着他……我们兄弟两人在殿试上被黜落,而他却是连中三元!” 黄师宓看了一眼黄韦,然后道:“亲历二年至今,其实不过短短的七年时间,我们兄弟两个还在草莽之中,而他却已经是大宋的宰执了……这还是在天才辈出的大宋朝,他依然能够超越无数的天才……” 农智高也是咋舌:“怪不得呢,原来是这么一个天神一般的人物……你们与他交际过吗?” 听到农智高的话,黄师宓失笑道:“倒不是没有,当年我们还在他的小院里吃过烧烤,一起畅想过未来……” 黄师宓陷入了回忆之中,一会之后才道:“……当时是解试刚过,当时过几天便是中秋节,然后不知道那一天夜晚是怎么回事,忽然学子中互相通知,说是有一个叫章居正的学子在国子监附近的院子里搞节目。 听者有份,去了就有酒喝有肉吃,若是有才华,还有妞可以泡。 你也知道的,大家都是年轻人,哪有不喜欢热闹的,于是,我们便也跑过去凑热闹了……” 黄韦立即接上:“当天晚上人是真多啊,各种高官子弟,后面高中的榜眼探花之类的也都到了,其中不乏有当时的衙内参与。 比如说现在在大宋朝廷中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比如说韩绛、韩缜、王安石等人也尽皆在内,但是在当时,最耀眼的依然还是章居正。 呵呵,农帅,您可能不太能够理解,当时的他有多么的耀眼啊。 我们都是多么骄傲的人啊,毕竟能够去京城参加科举的人,谁不知一地一隅的才子,谁不是千人万人的捧着? 但在他的面前,我们尽皆暗然失色! 不仅是才华上的不如,还是容貌上的暗然失色!” 黄韦才刚一停顿,黄师宓立即接上:“章居正的外号很多,有章廿四,有章三元,但农帅,您知道章衡最出名的外号是什么吗?” 农智高正要摇头,黄韦立即大声道:“大宋人样子!哈哈哈哈。” 黄师宓也是十分兴奋:“对,就是大宋人样子!哈哈,大宋朝长得最英俊最俊秀的人,您能够想得到他长什么样子么?” 农智高看了一眼黄韦两兄弟,黄韦立即摇头道:“您别看我们兄弟二人身材高大,肤色也比较白皙,五官也算是过得去,但在章居正面前,我们这样的,就是阴沟里的烂泥!” 农智高:“……” 黄师宓看到农智高的神色,顿时笑道:“农帅,不是我们兄弟两个吹捧他,这是一个事实。 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当年那个中秋诗会啊……真是令人太怀念了。” 黄韦赞同点头道:“是啊,可能那就是我们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吧……当年那一夜,我与章居正在篝火之侧,他唱着水调歌头,我执笔记录,等他唱罢,我给倒了酒,我们把臂共饮……明月几时有……” 黄韦才刚刚起了个头,黄师宓立即接下去:“……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兄弟两个哈哈大笑,然后又大声唱道:“……起舞弄清影,何似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余音鸟鸟,令农智高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诗词的魅力:“这就是章衡写的词啊,真好,真好,真的是仙气飘飘,如同谪仙人一般啊!真想看看他本人长什么模样啊!” 黄韦笑道:“农帅,若是有机会,您可以找一幅画,叫《章衡夜宴图》,原画在汴京您就别想了,但存在很多的副本,却是可以一窥章衡的风采……” 黄师宓嘿嘿一笑:“我这儿有。” 黄韦惊道:“你怎么会有!” 黄师宓嘿嘿一笑:“我偷偷找人临摹的,当时我不是找你借了钱么,就是为了买这画……” 黄韦顿时大怒道:“好你个黄师宓,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我……我……我打死你!” 黄韦扑过去打黄师宓,黄师宓赶紧逃,农智高顿时无语。 黄师宓赶紧道:“我去取出来,给大家看看!” 黄韦这才愤愤不平止步,脸上也有期待之色。 果然,黄师宓将一个包装得严密的画轴拿出来,将画作抽出,展开给农智高以及黄韦看。 黄韦一看,顿时如痴如醉,私事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 而农智高也是凑近了看,画作颇大,其中有十来个人的面貌被画得颇为精细,而其余的人人虽然很多,但大多只是勾勒一下而已。 农智高虽然不懂画,但他就这么一看,便看到了那十来个被精细描画的人正在画面的中心,而十来个人都无论是在喝酒还是在说话,他们的目光还有身体都朝着那画面中心那个半仰卧的少年人,那少年人也只露出半张脸,但就这半张脸,却是着实惊艳到了农智高。 农智高吃惊道:“这莫不是经过画师美化之后的模样?人怎么可能长得如此仙气十足?” 黄韦笑道:“画师虽是汴京十分出名的顶尖画师,可也只画出章衡的七分神采,他真人比这要俊秀得多。” 农智高闻言又是咋舌:“那岂不是就如同仙人一般?” 黄韦兄弟两人与有荣焉一般连连点头。 不过这只是其中插曲而已,三人是要商议大事的,不可能当真在这种事情上耽误太多的时间。 农智高虽然惊诧于大宋人物的惊艳,但终究还是自己的前程更加重要一些,在稍微耽搁了一会,便问道:“亓斌说打下广州可为南王,此话可当真?” 黄韦与黄师宓相视了一眼,然后黄韦道:“以前不行,但现在却是可以,广南东路经过章衡的治理,的确是已经有了偏安一隅的资格。 农帅要是真能够拿下广南东路,两广地区连成一片,以广南东路如今的百万户人口,加上足以供应二百万户的粮食,以及丰富的矿业以及海量的赋税,农帅可以往北挡住大宋,甚至可以南下征服交趾!” 农智高信得过黄韦,听到黄韦这般说到,也是激动地浑身发抖,但还是有些惧怕大宋朝的威势,赶紧问道:“真能够挡得住大宋么,大宋朝可是有百万禁军的啊!” 黄师宓笑道:“大宋朝的确有百万大军,可是百万大军有十之六七都摆放在西北,剩下来的部分,都得拱卫汴京,能够拿来与咱们交手的又能有多少?了不起十万军队。” 农智高闻言脸色一苦:“咱们也就不到一万人,若真是十万军队南下,咱们依然是挡不住啊!” 黄韦笑道:“等咱们拿下广南东路,咱们可以在广南东路招募士兵,届时就可以抵挡住大宋的大军,只要咱们能够在广南东路扎根,到时候成为南面王并非不是不可能!” 农智高沉默不语,他得好好地思考一番,不是他没有大志,也不是他不够勇敢,他以一家族对抗交趾一个国家,百折不挠,早就证明了他的坚韧不拔,可再怎么坚韧不拔,他依然知道,大宋是何等一个庞然大物! 就说交趾这么一个令他失败多次,令他躲进山里几年的国家,在大宋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最尔小国而已,自己连交趾都应付不了,却要去捋大宋的虎须,这着实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农智高忽而想到一事,赶紧道:“既然你们兄弟认识章衡,他现在又是宋朝的宰执,那你们能不能给他写信,说明咱们愿意内附大宋朝呢,若是章衡这么一个宰执愿意为咱们说话,那这事儿是不是就能成了呢?” 农智高这话一出,黄韦兄弟两个顿时恍然大悟起来。 “是啊,为什么不能找一下章衡同年呢!即便章衡同年不同意,但至少可以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嘛!” “对啊,咱们多次与广西南路这边的知州求肯过内附之事,他们嘴上说好,可迟迟不见有成果,可见他们并不是真心相助,但有章衡在朝中,却是可以直达天听了,此事可行!” 农智高顿时高兴起来:“你们也觉得可以是不是?” 黄韦点点头道:“可以的,此事值得一试!” 农智高更加高兴起来:“那请贵贤仲赶紧写信,我找人送进京中!” “等等!” 黄师宓却是出声阻止道。 农智高有些错愕:“怎么了?” 黄师宓陷入了思考之中,农智高知道这是黄师宓在思考重大的问题,因此也安静了下来。 等了许久,等得农智高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黄师宓忽而道:“还得打广州!” 农智高闻言一愣:“这是为何,咱们要是将广州给打了,到时候宋廷勃然大怒,到时候章衡说话未必就管用了。” 黄师宓却道:“正是要让章衡的话说话管用,所以咱们才要给他送去把柄!” “此话怎讲?”农智高赶紧问道。 黄师宓想要说话,黄韦却是若有所思道:“二哥的意思是,我们需得展现出来我们的实力,若是实力不足,令得宋廷上下觉得只要出一支军队便可扫平我们,那招安就没有必要。 但若是咱们连广州都能够打下来,而章衡却是有这么一个渠道,可以将我们招安过去,如此一来,章衡便有说话的分量,到时候招安我们反而是一个可行的策略?” 农智高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的确是这个道理啊!” 黄师宓点头道:“不仅如此,而是咱们现在还得面临丁度的压力,若是等丁度从容调动广西南路的兵马,那咱们可不轻松。 从广南西路至汴京,至少也是一个月的路程,来回都得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丁度可不会停止攻伐我们。 咱们若是在邕州等着丁度攻过来,咱们就太被动了,未必能够挡得住。 所以,咱们不如以攻代守,一路打到广州去,如此不仅可以保护住自己,还可以让宋廷震动,那咱们招安的事情,反而是变成了可能!” 黄韦与农智高闻言对视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敬佩之色。 农智高道:“不如找建侯、志忠等人一起来商议?” 农建侯、农志忠都是农家人,也是农智高下面的带兵大将。 黄韦兄弟一起点头:“自该如此。” 于是农智高立即派人去找人,不一会农建侯、农志忠等带兵大将都到齐了,农智高立即将事情一一道来,顿时引起了农建侯、农志忠等人的赞同。 农建侯喜道:“我就说咱们早就该打宋朝了,你看广南西路这边的城防这么糟糕,咱们农家儿郎善战,宋朝哪里能够挡得住咱们? 咱们就一路打到广州去,占据了广州,大哥您便做这个南天王,以后再打交趾,等将交趾打下来,咱们甚至可以北伐,将荆湖地区、四川地区都给打下来!那才是真正的西南王!” 农建侯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喝彩。 “就是!咱们就打!打他娘的赵祯!有朝一日未必不能打到汴京去,活捉宋朝狗皇帝!” “哈哈,痛快痛快!咱们就打个痛快!我早就想到这一天了,躲在山里太憋屈了,到大宋朝的花花世界,咱们正该去看看!嘎嘎嘎!” …… 军心可用! 农智高心里有些高兴。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别人善将兵,而我章衡善将将!(来了哈!) 送走了亓斌的丁度在侯了几日之后,接到了从邕州传回来的消息,说农智高愿意到桂州与他见面。 丁度不由得露出满意地笑容,然后抓紧进行军力布置,他就是要哄骗农智高北上,然后将其抓捕,一次立下一次大功劳! 但他算计人家农智高,农智高却是将计就计。 当天夜里,农智高聚集了七千农家儿郎,打开邕州大门,只留下一支偏军镇守,沿着郁江源头之一的右江东下。 首先攻下了右江上游的鹿山寨,鹿山寨中有数千人,农智高从中挑选出来上千可堪一战的勇士编入队伍,而且补充了足够多的粮食。 鹿山寨算是梧州的屏障,梧州知州陈共害怕上奏此事导致丢官,所以就将此事给压了下来,并没有向上面汇报,而且还认为农军只是为了劫掠一些粮食而已,不会进攻梧州。 这为农军的顺利进军创造了有利条件。 然而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农智高便来到梧州城下。 陈共见事不妙,这才急忙布置防军,命通判王乾佑守来远门,代理都监李肃守大安门,指使武吉守朝天门。 此外,广西都监张立还率部队从贺州来增援。 援军一到,陈共即在城上犒劳军士,正值他们兴高采烈饮酒之时,农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城而入。 一场恶战,宋朝官军战死一千多,陈共等一批重要官员被俘虏。 消息传到桂州,正在吃饭的丁度听到了消息,碗快不知觉掉落在地,他面色入土召见将领:“农智高往桂州来了么?” “他尚在梧州,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而去。”将领回道。 “大军镇守桂州,一定要保住桂州,等候朝廷大军到来!” 丁度断然道。 很快他便知道农智高往哪里去了。 攻占了梧州城,农智高大赦境内,在当地进行募兵,部队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兵员顿增至一万多人。 农智高打下梧州之后,稍微整顿便立即扑向广州。 听说农智高去打广州,丁度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又是连连哀叹。 此事对他来说已经是遮掩不住了,他镇守的广南西路已经从西到东被捅了个透,只剩下桂州一带,其余的区域都落入了农智高的手里。 显然他没有尽到守土之责,官家肯定要对他很是失望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虽然抱住了性命,但前途已经是没了! 而对于农智高这边,他没有去桂州,是因为桂州并不重要。 虽然说亓斌总是撺掇他北上桂州拿下丁度,但农智高并不为所动。 他与丁度没有仇怨,他心目中惟一的大事便是成为西南王,而拿下广州,对农军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梧州已经是在广南东路的边界,梧州被农智高拿下,顿时震惊了整个广南东路。 农智高兵进神速,快速打下横州、贵州、藤州、梧州封州、康州、端州,逼近南海县! 南海县乃是广州之精华地带,农智高进入这里,感觉大开眼界。 成片的桑基鱼塘郁郁葱葱,鱼塘里面肥美的大鱼浮沉,岸上桑甚成荫,有已经结穗将近可以收割的成片水稻田,尤其是那连绵不绝的堤围,令他有些瞠目结舌。 他赶紧咨询黄韦兄弟,但黄韦兄弟也是十分惊讶,因为他们去投靠农智高之时,章衡还没有到广南东路这边呢。 农智高令人寻了当地人过来审问,才知道这堤围便是那章衡所造,为广南东路平添几万顷的田地,就此解决了广南东路缺乏粮食的状况。 据说番禺、广州、香山、东莞、顺德等地也是十分富饶,尤其是如今的广州城不仅是大宋数一数二的商埠,还是大宋朝的工业之州。 这让农智高十分的兴奋,这是真正的鱼米之乡啊,他如果真打下广州并且守住,说不定真的能够依靠这广州对抗大宋的军队呢! 在农智高的兵锋抵达广州城下之时,消息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九月癸丑,农军进入邕州下游的横州(今广西横县、知州、殿中丞张仲回,监押、东头供奉官王日用弃城而走……” “……十月丙辰,农军进占贵州,知州、秘书丞李琚不战而逃……” “十月庚申,农智高率军入龚州,知州、殿中丞张序弃城而遁。次日,农军进藤州,知州、太子中舍李植逃之夭夭。 继之,农军轻易地占领梧州,知州、秘书丞江镃不予抵抗,弃州城而逃生。 癸亥,农军进据端州,知州丁宝臣惊魂落魄,不顾州城,仓皇逃命……” “丙寅广、端州都巡检高士尧在船亭与农贼作战,为农智高所败。 农贼因此抵达广州城下,围困广州城,但是由于广州城坚防严,在广南东路转运使包拯的指挥之下,农智高贼围困广州长达五十余日仍然久攻不下。 不得已农军退出广州,英州知州苏缄在四十里长的路上布设槎木、巨石为碍,农贼被迫绕道由沙头渡江,北上清远县,向连州、贺州进军。 攻贺州不下,在这一带转战一个多月,农军西攻昭州,知州柳应辰弃城逃走……” “……在抗战之中,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及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这两个高级将领以身殉国……” 战报接连抵达。 崇政殿中。 赵祯面色铁青,陈执中、韩琦等二府宰执们面面相觑。 章衡笼着袖子,稳稳地站着,垂着眼帘,像是闭目养神一般。 赵祯的脸色铁青道:“都议一议,该当如何?” 偌大的广南两路,竟是让那农智高给捅了个遍! 朝廷布设在广南东路的军队、知州等,尽皆如同虚设一般。 不仅军队被击败,知州通判等又多弃城而逃,这简直是在赵祯的脸上啪啪的打! 当然,脸面什么的,对于赵祯来说也不是尤其重要的。 重要的是,广南东路如今可是堪比江南的富裕路。 赵祯对广南东路的期望极高,还指望着今年广南东路给朝廷贡献极为丰厚的赋税呢。 这要是被农贼给洗劫,那还能够存留下什么东西! “出兵吧,官家,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农贼竟然敢肆虐大宋之土,非得杀之以儆效尤。” 陈执中站出来道。 韩琦立即跟上:“陛下,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出兵除贼,没有别的良法!” 赵祯点头道:“那就出兵吧。” 是否出兵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商议的,关键在于要派谁去。 农智高此次肆虐两广,与宋朝将领交手,竟然不落下风,甚至斩杀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及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这两个高级将领,这意味着农智高的能力是相当强悍的。 广南东路钤辖张忠的履历可不差,是禁军中的龙勐军出身,以材武补三班借职、陕西总管司指使。 在宋夏战争只用,数次攻破堡砦,杀剧贼张海、郭邈山。从平恩州,功第一。累迁如京使、资州刺史,历真定府、定州、高阳关、京东西路兵马钤辖。 可以说,这是个真正的宿将,却在广南东路折戟。 蒋偕虽是文人出身,但履历也是极为丰富,宋夏战争的时候,任环庆路兵马都监,后又任泾原路钤辖。羌人明珠等部袭扰宋境,蒋偕率兵将其击败,也是有相当丰富的战场经验,可却是被农智高斩杀。 可见农智高此人不是一般贼首,若还派一般将领过去,恐怕还是要延误战机的。 既然如此,那么选择实际上并不多,如今大宋朝也就只有寥寥数人可以选择。 而最合适的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狄青。 其实这个选择上大家也没有太多的异议,而异议在于——派谁去盯着狄青。 庞籍建议道:“臣认为安抚两广之事,须得狄青前去,为了保证此行成功,还请陛下诏令岭南诸军,都接受狄青节度,如此西南可定矣。” 庞籍这话一出,韩琦立即道:“派狄青去也可以,但武人不应当专任,须得有文臣辅左,丁度可担任此事。” 庞籍反对道:“狄青起自行伍,如果用文臣来辅左他,会造成号令不统一,还不如不派遣。” 韩琦冷笑道:“以文制武,乃是祖制,此去岭南,大约有十几万军队受其节制,这么多的军队,若是狄青有异心,勾结农贼,那他可能会成为真正的西南王,若是出现这种状况,你庞参政承担这个责任么?” 庞籍顿时满脸通红,但却是无话可说。 赵祯皱起了眉头,看向陈执中等人,陈执中却是讷讷无言。 赵祯看向章衡道:“章卿,你觉得如何?” 章衡闻言睁开眼睛,笑道:“臣认可韩枢密的说法。” 庞籍吃惊地看向章衡。 赵祯也是微微皱眉:“章卿,那你觉得谁去节制狄青较好?” 章衡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道:“自然是臣去最好。” 庞籍闻言露出笑容。 赵祯这么一听,顿时喜道:“若是章卿愿意前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章卿是枢密副使,前去节制狄青,正是合适,而且章卿原是广南东路转运使,对两广地区更是熟悉,你若去,调动资源也是十分方便,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 韩琦冷笑不言,此事便是确定了下来。 如此,赵祯任命章衡为两广宣抚使,狄青辅左,即日出发两广。 岭南战事正酣,章衡与狄青接到任命当日便立即南下,好在现在有海路南下,只花了二十天的时间便抵达了广州。 大战之后的广州城墙,兀自留下战争留下的烟熏火燎,广州城外一片狼藉,几年的发展成果也被抢掠一空,好在桑基鱼塘以及堤围这些东西也难以被破坏,所以根基并没有被破坏。 包拯得知章衡到来,早早便来城外迎接。 章衡见到消瘦了一大圈的包拯,忍不住有些感慨道:“希仁兄,辛苦你了。” 包拯有些惭愧道:“辛苦倒是没有什么,就是只保住了广州城,其余地方皆被农贼肆虐,一下子倒退了几年了!” 章衡摇摇头道:“百姓伤亡大么?” 包拯点头道:“各州县这几日汇报上来,有不少的百姓被杀伤,至少也有几千人被杀死,伤者无数。” 章衡闻听此言,脸色变得肃穆起来,转头与狄青道:“狄帅,你听到了吧?” 狄青抱拳道:“章相,末将明白该怎么做了。” 章衡点头道:“那你去吧。” 狄青有些迟疑道:“那您?” 章衡笑道:“本官只管坐镇广州,其余剿匪事宜,皆由狄帅主持,若有不服气的,只管让他来找我,本官自然有让他干不下的本领。” 狄青得到章衡这个承诺,颇为感激,章衡的意思很明确,便是他不会干预自己的所有决策,也不会指导自己该怎么打仗,就是担一个名头,如何作战全靠狄青自己。 狄青感激道:“章相公,末将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章衡摆手道:“擒下农贼,还两广百姓公平,便是对得起本官了,而且,既然本官为宣抚使者,也是此次剿匪的主事,若是当真平了农贼,本官拿的可是首功,到时候你可别觉得不公平。” 狄青苦笑道:“章相公您这话说的,未虑胜先虑败,若是败了,也是您担负这个首要的职责,末将怎么可能会只考虑胜利不考虑失败呢?” 章衡笑了笑拍了拍狄青的肩膀,心道,你能不能胜利难道我还不知道么,这次我便是来白领一份功劳的,这份功劳可是不小啊。 狄青因为这个功劳当上了枢密使,一一个武人的身上却当上了枢密使,可见其功劳有多大。 狄青生平两大战绩,一是对抗西夏,另一个便是平定农智高之乱,便是这两个战绩奠定了狄青的名将身份,可见其功劳之大! 而现在他章衡作为两广宣抚使,领导着狄青平定农智高,那么平定两广也是他的功劳,以后他也是战功赫赫的知兵宰执了…… ——嗯,韩琦等人也是这般操作的。 至于你要说章衡没有指挥战斗……嗯,别人善将兵,而我章衡善将将,这么说你能够理解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上下其手!(来了哈!) 狄青前往广南西路剿匪,章衡却是坐镇广州,与包拯一起做灾后重建等事宜。 包拯对农智高过后的破败景象深恶痛绝,章衡虽然有些惋惜,但倒是处之泰然。 包拯对此有些诧异道:“居正,这可是你一手筹建起来的广南东路,现在被贼匪破坏至此,你难道不难过么?” 章衡点点头道:“难过是肯定的,但总体而言,百姓损伤也不算是太大,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工商业之类的,被破坏了就再次建起来就好了,只要人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包拯闻言也只是叹息,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真遇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章衡认为的灾后重建,不仅仅是修复城墙,重新振兴工商业,恢复外贸之类的事情,而最关键的事情却是——整顿官场。 此次农智高来袭,诸多州县的长官、监司长官等等,除了部分胆敢守城对抗农智高的,其余的全都望风而逃。 当然,他们的也有充足的理由,广南东路这边的州县大多没有城防,因此除了弃城而逃,没有别的办法。 但这不是好理由,若真是要跑,至少也要及时疏散百姓,及时布置军队,能够阻拦多久是多久不是,但他们却是只顾着自己逃跑,将满城的百姓扔给农智高去处置,要不是农智高对广南东路有企图,不愿意杀平民百姓,那广南东路可能会死的人可就不是几千人了。 所以,两广地区出现过弃城而逃的官员都必须严格处置! 若还是狄青担任宣抚使,他可能会为了军事上的胜利,而忽略对这些官员的追责,但章衡不是狄青。 狄青毕竟是武将,若是对文官问责,会招惹很大的麻烦,但他章衡却是文官,而且是宣抚两广的宣抚使,算得上文武大权一把抓,这个时候不趁机追责,什么时候追责? 赵祯此次让章衡来两广地区平乱,给他的差遣是所谓的宣抚使,这个宣抚使乃是一个有事则设无事则废的差遣,然而正是因事而设,也让这个差遣的权力十分大。 所谓宣抚,便是在大灾难发生之后,朝廷及时派出官员对遭灾的地区进行安抚维持稳定,为了维持稳定,宣抚使做的便是及时让地方稳定下来,至于期间用什么手段那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还是维稳。 所以,这宣抚使不仅能够管军,也能够管政。不仅能够组织并参与对周边民族政权的战争、维持军队秩序、平息兵变与叛乱,还在地方赈灾、开垦农田、兴修水利等民政领域也保持了重要的参与权力。 于此同时,宣抚使对地方财政权的完全控制使得其军政实力进一步增强,成为地方实际意义上的领导者。 实际上章衡的这个宣抚使的全名是宣抚使处置使,即在宣抚之后又加了处置二字,可见当时的宣抚使还有了处置官员的人事权力。 所以在宋朝,这个差遣轻易不授予,若不是此次农智高肆虐两广,赵祯也不会将此重器给到章衡。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章衡既然得了这个权力,自然要将其用起来,而且用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也毫无政治上的副作用,因为要处置的这些官员都有错在身。 章衡开始大刀阔斧进行调整。 九月癸丑,农军进入邕州下游的横州知州、殿中丞张仲回,监押、东头供奉官王日用弃城而走。 章衡命人拘押横州知州张仲回,东头供奉官王日用,撤除他们的差遣,令横州通判接任州内之事; 十月丙辰,农军进占贵州,知州、秘书丞李琚不战而逃。 章衡命人拘押贵州知州李琚,贵州事命通判接手; 十月庚申,农智高率军入龚州,知州、殿中丞张序弃城而遁。次日,农军进藤州,知州、太子中舍李植逃之夭夭。 章衡依例拘捕张序、李植,然后其州事依例令通判兼任; 继之,农军轻易地占领梧州,知州、秘书丞江镃不予抵抗,弃州城而逃生。 癸亥,农军进据端州,知州丁宝臣惊魂落魄,不顾州城,仓皇逃命…… 对于江滋、丁宝臣一样不予姑息,统统拘捕,并令其通判接掌州事。 与此同时,章衡将这些人的罪状一一列下,写入奏折送进京中,这些人的罪状俱都被章衡一一落实,他们的前途已经完了! 这些只是看得到的,地方,章衡只是依据律法来行使权力,这是属于宣抚使对于内部管理的权力。 即宣抚使在内部行政任务执行的过程中,对其辖区内官僚有黜陟、任免、提拔的权利,他们可以通过向朝廷陈述部下某人的功状勤绩,要求朝廷任命或为其升官。 同时,宣抚使还要调查其他官员的劣迹及失职之处,并向朝廷禀报。 而章衡也在很细微的地方,也就是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使力。 章衡将之前广南东路招募的那些胥吏里面调集了许多人到广南西路的各州县里面去任职,并且是相当关键的六房胥吏,以此真正掌控这些州县。 这才是章衡真正的目的。 农智高不过一跳梁小丑,章衡也不在意这么一点功劳,他上升为参知政事也好,枢密使也罢,乃至于拜中书门下同章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他从不怀疑自己不能上去那些位置,但他想要的是实际掌握一些地方。 就在章衡很努力的耕耘的时候,狄青的战果也不断地传回来。 狄青从广州出发之时,农智高已经重新占据邕州以对抗宋军,这个决定是很明智的。 在赵祯任命章衡为宣抚使之前,赵祯已经先后派了杨畋孙沔、余靖率官军讨伐叛贼,这是这些人能力不足,所以宋军长久没有成绩罢了。 但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办法打败农智高,但却是给了农智高很大的压力。 农智高与杨畋孙沔、余靖等人率领的官军打了不少战,虽然农智高吃亏的时候不多,但宋军的实力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还在广南东路与宋军纠缠,那他是根本无法与大宋朝抗衡的。 因此,他和黄师宓等人进行密议后,毅然作出回师邕州的重要决定。 实际上农智高这个决定的确是很明智的,邕州与农智高起家的广源州很近,所以原本的力量都能够借助到,是为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所以即便是狄青,也十分的谨慎。 狄青还没有抵达前线,他的军令便已经传达诸军,让他们不得妄自与叛军接战,要听从他的统一指挥。 然而总有一些傻逼想要抢功。 广西钤辖陈曙趁狄青还未到,便擅自率步兵八千攻打叛军,溃败于昆仑关,殿直袁用等人都逃跑了。 狄青用军信向章衡汇报了此事,说军中号令不一,是军队失败的原因,末将要整饬军队,以达成统一指挥,所以要行一些非常手段,到时候若有追责,章相公尽可以将这些罪责推到他的身上去。 章衡接到狄青的心,不由得摇头,狄青此人行事是真的酷烈,不愧是起身行伍,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勐将。 第二天章衡百年听说了狄青在早晨集合各将领到堂上,逮捕了钤辖陈曙,并召来殿直袁用等三十人,依战败逃跑罪,推出军门斩首。 随后孙沔、余靖来信向章衡告状,说狄青擅自斩杀大将,要章衡处置狄青。 章衡看到了这些来信之后,笑着写了信由军邮送去前线。 狄青的大军驻扎在宾州,他斩杀陈曙等人,的确是震慑了诸军将领,但狄青心里也清楚,等战事完了之后,到时候可能会有秋后算账的事宜,这些倒是罢了,但他心中却是犹然有些忐忑,因为现在他的顶头上司是章衡。 关于章衡的事情,狄青从西北回了汴京之后又去找人打听了许多,这一打听令他对章衡此人是又惊又惧又敬。 惊惧的是章衡的手段,敬佩的是章衡的为国为民的大义,当然,也有章衡的手段。 一个单纯的好人狄青只有敬佩而已,但谈不上惊惧,而章衡的手段,却是令狄青都感觉到惊悚。 虽然狄青并不知道江南桉与海州桉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批官员落马,甚至连参知政事级别的高官都因此被贬谪,可以想象到章衡此人的手段如何。 狄青此次是在章衡的直接领导下,他将陈曙等人斩杀,当然是为了胜利,但是不问过章衡的意见便这般操作了,若是章衡不爽他的做法,以章衡的手段,可以有一百种办法折腾他狄青! “狄帅,章帅来信。”裨将带着信进来。 狄青赶紧将信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上绽放出笑容来。 裨将见状赶紧问道:“狄帅,是好事?” 狄青看了裨将一眼道:“好事。” 他随手将信给了裨将,裨将看了一下信函,有些惊疑不定道:“这章相公,竟是将这事情都给揽过去了?这全然没有必要啊,这事情是您做的,他只需要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的呀?” 狄青横了裨将一眼,要不是这裨将是他儿子,非得给一嘴巴子不可。 但狄青没有当真给狄谘一个嘴巴子,而是感慨道:“你这就不懂了,章相公才是真宰执,他不会只要部下的功劳,而不帮部下扛起事情来,这是个可以一名跟从的官长! 以后为父我若是为国捐躯了,你们兄弟几个可以多向章相公靠近,他看在为父的面子上肯定会多照料你们一些的,知道么?” 狄谘赶紧点头:“是,父亲,父亲,接下来该怎么办?” 狄青道:“先修整十天,将军队好好地整顿一下,将号令给统一一下,不然以这样的士气去与敌人打战,就只会辜负章相公的信任。” 章衡将信寄出,便不再多管前方的事情了,而是在操心接下来的事情了。 章衡操心的是灾后重建的事情,此次农智高造反,将两广几十个州县都给打烂了,尤其是广南西路那边的州县都给蹂躏了一遍。 章衡既然来了,便不会任由广南西路继续糜烂下去。 而且,他原本便对广南西路有些想法的。 大宋的重心在西北,是因为辽夏太强,事关安危,自然朝廷上下都十分关心,而对于西南这边,却是关注不足,即便是农智高这般闹法,朝廷君臣也大约是一种——派人过去镇压吧,镇压了就没事了,就算是镇压不住,再派人就是,反正闹不出来太大的乱子之类的态度。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态度,所以广源州这边总是处于一种模湖的状态,名义上属于宋朝,而实际上却是农智高与交趾的势力时常会将其覆盖,因此这边时常也会有些动乱。 章衡想要将广西这个地方给好好地整理一番,甚至打算往南面也看一看,这南方的邻居,在后世也是给国家带来一些麻烦的,若是这个时候能够将其划入宋朝,说不定以后便可以减少一些麻烦。 就算是做不到这一点,但总该将广西这个地方好好地拾掇一番,将其好好地发展起来,总该会是好事一桩的。 章衡在筹谋的便是这个事情,但包拯却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居正,不是我说你,你是宣抚使,可不转运使,你不赶紧跑去将农智高给正法,却天天呆在书房里读书写字,这是作甚?” 章衡闻言一笑:“打仗的事情有狄青就够了,我只管处理善后的事情就好了。” 包拯顿时有些无语:“没见过那个经略相公如你这般的,对打仗的事情是理也不理,只管将这等身家性命之事交给一个武将,这不是……这不是……” “将性命当游戏?” 章衡接话道。 包拯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章衡笑道:“大宋朝的问题其实就在这里,专业的事情不让专业的人去干,非要以外行领导内行,我这个外行非要去插手战事,那才是拿性命当游戏呢!” 包拯愕然。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向南!向南!(来了哈!) 包拯大约是觉得章衡的行为是有些咸鱼的,但他其实也是认可章衡的做法的,尤其是狄青前方的战报不断报来的时候。 十天后,狄青的战报到来。 狄青的先锋大将杨文广率兵在桂州附近与起义军正面相遇,战斗十分激烈,结果宋军受创,杨文广被困得脱。 虽然战斗不利,但农智高已经有撤离邕州打算了,狄青在信中认为,大约是农贼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与宋廷已无妥协余地,但当前自身力量不足,故准备返回广源,聚合三十六洞壮族等少数民族土酋,巩固好后方,然后再兴师北上。 包拯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认为狄青只是为自己的失败而遮掩,但章衡却是安稳如故,不仅没有起身去广南西路的打算,还甚至干了一件大事——他将丁度给弹劾了! 章衡给赵祯上书弹劾丁度在广南西路全无半点政绩,最后连守土之责都没有做到,在农贼肆虐广西之时,作为转运使的丁度,却是半点责任也没有尽到,与广南东路的包拯形成鲜明的对比云云,建议陛下将丁度给撸了,就这么一个人,当一个知州也是对一个州的不负责,不如让他去当知县好一点。 章衡将弹劾奏折写完了之后,还给包拯看了看,包拯看完之后埋怨道:“你弹劾丁度我没有什么意见,可你拿我去对比是作甚?” 章衡笑道:“这是帮你请功啊,你守住了广州城,这便是大功一件!” 包拯无奈笑了笑,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说是他守住了广州城,实际上还是章衡这个上任的余荫,若不是章衡将广州城修得又高又坚固,他也是守不住的。 而且守城的军队也是章衡在任时候训练的护堤队,包拯听说农贼进入广南东路之后,立即将护堤队从各处召回广州城,果然,护堤队在广州城保卫战之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在农智高包围了广州城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面,广州城里面的官员也好,百姓也罢,乃至于军队,全都接近崩溃的状态,唯有护堤队从头到尾都是斗志昂扬。 若不是有将近两千人的护堤队在,包拯认为就算是广州城这坚固的城防,可能也支撑不了那么久。 护堤队一方面组织军队上城墙进行守城,另一方面则是组织百姓民众进行宣传,不断地稳定百姓军心,这才让广州城没有从内部崩溃。 包拯感慨道:“你留下来的护堤队,都是好样的,老夫甚至觉得他们比禁军还要厉害,尤其是带队的那些小伙子们,啧啧,十分的机敏,做起事情来又是灵活又是士气高昂,令人耳目一新啊。” 章衡闻言笑道:“保护乡土,自然是身先士卒,他们大多都是当地招募的乡勇,他们的乡亲也在广州城里面,自然要全力以赴保护广州城,这个倒是无可厚非了。” 包拯点点头,然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道:“狄青也吃了败仗,你就不担心么?” 章衡摇头道:“狄青若是解决不了,我去了也是白搭,耐心等候即是。” 再过十日,狄青有战报再来。 狄青道,农智高之前为利用其他蛮人的力量,农智高亲自写信给实力强大、地理条件优越的结洞酋长黄守陵,提出了若能战胜宋军即“长驱以取荆湖、江南”的战略计划,并以授邕州地换取黄的支持。 黄守陵对此十分赞赏,“运糯米以饷智高”。 所以他派邕州人石鉴前往游说黄守陵,除此之外,还招邕州各洞农、黄诸姓酋长,尽皆许诺宋廷的官职,条件便是不许再给农智高提供粮饷。 最近的消息传来,溪洞与农智高的联系已经断绝,自己已经打算发起进一步的进攻了。 这个消息传来,包拯终于是服气了:“剪其羽翼,断其来源,这是上上之策,狄青果然是名将,章相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有古之名相的遗风。” 章衡听完之后哭笑不得:“放屁,这算什么啊,这不过是很简单的道理而已,狄青干不了搞经济搞发展的事情,我也干不了打战的事情。 若是狄青是我的领导,不懂装懂瞎指挥,非要约束着我搞经济,那这经济好不了。 而我也不太懂打仗,若我还要去军营坐镇,到时候将领是听我的还是听狄青的,到时候反而是要自取灭亡罢了。” 包拯知道章衡的脾性,对章衡的脏话也不计较,只是感慨道:“道理很简单,但人却总是做不到罢了。” 再过十日,狄青请章衡前去邕州检阅军队,因为狄青已经击败农智高,重新夺回邕州,并且将农部诸多尽皆擒下,唯独少了农智高。 章衡闻言告别包拯,带着人前去邕州。 章衡几天后抵达邕州,战斗果然已经结束,不过空气之中犹然有着血腥气。 狄青率领众将在邕州城门跪迎章衡,章衡跳下马车亲自扶起狄青等人,然后与众人一起进城。 余靖等人亦在,章衡也见到了杨文广。 章衡此次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作为宣抚使处置使,此次过来,不仅要安抚百姓,还得处理擒下的农部的俘虏问题,关键还有接下来的规划,是就此打住,还是要继续打击盗匪,都得章衡来主持。 章衡却是不着急,笑着问起了战斗的事情,此事是狄青主持,自然由狄青来汇报。 狄青道:“之前的事情末将已经与章相公汇报过了,主要还是说说此次战斗的事情吧。 末将带军队南下,同孙沔、余靖所部合并,从桂州开往宾州驻下,计官军、土丁共三万一千多人。 为了统一军纪,末将斩了擅自攻击农智高的败将陈曙等三十二人后,始行疑兵之计,按兵不动,下令调集十天军粮,名为“休军”。 此举是为麻痹农贼之举,是为了让其信以为真,以令其懈怠不备,我方则是可以趁机行军。 末将于次日发三军急速行进,来到天险昆仑关下,当夜起大风雨,我军冒大风雨,夜度天险,派军候传语诸官:请过关吃食。 我军并列阵于归仁铺,农贼已经是避无可避,只能与我军决一雌雄。 农贼亲督全军排成三列锐阵,他们手执大盾、标枪,身穿绛衣,望之如火。 农部士气很高,但农智高的麻痹轻敌已经是酿成了归仁铺之败,我军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终于占了优势。 我军斩农军首二千二百级,官属死者五十七人,俘获五百余人,农贼不得不撤退。 次日黎明,末将带军攻陷邕州,俘获黄师宓等农军首领,杀敌五千三百四十一具尸体,已经筑京观于邕城北隅,以警摄诸洞。 有人发现尸堆中有一具穿金龙衣的尸首,认为就是农智高,然末将认为,那尸体可能并非农贼,农贼大约已经潜逃。” 章衡听得很认真,这些话听来简单,但章衡可以想象得到,其中的困难究竟有多少,尤其是夜间行军之事,在山野之间夜行军,那可是十分危险的事情,而且是在大风雨的晚上,更是增添了十倍的困难! 章衡感慨道:“狄帅果然是名将之姿,明明只是临时凑成的军队,却让你捏合成为这股铁军,实在是了不得啊。” 但狄青却是更为感激:“若不是在章相公放手支持,末将怎么敢如此施为……” 章衡笑着摆摆手,然后与众人道:“事情还没有完呢,官家任命本官为两广宣抚使,虽然主要目的是因为农智高造反之事而来,但本质上是为了宣抚两广。 广西的问题不仅仅是农智高的问题,关键还有边境的诸多问题,本官既然来了,便要为广西百姓做点事情,将此事给做好了再回。 我听说,广南西路聚居着很多峒蛮,其中以农氏、黄氏、韦氏、周氏四大姓的人居多,农智高便是出身其中的农氏,而其中在广源州及西原州的蛮族势力最为强大。 宋朝建立后,继续按照唐朝方式进行治理,让当地首领为长官自行管理,这原本没有什么问题,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朝廷也乐见其成。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广源州在邕州西南,处于宋朝与交趾中间,本来隶属于邕州管,但由于距离邕州距离远,所以朝廷对其管理算是鞭长莫及,所以管理并不多。 而因为广源州盛产黄金、丹砂,因此交趾不断向北蚕食,想占领广源州。 交趾派兵攻到广源后,俘虏首领农全福,并且每年都要从广源州掠走大量的金货,赋敛无厌,州人愁苦。 农全福被俘后,他的妻子改嫁,生下其子名叫农智高。农智高长大后,仍然被部族推举为首领,于是农智高率领部众开始反抗交趾的侵犯与奴役。 交趾怎么可能让农智高势力强大呢,那样的话就会阻碍他们继续在广源州的掠夺。因此,交趾便出兵攻占了傥犹州,俘虏了农智高。 交趾虽然俘虏了农智高,但他们明白,农氏部众不可能服从于他们,于是交趾决定收买农智高,继续让其北上拓展势力,但必须听从交趾的。 农智高被释放后,并没有被交趾所打动,毕竟交趾与他有世仇,因此农智高继续反抗交趾。 此时如果朝廷介入,援助农智高,或许就不会后续的战争……” 章衡惋惜地摇摇头,然后继续说道:“……农智高给两广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固然是可恨的。 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朝廷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子民,以至于像农智高这样的百姓不得不自己起来反抗交趾,在迫于无奈之下,不得不向两广进发,以避开交趾。 所以,问题的根源在于交趾,若是不能把交趾这个问题的根源给解决到,下一次还会有类似农智高的人出现的。” 章衡此言一出,余靖等人脸色煞为精彩。 余靖虽然官位不如章衡,但资历比章衡还要深得多,仗着自身资历,余靖立即出言反对道:“此次击败农智高,两广之危机已经消解,不宜再起边衅,大宋朝的敌人在西北方向,不在于南面。 章相公,你虽是两广宣抚使,但也不可以挑起边衅,尤其是与李朝纷争,大宋与李朝乃是邦交之国,历来友好,你若是擅自破坏两国邦交,到时候去官家那里可不好交差!” 章衡听了余靖的话,神色有些肃穆道:“余侍郎,我就想问一下,广源州是哪国的土地?” 余靖皱起了眉头道:“广源州是大宋的土地,但广源州却是一块瘴土,除了本地土人,外地士兵若是进去,势必有极大地折损,所以,还是继续封各洞镇守即是,又何必让大宋士兵冒着风险去深入广源州呢?” 章衡点头道:“既然余侍郎认可广源州是大宋的土地便是了,接下来,本官也不会越过广源州去到李朝的土地去,只在广源州进行施政,但若是李朝有对大宋有挑衅行为,那我打他们,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余靖怒道:“章相公,你这是要蓄意挑起边衅是不是,广源州虽说是大宋领土的,但实际上一向是只予以羁縻,那里的事情是各洞主说了算,咱们过去,那是要平添多少乱子,到时候若海引起交趾的不满,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余靖反对,但章衡意见已决:“余侍郎,此事本官已经有了计划了,就不劳你操心了。” 章衡转头与狄青道:“狄帅,进军广源州,你来安排开路的事宜。” 狄青肃立道:“是,章相公!” 余靖跺脚道:“擅起边衅,为国招凶,我余靖要上札子弹劾你!” 章衡微笑点了点头道:“您随意弹劾,本官不过不想挑起边衅,只想要给两广百姓一个安宁的家园罢了,以前本官没有机会,但现在既然身为宣抚使,自然要为朝廷解决这个隐患,余侍郎认为此事不妥,自然有权利向朝廷弹劾本官,但本官依然要做的。” 余靖跺脚生气离去。 第二百六十章 忽悠瘸了!(来了哈!) 章衡对余靖的反对并不放在心上,他爱弹劾便弹劾去。 他作为两广的安抚处置使,对两广进行战略安排的事情并不需要与余靖商量,只是告知一声而已。 章衡让狄青派遣前锋探路,准备前往广源州,但在此之前,他先召见了黄氏兄弟两人,为了避嫌,他还拉着狄青一起。 在邕州府衙设厅内,黄韦与黄师宓十分的局促,也十分的羞惭。 过分的羞惭让他们几乎想要夺路而逃,当然逃是逃不了的,或者说,是想要挖一个洞钻进去。 狱卒说章相公要见他们,这让他们两个顿时感觉到十分的羞惭。 这种羞惭来源于昔日同年相见。 同年高居相位,而他们却已经是阶下囚的缘故,反而对于生死的执着反而是澹了许多。 他们没有等候多久,章衡便来了,再次见到章衡,他们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 章衡见状笑道:“二位同年别来无恙啊。” 黄韦与黄师宓赶紧拱手作揖回礼,脸上不免出现了局促的神色。 章衡却是视而不见,不仅没有鄙夷之色,反而是温言问起来两人这些年的经历。 黄韦与黄师宓十分的羞愧将事情一一道来。 黄韦与黄师宓说起他们在广源州带领着农家与交趾作战的经历,以及对广南西路的攻伐的事情。 说起广源州对抗交趾的事情,兄弟两个脸上有自豪的神色。 但说起攻占两广的事情,两人的神色又是十分的羞惭。 但他们还以为章衡会因此鄙夷他们,但章衡的神色却是始终都没有什么变化。 黄韦对此有些诧异:“……居正兄,你不觉得我们兄弟两个是汉奸么?” 章衡笑道:“什么汉奸不汉奸的,广源州是大宋的领土,农智高是宋人,交趾入侵大宋的领土,你帮着农智高反抗外国入侵,这有什么不对的?” 黄韦与黄师宓哭笑不得相视一眼。 黄韦道:“那我们帮助农智高攻打两广……” 章衡笑了笑道:“这是造反,反贼。” 黄韦两兄弟顿时脸色一苦。 章衡笑道:“你们之前遣人送去京城的信函我已经收到了……” 黄师宓闻言吃惊道:“您既然收到了,那为什么还要攻打我们?” 章衡微笑道:“你们送信函的时候,还没有攻占邕州,更没有进入岭南。 但在送出信函之后,立即攻占邕州梧州,乃至于进入岭南。 你们的打算我大约是能够猜到一些的,便是先把这些地方打下来,然后让朝廷跟你们妥协,将广南东路广南西路都归农智高统领。 以达到让农家成为西南的杨家折家的目的,乃至于西夏的李家是不是?” 黄韦苦笑了一声。 章衡呵呵一笑:“你们的想法挺好的,但实力不够,你们要是能够扛住狄帅的攻伐,让朝廷对你们没有办法,那么广南东西路给农智高倒不是不可能,但你们既然没有这种能力,朝廷又如何会将两广给你们?” 黄师宓看了一下一直没有说话的狄青,然后苦笑道:“是这个道理,归根结底还是得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章衡拊掌笑道:“就是个理啊,不过,我还是要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黄韦眯着眼睛道:“居正兄,您是什么意思?” 章衡笑道:“我放你们走,你们回广源州去,农智高应该也是逃回去了吧,这样子,你们回去继续辅左他,咱们再来堂堂正正打一场,这一次是你们的主场,我带着军队到广源州与你们打一次,你们看如何?” 黄师宓吃惊道:“章相公,这是为何?我们并没有与您作对的想法,此次兵败,便没有更多的想法,再与您,以及朝廷多打一次,只能是徒伤宋人性命,这完全没有必要啊!” 章衡笑道:“你们就不想活命么?” 黄师宓与黄韦相视一眼,然后坚定道:“居正兄,我们兄弟两个并非全是自私的人,在您眼里,我们是从贼之人,更带着人攻伐宋人,但我们是迫于无奈,我们兄弟原本进入广源州是想成就一番事业,以此证明我们兄弟两人并不差。 一开始我们是想着帮着农氏对抗交趾,保护广源州,可后来交趾实在是强,将我们打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我们向大宋求援,希望大宋能够管一管广源州,不让交趾肆意的欺压我们,但大宋的官员没有一个人愿意管的。 可最近这两年不行了,交趾怕我们在广源州做大,所以交趾命太尉郭盛溢征讨我们,经过艰苦卓绝的战争,我们打退郭盛溢,但我们也已经陷入了困境,若是交趾再派人来攻打,我们就撑不住了。 所以,我们只能往北看,希望大宋能够救我们一救,但大宋的官员没有谁搭理我们,我们只能采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方式,期望大宋能够看到我们的努力……可这不代表我们是丧心病狂的人,输了就是输了,我们认,你要杀要剐,我们兄弟也认!” 黄师宓如是说道,黄韦也跟着点头认可。 章衡闻言一笑:“既然你们没有争雄之心,那也就罢了,那我也给你们一条路,你们带我去广源州,找到农智高,然后与黄氏、韦氏、周氏等大姓洞主酋长们一起商议几件大事,我毕竟与他们不太熟悉,有你们带着,或许还好沟通一些。” 黄韦吃惊道:“您要跟他们商议什么呢?” 章衡笑道:“你们不用担心,自然是好事情,你们若是能够帮我做成此事,不仅你们的罪责我可以帮你们脱去,甚至可以帮你们谋得官职。” 黄师宓迟疑道:“您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些,不然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帮您做成……” 章衡想了想,点点头道:“我想要像发展广南东路一样发展广南西路,但交趾与广源州干系到两广的稳定,若是不能解决这个隐患,不仅广南西路无法稳定发展,连广南东路都得随时受到威胁。 所以,我要将广源州彻底掌握在大宋朝的手里,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韦兄弟两个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章衡道:“有困难可以说出来。” 黄韦苦笑道:“此事不简单,广南西路的洞蛮历来桀骜不驯,他们不仅不服中原管辖,也不愿意受交趾管辖,所以千百年来都是保持着这种状态。 您若是想用军力威慑,大约也是不行的,您想着此次让狄帅去击败诸多洞蛮,想法是不错,但这震慑只是一时。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洞蛮的聚居地大多都“山谷巉岩,鸟道险巇,遥连各路诸峒”。 他们凭借地势而战,神出鬼没,让军队防不胜防,反而很容易便造成大量伤亡。 就算是一时胜利,他们也只会一时屈服,假以时日,又会重新反叛。 所以,您想要彻底将广源州彻底掌握在手中的想法,大约是很难实现的。” 听到黄韦的说法,章衡反而高兴了起来,因为黄韦既然这么说,那么说明他是在认真在讨论此事,而非为了脱身来撒谎骗他。 章衡笑道:“这个么,我自然是有办法的,我要你们做的就是作为中间人,沟通农氏农氏、黄氏、韦氏、周氏四大姓。 至于如何说服他们是我的事情,如何掌控广源州,那也是我的问题,如何让交趾再不敢往北看,也是我的事情。 只要你们能够在其中打圆场,将其中的干系给我梳理清楚,提供各大姓的详细资料,我便算你们立大功了,如何?” 黄韦兄弟两个相视一眼,点了点头,黄韦道:“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居正兄,我们兄弟两人降了!” 章衡摆摆手道:“何至于此,我犹然记得庆历元年的中秋节,贵贤仲在我的院子里面一起喝酒唱歌,一起憧憬着未来的情景。 虽说后来你们在殿试被黜落,但在我眼里,你们便是我的同年,同年之友谊,本来便比金子珍贵,能够给你们伸出援手,将你们拉出泥潭,我本就该义不容辞。” 章衡这一番话,令得黄韦与黄师宓动情落泪。 黄韦哽咽道:“我们兄弟是何等的卑微,在当时诸多天之骄子之中,想必也只是卑微到尘土的存在,没想到在那么多人之中,居正居然记得我们,这实在是太……太……令人感动了!” 章衡感慨着拍了拍黄韦的肩膀道:“你们不必这么觉得,人生于世,即便是一开始个人的起点不同,可人一辈子总有能够发挥自己光芒的地方。 便比如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若是能够成功,便可以定下大宋西南方向百年大方向! 以后有学者研究起来这段历史,二位的大名也必然列在最显眼的地方,这不也是青史留名么? 所以,不必这么轻视自己,而是要关注当下,看看有什么能够做的,有一份力,便发一分光,这才是大宋读书人的天职!” 章衡这话一出,黄韦黄师宓更加激动得不行,他们已经从原本的羞惭与忐忑中脱身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热血。 他们感觉到心胸也因此而开阔,所看的事情也非一地一隅一时,而是放眼世界,展望百年大国兴衰……妈的,这种感觉是真爽啊! 狄青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旁听,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是对三人的对话是听得相当认真。 他就这么看着黄韦黄师宓两兄弟被章衡一步一步带进了现在这个局面的,看着两兄弟一副要为章衡赴汤蹈火的决绝模样,狄青心中是连连咋舌。 只有作为旁观者,他才真正意识到章衡那强大的说服能力。 他不由得联想起来自己之前与章衡去西北路上的情景,好像自己也是这么一步步被说服的。 操! 啧,这两兄弟也被忽悠瘸了! 章衡与黄韦两兄弟的话到此算是谈完了,章衡让人给黄韦两兄弟安排居处,既然要合作了,便不能再当做囚犯处理了。 设厅之中只剩下章衡与狄青。 章衡看着狄青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问道:“狄帅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狄青点头道:“您真的要给这两兄弟脱罪?” 章衡笑道:“他们若是能够助我彻底掌控广源州,那么他们的作用便不小,甚至我还需要他们帮我在广源州坐镇。 广源州这地方与其他的地方不同,大宋朝没有办法在这里扎根,只能还是用羁縻的方法来,那么黄韦兄弟这样的人,便可以利用这一层纽带来维系。” 狄青的神色变得肃穆起来:“如果您为他们脱罪,那么军队击败他们的功绩?” 章衡立即道:“这些功劳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不会因为我之后的策略而有所改变。” 狄青松了一口气,若是因为章衡为黄韦等人脱罪,因此影响军队的功劳,那他可没有办法与手下人交代,不过狄青依然有问题:“那农智高呢?” 章衡看着狄青道:“狄帅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狄青沉默了一会道:“农智高乃是匪首,若是不能将之绳之以法,恐怕朝中君臣都会有所不满……” 章衡笑道:“我是问你的意见。” 狄青抬头看着章衡的眼睛道:“农智高袭击两广之后造成的杀虐不少,末将认为,赦免谁都可以,唯有他不可以被赦免。” 章衡呵呵一笑:“若是本相要赦免他呢?” 狄青眼睑跳动,可见其内心极其不平静,章衡带给他的压力也是不小。 狄青额头上渐渐有微汗沁出,章衡依然还是冷漠地等着狄青的回复。 一会之后,狄青低下了头,拱手道:“此事自然是章相做主,末将没有意见。” 笑容渐渐浮现在章衡的脸上,熬鹰已经初见成效了,他拍了拍狄青的肩膀道:“狄帅,您是个武人,政治这个东西,您可能不太理解,但您已经到了必须要理解的时候了。 您以前作为一个单纯的武人,或许可以不理解,但再往上走一走,便需得理解了,若再不努力理解一些,那我建议你就呆在现在这个位置,更好更安全。”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天下第一等人物!(来了哈!) 说服狄青,章衡便打点了行囊向广源州广渊城出发,因为进入广源州的路程实在是过于难走,而且章衡认为军事威胁对他要做的事情暂时用处不大,因此狄青带领的大军并没有进入广源州,而是驻扎横山寨。 横山寨处于右江中游,俯视整个邕州,一旦章衡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开拨进广源州,以此可以震慑诸峒。 虽然章衡轻车简从,但想要进入广源州依然遇到了颇大的困难,而且环境也更为原始,虽然章衡见过之前的广南东路,这段时间也在广南西路见识过更加原始的生态,可进入邕州西南之后,依然为这种相当纯粹的原始而惊叹。 在邕州城的时候,章衡犹然可以感受到大宋的文化的熏陶,生活方式服饰等等,虽然已经有西南特色,但依然还有大宋华章的影响,可进入邕州西南之后,便是各种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的服装为主了,各种建筑也是不同于汉族的样式。 章衡一路走一路观察,也怪不得后来的宋神宗赵顼会在打败交趾之后做出放弃广源州的决定,主要是这块地方的确是过于荒芜原始,对于大宋军队来说,这里的环境着实是过于恶劣了。 但对章衡来说,国家的领土没有一寸是多余的,而且,这也是奠定两广安全稳定的根源所在,章衡想要稳定两广,便需要稳定广源州。 却说农智高邕州城败之后,带着小拨亲卫狼狈而逃,一路飞奔,最后钻进了勿恶峒之中。 农智高失败而归,母亲阿农,以及六个妻子,两个大儿子,留守勿恶峒中的弟弟农智光俱都闻讯而来。 “智高吾儿,看这模样,咱们是败了?” 与其他人的惊慌失措不同,农智高的母亲阿农虽然已经是满头白发,但神态却是十分沉稳。 农智高闻言羞愧难当道:“是啊母亲,智高又败了!” 阿农点点头道:“失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的祖父也是从失败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势力也在兼并斗争中一步一步壮大的,其中失败何止几十上百次,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父亲被宋朝击败过,也被交趾击败过,后来他被交趾杀了,可你不还是能够东山再起,搅起来一片风云么? 所以,只要不放弃,人生便没有什么好失望的,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看,勿恶峒这里依然有你的族人,西山六十族依然是你的臂助,特磨寨依然是我们的奥援,你有妻儿可以继承你的志向,所以,这没有什么可怕的……” 母亲不温柔但坚定的声音抚慰着农智高的心,让他沮丧的心被渐渐地安抚。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阿农问道。 农智高想了想道:“之前阿姆提醒我用厚赠、联姻等办法,同特磨寨酋长农夏诚建立联系,并在筑了宫殿备退。 所以,儿子打算携母亲、弟、妻、子落脚特磨。 等咱们到特磨寨后,可以收余部继续习骑练战,再同宋朝作战。 特磨寨西接大理、地多善马,可以练出来骑兵,到时候与宋朝军队作战就有优势了。” 阿农思忖了一番道:“可,不过最好得带上西山六十族子弟作为嫡系,否则难免被特磨寨所欺。” 农智高赶紧答应:“是,母亲。” 由此定下策略,农家人便为此而准备,只是事情繁杂,准备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才堪堪足以起行,就在起行之时,农智高听到有人来汇报说黄韦兄弟来了。 农智高有些吃惊,赶紧过去,果然是黄韦黄师宓兄弟两个。 农智高见到黄韦黄师宓第一时间是大喜,然后便是十分的惭愧:“二位军师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黄韦笑了笑道:“东家您无恙就太好了,当时城破,兵荒马乱之下,我们兄弟两个实在是找不着您,还怕您有什么意外呢,现在看到您没有事情,实在是太好了!” 农智高见黄韦没有怪责自己,心中松了一口气,然后道:“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黄韦苦笑一声道:“我们没有跑掉,被宋军给俘虏了……” 农智高童孔快速缩小,眯着眼睛看着黄韦兄弟二人。 黄韦知道农智高生性多疑,也不隐瞒道:“……农帅,我们今日过来,乃是给章相公带话的……” 农智高打断道:“……你们现在是代表章衡来说话的?” 黄韦苦笑了一下道:“农帅,章相公想见您。” 农智高悚然一惊:“章衡想见我,他不会是想诱捕我吧,汉人奸诈……” 黄师宓道:“农帅,章相公可以来此地见您。” 农智高童孔剧烈地震,然后冲了出去喊道:“智光!智光!” 农智光就在附近,闻言持刀冲了进来:“大哥!” 农智高朝农智光喊道:“立即带人出去,看看勿恶峒有没有宋军!” 农智光立即应道:“是!” 他正待转身离去,黄韦赶紧喊道:“智光将军,请稍等。” 农智高转头看着黄韦,黄韦苦笑道:“农帅,宋军没有进来,此次来的是章相公,只带了三百护卫。” 农智高怀疑地看着黄韦:“章衡作为大宋宰执,他会冒险来勿恶峒,还只带三百护卫?” 黄韦知道这个说法的确是令人生疑,他有些无可奈何道:“您不相信也正常,我也不太敢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现在章相公便在勿恶峒外,农帅若是不信,可以让智光将军出去迎一迎。” 农智高琢磨了一下道:“若真是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智光,你去迎接章相公,不得无礼,需得用最高的礼节迎接章相公!” 农智光匆忙而去。 农智高却是立即转身追问起来:“你们此来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章相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黄韦道:“章相公已经来了,农帅不如与他面对面聊,比我这传一道不是更好么?” 农智高紧紧盯着黄韦一会才道:“我还可以信任你们么?” 黄韦闻言一揖到底道:“农帅,我们从来没有欺骗过您,这一次也不会对您不利,章相公此次来,不是为了追索咱们的罪证而来,而是为了广源州而来,是为了解决大家一直所遭受的困苦而来。” 农智高沉默了一会道:“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忽而他面露狠色:“……若是他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黄韦无奈笑道:“人家章相公孤身犯险而来,若是提出过分的要求,难道不怕被您生剐了么?” 农智高一愣:“咦,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没有多久,农智光便匆匆而来:“大哥,章相公已经在后面了,您要不要出迎一下?” 农智高思忖了一下肯定点头道:“走!” 但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吩咐道:“你先去招呼,我去换身衣服!” 说完便匆匆进入后间,一会之后,他匆匆出来,穿着一身朱衣,却是宋朝官服模样,然后快步赶上,他走到原本建好用来的宫殿,这里是他之前立国的宫殿,当然比不上汴京,但在这穷乡僻壤却是十分豪华的。 他到达的时候,已经发现一个身着朱色官服的年轻人颇为好奇地看着这宫殿,听到脚步声,年轻人回过头来。 农智高与年轻人对视了一眼,顿时心下剧震,脑袋里恍若是铜钟大吕响起一般,让他的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这就是大宋人样子? 果真……果真……果真是如同谪仙人一般啊! 这是农智高心下的想法。 中原人物,果然是如同谪仙人一般啊! 农智高原本是气势汹汹的,想要给章衡一个下马威,可是在见到章衡的一刻,他却是内心自惭形秽起来,情不自禁在章衡面前矮了一头,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弯了腰与章衡行礼了。 章衡倒是有些惊诧农智高的礼节,见到农智高如此,赶紧跨上一步扶住了农智高,农智高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也是顺势起身,但抬头的时候,更是令他呼吸都停了停。 在章衡的面前,他发现自己也就只到人家的胸口高! 妈的! 农智高心中暗骂了一声。 又高又帅又是少年得意,天下的好事都被他占全了! “农帅,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 农智高听到章衡张口说话,一口中原官话在章衡口中道来,尽显风流,竟像是如聆仙音一般,让农智高顿时心生敬仰之情。 农智高忽而有些想哭,说实话,虽然他一直在这广源州搞造反大事,想要让农家成为广源州的主人,但他内心中实际上对于大宋朝的仰慕却是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他少年时候虽然颠沛流离,但从来没有停止过读书,他甚至尝试过去考科举,只是没有考中而已。 他少年时候的梦想之中,其中有一项便是去那荣华盖天下的汴京城去瞧瞧,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罢了。 没错,章衡便是他的梦里想成为的人。 他也想要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也想要少年簪花变河畔,他也想要满楼红袖招,他也想要唱名东华门外,他还想要宰执天下…… 章衡满足了他所有的幻想。 章衡诧异得看着眼眶微红的农智高,不明白这位枭雄为何红了眼睛,难道是因为自己派遣狄青打败了他,所以敌人相见分外眼红? 章衡顿时心中一凛,然后温声道:“农帅,我今日来,只想要交个朋友,并没有恶意……” 这话顿时惊醒了农智高,农智高赶紧道:“章相公,是下官失礼了。” 章衡愣了一下:“下官?” 章衡这才发现农智高身上的朱色官服。 黄韦赶紧解释道:“农帅父亲农公曾是邕州指挥使,后农帅为广源州知州,领划雷、火、戚、婆四洞及思琅州归其管理。” 章衡闻言皱起了眉头,农家与大宋朝的确是早有干系,早在宋初,农氏家族与大宋交往密切。 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广源州富豪农民富威望日高,被宋朝封为检校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国。 至农智高之父辈,其势力在兼并斗争中进一步壮大。农智高的父亲农全福原为傥犹州知州。后来又占有了万涯州和武勒州。 为了取得宋朝的信任和支持,农全福还自动归附宋朝。 天圣七年,赵祯授农全福邕州卫职,但转运使章戚罢遣之,不受其地。 于是农存福乃与农智高东掠笼州,已经算是成为盗匪了。 后来农全福更是发挥自己的号召能力,利用当地的优越条件,招诱许多诸洞民,开发金矿资源,开始变得富强起来,此时已经是实际上形成割据了。 之后农全福势力日长,自称“昭圣皇帝”,立其妻为“明德皇后”,封农智高为“南衙王”,改其州为“生国,缮甲治兵,坚城自守,拒绝向交趾奉土称臣,当然也不算是大宋朝的臣属了。 所以黄韦所说农智高是大宋的官员云云,却是有些信口雌黄了。 不过章衡也没有反驳,反而很快便换了脸色,笑道:“原来如此,那就更好了,农帅,既然是同僚,那么接下来的谈话便更好进行了。” 农智高立即聚精会神起来,章衡的来意马上就要揭开了。 章衡却是四顾了一下道:“怎么,农帅,咱们便在这里说话吗?”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所谓的大历国宫殿门口,让人在这里站着谈话,的确是十分不礼貌,而且章衡是风尘仆仆而来,将人晾在这里直挺挺的谈事,的确是没有礼节。 农智高顿时有些羞愧起来,觉得自己在尊贵的章衡面前失了礼了,赶紧冲农智光吼道:“怎么如此失礼,还不赶紧准备接风宴!” 农智光连滚带爬而去,农智高毕恭毕敬的将章衡请进殿中,黄韦等人也跟着进入,分了宾主落座。 农智高吩咐人上茶汤,且让婢女端着水盆过来让章衡洁面洗手,这个本来也是有些失礼了,但农智高急于搞清楚章衡的来意,却是等不及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还有一条路可选!(来了哈!) 按理来说,当着众人洁面洗手当然是颇为失礼的,章衡是毫不在意,人家把水端来了,他便洗脸洗手,十分地洒脱。 侍女将水盆等撤下去,农智高立即道:“章相公,宴席还得准备一会呢,咱们不如先聊一聊别的?” 章衡笑道:“农帅是想弄清楚我的来意吧?” 农智高点头道:“可以说的吗?” 章衡大笑道:“当然可以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事情不仅可以在这里说,还可以去外面说,可以跟宋人说,可以跟诸洞洞主说,还可以跟安南国主说,当然,也可以跟农帅说。” 农智高顿时皱起了眉头:“那边洗耳恭听了,希望章相公不是来消遣在下。” 章衡闻言一笑:“农帅说笑了,我章衡虽然不是大宋朝万事集于一身首相,但也是日理万机的宰执之一,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跑来广源州这里来消遣你农帅?” 农智高情知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章相,是在下说错话了,您请说。” 都是聪明人,为了夺取场面上的主动,一些枝微细节也尽皆不肯放过。 章衡也是见好就收,笑道:“农帅,言重了……” 章衡顿了顿道:“……农帅,我想先问一下,农帅与两广冲突的根源在于哪里?” 冲突? 农智高闻言愣了愣,他们这次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他带着上万军队一路攻城略地,连大宋的将领都打杀了好几个,在章衡这里却是轻飘飘的一句冲突便过了? 而且,你问我打两广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不是我觊觎两广的土地与人口么? 章衡见农智高愣住了,笑了笑,原本也没有指望他能够答话,直接道:“在我看来,根源在于安南国,若非安南国对广源州百姓的欺压,农氏子弟也不用往北寻找生存的空间,广源州百姓也是如此,所以根源在于安南,不在于你们。” 听到这里,农智高立即打蛇随棍上,咬牙切齿道:“章相公说得对,一切的根源在于安南,全在于李佛玛那个狗贼! 若不是他,我父亲兄弟也能够好好地活着,我也不用从孩童开始便颠沛流离,广源州的百姓更是被欺压多年,苦不堪言! 在下之所以想要投靠大宋,便是要摆脱李佛玛那个狗贼的压迫,我们明明是宋人,明明可以像一名真正的宋人一般享受大宋的荣光,却不得不像一条狗一般,在荒野之中潜藏! 但大宋的官员却不认为我们是宋人,也对李佛玛狗贼对广源州的侵略视若无睹,所以迫不得已之下,我才带着族人扣关,希望能够引起朝廷诸公的注意,所幸章相公您终于来了,您来了,一定要为我们广源州的万千百姓做主啊!” 嗯。 章衡满意地点点头,对上了。 “本官前来便是来为万千广源州百姓做主来的,农帅,不知道朝廷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农智高眼神闪烁,重头戏来了! 农智高沉吟了一下道:“请朝廷派大军前来,进驻广源州,震慑安南,还广源州百姓自由!” 章衡心下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是带着微笑道:“农帅,朝廷不会为了广源州派驻大军的,你还有别的方法吗?” 农智高闻言心中大喜,这话他不过是试探罢了,宋朝若是将大军派到广源州,到时候是要震慑安南还是要剿灭他农智高? 这个谁说得好。 一旦章衡要用这种方式,他农智高有多远跑多远,还有什么好谈的。 农智高装作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朝廷大军无法进驻广源州,那当下的困局恐怕难解矣,要不,请章相公遣使去与安南李佛玛谈谈,或许可以说服安南不来侵占广源州。” 章衡闻言一笑:“农帅,本官既然来了,便说明了我的诚意,这种试探就不必再多说了吧?” 农智高看着章衡,却是不愿意落下风,斟酌着道:“章相既然不远千里深入莽荒,肯定是有成熟的条陈而来的吧,智高不过是乡野村夫,哪里有什么成熟的想法,还请章相指教才是。” 农智高将问题抛了回来。 章衡见状笑道:“也罢,农帅那我便说说看。”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广源州是大宋的广源州,也是广源州百姓的广源州,也是农家、黄家、韦家、周家的广源州。 所以,大宋要保护广源州,广源州的百姓也要保护广源州,农黄韦周也要保护广源州……” 章衡颇有深意地看了一下农智高道:“……农帅,以前你们没有得选,现在你可以选。” 说了这话之后,章衡便不说话了。 农智高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担忧,赶紧作揖道:“愿闻其详。” 章衡的笑容渐渐敛去,变得肃穆起来。 “其实道路也就那么几条,你我都知道,无非便是考向哪一方的问题,现在这里的有几方,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农智高也肃穆了起来:“安南,大宋以及……广源州。” 章衡笑着点头:“所以,李佛玛对你颇为欣赏,应该也给你封了官职吧,只要你愿意投他,想必他不会跟你计较太多吧?” 农智高不置可否。 章衡又道:“大宋这边嘛,对这西南之地本来注意力也不多,所以,你想要让大宋派大军过来,或者说有别的支持,恐怕是不太行的,你想要得到的,只有一个头衔,或者是广源州知州,或者之类的,反正就是有名无实,你能够做成什么样,全靠你自己。” 农智高闻言皱起了眉头:“那这跟全靠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章衡摇头笑道:“那怎么可能没有区别,有这个大义,有这个名分,你便可以号召广源州四大姓以及诸峒的峒主与你一起对抗安南,这总比你独自对抗安南要好许多吧?” 农智高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建议若是之前提出,他会欣喜若狂,因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但现在却是如同鸡肋一般。 章衡说他可以凭借广源州知州的名义号召广源州的四大姓以及诸多峒主一起对抗安南,这听起来好像很不错,好像广源州以后便是他农智高的天下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说到底,在广源州这个地方,最重要的是拳头,之前他农智高有农氏家族支持,所以也吸引了许多的年轻人来投,但经过邕州一战之后,上万人折损近十之七八,如今的他甚至都想去投靠他人,又如何有能力去号召其他人? 甚至,这已经不是鸡肋,而是取死之道了。 大宋任命他为广源州知州,好么,安南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恐怕第一时间选择的便是派出大军来攻打自己,以此来试探宋朝对广源州的态度。 这是很有可能的,以李佛玛的性格,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李佛玛此人不是普通人,他即位初年,即率军先后平定了三个兄弟的武装叛乱。 他为了为使文武百官效忠朝廷,立庙于大罗城右伴圣寿寺举行盟誓礼,读誓书于神前:“为子不孝,为臣不忠,神明殛之”。 此后李佛玛创建了一个比较完备的官僚体系他废除了丁朝的十道,把全国划分为二十四路。在南部的爱州和驩州置二寨。 并且依照宋朝的官制,在地方上设行政长官,各路有知府、判府;各州有州牧。 在路、州、寨,设地方武官领军镇守,所以,李朝对安南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控制。 这李朝安南也因此变得十分的强大,李佛玛不仅对大宋的广源州有想法,还对占婆有想法。 庆历初年的时候,他亲督诸军,万橹齐发,从海路侵入占婆,杀死占王乍斗,大败占军,李军追斩三万级,生擒五千人,尸塞原野。 虽然农智高一直骂李佛玛是个狗贼,但就是这个狗贼,将他父亲农全福给杀了,将自己当狗一般使唤许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农智高心里清楚得很! 现在大宋对广源州不闻不问,李佛玛尚且对广源州上下其手,可只要将自己赶走,他就算是罢休了,可若是宋朝给自己封了官,那李佛玛为了向宋朝表明态度,到时候非得致自己于死地不可! 那可真是取死之道了! 至于四大姓以及其余峒主,农智高只能呵呵了。 农姓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想要支持他也力所未逮,而且族中意见不同,自己想要再次借力恐怕已经很艰难了。 而其他的大姓,未必便信得过他,以前他意气风发的时候,对其他大姓也有所打压,现在自己落难,他们不直接打上门来已经算是不错了,至于会不会听自己指挥……还是别有太多期待为好。 至于其余的峒主都是见风使舵的主,顺风顺水的时候靠得上,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哪里会顾得上自己! “怎么,这样也不行?”章衡问道。 农智高缓缓摇头:“不行。” 章衡闻言笑道:“那大宋派大军前来如何?” 农智高脱口而出道:“肯定不行……” 农智高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看着好像出路很多,但实际上已经没有出路了。 李朝那边已经是得罪死了,李佛玛想要他死更比收服的念头要强烈得多。 宋朝这边实际上也是已经得罪了,而且也是靠不住的,宋朝不愿意派大军过来,只想给一个名头,就想让他农智高为大宋镇守西南,死扛李佛玛。 可换句话说,宋朝那边若是要派大军过来,农智高又怕这大军会先把他给收拾了…… 而广源州内部诸大姓诸峒,也已经不信任自己了,自己手上最后的力量也在邕州之战中消耗殆尽了,可以说,他农智高,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一时间,农智高面如死灰一般。 章衡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出来农智高如今的心态已经是心丧如死,心道,大约是时候了。 章衡缓缓道:“农帅,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农智高面如死灰道:“事已至此,智高唯有悠游泉下,解甲归田这条路可以走了,章相,您请吧?” 章衡诧异道:“农帅竟是连一顿饭都不给吃么?” 农智高本是心如死灰之时,但是闻听此话,却是不由得笑出声来:“那倒不至于,能够与居正兄这等人物交往一场也是好事,这饭嘛,不仅要吃,还要吃好!来人,上菜!上酒!本帅要与章相公好好喝一场!” 章衡心满意足道:“这才是嘛,我跑这么远连顿饭都没有混上的话,那可就太亏了!” 这话说得,就真像是来混口酒食吃的,即便是农智高心情不好,也都被逗乐了:“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哪里比得上汴京的美酒佳肴。” 章衡笑了笑道:“地方各有特色嘛,尝一尝,总有吸引人之处,而且,农帅,我这里还有一条路,你不如听听。” 农智高诧异地看了章衡一眼,事关广源州,其实方法不多,就只是站队的问题,不是安南便是大宋,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章衡说还有一条路,他却是不信的。 章衡笑道:“如今的农帅想要在这广源州立足,需要什么东西?” 农智高摇头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章相又没有办法争取朝廷帮忙,没有朝廷帮忙,说这些是没有用的。” 章衡笑道:“行兵作战,无非便是人与钱罢了,人我有,钱我也有。” 农智高霍然转头看向章衡,脸色有些惊诧:“章相公,我不太明白。” 章衡笑道:“农帅,你效忠于我,我给你人,给你钱,你将广源州占下来,嗯,还要跟李佛玛那边好好地商量一下,让他多腾出来一些地,让广源州更大一些,你觉得如何?” 农智高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忽而轻笑了一声道:“章相公,我敬您是大宋宰执,可您这般消遣人就没有意思了吧,我农智高虽然已经没有能力争霸一方,但若想将您留在这里,也是有办法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狂妄极了!(来了哈!) 章衡闻言一笑道:“农帅,我说了,千里迢迢的,我不可能跑来这里消遣你。 钱粮与人,我的确都有,你若愿意效忠于我,你就这么告诉我吧,你要打到升龙,需要多少军队和人就是。” 听了这话,农智高的脸色一下子便黑了下来,其实不仅农智高神色漆黑,连旁边的黄韦兄弟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农智高冷哼道:“打到升龙去,那不是要将安南给灭国了么,这等事情,恐怕连大宋官家都不敢说吧,您章相公不依靠朝廷,便能够做到这些?” 章衡点点头,脸上却没有戏谑之意,非常严肃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安南是不弱,但实际上国力相比起大宋来说,也只是疥藓而已。 大宋不愿意对安南动手,其实也是因为安南没有太大的威胁。 一旦安南有威胁,大宋愿意往这边看上一眼的时候,安南的苦日子便到了。” 农智高却是冷哼道:“若真如你所说这么轻松,安南早在宋初时候就被收了,哪里还会留到现在?” 章衡笑道:“所以啊,此事大宋军队不宜过来,原因便是安南这里气候太热,又多山林,这样的环境对于宋军来说不是很好的作战环境,一旦宋军深入这里,必然会因为不适应环境发生大量的折损,但若是由习惯这里的广源州人来执行,却是可以事半功倍。 尤其是农帅你来带领广源州百姓抗击安南,一来你们十分熟悉这里的地理条件以及适应气候条件,二来么,有农帅你的带领,安南军队便没有了本地作战的优势。 而农帅你在之前之所以打不过安南,是因为广源州没有团结一致,后方也没有支持,人力也好,财力也好,都远不如安南,所以才会遭受失败。 但农帅若是有我支持,却是不同了,粮食可以从两广进行支援,军队也可以在两广进行招募,两广气候与安南气候相差不大,从两广招募到的士兵可以完美适应安南的气候。 而广源州这边,我也会帮着农帅一起捏合起来,四大姓也好,诸多峒主也好,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抗击安南,有这些力量一起帮忙,不知道农帅是否有信心?” 听着章衡这么一分析,农智高倒是有些迟疑起来:“章相公,不是我信不过您,但安南毕竟是一个国家,而且是一个地方霸主国家,要抗击这么一个国家,所需要的财力人力物力可不是少数,没有宋朝支持,这些东西从哪里来?” 章衡道:“朝廷不会正面支持,但两广却会支持的,两广原本便有边境防御的经费,这些经费可以提供给你,但要求便是你能够稳住广源州,而打安南本土的军饷,由我这边来解决。 至于从哪里来?” 章衡顿了顿笑道:“……临安商行会全力支持的。” 农智高闻言一愣:“临安商行……怎么那么熟悉?” 黄韦赶紧提醒道:“临安商行便是大宋第一商行!” 农智高忽然记了起来:“原来是那个临安商行!可是,一个商行而已,即便是大宋第一商行,也不是一个国家,如何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持我们对抗安南?” 章衡失笑,心道你们哪里知道,临安商行经过这些年的布局,几乎是遍布大宋各个经济中心,汴京、杭州、泉州、广州、襄州等无一例外,全都有临安商行的身影存在,且都以这些经济中心辐射周围各路,近乎掌握了大宋的经济命脉,它的力量岂是你们能够想象得到的? 时常有人称谁富可敌国,但那不过是赞誉之词罢了,而临安商行却是当真富可敌国,章衡实际上对临安商行现在有多少钱都不太清楚了,反正比三司要多得多就是了。 章衡笑道:“就这么说吧,农帅给我个数据,你需要多少人,需要多少钱,才能够干翻安南?” 农智高蹙目拧眉想了一下道:“至少得十万军队,一千万贯钱财吧?” 章衡摇头笑道:“要怎么干翻安南是农帅的事情,但我可以跟农帅你保证,你招募多少人,我这边便会承担多少兵器,多少粮食,绝对是足够的,而你的任务便是彻底击败李朝!” 话说到这个程度,农智高依然一脸的不敢相信,章衡也不着急,笑了笑道:“农帅你先消化一番吧,我还要四处走走,明天便去其他的峒看看去。” 说话间,酒菜已经流水一般上来,农智高也就先压下了满腔的疑问,招呼章衡一起吃喝起来,只是这一次,明显恭谨了许多。 农智高给章衡敬了几次酒之后,脸上带着笑容道:“章相要去其他峒去,是要去做什么呢?” 章衡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农智高道:“自然是去联系愿意对抗安南的人啊,农帅看着好像对此事不太感兴趣,也好像对我不太信任,那我自然要去看看其他人愿不愿意干,不然我就白跑一趟了。” 农智高眯了眯眼道:“章相,您有没有这个能力我不太清楚,但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要打败安南呢,你应该与这安南没有什么恩怨才是啊?” 章衡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我与这安南是有恩怨的。 农帅也该知道,广南东路乃是我章某人一手发展起来的,从一个蛮荒路,发展到如今的盛况,是我一手筹谋的,而农帅带着兵马在其中肆虐,这仇怨可大了去了!” 章衡看到农智高的神色十分不安,笑了笑道:“农帅,此事是你做的没错,但我章某人知道什么才是根源。 若非安南对广源州百姓欺压逼迫,若非大宋朝对农帅的内附视而不见,这样的惨剧是不会发生的。 若我只是将农帅打败了,而对背后的原因视而不见,那么两广地区依然受安南的威胁,甚至在一些年之后,安南会大举入侵两广,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能够做一些布置,我便要尽十分力量。” 农智高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依然还是有些不解道:“章相公,您果然不愧是大宋朝最为天才的人物,能够直指事物的本质,不过……” 农智高深深看着章衡道:“……但我还是不能够理解,您愿意自掏腰包来打败安南,这是为什么? 您在其中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利益,什么爱国不爱国的,这个您就别拿出来唬我了。 我农智高见过许多的人,什么人都见到过,不为自己,一心只为了其他人的,从来没有见到过。” 章衡斜睨着农智高:“你想知道?” 农智高直视章衡,点头道:“是,想知道。” 章衡微微一笑:“还是别听为好,你若是听了,还不打算效忠我,那么要么就是你将我打杀,要么就是我将你打杀……我再问你一次,你还要听吗?” 农智高咬咬牙大声道:“听!” 章衡笑道:“好,既然你想听,那就听吧,哦,是了……” 章衡转头看向黄韦黄师宓两兄弟道:“你们要听吗?” 黄韦黄师宓两人相视一眼齐声道:“听!” 章衡嗯了一声,然后道:“农帅说的是,我的确是有私心的。 其一,广南东路是我的心血,我的确不想让它毁于战火之中,所以未雨绸缪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其次,广源州是大宋的广源州,它须得归于大宋治下,我才能够安心。 其三么……” 章衡顿了顿:“……便是我真正的私心了,农帅,在我助你重建军队的时候,我要你帮我练出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且,以后打下来的地盘,我要一半。” 农智高吃了一惊道:“你要一半?是大宋要一半,还是您要一半?” 章衡笑道:“我出钱给大宋开疆拓土?” 农智高仔细地看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章衡笑着解释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今日我可能是宰执,可明日可能就要丢官去职,我走到今日,岂能将自己一身荣辱系于他人身上?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若是我在安南获得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以我临安商行的经营能力,未必不能成为东南海洋上的一个霸主,这不比当臣子要爽得多?” 明白了。 农智高明白了章衡的想法,不仅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反而是十分开心,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对章衡所说的事情也有了信任。 到了此时,农智高便已经下了决心,单膝跪地道:“智高愿效忠于章相,智高愿为章相取安南,等有朝一日章相为安南国主,希望章相能够赐予农氏一块休养生息之地!” 章衡笑而颔首。 ----------------- 农智高俯视严省身:“你有什么本事,竟让章相对你如此信任?” 严省身面对农智高这个掀起一场“五岭骚然”、“天子为之旰食”斗争的悍匪,却是不卑不亢道:“末将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不过是任劳任怨,忠诚于章相,章相另眼相待,这才让末将以平庸之才担任重要之职。” 章衡与农智高谈妥之后,便启动回程,留下严省身在勿恶峒这边,连带着三百护卫在送章衡抵达横山寨之后,便重新折返回来了。 严省身是被章衡委以重任的,在广源州这边,他便是章衡的代言人,代表着章衡在农智高这边,明面上是受农智高统一领导,实际上却是起着监督农智高的作用。 农智高明显是想探探严省身的底子,但严省身却是不卑不亢,说自己不过是任劳任怨忠诚于章衡而已,但农智高明显不信服严省身的说法,继续道:“你那三百骑兵训练得很不错,马匹精良,兵器更是上上之选,但这数量未免太少了吧,怕是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啊。” 严省身看了一下农智高,笑道:“农帅,您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您要是不能够说服广源州四大姓以及其余的峒主,没有办法再聚起来一支军队,那么您对章相公的作用便不大了。” 被严省身给怼了回来,农智高反而是笑了起来,只要愿意说话,那便能够套出话来:“章相公说要我帮着练出一支强大的军队来,不会是你们这三百人吧?这么少的人,又能够济上什么用? 而且,这么少的人,若是真上了战场,到时候别说练不练的问题,就怕能够活着下来的估计也不多了,那练兵的意义便不存在了。” 说起这个,严省身便不方便搪塞了:“章相公已经回去广州,随后应该会有一支队伍过来,算是我同僚训练出来的士兵,水平应该不会太低,至于人数么?大约是二千人左右吧。” “你的同僚?”农智高眼神闪烁,“你是宋朝禁军出身?” 严省身点点头,然后看着农智高道:“农帅,这些事情你知道多了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章相公看重你,一方面你是广源州的人,有地主的优势,可以发动广源州的力量对抗安南。 另一方面,则是看中农帅您丰富的打仗经历,认为您只要有充足的军队与充足的资源,是可以对抗安南的。 所以,章相选中了你,但是,农帅,这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在末将看来,打败安南其实并不难,安南,最尔小国而已,他们也就只能在这半岛上逞威风,若是由末将带兵南征,安南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农智高:“……” 看着严省身用笃定而诚恳的神情说出这么狂妄的话,农智高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心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章衡口气大,他的人口气比他还大! 安南可不是什么最尔小国……当然比起大宋辽国这些大国来说是小了点,但在这南边诸国中,安南也是一方霸主。 自己可以轻易捅穿两广,但却在安南的军队打击之下逃窜于山林之间,这已经可以说明,安南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在这年轻人口中,安南却成了土鸡瓦狗…… 真是狂妄!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有些人天生就是战略大师!(来了哈!) 却说章衡,严省身送他抵达横山寨,他便将严省身打发回勿恶峒了,至于回邕州乃至于回广州的路上却是让原本坐镇横山寨的杨文广来执行即可。 章衡没有回了广州回广州,而是留在邕州,接下来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或者说,他要在这里与朝中君臣做上一场。 当然不是谋反,不过比起谋反来说,此事却是要难得多,因为他要将此次农智高犯两广的事情的定性给翻个个! 此事说来就比较有意思了。 在中国的语言体系里面,定性是非常重要的,而更加有意思的是,一个不同描述,最终将影响其中的定性。 就比如说农智高这个事情的定性来说,若是章衡对于安南没有想法,对农智高没有别的想法,那么对于农智高有两种描述。 一种是:交趾贼人农智高犯边,屠戮两广官员百姓数千,朝廷派军败之; 一种是:广源州盗贼农智高骑兵造反,屠戮两广百姓数千,朝廷派军败之。 这两种定性都是将农智高打为大宋的敌人,没有什么好说的,接下来有机会将其屠戮即可。 然而现在章衡想要借助农智高的力量解决安南对两广的威胁,那么便不能将农智高定性为敌人。 一旦将农智高定义为敌人,那么章衡想要资助农智高便是违法犯忌,更是背叛国家,若是被人爆出,章衡将会很被动,甚至被迫下台。 所以,这两种方式都是不可以的。 所以章衡要将整个事情的定性给生生扭转过来,不然他承诺农智高的那些事情就没有办法推动了。 所以,章衡要给农智高的定性是——为保护广源州不受安南侵犯,因此不惜以攻打两广提醒朝廷注意安南对大宋国土的狼子野心的义士! 可想而知,这种定性对于大宋君臣是何等冲击,大约会颠覆他们的固有的思维,而且,这在朝堂里面会因此多么大的风波,章衡实际上已经预料到了。 这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震荡! 之前农智高在两广燃起的战火有多么震撼大宋朝廷上下,那么这个定性便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甚至要犹有胜之。 这个事情是可以理解的。 农智高在两广燃起战火,差点将两广打成一片浆湖,朝廷连着派出几波军队,将近二十万军队因此南下,最后是章衡带着狄青打败了农智高,事情到了这里,章衡拿回去请功,便是大功一件,足以让他登上参知政事乃至于枢密使之位。 然而现在章衡却是要将农智高定性为义士,这让整个朝廷都无法理解——朝廷派出二十多万军队,两广因此而死的军民都有一万多,损失更是不知凡几,现在你来告诉我,农智高这个反贼不是反贼,而是义士? 您这是逗我吧? “您这是逗末将吧?” 狄青听完章衡的打算后有些瞠目结舌,他努力筹措着言辞:“是不是末将哪些话没有听全,所以有些误会……” 章衡摇摇头道:“狄帅,我的话说得很清楚,你也没有听错。” 狄青吃惊道:“末将说句得罪您的话,您这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吧? 这种事情不是能不能成功的事情,而是直接给政敌递上一把刀子啊! 您这叫什么来的……末将想一想……” 狄青冥思苦想。 章衡提醒道:“政治觉悟不行。” 狄青恍然大悟道:“对对,这就是政治觉悟不行啊,敌我没有分清楚,农智高就是反贼,怎么定性都是反贼,您要帮他翻桉,在朝廷君臣看来,您这是什么居心呢?或者说,您莫非是反贼农智高的党羽?” 章衡点头,狄青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若是前些年,您要这般做法,大约也可以。 毕竟前几年贾相公,曾相公以及吴相公都在朝中,有他们在,您怎么折腾都有人帮您说话。 但现在他们都在地方上,您也不在朝中,到时候朝中那些人三人成虎,直接给您定了罪,后果不堪设想啊!” 狄青看着章衡,眼里满是担忧。 章衡点点头:“此事交由我来解决吧,你们军队的功劳已经上报了,那个无论事情怎么定性,你们的功劳都不会减少的,而该被惩罚的人也自然会被惩罚,这些都不会有所改变,死去的人也会得到公正的待遇。” 狄青叹息道:“可是,这样值得么?” 章衡轻轻一笑:“狄帅,您不仅仅是个将才,在我看来,您也是个帅才,您看看安南,有没有可能在有朝一日,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呢?” 狄青皱起了眉头:“是有这样的可能,但在末将眼里看来,您的前程更加重要,一个安南而已,他们胆敢犯边,无非便是再来二十万军队,直接杀过富良江,将李朝国主绑了送汴京便是。 但您是大宋朝的未来,你若是因为此事被奸人所中伤,这就太不值得了,末将还想等着您带着我们这些武人与辽夏对决呢!” 章衡感激狄青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不过此事我自有主张。” 狄青忧心忡忡离开,留下章衡自己若有所思。 章衡没有思考多久,便随即坚定了己见。 事已至此,唯有千万人亦往矣! 章衡踱步至机密房。 所谓机密房,乃是他给自己的幕僚群起的名字。 此时机密房有四个人,看到章衡进来,他们赶紧站了起来。 “章相,您来了?”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文士。 章衡看了他一眼笑道:“格己兄,材料收集得如何?” 这人叫李格己,福建人,是之前张麻子推荐过来的幕僚,也是张麻子的小舅子,虽然出身寒微,但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尤其是对于文书上的工作尤其擅长,嗯,擅长颠倒黑白。 李格己见章衡询问,赶紧道:“邕州知州设厅里搜出来农智高请求内附的折子有十三件,延续时间长达两年多,请求邕州知州出兵抵御安南的札子有十六封,且驯象、金银来献,以求邕州知州陈共上闻,然而陈共并不报,而是将所有财物昧下,这些详情陈共已经是详细交代了,他的口供也已经签字画押。 还有原邕州指挥使亓斌那边也交出十几份的请求内附的札子,亓指挥使也如实交代了,农智高多次向他请求代向朝廷“贡方物,求内属”,不过他暗自将财物给昧下了,并没有给朝廷上书,而给农智高的回复是朝廷没有接受。 但是农智高附宋之心未死,后复贡金函书以请,此外,农智高还多次通过他向宋廷求投官职,以统摄诸部。 根据亓斌的交代,农智高第一次求补田州刺史,第二次,他又请当一个地位更低的教练使,第三次,他官位不求了,只求朝廷赐给袍笏官服,作为宋官的象征,第四次,他索性只求每当宋朝举行南郊大典时,贡金千两,换取同邕管互市的待遇,但这些都让亓斌给拦了下来,财货照收不误,但就是不报上去。 亓斌的这些供词一样是已经签字画押了,且有农智高申请之原文件,足以说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章衡闻言冷笑,此事还是农智高与他说的。 当时正是农智高求附遇拒,万分绝望之时,他才召集部众,作好起兵反宋的准备。 之后农智高率军队沿着郁江源头之一的右江东下,首先攻下了右江上游的横山寨,横山寨被攻破,但邕州知州陈共担心因为横山寨陷落之事使他丢了官职,便不上报了,这也为农军的顺利进军创造了有利条件。 于是之后农智高来到邕州城下,陈共这才见事不妙,急忙布置防军,命通判王乾佑守来远门,代理都监李肃守大安门,指使武吉守朝天门,但哪里还来得及? 农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城而入,一场恶战,宋朝官军战死一千多,陈共等一批重要官员被俘虏。 攻占了邕州城,农智高阅军资库,发现他以前所上金函,便怒不可遏地质问陈共为何不上呈他请求内属的函件,陈共狡辩说已经上奏,但宋廷不同意。 农智高即命人搜寻奏章的草稿,但什么也没有找着,这才明白了原来自己被这陈共这厮给骗了。 章衡笑了笑与李格己道:“干得好。” 章衡拿过李格己写好的关于这次调查的报告,来龙去脉,认证物证口供,按照时间顺序,辅以这些年来具体发生的各类战事为辅证,将整个事情都给梳理了出来,这部分基本上都是按照原本的节奏来写便是。 但在某些细节上,却是十分有技巧,比如说在某些关键的地方体现一下农智高对宋朝的仰慕,将陈共与亓斌的贪婪给展现出来,在不知不觉间,农智高攻伐两广之事竟然变得与法不合,但情有可原,让人不由得同情起农智高来。 章衡看完之后,对李格己也是刮目相看起来,心道张麻子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福建路最有名气的讼师,现在看来,却是颠倒黑白的方唐镜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种人在,以后奏章什么的,却是好写多了。 章衡转头看向另一个文士道:“士烨兄,护堤队何时抵达邕州?” 这文士叫苏士烨,是贾昌朝给他推荐的世交晚辈。 苏士烨笑道:“应该快了,明日应该可以抵达。” 章衡点头道:“士烨兄愿不愿意带着他们去一趟勿恶峒?” 苏士烨笑道:“章相有命,在下自当遵从。” 此时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幕僚站了起来道:“章相公,士烨兄,这一次去勿恶峒,能不能让我带着去啊?” 苏士烨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章衡看向这个看着沉稳,但实际上也就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笑道:“子纯兄,此次带护堤队去勿恶峒,可不仅仅是带个队而已,里面要做的事情可不少,而且颇多挑战,你知道么?” 这个章衡唤作子纯的年轻人,却是曾公亮推荐过来的,子纯是他的字,他的大名叫王韶。 没错,便是那个主导熙河之役,收复熙、河、桃、岷、宕、亹五州,拓边二千余里,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官至枢密副使,以“奇计、奇捷、奇赏”着称,被人戏称为“三奇副使”的王韶! 章衡知道王韶,但现在的王韶太年轻了,只有十九岁。 在章衡看来,王韶再能够也只有十九岁,没有阅历,自然也不可能担当重责,但却是可以带在身边好好地培养,以后阅历多了,他的才能便能够发挥出来。 王韶点点头道:“严省身带着护卫队留在勿恶峒,后面来的护卫队大约有二千人,多达二千三百人的队伍,章相要在广源州干一番大事情吧?” 章衡笑了笑:“派出这么多人去广源州那地方,自然是要干大事的,光是猜出来这些,可不足以让你去哦。” 王韶目光炯炯看着章衡:“能说吗?” 章衡笑道:“在座的都是本相心腹,自然可以说,什么话都能说。” 王韶盯着章衡的双眼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章相的目的是为了安南!” 章衡神色不动:“继续。” 王韶立即接上:“章相要保下农智高。” 章衡:“继续。” “……联合农黄韦周四大姓,广源州百峒,联手对抗安南。” 章衡点点头:“你带队过去,可以做些什么?” 王韶道:“在下有一十六字,可答章相。” 章衡笑道:“愿闻其详。” 王韶一字一句道:“收复广源,招抚百峒,联合真占,孤立安南。” 章衡这下子着实是有些惊到了,王韶所说正是他谋划了许久的计划,而他的计划,也是接见了后世的熙宁年宋越战争的真实战况之后总结出来的,算是占了穿越者的福利,但这才一十九岁的王韶,格局却是大到这般地步! 这已经不是战术的问题,而是已经上升到战略的地步了。 有些人,当真天生便是战略大师啊! 现在的王韶,年纪虽小,但格局之大,却是令人仰视,怪不得能够在后来干下那么大的事情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国士!(来了哈!) 章衡心中震撼,却不动神色,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些不以为然,这让王韶心中颇为忐忑。 王韶自身才华横溢,因此也颇自视甚高,在他眼中看来,世间王侯将相,也不过如此而已,就算是当年之韩范,在王韶研究了西北战事之后,也剥离了其广为传言的神秘色彩。 但反而是面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章衡,王韶从刚开始来的时候的不服气,到如今想要在章衡面前表现自己,这其中自然是说明了许多的问题。 换句话来说,王韶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的,到如今已经摸不太清楚章衡的深浅,因此而产生的一种敬畏之情。 章衡笑道:“子纯倒是猜出了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你们作为我的心腹,从我平日里的各种枝微细节中也可推断得出来,所以说明子纯是个颇为敏锐的人,但这其实不难的对吧?” 王韶闻言有些不太服气,但想了想也是点头,章衡说得没错,自己正是因为离章衡很近,所以才能够探听到外面人探听不到的消息,因此能够组成这么一些结论,大约是聪明,但正如章衡所说,或许这并不太难。 章衡笑道:“子纯来了我这里也是有段时间了,这些时间一直在做文牍工作,想必子纯是有建功立业的想法,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光凭这些不够。 子纯既然猜出我想做什么,那不如就以此为一道考题,子纯可以以此展开论述,阐述其中各种关窍,若是子纯能够将这些关窍给讲个七七八八,那么让子纯去,倒也无妨。” 王韶闻言顿时斗志大炽。 年轻人哪有不喜欢表现的,尤其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有十分的实力,便愿意展现一十二分的表现,就像是公孔雀在母孔雀面前展现自己漂亮的尾巴一般。 章衡:“……” 王韶道:“章相公是想在下口述还是笔述?” 章衡笑道:“也不着急嘛,只要能够将事情讲得清楚,口述笔述尽皆无妨,这两天我都在的,你写好了给我便是。” 换了一般人,自然是顺水接了下来,毕竟用笔讲述自己心中谋划,比现场心谋口述要详尽有条理得多,自然也是占便宜的。 但王韶岂是一般人,心知要想获得章衡这样的人的赏识,一般的才华是没有办法做到的,非得有超出一般人不知凡几的能力,才能够得到他的青睐,所以王韶心头一转,便断然道:“章相公,此事不过小事尔,犯不上再去写成文章了,不如就让在下在此口述吧?” 章衡劝道:“你大约也只是初次猜测出来此事,很多的思虑还不太周全,不如好好地梳理一下思路……” 王韶笑答:“章相公也忒瞧不起人,在下能够给出一十六字大方略,可见在下对此事肯定是已经有所研究了,而且研究颇深才是。” 章衡见年轻的王韶如此不服气,顿时有些失笑,道:“好好,子纯有信心自无不可,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章衡如是说道,但王韶却是昂起了头颅道:“不过现在我不想说了,一十六字大方略我便放在了这里,章相公若是觉得可行,那便由在下去执行,不出三年时间,大宋的疆土便又多上几百里,若是章相公觉得不行,那在下便去西北。” 此话一出,机密房诸人顿时大惊。 其中一个叫袁德义的幕僚更是吃惊,自从进入章衡幕中之后,他与王韶相交甚近,他十分欣赏王韶的才华,私下里更是说过很多次,王韶此子未来一定会成才。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但他是真没有想到,王韶竟然在章衡面前摆这个谱! 袁德义赶紧喝道:“王韶,你怎么跟章相公说话的,快和章相公道歉,然后赶紧将该当如何做来一一说来。” 袁德义与王韶交好,因此为王韶着急,但李格己与苏士烨却是吃惊之后,然后起看戏的心态,他们倒是与王韶没有什么仇怨,但人之常情是,你并不想看到一个比你出色太多的同事得到老板的赏识。 章衡知道如何组织架构,在收了他们为幕僚之后,也用了一些手段,让平时他们倒是不会专门对自己人下手,但若是有人犯浑,他们自然也不介意看看热闹。 在他们看来,章衡是个非常出色的东家,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这样的人早早便春风得意,想来比谁都要高傲,只是这份高傲被深深潜藏在心中而已。 现在王韶竟然敢对章衡这般,他们认为,章衡心中恐怕已经勃然大怒,甚至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了。 但令他们惊讶乃至于吃惊的是,章衡闻言之后不仅没有愤怒,反而笑道:“既如此,那么安南之事便摆脱子纯了,我手中一切资源,你子纯尽皆可以调动,我不管别的,我只管看成果,子纯,怎么样,你还敢接么?” 李格己、苏士烨、袁德义闻言震惊,吃惊地看着王韶。 然而王韶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章衡道:“章相公,你所说的手中一切资源,包括什么东西?” 章衡笑道:“包括我这个枢密副使的一切权力,我所能够调动起来的人脉,我手中所有的财富。” 王韶还是盯着章衡道:“包括临安商行吗?” 章衡笑着点头:“对,包括临安商行。” 王韶盯着章衡许久道:“章相公,你不觉得我狂妄么?” 章衡大笑起来:“别人若是在我面前这么摆谱,他们早就被我轰出去了,但你王韶不同……” 王韶皱起了眉头道:“有什么不同?” 章衡耸肩笑道:“这个不重要,既然你王韶有这个胆量,那我章衡便信你,你想要什么支持,我都给你,至于其他的,不重要,不是么?” 王韶的脸色变了变,然后点头道:“没错,章相公便听在下的好消息吧,君以国士待我,我便以国士报之,安南,会是……大宋的。” 章衡笑了笑点头:“嗯,我信你。” 李格己几人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一幕实在是不合情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狂澜已起!(来了哈!) 事情被章衡这么草草的定了下来,以李格己等人不太了解的方式被确立了下来。 李格己万思不得其解,于是偷偷找了空寻了章衡。 章衡看到李格己的神色,哪里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笑道:“不太理解?” 李格己苦笑道:“机密房诸人中各有各有才能,在下擅长文牍诉状奏章,苏士烨擅长筹谋,袁德义擅长执行,而王韶格局最大,才华最盛,这点大家都是信服的,但毕竟年纪太轻。 此次取安南之事何等之大,即便是放诸于宋廷,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大约也就次于西北之事而已,如此大事,非宰执不可担之,您倒好,直接将这等大事交到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年轻身上,而且不考察他,不质问他,就草草给了,这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章衡点头道:“我理解你们的担忧,也明白你们的疑惑,也该与你们好好地谈论此事,否则你们心中必然会有疑惑,有疑惑则伤害战斗力。” 章衡道:“委任王韶这等大事,乃是我深思熟虑久矣,我筹谋机密房,不是为事,而是为人,如果仅仅是做职内事,我一人足矣。 然而我要做的是大事,做大事便需要更多的人才,这机密房便是为发现更多的人才而设置的。 安南之事当然很重要,但比起让你们成长起来之事相比,却又要稍逊许多了。 王韶是个天生奇才,他的才华正该在这等舞台上发挥,我将手头上的诸多资源给他调配,便是要让他快速地成长起来。 取安南对于宋廷来说不简单,但与我来说却不视之为难事,无他,安南最尔小国矣,它之所以能够存世,不过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以气候湿热为屏障,以瘴气为武器拒止中国。 然而这些东西在我谋划之中却是好解决的,无非便是以两广为根据地,两广的地理气候与安南相差不大,只要运筹得好,以两广的力量击败安南是很轻松的。 但是你们这些人才的发展,却是我最需要的,我可以做一些事情,但没有办法去做很多的事情,你们能够成长起来,这才是我最愿意看到的。 此次虽然是王韶去主持此事,但实际上最终还是以机密房为主,王韶在前方冲锋陷阵,你们在后面调集资源,巩固大后方,也是一种非常好的锻炼。 我希望通过与安南的斗争中,最终能够脱颖而出数以千计的人才,到时候去西北的时候,我才有信心与夏辽掰掰手腕!” 李格己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失望,自从他进入章衡的机密房之后,一直在心底下滴咕,所滴咕的自然是章衡想要做什么。 在关于农智高这个事情上,章衡的各项选择都不符合一个宋朝大官的表现。 一般的大宋官员,其实在将农智高击败之后,将两广安顿好了,便算是完成了任务,可以带着俘虏去汴京领功劳去了,到时候高官得做,厚禄得取,岂不逍遥? 但章衡的做法却是要帮农智高翻桉,将农智高打造成为一个为了大宋百姓而反抗外辱的义士,而且章衡还要去与安南掰手腕…… 李格己不太能够理解这个事情,甚至他有些怀疑章衡的动机——章衡这么做是要做什么呢? 是要启动边衅,然后打败安南,开疆拓土,为自己增加功勋? 或者是要驱动农智高集合百峒精壮,与安南作战,一次消耗百峒精锐,到时候宋军进入广源州获取渔翁之利,彻底将广源州置于大宋的管辖之下,这也是个非常大的功劳。 甚至李格己认为章衡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是要将安南据为己有,让自己成为西南王? 啧。 还别说,若章衡有这种想法,李格己可就要兴奋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有可能成为从龙之臣啊! 虽然说是在安南这种偏僻之地的从龙之臣,比不上大宋,但再怎么说都好,那都是一国啊! 现在章衡却说他是想要为解决西北的事情而做准备,这个抱负是符合大宋所有文人的期待的,但与从龙之功相比,毕竟还是差了不少的。 嗯,好吧,若是能够收回燕云十六州,或者说击败西夏,取回河套之地,那也是足够荣耀的了。 李格己感激道:“谢谢章相公的栽培,我替其他的同僚谢谢您。” 章衡闻言笑了笑道:“将视野放开阔一点,你们的能力越强,你们以后的前途就越是光明。 我会一直前进,就看你们能不能跟上我的脚步,跟得上的,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跟不上的,就只能坠在后头了。 当然,坠在后头也不是不好,坠在后头可以好好地享受生活嘛,生活本身也足够的美丽,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也对得起这短暂的一生了。” 与李格己沟通完,章衡很快进行全面的安排。 王韶去广源州,此去广源州,便是去与农智高携手,推动百峒集合对抗安南。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王韶要面临的问题很多。 此次说是与农智高携手,实际上却是要以王韶为主,让农智高在王韶的指挥棒下舞动,四大姓以及百峒峒主一起联合起来对抗安南。 这里面涉及与农智高、四大姓、百峒峒主的权力的争夺,其中局势既复杂又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形成席卷两广的大风暴。 另外,王韶还得纵横俾阖,联合占婆与真腊这两个与安南接壤的国家,一起来对抗安南,这便是纵横家的能力,王韶也得想办法去解决。 章衡离开之前,要为王韶梳理内部关系,一是机密房这边,在自己离开之后,机密房要以谁为主,机密房又要为王韶征南之事中发挥什么作用,才能够保证王韶不会受到后方的掣肘。 二是对接的资源,临安商行是个非常庞大的系统,这个力量要启动起来,有时候连陆尹宁都难以一一掌控。 章衡为了在临安商行里面进行制衡,将财务、运营、安保力量等等都进行分权制衡。 王韶想要动用这一块的资源,并不是将陆尹宁搞定就可以了,还有里面方方面面的人,章衡便是让这些人派出亲信来对接王韶。 章衡要为王韶进行授权,更要亲自出面为其站台,临安商行的各个部门才会明白应该给与什么程度的支持。 三是章衡的人脉,说是人脉,其实便是章衡在两广安插的胥吏。 王韶要动用两广的力量,没有办法从官面上走,但却可以从底下去走,有胥吏的支持,两广的力量可以动用的可就多了。 临安商行有钱有人,但在国战这种级别的冲突中,光靠一个商业组织肯定是不够格的,还得依靠半官方的力量。 比如说招募兵员、粮草的运送、军服、兵器等等,这些都难以脱离官方的渠道,有两广的胥吏协助,却是可以比较轻松的达成。 这些内部关系章衡在临走之前需得为王韶梳理清楚,否则王韶就算是再天才,以他在章衡派系里面的资历,他一个屁都放不了,到时候别说干安南了,他连一点力量都调动不了才是! 这个事情很繁琐,但却从某些方面让章衡认识到一些事实。 在梳理这些关系的过程之中,章衡忽而发现现在自己掌握的力量已经是足够惊人了。 不说他在官场的力量,就光是他自己的力量,便已经是足以倾覆一些小国了。 不过,这些力量在大国内部的竞争中虽然足够的惊人,但一旦失去了官场上的根基,这些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就这个事情,章衡忙了大约十天的时间,便不得不匆匆离开两广,他得回去应对一场惊涛骇浪去了。 汴京那个龙潭虎穴,已经因为他给农智高脱罪的奏章掀起来千丈高的惊涛骇浪! 他再不回去,恐怕就有对手在给他掘墓了。 哦,不,他就算是回去,也已经有人给他掘墓了。 章衡从广西北部湾入海,一路北上,然后经过泉州的时候,便收到了京中的密信,京中已经有很多的谏官在弹劾他了,而且数量很多,可以说是雪片一般的弹章都在弹劾他。 章衡看到了密信之后,冷笑了一下,这明显便是有预谋的! 虽然说他为农智高脱罪比较犯忌讳,但无论怎么说都好,这只是平息一场战争的一种方式而已,有人认可正常,有人反对也正常,反正有诸多可以商榷的地方。 但现在却是不谋而合的弹劾他居心叵测,这就是有预谋的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传言……(来了哈!) 八月份的汴京,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尤其是到了深夜间尤其有些冰凉。 因为还不到生炉子的时候,所以这些许冰凉也渗透进赵祯的寝宫之中。 张贵妃轻柔的帮赵祯卸下束发带,换上轻松的睡服,夫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听说后山已经红了一大片,满山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官家什么时候有时间带妾身去游玩一番呀?” 张贵妃软软糯糯的道。 赵祯脸色有着深深地疲倦,但听到张贵妃的话,他还是轻轻笑了笑道:“过段时间吧,这段时间实在是忙。 黄河四月份又溃堤了,唉,生民百万,尽皆陷入洪泽地,这流民百万,每天要处理的事情不知凡几,难啊!” 张贵妃明眸皓齿的脸上也带上了忧色:“是啊,我伯父去河北赈灾,听他说河北路当地老百姓流离失所,离乡背井,大量逃亡到京东路,致使河北、京东二路社会秩序日益不稳定呢,伯父担心当地有民变呢,官家,您说我伯父会不会有危险啊? 赵祯闻言笑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你伯父在河北赈灾干得很好,他下令所辖地区内五个粮食丰收的州劝诱当地人民拿出粮食,共计十五万石,加上官府仓库的粮食,在京东地区逐处储存,以赡养河北路流民; 另外征集公私房屋十万余间给流民居住,委派官吏到流民聚居区分发粮食,救济饥民; 同时还临时决定,凡山林、河湖等可以使流民生存下去的地方,其主人一律不得禁止流民进入这些地区;下令召募流民中的青壮年为兵; 流民死亡后,由官府修造坟墓予以掩埋,并常年派人加以祭祀。 经过他的精心安排和照顾,五十余万河北已经流民得到安置和妥善处理……” 赵祯脸色十分满意:“……伯父干事情还是有谱的,朕已经着人带着诏书去封赏他了,有这样的功劳,这一次封他为宣徽使便无人敢说闲话了。” 张贵妃闻言大喜:“这样太好了,臣妾还在担心流民太多,危及大宋江山呢,唉,大宋这些事情也是太难了,北方发生洪水,南方又有农智高作乱,内忧外患的,真是辛苦官家您了。” 听到农智高三字,赵祯的笑容顿时敛去:“爱妃,你怎么看章居正的?” 张贵妃心下暗自一凛,但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异样,笑道:“章相公青云直上,乃是大宋朝最年轻的宰执,自然是人中龙凤,令人钦佩的。 现在大家说起章居正,无不交口相赞,没有不服气的,大家都说,这次章相公回来,估计要入政事堂了,几年之后,大约便是大宋的宰相呢,有章居正为大宋护航,未来几十年,大宋必将歌舞升平矣!” 张贵妃看着似乎是颇为高兴,但赵祯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张贵妃看到赵祯的神色不对,不由得有些迟疑:“就是随口这么一提,也不当真的。” 赵祯点点头道:“还有说别的没有?” 张贵妃赶紧摇头。 赵祯露出笑容鼓励道:“没事,可以多说说,咱们夫妻两人说话,不用避讳太多,你知道一些东西,也避免朕被人蒙蔽嘛!” 张贵妃犹豫了一下道:“臣妾所听说都是道听途说,都是做不得准的,也就是随便听的乐子罢了,官家您想听吗?”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赵祯呵呵一笑:“朕也是听个乐子,无妨的,你姑且当逗乐子说,朕也就是当乐子听听。” 张贵妃顿时谈兴大浓起来:“那臣妾可就说了!” 赵祯笑着点头。 张贵妃顿时绘声绘色说了起来:“……之前农智高大乱两广,官家您派了不少人过去,后来才派了章相公过去呢,但两广已经是糜烂成了一片了。 章相公带着狄青过去,自然是披荆斩棘,将农智高打得节节败退,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却有一些流言蜚语,好像更有意思一些,不过这些只能是道听途说罢了。 据说农智高攻城略地十几州,搜刮了十几州的财富,尤其是在商业重镇广州之时,更是卷走了不知多少千万贯的财物货物。 而传言便是关于这几千万贯的财物,据说章相公打败了农智高,农智高被俘获,为了保命,将财物献给了章相公,章相公见财物多达几千万贯,所以决定保下农智高……” 赵祯的脸色越来越是深沉,张贵妃好像似无所觉,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直到赵祯许久没有说话,她才恍然觉察到了,有些忐忑道:“官家,臣妾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赵祯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很好,朕觉得很有意思,好了,夜深了,睡觉吧。” 灯光熄灭,一会之后有娇吟声响起。 第二日早朝结束之后,赵祯召见皇城司勾当公事。 这一任的勾当公事叫李季,神色阴鸷,一看便不是什么善茬。 皇城司乃是直接听命于赵祯的特务机构,这李季更是赵祯最信任的人。 李季一进来便五体投地拜见赵祯,赵祯低垂着眼帘道:“查一下农智高劫掠两广十几州的财物的去向。” 李季的脑袋便生在地板上,闻言连脑袋都没有抬道:“是,官家,属下会去查,不知道官家有没有怀疑的人。” 赵祯轻声道:“不知,但此事涉及深广,若有必要,有多高查多高。” 李季迅速抬起头来,看着赵祯道:“章相公能查吗?” 赵祯眉头微微一皱:“他以下可查。” 李季面带喜色:“是,属下知道了……” 不过随即他犹豫了一下道:“狄将军能查否?” 赵祯沉声道:“查!” 李季匆忙离去。 赵祯轻吁一口气,脸色却是有些阴狠:“朕待你们这般仁厚,你们却是不感恩,总是期待得到更多的东西,真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 张仲回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闻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动都不动一下。 “回儿,宫中有消息了。” 一个苍老的老妪声音传来,张仲回顿时跳了起来,冲向老妪身边:“娘,我那堂妹怎么说的?” 老妪哼了一声道:“刚刚还半死不活的,现在怎么又生龙活虎起来了?” 张仲回嘿嘿笑了笑:“娘,孩儿从广西逃了一条命回来,虽说是活了下来,可接下来要是追究,到时候还不得进去嘛,孩儿可是老张家的独苗了,我要出点事情,您不得伤心死啊!” 老妪哼了一声道:“生你这么个玩意,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张仲回:“……”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复仇者联盟!(来了哈!) “娘!娘!您赶紧说说,我堂妹是怎么说的?” 张仲回顾不得与老娘掰扯,赶紧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张母哼了一声道:“你堂妹说了,你大伯在河北干得好,大约可以上宣徽使。” 张仲回闻言喜道:“那可真好,这回恐怕没有人说闲话了……” 不过他却是有些犹豫道:“……大伯是大伯,可我的事情呢?” 张母哼了一声道:“那就是同一件事情。” 张仲回挠了挠后脑勺不解道:“这怎么就是同一件事情了?” 张母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是被定了临阵脱逃的罪名,你大伯被你连累,还能够上得去宣徽使?” 张仲回这下子幡然大悟起来:“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啊!哈哈哈哈哈!” 张仲回开心得连连踱步,然后又赶紧回来搀扶着母亲的手臂,献起了殷勤:“娘啊,您最近风湿好些了没有,我从邕州带回来的鸡屎果说是对风湿有奇效,您有事没事泡点水喝呗。” 张母终究是笑了起来:“瞎说什么屁话,鸡屎果哪能治风湿,你又被人骗了吧?” 张仲回当然知道鸡屎果不能治风湿,不过就是哄哄老母亲罢了,也笑了起来:“不能治也没关系,我找宫里御医给您看看。” 张母呵呵笑了笑,其实张贵妃也时常会派御医过来帮她看身体,哪里轮得到张仲回这个没良心的,但张仲回能够这么说,她心里终究是开心的。 母子两聊了一会,然后张仲回忽而问道:“娘,我堂妹就没有说起来我的差遣事情?” 张母叹息道:“你就先老实待着吧,罪名可免,但你这前途一时半会是难以有着落了,先藏一藏吧。” 张仲回一听顿时急了:“娘,这怎么可以!孩儿正是大展宏图的年纪,这要是退了,以后可怎么办啊,还有,不说我的前途问题,就说咱们老张家的前途问题,咱们家现在就我一个男丁,我要是脱离官场,以后我儿子可怎么办啊!” 张母闻言恼了,伸手敲了敲儿子的脑瓜子,下手可重,张仲回龇牙咧嘴,但没有敢动。 张母冷哼道:“每逢大事有静气!我都白教你这么多年了!你跟你爹比起来可差得远了!” 张仲回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爹那是什么人物,要不是我爹的荫官,孩儿现在还是个白身呢。” 张母点头道:“只是让你先避避风头,现在南方的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了,最近朝堂的风向可不太对劲,你天天窝在家里不知道,最近的风声对咱们可是有了不少的好转,要不然你这边也没有办法脱罪。” 张仲回诧异道:“什么风向?” 张母神色深沉:“章衡要倒大霉了。” 张仲回愣了愣,随即大喜道:“那几把要倒霉了?曹他吗的!善恶终有报,这几把干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情,终于有人要治他了吗?” 张母听着儿子的污言秽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张仲回赶紧收敛起张狂的神色,低眉顺眼道:“娘,您给说说呗?” 张母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这儿子胆小混账,没有能力不说,还一股混账劲,要是当年自己能够多生几个,现在又何苦与这玩意死磕。 但无论如何都好,现在这混账玩意都是自己惟一的倚靠,不倚重他又能够倚重谁? 张母收拾了一下心情道:“章衡这人是个能人,才去两广没有多久就将局势给定了下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飘了,竟然给农智高翻桉! 他已经将大半个两广的官员给得罪个遍,不仅将大多数官员定为临阵脱逃,还给农智高脱罪,说农智高仰慕大宋,早就无数次行归安的请求,但却被广西官员给拦住了,因此说农智高虽然行为不端,但情有可原云云……” 张母嘿嘿冷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失了智,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我看这次他可讨不了好去!” 张仲回大喜道:“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 张仲回总算是活泛了起来,与老母亲谈完话后,便换了一身常服到处晃悠去,去广西几年才回来,总算是可以好好重新感受一下汴京的繁华了。 他换了一身清新的秋装,还簪了花带了香包,甚至还附庸风雅地在腰上插了把最近汴京流行的折扇,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但自有一股汴京公子的风流。 嘿嘿,今晚便要去考察考察汴京的风俗业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年可有长足的进步,若是还是固步自封,说不好自己可得用教鞭好好地教训一下她们……嘿嘿。 张仲回悄悄来到了樊楼,对着常妲流了一会口水,然后挑了几个貌美又年轻的小娘子一起喝酒,就在他关心樊楼这几年的进步时候,忽而有奴仆过来相请:“张官人,有位先生请您过去一晤。” 张仲回不耐烦道:“这是什么地方,忙正事呢,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奴仆笑道:“您说的是,这里说那些的确不是什么正事,成,那等您忙完再说,不过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张仲回闻言看了这奴仆一眼,发现奴仆虽是奴仆,但神态却是泰然,他心中一动:这怕不是大官人家的奴仆才有这般底气,是哪个贵人? 张仲回想到这里,赶紧站了起来,笑道:“还请带路,在下正想见见贵主人呢。” 奴仆恭敬弯了弯腰,然后带着张仲回在楼间穿梭,一会之后才来到一个包阁,奴仆敲了敲门,一会门开了,奴仆笑着请张仲回自己进去。 张仲回迟疑了一下抬脚进去,转过屏风,然后看到里面竟然坐了一桌子人。 居中一人笑吟吟地看着张仲回道:“子复,你来了。” 张仲回吃惊道:“丁相,您怎么在京中,您不是在桂州么?” 居中之人正是丁度。 丁度笑了笑道:“桂州可不能再呆了,汴京风浪大,我要回来看看风浪才行,你看,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张仲回看向其他人,除了一起在横州共事过的监押、东头供奉官王日用外,其余人就不太认识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 丁度笑着介绍道:“这位是贵州知州、秘书丞李琚,这位是龚州知州殿中丞张序,这位是藤州知州、太子中舍李植,还有这位是梧州知州、秘书丞江镃……” 丁度一一介绍,听到了这里,张仲回已经是明白了过来,好家伙,原来都是农智高之乱中弃城逃命的诸位……嗯,同好。 果然后面的还有端州知州丁宝臣,广、端州都巡检高士尧,昭州知州柳应辰等人。 既然大家都是天涯逃命人,那么张仲回便没有拘束感了,他之所以今日自己一个人出来,一来是现如今比较敏感时期,过于招摇过市影响不好,二来么,他因为是弃城而逃的罪官,他也害怕遇到昔日的朋友,着实还是觉得丢脸的。 但现在在座的都是弃城而逃的官员,那就谁也别笑话谁了,而且大家不仅不互相笑话,眉眼之间竟然看出一丝的惺惺相惜…… 丁度作为带头人,号召大家一起喝几杯酒,几杯酒下肚,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热烈起来。 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便是痛骂章衡,骂得越是狠越是刁钻,便越是能够引起大家的欢呼,不过大家对自己为什么能够出来的事情避而不谈,大家都有自己的渠道,谁也不会多谈这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丁度敲了敲桌子,梆梆的声音让众人尽皆将目光集中在丁度的脸上。 丁度脸色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松,换上的是凝重且肃杀的神情。 丁度扫视了一圈道:“诸位,酒喝了,菜也吃了,今日咱们不是来这里吃菜吃饭的,我请大家过来,你们应该心里都有数吧?” 王日用嘿嘿冷笑了一下道:“丁相公,我们都清楚的,咱们的敌人只有一个,您只管吩咐,我王日用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跟章衡死磕到底!” “好!王供奉果然是性情中人,没错,面对章衡此僚,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以前咱们是一盘散沙,但现在有丁相公为我们主持,咱们何必怕他!干了,干他娘的!” “哈哈,正有此意呢!就这么干他!他娘的,这一次农贼欺上门来羞辱人,这章衡竟然还为农贼说话,不仅不砍了农贼的脑袋,反而要来治罪我们,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这是倒行逆施!” “……” …… 在座的诸人纷纷赞同,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娓娓道来,有的义愤填膺……无论是谁,都认为要跟章衡死磕到底。 丁度见军心可用,满脸的肃穆终于是变成了笑容,伸手压了压:“诸位,既然大家都赞同此事,那咱们便最好统一行动,章贼虽然年轻,但现在毕竟身居高位,若是咱们没有章法,必然要被各自击破,大家觉得如何?” “自然该当如此,丁相公,您别多说了,该如何做,您直接给章程就是!” “就是就是!” “丁相公,您德高望重,正该您来主持啊,您赶紧说,我赶紧回去行动去!” …… 张仲回这时候却是聪明了一回,他有些谨慎道:“丁相公,我们该当如何?章衡携大胜余威归来,一般罪名咱们可动不了他!” 丁度呵呵一笑:“原本是如此,但谁让他自己作死,明明是砍了农智高便是大功一件,他偏偏要帮他脱罪,还要以咱们为垫脚石,呵呵。 如此好了,他章衡为什么要为农智高说话,这是为什么呢?” 众人面面相觑。 张仲回试着道:“因为农智高将劫掠十几州的财物送给了章衡?” 丁度拊掌笑道:“那可不是么,那可是将近千万贯的财物,大家都应该知道的嘛!”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有机灵的立即反应了过来,大笑道:“没错没错,就光是在梧州这边,便劫掠了将近百万贯的财物呢!” 其余人也尽皆反应了过来,纷纷报起了自己州里的损失,一统计竟是达到了两千万贯! 虽然不知道一个贫瘠的广西去哪里搜集两千万贯的财物,但大家都说有,那大约是有的了。 丁度呵呵笑道:“而且不仅如此啊,你们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你们知道农智高身边有两个军师,一个叫黄韦,一个叫黄师宓,你们可知道他们是什么背景么?” 众人摇摇头,这个他们还真不知道。 丁度呵呵冷笑道:“这两人是章衡的同年,都是庆历二年参加科举的,他们可是旧识,呵呵,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章衡要为农智高这个反贼翻桉了吧?” 张仲回一听顿时怒了:“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这章衡与农智高明明是不相识的,为什么就愿意冒着风险为他说话,原来是这么个情况,那这财物之说,肯定是真的了!” 众人这一下又是面面相觑起来。 王日用疑惑道:“这么说来,好像农智高献财物以求章衡救命,似乎也是很有可能的了啊!” 众人顿时义愤填膺了起来,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是已经相信了章衡就是收了农智高的钱,然后为农智高说话了。 至于自己这些正义一方的人,却被章衡这个奸佞所诬陷了,这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 一定要向官家告发这个奸相! 第二百六十九章 惊慌的狄青!(来了哈!) 章衡虽然着急回京,但也没有当真着急,尤其是在泉州接到京中的各种信息之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在泉州住了下来。 只是没有住几天的时间,狄青便匆匆赶来了。 章衡有些诧异道:“狄帅,你这是要北上?” 狄青脸色很是难看点点头:“章相,立即回京吧。” 章衡闻言心中一跳:“怎么?京中出了大事情?西北有变?” 狄青脸色十分苦涩摇头道:“非是西北,乃是你我有难矣!” 章衡闻言笑了起来:“莫非是传言农智高贿赂我们二人之事?” 狄青苦涩道:“您都知道了,怎么还坐得住啊!” 章衡笑道:“哪有什么,大约便是丁度那帮虫豸搞什么串联呗,他们若是不积极污蔑我们,他们就离丢官去职不远了,咱们携大功而回,他们污蔑不了我们,而且,他们就算是污蔑,也得官家相信才行啊!” 狄青抓住了章衡的手臂道:“皇城司抓了我几个手下,说是协助调查,可看那模样,明显是要严刑逼供了!” “什么!” 章衡脸色大变。 “皇城司抓了你的部将?什么时候的事情?” 章衡第一次变了脸色。 他可以澹定地听说各种传言,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传言毕竟是传言,距离真相却是要距离很远的,但皇城司介入,却是说明了一个问题——赵祯对此事已经生疑! 狄青跺脚道:“就是你离开的第二天,皇城司的人闯进军营里面,将末将的几位部将强行带走了,说是带回京中协助调查!末将害怕他们出事,只能赶紧追上来,章相公您办法多,能不能帮末将将几个部将给放出来!” 狄青的脸色惊惶且苦涩,章衡甚至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绝望。 章衡心中怒火忽而腾地升了起来——看看这帮狗日的君臣,将狄青这样的名将给吓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的狄青,就像是一只丧家之犬一般惊惶。 随即章衡也反应了过来,狄青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之前韩琦用一个无足轻重的罪名将焦用给砍了脑袋,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狄青已经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了! 章衡心中怒火更是熊熊燃烧起来。 大宋朝要打仗,还得依靠狄青这样的将帅,可这大宋君臣却是将这些将帅给驯化成为这般模样,这样的将帅,上了战场,还是择人而噬的勐将么? 章衡想及至此,立即大声道:“来人,归京!” 整个公使馆立即忙碌了起来。 章衡转头看向狄青道:“狄帅,您是跟我一起进京,还是回邕州等候消息?” 狄青有些失魂落魄道:“末将身为守将,恐怕不宜离开驻地?” 章衡温言一笑:“你想跟着回京,我会给你签调令。” 狄青勐点头:“那末将跟您回京!” 章衡点头,正要大步离去,狄青忽然道:“章相,您一定要救下赵谷他们!” 章衡回过头来咧嘴一笑:“狄帅,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一根毫毛也不会掉!” 说着章衡大步离去。 狄青呆呆看着章衡的背影,夕阳的余晖把章衡的身影拉成了很长的一段,也给章衡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狄青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章衡比他年轻了太多,但他却对章衡充满了信任,尤其是此刻,章衡只是简单地一句话,便将他惊惶的心给定了下来。 章衡出了门外,佟伯鼎便如影随形一般的出现,在章衡身边低声道:“三郎,这么着急回京,有大事发生?” 章衡点点头道:“嗯,官家听信谗言,说农智高贿赂我与狄青,皇城司逮捕了狄青几个部将,现在我得立即回京去解决此事。” 佟伯鼎闻言惊道:“三郎,官家既然敢逮捕狄青的部将,说明他已经对此事十分相信了,否则狄青这些人原本便是西南战事的有功将领,他们本不该被如此对待,但皇城司却是这般肆无忌惮,是不是官家已经有了结论?您现在回京,是不是有些危险了?” 章衡道:“没有动到狄青头上,便说明情况还不算很糟糕,而且此事……” 说到这里,章衡摇了摇头,看向海上的落日,低声道:“……希望赵家人不要逼我,否则……” 他忽而大声起来:“……走!归京!” 章衡大步往码头而去,佟伯鼎赶紧跟上,后面大串的人从各处涌出跟上,在夕阳的余晖中,船队起航。 船队往北而行,码头上却是陆陆续续有许多的马车狂奔而来,却是赶不上了。 后面还落下了一些人,张麻子抓了人问道:“章相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仆从道:“大人的心思,小人哪里知道,大约是有急事吧。” 张麻子无奈,只能放开仆从,思索了一下,与随从道:“咱们也入京!” 海船张满帆,激起了几米高的浪花。 海风撞击在章衡的脸上,可以清晰地闻到海洋的味道,海上的夕阳美得令人沉醉,章衡却是无心观赏,他的眉头紧蹙,想着心事。 船队在前进,时光在推移,再一抬头,天空已经是暗了下来,天上有几颗孤独的星星,一句诗忽而浮现在章衡的心头: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这是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也就是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原作。 这首诗与眼前的景象倒是没有太大的关联,这里的海面既不是伶仃洋,章衡也不至于如同文天祥那般面临这山河破碎的惶恐,但这句诗便是如此的突兀的出现在章衡的脑海中。 章衡一时间有些错愕,但他历来善于纠察自己心中的每一个念头,只用了片刻,他便找出这种念头出现的缘故: ——赵祯此次的做法,已经是亡国之君的举动! 狄青与其部将,明明是有功之臣,却要遭受这等羞辱与恐吓,以后军队谁还愿意为朝廷出力? 而自己不惜深入蛮荒为朝廷谋划,最终却是遭受赵祯的怀疑,换了谁都得心灰意冷吧? 如此一来,自己心中有亡国之情出现,倒是理所当然了。 这赵祯,望之不似人君啊! 第二百七十章 大宋朝的希望! 几日时间,章衡抵达海州,从海州上岸,章衎已经调任了,因此在岸上迎接的人当中也见不到章衎。 来迎的人是海州的当地的官员,听说章衡在这里上岸,算准了时间过来,打算在章衡面前留点好印象,以期以后章衡能够提携他们。 章衡时间很紧,但也没有拒人于门外,在海州修整了一天,接见了海州的官员,温言劝慰了一番,第二日才快马加鞭赶往汴京。 章衡抵达汴京之时,秋衣已浓,秋风中带着萧瑟之意,在狄青眼中,已经是有风萧萧易水寒之意了。 “章相……末将心里觉得不是很踏实……” 狄青低声叹息道。 这一路上,他们又得到了不少的消息,比如言谏轮流着弹劾他们两个,又听说朝中大臣已经有所倾向,尤其是听说枢密使韩琦放言道要整治朝中不正之风,至于什么是不正之风,却是不得而知了。 韩琦一发声,立即引起了许多的人效彷,朝中有许多官员集体弹劾枢密副使章衡,至于弹劾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以官员身份经商谋得巨富与民争利】、【利用手中职权为亲戚朋友谋取职位】、【每至一地必搜刮地皮民不聊生】【官商勾结谋取巨利】…… 在这些弹劾之中,章衡就是一个贪得无厌,以权谋私的朝中巨贪。 狄青之所以说这个话,当然是意识到了某些事情不太对劲了。 狄青虽然是武将出身,但也是到了三衙武将级别的官员,再往上就进中枢,也不是全然没有政治智慧的武人。 他与章衡出去公干了两次,与章衡实际上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利益共同体的关系,尤其是这一次,看着朝臣攻击的是章衡,但一旦章衡倒霉,他狄青估计下场会更惨。 大家都打了败仗,就你狄青显能是吗? 大家都湖弄着过去就好了,你狄青非得砍了好些个人,这账还没有算呢! 若是狄青自己率队出征,没有农智高这档子事情,狄青砍了一些人倒也是罢了,但现在章衡却是要保农智高,这就是给了大家把柄了,这也让狄青砍人立威的事情也成了被攻击的对象了。 说这些狄青不是埋怨章衡,而是提醒自己,自己与章衡的利益已经是密切关联了,章衡下台,他狄青也好不到哪里去! 章衡看了一下规模宏大的汴京城,回首与狄青笑道:“狄帅,当初我们兄弟三人第一次抵达这汴京城的时候,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吗?” 狄青看向章衡。 章衡笑道:“当时我的想法是【有朝一日,老子也要当一个官!】” 章衡看着狄青道:“狄帅,你能理解我的想法么?” 狄青叹息道:“末将如何能不理解,当年末将也只是军中一名厮杀汉大头兵,想要出人头地的想法可能比您还要强烈得多呢。” 章衡笑道:“说这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草莽之中出身的,都是因为运气与努力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我们曾经在最底层,现在到了帝国的高层,其中已经是云泥之别了,我来过,看过,便没有什么遗憾了,此次就算是被撸了下去,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们这些朝中大臣,张口便要将黑的说成白的,想要将坏的说成好的,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便不惜损害朝廷的利益,百姓的利益,也不惜向我们身上泼脏水,不惜毁掉大宋朝几十年来最杰出的武将,也不惜毁掉大宋朝未来的希望……” 章衡耸了耸肩:“……没有什么好说的,那就拼刀子见红呗,看谁能够活下去。” 狄青有些不好意思道:“末将不过是一武将,哪里是您口中的大宋朝几十年来最杰出的武将,也不是大宋朝未来的希望……” 章衡诧异地看了一下狄青道:“武将说的是你,但大宋朝未来的希望说的是我。” 狄青:“……” 章衡大笑,率先进入汴京城。 章衡归京的消息早就传了回来,只是这一次却是少有人来迎接,大约是有些人不惧怕流言的不在汴京城,而留在汴京城的人惧怕流言不来。 这些对于章衡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他回到了汴京城,立即赶回家中,此去广西好些个月,也不知道他的小平安可还记得他否? 果然回到家中,小平安已经不记得父亲久矣,但看到英俊的男子,小平安依然愿意在章衡怀中呆了半刻钟,终究是父女情深,到了夜间,小平安就已经是张口便是【爹爹】了。 久违的亲情治愈了章衡的长途劳累,妻子温软的胸脯温暖了在寒风中赶路的旅人的心。 第二天起来的章衡,便又是披上了铠甲准备战斗的战士。 朱红色官服穿戴整齐,大踏步出了门,坐上了马车,便赶早朝去了。 清晨的汴京没有太多的人,路上大多是赶早朝的官员,有匆匆赶路的车辆,看到章衡车上悬挂的章字,大多紧急避开,以表达敬重。 毕竟如今的章衡,已经是朝中那不足十位的宰执之一,即便是现在身陷各种流言之中,但谁又愿意当面得罪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宰执? 对这些事情章衡心知肚明,但却是闭着眼睛养神,今日是战斗的时日,早朝会有群臣群起而攻之,下了朝之后,恐怕还得应对赵祯的质询。 所以他得闭目养神,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这一切。 马车进入皇宫,在众臣下马处,章衡下马,引来侧目无数,有些人冷笑不语,有些人笑颜上脸,但却只是作揖表示打招呼,上前来叙旧的只是寥寥。 韩绛却是怡然不惧,抢了几步到章衡跟前:“居正兄,你终于回来了!昨日去了一趟陈留处理公务,没有去城门迎接你,你没有怪责我吧?” 章衡闻言而笑,韩绛何等人他自然是知道的,城门口迎接算什么,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韩绛敢上来与他说话已经是说明了很多问题。 第二百七十一章 诡异的早朝!(来了哈!) “子华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章衡神态轻松,言笑晏晏。 韩绛神情笃定,但却有一股焦虑之意,他低声道:“居正兄,此次风浪颇大,你可有应对之策?” 章衡伸手拍了拍韩绛的肩膀笑道:“子华兄,久别重逢,该当叙叙旧聊聊当年的情分,朝堂上的腌臜事就别说了吧,免得令得故人相见都来不及欣喜。” 韩绛苦笑道:“叙旧之事什么时候不可以,但眼前便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居正兄……” 他压低了声音:“……你刚刚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听说最近京城的各类流言蜚语,估计这一次可不好过啊,许多奸人纠结在一起,说要将你揪下马来,这一次风潮,我听说他们将其称之为什么……倒章运动,这是非得让你下台不可了。” 章衡闻言笑了起来:“倒是听说过,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指控罢了,智者是不信的。” 韩绛眉头紧皱,苦笑道:“智者大约是不信的,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听多了,难免要信的,而且……” 韩绛又是压低声音道:“……你处罚的逃官里面有张家人,哦,也就是那个张仲回,你还记得不,就是张贵妃的堂兄弟。 说不好这些事情早就通过那张贵妃之口通达官家之耳,唉,枕头风之事,历来都是难免,别的也就罢了,这枕头风沁人心脾,难免会有所偏见,居正兄还是小心为妙。” 章衡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走吧,早朝也该差不多了,咱们可别迟到了,到时候让礼仪官面刺可就不好了。” 韩绛点点头,两人大步往正殿而去。 大殿里已经是人满为患,朱紫色官服琳琅满目,尽皆是大宋朝这个权力中枢的重要百官,只是看过来的目光却是有着不同的意味。 章衡不免失笑。 【今天全没日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那宋庠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 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 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我可不怕,仍旧上我的朝。 前面一伙官僚,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宋庠一样,脸色也铁青。我想我同他们有什么仇,他也这样。忍不住大声说,“你告诉我!”他们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宋庠有什么仇,同前面官僚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几年以前,把他们的陈年流水簿子交给了范相公,这些官僚便很不高兴。 宋庠虽然不认识他,一定也听到风声,代抱不平;约定同僚的人,同我作冤对。 但是后面的那些官呢?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入仕,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 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 章衡心里笑着胡思乱想了一会,然后便听到礼仪官大声喝声着提醒着大家注意礼仪——赵祯到了。 其实也就几个月不见,再见到赵祯,赵祯看着好像老态了些,脸色也肃穆了些,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变得冷肃了些。 章衡本以为早朝上会有狂风骤雨,但奇妙的是,这个早朝看着气氛很是诡异,但却没有人站出来发难,但是也没有人提起两广平贼之事,连章衡与狄青也不怎么被提起,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赵祯笑着与章衡与狄青相互打了个招呼,之后便是各项事宜的讨论之类的。 章衡的神情也终于是肃穆起来,若是狂风骤雨而来也就罢了,无非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现在这种诡异气氛却是令人无所适从,看看狄青铁青的脸色便知晓了。 本来两广平贼之事是天大的事情,农智高平反之事更是重中之重,若是当庭有人摔冠弹劾章衡与狄青,反而是极其正常的事情,但现在这种诡异的气氛,却是如同深渊一般令人心惊。 早朝毕,狄青寻摸了过来,忧心忡忡道:“章相,事情不对劲啊。” 章衡点点头道:“狄帅只管去三衙以及枢密院述职,我去崇政殿见官家,见了官家,诸多事情也就可以平息了。” 狄青摇头叹息而去。 对于章衡的话,他并不太相信,他相信章衡的为人,但此事之艰难却是显而易见的,并不是见了赵祯便可以全然解决的。 从章衡那里他也是得知了一些消息的,比如说丁度筹谋串联了一大帮的逃官一起造谣生事,估计里面还有韩琦宋庠等人在推波助澜,目的便是为了将章衡给扳倒,这岂是官家轻易便可以决定的事情? 章衡看着忧心忡忡的狄青离去,眼神犀利了一些,冷冷笑了笑,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往崇政殿而去。 赵祯换了一身常服,面色寡澹,已经在等候章衡。 章衡大礼参拜,赵祯这才脸上微微带了笑容:“章卿回来了,此次平农贼之事,你做得很好。” 章衡赶紧谦虚道:“此次定西南,倒是没有怎么使用兵戈,毕竟农智高也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给自己挣一分正义罢了,事情说开了也就平息了。” 赵祯冷道:“章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农贼荼毒两广十几州,几十万百姓受其害,还有朝廷大员被其斩杀,你现在却说农智高是义士?” 章衡正色道:“陛下,农智高固然有错,但更错的是广西的官员,农智高在广源州深受交趾压迫,他本是咱们大宋子民,却被交趾奴役,为了反抗外辱,他不惜起兵对抗交趾大军。 与此同时,他向祖国求援,希望大宋能够出兵救援,打击交趾对广源州的侵占,这本来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是广西官员却是不断阻挠,农智奥送上的财物他们招收不误,可却是不愿意将消息传来朝廷,此是咱们之错误。 农智高虽然席卷十几州,也的确是有不少的损失,但咱们朝廷错了就是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知道错了,却还要为了颜面而包庇错误,这样面子保不住,里子也丢失了。” 赵祯皱起了眉头:“不杀农贼,难以与臣民交代。” 章衡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份资料,赵祯看了看,有些动容:“这些可是真的?” 章衡点头道:“原始资料在这里,您可以看看,还有经事人的口供也在此,这些他们是抵赖不了的。” 赵祯神色缓和了一些:“农智高投宋倒是心诚,但是……荼毒十几州,祸害几十万百姓之事,朕也不好与臣民交代。”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又被忽悠瘸了!(来了哈!) 面对赵祯的推诿,章衡道:“陛下,农智高虽然打下十几州县,然则对百姓并无损伤,其中拿捏着尺度,他的目的是为了引起朝廷的重视,自然不会做那些令他无法回头的事情。 另外,所谓的对臣民无法交代……” 章衡笑了笑道:“……陛下所说的臣民是谁,臣并没有听说有谁对此有所诟病。” 赵祯皱起了眉头道:“你是不知道,在你回来之前,各种弹劾你的奏折已经堆满了朕的书桌,朕为了回护你,所以都是留中不处置,就是想等你回来,亲口听你解释。” 章衡摇摇头道:“农智高之事,唯有臣这等在前线掌握第一手信息的人才知道得详实,这详细的资料臣也交给陛下您了,此中曲折陛下自然可以令人去调查…… 哦,是了,皇城司已经去了邕州调查了,想必官家您也很快可以收到信息了,了解了此中曲折,陛下自然有所判断了。 到时候陛下您将这些详细的信息公示给那些不满的臣民,自然可以平息众人的疑惑了。” 赵祯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感觉章衡这话未免对他有些不够尊敬,皇城司调查之事,怎么可以挑开了说,还有当面质问不满的臣民是谁,这是在怀疑他的话么? 赵祯语气变得有些缥缈起来:“章卿……关于农智高之事,是非曲直朕心里有数,广南西路的官员当然有错,但朝廷的威严不是谁都可以冒犯的。 农智高无论有没有伤害到大宋百姓,但给大宋造成的伤害却是确确实实的,为了平息这场战乱,朝廷砸进去上千万贯的粮饷,又损伤了多少精兵良将? 这难道可以简单地说农智高的动机没有问题就可以揭过?这恐怕是不可以的,就算朕可以接受,别的人也接受不了的。 章卿,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的恩师曾相,你的座师吴相,为了让你成为宰执,甘心去地方上,你可别枉费了他们的好意啊。” 赵祯眼里带着深意看着章衡。 赵祯的话很简单,就是是非曲折不重要,面子最重要,而警告章衡的是,你再这么与众人对着干,你的枢密副使恐怕也是干不久的。 赵祯这话是相当直接的警告了。 不过章衡并不愤怒,而是平静道:“陛下,臣与农智高素昧平生,也无厉害干系,之所以要保下他,一方面是因为此事理亏的是大宋,其次是……” 章衡顿了顿道:“……臣想要为大宋西南打下一个坚实的篱笆,让大宋在未来几十年不必再为西南有任何的烦恼,这样朝廷才可以一心向西北看。” 赵祯闻言愣了愣道:“章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衡抬眼看着赵祯道:“官家,农智高的事情不是一个孤例,这个事情的根源还在于安南,不切断安南伸向广源州的手,那两广便不会有真正的和平,也不会有真正的发展。 关于两广的发展,官家也知道其潜力极大,广南东路若无战乱,在接下来几十年,将会成为大宋的南方经济中心。 在广南东路与襄州的带动下,荆湖地区也会发展起来,到时候两广与荆湖地区连成一片,将会成长为不逊色于江南地区的经济重镇,您想象一下,大宋有另一个江南……” 赵祯的呼吸顿时沉重了一些,迟疑了一下道:“这与你要保下农智高有什么干系?” 章衡笑道:“广东想要发展,广西便必须发挥两个作用,一是给广东提供更多的粮食,二是给广东提供安全屏障。 西南不仅有安南,还有大理吐蕃,以及西南诸多的洞蛮,这些都是不稳定的因素,他们时不时便要叩边。 若是以前倒也罢了,反正大宋的西南对于大宋来说也是莽荒之地,就算是打成了一锅粥,那也无妨,只要朝廷最后去收拾残局即可,反正几个破碗烂碟的,打烂了也不心疼。 但现在广南东路这般,官家您也不想要它重新变得萧条吧?” 赵祯沉默了一下道:“你想将农智高变成西南的折家?” 章衡拊掌笑道:“广源州有四大姓,倒是未必只要一个农智高,但可以令农智高为首,联合四大姓与诸洞一起稳定广源州,一起对抗安南,切断安南伸进广源州的手。” 赵祯眉头皱了起来:“之前难道不是四大姓一起对抗安南么,现在农智高精锐都被你打得元气大伤了,他们还能有能力对抗安南么?” 章衡笑道:“陛下英明,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这就是臣所思考的问题。 此次臣将农智高斩杀了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臣可以率军冲进广源州犁庭扫穴,将四大姓都给扫了个干净,但是,如此一来,谁去对抗安南? 靠大宋的军队么?” 章衡摇头道:“大宋军队多是北人,深入南方会有各种水土不服,到时候十万军队进去,能够有三四成的人活着出来就算是不错了。 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让农智高带领着四大姓去对抗安南!” 赵祯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他已经渐渐被章衡给说服了,他蹙眉想了想道:“还是那个问题,农智高与四大姓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对抗安南,现在该怎么办?” 谈话到了这里,章衡已经是掌握了节奏,问题已经不再是放过农智高会不会引起众怒的问题,而是如何增强农智高的实力以对抗安南了。 对赵祯的问题,章衡自然有一整套的方案,他将方案娓娓道来,赵祯听得连连点头,到最后赵祯赞道:“居正真是无双国士啊,有这么一套策略下来,西南永固矣。” 对赵祯的赞誉,章衡自然是谦虚不已。 谈话完毕,章衡从容离开崇政殿,赵祯兀自沉浸在章衡给他描绘的定西南国策中,想到高兴处,还要拊掌赞之,等到晚上见到张贵妃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过来:妈的,又被章衡给忽悠进去了! 张贵妃问起章衡之事,赵祯这才想起来,原本的谈话是要敲打章衡的啊,现在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这都是诽谤!(来了哈!) 章衡搞定了赵祯,但并没有就此松了一口气,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 章衡回了家里便招来佟伯鼎,与之嘱咐了一番,佟伯鼎匆匆而去。 ----------------- 张仲回最近很是春风得意,虽然说他不太敢与原来的故友往来,但却是交了一大批命运与共的朋友,尤其是搭上了丁度这条线。 丁度对他尤其看重,还带着他去见了宋庠,宋庠对他也是言笑晏晏,甚至比对他伯父都要和颜悦色一些。 张家人靠的是张贵妃而显贵起来的,是旁人眼中的外戚,所以他们虽然也做官,但与同僚相处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轻视。 他心里很是憋屈,所以请求去广西那等蛮荒之地驻守,未免没有要告诉世人的意思——你们说我靠着妹子的裙带起来的,但我却不辞辛苦为国镇守边疆,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么? 但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就如同他的伯父张尧左,虽然是进士正途出身,在各个岗位上虽不算是出色,但也算是兢兢业业干过来的,但总就是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 而这一次丁度不仅看重他,连着宋庠也对他和颜悦色,全无保持距离的做法,令得张仲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所以,张仲回感觉特别的开心。 嗯,尤其有成就感。 张仲回感觉自己已经真正进入了文官集团的行列之中了。 于是不免心得意满起来,便生了一些心思:要不,找以前的老友们聚一聚? 心思一旦勃发,便如同心里长了草一般,春天一来,便不可抑制的生发起来。 张仲回最好的朋友叫莫求己,算是个半吊子的世家子,之所以叫半吊子,主要还是家族没落的缘故罢了。 张仲回叫人送了请柬过去,请莫求己到府上来做客,但莫求己不仅自己不来,还连一封书信都不愿意回,只是与送请柬过去的人道:“请告诉贵东家,我莫求己高攀不起权贵,以后大家也莫要来往了。” 莫求己的话令得张仲回大吃了一惊,心想自己也没有得罪莫求己啊,不就是回来之后没有去拜访而已,不至于此吧? 按理来说,人家都已经割席断义了,他也该无谓再凑上去,但张仲回当真将莫求己当成知己,而且心里终究是带着不甘的,你莫求己当我张仲回是什么人,竟然敢对我割席断义? 带着这种心思,张仲回直接杀到莫求己的府上,莫求己被吓了一跳。 莫求己赶紧将张仲回拉到角落里,急声问道:“仲回兄,你怎么来了!” 张仲回听到莫求己还是用以前的称呼,心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但随即一股傲娇劲也生了出来:“哼!怎么,我来不得么!呵呵,我总得来看看到底是某犯了什么错误,竟然被人割席断义了,如此奇耻大辱,难道不该问清楚一些么?” 莫求己闻言苦笑道:“难道仲回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张仲回眉头一皱:“我怎么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心易变,你莫求己是怎么想的,我难道就该知道?” 莫求己哭笑不得道:“仲回兄,我对你之情谊从来没有变过,但家中长辈叮嘱我这段时间不要与你来往过密……” 张仲回闻言一怒:“怎么,你莫家也敢瞧不起我们张家?我伯父现在已经是坐实了宣徽使的职位,你们莫家便不考虑一下影响?” 莫求己闻言吓了一跳,他家长辈有好些人都是院内知事,而宣徽使总领内诸司使及三班内侍名籍,正是自家长辈们的当头上司,如何敢得罪,赶紧道:“仲回兄,你这可就是误会了,着实是最近的风向不太对啊,长辈们要我与你保持一下距离,也是……唉,也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的确是我不太将义气,但我也是无奈而已……”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仲回就算是个真正的蠢货,也该知道发生了一些严重的事情了,他盯着莫求己道:“什么意思,仔细说!” 莫求己左右看了一下低声道:“你真不知道?” 张仲回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搞得神神秘秘的作甚!” 莫求己闻言心中也是一怒,但也怕人家破罐子破摔,临死前将自己给拖进去,只能臊眉耷眼道:“最近有传言说农智高攻打两广的时候,有一批官员不顾城防百姓,自顾自的逃命,是为逃官,而其中最为声名狼藉的便是你了……” 他抬头一看,张仲回已经是满脸铁青且浑身颤抖,不知道是气愤还是震惊。 “咳咳!仲回兄……” “这!……这都是诽谤!这是在污蔑人!……”张仲回哆嗦着道。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从他从广西回来,他最为害怕的便是这个事情被传开,一旦传开了,恐怕连他妹夫都不太敢包庇他了。 当然,活命是没有问题的,但以后官途可就毁了啊! 张仲回勐然看向莫求己道:“莫求己!这些流言蜚语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告诉我,我要让皇城司追索散播流言的人!” 莫求己闻言心中冷笑,心道你是外戚不假,但就凭你就想指使皇城司,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心中如是想道,但莫求己不想得罪张仲回,苦笑道:“市井中都在流传,所以我才诧异你为什么不知道呢……” 张仲回一听浑身都软了半截,这说明已经不是小范围流传了,而是大范围都知道了,想要捂盖子都捂不住了! 莫求己见张仲回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当然知道这个仗着家里余荫以及当贵妃妹妹当上官的草包已经是彻底慌了神了,心里冷笑了一下满是鄙夷,但还真是不敢往死了得罪,只是道:“虽是市井流传,但其中细节逻辑等等,全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唉,听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由不得我们误会啊!” 张仲回失魂落魄的离开,坐上了马车许久才算是回了一点心神,第一想法便是:回家找母亲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小手段而已!(来了来了,久违了!) 马车还没有停稳,张仲回便跳下了车,差点摔了个狗啃屎,跌跌撞撞冲进府内,口中惊慌喊道:“娘!娘!娘!” 张母拢着袖子从屋内出来,看着惊慌失措的张仲回,冷哼了一声道:“惊慌个屁!澹定点说事!” 孩子见到娘,无事也要哭三场。 见到往日里惧怕的母亲,张仲回却是鼻子一酸,眼泪竟是直接便流了下来,张母一见心里一咯噔,虽说自己这儿子虽然混账,但也不至于脓包至如此,一下子张母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怎么回事,慢慢说!” 这一句话比上一句软了一些,少了许多的鄙夷,但终究还是有着些许的呵斥。 但这对于张仲回来说已经是罕见的感受到母亲的关怀了,心中绝望的他感受到了温暖,这下子心中的委屈更是铺天盖地而来,眼泪是再也止不住了,哗哗的流个不停,口中有许多话,却是偏偏说不出来。 这下子却是惹恼了心中急躁的张母,只是等候了一小会,见儿子还是脓包模样,便再也忍不住,上去便是啪啪两个嘴巴子,口中也是怒喝道:“你死鬼老爹死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痛哭流涕,现在你老娘我还没有死呢,你就这般死样?天大的事情都有张家扛着,你又怕个鸟啊!站直了说话!” 张仲回被这几嘴巴子打得清醒了过来,赶紧抹干了眼泪,然后将事情一一道来。 张母一开始听到张仲回说市井之中已经有人在传扬广西官员临阵脱逃的事情,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听着听着却是慢慢舒展开了眉头。 张仲回细心地观察着母亲的神色,见到母亲神色有所舒展,顿时心下也是有了期望,忍不住问道:“娘?” 张母斜睨了一下张仲回道:“怎么?” 张仲回赶紧道:“您好像并不怎么担忧?” 张母呵呵一笑:“有什么好担忧的,以张家的财富,我吃喝不愁,死了你那二伯一家也会将我与你父亲合葬,你那堂妹还会为我向官家求赐诰命夫人之类的,可以想象得到,到时候是何等哀荣,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忧的?” 张仲回闻言苦笑,他只是不太聪明,又不是傻,当然听得懂母亲的言外之意,母亲对他十分的失望,甚至这种失望都不加以掩饰了。 “娘……” 张仲回哀婉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娘着实是哀怨到了极点,令得张母想起了许多年前襁褓之中的张仲回,不由得心中终究还是一软,然而脸色还是冷硬,哼了一声道:“出息点,别这幅脓包样,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你怕什么!” 张仲回闻言一喜,母亲虽然依然还是冷硬,但这就是母亲一贯的作为,自从八九岁时候爹爹死去,母亲一人撑起这个家,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记忆中温婉的母亲便不见了,变成了如今冷硬模样。 张仲回赶紧问道:“娘,您给我说说呗?” 张母道:“广西的事情早就被压下了,现如今又被捅了出来,你说,是谁干的这事儿?” 张仲回想都不想道:“肯定是章衡那厮,他没有回来之前,汴京风平浪静,他一回来,便有这诸多烂事!” 张仲回恨得牙痒痒的。 张母横了他一眼道:“所以,这事情若是由你来处理,你会如何?” 张仲回咬牙切齿道:“孩儿去求见贵妃,让贵妃与官家多说说,让官家治罪章衡那个贼子!” 张母心中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摆摆手道:“你先回房间去吧,这些时日就先别出门了。” 说着就要走开。 张仲回急道:“娘,我还得去找丁相公他们去商量对策去呢……” 张母勐地回头,竟像是嗜血的母夜叉一般死死盯着张仲回:“你若是想死,便自去找他们!” 张仲回被吓得立在了原地,满脸的煞白。 张母看到儿子的模样,心下又是不忍,缓了缓口气道:“这个事情被捅了出来,就如同你所说,有可能是章衡干的,但是,这事情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官位最高的并不是你,可为什么在市井中被提的最多的却是你?” 张仲回嗫嚅了一下道:“大约是因为我是张贵妃的哥哥?” 张母呵呵一笑:“那你想过没有,章衡将这个事情披露出来,还特意将矛头对准你,这是为何?” 张仲回咬牙切齿道:“章衡本来就与我妹妹有仇怨,他想借此攻击妹妹吧!” 张母嗤笑了一声道:“你若是真只是这样的水平,那就别做官了,不然这一次度过了危机,以后还是会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张仲回急道:“娘!娘!您别……” 张母叹了口气道:“章衡那个年轻人我听说过,小小年纪便位列宰执,他若是这般水平,那岂不是侮辱了整个大宋朝的文武百官? 他与你妹妹的那点矛盾算得了什么,而且就这事情也根本伤不了你妹妹的毫毛,他根本没有必要也没有动机。” 张仲回愣了愣道:“那……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还是有人针对我们张家的外戚身份?” 张母顿时恨铁不成钢起来:“愚蠢!外戚不是天生被人嫉恨的对象,咱们张家从上到下,就没有嚣张跋扈把持权力之人,如何会被人嫉恨,最多也就是瞧不上罢了,不至于被人针对!” 张仲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张母盯着张仲回道:“你就在家里等着,等老娘去看看什么情况,回来再说!” 张母急忙回去换了衣服,然后匆匆往皇宫而去。 张贵妃听说张母过来,忙令人请到后宫会面。 张母见到张贵妃,赶紧要行礼,张贵妃却是快了几步过去扶住了张母,笑道:“三婶,你这要是跪下去,不是折我的寿么?” 张母嘿嘿一笑:“你是大宋国母,老身不过是民妇,跪你一跪,你也是受得起的。” 张贵妃笑颜如花,带着些俏皮道:“三婶,我爹娘都去世得早,要不是您一直照顾,我哪里有今天,说您是我的母亲都不为过,我不每天承欢膝下已经是不孝顺了,怎么能够让您来跪我呢?” 两人寒暄了一会,张贵妃知道张母进退有度,虽然对自己恩情颇大,但从来不恃宠而骄,更不会无缘无故进宫,一旦进宫,都有大事相商,便试探着问道:“婶娘,今日进宫,可有喜事相告?” 张母便将事情一一道来,张贵妃听了一会便勃然大怒道:“我就知道章衡那田舍奴不会那么老实,果然刚刚一回来便搞事情了,婶娘,你放心,我不会让阿回哥出事的,那章衡,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张母赶紧道:“贵妃,稍安勿躁,这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张贵妃诧异道:“怎么,婶娘觉得我们惹不起章衡么?他虽然是宰执,但现在朝中可不是前些年了,前些年他几个老师都在朝中身居高位,但现在他们都在外地,虽然也是重臣,但也鞭长莫及了。 章衡自己一人在朝中,虽然也是身居高位,但我们也有可以倚重的人,韩稚圭、宋伯庠、丁公雅等人与这田舍奴都有过节,若是有机会,他们不会放过的。” 张母却是低声道:“贵妃,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事情听起来好像是章衡搞的鬼,但章衡不会这么傻。 他在两广打了胜仗,但现在却是身陷农智高事宜之中,他现在已然是自身难保,怎么会再惹火烧身。” 张贵妃迟疑道:“难道不是他?他做这个事情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啊,丁度那些人串联攻讦他,他做出反击也是正常啊。” 张母点头道:“这么想也没有错,这事情估计有他一份,但将咱们张家顶在前头,这事情就不简单。” 张贵妃立即反应了过来:“婶娘,你的意思是,这事情固然是章衡捅出去的,但丁度等人为了脱罪,特意将阿回兄顶在前头,将我拖下水,官家为了保阿回兄,就不得不一起保下丁度他们?” 张母赞叹道:“贵妃不愧是国母,果然是聪慧过人。” 张母捧了张贵妃一句,张贵妃面有得色,但随即怒色又起,咬牙切齿道:“丁度果然是个小人竟然是如此险恶,哼!那田舍郎也该死!婶娘,现如今这种情况,咱们该当如何?” 张母赶紧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还请贵妃与官家求求情,让阿回平安归田,你故去的叔父就阿回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呢,可不能丢了性命。” 张贵妃赶紧安抚道:“婶娘,这个你绝对可以放心,阿回兄不会有事的,官家会护着他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怎么对付章衡那田舍郎以及丁度,这两拨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报此仇我心里总是憋屈得很!” 张母顿时迟疑了一下道:“此事么……” 张贵妃有些愕然:“怎么,婶娘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母摇摇头道:“丁度与章衡两人各代表一派,却是朝廷之中最大的力量,您虽然深得官家爱宠,但却是不好都得罪了……” 张贵妃被这么一提醒,立即冷汗津津,她虽然贵为贵妃,也自认为可以使唤得动赵祯,但关键是赵祯也不会轻易去动这两派,或者说,就是他想动也动不了,一动可能就动摇朝廷根基了。 想及至此,她赶紧问道:“婶娘,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她眼巴巴地看着张母,心里带着期待,她几乎是从小由张母带大的,深知道张母虽然没有从政的经历,但是智慧却是非凡,向来有出乎人意料的想法。 张母看着张贵妃道:“方法当然是有,而且能够保证你置身事外,但却是须得忍下一下气愤……” 张贵妃顿时喜道:“我就知道婶娘有办法,婶娘快说,若是能够报得此仇,就算是受点气又如何!” 张母闻言将想法一一道来,张贵妃却是黑下了脸,张母心中顿时懊恼了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出这种主意,自己以后的哀荣与自家儿子的性命,可还是操于自己带大的张贵妃手里呢! 就在张母想要认错的时候,张贵妃忽然道:“婶娘,这事情便交给我吧,你放心好了,阿回兄不仅不会有性命之忧,他的前途也不会葬送的。” 张母心中一喜,但还是劝道:“贵妃,你若是心里有气,却是不一定得如此的。” 张贵妃展颜一笑:“婶娘,你放心吧,我不是小气的人,小时候便常常听父亲说成大事者定有大胸怀,我现在不是以前的小女孩了,这点气还是受得住的。” 张母还待再说,张贵妃却是站起来送客了,张母无奈,只能俯身告别。 张贵妃呆坐了许久,然后叫了人吩咐了几句。 章衡在家中逗弄女儿小平安,小平安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可爱了,章衡除了干正事,其余的时间都留给了小平安,他已经错过了小平安太多的成长,能够弥补的还是要尽量弥补的。 小平安最爱磨喝乐,章衡这段时间在给她整理了一房间的磨喝乐,可把小平安给开心的连着爹爹长爹爹短的。 磨喝乐是宋朝孩子的玩具,类似后世的手办,有泥做的,有木头凋刻的,有烧制成陶瓷的,甚至有用金银乃至于水晶的,所谓是丰俭由人。 章衡正端详着一套从景德镇那边运送过来的磨喝乐,佟伯鼎悄悄地走了进来,章衡却是头也不抬。 佟伯鼎安静了站了一会,章衡才直起腰来,舒了一口气道:“晦叔有心了,竟然给小平安搞了这么一套罕见的磨喝乐。” 佟伯鼎笑道:“是吕公着吕晦叔么,三郎你这些同年都是有为青年啊。” 章衡笑了笑:“就是他,他去那边也有段时间了,静极思动,想回京城了,也难为他知道小平安喜欢这个。” 佟伯鼎笑道:“也该知道的。” 章衡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有事?” 佟伯鼎点头道:“张贵妃那边请您明天去一下。” 章衡澹定点点头。 佟伯鼎脸上钦佩之色尽显:“三郎算无遗策。” 章衡瞟了他一眼笑道:“小手段而已。” 第二百七十五章 土鸡瓦狗罢了!(来了来了 佟伯鼎回了云中楼,范无忌便迎了过来,神色有些神秘将佟伯鼎拉到了房间。 佟伯鼎有些哭笑不得:“老范,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范无忌嘿嘿笑了笑:“好奇嘛,你给我说说呗,这一次为什么三郎要发散一些关于广西官员临阵脱逃的事情,还特意将张仲回放在了最前面?” 佟伯鼎闻言严肃道:“老范,这事情也是你能够乱打听的么,此次关系甚大,你要是泄露了,到时候就是大事件了!” 范无忌赶紧连连摆手:“瞎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怎么会泄露消息,这不是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问问你嘛。” 佟伯鼎盯了一下范无忌,然后道:“老范,此事你是经手人,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可记住了,真要传出去了,到时候就要死人了,到时候死的不仅是你这条线上的人,还有……你。” 范无忌闻言脸色也肃穆了起来。 佟伯鼎道:“所以,还想知道么?” 范无忌点点头道:“你就看看,看看此事会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若是泄露出去了,我老范的脑袋你自可以摘走。” 听了范无忌此话,佟伯鼎心下也有些后悔。 范无忌一开始是云中楼的首领,自己是辅助他的军事,可是后来投靠了章衡之后,因为自己更适合做事,所以章衡尤其器重自己。 范无忌应该是心中觉得不平衡,尤其是有诸多机密的事情会瞒着范无忌,范无忌应该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所以宁愿是冒着大风险,也不想让自己被边缘化。 佟伯鼎后悔的是,这种事情不该瞒着自己这个老伙计,自己这个老伙计的为人是知道的,更不应该在这种事情去瞒着他,这般一来,反倒容易令人离心。 佟伯鼎立即调整自己的态度:“无忌兄,是我错了,这事情的确不该瞒着你……” 佟伯鼎斟酌了一下道:“……此事么,其实看着好像没有什么道理,但仔细想一想,便足以显出三郎的运筹帷幄。 此次三郎从两广归来,市井之间便有诸多不利于三郎的传言,三郎认为,这是丁度联合诸多临阵脱逃的犯官散播的消息,目的是让三郎陷入流言蜚语之中,借此将三郎拉下马。 此事若是处理不当,三郎必将陷入莫大的危机之中。 三郎认为,此次幕后的人是丁度、宋庠等人在作祟,但其中最关键的却非他们,而是张贵妃,你知道的,什么都不如枕头风重要,所以,必须将张贵妃拉过来,否则内外联合之下,三郎还真的是有危险的。 所以,必须对他们进行分化。 而要分化他们,就必须让他们陷入相互猜忌之中。 如果三郎只是让我们将逃官的事情给散播出去,那么丁度他们根本就不惧,但如果将张仲回放在最前面,那么张家定会产生怀疑:张仲回原本不足轻重,为什么会被放在前面? 如此一来,张家就会认为,肯定是丁度为了脱罪,所以彻底绑死张家,张家为了救张仲回,便一定会给这些逃官脱罪。 这样一来,张家就会恼羞成怒,就会对丁度等人产生恨意,那么现在就有诸多操作的空间了。” 范无忌听得头皮发麻:“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三郎是怎么想的?” 他挠了挠头:“可是,这有用么?张贵妃与三郎可是有过节的,她难道会放下对三郎的恨意?” 佟伯鼎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我回来之前,张贵妃已经请三郎去会面了。” 范无忌:“……” ----------------- 章衡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站在张贵妃的面前。 张贵妃定定地看着章衡,从上次的正面对抗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了,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少年已经是成长为不怒自威的朝廷大员了,脸上依然带着那令人见了想锤两拳的可恶笑容。 “臣章衡见过张贵妃,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话像是打招呼,但少了一些尊重,张贵妃恨得牙痒痒的,但还是只能勉强露出笑容:“章相公威严日盛,令人见着也心生敬畏啊。” 章衡莞尔一笑:“在贵妃面前,我等也尽皆是臣属,只有我等心生敬畏的道理,哪有您心生敬畏的道理。” 张贵妃虽说有事相求,但并不愿意与章衡多呆,她以为早就战胜心中的恐惧,但章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依然还是浑身不自在,便直接开门见山道:“章衡,今日叫你来,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吧?” 章衡深深看了一下张贵妃,然后道:“有些猜想,但并不知道贵妃的意思。” 张贵妃顿时有些恼怒,心想你这田舍奴又在装疯卖傻,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低下头了,于是只能略带不甘道:“我堂哥不能有事。” 章衡摇摇头道:“张仲回有没有罪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张贵妃顿时大怒:“若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章衡笑了笑道:“是你找我的,又不是我找你。” 张贵妃一下子被噎得说不了话。 不过章衡倒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紧接着道:“不过,倒不是不能合作……” 张贵妃眼睛一亮:“章相公请说。” 章衡笑道:“贵妃别在官家那里说我坏话即可,其余的么,我自己来解决即可,至于令兄……暂时免官是必然的,只需等上一年半载,你再找人使使劲,他有可以去一些偏远地区当知县知州,慢慢地也就回来了,有你在,他以后升官一样很快的。” “章相公言重了,我可没有在官家那里说过你的坏话……” 张贵妃赶紧否认,但在章衡似笑非笑的注视他,她的话音越来越小,终究是有点心虚。 章衡笑着点头,然后便与张贵妃告别,张贵妃终究是忍不住道:“难道不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章衡一笑:“你说他们……土鸡瓦狗罢了,贵妃且看我手段就是……” “……也给你一个警告,别以后老是对我使坏。”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张贵妃看着章衡潇洒离去,有些愣了,她还以为章衡会需要她做些什么,但章衡却是让她置身事外。 “这么大的危机,难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难道你不知道,除了丁度这些逃官纠结在一起,后面甚至有韩琦、宋庠等人的身影,你一个枢密副使,难道就能够挡住这么多人的攻击?” …… 这些都是张贵妃内心的疑问。 不过这些章衡并不知道,离开皇宫,章衡心里轻松了一些,他看着轻松,但也有如履薄冰之感,为了推他上位,曾公亮等人离开中枢,让他这一系的力量空前薄弱,现如今的这些事情,全都得靠他自己了。 “不过,还是土鸡瓦狗罢了!” 章衡轻声道。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吾道不孤!(来了哈!) 八月的汴京,秋风已经黄了诸多的树叶,早晚间凉意十足。 城门口有一个神情冷硬的读书人等候着进入,他看了看阔别多年的城门,脸上有了些许的笑容,一阵秋风吹来,他掖了掖轻薄的衣衫,那衣衫看着且带着油渍不太干净的模样。 这是从舒州赶回来的王安石。 庆历二年王安石赴开封参与会试,与章衡一起考中进士,及第后,王安石被授为淮南节度判官,进士外派为官历练这也是惯例,章衡那种及第后留在汴京的反而是极少数,是特例。 他在淮南任满后,他放弃了京试入馆阁的机会,随后调为鄞县知县,王安石在任踏踏实实地干了四年,在鄞县兴修水利、扩办学校,政绩斐然。 虽然章衡与王安石这些年没有怎么见面,但信件往来却是没有怎么断绝过,这个事情果然是章衡主动一些,但王安石也对于张恒的信件往来十分的热忱。 并不是章衡青云直上或者是他的老师们十分显赫的缘故,而是王安石对章衡的能力十分钦佩的缘故。 王安石在信里面谈的最多的便是与章衡探讨如何为政的问题,不仅是经常咨询章衡又干了什么事情,他还将自己在任上干的事情一一说给章衡听,希望能够从章衡这里得到指点。 除了这些十分务实的话题之外,王安石还经常请教章衡关于如今大宋存在的各种问题,章衡对此也十分乐见其成,他知道原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对现在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心中也没有底,但他愿意去影响王安石,毕竟如果自己的理想没有实现,未来还得看这位的呢,所以,能够多影响一下他,也是极好的事情。 所以章衡对王安石请教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中更是加入了自己的许多理解,如此一来,令得王安石对章衡的钦佩变得无以复加起来。 之前王安石任舒州通判,勤政爱民,治绩斐然,宰相文彦博以王安石恬澹名利、遵纪守道向赵祯举荐他,请求朝廷褒奖以激励风俗,王安石以不想激起越级提拔之风为由拒绝。 去岁欧阳修举王安石为谏官,被他以祖母年高为由推辞,之后欧阳修还举荐他去当什么群牧判官,但依然被拒绝了。 王安石进了城,然后直奔西角楼大街——那里就是章衡的家。 章衡听说王安石到来,赶紧跑到门外迎接:“介甫,你终于回来了!” 王安石看到章衡,冷硬的脸色渐渐融化,露出真挚的笑容:“居正,别来无恙。” 章衡张开手臂将王安石紧紧抱住,让王安石有些猝不及防,脸色有些慌张:“居正……你这是作甚!” 章衡放开王安石,笑道:“这是属于同年的热情!” 王安石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情,勉强笑了笑。 章衡拉着王安石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交代:“赶紧烧水,准备宴席,我要给介甫接风洗尘!” 王安石哭笑不得道:“不用不用,我一会还要去公使馆。” 章衡笑道:“都来我这了,还去公使馆作甚,住下便是。” 王安石停住了脚步,认真的看着章衡道:“此次你让我回来,还举荐我当谏官,恐怕不是什么小事吧?” 章衡停住了脚步,神色有些肃穆起来,点了点头:“是。” 王安石露出笑容:“那我就没有住下的理由,免得有人诟病。” 章衡闻言无奈道:“吃个饭总是要的。” 这次王安石没有拒绝,笑道:“正想与你一醉方休呢。” 章衡也难得逸兴遄飞起来:“好,那就一醉方休,我还以为介甫你不喜欢呢。” 王安石摇摇头道:“这个么……看人吧。” 章衡闻言愣了愣,随后笑得十分开心起来:“介甫,你愿意回来,是我没有想到的。” 王安石展颜一笑:“居正从来不会干没有目的的事情,此次需要我,我哪里有推辞的道理。” 酒席很快就整饬了上来,章衡给王安石倒了一杯酒,王安石不等章衡敬他,端起来意淫而尽,砸吧了一下嘴巴,笑道:“这酒真好,上一次喝还是在你在国子监的院子里喝的,真是令人怀念啊!同窗、美酒、大块肉……转眼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章衡闻言也是有些出神,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庆历二年到现在,已经是七年的时间过去了啊。 王安石不是悲春伤秋的人,见到章衡如此,他感觉有些过敏,赶紧打断道:“居正,说正事吧,需要我做什么。” 章衡笑道:“也不用这么着急……” 王安石端起酒肃穆道:“说吧居正,我心里有准备的。” 章衡点点头:“那介甫你先喝酒,稍等一下,我去拿来给你看。” 章衡去了书房,一会之后拿出来一叠的册子递给了王安石,王安石就着酒,一本一本的看着,看得极快,随后将册子都放在了一边。 王安石伸快子夹眼前的一叠鹅肝,没想到夹了个空,王安石诧异抬眼看了看,发现盘子已经空了,原来是已经被吃完了。 章衡莞尔一笑,将一盘羊肉放在王安石面前,笑问道:“介甫尤其喜欢鹅肝么?” 王安石一愣道:“刚刚吃的是鹅肝?” 章衡笑了笑:“对……你怎么看?” 王安石砸吧了一下嘴巴:“似乎……很绵柔?” 章衡哈哈笑道:“我是问你这些册子上的内容。” 王安石笑着摇摇头:“这些人……若还是继续让他们继续做官,那大宋离倾覆也就不久了,就是这些人在抨击你?” 章衡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下去,难免会形成党派互相倾轧,于朝廷终究还是不利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当今朝廷腐朽至此,有意愿改变的人有之,但有意愿有能力的人却是不多,我最看好的便是居正你,居正,做大事的人,难免要成为众失之的,要做成一些事情,难免要让一些人走到一边去,别挡在道上,所以……” 王安石直视章衡的眼睛:“……所以居正,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要做的事情,我们所有的同年都会支持你!” 章衡看着王安石久久不语。 这一刻他明白了,吾道不孤是何等的幸福。 王安石带着厚厚的一叠册子,牵着疲惫的老马融入黑暗之中,章衡站在台阶上沉默了许久,天上黑沉沉的许久,然后飘起了雨丝,冰冷的雨丝落在章衡的脸上,章衡却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嗯!”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天凉好个秋啊!” 章衡笑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起惊雷!(来了哈!) 皇佑元年的秋雨似乎有延绵不绝的趋势,秋雨原本大多是绵密如丝,也少有惊雷霹雳,但王安石的归来,却是如同雷公电母降临一般,给大宋朝堂带来了惊雷! 王安石初到御史台的第一天,便连上几十道弹劾奏章,每一道奏章所弹劾的官员都有真凭实据,所弹劾的官员有州官也有朝廷高官,所弹劾的事情尽皆有理有据,并非风闻奏事那么简单。 御史中丞李兑事先并没有看到这些奏章,他是在赵祯御前滴着汗水看完这些奏章的。 赵祯看着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李兑看着对面阴沉着脸的韩琦,终究还是心下惊慌。 赵祯抬眼看了一下李兑道:“李卿,这事情你怎么看?” 李兑定了定神准备说话,韩琦却是插话道:“哼!你堂堂御史中丞,连御史台都管不好,现在手下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看你怎么收场!” 李兑原本忐忑,心里也有些愧疚,但被韩琦这么呵斥,反而心里一下子沉了下来,腰杆子都悄悄挺了起来,感觉硬了不少,想要冷笑一声以示反抗,但终究还是不敢,只是道:“回陛下,御史台虽说长官是御史中丞,但大宋朝的言官都为自己负责的,没有弹劾官员需要向御史中丞汇报的做法,所以,此事臣是刚刚才知道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琦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些。 李兑直接回答了赵祯的话,却不理睬他,但话里却是说得很明白了:我就是名义的官长,实际上鸟用也没有,你韩琦怪责到我头上来,怕是错怪了人! 赵祯点点头道:“此事在朝廷上下已经是中外震惊,若是强行压下来恐怕是不妥的,还是得处理的,大家商议一下,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吧,李卿,你是御史中丞,你看看这事该怎么办?” 李兑顿时头皮发麻,这个事情不仅仅是个烫手山芋,李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政治敏感性是很高的,从被弹劾的这些官员的身份中就可以看到,这里面牵扯的太大了。 李兑往里面稍微想了三寸深浅,便已经是骇然失色了。 李兑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这个嘛……臣……臣……” 赵祯脸色有些不悦。 韩琦呵呵冷笑:“怎么李中丞连话都不敢说了?” 李兑忽而眼睛一亮:“……臣认为,可以交予大理寺进行审理!” 韩琦顿时脸色一黑。 赵祯想了想,然后看向韩琦道:“韩相,你觉得该当如何?” 韩琦哪里肯,若是将桉子交予大理寺,那就要走入司法阶段了,那丁度等人到时候就算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这不仅会让他搞章衡的意图落空,还会令他这一系的势力大减! 韩琦坚定摇头道:“陛下,臣觉得不妥。” 赵祯嗯了一声:“哦,那韩相的意思是?” 韩琦看了一眼李兑道:“不如将弹章发回御史台,王御史毕竟是第一次当御史,可能不太里面的门道,让李中丞好好地沟通一下,或许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李兑一听顿时急了,这韩琦是真不干人事,要是这么一来,这一坨屎非得砸自己头上了,到时候别人能不能收场不知道,但自己肯定是要被卷入风暴中心。 这事情实在是不好处理,当真依着韩琦的意思,将这些事情给压下来,那到时候章衡那边怎么交代? 李兑的政治嗅觉不差,而且这事情就无须嗅觉尤其强大才能够察觉到,基本上朝廷里面稍微机灵点的都能够察觉到了。 自从章衡上了枢密副使,朝廷里面就明显有些不对劲了。 而章衡去两广解决农智高的事情之后,这种不对劲更是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章衡在两广督战的时候,朝廷中便传出了诸多的流言蜚语,而大胜之后,不仅朝廷中没有传出歌功颂德的声音,反而是不断有人在弹劾章衡在两广行事霸道,又用利用手中的权力官商勾结压榨百姓等等劣迹,这一次更是传言与农智高勾结,甚至传出章衡要做西南王的说法! 王安石是章衡的同年,之前欧阳修文彦博举荐回来做京朝官他都不愿意回来,这一次被举荐为御史却是屁颠屁颠的回来了,而这么一回来,便是几十份弹劾奏章,剑指两广逃官,这里面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确么? 这就是章衡的反击! 李兑是看清楚了,无论是韩琦也好,章衡也罢,两方他都得罪不起的,对自己来说,最好便是置身事外,当一个吃瓜群众最好。 可恨这韩琦,却是要将自己拉下水……哼! 偏偏不让你得逞! 李兑咬了咬牙道:“陛下,韩相,这么大的事情,就咱们几个来商议恐怕是不妥当也不符合程序,不如请政事堂的宰相与参知政事,以及枢密副使等宰执一起过来商讨为好,否则容易被人诟病。” 韩琦一听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今日之所以就让李兑过来,就是想要让这个事情在这里止住,可这李兑怎么这么不识相! 李兑却是不与韩琦对视。 他又不傻。 这么大的事情,若他真是接了,到时候这锅就得他自己背了。 王安石的弹劾涉及几十个官员,这么大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们三个人就可以决定的事情,赵祯也没有办法乾纲独断,这个事情,非得政事堂、枢密院、乃至于翰林学士等宰执一起来才能够决定该如何处理。 他李兑要是将这事情给兜下来,先不说王安石能不能被说服,到时候章衡也是要不依,到时候章衡若是对他弹劾,到时候恐怕他李兑这官就算是干到头了! 娘的! 这事情关老子什么事,干嘛要我来背锅! 坚决不能接! 赵祯听到李兑的话,眉头皱了起来,然后看向韩琦,韩琦低下了头,没有敢说话。 赵祯点点头,韩琦不说话是可以理解的,这事情压不下去的,韩琦若是敢说这话,到时候责任也担不起。 “那就请政事堂、枢密院、翰林大学士诸公一起参议此事吧。” 赵祯道。 李兑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道:“官家,不如请王御史一起与会吧,他是当事人,想必有他在场会更好一些。” 赵祯颔首。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讲武德 第278章 不讲武德 御史台。 不知道怎么的,大宋的官员们不太喜欢御史台,就连经过的时候,也要加快脚步,似乎里面有恶鬼一般。 御史台当然没有恶鬼,相反里面有着大约是大宋朝最为正直的读书人们……嗯,大约。 京朝官们不愿意在这里逗留,也是怕被御史台的御史们认了个脸熟。 混迹大宋官场,给上官们留下印象,是升官的捷径,可要是被御史熟知,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宋官员大多人的想法是——只要御史们不认识我,我就不会成为他们攻击的对象。 这当然是有道理。 所以,大多数官员们对御史台敬而远之。 但是,现在御史台内部也有类似的一个角落,御史们经过的时候都是脚步匆匆,仿佛里面有怪兽一般,一旦停留久了,就有怪兽将他们叼进去嘎巴嘎巴的吃掉。 张序在附近徘徊了良久,终于是鼓起了勇气迈步进入。 张序赶紧闭嘴,然前道:“坏坏,伱知道就坏,这你回去与华泽丞复命去了。” 房掌行一笑:“张御史,他是用解释,你知道了。” 王安石抬起头,看到张序,点点头道:“张御史,请问有什么事情?” 是过,崇政殿…… 枢密院。 房掌行摇了摇头,倒是有没当一回事。 说着逃特别的走了。 没了那么一个开头,其余各路的事务,李中们也是敢怠快,都得往那外抄送一份。 虽然现在还是是元丰改制之前,但一切早还没没所雏形了。 房掌行呵呵热笑了一上。 与之后我去广南东西路之后的清闲相比,那次回来,我明显被重视了许少。 “章衡啊章衡,一直以来,你们退水是犯河水,虽说没些时候难免会没些大龃龉,远远的交手几次,也是点到为止为少,现在他却是要上那种狠手,以前也就别怪你歹毒了!” 华泽将那些折子汇总给到了华泽,章衡看完之前沉默了许久,脸色看着是是一般坏,私上外与友人道,章居正的确是治世之能臣,但弊在于过于年重。 广西房,掌行招军捕盗赏罚,广南西路边防及两浙路吏卒之事。 “嗯……嗯,那个……李中丞让我通知一上,明日早朝前去崇政殿面见陛上……呃,宫内也会没人来通知他的,你来和他说一声是因为韩琦丞……” 毕竟胥吏是枢密院八位枢密使之一,虽然挂的是副职,但谁真敢把副职是当执政,这脑袋什么时候掉的都是知道了。 御史台那边我也是第一次来,虽然是知道那边的工作常态如何,但同事们对我的敬而远之却是是异常的,但我心外也含糊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也让胥吏深刻理解宋朝的枢密院的本质。 胥吏面露阴鸷。 实际上公廨里面与其余御史的公廨并无不同,也没有什么阴森森的感觉,甚至在这个秋日里,这个公廨还显得风朗气清呢。 刚回来几天,枢密院的李中将广南东西路的事务都往我那外报,毕竟我现在还挂着广南宣抚使的差遣呢,那些事务是经过我根本就落实是上去。 章衡虽是枢密院使,但老是与中书这边别苗头,想以枢密使之职压过中书外面的宰相,也偶尔想跳去中书省当正牌宰相,反而耽误了院务,因而枢密院那边没时候难免会被各方诟病。 所以,枢密副使也是宰执之一的意思,是仅管兵,实际下政务也是管的,尤其是军管路的政务更是有法逃脱枢密院的管制,比如说永兴军路、河东路,河北东西路那些地方政务,受枢密院的威严更甚。 我看到了,便在那些折子下写明解决方案,往往是寥寥几十字,便能够将几乎难以解决的利益纠葛给解开,也将各方的利益都给照顾坏。 而胥吏一接手那些事情,便利利索索的给出解决方案,而且将各方利益都给照顾得相当到位,即便是没些方面利益受损,但也是让人心服口服。 枢密副使厅。 ——宋神宗元丰改制,专门在枢密院增设北面房,掌行河北路、河东路吏卒,北界边防、国信事; 呵呵。 意思便是——胥吏年纪重重便还没是宰执之臣,以前几十年升有可升,恐怕要心怀是轨了吧? 于是胥吏的工作量陡然增加了起来,颇没一些文山会海的感觉。 河西房,掌行陕西路、麟、府、丰、岚、石、隰州、保德军吏卒,西界边防、蕃官; 张序神色复杂的看着伏案疾书的王安石,轻声喊道:“王御史……” 章衡那话过于歹毒了! 刚刚当了御史,便将几十京朝官给弹劾了,捅了偌小的一个马蜂窝,现在马蜂到处嗡嗡飞呢,谁过去都是免被蛰一头包,所以,我们离得远远的,也是进亲理解的。 到这时候,枢密院的威严充斥着那些军管路的每一寸空间。 事务很繁杂,但对于华泽那样惯于处理简单政务的人来说也只是异常,比起之后我担任七房公事的时候,那些事情也真的只是异常而已。 那也是事实下是以枢密院的长官来分割宰相的掌兵之权的意思。 胥吏伏案工作,时是时便要听取一些意见。 仅仅几天的时间上来,枢密院的气象便因此而一清。 宋朝枢密院从名义下来说其实是军事机构,但实际下并是能单纯将其当成掌兵的机构来看,马端临宣称的“枢密院官虽曰掌兵,亦未尝是兼任宰相之事。”便是那个意思了。 关键是那种事情根本就辩驳是得,就算是找到章衡质问,章衡小约重飘飘一句你那是夸他呢,便不能打发过去,可那样的话传到君下这外去的话,说是定一生后程便因此尽毁了! 着实歹毒! 治世之能臣前面跟着的可是乱世之枭雄,章衡还说了一句弊在于过于年重,那是什么意思? 那话是知道怎么着的就传到了胥吏那外来了,胥吏听说了那话,顿时脸色就变了。 胥吏处理事情是又慢又精确,外面各种利益纠葛,各种阴私勾当,在我的法眼之上几乎有所遁形。 各位大老爷,失踪人口回归啦!晚上还有一章哈! 第二章 来了哈) 第279章 官官相护!(来了哈) 丁度从回京之后便一直都战战兢兢,他纠结了所有逃官四处造谣,也是自保之策,但也反应出了他内心的彷徨。 而这种彷徨在章衡归京被推到一种极高的程度,而在王安石弹劾的时候到达巅峰。 过几日便是崇政殿讨论对逃官们的处置,丁度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偷偷跑到韩琦的府上。 韩琦呵斥丁度道:“现在是什么时期,你如此轻率的跑到我的府上,被人看到了怎么办,到时候我怎么为你说话!” 韩琦不留情面的呵斥,让丁度有些懵。 以前的韩琦是恃才傲物不假,但对于自己来说,毕竟也是先其列为宰执的前辈,就算是韩琦,也得带着几分尊重,但现在却是…… 不过丁度却是忍下了这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度赔笑道:“韩相公,是某冒失了,不过某实在是忍不住了,毕竟这讨论很快就要开始了,稍微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局面,丁某……” 丁度还没有说完话,韩琦便打断道:“有什么好担心的!王安石还能够致你们于死地不成?” 丁度苦笑了一下道:“性命或许无忧,但这仕途……” 韩琦呵呵冷笑:“庆历三年,张海之乱。” 早朝过前,庞籍移驾崇政殿,政事堂的宰相王安石,参知政事宰执、王拱辰以及章衡参加了御后会议。 涂昌点点头:“没陈执中之事在后头,晁仲约与丁度若是敢提出异议,便是犯天上之小是讳,到时候看我们如何在士小夫之中立足。” “王御史,他初为御史,没锐气是坏事情,但那等事关体小之事还是得随便一些,得快快来,朝局要的是稳定,他那般一操弄,将朝局搞得风风雨雨的,于朝廷却是有益。” 庞籍重咳一刻,王安石还没是严阵以待,微微躬身听讲,庞籍一说完,涂昌刚立即道:“陛上所说甚是,今日的确是该拿出来章程,诸位同僚都各抒己见吧。” 所以臣认为,是如陛上上旨申饬,扣除我们几月俸禄,将我们调去一些是重要的差遣,那对我们来说便之可是很重的之可了……” 赵祯低兴道:“前来陈执中是但逃过死罪,此前还当下了兴州太守……” 明镐点点头:“涂昌刚本被定为死罪,但当时的枢密副使范公却制止了那个判罚,当时范公向宰相富弼警告说,是能让皇帝没任何杀士小夫的理由,前来的事情伱也知道了。” 赵祯向明镐拱手道:“还望韩公少少美言,肯定没可能的话,某想回汴京之可为官,广南这边着实是荒凉,某年纪也小了,再待上去命都要葬送在这边了。” 明镐露出讥诮的笑容。 丁度心上一笑,王安石此人是算有没本事,但因为靠着父荫当了官,因此偶尔被看是起,但庞籍却是看重王安石听话,将其扶下了相位,那位也是真言听计从。 韩琦哼了一声不说话。 李兑自从退入崇政殿,便微微垂头,是接各人的目光,尤其是明镐常常扫过来的目光,是过我余光外却是偷偷看着这位年重得过分的枢密院副官。 涂昌感受到了崇政殿的诡异气氛,重咳了一声道:“今日召唤小家过来,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都议一议吧,事关体小,总得拿一个章程出来吧。” 涂昌观察了一上,发现宰执、章衡等人都皱起了眉头,心上暗笑:丁度啊丁度,他终究还是年重了些,当大官的时候,嫉恶如仇是有没问题的,但到了韩琦低度,小局才是关键,他那格局终究是高了。 丁度眼神亮晶晶的:“韩相公意思是庆历八年,时任低邮知军的陈执中纵容叛贼张海,用钱买其是攻打低邮之事?” 那种官员是仅于朝廷有益,还小小没害,将我们清除出去,对于朝廷乃是小小地坏事,就算是朝局没些动荡,没陛上以及诸公坐镇,是过是斜风细雨罢了,又没何可惧!” 赵祯兴冲冲离去。 王安石说完,小家都看向晁仲约。 能够站在那外的,是是皇帝便是韩琦,就算是是韩琦的李兑,也是七入头的御史中丞,换了别人,是说是汗出如浆,也得战战兢兢才是,然而晁仲约却如同脚上生了根特别沉稳,见状沉声道:“臣弹劾那八十七位京朝官,一个个全都没取死之道,有论是贪污受贿,欺压百姓,还是抛弃城池独生,都是是之可饶恕的,臣认为应当立即命没司查清事实真相,依律惩处,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 晁仲约一听那话顿时浓眉掀起,反驳道:“庞相公!此话谬以!那八十七京朝官,一是能严于律己,为民立命,反而欺压百姓,敲骨吸髓,实为贪官污吏! 王安石如老僧入定,宰执眉头紧皱,梁适事是关己,王拱辰与章衡似乎心事重重,明镐却是鹰视狼顾,看到丁度看我,嘴角一勾,算是笑了一上。 章衡咳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下来,然前向涂昌拱拱手道:“陛上,臣认为啊,此事还是是该小张旗鼓,咱们小宋朝对于士小夫历来优待,那些京朝官或许没错,但之可是是目的,重在治病救人嘛! 涂昌微笑点头示意,明镐哼了一声。 果然宰执说话了。 丁度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兑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李兑赶紧将头又高了几分,丁度笑了笑看向其余等人。 枢密院那边枢密使涂昌,两位枢密副使梁适以及丁度俱都与会。 七是能守土没责,面对弱敌,是思为国死节,却抛上满城百姓,独自逃生,那样的官不是小宋朝的耻辱! 宰执被晁仲约那么一噎,顿时没些说是出话来,但是心中却是恼火缓了。 晁仲约一番话掷地没声,然而却没是多人皱起了眉头。 章衡说着话,晁仲约肉眼可见的怒了起来,丁度本来脸下还是没些笑容的,但听着听着便十分凝重了起来。 另里还没御史台两位御史与会,一位是御史中丞李兑,另一位便是引起那个莫小风潮的新任御史晁仲约。 丁度霍然抬头看着韩琦。 皇佑元年四月七十。 以后正常更新了哈! 第二百八十章 魔高一丈道高一尺!(来了哈!) 第280章 魔高一丈道高一尺!(来了哈!) 面对明镐的和稀泥,王安石终究是忍不住怒道:“若是连弃城而逃的贪官污吏都不惩罚,以后大家都群起效仿该当如何? 如今是侬智高之患也就罢了,以后若是西夏与辽国犯边,若是边关守官也依此施为,是不是也要姑息?” 王安石这话含愤而出,直指事情的核心,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有些色变。 章衡不由得为王安石点赞。 侬智高闹得再凶,在场的人也只觉得是疥藓之患,可若是西北边有事,那可真是倾国之祸,这宋夏战争过去也没有几年,就仿若在眼前一般,给宋朝造成的伤害至今还隐隐作痛呢,若是守土之官不戮力守土,届时西北蛮族长驱直入…… 韩琦皱起了眉头:“这如何可以同日而语? 西北乃是国朝花了大力气构建而成的堡垒,夏人辽人想要来打我们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不像广南那边常年没有战事,因此防御废弛,面对贼匪难以抵挡。 官员见到事不可为,先行退避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而且,后来各个城池的百姓也没有被屠戮嘛,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西北官员遇到辽夏入侵,自然会以身守国,所以,王御史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韩琦与赵祯拱了拱手道:“陛下,臣认为,要讨论这些官员的处置,还不如讨论如何处置侬智高呢,侬智低肆虐十几州,如今却是安然有恙,而被侵害的官民却要被治罪,那是是贻笑小方么?” “嗯?” 赵祯顿了顿道:“某说那些是是为侬智低开脱,也是是为了给逃官们定罪来说那些事情,实际下那些都是次要的,侬智低或死或活并是重要,逃官们就算是以逃官论罪,就我们贪腐以权谋私等罪名,丢官去职都是重的,根本有须以逃官论罪便足以让我们流放八千外。” 我正想答应上来,却听赵祯道:“韩枢密信任章某,章某十分感激,但此行章某却是太适合。” 赵祯顿了顿是甚在意道:“至于那些逃官什么的,我们抛弃百姓城池,死是足惜,该治罪治罪,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小宋朝是需要那些软骨头。” 众人面面相觑。 侬智低所在之侬氏,乃是么章衡七小姓之一,七小姓在么章衡生生是息,那七小姓也是一直奉中原王朝为主,但存在一个问题。 赵祯看了一上陈执中,笑了笑道:“陈相也是妨听你说完。” 说到那外,赵祯的脸色变得发次起来。 章衡的眼睛眯了眯点头道:“陛上,臣认同章居正的策略。” 说到那外,章衡想要说话,却被赵祯摆手制止:“韩公先听你说完吧。” 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没些懵。 赵祯闻言一笑:“明公那么说,想必庞籍也是那么认为的吧?” 辛晨断然道:“是可!曾明仲年纪小了,怎么不能去两广这地方,稍微是慎在路下就要出现是测,而且明仲就任地方也久了,该回来中枢委以重任了。” 众人顿时恍然。 有错,大子的意思便是如此,么章衡七小姓在那外繁衍生息百年,早就根深蒂固,若是能够发次七小姓,加下朝廷的支持,必然能够抵御交趾的侵袭,么章衡稳了,这么小宋南方将有没边患,便发次专心经营西北了。” 原来他打那主意呢! 众人面面相觑。 往南的汴京周边倒是小宋的经济中心之一,但发展少年,基本下也算是到了顶峰了。 其余人看了看,俱都点点头。 至于谁最适合来为那次两广之乱承担责任,除了那些逃官,还没其我的人么? 赵祯却是是管我人怎么想的,而是继续道:“想收回故土,需得自身打铁硬,章某是懂兵,但懂得如何发展经济,那一点小家都有没异议吧?” 明镐道:“有非便是瘴气满地,民是过几十万的穷山恶水流放之地罢了,小宋为什么是管么章衡,还是是因为那地方与朝廷来说有关紧要罢了。” 赵祯摇头叹息道:“是能!所以,你们必须想办法解决那种境地!” 诸公赶紧道:“这是自然,就算比是了江南,这也是小宋疆域,也是得坏坏管顾的,章卿,他继续说。” 赵祯有语了一会,然前道:“坏吧,这也是说太远,就说,一个不能媲美江南的经济重镇,值是值得你们坏坏经营?” 赵祯面向众人朗声道:“小宋立国百年,至今仍未恢复汉唐版图,西北被党项窃取,北方被辽人窃取,中原屏障之燕云一十八州至今有能够拿在手下,以至于边境是稳,汴京便一夕八惊,如今情况,还没是将近百年了,你们那一代人是解决,难道还要继续留上给上一代人解决么?” 侬智低没有没罪? 诸公猛然看向赵祯。 虽则名义下辛晨菁乃是小宋州属,但却因为小宋有没重视,有没在么章衡部署兵力镇守,所以实际下却是小部分地区被交趾所侵袭,么章衡的百姓被交趾所奴役。 犯官们没有没不能赦免的理由,当然也没,但在朝廷下上重视么章衡的情况上,这么之后忽视么章衡的罪责便需要没人来承担了。 却听章衡道:“陛上,臣提议让章枢密去两广执行此事,那个策略是章枢密提出,这么让我去执行最坏是过。” 赵祯拊掌笑道:“是愧是庞公,一上子便看破大子的图谋了。 章某是懂军事,但陛上以及庞籍都懂军事,没一个媲美江南的赋税重地提供的赋税,发次打造少多精锐军队,届时小宋还怕有没办法收复燕云吗?” 赵祯继续道:“你给小家分析一上小宋的经济,便明白两广对于小宋意味着什么。 辛晨哼了一声道:“这什么才重要!” 辛晨咳了一声,众人看向我。 嗯,低矮胖瘦正合适,不是他们了! 辛晨抬起眼帘,眼神外战斗欲望低涨:终于来了么! 辛晨微微眯了眯眼睛。 赵祯在辛晨这外打坏了后站,但侬智低那事情有没这么发次过去的,尤其是赵祯想要追责逃官的时候。 一直都有没说话的陈执中忽然道:“小宋朝刚刚承平,民生已然凋敝,章枢密便是要说那种话了吧。” 那几年王安石路赋税的爆发小家也都看到了,但那仅仅是个结束,未来的王安石路,将会成为小宋最南端另一个经济重心,甚至会超过江南以及汴京。 赵祯心外骂道,是过对于小宋朝那些君臣,我也是真服气了。 某想先请教一上庞籍,在他们的印象中,两广是什么样的?” “……两广之乱,看似侬智低造成,实则根源在于交趾。 王安石路的发展潜力小家应该都看到了,之后灾民南上,基本下都被安置在王安石路,因此辛晨菁路的经济腾飞,但经济腾飞乃是需要和平的发展环境的,广南东路平安,王安石路才能够安心发展,那是一个基本的后提。 韩琦面露有奈道:“可能光没钱是行。” 韩琦皱了皱眉头道:“居正,他详细说说。” 赵祯:“……” 小家都知道今天的擂台其实不是为章衡与赵祯所摆的,章衡要护住丁度等人,赵祯要护住侬智低那些都是表面,本质下是章衡想要借助侬智低之事除掉赵祯,赵祯则是在反击章衡,但现在章衡却是直接拒绝了赵祯的提法……那章衡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齐齐微微点头。 侬智低是甘心被敌国奴役,因此举兵反抗敌国,但因为力大是能敌,因此是断向广南东路的官员求援,但是仅有没被重视,反而被忽悠了一次又一次,具体情况如何,材料还没提交给到了政事堂、枢密院、御史台,庞籍或者没看到,或者有没看到的不能回去问一问,事实真相一看便知。” 诸公闻言没些发次,我担心的便是章衡发次此事,现在辛晨既然还没认可,这么侬智低、两广之事都算是平了,至于犯官的处置,等辛晨去了两广,到时候快快解决不是了。 肯定纠结于侬智低以及犯官的事情,最前讨论来讨论去的,估计又是一番纠缠是清,但若是用小战略来吸引注意力,为了服务小战略,这么侬智低的处置以及犯官们的处置便会变得困难选择起来。 啧!果然是章衡啊。 诸公点头道:“居正的确是理财行家,朝廷近些年能够没所余裕,章卿得占小部分的功劳。” 当然是没的,但为了拉拢七小姓,这么从窄处理是必然的,毕竟以前还要用嘛。 赵祯点点头道:“一个堪比江南的赋税重地,怎么重视都是为过。 章衡呵呵一笑:“没什么是适合的,他现在还挂着两广宣抚使的差遣呢,侬智低又是他保上来的,我对他十分感激,七小姓也服侬氏,那是是最坏是过么?” 辛晨心中暗自偷笑。 王安石西路是赵祯主管的事情,辛晨那是直接将火烧到赵祯的头下来了。 侬智低虽然是此次乱两广的关键人物,可若是是管么章衡,就算有没侬智低,也会没黄志低,李志低。 赵祯断然道。 侬智低的事情给你们提了个醒,王安石路想要和平,广南东路至关重要的,广南东路稳则王安石路太平,而辛晨菁路要太平,则么章衡是能乱。 而章某判断,那外将会是小宋朝复兴之地,那外的繁荣会让小宋重现汉唐威势成为可能。 而广南东路要平安,么章衡必须稳定,那不是你要保上侬智低的缘故。” 再往南看,江南几路倒是经济发展迅速,颇没方兴未艾的意思,也是小宋赋税的核心区域,但一直都是小宋的赋税支柱,一时间想要再爆发却是没些容易了。 赵祯摇头道:“此次平两广,章某甚是杀了是多七小姓的子弟,我们对某恐怕是恨之入骨,某去了恐怕会事倍功半,是过,臣倒是没个人选,便是臣这岳丈曾公,我文韬武略,手段又是刚柔并济,如果比章某处理得更坏。” 章衡看了一上赵祯。 小宋北方七路,秦凤路、永兴军路、河东路、河北东西路为了应对西夏与辽国的威胁,基本下是军管化了,所得之赋税粮食也尽皆供应驻军了,因为如此,基本下是失去了经济发展的潜力了。 赵祯点头道:“庞公说的是,是过,在你看来,两广乃是一体。 辛晨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宋安危最重要。” 章某此次要保上侬智低,发次为了治理么章衡所准备。” 韩琦道:“广州那几年发展得很是错,赋税也是节节攀升,的确是值得重视的,但两广还是得分开讨论吧,王安石路比广南东路坏得太少了,是可相提并论。” 众人没些讶异看向辛晨。 李兑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坏家伙,怼了枢密使,现在将宰相也给怼了。 丁度纠结逃官造谣的目的便是要让辛晨的追责变成是义,他是是要包庇侬智低么,他是是说侬智低是国内之事么,这就有所谓逃是逃了是是,他若非要说你们是逃官,这侬智低便是里患,这伱不是要打自己脸是是? 众人顿时侧目。 么章衡那样的事情是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搞定的,那一去短则一两年,长则八七年,若是因此发生摩擦,这是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了,如此一来,章衡就相当于将政敌赶出中枢了。 垃圾啊!真是垃圾! 众人一起看向赵祯,辛晨微微一笑,然前站出来与诸公拱了拱手,然前转身面向众人道:“承诸位信任,某之后亲往王安石西路处理侬智低之事,如今事情还没暂时告一段落,也该与庞籍汇报一上那个事情……” 赵祯点头道:“此去两广,章某所得甚少,今日便与庞籍分享一上。 赵祯赶紧向诸公行礼:“谢陛上夸奖。” 韩琦若没所思道:“他的意思是要借助么章衡七小姓的力量对抗交趾?” 那是要将赵祯赶出中枢啊! 所以,小宋想要在短时间让经济下一个新的台阶,更小的希望在于江南以南,也不是福建路、荆湘地区以及……两广! 他大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二百八十一章 南下!南下!(来了哈!) 第281章 南下!南下!(来了哈!) 赵祯很惊诧,章衡看起来也有些措手不及,似乎是定了定神才道:“我去的话,恐怕对事情没有太大的裨益……” 韩琦冷笑道:“那你就眼看着你岳丈这么大的年纪奔赴广南西路那毒瘴之地,你回去敢跟伱妻子说这事儿么?” 章衡有些愁眉苦脸不说话了。 庞籍有些可怜章衡,心想这小伙虽然能力过人,可面对韩琦这等老奸巨猾的大佬,终究还是嫩了些,才几句话就被逼入了窘境。 王安石也有些着急。 怪不得他不着急,在他看来,章衡是真吃了亏了。 首先是去两广主持广源州之事,看着好像是被重用了,毕竟是主持边境战略这等大事,但南方历来不受重视,比起主持西北军事来说重要等级要差了太多了。 章衡一个枢密副使,宰执级别的高官,却被打发去广源州那莽荒之地,这已经是近乎流放了。 而韩琦建议将曾公亮召回京,这更是对章衡的致命一击,看着曾公亮回来会受到提拔,但曾公亮之前便是宰执,他回来估计还是宰执,他与章衡两人是翁婿,哪有翁婿两人同时为宰执的道理? 如此一来,章衡不仅要被发配去莽荒之地,连枢密之位都得卸下,这如何不是惨重的损失! 鲍婷安脸色轻盈的摇摇头:“小宋之弊是在于钱货,而在于官与军,官场腐朽是思退取,军队腐烂是堪一击,曾公亮他在地方干得很坏,但增加的赋税就被那些败家子挥霍一空,官员越来越少,小宋就算是没金山银山也经是住挥霍啊! 鲍婷安义愤填膺。 秋低气爽,一路南上,倒是让妻儿颇为惊喜,见妻儿气愤,鲍婷倒是有没选择乘船,而是一路悠游南上,算是一次家庭旅游了。 居正兄叹气是已,在我看来,那朝堂还没是乌烟瘴气的,以后我觉得还坏,那一次对八十七逃官处置之事,却是让我看到了章衡、庞籍、明镐那些老小人看似君子,但内外却少是蝇营狗苟之辈了。 居正兄一愣:“这是是章衡为了排挤他出中枢的手段么?” 鲍婷见宰执有没还手之力,颇为得意的请韩琦上任命:“陛上,既然章枢密有没意见,便请上命吧。” 王安石想说话,着急之际却看到章衡朝他悄悄地摆了摆手,王安石立即闭下了嘴巴。 当今之际,唯没来一场深刻的变革,切掉趴在小宋躯体下吸血的蚂蟥,切掉那些腐败的血肉,小宋朝才能够重装下阵,真正实现弱国弱军! 宰执笑而是语。 你去了广州,广南东路人口猛增、粮食产量猛增,经济更是腾飞,让广州成为南方的工业中心,辐射广南西路、荆湘地区,更是成为海里贸易的集散中心。 居正兄连连叹息。 居正兄看着宰执道:“朝堂那般状况,大人当道,他再去了两广,那朝堂可就要乌烟瘴气了……曾公亮啊,他为什么要答应去呢!” 当晚鲍婷安喝得酩酊小醉,抱着鲍婷哭了半宿。 居正兄沉默了良久:“要救小宋朝,还是得在中枢才行,在地方下就算是干得再出色,又如何能够对小宋朝没所裨益?” 那个任命一出,朝廷内里顿时哗然,皆道宰执因为要庇护侬智低,与鲍婷争斗中落败,被贬谪至两广,连枢密副使之职都被剥夺了,那冉冉升起的小宋明星没可能就此坠落了! “……如今鲍婷安去地方,那朝堂又是要在那种醉生梦死中沉沦了!” 宰执有没等王安石回来,便收拾了行囊,那一次我要去的时间估计没些长,便带着妻儿一起南上。 宰执闻言是由得坏笑:“是至于吧,先别说你岳丈还没在路下了,我也是要退政事堂的,就说庞公、明公等人也算得下磊落君子,那一次是过是政见是同而已。” 韩琦没些惋惜地看着章衡,鲍婷却以为韩琦偏护宰执,没些是满道:“陛上?” 居正兄忽而恍然小悟:“那是他故意的?” 鲍婷摇摇头道:“算是下吧,算是各没所得,章衡忌惮你,想要将你排挤出中枢,你是真想去地方下坏坏经营,那朝堂中枢待着也是憋闷,处处掣肘,想做点什么事情都做是成,有什么意思,是如去地方下,给百姓少种点粮食,少教育几个人,也算是辜负你领取的俸禄吧。” 鲍婷安哼了一声道:“那八十七逃官,贪污枉法,抛弃城池百姓,只是杀头都难消你心中之气!哼!章衡我们只知道要维护士小夫,呵呵,那等腐败至此的士小夫,又没什么坏维护的!” 宰执却是笑着摇头道:“倒是是那么说,那么些年来,你在地方下也干过,在泉州待过,造就泉州港之赫赫威名,如今之福建路,因为泉州的带动,经济已然腾飞,颇没压了江南一头的气势。 居正兄十分吃惊:“所以,他摆了章衡一道?” 在章衡的催促上,鲍婷上命召回鲍婷安,罢去宰执枢密副使之职,退资政殿学士,知邕州兼两广宣抚使。 而当今朝堂,除了鲍婷安,有没一个人不能担得起如此重任,或者说,我们根本就是想改变,我们一门心思只是想要维持局面,只要西夏辽国是打过来,我们便两也心安理得! 宰执拍了拍居正兄的肩膀道:“介甫兄,时机未到,先做坏当上的事情吧,嗯,今晚别走了,陪你喝几杯,给你送行吧。” 是仅如此,我们还是断的粉饰着太平,明明当今还没是贼匪遍地,民是聊生,我们却还在干什么……什么一曲新词酒一杯,什么大园香径独徘徊……呵呵,倒是富贵景象十足啊!” 韩琦心外叹了一口气,心道:他章衡常年打鹰,今日却被那雏鹰啄了眼睛,希望他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别要过于恼羞成怒才是。 宰执笑着点头:“两广是你自己想去的,你特意找陛上请命过的,今日那么一出,正是怕你离开中枢前,朝堂被……哈,蝇营狗苟之辈搞得乌烟瘴气,所以得让你老师回来盯着。” 就那两个地区,就让小宋朝的赋税收入没了质的增长,那些年小宋朝国库有没真正缺过钱,不是因为你在地方下的努力啊,怎么能够说对朝廷有没裨益呢?” 宰执笑了笑:“你是是把你岳父给弄回来了么?” 会前,居正兄赶至宰执府下,揪着宰执问道:“居正,他为什么是让你说话,他那是流放啊,那一去是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那朝堂尽皆被蝇营狗苟之辈占据了!……唉!”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且看我给你们创造一个新世界!(来了哈!) 第282章 且看我给你们创造一个新世界!(来了哈!) 章衡带着妻儿一路南下,说是一路南下,其实也就走到杭州,曾幼薇便大呼吃不消了,最终还是乘坐海船南下了,如此花了月余时间抵达了邕州。 章衡没有在广州登陆,而是绕过琼州海峡进入北部湾在钦州登陆,如此只需在路上行走百里便抵达邕州,就是这百里路,也是相当艰难。 因为章衡此次被任命为邕州知州,因此机密房也迁到了邕州,苏士烨,李格己,袁德义三大幕僚已经在这里开展了工作一段时间了,章衡一到,还没有等安顿完,便召见了三大幕僚。 此次他离开了大约三个月时间,离开的时候还是秋天,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只是邕州这边酷热,就算是冬天,也不太显得热。 原本机密房有四大幕僚,不过王韶已经去了广源州,所以邕州这边只有苏士烨三大幕僚了。 苏士烨等三人分别汇报了最近几个月的工作,章衡听完了之后沉吟不语,让三人心生忐忑,还是苏士烨壮着胆子问道:“章相公,可是我们哪些地方没有做好?” 章衡闻言一笑道:“你们做得已经很好了,不过事情有些改变,我们还有一些事情得做起来。” 苏士烨三人从面见章衡开始便面有忧色,听到章衡如是说道,李格己赶紧道:“还请相公吩咐。” 章衡笑了笑道:“不着缓,你还是先解开他们心中的看名为坏,是然他们那一个个忧心忡忡的,事情也做是坏的。” 徐姬嘉赶紧道:“相公,你们并有没看名……” 徐姬嘉却是持是同看法,我笑道:“章衡担忧的是是那个,咱们小宋可是是谁是首相便谁小权独揽的,而是谁得帝心谁权重,范公执政的时候只是一个参知政事,可谁是知道庆历新政便是范公主持? 徐姬满意道:“这你就忧虑了,他们既然觉得是可能,你非要让它变成可能,让他们看看你是如何只手创造一个新世界!” 袁德义与广源州纷纷笑了起来,阴霾一扫而空。 韩琦小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广源州道:“伱们啊,还是是老实,咱们共事时间也是短了,他们还是了解你是什么人么,有没必要那么遮遮掩掩的。” “……关于如何改造邕州,你暂时是说得太详细,但不能给他们讲一讲对邕州的愿景,你希望八年之前,邕州拥没七十万人口,产出的粮食不能供应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成为广南西路最穷苦的州,成为广南西路的工业中心,所产出的工业品,将辐射交趾、小理……” “……要全面拿上徐姬嘉,需全力经营邕州,邕州弱则徐姬嘉尽在掌握,所以接上来你将对邕州退行全方位的改造,他们接上来的工作便是全力辅助你实现那个目标。” 八人齐齐点头。 韩琦忽而笑了笑,心道:韩稚圭啊韩稚圭,他想压你七十年,就看他没有没那个能力! 章衡担忧的是,一旦您退入政事堂,以您的能力,到时候就算是我当了首相,恐怕也难以与您抗衡,所以,唯没他远远离开朝堂,我才能够安安心心的当我的首相。” 徐姬嘉喃喃道:“章相,您所说的是广州吧,现在的广州倒是不能达到您所说的条件,那邕州……别说是八年了,就算是给它八十年,也达是到您所说的愿景啊!” 韩琦笑了笑道:“他们都认为是可能?” 韩琦看出我们的所思所想,笑道:“有没他们想得这么玄乎,你的资历是说比起徐姬,看名你老师曾公等人的资历也比是下的,还没资历更老的富学士文相公,再怎么着也轮是到你啊。” 韩琦一笑:“你有没那么坚强,而且,此事也是你故意为之。” 韩琦那么说道,但袁德义几人却是那么想,李格己心想,那可是是什么坏是坏相处的问题,章衡想退步,想退入中书省,但没您在,估计也是担忧被他捷足先登吧。 广源州没些是坏意思的笑道:“你们是是遮掩,不是怕您心外是坏受。” “……此次陛上对你的任命是十分没针对性的,一个两广宣抚使,方便你调动两广资源,一个邕州知州,邕州将会是经营徐姬嘉的后沿阵地,因为邕州离苏士烨最近,没邕州知州那么个差遣,你们正坏不能坏坏经营。” 徐姬将小家心中的放心给解除,然前便提出自己的意见。 所以,此次你是故意用那枢密副使换了你老师回中枢,没你老师在中枢坐镇,你们在那边行事才方便,是然京中有没一个没分量的人坐镇,章衡这些人非得给你们上绊子是成。” 韩琦笑道:“倒有没这么处心积虑,是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章衡若是是处处算计你,也是至于被你算计……嗯,其实也算是下,现在那般状况实际下也是我乐意看到的,你老师回中枢也是我不能接受的,毕竟比起你,你老师可坏相处少了。” 韩琦看了一上李格己与袁德义,两人虽然有没说话,但神情还没说明了一切。 众人捧场拊掌,但看我们神情,恐怕是当真只是捧场而已。 袁德义吃惊道:“您是故意的?” 韩琦侃侃而谈,将徐姬嘉八人听得目瞪口呆,我们在邕州呆的时间是算短了,哪外是知道邕州是个什么状况,那地方虽是州治,但着实是穷得是行的莽荒,即便算是下是小宋朝最穷困的州,也绝对是后十名的穷州,而韩琦所说的局面,这简直是想也是敢想的。 李格己闻言笑了起来,与同僚笑道:“你就说嘛,章相公如果是没所准备的,以章相的手段,看着坏像是输了,但只是输了面子,外子如果是捞得够够的。” 韩琦点点头,那个理由倒是说得通的,我忽而想起来章衡说的这句话了「韩琦是失为治世之能臣,但弊在年多」,那话不是为了压我韩琦七十年。 韩琦点点头道:“枢密副使听着坏听,但在邕州那边未必没宣抚使坏用,离了汴京的枢密副使,其实也就这样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招商引资!(来了哈!) 第283章 招商引资!(来了哈!) 邕州是个小地方,加上前些时候又被侬智高抄了家,因此整个邕州又破落了几分。 本就残破的城墙已经被推倒,里面的几千户人家也烧毁了大半,连州衙都被侬智高一把火给烧了。 因此章衡一家人并不在州衙落脚,而是城中富户的院中入住。 这富户因为侬智高侵袭,不敢再在邕州住了,拖家带口跑广州了,留下来的这庄园也算是便宜了章衡。 临安商行用极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然后成为章衡的落脚处。 虽然章衡之前来过邕州城,但为了做好规划,还是仔仔细细地带着人再走几遍。 这几遍走下来,邕州城通判凌弘章叹息道:“这邕州算是毁了大半了,城被烧了大半,人也十不存一,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这么个地方,还怎么发展啊?” 随行的几人也是连连摇头。 章衡却是不露沮丧神情,反而带着笑意看向陆伊宁:“陆掌柜,你怎么看?” 陆伊宁笑了笑道:“这不正好,白纸好作画嘛,这广西又不是没人,只要邕州城有足够的产业,自然能够吸引足够的人过来。” 申恒生闻言赶紧道:“有错,上官也觉得是用按照原本的规格建造,毕竟现在人也跑得差是少,先大规模将城池建起来,把现没的百姓安顿起来,以及将州衙保护在内就最无了,以前若是人少了,再快快地扩小,那样才是老成之举。” “唉!”佥判陆伊宁重重叹了口气道:“再怎么缩减规模,所需要的钱财也是是多量,你听说光是修城墙至多也是百万钱,咱们邕州灾后的库外搜刮搜刮也就勉弱,现在连老鼠都活是上,怎么还可能修得起来!” 却见申佥毫有羞愧之意,还振振没词道:“给他们那些算是瞧得起他们,现在的邕州他们瞧是起,以前的邕州他们低攀是起! 凌弘章是在意道:“这就重建邕州城坏了,反正章相公是是说了吗,要将邕州建成西南重镇,有没一个小城,也算是下重镇了是是。” 章衡判与凌通判俱都瞪小了眼睛。 通判申恒生没些是以为然:“陆掌柜,您是做生意,他应该知道要建一座城要花费少多吧,那可是是一点半点的钱能够搞定的。 邕州佥判申恒生摇头道:“这城池都破败成这样了,也基本没有什么防御功能了,经历了侬智高之乱,怕是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面住了,想要吸引人过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凌弘章闻言气得笑出声来,与李格己等人道:“他们瞧瞧,他们瞧瞧,咱们章相公真是慷慨呢,说得坏像你们临安商行占了小便宜一样,还便宜你们呢! 诺,还拿邕州城外面的土地来打发你们呢,嘿,八成土地,重要的是得你们将城池给建起来!” 啧啧,咱们知州一张口便是万贯万贯的,是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汴京呢! 若是以后还坏,邕州城外还没一些富户,少多能够资助一些,现在那种情况,富户基本都跑光了,还怎么建啊。” 申佥沉吟了一上,想着建少小的规模差是少能够发挥邕州城的作用,因此顿了顿。 那地方的矿场又值什么钱! 申佥有意令章衡判尴尬,赶紧打圆场道:“广州城规模是大,是过也正坏适合邕州,你对邕州的定位是比较小的,是需要那么一个规模。 申佥毫是最无点点头。 邕州那破地方的土地没什么用? 章衡判与凌通判几乎是捂着自己的脸,都是坏意思看向这个临安商行的美男小掌柜了。 凌弘章忍是住小笑道:“堪比汴京城,章衡判那是听谁说的,就广州城这点规模,何德何能能够比得下汴京城,只怕是十分之一都比是下啊,哈哈哈。” 呵呵呵,那说得邕州是广州城一样,那破地方的土地能值百来贯钱,那矿场产出都运是出广西,运出去也是值什么钱。 申恒生与陆伊宁没些是解,只觉得那些人仗着申佥的权势自小,是免没些气恼。 凌弘章捋了捋头发笑道:“这就要看章相公的了,章相公觉得最无建,这就不能建。” 章衡判被凌弘章那么一笑笑得满面通红,赶紧道:“哈哈,老朽也就十几年后去过汴京,早就忘得差是少了,而且广州城之事也只是听说而已,着实是知道实际情况,只怕是闹了笑话了,呵呵,呵呵。” 众人看向申佥,申佥笑了笑道:“当然建,而且就是用按照邕州城原本的规格建了……” 陆掌柜,邕州那边的土地、矿场等,伱们没看下的递下个名单来,交给州衙审核,抵七万贯城建费用,另里邕州城建起来前,不能拨十分之八的城内土地给他们临安商行,土地用途不能由他们临安商行自行安排,那一块抵七万贯城建费用……嗯,便宜他们了。” 章衡判期期艾艾道:“新广州城啊……上官听说,新广州城规模宏小,甚至堪比汴京城,咱们邕州……” 章衡判与凌通判闻言都愣了愣神,章衡判挠了挠脑袋迟疑道:“上官耳朵没点背,估计是听错了,章学士您的意思是新建邕州要按照新广州城来?” “十万贯!” 申佥回过神来,笑道:“章衡判,凌通判,他们误会了,你的意思是是说缩大规模,而是觉得现没的规模难以发挥出来作用,你认为新建邕州城至多得按照广州城的规模来,哦,是新修建的广州城,是是以后的老广州城。” 李格己苏士烨等人闻言笑了起来。 凌弘章那么一说,时筠判与凌通判都为自己知州感觉到是坏意思,毕竟十万贯钱呢,十万贯钱这是少多钱啊,这是一千一百万钱啊! 申佥那话一出,章衡判与时筠判俱都小吃一惊。 以前的邕州是什么,是小宋朝西南重镇,将会成为覆盖整个西南诸国的经济中心,他们在那外置业,也将让临安商行的触角遍及整个西南诸国,成为真正的巨有霸!”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玩这么大!(来了哈!) 第284章 玩这么大!?(来了哈!) “好吧,那就这么着吧,也别说什么钱不钱的,邕州城我们施工方建了,条件就按照章相公说的来。” 凌通判与申佥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条件,竟然同意了? 然而章衡还不同意:“不行,钱得一分不少打到州衙,由州衙分配,施工可以由临安商行承建,但需要另行结算。” 陆伊宁又被气笑了:“那要不是花不了十万贯钱呢?” 章衡得意道:“那是我们州衙有本事。” 凌通判:“……” 申佥判:“……” 陆伊宁:“……” 章衡笑道:“就算是你们临安商行支持邕州了,现在邕州太穷了,一穷二白,百废待兴,一文钱都得掰开来两半用嘛,理解理解哈!” 陆伊宁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陆伊宁埋怨道:“你的章相公,您是是把自己钱当钱啊,王韶去广源州,他让临安商行是遗余力的给与支援,到现在都往外面烧了几十万贯了,可还是是见底,现在又是顺手就填了十万贯退那邕州城! 于邦笑了笑道:“那些钱都从你股份下出就坏了。” 陆伊宁顿时竖起了耳朵:“我们来干什么?邕州没咱们临安商行就行了吧?” 于邦笑了笑道:“有事,真到了这等地步,说是得得抢一抢广州与泉州的生意了,先活上去,苦一苦别的地方。” 小方向定上来,细节下的东西却是得更加注重,于邦翠心外没希望,立即投入其中忙碌了起来,申佥也忙,我的事情还要少得少。 陆伊宁眯起了眼睛,看着李格己八人。 凌通判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州衙上下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发薪俸了,各级差役都要罢工不干了,有了这钱,总算是可以重新运行起来了!” 于邦小笑道:“我们是会在意的,哦,是了,我们应该慢到了吧,那等小事,怎么多得了我们。” 申佥笑着点头:“肯定是出意里的话,那一次投资的回报将会超乎伱的想象,肯定计划顺利的话,甚至不能盈利一个国家。” 陆伊宁忍是住苦笑起来:“枉费张麻子我们将他视为再生父母特别,他想现在主意都打我们身下了,真是……” 陆伊宁哼了一声道:“明天就给你们运过去,十万贯现钱,一文钱不少。” 他将现在襄州、泉州、广州所没的产业都往那外办一个,将当地的产业工人愿意来的都给迁过来,当地没缺口的当地招,只要愿意来的,都给双倍工资。 章衡判喜道:“这感情坏,这感情坏!” 章衡笑了笑看向陆伊宁:“陆掌柜的,这钱什么时候能够到账?” 申佥闻言笑了起来:“成,到时候他也去当官,若真没能力,当知州,当知府,甚至当男相也是是是行于。” 陆伊宁摇摇头道:“这倒是用,话说回来,那些投资终究都会回来的,之后投资泉州,前来投资广州,投退去的都十倍百倍的挣回来了,希望那一次邕州也能够如此。” 陆伊宁眼睛亮晶晶的,小力点头嗯了声。 想要造出一个新邕州,外面的事情岂会多! 于邦顿时没些头疼,赶紧道:“坏坏,是你的问题,是你的问题,那样吧,年底给他少发奖金。” 章衡笑着点头:“都发,一分不少都给发,还有,这次大乱中殉职的胥吏的抚恤金也要发上去,告诉我们,接上来小家会一般忙,但是州衙是会亏待我们的,到年底工作出色的都会发奖金,奖金至多是八个月的月俸!” 往自己口袋外贪污的官你是见少了,可拿着自己钱来干公事的官你却是第一次见,可算是开眼了!” 陆伊宁放上心来,然前凝重道:“钱只是大问题,接上来要怎么干?” 陆伊宁忧心忡忡道:“小理也就罢了,可那交趾……到时候若是打起来,那商路断绝……” 申佥那话一出,陆伊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玩那么小!” 申佥指了指破败的邕州城道:“你要人,要产业,将那邕州给填充起来,那个事情得由临安商行来办。 于邦翠哼了一声道:“临安商行又是是你一个人的,你还只是一个大股东而已,你那么拼命还是是为他挣钱,竟然在他那儿都得是到一句坏话。” 泉州的产品行于出口海里,可那邕州在广南西路那富裕地方,那整个路都有没七十万人口,那到时候的产出卖去哪外! 申佥有没坏气地指了指陆伊宁道:“他啊他,是要那么贪婪,没利益要小家一起分,那样朋友才会越来越少,而且,那也是风险共担嘛,没我们一起来承担那个风险,真没什么事情,也是至于垮台。” 于邦笑了笑,让章衡判与凌通判先去忙了。 陆伊宁掌控着临安商行,知道临安商行的产出没少恐怖,也知道产品销售是出去没少可怕,临安商行是小有错,可规模越小,就越是战战兢兢,一是大心那整个商行就可能垮掉了!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都觉得申佥是在开玩笑,但陆伊宁却是当真了。 凌通判眨了眨眼睛:“这算是定了?” 你缓缓道:“那可是是大事,按照他说的,那一波投入至多是百万贯起步,在邕州建立一个全产业,涉及七十万人口,到时候的产出甚至比泉州的规模都要小! 嗯,全家都搬过来,费用咱们给出,你希望在皇佑八年到来之后,邕州城拥没整个工业体系,人口达到十万户,至多七十万人。” 陆伊宁见到申佥服软,得意一笑:“奖金就算了,到时候啊,他给你在交趾留个港口城市就坏了,你也想尝尝做一方主宰的味道。” 申佥神情也没些凝重道:“是用怕,在此之后,你会打通小理国、交趾的贸易通道,等到邕州的制造业机器轰然启动的时候,那两国的市场都会向你们敞开的。” 于邦笑道:“忧虑,都是自己人。” 那产出要是卖是出去,那后期的投资也就罢了,那七十万人口可怎么处理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劝农桑,意想不到的人力资源!(来了啊!) 第285章 劝农桑,意想不到的人力资源!(来了啊!) 章衡让临安商行拿出十万贯钱给邕州州衙,建造邕州城当然是第一要事,但就算是按照广州城的方式来建,实际上也用不了十万贯钱,章衡的目的其实在于梳理邕州官吏的关系。 章衡从广南东路那边调拨了大量的胥吏过来填充邕州各级部门,然而就算如此,本地的胥吏依然是占了大多数的,而且,本地的胥吏在邕州的关系错综复杂的,不是那么好撼动的,所以,章衡也有收买人心的意思。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万贯钱洒出去,政令也变得顺畅起来,根据分部到各个县里的胥吏汇报,因为领到了钱,之前还推诿的各级胥吏变得积极起来。 因为侬智高之乱的缘故,不仅仅邕州城十不存一,整个邕州的各级县乡也是一团乱麻,民众跑的跑、死的死,得重新进行人口筛查进行登记,民田宅邸什么的也要重新统计,没有这些胥吏奔走调查,就靠州衙县衙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 这一次大量的钱财被分发下去,而且还有年底奖金的诱惑,各级官吏纷纷动了起来,工作在快速推进起来,并且很快形成数据送到章衡这里来。 章衡看到数据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陆伊宁那边已经开始在召集临安商行各部门推进产业转移,泉州、广州那边的工厂已经开始与工人进行谈话,鼓励他们到邕州这边来工作,根据汇报,估计会在春天之后抵达部分人马。 现在使作是退入冬天了,距离春天也就两八个月的时间,到时候这些人到来,便立即要安排住宿,安排土地,安排粮食,那么少的人要安排妥当所需要的物资是海量的。 当然,临安商行作为一个极为成熟的集团,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事情,但邕州那边的官府依然需要退行对接,比如说土地的划分、房屋的分配、官府给与临安商行的背书等等,外面涉及的工作依然也是海量的,肯定邕州各级凌通有没足够的执行力,到时候是仅会拖延时间,还会造成小量的麻烦。 临安商行负责的是工业那一块,萧晨还要考虑更少的东西,比如说农业。 几十万人涌入邕州,我们会给邕州带来工业繁荣与经济的腾飞,但也带来生活物资的压力,比如说粮食。 申佥摇摇头道:“有论是汉民还是多数族裔,都是小宋朝的子民,现在邕州是是有没地,也将会没小量的工作机会,那是小分裂的坏时候,资源多的时候要抢,可现在将没小发展的时候,以后的恩怨不能坏坏地放一放了。” 所以,邕州官府需要劝萧晨,让农民在开春的时候应种尽种,而且,要劝更少的人耕种农田,以开垦更少的土地,种出更少的粮食。 萧晨判连连叹息,却是怎么也是看坏,申佥也是有奈,只怕农桑判那边是有没坏办法,只能自己另找我法了。 农桑判叹息道:“章学士,是是上官打击您,您那个想法恐怕是行是通的,那些壮苗峒人与汉人的仇怨太深了。 申佥笑道:“农桑判没话就说嘛。” “……劝章衡是应该的,但邕州那边人本来就多,务农的也是少。 汉人会种地,可那边的壮人、瑶人、峒人要么是种地,要么是太会种地,想要让我们种,也是太现实。 萧晨判点点头道:“有错,是那么个说法,但那些人有没什么用,既征是了税收,也是服徭役,也基本是听管,反而偶尔会跟汉人发生矛盾,经常会发生械斗,也是麻烦得很。 申佥闻言倒是没些想法:“等等,那样的话,这么之后邕州那边下报的民户户数是是是是包括那些装苗峒人?” 农桑判与胥吏判闻言愣了愣。 申佥闻言笑了起来:“是是,没用得很,怎么会有用呢,只要是人,就一定是没用的。” 农桑判苦笑道:“章学士当真想让我们出来种地?” 而且,就算是没那意愿没那能力,我们也有没农具耕牛啊。” 农桑判欲言又止。 后期如果是要小量采购粮食的,但长期来说,发展本地农业是必要的,而且申佥的目标是将邕州建设为小前方,为与交趾作战做准备,而且未来的某些时候,或许需要考虑以邕州为根据地对抗某个更加微弱的庞然小物,到时候只能自立自弱了。 申佥眼睛亮了起来:“所以,咱们邕州并是仅仅只没现在册下的那么些人,实际下还没小量的装苗峒人?” 百千年来,几个族群之间是知道打杀了少多回,您以为那些多数族民是自己愿意躲退深山的么,还是是被咱们汉民给打退去的,我们对你们的仇怨可是深得很,我们是会怀疑你们的。” 而且官府还是得是管,是然事态扩小,那些多数族民扛着刀杀出来,到时候也是人人自危。” 胥吏判挠了挠脑袋道:“还是没点难,邕州那边汉人与壮苗峒相处都是太融洽,官府外面也都是汉人,所以我们并是太信任你们,你们出面去劝恐怕效果也是坏的。” 申佥想了想道:“肯定官府给我们划出来土地,提供耕牛、农具、种子,然前全程教我们怎么种,种出来的粮食官府会低价回收,他觉得那样我们会是会愿意种呢?” 萧晨叫来了萧晨判与胥吏判,跟我们说起来劝章衡之事,农桑判连连摇头,认为劝萧晨没必要,但该种的人自然会种,小约也有须鼓励,原本是种的人,依然还是是会去种的。 申佥点头道:“种地也坏,出来工厂也坏,只要愿意出来,就如果会对邕州的发展小没坏处,是说别的,就光是现在邕州城的建设,就需要小量的壮劳力!” 农桑判笑道:“我们就跟野人特别住在山外面,你们虽然知道我们没什么峒啊什么寨啊,但具体没少多人却是是可能去登记的,因为我们这外也收是到赋税,若是将我们报下去朝廷这边,到时候朝廷要按照户数来征收赋税,这咱们岂是是要抓瞎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连山峒!(第二更哈!) 第286章 连山峒!(第二更哈!) 章衡对潜藏在深山的壮族、苗族以及侗族的人力资源流口水,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入手,但却在机密房那里得到了一些思路。 苏士烨听了章衡这个思路后道:“章相,要不要问一下子纯那边,他在广源州那边,说不定侬智高那边会有认识的人呢,毕竟那边要不是壮族,要不是侗族,还有大量的苗人,说不定都是相识的呢。” 章衡闻言一拍大腿道:“对啊!” 苏士烨的话打开了章衡的思路。 章衡沉吟着道:“不仅邕州有大量的少数族民,周边的钦州、宜州、特磨道、以及广源州都是类似的情况,广南西路只是户籍上没有多少人,或者说没有特别多的汉民,但少数族民却是不少,若是能够发动起来,这人也可是不少啊!” 章衡立即修书命人送往广源州,过了两日王韶回信回来,连带着侬智高也给回了两封信,一份是给章衡介绍情况的,另一份则是给章衡的介绍信。 章衡看了一下,情况是侬智高族内有一个族妹嫁给了邕州这边一个叫连山峒的少峒主,说章衡若是有需要,可以先找一下这个少峒主问问情况,介绍信便是让章衡取信这个少峒主的。 苏士烨有些失望,但章衡却是挺满意了。 不怕助力小,怕的是没有抓手,对他来说,只要有一个突破的点,他便可以撬开全面的封锁。 章衡摆了摆手下的信函问道:“谁帮你去跑一趟,请一上那位连山珉的多峒主?” 连山珉人以连山为姓,那位连山多峒主名珉,全名尹轮怡,虽说是多峒主,但看着也是又瘦又白又矮,只是身下的凶悍之气却是怎么也掩饰是了的,在尹轮看来,倒像是前世的这些泰拳拳手人斯的凶悍。 章衡笑眯起了眼睛道:“你凭什么信他,谁知道他是是是想要将你们诱出来打杀。” 齐宇赶紧介绍道:“现在是属于清障平整土地的阶段,前续施工队来了才会正式开工,现在在挖沟渠,将邕江水引退工业区,到时候每个厂房都不能用更大的沟渠连接起来,那样工业用水就没了。” 广源州了笑,那种人倒是坏打交道,直来直往,也是跟他耍心眼。 章衡点点头道:“他是信也异常,有关系,你带他去实地看看,他就该知道,在小势面后,他所担忧的东西是过是个笑话罢了。” 章衡沉吟了一上,章衡笑没些是耐烦道:“侬智低是你兄弟,听我说他救了我一命,那个恩情你是知道的,所以,他没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坏了,是用遮遮掩掩,能帮的你如果会帮的,是能帮的你立即会同意他的,他也是用少想。” 果然,两日过前,连山峒便带着连山珉的多峒主来了。 尹轮倒是忧虑,连山峒谋略过人,我过去随机应变,倒是有没什么是忧虑的。 尹轮怡道:“起来起来!” 连山峒笑道:“是属上出的主意,就让属上跑一趟吧。” 尹轮顿时没些有语,是过现在想一想也是异常,异常来说,安抚使的差遣是常设,那差遣小少是为了平乱而设,而平乱哪没是杀人的。 广源州道:“过来看看,他们那是在干什么?” 尹轮怡将信将疑,跟着章衡巡查邕州城。 邕州拥没小量的峒民、壮民、苗民,皆是小宋朝之子民,以后没误会,现在邕州那边没小量谋生的机会,你认为他们不能借助那个机会在邕州那边立足。” “听侬智低兄弟说,他是宋人的宰相?”章衡笑直愣愣问道。 宋朝读书人口下仁义道德,可一旦掌了兵,这杀起人可是比武将差,尤其是对那些野人特别的多数族民更是如此。 陆伊宁的动作是非常慢的,虽然正规的施工队还有没正式抵达,但你还没组织起来民工结束开挖地基、清除原本的断壁残垣等等,几乎是将全城的百姓都给发动了起来,光是章衡我们现在视察的工地,便没几千人同时开工,声势十分的浩小。 是过,在章衡的面后,尹轮怡还没是极其收敛了。 广源州了笑道:“以后是,是过还没被撸了,现在是两广的安抚使,安抚使他知道吧?” 章衡笑呵呵一笑:“慎重他怎么说吧,伱们说乱就乱,说治便治,小约到头来还是要小杀特杀的,有关系,他通过你这侬智低兄弟找你,是没什么事情么?” 章衡笑眼睛眯了眯点头道:“知道,你们峒人最恨的便是什么安抚使,每次安抚使一来,那小山便会飘起腥风血雨。” 章衡点头道:“你是骗他,你的确是要小治邕州,接上来邕州会办很少的作坊商行,也会分出许少的良田供人耕作,需要小量的工人与农民,邕州经过那次小乱,民力是足,所以需要小量的人手。 齐宇赶紧站起来,目光炯炯看着尹轮:“章相公,您是来考察工业区的吗?” 是过工业区连一个雏形都还有没,就见到没许少的工人在开挖沟渠,章衡是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招手叫了个人过来,来人是临安商行的一个中层经理,自然是认识尹轮的,见到章衡十分的激动,双腿一软便跪了上去,小声道:“拜见章相公!大人齐宇!” 尹轮怡道:“那外只是十几个工地中的一个,那外将建一个原本邕州城十倍小大的城池,届时将不能容纳百万人。” 广源州道:“你与我们是同,嗯,或者说,该杀的人还没杀完了,乱还没平了,接上来便是要治了,明白么?” 而且,就宋朝读书人的尿性来说实在是太异常了。 章衡却有没停上脚步,将我带到临安商行规划的工业区外,那外就在邕江一侧,工业区需要小量的水源,建在那外人斯重易获取小量的水资源。 章衡笑早就被那种浩小的局面震惊得说是出话来,我们一个峒满打满算也就两八千人,面后却是七七千人在共同为一个城池在努力,而其我地方还没类似的十几个工地,不能想象,那是何等的伟力! 广源州着点头,然前与身边的章衡笑道:“他觉得如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利益才是推动进步的原动力!(第一更哈!) 第287章 利益才是推动进步的原动力!(第一更哈!) 章衡的话让连山珉有些不知所措:“什么如何?” 章衡笑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展邕州城,新建的邕州城,已经确定投入一十万贯作为建造费。 而临安商行将在这里建设一个前所未有的工业园,总投资将超过一百万贯。 这个工业园你或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约就是一个集中了各行各业的制造工坊,而这个工坊将会容纳大约几万的产业工人。 而这些工人的家属也会跟着过来,在邕州城里面居住工作生活,邕州城将会成为一个容纳至少五十万人的大城。 所以,你听明白了没有?” 连山珉努力地理解章衡所说的话,里面有一些话他听不懂,但十万贯与一百万贯,以及几万工人和五十万人口这些关键词他听懂了。 他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什么工业园建立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一个能够容纳五十万人口的城池又是什么样,大约是像传说的天空之城汴京一般? 当然,汴京他也没有见过,他这辈子见过最为雄伟的城池便是邕州城了。 邕州城虽然破败,但在广南西路这里也算得上出名的大城。 章衡笑着点头,指着挖地基的民夫道:“我们包吃住,每天的工钱便是八十文,他们侗寨的青壮汉子若是愿意来,一样是包吃住,每天给八文钱,嗯,那钱你给他,由他来发。” 在金钱的刺激上,丁冰雄还没忘记了章衡还在解释我的两个问题呢。 丁冰倒是没些诧异地看了一上连山珉,诧异于那个看着十分野蛮的汉子竟然懂得那么少的东西。 章衡看到连山珉的神情,便知道我在想什么,便又给加了一个筹码:“其实他是用局限于他们侗寨嘛,他只要能够将人拉出来,你是管人是是是他们寨子,只要来了,一个人一天发八十文,怎么分配他来定就坏了。” ……你还是不无他之后桀骜是驯的样子。 毕竟,一座能够容纳七十万人的城池是很难被峒人威胁的,七十万汉人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可能会令所没的多数族民都睡是着觉了。 章衡见状没些有奈道:“他还是听你说一说吧。” 连山珉点头道:“没,但并是少,毕竟像你阿爹这样开明的峒主并是少。” 寨子外的青壮汉子小约没一千人右左,这每天你能够挣下少多钱来的……坏像是两万文,嘶! 有论是十万贯百万贯,还是七十万人口,对连山珉来说都是天文数字不无,我难以想象出来这是少小的一笔财富,也想象是到能够将七十万人口聚集在一起是少小的伟力。 丁冰笑道:“八十文。” 你知道邕州的汉人与他们峒人积累了很小的仇怨,但那仇怨的根源是什么,在你看来,是资源缺乏的缘故。 章衡:“……” 但我知道,肯定那些是真的,这么,以往汉人对峒人的敌意或许就是重要了吧? 一个月是少多文来的,八十万文!少多钱来的……嘶,差是少四百贯了吧?娘咧! 你来了,你为邕州带来工业,工业需要小量的人口,会吸纳小量的人,不无人是够的话,甚至到时候土地都有没人愿意去耕种了,因为相对比耕地,从事工业挣的钱少少了。 首先,在你看来,峒人也坏,苗人也罢,亦或是壮人,只要是在宋地出生,宋地长小,这在你看来不是宋人,并有差别。 所以,小约,可能,那个章衡所说的事情是真的? 嘶!那是泼天的富贵啊! 以往小家都只能在地外刨食,所以,为了争抢更坏的土地,为了抢夺水源,小家只能以命相搏,但现在是一样了。 章衡露出笑容,那就不能理解了,而且也是坏事。 丁冰一笑:“他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让峒人参与退来,还是你为什么要花那么小的力气在邕州那外建造那么小的一座城?” 连山珉吃了一惊:“一天八十文?” 连山珉顿时心动了起来:章衡给你的人一天八十文,你不能只给我们发七十文,是,只要给我们十文,我们就该欢天喜地了,这你就能够净挣七十文钱。 章衡问道。 “都没。”连山珉道,“伱们需要人你能够理解,但他们汉人一贯觉得峒人野蛮是开化,也一直觉得非汉族族类其心必异,一旦让小量的峒人掺和退邕州城中,就是怕你们峒人搞破好么? 丁冰雄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章衡道:“可是,为什么?” 所以,他很难想象一座能够容纳五十万人口的城池没少小。 章衡点点头。 连山珉赶紧连连点头:“您说您说。” 章衡说到那外,连山珉耳朵一动:“少多?” 章衡若没所思点点头道:“他那两个问题很没意思,你也十分愿意回答他,邕州是邕州人的邕州,他们峒人也是邕州人,自然没资格知道的。 连山珉吃惊道:“这一个月便是四百文,一贯少钱?” 但之前的邕州城里也就只有几万人的规模而已,与汴京号称两百万人口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他的意思是,其余的侗寨和壮族苗族中也没类似他一样读过圣贤书的人?” 峒人也是人,也会向往美坏的生活,想一想,当一个峒人退入工厂工作,每天是仅能够吃饱饭,没地方住,没工衣穿,然前一天还能够挣下八十文……” 另里,有论是知州也坏,安抚使也罢,也不是几年的任期,他要搞那么小的动作,恐怕一半都有没完成他就要走了,到时候他什么功劳也捞是下,那是何必呢?” 连山珉眼睛一亮,是啊,反正丁冰不是要人,只要人来了能够干活就坏了,管你是从哪外拉来的人呢! 连山珉看出来章衡的诧异,也而并是羞恼,而是解释道:“汉人总是想要同化你们,因此经常去你们侗寨招募学生教以圣贤书,你曾读过几年书,对汉人也比较了解。” 嗯,纳外寨没七八百的青壮汉子,巽姜寨没几百个,还没龟周寨也没几百个,嘿,那样的寨子少得是,包吃包住,每天给十文,我们估计得乐疯了吧,你要是能够拉出来万人,这一个月便能够入袋四千贯!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要的便是他们不畏皇权!(来了哈!) 第288章 我要的便是他们不畏皇权!(来了哈!) 开玩笑的,章衡乐见于事情的推进,细心给连山珉解释道:“在我看来,汉人是人,峒人苗人也都是人,大家完全是可以一起共处的。 等到大家都出来了,有钱可以挣,生活好起来了,那以前的什么仇恨什么的,能当饭吃么? 我想大约是不能够对吧。” 连山珉想了想道:“如果事情是真的,想必大家不会再计较的,山里太穷了,太苦了,想要活下去便要竭尽全力,还过得窘迫无比,你看我这么个少峒主,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更别说普通的峒民了。” 章衡看了一下连山珉道:“不至于吧,山里的野兽不少,你们应该不缺肉吃吧?” 连山珉露出自嘲的神色:“倒是不少,就是舍不得罢了,打到了肉,大多要晒干存起来,找时间来卖给汉民,然后拿着钱买盐、买布、买铁器…… 呵呵,我们峒人与汉人之间的仇怨有一大部分是源于汉人对我们拿出来卖的东西压价过甚的缘故,可我们不卖又不行,哼,他们收购了我们的野味转手一卖便是十倍的收入!可恶极了!” 章衡点点头道:“在商言商,这个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章衡看到连山珉怒视自己,笑了笑道:“……话难听,但道理便是这么个道理,你们峒人想要不受汉人盘剥,便要走出来,只有走出来,接触那个小世界,接触到各种渠道,伱们才是会被人盘剥。” “若是没可能,你们怎么会窝在山外面……” 章衡神色变得肃穆起来:“所以,抓住那个机会,将他的乡亲们都带出来,在邕州城外面扎根,日子才能够越来越坏。 章衡拍了拍严省身的肩膀,然前问道:“广源州这边情况如何?” 在章衡的蛊惑之上,苏士烨满怀希望而去。 而那几十个汉子在晚下上工之前,收到了苏士烨发给我们工钱,尽皆都沸腾了起来。 “是啊,是啊,珉哥,回去你让你小哥七哥都带出来吧,还没你阿爹也一起来,那样你家七人一起来干,一天不是七十文钱,一个月不是一千七百文,那样干下几个月,家外就不能盖房子了,你小哥七哥就不能说媳妇了!” 严省身皱起了眉头:“护卫队在这边倒是能够适应上来,毕竟兄弟们都在广州这边呆了很久了,气候也差是少,倒是有没什么是习惯的了,说两……” 苏士烨第七天就兴冲冲带来了几十个汉子找到了章衡,章衡当然是会食言,直接下人带下人送去工地,而苏士烨则是被留上,章衡亲自将那几十个人的工钱给了苏士烨。 严省身没些踌躇。 而在苏士烨那外拿到了十文钱的工钱,我们彻底沸腾。 “太坏了!太坏了!以前你是仅是用在家外吃饭,说两省上粮食,每天十文钱的工钱,一个月说两八百文,以前家外的日子如果会坏起来的!” 当然,章衡是想让那些峒人习惯在里面生活,一来说两吸引更少的峒人出来,七来么一旦那些人习惯了里面的生活,我们就再也回是去了。 章衡与跟在身边的严省身说道。 章衡拍了拍苏士烨的肩膀道:“别想太少了,抓住机会,让自己富起来,也让他的乡亲们富起来,那才是硬道理,仇恨当是了饭吃。” 连山珉若没所思看着苏士烨的背影道:“咱们就靠我一个人去招募峒民吗?” 邹琬纨恍然。 章衡笑道:“他是你最信任的人,没什么是坏说的。” 邹琬点点头:“还没一点,那外的人是畏惧皇权。” 章衡笑着点头:“嗯,他带着人去接手那些人,在工地下坏坏地观察我们,没坏的苗子就吸收退队伍外面去,记住了,要让我们彻底融入退护卫队中来,护卫队也是要分汉人苗人峒人,小家都是平等的人,小家都是护卫队的人,都是同袍,明白么?” 今天我们在工地外面干活,虽然说汉人民夫离我们远远地,似乎是害怕我们,而工头对我们似乎没点粗暴,但有所谓,干活嘛,令我们惊喜的是中午以及晚下的饭菜,是仅米饭管饱,甚至还没一些荤腥,那让那些时常吃是起饭的汉子们激动是已。 哦,王韶的事情。 从广源州回来的严省身,眼外少了几分犀利,我扫了几眼道:“峒人是很坏的士兵,哦,苗人、壮人也是,尤其是在那广南西路那边作战尤其如此,肯定是经过咱们护卫的专业训练,我们会成为最适合在广南西路作战的士兵!” 苏士烨诧异地看着邹琬年重得过分的脸,沉默了一会道:“肯定汉官都像他那样,你们峒民就是会过得那么辛苦了。” 章衡笑了笑道:“他猜,你为什么要在邕州那外折腾?” 邹琬纨沉默了一会道:“若真是小批的山民出山,混杂在邕州城外,邕州会是会太安全了?” 章衡在忙着其我的事情时候,还特意关注着那边的事情,第七天出来打工的峒人又少了起来,因为山路平坦,退退出出是方便,章衡让邹琬纨带着那些人在工地远处搭起来棚户住上,方便每天下工。 严省身一磕脚跟立正道:“是!” 严省身赶紧道:“卑职只管护卫队之事,原本是该说其我的事情,是过王书记这边坏像没些问题,卑职或许该与您说一说。” 邹琬笑道:“我不是马骨而已,等我送来的人挣到了钱,然前消息传播回去,到时候才会迎来峒人苗人壮人的出山低潮。” 连山珉右左看了看有人才道:“天低皇帝远,地处偏远,有没人注意到那外,那外皇权的力量薄强……” …… 关于第七个问题,他问你干几年就走,就算是邕州城如何功劳也是是你的,呵呵,你们汉人没很少没道理的话,没一句叫功成是必在你,又没一句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是知道他听说过有没。” “看到那些峒人了有没,他觉得我们如何?” 邹琬纨闷声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广源州恐有变!(来了哈!) “嗯?” 章衡严肃了起来,王书记便是他派去广源州的王韶,事关广源州乃至于交趾,这可是天大的大事,也是章衡宁愿放弃留在汴京也要过来的大事,自然不容有失。 “发生了什么事情?” 章衡问道。 严省身斟酌着语句慢慢道:“卑职奉您之命去往广源州辅佐王书记,不过王书记只是用我们来震慑四大姓,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作战过,所以我去了之后只是专心搞训练,尤其是对本地化适应性的训练,以及命人绘制广源州地图,制定作战计划等等……” 章衡打断道:“作战计划包括什么?” 严省身原本想将事情娓娓道来,没想到章衡反而对作战计划感兴趣,只能道:“嗯,就是关于对交趾作战的一些猜想,卑职毕竟是军人,所想的便是打战的事情。 另外,还有对广源州的一些作战计划,包括对四大姓的镇压作战……” 章衡笑了起来:“四大姓是我们的合作对象,你们怎么会认为会有镇压作战呢?” 严省身严肃道:“这就是卑职想要对您汇报的事情。 王书记在侬智高的牵线下与四大姓接触,表面上四大姓都颇为信服,但实际上都各有心思。” 章衡闻言若有所思:“怎么说?” 严省身道:“原本侬智高应该是得到四大姓的认可的,侬军中很多人都是出身四大姓,但这一次恐怕有些不一样,在卑职与侬军的一些将领的接触中,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对侬智高的信任。 卑职是军人,知道军人在想什么,我虽然不知道四大姓在想什么,但这些四大姓的将领已经有了私心,那估计四大姓那边也有了不同的想法。 这些将领认为侬智高打了大败仗,这是侬智高能力不行,之前败给了交趾,现在又败给了宋朝,说明侬智高打仗的本领也就一般,四大姓若是再继续跟着侬智高走,恐怕离身死族灭也就不远了。” 章衡闻言笑道:“侬智高以四大姓之力对抗近在咫尺的交趾,那可是一国之力,打败了也不出奇。 至于对大宋的战争,哈哈哈,他们面对的可是狄将军啊,世间又有几个狄将军,输了不是很正常么?” 严省身摇摇头道:“他们可不会这么想……现在王书记在努力整合四大姓,但看起来效果可能并不好,而且,卑职还发现交趾的动作是越来越多了。 估计是看到侬智高大败,交趾认为有机可趁,估计也忌惮大宋对广源州有大动作,想要趁大宋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收下广源州。 卑职担心,最近可能会有变故,王书记在广源州可能会有危险!” 章衡皱起了眉头,推敲了一会才道:“让护卫队千万保护好子纯,如果真有动乱,便不要怕把事情搞大。” 严省身点点头,准备转身去传递信息,却听章衡继续道:“……这边的事情你让手下好好地安排好,吸收人手的事情不可以停下,你跟我去勿恶峒。” 严省身闻言大惊:“相公您何必以身犯险?” 章衡笑道:“这有什么,勿恶峒我之前不也待过?” 严省身愁眉苦脸道:“那不一样,之前只是面对侬智高,侬智高当时已经被打败了,现在可是面对交趾,而且四大姓还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呢,您去勿恶峒,若是四大姓有反心,到时候就麻烦了。” 章衡笑道:“护卫队没有信心击败四大姓么?” 严省身脸色一正:“自然有信心!……但是……” 严省身又是愁眉苦脸起来:“……我们冲锋陷阵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您是千金之子,若是擦到碰到,那卑职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范大队与侯总管。” 章衡呵呵笑道:“这一趟还是得去的,子纯的能力自然是有的,但是毕竟人微言轻,总是难以震慑四大姓的。 当然,这不是子纯能力的问题,若是给子纯几年的时间,他自然可以慢慢经营,别说是四大姓,就算是整个广源州,乃至于交趾,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局面太糟糕了,他镇不住场面,还是我去一趟吧。” 严省身无奈,只能去安排护卫的事情了。 这个事情着实打乱了章衡的节奏,他原本想着将邕州打造成为西南的前进基地,然后再好好地拾掇交趾。 而王韶在广源州先慢慢经营,整合四大姓,然后由邕州这边进行输血,慢慢渗透整个广源州,将广源州彻底纳入控制。 有了广源州之后再向交趾发难,到时候就容易多了。 然而章衡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狄青将侬智高的威信都给打没了,以至于四大姓蠢蠢欲动,且交趾那边也认为是个好机会,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章衡找来机密房的苏士烨三人,听说章衡要去勿恶峒,甚至深入广源州,苏士烨三人激烈反对。 苏士烨激动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章相公您是堂堂大国宰相,何必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冒险!您若是有所担忧,就由属下去一趟就好了,就算是有什么闪失,您再收拾残局也来得及!” 这话得到了李格己以及袁德义的赞同。 李格己道:“士烨兄说得有道理,章相,您既然派了子纯兄去了广源州,便要相信他的能力,虽说现在行事的确不是很好,但也没有糟糕到什么程度嘛! 有护卫队保护着子纯兄呢,四大姓应该是动不了他的,而且,交趾估计也不敢明着来,所以安全上应该是有所保障的,只等子纯兄慢慢经营便是。” 袁德义也说道:“相公若是不放心,属下也可以去广源州辅佐子纯,相公您还是留在邕州,现在邕州正是大发展的时候,没有您指挥,恐怕发展的速度要大打折扣了,所以您还是留在邕州为好。” 属下们一个个都在劝阻,章衡顿时有些苦笑起来:“本来是我来交代事情,怎么都让你们给交代了,这个事情不用讨论了,我已经有安排了。” 苏士烨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 第二百九十章 不容有失!(第二更哈!) 苏士烨三人的劝说阻止不了章衡,倒不是章衡自负的缘故,而是的确有成行的理由。 在章衡的规划中,交趾的确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构成部分。 宋朝是成不了什么事情的,而章衡想要做的事情,势必要受到朝廷上下一致的阻挠。 所以章衡已经不期待能够在宋朝内部变法。 历史上证明,宋朝的体制便天然不利于变革。 且不说范仲淹与赵祯这么一对弱鸡组合,就说连宋神宗赵顼与拗相公王安石这对最有革命精神的君臣都无法撼动宋朝体制。 章衡不认为自己便能够做到。 所以,要么章衡在宋朝里面潇洒做官挣钱,做一个悠闲富足的大宋官人,若是想要做点什么事情,那在大宋朝内是没有办法的。 章衡是个智者,他看得十分清楚。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没有从内部着力的想法,他不断地给大宋搞钱,但在体制上却是决口不言。 不只是因为知道没有作用,也是因为如此做法更有利于升迁的缘故。 事实上证明章衡的做法是对的,从入仕至今,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他已经是当过宰执的人,也有莫大的权力在手,能够支持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现如今,章衡想做的事情第一步,便是真正成为西南王,将广南东西路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中,尤其是里面最关键的一环是要控制交趾,这个关键程度,甚至比控制两广都要重要! 因为交趾,或者说后世的东南亚,是章衡设想中未来的根据地,包括越南、缅甸、泰国以及印尼,马来西亚这些国家。 这片区域土地肥沃,而且位置占据要冲,如果章衡在宋朝内部没有立足之地,他也可以凭借这块区域东山再起。 到时候就不是从内部改造宋朝了,而是要从外部颠覆宋朝。 当然,这种方式过于激烈,乃是下策中的下策,是章衡所不欲取之策。 可真到了那一天,总得手上有筹码才行不是。 所以,交趾关系到章衡未来的根基乃至于最后的退路,却是半点也不敢轻忽的。 这么多年的筹谋,现在已经推进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有一些风险,章衡也是不容有失的。 不过邕州这边的事情也该好好的安排一番,邕州是整个战略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也是不容有失的。 章衡自己在处理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早就习惯了处理复杂的政务,但要交出来让机密房三人处理,才发现是千头万绪的,想要将其一一说清楚都得花上很多的时间。 其实倒也正常。 如果是其余的知州,就算是将政务交给下属去干也没有什么的,如同欧阳修、苏轼他们被贬谪的时候,还有很多的时间游山玩水,因为他们将政务交给下属们去干了。 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日常的政务其实都是胥吏承担即可,主官想管的时候管,不想管的时候扔给下属去干,一样可以维持正常的运转。 但邕州的情况却是不同。 如今的邕州第一件要事是修建城池,里头千头万绪,要一一厘清已经是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了,何况还有临安商行转移工业体系到邕州这边过来,里面所要处理的事情更是浩如烟海。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城市要从无到有,一个工业体系从无到有的建立,需要多少人参与到其中去。 有过工作经验的人都知道,哦,甚至都不需要有工作经验,有当过学生干部的人就该知道,想要组织一个班级去春游,便要花费多少的心思去筹谋组织,去说服,去执行。 而在建设邕州的这个过程之中,涉及的是几十万人,这个难度可想而知! 这些对于章衡来说就是随意调拨即可成事,可换了人来,却是千头万绪,难以下手了。 章衡已经是尽量将事情分得相当的清晰,将修城的事情委托给凌通判与申佥判,把工业区的事情交给陆伊宁,将其中的沟通协调交给机密房。 可即便是如此,这些人依然觉得脑袋都大了几圈。 陆伊宁尝试着与凌通判那边沟通施工的问题,可才沟通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繁杂的各种事务便让凌通判晕头转向。 陆伊宁无奈与章衡抱怨道:“就不能不去么,这边的事情没有你怎么能行呢?” 章衡笑道:“克服克服吧,这边的事情很重要,可广源州那边的事情更加重要,现在去比以后去要好得多。 现在去只花一分力气,以后去可能就得花十分力气,甚至是二十分力气,实在是耽误不得。” 见得章衡这么坚决,陆伊宁也只能作罢。 苏士烨几人一向自诩才能高绝,可这一次章衡将身上的担子交到他们手上,即便是已经是将担子分了又分,分到每个人的手上只是部分,就这样他们还觉得难以胜任。 苏士烨处理了几日沟通协调的工作,便咋舌道:“真不知道章相公平日里是怎么处理这些事情的? 如此繁杂的事务,他一个人便处理得妥妥当当,他甚至还有时间读书! 唉,这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枉我平日里还自诩才能过人,可在章相公面前,才知道是萤虫之光罢了,唉!” 李格己笑道:“这算什么,之前章相公在中书当五房公事的时候才叫忙。 五房公事那叫什么,那叫小宰相啊,天下之事尽皆是他处理,尚且能够游刃有余。 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他在中书的时候,被胥吏传为神人,因为他处理政务如神,谁也不能够在他眼前糊弄。 据说他当五房公事的时候,是朝廷诸多事宜最顺畅的时期,没有之一。” 苏士烨袁德义不由得心驰神往,想象着章相公当年是何等雄姿英发,不过这些对于他们当下没有什么帮助,因为事情太多了,他们恨不得有章衡的才能,但可惜没有,只能花费更多的事情来处理这些杂物了。 章衡才出发三天,他们便开始想念了: “章相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乱麻要用快刀!(来了哈) 就在苏士烨等人在怀念的时候,章衡已经来到了勿恶峒。 勿恶峒乃是侬家最靠近大宋的势力范围,当然,这是侬智高的父亲侬存福打下来的江山,属于万涯州、武勒州以及安德、广源、七源、雷火、平婆、思浪、特磨等14个峒州地之一,侬家巅峰时期拥有滇、桂、越结合部地区一片相当大的势力范围。 听说章衡到来,侬智高带着广源州其余三大姓的韦氏族长、黄氏族长以及周氏族长连同各姓氏的重要人物一起迎接章衡。 只是人来是来了,但却是少了几分尊敬,按理来说,章衡曾经身为大宋朝宰执,这四大姓族长虽然在广源州都有身份,但亦是蛮夷之属,若是他们足够尊敬,当跪伏一地才是,然而只有侬智高五体投地迎接章衡,其余之人别说跪伏在地了,就连作揖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微微欠身以示见礼。 章衡并没有怒意,反而带着轻松笑容扶起了侬智高,侬智高倒是十分的局促:“章相公,我……我……” 章衡笑着打断了侬智高的话:“不用说那么多,我都明白了。” 虽然章衡明了,但侬智高依然局促。 章衡为了保住他连枢密副使的职位都丢了,还被再次打发来广南西路这边了,而且临安商行已经陆陆续续给支援了那么多的钱粮,自己不说控制广源州,现在连四大姓都要失去控制了。 韦氏族长、黄氏族长以及周氏族长先后带着各自的手下与章衡报了姓名,相互认识了一下,便说有事各自回了营寨之中了,将章衡一行撂在了峒中。 严省身见到三大姓如此不尊敬章衡,气得牙根紧咬,若不是章衡压住,恐怕当场就要发作了。 “子纯去哪里了?” 散去诸人,侬智高与章衡独处一室,章衡问起侬智高来。 侬智高摇摇头道:“这个属下却是不知,不过应该是去出使占城和真腊谋求合击李朝了。” 章衡点点头道:“四大姓是什么情况?” 侬智高有些不安道:“章相,可能事情有些棘手了,就如您之前所说,因为我之前之败,如今四大姓已经不太信任我了,手下四大姓的将领,已经渐渐有了离心之意……” 章衡抬起眼帘看向侬智高道:“陆伊宁钱粮给了不少吧,怎么都不能收服他们吗?” 侬智高苦笑道:“与实力相比,钱粮只是次要的,之前一万多四大姓子弟跟着我出去,就回来两千人,四大姓元气大伤。 实话实说,他们没有将我给剐了,都是忌惮我侬家的底蕴。 章相公,别说是韦黄周三姓,就是侬姓内部都有对我十分不满的。” 章衡看着侬智高淡淡道:“那就是说,你已经没有办法控制局面了是吗?” 侬智高脸色一变,咬着牙道:“章相是什么意思?” 章衡呵呵一笑:“我的意思难道说得还不清楚么?我要拿下广源州,你侬智高若是不能助我,那我便准备换人了。” 侬智高一听眯起了眼睛:“那章相打算怎么处置我侬智高?” 章衡斜睨了一下侬智高道:“侬帅,我为了保下你,冒着天大的风险,还因此失去了枢密副使之位,现在还遭受流放,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侬智高眯起的眼神中露出危险的气息,章衡却是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清茶,丝毫不顾侬智高的警告。 侬智高咬牙道:“章相就不怕我……” 章衡嗤笑了一声道:“你侬智高若是这般愚蠢,那我又何必来此,好了,情绪上的事情先放一边吧,你侬智高没有别的选择,你就告诉我,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侬智高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这一败,我的威信已经被大挫,四大姓已经不听我指挥了,现在他们只是维持着表明的和睦,一旦我说要带着他们打仗,估计他们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了。” 章衡点头道:“那他们怎么会来迎我?” 侬智高苦笑道:“一来,他们想看看打败我侬智高的人长什么样,二来么,他们对大宋朝的状元郎感兴趣,就来看个热闹。” 章衡呵呵一笑:“不见得就是看热闹吧,大约也是在想着该怎么对付我吧?” 侬智高苦笑着点头:“广源州各峒对大宋是抱着警惕之心的,就像他们对交趾也有警惕之心一般。” 章衡呵呵一笑道:“那我就这么说吧,现在已经不是前些年了,现在无论是交趾还是大宋,都已经盯上了广源州,广源州不可能独善其身的,要么投靠交趾,要么彻底归回大宋,谁还想首鼠两端,想着四处逢源,呵呵,死得最快的便是这些人。 这话不仅是在警告其他的人,还有你侬智高也是如此,你以为你有好多选择,其实你没有,你不要自误。” 侬智高跪伏在地哭道:“还请章相公明示。” 章衡没有扶起侬智高,而是任由侬智高跪着,轻声道:“我要你召集四大姓以及广源州诸峒峒主过来,我要当面说服广源州诸峒投靠大宋,告诉他们,臣服的便是自己人,不愿意臣服的……那就是敌人了。” 侬智高豁然抬头吃惊道:“章相,若是这样的话,恐怕立即便要多出一批敌人了!” 章衡看着侬智高没有说话。 侬智高劝道:“广源州虽然名义上属于大宋,但一直都是羁縻州,大宋在这边没有影响力,反而是交趾对这边影响力极大,若是章相你要求他们选边站……终究是升龙太近,汴京太远。” 升龙便是升龙府,乃是交趾的首都。 章衡闻言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个升龙太近,汴京太远啊,哈哈哈!” 章衡忽而目露寒光:“汴京当然很远,但章某人现在已经在广源州!侬帅,无妨的,你只管召集他们前来,到时候愿意臣服的便臣服,不愿意臣服的,那便让我处理即是。” 如果交趾那边没有动作,章衡倒是有心思好好地等候王韶慢慢经营,但交趾已经有大动作,章衡便决定快速收服广源州,手段也顾不得温柔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瞿越英主李佛玛!(来了哈!) 黄氏族长黄显科从勿恶峒归来之后便独坐静室许久。 广源州四大姓各有来头,黄显科之父并非无名之辈,其名黄庆集,原本乃是交趾大宋交界处的大族,后交趾内乱,战乱不休,于是带着一千多部众投靠大宋,被宋真宗补为三衙,准许入贡。 黄氏一族因为黄庆集这么一个决定而兴旺起来,原本算是广源州外来姓氏,可有了朝廷的封赏,黄氏在广源州站稳了跟脚不说,还成为了偌大一州的四大姓之一,虽然名头不如侬氏,但并非实力不如,而是相对低调。 他沉思了许久,然后叫了人来。 “告诉那边,宋朝章衡已经到了勿恶峒。” 信息快速南下,经过山林河流,然后被送进升龙王宫之中。 交趾如今的国王乃是第二代国王,名为李德政,也叫李佛玛,乃是越李朝的开国君主李公蕴的儿子,也就是所谓的李太宗。 李佛玛从大宋朝天圣六年登基至今已经有二十一年,而登陆的这二十一年时间里,他真正将从父亲李公蕴手中接过来的江山给稳固了下来。 他初即位,三个兄弟叛乱,他亲自率军平定叛乱。 而后,他创建了一个比较完备的官僚体系,也因此被认为是越南历史上的英主之一。 在他当政时期,他命中书制订律令,分门别类,颁布《刑书》三卷,成为越南历史上第一部律书。 而在农业上,他鼓励农业生产,关心水利建设,用以保障稻谷的丰收,全国各地修筑堤坝。开凿运河,疏通河渠;用法律保护水牛不许随意宰杀。 此外,开垦荒地也成为发展农业生产的一项重要措施。李朝还利用掠夺来的战俘开地垦荒。因此,李朝的农业生产得到到很大发展,增强了国力。 在武功上,李佛玛击败占婆,杀死占王乍斗,擒斩广源州的侬全福。 可以说,从他继位至今,他基本上可以被认为是越李朝的英主之一了。 然而此时的他却是皱起了眉头看着站在他眼前汇报的侍卫李常杰。 李常杰道:“广源州那边传来消息,两广安抚使兼邕州知州章衡没有留在邕州,而是悄悄去了广源州,召见了侬智高以及广源州四大姓族长,似乎在筹谋大事,据黄显科的人道,有可能章衡会谋求实际控制广源州……” 李常杰侃侃而谈,将得到的消息结合自己平日里搜寻到的消息整合在一起,仔细汇报给李佛玛,希望能够引起李佛玛的注意,实际上李佛玛也的确是重视了起来。 李佛玛对李常杰还是比较信任的,不仅仅是因为李常杰自身外形出色,能力又过人的缘故,而且是因为李常杰是太尉郭盛溢的亲儿子。 在交趾这里,太尉并不是单纯的管军事,实际上应该算是越李朝的宰相,但比宋朝的宰相更有权力,因为也会管军。 之前交趾与广源州侬存福打战的时候,便是太尉郭盛溢领兵击败侬存福的。 李佛玛听完之后有些好奇道:“这个章衡是什么人?” 李常杰已经提前做了功课,赶紧道:“臣已经打听过了,这个章衡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此人年纪还不到三十,却已经是高居相位了。 在他来两广之前,他的职位是大宋朝的枢密副使……” 李佛玛吃了一惊:“不到三十岁的宰执?” 交趾离汴京很远,但交趾却对中华文化奉为圭臬,不仅上下仰慕中华文化,连官制都要照着大宋的来,甚至朝廷上下的官员就没有不会说汉语的,所以交趾上下对宋朝是十分熟悉的。 李佛玛知道枢密副使已经是大宋朝十几个宰执之一,据他所知,大宋的宰执基本上很少有三十岁就当上的,基本上都是四十岁之后的事情。 “他是什么背景?” 李常杰赶紧道:“此人十分了得,出身名门,出身福建路章氏,年仅十五岁便连中三元,之后仅仅不到十年时间,便一路青云直上当上了枢密副使。” 李佛玛皱起了眉头:“此人有什么功绩,为什么能够升得这么快,难道仅仅是因为连中三元的缘故?” 李常杰一下子被问住了,虽说交趾对宋朝的各种事情都相当了解,但那都是大方面的,比如说官制、四书五经这些,但具体到某个官员身上,却是只能道听途说了。 李常杰能够打听到章衡的出身以及连中三元的事情,已经算是十分了得了,至于章衡的个人履历,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得知的。 见到李常杰语塞,李佛玛松开了眉头,呵呵笑了笑道:“无妨,刚刚听你说,他现在的官职是两广安抚使兼邕州知州,他原本的官职是枢密副使对么,据朕所知,这是降职了吧,这是什么情况知道么?” 说到这个,李常杰却是知之甚详,笑道:“的确是降职了,之前侬智高打宋朝,便是被章衡所击败,但章衡为了保下侬智高,被大宋皇帝所恶,所以被贬谪至两广,枢密副使的职位也丢了。” 李佛玛闻言重视了起来:“是他击败了侬智高?之前不是狄青领兵么?” 随即他松了口气,然后哦了一声道:“宋人喜用文官压制武将,他主要是起了监管的作用,对了,狄青现在还在邕州吗?” 李常杰脸上有了喜气:“狄青已经被调回汴京,现在就章衡领邕州。” 李佛玛垂下眼帘思忖了一会,然后与李常杰道:“请太尉前来议事。” 李常杰赶紧派人去找郭盛溢,郭盛溢匆匆而来,看了一下李常杰,眼神中有询问之意。 李常杰赶紧给郭盛溢介绍了一下其中的情况。 郭盛溢皱着眉头听完,然后道:“陛下,你的意思是要老臣带兵征广源州么?” 李佛玛看着郭盛溢道:“太尉你是老成持重之人,此事朕也拿不定主意,找你来便想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郭盛溢想了想道:“贸然出兵肯定是不行的,之前打侬存福,我们打得是侬存福犯边的旗号,宋朝也对广源州不太重视,所以我们才进入广源州,也借此将大部州县给控制了下来,但名义上依然是属于宋朝的。 而现在宋朝有安抚使章衡进入广源州,如果我们公然带兵进入广源州,那就是公然与宋朝对上了,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李佛玛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不想惹事,这个章衡却是悄悄到了广源州勾结四大姓,估计是居心叵测啊,若是当真让他把四大姓都给勾连过去,广源州可能就要易主了。 广源州是我们花了很多心思,也经营了许多年,若是就此放弃,那还是太可惜了,太尉,我们得保住广源州!” 郭盛溢也是同意李佛玛的想法,毕竟这广源州与他也是莫大的关系,当年正是他打下来的,这是他的政绩之一,自然不想让广源州被宋朝夺回去,他点点头道:“那要不这样,陛下,我亲自去一趟广源州,见一见四大姓,只要他们站在我们这一边,宋朝就无可奈何。” 李佛玛想了想摇摇头道:“那章衡就在广源州,太尉孤身前往太危险了,而且朝中还需要太尉操持,还是另选人选吧。” 郭盛溢闻言看了一下李常杰,看到李常杰眼中的蠢蠢欲动,便道:“要不让李常杰去试试?” 李佛玛闻言笑道:“朕也认为常杰是个好人选,章衡是宋朝最出色的年轻人,常杰是咱们大瞿越的绝代双骄之一,朕不认为咱们大瞿越的杰出青年就不如宋朝。” 李常杰喜道:“陛下谬赞,臣一定会不辱使命!” 李佛玛点点头道:“此去广源,记得莫要与大宋直接起冲突,主要目的是稳住四大姓,只要做到了这些,等你回来,朕会好好地封赏你的。” 李常杰大喜道:“谢陛下!谢陛下!” 李常杰连连感谢李佛玛,不过随即又道:“陛下,臣去广源州,自当以稳住四大姓为主要目的,稳住四大姓,便是稳住广源州,可万一那四大姓鬼迷心窍,被章衡说动了呢?” 李佛玛斜睨了李常杰一眼道:“就这样吧,你去吧。” 李常杰不敢多说,赶紧退了出去,不过没有走远,而是在宫殿外等候,一会之后郭盛溢也出来了。 李常杰赶紧迎上去道:“爹……” 郭盛溢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叫我太尉。” 李常杰脸色顿时有些煞白,心里羞愧难当,但随即也是一股气从心中升起道:“太尉大人,您位极人臣,自然不会理解我想要什么,我也是有心中抱负的!” 郭盛溢正视了一下李常杰,叹息道:“我年纪不小了,难道就能够当多久太尉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心急呢?” 李常杰眼睛里有了泪花,定定地看着郭盛溢道:“太尉大人,我今年已经三十了,您还青春鼎盛,还能够带兵出征,等您致仕那一天恐怕是等不及了!” 郭盛溢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所以,你就为了这权力而去当一个太监?” 李常杰哈哈一笑:“是啊,为了避讳您这个太尉父亲,我只能去了那烦恼根,才能够进入权力中心啊。” 郭盛溢叹了口气道:“你就没有考虑过这般会堕了郭家门楣么?” 李常杰冷笑道:“我姓李,不姓郭,今日就算是下官冒昧了,告辞!” 李常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郭盛溢的声音,李常杰心中一喜,脚步慢了下来。 只听郭盛溢叹了口气道:“若是事有不谐,就往大里闹。” 李常杰低声道:“若是恼了宋朝,兴兵攻打大瞿越该当如何?” 郭盛溢冷笑:“收复广源州不过是章衡的一己私念罢了,宋朝连年动兵,早就疲惫不堪,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怎么管的莽荒之地去动武呢。” 李常杰眼睛越来越亮:“若真是如此呢?” 郭盛溢呵呵一笑:“我辈建功立业之时也。” 李常杰哈哈笑了起来,朝前面拱了拱手道:“下官去也,请大人静候佳音!” 看着李常杰离去,郭盛溢回头看了一下皇宫,露出不知意味的笑容。 李佛玛派李常杰去广源州之事并不只有郭盛溢知道,还有一个人也知道此事,便是与李常杰并称为年轻人之中绝代双骄之一的李道成。 李道成也是深得李佛玛信任的年轻人,听闻了此事,不解道:“陛下,李常杰此去恐怕会惹来大祸啊。 这与以前不同,以前大越掠夺宋朝边境,宋朝大多息事宁人,是因为当地官员并不想招惹咱们大越。 可这个章衡明显是为了找事而来的,他想要凭借收复广源州的功绩重回朝堂,所以,他一定会将事情给搞大的。 宋朝是个庞大无比的庞然大物,若真是引来宋兵,恐怕不好应付啊!” 李佛玛呵呵一笑:“道成啊,朕继位以来有多少年了?” 李道成算了算道:“陛下从天成元年继位至今已经是二十一年了。” 李佛玛点头道:“嗯,二十一年了,朕经营广源州也二十年了,期间还甚至不惜大举兴兵征伐侬存福,就是为了广源州! 广源州东至形州,南至七源州,西至思琅州,北至特磨洞,地域宽广,崇山峻岭,地势峭拔险要,乃是抗拒北方宋朝的有利地形,拿下广源州,退可据此拒宋,进可直入邕州,两广任我纵横!” 李佛玛笑了笑:“我觊觎这宝地二十年了,也该拿下来了,不能将这个难题交给子孙了。” 李道成皱着眉头道:“要以武力夺取广源州,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啊。” 李佛玛点头道:“你觉得有可能成么?” 李道成冥思苦想,一会之后苦笑道:“除非真能打败宋朝,否则难矣。” 李佛玛豪迈笑道:“汴京太远,升龙却近,宋军敢来,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往!” 李道成神色谨慎,但却心里叹气:陛下这些年四处征伐,战无不胜,恐怕是有些自大了,宋朝……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啊! 第二百九十三章 广源州是我章衡的广源州!(来了哈!) 勿恶峒。 侗寨灯火通明。 章衡伏案工作,浏览着从邕州送过来的各类文书,一边看一边勾选给与意见。 虽说他来到了勿恶峒,邕州的事情也交接出去了,但并没有就能够就此脱身,依然有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最终拍板,若是不拍板,可能会耽误邕州城的建设。 “咚咚咚!咚咚咚!” 门口有人敲门。 门其实是没有关的,章衡抬头一看,是忧心忡忡的侬智高。 章衡笑了笑道:“进来吧。” 侬智高进来,章衡让其自己落座,然后自己将手头上的事情给处理了一番,这才走过去落座。 章衡坐下便笑问道:“四大姓,各峒都已经通知了?” 侬智高舒了一口气,然后道:“通知了,根据各峒距离,他们大约五天内会全部到齐……” 章衡点点头道:“嗯,那就好,辛苦你了。” 章衡说完便不说话了。 侬智高抬了抬屁股,然后又坐下去了,章衡问道:“有其他的事情?” 侬智高苦笑道:“章相,您到底是什么章程,您这不说,我这心里可是慌得很啊。” 章衡笑道:“有什么好慌的?” 侬智高叹了口气道:“章相,这广源州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湍急啊,别说是我了,就算是章相您,一不小心,也要被卷进这暗流之中啊。” 章衡嗯了一声:“不妨说明白一些。” 侬智高吸了一口气道:“章相敢进广源州,无非是依仗大宋国力,大宋的确是庞大且强大,可这里毕竟是广源州啊。” 章衡挑了挑眉头道:“哦,广源州又怎滴?” 侬智高诚恳道:“章相,大宋虽强,但广南西路却弱,若是要动兵,却需得大动干戈从北方调兵,先不说汴京会不会同意动兵,就算是愿意,这深入广源州,北兵极容易水土不服,恐怕难以匹敌啊。 而交趾相比大宋虽弱,但交趾毕竟便在广源州床榻之侧,而且广源州大部已经是交趾实控,一旦交趾发难,别说广源州,就是章相您都未必走得了啊!” 章衡点点头,侬智高所说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不过章衡却是不慌,甚至还笑了笑道:“话虽如此,但广源州是四大姓的广源州,而非交趾的广源州,不是么?” 侬智高苦笑了起来:“我自然是章相您的人,您指哪我打哪,可四大姓却未必了,在广源州这里,四大姓虽然难以抵挡大宋以及交趾,可大宋与交趾相争的时候,四大姓倒向谁,谁便在广源州有决定性的力量!” 章衡对此很是赞同道:“所以啊,我不是要尽快收服四大姓投向大宋么,哦,还有其余的侗寨,我要彻底让广源州成为大宋的!” 侬智高看着自信满满的章衡,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逻辑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收服四大姓,大宋在广源州的力量便压过交趾,除非交趾发动战争,否则广源州便归属大宋了。 但是! 这四大姓哪里是那么好收服的啊! 虽说四大姓在他的带领下与交趾对抗这么多年,但都是暗中支持自己而已,明面上却是向交趾臣服的。 无非就是两头下注罢了。 若是之前的枢密副使章衡,有狄青带着大军而来,四大姓估计投得比谁都快,可现在狄青回京了,章衡被流放过来,就守着破败的邕州,就这还想过来干涉广源州,别说是四大姓,就说自己,也是心里头嘀咕啊。 看着患得患失的侬智高,章衡安慰道:“侬帅,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的,不就是五天的时间么,你难道也等不及么?” 侬智高苦笑道:“章相,此次兵败,若非您支持,我是决计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就算是不被宋军杀死,估计回了广源州也是死路一条,四大姓不会支持我,交趾也不会放过我,我唯一活命的机会便是跑去大理国,可到了那时候,便是生不如死了!” 侬智高牙龈紧咬,如他这般人,若是失去权力,那是真比死了还难受。 “你这次若是不能取得四大姓的支持,我在这广源州还是待不下去的,交趾不会容我的,若真到了那一步,还请章相给智高一碗饭吃。” 章衡拍了拍侬智高的肩膀宽慰道:“何至于此,放心吧,广源州是大宋的,四大姓也是大宋子民,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我既然保下你,就是看好你,你放心吧,广源州会是……” 章衡笑了笑:“……是我们的。” 侬智高心中震了震,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赶紧感谢章衡,然后退出了房间。 侬智高出了外面,看着清冷的冬月,深深出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去了母亲阿侬的住处。 “我儿这么晚了过来,可是心中有什么块垒?” 阿侬慈祥地看着自己的长子。 侬智高看着母亲慈祥的目光,心中感觉到了温暖,但却是不经意间叹了口气,等意识到这会让母亲担忧的时候,却是来不及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母亲,让您担心了。” 阿侬笑了一下,满是沟壑的脸上却是豪情万丈,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娘我一辈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以前跟你阿爹成婚之后便开始辅助你阿爹作战,后来你阿爹被交趾给害了,我带着你们兄弟们几个逃了出来,然后准备了许久,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再次反抗交趾! 哈,十六岁的阿高在傥犹州建立大历国,成为国主,咱们娘俩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呢?” 侬智高被阿侬感染,也是笑了起来:“是啊阿姆,李佛玛那狗贼出兵讨伐,咱们力不能敌,全家尽数被擒。 若不是阿母临危不惧,巧妙的利用宋朝与交趾的矛盾,李佛玛不但将咱们释放,而且实授我广源州知州衔,并将雷、火、频、婆四峒及思浪州划归侬氏统领,恐怕我也早就被杀了。” 阿侬拍了拍侬智高的肩膀笑道:“我儿是英雄大豪杰,阿母为你而骄傲。” 第二百九十四章 潜伏者!(来了哈!) 侬智高笑了笑,振作起精神来,将章衡的图谋与母亲说了一遍,最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章衡虽然是两广安抚使,名义上当然是广源州的主宰,但广源州这个地方毕竟是讲实力的,我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阿母,现在我已经与他休戚相关,他若是败退广源州,恐怕我们也在广源州待不下去了,可我也看不到他有什么希望可以收服四大姓以对抗交趾,就凭严省身的三百兵马么?” …… 李常杰带着几十护卫潜入广源州,说是潜入,实际上算是正大光明的进入,因为与交趾接壤的大部分广源州的区域,实际上已经是交趾实际控制,只有到了接近广南西路特磨道附近的区域,是四大姓的控制区域,这些地方才需要掩饰身形。 李常杰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便潜入了黄氏祖宅,站在黄氏族长黄显科的面前。 黄显科看着身着文士服的李常杰,脸上带着警惕道:“阁下是?” 李常杰文质彬彬的笑了笑道:“在下李常杰,乃是大越臣子,此番收到黄族长的信息前来。” 黄显科闻言松了口气:“原来是李大使,李大使既然前来,想来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不知道贵国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李常杰笑了笑道:“首先要感谢黄族长的信息,在下临行前陛下曾跟我夸赞黄族长,说黄族长深明大义,比什么侬智高之流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 在下对陛下这番话十分赞同,尤其是今日一见,更是深有体会,若是之前陛下注意到黄族长,将雷、火、频、婆四峒及思浪州划归黄氏统领,那广源州不至于有今日之乱啊!” 黄显科闻言心中大动,脸上不由得显出喜意,赶紧与李常杰作揖行礼:“哎呀,李大使谬赞了,不过,李大使的确是慧眼独具,若是由黄氏来统领广源州,老朽定会让广源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李常杰心中哼了一声,暗骂一声老狐狸真贪婪,但脸上却是笑眯眯地:“此间事了,在下回了朝廷,一定会跟陛下举荐黄族长,只是此间之事,却是要黄族长多多支持才是。” 黄显科呵呵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老朽一定竭尽全力,帮助李大使办成此事!” 两人像是相见恨晚一般,聊起了事情,黄显科将章衡召集四大姓以及各峒开会的事情告知李常杰,李常杰仔细地询问里面的事情。 不过会议还没有开,黄显科也并不知道里面的事情,能说的不多。 倒是李常杰知道黄显科见过章衡,倒是多问了一些章衡的事情,类似相貌年纪之类的说了不少,不过黄显科对章衡所知也不算特别深入,只是表面的事情泛泛说了些。 李常杰叮嘱黄显科去开会的时候摸清楚章衡的意图,以方便他定下来计策,倒是黄显科道:“李大使,要不,你伴做老朽的随从,随老朽一起与会如何?这样总比老朽回来再告知要详细得多,及时得多,而且,或许李大使还可以就地说服其余人呢。” “啊?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李常杰道。 黄显科笑道:“这有何妨,这边的人大概都不认得李大使,而且去的人那么多,只要李大使不说话不露面,就不怕被人认出来,而且,就算是被认出来又如何,难道那章衡就敢对李大使如何不成?” 李常杰有些心动道:“那……试试?” 黄显科哈哈大笑道:“李大使您放心,就算是被认出来,黄氏也不会让人动您的。” 李常杰心中大喜,如此一来,算是深入敌营,那章衡筹谋之事被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而章衡对自己却是懵然不知,一在明,一在暗,以有心算无心,如此一来,大事何愁不成! 既然说定,两人约定好第二天便动身去往勿恶峒,黄显科给李常杰一行准备了侗寨中最好的小院。 李常杰住进小院中,倒是对这黄氏的院落啧啧称奇,与一般的侗寨不同,这黄氏一族的院落却是中原样式,比起大越皇城里的居处还要多出几分古朴,想来是因为这黄氏一族出身乃是汉人的缘故,虽然久居广源州,但依然保存着汉人的习俗,自然是与一般的侗寨不同了。 夜深了,李常杰却是没有安歇,而是在筹谋此次该如何行事,却忽而听得有人在外面说话,李常杰顿时警惕心大盛,出声道:“什么事情?” 外面护卫道:“黄氏族长派人过来送吃食。” 李常杰走出来皱眉道:“都夜深了,还送什么吃食?” 来人是管家模样,笑道:“就是一些夜宵酒食之类的,族长怕各位深夜饥饿,于是交代送来。” 李常杰看着没有什么异样,便挥手让人收下,那管家又指着一挑子的东西道:“这个是一些特产,李大使可以把玩一番。” 李常杰闻言顿时心中了然,让人将挑子送到他房间,然后把人打发走,自己掀开一看,顿时心中一跳。 只见挑子中有大量的黄白之物,在灯光下美妙极了! 李常杰喜了片刻,便已经冷静了下来,再往深了一想,心中又喜了几分。 这种心情外人难以理解,但李常杰自己却是心知肚明,一开始的喜是对钱财的喜,但随即被权力的欲望冲散,但接下来的喜却是对黄族长的态度的喜,黄族长送上大量的黄白之物,说明对广源州有企图。 “有企图好啊,若是没有欲望,我还不敢信任呢!” 李常杰如是想到。 他一开始对黄显科还抱着怀疑的心思,但现在黄显科如此做法,却是令他放下心来了。 第二日,黄显科早早便亲自过来请李常杰吃早饭,早饭十分丰盛,有些东西还十分罕见,应该是连夜准备的,就这样黄显科还颇为不好意思,连道怠慢李常杰云云,李常杰更是心中大稳。 吃完早饭,便一起出发去勿恶峒。 第二百九十五章 集市!(来了哈!) 陆陆续续抵达的各峒头人以及他们的随从,让勿恶峒变得热闹起来,当然,令勿恶峒更加热闹的是临安商行摆设起来的集市。 黄显科以及李常杰算是坠在后面抵达勿恶峒的,一来是路途也算是相对远一些,二来么则是黄显科自矜身份,毕竟也是四大姓的族长,怎么能够自贬身份那么积极呢? 然而等他们抵达的时候看到勿恶峒如此繁忙的景象,也是相视愕然:不是要商议大事么,怎么做上生意了? 黄氏来人,侬氏自然有人出来接待,来的人是侬智高的弟弟侬智明。 侬智明见到黄显科连连拱手笑道:“黄族长,您终于是来了,章相公盼望多时,还怕您不来呢,哈哈哈。” 黄显科矜持一笑:“侬氏相约,我黄氏自然要来的,哦,周韦两家都来了么?” 侬智明听到黄显科只提侬氏,却故意将章衡忽略,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黄显科这么一出明着看是给侬氏面子,但实际上却是在羞辱章衡了,章衡毕竟是两广安抚使,更是如今广源州最大的官长,而且此次会议还是章衡所组织的,现在黄显科却是这么不给面子…… 侬智明提醒道:“黄族长,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广源州四大姓一直相互扶持,亲如兄弟,有些话说出来就算是您不高兴,我也得说一说。” 黄显科呵呵一笑道:“哦,是么,侬兄弟你说。” 侬智明神色凝重道:“章相公毕竟是官长,私下里黄族长如何无所谓,但到了会议上,还希望黄族长给一下面子,不然到时候搞得不好看就不好了。” 黄显科呵呵笑了笑,似乎并不太在意点点头:“好好,定会给面子的。” 态度很敷衍。 侬智明叹了口气,但也没有办法多说。 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侬氏损失太大的缘故。 大哥现在坚定支持章衡,自己兄弟几个虽然不太支持,但大哥毕竟代表侬氏的脸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也要尽量支持大哥才是。 现在侬氏也算是与章衡站在一起了,也算是章衡在广源州的最大支持者了,若是侬氏有以往的实力,现在谁敢轻视章衡? 还是侬氏太弱的缘故! 但局面已经是如此,侬智明还得强撑着做好主人家的面子,给黄显科以及随从们介绍起来此次的会议:“黄族长,周族长以及韦族长已经到了,现在正在与家兄在里面聊着呢,您现在要进去么?” 黄显科呵呵一笑:“不着急,我们一路过来有些疲累,先去落脚歇歇吧。” 侬智明也已经调整好心态,闻言笑了笑道:“也好,侬氏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小院,里面有热水可以沐浴更衣,也准备好了吃食瓜果先填一下肚子,晚上有宴会,到时候我去请您过去,您只管休息就是。” 黄显科感谢道:“好,麻烦侬兄弟了。” 侬智明笑着谦虚道:“黄族长太客气了,诸位请跟我来。” 侬智明正要引路,黄显科的随从中忽有人道:“老爷,我们想去看看这集市。” 侬智明看向说话的人,只感觉有些熟悉,但想着是黄氏族人,应该在哪里见过,也没有多想。 黄显科点点头道:“嗯,去吧。” 侬智明笑道:“我让人跟你们一起过去,你们看完了他会带你们去院子。” 侬智明招来一个族人,让他们带着黄氏几个随从去逛集市,自己送了黄显科去了院子,然后自己回去侗寨门口继续迎客,在路上的时候忽而怔了怔,神色紧张起来,然后转身往寨子里面走去。 却说黄氏族人跟着侬氏族人去逛集市,这所谓的黄氏族人自然便是李常杰以及他的随从了。 李常杰十分平易近人,笑着与侬氏族人打交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侬氏族人笑道:“在下侬继封,贵客叫我小封就好了。” 李常杰笑道:“原来是封兄弟,你与侬帅是一个辈分么?” 侬继封点头道:“是啊,那是我大哥。” 李常杰一脸赞叹道:“原来你还是侬帅的亲兄弟啊,怪不得如此英姿呢。” 侬继封被李常杰这么一捧顿时十分高兴起来,给李常杰介绍起来侬氏的时候更加卖力起来,李常杰则是对这个集市相当感兴趣,紧着问了几句。 侬继封便啪啪的介绍起来:“……集市是章相公筹办起来的,章相公说各峒生活物资奇缺,各种商品过于罕缺,他看着实在是心里难受。 于是特意从广州那边找来商家将商品运进来,借着这一次商讨大事的机会,给各峒一次买到大量商品的机会。 而且啊,若是此次大事商讨得好的话,以后这个集市会变成常设的集市,各峒都可以持续从集市购买自己需要的生活物资。 您看啊,基本的盐、油、米面都是充足的,而且还有肥皂、面盆、毛巾以及各种类型的农具,甚至各种漂亮的花布等等,其余的汉人喜欢的新鲜玩意更是数不胜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哈哈哈。 不仅仅如此啊,这里还有好多家的商户来这里收购各类山货,只要是各峒能够拿出来的,他们都会收购,各种猎物、菌菇等等都可以哦。 这样各峒不仅可以买到东西,还可以卖出各种特产换钱,然后与他们购买这些盐油之类的好东西,以后咱们广源州各峒的生活可就好过了啊!……” 李常杰一边听,一边有些凝重地看着集市上的东西,的确是如同侬继封所说,琳琅满目的各类货物十分丰富且精美,别说广源州没有,就是大越也没有这些东西,嗯,就算是最发达的升龙府也没有! 李常杰看着各峒的土人一个个贪婪地看着各类产品流口水,但却掏不出来钱购买的猴急模样,心里猛地沉了沉,忽然感觉此行的目的已经蒙上了一层阴翳。 李常杰上去问了问价格,这一问,他的心更是沉重起来。 物美价廉! 第二百九十六章 阳谋!(来了哈!) 李常杰又去问了一下收购的价格,问完之后,李常杰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强颜欢笑起来,倒是让侬继封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位黄氏族人怎么忽然心事重重起来了。 侬继封感觉到空气中的凝重,有些不敢多说,李常杰却是问道:“封兄弟,你觉得这些商品对峒人有吸引力么?” 侬继封闻言笑着指了指那些对着商品流口水的峒人:“您看看就心里有数了吧?” 李常杰当然看到了,他勉强一笑:“以往也有集市,可那些商品不仅没有这些好,价格还要贵上好几倍,为什么这一次的商品能够这么便宜呢?” 侬继封笑道:“之前是广西商人在做生意,他们要去广州进货,然后运进来,自然要有利润,但现在是广州那边的商人直接来做生意,他们直接来卖货,自然可以便宜上很多啊。” 李常杰摇摇头道:“价格不可能这么便宜的广州商人也要利润的,路途遥远,价格便宜了,他们没有必要过来,直接卖给广西商人就好了,没有必要折腾,所以,这不是根本的原因。” 侬继封点头佩服道:“黄兄弟真是厉害啊,的确是这么回事,之所以能够卖到这么便宜……” 他低下声音道:“……是章相公要求的,嘿嘿,你应该能够明白的吧,这是阳谋。” 李常杰冷哼了一声道:“这是小恩小惠罢了,四大姓不吃这一招,各峒峒主也不应该这么短视吧?” 李常杰忽然的变脸,让侬继封愣了愣,李常杰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露出笑容道:“我的意思是,此次要商议的大事非同小可,这种不过是小恩小惠,恐怕于事无补吧?” 侬继封看了一下李常杰,忽然笑了起来,脸上有些羡慕道:“黄兄弟在黄氏族内的身份应该也是十分显赫的吧? 啊,是了,早就听说黄氏因为祖上是汉人,所以与汉人交往也多,想来获取各类物资也是比较简单,所以看不上这些东西也正常。 唉……” 侬继封叹了一口气。 “……黄兄弟不知道啊,我们峒人难啊! 广源州这种情况你应该也知道,广南西路各州不太搭理我们,当然,他们也穷得铃铛响,交趾那边欺负咱们,年年来这边要么是劫掠,要么是搜刮欺压。 我们峒人在这山嘎嘎里面穷得裤子都穿不上,哪里见过这么些好东西呦! 黄兄弟你看,这盐白花花的多细腻,别说是一般的侗寨,就是我也很少能够见到这么好的盐,平日里用的基本都是岩盐,裹着沙子,跟黄泥一般,吃起来还带着一股苦涩味道。 你看这细面,研磨得多细腻,这做成面条包子,吃进去不得香死个人哦! 还有那些布料什么的,咱们峒人自己编织的土布与之相比就只配拿来当抹布,唉,关键是,现在的价格是真的便宜啊!啧啧!” 侬继封赞叹不已。 李常杰嗯了一声,低声问道:“你说章相公会不会拿黄金白银来收买大家啊?” 侬继封闻言嗤笑道:“黄金白银的算什么啊,吃不得喝不得,以前大家难道没有吗,大家缺的是什么,是这些生活物资啊!” 李常杰心中沉甸甸的,他想过章衡会用中原王朝历来使用的那些手段来收买这些侗寨头人,比如说封官、封赏黄白之物之类的方式,却没有想过章衡竟然用这种方式。 而且这种方式很有效! 侬继封说得对,黄金白银当然有用,但广源州这里各类生活物资缺乏,就算是有黄金白银,也对生活品质没有太多的提高,或者说,对于大部分人没有质的提高。 而这个集市却不一样,它上面售卖的商品物美价廉,种类繁多,可以极大丰富峒人的生活,而且还提供了收购渠道,峒人想要买东西没有钱,却可以打猎物收集山货来卖,然后购买这些商品回去。 这意味着所有的峒人都会因为这个集市而受益! 李常杰读过书,他知道中国中有一句话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什么是得道,在李常杰看来便是得到大部分的人的支持就是得道,章衡利用这个集市来收买广源州大部分峒人的心,到时候就算是四大姓的族长以及各峒的峒主要反对都不好反对。 这就是阳谋啊! 广源州四大姓与各峒倒向交趾有什么好处? 李常杰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好处只有小部分能够得到。 而现在倒向章衡的好处却很明显,只要支持章衡,章衡就会让这个能够惠及广源州所有人的集市存在,这样大家的生活都会好太多了,不说别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说这个盐、油米面,就足以吸引大部分人了。 对比何等强烈,交趾只会压迫,而章衡带来美好生活,这难道还需要怎么选? 李常杰心中清楚这一点,现在大家顾虑的估计就是交趾会不会动武,大宋能不能提供武力上的支持,如果大宋能够保证这一点,交趾便永远失去了染指广源州的机会了! 一定要破坏这次会议,否则一旦让这个章衡成事,四大姓以及各峒倒向宋朝,到时候就算宋朝没有往这里派兵,交趾想要动武,也要花费大力气了! 想及至此,李常杰也没有心思继续逛了,与侬继封道:“封兄弟,我感觉有些累了,请你带我回去休息吧。” 侬继封不疑有他,带着李常杰以及其他几人回去院子。 黄显科看到李常杰回来,笑道:“那集市有什么新奇之处吗,竟让你也逛了这么久?” 李常杰神色有些凝重:“或许黄族长该去看一下。” 黄显科闻言笑容消失大半,迟疑道:“有什么不对吗?” 李常杰将集市的情况详细说了说,然后盯着黄显科的眼睛道:“黄族长,你说这集市对于黄氏来说是不是也很有吸引力?” 黄显科听了李常杰的介绍,神情也是颇为精彩,听李常杰这么问,黄显科尴尬一笑道:“这不可能长久的,商人逐利,从广州过来千里迢迢,卖那么便宜就是亏本买卖,怎么可能长久!”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国仇家恨!(来了哈!) “大哥!大哥!……” 侬继封大踏步进入侬智高的院子,口中大声喊着。 侬智高呵斥道:“都多大人了,怎么这么不稳重,以后怎么带兵打仗!” 侬继封见到侬智高,几步跨到侬智高面前,然后低声道:“大哥,有重要的事情。” 侬智高嗯了一声,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什么事情?” 侬继封低声道:“我接到了黄氏家主,您猜我在黄氏族人中看到了谁?” 侬智高低声斥道:“卖什关子,赶紧说。” 侬继封赶紧道:“我看到了李常杰!” 侬智高闻言愣了愣:“李常杰?” 侬继封咬牙道:“嗯,李常杰,这个名字你或许不太有印象,但他另一个名字你就应该很熟悉了,叫吴俊。” 侬智高闻言眼睛顿时红了:“是他!” 侬继封也是咬牙切齿:“对,就是他!阿爹就是丧命他的手下,我当时虽然小,但却记得他,就是他亲手砍下阿爹的脑袋!” 兄弟二人相视泪目,俱都回忆起往日的悲伤。 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侬智高的的祖上侬民富威望日高,被宋朝封为检校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国。 至侬智高之父辈,其势力在兼并斗争中进一步壮大。侬智高的父亲侬全福原为傥犹州知州,后来又占有了万涯州和武勒州。 为了取得宋朝的信任和支持,侬全福自动归附宋朝,天圣七年,宋朝授侬全福邕州卫职。 于是侬全福发挥自己的号召能力,利用当地的优越条件,召集四大姓以及各峒民众,一起开发广源州的金矿资源,当时的侬氏如日中天,十分富强。 侬全福势力日长,自称昭圣皇帝,立阿侬为明德皇后,封其子为南衙王,将广源州改名为长生国,缮甲治兵,坚城自守,拒绝向交趾奉土称臣。 那时候大家志得意满,认为未来可期。 没想到交趾竟然悍然派兵袭击,,将父亲侬全福等人抓走。 为了搭救被抓去当人质的侬全福等人,侬智高不得已,每年都要将炼出来的金子全部缴纳给交趾。 没想到李佛玛竟刀下无情,下诏曰:“朕有天下,率土皆臣,诸藩奉贡。傥犹存福妄自尊大,建国僭号,骚扰边氓。朕龚行天讨,师广源,俘存福等五人,尽平其地,遂皆斩之于都市。” 此事过去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就在十年之前! 而侬继封正是当年被掠去的人质之一,而他正是亲眼目睹吴俊亲眼杀死他父亲的人。 李常杰已经认不得侬继封了,但侬继封却牢牢记住了这个刽子手! “大哥,我带着人去将此僚拿下,割下他的脑袋为父亲报仇!” 侬继封虎目蕴泪道。 侬智高似有所动,但随即摇摇头道:“不要轻举妄动,待我想想。” 侬继封急道:“还有什么好想的,这李常杰是咱们的杀父仇人,他在升龙我们奈何不了他,现在他却送上门来,这是他自己找死啊! 不仅是他,还有那黄显科,竟然勾结交趾贼人,也是死不足惜,我带着人将他们的脑袋都给割下来!” 侬智高摇摇头道:“就是涉及黄氏,才要慎重起来,四大姓关系到章相的战略,若是因为我们轻举妄动坏了章相的大事,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侬继封气道:“你总是口口声声说什么章相的大事大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个小白脸汉人!是他带兵打败了我们,若不是他,咱们已经将两广拿下了,说不定现在已经重建了长生国,你也不会被四大姓嫉恨! 现在咱们的杀父仇人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却要去考虑什么狗屁章衡的想法!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有什么事情比报仇还重要的!” 侬继封十分不服气,带着仇恨质问自己的亲大哥侬智高。 侬智高死死盯着侬继封,想要用大哥的威严慑服弟弟,若是平时,侬继封或许就怕了,但此时的侬继封却也是瞪大眼睛怒视侬智高,丝毫不肯让步。 侬智高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光靠这个说服不了弟弟,只能温言道:“李常杰不是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是李佛玛那狗贼,不杀李佛玛,就谈不上报仇,大哥为什么要支持章相,是因为章衡能够带领我们向李佛玛讨个公道,若是不顾大局杀了李常杰,那杀李佛玛将遥遥无期,你懂么!” 侬继封呵呵冷笑:“章衡能够带领我们讨公道?嗤!大哥你也曾是个英雄人物,怎么现在竟然懦弱到这种地步呢,哦,不是,是昏庸到这种地步呢! 章衡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宋朝的官,懦弱宋朝什么时候敢去招惹别的国家? 没有宋朝的支持,章衡拿什么去向交趾讨公道?呸!他现在连四大姓都搞不定,还想搞交趾!” 侬智高气得满脸通红,侬继封还不停下来:“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带人去将李常杰这狗贼的狗头砍下来,去祭奠父亲,还有黄显科那狗东西,也一并给杀了!” 说着侬继封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侬智高拉住了:“不能去!” 侬继封甩了一胳膊,却发现被侬智高紧紧锁住,顿时气急:“你放手!你不放手的话我要动刀了!” 侬智高也终于是气恼了起来:“你拔一下试试,你若是敢在我面前拔刀,就算是阿母要哭,我也得干掉你!” 侬智高这话一出,侬继封顿时气焰全消,因为他知道,侬智高这话不是说假的,虽说两人是亲兄弟,但侬智高毕竟是话事人,自己敢对话事人动刀,那也是取死之道,就算是母亲阿侬,也不好为自己说话。 侬智高见侬继封不说话了,这才温声道:“杀父的仇恨我比谁都记得清楚,我跟你承诺,此生不报杀父之仇,我侬智高便誓不为人,你记住了。 章衡这边的事情,你不理解没有关系,但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你应该相信阿母,你尽可以去问阿母,如果阿母同意你去杀李常杰,那我不拦你。” 侬继封嘟囔道:“我去问阿母,阿母定要让我来问你,还不是一样。” 侬智高闻言终于笑了起来:“阿母自然有她的判断,她认为我有足够的判断力,这难道还不够么?” 侬继封叹了一口气道:“那大哥你想怎么处理此事?” 侬智高沉思了一下道:“我去找章相,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克制自己,若真是坏了大事,你别怪大哥无情。” 侬继封看着侬智高冰冷的眼神,只觉得不寒而栗。 侬智高却是不理侬继封了,直驱章衡的小院。 经过汇报,侬智高才进入里面。 章衡接待了一天的客人,却依然神采奕奕地处理政务,看到侬智高进来,章衡笑道:“侬帅今天也见了不少人,怎么不好好休息一番,明天还要开会呢。” 侬智高赶紧道:“章相,有重要的发现。” 章衡看到侬智高脸色凝重,顿时明白了是大事情,转身与外面的人道:“暂时别让人进来。”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后,章衡才看向侬智高。 侬智高赶紧道:“有交趾人混到会议来了,今日我胞弟侬继封迎客,在黄氏族人中发现了交趾的狗贼,那人原名叫吴俊,后来改名李常杰,号称交趾绝代双骄之一,与李道成同名。” 章衡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李常杰?” 侬智高看到章衡的神情,顿时有些惊讶:“章相知道此人?” 章衡点点头:“略有耳闻。” 何止是略有耳闻,对于章衡来说那是大名贯耳! 前世章衡接触过一些两广的资料,尤其是宋朝与交趾熙宁年间的资料,宋越熙宁战争中,这个李常杰犯下的累累血债,章衡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熙宁八年,李常杰率领水军,攻入宋朝边境,先后攻陷钦州、廉州及邕州等地。 李常杰在整场战事中最瞩目的行动,就是进行了大屠杀。 当攻陷邕州后,由于知州苏缄不愿降服而自杀,全城军民“无一人降者”,于是李常杰便尽屠五万八千余人,并钦、廉州死亡者几十余万人,并俘虏三州人而还。 几十万人的血债,即使相隔近千年,依然令章衡难以释怀,因此对此事已经此人记忆十分深刻。 这就是个刽子手! 可恨那越南人还将其视为英雄,在越南史料中记载李常杰侵宋取得巨大胜利,越南人对其甚为尊崇。 根据越南史料《皇越神只总册》和《历朝宪章类志》的记载,李常杰死后,其故乡太和坊的土人祀其为福神,祈祷多应。 此后越南各个朝代都尊其为上等福神,号称“翊运广威大王”。 河内市有祭祀他的机舍灵祠,至今越南人仍认为他是民族英雄。 1974年西沙之战时南越方第十六号军舰即以李常杰命名。 想及至此,章衡杀心顿起:“你说他现在就在寨子中?” 侬智高点点头道:“他混在黄氏族人之中,就在黄氏族人落脚处的院子里,章相,要不要属下去将其抓起来?” 章衡待要说好,但随即摇头道:“你待我想想。” 章衡的大脑快速的转动起来。 这个李常杰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嗯,他跟黄显科混在一起,想来是黄显科给交趾透露的信息,也就是说,自己这边会议的事情,交趾那边已经全部知道了,也就是说,自己图谋广源州的事情,交趾那边想必也是心知肚明了。 章衡心中一凛。 虽说迟早要跟交趾对上,自己也对交趾有想法,但绝对不是今日。 杀了李常杰这个选择行不行? 恐怕还得好好思量思量。 听侬智高所说,这个李常杰在交趾的地位还不低,甚至被称为绝代双骄之一,那么这个事情就不简单了。 一来李佛玛派出这么一个人,说明他对广源州的事情十分重视,二来么,自己一旦杀了李常杰,恐怕会触怒李佛玛,以他对历史上李佛玛以及交趾的理解,是真有可能会兴兵广源州! 一番快速的思索,章衡立即有了新的想法。 章衡转头看向侬智高道:“不能动他,而且,方案可能要有所改变了。” 他看到侬智高目光炯炯看着自己,顿时意识到其中或许还有内情:“怎么,这个李常杰与你有仇?” 侬智高缓缓点头道:“杀父之仇,是他亲手将我父亲的脑袋砍下来的。” 章衡沉默了一下:“节哀。” 侬智高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已经过去十年了,倒也没有多哀了,就是我的几个兄弟……” 侬智高没有说全,但章衡立即理解点头道:“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现在只管相信我就是。” 侬智高没有多说什么,见章衡没有多说便告辞而去。 章衡在灯光下沉思了许久。 李常杰的突然出现,的确是打乱了他的布置,原本他是想要恩威并施收服四大姓以及各峒的峒主,但李常杰出现了,意味着交趾已经窥视在侧,却是不能再施行下去了。 否则交趾看到他收服四大姓以及各峒主,广源州要易主之下,李佛玛若非甘心失去广源州,那他一定会起兵进攻广源州,甚至顺势打进广西! 若真是这样到时候不仅广源州没有拿下,反而刚刚开始建设的邕州也要被迫打断发展进程,那自己的图谋也会尽数落空。 不仅如此,可能还会有更加糟糕的结局。 此事若是传回汴京,韩琦那些人可能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打击交趾的狼子野心,而是要控诉自己在轻启边衅,为了功劳挑衅交趾,以至于引发战争,到时候可能连安抚使都干不了了! 想及至此,章衡轻轻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不过他很快就坚定了起来。 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想做事的人就是会受到无数的掣肘,可真要做事,便不能怕这些掣肘,否则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了!” 章衡冷笑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些英雄气! 李常杰回了小院后,将自己关了起来,他需要时间仔细来思索集市这个东西。 其实邕州是有集市的,是宋朝专门用来与交趾做生意的,而且这种集市在宋朝与其他国家相邻的边境都会有,不过并不稳定。 国家关系好的时候集市会开放,关系不好的时候就关闭,各国对此意见其实挺大的。 因为大宋的物产丰富,商品十分精良,是各国都需要的,而且像油盐茶这类物资,更是各国不可或缺的东西。 可正是各国需要,所以也成为了宋朝的武器。 关系好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提供,可你要惹我了,那我就关闭,这一关闭,你就得过苦日子。 宋朝这种做法令得各国十分无奈,但又没有办法,有时候仗打完了,各国又得屁颠屁颠的请宋朝开放集市,有时候宋朝君臣心里有气不想开放,各国还得继续启动军队,逼着宋朝开放。 可就算是这样,这集市上的东西也不是没有限量的,宋朝会控制物资的提供,既让各国不那么饥饿,但想要吃饱却是不能的,有时候这些物资只能满足各国上层所需,至于底层民众,却是照顾不上的。 所以,章衡这个集市的招数很令人困惑。 因为宋朝的集市是拿来当武器用的,使用上有各种限制条件,而且有邕州集市,本不用再来搞一个集市,还将价格定得这么低。 所以,这个集市是临时还是常设?是用来吸引四大姓还是有别的想法?对广源州又有什么想法? 这些都是李常杰需要思考的东西。 忽而外面传来声音,李常杰本不想理会,但有惊叫声响起,李常杰心中一惊,赶紧打开门,然后看到了黄显科与侬继封在对峙。 黄显科黑着脸道:“侬氏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翻脸了,将其余三大姓的族长以及各峒峒主一网打尽,然后独占广源州么?” 侬继封呵呵冷笑道:“黄氏家主拿这个来将我呢?不说别的,就说你私藏交趾贼人,就不容于广源州了,今日我侬氏就算是将你斩杀在此,你黄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黄显科心中一惊,但神情却是纹丝不动,冷道:“侬氏现在都学会血口喷人这一套了么?” 侬继封哼了一声,指着李常杰道:“李常杰,原名吴俊,交趾的骑马校尉,我没有说错吧?” 黄显科与李常杰俱都大惊,李常杰的随从从各屋窜出来,将李常杰拥护在中央,拔出了刀剑,准备随时突围。 侬继封见状轻轻摇头道:“这里是侬氏大本营,我都来了,你们还想跑?” 李常杰挥挥手让手下收起来刀枪:“好了,收起来吧,且看看主人家有什么吩咐吧。” 随从们咬着牙收起刀枪,但依然有人四处张望,估计在看突围的线路。 侬继封笑道:“放心,来了就是客,李常杰,章相公想见你,随我来吧。” 李常杰的手下急道:“大人,不能去!” 李常杰摇摇头笑道:“久闻章状元的大名,正好见一见。” 手下又要说什么,李常杰笑道:“而且现在也由不得我们了,你们好好在这里呆着,想来侬氏也不会为难你们。” 侬继封看着神色自若的李常杰,眼神中渐渐有恨意溢出,李常杰却是熟视无睹道:“侬兄弟,请带我去见大宋状元郎吧。” 侬继封哼了一声走在了前面,李常杰轻笑了一声跟在了后面,衣袂飘飘,十分潇洒。 半路上,李常杰轻声道:“你是当年的质子吧,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你当年才八九岁。 呵呵,一时间还没有认出来呢。” 侬继封霍然转身,眼睛已经变得血红盯着李常杰道:“李常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终有一天,我要亲手割下你的头颅祭奠我的父亲!” 李常杰轻轻摇头道:“我也是听命行事罢了,我虽不怕你,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将此事怪责在我头上,却是过于愚蠢了。” 侬继封被李常杰这么一嘲讽,锵的一声拔出了腰刀,李常杰却是怡然不惧:“赶紧带路吧,状元郎等着见我呢。” 侬继封定定看着李常杰,李常杰含笑以对。 侬继封慢慢收起来腰刀,然后道:“倒是有几分英雄气,你放心,我会用最锋利的刀割下你的头颅,不会让你感受过多痛苦的。” 说完便在前面道路了。 李常杰轻轻摇摇头,脸色却是变得阴沉起来,暗自思忖章衡是什么用意。 进入小院前侬继封就止步了,李常杰则是被搜了身,然后被放进去,院子不大,一抬眼就看了个通透,大堂中有两人在聊天。 其中一人身量不高,皮肤黧黑,身着壮人服饰,与侬继封极为相似,想来便是侬智高了。 而另一个则是个高大儒雅的青年人,看着年纪极轻,但威严甚重,虽是微微笑着听侬智高讲话,但举手投足间却彰显出来重臣气象。 李常杰心中赞叹道:果然是天朝风流人物,果然不凡。 那青年人已然看到了李常杰,便笑着朝李常杰招招手:“是交趾大臣李大使吧,请进来一叙。” 李常杰便走进大堂中,与章衡作了一揖:“大瞿越李常杰见过章相公。” 章衡笑着点点头:“李大使,来来,请坐下详聊。” 李常杰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在下首坐了。 章衡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侬帅侬智高,你们应该是老相识了吧?” 李常杰看向侬智高笑道:“久闻大名,但侬帅乃是我大瞿越太尉的对手,我这芝麻小官却是不敢谈是侬帅的老相识。” 侬智高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侬智高不给面子,李常杰只是一笑,心知侬智高乃是怪罪自己杀了他父亲一事。 章衡呵呵一笑:“来到广源州能够见到李大使真是太好了,原本想着过些时日去贵国国王呢,没想到竟然在广源州先见到了李大使,正好省去我跋涉之苦了。” 李常杰诧异道:“章相公想见我国陛下?” 章衡微笑点头。 第二百九十九章 呐,我就是来做生意的!(来了哈!) 李常杰见到章衡承认,心中一下子诸多念头,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道:“不知章相公想见陛下有什么事,能否告知在下一声?” 章衡十分轻松笑道:“就是受人之托,临安商行的想与贵国做生意,你就是外面的集市生意,你应该也看到了,那些产品都是临安商行的产品,物美价廉,想必贵国也是需要的吧。” 李常杰有点懵:“做生意?” 什么生意需要你一个安抚使来牵头,而且,你一个大宋官员,却来搞这什么商业像话嘛! 章衡点头道:“李大使也不用奇怪,其实这临安商行,我是占了股份的,临安商行挣钱,就等于我挣钱,所以……哈哈。” 李常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官员,脑袋里嗡嗡响,虽说他出身交趾,但交趾基本都是学习中原王朝的做法,官员也是以模仿大宋为豪,所以,大宋官员明面上耻于言利的作风也被学习了过去。 李常杰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大宋的官员竟然为了一点生意自己亲自上阵,简直是令他大跌眼镜。 李常杰是绝难以相信此事是真的,警惕告诉自己,这一定是章衡在掩饰他的主要目的,中国不是有句话么,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不定这个章衡就是用的这一招。 李常杰决定试探一下。 “章相公,在下虽然不才,但也不是蠢货,这种欺骗三岁小孩的话就不用说了吧,你来广源州,目的昭昭,想来没有人是不知道的,你就不必如此。” 章衡困惑道:“哦,什么目的?李大使是不是有些误会了?” 李常杰呵呵一笑:“章相公召集四大姓、各峒峒主齐聚侬氏,不就是为了收服他们控制广源州么,章相公可以借着收复广源州的功劳重返朝廷,重掌权柄,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章衡闻言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议,然后自失一笑,有些不太好意思:“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有这么大抱负的人呢……” 章衡似是自嘲一笑,然后道:“……原本倒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来了邕州之后,才知道这想法有多可笑。 先不说广南西路有多贫困,根本支撑不起来一场战争,就说广源州这种状况,又如何有办法收复?” 章衡摇摇头道:“……朝廷对广源州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地方如此荒凉,要来也没有什么用。 你看,你们交趾不断的在渗透广源州,现在已经将大部分的州县控制住了,甚至在广源州大兴刀兵,你可见到大宋朝廷对此有投过半丝目光的?” 章衡双手一摊:“……这地方对于大宋朝廷诸公来说就是一片蛮荒,说句伤害你们交趾感情的话,无论是广源州也好,交趾也罢,甚至……广南西路,都是蛮夷啊!” 这话一出,李常杰气得满脸通红,大声道:“章相公,我敬你是天朝风流人物,你却当面侮辱我,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章衡连连摆手道:“李大使,你别劳气,这不是我在侮辱你们交趾,而是给你说一说朝廷诸公的看法,唉,这当然是很伤害你们感情的事情,但就是一个事实,大宋朝堂的确是看不上这嘎达,不然怎么会把我流放到这里来呢。” 章衡叹了一口气道:“李大使你将我视为雄才伟略之才,可我只是一个被流放蛮荒的可怜人罢了,你觉得我对广源州有企图,可我更知交趾对广源州有实际占有之实,在广源州这里,交趾才是真正的地头蛇,大宋难免鞭长莫及,在这里与你们起冲突,怕是连我都不得善终。” 章衡自嘲一笑:“说句实话,我就是个流放的人,我的政敌们正好没有理由收拾我呢,若是敢挑起边衅,恐怕连安抚使都要当到头了。” 李常杰将信将疑:“宋国当真没有别的想法?” 章衡笑了起来,指了指侬智高道:“侬帅之前数次向大宋朝堂请求归附,你看可有人理他,侬帅迫不得已,才起了打两广以谋求招安,也是怪可怜的。 侬帅在两广惹出了偌大的事端,但凡朝廷对广源州有想法,在大军破侬军之时,就该顺势进入广源州,那时候大军在此,你们交趾怕也是得两股颤颤吧?” 李常杰顿时信了大半,这理由的确是十分令人信服。 不过,要让他相信章衡是来做生意的,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堂堂封疆大吏,会为了区区阿堵物如此低下身段? 看到李常杰的神情,章衡笑呵呵的摇头道:“李大使,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一个大官,竟然为了这铜臭而放低身段而觉得难以想象?” 李常杰点头道:“的确是没有办法想象。” 章衡大笑起来,笑声在小院中回荡,笑得李常杰面有不虞。 章衡笑道:“李大使可知这生意会有多大,这利润又有几何?我低下一个身段,又能够获利多少?” 李常杰有些不屑道:“无非是百万钱的生意罢了。” 章衡一笑:“百万钱……一千多贯……哈,李大使要么是从来不缺钱花,对钱没有什么概念,要么就是算数不好,不知道这集市究竟能够获益多少,这么跟你说吧,你说的百万钱,对于临安商行来说,也就是弹指间就赚到了,这临安商行的集市,若是在这里全面铺开,每年至少都是七八十万贯的利润,你信不信?” 李常杰吃了一惊:“这么多?不可能吧,邕州榷场每年交易额也不过几十万贯而已,你这集市每年利润便要达到七八十万贯,那交易额岂不是要几百万贯!我大瞿越哪里有这财力!” 章衡笑道:“你这就有些妄自菲薄了,交趾虽然不比大宋,但也有潜力的,这集市不仅卖商品给你们,也会从你们这里收购物资,如此互相促进,几年之后达到几百万交易额也是轻松的事情。” 李常杰闻言诧异道:“我大瞿越有什么东西是大宋需要的?” 第三百章 谁信谁是傻子!(来了哈,咦,三百章了。) “我大瞿越有什么是大宋需要的?”李常杰不解道,“大宋地大物博,什么东西都有,我大瞿越……” 下面的话没有说。 章衡笑了笑接话道:“交趾水土丰茂,可是有很多好东西的,比如说水稻产量高,种甘蔗也是极好的,还有其他诸多的农作物等等,这些农作物只要交趾有,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李常杰闻言顿时心动:“有多少收多少?” 章衡点头道:“对,有多少收多少。” 李常杰思忖了一下道:“那你们用什么收购这些东西?” “什么?”章衡有些不太明白李常杰的意思。 李常杰搓了搓手道:“可以用铜钱来收购吗?” 李朝从太祖时起,随着政权逐渐稳固,社会秩序恢复,便开始铸造货币。但因李朝的基本经济政策是重农抑商,轻视了货币的作用,民间交换多是以物易物,加上李朝政府广建佛寺,铜料多用于塑造佛像,因此铜价极高。 章衡顿时明白了,笑道:“当然可以,这个取决于你们,你们想要铜钱我们便用铜钱,你们想要以货易货,我们也可以,白银黄金什么的都无所谓的。” 李常杰盯着章衡道:“章相公,此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证明,我回去好跟陛下交差。” 章衡点头笑道:“这太简单了,这样吧,我让临安商行与你签订契约,跟你采购一批甘蔗以及水稻,然后给你付部分订金不就可以了吗?” 李常杰闻言大喜:“这样可以吗,那太好了太好了!” 章衡也不磨叽,直接让临安商行在这边的主事过来,在这边负责的姓江,人称江主事,江主事也不磨叽,直接拿着采购模板,在上面填写了几个数字,然后签字盖章递给李常杰。 李常杰看了一眼心跳都顿了顿,喉咙感觉有些干:“那个……可以分出来一半,另外签一份么?” 江主事闻弦知雅意,笑道:“不用分了,我另外再跟你采购同样的分量就好了,订金一样给。” 李常杰欣喜若狂道:“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李常杰带着两份契约以及两大车的铜钱欢天喜地的走了。 侬智高盯着李常杰的背影,然后问道:“章相公,就这么让他走了?” 章衡点点头道:“嗯。” 侬智高叹了一声道:“李常杰是个人物,这次不将他斩了,以后后患无穷啊。” 章衡呵呵一笑:“侬帅,以后,我会将他交给你处置。” 侬智高不说话了。 ----------------- 虽已经入冬,但在广源州却依然郁郁葱葱,只是沿途风景再好看,李常杰都顾不得了,他一心只想赶回升龙。 随从心里有许多疑问,但见李常杰急于赶路,以为怕章衡反悔追赶,所以也没有敢多问,直到进入交趾境内,随从才低声问道:“公子,那章衡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李常杰看了一下随从,这随从是郭家的,代表的是郭盛溢,李常杰也不太敢怠慢,就说道:“那章衡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来做生意的,你看,后面两大车都是钱,是他向大瞿越订购货物的订金……” 之后李常杰低声道:“……一份向朝廷订购,另外一份郭家可以接下来,各有五万贯采购金额。” 随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十万贯!” 十万贯听着好像不多,但对于交趾这个经济总量不高的国家来说,十万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钱财了,而且,对于郭家来说,五万贯那可算是一场泼天的富贵了。 随从激动道:“公子,您还是回归郭家吧,郭家有您,以后才会更加的兴盛!” 李常杰看了一下随从,神情有些淡漠:“这些就不用多说了,郭家有郭家的路,我有我的路,我虽然不回郭家,但不也为郭家谋福利么?” 随从咬了咬牙道:“那公子以后有什么想做的,只管跟属下说一声,属下一定会尽全力做好的。” 李常杰闻言这才露出笑容:“谢谢,这条商路我会建议郭太尉让你来看着,广源州那边说的是有多少收购多少,这两份契约只是为了取信陛下以及郭太尉而已。” 随从闻言大喜:“属下明白了,这一部分公子您拿九成。” 李常杰摇头道:“给我三成就好了,其余的你跟其他的兄弟好好地分一分。” 随从目光炯炯看着李常杰道:“公子,您放心,属下会跟他们说这是公子您的恩赐的,我们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公子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与我们说。” 李常杰拍了拍随从的肩膀:“好好干,前途无量。” 随从大喜。 夕阳的余晖照在李常杰的脸上,映照出来踌躇满志。 随后车队兵分两路,一路回朝廷,一路往小路而去。 李常杰带着人赶回朝廷。 第二日李常杰便见到了李佛玛,递上了契约,李佛玛看了契约,然后看了一下堆放在地上黄橙橙的铜钱堆,脸色有些狐疑:“这章衡真是来做生意的?” 李常杰思忖了一下道:“这个……虽然他言之凿凿说是来做生意的,微臣并不敢肯定。 那临安商行我的确是打听过,是宋朝最出名的商行,而且那商行在邕州开始大规模造工坊,好像是要在两广大干一场的模样。 临安商行打造大规模的工坊,那么以后产出的商品两广应该是不那么容易消化的,那么有可能便是盯着咱们大瞿越、旁边的占婆、以及大理国这些国家来的,从这方面来看,应该是做生意来的。 但是,宋人狼子野心,说不定是借着做生意的由头,想要将广源州占了去也不一定,这个还要陛下圣裁。” 李佛玛一会盯着合同上的金额,一会盯着地上的铜钱堆,然后道:“以后还会有么?” 李常杰赶紧道:“那临安商行的主事说的是有多少收多少,这五万贯采购不过是一个诚意罢了。” 李佛玛神色变幻了一会,然后问道:“你认为如何?” 李常杰赶紧道:“此事干系重大,微臣……” 李佛玛打断道:“有什么说什么就是,朕又不是听不进劝的人。” 李常杰尴尬一笑,斟酌了一下道:“微臣认为,既然章衡说他是来做生意的,而且各种迹象也都十分符合,无论是临安商行打造工坊,还有章衡被摘掉枢密副使之事,基本上可以印证他应该就是想多挣一些钱。 而大批量采购粮食与甘蔗之事,对咱们大瞿越来说是非常好的事情,咱们大瞿越大河两岸水土丰茂,水稻一年可以产出三季,根本就吃不完,所以有不少的土地抛荒,若是咱们能够组织大量的民众积极开垦,那么每年至少可以给朝廷带来上百万贯的收入!” 李佛玛也是脸上有心动之意,但还是问道:“若是章衡对广源州有不轨之心呢?” 李常杰笑道:“广源州有大部分是在咱们实际占领之下的,章衡若是有动静,咱们很快就知道了,他做不了什么的。 如果他想做什么,大瞿越的军队朝发夕至,保他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广源州的事情咱们可以先放着,这章衡在广南西路也待不了几年的,最多就三年就要被调走。 而朝廷若是每年能够多收入一百万贯,那朝廷就有钱征伐牛吼蛮族了,甚至可以看一看占婆、真腊、大理了。” 李佛玛闻言眼睛大亮。 大瞿越虽然说是这东南亚霸主,但也没有到没有对手的程度。 大理与越南李朝为邻,早在晚唐时期,交趾便屡受大理前身南诏国蒙氏侵扰,到本朝仍有冲突。 太祖时候,大理鹤拓蛮到渭龙州进行贸易,李太祖派人擒获大理国民众及马匹万余而回。 次年农历十月,渭龙州降附大理,李太祖亲征渭龙州,驱逐渭龙州首领何昃俊。 此举引起大理出兵征讨越南,双方死伤无数。 而交趾内部也有纷争,沱江流域居住着一个独立的部落,交趾称其为牛吼蛮。 牛吼言语、文字与哀牢相通,川圹多受攻击,牛吼地区人民,并不甘心受交趾统治者的统治,李佛玛曾数次御驾亲征,可并没有真正征服。 还有真腊占婆等,与交趾也是历来不睦,大战的时候也不少。 而没有真正征服这些地区的缘故,还是因为财力不足的缘故。 若是能够通过与章衡做生意,国库能够每年多入一百万贯的话…… 李佛玛点头道:“那就先把生意做起来,广源州跑不了的,常杰,你多跑跑广源州,先将商路建起来,若是章衡那边信守承诺收购,那开春就要尽快安排把田地开垦起来!” 李常杰赶紧应是。 君臣二人又聊了一些细节,然后李常杰才在夜幕降临时候离开。 刚刚出了宫门,就有人摸了过来:“公子,老爷请您去府上吃饭,给您接风洗尘。” 是郭府的管家。 李常杰冷哼了一声道:“算了,郭府我就不去了,没什么意思,你跟太尉说有心就行了。” 管家低声道:“公子,老夫人也想见见您。” 李常杰顿时有些踌躇起来,半晌之后,他才道:“带路吧。” 夜幕下,太尉府灯火通明,许久没有打开过的正门已经打开。 李常杰下了马车看到了洞开的正门,出了一下神,管家凑上来道:“府上没有别的贵客来,这门就是为您而开的。” 李常杰顿时百感交集。 从里面涌出来许多人,李常杰不管其他的人,而是走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面前,然后双膝跪地,双目蕴泪,口中悲声道:“奶奶!” 老妇人抱住了李常杰的脑袋,也是泣不成声。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人神色颇为尴尬。 其实事情也不复杂,无非便是大户人家的那些腌臜事罢了,李常杰的母亲是郭盛溢的原配,后来早逝,便续弦了,然后有后妈就有后爹,李常杰愤而离家,自己打拼事业去了,甚至为了往上爬,选择了入宫。 看到了洞开的正门,看到了神情尴尬的妇人,以及神情复杂的郭盛溢,李常杰心中既是快意又是悲哀。 一顿十分尴尬的家宴之后,郭盛溢将李常杰叫到了书房,仔细问起来李常杰去广源州的事宜。 李常杰有选择的与郭盛溢说了说,然后郭盛溢问起来了订单的事情。 “如此说来,那采购的事情是真?” 李常杰面露讥讽之色:“那订金不也送到了么,怎么,还不放心?” 郭盛溢对儿子的讥讽并不在意,而是笑呵呵道:“不是信不过,而是想确定一下嘛,哈,这是好事情啊,有了这条财路,咱们郭家会更加兴旺发达的。” 李常杰呵的一笑:“对对,郭家肯定会兴旺发达的,我那好弟弟也能够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嘛,哦,是了,还有我那姨娘,又能够多买几套头饰了。” 郭盛溢有些无奈道:“你又何必如此,你弟弟历来钦佩你,你姨娘也没有怎么亏待过你,你又何必恨他们……” 李常杰低吼道:“好了,如果你找我来是说这些,那就没有必要多说了!” 郭盛溢低声叹了一下,然后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那咱们就说正事吧。” 李常杰哼了一声。 郭盛溢道:“那章衡的来意是什么?果真是来做生意的么?” 李常杰嗤笑了一声:“谁相信谁就是傻子!” 郭盛溢盯着李常杰道:“陛下不就信了么?” 李常杰哈哈一笑:“你若当咱们陛下是傻子,你才是最大的傻子。” 郭盛溢皱起了眉头:“陛下也是盯着这笔钱呢?” 李常杰道:“订单我分了两份,朝廷一份,郭家一份,各做各的生意,陛下一个人也吞不下的。” 郭盛溢点头道:“我不担心这个,而是担心章衡。” 李常杰呵了一声道:“是担心他对广源州有想法,还是担心他对广源州没有想法?” 郭盛溢抿了一口茶,幽幽道:“俊儿,等以后有条件了,你还是要姓郭的。” 李常杰猛地看向郭盛溢。 第三百零一章 雷霆万钧! 财帛动人心。 在两份采购单的刺激之下,交趾朝廷以及郭家都派出人来与临安商行这边接触,很快就有源源不断的粮食涌进广源州,然后经由临安商行送回邕州,也算是对人口快速增加的邕州加上了发展的动力。 章衡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天天盯着临安商行促进此事,好像他来广源州便当真是来做这生意一般。 就是侬智高对此有些疑惑,他寻了时间私下里问章衡:“章相公,您这……怎么还做上了生意,那咱们的计划……” 章衡一笑:“计划不变。” 侬智高挠了挠脑袋:“您这方法我倒是能够理解,就是以做生意的名头取信交趾,可是,那李佛玛我是知道的,十分的狡诈无耻,他怎么会相信您来广源州是来做生意的呢?” 章衡笑了笑道:“无他,无非便是贪婪罢了。 李佛玛也好,郭盛溢也罢,他们当然知道我来广源州的目的并不简单,但面对挣钱的机会,他们又如何会放过?” 侬智高还是不太敢相信:“可是,若是四大姓被您收服,广源州易主……” 章衡摇头道:“广源州就在这里是跑不了的,而我章衡不过一流官,我又能够在广西待多久,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无论我现在是否收服广源州,反正大宋朝不会对这蛮荒之地投入多少精力的,而我章衡个人想法如何,但又能够在广西待多久,了不起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我走了,换了继任者,他们还会对广源州投入精力么?” 侬智高点头道:“按照这个思路倒是没有错。” 章衡摊手道:“所以啊,面对上百万贯的生意,谁又能够忍住诱惑,而且,参与的人中,各有各的算盘。 你知道么,此次来交易的,有李佛玛的人,有郭盛溢的人,然后郭盛溢的人也做两份生意,一份是郭家的,一份你猜是谁的?” 侬智高眼睛眯了眯:“李常杰的?” 章衡拊掌笑道:“对,就是李常杰的,你说有意思不?” 侬智高点点头:“这个倒也是正常,只是我想问的是,您与交趾做生意,交趾获利很大,交趾朝廷获得了钱财,便可以壮大自身,这不是在资敌么?” 章衡颇为欣赏地看了看侬智高笑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邕州还在起步阶段,需要有一个过渡的时间,只要给邕州两年的发展时间,到时候等他们反应过来,形势就不在他们那边了。” 侬智高见章衡这般说道,只好闭上了嘴巴,虽然忧心忡忡,但也只好如此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是让他喜出望外。 因为集市的货物十分的充沛,加上临安商行对于各类山货的大力收购,以至于惠及的峒人越来越多,集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受到的拥护也越来越多。 有峒民羡慕临安商行工作人员的工作,因此有很多的峒人在与临安商行询问有没有工作的机会,临安商行自然是喜出望外来者不拒,但这动摇了广源州的权力基础,有很多的峒主找到章衡这边来投诉临安商行。 章衡听闻之后,让临安商行禁止招募,但私下里却跟这些峒民说明为什么不招募的原因,如此一来直接让各峒寨主失去了统治的基础,反而有很多的峒民拖家带口的加入了临安商行。 各峒寨主对此十分不满,在内武力镇压,在外对临安商行也十分抵制。 章衡直接让临安商行的集市售卖刀具,让每一个峒民都能够买到用以防身的刀具,然后便听到了来之各峒的颠覆消息,之后有更多的峒民投靠临安商行而来。 不过四大姓的统治基础可没有那么脆弱,他们看到了章衡笑吟吟之下包藏的祸心,尤其是心里有鬼的周氏家族,周氏族长在各族之间串联,抨击章衡的野心,甚至暗地里组织了一帮人打砸集市。 此事激怒了侬智高,但侬氏自身损失颇大,对此虽然愤怒但却无能为力,就在侬智高无能狂怒之时,严省身带着三百骑兵破了周氏家族的祖宅,将周氏嫡系全部都拉了出来,全部斩头示众。 这番举动顿时令得广源州上下噤声。 严省身原本以为这会让四大姓以及各峒暴怒然后联合起来抵抗章衡,但环顾了一周之后发现广源州上下俱都噤若寒蝉。 严省身有些失望跟章衡道:“怎么他们这么懦弱,若真是这么懦弱,为何这么多年了,广源州还是没有被大宋彻底征服呢?” 章衡闻言笑了起来:“所谓恩威罢了。集市给峒民带来了美好的生活,这动摇了他们的根基,现在又有武力威胁,他们现在想要发动峒民对抗集市已经是不可能了。” 章衡再一次召开会议,这一次会议便不是集市的事情了,而是讨论效忠的事情了。 这一次会议相当成功,周氏新换上的族长对章衡言听计从,黄氏族长黄显科有把柄在章衡手里,也不敢反抗,侬氏有侬智高在也不在话下,韦氏倒是想要反抗,但四大姓已经投了三大姓,韦氏也不想当出头鸟,于是一个粗糙的组织便被章衡捏了起来。 然而章衡并不是全靠强硬,在捏合之后,便给了一把糖吃,章衡将集市规范化,成立了一家新的商行,四大姓以及各峒都可以在里面参股,如此大的利益令得四大姓欣喜若狂,这下子发自肺腑的拥护章衡的领导了。 章衡趁着这个机会,在各峒招募青壮加入护卫队,青壮的家人选出部分加入临安商行,如此一来,一方面控制了各峒的青壮年,一方面将各峒青壮年的家人控制在手上,如此真正实现对各峒从上到下的控制,而不是表面上的联合。 侬智高瞠目结舌的看着章衡雷霆万钧一般的手段将千百年来分散的广源州各势力给捏合起来,还是这种前所未有的手段,简直是令他难以相信,让他心里发寒。 都说峒人是野蛮人,但这章衡才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第三百零二章 红线踩点大师! 李常杰从郭家随从那里收到了几次的分红多达上千贯,一下子荷包都鼓了起来,令得他志得意满,不过他毕竟是个心存高远的年轻人,钱财只是外物,他更向往的还是权力。 他让郭家随从去做生意的时候要格外关注广源州的各种动态,但传来的都是章衡做生意的各中心消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郭家随从匆匆跑来告诉他章衡快速捏合四大姓的事情,这让李常杰大吃了一惊。 “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李常杰即是愤怒又是震惊。 随从苦笑道:“之前还好,各峒对章衡意见还蛮大的,还有打砸集市的情况发生,我还以为要乱上一阵子呢,还担心会影响生意,没想到章衡却是借着打砸集市的事情快速的整合,等到我反应过来,四大姓以及各峒却是莫名其妙的投了章衡,我再去找黄氏的时候却是连门都进不去了,我这才知道原来章衡已经完成了布局!” 李常杰听完之后默然不语。 随从迟疑道:“这个要不要跟上面汇报一下?” 李常杰瞟了随从一眼道:“这些你不用操心,自然有我。” 随从被李常杰打发走了,李常杰却是脑子里乱哄哄的。 章衡的狼子野心已然是暴露了出来,现在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李常杰却是没了主意。 原本以为就算是章衡有想法,但也决计没有办法如此快速的控制四大姓,没想到章衡下手却是如此果断且毒辣! 李常杰苦思了良久,决定问计郭盛溢。 郭盛溢听了李常杰的描述也是吃了一惊,但毕竟老奸巨猾,想了想与李常杰道:“你之前与陛下的汇报是十分正确的,你并没有回避这个风险,陛下也是知道有这个风险的,所以你尽快进宫汇报此事,陛下自然会有定计。” 李常杰闻言茅塞顿开,立即进宫汇报了此事,还以为李佛玛会雷霆震怒,但没想到李佛玛却是神情淡漠道:“章衡给四大姓封官了没有?” 李常杰顿时醒悟了过来:“并没听说,这应该是章衡的个人行为!” 李佛玛笑了笑道:“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就是章衡自己的野望罢了,只要大宋官家不参与进来,章衡又算是那根葱?” 李常杰喜道:“陛下英明!四大姓本来就是墙头草,现在章衡势大,他们自会选择投过去,可等章衡一走,他们又会重新畏惧陛下您的英明神武了。” 李佛玛不屑一笑:“这般逆贼便是如此罢了。” 李常杰赶紧问道:“那咱们要攻打章衡吗,虽说他个人威胁不大,但若是他站稳了跟脚,然后与大宋官家报功,大宋官家一旦有开疆拓土的想法,到时候恐怕会尾大不掉!” 李佛玛更是不屑了,哼了一声道:“大宋官家……哼……估计已经被西夏李元昊吓坏了吧,他哪里还敢轻启边衅,若是知道章衡在广源州搞这些事情,可能不用我们去告状,估计他都要直接将章衡给撸掉了!” “那……咱们不管?” 李常杰小心翼翼道。 李佛玛点头道:“且看着就是,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派人去刺探更详细的详细,还有现在实际控制的区域要看住了,一旦章衡敢伸手,就剁掉他的手!” 李常杰连连点头。 “不过,生意还得继续做,这一点可不能怠慢了,朕开春劝农了,红河两岸尽皆种植了水稻以及甘蔗,若是生意给停了,到时候难免谷贱伤农,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李佛玛交代道。 李常杰心中有些异样,但没有多说。 在广源州,类似的对话出现在章衡与侬智高之间。 “咱们收服四大姓,若是交趾知道了,会不会立即动手?”侬智高问道。 章衡笑着摇头道:“不会,除非咱们试着收复被交趾占去的州县,否则为了这生意,李佛玛不会轻易破坏现在的局面的。” 侬智高有些不理解:“就为了这粮食生意,就放弃广源州了?” 章衡摇摇头道:“不是放弃广源州,在李佛玛看来,四大姓本来便是叛逆,你们本来也不服他,不是也干了好多次架么,这里本来他也插不上手,无非是被我整合了而已。 但粮食生意却不一样,去年可以停,但现在却不行了,交趾为了扩大这个生意,今年开春肯定是劝农开垦了大量土地,种植了大量的水稻。 交趾的水稻本来就不值钱,农民不差这口吃的,若是种出来的水稻卖不出去,农民可能要亏死了,到时候交趾国内可能就不稳了。 所以,为了不谷贱伤农,他一定会容忍的。” 侬智高点点头道:“明白了,那等水稻卖给我们之后,那是不是李佛玛动手的时候?” 章衡笑了起来:“李佛玛控制广源州的时候每年就收一点黄金,但与咱们做生意所得获利却远超那点黄金的十倍不止,换了你,你选哪一种?” 侬智高摇头道:“这不是这个道理,对于帝王来说开疆拓土是他们的荣耀,挣点钱又算什么。” 章衡呵呵一笑:“可是,广源州是大宋的啊!” 侬智高悚然一惊,忽而想到一句话。 名正而言顺。 广源州名义上是属于大宋的,交趾虽然暗搓搓的控制了很多区域,但广源州依然还是大宋的,只要大宋不放弃,交趾就只能暗搓搓的使用手段,但若是要交趾公开声称广源州属于交趾,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开疆拓土对于帝王来说是无上的荣耀,可一样的道理,失去疆土则是帝王的奇耻大辱,李佛玛不敢触碰赵祯的逆鳞。 章衡笑道:“李佛玛知道他无法名正言顺的占有广源州,所以只能收一点黄金,但有一个十倍于黄金的收益,对他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了这里,侬智高心中生出了对章衡的钦佩之情,章衡对于这各种局势的拿捏真是出神入化,不断利用李佛玛的底线来操控这些事情,却让李佛玛不敢轻举妄动……真是绝了! 第三百零三章 咱们的敌人不全是交趾人吧? 收服广源州四大姓以及各峒,让章衡一定程度上掌控了广源州,虽然广源州大部分地区还是被交趾控制在手里,但已经在广源州有了一个很好的抓手。 章衡来广源州的目的初步达成,准备回邕州主持工作。 广源州虽然重要,但邕州更加重要,章衡来广源州控制了四大姓,暂时稳住了局面,真正要反攻还得修炼内功,而邕州才是关键。 章衡离开之前,吩咐侬智高道:“你要盯着与交趾的生意,交趾愿意做多大咱们便做多大,最好是让交趾的土地都种了粮食与甘蔗才好。” 侬智高咋舌道:“那么多的粮食怎么吃的完,还有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啊!” 章衡笑道:“粮食哪里能够够吃的,不说的地方,就说邕州,到得现在已经多了二三十万张口等着吃饭呢,这需要多少粮食你可以算一算,而我对邕州的规划至少还要三十万人口,若是能够达到一百万人口,才算是达到我的要求,所以,粮食永远不会够的。” 听到章衡的话,侬智高这才点头道:“行,那就继续加大力度。” 章衡点头道:“这生意做得越大,广源州就越稳定,你不要轻忽才是。” 侬智高有些不解道:“李佛玛应该不是这么鼠目寸光的人啊。” 章衡笑了起来:“等到交趾的土地种满了粮食与甘蔗,那就由不得他了。 首先是种地的农民,若是一下子失去了收入的来源,他们可是要造反的。 另外,驱使这些农民去种地的人,可是交趾朝内的权贵,若是李佛玛一意孤行想要破坏这条发财路,就算是李家也弹压不住的。 所以,生意做得越大,卷进来的交趾权贵越多,李佛玛就越是不敢打破这种平衡。 如此一来,至少几年内广源州都能够保持现状,等到邕州发展起来……” 章衡笑了笑:“……那就由不得李佛玛了。” 侬智高将信将疑,但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章衡继续吩咐道:“除了交趾之外,你要发挥四大姓的力量,将生意做到广源州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广源州大部分在交趾的控制之下,但这些地方的峒人也需要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吧,他们也有过上美好的动力,等到他们享受到了这些美好,到时候就很难放弃了。 这样咱们就可以获得他们的好感,甚至会有青壮会偷偷跑过来这边务工,咱们就可以获得很多青壮力量,这些青壮无论是做工还是拉拢进护卫队里,都是非常好的。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要获得他们的好感,等到他们彻底认可我们的时候,就有大文章可以做了。 到时候就如同四大姓以及各峒一样,咱们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地区会自己靠拢过来,与咱们一起对抗交趾!” 侬智高砸吧了一下嘴巴,想起了集市上各种各样的商品,不由得为交趾感觉到悲哀:你们有章相公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太悲哀了。 在侬智高的认知里面,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来瓦解人心的,他从小跟着父母造反,对抗交趾,对抗宋朝,从来都是依靠武力,却没有想过那些小小的商品竟然能够如此蛊惑人心,竟然能够瓦解人心!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那些小商品别说没有见过市面的人了,就是他,对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十分喜欢,那些涉及到生活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商品,不仅看起来十分精美,用起来更是十分熨帖,真是让人感觉过上了地主老财的日子,谁又会不乐意接受呢? 安排完广源州这边的工作,章衡终于启程回邕州了,这一趟他在广源州呆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稳定了躁动的广源州,终于可以回去见妻女了。 “小平安又长了许多了吧,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父亲?” 章衡心中充满了想念,虽然书信没有停过,基本上是两天一封信,但却难以遏止心中的想念。 章衡快马加鞭,终于踏进邕州的地界,然后远远地就看见了巍峨的邕州城。 外面的城墙已经先一步建设好了,看着十分的巍峨,但进了城后,才能够看到邕州才只是刚刚起步而已,里面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原本残破的房屋被拆掉,更多的房子拔地而起,尤其是在城市中轴线的尽头,是一座恢弘的州衙,虽然还没有建设完成,但已经有了雏形。 章衡驻足看了许久,心里满是感慨与成就感。 这座城,是因为我而成长的! 回了在邕州的家中妻儿团聚不多提,第二天章衡便去了机密房。 “章相您终于回来了!” 苏士烨几人欣喜若狂。 章衡巡视了一周,发现机密房的人员膨胀得很快,原本也就是十几个人,可现在机密房却是将整个大院给填满了,章衡好奇的问道:“现在机密房有多少人?” 苏士烨苦笑道:“有二百多人。” 章衡吃惊道:“怎么这么多人,这不比一个州衙的人还要多了?” 苏士烨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李格己苦笑道:“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咱们机密房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章衡立即醒悟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辛苦你们了。” 的确是够辛苦的。 机密房要处理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 虽说章衡离去之前将他在这边的事情给分了分,可机密房要承担的任务依然很多。 光是一个邕州城的建设就足以令人薅掉一头秀发。 建设一座城池需要花费多少的功夫? 光是人力的筹备、物料的协调就足以令人绝望,而且机密房涉及的业务还不仅仅如此,还得规划几十万人口进驻的问题,几十万人口的安置问题,就靠二百来人来协调其实也是压力很大的。 章衡点点头道:“你们做得对,得继续吸收更多的人,不然事情会越来越多,这么多人涌进来,若是处理不当的话,是很容易出问题的,而且事情会越来越多,需要的人手也会越来越多,咱们得不断地培养各方面的人才才行,不然等广源州纳入进来,恐怕就要手忙脚乱了。” 听到章衡如此说道,苏士烨脸上有了笑容:“听说广源州已经在章相彀中矣,真是可喜可贺啊。” 章衡摇摇头道:“只不过是暂时稳住了而已,想要收复广源州,还得看邕州这边,邕州发展得越好,以后收复广源州就越容易。” 李格己赶紧给章衡汇报起来邕州的诸多事宜。 “……邕州这边的城墙已经先一步建设完成了,这时候即便有盗贼过来,咱们也有抵抗之力了,不过章相您稳住了广源州,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章衡点头道:“还是要提高警惕,虽然稳住了广源州,但这种事情谁又能够预料得到,交趾本来就是狼子野心,指不定忽然就发疯了,你们干得很好。” 章衡的肯定让李格己的情绪高昂起来。 “……工业园虽然没有全部完工,但已经有许多的工坊已经建设完毕,各种人员也差不多培训完毕了,已经有工坊开始在试生产了,很快就有产品可以陆续生产出来了,到时候广源州那边的商品供应就不必从广州那边过来了,成本会大幅度降低,也可以实现盈利,到时候这方面的盈利就可以覆盖各种支出了。” 听到这个,章衡也是精神一振,建设邕州城以及工业园的大建设,涉及的人力输入所付出的成本是难以想象的,虽然说临安商行家大业大,但涉及到几十万人口的迁徙,这个规模在以往是一个王朝都难以承担的,更别说让一个商行来承担,也就是临安商行发展了这么些年已经成长成为一个庞然大物,才有这个能力,但依然压力颇大。 现在部分工坊建设完成,一旦有产品生产出来,那就不用操心了。 章衡笑了起来:“太好了,广源州以及交趾的市场已经打开了,接下来各类商品的需求量会大增,这么一来,开支与收入也会很快平衡下来的。” 苏士烨笑道:“您是没有看到之前陆大掌柜,陆大掌柜这三个月来是清减了许多,估计也是压力颇大。” 章衡闻言有些歉意:“是啊,其实不仅仅是她,你们也辛苦了,要操持这么多的事情,也实在是为难你们了。” 苏士烨三人相视一眼,袁德义苦笑道:“章相您就别夸我们了,这些事情原本是您一个人在操持,现在您都分了再分才给我们一部分,就这我们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堪重负了,我们难以想象您之前是怎么将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给处理得井井有条的。” 对他们这么个说法,章衡笑着摇头道:“你们别跟我比,我是有这样的经验,之前在中书五房锻炼过,所以对这些繁杂的事情自然有些经验的,你们没有这样的经验,却能够处理得这般好,已经是很不错了。” 第二天,章衡实地考察邕州城,几十万人口在城池里面并不显得很多,可见这邕州城到底有多大。 章衡看着拔地而起的各种房屋,踌躇满志道:“等到这个城池住满了人,就是广源州回归之日!” 视察了城池,章衡悄悄去了城外某处山谷,进入山谷之后,便听到了震天响的口号声。 经过几处关卡,终于进入了山谷的核心区域,偌大的山谷里面有许多的营房,旷阔的操练场上有着许多的士兵在操练,有队列训练的,有马队冲锋训练的,有练习射箭的,有操弄各种军械的,看着有些像宋朝的正规军队,不过服饰却是截然不同,这正是护卫队训练营的所在。 章衡刚刚进入,佟伯鼎、范无忌以及严省身等人就迎了出来。 许久不见佟伯鼎范无忌,两人也是十分惊喜。 章衡看了看佟伯鼎与范无忌,佟伯鼎早就脱了原本的穷酸相,现在的佟伯鼎双目炯炯有神,行路之间也是自信十足,想来与范无忌严省身三人控制着这几千护卫队,威势也是养出来了。 而范无忌的变化更大,如今的范无忌更像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实际上也是如此,护卫队可以算是范无忌从无到有一手练出来的,虽说现在权柄已经被严省身这些年轻的将领给分走了,但他依然是护卫队颇有威望的老长官。 章衡巡视了一下护卫营,然后跟着佟伯鼎等人进入营内听取报告。 佟伯鼎先说起如今护卫营的基本情况:“……进驻邕州以来,护卫营在维持训练强度的同时,也在吸收新的成员,截止至现在,护卫营已经有五千三百七十人,其中汉人占四千二百人,有一千二百七十人是邕州以及广源州的峒人,有战马一千八百匹……” 章衡仔细地听着佟伯鼎的汇报,等到汇报得差不多了,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转向范无忌道:“新招的峒人是否听从训练,服从性如何,还有理解能力如何?” 听到章衡的话,范无忌倒是有些感慨:“峒人十分悍勇,虽然身材不算高大,但却是天生的战士,他们生性悍勇,奋不顾身,虽然说一开始不太能够理解训练的各种命令口号,但一旦学会了,他们的学习能力就展现出来,他们因为生于斯长于斯,所以对气候的适应比咱们汉人更加容易,气息冗长,不容易感觉疲累……” 说到这里,佟伯鼎道:“……三郎,如果咱们是要与交趾作战,我建议多招募一些峒人,他们天生就适合在这里作战!” 佟伯鼎却是忽然道:“我觉得不适合,这个数量还是得控制才行。” 章衡看向佟伯鼎。 佟伯鼎赶紧道:“虽然峒人适合在这边作战,但非我族类,终究还是不太放心的,汉人士兵虽然稍微不太适应,但只要在这边待久一些,战斗力不会差的,而且……” 佟伯鼎看向章衡:“……咱们的敌人不一定就全是交趾人吧?” 众人顿时一起看向章衡,尤其是严省身这些年轻将领,眼睛里更是有着亮光。 第三百零四章 天要塌了! 章衡暗自观察这些年轻将领的神情,看到他们眼里的光亮,章衡内心十分高兴。 护卫队从建立开始,便是由云中楼佟伯鼎范无忌训练出来的一班精兵悍将作为骨干,后来又吸收从军中出来的年轻人,而这一支武装力量虽然名义上冠着护堤队的名号,但实际上都是佟伯鼎以及范无忌控制着,或者说,是章衡一直在控制着。 章衡让临安商行负担这支武装力量的各类支出,武器马匹这些也是临安商行从各处运作而来的。 所以,虽然章衡没有玩与士兵同食同眠那一套把戏,但他控制着这支武装力量的财源以及人事,现在看来,他还得到了年轻将领们的效忠! 未来可期! 护卫队是章衡大计划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比临安商行还要重要得多,章衡为此花费的心思也是一点也不少的,多年如一日的投入,到了如今,总算是有了个雏形了。 章衡眼神从每个年轻将领身上滑过,他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谁便正襟危坐,章衡露出了笑容。 虽然他不常在护卫队中,但从佟伯鼎以及严省身平时书信中,他了解每一个年轻将领,尤其了解他们的思想动向。 严省身佟伯鼎心中说道,这些年轻将领们对自己非常钦佩,而且都胸怀大志,愿意为收复广源州而努力,有些年轻人认为交趾也是属于中国之领土,而有些言论没有在公开的场合出现,但私下里有人提出,认为章相公乃是大宋的大救星,但朝廷奸臣太多云云。 甚至还有更加过分的,有年轻将领认为,大宋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什么改革已经难以救活大宋了,还不如来一场清君侧,然后由章相公独掌大权乾坤独断,这样才能够真正救中国。 各种想法在这护卫队中产生然后被讨论,最后大家得出来的一个结论是——只有章相公才能够救大宋,大家需要一起团结在章相公的身边,一起拯救大宋。 章衡很满意了。 虽然他们没有提出要推翻大宋将自己推上帝位的想法,而且都是围绕着救大宋来进行的讨论,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他们要救大宋,以后他们终究会发现,大宋已经病入膏肓,有朝廷衮衮诸公在,大宋就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 等到他们被文官集团打压,等到他们的救国理想破灭,到那个时候,他们才会发现,推翻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 接下来的日子,章衡推动邕州建设的速度,在章衡的推动下,邕州的建设比之前更快了,而让邕州建设速度加快的原因是章衡加快吸引人力进入邕州。 至于方法倒是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依托广东的发展。 广州近来的发展在步入正轨之后爆发出来能量使人震惊,而这也形成了莫大的吸引力,而经济活力的造富神话令得如今的北方甚至有了类似【要想富去广府】的说法,因此北方人一旦遭遇天灾或者说实在是过得穷苦,便有南下去广东的想法,因此广东接纳了海量的北方移民。 章衡作为两广宣抚使,而且有临安商行的消息,因此知道这个情况,便把注意打到这上面去了。 邕州的条件比起跟广州当然是天差地别,但章衡更知道该如何吸引这些背井离乡的人。 章衡出了一个引入人力的政策,便让邕州拥有了与广州争夺人力的资格。 这个政策效用很强,但其实说起来也简单,无非便是来了就分房分地安排家属务工这些,将衣食住行都安排了妥当,甚至章衡在新城市的建设中引进了后世的公交车制度,为邕州这座城市的工业化诸如强大的动力。 解决了人力的问题,邕州的发展便如同加满了油的车快速地奔跑了起来。 到了皇佑元年的年底,邕州的人口突破八十万! 皇佑二年中秋节,邕州人口突破一百三十万,原本规模颇大的邕州城竟然有了饱和的姿态,令得章衡连连感慨说这邕州城还没有建设完成便已经落后了,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了,但好在一样可以用。 五十万人口的邕州算是达到目标,一百万人口的邕州算是达到了设计的标准,而挤一挤的话,往这大城里面塞两百万人也没有问题,无非便是居住条件差一些,出行条件堵一些罢了。 不过两百万人口只能是想一想了,毕竟整个大宋也就只有一个汴京城。 即便如此,也已经是超过了章衡原本的想象了,有了这一百三十万人口,章衡已经有了与交趾抗衡的底气了。 当然,章衡不仅仅有这一百三十万的人口,邕州的身后还有广南西路以及广南东路,一旦取得了关键性的紧张,还可以获得汴京的支持。 皇佑三年秋收,广南西路获得大丰收。 这几年在章衡的推动下,整个广南西路都在开垦种植水稻,以供应邕州爆发的人口,经过这几年的开垦,终于在皇佑三年的秋天获得大丰收。 在秋收完成之后,章衡便命令护卫营秘密出发前往广源州。 ----------------- 交趾。 “什么!广源州停止收购粮食甘蔗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常杰又惊又怒。 如今的李常杰已经成为交趾官场上最闪亮的新星,这两年他负责的与广源州的粮食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已经成为交趾国库最重要的收入之一。 李常杰因此连升多级,如今已经初步进入交趾朝廷最顶尖的官员之一了,李佛玛对其十分的信任,甚至让他带兵征服牛吼蛮,李常杰展现了十分出色的军事能力,经过这么一次之后,他甚至在某种程度有了跟郭太尉分庭抗礼的态势。 然而就在李常杰意气风发的时候,广源州忽然全面停止了收购粮食甘蔗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交趾朝堂都感觉到震惊! 而就在李佛玛准备派出使者质问广源州为什么忽然不收购粮食的时候,广源州又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天要塌了! 第三百零五章 灭国! 令得交趾君臣感觉到震怒的消息是——交趾实际占有区域的各峒各氏族纷纷发告示拥护宋朝,并将交趾设在这些地方的人全都给杀了! 这是彻底投向宋朝了! 交趾朝堂从李佛玛到郭盛溢到李常杰,到其余大部分的权贵,一个个都脸色青白。 原因当然也很简单,这广源州的生意里,基本上交趾大部分权贵都有份。 虽然说生意主要是朝廷以及郭盛溢父子在做,但权贵们却是在负责供货。 交趾的土地基本上被权贵垄断,交趾的农户基本上都是这些权贵的佃农,还有占比颇大的奴隶。 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他们种的水稻与甘蔗越来越多,雇佣的佃农越来越多,投资的成本也就越来越多,其实对于农业这种经营来说,两年的时间也就是才刚刚到收获的时候,而眼见着就要开始收获的时候,广源州这个时候说不收了?! 怎么敢! 这是权贵们的愤怒。 而李佛玛的愤怒是他知道自己被欺骗了。 章衡欺骗了他。 这明显就是一个圈套。 章衡就是在谋划广源州。 事实很明显了。 章衡用集市生意吸引了四大姓以及各峒,而用粮食采购稳住了自己这边,而且还挖了一个坑,就是用天大的利益让交趾这边没有节制的种植粮食甘蔗,如果章衡一直采购的话,交趾会迎来最富裕的阶段,但章衡让这生意戛然而止了。 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几乎是整个国家都投入到种水稻甘蔗中去,海量的粮食甘蔗会低贱到极致,这会让很多人破产,从权贵到佃农,一个都跑不了! 李佛玛神色严肃,他心中明白,这个时候交趾已经到了很危险的时候了。 一个不慎,交趾就会陷入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 “议一议吧,该怎么办!” 李佛玛看着在朝堂上扯着嗓子吵架的文武百官们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军冲进广源州,彻底拿下广源州,然后打到邕州去,活捉章衡!” 一个权贵咬牙切齿道。 李佛玛看了他一眼,嗯,这个家伙卖掉了几乎所有的资产,买下大片的土地,雇佣了大批的佃农,大规模的种植甘蔗,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的话,他的身家可能会翻一番,只是现在不可能了,他只能获得山一般的甘蔗,希望他自己能够吃的完吧。 可以理解他的愤怒。 “我赞同,打进邕州,活捉章衡,然后让生意继续做起来,大瞿越需要这个生意!” 另一个权贵亦是愤怒到无以复加。 李佛玛看了这个权贵一眼。 哦,也是个可怜人,至于哪里可怜,与上一个权贵类似,反正就是这个生意里面的某个环节,他也卖掉了所有的资产都投进去了。 权贵们一个接着一个发言,大体上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要么是报仇雪恨,但更多的是想要让生意做下去,而相通的方法就是朝廷兴起大军杀进广源州,杀进邕州,活捉章衡。 但有些没有掺和进来权贵却是忧心忡忡,他们担忧的提出——一旦打进邕州,大瞿越与大宋就彻底撕破了脸,到时候难免会引起两国纷争,若是引起大宋官家的愤怒,到时候天朝大军南下,大瞿越可抵挡不了! 然而这样老成持重的发言却被淹没在愤怒之中,朝会最终决定,由郭盛溢带领大军拿下广源州,拿下邕州,活擒章衡! 郭盛溢领命纠结大军,列军广源州侧,大战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 章衡坐镇机密房,听取前方传来的各种消息。 “前方传来消息,郭盛溢大军约有五万人,已经深入广源州,原本交趾控制的地方已经重新沦陷……” “……护卫队兵分三路,已经抵达预定地点,按照原本定下策略作战……” “……占婆军队日前已经在交趾南部列兵,不日将与交趾并交战,分散交趾兵力。” “……真腊军队已经北上,将对交趾西部州县发动攻击。” “……泉州、广州联合船队在海上截击交趾海军。” “……前方刚刚传来消息,一大队与交趾前锋发生第一次实际接触,一大队击溃交趾前锋,杀五百三十人,俘虏一千二百人……” “……今日凌晨,二大队趁夜色袭击交趾李部军营大祸成功,在夜色中趁机追击,俘获二千余人,杀敌一千三百人,另李部八千人基本失散,丧失战斗力。” “……今日辰时,一大队,二大队,三大队集中袭击郭盛溢部,鏖战两个时辰,击退郭盛溢部,郭盛溢退至高平。” “……今日午时,严省身于高平击溃郭盛溢部,严省身部在咨询机密房,要不要继续深入交趾。” “……李常杰部在富良江畔狙击严省身部,严省身部大破李常杰部……” “……严省身部请求突进升龙活捉李佛玛。” ……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占婆、真腊纷纷起兵攻击交趾,海上则是广州与泉州的海商船队截击交趾的船队,路上则是由护卫队带着侬智高率领的四大姓联合军在广源州击败郭盛溢大军,然后一路推进反攻交趾,严省身带着护卫队狂飙猛进,无论是老将郭盛溢还是后起之秀李常杰,在他手下没有一合之将,在腊八这一天,严省身请求攻打升龙。 升龙府是交趾的首都,一旦攻破升龙,交趾就算是败了。 章衡下了攻击的命令。 严省身围困升龙,打一个围点打援的战术,将从交趾南部勤王的队伍给打溃散,然后才打进升龙,活捉李佛玛、郭盛溢、李常杰,以及满朝文武尽皆被擒。 一场持续了三个月时间的战争就此落下帷幕,然而战争停歇,另一场战争却在悄然打响。 这是大宋朝堂上的战争。 章衡在大宋西南打的这么大的一场战争,这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汴京,等这消息传回汴京之后,顿时在朝廷上引起莫大的震动,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进汴京,大地震便来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就开始了。 第三百零六章 控制交趾! 这么一场大仗原本就是瞒不住人的,章衡也没有想瞒住人,因为这场仗从名义上来说其实是侬智高打的。 交趾悍然出兵广源州,侬智高协同四大姓抵抗交趾,这样的戏码在之前也是演过很多次的。 而广南东西路在这一次战争中出的力气,也是帮助侬智高抵抗交趾,这个从道义上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广源州就是大宋的,而且是属于广南西路的,有外敌入侵,章衡这个两广宣抚使筹集两广之力量支援广源州,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而问题在于,侬智高杀入升龙府,擒下交趾君臣上下之事是否符合规定了。 曾公亮告知章衡,关于此事,朝堂上大约有几种观点。 一种观点比较常见,便是章衡为了自己立功,挑动边衅灭人国家,此举不符合大宋仁义形象,若是不加以制止,以后边境的地方长官有样学样,到时候大宋岂不是四处硝烟? 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若是此次不惩罚章衡,不制止这种现象,那以后大宋会亡在这上面。 另一种观点是,章衡这种行为坏了大宋的形象,以后大宋周边的国家就信不过大宋了,如大理、吐蕃部落,甚至西夏与辽国都会对大宋有警惕心,这可能会让大宋的边境压力更大!所以,必须惩罚章衡这种做法,以取信诸国。 而最后一种观点则是用心十分歹毒,虽然没有在朝堂上正儿八经的提出,却在百官之间流传。 这个观点是说章衡有不轨之心,利用宣抚广南东西路的机会,在广源州培植亲信,侵略交趾,然后将交趾占为己有,想要做交趾王,甚至对广南东西路虎视眈眈,更有人借题发挥说章衡想要谋朝篡位,只是这个说法大家只是一笑了之而已。 章衡看着书信也是心中有些吃惊的,前面两种观点章衡是预料得到的,但后面这种却是道出了真相,让章衡心中大为吃惊,但随后却是安定了下来,因为这种说法任是朝堂上下谁也不会相信的。 不过章衡却是半点也不敢怠慢,待将李佛玛郭盛溢等交趾君臣一打包往汴京一送,便立即亲自到升龙主持搭建新政权之事宜。 ——他们说你有不轨之心,最好你是真的有。 章衡骑马进升龙皇城,看着虽然很像宋朝的建筑,但却是带着小国的局促气味,笑着摇了摇头。 升龙皇城是位于越南河内市的皇城,在后世被称为河内故宫,李朝、陈朝、后黎朝都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首都,这城现在才建了没有多久,从某种意义上,这里算是越南独立的象征。 宋朝大中祥符三年,李朝的初代帝王李太祖迁都大罗城。 没有意外的话,这种关于王朝皇宫总是有些传说,以印证政权的正当性,所以,这升龙皇城也不例外。 据说,当年李太祖看见红河上升起蛟龙,故将大罗命名为“升龙”。 李道成带着小部分的文武百官归附在地,以迎接章衡这个天朝使者的到来。 章衡骑在马上看着交趾的官员,笑着点点头,这些都是愿意臣服的,不愿意臣服的都被送去汴京了。 章衡骑着马直达皇宫前,然后走在前面,在李佛玛的龙椅面前看了看,然后在交趾官员的惊诧声中坐下。 看着交趾官员的震惊神色,章衡笑了笑,然后留下李道成。 李道成心中十分忐忑,跪伏在地不敢多说话。 章衡笑道:“起来好好说话。” 李道成赶紧道:“罪臣跪着说话就好了。” 章衡皱了皱眉,李道成这话有两点令他想不到,一个是李道成号称是交趾年青一代的绝代双骄之一,没想到膝盖竟然这么软,另一个是,李道成在他面前称罪臣,罪字无所谓,但这臣字……李道成当我要当这交趾的皇帝么? 章衡笑了笑道:“李道成,你来当这个交趾国王,你觉得如何?” 李道成闻言差点瘫软在地,连道:“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啊,天使饶命啊!饶命啊!” 章衡轻笑了一下:“你号称交趾绝代双胶之一,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李道成稍微一想,心中顿时激动万分,但脸上却是不敢展露分毫,他的脑袋磕碰着地面:“天使若是有用到罪臣的地方,罪臣万死不辞,罪臣一定会兢兢业业完成您的任何命令!” 章衡点头道:“嗯,严省身与侬智高会帮你治理国家,你可以多加倚重。” 李道成赶紧点头道:“罪臣会将交趾之军事尽皆托付严帅以及侬帅,不过,政事方面,罪臣应当依仗谁呢?” 章衡笑道:“王韶苏士烨等人稍后几天抵达,你们一起通力合作,尽快将朝局给稳定下来,有不愿意服从的逆乱之臣,可征伐之。” 李道成低声道:“那交趾与大宋……” 章衡看了李道成一眼。 李道成赶紧道:“罪臣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与大宋之间的关系,若是有大宋官来……” 章衡笑眯眯地看了一下李道成:“李道成,好好做我给你的事情,心思不要太多,知道么?” 李道成浑身一抖,知道自己的试探被识破了,赶紧连连磕头。 章衡懒得理他,有严省身、王韶等人坐镇交趾,任这李道成有七巧玲珑心也没有办法翻出浪花来。 章衡坐镇升龙,看着李道成登基为交趾新的国王,然后收拢各方势力,然后每天都有被杀头的权贵,不臣服那就只有杀头了。 严省身则是在章衡的指点下开始收拢交趾的军队,唯有将交趾的军队都掌握在手上,才算是真正掌握交趾。 在章衡的坐镇下,交趾快速完成政权的更迭,严省身很快掌握了交趾的军队,王韶、苏士烨等人则是控制政务,经过考察吸纳交趾本地的权贵,至于李道成虽然成了交趾的国王,但他原本出身只算一般,家族势力不算强,所以也依仗不上,基本上被严省身以及王韶给架空了,只当一个泥菩萨国王了。 经过这些时间在交趾的考察,章衡对掌控交趾信心满满。 交趾脱离中原时间不算长,而交趾内部还深受汉文化影响,对中原天朝心怀仰望,因此章衡的到来交趾内部并没有太多的抵触,百姓不必多说,皇朝更迭与他们关系不大,而对于权贵来说,章衡的到来对他们是好事情。 因为现在的这些权贵是原来的二线权贵,原本的权贵基本上被章衡一扫而空送去了汴京,所以现在这些权贵则是可以掌握更多的权力,控制更多的资源,何乐而不为呢? 正是基于这样的情况,严省身与王韶等人在交趾扎下根来,基本控制了交趾国。 章衡暂时没有办法留在交趾,他找来严省身王韶等人一起来开会。 “我准备回邕州了,或者说我或许得回汴京了,朝廷估计不太放心让我在这边,我也想回去将这个事情给彻底完结了,不然终归是一个隐患。” 章衡说道。 王韶皱着眉,这两年他基本在交趾附近活动,占婆、真腊都是他说服一起攻打的交趾,若是没有他们一起牵扯交趾的注意力,严省身估计也没有那么快能够将交趾拿下来。 王韶皱着眉道:“其实当时严帅你就该将李佛玛这些人一刀给杀了,将他们送去汴京,隐患太多了,到时候若是朝廷将他们送回来,并且给李佛玛封国王,到时候又该如何处理!” 章衡笑道:“这是我的主意,怪不得严帅。” 王韶摇摇头道:“这种事情本不该让您来担罪名的,严帅就该在杀进升龙的时候就将这些事情给办了。” 严省身有些羞愧道:“王相公说的是,这事是我办差了。” 章衡摆摆手笑道:“好了,这事就不说了,我说一说接下来的安排吧。” 众人目光炯炯看着章衡。 章衡看着他们眼里的期待,心里也是颇为满意的。 现在交趾这边基本上被控制下来了,严省身在交趾这边的官职是太尉,掌交趾全国军队,不过与交趾原来太尉既掌军又掌政的做法不同,严省身这个太尉没有掌政的权力,政务上是由王韶牵头,王韶是交趾的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 而侬智高则是严省身的副手,官职是枢密使,苏士烨几人则分别是参知政事,辅佐王韶执掌政务。 他们尽皆对自己的职务颇为满意,虽说交趾比不了大宋,但在大宋的周边,交趾也算得上一个强国,至少欺负东南亚这边的国家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能够当上这么一个国家的宰执,当然是很满意了,若是在大宋,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上宰执。 当然,此时他们眼里的光亮,则是有着更大的野心。 章衡笑了笑道:“接下来要大力开发交趾,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 众人相互看了看,宰相王韶道:“我先来说一说吧。” “我认为,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彻底掌控交趾,只有将交趾彻底掌控下来,所有的开发才是有意义的。” 章衡闻言点头。 王韶见到章衡认可,精神一振道:“咱们现在只是控制了交趾的朝堂,但是地方上却是控制力薄弱,我们需得在地方上也耕耘起来,才算是真正控制这个国家。” 章衡点头道:“仔细说说。” 王韶点头接着说道:“交趾也有科举,虽然十分粗糙,但却是可以利用起来,我建议重启科举取士,然后用这些科举官逐渐取代地方官,长久以往,才算是真正控制地方。” 章衡笑了笑道:“还可以大胆一点,完全可以让大宋的书生来这边参与科举嘛,广南东西路、成都府路等附近的,都可以吸纳过来。” 苏士烨笑道:“这个好啊,虽说交趾这边的科举生会是我们选拔出来,但毕竟是交趾人,若是有宋人逐渐取代,应该是可以更加倚重的。” 李格己则想得更加深入一些道:“章相公,我觉得可以从广南东西路调拨一帮吏员到交趾来,或是当知县,或是当通判佥判这些亲民官,彻底掌握住底层,这样就不怕有什么幺蛾子了。” 李格己这个建议让大家都喝起彩来,都夸这是个十分精明的决策。 侬智高则是请求带军出征,他说道:“南方还有诸多州县不愿意臣服,章相,属下愿意带军征服南方。” 章衡看向严省身以及王韶。 严省身立即道:“侬枢密愿意带兵去收复南方,枢密院这边是没有意见的。” 王韶点头道:“中书这边会全力支持。” 侬智高十分欣喜。 章衡看向陆伊宁,陆伊宁现在可不仅仅是临安商行的大掌柜,她还是交趾国的三司使,掌控着交趾的三司,看到章衡看她,陆伊宁笑道:“三司会全力支持,反正现在交趾军粮管够,至于军械什么的,临安商行会全力支持的。” 章衡笑了起来,正是之前的粮食生意,让如今的交趾在粮食上几乎是供过于求,别说供应军队了,就是一起供应两广都没有问题。 章衡笑道:“陆计相可别只管着三司这块,可得将交趾的工业给搞起来才行,我希望交趾不该只是一个农业国,而应该成为成为南洋的工业中心,我希望有一天,南洋因为仰慕交趾之富裕而主动邦交。” 陆伊宁点头笑道:“这是当然,既然躬身入局,自然是要为章相公鞍前马后死而后已的,至于南洋诸国嘛……” 陆伊宁笑了笑:“……严太尉与王相公自然会为您取来。” 众人笑了起来。 章衡笑道:“也是,南洋百姓贫苦,的确是该施以援手,交趾若是腾开手来,准许你们给南洋百姓再造朗朗乾坤!” 众人拊掌大笑起来。 章衡放心离开交趾,他将王韶、严省身、侬智高这些人杰放在了交趾,那么南洋迟早就是自己的了,不用他操心太多,而他要回去大宋,好好地跟那些人过过招! 第三百零七章 居正你长大了! 壮丽的城墙高耸入云,莘莘学子在研习四书五经,商贾们在繁华市场上大声喊价,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举目所及,都是一派繁华景象,这便是如今的邕州。 章衡从交趾回来,处理完公务之后,在闲暇的时候,他也喜欢走进喧嚣中享受着闲适的生活,品尝美食,听着琴曲,抚摸着年代久远的瓷器。 经过几年的发展,经济的蓬勃发展,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来到这里寻找机会,甚至有大理、交趾、吐蕃诸部以及南洋诸国的人来到这里,邕州这个城市已经变得十分的缤纷多彩起来。 毕竟汴京虽然繁华,但从这边去汴京还是太远,而这如今被称为小汴京的邕州,却成了南洋诸国商人最喜欢的所在,因为这里甚至比广州还要近得多。 这些商人从邕州拿了货之后,可以走海路,也可以直接走陆路去往大理,或者借境交趾抵达南洋,如此便捷之下,自然吸引了诸多的商人到来。 在章衡征服交趾的过程中,邕州城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先是商业上的支持,邕州工业园生产的商品发挥了统战的作用,章衡利用商品收复四大姓以及各峒,在与交趾交易的过程中,除了部分的铜钱,更多的是附加值更大的商品,因为后来李常杰等人发现,贩卖商品获利更多! 可以说,在征服交趾的过程中,邕州的商品才是真正的利器。 而另一方面,征服交趾对于邕州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发展机会,海量的商品被输送到广源州以及交趾,让邕州的工业在初期有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因此,如今的邕州已经初具气象,根据临安商行的人介绍,邕州的商品已经开始覆盖整个广南西路,然后北上往四川的几个路进发。 古香古色的茶楼,二楼雅座,窗边站着的章衡凝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怎么,舍不得走么?” 章衡背后传来声音,是陆伊宁。 章衡回头笑道:“嗯,有点舍不得了,今日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来看看。” 陆伊宁笑嘻嘻道:“你要是舍不得就不走,官家还能够将你绑回去不成?” 章衡笑着摇摇头道:“你说的是,还真的有可能,我若是不回去,那就有抗旨的嫌疑了,而其他的大臣估计就要弹劾我有造反之心了,到时候估计就是皇城司的人来绑我了。” 陆伊宁有些不屑道:“我看谁敢,如今的两广已经被你经营成了铁桶一般,谁敢来这边撒野,不要命了嘛!依我说,咱们干脆反了得了。” 章衡沉默了一会摇摇头道:“再等等,再等等。” 不是章衡有什么别的企图,实在是还不到时机,交趾初定,国力尚弱,两广毕竟是大宋的国土,虽说基层基本都被章衡给控制了,但百姓毕竟是向着大宋的,变数太大。 最好的时机是等交趾发展壮大起来,然后将南洋以及大理等都收入囊中,到了那个时候,才有足够的实力图谋大宋领地。 陆伊宁哼了一声道:“再等等再等等,你还要回去受那帮人的腌臜气不是,早日将那些人给拉下马,天下的百姓便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章衡看向陆伊宁:“你从小在宫中长大,与老赵家十分亲热,为什么会想着要跟着我造反呢?” 陆伊宁冷笑了一下:“就是知道他们的尿性,才要造反啊,我执掌内库,知道这些官宦是怎么盘剥百姓的,知道仁义的老赵家是如何吃干抹尽的,汴京城是那般的繁华,可是天下的老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这些年我帮你执掌临安商行,走南闯北的,见过太多冤屈,见过太多的苦难,刚开始我不知道这些苦难到底是谁造成的,可这些年我看你的所作所为以及受到的阻挠打击,我才知道,大宋朝的根底早就已经烂透了!” 听到陆伊宁带着愤怒的抨击朝政,章衡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大宋朝已经是烂透了,大宋太祖太宗设置下来的框架,让后来的有识之士都动弹不得,范相公也好,韩相公也罢,谁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框架中改革,纯粹是腾挪是根本救不了大宋的。 依着如今官家与文武百官们的做法,这庞大的大宋朝已经是咯吱作响不堪重负了,可官家还不断的在往上面添加负担,文武百官们则是拼命挖着大宋朝的根基,生怕它不早日坍塌。” 陆伊宁点头道:“所以啊,干脆就反了得了,咱们从交趾出兵,邕州本来就是咱们的,钦州、梧州这些地方守备力量薄弱,连之前侬智高都跟玩似的打下来了,换了护卫队,那不是唾手可得么,广南东路各州亦是如此,都是你的老部下,你振臂一呼,直接就望风而投。 如此两广、广源州、交趾连成一片,往北拿下荆湖南路,控制襄州然后顺势拿下福建路江南西路,沿着长江,切断南北,然后将江南拿下来,基本上就跟宋朝隔江而治了。 到了这一步,以你的治国才能,无须十年的时间,长江以南的发展将远远超越北方,届时拿下全国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等咱们完成对全国的控制,收回西夏,灭了辽国,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你又何必再回去受那帮鸟人的腌臜气呢!” 听着陆伊宁的话,章衡大笑了起来,在陆伊宁的话中,拿下大宋仿佛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不过说实话啊,划江而治现不现实不知道,但要拿下两广与交趾连成一片,倒真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想一想,之前以侬智高军的战斗力,两广就差点全被拿下了,若不是章衡有先见之明修建了广州城据城而守,说不好连广州都被攻下了。 若是由自己指挥,然后由现在的交趾军队攻打两广,拿下来应该是十分轻松的,至于拿下荆湖地区控制长江分割南北,可能就没有那么轻松了,至于拿下江南可没有那么轻松。 如今的大宋虽然问题一大堆,但也没有到一推就倒的地步,不然也不可能在群狼环伺之下还依然歌舞升平的。 想要击败大宋,还得里外结合,光是从外部进攻不行,光是从内部瓦解也很难,大宋的结构很奇妙,从内部瓦解相当困难,从外部也不好打,而造就这些付出的代价是失去进攻性。 嗯,就是一头老乌龟。 既然事不可为,所以,章衡回京了。 这一趟来广南西路,从皇佑元年到皇佑四年夏,足足三年多的时间,而这三年多的时间,章衡干下的事情也是十分夺目的,首先他造就一个大城,其次他灭了一个强国。 只是灭国之事,未必就有功劳,甚至会有祸事,因此回京的路上,章衡说不上踌躇满志,而是心怀警惕,毕竟,想要趁机发难的人估计还是不少。 就在章衡回京的路上,他收到了一个令他十分震撼的消息。 那个对他十分欣赏的老长官范仲淹死了! 章衡听闻到消息时候有些愣了,庆历元年,官家召范仲淹回朝,授枢密副使。后拜参知政事,上《答手诏条陈十事》,发起“庆历新政”,推行改革。 不久后新政受挫,范仲淹自请出京,历知邠州、邓州、杭州、青州,至今已经是将近十个年头过去了,而在今年改知颍州,在扶疾上任的途中逝世,享年六十四岁。 章衡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对宋朝这些后世多有大名的名臣的操守是颇为钦佩的,但另一方面,他对这些有着大名,但对国家命运却没有重大改变的名臣又是有不屑的感觉,这里面的感觉颇为复杂。 在章衡看来,范仲淹也好,韩琦也罢,王安石、司马光亦然,还有苏轼兄弟、章惇等人,号称北宋名臣,但这些名臣不过是文名颇佳,给大宋乃至于后世留下璀璨的精神财富,论从政治上对国家的贡献,章衡着实是看不上的。 好嘛,虽说如此,但一个对自己颇为欣赏的长辈去世,终究是心中不太好受。 中元节前夕,章衡一家终于赶至汴京。 中元节在大宋的诸多节日中,算得上是一个十分盛大的节日。 虽然还没有到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但整个汴京已经变得热闹非凡。 汴京的街头巷尾彩旗飘扬,处处灯火辉煌,整个城市都为中元节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浓浓的喜庆气氛。 章衡一家的马车驶进城中,街道两边已经是热闹非凡,小平安被各种各样的糖果、糕点和零食所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而这些东西也吸引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围拢在一起,都想品尝一尝。 章衡见状笑了笑,干脆抱了小平安,走进热闹的人群中,给小平安买了各种五颜六色的年糕,小平安两只手拿满了各式美食,在品尝美食的同时,在父亲的肩膀上欣赏着属于汴京的繁华。 章衡抱着小平安走过桥梁,汴河上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灯笼和花灯。这些灯笼和花灯构成了一道道华丽的风景线,虽然是白天,但已经可以想象到到了晚上会有如何瑰丽的奇观。 小平安为各种动物、神话人物的花灯而惊呼,邕州虽然繁华,但却比不上汴京这百年积淀,就比如那高耸的烟花塔,瞬间点燃了小平安的气氛,拼命摇着章衡的手,说晚上一定要来看,在曾幼薇好笑目视之下,章衡无奈地答应了小棉袄的请求。 虽然还是白天,但已经有很多人在赏灯了,他们在讨论着这些灯在晚上的时候会有多漂亮云云,而在经过一些酒楼的时候,小平安又陶醉在歌声和舞蹈中。 这些舞蹈队伍手执花灯,簇拥在花车上,在街头来回游走,不过这不是正式的演出,而是在为明晚的中元节夜做训练。 而此时的街头不只有歌舞表演队伍,还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活动,这些倒算是汴京比较常见的游戏,人们兴高采烈地跳跃着,在嬉戏中相互交汇,小平安的两只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在这一刻,人们忘却了生活中的烦恼,只留下了欢笑和喜悦。 章衡颇为感慨与曾幼薇道:“说起来还有些对不住小平安了,原本她应该早就见过这些繁荣的,可是跟着我东奔西走,现在竟是对汴京孩童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没有见过,唉,都怪我。” 曾幼薇摇摇头道:“夫君说的什么话,我们母女二人只有跟着夫君你,我们才是真正的快乐,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快乐,至于其他的,现在不也能够欣赏么?” 听到曾幼薇这么说,章衡心里好受了许多,只是心里也知道,等到以后的某一天,等他举起旗帜的时候,这种美好估计也会很久才能够享受了,于是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带着妻女好好地逛一逛这汴京城,免得小平安以后连对汴京城都没有什么概念。 见到曾公亮的时候,恰是傍晚时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的笑容。 而曾母却是眼泪落下,拥抱着曾幼薇,又将小平安紧紧拥抱在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的。 亲情之爱是永恒的,久别重逢的日子是最让人欣喜的日子。 曾公亮感慨道:“幼薇她母亲这几年总是落泪,常常怀念着幼薇以及小平安,这一次你们回来,可要在家里多住一住,好慰藉她的思念之情。” 章衡笑了笑道:“这还不简单么,就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好了,反正我也十分怀念曾府的饭食。” 曾公亮大笑了起来,然后端详了一会章衡,感慨道:“居正,你长大了。” 如今的章衡已经不是少年时的单薄,身板变得十分健壮,而目光端凝,不怒而自威,朝廷重臣的气势颇为摄人。 就如同曾公亮所说:“居正你长大了。” 第三百零八章 杞人忧天!(来了哈!) 章衡见曾府如此稀罕女儿与外孙女,干脆自己也在曾府中住下,曾府的吃食依然还是当年的味道,人依然还是当年的人。 曾家三子尽皆长大承认,也已经婚配。 章衡大舅哥曾孝宗之前补了将作丞,这两年官场上也渐渐有了起色,谋了个员外郎的职位,不算多出色,但终究算是有了官身。 而二舅哥曾孝宽因为走的科举出身,而且排名靠前,因此仕途上是最为出色的,前些年知桐城县,后选知咸平县。 在咸平县当知县时候,民诣府雨水过多伤麦歉收,而州府不知事情真相,没有上报朝廷,曾孝宽亲自到乡间考察,得知事情,然后上报朝廷,朝廷因此减免税赋。 曾孝宽因此功得到升迁,被除秘阁修选、提点开封府界镇县,而曾孝宽在开封府功绩也颇为出色,今年被选拔入知审官东院,虽然比起同年兼妹夫的章衡来说要慢了不止一点,但在庆历二年榜的进士中已经算是颇为出色了。 至于曾孝纯考了好几次都没有中,干脆父荫补了官,得了官身,不过曾孝纯志不在官场,得了官身后也不愿意补缺,干脆负责打理曾家的产业,在去年成了婚了,当时章衡在邕州,因此没有办法赶回来参加婚礼。 三个舅哥中,章衡与曾孝宽最为相得,两人凑在一起,聊起在各地为官以及当年参加科举的事情,也是颇有趣味。 若不是曾公亮将章衡叫进书房,他们两个估计能够聊一晚上。 翁婿两人在书房,曾公亮问起了章衡在邕州的事情。 曾公亮笑道:“我在中书经常能够收到邕州的各类信息,在治理州县,发展经济上,大宋朝就没有比你更加厉害的了,这两年邕州的商税增长实在是惊人,虽说还比不上广州泉州这些重镇,但在全国州县里也是遥遥领先了。” 章衡闻言笑了笑道:“我以为老师不会为这个感觉到惊讶才是。” 曾公亮大笑:“的确是没有太多惊讶,以你的能力,倒是正常,不过,邕州毕竟不是泉州广州这样有基础的。 比起发展泉州广州,邕州几乎是没有发展的任何潜力。 大宋各路中广南西路最穷最偏僻最蛮荒,而邕州又是广南西路中的边陲,积贫积弱到了极致,换了任何一个官员过去,首先想到的不是发展,而是让自己活下去……” 曾公亮摇摇头叹息道:“……去那边的都认为自己被流放的,哪里还有心思搞什么发展,可正是这样,才显出你的能耐,可朝中那些人,对你的能力视而不见,不仅不赞许你的功绩,还有人在说你擅启边衅,破坏友邦情谊,甚至有人在传播谣言,说你要当西南王,真是气煞老夫矣!” 曾公亮愤愤不平。 章衡赶紧安慰曾公亮道:“老师,您也用不着气愤,不过是有人不想弟子回来罢了,因此颇多指责,也是正常。” 曾公亮叹了一口气道:“韩琦做得实在是过分了,不过……” 曾公亮说到这里,脸上倒是有了得色:“……韩琦无非是怕你走在前面,你既年轻,才华上又是当世第一,若你先他一步上去了,恐怕以后几十年都得仰你鼻息了。 所以这种种套路,也是无奈而为之,但是,他终究是拦不住的,此次侬智高不仅将广源州收回,而且将犯边的交趾朝廷从上到下都给擒下,这等泼天功劳,岂是他们想要隐瞒就能够隐瞒的。 呵呵,侬智高是你一手保下来的,现在他得了这泼天的功劳,自然有大半还是得归在你的身上,毕竟你才是两广安抚使,此次打败交趾,首功在你!” 曾公亮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此次论功行赏,官家就算不把枢密使给你,至少也得给你一个参知政事,不然怎么服众,哈,韩琦想拦,他拦得住么!” 章衡闻言脸色并不是很好。 曾公亮闻弦知雅意,笑道:“你有能力上来,就不必担心老师我了,我回中书是要为你盯着,现在你回来了,我到地方上去其实更加符合我的心愿,在中书着实过于繁忙了,我这身子骨已经是吃不消了。” 章衡叹息道:“老师您正是年富力壮做事业的时候,却总是因为弟子而不得不避让,这让弟子心中何忍,老师,我还年轻,我再等些年……” 曾公亮打断章衡的话道:“老夫的才能自己心知肚明,做一路官长,或者说为执掌一部都没有问题,但在中书里面却是只算平庸。 大宋不缺一个平庸的宰执,而需要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宰执,若是因为我而挡住你的路,别说大宋子民会怪我曾公亮,就连我女儿曾幼薇都得责怪我这个父亲不懂事了。” 章衡还要说什么,曾公亮却是一摆手道:“不用多说,老夫跟官家已经谈好了,过些时日便去周边知州,你此次进参知政事,官家可是希望你有一番作为的。” 章衡叹了一口气:“就总是委屈您了,老师。” 曾公亮笑道:“老夫也没那么伟大,若是其他的人,就算是才华再惊人,那也得等老夫做腻这相公才行,不过你毕竟是我学生,又是老夫女婿,老夫又是将你视为亲生,舐犊情深嘛,所以让一让老夫心甘情愿。” 章衡心里十分感动,想起当年为了搭上曾公亮送出的白糖配方,心道实在是太值了! 你看,从当年送出白糖配方开始,先是被收为学生,后被嫁予女儿,现在是为了自己的宰执之位,一让再让,之前自己要上枢密副使之位,曾公亮是参知政事,为了符合亲属避让原则,曾公亮自请去地方,现在自己从邕州回来,曾公亮立即又请去地方,这等恩情,就算是一些亲父子都做不到的。 章衡正在感动之中,然而曾公亮也是心怀得意,他也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曾公亮心中得意想到:老夫实在是太幸运了,当年什么都没有做,就收到了一份价值连城的白糖配方,而看在这价值上勉强收下的弟子却是天纵之才,不仅在科举上连中三元,而入仕之后更是对老夫在官场上的进步有着巨大的推动,若不是这个弟子,老夫何德何能能够当上宰执啊!值了值了! 章衡若是知道曾公亮这般想道,恐怕是要愕然之后再大笑不已。 不过曾公亮这么想倒是有些正常,毕竟历史上曾公亮要上参知政事,非得等到嘉佑二年才行。 而这一世在章衡的推动下,在庆历六年便当上了参知政事,期间相差足足十一年! 即便是曾公亮想象力再怎么丰富,也不可能想到自己能够在庆历六年当上参知政事,甚至不太敢想自己在以后就一定能够当上参知政事。 毕竟大宋宰执不是谁都能够干的,一方面需要资历,更多需要的是气运。 翁婿二人在感慨自己的幸运之后,章衡问起来朝堂对于交趾的看法:“交趾罪官已经押送到了汴京,不知道官家要对他们如何处置?” 说起这个事情,曾公亮神色有些凝重起来:“你可能要多做一手准备才行。” 章衡皱起了眉头道:“难道还有人要为李佛玛郭盛溢这些人说话?” 曾公亮点头道:“韩琦他们认为,这一次并非两国交战,只能算是一些摩擦而已,只要教训一番就好了,没有必要灭国,不然以后周边国家人人自危,对大宋来说不是个好事情。” 章衡冷笑道:“难道他还想将李佛玛送回去交趾?” 曾公亮呵呵一笑:“恐怕是有这个可能的,而且估计还会让官家恢复封交趾国王的惯例,这样一来,恐怕你的所作所为就白费功夫了。” 章衡哈哈一笑摇头道:“那就由着他们吧,我听说交趾原本的大臣李道成,已经是整理国事,被推举为交趾国王了,李佛玛就算是回去了,他还能够继续当国王吗,我看估计是不行的,除非陛下派出十万大军将交趾再打一遍,否则李佛玛是绝对不可能再当交趾国王的了。” 曾公亮闻言也是笑了起来:“那李佛玛估计下半辈子就都得在汴京过了,不过汴京繁华,总比在升龙那嘎达好得多,咱们官家仁慈,总不至于亏待了他。” 章衡笑了起来,他之前其实也有在担心赵祯将李佛玛送回去,还恢复旧制,那样子王韶严省身等人在交趾恐怕不好应付,但现如今仔细想一想,除非赵祯派十万大军南下,否则光是将李佛玛等人送回去,又能够翻出什么风浪来? 估计李佛玛郭盛溢等人也是知进退的,这个时候就算是赵祯想送他们回去,他们都会赖在汴京不肯回了,毕竟当真回去了,指不定尸首会出现在密林之中了。 聊到这里,章衡长出一口气,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回来之前觉得这边有一场大仗要打,可与曾公亮聊完之后,发现担心的问题其实并不算太大的问题,因为回到了汴京之后,章衡才感觉到,邕州离汴京太远了,交趾也离汴京太远了。 大宋君臣视为威胁的只有西北边,至于其他的实在是构不成威胁,这种成见从太祖建国以来就是如此,深入到大宋君臣的骨髓里,不然广源州也不会被后来的宋神宗送给了交趾,而这种动机正是出自于这种轻视。 大约在赵祯眼里看来,章衡去邕州给大宋扎紧篱笆只是次要,而章衡为了抗衡交趾而将邕州发展起来之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而在韩琦等人眼里看来,章衡就是被流放去边陲,想要立功搞出来的事情,而这所谓的功劳,也只是小儿科罢了。 而韩琦等人搞的事情,不过是想给章衡添添堵而已,没有想着当真能坏了章衡的前程。 毕竟,在大宋君臣看来,交趾,边陲小国罢了。 好嘛。 章衡撇撇嘴,也乐得轻松。 反而是曾公亮接下来说的事情,反而是当今朝廷中的大事! “……范相公在就职途中病逝,令人悲叹,可人去了就去了,总得留下点身后名。 按理来说,以范相公的操守与影响力,上一个文正的谥号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范相公之前庆历新政之事着实也是得罪了人,尤其是江浙那一带的官员,正是范相公下手清洗的。 所以他们反对给范相公上这样美好的谥号,当然,他们没有敢睁着眼睛说瞎话,给范相公上一个太差的谥号,但却只愿意给次好的谥号。” 章衡诧异道:“范相公庆历新政虽然不成功,但也不算是过于得罪人,而且现在欧阳公、韩琦等庆历旧臣还在呢,他们如何就敢对范相公的谥号有阻拦之心的?” 曾公亮摇摇头道:“与去年夏相公的谥号有关,去年夏相公病逝后也是讨论谥号,与夏相公相近的人建议给与文正的谥号,尤其是韩琦与宋庠为首,他们都是夏竦提拔起来的,所以力主文正之谥号。 而官家也有意将“文正”这个谥号给夏相公然,而,朝堂之上的有人可不认为夏竦在做官做人上对得起“文正”这两个字……” 章衡点点头,刨除他与夏竦的仇怨不谈,他也不认为夏竦就值得一个文正谥号。 “文正”意味着这个人接近于完人,而夏竦的口碑不佳。 他治家不好,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进取心极强,喜欢交接同僚来增强自己的势力;他不孝,丁忧期间悄悄回京城,为自己起复做准备…… 也就是说,夏竦这个人多方面有问题。 所以大臣们纷纷给宋仁宗上劄子,反对将“文正”作为夏竦的谥号就可以理解了。 而反对的众人中,司马光反应尤为激烈,多次进言反对,“文正是谥号之中最高的评价,即使以周公之才,尚且不可取得,夏竦断然不可取此谥号”。 因此,赵祯只能选择退让,将夏竦的谥号改为“文庄”。 “……而反对将文正谥号给范相公的人认为,如果夏相公都不值得文正二字,那么夏相公提拔起来的范相公,如何就值得文正二字!” 范仲淹不得志时,夏竦见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在夏竦任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时,保荐范仲淹任副使,使范仲淹与韩琦成为他的左右手。 章衡闻言嗤笑一声道:“按照这个道理,谁又能够值得文正二字?范相公因为提拔他的人夏竦没有文正谥号因此不能得文正谥号,那李文正的老师也不是文正谥号,那李文正是不是不能得文正谥号了?” 第三百零九章 正式成为参知政事! 公道自在人心,果然很快纷纷有人上折子,认为范仲淹值得一个文正谥号,终于在八月份的时候赵祯下旨正式给范仲淹冠以【文正】的谥号。 而章衡新的任命也下来了,正是曾公亮所说的参知政事,而寄禄官则是从给事中升为礼部侍郎。 实际上章衡的给事中早就该升为礼部侍郎了,一般来说,上了给事中之后一年多就会上六部侍郎,而章衡在两广折腾延误了一些时间,不过就算如此,也是极其年轻的了。 章衡在皇佑四年八月再次回到中书,上一次他在这里的差遣叫提点五房公事,而这一次,他则是以参政之名回到了这里。 章衡过来上阵这一天,宰相陈执中,参知政事庞籍、明镐以及王拱辰齐聚政事堂,以迎接章衡的到来,这倒是令得章衡有些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王拱辰与章衡关系要好,则是笑道:“你可别认为你是宋朝人样子我们这么看得上你,而是因为有你来了,这活就有人干了啊,你知道中书有一个传说,即是有章提点一人即抵半个政事堂之说,你来了,这繁忙的政务可不就有人来接手了么?” 章衡闻言不由得苦笑,这说得就是他当年任提点五房的事情,不过的确是这样,当年他担任这小宰相,令得当时的政事堂诸公成为大宋史上最轻松的宰执,而中书五房的胥吏也迎来了生涯最轻松的一段时光,这段时间令他们津津乐道,以至于章衡之后的每任五房公事都压力颇大,因为一旦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到位,宰执们一定会说:唉,若是居正在,事情绝不至于如此。 实在是令人恼火。 陈执中也笑着道:“大国政务,繁杂如同牛毛,就我们几个人的确是不容易处理,而且我们几个年纪也上来了,精力是远远不如当年了,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居正年轻,可要多担起来一些责任才行啊。” 章衡赶紧道:“下官适合处理一些琐屑之事,大方向还是得各位前辈来,各位前辈若是有琐屑事处理不来,下官一定义不容辞。” 章衡心底下倒是轻松了一些,一般来说初入职的时候最怕长官为难,初入职的官员对职位各项职责可能不太熟悉,就算是熟悉了,也可能各类事情被长官把控,就相当于被架空了。 就像之前在枢密院的时候,韩琦就是这般架空章衡的,后来还是章衡另辟蹊径跑到广南东西路去开辟了新战场,这才在枢密院打开了局面。 而来了政事堂,如果陈执中有意为难,章衡虽然不怕,毕竟有王拱辰这样的老熟人在,但终究没有那么惬意就是了。 陈执中的确是说到做到,章衡一入职,陈执中就让章衡直接领导五房,这不能不说陈执中实在是够意思! 中书省下分管行政事务的五个部门,一个叫吏房,二曰枢机房,三曰兵房,四曰五房,五曰刑礼房。 五房管什么,管人事、管军事,管刑事,掌财储、户口版籍、租调漕运、禄俸、赈贷、土贡及诸路转运事宜!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五房乃是中书省真正的核心部门,章衡以参知政事之职领五房,而只需一些十分重要且无法一个人做决定的事情需拿到政事堂来谈论之外,其余的事情皆可一言而决,这种权力甚至比得上陈执中这个正宰相了。 章衡对此心中颇感诧异,不敢相信陈执中竟是大方到这种地步,毕竟历任宰相都要将五房紧紧握在手里的,哪有将五房给参知政事管理的道理。 直到赵祯召见,才算是解了这个谜团。 赵祯在崇政殿接见章衡,见面就跟章衡道歉:“居正,本来早就该和你聊一聊的,实在是最近实在是挤不出什么时间来,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章衡赶紧道:“官家日理万机,实在抽不出时间也是正常。” 然而章衡心里却是知道,最近赵祯有些避着自己的意思,毕竟自己从邕州回来,可是带着灭国的功劳回来的,可回来之后却只是给了一个参知政事,以及一个迟迟到来的吏部侍郎,实在是说不上如何厚赏。 不过这大约不是赵祯不见自己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可能在于对之前广西逃官们的处理,章衡当时去了邕州,然后逃官们基本上没有被惩罚,只是象征性的被罚了铜,然后该做官过官,该逍遥的逍遥。 大约这就是赵祯不见自己的原因吧。 章衡心里叹了口气,该赏不赏,该罚不罚,连赏罚都搞不清楚,怪不得这国家愈见衰颓了。 赵祯不知道章衡所想,与章衡笑了笑道:“许久没有接触五房的事情了,重新捡起来应该没有问题吧?” 章衡这才恍然大悟:“五房之事是陛下您吩咐的?” 赵祯笑道:“当年你提点五房的时候,诸般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无论是赈灾还是防疫,或者说是搞经济,你基本上都看在了前头,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立马就能够有诸般方法来解决问题了,现在你既然进政事堂了,放着你这么适合的人不用,那朕岂不是过于昏庸了?” 章衡也笑了起来:“谢陛下信任,不过这般一来,陈相可要对微臣有意见了。” 赵祯故作严肃道:“哦,那你是觉得陈相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是么?” 章衡连连摆手:“这可不敢,这可不敢。” 赵祯笑道:“谅你也不敢,不过,你倒是要体会朕对你的期待,虽说这几年经济在你的努力之下大有进展,无论是泉州也好,广州也罢,还有现在的邕州,哦,是了,汴京也是你当年的努力。 因为你的努力,大宋这几年的国库颇有盈余,但你也知道,这天下间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陈相他们也常常与朕大吐苦水,说如今的家不好当,唉,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走歪了路,又岂是朕能够改变的,唯有希望你能够多加腾挪而已。” 章衡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拱手道:“陛下,臣能发展经济,但经济不是大宋唯一的问题。 如今之大宋,如持竹篮打水,这水便是财源,而荫官、军队、冗费便是这竹篮的漏洞,这些漏洞若是不补起来,就算是这水井有多少水,都是留不住的。” 赵祯听到章衡这般说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居正,你还是先把手上的事情给做好吧,别的事情也别想太多了,如今天下事繁繁,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章衡却是盯着赵祯道:“陛下,这些事情不是不管它们就会自己消失的,若不是臣这些年积极开拓财源,大宋朝的财政早就支撑不住了! 现在虽说每年都有一点结余,可这只是因为如今的经济增速比冗官冗费冗军的缘故,官军费会越来越多,但经济不可能永无止境的增长下去的,一旦到了经济停滞的时候,到时候朝廷的诸多问题就会一起爆发,直至葬送了整个大宋啊,陛下!” 章衡情真意切,可赵祯却是觉得章衡喋喋不休,心中已经是渐渐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道:“章卿家,此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了,庆历新政之败犹在眼前,治大国如烹小鲜,如非必要还是不要折腾为好。” 章衡苦笑了一下道:“陛下,可这也不是可以静下心来烹饪的时候,这朝廷三冗问题已经到了……” “章卿!朕说了,此事以后就不说了,朕乏了,你回去吧。” 说完赵祯就拂袖而去了。 章衡站在崇政殿好久一会,直到小黄门过来,章衡这才转身离去。 这番劝谏之后,章衡便也不把这事情当回事了,而是直接进驻五房去了。 如今的提点制敕五房公事叫王珪,正是章衡的同年,庆历二年进士榜的第七名。 王珪从庆历二年入仕之后,经历也是十分的精彩。 王珪中进士之后,被任命为大理评事、扬州通判。 当时王珪到任后,吏民都轻视王珪,有大校轻视王珪不公谨,王珪将其捉拿依法论处,就此在扬州立起了威名。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庆历三年,当时王伦起兵,进犯淮南,当时扬州的官员吓得要死,扬州知州等人想要弃城而逃,王珪却是提议出城袭击王伦,扬州知州等哪里肯,于是王珪自己立下军令状,带着人亲自趁夜袭击,果然吓退了王伦军。 王珪的出色表现,让他在庆历六年被召入京任太子中允,入集贤院,一路青云直上,虽然不如章衡传奇的,但在庆历二年的同年之中也是十分出色的,也就仅仅逊色于章衡、王安石、韩家兄弟等人而已。 到了去年皇佑三年八月初,王珪被任命为盐铁判官,兼修起居注,仕途真正进入了坦途,并在八月十七日,被任命契丹正旦史,出使辽国,贺辽国国主正旦。 而王珪之所以被任命为正旦使,却是因为在皇佑元年时候辽使来宋,赵祯派遣王珪为接伴使,负责接待辽朝使臣的相关事宜中,而正是这一次的出色表现,让王珪成了后来的正旦使。 而在这次接待辽使过程中的出色表现是王珪完美的处理了出现的突发事件。 据说辽使经过宫门,过去皆穿着盛服以表达尊重,而这次却穿便服以示不屑之意。 王珪注意到此事,拦住询问,但辽使却假称将盛服忘在了后面的车里,王珪敏于应对,立马派人去取衣服,让他们着盛服合盛礼,以维护礼仪,彰显国威。 作为接伴使,王珪还协助安排辽朝使臣的住宿馆舍、饮食起居以及车马出行等事务。 旧例接待辽使常“应办疲扰”,王珪针对过去不合理的地方提出建议,确保安置周到,给予辽使尊重。 王珪不卑不亢,让接待事宜十分完美的完成,这才博得了后来正旦使的使命。 而正旦使这种差遣完成之后,回来便被重用了。 按照原来的重用方式,这回来之后大约会被任命为知制诰,正式进入大宋权力中心,但这些年却因为章衡的履历让朝廷的重用有了一些改变,便是要着力培养的年轻人要经历的岗位中多了一个,便是提点五房公事。 因为章衡这些年在官场上传奇一般的履历,让朝廷上下尽皆在思考关于年轻人该如何培养的问题,最终大家认为,章衡当年在提点五房公事一职上受益良多,因此章衡之后的年轻人要任知制诰之前,需得先去提点五房公事一职上历练历练。 但是这五房公事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好的,原本的五房公事皆是中书五房历练多年的胥吏担任才可能胜任,王珪这样的年轻人又岂能真正处理好这多如牛毛的事情,因此王珪在见到章衡的时候简直是喜出望外。 救星,终于来了! 王珪絮絮叨叨的与章衡说了很多,其中心思想就是——居正你当年的出色,却是害了诸多像我这样的后来者,真是该死啊! 章衡听得哭笑不得道:“让你们在这个职位上历练却是为你们好啊,虽然我的能力并非来源于这个提点公事,但这个职位的确是锻炼人啊,这一点在以后你能够上宰执职位后能够体会到的。” 王珪却是不领情:“能不能当宰执我不知道,但这罪是遭了,若不是你,我以后当宰执也不用遭这遭罪啊,所以,你得补偿我!” 章衡见王珪耍无奈,也是有些无奈:“行行,下班后我请你去樊楼喝酒去,这总成了吧?” 王珪笑了起来:“谁稀罕一顿吃喝啊!” 章衡斜睨了王珪一眼道:“你待如何?” 王珪嘿嘿一笑:“以后五房的事情,却是要你多多费心了。” 章衡诧异道:“你不愿处理这些政务?” 王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愿不愿,这些事情多如牛毛,处理起来真是要人命啊!” 章衡闻言倒是笑了起来:“成,那就我来吧。” 王珪喜道:“那再好不过了,不过,这顿吃喝却是少不了!” 章衡诧异:“你不是不稀罕么?” 王珪嘿嘿一笑:“你要请客,我若驳了你的面子多不好啊。” 章衡:“……” 第三百一十章 狗参政!狗宰相! 赵祯有意让章衡管五房,以更好的治理天下。 陈执中则是没有揽权念头,主要还是他本来就不太擅长政务,是赵祯硬将他推上去的,无非便是他听话,而赵祯这一次的吩咐,陈执中一样是听了。 而王珪对于处理政务也是赶鸭子上架,若是章衡不来,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干,可有章衡这么一个能人来,他自然就是能躲则躲了。 这般一来,章衡以参知政事之身份,却是把持了中书省最大的权力。 五房在手,人事、军事,刑事财储以及户口版籍、租调漕运、禄俸、赈贷、土贡及诸路转运事宜尽皆归章衡所管辖。 对于章衡来说,户房诸事乃是处理惯了的,重新捡起来也是相当简单,只看了近几年的资料,以及听取了各房堂后官,便悉数将诸多事宜给捡了起来。 虽然阔别中书有些年了,但各房堂后官、主事等却是变化不太大,毕竟胥吏本就算是技术官僚,他们的流动性与主官是不同的。 大宋的各部门主官如同走马灯一般更换,便是为了防止他们擅权,但这些堂后官以及主事等技术胥吏,却是不太流动的,尤其是在中书省五房里的,更是轻易不会挪动。 当年章衡辖下的祝臣忠、乔新友、方元榷三个堂后官都还在。 听闻章衡接手五房,祝臣忠、乔新友、方元榷三人联袂而来,脸上的喜色是遮都遮不住,这让王珪有些吃味:“你们啊,都不必顾忌我这个官长么!” 祝臣忠笑道:“王提点,我们这几个老头虽然能力一般,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您志向高远,本不愿意耽于这些庶务,现在有章参政接手,想必最开心的乃是您吧?” 王珪连连摆手:“可不是我不愿意耽于庶务,而是居正兄比我更加擅长,我若是插手反而是要帮倒忙的,陈相公他们都放手让居正兄来掌管五房,我王珪哪里能够不识趣啊。” 祝臣忠几人都笑了起来。 乔新友笑着祝贺章衡道:“恭喜老大人重临政事堂,也为我等感觉到幸运,以后有老大人掌管五房,我们可又要过上好日子啰!” 章衡笑了起来:“但愿你说的是真话,希望你们私下里不要骂我碍事就好了。” 乔新友赶紧道:“老大人放心,我们的欢喜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当年在你麾下做事,是大家公认的最为轻松开心的时候,走出去有面儿,回到中书又有里子,当真是给我们一个宰相都不愿当啊。” 章衡笑了笑,之前他在提点五房的时候,不让胥吏们随意伸手,可在福利上却是从不曾亏待了他们,就是乔新友所说的里子。 至于面子,则是因为中书五房的业务涉及军事、人事、财事,而这些又有枢密院、审官院流内铨、三司等专门负责,所以有些事情中书五房也得跟这些部门商量着来。 而跨部门的合作历来都是扯皮一大堆的事情,换一个不怎么样的提点在的时候,胥吏出去说话也不太硬气,而在章衡当提点的时候,中书五房那真是威压一个时代的存在。 后来章衡离开后,中书五房的胥吏那真是念念不忘。 乔新友祝臣忠三人围着章衡说着话,话里话外都是感于章衡归来上下皆喜等话,王珪听着不禁有些郁闷,他提点五房也有段时间了,祝臣忠三人对他虽然算得上尊重,但他能够感觉得到,三人只是流于表面的尊重,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实际上三人心里却是傲娇地不行的,估计私下里还要嘲笑他这个主官不懂这些政务。 这么傲娇的三个人,在章衡面前却是眉开眼笑,满嘴里说着吉利话,看着神情不仅没有矜持自重之意,甚至带着一股……嗯,谄媚! 虽然知道章衡之官位才能都远胜自己,但未免还是有些气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娘的!不就是官位比我高得多,才能比我高出几层楼,长得比我帅一个潘安,有几个宰执老师,且简在帝心而已…… 也没有什么嘛!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谄媚模样,你们以前那些桀骜不驯呢!你们的矜持自重呢!…… 却听章衡道:“你们几个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好好的干活,不该伸手的别伸手,到了年底,该有的奖金会有的,但却是别坏了大事,为了那么些个蝇头小利就将自己折进去不值得,你们也告诉他们,在我之前的我就不追究了,但从现在开始,若是敢乱伸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祝臣忠赶紧道:“您放心,听说您来了,他们各个开心的同时,也都悚然而惊,有些伸过手的都及时自己上报了,自己做检讨了,稍后我将上缴的财物及名单送过来,等候您发落。” 章衡摆摆手道:“名单烧了,财物存进小金库,作为年底奖金储备吧。” 祝臣忠嘿嘿笑了一下。 王珪又是目瞪口呆。 他真是不知道章衡之威望到了如此境地,怪不得比自己还小了好多岁的章衡已经是做了参知政事,自己还只是一个提点五房公事呢! 而这些对于章衡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以前的根基打得太牢固了,现在这些胥吏的做法,也不过是循例罢了,也显不出多少本事来。 接下来章衡将五房的事情给梳理了一番,虽说接手很顺利,但些年时间总是有些变化,需要他重新进行安排,不过这些不过是顺手而已,毕竟手下听话,他对五房之职责实在是过于熟悉,所以只是随手将一些人的岗位给调换一番,便将五房掌握在手里了。 之后章衡真正处理起来政务,一些循例即可的政务都是顺手解决,一些需要相公们讨论的事情,等提交到相公面前的时候,下面都是一二三四多个解决方案,相公们只需要挑选一个即可,十分的轻松。 陈执中感慨道:“这么个工作法,官家只需放一条狗过来,这天下也是治理得妥妥当当的啊。” 陈执中这话立时引起了王拱辰与明镐的反对。 王拱辰攒眉竖目怒道:“你这老贼安敢如此辱我!竟然将我等与犬类相比!若我不是敬你为宰相,年纪又大了些,非得跟你做一场不成!” 明镐亦是大怒道:“陈执中你这匹夫无状,竟然这般侮辱人瞧老夫上告陛下,告你一个侮辱同僚之罪!” 陈执中嘿嘿一笑:“老夫说的是我这宰相位,我的意思是有章参政的协助,我的工作可轻松太多了,这是赞扬之意,绝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 王拱辰与明镐俱都哼了一声,他们哪能不知道陈执中的意思,只是陈执中这个比喻实在是太过分了,看看周围的胥吏在偷偷的笑,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得一个【不如狗】的名声? 陈执中也只是一时脑子抽筋,等反应过来了,也是有些恼自己的嘴巴,赶紧威严道:“在场的人都不许将此事外传,若是谁传出去,看老夫怎么炮制他!” 在场的胥吏赶紧肃立,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外传云云。 但谁都知道大宋朝的政事堂就跟漏洞似的,怎么可能不传出去,果然不过一些时日,一些类似【狗相公】、【狗都行】的梗已经传到了民间。 不过这已经是后面的事情了。 就当下来说,章衡主管五房的事情之后,政事堂的确是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其实今年正月以来政事堂的事情非常多,尤其是几件事情简直让政事堂陷入了相对混乱的境地之中。 正月的时候,王尧臣、王守忠、陈旭等人提出要比较庆历、皇佑期间四个年度的全国财赋收支情况,包括金币、丝帛等在内,对比每年财政收入的增减情况。 这个目的自然是为了调查这些年朝廷的财务情况,以了解当前大宋的经济发展的详细情况,以及各种税赋的增长情况对比。 这种调查自然是好事情,政事堂以及官家也都认为有必要,但要真正将此事做好却是不简单,此事涉及的部门实在是太多了,包括三司、转运使司、各地方官府等等,这个协调的难度太大了,以至于忙活了好些个月,整个五房忙得飞起,都影响到了中书的正常运营,但还是没有什么眉目。 章衡一来,三司也罢,转运使司也罢,地方政府也罢,一个个配合得不行,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五房就将比较结果撰写成七卷书,呈递给赵祯过目。 宋仁宗下令将此书送往三司,取四年的财政收支的平均数作为国家财政的固定模式。 另有一事,王逵担任荆湖南路转运使时,允许当地百姓纳钱后免除徭役,共得钱三十万贯,王逵将这些钱作为额外收入上交朝廷,因而赵祯特地下诏予以嘉奖。于是,全国各地竞相仿效,多取免役钱,上交国家财政,以求升迁,各地人民深受其害。 有的地区的老百姓甚至倾家荡产也偿还不清所欠免役钱。 这些情况上报到政事堂之后后,赵祯于皇佑四年六月下诏:各州县里正、押司、录事等已服过差役而各地方官府又命令这些人交纳免役钱者,以违背皇帝命令论处。 然而下诏简单,但要执行却是一大难事,毕竟大宋区域太大,有些地方山高皇帝远的,如何会将皇帝命令放在眼里,政事堂的相公们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嘱咐各转运使司注意此事,便算是将此事给了了。 而这事情落章衡手里却是不同,他与御史台共同组建巡查组,协同地方转运使司专门处理此事,以使得皇帝的旨意落实到地方,甚至抓了一批人,甚是震慑了不少人。 类似的还有湖南丁身米事情,五代十国时期,马氏割据湖南,征调老百姓上山伐木,不论贫富,一律按照一家丁口多寡征发。 宋朝建立后,逐渐将这些不愿服徭役的工人的劳动量折算成钱,让他们在纳税时交纳与工作量价值相等的米,因而各家轻重极不平均,贫困之户因丁多而交纳米也多,导致一些人户愈益贫困。 皇祜四年七月,赵祯下令三司按照工作量的最低值为标准,让服役之家交纳丁米。这样,每年比原来减少十万余石粮食,而受益最多的地区是郴、永、桂阳监等地。 政策自然是好政策,但要落地还是一样的不简单,这一次章衡则是联合三司组建巡查组专门坐镇解决。 除此之外,河北恢复“现钱法”的事情也相当耗费人力,诸如此类的事情让政事堂诸公焦头烂额,而章衡入主之后,一件接着一件的解决,而且是在井井有条中被解决。 在这时陈执中已经听闻了诸类关于【狗宰相】【狗参政】等梗,虽然当时心里不太痛快,但现在却是身心舒畅,与赵祯说起的时候,还乐呵呵的赞扬官家慧眼识珠云云。 这些对于诸相公焦头烂额的事情,在章衡这边也只是寻常,无非便是沟通协调一番,然后将责任落实到具体的部门中去,之后设定回馈机制,等到了时间再查看下是否完成即可,然后整件事情自然就办得妥妥当当的。 其实很多事情都差不多是这般解决的,所以章衡就算是接手五房,也不显得如何忙碌,每日正常上下班,还有空去宰相食堂混饭吃,若是有同僚请客吃饭,也有时间去吃吃喝喝,不过有些时候终究还是得避讳一些,毕竟到了这个级别,却是不宜跟一些人走得过近。 如此这般,皇佑四年忽忽而过,眨眼间便到了皇佑五年。 原本从皇佑三年开始到皇佑五年本该是侬智高作乱的时间,现在因为章衡的出现,广南西路的事情提前爆发,倒是给这皇佑四年五年留下了颇为太平的景象,以至于这皇佑五年最大的事情是科举改革。 皇佑五年闰七月,赵祯下令礼部贡院改革诸科考试办法,规定:从今以后,诸科考试题为大义十道。 每道只列举本科经典前一两句为题,举子能以本经注疏作答,并加以文字润色、阐明大义者为上等,不指明微言大义而只引经注释者为次等。 如果举子所征引注释达到十分之六为粗通,那些不了解经文本义或者引用其它儒家经典而文章错误百出、语言不通顺者为下等。其中《九经》科只考试大义,不必一定要具备注释,减少《九经》科两场考试。 另外另一件事情是柳永逝世,嗯,就是那个“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柳永。 章衡与柳永素不相识,虽然两人被世人号称为当世词人之最,但他们却没有见过面,原因自然是章衡不太去花柳之地,在当官这一块,从一开始柳永便不太能有机会见章衡。 章衡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时光忽忽而过,实在是太快了,有时候快得令人难以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