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南明》 第一章:永历四年春 永历四年二月初三,梧州城外的西江江面上,冷风呼呼吹过,寒意彻骨。 此时此刻,数艘龙舟大舰,以及无数艘随行的大小船只,正停靠在昔日里人山人海,无比繁忙的梧州城城南西江码头之上,远远望去,居然还能看到数面迎风飘扬的龙纛,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这龙纛可是天子御用之物,龙纛在此,便代表着当今朝廷的圣上,万岁爷就在此处! 果不其然,时年二十六岁的南明末代皇帝朱由榔,此时正站在甲板上,感受着让人清醒的寒意,然后身子不由得一哆嗦,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他眉头紧皱,抬眼一看,只见天空中依旧是阴云密布,不见一点阳光。 一旁伺候的太监头子庞天寿闻声立马上前,想要给朱由榔披上了一件绣着飞舞金龙的大氅,但刚刚抬脚,就被后者直接挥手制止了。 庞天寿见状,也不敢上前,一时之间更不敢说话,只好又把脚放了回去,然后静静站在一旁等候。 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日日夜夜伺候在朱由榔身边的人,哪里还能不清楚这位万岁爷这段时间的诡异之处?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朝中刚刚闹完,北面的鞑子就又要来了,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些个糟心事没完没了的,搁谁身上谁能舒坦啊!”庞天寿看着朱由榔颇显落魄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叹气道。 且说,庞天寿所言,一点也没错。甲申之变以来,清军南下,连破二京,整个大明万里疆土,六年间只剩下了西南一隅。如今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等人又领着大军从衡州(今湖南衡阳),韶州(今广东韶关)等地南下,大明王朝实际上已经危在旦夕,随时可能亡国。 而除了危急的局势之外,更让人担心,则是当前甲板上站着的这位一国之君,大明永历皇帝了。 这位万岁爷在前几日乘船路过德庆州的时候,居然一个不小心,就一头栽进了水里,虽说昏睡一夜之后就醒了,但此后的行为举止,便也怪异了起来,还经常自言自语。 不止如此,这位因为“遇敌即逃”而留名千古,被后世戏称为“朱跑跑”的永历皇帝,醒来之后居然再也不提西行避难之事了,甚至昨日还让押运粮草前来的忠贞营大将党守素领着麾下的五百兵将留下护卫行宫,一时惊掉了朝廷上下所有大臣的下巴。 毕竟,忠贞营可是流寇出身,如今成了天子亲卫,这还成何体统?于是乎,当天晚上,随驾转移到梧州的大明群臣纷纷前来面圣,要求朱由榔撤回圣谕,庆国公陈邦傅更是连夜启程,从浔州府(今广西桂平)赶来了梧州。 不过,朱由榔也是一改往日的懦弱,直接让御前侍卫军指挥使安肃伯李建捷带兵阻拦,任何没有得到允许,就擅闯水殿行宫的大臣,均以谋逆之罪论处,就地格杀,无可赦免。 这李建捷可是广东军头,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物,他的大哥则是留守肇庆的锦衣卫都督同知李元胤,朱由榔麾下的大忠臣。在原本历史上,这两位都是宁可兵败自杀,也决不投降清军的好汉,哪里会对这些无能误国的文臣客气? 甚至,被派来护卫皇帝陛下周全,原本就对这些趾高气扬,只会在朝堂上参来参去,寸功未立的文臣不屑一顾的李建捷,这个时候有了圣旨撑腰,根本就是肆无忌惮,直接杀了一个硬闯的中书舍人,把这些对内气势汹汹,对外卑躬屈膝的文臣全都吓住了。 而后,这些见到了杀人,一时心惊胆战的文臣们软骨病顿时就犯了。不过,他们在李建捷麾下士兵的驱赶之下,也找到了不落面子和气节的借口,一面高呼着要死谏,一面迅速散去,生怕李建捷真的追上来逼着他们死谏。 等到朱由榔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水殿之外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他此时心情复杂,也没有心思去处理这些文臣,让李建捷派人去肇庆传了一封三百里加急的密信之后,便来到了甲板之上吹冷风。 “陛下,庆国公陈邦傅求见。”庞天寿得了一个小太监的汇报之后,顿时眉开眼笑,赶紧上前,对着朱由榔拱手抱拳道。 “哦,陈邦傅来了!”朱由榔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而后轻轻摆了摆手道:“宣他进来吧。” “是,老奴这就去把庆国公领进来。”庞天寿说罢,朝着朱由榔又行了一礼,然后赶紧转身朝着船下跑去。 要知道,包括肇庆在内的粤西五府是李元胤的地盘,除了瞿式耜驻守的桂林,忠贞营驻守的南宁,包括梧州府在内的整个广西,可都是陈邦傅的地盘。换句话说,天家圣驾如今可是在陈邦傅的地盘上,庞天寿面对着这么一个实权人物,当然是媚态尽显。 没一会,陈邦傅就被庞天寿领到了朱由榔的身后,对着这个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皇帝,他倒还算是尊重,基本的礼节也都一一行过。 毕竟嘛,粤西的李元胤,南宁府的忠贞营和桂林府的瞿式耜实力都不在他之下,陈邦傅地盘虽然大,兵马也多,可都是些乡勇青皮组成的杂牌军,欺负欺负百姓还行,真打起仗来,他那所谓的雄雄“十万铁骑”,恐怕连党守素的五百兵马都不一定打得过。 “陈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朱由榔假装不知,转身的一刹那,颇显憔悴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而后,这张满是笑容的脸又慢慢变得冷酷起来:“总不会是想来看看朕而已吧,这浔州府离梧州府,也没那么远呀,朕都到这里三日了,陈卿才来,难不成是送信的塘马被歹人截杀了?” 陈邦傅闻言,脸上一时尴尬,尚可喜和耿继茂一个月前就顺利攻下了粤北的南雄和韶州二府,如今又气势汹汹,直奔广州,他这段时间自然是在为自己谋划前途,寻求富贵,哪里还有时间迎驾? 若不是李元胤的弟弟在他的地盘杀了人,忠贞营的党守素又留在了梧州行宫,深感地盘被占,颜面尽失,他还懒得来呢! 要知道,对于南明的这些军头来说,打压自己人,内斗,抢地盘,保存实力,可比抗清重要得多了,更不用说是陈邦傅这种两年前就已经和清军暗通曲款的人了。 如今大明王朝再一次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没了地盘,没了擒拿永历皇帝的这份大功,他拿什么在清廷那里换取荣华富贵?这到嘴的皇帝,他还能让忠贞营和李元胤给抢跑了? 第二章:这辈子,朕绝不再跑! “陛下,臣还能有什么事,就是筹备好了抗清,便来觐见陛下,想向陛下请旨出兵广东罢了。只是,臣虽然辛苦召集了数万大军,可南宁,桂林等产粮地皆不在臣手中,大军开拔所需的粮草又迟迟没有凑齐,着实是困难重重!”陈邦傅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朱由榔一听,便知道陈邦傅没有出兵的意思了,但他也没打算让对方出兵,那些杂牌军连南宁府当地的乡勇都打不过,出征去打尚可喜,耿继茂的精锐,只能是拖其他人的后腿罢了,他笑了笑之后又道: “打仗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陈卿既然来了,就帮朕去劝劝,你平日里和那些大臣的关系不错,昨夜他们不知道是受了何人的鼓动,居然要闯宫,被侍卫杀了一人,现在估计还心惊胆战呢!顺便啊,也查一查,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鼓动朕的大臣造反。” “陛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大人们可都是一路跟随陛下至此的忠良死节之辈,他们怎么会造反呢?”陈邦傅赶紧解释。这些人和他向来关系密切,若是他们有造反之心,那他陈邦傅这个吴党一派当前唯一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是反还是不反呢? “怎么,难不成陈卿是觉得是朕落水之后糊涂了,冤枉了他们?还是觉得,要造反的其实是朕,啊?”朱由榔突然一喝,吓了陈邦傅一个哆嗦,他从没想到永历皇帝还有这样的气魄。 “陛下,臣不敢,臣不敢。”陈邦傅一时情急,说话都反反复复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只要是还没有正式造过反的,皇帝的威严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深入骨髓的。甚至,便是造过反的,也不敢随便挑战正统的一朝天子。 而永历皇帝虽然性格懦弱,但长得十分周正,特别有皇帝的样子。在原本的历史上,雄兵十万的一时枭雄孙可望都被他吓得迷信二龙不能相见了,现在想要吓住一个小小的陈邦傅,自然不成问题。而这,其实也是他当前最大的政治优势。 “陈卿,朕是相信你的。如今的局势,在这梧州行宫中,朕能相信的人不多,你便是其中最可靠那个。所以,朕不希望陈卿和朕有什么误会,咱们君臣之间,理应是坦诚相待的。”朱由榔看陈邦傅被吓到了,随即又换了个语气: “所以,陈卿既然都来了,那就务必帮朕好好查一查,查他个水落石出。若是有歹人想要害朕,陈卿便把他揪出来,朕要亲自审问清楚其中缘由。” “是,臣遵命!”陈邦傅连忙弓腰拱手,抱拳应道。 朱由榔说罢,又安抚了几句,稳住这个当朝权臣之后,便不再说什么,直接朝着船下走去,李建捷领着十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立即跟上,紧紧护卫在了这位一国之君的身边。而陈邦傅则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朱由榔不断远去的背影,以及在后面一直跟着的庞天寿,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这江上风大,您还是披上这大氅吧,可别着了风寒。”朱由榔走得很快,庞天寿一面小跑跟着,一面气喘吁吁道。 “好了,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朱由榔刚刚走下龙舟,便直接停了下来。 “可......” “可什么?难不成你也要违抗朕吗?”朱由榔直接喝道,这庞天寿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若是不展现出点皇帝的威严,这些人恐怕就真的要蹬鼻子上脸了。 “老奴遵命!”庞天寿见朱由榔如此气怒,想到这几日对方的异常和昨夜的杀戮,再看看此时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也不敢再说什么,当即应了下来。 而彻底摆脱了这个跟屁虫之后,朱由榔随即沿着江边一路西行,身后除了李建捷和十个贴身侍卫之外,再无任何扰他清静之人。 要知道,对于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从小接受唯物教育的人来说,穿越实在是一件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更不用说还是穿到了一个末代皇帝的身上,他还需要时间让自己好好冷静一番。 “李将军,你再帮朕去跑一趟,还有一封信是要给杜永和的,派人找到陈齐策,从海路送过去。”朱由榔又吩咐道。 “臣遵旨!”李建捷闻言,当即弓腰,拱手抱拳应道,没有丝毫拖沓。昨晚奉旨杀人,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之后,他已经彻彻底底是朱由榔的人了。 而看着李建捷转身离去,朱由榔心头一松,然后抬头看向了前方一处人喧马嘶的军营,带着身后剩下的几个侍卫朝着那里走去。 其实,平心而论,穿越成皇帝,还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皇帝,他也算不上亏。更不用说,穿越之前,作为一个红旗下长大,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的军人,他熟读史书,对于这段国破家亡,遍地腥膻的历史,也十分惋惜,甚至是痛恨。如今有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又如何能不心动呢?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局势,实在是已经危急万分! 甲申之变已经过去六年,清廷侵占了关内大部分的土地,便是南明一朝,都已经换了好几任皇帝和监国,朱由榔也不是第一次来到梧州避难了,单单是隆武二年监国期间,他就逃了两次,梧州这个地方,说起来这具身体的原主可是熟悉得很呢! 但随着他第三次西逃梧州,大明王朝实际控制的领土,已经不足两省。而西南的云贵川三省,则是被控制在了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领导的大西军余部手中,独立性十分强,他暂时难以控制。 更为严峻的是,广西广东两省域内的明军兵马,只剩下了互不统属的五支,但除了高一功,李来亨统帅的一万五千余忠贞营,李元胤统帅的五六千兵马,杜永和,张月统帅的万余广州守军还有一战之力外,瞿式耜麾下的万余杂牌军,陈邦傅麾下的万余杂牌军,都是遇敌即溃。 至于惠州的黄应杰,潮州的郝尚久,倒是还有一战之力,但他们此时正在观望局势,若是朱由榔不能在粤西和桂北打出一点战绩来,恐怕这两人还是要剃发投敌的。 换言之,两路敌军压境之际,朱由榔真正能依靠的,其实只有三支兵马,而且还是三支各自为战,互不统属的大军。 局势之危急,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事情也不是毫无转机了,经过了前两年的南北各地的反清浪潮,满清八旗兵损失惨重,一时难以再大举征战。所以,这一次南征的,是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三个大汉奸,他们麾下的兵马只有四万,兵力上对两广明军并不占绝对优势。 而且,孔有德独自统领两万大军,此时还在衡州府休整。在原本历史上,这个老奸巨猾得家伙会在半年之后,等尚可喜和耿继茂在广东打得差不多了,才会进军广西,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换言之,朱由榔现在真正面对的敌人,其实是已经攻破南雄,韶州,正在进军广州的尚可喜和耿继茂两部,他们只有两万余人马,其中三四千还是沿途收编的明军。 因此,只要朱由榔能雄起一回,统合杜永和,张月的广州守军,李元胤的粤西守军,以及高一功和李来亨的忠贞营,把这三万多人马拧成一股绳,此战便还有机会。特别是其中战力最强,全部都是百战老兵的忠贞营,他们是硬抗尚可喜和耿继茂两部清军精锐的关键。 这也就是朱由榔为什么要留下忠贞营大将党守素作为亲卫军的原因了,这是他重新掌握忠贞营的桥梁。高一功和李来亨是绝对忠心的,只是缺乏一个明主,一个能为他们挡住朝堂上衮衮诸公悠悠之口,能助他们获得大军征战所需补给的明主。 毕竟,荆州大战辎重尽失之后,这一万五千多名老兵如今面临着吃饭问题,甲胄装备问题,还有医药问题。在原本历史上,他们就是因为没有武器装备,没有粮食,没有医药,大幅减员,最终不敌清军的。 换句话说,此时的朱由榔并不是没有机会,只要统合起大军,解决好忠贞营的补给问题,他完全还有可能击败尚可喜和耿继茂,然后派高一功守住桂林那座坚城,挡住由湖广南下的孔有德,之后再徐徐图之,恢复河山。 在原本历史上,南明有着无数次机会,但就是因为军队各自为战,互相拆台,才最终败给了清军。 当然,问题同样也是难在此处,作为曾经的军人,心智成熟,能够迅速适应环境的朱由榔自然也深知重新统合军队并不容易,大军的后勤补给,更是天大的难题。这可是一万五千人马的大军补给,要从哪里去找? 可是,难就不抗清了吗?难就可以退却了吗?卑躬屈膝,委曲求全,鞑子就会放过他朱由榔了吗?不说那些民族大义,家国情怀,就单单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朱由榔就得做出改变! 而且,此战若是和原本历史上一样败了,那他还穿越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难不成就是为了体验一把亡国之君的凄凉吗?就算是从那些神神怪怪的角度来说,朱由榔也必须做出改变。 更不用说,他已经实际上无路可逃了。李定国和刘文秀确实可用,但孙可望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任由局势恶化,继续西逃,不过是再苟活十年罢了! 退一步说,这其实也是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后,朱由榔深感无力的地方——他的身边,居然没有几个可以力挽狂澜,独当一面的文武大臣。 杜永和,李元胤都算不上能文能武,兵马也只能说是可以一战,瞿式耜倒算能臣,但手上没有可战之兵,朱天麟和王化澄等人确实也可用,但只是文臣,而陈邦傅正想着怎么卖他,保自己的富贵,至于高一功和李来亨两人,有兵有才,确实可以依靠,但又被陈邦傅隔在了南宁府...... 寒冷的江风徐徐吹过,看着天边终于露出的一点阳光,近乎是身陷绝境的朱由榔心中纷乱之余,看着天光,似乎是坚定了什么,在心中奋力呐喊道: “朕要抗清,朕要抗清,这辈子,朕绝不再跑!” 第三章:忠贞营 黄昏时分,龙舟舰队停靠的西江码头西面,永历皇帝水上行宫边缘的一处军营中,煮得滚烫的大锅边上围坐着十二个汉子,都是些面黑体壮的中年,他们大部分操着陕西口音。 不过,此时正有一个身着绸缎,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混在他们中间,稍显突出,特别是这个皇族贵胄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形影不离的侍卫,更是惹眼。 不言而喻,这人便是朱由榔了,只见他手上同样捧着一个缺口瓷碗,一碗稀粥两三口便已经见底,毫无皇家优雅气度地抹了抹嘴角的粥渍之后,永历皇帝继续和身边的这十二个兵丁亲切攀谈。 “诸位兄弟都是陕西那边过来的?不过,听起来好像也有一些四川口音呀!” 这些都是党守素带来的忠贞营兄弟,并不认得朱由榔这个当朝皇帝,只以为这是一个不懂世事的闲散王爷。而且看人如此斯文帅气,气质不凡,一个个自然也都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们现在可都是大明的兵。 “回大王的话......”这个小队的队长当即拱手抱拳,只是面对着朱由榔,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平日里能说会道的那张嘴,此时居然有些无措了。 “俺们大多是陕西来的,原本都是种地的,也有押镖的,贩货的,有两个是四川的兄弟,前几年俺们在夔东休整的时候,因为鞑子到处烧杀,他们成了流民,为了报仇,也为了有口饭吃,在这乱世苟活下去,这才入的大军。” “俺之前便是贩货的。”围站着的一个兵丁紧接着又说道,一听那语气便知道是军中少有的伶牙俐齿之辈,和其他几人完全不同,应当是多年贩货锻炼出来的吃饭本事。 “当年鞑子来了俺们陕西,占了城池之后到处杀人,俺的家也被鞑子跑马占了,说什么今后那就是旗人住的,还骂俺是汉狗,今后不能再踏入那里一步,否则就要杀了俺。俺那时候也没兵器,又惜命,不敢和他们直接就那么拼了,只好带着家人流落到汉中,爹娘和一个孩子在路上就死了。 后来到了汉中,又遇到贺大将军起兵,妻儿也在那个时候走散了,如今估计都被鞑子屠城的时候杀死了。俺是加入了贺将军的反清义军,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到了忠贞营的?”朱由榔随即又问道。这个就是他真的不知道了,李自成溃败出陕西的事情,他当然了解,但是贺珍哪里是什么情况,他就全然不知了。 “回大王的话,俺是后来随贺大将军退入了夔东,之后才被李大将军拉走的,前两年才入的湖广,然后打了长沙,但还没打成,就说是要去救南昌了,可南昌也没救得,上一年才一路南下,到了这岭南之地......” “荆州那一战太惨了,狗日的马进忠,好几千人马,偌大的一个岳州城一日都守不住,跑了也不派人来和俺们说一声,害得俺们被鞑子捅到屁股都不知道,死了大半的弟兄,整个大营都没了.....” “还有长沙那一仗,原本都快打胜了,结果又要俺们撤兵去救啥南昌,结果俺们还没到,南昌就没了,最后两边都没打下来,还白白折损了那么多兄弟。俺听说,这都是朝中的那些个奸臣害的,他们看不得俺们忠贞营立功......” 这些士兵回忆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一个个越说越激动,语气都慢慢变得十分激愤,甚至于咬牙切齿。而一旁的其他人听到了这些话,似乎也一齐被勾起了当初那些惨痛的经历,一个个也都面狞目赤起来,朱由榔不由得担心他们情绪激动之下,会把手中的碗给直接捏碎了。 毕竟,一群军中的糙汉子,也没什么心思,口无遮拦惯了,说到激动之处,哪里还管你什么王爷贵人就在面前,自然是脑中想什么,心里恨什么,就破口大骂什么。 且说,听着他们的话,朱由榔也大抵了解到了这支兵马当前的一些基本情况,这些朴实善战,坚韧不屈的兵丁虽然因为之前何腾蛟和瞿式耜等人的为难,心中有些怨气,但都是忠于大明的。而确定了这一基本情况之后,他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也不由得更加坚定起来。 要知道,朱由榔虽然了解基本的历史,但也不是事无巨细都记得,他如果想要采取什么行动,改变当前的局势,仅仅靠读的那几本史书,了解一些大的历史发展脉络,是完全不够的。 但“忠贞营”三个字确实让朱由榔眼前一亮,这支明末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抗清大军,就是他心心念念,并且可以依靠的队伍。 而随着几个兵丁你一言我一语,越来越详细的讲述,朱由榔结合后世的记忆,也大抵理清楚了“忠贞营”这几年的经历和当前的状况。 毕竟,就算再熟读史书,许多东西也不可能清清楚楚地记得,朱由榔能记得原本历史上发生的大事件和那些主要人物的立场,性格,便已经算是认真读书了。 且说,因为五年前李自成意外命陨九宫山,原大顺军权将军李过,高一功率领的西路军在会和东路军之后,数万大军,十数万大军家属一时变得群龙无首起来,各部将军之间甚至因为指挥问题,产生了嫌隙和分歧。 而此时清军对于这支颇具战力的农民军依旧死咬不放,他们身处险境又无所依托,也不愿意投降清廷当汉奸,两难之中只好选择了接受南明隆武皇帝抛出的橄榄枝,成为明军的一部分,继续抗清,自此改称为“忠贞营”。 在达成联合抗清的协议之后,以李过,高一功为首的“忠贞营”当即与堵胤锡所部的湖北明军一起发动了反攻,而此次反攻的重点,首要就是攻打荆州的战役。他们是打算攻克荆州之后,便引兵东下与何腾蛟部会师于武昌城下,开创抗清新局面。 大战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南征的八旗大军主力北上休整,湖北清军力量相当薄弱,大顺军连战连胜,扫清了荆州周边的清军,但清廷驻荆州总兵郑四维却据坚城拼死抵抗,“忠贞营”发动了上千艘舟船从江上进攻,都没能取得突破,只能使用围困之法。 原本,经过数月的围困和猛攻,坚固的荆州城马上就要被攻克,但因为何腾蛟所部的马进忠在岳州被清军多罗贝勒勒克德浑率领的大军直接吓跑了,没错,就是一听到清军溯江而上,就直接一溃千里,勒克德浑甚至一炮不发,就拿下了岳州。 不仅如此,湖南北部的何腾蛟所部其他明军也一同溃败,便是何腾蛟这个所谓的督师,也被败军裹挟而去。 这些明军转进如风,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吓坏了,还是故意的,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给正在奋力围攻荆州的“忠贞营”通风报信一下,致使后者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陷入了被清军两面夹击的境地。 而清军自岳州北上,于荆州城百里之外渡过长江,兵分两路突袭了毫不知情的大顺军,大顺军损失惨重,辎重全失,大军的家属也大多被清军屠杀殆尽,然后不得不撤入夔东三峡一带休整恢复,堵胤锡更是在撤退中坠马受伤,一只胳膊都折断了。 朱由榔大致了解这段历史,如今身处于这群亲历此事的当事人之中,也不由得被他们愤恨的情绪感染了,心中甚至也跟着生出了愤怒,这不怪他们恨透了何腾蛟。 要知道,大顺军就是因为那一战损失了大半的火炮,甲胄和战马,战力才急剧下降,甚至可以说自此开始,他们便不再是满清八旗兵的对手。军事科技发展到这个时候,没有火器和甲胄,又没有战马,拿什么野战? 但令人气愤的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再之后,“忠贞营”残部在夔东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堵胤锡也恢复了些许元气,出兵收复了常德,之后赴施州卫邀请李过出兵湖南。 李过见到这个主持了大顺军改编,也不敌视农民军的老朋友,倒也是不计前嫌,随即整顿各军,率领近三万“忠贞营”主力西出夔东,一路猛攻,收复宜城、襄阳、常德、湘潭、湘乡、衡山等地,可谓是气势如虹。 但“忠贞营”围困长沙数月,眼看就要拿下了,却被一直敌视农民军,想要抢功的何腾蛟以支援为名,假公济私调离了长沙,前往江西救援被困在南昌的金声恒和王得仁,最终因为南昌城破,这个所谓的救援行动也宣告失败。 再之后,便是“忠贞营”残部在清军追击下,连连撤退,进入了广西。然后,在南宁府替陈邦傅打跑了叛军,并暂时安定了下来。 可因为“忠贞营”将士基本上都是北方人,在广西水土不服,当年夏季的时候,就遭遇了瘟疫,加上大军没有充足的粮饷供给,只能靠南宁府的税负,近两万人马根本就是缺医少药,迅速减员,就是李过、田虎等主要将领也接连染病去世。 朱由榔越听越气愤,同时也越能肯定,只要自己能够为他们供应粮草军需,这将是一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马。 毕竟,现在的忠贞营,还是一支缺乏粮食医药,甲胄弹药,士气低落的败战之军,也就是这五百个派来行宫送粮的士兵,看起来好一些。但以朱由榔半吊子军迷的眼光来看,他们的武器严重不足,每个人手中只有一件主武器,身上也只有一件棉甲,这对于当前的战场而言,可还远远不够。 但这支百战之兵,上万人马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战斗技巧十分娴熟,若是补足了装备,和清廷的野战兵马一样,基本做到一人双甲,刀盾长枪,牛马辎重充足,战力绝对不输尚可喜和耿继茂的藩兵。所以,朱由榔自然是动了某些心思的。 要知道,当前南明朝廷的局势已然是危在旦夕,但内部的斗争还是错综复杂,相当激烈,朱由榔这个皇帝明面上的最尊者,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小蚂蚁,陈邦傅都想着把他卖了,去换富贵。 在这种处境之下,他必须要想方设法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对内可以统合各方力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一抗清战线,一致对外。对外,这也是他当前战胜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等人的唯一筹码。 而“忠贞营”其实也是朱由榔当前最容易拉拢的一支兵马。不仅仅是因为这支军队与清军有着血海深仇,抗清意志格外强烈,更是因为高一功,李来亨,党守素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众位兄弟真的是…...九死一生,矢志报国啊!“天色越来越暗,冷风吹得朱由榔一激灵,回过神来后不由得感叹道:“有你们在,鞑子灭亡我大明之狼子野心,必然不会得逞!” 围在朱由榔身边的“忠贞营”将士们听了,一时都没有说话,火光照亮了他们粗糙的脸庞,也跳跃在他们充满仇恨的瞳孔中,他们似乎还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 朱由榔见状,知道他们其实也在担心自己的前途,被清军打败了那么多次,这些人都难免有些畏惧。他接着又鼓励道: “其实,咱们也不是孤军奋战,云贵那边还有当年西军的孙可望,李定国几兄弟呢,他们也接受了招抚,现在是大明的兵,过不了多久,也会来打鞑子的。尤其是那李定国,听说最为善战,你们可有人认得他的?” 说到这个,几个“忠贞营”士兵当即面面相觑起来,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摇头,他们都只是底层士兵,并不了解云贵的情况,更认不得李定国,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让朱由榔不由得有些失望。毕竟,他当前要依靠的是“忠贞营”,今后的另外一大助力,就是同样赤胆忠心的李定国了。 而就在此时,几个兵丁见面前这个大王如此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便也忍耐不住,想要打听一些消息了。 “大王,您可知道这次陛下为何停在了梧州,而且为何单单把咱们这几百人留了下来,难不成是鞑子马上就要杀来了,陛下要留俺们下来护卫?” “这个......”朱由榔闻言,心中一紧,脑中正想着该如何回答,背后忽然传来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陛下,臣找了您半响,一直未寻着人,您怎么跑到这军营里来了?“ 朱由榔一时愕然,此时天色已黑,背后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他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之间根本就是猝不及防,差点就吓了一跳,而李建捷此时正弓腰拱手,姿态极其恭敬。 第四章:大明已经退无可退 李建捷的突然出现虽然差点吓了朱由榔一跳,但他并不是真的感到害怕,也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反而是颇为心安。因为这个虎背熊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军官,是他当前最可靠的护卫,远比陈邦傅这个身在明营心在清的家伙要靠谱得多。 但李建捷就不如朱由榔一样轻松了,他看着朱由榔出现在忠贞营的营地里面,神情骤然紧绷,似乎是在警惕着什么。 不过,也难怪他如此紧张。毕竟,李建捷的大哥李元胤跟忠贞营可是有过不少摩擦的,还有许多的历史恩怨,双方甚至多次差一点就大打出手了。 而如果要说明白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那可就要追溯到这两支兵马的一代目李自成和高杰的身上了。 李自成自然是大顺军的那个李自成,当之无愧的大顺王朝创始人,大顺军当年的唯一统帅,忠贞营便是由大顺军余部改编而来。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李来亨是李过的养子,而高一功则是高桂英的弟弟,李自成的妻弟。 至于高杰嘛,他原本是李自成的江湖兄弟,但因为和李自成的小妾暗中勾结到了一起,最终投了大明,成为了围剿农民军的急先锋。 而被李自成打得大败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在明清顺三方鼎革中原之际,成了大名鼎鼎,但名不副其实的“江北四镇”之一,极其草率地死在了领兵北伐的路上。而李元胤的养父李成栋,便是高杰的部将之一。 到了永历一朝,粤西的李元胤,桂林的瞿式耜乃是楚党,受到他们支持的永历五虎,便是永历一朝中,对大顺军,大西军这些农民军余部敌意最大的,忠贞营处境的恶化,甚至是孙可望受封秦王的闹剧,都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而忠贞营虽然不是吴党一派,但却因为孤立无援,在初入广西的时候,和陈邦傅走得颇近。换言之,在李过和高一功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居然成了和陈邦傅,马吉翔一伙,和楚党对立的吴党人。 朱由榔虽然对南明一朝的混乱和荒唐有所了解,但当他真正置身于此的时候,还是免不得大跌眼镜。毕竟,如今忠贞营就万余人马,李元胤就五六千兵,而清廷此时正派大军压境而来,他们居然还能如此相互提防,离心离德。 这样的大明不亡,恐怕才真的是天理不容啊! 所以说,也怪不得李建捷的警惕,这里可是党守素的地盘,这皇帝陛下如此反常,是不是要开始亲忠贞营,冷落他李家兄弟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好巧不巧,得知堂堂皇帝陛下居然不顾体统,身在军营,还是国贼余孽忠贞营的军营,昨天晚上要来死谏,结果一见血,就全都跑了的那群文臣们,便又又又,又来了。 他们堵在军营大门,口中全都是家国大义,礼仪制度,甚至还有人办出了祖宗之法不可违,想要和以前一样,逼朱由榔就范,让他乖乖回行宫。 但这个时候,朱由榔怎么可能就范?他要是就这样回去了,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这个一国之君,奈何不了那几个文官?今后还有谁会听他的? 于是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朱由榔直接宣布了晚上要留宿在忠贞营的营帐中,要和这些赤胆忠心的将士们同甘共苦,并让李建捷率他的部下入营护驾,同时还让朱天麟,王化澄等人负责劝说那些跪在营地之外,迟迟不肯离开的大臣。 这就是朱由榔精明的地方了,既然那些文臣不听他的,那他就全面倚重武将,党守素自然不会反对,李建捷拉过来之后,也不好再说什么,然后再挑两个文官出来作为众矢之的,吸引火力,到时候他再居中调停,杀鸡儆猴便可以了。 所以,面对着昨日刚刚痛下杀手的李建捷,那些文官们根本就是无可奈何,更心惊胆战,双腿发软,刚好朱天麟和王化澄也奉了圣旨出来给大伙儿递台阶,他们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看着前一刻还慷慨激昂的文臣们在李建捷的威胁下,瞬间就作鸟兽散了,朱由榔甚至觉得心中莫名的舒爽。 而李建捷将那些文官赶走之后,也随即折返回来汇报,然后便一直站在朱由榔留宿的营帐之外值守,帐外的篝火把他昂首挺胸的身姿都映在了营帐上。 朱由榔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知道他的担心。而他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一时也颇为烦闷,听得营帐之外忽然北风大作,便让一旁侍奉的太监拿了一件普通的大氅去给李建捷。 皇恩浩荡,李建捷当然不敢不受,而披上了大氅之后,或许是觉得自己当前确实是被陛下当作自己人了,他在营帐之外拱手抱拳,轻声进言道: “陛下,其实刚刚那些大臣或许也没有坏心思,陛下夜宿军营,确实不太妥贴,更容易被歹人借机造势,散播谣言,甚至是动摇人心。若是陛下觉得这梧州行宫不好,臣愿护送陛下回肇庆,同知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粤西五府也尚有数千兵马,必能护陛下周全。” 朱由榔听了,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这李建捷和他大哥,也就是所谓的同知大人,果真是一条心啊,这个时候也不忘替自家大哥表忠心,劝自己回他李家兄弟的地盘,怪不得原本历史上两人兵败之后,一起自杀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盯着倒映在营帐幕布上的李建捷身影。而借着篝火的光影,发现朱由榔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但却没有说话,李建捷一时也不由得有些心虚。 毕竟,这个皇帝陛下在他心中,威严还是有的,而且并不小。特别是,他大哥对朱由榔忠心耿耿,这让他不敢有一丝怠慢。 “臣知道陛下选择西行,必定是有考量的,其中的深谋远虑也绝非臣可以想到,但西边逆贼众多,千难万险,臣受同知大人所托,肩负护驾重任,路上每每都是胆战心惊,处处皆防,恐有疏忽。 前日,同知大人还来信,让臣务必小心看护,一定要护卫陛下安全。同知大人虽然远在肇庆,为抗清浴血奋战,但心中却一直都挂念着陛下,心中更是无比悔恨不能随行护驾。” 李建捷说罢,营帐内外除了呼呼的风声,空气中又是一片寂静。隔了好一会,朱由榔觉得李建捷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不敢再猜他的心思之后,才轻声叹了口气,问道: “李将军,现在清军已经打到了哪里?三水还在咱们的手里吗?“ 营帐外的人影微微抬了一下头,神情有些愕然,但还是下意识地迅速作答道:“六日前,尚可喜和耿继茂都已经从韶州出发,一东一西,应该是为了拿下广州北面的清远和从化,为之后攻取广州扫除障碍。” “那就是快要围住广州咯?”朱由榔忽然冷笑了一声,然后又道:“杜永和,张月两人手中还有兵马,潮州,惠州也还在咱们的手上,守到年底,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面对朱由榔似问非问的问题,李建捷一时也不好回答,但他又不敢不回答,刚刚朱由榔的数次沉默,已经把他原本就不多的那点心气全都耗光了。 “杜将军和张将军,还是忠心耿耿,敢战勇战的,就是兵马大半都是新征的,还需要时间历练一番。” “那朕的南阳伯,车骑将军,锦衣卫都督同知,可否能在肇庆拦得住尚可喜呢?”朱由榔紧接着又问道,这三个官名,可都是李元胤的。 只是,这个时候,回应朱由榔这个皇帝陛下的,只有一片寂静和营帐上那个头颅低垂的人影。李建捷根本没办法回答,仅凭他大哥一人,五六千兵马,如何挡得住尚可喜和耿继茂? 朱由榔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悲,这让营帐里面那个服侍的小太监一脸着急,他其实也察觉到了眼前的皇帝陛下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朱由榔早就预料到了是这个答案,广东的两支抗清主力,就算是联合起来,其实都无法抵挡得住尚可喜和耿继茂,更不用说是现在这种可自为战的情况了。 毕竟嘛,整个大明的强军,不是被崇祯皇帝一次次往关外送完了,就是投降了满清,成为了平西吴三桂,定南孔有德,平南尚可喜,靖南耿继茂,以及顺续公沈永忠的藩兵,或者北地绿营军,他永历哪里还有什么强军? 当然,若是说没有,确实也还有,西南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还有近十万大军,忠贞营也还要一万多老兵,但前者鞭长莫及,联络和出兵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后者又缺少装备粮草,补充军需之前,很难打硬仗。 至于那些朝中的文臣嘛,他们除了拖后腿,绝大多数,恐怕还真的没什么用。甚至于,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大明还能活得久一些! 所以说,李建捷又如何敢说?他就不怕朱由榔给他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吗? 可朱由榔穿越到了这个国破家亡,衣冠沦丧的时代,无论如何都是要抗清的。最不济,也不能和原本历史上的“朱跑跑”一样,留下那么一个烂名,臭名吧! 更何况,作为二十一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前世还是一个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的军人,现在有一个能改变这段国破家亡黑暗历史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又怎么能不为此想尽办法! 换句话说,他所接受的教育,就不允许他继续西逃,更不允许他无所作为。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难道谈判桌上会有吗?真理难道可以超得出大炮火枪的射程吗?这些但凡是个思维逻辑正常的人,恐怕都不难想明白。 而且,满清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野蛮的民族,他们在统治神州的三百年间,对整个民族犯下的罪行根本就是罄竹难书,只有把他们彻底打败,才能改变这个东方民族未来几百年的悲惨命运。 而就在朱由榔在帐内摇头苦笑,顺便胡思乱想的时候,营帐外又来了一个人。此人同样是虎背熊腰,和李建捷并肩站在一起,甚至要比后者还要高大一些,气势上也一点不输。 “末将参见陛下。” 朱由榔闻言,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来人便是忠贞营硕果仅存的几个大将之一,曾经被李自成派往兰州,独挡一方的党守素。这也难怪李建捷的气势不如对方,毕竟,党守素当年麾下的兵马接近万人,差不多和大明的一个实权总兵无二,比李元胤都要强得多。 不过,此时的党守素面对永历皇帝朱由榔,倒是同样弓腰拱手,态度极其恭敬,看不出一丝倨傲。 “末将已经处理完陛下吩咐的一些军务。只是因为路上出现了些意外,耽误了不少时间,未能及时赶回来恭迎圣驾,末将真是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不关党将军的事,是朕临时起意,让你匆匆跑了一趟。这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如今事情办好了,便是完成了任务。“朱由榔隔着帐篷,语气平和地说道。 而就在党守素准备再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厉声问道:“党将军,你觉得若是广州守不住了,肇庆还能守得住吗?若是肇庆守不住的话,那梧州守得住吗?” 此言一出,帐外两人皆是一惊,党守素没想到朱由榔会突然这么问,但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就这样被吓到了,迟疑片刻之后,低声回道: “末将素来听闻李元胤李将军英武不凡,部下的将士也英勇善战,乃是一支铁血劲旅。有李将军为陛下守住肇庆,末将以为,肇庆应当是稳妥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榔立即追问道。 党守素面对朱由榔的追问,欲言又止后,只能接着回答道:“只是,若广州有失,肇庆恐怕也独木难支,毕竟尚耿二人足足有两三万大将,李将军兵马不过万,又孤立无援,迟早会有粮食吃尽的一日。” 党守素这么给面子,这是李建捷万万没想到的,他其实很清楚自家大哥没那个本事。而不仅他清楚,朱由榔也清楚。 “梧州呢,朕如今就在梧州,你觉得梧州能守得住吗?”朱由榔在两人难看的神情之下,又接着追问不止。 李建捷听了,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党守素,然后赶紧抢先一步,拱手抱拳道:“陛下,只要有臣在,清军就别想攻破梧州,臣宁死护卫陛下安全!“ 而党守素见状,当然也是立即发言表忠心,他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还是忠贞营,就如同李建捷是在代表李元胤一样。 “如果仅仅是末将部下这五百忠贞营弟兄,守住梧州城,怕是有心也无力。打仗终究还是要看兵马,看粮草军备的,这些臣都没有。不过,若是郢国公领着剩余的忠贞营全军开赴梧州,此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不过,正如臣刚刚所言,打仗终究还是得看粮草军备,而弟兄们刚经历了疫病,粮草医药不足,军械辎重也根本就是毫无补充。便是现在,江边夜晚寒冷,将士们也是仅有一件棉甲御寒,恐怕能不能熬到清军来攻,也是一大问题。 但请陛下放心,忠贞营承蒙圣恩,如今担当陛下的护卫,若陛下要留在梧州据守,忠贞营的弟兄们将誓死追随,始终护卫在陛下身侧,为陛下尽忠!” 朱由榔听了,赞赏的点了点头,帐幕之外的两人也通过影子,看到了皇帝陛下的表态。当然,朱由榔听得出来,党守素这是在暗搓搓地向自己讨要粮草军备。 不过,党守素不知道的是,他派人去送的那封信,其实就是朱由榔要给高一功和李来亨安排的粮草军需。只不过,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去接管罢了。 “朕算是听明白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忠臣,都愿意为了大明效死尽忠,朕很欣慰。”朱由榔说罢,帐外的两人才刚刚一松,就立马听到了一声冷笑,“但,说了那么多,你们还不是想告诉朕,你们如今打不过清军,朕只有继续逃?” 帐外的两人听了朱由榔的质问,一时不由得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吭声,他们此时对这个皇帝其实也不完全信任,不知道对方是真的不想跑了,要痛痛快快打一仗,还是在试探他们的口风。与此同时,他们更不清楚帐篷里面这个落过水的皇帝陛下,是如何变成了当前这种咄咄逼人的性情的。 而看到营帐外的两个大将倒映在帐幕上的影子依旧恭敬如初,朱由榔忽然有气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道: “这些朕都知道,可是,打不过咱们也得打啊。只有打败了鞑子,朕和你们,还有你们的兄弟们,才能有活路。咱们现在已经退到了广西,大明已经退无可退了,退无可退了。而且……朕……朕真的已经不想再跑了。” 江边地冷风呼啸不停,阴冷刺骨,而一直等到一轮红日自江东缓缓升起,帐内帐外都无人再出一声。 第五章:要动手了 第二日清晨,天边的红日冉冉升起,洒下的金黄色光辉很快铺满了整个忠贞营营寨,西江江面上原本弥漫着的一层水雾也随之消散,整个江面波光粼粼,看得人不由身心舒畅。 而咱们饱受当前局势困扰,问询无果,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夜的永历皇帝朱由榔,睡得并不安稳,早早醒来之后,便已经出帐用膳了。 然后,他一大早就命随侍的小太监叫来了朱天麟和王化澄两个文臣,吩咐他们妥善安抚好昨日那些又来“死谏”的文臣们。朱由榔虽然一点都不想搭理他们,但和文官集团明面上的关系,还是要维持的。 要知道,他作为皇帝,若是想要维系统治,不仅仅需要武将,还需要文官,那些文官之中,有不少人都还是有点能力的,而梧州这部分要死谏的文官之外的其他文官,也都在看着呢。昨晚打了个嘴巴子,今早自然要给他们喂一个甜枣。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除此之外,朱由榔要交代朱天麟和王化澄的,就是他准备广开言路,要求各个大臣对如今的局势建言献策,三日后他便要召开朝会,好好整理出一个可行的抗清方略来。 吩咐完这些家国大事,把这两个信得过的文臣送走之后,朱由榔看着帐外照进来的阳光,心情也随之大好。 不过,当他打着哈欠走出营帐的时候,就看到了依旧恪尽职守护卫在他营帐外的党守素,那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似乎根本不知疲倦一般。 且说,党守素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如今全身甲胄,右手搭在悬挂于腰间的一把大刀上,整个人看起来孔武有力,英武不凡,确实能给人一种安全感。 而党守素见到朱由榔出帐,也随即弓腰拱手,抱拳恭敬道:“末将党守素,参见陛下!” “党将军不必多礼。”朱由榔态度亲和地虚扶了党守素一下,然后又问道:“李建捷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吗,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 陈邦傅自然是看不得李元胤和忠贞营的人马同时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他来梧州后不久,麾下的大将便随即领了一队人马赶到,说什么是为了要护卫皇帝陛下的周全,朱由榔自然不信,也授意李建捷去处理了——陈邦傅的兵马可以驻扎在周边,但必须被李建捷和党守素的兵马隔着。 “或许是事发突然,兵马调动又向来复杂,李将军这才慢了些,不过应当是快回来了。”党守素并没有趁机掺沙子,言语中反而是为李建捷开脱。 朱由榔听罢,点了点头,很满意党守素的回答。而且,他能感觉得到,无论是今日一大早李建捷入帐请命的时候,还是如今的党守素,似乎经过昨夜那掏心窝子的一番交谈之后,两人都更加信任他朱由榔了。 这个时代忠君的情怀并不难理解,但朱由榔觉得,或许是自己的一番态度,特别是这几日表现出来的对武人的信任和重视,对抗清的坚定,以及没有再继续西逃了,让这两个军中大将以为,一个有血性的抗清皇帝,一个明君,即将诞生。 不然,朱由榔想不明白,两人究竟为何会有如此转变。毕竟,他们或许不够忠心,但对于抗清,是异常热枕和坚定的,“国恨家仇”这四个字,就是支撑着这些人即使到了如今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投降满清的力量。 “党将军是有什么话要和朕说吗?”朱由榔一看对方犹豫的神情,便猜到了什么。 “末将,末将......”党守素突然在朱由榔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低着头,拱手抱拳,语气恳切道:“末将昨夜所言确实唐突了,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中,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忠贞营的弟兄无论如何,都将开赴梧州,为陛下效死命!” 朱由榔听罢,脸上忽然泛起了微笑。他知道,党守素如此反应就意味着他之前的猜想是没错的,而且党守素必然是觉得自己马上要倚重忠贞营了,要真的打鞑子了,所以才会如此百般顾忌。还是那句话,南明一朝不缺抗清的人,但是缺一个好皇帝,一个可以统合起各部兵马的明主。 “忠贞营缺衣少药,粮草军备不足,皆是实话,朕知道这并非拖延,不敢战之借口!”朱由榔笑了笑,然后又说道: “党将军起来吧,朕知道你心难安,朕也知道忠贞营之忠心耿耿。党将军莫要多想,朕并没有误会党将军昨夜的意思,忠贞营弟兄们的难处朕全都看在眼里,我大明能有忠贞营,乃是大幸!党将军可知,昨日朕让将军去送的那一封信,是所为何事?” 党守素抬起头来,面上难掩喜色,他知道自己猜对了,皇帝陛下是真的要开始倚重忠贞营了,这也就意味着皇帝陛下真的是要打算抗清了,如今两广还能调动的强军,也就剩下忠贞营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党守素心中不由得翻腾起来,看着朱由榔神态自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他甚至觉得对方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特别是,他稍稍思索片刻,还是没想明白那封送给高一功的信,写的是什么,只得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的时候。 朱由榔看着对方摇头,眼里带着笑意,轻声说出了四字:“粮草军备!” 此话一出,党守素瞬间就征住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能不明白面前这位皇帝陛下在谋划着什么?毕竟,如今的广西,除了固守桂林的瞿式耜,只有一个人手上有可以装备忠贞营一万多大军的粮草,那就是庆国公陈邦傅,这句话代表着皇帝陛下要对陈邦傅下手了! 朱由榔看着党守素的神情,便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里是南明小朝廷的权力中心,可没有蠢人。他满意地笑了笑,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从陈邦傅这个暗中勾结清廷的狗汉奸这里下手,强大忠贞营,然后凭着忠贞营的实力,打破南明朝廷军头之间互相争权、内斗不断的死局。 要知道,陈邦傅虽然掌握着除桂林和南宁外的整个广西,表面上拥有着大量地盘和大批军队,但手上的万余大军,实际上不过是一大群乡勇青皮组成的杂牌军,说白了就是一个“大混混头子”。 这样的军队,列阵恐怕都列不齐,欺负欺负那些手无寸铁的贫弱百姓还行,但凡对上有些战斗力的正规军,基本上就是一触即溃,更别说是对上百战精锐的忠贞营了,那根本就是白给。所以,党守素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完全就是没有一点压力。 朱由榔随即又态度亲和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党守素,接着说道:“不过,此事必须师出有名,这几日朕想了很多,许多事情也终究是想明白了。过几日,朕便会召集群臣,好好定下之后的方略来。党将军也要做好准备,届时为朕,为大明,为这天下,好好效力!” 他当前要做的最紧要事情,就是给忠贞营补充所需的粮草军备,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再配上甲胄兵器,打造出一支战力极强且为他所用的强军。不过,在如今的局势下,皇帝要杀人,也必须有正当的理由,能服众,否则就是自毁根基。 “末将谨遵陛下圣谕,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末将定万死不辞。”党守素当即道。 他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那些大臣虽然吵得欢,但却没有硬实力,皇帝陛下若是真的有点帝王的样子,想要治他们,简直轻而易举,所谓的师出有名并不难。朱由榔的这番话无疑又给他打了一剂定心针。 而后,朱由榔也趁机询问起了党守素这些年的经历,这是增强了双方信任最快的方式。君臣两人时而有说有笑,时而皆是眉头紧锁,朱由榔更是不时画个大饼。 而李建捷这个时候也终于回来了,朱由榔随后便在他的护卫下,带着侍卫们准备回行宫去。毕竟,要是再迟一点,估计又有早起的文臣要过来“死谏”了。 党守素恭恭敬敬地把朱由榔送出军营,直到皇帝陛下的身影走远了,他才敢直起腰来正目相送。望着朱由榔渐渐远去的背影,党守素的心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面前的皇帝陛下,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言谈举止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而他当然也听明白了朱由榔那句“师出有名”和“好好效力”,看来皇帝陛下要动陈邦傅,并不是打算简单责罚,而是要见血,到时候自己就会是那把尖刀。而忠贞营大概率也是要全军出动,接管整个广西的。 这对忠贞营来说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有了广西一省之地,忠贞营的军需补给,便也就不缺了。换言之,弟兄们九死一生,终于闯出了一条生路来。 第六章:会前 “好啊,朕的六部尚书,不是没钱,就是没兵,甚至有的位置上连人都没有......一个个都跑来给朕当御史,专门参人了是吗?怎么口口声声要死谏的时候,殿前就人声鼎沸,如今要定下个方略来打鞑子,便都困难重重了?难不成朕的大臣死都不怕,怕鞑子吗?” 回到行宫之后,看着堆在御案上的奏折,朱由榔根本就是气不打一处来。除了朱天麟,王化澄,张孝起几人还能提出点有用的方略,其他的大臣还是那副“天地正心,鞑虏自除”的调调,甚至还有人继续纠缠忠贞营留守梧州和孙可望封王的事情。 不过,看着御案上充斥着各种观点的奏折,甚至不时还会突然冒出了几个政治嗅觉灵敏,不知道从哪里闻到了味,破天荒支持圣驾东返肇庆,和清军决一死战的英勇文臣,朱由榔便知道朱天麟和王化澄没有暗中藏起什么。 至于那些办公室主任的小花招,把不想让领导看到的东西放到最底下,或者中间,这对朱由榔来说,也是没用的。 他看奏折并是不从最上面,或者是最下面一直看下去的,而是随即抽取。当然,最上面和最下面的奏折他也同样都看,因为这可能代表着他身边近臣的某种政治意图。 “朱卿,你觉得朕率众大臣东返肇庆抗清之事,可行吗?”朱由榔骂完之后,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看着站立在一旁的朱天麟问道。 朱天麟紧张得咽了咽口水,面前这位皇帝陛下几日来的强硬和姿态,着实是太有压迫感了,和以前根本就是判若两人,他这样不卑不亢的气节之臣,一时间也不由得心中忐忑。 “奸贼尚可喜,耿继茂目前已经从韶州兵分两路,直扑广州而来,清远和从化等地皆是岌岌可危,广州府城虽有杜将军和张将军御敌,但那万余兵马是守城有余,野战不足,终究是不能与尚耿二贼之强兵可比。 陛下若是此时东返肇庆,尚耿说不得会立即领兵西进,杜将军和张将军都是忠臣,不可能看着陛下落入险境,但他们若是出城,恐怕会掉进尚耿的圈套之后,如此一来,极有可能就是进退不得了。老臣还望陛下三思,不可行意气之事!” 朱由榔听罢,非但没有生气,嘴角反而是泛起了丝丝笑容,这朱天麟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是当前朝中少有的知兵大臣,怪不得原本历史上永历朝廷会派他去经略右江土司,抵御清军。 “朱卿所言,确实有理,但朕若是不回肇庆,又如何鼓舞广东之大军士气,我大明在广东尚有数万大军,若是调度得当,绝对不会轻易输于尚耿二贼。但这些将士的士气一旦衰竭,广州,肇庆,潮州,惠州等地又如何守住? 朕是大明的皇帝,朕必须得回去,朕不能让大明的将士们问他们的皇帝去哪了,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回来领着他们抗清。但......朱卿说的也对,朕必须避免杜将军和张将军陷入两难!” 已经年近五旬的朱天麟听了朱由榔的话,心中一时骇然,既激动又担心。激动是因为面前这个年轻的帝王,所言终于有了一点雄主的样子,担心则是因为作为大明之主,朱由榔不能出意外。 他知道朱由榔还不死心,脑中正在急转,想要找到理由让对方知难而退,甚至紧张得满头大汗:“陛下,臣……臣惶恐,我大军现如今兵疲马倦,勉强能护卫陛下西行避难,但实在无力与尚耿二贼的数万强军正面作战。除非,除非兵部能召集一万勇战敢战的强军,东返肇庆才是可行。” 朱由榔看了朱天麟半日,终于等到对方说出了这个他想要的答案,当即轻声笑道: “据朕所知,忠贞营有一万五千大军,庆国公部下也有数万人马,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抽调出一万人马,终归是不难的吧?难不成,大明的一万精锐大军和李元胤的五千守军,据城固守,还打不过尚可喜和耿继茂吗?” 朱天麟毕竟也是朝中的老臣,虽然因为身份上的差距,畏惧朱由榔咄咄逼人的气势,但骤然听到如此荒唐的话,顿时急得都要跺脚了,就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根本就是立即出言阻止道: “陛下!忠贞营虽有一万五千人马,但营中将士大多刚经历了疫病,此时正士气低落,再者忠贞营的粮草军备都不够,如何能战?至于陛下提到的庆国公,呵...... 庆国公部下的所谓“十万铁骑”,不过是一群乡勇青皮组成的杂牌军,当初连南宁府城的乡勇都打不过,还是忠贞营帮着打下来的,这些兵马战斗力堪忧,根本不可一用。而且,臣以为,庆国公此人不可全信,之前李成栋,李元胤父子就怀疑他与鞑子有染,陛下万不可重用此人!” 听了这一番话,朱由榔自然明白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都敢冒着被参,甚至是被杀的风险说,特别是现在他们都在陈邦傅的地盘上。 不过,这也是朱由榔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他一方面是要试朱天麟有多忠心,另一方面,也是需要一把刀,砍下陈邦傅脑袋的刀,而朱天麟正是他选中的这把刀。此事若成,他不仅可以名正言顺杀了陈邦傅,为忠贞营补给粮草军需,整顿广西的大军,还能把朱天麟这个忠臣抬上高位。 “朱卿此话可是当真?庆国公真的和鞑子有染吗?此事李元胤李将军可以作证?” 朱天麟看着朱由榔追问不止,神色中的慌张似乎都是伪装的,不由得心下一惊,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被人算计,掉进了圈套一般。但等他再仔细一看,又没能从这位落水之后就忽然性情大变的皇帝陛下脸上看出任何端倪,只得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好一个陈邦傅!”朱由榔拍案而起,“宣李建捷,从现在开始,行宫内外任何人不得进出。另外,传朕的口谕,明日一早召开朝会,朕要定下一个抗清方略!” “是,陛下!”朱天麟当即跪下叩头道。只是,他此时心中依旧难安,心惊胆战之间,抬头一看,只见皇帝陛下正盯着自己,嘴角泛起了标志性的微笑! 第七章:朝议 且说,朱由榔突然要召集群臣“朝议”,绝非一时的义气行事,而是穿越数日以来,一直在精心谋划,如今成功拉拢到了党守素,有了确实的把握之后,才开始的“抓奸行动”。 这“奸”,自然就是正在和孔有德秘密联系,想要把他卖了换取富贵的广西军阀,庆国公陈邦傅。 不过,对于朱由榔来说,除掉此人,不仅仅是因为其通敌,更是因为其怯战怠战,手握几乎一省的兵甲钱粮,却无法组织起一支强悍的军队抗清,反而是只懂得争权夺利,谋害忠良。 换言之,无论对外,还是对内,朱由榔想要重振朝纲,扛起抗清的大旗,都必须要拿此人开刀。 一来,除掉此人,以忠贞营代替之,则手握强兵,可收服四方,御敌于千里之外;二来,陈邦傅一倒,所谓的吴党便是朱天麟和王化澄当家,这两个都是听话且要抗清的忠臣。而第三嘛,桂林的瞿式耜和肇庆的李元胤没了这个竞争对手的掣肘,也可以彻底放开手脚御敌了...... 总而言之,陈邦傅必须死,否则朱由榔拿不到抗清的“第一桶金”,也无法安置忠贞营,以两广为基地抗清更是天方夜谭。 当然,陈邦傅要杀,但也要名正言顺地杀,否则朱由榔就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自毁根基了,这也正是他要趁着陈邦傅还在梧州行宫这里的时候,召开朝议的原因。 而陈邦傅或许是长久以来都不将朱由榔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此时对于他背后的这些动作,根本就是毫无察觉,只以为是皇帝落水之后,受了刺激,又被楚党的人蛊惑,才要闹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出所谓“朝议”。 不过,无论如何,这朝议终究还是召开了,而李来亨,瞿式耜,李元胤也分别从横州府,桂林府和肇庆府飞马赶到了梧州,陈邦傅,朱天麟,王化澄等一众大臣更是齐聚行宫大殿之内,场面一度非常热闹。 “这么说来,大学士和庆国公都并不赞同朕重返肇庆,主持抗清咯?”朱由榔冷笑一声,他固然知道瞿式耜和李元胤原本是一伙的,但对于瞿式耜的反水,也毫无意外,毕竟这里可是南明的朝堂,没点背刺,味就不对了。 “是因为广东无兵,还是因为两位,还有大殿之内的诸位,都畏惧清军,不敢言战?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朕想出来的抗清方略!” “陛下,绝非是臣等怯战畏战,实在是广东局势危急,尚耿二藩咄咄逼人,陛下贸然重返肇庆,恐怕会有危险。”瞿式耜赶紧出言解释道: “杜永和,张月如今在广州城内畏缩不敢一战,惠州之黄应杰,潮州之郝尚久都摇摆不定,粤西五府除了南阳伯本部可以一战,其余各府总兵副将,也都是毫无战心之辈......陛下若是东返,尚耿必然直扑肇庆而来,到时候岂不是将南阳伯和麾下的五千兵马置于死境?” “你是想说,到时候尚耿直扑肇庆,朕还得退回来,此时东返肇庆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朱由榔闻言,瞥了李元胤一眼,对方虽然面带怒气,但也没有吱声,很明显是知道自己不是尚耿二藩的对手。 “臣正是这个意思!”瞿式耜拱手抱拳道。 “朕明白了。若要抗清,单单是鼓舞士气还是不够的,还得是有强兵,否则便是朕回了肇庆,却没带有援军,也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反而会坏了当前好不容易形成的对峙局势,使得更多将士死于非命。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行宫大殿之中一时无人敢言。 “可若是朕不回去,待在这梧州,广东留守的数万大军又如何?”朱由榔连声质问:“你们难道要朕弃他们于不顾,让他们自生自灭吗?” “陛下,若无强兵,如何能救援广东?”陈邦傅也当即出言:“这可是陛下您刚刚亲口说的。” “可若是广东守不住,广西又如何能守?庆国公难道有法子将清军挡在梧州以东,桂林以北吗?”朱由榔终于等到陈邦傅开口了,这厮自然不肯把这到嘴的皇帝让给李元胤,瞿式耜其实也是这个心思,想着皇帝留在广西,他更好接触。 “若是如此,为何不趁着广东数万大军尚在,一并守住两省,然后收拾人心,恢复大军士气,再徐徐图之,伺机北伐?” “......”陈邦傅本就是私心使然,一时无言。 “你庆国公不是有十万铁骑吗?正好领着护送朕东返肇庆,和清军决一死战,若是胜了,朕便封你做天下兵马大元帅,总制两省兵马钱粮,今后便是瞿大学士,李大将军,还有忠贞营,朕都给你指挥,如何啊?”朱由榔微微挑眉,冷声问道。 “陛下,万万不可,臣才疏学浅,文不如瞿大学士,武又逊于李大将军,统兵征战,筹谋粮草之才也不如郢国公,如何能当得这天下兵马大元帅?” 陈邦傅赶紧推辞,就怕稍微一迟,就要被群起而攻之。毕竟,他哪里来的十万铁骑?这不过是当初被弹劾的时候,一时气急,吹牛的罢了。要是真的有十万铁骑在手,孔有德算得了什么,瞿式耜,李元胤又算得了什么,便是这天下,陈邦傅都敢去争一争。 “而且,臣治下之地自古凋僻,人员稀少,财税困乏,粮草更是不足,十万铁骑拔营东进,粮草兵甲,火炮弹药,至少需要预支两百万两白银的军饷,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听到陈邦傅在大殿之上一番糊弄孩童般的敷衍推脱,瞿式耜一脸戏谑,李元胤也是在看笑话一般,朱天麟和王化澄则是忧心忡忡,而辈分资历都比较浅,代替高一功来参加朝议的李来亨,则是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由榔知道陈邦傅几斤几两,他就是要逼着对方失态,就是要告诉殿上的大臣们,自己的心意,要他们见机行事。毕竟,要把陈邦傅拿下,不仅需要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通敌卖国,还需要其他官员们纷纷上前踩上一脚,形成合力。 而陈邦傅此时的感觉越发明显,面前龙椅上坐着的那个皇帝,似乎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而且是完全不一样了。他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寒意,仿佛殿外呼啸的冷风吹进了袖子一般。 但是不等他继续开口解释,朱由榔居高临下,又忽然出言道:“那就派五千铁骑,广东有三四万留守大军,再派五千铁骑护送朕安然抵达肇庆,安稳军心即可。至于这五千铁骑开拔的钱粮,庆国公总该筹集得出来吧,偌大一个广西,都在庆国公手上握着呢!” 陈邦傅在这里装傻,朱由榔自然也是如此,他不能说他没有十万铁骑,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但他若是真的有十万铁骑,那能拿不出五千来?拿不出来,恐怕就得被瞿式耜,李元胤这两个政敌合力攻击,甚至趁机夺权了。 “陛下,臣......”陈邦傅心中焦急,但马吉翔如今被外派驻守三水,朱天麟,王化澄等人很明显又已经被皇帝拉拢去了,他孤立无援,一时间根本就是无计可施。 “陛下,臣李元胤有要事禀报!”一直静静站立在一旁,巍然不动,就好像今日是来看戏,不是来召开朝议一般的粤西守将南阳伯,当前朝议最核心的人物,此时终于是开口。 一时间,大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个高大俊朗,一副书生样子,但谁都知道圆滑阴狠的笑面虎南阳伯李元胤的身上,陈邦傅见对方忽然出言,让自己躲过一劫,以为是李元胤想要报复瞿式耜刚刚的背刺,心中顿时大喜。 “是何要事?”朱由榔微微皱眉,然后又补充道:“难道是鞑子已经接近肇庆了?” 此言一出,殿中根本就是顿时哗然,数十文武大臣顿时躁动不安,交头接耳,根本没有一点国家重臣正在朝议的样子可言。 “来人啊,把殿上的喧哗之人,全部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朱由榔当即朝着一旁站立的李建捷喝道,后者先是一愣,然后又赶紧拱手称是。 不过,这个时候,大殿之上,已经一派肃静,而且是针落可闻,鸦雀无声的那种静。李建捷一时又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好在,朱由榔也没有难为他,也没想着真的把这些人全都拖出去打一番,随即摆手让他站回原来的位置,然后又扭头看向了依旧站立不动,昂首挺胸的李元胤,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陛下圣明,臣南阳伯,锦衣卫都督同知李元胤要参庆国公陈邦傅私通鞑虏,意图不轨。臣请陛下召回郢国公,兵部右侍郎高一功,执掌兵部大权,统筹桂南,桂东诸府军务。臣请陛下御驾亲征,亲领大军解广州之围,重振我大明国威!” 李元胤一番谏言,大殿之内更加鸦雀无声,便是瞿式耜都惊得不停在咽口水,陈邦傅更是双腿发软,差点就要瘫倒在地了。 而咱们的永历皇帝朱由榔,此时却是面无表情,就好像是没听到李元胤说了什么一般,只冷冷地盯着陈邦傅,那眼神似乎可以杀人! 第八章:杀 李元胤此人固然圆滑阴狠,而且还喜欢参与党争,但他的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还是朱由榔指哪打哪,绝无二心的那种。 所以,当初朱由榔让李建捷送出去的第一封密信,便是给李元胤的,要的就是他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在朝堂上和自己演一出好戏,拿下陈邦傅这个身在明营心在清的大汉奸。 至于李来亨,也同样如此,党守素带来的五百兵将被留下来充当御前侍卫之后,朱由榔便借着他这根线,成功联系上了被隔绝在了南宁府的高一功,并让他统筹忠贞营各部,等梧州的消息一传出,就立即出兵,拿下浔州,柳州,庆远等地,最后进军梧州,控制整个桂南,桂东和桂西。 这也就是为什么出现在朝议的是李来亨,而不是忠贞营当前的一号人物高一功,而且李来亨除了几十个骑兵亲卫,还没带什么兵马,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只是来开会的一样了。 毕竟,要不是这样,老奸巨猾的陈邦傅或许就真的起疑了,他虽然不把朱由榔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可做贼心虚,也不至于毫无警惕。而朱由榔或许就看不到陈邦傅如今这副惊骇不已,无可奈何,甚至是已经放弃挣扎的落魄样子了。 “李卿,其他的暂且不论,单单是这第一条,你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敢在朝堂上如此戏言,朕可绝不会饶你。”朱由榔扫了殿下众大臣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了李元胤的身上,说罢,又看向了此时已经跪在地上的陈邦傅,缓缓道: “陈卿莫急,朕是相信你的忠心的,只要李元胤拿不出证据来,朕便要治他一个大大的罪,还陈卿你一个公道。” 陈邦傅闻言,嘴角颤抖了几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来。他当初真的写过投降信给李成栋,而李成栋也因此根本看不上他,并一直拿这个作为要挟,屡屡迫使他在朝堂上做出让步。 原本,李成栋战死之后,李元胤一直没有提及此事,陈邦傅以为信件已经在战场上丢失,此事已经翻篇过去了。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留了那么一手,还狠毒到想要趁自己不备,一招置自己于死地。 陈邦傅虽然带有兵马前来,可都被党守素麾下的忠贞营隔离在了行宫外围,大殿内外如今可都是李建捷的人,也就是李元胤的人。若是证据确凿,他现在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击之力,这才是最可怕,最让人畏惧的。 “陛下,臣有证据,臣手上有陈邦傅这贼厮当初写给家父的信件。”李元胤昂首直立,神情淡然,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国难当头之际,臣绝非不知轻重,信口雌黄污蔑忠良之人,若非是苦苦搜寻,终于找到了这封确凿无疑之信,臣也不敢相信,庆国公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家国天下,但背后居然是这种背弃祖宗的人。” 随着李元胤真的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封信,庞天寿接过手后,呈递给了朱由榔,陈邦傅的心也就跟着坠入了谷底。其余的大臣一时间还不知道如何应对,一个个皆是肃目而对,殿内再次鸦雀无声。 “臣有罪,臣当初便听家父提起过此信,也曾经劝说过家父,莫要放过此等小人。但家父一心要维护朝堂的稳定,一心想要北伐,说是非常时期,便要行非常之事,只要陈邦傅这厮改过自新,便可放过其一马。” 李元胤看着朱由榔打开信封,陈邦傅满眼惊恐,一时失语,也再度发言,开始把自己摘出此事,否则这包庇之罪若是追究起来,恐怕就不知道还要吵多久,又要扒拉出多少以前的事情来了。这大明的朝堂,他太了解了。 “臣那时候也以为,国破家亡之际,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更何况庆国公手握一省,麾下雄雄十万铁骑,若是因为此事,狗急跳墙,大军火并,于朝廷而言,也是一大损失。臣明白,这种时候,为了大局,为了陛下,含污纳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也就是臣为何屡屡在朝堂上与庆国公作对的原因了,非是如庆国公党羽所言,臣热衷于党争夺权,而是臣要时时警醒庆国公,莫被一己私利蒙蔽了双眼,凡事要多考虑考虑陛下,朝廷,考虑考虑百姓,社稷......可没想到,陈邦傅却根本无视臣的警醒,依旧要卖国求荣。” 且说,李元胤一番为国为民,为陛下为社稷的慷慨直言,已经把大殿之内的诸位大臣都听呆了,便是瞿式耜,也不由得甘拜下风,李来亨跟着李过和高一功南征北战这些年,虽说也有点城府,可根本就是自叹不如。 至于瘫在地上的陈邦傅嘛,他此时已然失态,对这种比他还不要脸的人,直接大声嘶吼道:“李元胤,你给老子住口......” “大胆逆贼!”龙椅之上的朱由榔还没翻完,便忽然发作,更是整个人直接站起,然后将那封作为关键证据的密信,“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了龙椅扶手之上。 满殿的大臣见状,那里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瞿式耜一使眼色,当即有一个御史出列进谏道:“陈邦傅乃是我大明重臣,不思回报君恩,却私通清军,罪无可恕,臣请陛下立斩之,以正朝纲。” 陈邦傅一直被瞿式耜这个东阁大学士,广西巡抚视为自己掌控广西全省的最大障碍,此时见对方落难,哪里会心慈手软,自然是要落进下石,把这个广西地头蛇彻底踩死。 而陈邦傅被李元胤突然来了致命一招,如今又被瞿式耜的党羽通过朝堂上正经的程序弹劾,根本就是已经彻底失态,竟然四肢着地,就像狗一样,爬向了朱由榔。然后不出意外的,直接被李建捷带了殿上的两个护卫擒住,然后架住了。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当初是被那李成栋父子诓骗,一时鬼迷心窍,才铸下了大错。陛下莫要信李元胤和瞿式耜这两个阴险小人,他们这是为了争夺广西,才设计陷害臣的。 瞿式耜一心想要掌控广西的兵马钱粮,李元胤一心要控制朝堂,这两人勾结已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堵胤锡便是被李元胤气死的,李过当初率忠贞营入桂,也是瞿式耜在背后设计,重重阻拦,使之损失惨重。陛下不可亲信这两人......” 朱由榔手上还死死攥着那封投降信,此刻正死死盯着陈邦傅,眼神冰冷,听到陈邦傅还在狡辩,随即朝着李建捷使了个眼色。而李建捷早就看陈邦傅不顺眼了,一得朱由榔的旨意,脸上当即露出来凶狠的微笑。 “陛下饶命,陛下,陛下......” 陈邦傅涕泪交加,心胆坠地,原本还在苦苦求饶,但一看到李建捷正准备从他的身前绕到身后,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挣扎得更加剧烈,情绪更是已经彻底崩溃。 “朱由榔,李元胤,瞿式耜,老子的大军还在这行宫之外,足足有三千人马,若是老子今日死在了这里,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大胆!”李来亨当即开口。“忠贞营在此,谁敢加害陛下,我李来亨第一个不答应!” “你们若是识相,现在放了我,咱们相安无事,我陈邦傅还认你这个皇帝,如若不然......”陈邦傅此时俨然就是已经彻底失态,甚至因为恐惧,已经有些疯魔了。 “好啊,陈邦傅,你果然是原形毕露了。看来大学士密报你私通孔有德之事,也是真的了!”朱由榔却是丝毫不惧,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着要拿下朕,去孔有德那里邀功请赏了?” “哈哈哈,哈哈哈,是又任何,就凭你朱由榔,李元胤,瞿式耜,还有粮食都没有的忠贞营,拿什么挡得住尚可喜,耿继茂和孔有德?”陈邦傅已然无所忌惮,他若想要活,似乎也只有此道了: “老子早已经和定南王联系上,李元胤,瞿式耜,还有李来亨,你们几个若是识时务,不想陪葬,就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大明早就已经穷途末路了,还有什么倚仗来守这江山?” “陈邦傅,你简直丧心病狂,毫无廉耻!”瞿式耜一时气急,也不给御史使眼色了,直接骂了出来。 而此时早已经绕到了陈邦傅身后的李建捷,更是“哗”地一声,直接拔出了闪着寒光的戚刀,架到了陈邦傅的脖子上,只等朱由榔下令。 “陈邦傅,朕先送你下去,然后再把尚可喜,耿继茂,孔有德,还有吴三桂,洪承畴,福临(顺治)一个一个送下去陪你,让你在下面好好给他们当奴才,过你的奴才瘾去!” 朱由榔冷笑一声,说完之后随即抬手喝道:“杀!” 话音刚落,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白刃当即插进来陈邦傅的脖子之中,一股鲜血顺着刀刃喷出,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而大殿之内,这些文武大臣还没有从满溢的血腥味中反应过来,朱由榔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中紧攥的那几页空白信纸收了起来。 第九章:这是朕的朝廷 大殿之外,二月刺骨的寒风依旧呼啸不止,朱由榔和李元胤凭着出色的演技和信息差,成功除掉了陈邦傅这个心头大患。 而陈邦傅可能到死都想不到,李元胤根本就没有什么投降信,若是真的能找到,就不用等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拿出来了。 毕竟,瞿式耜和李元胤这两个实际上的楚党“党/魁”,他的死对头,做梦都在想着要置他于死地,然后控制两广——一个当广西总督,一个当广东总督。这其实也是朱由榔敢谋划这件事,并动手的原因——就算最后计谋被陈邦傅识破了,瞿式耜和李元胤也不会放过他。 而为了最终达到整合广西大军,东进抗清和避免朝堂权力被瞿式耜和李元胤彻底把控,他还通过党守素,将实力强劲的忠贞营拉了进来,朝堂之上也将由此形成了三股相互掣肘,各有优势的力量。 瞿式耜自不用说,东阁大学士,广西巡抚,朱天麟,王化澄,吴贞毓,张孝起这些当前南明朝堂上或有能力,或声望高的大臣,多和他关系密切。同时,桂北的上万广西地方明军,也都听他的指挥,并自发地汇聚在一起,避免被忠贞营吞并。 李元胤则是广东军阀的代表,粤西五府的实际控制者。作为李成栋最信任的养子,他有继承李成栋政治遗产的资本,但是杜永和,张月的兵马不比他弱,黄应杰,郝尚久更是跋扈,他还是得依靠朝堂的力量,并建立功勋,才能名正言顺继承广东的军政大权。 第三股,自然就是高一功,李来亨为首的忠贞营,陈邦傅一死,只要大殿将消息传出,早就已经接到朱由榔密信,准备就绪的高一功便会立即动手,接手陈邦傅的地盘和兵马。 而一旦接手桂南,桂东,桂西,获得陈邦傅的数十万家产和大半个广西的税赋,忠贞营的实力将不亚于尚耿或者孔有德。瞿式耜和李元胤两人,更加不会是高一功和李来亨的对手。 这三股力量可以说各有优势,朱由榔都要利用,他如今处境堪忧,大明危在旦夕,必须要收拾人心,重振士气,尽可能多的争取各方的支持。瞿式耜是文官集团和广西本土的军事力量,李元胤是广东军事力量,忠贞营则是唯一可以击败尚耿和孔有德的中坚力量。 换言之,朱由榔若是想要重振大明,这三股力量都是他要依靠的,同时也是他要居中调和的。因为三方当前依旧是矛盾重重,若是朱由榔这个皇帝还和原本历史上一样毫无用处,南明小朝廷恐怕最终也不过是内斗而亡罢了。 不过,好在无论是瞿式耜,李元胤,还是忠贞营,都非常忠心,朱由榔只要表现出“救亡之雄主”该有的气魄,平衡好三分的利益和中央的权力,事情并不是无法解决。 况且,刚刚诛杀陈邦傅的时候,朱由榔可是不缺魄力的;谋划这场“锄奸行动”的时候,他也是不缺谋略的;引入“忠贞营”的时候,更是不缺大局观的。 当然,这次行动能够如此成功,其实最关键的,还是陈邦傅本身就挺怂的,而且缺乏一省军阀该有的谋略和魄力,若不是南明一朝已经几乎穷途末路,轮不到这种水平的人控制小半个朝堂。 而陈邦傅的尸体刚刚被拖下去,行宫的大殿之上还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一场重新划分各方势力范围的“分赃大会”,也随即展开。 “陛下,如今陈逆既除,统筹广西军政便再无阻碍,其麾下还有上万兵马,虽说大多不堪一用,但精简之后,两三千精锐还是有的,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安抚南宁,浔州,柳州,庆远,以及梧州等各州府,以免人心浮动。” 率先开口的是东阁大学士,广西巡抚瞿式耜,这个独霸广西,独掌朝堂,甚至是兼并忠贞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也就是为什么忠贞营控制的南宁府,永历皇帝所在的梧州府也在安抚之列了。 “陛下,大学士所言不错,臣还请陛下速速决断,任命有力的能臣,迅速控制住桂南,桂东,桂西的局势,如此朝廷才能有余力抗清。”瞿式耜话音刚落,随即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了,这个所谓“有力的能臣”,指的自然就是瞿式耜。 “当今朝廷,有这个威望,能从容整合广西军政,同时让各方心服口服,将动乱降到最低的,恐怕也只有大学士了。”又有一个官员出列进言,说罢还转向了瞿式耜拱手抱拳道:“如今形势危急,刻不容缓,大学士也莫要再谦让推辞,应速速请旨,然后主持大局才是。” 朱由榔看着他们的表演,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但却一直并没有说话,看得人心里发毛,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微笑,还是心里正想杀人。 在原本历史上的永历皇帝,便是在这种环境下处理所谓政务的。没有魄力,也没有能力的永历皇帝,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朝堂被几个派系的大臣把持着。 而如今,朱由榔这个令人琢磨不定,甚至是心惊胆战的表情也很快就成功使得大殿之上的诸位大臣都闭上了嘴。毕竟,大殿之上的血腥味,现在还没散去呢! “陛下,臣以为广西当前的局势,非瞿巡抚主持不可,否则桂南等陈逆长久经营之地必然难以安稳。后方不稳,陛下又如何能安心御驾亲征?”李元胤见状,随即开口道。他和瞿式耜是盟友,瞿式耜控制了广西,才能更好支援他控制广东,继承李成栋的政治遗产。 “而陈邦傅的兵马倒是可以一分为二,一部分由瞿巡抚带着北上桂林,交由太子少师、左都督宣国公焦链统制,用以抵抗孔有德所部清兵,同时掣肘驻扎在桂林的各部兵马。另外一部分,则可护驾东进,只要再从忠贞营抽调三千兵马,筹备好兵甲粮草,东征大业必可成。” 要说,李元胤本事还是不小的,内斗的时候更是各方面能力直接拉满。他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三鸟,既从陈邦傅的倒台中分得了一杯羹,以免瞿式耜一家独大;又借此拆分了忠贞营,如此一来,他甚至还有机会吞并其中一部分;而且还迎合了永历皇帝东征的意图,将朝廷迎回自己控制的肇庆。 若是此计得逞,忠贞营也会因为分隔两地,被进一步削弱。他面对的只是三千兵马,吞并难度要小,而瞿式耜面对的忠贞营主力,恐怕不会再有余力和他争。而得到了陈邦傅的一半兵马和忠贞营的三千偏师之后,又控制了朝堂,杜永和,张月,黄应杰,郝尚久等人恐怕就不得不听从他的统制了。 对此,朱由榔只能说,这如意算盘“啪啪啪”打得实在太响了,他在龙椅上都听到了。瞿式耜或许会同意,但李来亨和党守素,以及背后威望更大的高一功会同意吗?又或者是,当前忠贞营在朝堂上最大的倚仗——永历大帝,朱由榔本人,会同意吗? “李卿此计甚好,如此一来,只要统筹得当,广东广西,两难自解。”朱由榔听了,先是点头赞同,微微一笑,然后扭头看向了瞿式耜,又问道:“大学士,若是你来接手桂南,桂西,桂东诸州府,一个月之内,能为朕筹措出两万东征大军的军饷来吗?” “陛下放心,桂林一府之地,臣都能维持上万大军的补给,更何况是整个广西。”瞿式耜颇为自得,他几乎已经认定永历皇帝会让他巡抚整个广西了。 瞿式耜虽然大局上有所欠缺,军事上的水平也不高,但财政能力却是当前南明朝堂上数一数二的,他和堵胤锡一样,都是筹钱小能手,甚至用上了变相发债等手段,关键是还能维持住地方的局势不乱。 广西的财税收入虽然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不算高,但足足有十万顷田地,两三百万人口,平乐贺州,南宁府等地还有金银锡矿可以铸币,只要财政体系运转起来,想要供养三五万大军,并不困难。 而陈邦傅的家产也有几十万,他的心腹们必然是要消灭的,只要成功抄家,短时间筹措出五六十万两白银,解决燃眉之急,并不成问题。而陈邦傅所部的兵甲火器若是装备给了忠贞营,桂西等地的土司必然得乖乖上贡马匹,甚至骑兵也能补充一部分。 只能说,南明一朝,从来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不断地内斗,把所有的机会都浪费掉了。 “若是如此,朕也就放心了。”朱由榔说着,忽然看了殿中的李来亨一眼,这个当前忠贞营的二号人物,殿中领兵打仗能力最强的青年将领,将是他御驾亲征,击败尚耿两藩清军的主要倚仗。 瞿式耜和李元胤,以及殿中的一众文武大臣都注意到了皇帝陛下的这个眼神,一时间也都不由得把注意力放到了对方的身上。瞿式耜和李元胤更是警惕之心大起,李元胤刚刚陪着朱由榔演了一场大戏,已经明显察觉到了皇帝陛下和以往不同。 “朕决定采纳李卿的建议,但陈逆在广西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当前局势又如此紧急,为避免陈逆余孽趁机起乱,以至地方糜烂,朕决定先派郢国公高一功领驻守在南宁府的忠贞营主力控制陈逆所领之桂南,桂东,桂西诸州府,那些收编来的兵马就先补充进忠贞营。 而后,各州府基本平定,再无动乱之后,忠贞营再将之交由瞿巡抚接管,瞿卿需要在一个月内筹措好大军开拔所需的粮草,而后继续治理地方,筹措粮草兵甲,供应前线大军所需,不可误了军国大事。” 此言一出,满殿骇然,这要是真的让忠贞营接管了这些州府,今后瞿式耜这个广西巡抚,恐怕也还是一个摆设吧。特别是那个基本平定,如果忠贞营偏偏要说地方尚未平定,甚至养寇自重,那瞿式耜恐怕这辈子都接管不了地方了。 一时间,瞿式耜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李元胤在背后阴自己,刚刚说得那么好听,就是为了让自己先答应筹措军需之事,到时候忠贞营从中作梗,自己筹措不出来,恐怕朝堂之上,李元胤就能发难,迫使自己下台了。 只能说,不愧是南明的朝堂,原本还是盟友的两人,现在已经开始猜疑了。李元胤虽然也心惊,但忠贞营毕竟是在广西,而他在粤西,所以现在还是隔岸观火,看大戏的状态。只不过,皇帝陛下的改变,却让他十分警醒。 “如今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三藩南下,广西,广东俱危。李卿所言之兵马布置,也确实可行。筹措完军饷之后,朕再下旨让高一功领一万大军北上支援桂林,剩余的兵马则由李来亨率领,东援广东,李卿所言的三千精锐,则由党守素统领,组成新的京营禁军,朕亲辖!” “臣李来亨,臣党守素领旨,为陛下效死,是臣的荣幸!”两人闻言,当即出口声援朱由榔。 李来亨在来之前,便已经收到了朱由榔的密信,对这一切并没有感到惊奇,反而是对面前的皇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佩服,这群所谓的老狐狸,一个个都被他玩弄在了股掌之中。明面上,瞿式耜什么好处都有,李元胤更是得了便宜,但实际上他们两个得的都是些虚的空衔。 而忠贞营则是得了兵马,也实际上控制了地方,还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而皇帝陛下,则是通过这种法子,将忠贞营直接隶属了自己,掌握了这支强大的军力。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朱天麟,王化澄等一众文臣也纷纷响应,在他们的带动下,朝堂上大半文武大臣都已经松口。 而作为一开始提建议的李元胤,也不能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只好拱手应道。瞿式耜在一旁看着,知道大势如此,更明白眼前的皇帝陛下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文武都有联系,自己想要执掌朝堂,是根本不可能了。 要知道,大明王朝的制度就摆在这里,只要你还是这个体系里面的人,就不可能斗得过皇权。除非,体系里面,只有你一个说话算数,如同原本历史上已经没有任何依靠的永历皇帝到了孙可望的地盘上。 朱由榔就是要告诉这些文武大臣们,从今以后,这朝堂不再是谁的,只能是大明皇帝的,这是他的,永历皇帝朱由榔的朝堂。 第十章:局势 陈邦傅是被分得渣都不剩了,但“分赃大会”并没有就此结束。借着这个机会,在朱由榔的亲自主持下,永历朝堂上,一系列的人事变动也随之发生。毕竟,他要真正改变朝局,掌握最高权力,就必须得先组建以自己为核心的领导班子。 而无论是瞿式耜,李元胤这两个明面上赚了,实际上没占到什么便宜的大臣要安抚,还是朱天麟,王化澄这两个及时投靠,并在关键时候相助的忠良要提拔奖赏,高一功,李来亨这两个同样忠心可靠的抗清支柱,要兑现承诺,都必须借着人事调动来实现。 在新的永历朝廷领导班子中,朱天麟这个东阁大学士加封了太师太保,调任吏部尚书,主管中央和地方的人事,又因为另外一个资历和地位都在他之上的东阁大学士瞿式耜不在中央,他实际上已经是永历朝廷的内阁首辅大臣,百官之首。 和他一起的王化澄也同样加封了太子太保,并调任刑部尚书,这也是一个实权部门,特别是朱由榔雄起,中央有了实权之后。他和朱天麟一样,都因为瞿式耜不在中央而得利,实际上是永历朝廷的内阁次辅大臣。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天麟和王化澄如此果决地投入朱由榔麾下,并赞同瞿式耜成为广西总督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而朱由榔在朝堂内外的每一次决议,也都把这些都算计进去了。否则,没有利益,谁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给他卖命? 至于瞿式耜,依旧是东阁大学士,不过由兵部尚书改为了封“广西总督”,统筹广西全省军政,忠贞营则因为直属于永历皇帝朱由榔,并不归他调遣,但是粮草由他和中央共同供应。而为了弥补他,朱由榔给焦链升了官,同时让他兼任巡抚标兵营总兵,还调拨了两千兵马。 当然,这两千兵马就是忠贞营挑剩下的陈邦傅所属大军了,但也聊胜于无。而且焦链是会打仗的,只要有钱粮,并非不能用这些青壮练出强兵。 李元胤则是升任了兵部尚书,同时依旧是锦衣卫都督同知,车骑大将军,但是广东总督的位置依旧悬着,朱由榔并没有就这样给他。 要知道,杜永和也一直盯着这个位置,他之所以死守广州,不投降尚可喜,就想着熬走对方之后,凭借着坚守的功劳,拿到广东总督的位置,获得统合李成栋的旧部的名义。就算是为了稳住杜永和,朱由榔也暂时不能把这个位置封出去。 到了忠贞营这边,当前扛起大旗的高一功加封了征虏大将军,同时兼任户部尚书,统筹朝廷财政,这也是朱由榔担心忠贞营的军饷供给再出问题,对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特别做出的警告。 李来亨则是继承李过的爵位,加封灭虏大将军,两人仍旧统领旧部。而兼并了陈邦傅的旧部之后,忠贞营的兵马也将扩充到两万左右,同时还将获得一直被陈邦傅控制的桂西驮马和安南火枪的贸易渠道,得以补充大军急需地马匹和火器。 除此之外,在忠贞营还具有极强影响力的李自成遗孀高桂英,也同样得到了朱由榔的加封,虽然都是一些有名无实的头衔,但这足以看出朱由榔对于忠贞营的上心。 至此,整个朝局在朱由榔的运筹之下,都已经发生了彻底改变,新的局面也随之形成。大明近三百年的国运,正统皇帝的声威在这个抵抗外族的时候,依旧足够强大,而朱由榔也成功借着这个唯一的政治资源,借力打力,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分赃大会”结束之后,瞿式耜,李元胤,李来亨都迅速赶回了自己的防区,如今局势仍旧十分紧迫,各处人心浮动,他们都不愿意长期离开自己的防区,更担心会因此出意外。至于党守素和李建捷,则是继续留在了梧州的行宫。 在朱由榔的点头下,党守素和李建捷两人还把陈邦傅所谓的三千精锐瓜分了。这些兵马都是陈邦傅的精锐,甲胄火枪的装备都不错,杀光几个领头,重新打乱编制之后,倒是可以一用。 而瞿式耜和李元胤虽然都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但看到自己一直忠诚的皇帝陛下有如此魄力和手段,心中都是激动不已。 他们直到现在,才真真正正算得上是看到了反清复明的希望,原本不过是因为民族气节,不愿意剃发投降罢了,但对于所谓的胜利,其实根本就已经不抱希望。 不过,朱由榔也并非就此万事大吉了。随着忠贞营允许朝廷派遣的官员入驻各州府,瞿式耜开始主持广西军政大局,李元胤也开始整合粤西五府,新的问题很快出现。朝堂之上,依旧是纷争不断。 陈邦傅倒了,但是忠贞营起来了,瞿式耜和李元胤自然将攻击的矛头指向了后者,甚至,这两人之间,也不太平,经常发动手下的人弹劾对方。 朱由榔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但在雪花般飞向他御案的奏折中,除了这些被他视为垃圾信息的弹劾本子外,还有前线源源不断的加急军报。 不仅仅是尚可喜和耿继茂已经率兵抵达了广州城下,甚至肇庆都出现了清军的哨骑,孔有德的哨骑也出现在了桂北的全州和灌阳,局势要比朱由榔原本预测的,要严峻得多。 要知道,广西虽然因为陈邦傅的倒台,局势大为好转,但当前忠贞营还没有完成休整,广西域内能用在战场一线的兵马,只剩下了瞿式耜手下的一万余杂牌军,以及焦链手下的两千多正在整顿的巡抚标兵,没有忠贞营,这些人就算是守桂林,恐怕都困难。 而广东的情况并没有因为陈邦傅的倒台而改善,黄应杰和郝尚久都是接旨不办事,两人不改观望的态度,郝尚久此时甚至还被郑成功盯上了。而杜永和似乎是担心广东总督的位置没了,甚至派人突破重重阻挠,专门递来了弹劾李元胤的本子。 这就是为什么朱由榔要将广东总督的位置悬着的了,这群军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为了避免这个原本历史上最终兵败琼州府,然后剃发投清的军头提前叛变,朱由榔只能通过密信,继续给他画大饼。 不过,朱由榔借着尚耿二人已经兵临广州城下,隔离了双方消息传递的机会,下令封锁了自己要领着忠贞营御驾亲征的消息。毕竟,要是忠贞营来了广东,到时候就算打赢了,广东是谁的,都不好说了,杜永和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换言之,这就是最让人心累的地方了,朱由榔就算是除掉了内部的大汉奸,掌握了切实的权力,可因为内部的不团结,没有统一的目标和信念,处理事情的时候依旧需要处处考虑,确保自己没有疏忽,否则就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了。 不过,最让他操心,其实还是即将南下的孔有德所部清军,还有正在围攻广州的尚可喜和耿继茂,这两支兵马并不弱,除了一万两千五百名东江老兵的底子以外,其他补充进来的兵马,也都是清廷精挑细选出来的绿营军精锐,装备上甚至不比八旗差,还尤其擅长使用火器。 毕竟,这可是这个时代,东亚大地上,唯一一支受过西法专业训练的火器部队,如何能不强? 且说,满清为了平定南方,新封的定南,平南,靖南三藩,都是吴桥兵变之后,投清的明廷兵马,几十年仗打下来,剩下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不然,朱由榔为什么会说只有同样是陕西边军出身,也打了几十年仗的忠贞营,才能和他们较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崇祯皇帝,弘光皇帝的英明领导,大明总是这样,自己养兵来灭自己。农民军靠大明培养出来的逃兵灭明,清廷也靠大明培养出来的降兵来灭明。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些精锐都是大明财政没崩溃之前培养出来的,后面再招募训练的兵马,就远不如之前逃跑和投降的那批了。 而清军的军队体系相对于南明,又十分完善,绿营军的军饷和战场纪律也十分严苛,还有八旗兵压阵,两相比较之下,南明的兵马毫无疑问更逊一筹。 朱由榔是了解这些基本情况的,这些日子接触朝政之后,对敌我力量的差距,感知更加明显,但他除了重用知兵知财的大臣,以及善战的大将,等待广西,粤西五府的财税后勤体系重新理顺之外,也别无他法。 而在这样复杂忐忑的心情之下,三月初,新封的益国公,灭虏大将军李来亨便领着三千忠贞营精锐抵达了梧州,后续的五千兵马则还在整训。 但因为蝴蝶翅膀的煽动,尚可喜和耿继茂比原本历史上更为迅速的行动,朱由榔的东征,不得不提前开始。 第十一章:分歧 永历四年三月十二日,在李来亨率领的“忠贞营”东路军三千兵马,党守素和李建捷率领的京营左右两卫,三千禁军的护卫下,朱由榔如愿带着他的满朝文武,正式启程,东返肇庆! 当然,忠贞营有了从陈邦傅那“十万铁骑“中精简改编出来的数千精锐补充之后,能派来参与“东征大战”的兵马不止三千,只是因为大部分忠贞营将士上阵所需的兵甲弹药还没有得到补充,剩下的五千东路军人马和一万北路军人马都暂时无法立即开拔。 而负责大军后期粮草筹备的广西总督瞿式耜虽然没有在“陈邦傅叛国伏诛”中捞到更多好处,但对于朱由榔分派给他的,筹措东路军八千兵马行军粮草的任务,完全是竭尽全力,并充分发挥了自己在朝堂上政治斗争和敛财的能力,恩威并施,把广西各州府的乡绅地主都整治得服服帖帖。 只不过,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瞿式耜就算本事再大,再想立功,给朱由榔留下好印象,也变不出一万多大军所需的粮草来。他能在短短一个月内筹措好六千兵马和满朝文武,宫廷内外数千人的给养,已经是本事不小了。 但是,高一功统帅的忠贞营北路军,瞿式耜可不欢迎,桂林是他的地盘,忠贞营要来,这算怎么回事?只不过,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点名让高一功率军北上支援,他不得不接受罢了。 而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忠贞营可是不负圣意,在“陈邦傅叛国伏诛”的消息传出之后,早有准备的高一功立即出兵桂南、桂东、桂西诸州府,陈邦傅那“十万铁骑(草包)”更是在一头雾水的时候,就直接被忠贞营百战将士们的肃杀之气压倒了,纷纷投降。 换言之,高一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基本平定了桂南,桂东,桂西诸州府,接手了陈邦傅的所有地盘,随后还按照朱由榔的指示,传报朝廷:“陈逆余孽仍在部分地区负隅顽抗,忠贞营平定动乱还需些许时日。” 在这样的情况下,瞿式耜根本没有理由推辞朱由榔的旨意,拒绝忠贞营北上支援。除非,高一功犯了大错。 这是朱由榔穿越以来过得最顺心的一段时间了,既拔掉了眼前的心头大患,又有了可靠的武将,可用的文臣,可战的军队,虽然敌人依旧强大,但谋划的事情都在顺利地进展着,特别是东返肇庆的计划。 大军出发的这日,梧州城万里晴空,金黄色地阳光铺满辽阔的江面。朱由榔的龙舟舰队顺流而下,无数面龙纛迎风飘扬,铺满了整个西江江面,可谓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 梧州城的西江码头上,挤满了梧州本地的民众们,大家知道这是皇帝陛下要亲赴前线,主持抗清大业去了,都备受鼓舞,全是自行前来欢送王师的,抗清灭虏,民心所向,由此可见一斑! 永历皇帝朱由榔此时也意气风发地站在主舰的甲板上,俯视着军容整肃的护驾大军和岸边情绪亢奋的民众们,一时感慨万千。 且说,此时朱由榔的心情是极其复杂,兴奋,期望之余,还有穿越一个多月以来,无处抒发的感慨,现在站在甲板上的心情和刚穿越来的那一晚,根本就是截然不同。当初心中满是迷茫、惶恐和不知所措,现在更多的,则是融入时代之后的踌躇满志,甚至可以说是雄心壮志! 不过,很多时候,朱由榔心中还是会有一种和这个时代充满隔阂的感觉,无论是自己不时产生,无法述说的思念和感怀,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是十七世纪的,没有冰箱,手机,空调的日常生活。 龙舟舰队一路向东,但没走多远,却又在德庆州停了下来,朱由榔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李元胤传来军报,部署在三水县周边的斥候发现了大量清军派来侦察哨骑,甚至还有的清军斥候绕过了三水,进入了肇庆城郊,他们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情报,奔着永历皇帝来的。 为了皇帝陛下,也为满朝文武的安全,朱天麟和李来亨这两个文武大臣一同请旨,朱由榔见状,自然也同意了大军暂时进入德庆州休整的建议。 且说,早在八天前,尚可喜和耿继茂就统军由英德县和清远县南下,包围了广州城,这是满朝文武早就知道的事情,而广州城城墙坚固,城内有杜永和和张月所统的万余守军,尚可喜的劝降也以失败告终,这也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 换言之,正是因为如此,尚耿大军都被杜永和,张月的广州城守将牵制住了,朱由榔的御驾亲征,才得以顺利进行。否则,就是朱天麟和李来亨这两个主战的大臣,也一直在犹豫东返的时机。 毕竟,一部分臣子的坚持不是没有道理的,永历如果在他们包围广州之前抵达肇庆,恐怕被清军包围的,就是肇庆城了。 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许多大臣都以“广东局势危急,尚耿将临“为由,反对皇上过早东返肇庆。而如今尚耿终于行动,只要广州城还没沦陷,肇庆暂时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东返肇庆”是势在必行的,因为只有这样,朱由榔才能亲手整合广东的军事力量,让肇庆和广州的两部大军协同作战,分担尚耿的军事压力。 而只有广东的军事力量得到充分合理的整合调配,当前南明朝廷本就薄弱的军事势力才不会被尚耿集中力量,各个击破,也才能凝聚起足够的力量反击满清,否则败亡就是迟早的事情。 可这个时候,偏偏传来了清军哨骑逼近肇庆的消息,这个问题就大了,甚至有可能是当前朝中有人和清军暗通条款,私下把皇帝和大军的消息出卖给尚可喜和耿继茂。 因此,入驻德庆州之后,朱由榔立即私下召集了朱天麟,王化澄,李来亨,党守素,李建捷等人召开了军事会议,分析当前局势,以及护驾大军是否还应该继续东进等事务。 大学士朱天麟虽然支持朱由榔御驾亲征,但行事向来追求稳妥,此时紧皱眉头,见无人说话,身为文官之首的他只好率先出言道: “陛下,臣认为应该立即停止圣驾东进之事,即刻启程返回梧州。尚耿反应如此之快,说不得是朝中还有人与清军有染。若是如此,尚耿围攻广州,恐怕都是虚张声势,陛下继续东进,极有可能会掉进尚耿二贼的圈套之中。” “朱大人说的有理,国家不可一日没有陛下,老臣还望陛下三思,万万不可以身犯险!”王化澄也在一旁劝道。 朱天麟一直以来都是个求稳妥之人,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毕竟南明朝廷刚刚发生了陈邦傅这样的事情。但这并不是朱由榔想要听的话,他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表态,而是扭头看向了其他人。 李来亨见状,也拱手抱拳道:“陛下,末将也认为朱大人所言有理。如今敌暗我明,贸然向前不知会遭遇何等险境。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国之根本,万万不能以身犯险,末将也望陛下三思!” 说完,李来亨就退到了一旁站着了,其实他是不着急东进的。毕竟,李元胤和忠贞营向来不合,高一功多次嘱咐他要小心对方的为难和偷袭,而现如今忠贞营在广西地盘上春风得意,徐徐图之,等待后续的五千大军抵达,才是最稳妥的。不然,他也没有把握战胜尚耿二人。 而且,他当前除了确保永历皇帝的安全,也并没什么想要在这朝堂上图谋的了。选择同意朱天麟的提议,顺便和这当朝最得圣心的大学士拉近一下关系,让忠贞营在朝堂上的政治环境得到改善,对他来说更有利。 而其他人不知道是被清军一贯以来的凶悍吓怕了,还是和李来亨一样,有着讨好大学士朱天麟这一心思的,李来亨刚说完,他们就立马跟着附和:“大学士所言有理。” 这个时候,一直随侍在朱由榔身旁的党守素和李建捷则面色微变,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党守素转身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朱由榔面前拱手抱拳道: “陛下,末将认为尚耿二贼应该只是派哨骑过来侦察一番,之所以如此冒进,并非是知晓了陛下要东返肇庆之事,也绝没有洞悉我大军的意图,只不过是轻敌冒进而已。 否则,以尚可喜此人的行事风格,必然会小心翼翼,看着咱们进入肇庆城,绝不可能如此冒失,这说明哨骑可能是耿继茂派来的。如今广州城尚且固若金汤,尚耿就算要来,也不可能全军而来,这区区几个哨骑又能奈何? 因此,臣认为陛下应该继续东进,如此才能恢复我大军军心。否则,进退之间,不仅仅是粤西五府,广州,粤东的军心也会因此丧失。而只要陛下亲临,我军将士必然能士气大增,愈战愈勇!” 李建捷和党守素一样,手中掌握了更多兵马之后,都已经算不得单纯的忠贞营,李元胤的人了,他们都选择了无条件支持他们的皇帝陛下。他这个时候听了党守素的话,也立即出言道: “陛下,臣赞同党将军的提议。臣同诸位大人一样忧虑陛下安危,只是如今忠贞营大军已有三千精锐,又有臣与党将军所率的三千京营随驾,肇庆城中还有五千大军,三水县内也有兵马,完全可护陛下周全。 若是咱们和肇庆守将会合,便是过万的兵力,足够威慑尚耿。尚耿除非倾尽全力而来,否则都无需担心......如若诸位大人还不放心,大可发出调令,让都督同知大人,车骑将军派兵前来接应,如此便是万无一失。” “嗯,党卿和李卿所言皆是老成周密之道,朕觉得可行。”朱由榔当即点头赞同道,根本就是把自己的心意刻在了脸上。“咱们当前并不是没有兵马,尚耿麾下的也并不是天兵天将,不可能同时攻打广州和肇庆,既然他们不可能全军而来,朕就必须东进,以巩固人心,激励士气。” “可万一......”王化澄还想再劝,他并不像朱天麟,是真的有点怕清军的。 “没那么多万一,行军打战之事,该听武将的,党守素打了几十年的仗,李建捷是在战场上长大,他们的话难不成还信不得?”朱由榔完全是心意已决,扭头又看向了李来亨问道: “李来亨,这里你的兵最多也最能打,你来说说,这个万一,有多大可能?” 李来亨闻言,并没有过多考虑,他本来就只是支持朱天麟,如今朱由榔亲口问他,还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他当然得转变一下支持对象。 “末将以为可能性不大,就算来,短时间内,也不会超过五千兵马,而且在三水县还得留下部分大军防备,最终抵达肇庆的,恐怕不到五千。” “五千清军,你和党守素,李建捷,李元胤加起来,能打吗?”朱由榔直截了当问道。 “若是只有五千,他敢来,臣就让他回不去。”李来亨也是直爽。正如李建捷刚刚所言,他手里就有三千忠贞营的精锐,党守素和李建捷的京营又有三千,单单是这两部兵马,就占有优势了,更何况李元胤还有五千兵马,这根本就是优势在我嘛! “好,那诸位还有何异议?”朱由榔哈哈笑道。“这么短的时间,尚可喜和耿继茂还不一定真的有五千兵马来呢!” 底下的大臣听了,一时间面面相觑,但谁也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杀了陈邦傅,掌握了军权之后,朱由榔的权威,在这朝堂上,完完全全就是已经建立起来了。 不过,似乎是觉得还有些不稳,没一会又有人提出了新的想法,要派密使前往广州,要杜永和出兵,真正拖住尚耿,然后德庆这边再东进。 对此,朱由榔是不惯着的,不懂军事还要瞎出主意,这是要杜永和把手中的兵马败光啊!提出建议的官员随即被朱由榔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以作警示。 第十二章:帝心 虽然东征大事已经敲定,但数千大军在仓皇之间刚刚入驻德庆州,各部兵马甚至都已经扎营,再加上天色已经不早,朱由榔和各大臣商议之后,一致决定了船队和大军第二日一早再开拔。 而朱由榔也趁着这个机会,力排众议,把一路跟来的上千名宫女,太监,以及几个妃子,全都留在了德庆州。他们多一个人随行,东征大军在路上的消耗就多一分,后勤的压力便会大一分,这并不是朱由榔想要看到的。 他其实早就想做这个事情了,只是之前没有机会说服这些大臣。梧州城内如今还有数十朱明的宗室,以及他们的数千家仆婢女,这些人全都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如果不是朱由榔现在的威望还不够大,他一定要把这些人的家仆婢女全部送去屯田。 只能说,朱由榔的灵魂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他要想做事顺利,没有阻碍,就必须入乡随俗。换言之,皇帝固然可以微服私访,深入基层,但对于那些重臣,威严若是想要保持,身边就必须要有服侍的太监,宫女,还有侍寝妃子,不然如何有皇帝的样子? 所以,和朱天麟,吴贞毓,张孝起等大臣一番拉扯,甚至是讨价还价之后,朱慈烺的身边最终还是留下了几个侍奉起居的太监和宫女。 而这些,其实也是朱由榔在试探文官们的底线和自己的权威,帝王礼仪之事,虽然不涉及抗清,但涉及体统,文官们尤为重视。在这样的交锋中,他便能明白自己对朝堂的控制,大抵是什么程度了,甚至可以借机以礼仪体统问题,敲打,甚至是罢免一些在抗清上不坚定的人。 不过,解决了内部的分歧,又处理完那些宫廷的琐碎之事后,朱由榔一时之间突然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见天色还没暗下来,便让党守素和李建捷一起,陪他到附近走走,顺便也去看看德庆的风土人情。 只是,等到他们一行人马走出县衙,穿过街巷,最终登上德庆州城东南那座城楼的时候,朱由榔已经根本没了欣赏美景风光的心情。他举目望去,看到的不是山河壮丽的兴胜之美,而是因为战乱而破败不堪的城镇。 且说,德庆州因为地处广东肇庆府和广西梧州府的中间,仅仅是最近的五年间,就已经糟了三次兵灾,城中百姓近半流离失所,原本因为处于水陆要冲,两省政治中心之间,人员往来密集,商业繁华的城镇此时根本就是一片凋零破败。 “李建捷,你在肇庆多久了?”朱由榔看了许久,嘴里忽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而李建捷也不敢不答,稍稍一想,便立即拱手抱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快两年了。” “如今整个肇庆,甚至是整个广东,是否都是德庆州这个样子?”朱由榔注视着下方城镇的断垣残壁,顿了顿之后,又问道:“朕上次在德庆落水之后,有些事情着实是不记得了。” 此言一出,陪同护卫的党守素和李建捷都不由得心中一惊,李建捷赶紧道:“陛下明鉴,近年来广东战事不断,各地征兵征饷甚重,德庆位于水陆要冲之间,不可避免首当其冲。” “但百姓还是心向陛下的,若非是清军南下,凶狠残暴,杀戮不断,广东广西,乃至天下,都不会是如今这般十室九空之景象。”党守素也随即拱手抱拳道。 “如今陛下御驾亲征,大军整肃有序,数千兵马皆是寻荒废之民房,空地扎营,并无扰民之举。这些百姓都是看得真切的。但毕竟是数千将士,数百官员,还有宫廷侍奉,整整近万人马,对地方自然是免不得有些骚扰。” 朱由榔听罢,干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心中对于李建捷和党守素含糊其辞,甚至是为自己掩饰的说法颇有些不满。 说什么民心所向,若是民心真的向着大明,那就不会有李自成,张献忠这些农民起义军们什么事情了,也不会有如今的什么“忠贞营”和“西营”了。 李自成对百姓还算有良心,但张献忠此人,恐怕比大明还要烂上几分。说到底,还是满清的残暴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以至于天下百姓几相比较之下,发现还不如选择大明。 只能说,这是一个比烂的时代,大明本来已经烂透了,可是谁能想到,关外来了一个满清,根本就是土匪强盗,甚至比土匪强盗还要可怕,而且动不动就屠城,圈地,把人变成奴隶。 要知道,满清入关的短短数年间,大明有记录的一千五百多个县,其中一千两百多个受到过满清的屠杀,因为屠杀死掉的大明百姓,超过千万,以至于天下十室九空。 换言之,就是这短短数年间,百姓们就发现了——原来大明也没有那么烂。这可全都是靠满清这个同行的衬托。 如若不然,六年前甲申之变的时候,大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野战军团,而满清接手了北地的二十万边军,本身又有十万战力最为强悍的八旗军,如何打到现在,还打不下这南面的半壁江山? “朕记得,广东广西两省,十年前天下还未大乱的时候,加起来应该有八百多万人口吧,你们知道如今还剩多少吗?”朱由榔随即又开口问道,不过他似乎是猜到了这两个武夫不懂这些,很快又自己回答道:“呵,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打了这几年仗,如今两广恐怕已经不到......” “陛下!”朱由榔话还没说完,朱天麟和李来亨这一文一武两个大臣便也来到了城楼之上,朝着朱由榔行起礼来。 朱由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平礼起身,朱天麟刚刚也听到了皇帝陛下的问题,此时赶紧回答道: “陛下,据臣所知,当前广西应该还有人口近三百万,在册田地十万顷,广东虽然糟了数次兵灾,但依旧有人口近四百万,在册田地二十五万顷,每年粮赋超过百万石,若是妥善经营,养雄兵十万,北伐兴复,绝无问题。况且,云贵二省,还是我大明之土。” “朱阁老所言不错,仅仅是广西一地,若妥善经营,养强兵三万必不成问题。而广东一省之财赋是广西十倍,陛下坐拥两广,又有民心支撑,中兴大明,兴复天下指日可待。”李来亨也随即出言道,他并不擅长官场上的这些道道,所以一直少言寡语,而且一般都是跟在别人的后面说话。 “朱卿和李卿都是有心的。”朱由榔笑了笑,然后脸上又忽然僵住了,忽然问道:“那两位觉得,如今的局势,广东经过这一仗之后,每年还能收多少粮赋,养多少兵呢?” “这......”朱天麟,李来亨,李元胤,党守素几人一时间相顾无言,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你们明白朕为什么要御驾亲征,为什么一定要主动来打这一仗了吗?你们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朕太过鲁莽,不理解朕为何那么急?”朱由榔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他一直坚持引忠贞营入粤,然后整合广东的军事力量,就是因为局势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广东的战事目前还只是在南雄,韶州,广州三府,粤东,粤西等地尚未被波及,但地方已经残破到了这种地步,要是清军在这里待上一年,征粮征役,肆意掠夺,那又会如何?恐怕广州会被杀成一片白地吧! 李卿刚刚也说了,广东一年的税赋是广西的十倍,而云贵当前实际又不在咱们的手里,朕要中兴大明,强兵壮武,难道不是必须得守住广东,阻止尚耿继续祸害地方吗?” 几个臣子一时间都是拱手抱拳,弓腰低头不语,他们此前一直都以为面前的皇帝只是突然改了性,但是不懂军事,也不懂政治,根本就是由着性子来。换句话说,他们心里根本就是把朱由榔当作一个耍性子的孩子在哄。 可如今一听,再结合朱由榔近一个月来,那些根本不是孩子能够使得出的手腕。他们忽然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自己对局势预估不足了。或许原本那种轻视面前这个皇帝陛下的思维惯性,必须得转换过来了。 而朱由榔这段时间和这些所谓的忠臣们,奸臣们文斗武斗了那么久,一直都被他们当成大孩子一样,俨然是憋了一肚子气,此时直接以手指天,然后根本就是滔滔不绝,趁机发泄道: “朕早先就和你们说过,广东这一仗,必须打,只有打赢了广东这一仗,广西那场仗才好打。而拖得越久,人心军心就丢得越多,局势对咱们来说,就越不利。 你们看一看,看一看这德庆,这肇庆,这广东,这天下,还有多少时间留给咱们的,若是不能打一仗,打一场胜仗,军心人心还怎么收拾?尚可喜,耿继茂和孔有德这些人,不把他们打疼了,他们会退吗?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难不成在谈判桌上可以得到吗?” 第十三章:清军来了 朱由榔的一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给了这四个或自诩老成稳妥,思虑周密,或身经百战,可称悍勇的臣子们当头一棒,他们一时都被这位落水之后突然改了性子,心中赫然已经装着四方九州,天下百姓,此时根本就是浑身散发出的一代雄主之气的皇帝陛下给震慑住了。 要知道,原本秀美壮丽的万里河山都已凋零成这等凄惨摸样了,手握权柄重兵的他们不思退敌,竟然只想着退缩自保,对来犯之敌的犀利攻势却是一拖再拖,让黎民百姓继续忍受满清鞑子的摧残,这难道还不够可耻的吗? 四人听罢,顿觉羞愧难当,低头不敢言语,朱由榔见状不知为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暮色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忍心再看一眼这代表着国恨家仇,奇耻大辱的断垣残壁,面上更是黯然神伤。 不过,这一夜终究还是平平稳稳地过去了,毕竟前线传来的军报显示清军还远在广州,而护驾大军又有城池为依托,李来亨,党守素,李建捷还都是敢战勇战之人,一切似乎都不用担心。 而就在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一个好消息就传到了位于德庆城县衙的大明永历皇帝行宫之中——李元胤首战告捷,取得了“西南驿大胜”,声称溃敌数千。 且说,李元胤不只是朝堂上争权夺利的小能手,在行军打仗上也颇有才能。在哨骑探查到了耿继茂所部的行动之后,他在给朱由榔汇报的同时,也立即派出精锐家丁出击,以优势兵力击退了耿继茂派到三水县,西南驿的小股前锋。 朱由榔在听完捷报之后,心中不由得发笑,他这段时间看了那么多军报,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李元胤还真的是个圆滑狡诈的“忠臣”啊!不过是杀敌数十,而且皆是绿营兵,居然也敢报成大胜,说是溃敌数千,如此一来,将来就是有人想要抓他的把柄,也根本抓不到! 毕竟,三十几个首级就在这里,首先就证明了此战确实是胜的,不然士兵们割不到首级。至于溃败的数千清军,弹劾他的人去哪里找? 而之所以说他是“忠臣”,便是因为他会揣测朱由榔的心思,知道朱由榔想要打胜仗鼓舞士气,所以才配合着出兵,给了进抵三水县的清军前锋一个突然袭击。 要知道,那里现在可是另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的防区,他若是没有这份忠心,根本没必要在对方龟缩不出的时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些朝堂上明里暗里的道道想明白之后,朱由榔不仅给了李元胤和麾下将士一番赏赐的承诺,还派人在军中大肆宣传夸耀这次溃敌数千的大胜。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进一步拉拢李元胤的忠心,还能鼓舞大军的士气,这正是他东征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要知道,南明军队被清军打败了那么多次,一路溃败,退到这西南一隅,军中将士的畏满之心已然根深蒂固。朱由榔要想让这些将士敢战勇战,就必须得想方设法将他们心中的畏惧在真正的大战之前消除掉。 而战场之上,只有不断的胜利才能带来强劲的信心,深知这一点的李来亨,党守素等人在朱由榔的敲打下,也暂时把和李元胤的龃龉放在一边,配合着宣传大胜,以鼓舞大军的士气! 与此同时,在击退了清军在三水县的小股前锋之后,李元胤并没有任何怠慢,迅速集结了麾下的所有兵马,他本部有两千余人,但粤西原本分散部署在各州府的另外三千多兵马也被他召集到了肇庆,以巩固城防部署。 在安排好了肇庆城的防御部署之后,李元胤随即整军出发,前往迎驾,双方约定了在肇庆府城和德庆州中间的西江重镇“悦城乡”会合。 当然,朱由榔是皇帝,自然不能提前到,而德庆州悦城乡两地相隔不远,只需一日便可抵达。于是乎,朱由榔的护驾大军和满朝文武便不得不临时在这德庆州城内再住一日。 然而,就是多出来的这一日,那些大明的官员们却是一个个都闲得发慌,各地的人事兵马钱粮早一个月的时候就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前方的战事他们又不懂,有了前面那个妄谈军事被罚俸的倒霉蛋作为教训之后,他们也不敢再随便议论军事了。 于是,这些自诩忠良死节的大明官员们,又开始自己的传统艺能——相互弹劾攻讦。 当天下午,便有御史上疏弹劾东阁大学士,广西总督瞿式耜,说他才不配位,疏于职守,以至于筹措粮饷过慢,导致了忠贞营粮草不支,无法全力出兵,护驾大军兵马不足,是致使陛下身入险境的第一罪臣…… 只能说,这就是人红是非多了,更是躺着也中枪,瞿式耜明明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已经拼尽全力,筹措了大量的粮饷,差点就要将桂林,柳州,梧州,南宁和浔州几个稍微富裕的地方刮地三尺了,却还要被这群只会打嘴炮误国的无能文臣们弹劾,这些家伙可真是有心,会替忠贞营着急了! 然后,不出意外的,又有人弹劾征虏大将军,郢国公,忠贞营主帅高一功养寇自重,居心不轨。明明陈逆的余孽都已缴械投降了,忠贞营却还借平叛之名出兵继续管控广西诸州府,名为稳定地方,实为拥兵割据,根本就是贼性不改。 瞿式耜和高一功都被弹劾了,李元胤自然也逃不掉,当即有人参他为谋取圣上赏赐,夸大自己的功绩,三水县一战仅仅杀敌数十人,却说是大声,同样是居心叵测,不可重用! 好家伙,朱由榔少数几个能倚仗的大臣,全都不是好东西。反而是他们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文臣们是肺腑之言,赤胆忠心,国之栋梁。 不过,这些弹劾的参子终究都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因为朱天麟,王化澄,吴贞毓,张孝起这几个真正的文官大臣一直没有动作,特别是最近越来越得到皇上青睐和信任的东阁大学士朱天麟,不少文官都想要趁机巴结他,所以一直在等他表态,然后集中火力,精准打击。 只不过,朱天麟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早就猜到了这些文官们的小心思,干脆直接什么都不说,也谁都不支持,谁问都是只有一句“陛下圣明,我等忠心办事即可”。 而就在朝堂上吵得一团乱麻的时候,这日傍晚时分,昨日陪皇帝登楼望远,然后被狠狠扎心的东阁大学士朱天麟和另外一个也是当红的东阁大学士王化澄私下约在了德庆州城西的一家酒楼吃饭。 大明的官员们固然是会享乐的,但此时毕竟条件有限,两人的饭桌上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德庆本地的土鸡,以及鼎鼎大名的酿豆腐,自然是少不了的。 “游初,这酿豆腐真真是水嫩极了,入口即化,回味无穷啊!”王化澄殷勤地给朱天麟斟酒,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容。 但朱天麟的兴致却是不太高,恹恹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酿豆腐,吃完后面上方才露出一点舒适的笑意,也对王化澄道:“登水也请,酿豆腐可是要温热时吃,口感才最佳,凉了就会有些许豆腥气了。” “游初客气了,你我患难与共至此,早已经是生死之交,还说什么请不请的。”王化澄哈哈笑道。 不过,很明显,这两人不是单纯的来这吃饭闲聊的,王化澄也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看到朱天麟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自然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昨天傍晚,对方陪着皇帝陛下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两人一起吃了几口饭菜,又饮了几杯酒就过后,王化澄试探着开了口问道:“这自古便有言——君心难测,真是一点不假啊!咱们这些誓死追随,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都不知道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心里想的,自然是这天下万民,四方九州。”朱天麟说着,忽然叹了口气: “陛下早已经不是那个陛下了,只是你我早先都没有意识到罢了。如今的陛下,精简后宫,裁撤冗余,宵衣旰食不说,每日一羹一饭,四季常服不过八套,除了皇太后的用度不减,哪里不是一个圣明之君,中兴之主的做派?” “得遇如此明君,是大明之幸,亦是我等之幸啊!”王化澄也跟着感慨道,他对此也是有切身体会的,但心中依旧免不得担忧: “只是,近来陛下就像是铁了心似的,一定要重返肇庆,本官也知道陛下收复失土心切,可如今广东局势如此危急,如此冒险,本官……实在是担心陛下的安危啊,万一……” 朱天麟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又夹了一块酿豆腐入口,方才放下筷子,然后摇了摇头笑道:“看来登水你还是没有转过思路来,还觉得陛下是以前那个不听忠言,不信忠臣,只会由着性子乱来,不停西退之陛下。” “游初这是何意?难不成昨日傍晚,陛下真的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王化澄当即追问道。朱由榔以前做过太多丢脸的事情了,这些文官私底下对他都算不上尊重,甚至是议论纷纷。如今虽然情况已经有所转变,但许多人一时还改不过来。 朱天麟点了点头,道: “陛下御驾东征的雄韬伟略,运筹帷幄,不是我等这些不知兵之人可以随意猜测的。昨夜傍晚,我与李将军几人陪同陛下在城楼赏景,陛下只是寥寥数语,便点醒了我等这些白日做梦,愚昧蠢钝至极之人。 陛下说得对,广东的战事不能再拖了,否则这四百万人心,数万军心,都很难再收拾起来。我大明的百姓忍受满清之荼毒久矣,咱们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了。陛下必须御驾亲临,才能真正激发百姓抗清之决心,鼓舞我大军之士气,退敌千里才不是虚妄! 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观察忠贞营,李来亨所领之忠贞营三千兵马比起陈邦傅,李元胤,瞿式耜,可谓是军容整肃,其部下将士抗清意志更为坚定,而且也确实对陛下忠心耿耿,有此忠良死节之师护卫陛下,咱们可以和清军搏一搏了!” 朱天麟是文臣中难得的坚定主战派,只是行事过于追求稳妥,在大军的行动上就显得犹豫不决了,而且他对忠贞营也有好感,因此十分支持朱由榔倚重忠贞营这支难得的强军。 王化澄闻言心中一惊,但面上不敢显露出来,其实他对于皇上东征之事既不反对,也并不是十分支持。如今朝中局势渐渐好转,政局难得一清,他的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但满清来势汹汹,他其实也知道不得不战了。 只是,明军多年来的屡战屡败使得他一面对战事,就不由得满面愁苦,甚至是内心沮丧起来。而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状态,而是满朝文武中大半人想要拼命隐藏的丑态。 “但一切都须稳妥才行,陛下乃国之根本,必是不能以身犯险的。东进之事还是得小心谋划才行,瞿总督也是可重用的能臣,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就筹措好六千大军所需粮草,实在手段了得。 本官最担心的,其实还是那些军头。这些家伙管着地方,手里有兵有粮,平日里就跋扈惯了,陛下虽然有圣天子之姿,但年纪轻轻,能不能降得住他们,还很难说啊!” 朱天麟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他何尝没有这个担忧呢?但如今忠贞营已经跟着一起入粤,这六千兵马都是直接掌握在皇帝陛下手下的,似乎他这样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而见朱天麟并没有接话,只是自己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小口慢饮着,王化澄一番察言观色,仔细斟酌之后,还是没能猜透朱天麟的心中所想,便也不敢开口再说些什么。 且说,这两人是一起被朱由榔提拔的,早就已经结成了政治上的利益小团体,在朝堂上相互支持。只不过,这两人之间,也还是有些提防的。 不多时,酒菜都已饮用完了,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酒楼,准备在路上假装偶遇,然后一起回德庆县衙的行在,以免遭人非议。只是快到县衙的时候,却忽然听闻里面一阵喧闹,然后便遥遥看到的德庆州县衙外人满为患,熙攘纷杂。 二人面面相觑,马上就意识到了局势可能有变,一时间皆是脸色大变,也不多言,一起往县衙大门赶去。街道上数个哨骑不顾人流众多,正在飞速驰马掠过,更是惊得人群慌乱四避。 然后,还在路上,他们便听到了确切消息: “逆贼耿继茂趁着南阳伯领兵东进迎驾,领着大军突然拔营西来,前锋已经再度逼近三水县,三水守将马吉翔布置在佛山镇等地的塘马被一扫而空,而尚可喜则是依旧屯兵广州城外,广州,肇庆一时全线告急!” “陛下说得果然没错,不打疼这些家伙,这些家伙是不会退的!”恍惚与震惊中,朱天麟想到了在昨天傍晚时,朱由榔在城楼上对他们说的话。 第十四章:宁可力战而败,也绝不苟且偷生 耿继茂率大军突然逼近三水的消息,打了暂时驻留在德庆州的永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双方此时还隔着几百里的距离,三水县城内还有马吉翔的两千兵马,肇庆城中也还有李元胤的大军驻守,便是德庆州内外,还足足有六千强军,但整个德庆州临时行宫,还是顿时炸开了锅,许多文臣甚至已经被吓破了胆。 随着消息的扩散,很快就有围在县衙外面的文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要求见朱由榔,请求皇帝陛下立即启程,返回梧州,甚至还要求李元胤率军继续西进,护卫皇帝和满朝文武安全撤回后方的。 当然,作为永历朝臣,这些文官们的本事肯定不止这点。很快,原本支持皇帝东征的朱天麟便被弹劾了。理由也很朴实无华——若是皇帝不御驾亲征,怎么会把耿继茂引来,对方此时绝对还在广州城外,计划着如何攻城呢! 而后,随着弹劾的大戏开始,李来亨,党守素,李元胤等人也不可避免被卷入其中。特别是李元胤,如果不是他出兵袭击了耿继茂的前锋,对方就不会恼羞成怒,亲自领着大军来进攻肇庆,那局势也不会突然间就恶化到了如今的这番地步。 只能说,这些个被吓破了胆子的文官一个个的理由都很充分,但是也荒谬至极,令人不齿!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人来“死谏“了,估计是知道了在如今这个变了性子的皇帝面前以死相逼,非但讨不到好,还会成为党守素和李建捷两个御前侍卫统领的刀下亡魂,直接死在清军来袭之前! 对于这些群情汹涌,难得团结了起来一致对外,只攻击朱天麟,李来亨,李元胤,党守素,李建捷几人的大臣们,朱由榔倒是显得格外冷静,甚至颇有点在看笑话的感觉。 一来,这次的耿继茂出兵东来,他早就有所预料。二来嘛,则是他的满朝文武里面,终归是有几个人没有被吓破胆的,尤其是听过他一番壮志豪言的李来亨和朱天麟这两个文武大臣,还有他的两个京营统领,党守素,李建捷也都稳着。 而为了安抚朝中的人心,也为了将抗清的决心昭告于天下,朱由榔还是将这些在县衙外哭诉大喊的文武百官放了进来,紧急召开了临时朝议。 “清军来了就来了,这有什么可怕的,瞧瞧这一个个哭成了什么样?今日早朝的时候,还和朕自诩可比上阵杀敌之武将,此时不过是一个还不知真假的消息,就把你们这些气节之臣吓破胆了吗?” 对着这一群被吓得臣子礼仪都不顾,乱糟糟一团,根本就是丑态毕露的文武大臣,朱由榔厉声呵斥道: “朕也已经知晓今日晚间前线传来的军报了,逆贼耿继茂率军逼近了三水县,兵马据说在五千以上,大多还都是马甲,单单是前锋就有上千。当前局势确实是颇为危急,但我大明也还没疲弱到数千来犯之敌都不能一战的地步吧?” “陛下,耿继茂极有可能只是前锋,其一旦确定陛下在此,通报尚可喜,那尚可喜必定率全军直奔陛下而来,臣还请陛下三思,不可行义气之勇!” 不过,朱由榔此时站在县衙那张“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昂首挺胸,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只见他随即扬声冷声道: “尚可喜和耿继茂两部兵马加起来不过两万余,他们目前又还没有稳住粤北的局势,至少需留下数千人马驻守韶州,清远,从化等地,还得提防惠州的黄应杰。 而广州城尚且固若金汤,尚可喜绝不可能弃广州,孤军前来。你当真以为他对鞑子有那么忠心,命都不要了,兵马也不要了,敢冒这个险? 至于孔有德那贼斯,更是老奸巨猾,如今还在衡阳驻守,以休整为名,按兵不动,朕看他是想要等到尚耿攻下广东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尚耿在肇庆折戟,其必然不会出兵相助。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会到了如今,都还没有任何行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此番来犯肇庆之敌,最多不过五六千兵马,朕麾下有上万兵马,还有五千强军很快便会来援,如何要不战而退?尔等又为何在此哭哭滴滴,就好像天都要塌了?” 朱由榔一番条理清晰的长篇大论下来,下面的臣子都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县衙原本就不宽敞的大堂内外,更是安静得针落可闻。 以往朝议的时候,朱由榔都是会先倾听各方意见,最后再由他来下定夺,但这次不一样,他率先开口分析局势利害,言下之意就是向这些站得乱糟糟的臣子们表明自己这个皇帝的态度,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一个两个都心里有个数。 而这些个大臣们有没有领悟到朱由榔的暗示不知道,一个个倒是都非常惊讶于皇帝陛下的这番分析判断。毕竟,这朝堂上的官员们多多少少都还在轻视朱由榔,万万想不到他变了的不只是性情,对于政治军事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朱天麟和李来亨等人对于此战的进退,更是已经心中有底。他们如今已然可以基本确定,自己忠诚的皇上不仅是一个有血性的救亡之主,文治武功,甚至是手腕同样十分了得,可谓古之明君,也不过如此! 当然,听得懂朱由榔这番分析的人有,没听懂的,或者是依旧心存余虑的,也大有人在。 大堂之内,一个中书舍人随即弓腰拱手道:“可是陛下为何能如此笃定尚可喜不敢孤军深入,他若是知道陛下在此,未必不敢搏一搏!” 朱由榔听了,心中暗笑,那当然是因为他是穿越来的,早就知道原本历史是如何发展的,也清楚尚可喜,耿继茂和孔有德的个性。 其实,这耿继茂根本就不是知道了他御驾亲征,才来攻打肇庆的。在原本历史上,尚耿是想先拿下粤西粤东,然后再全力围攻广州。只不过李元胤忠心耿耿,据守肇庆,让他们没有得逞罢了。 换言之,耿继茂根本没想到朱由榔在这里,就算后面知道了,尚可喜这么一个追求稳妥,不愿冒险的人,也几乎不可能带着全部兵马深入肇庆。这个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年轻气盛,不顾一切之人。不然,他即将面对的,就是忠贞营,李元胤,杜永和三方,近四万大军的围攻。 毕竟,要是尚可喜都领全军而来了,高一功自然不会再去支援什么桂林,而是直接转战肇庆。这两万忠贞营精锐,平地野战,尚耿恐怕也没有把握拿下。 “可就算咱们退一步,朕不亲征了,现在就撤回了梧州,尚耿就会善罢甘休了吗?孔有德就不会南下了吗?恐怕只能是军心人心再次涣散,尚耿依旧长驱直入吧!”朱由榔并没有正面辩驳,毕竟人心这种事情,终究还只是猜测。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居然还会对尚耿之流抱有幻想,以为退却就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了?简直就是可笑之极,朕昨日刚刚说的话,难不成你们都忘了吗?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不要以为在其他地方也能得到!” 说到这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朱由榔完全是心意已决,就是要正面迎战清军,皇帝的意志都已经如此坚决了,此时又有谁敢提出异议呢? 李建捷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拱手抱拳道:“陛下,都督同知大人今晚便可抵达悦城乡,臣认为我大军可以即刻启程,只要护驾大军与同知大人合兵一处,我军将有数倍于清军的人马,必定能将耿继茂挡在三水,甚至一举击溃,退敌百里!” 而此言一出,大殿之内更是无人再敢作声。毕竟,皇帝陛下要主战,你直接说咱们加快行军,这不是赤裸裸地谄媚吗?此时谁反对,谁不就是跟皇帝对着干了? 况且,这李建捷是什么人啊,堂堂中书舍人,杀起来和杀鸡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公然在此反对他,难道就不怕下次被他瞅准了,也直接杀了? “李卿是明白朕为何要御驾亲征的,可是你们明白吗?”朱由榔对着李建捷,欣赏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扫了一圈堂中的大臣们,厉声道: “若是朕不御驾亲征,将粤西,广州,粤东的各部兵马统合起来,广东三方大军便是各自为战,然后被尚耿各个击破,但如果朕来了,尚耿必然会分兵往肇庆,就算单单是为了朕,也必然如此。这样一来,广州便安全了。 朕亲征,便是想要引诱清军分兵,使其东西不能相顾。原本是清军各个击破我各路大军,但如今便会成我大军集中优势兵马,各个击破清军。如此战略,李卿已经明白了,你们这些自诩可比一武将的栋梁之臣们,可能明白?” 此时,大堂之内更是鸦雀无声,底下的文官们没几个知兵,这时候自然不敢言语。 而堂下的朱天麟听罢,一直没有松开过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他虽然知道护驾大军的实力已经不同以往了,但终究是个求稳之人,始终觉得李建捷的提议太过激进,不够稳妥: “陛下,御驾亲征已成定局,而且也确实可行,臣亦是支持的。但大军立即行动,前往悦城乡一事,臣还是觉得太过冒险了,还是等局势稳定,确定了耿继茂大军的兵马数目之后,咱们再行事的要好。” “朱大人说得有理,老臣也觉得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易以身犯险,还望陛下三思!”王化澄自然是站在朱天麟那一边的,而且,他其实在心里还是在惧怕清军的,所以此时赶忙在一旁劝道。 而李来亨素来有勇善战,如今更是粮草军备充足,根本不惧怕耿继茂那几千兵马,反而想要大展一番拳脚,但又不想破坏刚给朱天麟留下的好印象,便表态道: “陛下,臣觉得阁老和李将军说得都有理,咱们可以折中一下,圣驾暂留德庆,臣先派一支前锋去与同知大人联络,确定前方安靖之后,陛下再带大军前来会合。这样也可顺便探查敌军动向,有利于进一步分析局势,确定正确的进军方略。” 李来亨的折中之法倒是获得了大堂之内大多数官员的认可,毕竟事情再拖一拖,说不得皇帝陛下就改变主意了呢。之前在肇庆的时候,也是说不西撤的,但没有三日,便又满朝文武,宫廷宗室,全都一溜烟跑完了。 说到底,这些文武大臣之所以那么畏惧,这朱由榔原身,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毕竟,他已经从肇庆跑了三次了,都说事不过三,要是这次再跑,那可真的朱跑跑血脉觉醒了。 不过,等满朝文武的兴奋劲过了之后,却见朱由榔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语气忽然加重了不少: “李卿所言确实中肯,朕也打算用此方略。但如今清军就要兵临城下了,若是诸公还想着借稳妥行事为由,龟缩不前,甚至是想着跑回梧州,那还是不要做这等白日梦了。李元胤前线传回一个喜报,你们一个个都在参,真以为朕是真的看不出来那喜报有假吗? 朕作为一国之君,若是带着文武百官率先逃窜,前线浴血奋战的众将士们该何等心寒?诸公口口声声知兵,难道就不知道打仗除了粮草军备之外,打的是人心吗?没有战场上不断的胜利,哪来的军心士气? 朕御驾亲征,便是要鼓舞士气,你们倒好,所作所为,丑态毕露,根本就是想逼着各地的守军失去战斗的信心,叛变投敌! 朕心意已决,御驾亲征,绝不更改,耿继茂要来,朕便领着护驾大军和广东诸军与之一战,尚可喜要来,朕便领着忠贞营,广东驻军与之一战。战之,无外乎胜败两途,但不战而退,只有败亡一途。若是如此,朕宁可力战而败! 大明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无路可退了,诸位也莫要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退入广西,如今唯有一战,能胜则时局大改,不能胜,朕便与大明共亡!诸位不必再劝!”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慈烺根本就已经是不顾文臣们的脸面,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永历一朝,除了几个敢战之臣,几乎全都软骨头,朱由榔此时面对他们,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利用他皇帝的威严,把这些动摇人心的家伙全都压下去。 否则,若是再闹一出百官逃亡的事情来,前线的军心,地方的人心,就根本不用要了! 第十五章:李元胤要造反 在朱由榔的强硬表态下,满朝文武终于没有谁再敢站出来提反对意见了。耿继茂的突然出兵,确实让朱由榔再一次看清楚了他朝中这些所谓大臣们的真实面目,若不是现在无人可用,而他要稳住朝堂,安抚人心,朱由榔真的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都贬到琼州府去。 而意识到皇帝陛下是真的下了死战的决心,绝非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之后,朱天麟,李来亨等人也随即变了态度。他们两人心中其实是敢战想战的,如今朱由榔的一番肺腑之言,不过是让他们得以名正言顺,无所顾忌地高举抗清大旗罢了。 于是乎,朝堂之上也终于确定了方略: 一来,护驾大军暂留德庆州,李来亨先派一支前锋前去与都督同知李元胤联络,确认前方安定之后,护驾大军再前往进发,双方汇兵一处。 原本,这应该是派李建捷去更合适,但朝中的文武大臣们似乎是担心兄弟俩串联,便是朱天麟和王化澄,也不放心。所以,最终才确定了是李来亨派兵前往。 二来,虽说进逼肇庆的是耿继茂所部大军,尚可喜孤军深入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朱天麟在朱由榔的点头之下,随即派出了使者,前往广州,惠州和潮州,让杜永和,张月两人想方设法拖延住尚可喜,另外召黄应杰,郝尚久出兵解围。 这其实没什么用,不是说这条方略没用,而是黄应杰,郝尚久几乎不可能出兵,最多就是领兵到惠州和广州交界处观望一番。毕竟,他们也打不过尚可喜,郝尚久还被郑成功给缠住了。不过,只要朱由榔还在肇庆,他们投降尚可喜,为清军所用的可能性就不大。 三嘛,则是催促瞿式耜尽快筹集粮草,高一功统领的忠贞营主力也暂时别管什么北上桂林助战了,整顿好的兵马,优先派来支援肇庆。当然,高一功还是要坐镇后方,执掌大局,但他必须派一员大将领兵前来。 朱由榔这里,实际上是已经做好最后硬拼耿继茂所部,非要打一个胜仗出来,迫使尚可喜和孔有德不敢继续进军的准备了。 而这个最终方略,特别是最后一个,如果不是朱由榔拿出了一个皇帝的威严来压住了这些习惯了逃跑和临阵退缩的大臣们,其实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只能说,当皇帝就必须要有当皇帝的样子,必须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权威。否则,就会像以前的永历一样,过着被臣子忤逆,甚至是怒怼的狗日子。如今的朱由榔可忍不了天天听一帮废物在耳边叽叽喳喳,他更不会允许自己连句话都插不上的情况发生! 而事情既然议定,以朱由榔当前的威严,朱天麟和李来亨的能力,整个护驾大军的船队车马即刻行动了起来,各部主力虽然留驻德庆州,但都已经做好了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即刻拔营,浩浩荡荡顺流而下的准备。 然而,就在朱天麟和李来亨忙前忙后,处理各种繁琐但不可或缺之事,德庆州内外一切都十分顺利的时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要出意外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严格来说离天亮还早着,才刚刚到了丑时,也就是半夜三更,一个监军文官却快马疾驰而来,临到朱由榔的临时行宫大门前,还因为慌忙之间拉不住马头,依着惯性被一把摔出马背,往前扑了个狗啃泥,万幸没有一头撞到墙上撞死了。 而这个满身污泥、狼狈不堪的监军文官,不是别人,正是文安之,朱由榔身边的心腹大臣之一,不久之前才到梧州的新晋东阁大学士,刚刚随前锋一起派去联络李元胤了。 只不过,这个长得颇为俊朗高大的监军文官刚一缓过劲来,就给正因为局势不稳,人心浮动,辗转难眠,爬起来处理公务的皇帝陛下带来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陛下,李元胤那厮反了!他的兵马在悦城乡镇外围的一个渡口反了,突袭了忠贞营的前军部队!” 而此时正举着一本奏折的朱由榔根本就是目瞪口呆,这,这……刚刚好像没听清,亲你能再说一遍吗? 然后,文安之就在从被窝里面爬起来的诸位大臣面前,重复了好几次。再然后,整个临时行宫,便彻底乱成了一团! “李元胤不可能会造反,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说出此话的不是朱由榔,而是东阁大学士朱天麟,只见朱大人因为刚刚睡下被叫醒,此时脸色非常难看,狠狠瞪了监军的文安之一眼,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错。”朱由榔此时已经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也当即正色道:“李元胤怎么可能造反,他有什么资格反?” 文安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听了两人的表态,非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是面露激愤,语气急切道:“臣亲眼所见,李元胤当真反了,就是因为他的兵大呼造反,两军才打了起来!” “这绝对不可能!”李建捷厉声否定道。 他这个时候原本是不该说话的,李元胤是他大哥,这就意味着他说什么都是错的,但他此时也再按耐不住了。而且,正因为李元胤是他的兄长,他才绝对不相信自家兄长会造反,更不相信自家兄长造反会不告诉自己。 而此时,站在一旁,在这件事情中同样十分敏感的李来亨也当即抱拳道:“陛下,末将也认为李将军不会造反。忠贞营与李将军部素有恩怨,或许是交接的先头部队发生了什么误会,手下人不小心动了手,让监军大人误以为是发生了动乱。” 纵使李来亨心中对此事略有迟疑,但他也不认为李元胤会造反。要是李元胤这种军中少有的敢战忠诚之辈都要造反投敌,那大明就真的是无人可用了。毕竟,正如朱由榔所说的,他李元胤凭什么造反,除非是为了投清,但后者更加不可能。 而忠贞营是与李元胤素来不和,如今还有许多朝堂上的利益争夺。按理说,李来亨是乐于见到李元胤被皇上猜忌,甚至是被革职处刑的。而且,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李元胤的部下犯了如此大错,他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但是如今大敌当前,局势紧迫,他知道这会还根本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甚至,为了大局考虑,李来亨还为李元胤开脱了。他当然能想到这极有可能就是对方按照指使手下有意为之的,就是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而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朱由榔缓过神来之后,面上却是异常镇定,缓缓道:“这其中必然有误会,汝止不妨稍稍缓口气,然后再细细讲来!“ 朱由榔说话间,余光注意到身旁的李建捷悄悄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心里也并非全无怀疑,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历史上的李元胤是一个兵败后宁可自杀也决不投降满清的气节之将,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陛下,臣奉命领前锋去迎李元胤部,结果前锋刚刚到悦城乡镇前方七八里的一处关卡,就被拦了下来,然后臣便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骂声,还有人大喊着反了反了,再接着便是两军忽然杀了起来,臣还看见有人手中拿着火枪!” 文安之直接在大堂之上伏地叩首,语气悲愤道:“臣见情势不对,便赶紧调转马头想要回来报信,结果后面立刻有人驰马追上,还大喊大叫说那是他们的地盘,谁敢擅来,一律杀无赦。若非忠贞营将士断后,臣便是扬鞭策马,恐怕根本捡不回这一条命来见陛下!” 文安之说到这里,眼泪反而是不流了,但言辞却愈发激愤,甚至忽然抬头瞪了李建捷一眼,然后又道: “陛下,臣是侥幸逃出了,可前锋的数十名将士,却是被围在了那里,臣逃出数里,还听见叛贼的打杀声。那些家伙全都是贼厮一般的混账,此番杀红了眼,做出什么事情来都说不定。陛下!速速走吧!悦城乡距此不过几十里,说不得李元胤背后,就是耿继茂,肇庆的局势恐怕已经不可收拾了!” 朱由榔听罢,反而是冷静了下来,看来事情和他猜测的,大差不差了。 “既然只是一群贼厮起乱,并非李元胤造反,朕又有何惧?况且,朕这里有六千兵马,李元胤不过是领着两千人马来接应,他若是敢乱,朕便亲自平了这乱。” 此言一出,周围人纷纷大惊,旁边的朱天麟更是早已经脸色惨白,直接跪地劝说道:“陛下,无论李元胤谋反是真是假,前军事变是真啊!便是李元胤精忠无二,不知前军动乱之事,现今护驾大军距前军不过几十里,怕是此时已经迎面而来了!” 朱天麟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是如今一想,无论如何,都是避其锋芒稳妥一些。而他说话间,还给王化澄使了个手势。 “陛下,朱大人言之有理啊!陛下不知这军中怕是早有人贪生怕死,想要造反投清,制造动乱欲加害陛下,臣求陛下速速走吧!”王化澄赶紧跪地哭求道,看样子是真的被吓到了。 朱由榔依旧没有搭理他们,而是盯着文安之问道:“如此说来,汝止看到的,只是悦城乡的李元胤部有所动乱,却未曾见到李元胤亲自要反?” 文安之突然被这么一问,一时无言以对,而朱由榔也不管他,直接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李来亨,但还没等他开口,李来亨却是立即出言劝道:“陛下!无论如何,臣都请陛下暂避城中,亦或者是返回梧州都可,陛下乃国之根本,容不得一点闪失!” 李来亨虽然觉得李元胤造反不可能,但李建捷还在这里,京营中也有数百李元胤旧部,他不希望皇帝陛下冒这个完全可以不冒的险。 朱由榔略微不满地皱了皱眉,看来自己还是不够有威信啊,问点事情都不能顺利,一个接着一个都来打断,耳边还有其他大臣七嘴八舌的哭诉。 “请陛下准许臣前去探查!此事事关家兄,臣无论如何也要去确认一番,若如属实,臣难辞其咎,愿为陛下赴死!“李建捷忽然跪下,俯首请求道。 “李建捷,你先起来。”朱由榔摇了摇头,望着跟着跪倒了一大片的群臣,忽然冷笑了几声,而后自嘲道:“出师未捷,动乱先至,朕有这满朝文武,数万将士,想与清军打一仗,想夺回那万里河山,想让黎民百姓好好过活,难道就这么艰难吗?” 众人一时皆低头无言,朱天麟和王化澄,李来亨和党守素,此时也跟着跪了下来。许多人明面上不敢胡乱揣测君心,心底却不由得长松一口气,情势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就算皇上再不情愿,除了尽快返回梧州避难,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某些所谓忠良死节,已经又被吓破了胆的大臣心中,李元胤所部造反,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可以退回梧州,不用面对清军了,这也是他们一口咬定李元胤作乱的原因之一。 “党守素,李建捷听旨!”只是,再一次出乎所以人预料的,朱由榔突然大声喝道。要知道,他其实根本就不信,也不担心,那可是李元胤啊,自己麾下的头号忠臣,怎么可能造反?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这比樊哙造反杀刘邦还不可能。因此,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快刀斩乱麻。 “朕命你们率领京营左右两卫,选出三百精悍开路,其余人马紧随其后,护卫朕前去悦城乡镇关卡,朕要亲自去见一见这李元胤,看他那里到底有什么乱。朕更要亲自审问那所谓的叛军,看看他们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 说罢,朱由榔又扭头看向了李来亨,以不可违逆,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下令道: “忠贞营灭虏大将军李来亨听旨!朕命你领忠贞营留下保护文武百官,如若事情真的不可收拾,李将军就护着百官退往广西,朕有党守素和李建捷护卫,李元胤就算真的反了,也奈何不了朕。至于广西的一切事宜,朕暂时全权委任征虏大将军高一功处理!” 众人闻言,皆是愕然抬头,这段时间以来,朱由榔杀伐果断,在朝堂上建立起来的权威在这一刻完全展露了出来,此时根本就是无人敢出一言反对,帝王之威严尽显无遗! “臣领旨!”党守素、李建捷、李来亨齐齐双膝跪地,叩首领旨道。而那些被吓破了胆,又心生退却,怀着借此返回梧州,不用再打仗的大臣们,却是因为心虚,也不敢出一言。 第十六章:李元胤,你可还认得朕啊 且说,这一个月来,在杀了陈邦傅,掌握了军权,力排众议,决定了御驾东征之后,朱由榔已经在这朝堂上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威望,他雷厉风行和杀伐果断的手腕轻而易举就能压住这些文武官员,所有人都被他展露出来的帝王威严震慑住了,无一人敢出言反对,唯有叩首领命。 换言之,当前的朝堂上,虽然还是有人敢反对,但只要朱由榔坚持,事情便能按着他的意思继续进行下去。 且说,若不是站在穿越者的角度,凭着后世了解到的历史发展轨迹,朱由榔也无法有那么坚定的意志。因为这些文武大臣们的担忧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甚至很多分析有理有据。当然,在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任何分析只要能自洽,都是有理有据的。 毕竟,这个时候,就连李建捷本人,其实也有所动摇,在这种信息不畅通的情况下,他这个义弟,也没办法全然相信他的兄长……这世道太乱了,别说是结义兄弟,就是亲兄弟,也多有相互杀伐的。 但问题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李元胤和李建捷两人原本历史上,兵败退到了郁林州之后,在耿继茂的围攻下,选择了力战而亡,而不是剃发投降,苟且求生。这也是他如此信任对方,执意要亲自前往平乱的关键。 当然了,朱由榔之所以觉得李元胤不可能叛乱,不仅是因为熟识原本的历史,毕竟他都已经穿越了,蝴蝶翅膀一煽动,那原本的历史会发生哪些不可知的改变也是难以揣测的,对此他也是在心中进行了一番妥善的分析: 一来,李元胤如果要乱,早就乱了,在他朱由榔还是一个任人揉搓的蚂蚁的时候,人家手握粤西五府、数千军队,还有佟养甲,罗成耀的牵线搭桥,满清巴不得以高官厚禄许他投降呢! 二来,现今的局势比之前要好得多,一大政敌陈邦傅倒台了,明军军源和粮草军备都得到了有效的补充,尚耿又迟迟没有攻下广州城,李元胤根本没有作乱的必要,否则就是首当其冲,替尚耿挡枪,这个时机根本不对。 三来,李元胤就算是与忠贞营素有恩怨,不希望忠贞营进入他的地盘,也不应该是作乱,而是从中作梗,给忠贞营一个下马威即可。毕竟,皇帝陛下还在这里呢。 只不过,他没想到手下的人因为想要讨他的欢心,发现来的不是圣驾,而是忠贞营的前锋之后,根本就是直接刁难。但忠贞营的兵一个个也都是暴脾气啊,双方本身就有矛盾,一言不合居然直接打了起来,还相互污蔑对方企图造反,事情一下子就过了头。 而李元胤更没有料到是,朱由榔会派文安之去联络,这个见势不妙,逃得比兔子还快的监军,直接坏了他的计划。不过,也还好有这个监军跑了回去,不然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是考虑到了这些,朱由榔才不再犹豫,直接下令党守素,李建捷护着他出发,还把文安之也一起带上了,他还要作为使者,掩护朱由榔呢。至于李来亨,则是按照旨意,领着忠贞营剩余的兵马原地驻守,护卫这个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大明朝廷。 就这样,朱由榔在党守素,李建捷,以及从三千京营中挑选出来的三百精锐骑兵的护卫下,足足花了快两个多时辰,一直到了寅时末,才来到悦城乡镇关卡之后的小镇,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要亮了。 而剩下的京营禁卫军则是紧随其后,以防不测,他们直接把那个悦城乡镇西面七八里的那个关卡围了起来,李建捷更是把心腹家丁派了进去交涉。 至于这悦城乡,虽说是西江重镇,但多年战乱早已不复繁华,与一路上东征大军路过的镇子殊无二致,皆是十室九空之象,断垣残壁林立之景。 不过,因为李元胤大军驻扎于此,现在又听闻朝廷的内阁大学士要来宣读圣旨,镇子的街道两侧免不得站出来了许多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盾牌,甚至是弓弩火枪的士兵。李元胤部下军纪还算整肃,朱由榔一路进去,都没有看到什么喧闹动乱,着实不太像是正在预谋一场兵变的样子。 五十几个骑马的京营精锐在前方开路,还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御前侍卫紧紧护卫在朱由榔的身边——这是党守素和李建捷各领着二十几名三层甲胄加身的精悍家丁, 党守素此时异常紧张,他双眼警惕的环视着周围,不断偷偷地观察着李建捷的反应,同时右手搭在腰间长刀上,随时准备拔刀护主。 要知道,如果这皇帝陛下口中的大忠臣李元胤真的反了,眼下的局势就真的是危急万分了,谁知这镇子里面看起来如此正常,是不是他布下了重兵,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陛下上钩呢。而李建捷到时候会帮谁,这也就未可知了! 另一边,李建捷则是再无刚刚的从容,此时根本就是满头冷汗,左顾右盼,捏着腰间刀柄上的手微微发着颤,他实在是害怕自家兄长真的作出了不可饶恕之事。到时候,他难道真的要大义灭亲吗? 两人来的路上都无数次想要张口劝说朱由榔,但最后都是欲言又止,当他们两个打了一辈子仗的统兵将领,真的身处于这种捉摸不定的环境之中时,反而是没有朱由榔这个没打过仗的人冷静了。 而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则是小镇上分散居住在民宅之中,如今一个个好奇地走出来观望的那些李元胤所部兵将们,他们看到这支全副甲胄,满是肃杀之气的队伍,以及他们中间护卫着的那个看不清摸样的贵人之时,一时间都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但似乎是被这股气势吓住了,又或者是看到旗帜,以及李建捷,知道这是天家派来的使者,他们没有一个上前阻拦,也没一个敢在这支三百骑兵精锐的眼皮子底下偷溜去给李元胤通风报信。 等到朱由榔在党守素和李建捷的护卫下,畅通无阻地往小镇中心街道走去的时候,很快就远远看见了李元胤身上穿着一件常服,着急忙慌,带着几十个家丁便策马赶来,要亲自迎接天家的使者。 看到对方远远就翻身下马,直接跑了过来,认清楚了确实就是李元胤之后,朱由榔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是松了下来。说到底,他其实也不是完完全全放心,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他都动摇不定,其他人又会如何想? 一念至此,朱由榔直接推开面前的人,策马从护卫的甲士中穿出,更是直接拿下了遮掩面容的头盔,高声笑道:“李元胤,南阳伯,朕的车骑大将军,一月不见,你可还认得朕啊!” 李元胤原本听说朱由榔派来了一个大学士,以为是万急的军报,这才匆匆赶来,哪里想得到居然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更是险些咬到舌头。而一众原本正在围观的将士也跟着李元胤跪下行了大礼,“吾皇万岁”之声响彻小镇。 第十七章:忠心耿耿南阳伯 且说,李元胤手下的人为了邀功,同时也是为了逃避责罚,将“拦截天家信使”一事掐头去尾,甚至连跑了个监军的事情都隐去了,直接给咱们的“南阳伯”,“车骑大将军”报了个大喜。 当然,这些老兵油子们并不认为,更不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毕竟,这年头当兵的闹个事,杀个信使算得了什么?便是朱明宗室,被乱兵杀死的都不知道多少了,他们反正之前,也根本不把所谓的宗室放在眼里。 只能说,乱世之中,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甚至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而已! 而且,李元胤只是授意他们对忠贞营加以为难,让他们知道在广东地盘上是谁说了算,并不是真的要火并友军。至于忠贞营派出护卫文安之的那几十名前锋,他们最终也没有全部杀光,而是绑了起来关押着。 所以,李元胤压根不知道自己玩脱了,加上事发突然,信息交通不畅,他更不知道现在朝堂之上“李元胤要造反”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但当朱慈烺领着数百亲卫,亲自来到他的驻地,身边还同时跟着党守素,李建捷两人的时候,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甚至是确定了自己精心策划的下马威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不等他多想,朱由榔便已经来到他的身前,然后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脱去披风,露出里面穿着的龙袍,居高临下地看着此时正跪在地上,惊疑不定,根本不敢抬头与自己对视的李元胤,朗声问道: “朕刚刚听说,这悦城乡不安宁啊!居然有人挟持了朕的前锋,还追杀朕的大学士。朕实在是担心李卿的安危,所以直接抛下身侧的数千护驾大军,直奔李卿而来了。若是朕的左膀右臂,腰胆良臣被歹人挟持做了人质,朕恐怕就真的是进退两难了!”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骇然,便是党守素和李建捷这两个战场悍将看向面前这个皇帝陛下的时候,眼神都已经变了。任谁知道事情的始末,在如此胆战心惊的时候,听了这样的话,恐怕都会觉得曾经的“朱跑跑”现在雄主之气十足,简直不输说书先生口中的汉昭烈帝! 而南阳伯,车骑大将军李元胤一时更是心胆坠地,在朱由榔的敲打和安抚之下,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随即就立马领兵平乱去了。他自己玩脱了,闯下了祸,当然要自己去擦干净。 至于朱由榔嘛,则是在李建捷的主持下,暂时住进了李元胤的中军大帐之中,等待着他这位忠心耿耿的南阳伯平叛归来。 “李将军不用忙活了,朕喝杯热茶驱驱寒就好,也让将士们都下去休息吧,今夜大伙都累了!” “是,陛下!” 李元胤的中军大帐,其实也就是镇上一家三层的大客栈。悦城乡在往常和平年景之时,来往的商人众多,商贸极度繁荣,虽说只是个镇,但人口和街市规模,并不比广西的一个小县城差,镇子中心的客栈更是数不胜数。 此时,暂替李元胤执掌中军的李建捷正忙里忙外,亲自为朱由榔上茶和准备吃食,宛如客栈的小二一般。若不是李建捷此时依旧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甲胄,恐怕没人会把他当成杀敌无数的一军将领。 而这客栈大堂里面坐着的贵宾,自然就是一身龙袍的朱由榔了。咱们的大明皇帝陛下,此时正襟危坐,面带肃容,借着手上握着的这杯热茶暖手——这初春夜里着实有点冻人。 客栈内外这个时候都已经由朱由榔带来的京营禁卫军全盘接管了,到处都站满了手持戚刀长枪,全身披甲的禁卫军,仿佛这里是皇帝的另一处行宫一般。 当然,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李元胤亲自引兵去西面的关卡平叛了。据李元胤本人的说辞,他根本不知晓悦城乡关卡发生了“拦截天家御使”的动乱,这必然是有贼心之人瞒上欺下的大不逆之举,此等大逆不道的歹徒万不可饶恕,于是乎便向朱由榔请命,带兵去平叛了。 朱由榔心中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当前有的事情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给了李元胤一个台阶下,让他自己解决。 而随着李元胤离开,他又让党守素派人快马加鞭,去给留守在德庆州的李来亨报信之后,就根本是无事可做了,一时间又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且说,李元胤此人原本姓贾,乃是河南南阳人,原本家境颇为富裕,也曾经读过几年书,知晓家国大义,礼义廉耻。只是,在他少年之时,大明内乱已起,河南作为中原腹地,首当其冲,他的家人也全都死于战乱,其人因为读书识字,长相俊朗,为李成栋所掠,收为养子,并改姓为李。 而随着“江北四镇”中实力最强的高杰极其草率地死在了领军北伐的路上,其部下数万兵马分裂成数支,且再无战心,在清军的进逼之下,大多选择了投降。 其中李成栋一部不仅投降清廷,还成为了清廷南下的急先锋,从黄淮一路打到了广东,实力不断增强。但跟随李成栋出生入死的李元胤从小读书,知晓春秋大义,心中一直不赞成养父投降满清一事,但他一人之力无法扭转局势,只能委曲求全,静待时机。 在广州时,他就暗地里保护了不少抗清志士,与袁彭年等被迫降清的官员关系密切,经常一起商议大事。而后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因不满清廷的封赏,起兵反正,响应者云集,李元胤认为广东反正归明的时刻也到了,于是他反复劝说李成栋,李成栋思虑再三,最后决定反正。 于是乎,在永历二年闰三月十五日,李成栋率部割掉辫子,宣布反清复明。一时间,广东周边地区纷纷响应,下属十一个州府几乎全部反正。 李成栋反正以后,很快就迎回了永历皇帝,并派出李元胤到肇庆皇城指挥禁旅。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左都督之位,便是那个时候加封的。 在那之后,李元胤就走上了护卫大明天家,惩奸杀逆的精忠报国之路,数年来可谓忠心耿耿,更是杀伐果断。 当时,满清两广总督佟养甲被李成栋胁迫,为了活命,被迫投降了大明,实际上一直伺机起来作乱,并且暗中与满清方面进行联络,报告大明的虚实,还准备做为内应,协助清军反攻明军。 不过,他派出联络满清的信使在半途就被一早有所提防的李元胤捉住了,李元胤随即将此事告知李成栋,后者勃然大怒,气得马上就要手刃佟养甲。还是李元胤沉住了气,劝说李成栋不可鲁莽,不顾君臣礼节,应该先将此事禀报永历,再做定夺。 随后,得知事情真相的永历皇帝便以祭祀先祖兴陵为由,派佟养甲前往梧州。李元胤奉旨,在佟养甲的船队前往梧州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披坚执锐,领着亲卫遍杀佟养甲及其亲丁数百,可谓神勇。 其后,驻守梧州的总兵杨大甫,所为不法,常常劫掠过往行舟,杀人越货,甚至连御舟也妄图染指。李元胤上疏,请永历皇帝召杨大甫入见趁机诛杀。 宴席上,永历皇帝斥责杨大甫身为朝廷命官,却胡作非为。杨大甫知道情况不妙,一跃而起,竟想凭着武勇劫持皇帝,逃过一劫。席上的大臣们一时间全都被这一突发状况吓坏了,另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更是失声逃跑。 但李元胤丝毫不惧,直接踏步上前,一脚将逞凶的杨大甫踢下座位,然后就像提着一条死狗一样,将这个两百多斤的一个大男人拖出了船外,然后一刀就结果了对方,可谓艺高人胆大。 而数月前,李元胤还将罗成耀这个弃南雄而逃,暗中约降清军,企图内外呼应,攻取肇庆的国贼杀掉了。杀人之后,他甚至移尸涤血,行酒歌吹如故,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些,就是朱由榔如此信任李元胤的原因。这家伙虽然有点小心思,但确确实实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如果没有他三斩叛将,原本历史上的永历朝廷根本不可能在两广苟活这么多年。 而他更是到了最后也誓死不降清,为明朝尽忠。在原本历史上,广州失守之后,李元胤孤军不支,被清军重围于郁林。自知突围无望,于是穿上大明朝服,登楼四拜,哭叹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言必便自刎而死。 想到这些,朱由榔不由得在想,这个数次拯救了南明永历朝廷的功臣,死前是该有多绝望啊!这样忠心耿耿的一个人,朱由榔又怎么能相信他会造反! 回到眼前,且说之前李元胤迅速出兵以后,悦城乡镇的中军这里很快就收到了捷报。信中没有说明李元胤是如何平叛的,但朱由榔知道,以他行事的风格,既然得到了自己全权处理的命令,事情自然会做得很漂亮。 等到李元胤领着兵马赶回悦城乡镇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这个时候,跟着朱由榔前来平叛的几个文武官员们虽然一夜劳顿,但因为朱由榔一直端坐着,原本一身泥水,颇为狼狈的文安之也恢复了大学士该有的样子,在客栈大堂中临时拼起的几张大桌子那里或站或坐,气势可谓不凡。 “陛下!” 披上甲胄之后,更显高大魁梧,甚至是虎背熊腰的李元胤,临到堂前才忽然记起什么,一扭头立马扔下了手中带血的大刀,然后快步走进了客栈大堂,身上还裹着一股混着血腥味的冷风。 而等他走到端坐堂中的朱由榔身前,立即收起了脸上的那股凶狠劲,俯首叩拜道:“启禀陛下,那些乱兵臣已经亲自剿灭了,为首的那个军头已经被臣当众斩杀,另外几个胁从,也都全部扣押,等待陛下发落!” 说着,李元胤身后跟着的一名披甲军官立即双手奉上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同样跪在朱由榔的身前,好让堂中的其他人看得清楚。 不过嘛,永历朝廷的文官们大都是一听闻清军将来,都是跑得比兔子还要快,战乱了几十年,许多人虽说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如此一个面容扭曲,血淋淋的人头摆在他们面前,确实是瘆人得很。 站在朱由榔身侧的几个文官,除了文安之还撑得住一口气之外,其他的几人甚至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而亲眼目睹了叛乱的文安之虽然此时已经看得真切,但那时候夜色已深,他离得也不近,俨然是没认出这个人头究竟是不是领头之人。 而咱们的永历皇帝朱由榔倒是镇静得很,前世的经历让他对于这样的场景并没有任何抵触。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然后又缓缓端起了桌上李建捷泡好的茶,等到周围的人都看向了他,并且面露惊讶之后,才幽幽道: “李卿办事,朕一直都是放心的。人头既然都已经砍来了,大学士就好好看一看,是不是此人。李卿也给朕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朱由榔话音刚落,文安之便立即上前,有模有样地查看了起来。不过,他此时早已经恢复了心神,也是个聪明人,早就明白了朱由榔的意思,更被皇帝陛下的气魄所折服,自然不会真的查,只是要做个样子,给其他人一个交代罢了。 而李元胤得令,也当即抱拳道:“臣刚刚领军数百,策马奔驰,很快就到了西面的关卡,远远便见到了京营禁军,一番沟通之后,才进了关卡的大营。 那厮颇为狂妄,居然直接来见了臣,甚至还编了一段谎话想要为自己脱罪,但臣自然不会受他的蛊惑,趁他不备,直接驱马将其撞倒在地,再以利刃一刀结果了他。而后,这家伙的几个手下和同伙便纷纷投降,臣也清查了一番,并拷打其中数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陛下,此事确实是臣之过,是臣御下不严,臣向陛下请罪,若非臣平日里管教不严,手下也不会有人因为私人恩怨,和忠贞营火并,私自扣押天家使者的护卫。所幸,那些护卫大部分都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听到这个避重就轻的解释,饶是朱由榔早有心理准备,也差点当场笑出声来,这李元胤真是个人才,也真的是会编。如此一来,他就没什么罪责了! 毕竟,这个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御下不严算什么罪?而且那些都是他的手下,他保着他来审,又能审问出什么?至于其他人来审,朱由榔可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会做这样的事情。 “此确实是肇事之人,但人都已经被一刀砍了,一个死人头既不能出言辩解,也不能逼其招供,事实究竟如何还不是只能听同知大人一面之词,下官想请问同知大人,如何能证明自己确实对叛乱之事毫不知情?”文安之站在首级的旁边,忽然厉声质问道,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陛下,臣文安之,请陛下下旨严查此事,南阳伯,车骑大将军李元胤御下不严,乃是大罪,理应严惩!” 第十八章:朱由榔的大饼 李元胤听罢,微微抬头睨了文安之一眼,战场上千军万马杀出来的一军大将,身上直到此时还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那骇人的气势直接把文安之吓了一哆嗦,甚至隐隐觉得双腿发软,差点就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 不过,文安之还是撑住了那口气,他虽然只是个文官,但这种时候还敢到梧州,胆气还是有的。而且,按照大明以文抑武的官阶品秩,他堂堂东阁大学士,比李元胤这个所谓的车骑大将军品阶不知要高多少,自然不需要害怕。 “元伯,叛军如何处置,朕既然已经交给你全权处理,那你查出来的结果,朕便是不怀疑的。”朱由榔抬手示意文安之闭嘴之后,正色道:“但也正是因为事情已经交由你全权处理了,那你就得做得无可挑剔,让人心服口服,如此道理,你可明白?” “臣明白!”李元胤再度弓腰拱手,他知道皇帝陛下称呼他的字,便是表示信任和亲近的意思,但皇帝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也还得堵住那些文官的悠悠之口。想到这里,他又睨了一眼纠缠不休的文安之,心中更加气愤。 “陛下,臣杀了那贼首之后,便着急回来见陛下复命,除了三个企图逃跑的叛贼被臣下令乱刀砍死外,其他的人臣只是扣押了起来,还不敢轻易处置,若是文阁老不信,可以自己去审。至于那关卡,京营早已经围了起来,他们有陛下的旨意,臣也调动不得。” 那三个被乱刀砍死的守关逆贼自然就是此次“叛乱”真相的真正知情人员,其余被扣押的所谓协从,对此事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如此一来,自然就无论如何审问都审不出他李元胤和叛乱有关了。 “汝止,若是让你去审,你可是有什么审讯的法子,让这些人都说实话,把制造动乱,背后何人在指使的实情,都一一问出来?”朱由榔转向文安之,语气平缓道。 文安之一声冷哼,然后朝着李元胤瞪了一眼,似乎是为了还击刚刚对方睨了他两次的事,争那一口气,然后才拱手拢袖,缓缓说道: “陛下,臣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更担心若是不从严处置,开了这个先例,国家的制度体统将不复存在,那才是无可挽回之大错。而且,南阳伯如今避重就轻,单单给了一个所谓私人恩怨,无端祸事的由头,根本不肯解释真正的原因,恐怕也是心中有鬼吧!” “真正的原因?”朱由榔挑了挑眉,而后哈哈笑了两声,“元伯,你说说,还有什么真正的原因,朕想要听你解释解释。” 李元胤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怔,他抬头偷偷瞥见朱由榔冷笑了两声之后,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更是有些打鼓。 “回陛下的话,臣刚刚所言,确实就是真正的原因,此事缘起,便是臣御下不严。这些部下都是臣为了抵挡尚耿,在肇庆各地临时招募来的新兵,许多甚至都是绿林出身,野蛮骄横惯了,不知军中军纪严苛,臣派他们守关卡,他们就以为同以往在乡间霸地盘,当土霸王一样...... 陛下,这就是所谓真正的原因,陛下便是再问,臣也只有如此回答,问一次是如此,问十次,亦是如此。可陛下,这些土汉虽然不懂得那些大道理,虽然也犯下了错,但他们在如此局势下,明知九死一生,也依旧参军抗清,效忠大明,如果就这样全都杀了,岂不是寒了大军的心? 臣之所以之前不肯说出来,便是担心如此。而且,部下犯错,臣这个一军统帅,也难逃其咎,臣愿意代他们受过,陛下就算要杀了臣,臣也心甘情愿!” 李元胤一番慷慨直言,直接把客栈之内,所有的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一个为了朝堂忍辱负重的孤单英雄形象,顿时在所有人心中立了起来。 “好,如此担当,不愧是朕的南阳伯,车骑大将军!”朱由榔直接拍手称赞道。 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李元胤的鬼话,在这朝堂之上,谁要是把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当真,谁就输了。李元胤虽然是个忠臣,但单单是他先把知情的人全部以叛逆之名灭口,如今又在在朝堂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看似认罪了,但如此一番话下来,谁还敢治他的罪? “文阁老,你觉得,这是真正的原因了吗?” “陛下!”文安之这个不久之前被乱兵追杀之人,就像是和李元胤对立上了,弓腰拱手又道: “若是如此,那臣便要正式参车骑大将军,南阳伯李元胤治下不严,治军不力之罪了,身为一军统帅,麾下做出此等形同谋逆之事,必须严惩,否则今后谁又会真正约束部下?再来几次袭击天家使者之事,朝堂威严又何存?” 李元胤闻言,牙根紧咬,狠狠地瞪了文安之一眼,若非朱由榔就在身前,怕是已经一刀将其人砍了,他杀佟养甲,杨大甫,罗成耀的时候,可没有任何犹豫……然而面对朱由榔,李元胤终归还是守规矩的,只是俯首站立,等待处置。 “陛下!”一旁的李建捷见状,也躬身俯首求情道:“都督同知大人治下不严,确实该罚。但请陛下看在如今前线局势危急,念在同知大人一心为国、忠心耿耿的份上,从轻发落!” 不过,整个大堂之上,除了李建捷一人在情真意切地为自家大哥求情外,其他人都在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即使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跟李建捷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党守素也没有出言求情,有意地跟李家兄弟拉开距离。 毕竟,他这个时候要是也出声,事情只会更糟,武人之间勾结,可是朝廷大患。那些文官御史们,必然会闻着味来,把事情扩大化。 “此事朕是信得过元伯的,元伯是一军统帅,军中之事情,按照军法处置便好。朕和朝中的阁老御史们,都不懂得治军,没有道理越俎代庖。但元伯也给朕听好了,此事一定处理妥当,给朝中受惊吓的百官一个交代。” 朱由榔停顿了一下,凌厉的目光扫视着他的满朝文武,然后定在跪在地上的请罪的李氏兄弟二人,缓缓道: “至于南阳伯,车骑大将军李元胤驭下不严,部下擅拦圣驾前锋,侵扰东征之罪,朕念其平叛有功,将功赎过。如今局势危急,临阵换将实为不妥,免去其兵部尚书职,但依旧暂管粤西诸军事......” 李元胤听完这个处置,立即俯首谢恩了,李建捷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只被剥了一个说不上有多少实权的职位,这确确实实是从轻发落了。而那群想要趁机弹劾的文官们也不敢再要求什么,毕竟还身处人家的地盘上呢,再多说几句,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在被窝里被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而这场荒唐的造反戏码就此结束了,文武百官都在李建捷的安排下各自去休息了,毕竟奔波了一夜,这些娇贵的大人们简直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李来亨这会估计已经领着大军往悦城乡镇来了,他们只需要等两军会合,再启程南下即可。 至于皇帝朱由榔,自然也到了客栈二楼的上房休息,这原本是李元胤的房间,采光和装饰都极佳,但既然皇上驾到了,李元胤自然要把最好的房间让出给他忠心的皇帝。 不过,就在大臣们都昏昏睡去的时候,朱由榔又让李建捷去把李元胤叫了过来。此时的李元胤才刚刚卸甲,匆匆擦洗了一下身上沾着的血污之后,便立即来到了朱由榔身前,然后俯首下跪在对方面前,依旧是一副请罪的样子。 “元伯,起来吧,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些话想和你说,这段时间,或许是朕委屈你了。但你是聪明人,应该也能体谅朕的难处,朕身边如今可以肆无忌惮委屈的人,也就只有元伯你了。”朱由榔态度亲和,伸手虚抬,李建捷见状,上前扶起了自家大哥,然后立即退了出去。 李元胤闻言,心下立即猜到皇上召自己来大概是安抚之意,这表明皇上对他是完全信任的,稍加处罚不过是为了安抚朝堂上那些杂乱声音,真不枉自己一片赤诚之心,一念及此,竟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陛下……”李元胤一时哽咽,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配合演戏。 朱由榔微微一笑,然后径直往房间的窗户走去,这里正对着东面,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李元胤随即跟了上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了朱由榔的身后。 “元伯,朕的南阳伯,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你先别急,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抗清也是如此,朕难道不想立即挥师东进,杀了尚耿,然后兴复广东失地,甚至挥师北伐吗?但你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所以,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一直不把广东总督的位置给你了吗?” 李元胤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就好像心中的掩饰,一下子全都被拆穿了一般。他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年轻的皇帝陛下,他心中的侥幸一时荡然无存,对方或许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干的好事。 “臣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李卿不会不知道,广州的杜永和也在盯着广东总督这个位置。但朕知道,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死节之将,一直坚守广州不降,无非就是想要凭借广州城坚,熬走尚可喜后向朕邀功,讨要这个总督之位。 这些,朕都看得明白。原本,朕应该在诛杀陈邦傅之后,将总督之位封予元伯你,由你来统筹大局的。但局势如此,朕唯恐杜永和得到消息后,会立即献城于鞑子,所以才一直将此位悬空。” 朱由榔近段时间对于局势和政治军事忽然有了许多深刻的见解,李元胤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如今当面感受到,却是忍不住愣住了。他也明白朱由榔这些话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就是让他别再打广东总督的主意了。 毕竟嘛,若是东征大胜,杜永和便绝对能守住广州,到时候皇帝陛下论功行赏,必然要给他一个总督之位。而自己,或许就是恢复兵部尚书,再加封爵位。 “臣明白了,臣永远是陛下之臣,跟随陛下,只求尽忠,问心无愧,臣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 朱由榔依旧在看着东边的天际,他对李元胤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不过,脸上依旧端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然后又道: “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只要你我君臣协力,兴复广东失地,必然指日可待。北伐更是迟早之事,朕总有一天,要把鞑子打回关外老家去。 元伯,我大明万里江山,广有四海五湖,小小一个广东,算得了什么?届时元伯的功绩,便是封个王爵,世镇一方疆土,朕也并无不可。” 听完眼前年轻皇帝的话,恍惚之间,李元胤竟一时失了心神,不知如何作答了。他抬头一看,只间东面的天际,天光已经乍现! 第十九章:重塑信心 且说,处理完这件可大可小,当前局势下原本就情理之中,但又确实莫名其妙的荒唐事情之后,朱由榔力排众议,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御驾亲征,终于是又迈过了一个槛。 他如今甚至有些理解这具身体的原主为什么会这么没有担当,总是想着跑路了——和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可能治理得好大明? 当然,其实也还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本就不是可以担当得起救亡大任的明君,别说是对付那些军头了,就是忠心耿耿于大明的“忠贞营”高一功,李来亨,以及李元胤,瞿式耜,永历皇帝都无法驾驭,朝中所谓的吴,楚两党相争,他更是听之任之,而不是从中斡旋,趁机执掌大权。 否则,朱由榔如今面临的局势,又怎么会如此糟糕,手下的人又为何还是心思各异,甚至是满脑子都想着如何西逃? 说到底,朱由榔之所以能够在乱局中狠下心来,以令所有人都感到诧异的坚定决心,一定要亲自“平叛”,除了他知道“宁可陛下负其,也绝对不负陛下”的李元胤绝对不可能造反之外,更多的,其实不就是为了重新树立权威,建立起大明朝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对他这个皇帝陛下的信心吗? 没有这信心,今后对上了耿继茂的强军,这仗又如何打,事又如何成?最关键的是,这事情如果不解决,今后不知道还得冒出多少这种徒增笑料的荒唐事来!朱慈烺此番虽然说不上一劳永逸,但也确实可以唬住大部分人。 而且,无论是李来亨,党守素,李建捷等人,还是李元胤,亦或者是朱天麟,王化澄,文安之这些阁臣们,对于这个敢于身先士卒,并能在乱军之中,人头之前也镇静自若的雄主,也都有了不小的信心,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因为,永历朝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以前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信心,很多时候不是他们打不过清军,而是心里觉得自己一定会败,不敢打,也不敢奋力一搏,许多仗都还没开始打,就自己先行溃败了。 换言之,当朱由榔通过处理这次危机,一定程度上开始建立了这种可靠的信心之后,再加上李来亨,党守素,李元胤,李建捷,朱天麟,王化澄,文安之等人今后的支持,他的朝廷,他的大军,才是真正有了和尚耿大军一战的能力。 李来亨领着护驾大军和满朝文武进抵悦城乡镇之后,朱由榔也带着文安之,党守素,李建捷等人再度登上了龙舟,然后两军会合,开始进发肇庆。 也正是在龙舟之上,朱由榔收到了三水县城守将,另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派人送来的“大捷报”——耿继茂数万大军攻城失利,损失惨重,已经后撤数十里,似乎是在等待援军。 不过嘛,虽然号称大捷,但却是一个首级都没看到,军报上甚至没说杀敌几人,只有数万,损失惨重这几个一看就是糊弄人的表述。毕竟,耿继茂哪里来的数万大军?天上掉下来的吗? 而这个时候,经过这一系列风波,很明显已经和朱由榔一条心的文武大臣们,也是纷纷进言,虽然不同的人之间还是有分歧和争论,也还是有人劝说朱由榔要谨慎行事,但总算是没有人又举着“国家社稷为重”的旗,高呼逃跑了。 且说,李元胤还是下了功夫的,虽然他派出的第一批塘马被耿继茂一扫而空,但紧接着又派出了第二批,很快就打探清楚了耿继茂的真实兵力,就在马吉翔的捷报到来之前一刻钟,送到了龙舟之上——耿继茂只有不到四千兵马。 换言之,四千兵马想要攻下两千大军驻守的城池,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马吉翔的所谓捷报没有任何斩获,估计也是因为耿继茂只是在城下列阵,吓唬他一下而已,根本没有攻城。 至于对方为什么要后撤几十里扎营......笑话,不到四千兵马,周围又还有李元胤的大批塘马,耿继茂难道就不怕李元胤的主力已经进抵?数日之前,西南驿的失利,他还不至于忘记了。 “说到底,耿继茂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元伯是真的领着主力来迎驾了?说不定一见三水县居然不降,还以为之前打探到的那些消息都是咱们故意散布的呢!”朱由榔面对大臣们疑惑的眼神,朗声笑道: “而且,耿继茂来得如此急,带的兵也不多,原本就是想打三水县一个措手不及,可他哪里想到上一次元伯一战取胜之后,城中守军都已经有了一定的信心。他必然也怕元伯再来偷袭他一次,要是城中的驻军再出城夹击,他可就要真的损失惨重了。” “看来尚耿二贼的实力,远没有那么强,他们心中对于咱们大军,也是有所忌惮的。”朱天麟听完朱由榔的解释,直接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没有那么强,清军又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打了败仗,也会死,耿继茂刚刚继承耿仲明的爵位,他是既想立功,又怕出错,所以才会有如此这番暴露实力的莽撞之举,要是尚可喜来,恐怕咱们到现在还没摸清楚他有多少兵马!” 当然,朱由榔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因为他的缘故,耿继茂的得意算盘才落了空。他的出现和永历朝堂的改变,其实已经深刻地影响两广的局势。 在原本历史上,马吉翔一看到耿继茂领着大军前来,就直接弃城而逃了,根本不敢抵挡。但如今,堂堂大明皇帝,御驾亲征,领着六千大军,号称数万,浩浩荡荡而来,马吉翔哪里还敢那么直接就跑了? 而不仅仅是马吉翔,广州的杜永和,张月,甚至原本已经准备剃发投清的惠州总兵的黄应杰,高州,雷州等地的驻军总兵,也纷纷坚持了下来,似乎在等待最终的结果。也正是因为如此,耿继茂才不敢带着全军而来,尚可喜还需要他的兵马稍微做做样子,以免粤东,粤西南的明军蜂拥而来。 换言之,尚可喜见局势发生了如此变化,也根本不敢冒险撤掉广州府与惠州府,肇庆府东南等地的防守兵马,更不敢孤军深入,甚至还和耿继茂约好了,不能打就别打,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其实就是朱由榔一直要重建的信心了,墙倒众人推,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没人来,但顺风的时候,前来锦上添花的人,就数不胜数了。 而确定了耿继茂没有一举拿下三水,肇庆的能力之后,满朝文武也无人再提什么反对的意见,朱由榔的东征大军,随即启程,往肇庆府城而去了。 第二十章:反其道而行 且说,随着东征大军和永历朝廷的文武大臣们顺利进驻肇庆府城,上万大军汇聚一处,全所未有的安全感笼罩之下,咱们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如今根本就是被满朝文武私底下称作“圣天子”的明君朱由榔,又不得不开始面对那群养精蓄锐之后,蓄势待发,准备弹劾的御史们了。 不过,好在这满朝文武,也并非全都是废物,还是有不少人在奏折上提了些有用的意见。只是,不知道这些大臣们是不是总那么极端,如今甚至是有点自信过头了,居然有大臣开始建议:陛下应亲领六军,即刻出战,渡江一举覆灭耿贼乱兵! 要知道,耿继茂和尚可喜的兵马固然不是天兵天将,但也不是好惹的,其中的主力,可都是东江老兵,剩下的也都是北地投降的原明廷边军强兵,别看耿继茂只带了三千多兵马,但真的打起来,李来亨麾下的三千忠贞营,还真的不一定打得过对方,恐怕得加上三千京营,才能有胜算。 可问题是,耿继茂不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在距离三水县几十里之外的地方扎营吗?明军这边只要一渡河,对方就能知道来战的有多少兵马,是不是该撤了。 当然了,朱由榔虽然并不认可这个提议,但对于主战的精神,还是要鼓舞的,至少他的朝堂上,不再是一群胆小懦弱,动不动就要跑路的大臣的。 而且,朱由榔也确实想要知道,如今手握上万大军的他,到底能不能和耿继茂一战,于是当即私下召见了李来亨和李元胤这两个统兵大将,分析当前局势,商议大军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李来亨,李元胤,朕想听你们两个说句真心话,咱们要如何才能击败耿继茂,他后续估计还有数千援兵。”朱由榔直视着面前这两位当前军中最会打仗的将军,一脸期待地问道:“或者说,咱们能不能如同奏折上所说,趁着耿继茂立足未稳,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只是,面对朱由榔的期待,两位其实都想着建功立业的大将却是一时间都直接沉默了起来。最终,李元胤犹豫再三,还是抱拳道: “陛下,不可。耿继茂如今虽然只要三四千兵马,但其分派了近百哨骑于营地四周,咱们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知道。此人虽不如尚可喜老辣,但同样久经沙场,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甚至不在臣之下。” “同知大人说得没错,陛下万不可信了那些纸上谈兵之话。耿贼部下大多是东江老兵出身,那可都是跟着耿仲明一路从辽东打到广东的强兵,甚至连鞑子的甲兵,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李来亨随即也出言道: “虽然我大军在陛下的统帅之下,已经非往常所能比,但军中将士畏敌之情绪依旧存在,如今仍不是和清军决战的时候。至少,我军得再打个小胜之仗,破除清军不可战胜之印象。之前同知大人虽然也取胜了,但毕竟不是东征大军亲眼所见,效果还是不够的。” “而且,耿继茂麾下有兵万余,虽不能全部赶来,但我军如若贸然出击,碰上他的援兵赶到,亦或者是追击之时中了埋伏,都是大挫我军军心之事。此战,臣觉得还是以静制动,等待耿继茂漏出破绽为好!”李元胤也不甘示弱,当即补充道。 李来亨紧接着又道:“陛下应该也知我等皆不是畏战怯战之徒,但另外五千援军未到之时,臣还是觉得不可主动出击。否则,我军怕是很难取胜,将士们的性命,也极有可能白白丢失。” 朱由榔听罢,面色一时愈发凝重,他知道那些文官不靠谱,但没想到不靠谱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局势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好。而思量片刻之后,偷偷深吸了一口气的朱由榔又问道: “朕明白了,那两位将军认为,究竟需要多少兵马才能与耿继茂一战?朕现在又该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在这肇庆城中干等着吧?” 李来亨闻言,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后,还是提议道:“陛下,依臣拙见,只有等广西的五千援军赶来会合之后,方才适合确定进军方略。否则,就太过冒进了。” 李元胤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手上只有肇庆城内的五千兵马,而且还是搜刮粤西五府,能带的全都带过来了,实在是再多一个都变不出来。 其实,李来亨和李元胤两人都是想要打的,但他们都知道,若是不能一战取胜,哪怕是小胜,重塑大军的士气,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换言之,不是他们不想打,而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打。 而且,虽然面前的年轻皇帝确实已经变了,有了雄主的气魄,但他们其实还是并不完全信任朱由榔的,至少在军事这一块,他们都觉得朱由榔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方略来,甚至会因为急于求成,导致大军冒进失策,最终陷入险境。 “陛下,当前最好还是坚守肇庆,与三水县城相呼应,三水城,肇庆城皆是城墙坚固,粮草充足,据城坚守上数月都不成问题,足以等到我援军到来。如此一来,便可万全。”李元胤想了想,又劝道。 不过,朱由榔听了他们的话,原本眉头紧皱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这让两人不由得心中一紧。毕竟,这个皇帝陛下,最近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他们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里面。 “朕对军事,其实并不是很懂,该怎么打仗,还是得听你们的。”朱由榔顿了顿,然后又道:“所以,朕想问一问,若是此战你们优势很大,确定自己能打得赢,又会怎么打呢?” “必胜之战如何打?”李元胤虽然听明白了字面上的意思,但一时还没反应。 一旁的李来亨倒是一下子听明白了,脸上也随即露出了笑容,心中更满是敬佩,当即下跪行礼道:“陛下,臣明白了,陛下圣明,我等才是不懂军事,不懂人心之徒!” 听了这话,李元胤也当即醒悟,也随即下跪行礼,拱手抱拳道:“臣也明白了,据城而守,便是告诉耿继茂咱们实力不足,畏战怯战,这厮必然无所忌惮,大军将士也必然士气受损。若是想要挡住清军,让耿继茂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出动出击,虚张声势,让他以为咱们实力强大。” “臣以为,我大军可即刻拔营,在三水县西岸安营扎寨,与县城遥相呼应,互为犄角。如此一来,耿继茂就算等来了他的援军,在没有试探清楚我军实力之前,也必然不敢立即行动,咱们便可安然等到援军。” 李来亨更是立即给出了方略:“而耿继茂若是想要试探出咱们大军的实力,必然要主动出击,这就是我军先取小胜的机会。而且,肇庆城中如今有上万大军可调动,虽然说主动进攻不稳妥,但隔河对峙,阻击清军,必然不在话下!” 朱由榔听罢,哈哈一笑,然后赞许地点了点头,直接一锤定音道:“那就依灭虏大将军和车骑大将军的策略,咱们收拾兵马,即刻出发。朕要看着你们,把这场决定大明命运的生死之战,打成必胜之战!” 第二十一章:拍马有术马吉翔 永历四年的三月中旬,气温已经明显回升,而岭南地区闷热潮湿的气候也再次席卷归来。热浪滚滚之际,咱们的永历皇帝,满朝文武的“圣天子”,“大明百年未有之明君”朱由榔,也终于站到了三水县西面的北江河岸。 且说,经过李来亨和李元胤的一番筹划,整个肇庆府城除了两千留守兵马和维持大军后勤军需的文武官员之外,已经几乎被全部掏空。党守素,李建捷所部的三千京营,李来亨所部的三千忠贞营,还有李元胤所部的三千多粤西明军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顺江而下,号称雄兵五万的“东征大军”。 当然,这其中必然也少不了朱由榔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把一群劝他不要冒进,千万不可脱离城池,野外浪战的大臣给压制住了。 这些大臣虽然开心的时候,经常一口一个“圣天子”,一个“大明百年未有之明君”,简直就像是朱由榔的迷弟粉丝一般。可一旦朱由榔和他们说要打仗了,还是野外扎营,和清军隔河对峙,那事情就得另当别论了。 所幸,朱由榔够硬,朱天麟和王化澄等人也是听话的。不然,没有这一唱一和,事情还真的不好控制,满朝文武的这悠悠之口,恐怕也真的很难堵得住。 不过,朱由榔也并非轻敌冒进之人,李来亨和李元胤同样十分谨慎。他们之所以选择三水县作为反击清军的战场,恰恰就是因为“三水”二字。 要知道,永历一朝虽然除了一直被排挤的“忠贞营”之外,没什么能打的兵马,但总归是有会打仗的人。李元胤身为粤西诸军的实际统帅,南征北战多年,当然也不会将肇庆的屏障——三水县城拱手让人,这才有了如今还不算糟透的局势。 而且,“东征大军”虽然号称雄兵五万,但谁都知道真正能战的兵马不到一万,就算加上三水县里面的两千守军,也不过一万一千多。若是没有这“三水”作为屏障,李来亨和李元胤还真的不敢让朱由榔亲临战场,只会自己带着兵马前来。 换言之,朱由榔和朝中的大臣们之所以能达成妥协,其实还是因为“退避三水”之策——若耿继茂大军进抵三水县城下,表现不强,皇帝陛下和文武百官则驻扎在北江西岸的“北江大营”,但若是耿继茂大军强势,则再退一河,驻扎在绥江西岸的“绥江大营”。 只能说,得亏朱由榔一直坚持,李来亨和李元胤也是敢战勇战的。否则,和这些胆小如鼠的虫豸在一起,明军绝对不可能敢和清军一战,大明也迟早要亡。 而除此之外,朱由榔在和李来亨,李元胤等人敲定作战的具体细节之时,其实也还是有了约定的——若是清军的兵马超过一万,广西的援军抵达之前,以“东征大军”当前的实力,确实是打不过,那朱由榔依旧要退到“绥江大营”。 但这和朝中那些大臣们的畏缩退却,不思进取又不一样。 虽说一样都是要求稳妥,谨慎行事,可前者是能战则战,不能战也必须得战,只是关乎大明江山,作为天下抗清旗帜的永历皇帝,安全必须得到保障。而后者,则是打着稳妥的旗号,本质上就是想要逃跑,不敢一战,正所谓“曲线救国”。 朱由榔哪里能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他又如何能让这些人得逞?但他如今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可以压倒一切的功勋,也还没有真正打败清军,所以暂时还不敢将这朝堂清空,重新搭起一个新的舞台,新的班子罢了! 而且,眼下最紧急的,其实还是“三水县”——首当其冲,但在当前的整个局势中,又至关重要的“三水县”。 可这么一个重要的前沿阵地,却被马吉翔这个只会溜须拍马,而毫无实际领兵能力的锦衣卫指挥使把控着,朱由榔每每想到这里,就真真是睡觉都睡得不安稳。 毕竟,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原本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逃跑将军,明末马屁王,甚至能靠溜须拍马之术士,斡旋于孙可望和李定国之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拍马界强者,极其靠不住。 换言之,就算是马吉翔明日一早,甚至是今晚半夜,忽然间就领着原本应该驻守三水县的兵马跑了,朱由榔也不奇怪。 因为这事,对方真的干过,只不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愣是糊弄了过去,把自己身上的责任,全都推给了战死的友军将领和部属而已。 而在这里,咱们就要说说,朱由榔为什么对马吉翔那么熟悉了。 作为华夏历史上最后一名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也算得上在大明历史上鼎鼎有名,但他之所以有名,靠的不是文韬武略,而是“拍马有术”。 且说,和明末大多数投机的文武官员一样,顺天府大兴人马吉翔虽然只是粗通文义,但凭着一张巧嘴和常常不小心掉在太监府宅之中的银票,而他又经常往来于宫廷太监的门下,这一来二去,自然很快就得到了他们的欢心。 高起潜出任监军的时候,吉翔便已经得到机会随军,被授予都司一职,高起潜的恶行,大多数都是马吉翔一起做的。而后,他更是得到了机会,调守安全无恙,还颇为富裕的广东。 隆武元年(1645年),隆武帝在福建继承大统,马吉翔部争取到了送广东军饷赴福州的任务,这自然是他一番沟通运作,散了许多金银的结果。但马吉翔的钱可没有白花,此时的隆武皇帝正是用人之际,他又自称是本锦衣世袭,前者当然是顺水推舟,将他升为锦衣卫佥事了。 而后,马吉翔又以锦衣卫佥事的身份,出使湖广,大使金银外交,谄媚巴结湖广诸将,使得那些收了银子,听了好话的大明将领们,在军功奏捷的时候,必定署上他的大名,马吉翔也因此累升至安东副总兵官。 等到永历皇帝朱由榔在他的大本营广东即位,马吉翔又开始营求诸勋臣外戚附拥戴功,一路升至指挥使,可谓是权势赫赫。但他深谙权势之道,也知道在外作战过于凶险,再加上已经混够了资历,于是便转换了策略,在内继续结交宦官,在外开始拉拢诸镇将,因得以在永历帝身边。 只能说,这个时候的马吉翔,已经开始追求更高的权势了,他不再满足于在外斡旋,也清楚地知道那些军头们说话是好听,但其实没人会听他的。毕竟,他也是个人精,又怎么会被那些人精给哄骗了? 后来,永历皇帝在李成栋的追击下,由刘承胤护送至武冈,马吉翔立马就开始依附于刘承胤,并让其向永历皇帝请封为伯爵,这可就是得意忘形了,马上引起了御史毛寿登的弹劾——“金吾非边镇比也,且吉翔无尺寸功,何得骤晋五等?” 马吉翔自导自演的请封没有得逞,自然勃然大怒,他怀疑这出自刘湘客制造的流言蜚语,便设计激怒刘承胤,请求皇帝朱由榔廷杖毛寿登,刘湘客,最后还是因为诸位廷臣申救,这场闹剧才最终停止。 不过,刘湘客这些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更非忠胆良臣,只不过是看不惯马吉翔得势罢了。换言之,这不过是永历一朝数不胜数党争弹劾戏码的其中一次。 到了八月,局势再度急转直下,武冈州被清军攻破,刘承胤降清,马吉翔作为永历皇帝身边唯一还算知兵的,自然承担起来护送永历皇帝和群臣至靖州的重任。 十二月,永历皇帝和群臣从象州准备前往南宁,道路上兵戈充斥一片荒芜,满朝文武大臣皆是微服行,马吉翔抓住这个机会,时刻护卫在御舟之侧,可谓是褰裳涉水,挽拽上下。永历皇帝此时正在危难之际,见了如何能不感动流泪? 这个时候的马吉翔,已经将“拍马之术”练得炉火纯青。在和严起恒一路护驾,溯十八滩终还桂林的这段时间,他在流离艰苦之际,风雨不避,取效小勤,不断恭维群臣,谄媚永历皇帝,最终得到了封为永安侯,入内阁,掌丝纶房事,专可票拟的权力,成为了即便是瞿式耜,也不能比的永历皇帝亲信。 而后,马吉翔在李成栋反正,永历皇帝回到肇庆之后,更是开始和一个月前刚刚被杀的陈邦傅联合,成为了吴党在朝中的代言人。如今朝中的朱天麟,王化澄,吴贞毓,张起孝等大臣,在某种程度上,可都算得上是他的党羽。 但问题就在于,朱由榔亲临北江河岸,连清军哨骑的影子都没看到呢,却先收到了马吉翔号称“十万火急”的军报。这家伙估计是以为朱由榔不会亲临前线,又在为自己溃逃做准备了! 不过,朱由榔对此也早有准备,他把那封所谓的“十万火急”军报扔给了站立在一旁候命的李元胤,然后冷冷道:“派人监视好三水县的情况,一旦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元伯你便开始按计划行动。” “是,陛下!”李元胤拱手抱拳,并没有敢去看朱由榔的神情。他甚至有种感觉,眼前的皇帝陛下早就料到了当前的一幕,这是在等马吉翔原形毕露。 要知道,三水县虽然孤立北江东岸,西江北岸,但靠江一面是有水门和渡口的,城中的舟船更是数不胜数,马吉翔若是想要逃,随时可以逃,甚至可以带着全城兵马一起逃。 但最怕的,就是对方逃得太急,忘记把之前收集到城中,逃命用不完的剩余舟船烧掉,留下来给清军,使得北江,西江再不能成为天险阻碍。 第二十二章:耿继茂的轻视 且说,北江大营之内,惴惴不安的李元胤很快派出了心腹以传递军情为由,渡河联络三水县城内的旧部同乡,既是要监视马吉翔的行动,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虽然朱由榔要对付的是马吉翔,但这种似乎可以看穿任何人心的本事,还是让李元胤觉得一阵后怕,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德庆落水那次,陛下直接得了河神的指点,以至于醒来之后,便有了雄主之姿! 而此时的三水县城内,马吉翔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没想到朱由榔真的领着东征大军来了,这让他不得不改变原本直接谎报军情,然后带兵撤出三水的计划。 要知道,马吉翔能在南明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除了“拍马之术”确实无人能及之外,靠的就是做事滴水不漏,思虑周全。他如今自然不可能在朱由榔的眼皮子底下直接弃城而逃,陈邦傅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他还不想成为第二个死在“圣天子”朱由榔手上的大明重臣呢! 不过,马吉翔毕竟是马吉翔,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以让他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守城他是不可能守的,而且他也不会守。至于对面的永历皇帝,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落荒而逃了,再多逃一次,也算不了什么! 但是问题也是存在的,要想这个颇有些大胆的“万全之策”得以顺利实行,马吉翔还差一样东西——耿继茂的大军! “明日一早,大军便立刻拔营,直接进抵三水城下。”三水县以东大约三十里,清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内,耿继茂看着前线哨骑传回来的军报,脸上露出了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朱明皇帝的大纛居然出现在了北江西岸,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王爷,这会不会是圈套,以明帝之胆气,必然不可能出现在前线。这一定是李元胤为了鼓舞军心,故意布置的,而且很有可能也是要引咱们上钩!”耿继茂麾下的总兵连得成看了军报之后,却是不由得皱眉直言: “以咱们现在的兵马,若是不等援军便进抵三水,极有可能会被李元胤和马吉翔合击,北江西岸如今积聚了近万明军,从哨骑探查到的扎营情况来看,皆是可战,甚至善战之兵,不容小觑啊!” “若是朱明皇帝真的在那里,反而不用担心了。”耿继茂冷笑两声,然后转身坐回了大帐之内,他的位置上。他素来善于侦探军情,因此对于这些亲手调教出来的哨骑打探到的消息毫不怀疑,但毕竟离得远,谁也不知道朱由榔是不是真的在,只能靠分析。 “朱由榔什么德性,天下谁人不知?他若是在军中,恐怕咱们还没进抵三水,明军便自己先乱起来了,有他在,这仗反而更好打一些。李元胤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老子也同样不傻,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得利用好。只要咱们到时候稍加鼓动,让明军的那些兵将自己去找他们的皇帝,要是找不到,北江西岸和三水县城之内加起来超过万人的两支明军,军心自然都会大乱。李元胤到时候就是鼓舞士气不成,反而让全军落魄了。” “可是,咱们前军便是算上军官护卫,也不过三千兵马,恐怕也很难毕其功于一役,末将还是觉得应该等待援军抵达之后再行动,行军打仗还是要稳妥一些为妙!”连得成听了,再度发言道,他始终觉得这个刚刚接手父亲大军,独自领兵应对一方的新统帅做事不稳妥,还缺乏历练。 “况且,援军还有三四日便能到了,到时候合军一处,有近九千大军,其中六千都是咱们从北面带来的强兵,就算是李元胤真的有上万大军,也根本不用怕。” 这确实是稳妥之策,但问题是,耿继茂一直不服气的,就是这一点。他能接受这些耿仲明留下来的所谓老将对他稍加指点,但你一直指指点点,算怎么回事?还把不把他这个靖南王世子放在眼里了? “难不成连总兵是觉得,咱们的三千精兵打不过李元胤和马吉翔那所谓的数万大军吗?”耿继茂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南雄,韶州两战皆是大胜,守城的数千明军杀起来根本就是砍瓜切菜一般,这让他极度轻视明军的所谓的战力。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连得成听出了耿继茂语气不善,赶紧改口道:“末将是觉得明军败局已定,咱们不必逼得太紧,以免被反咬一口,损兵折将,到时候反而是让尚可喜得了便宜。” 且说,不仅仅是南明朝廷内存在勾心斗角,党派攻讦,清廷也同样如此。而受命一同攻打广东的尚可喜和耿仲明,原本就有嫌隙。甚至多尔衮设计逼死耿仲明一事,也很难说尚可喜没有参与,没有垂涎耿仲明的财宝和兵马。 换句话说,耿继茂和他可敬可爱的尚叔叔,于公于私,都不过是在逢场作戏罢了,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甚至退一步说,就算这些都没有,耿继茂对于尚可喜,因为利益之争,心中也是没有什么好感和信任的。但他的资历和威望又不够,别说是和老奸巨猾的尚可喜斗了,就是耿仲明留下的那些大将,也都还没能完全压住。 其实,这也就是耿继茂为什么如此渴望建功立业,攻破三水,肇庆,拿下粤西诸州府的原因了。一来是为了解决内部的危机,真正接手父亲耿仲明的遗产,获得靖南王的封号爵位和兵马;二来,则是为了不被尚可喜压着,将来能够镇守一省。 这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去攻打肇庆了。这家伙很明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实际上是存着抽调本部兵马,以达到削弱尚可喜实力的目的。 如此一来,仅靠本部兵马,尚可喜围攻广州,同时还得应对粤东二府的明军,必然难以取得进展,但他却可以一路攻克肇庆,梧州,甚至活抓永历皇帝,两相比较之下,谁优谁劣,自然不言而喻。 “本王自然知道。”耿继茂虽然还没有正式继承爵位,但已然自称本王,而他手下的将领自然也都称呼他为王爷。 “这援兵咱们是一定要的,反正广州是他尚可喜来打,咱们不用管,也管不着。连总兵一直在说小心小心,本王自然也知道要小心为上,可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一鼓作气,吓破明军的胆。” “王爷,三四日的时间,也不会影响到大局。”连得成无奈,只好凑过头去,低声道:“末将担心的是尚可喜从中作梗,到时候王爷您和明军对峙之势已成,他又把兵马召了回去,那才是真的坏事了。” 耿继茂一听,果然眉头紧皱起来,明军他不怕,但是背后捅他刀子的尚可喜,他却是不得不提防。 而见自己的计策有效,连得成又接着说道:“到时候,平南王若是只派了几千降兵来,既应付了朝廷,又达到了他的陷害咱们的目的,咱们恐怕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末将其实也不觉得明军有什么需要畏惧的,但害死老王爷的真凶还没查出来,咱们得小心躲在背后的那些小人。” “嗯,你说的没错。”耿继茂点了点头,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此事确实要小心,否则便是损了咱们自己的兄弟,给别人抬轿子了,本王不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王爷英明!”连得成赶紧奉承道。 “这样,先派五百前锋突进探查,不要贸然攻城,也不要惹怒明军,上次轻敌冒进,被明军伏击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耿继茂想了想,然后又接着说道:“然后,咱们就在这里继续等着,等援兵到了之后,再开始行动,本王倒要看看,尚可喜是不是真的要和本王耍心眼子。” “是,末将这就下去安排!” 第二十三章:清军主力来了 连得成到底是个纵横沙场几十年,同时也混迹了官场几十年的老将,深谙耿继茂这种所谓少主的心思,他也不得寸进尺,说服了耿继茂之后,立马安排了五百精锐前锋出发。 不过,为了避免麾下的这五百精锐遭受完全没必要的损失,连得成背地里严令他们只能示威一番,游走数日,在城外等待大军主力的支援,绝不能擅自攻城,以免中了明军的圈套,最终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而随着耿继茂的大军前锋不到一日便已经抵达了三水,李元胤也派出麾下仅有的数百骑兵,加强了哨骑的力量,双方骑兵在三水县东面的平野上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杀得难解难分,第一日就有二十几人陨命其中。 且说,如果是这种单打独斗式的较量,甚至是几十人的交锋,明军精锐并不一定就比清军精锐差,李元胤的那几十个心腹家丁也能和耿继茂的东江老兵一教高下。可一旦开始了数千人,甚至是数万兵马的大军团作战,明军就拉垮得不行了。 与此同时,不负朱由榔的厚望,前一晚居然没有弃城而逃,第二日一早,也还没有弃城而逃的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在清军前锋抵达之后,立马就活跃了起来,并开始往河对岸的“北江大营”传递各种加急军报。 至于军报的内容,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恐怖如斯,若不是朱由榔还有点脑子,而且就在河对岸,恐怕就真的要信了马吉翔这亦真亦假的鬼话了。 一开始,马吉翔是说清军派了一支全是骑兵的先锋来,但是只有数百人,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派出了兵马击退对方。一个敢战勇战的形象,首先就建立起来了。 但没想到,这支清军先锋如此强悍,而且远处还有援兵,他首战不利之后求助于李元胤,对方立即派出数百骑兵,然后才把他的兵马救了回来。到这里,事情还是合情合理的,至少朱由榔这边听到的消息,也差不多如此。 可再往后,马吉翔派人送来的一封又一封加急军报,就开始颠倒是非了! 他看到李元胤倾尽麾下骑兵,也只能和清军打了个平手,根本就是已经放弃了最后的犹豫,转而立即上报说他派到更远处的哨骑侦察到了清军大队兵马已经开来,估计不会少于一万兵马。 可能是见河对岸以擅长“跑路”著称的“圣天子”朱由榔没有任何反应吧,马吉翔在这日傍晚时分,也就是仅仅隔了半日,就更新了他侦察到的清军兵力——已经接近两万。 而他给出来的理由看起来也合情合理:清军派来的五百前锋根本就是个局,为的就是让东征大军放松警惕,他们好集中兵力,突然一击。这绝对是因为皇帝陛下就在“江北大营”的消息被叛徒泄露了,尚可喜和耿继茂一起攻来了。 最关键的是,马吉翔也没有说自己要撤,而是口口声声为了大明社稷,让朱由榔赶紧撤,苦口婆心,不厌其烦,都是皇帝陛下不能再等了,还发动了他在朝中的旧相识们一起谏言。然后嘛,三水县此时自然也已经顺便军心不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这是马吉翔在军报的最后不经意间提到的。 如果不是朱由榔早就让李元胤在背后监视,他或许会被这一番忠心感动,就如同身体的原主当初从湘西返回肇庆的路上那般。 但如今,他是一个字都不信。之所以没有立即出手,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个祸国殃民的家伙,要如何联络朝中的那些所谓“精忠报国”的大臣们一起鼓噪。毕竟,作为一国之君,他要治一个大臣的罪,还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没有足够的支持,是绝对不行的。 而随着朝中这些大臣再一次鼓噪起来,俨然就是想要让朱由榔从“北江大营”转移到“绥江大营”之中,然后再从容撤退,至少是得退回到肇庆府城之中,才算安稳。 当然,所谓的从容,也只是文官们口中的华丽辞藻罢了,如果朱由榔真的撤了,其实就是落荒而逃,甚至是和以前一样,还没看到所谓清军主力的影子,就直接落荒而逃了。 若是如此,那朱由榔这一个多月来,费尽千辛万苦,和李来亨,党守素,李元胤,李建捷,朱天麟,王化澄等武将文臣们筹划的这个反击战略,那可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要知道,朱由榔要打这一仗,无论是兵马的调动,粮草军需的准备,还有大战的位置,都是根据清军的实力,和李来亨,党守素,李建捷这些知兵的人,一步步讨论出来,切实论证过的,并非是憋着一口气,偏偏要放出来却不顾敌我的实际情况。 毕竟,尚耿的实力就是如此,虽然强大但并非不可战胜,孔有德和他们也绝不是一条心,甚至这两人之间还有龃龉,完全可以各个击破。 而且,这两人就算不计前嫌,也不可能全军而来,广州要留点兵马威慑吧,惠州要防着吧,南雄和韶州可是后路,总不至于在自己占优的时候,玩破釜沉舟,完全豁出去吧! 所以,朱由榔根本不能退,就算是尚耿的主力大军真的来了,他也得再考虑一番,看看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因为,只要撤退之势一成,那这上万大军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一点士气,收拾起来的军心,就直接毁于一旦了。 换言之,这就是马吉翔此人最为可恨的地方了,且不说这一次,就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那次“肇庆之逃”,沿途的多少百姓因此遭难,对于广东的人心,守军的士气打击,又是多大? 于是乎,原本就知道马吉翔谎报军情的朱由榔和朱天麟等人一唱一和,在第二天逼退了劝谏的群臣之后,为了稳住军心人心,朱由榔直接出了大帐,在李元胤等人的陪同下开始巡视军营,鼓舞士气。 与此同时,在众目睽睽,证据确凿,甚至有昨日刚刚参与了谏言的大臣们亲自验证的情况下,朱由榔在马吉翔递来第七份加急军报,声称尚耿大军已经不顾一切,彻底逼近的时候,随即下令李元胤准备动手,拿下马吉翔,接手三水县。 只是,朱由榔没想到的是,马吉翔却在这日傍晚,提早一步,带着百余亲信家丁,从三水县的水门内渡直接划船渡江,逃到了北江大营之中,还声称三水县城中有清军的内应,袭击了他的兵马,正在放火烧城。而他拼死抵抗,但终究是独木难支,反应不及,最终不得不领着残兵败退...... 而朱由榔此时恰恰也在看着北江对面,火光冲天,浓烟四起的三水县城,李元胤的手下可是才刚刚出发不久啊! 第二十四章:逃将必须死 “陛下,臣有罪,是臣识人不明,御下无方,才会让清军钻了空子,得以和城中的奸佞勾结串联,臣辜负了陛下的重托,臣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此时此刻,北江大营的皇帐之内,刚刚从三水县狼狈逃回的马吉翔跪在地上,不仅身上披着一件沾满了血迹的锁子甲,就好像是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一般,更是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看起来真真是拼尽了全力,不得已之下才撤逃的。 “陛下励精图治,任贤革新,为政精明,臣虽孤守三水,每日临敌,但只要一想到陛下即将亲率王师东征,非但没有任何害怕,反而是更想尽臣子之力,哪怕建立尺寸之功,才能不辜负陛下唐宗汉武之雄才大略。 可没想到,清军竟是如此歹毒,不仅野战强悍,还善用计策,臣终究是没有陛下之运筹帷幄,谋略善战,最终棋差一招,才以如此不堪之面目重见天颜。是臣无能,臣不配为‘圣天子’之臣,臣请陛下治罪。” 大帐的随风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别说是朱由榔了,就是一贯熟悉马吉翔的文武大臣们,听到这一番厚颜无耻的阿谀奉承之话,一时间都不由得怔住了。咱们的“圣天子”朱由榔更是定了定神,才从对方的马屁中脱离了出来。 “马吉翔,朕如何且不说,但这三水县到底是怎么回事,清军不是还没来吗,怎么会有什么内外串联?” “陛下,臣这两日一直派出哨骑往东侦察,早就已经发现了大批清军,这些都是在军报里面禀报过的,陛下如何会以为清军还未至?难不成是有人故意隐瞒军情,拖延不报,想陷陛下于危难吗?” 马吉翔忽然抬头,脸上的血迹泥污,甚至还有一道伤疤,都在火光映照之下,清清楚楚显示在了朱由榔和帐中文武大臣的眼前,使得他的话似乎更加可信了。 “清军主力确实已经来了,臣之前还一直奇怪,他们既然已经进抵城外,又为何要如此隐蔽,而且迟迟不动,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城中有奸细。自古攻城都是困难重重,更何况臣守城意志坚决,清军早先屡屡来攻,都无功而返,想来一定是因此迟疑不决了。 而且,陛下的大纛就立在这江北大营之中,军中将士也为之振奋,士气军容都不可同日而语,可谓是帝王霸气侧漏,清军知道之后,又如何能不畏惧陛下之军威,又如何敢贸然攻城?” “行了!” 朱由榔赶紧打断,否则他不知道对方还要说出什么奉承讨好的话来。这家伙拍马屁是真的有一套,所言并非无中生有,虚空漂浮,让人一听就觉得不真实,从而心生厌恶,而是全都取材自真实,然后夸大其中的一点两点,让人产生共鸣,甚至觉得此人是伯乐,是知己。 “陛下......”马吉翔听到朱由榔突然喝止,也只好噤声。 “这几日李元胤派出了数百骑兵,不断在城外拦截清兵,小小的三水县,若是真的有清兵混入,他又岂会不知?”朱由榔蹙眉质问,很明显就是不相信马吉翔编出来的撤逃理由: “而且,为何马指挥使的哨骑前两日就能探查到清军主力已经秘密进抵城外,南阳伯的哨骑却是连清军主力的影子都没看到?直到刚刚,才发现了所谓清军主力的影子?” “陛下英明,这正是臣要说的。”马吉翔一听,马上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但他敢渡河入营,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李元胤素来与臣不和,此番他故意隐瞒军情,就是想要借清军的刀杀臣,如此一来,他便能独掌锦衣卫禁旅。若是陛下不信臣的话,可以立即派出可信之人,领一队哨骑渡河往东去试探,便能知事情真假。” “是这样吗?”朱由榔扭头看了李元胤。“李元胤,你说说你这几日侦探到的军情。” “陛下,马吉翔原本就是临阵退缩,城中也断然没有什么清军的奸细。即便是有,也不该那么早就原形毕露,放火烧城。清军主力还未围城,城中秩序还未动荡,这个时候作乱,他们难道心中就不怕吗?马吉翔此番是在污蔑臣,臣绝无任何隐瞒军情之举。” “哼,李元胤,你这一张嘴说得倒是漂亮,那我问你,如今三水县城外的那些清军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你一直蛊惑陛下,让陛下误以为清军未至,才一直停留在此处?”马吉翔冷哼一声,然后竟是一边流泪,一边道: “为了一己之私,个人恩怨,你竟全然不顾陛下安危,甚至明知清军派人入城,也不阻拦知会,以至于酿成如此祸乱,你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和提携之恩吗?” “马吉翔,你在血口喷人,什么清军主力,根本就是你臆造出来的,就是为了骗陛下离开北江大营,然后你自己便能择机撤退,不用直面清军的兵锋。”李元胤此时也根本就是有些失态,直接回怼了马吉翔。 “至于如今三水县城外的清军主力,根本就是刚刚才赶到的,最新的军报,陛下刚刚也已经看到,此事抵赖不得,我军中派出了数百骑兵,数十哨骑,皆可作证。” “那些都是你的人,自然会听你的指令。”马吉翔当即出言反驳,很明显就是要把李元胤拖下水,将事情弄得复杂混乱,他好拖延时间,然后寻机脱身。 “陛下,无论如何,若是清军主力真的已至,三水又被乱贼控制,那北江大营便待不得了,臣还请陛下移驾,暂时坐镇绥江大营,以防万一。”一旁站立的吴贞毓见皇帝陛下忽然看了他一眼,也随即出言道。 他和马吉翔关系原本就颇为密切,虽然此番并不知道对方的所为,但也是个怯战之徒,本就是要借机进言的。 朱由榔听了两人的争论,又听了东阁大学士吴贞毓的进言,脸上露出了难以琢磨的笑容,但却不见一点慌张,就好像是没有听到清军主力即将抵达的消息一般。 而此时的大帐之内,也因此一时鸦雀无声,这段时间朱由榔的帝王权威还是积累起来了,并没有人再敢和以往那样,不停插嘴进言,不顾他这个一国之君的态度。 “马吉翔,朕念你也曾建有功勋,本想给你机会,让你改过,可你却冥顽不灵,丝毫不想进取,只知撤逃。”朱由榔等到马吉翔自己给自己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而吴贞毓这个朝中一直攻击忠贞营和西营,影响到抗清大业的不安定分子也出言之后,才终于摊牌了 “陛下,臣......”马吉翔原本还要再狡辩,可抬头一看到朱由榔看他的眼神,便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与此同时,朱由榔扭头扫了大帐之内的文武大臣们一眼之后,却是忽然笑了笑,道:“诸位自从马吉翔入帐以来,便一言不发,朕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们不知道内情,朕也不怪你们,但没有被清军吓破胆,也没有借此逼迫朕撤兵,你们没有让朕失望。” 此言一出,大帐之内,除了吴贞毓之外,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李来亨,党守素等人暂且不说,朱天麟,王化澄,张起孝这些文官大臣们,却是真的挺着一口气没有露怯了,他们其实在吴贞毓之后,也差点原形毕露,好在朱由榔及时出手。 “朕其实早就知道清军来了多少兵马,李元胤派出的哨骑却是被清军缠住了,暂时脱不开身,但是忠贞营三千勇士在此,挑出十几个得力的骑兵,总还是不难的。”朱由榔说着,又扭头看向了正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马吉翔,不由得叹了口气。 “马吉翔,你如何还不知道,朕真的是不想再逃了,也无处可逃了。你此番如此胡作非为,甚至自己纵火烧城,酿成大乱,想着清军趁乱攻击,拿下三水县城,然后把事情做成死局,只要朕一撤,此事就再无真相大白之日。所有的这些谋划,不就是想着朕还想以前那般,一看到清军就望风而逃吗?” “陛下......”马吉翔刚刚开口,朱由榔便立即抬手制止,然后又道: “清军主力前几日根本就没来,是今日才到的,现在估计也才刚刚进抵三水城外,还弄不清楚城中是什么情况。至于兵力,也根本没有两三万,最多也不过九千之数而已。朕其实不明白,你有两千兵马守着三水,城中粮草充足,兵甲齐备,又如何要逃?” “臣,臣以为陛下......”马吉翔听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他想起了被杀的陈邦傅,一时间更是心中绝望,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朕要逃,所以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帮朕一把,好让朕在逃跑的时候,没有心理负担是吧?”朱由榔就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脸上的笑容甚至已经扭曲。“马吉翔,你果然是贴心得很啊,若是这份心意是用在抗清之上,局势何以至此?” 马吉翔一时间只觉得身子发软,他心中其实还想说些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又根本说不出来,面前的皇帝陛下让他觉得十分陌生,自己的一言一行,仿佛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那样。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的反应一时间甚至变得迟钝了起来。 “李元胤,李来亨!”朱由榔忽然大喝:“帮朕拿住马吉翔!” “是!”李元胤早有准备,立即就上去抓住了跪在地上的马吉翔一只手,还顺势拿腿压住了跪在地上的马吉翔双腿,使其不得动弹。而李来亨虽然有些迟缓,但也很快上前拿住了马吉翔的另外一只手。 “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臣再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了,臣知道错了!”马吉翔已经被李元胤和李来亨拿住,此时根本就是惶恐万分,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嚎叫起来。 “臣只是以为陛下还要再逃,臣绝对没有其他任何的心思,求陛下念在臣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臣这一次吧,臣再也不敢了!” 其余的大臣见到此情此景,也随即有人想要出言,毕竟朱天麟,王化澄这些人曾经也都是所谓的马吉翔党羽,这个时候倒是悲天悯人起来了,不忍看着他被杀。可这些人一对上朱由榔的眼神,又得纷纷退缩了。只能说,文人的软弱性,在他们的身上此时此刻根本就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此时,朱由榔却是根本不管这些,直接拔出了李建捷腰间的配刀,走到了马吉翔的面前,然后一刀朝着对方的喉咙那里捅了进去,然后几乎是嘶吼道: “朕不杀你,如何对得住今日死难的三水守军将士?如何对得住我大明王师的军规?又如何对得住大明的体制?朕不杀你,今后谁都能临阵脱逃,谁都能剃发投清,那朕要抗清,岂不是成了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这个逃将,朕眼皮子底下的逃将今日不死,我大明明日便要亡国了!” 第二十五章:人选 无论如何,朱由榔都必须要杀马吉翔。如果不这么做,坏处太多了,影响也太坏了。甚至于说,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朱由榔若是想要重振朝纲,坚定群臣的抗清意志,真正地把抗清旗帜高高树起,他都必须要当众杀掉此人。 一来,马吉翔居然敢在朱由榔御驾亲征,双方仅仅一河之隔的时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屡次谎报军情,甚至是最终纵火烧城,临阵脱逃,不杀之,如何正军心? 二来,此人乃是陈邦傅一伙,所谓吴党的党/魁之一,在谎报军情的时候,还发动了群臣进谏,说是结党营私,勾结串联朝中大臣都是证据确凿,不杀之如何正朝纲,朱由榔又如何名正言顺地把那些收受了贿赂,帮着他说话的涉案大臣清理掉? 三来,这就是杀鸡儆猴,进一步加强皇帝的权威了,只有让朝中和军中的那些怯战畏战之徒好好看看马吉翔的下场,看看逃将的下场,才能真正表示朱由榔抗清的坚定决心! 换言之,朱由榔非要等到这样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的时候才杀马吉翔,其实也是为了名正言顺,为了维护大明的制度体统,否则他就是一个滥杀的昏君,暴君,甚至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而这样的一个暴君,昏君,甚至是疯子,又如何能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如何能担得起救亡图存,中兴大明的重任,如何能让天下百姓拥护和归附,让有才能之人效忠? 只能说,朱由榔身为大明的皇帝,一举一动,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否则就是后患无穷,轻则朝堂大乱,军心大乱,引起效仿,重则动摇国家根基,甚至是亡国灭种,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大殿上,随着朱由榔用力一抽,一把红色血剑被拔出,马吉翔的脖子上也随即喷出了一道血柱,便是朱由榔身上的龙袍,都沾上了不少。而他此时手上握着那把还在滴血的戚刀,正在冷冷环视着周围的群臣,这些文臣们无不被他这副嗜血杀神的模样吓得两股战战。 “传朕的旨意,罪臣马吉翔,谎报军情,临阵脱逃,勾结朝臣,罪无可恕,所部残兵互相指认,凡参与策划了三水弃城之行动的军官一律斩首示众。 南阳伯,车骑大将军李元胤领兵收拾三水残局,整顿马吉翔残部,切不可让清军趁机钻了空子。灭虏大将军李来亨,即刻领亲兵安抚军营,整肃军纪,随时迎战来犯之敌。” “是!”李元胤,李来亨闻言,随即放下了已经软塌塌的马吉翔双臂,拱手抱拳应道。 而后,得了皇帝口谕的两人分别领着一支亲卫,李元胤很快控制了马吉翔从三水县城之内带回来的那部分残兵,并揪出了其中的同谋者。至于他派出接手三水县的部下,此时也已经通过旧部和同乡,基本控制住了城中的局势。 要知道,马吉翔原本就没有什么兵,所谓的锦衣卫禁旅,大部分都是以李成栋旧部为基础组建起来的。李元胤自然在其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马吉翔虽然有心腹,但在李元胤插手的时候,就无法完全把控得住全军了。 李来亨则是将在刚刚的动乱之中,喧哗闹事,临阵逃脱,甚至是十几个已经跑出了军营的逃兵们,一一抓回,然后全部在大营之前斩首,以正军法! 忠贞营固然没什么问题,但是陈邦傅旧部占了一大半的京营,以及李元胤的部属,就颇为骚动了。朱由榔要杀的,就是这些敢做出头鸟,当逃兵的人。还没看到清军就敢跑,上了战场那还了得? 同一时间,耿继茂马不停蹄之下,已经亲率大军抵达了三水县城下。当然了,虽然号称“数万大军”,但他和朱由榔一样,都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其实真正也只有九千人马,其中三千还是新降的绿营兵,战斗力并不强。 原本,他是要迟一日,等尚可喜派的援军赶到之后,会合一处,然后再一起进抵三水县城下的。但耿继茂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压根沉不住气,他看到前锋被阻击的军报,也实在是等不及了,再三催促之下,援兵终于提前一日赶来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赶到三水县城下,前锋的哨骑便探查到了三水县城内正火光冲天,浓烟四起,疑似明军内乱。而且,李元胤派来阻击的骑兵,也都全部撤离了,就好像是早有计划一般。 经过一番缜密的推理之后,耿继茂其实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三水县城并不是真的乱了。毕竟,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自己刚刚领军抵达,阻击的骑兵就溃败,城中就内乱,难不成还等着自己去取了这城池? 自认为聪明绝顶(剃了发之后,明末清初的金钱鼠尾,其实也和绝顶差不多)的耿继茂,当然不会那么轻易上当,他自然而然就识破了明军的诡计——这是想要骗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攻城,然后内外夹击。 毕竟,前几天李元胤连麾下最为精锐的家丁骑兵都派了出来,就为了挡住他的前锋精锐。现在和他说三水县城内乱了,但这些家丁骑兵却不拼命阻击,反而主动撤退,这不摆明了要坑他吗? 而且,三水县城的守将马吉翔,耿继茂也是早有耳闻,更是从投降的明军口中,将此人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但也正是因为调查清楚了,耿继茂完全了解这人卑鄙胆小的脾性,所以一时之间才更加怀疑——此人之前为什么没有逃? 换言之,根本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耿继茂,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就是想太多了。他把明军因为突发状况引发的无序自己脑补成了一场惊天大阴谋,还是环环相扣的那种。 不过,耿继茂其实也是以己度人罢了,他哪里猜得到马吉翔因为畏惧自己来袭,不敢迎战,居然会提前一步放火烧城,自导自演了一出死里逃生的戏码? 且不说这荒唐事他根本不信,也根本没想到。就算是真的,需要马吉翔把戏做得这么足的,除非那明帝朱由榔此时此刻真的就身在北江西岸…… 于是乎,否决了这一根本不可能的可能之后,耿继茂就白白错失了这一天赐的良机,只是立马城下,看着三水县城的内乱慢慢平定下来而无所作为,甚至为自己忍住了想要趁机攻城的冲动而暗暗高兴。 而与此同时,李元胤派往三水的心腹家丁通过李成栋的旧部和一些当初一起从北面来的同乡军官,不仅顺利控制了三水县的几个城门,便是城中的大火,也很快组织人手给扑灭了,在耿继茂大军兵临城下,但还没反应过来,毫无行动之前,直接压制住了这场差点酿成大祸的动乱。 因此,等到耿继茂回过神来,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对,再一次观察三水县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虽然浓烟还未散去,但军容已经恢复,城头上的将士丝毫不乱,防御更是坚固的三水县城。 这让耿继茂和连得成都不由得相视一笑,看来自己一开始的时候,真的猜对了,这就是明军在使诈,故意放出浓烟大火,想要引他们轻敌攻城,城内必定埋伏了大量兵马,保不齐明军中所有能战之兵全调来了,准备一举伏击他们。 只是,这样的雕虫小技,怎么可能瞒得过两个战场宿将呢?他们根本就是一眼识破了,也根本不可能会上当! 而且,耿继茂本来就极看不起明军,疲弱的明军杀起来根本就是砍瓜切菜一般,也就李元胤手下的兵马还能一战。只是,现如今他所带兵马其实不够多,而且攻城所需的诸多器械也还没开始打造,自然还不能贸然攻城。 总而言之,就在耿继茂和连得成两人因为无法想象马吉翔令人匪夷所思的避战思想,还为自己的智慧得瑟了一番的时候,朱由榔这边却是在这个危机过后,又不得不面临谁守三水这座孤城的老问题。 且说,这个时候,朱由榔已经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了一件簇新的龙袍,重新坐在“北江大营”中军大帐高高的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满朝文武。 他最终将目光定在李元胤,李来亨,党守素,李建捷这几个当前最靠得住的武将身上,然后沉声问道: “现今耿贼已然兵临城下,正如朕之前所料,兵马并没有过万,咱们完全可以与之一战。局势至此,我大明已然退无可退,朕也不打算再退。但马吉翔作乱,令本就岌岌可危的三水县城遭到了巨大的破坏,城中如今虽然已经安抚,但依旧是人心惶惶,非重将不能镇守。 诸位将军,打仗守城,朕不如你们懂,你们来给朕议一议,到底如何才能守住三水县,拦住耿贼,最终将其一举击退,甚至歼灭?” “陛下,臣愿往驻守三水县城,为陛下守城,为大明死战!”李元胤闻言,当即向前迈了两步出列,然后拱手抱拳道: “臣与逆臣马吉翔均同为锦衣卫指挥使,马逆部下有很多将士也都曾经是惠国公(李成栋)的旧部,和臣也算熟悉,而且都是些敢战勇战之辈,若是臣前往守城,可立即行调动之权,而无需磨合笼络,重新取信于诸将。 而且,三水县并非马逆所言,岌岌可危,不堪一守,反而是固若金汤。此城虽然糟了大火,但并未危及城墙,城上又有火炮五门,弗朗机炮,大将军炮三十余门,只要有两千兵马,清军便是来了一万,数月也未必攻得下,陛下完全不用担心。” “此话当真,三水县城真的固若金汤?”朱由榔微微挑眉,颇有些惊喜地问道,这个就是他真的不知道的了,他也才到这北江大营几日。 “千真万确,臣绝不敢欺骗陛下!”李元胤弓腰道。 朱由榔听罢,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立刻做出定夺,而是又看向了李来亨,问道:“灭虏大将军,你觉得如何,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突然被点名的李来亨似乎早有准备,也随即出列,从容抱拳道: “陛下,臣也认为车骑大将军是最适合派往驻守三水县城的人选。当前城中将士遭到马逆背叛抛弃,军心必然还是动荡,军中论声望,论资历,无人可与车骑大将军相提并论。 臣虽然也想为陛下守土,但此城如若是臣前往,极有可能会因为不熟悉城中将士,无法取得他们的信任而做不到调动有度,若是因此让耿贼抓到了疏漏,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李来亨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也根本不想和李元胤这个粤西军头成为政敌,如今正是释放善意的机会。要知道,忠贞营一系以往就与粤西军不和,矛盾颇深,现如今两人也还是面和心不和,但两军却在并肩作战,不齐心协力对抗耿继茂,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去了也未必能调得动本就军心涣散的三水县守军,甚至还会因此酿成什么大错,根本得不偿失。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愿意待在朱由榔这个信任忠贞营的皇帝身边,继续统帅他的忠贞营,为接下来和耿继茂的大战做准备。 退一步说,整个朝廷之上也确实没有人比李元胤更合适的了,就算是从大局来考虑,李来亨也是支持李元胤的。 更不用说,李来亨虽然算不上什么政治高手,但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不过是陛下随口问一问,借着他的话来堵住其他臣子的口而已。这个陛下可是坏得狠,什么话都是别人吵完了,他再说,让人根本无法辩驳。 “好,既然元伯是众望所归,朕也就准了!” 朱由榔随即将事情定了下来,他其实也早就想要李元胤接手了,一来是扩充对方的实力,这是对李元胤忠心的回报。二来,在如此危局,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也确实只有李元胤可以担此重任。在这一点上,朱由榔和其他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第二十六章:朱由榔居然真的在此! 且说,朱由榔的安排之所以如此顺利,到底还是因为这个位置非李元胤不可,这不仅仅在军中是共识,便是朝中那些不知兵的文臣们,听多了朝议上的军事讨论,也几乎都明白背后的缘由。 而且,就算是从最单纯的军事来说,三水县城一旦有失,耿继茂大军就再无所顾忌,别说是“北江大营”了,就是“绥江大营”也将是岌岌可危。 在朱由榔抗清的决心已经如此坚定,曾经备受宠信的马吉翔都已经因为临阵脱逃被处于极刑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再言退,此时守住三水县当然至关重要,也当然得是李元胤这样的大将,才能承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而得到了朱由榔的诏书之后,李元胤随即带着部下的五百精锐乘船渡江,通过三水县位于北江东岸的水门内渡进入了县城之中。他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查看城防被马吉翔纵火破坏的情况。 虽然城中的大火扑灭得也算及时,几处城门城楼都没有遭到破坏,但整体的受灾情况却远比李元胤预想的要糟糕很多。 大火虽然没有危及城墙,三水县城城墙以及部署在城头上的数十门大小火炮也都没有遭到损坏,但城中内渡被大火烧了一半,仓库里面的粮草和军备也损失了一小半。如果不是朱由榔早有安排,李元胤派来的人反应足够快,马吉翔的这一把火,真的差一点就毁了三水县城! 不仅是物资上的损坏,马吉翔原本的两千守城兵马也损失了四五百,一部分是城中内乱,相互厮杀死的,还有一部分是趁乱潜逃出城,去投靠清军了。毕竟,主将都已经逃了,这些乱兵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而包括这一次带来的五百精锐在内,李元胤前后已经调了本部的一千兵马入城,城中的守军也因此增加到了两千五百人马。短时间内至少守住城池,是绝无问题的了。 面对三水县城的局势,李元胤也只能绷紧了心神,着手调度人马,重新加固城防,时刻警惕城下仍在虎视眈眈的清军动向。 而等他基本安排好了城中的事务,刚刚登上城墙,想要巡查防务的时候,就看到了跟着他一起前来三水县,奉旨安抚城中军心的东阁大学士朱天麟正立在城头一处炮台的掩体后面,双手拢在身前,遥遥望着城下大概十里远的耿继茂的大旗,紧绷的神色中满是哀愁。 全副甲胄的李元胤高大威猛,他举步走到一身宽袍官服,更显骨瘦形销的大学士身旁站定,朱天麟似乎知道来人是谁,他回身微微示意,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还好李将军早有准备,及时控制住了局势,三水县还未被耿贼趁机夺去。如今我大军元气尚未恢复,陛下又偏偏要御驾亲征,鼓舞士气,本官是真的怕稍有纰漏,就致使陛下身处险境。身为臣子,那真是千刀万剐也难逃其咎。 本官也略知兵法一二,虽说都是些纸上谈兵之术,本不该在李将军面前班门弄斧的,只是如今来了这三水县,亲眼看到了三水县城防,又见耿贼大军之虎视眈眈,咄咄逼人,竟不由得心生庆幸,若来的不只有耿贼一军,那……” 李元胤闻言也不由得面露苦笑:“大学士所言极是,末将又何尝没有心生庆幸呢。耿贼部下目前还只有不到一万人马,我军占有城墙江河之利,所幸大火并未真正殃及城墙,城上又有数十门大炮,便是死战,末将也要为陛下守住三水!” 李元胤这番话自然有奉迎朱天麟的意思,毕竟对方可是当前朝堂上朱由榔的第一近臣,实际上的内阁首辅,和他拉近关系之后,同样和瞿式耜交好的李元胤在朝堂之上将畅通无阻。 当然,李元胤心中对朱天麟这样有真本事的文臣,也是有些敬佩的,特别是对方身为一个文臣,居然主动请旨,跟着自己来到真正的战场前线安抚军心。单单是这份勇气,在南明文官中就是难能可贵的了。 朱天麟此时也赞许地看向李元胤了,他也是个官场老油条了,自然听得出李元胤话中的奉迎亲近之意,他也从此前的“悦城乡乌龙”中看出了朱由榔有多信任和重用李元胤,朝堂之上多个强大的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只见朱天麟一手抚着花白的胡须,原本紧皱着的眉头也随之稍稍松开了一点,语气更是没那么沉重了: “我大明能有李将军这样的死忠之将乃是大幸啊,本官虽是初来乍到,但先前也早有听闻将军三斩贼将的英勇事迹。若非将军有勇有谋,我大明江山社稷危矣。将军用兵如神,现在又占有城墙之利,江河之险,我看那耿贼休想在将军手中讨到好处!” “大学士谬赞了。”李元胤笑了笑,语气谦卑道:“末将只是一介武夫,唯有为陛下守住这脚下寸土,方能报陛下知遇之恩,为国尽忠。大学士文采斐然,性情稳重,还知兵有勇,才真真是辅佐陛下完成中兴大任的能臣!” “哈哈。”朱天麟听了这话,还是很受用的,他毕竟是近期一路飞升上去的,对自己的才华自然也颇为自得,朗声笑道:“李将军才是谬赞了。陛下洪韬伟略,英明神武,我等只需要尽心辅佐,便能成就一番事业。” 且说,李元胤和朱天麟两人在这城墙之上一番掏心剖腹的互相欣赏着,从家国故土聊到了前程命运,仕途功名,甚至还有喜好珍藏......李元胤曾经也读过些书,知道一些经典释义,自然每每都有能迎和朱天麟几句, 不过,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李元胤突然目光一敛,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向了城外某处,脸色也紧绷了起来。 . “王爷,看来此前军报说的都是真的,那些降兵也没有扯谎,明帝朱由榔确实就身在这北江西岸的明军大营之中!”连得成放下远镜之后,拱手抱拳对耿继茂说道。 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的耿继茂身上披着一身银白色的甲胄,他此时微眯着眼睛,用远镜管擦着三水河对岸,赫然看到了飘扬着代表朱由榔的大明龙纛。此时此刻,他才是真的已经确定这朱由榔就在河对岸。 耿继茂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笑意,朗声道:“明帝果然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没想到本王不去寻他,他自己送上门了,这活捉明帝的功劳,本王要定了!” “这朱由榔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居然要御驾亲征,哈哈哈哈。王爷吉人自有天眷,这一次别说是尚可喜了,便是孔有德,恐怕都无法和王爷相提并论。”一旁的连得成赶忙奉承道。 “先派五百前锋去试探攻城,如若本王没认错的话,此时三水县城城头上的站着的那个,就是李元胤,本王先探一探他李元胤的虚实。”耿继茂随即下令道。 “若是三水县经过内乱,已经损耗一空,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拖延时间,咱们就在河对岸的援军抵达之前,把三水给攻下来!” 第二十七章:栽赃 耿继茂和连得成原本都在为自己的明察秋毫和战场智慧沾沾自喜,可随着三水县城中逃出来的明兵或被拦截俘虏,或主动投降,可无论是被严刑拷打的,还是主动献策的,都好像是早就统一了口径似的,从不同角度还原了他们看到的,千真万确的三水县城失火和内乱的真相。 一开始,耿继茂和连得成都是不信的,那根本就是对他们的侮辱,这种小伎俩也想骗过他们两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只是,在连续杀了十几个人之后,其他的明军降兵,就算是被吓尿的,也最多只是胡诌了一些根本不可信,一听就是假的所谓阴谋,还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求他们饶命。 到了这个时候,耿继茂和连得成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判断失误了。于是乎,才有了两人第二日领兵来到三水县城城下,耿继茂要出兵试探的事情。 这就是降兵最大的坏处了,三水县县城中的虚实,甚至是“北江大营”,“绥江大营”的虚实,一时之间,几乎都已经被耿继茂和连得成获悉。 而在耿继茂的命令下,连得成随即派出一支五百人的前锋试探攻城,想要探一探城中的虚实。 不过,这支不过五百兵马的攻城部队直接就被早有准备的李元胤以优势兵力一举击退了。清军刚刚过护城河,还没有开始架云梯登城,一靠近城墙就被城上的弓弩和石块砸死砸伤了十几人。而城墙上的明军一击得胜,瞬间士气大振,战意越发昂扬,接连击退了清军前锋紧接而来的数波进攻。 耿继茂没探出个究竟,又见明军确实准备充分,再加上身旁连得成的见势不妙,担心士气受到影响,一再劝阻,他随即便打消了顺势攻城的念头。反正,他一开始也只是想要试探试探,看看李元胤是不是真的有实力。 不过,佯装攻城的兵马虽然撤了回来,但耿继茂依旧是不死心的,仍旧策马立于北江东岸,死死盯着对岸飘扬着的大明皇帝龙纛。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快点活捉到朱由榔了。 连得成自然也猜得到对方的心思,但他却是觉得此事急不得,朱由榔敢御驾亲征,必然是有什么倚仗的,不然如何敢在平野之上扎营? 不过,作为下属,他也只能在一旁陪着,就怕这个年轻气盛,刚刚独自领军应对一方的少主做出什么错误决策。 耿继茂就这样立在岸边看了许久,中途还下令大军派出民夫,到附近的山林中收集木料,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同时沿着河岸搜集舟船,为渡河筹备。然后,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扭头看向连得成,急不可耐地问道: “连总兵可有什么计策?本王绝不能错过这个天赐良机,若是此事被尚可喜知道,他带着其他的援军来了,到时必定会在朝廷和我们争功,本王必须要在尚可喜之前,亲手抓到明帝!” 连得成闻言,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一脸得意道:“王爷,末将倒是有一计。” “快说!”耿继茂闻言,眼睛一亮,急切问道。 “咱们现在已经确定这三水县的守将是李元胤了,这李元胤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手下的兵马也可一战,不如咱们使个巧计。”连得成说着,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王爷可写一封劝降信,故意涂糊一部分之后,再派人送去给李元胤,这样不管李元胤是何反应,给何人看了,甚至就算他没有拆封,等到拆封之人看了之后,都会怀疑是他自己涂花的。 以明帝懦弱多疑的德行,明廷诸臣弹劾攻讦成风之气,李元胤到时候必然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如此一来,必然可引得他们君臣离心。而我们还可以趁机招降李元胤,擒拿明帝的功劳那么大,他再被群臣中伤,对明廷失望之时,不可能不动心。“ 耿继茂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哈哈大笑道:“好,就按连总兵的计策来,这可真是一举多得之妙计!” . 车骑大将军李元胤率部击退了清军攻城前锋,并迫使耿继茂退兵至十里外的捷报很快传回了“北江大营”,满朝文武,全军上下都是一片振奋。 要知道,大明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一次像样的胜仗了,这次虽然只是小胜,甚至是不值一提的小胜。但这可是在清军兵临城下,三水刚刚遭受内乱的危急时刻下打赢的,对军心士气的鼓舞是不可估量的。 当然,经过朱由榔授意下的一番宣传,杀敌从几十人变成了数百人,清军的攻城兵马从五百人变成了数千人。 于是乎,这场原本不值一提的小胜,成为了证明清军绝非不可战胜,大明将士只要指挥得当,也同样勇猛无敌的有力证据。 朱由榔在皇帐召开朝会的时候,听完庞天寿宣读捷报后,自然是在文武百官面前给了李元胤和三水县守城将士许下了一番大大的赏赐,并趁机再次敲打一番那些到如今还存有怯战畏战之心的官员。 但是,大明有些官员就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不知道他们是专门为了和皇帝作对,以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还是如何,无论朱由榔把自己的决心多么鲜明的摆在他们眼前,无论再这么敲打他们,他们就是不明白君心为何。 于是乎,没过多久,在清军暂时没了行动,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安全的情况下,某些明明贪生怕死,却整天自诩忠良死节的大明官员们,就又开始展示他们的唯一的特技——弹劾攻讦了,特别是在李元胤派人把那份耿继茂写给他的栽赃信在朝会上呈给朱由榔之后。 一个素来看不惯李元胤的御史当庭弹劾李元胤,说他此前就曾夸大过自己的功绩,难保这次的大胜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面,此人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不可信任,更不可重用! 还有和马吉翔关系密切的官员揪着此前“悦城乡造反”事件不放,说李元胤根本就是蓄谋已久,三水内乱说不得就是他栽赃马吉翔的,为的就是占据三水县,和清军内外勾结,伺机而动。 至于这份李元胤意识到不对,自己呈递上来,此前还没有开封过的所谓信件,就是他早已和满清暗通曲款的有力证据。否则,为什么信件有一部分涂得根本看不清楚了,有一部分还好好的? 甚至还有人追究到李元胤是曾经剃过发,投过清,说他根本就是动摇不定之人,只要清军派来的使者一怂恿,就有可能复叛。至于此前无太多反常举动,不过是为了取得陛下信任,等时机一到,和满清里应外合,颠覆大明。所以,应该立即罢免李元胤,夺了他的兵权,然后严加审问...... 朱由榔一言不发,就坐在中军大帐的龙椅上冷眼看着这场大闹剧,他心里尽是冷笑,还有压抑不住的失望。虽然朱天麟,王化澄等大臣都出言反驳了,但更多的人是在看戏,他们两个内阁大臣反而势弱。 这群所谓大明柱梁,就这么无可救药吗? 大明好不容易有一个能打敢打的将军,他们都想亲手送走吗?今天喊着要诛杀李元胤,明天后天就该喊着要杀李来亨、党守素、高一功了! 有他们这群虫豸草包在,大明又如何中兴? 只能说,他的朝堂清理得还不够干净,若不是因为战事在即,人心难以安稳,他绝对不会客气。 朱由榔听着,突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正七嘴八舌吵得激烈的文官御史们看到皇帝陛下忽然冷着个脸站了起来,都不由得一愣,一时间也都住了嘴。 毕竟,这个皇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他们揉搓的小蚂蚁了,前天甚至就在这中军大帐中亲手砍了马吉翔的脑袋,血腥气现在似乎还能隐隐闻得到呢! 接着,朱由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中军大帐中一处燃着照明的火烛,在朝堂上百官无比震惊的目光之下,捏着李元胤信件的手一扬,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点燃烧了那份信件。 随后,他转身看着大帐之内的群臣,冷冷问道:“还有哪位爱卿想要弹劾李元胤的吗?” 第二十八章:天家亲临(上) 那些自诩高风亮节,不卑不亢的大臣们一时间都被朱由榔冰冷语气和暗含杀气的眼神镇住了,一个个纷纷低头闭嘴,面面相觑,就好像是生怕那张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嘴巴,一不小心就连累了脑袋被砍一样。 且说,他们多年来搅和朝堂搅和惯了,虽然朱由榔连杀陈邦傅,马吉翔两个大逆臣,又收拢了兵权,重塑了一部分帝王权威,但还是没有办法无时无刻压制住他们。除非,朱由榔像刚刚那样,直接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李元胤的宠信。 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这些文官们虽然还是有些迟钝,可也明白他们嘴里的这个“圣天子”,“中兴之主”是真的会杀人的。所以,一旦朱由榔开始较真起来,至少明面上是没人再敢和他硬磕,态度鲜明地反对他的意志了。 随着天色愈来愈晚,这场乱糟糟的弹劾闹剧,也总算是不了了之了。等到群臣退下之后,朱由榔走出大帐,看着昏暗的天色,心情一时无比复杂。 这不仅仅是因为朝堂上的那群虫豸草包,还是因为朱由榔看到了孤悬东面的三水县城,以及城下连绵的清军大营。说到底,如今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能比不容乐观的局势更让朱由榔发愁的! 而且,这个时候,难道仅仅是朱由榔自己发愁吗?刚刚糟了主将背叛,丢弃城中的那一千五百多名将士,刚刚接手三水县城,面临着无数问题的李元胤,甚至就是“北江大营”,“绥江大营”的那些将士们,他们又如何不愁? 换言之,清军依旧是强势的,若不是在“悦城乡之乱”中展现出了某种雄主之气的朱由榔御驾亲征,三水县恐怕守不住,这些将士怕是也不敢在野地上扎下大营。 “陛下可是在忧心局势?” 一直护卫在朱由榔身侧的京营统领李建捷看着皇帝陛下满脸愁容,心里也不好受,但他自知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悦耳的安慰之言,便只是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守着,可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出言询问道。 “耿继茂孤军前来,我大军占着地利人和,陛下完全不必担心。” 朱由榔听了,忽然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李卿,虽然只是一次小胜,但总归是胜了,你说,这三水县城的军心,稳下来了吗?” “陛下大可放心,此战之后,城中的军心已经稳了许多。”李建捷拱手抱拳,迅速回答道。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沉默了片刻,才略显迟疑地继续补充道: “只是,城中将士们的士气虽然一时高涨,但因为马逆弃城逃跑,还纵火烧城一事影响着实太大,以至于城中的那些将士如今甚至连朝廷派去的守将都不太相信了,便是同知大人,此时也不得不以身作则,时时刻刻在城楼上巡查,尽量安抚将士之心......” 李建捷很显然是早有准备,甚至是他也同样关心这样的问题,不然不会回答得如此迅速,更不会了解到这些最新的军情。 朱由榔闻言,忽然沉默了一阵,眼睛盯着中军大帐外的一团篝火,火光在他黑褐色的瞳仁中燃烧跳动着。过了一会,他突然扭头看向李建捷,斩钉截铁道:“朕想渡河去看看,去看看为我大明守土的将士们,安一安他们的心!” 李建捷心中一慌,赶忙劝道:“陛下不可!战场前线,危险重重不说,三水县当前军心不稳,陛下万不能以身涉险。若是陛下实在忧心,也可派末将或者党将军前去,同样可以给陛下传话宣旨。” “这个朕自然知道!”朱由榔直勾勾地看着李建捷,气势逼人地反问道: “可除了朕亲临三水,还有何人能真正安抚军心?难不成南阳伯,东阁大学士做不到的事情,你李建捷,他党守素可以吗?此事只有朕才能做,朕是想明白了,非得朕亲自前往,给他们亲眼看一看,朕就在此处,朕不会跑,朕与他们同在,才能稳住军心士气! 三水县城如今有两千五百名守城将士,我军又占有城墙江河之利,城上还有数十门大炮,李卿还有何不放心的?难道朕的南阳伯,车骑大将军,还护不住朕吗?” “末将......”李建捷低着头不敢与皇帝对视,他被朱由榔的一连串反问逼得哑口无言,更被其中展现出的气魄威慑,虽然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知道,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就去准备准备,护着朕过去吧,你亲自护着朕过去!”朱由榔袖袍一挥,下令道:“我们即刻出发,朕不希望朕的将士们再多担惊受怕哪怕一刻了!” 李建捷连连点头,然后便匆匆而去,一面召集麾下的精锐护卫,一面安排渡江船只。他此时已经习惯于朱由榔的命令了,这既是一种臣子对皇帝的天然服从,更是李建捷对于面前这个“圣天子”的无条件信任。 很快,朱由榔也换上了一身普通京营战兵的甲胄军服,手上还拿着一把剑。他固然是要进三水县城,去安抚军心。但贸然出现,总归是不妥的,也很容易引起城中骚动。 这一点,就算是朱由榔因为缺乏战场经验没有想到,南征北战多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乱兵的李建捷,也不会疏忽了。 且说,李建捷亲自挑选了数十名京营禁卫军中的精锐甲兵,而后以渡河送信为由,亲自护送乔装打扮之后的朱由榔秘密出了北江大营,来到了北江江边的渡口。 只不过,朱由榔到了江畔的渡口之后,却没有直接上船,而是在这里见到了这日一早,才刚刚从三水县城安抚军心归来的东阁大学士朱天麟。 朱天麟此时身上穿着一件常服,花白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束着,一脸焦急的站在渡口处,甚至还在喘着粗气,应该是刚刚才匆匆赶来的。 毕竟,朱由榔此次是秘密出行,朝中的大臣们都不知道,这还是李建捷自知劝不住,偷偷派身边的亲卫去告知的。可怜朱大学士刚刚换去朝服,吃完晚饭,连一身正经面圣的官服都未来得及穿戴,就连忙匆匆赶到渡口劝驾来了。 “陛下!” 朱天麟见到一身寻常甲兵打扮的朱由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点,至少对方没有天真到直接穿着龙袍过去。 “大学士终究还是来了!”朱由榔似乎早已经料到这一幕,笑了笑之后又道:“不过,此事确实是朕疏忽了,总该告诉你的。” 而朱天麟听到这话,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直接跪在了朱由榔跟前,拽着朱由榔的衣袖,顿时老泪纵横,哽咽道:“天子圣驾,亲临前线,臣求陛下务必小心,留有余路!” 且说,朱天麟行事向来追求稳妥,按照以往他必定会大力劝阻朱由榔这个万分危险的行动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执拗,一旦心意已决,就不是自己能劝得动的了。 而且,上一次随李元胤进入三水县城安抚军心的时候,也让他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前线将士的沮丧和低落,军心之浮动实在已经太严重,便是他这个东阁大学士,也难以安抚!所以朱天麟其实要比李建捷更清楚皇帝陛下为什么要亲临前线。 在这个时代,大明正统的君主对军心的安抚作用是无人能敌的,而行军打仗,很多时候打的就是军心士气,一旦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便是城墙再坚固,也抵不住敌人的猛烈进攻! 朱由榔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朱天麟,看了看面前这个可称忠良死节的老臣之后,笑了笑,然后安抚道: “大学士放心,朕此去并非是一时冲动,虽说确实是有些无可奈何,不得不去,但也是思虑周全的。南阳伯,李建捷都是可靠的的臣子,他们会护着朕的。 之前‘悦城乡’平乱的时候,你们都说了朕像汉昭烈帝,只有又说朕是圣天子,中兴之主......难道当年汉昭烈帝不就是屡屡以身犯险,才闯出了那一番天地吗?否则如何成就之后的一番霸业? 朕今日有何尝不是如此?今日朕不入三水,今后恐怕只能说是颠沛流离,不得安稳。今日之冒险,无非就是为了明日之安稳从容,看天下忠良为朕打拼天下,恢复汉家河山罢了。 况且,他汉昭烈帝只是为了汉室,便是败了,天下也是咱们汉人的。可如今,朕除了为朱家,也是为了天下,为了千千万百姓不为满人之奴,朕不得不冒这个险!” 第二十九章:天家亲临(下) “陛下,到了!”船身轻轻一荡,李建捷随即扭头看向了端坐在船舱里面的朱由榔,低声道:“同知大人此时应该还在城墙上巡夜,末将是否需要先派人去通知一番?” “去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朱由榔点了点头,他知道李建捷在想什么。 且说,朱由榔此次乘船到三水县城乃是秘密出行,不只是江北大营的满朝文武,便是此时的李元胤,也不知道圣驾即将亲临,他刚刚巡夜结束,正抱着几个小妾在睡觉呢! 李建捷和李元胤那么多年的兄弟,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大哥的秉性,派人去通知就是为了避免一会李元胤在皇帝陛下面前出丑。 朱由榔不动声色地进入了三水县城西面的水门,然后由内渡入城,李建捷领着十名京营精锐负责开路,剩余的数十名精锐则紧紧护卫着朱由榔,一路上都走得很低调,甚至可以说是和寻常城中巡逻的兵马并无二致。 李元胤领兵入城主持大局之后,城中兵将中有许多都是与李建捷相识相熟的,此时看到他领着一队人马进城,又听说是传圣上的旨意,并未怀疑有他。 毕竟,李建捷虽然算不上李元胤军中的二把手,但他和李元胤的关系,人尽皆知,这些值夜的将领们,自然对他也十分恭敬。 朱由榔走在三水县城的街道上,借着月光,看着一路上被大火烧毁,破坏严重的城中建筑,回想起刚刚下船的内渡也被烧了一半,心中难免又起波澜。但这还不是最要紧,他一路上看到最多的,还是那些士气萎靡,精神不振的守城将士们,这更让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凄楚。 不过,三水县毕竟不大,朱由榔心中还没凄楚多久,李建捷就把他带到了被李元胤当作临时帅府的三水县衙之中。 而此时的李元胤早就已经披好了甲胄,一身威严正气。他一听到属下军官传来的急报,就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便是服侍的小妾,都有一个被他踢下了床。 “臣李元胤,参见陛下!”临时帅府的后院,李元胤和一众心腹军官齐齐下跪行礼。 朱由榔微微点头,然后便示意李建捷带着其他人离开。不过是顷刻之间,后院就只剩下了他和李元胤两人,还有领着一众将官离开之后,匆匆折返的李建捷。 “元伯,起来吧,你我君臣之间,不必这么多礼数。” 朱由榔亲自走过去,然后双手一抬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元胤,两人随即走进了里屋,李建捷则是守在了门口,里面原本来不及退出,此时还衣衫不整的李元胤几个小妾连忙离去。 李元胤从来没想过朱由榔会在这种时候来,一时间不免思绪万千,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毕竟,朱由榔这段时间虽然改变很大,但如此局势下,谁都知道三水县城军心不稳,没有足够的胆气魄力,恐怕不敢冒险而来。 不过嘛,虽然事发突然,但李元胤也不至于因此失礼,依旧应对入流。他把朱由榔迎到屋内的上座,自己则是恭恭敬敬地站在皇帝的身侧,语气颇为焦急道: “陛下万金之体,怎么能冒险亲临前线......陛下要来,也应该事先知会臣一声,臣才好做好预备,前去迎驾。不然,要是出了乱子,臣就算死十次,也难以弥补过失。” 朱由榔听罢,却是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有元伯在此,朕的安危又何须担忧?元伯想必已经知道了今日早些时间,你正被朝堂上半数御史参奏弹劾之事了吧?” “是!”李元胤心中一惊,但也不得不当即承认。 “他们啊,不是参你是满清奸细,伺机复叛,就是参你满口谎言,虚报军功,甚至还有谋取帝心,颠覆大明的,还有说什么你呈给朕的那封密信,就是与满清通敌的确凿证据。” 李元胤听得满头冷汗,急急辩道:“陛下,休听他们一派胡言,那封信也并不是……” “元伯不必向朕解释。”朱由榔抬手制止了李元胤的辩解,他完全理解李元胤此刻的慌张,特别是自己突然来到三水县,此前还雷厉风行杀了两个大臣。这或许也是一个将领最无奈和痛心的事情,在外冒着生命危险领兵打仗,朝堂之上却还有人在身后不停的给自己插刀子。 朱由榔看着李元胤着急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然后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原本就如此从容,只听他用极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朕已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那封信给烧了,耿继茂的这点小伎俩,还骗不到朕。朕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告诉元伯,朕从未怀疑过元伯,元伯不必为这种事情困扰。” 李元胤闻言,眼睛竟然不由得一酸,他知道朱由榔这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是对他的无条件信任。他也忽然想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敢在这个时候渡河入城,恐怕也是因为这份信任。得遇此明君,虽九死而尤未悔! “陛下……”李元胤一时激动,原本能言善辩的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唯有双膝跪地,叩首谢恩。 朱由榔笑了笑,然后立即起身扶起了李元胤,语气亲近道:“元伯,朕知道你的忠心,朕虽然贵为天子,广有天下,可局势至此,如今也是颇为窘迫,没有什么能赏赐予你的。这把剑朕今日便赏给你,群臣见剑则如见朕,此剑可斩一切逆臣贼子。” 说着,朱由榔把他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把剑拿了出来,赫然就是传闻中的尚方宝剑,他“唰”的一声将剑拔出,一股寒光瞬间闪过,然后又哈哈大笑着插了回去,递给李元胤:“这剑锐利得很,元伯用它斩奸臣,斩贼人,斩汉奸,都绝对游刃有余。” “臣李元胤,谢主隆恩!”李元胤小心翼翼的接过宝剑,心中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却只蹦出来了这么一句,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李元胤请旨前来驻守三水,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要知道,无论耿继茂是先攻城,还是先渡河决战,他最终都可能逃不掉。先攻城,他就是首当其冲,先渡河,他就被隔绝成了一座孤城,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其实,朕知道三水不好守,也知道其中的危险,若是没有元伯,朕着实是不知道该派谁来了。”朱由榔叹了口气,又幽幽道:“都说世间最难之事,便是感同身受,朕今夜若是不来,又如何能与元伯感同身受呢?” 朱由榔说到这里,不仅仅是李元胤,就是守在门口的李建捷,都不由得心头一阵感动,天恩浩荡至此,就算是朱由榔让他们现在就去死,他们也愿意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朱由榔看着面前的李元胤,随即又问道:“朕听闻元伯的大公子今年也到了读书的年岁了,不如送到宫中陪一陪太子吧,顺便也为太子启蒙一番。” 朱由榔现在的太子便是历史上的哀愍太子朱慈煊,是他的第三子,此时不过两岁余,而他的长子和次子则是都在前几年清军进军广东,行宫一众人等逃离肇庆时先后散佚民间了。换言之,朱由榔这番安排的用意,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了。 要知道,把自家孩子送进宫中给太子启蒙,这对一个臣子来说得是多大的荣耀啊?更别说如今这个时候,启蒙不启蒙都是另外一回事。这背后可就代表了帝王的全心信任了,李元胤本就对朱由榔忠心耿耿,现在更是恨不得肝脑涂地,立刻去给朱由榔把这江山全给收复了。 毕竟,他的长子进了宫陪太子,今后是什么样的前途,那可还真的是不可估量!云南的沐家,可是世守,大明江山三百年,沐家也镇守了云南三百多年。 “陛下,臣不敢!”李元胤虽然满心欢喜震惊,却还是要推辞一番。 “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的局势,推辞来推辞去有什么意思?”朱由榔忽然转身,缓缓走到了窗边,往外望去,正好能看见三水县城头的一角,然后对着李元胤说道:“朕方才一路过来,看到城中将士的士气十分低落,如此守城,必然是不行的。” 李元胤听了,立刻拱手抱拳,信誓旦旦道:“请陛下放心,臣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城内无人敢生异心,城中的士气如今虽然还是不高,但只要再给臣一些时间,很快便能恢复如初,耿继茂绝对钻不到空子。” “带朕去看看吧,朕的将士,为朕守城,朕来都来了,没有不见一面的道理,否则,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马吉翔已经寒过一次了,朕不能再寒。”朱由榔说着,便要往外走去,语气中丝毫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况且,李元胤是李元胤,朕是朕,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朕亲自前来,除了为元伯你,更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些为我大明舍生忘死的将士们!” 第三十章:赏与罚(上) “李大将军,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把俺们叫来这县衙,是要分娘们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啊,还是要发银子分赏赐啊!”一个头盔歪歪扭扭,人高马大的军官在人群里忽然起哄。 大半夜里原本都睡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就收到了命令,这几十个还不明所以就被集中起来的军官,肚子里面当然是一团怨气。此时有人一起哄,根本就是瞬间被引爆了,三水县县衙的大院里面,顿时喧哗声四起。 “丢雷老母,半夜唔睡觉,又唔发银子,哋咩嘢啊?”一个广东本地出身的军官也跟着喊了起来,他是马吉翔在肇庆地方招募收编的乡勇,对李元胤根本不服气。 “恁李元胤也是个好汉子,有啥子事就赶紧说,说完俺们还要去睡觉,俺们和对面那些鳖孙可不一样,没人替俺们拦着那些清兵,后面说不定就没几天好觉睡了!”一个北边中原地区来的李成栋麾下老兵也随即出言喝道。 “老子在这里可说了,你李元胤要是想让俺们出城夜袭,老子可不去,这黑灯瞎火的,指不定谁埋伏谁呢!” “这江山又不是俺们的,每月就那点饷银,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发不上了,老子才不玩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是把老子逼急了,大家都别想有个好!” “别说出城夜袭了,就是守这座鬼城,老子都不想守了,马吉翔都他娘跑了,那朱家天子又不知道在哪里,别以为竖一面旗就骗得了爷们!” 李元胤也不过是入城两日,虽然凭着城头的那一场小胜和不断加封的官衔,上千本部兵马,暂时也算压住了这些军官兵头,但也不能说完全压住了,至少许多人心里还没真正服他,只要是人多势众的时候,总要抱怨发泄几句。 如今,县衙大院里面完完全全就是没个规矩的样子,三五成群站在一起的这些军官一个个议论纷纷,其中既有老兵油子喧哗发泄的,也有兵痞趁机起哄索求的,便是不愿守城的,妄议天家的,都数不胜数,全都是三人成虎,仗着法不责众,肆无忌惮的。 只能说,这就是现实,若是把他们单个人拉出来,谁也不敢在南阳伯,车骑大将军,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大人李元胤面前说个不字。但若是现在这样,躲在人群里面,那就不一样了,反正就算被拉出来,也可以抵死不认。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被马吉翔抛下一次之后,对大明已经失去了信心,如今还在这城中,根本就是因为某种惯性约束着。 朱由榔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一点——这种所谓的惯性,其实也就是没有主张,乌合之众,十分的不牢靠。最怕的,不是他们闹事,而是他们在两军鏖战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就突然脱离军阵跑了,到那时引发的,可就是全军溃败了。 而李元胤毕竟只是李元胤,若是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一番拉拢,恩威并施之下,确实可以把这些兵头兵痞,老兵油子们都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可现在就是没有这个时间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否则朱由榔也不用亲自前来了。 “怎么,一个个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对本将军不干不净也就算了,居然敢妄议天家,那话刚刚谁说的,站出来,老子手里的尚方宝剑可还没见过血!”李元胤一出场,就先声夺人,迅速压制住了这些军头兵痞们。 这些人听得勃然大怒的语气,又见这个新官领着一群家丁亲卫风风火火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当前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京营统领之一的李建捷,更加不敢再吭一声。 不过嘛,闹是暂时没人闹了,但这世上从来不缺好事的人,军中也一样,随即就有躲在人群里的军官,变着声音问道:“李将军,昨天来的时候可没见你手里有什么尚方宝剑,怎么?这李统领今夜入城,就是专门给你送宝剑来的?” “王传宗,你他娘的没鸟是不,学什么娘们说话,真以为老子听不出来?”李建捷往前踏了一步,然后抬手一指,直接指向了刚刚那个躲在人群之后,阴阳怪气的军官:“站出来说话!” “嘿嘿,李统领真真是不一样了,往日里对兄弟可没这般脾气,现在说话都冲了许多嘛!”一个头盔歪歪扭扭,人高马大的军官粗暴地推开了身前的另外一个军官,然后打着哈哈走了出来。 不过,让站在李元胤身侧,一直暗中观察的朱由榔惊讶的是,不仅那个被推开的军官没有一丝生气,便是其他挡着路的军官,见到此人,也都主动让开了,甚至还有一看就是军中资历较浅的,主动叫了一声王哥。 “王传宗,又是你!”李元胤狠狠瞪了一眼,对面前这个刺头,俨然就是深恶痛绝,特别是今日朱由榔也在的时候。 “是老子,老子再不为兄弟们出声,兄弟们就要饿死了,委屈死了。如今城也被烧了大半,耿继茂也领着兵马来了,对面的圣上却什么表示都没有,老子为什么不能说话?” “谁说圣上没有表示?”李元胤当然不会再让对方胡言乱语,可不等他再说,王传宗却是直接肆无忌惮大喊大叫道:“那李将军手上怎么只有砍人的尚方宝剑,圣上怎么就没给兄弟们送些赏赐过来呢?” 若是平日里,这厮必然是不敢如此放肆的,可今日他看到了李建捷,看到了这尚方宝剑,又见李元胤没了进城时候的那股子杀气,也就大抵猜到了对面的天家终究是要有所表示的。此时喧哗,其实也就是为了多要些赏赐。 只能说,在军纪没法完全维持军中事务的时候,这些军头兵痞自有他们的一套生存法则。而这些家伙全都是军中的滚刀肉,对于如何讨赏,如何耍赖,如何与领军的将官博弈,既拿到更多赏赐,又不至于挨罚,都可谓是炉火纯青了。 要知道,他们对于上头的将官,也是不信的,朝堂发下一万两赏银,文官贪一部分,将官贪一部分,能到他们这些基层军官,士兵手里的,有三四千两,就算不错了。这个时候不闹一闹,如何拿到更多?这可都是他们应得的。 朱由榔这一个多月来通过和亲卫的交流,对这些事情也了解了许多。说到底,根子上还是因为明军军纪败坏,朝廷贪腐严重,这大明上上下下都有问题,才会经常出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乱子。 但现在的局势,朱由榔无法根治军中的这些弊端,只能说是利用他皇帝的身份,通过赏罚等等手段,暂时缓解。其他的事情,则是要等打完这一仗之后,才能缓缓处理。 回到眼前,王传宗之所以在军中备受尊重,其实除了能打,在战场上救过不少人性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在这种时候,敢出头,而且他最后还只要自己的那份,就是平日饷银花完之后,经常蹭兄弟们的酒水。 刚刚第一个起哄的,就是他,其他人也都是跟着闹起来的,不过后面那些妄议天家的话,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总。 如今,他再次发难,底下也随即群起响应。 “对啊,赏赐呢,又让俺们拼命打仗,死命守城,又没有赏赐,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就是,这圣上也太抠了,知道送尚方宝剑来压着俺们,就不知道送些金银女子来安抚一下俺们?还是说,陛下根本就没想过俺们需要啥,就想着俺们缺管教了?” “赏赐,要赏赐,不给赏赐,这城老子不守了,谁爱守谁来守!” “当初老子给鞑子卖命的时候,鞑子对老子还好点,饷银赏赐都不缺,就算偶尔欠点,最终也还是补发了,给圣上当兵倒好,兵器甲胄发不齐不说,饷银还少,害的老子去青楼都少了,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呢!” 寥寥几句,整个院子里面抱怨之声再一次爆发。正如朱由榔刚刚所想的那样,不仅仅是马吉翔,南明一朝的诸多弊端,也在这一刻悉数暴露出来。 第三十一章:赏与罚(下) 且说,若是在平日,王传宗这些滚刀肉们闹也就闹了,反正这在军中是常有的事情,李元胤无论是出于安抚人心,还是缓解新旧两支守军矛盾的考虑,都会暂时放任他们发泄,只要别过了那个度,那便没什么问题。 毕竟,这些人虽然口不择言,但要是想跑,早就跑了,想投降清军,甚至是想要造反,那更不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大明王朝如今这副田地,能留下来到现在的人,有点怨气也没什么!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他身后有人,还是最大的那个,他这个时候任由这些口无遮拦的家伙在这里说胡话,听到身后那人的耳朵里,最后指不定会成什么呢? 而且,自己刚刚在后院,那可是口口声声三水县城已经安定,将士们众志成城,心向大明,愿为陛下效死命,可如今手下的这些兵头们却是这副态度,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明摆着说城中的军心有问题,陛下您亲自渡河而来是对的,事情真的如您想的那样,军心动摇的问题如今还没有得到解决,这城中的一两千守军,随时可能崩溃! 换言之,这个时候,要是那些弹劾他的御史们在,恐怕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就要直接扣上来了。李元胤还根本无可辩驳,因为这事根本就是证据确凿,还有无数的人证。 于是乎,就在朱由榔这个皇帝陛下的面前,李元胤和李建捷连连出手,兄弟俩一个代表粤西明军,一个代表皇帝陛下,和这些兵头们不断说理,不停反驳,同时训斥,恩威并施之下,才终于把事情给按了下去。 其实,若是朱由榔不在这里,事情没那么复杂,李元胤和李建捷兄弟俩也没那么客气。而且,和一群嚣张跋扈的兵头,哪里有什么讲道理的必要? 但是嘛,皇帝陛下在,很多赤裸裸的话,终究是不能说的。这个道理,李元胤和李建捷都很清楚。与此同时,他们还要让这些兵头表现得恶劣一些,让皇帝陛下看看他们的难处。 “这么说,圣上已经来过了,这尚方宝剑,就是圣上亲手送来的,可......难不成圣上就那么走了?” “陛下来了又走了?这是怎么回事,三水县就巴掌大的地方,撒泡尿半个城都能闻到骚味,陛下怎么可能来了俺都不知道?” 院子里的军官们一时又骚动了起来,这个时代,皇帝在他们的心中,分量还是极重的,特别是明末清初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明帝还是民族的象征,抗清的旗帜。而这,其实也是朱由榔最为可贵的政治资本,更是他屡屡敢于冒险的倚仗。 “李建捷,你小子是不是扯谎呢,陛下来了,为何不见咱们?” “对啊,李建捷,你小子绝对在扯谎,是不是陛下此时根本就是已经不在北江大营了,所以让你来扯这个谎,安俺们的心?” “哼!”李建捷听罢,却是当即冷哼了一声,然后幽幽道:“你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就凭着刚刚那些撒泼打滚时候说的胡话,陛下如何见你们?” 李元胤看着底下又是一番群情激动,借着来回踱步的机会,微微侧身,偷偷用旁光观察了一下朱由榔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还是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他知道,身后的这个皇帝陛下是在等,等底下的这些兵头犯足够多,足够大的错误,然后再突然现身,以理服人,最后再赦免所有人,如此一来,不仅收拢了人心,还能体现帝王的气度。这些都不是什么新招数,但是却能屡屡奏效,说到底,还是因为其中需要很大的勇气。 而军中之人,其实也很简单,军饷按时发,粮草备足了,兵甲也别缺了,统军的将领大帅只要不是个怂货废物,老是出那些让将士们送命的烂招,那他们便是忠心耿耿,死战不退。如果皇帝再能亲临前线,让他们看到,可就是士气大振,军威赫赫了! “又想拿这些话来敷衍俺们,陛下绝对是跑了。” “对啊,陛下跑了那么多次,没道理这一次不跑,马将军为啥突然要弃城而逃,还不是因为如此吗?” “对,就是这样的,陛下根本就没来过,都是李家兄弟想要诓骗俺们卖命,换他们的富贵。” “所以啥子御驾亲征,啥子雄主,都是恁们这些没良心子的龟孙骗俺们的,对面恐怕除了一面龙旗,啥子都没了!” 说到底,其实军心士气不稳的罪魁祸首,正是朱由榔,或者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如果不是他曾经逃跑成风,如今也不至于军心涣散到这个地步。 这也是朱由榔执意要来的原因了,到现在为止,其实许多人都不信他有抗清的决心。他倒是真的想把心肝肺掏出来给这些人看一看,偿还这具身体曾经犯下的过错。 “要是圣上都跑了,俺们还打什么,还不如去投了耿继茂算了,反正又不是没剃过发!”下面又有人在混乱之中说了越过底线的话,李元胤一听,当即就要发作。 不过,不等他发作,下面忽然“啪”一声响起,然后就见一个军官从人群里被扇了出来,翻滚在地上。王传宗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你还想投鞑子,再说这样的话,圣上不杀你,老子也杀了你。” “王传宗,你个狗日的也别太放肆了!”李元胤一面喝道,一面甩了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家丁当即走向人群,把那个威胁要剃发投敌的军官架了起来。须知,有些事情,有些话,平日里可以当作戏言说说,但是有的时候,是绝对不能碰的。 “李大将军,你也别管俺放肆不放肆了,俺闹是和你闹,但圣上若是不露个面,咱们这军心,恐怕也就真的没了。”王传宗到底还是个明白人,他能有威望,绝对不是只靠着一股子猛劲。 “若是圣上真的就在北江大营,俺们也不求圣上能真的来城中,这确实太危险了,但是圣上在河岸边上露个面,让将士们瞧一瞧,总还是可以的吧!否则,陛下都逃了,这城凭什么让兄弟们拿命来守?” “谁说朕跑了?”李元胤刚要出言,朱由榔便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朕在诸位的心中,难道就这点胆量吗?” 李元胤,李建捷等人闻言,当即转身,朝着朱由榔所站的位置跪下行礼,高呼“万岁”,他们身侧的几十家丁护卫,也无不如此。倒是院子里面的几十个军官,一下子全都呆住了,绝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等到所有人在几个反应灵敏的军官带动,都已经跪下行礼,高呼万岁之后,朱由榔才虚摆双手,示意众人平身,然后也不绕什么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朕知道你们心中有气,有怨,也知道你们终究是有胆识,有志气的,不然早就出城投清军去了。但若不是偷偷躲起来听,朕真的不一定能听到诸位的真心话。” 院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这些军官没有一个想到皇帝陛下会在这里,此时此刻不是还处于震惊状态,没回过神来,就是在想自己刚刚有没有失言,甚至有人连辩解的话都想好了。 “大家也不用担心,刚刚诸位说的话,朕一概不回追究。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说出了大明的弊病罢了,朕采纳还来不及,解决还来不及,怪罪是绝对没有半分的。” 朱由一面说着,一面朝着院子中走去,最终停在了王传宗的面前,站在了李元胤,李建捷和那群军官的中间。 王传宗见状,赶紧又跪了下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天子,急得一时间没了平日的那股子痞性和伶俐,甚至只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怕什么,朕又不会杀你!”朱由榔亲自上前扶起了对方,赞赏道:“你刚刚的提议很好,但朕已经在这里了,不用隔着河,你们一个个来瞧,朕有没有跑,是不是真的。” “末将该死,末将不该妄议天家!”王传宗还想跪下,却被朱由榔用力扶住了,他苦练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有了扶住一个兵头的力量。 “你说得又没错,朕为何要罚你,又为何要杀你?”朱由榔笑了笑,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明君样子。“更何况,朕以前真的跑过,又如何不能说?” 这一问,院子中再度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恰到好处。 “但朕如今,真的是不想跑了,也无处可跑了!”朱由榔说着,扭头看向了身前身后的一众军官士兵,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朕知道你们也是如此,所以今夜才来的三水,来见的诸位,就是想把心肝肺掏出来,给诸位看看。” “陛下!”此言一出,一众人又齐齐下跪,唯有被扶着的王传宗一时尴尬,想要跪下,但是又不敢挣脱开来。 “好了,都起来吧。”朱由榔再度摆手,这次倒是松开了王传宗,但这家伙这会见大家都起来了,也不好再跪下去了,根本就是无所适从。 “诸位的诉求,朕也是知道了。赏赐是有的,朕说到底还是一国之君,多少也是有点本钱的,大伙的赏赐,明日一早便会送来,到时候朕亲自给你们发。至于其他的,朕能办到的,也会尽力满足你们,只要合情合理。 但凡事都讲究一个赏罚分明,既然赏赐有,罚也必然少不了,否则这事情就不对了。今日诸位在这里闹事的,顶撞上官的,该处置,也必须是要处置的。骂朕的,朕可以赦免你们,朕是天子,有这个权力,也没那么小心眼,能面刺朕之过者,本就该赏。 可那些说要投清的,要弃城跑的,还有骂车骑大将军的,李统领的,朕就不能擅作主张,饶过你们了。朕不懂军事,但是你们懂,那便已经知道军法不是摆设,此事军法该如何就得如何处置,杀头的杀头,该杖责的,也得杖责,否则今后朕的车骑大将军还如何指挥打仗?” 如此一番摆事实,讲道理,甚至毫无过分苛责的推心置腹之后,院子之内,再无任何异议,所有人都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甲胄,滔滔不绝的皇帝陛下。 要知道,朱由榔能来,其实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皇帝陛下还在,便是对军心士气最好的鼓舞。他的赏与罚,其实不过是一种态度,作为皇帝必须要表达的态度,同时也是为了李元胤能够更好地掌控这支军队。 第三十二章:劝降 朱由榔的突然现身完全超出了三水县守军的预料,但成果也是巨大的,知道了皇帝没跑之后,一众军官就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毕竟,皇帝陛下才是那个最大的头头,比起来马吉翔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不算什么。 而在这个时代,军官便是掌握军队的基础,谁控制了军官,谁就能控制整个军队。要知道,这不过是十七世纪,军队的组织度并不高,也没有士官体系来掌控士兵,下面的那些大兵,往往只认管着他们的兵头。 三水县县衙的大院里面,除了那个吵着嚷着要剃发投清的军官被当场斩首之外,就是那个对比了清军的军饷补给,指出明军在这方面存在问题的军官,都只是被打了五十军棍,其他人则是十五到三十军棍不等。 责罚威压并不是朱由榔的目的,只是他的手段,如果不给一些威,单单就是恩,那也是控制不了军队的。 不过,就在天蒙蒙亮,朱由榔在城中稍稍休息了一阵,正准备领着一众亲卫返程回“北江大营”的时候,耿继茂居然派来了一个使者,要见李元胤。 李元胤得到消息之后,不敢有任何耽搁,生怕会产生什么误会,随即便把消息汇报给了朱由榔。朱由榔一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之后,示意李元胤见机行事。 且说,在从周边征集民夫,等待攻城器械打造完成的同时,急不可耐的耿继茂与麾下大将连得成商议之后,随即决定送一个使者进入三水县城,试图劝降李元胤,同时也通过李元胤的反应,看看那封“栽赃信”的作用如何! 而这个入城的清军使者名叫周旭,和李元胤也是老相识了,与李成栋一样,同是原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部下。其人与李成栋年龄相仿,若按照辈分来说,李元胤还得叫他一声“周叔”呢。 且说,事情的背景也并不复杂——五年前,“江北四镇”中实力最强的总兵,兴平伯高杰在史可法的督促下,领兵北伐,然后因为轻敌,被暗中投降清军的河南明军陷害,极其草率地死在了路上。 但是他的儿子年纪较小,侄子李本深虽然被明廷任命代为提督全军,但威望又不足以统帅这支庞大且派系复杂的军队,其部下数万兵马分裂成了数支,周旭及其部下就是在清军的进逼之下,选择了投降满清的众多兵马中的一支。 不过,周旭其人领兵打仗的能力并不出众,加上没有被多铎看重,并没能像李成栋一样得到清廷的重用,是在清廷为南征大军补充兵马的时候,他和麾下的近千兵将因为在中原镇压百姓起义建立了不少功勋,才被耿仲明看中,纳入麾下的。 而出使招降李元胤这一任务,其实还是他看到了机会之后,主动请缨的呢!而耿继茂一时之间,也确实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周旭如此卖力,自然是把这次招降视为自己出人头的机会,准备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拿下李元胤。若是如此,他便是在两边都有利可图,到时候必然能在广东谋求到一个州府总兵。 而既然是老熟人异地特来相见,李元胤在得了朱由榔的示意下,当即放下了手中军务,在自己的临时帅府之中,亲自招待,可谓是给足了这个长辈的面子。与此同时,他还屏退了所有的亲卫,完全就是一副要密谈的样子。 周旭手中捏着一杯热茶,也不着急表明自己此番的意图,而是端出一副好友亲切的姿态,一脸亲近地看着李元胤,语气熟络道:“你个狗日的李元胤,当初就那样跟着你爹到广东享福来了,和老子都多少年没见了?上次还是一起打淮安的时候吧……” 李元胤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耐心听着周旭的叙旧,他知道对方的企图,但也不着急说明,只是时不时接话两句,让对方以为局势都在掌握之中,而屋内的气氛随着两人的深入交流,很快便火热了起来。 周旭抬手抹了一把额上因为亢奋冒出的细汗,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游移,他左顾右盼几次,确定屋内只有两人之后,又干咳了两声,然后才试探性地开口道: “我的李大将军啊,想你也知道周叔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吧,周叔也不遮遮掩掩的了,这次是靖南王爷派我来的,为的就是和你谈谈招抚的事情。” 李元胤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不接话,脸上更是没有什么表情,至少周旭没有看出来。 而周旭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却是猜不出他的心思,但看到他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之后,便随之继续试探道: “元胤啊,你有勇有谋,知兵善战,王爷对你是很看重的。如果你愿意再次归降我朝,建功立业,将来便是封侯拜相也不无可能!反观朱明如今只剩下西南一隅之地,气数已尽,根本不值得元胤你舍了这一条好端端的性命为它殉葬啊!” 李元胤听罢,还是面无表情,但他这次却是语气平淡道:“多谢周叔的好意,但侄儿深受陛下大恩,实在难以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周旭见状,却是没有放弃,毕竟李元胤没有严肃拒绝他,这说明对方是留有余地的。而后,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劝道: “元胤,你可不能当这糊涂人啊,你曾经也是剃过发的,也深知明军之疲弱,满州兵如何强悍善战周叔就不说了,就是耿继茂的藩兵,所过之处也无不如切瓜砍菜一般,继续留在这样的败军之师,不过是自毁前程罢了!” “可......当日剃发降清也并非李某本愿,如今既已反正,岂有再做汉奸之理。”李元胤终究还是说话了,他要取信于周旭,自然不能就这么投降了。 “元胤!如今的局势,就连明廷的群臣都不信你,那朱由榔又是懦弱多疑的性子,他对你又有几分信任,你又何必白白付了这真心!”周旭见状,又连连劝说,根本就是苦口婆心,看起来更是情真意切道。 但李元胤却还是摇了摇头,又道:“可无论怎么说,陛下于我还是有恩,无论他人如何看我,我都信陛下,陛下必不会疑我。至于那些所谓群臣,若是被我逮着了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周旭听罢,倒是真的信了李元胤的坚持,特别是见到李元胤咬牙切齿的样子,更是明白对方的愤怒,这使得他更加相信对方的话。但他也没听到李元胤拒绝他,自然没有就此放弃的道理。 不过,他见直接劝说李元胤不成,倒是换了个角度,只见他似乎十分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话语中尽是担忧: “元胤啊,朱明的气数已经尽了,这恐怕是你我都能看得出的事实,你若还执意留在明营,便是愚忠!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手下的数千将士们考虑考虑啊,他们就该这样因为你的愚忠,白白丢了性命吗?” 李元胤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周旭见事情有转机,赶忙再接再厉,又开口道: “元胤,老子他娘的冒死前来,你以为就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想到了老李,为了侄儿你着想啊!王爷亲口对周叔说了,元胤你若是接受招抚,他必定委以重任,到时元胤你就是平定粤西的先锋,多少功绩等着元胤你去创立呢,哪还要受那鸟气?” 李元胤听罢,脸上果然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而周旭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咄咄追问道:“元胤,周叔我既然来了,也和你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一个说法,这样周叔回去之后,对王爷也好有个交代。” 不过,李元胤听了那么久,脸上的面色此时依旧是阴晴不定,但是很明显是开始犹豫了起来。而周旭瞧见他神色的变化,特别是不像一开始那么坚定了,便知事情差不多就要成了。 于是乎,他说完之后,便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喝茶耐心等着了。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而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李元胤略便带迟疑地说道:“周叔,你容我再想想,明日,明日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好,元胤,你是个聪明人,其他的话,周叔就不说了,你想好就成。”周旭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很明显是已经觉得事情十有八九成了。 而送走了周旭之后,李元胤忽然对着房中一处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不会引人注目的帷幕恭敬的弓腰拱手道:“陛下英明,鱼儿已经上钩了!” 李元胤话音刚落,帷幕就从里面被人推开,其后果然是端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榔,此时嘴角微微咧起,对着李元胤轻轻点了点头,很显然是把这场“密谈”都尽收耳底了。 早在刚刚听说清军使者要入城的时候,他心中便已经浮现了这个计策,耿继茂既然要收买人心,当然是要准备金银的,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赏钱吗? 第三十三章:收买 “李元胤真答应了?” 第二日下午,三水县城下十里外,清军大营靠近河堤的北江东岸一侧,正在亲自巡视渡河浮桥材料准备和民夫工作进度的耿继茂骑在马上,听到周旭的汇报之后,不禁喜形于色。 “回禀王爷,李元胤那厮起初还是犹豫的,说什么明帝对他不薄,他不愿背信弃义,但在末将的一番努力,不断劝说之下,李元胤最终不得不接受朱明气数已尽的事实。 他如今应当是想明白了,自己若不接受王爷的招抚,最后不过是只能白白丢了自己和手下将士们的性命,根本不值得。李元胤到底还是打过仗的人,知道王爷麾下的是强兵,不可为敌。”周旭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还不忘奉承耿继茂几句,而脸上分明就是露出了邀功的得意。 耿继茂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冷笑着问道:“李元胤一开始的所谓坚持,忠心,恐怕都是装出来的,用来和本王讨价还价的借口罢了,他向本王提了什么要求?” 周旭立即答道:“禀王爷,李元胤对末将说,他要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城中四五千兵马,大多三个月没领过军饷了,如果不发军饷,恐怕他也控制不了。另外,他还要归顺之后独立占据粤西一带,仍领旧部兵马,并且要平南王也知晓他归顺一事。” 耿继茂听了后半段,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拧着眉毛道: “要银子本王可以答应给他,但是他自己一个人就想要独吞一千两黄金,这个本王就没法子了,最多给他五百两。四五千兵马,至少有一半是吃空饷的吧,算他三千兵额,三个月军饷本王这里最多也就是给他一个月,军官士兵一起算,给他七千两白银,三个月也不能是本王全部发啊。 他仍旧统领旧部这个不难,但是要入了本王的麾下,本王才能给他保证。至于他想独占粤西诸府这事,本王答应不了,只有皇上可以定夺。这些都是差不多可以敲定的事情,但本王不明白,他为何偏要让平南王知晓此事?” “或许是李元胤终究多心了,怕王爷不是诚心招降他,捉了明帝之后过河拆桥?在为自己谋求余路?”一旁的连得成随即分析道。 耿继茂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周旭吩咐道: “你且先去问过李元胤,就说本王已经答应了他的这部分要求,看他同不同意本王的条件,他虽然提出了这诸多条件,但必然不会都是真的要,许多不过是幌子罢了。 若是他同意的话,傍晚时候,你就押着一半金银过去见他,就说这先送来的一半金银便是本王的诚意,待到他与本王里应外合先破了三水县城,本王生擒了明帝后,再把剩下的一半金银如数赠予他,届时还会把他的功劳全数上报给朝廷! 但也告诉他,尚可喜不会知道此事,他若是剃发,只能投靠本王。兵马还是他的,但是州府土地,本王也暂时没办法答应他。如若他反悔不投降,你告诉他,本王定会送他下去见李成栋。” “末将遵命。” 周旭领命而去,不过一个时辰,便又带回了消息,说是李元胤同意了大多数条件,但是他麾下将士的一万两白银军饷不能少,他倒是可以吃亏一点。 在周旭的佐证之下,耿继茂倒是还佩服李元胤的人品,居然能为手下的人如此考虑,怪不得有数千兵马愿意一直跟随他。 当日傍晚,周旭便带着十几个手下乔装成明军,他在李元胤麾下心腹的带领下,押着二百五十两黄金和五千两白银当即入城去与李元胤交接了。 且说,李元胤要钱,耿继茂自然是大方给的,这是他与连得成一早就商量好的了。因此,才会有在河畔边上,耿继茂那么迅速就决定派周旭带人押着半数金银再度入三水县城的事情。这其实也是耿继茂在向李元胤表示自己的诚意了。 而耿继茂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大方爽快,自然是有诸多原因的: 首先,自然是耿继茂从北到南,一路杀来,不知劫掠了多少财物,军营里还是很有钱的,更不用说耿仲明为满清南征北战了十几年,劫掠自然也不会少。 换言之,李元胤所索取的这些金银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而且用这笔钱买下三水县城以及李元胤手上那数千还算能战善战的粤西明军,绝对是物超所值。 其次,耿继茂目前还没有正式继承他父亲的王爵,所以他才如此渴望建功立业,只要他成功招抚了李元胤,那他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三水县城,这座他当前渡河作战,生擒明帝的最大障碍。 而只要三水县城在手中,明帝的“北江大营”必将立即瓦解。肇庆,以及粤西诸州府都将毫无防备力量,耿继茂也将迅速功成,甚至是有可能生擒明帝朱由榔。 如此大的功绩,清廷绝对会立刻让他继承靖南王的封号爵位,届时他就能解决麾下诸多将领难以统制的内部危机,真正接手父亲耿仲明的遗产。 再则嘛,这李元胤若是以后归顺了他,就是他耿继茂的手下了,无论李元胤现在吞进去了多少金银,到时候不也得乖乖吐出来? 至于李元胤要耿继茂知会尚可喜之事,耿继茂自然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的,李元胤只能投降于他,归入他的部下,否则这事情就没得谈。耿继茂可不会让李元胤这家伙脚踏两条船,更不会让尚可喜分到一杯羹! 说到底,这其实还是耿继茂这个年轻气盛之人的小心思,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让尚可喜等人对他刮目相看。 毕竟,只要到时候一切顺利,耿继茂就能收获平定粤西和活捉明帝的两大功劳,而尚可喜则是久围广州,攻之不下,朝廷一看便知谁才是应该重用的,他也就再也不会被尚可喜压着了! 且说,周旭和十几个手下乔装成普通明军探哨,乘船渡河,绕了一圈,刚刚进入三水县城的水门,岸上就有一个小头领带着十几个士兵在等候了。 他们腰间别着的大刀上都绑着一条黄色绶带,是先前周旭同李元胤约定好的暗号,这些士兵都是李元胤的心腹家丁,是专门派来接应周旭的。 而李元胤应当是早就安排妥当了,一路上遇到的明军巡逻兵马即使看到他们用马车拉着几个大箱子,行事颇有些奇怪,也没有人拦住他们询问,毕竟领头的是李元胤的家丁。 那队士兵更是直接把周旭等人带到了三水县衙的后院中,但周旭带来的兵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全都被李元胤的家丁截留在了外面,只有他一个人和这些压着那几大箱金银的士兵从侧门进了县衙的后院。 此时,偌大的县衙后院里面,除了正站在中间,全身甲胄,面目严肃的李元胤之外,还有一众明军军官,场面看起来颇为隆重。 周旭见状,自然以为这是李元胤收买说服的麾下将领,看到那么多人,他心中甚至有点嫉妒,当初他若是跟着李成栋一起南下的话,恐怕混得不会比杜永和等人差,麾下少说也有上万兵将了,哪里还用受耿继茂的气,被指使来指使去? 李元胤一人站在队伍的正中间,六个装满金银的大箱子很快就依次摆放到了他的面前,按照之前的约定,周旭要当着他的面清点金银是否足量。只要耿继茂满足他的要求,给他的士兵发足了军饷,第二日一早他便开城归顺,亲自迎接靖南王大军入城。 当然,耿继茂的要求不仅如此简单,他还要李元胤不能通知对面“北江大营”的明帝。如此一来,大军入城,从三水县获得了渡江的船只之后,便能一举渡河,拿下所谓的“北江大营”和明帝了。 当然了,原本不同意的李元胤在周旭的劝说之下,最终还是同意了,但也要求功劳要分他一半,而且他不会派兵马助战。换句话说,他李元胤要白嫖! 看着面前的场景,周旭一脸志得意满,他此时已经觉得事情十拿九稳了,根本不会再有什么意外,随即朝李元胤拱手抱拳笑道: “李将军,快些验验货吧,你看你手下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多久没见过银子了啊,我看他们两眼都开始放光了。” 李元胤此时也是一脸笑意,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家丁立即行动,为李元胤把六个箱子一一打开,里面果然是整箱整箱的金银之物,李元胤还亲手从箱子里拿起了一块金元宝掂了掂,好像在看成色。 周旭见状,哈哈大笑道:“李将军还怀疑这银子是假的啊,老子的牙口好,要不要全帮你咬上一咬啊,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守土抗清,朕与你们同在 “哈哈哈,周将军莫怪,我这些兄弟一个个都是实诚人,这银子真不真,不亲眼看过,他们还真的不放心。毕竟,那老话不是说了吗,人心可是隔着肚皮啊!”李元胤阴阴一笑,随即挥手叫了两个家丁上前清点核验箱子中的金银成色,这两人平日里管的就是军饷和军中赏赐的发放。 周旭原本满心欢喜,听了后面那句话,却没来由的背后忽然一凉,不过他还是讪讪陪笑道:“哈哈哈,李将军可真会开玩笑,某还能坑了你们不成?” 两人紧接着又是一番寒暄,周旭自然不会坑李元胤,他看到李元胤如此认真核验金银,心中反而更加放心。但李元胤对他可不打算客气,那句人心隔着肚皮,说的其实是他自己。 一直等到那两个家丁基本清点完几大箱子的金银,确定数目和成色都没有问题之后,李元胤才对着周旭拱手抱拳道: “辛苦周将军了,也有劳靖南王爷费心了。李某在城中的亲信,如今都在这里,现在李某就当着周将军的面,和他们说明开城迎接一事!” 周旭闻言,不禁喜形于色,连声道:“好,好好好!“ 李元胤说罢,随即转身,面对着他手下的几十个军官,其实也就是昨晚那些人,以及他的心腹们,此时除了几人被派去驻守城门之外,都在这里了。 “兄弟们,耿继茂说了,若是大家再次剃发投降,这些金银就是大家的。这里只是一半,剩下的一半,等咱们迎城外的清军入城之后,便会立即应予。” 底下的军官中,除了李元胤的心腹之外,其他人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时间纷纷露出了惊骇的神情,院子里也根本就是立马喧哗一片,甚至当即有人骂了起来。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由榔来过,确实帮着李元胤建立起了足够的威信,此时还没有人敢站出来斥责李元胤。 当然,这也确实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他们根本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甚至就是周旭暗中联络,作为他安插在城中眼线的另外一个军官陈老三,也是刚刚才从李元胤嘴里听到此事。李元胤之前就以担心风声走漏为由,对周旭说他只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商议具体的行动。 “耿继茂他说,老子是剃过一次发的,所以再剃一次,再投降一次也没什么,反正老子叛来叛去,也应该早就习惯了。他还说,就凭着咱们这些废物兵,三水县绝对守不住,所以还不如趁早降了,也好留条性命。” 李元胤一面踱步,一面观察着面前那些军官们的反应,他知道周旭的眼线是哪个,此时重点关注的对象,就是那人。 “老子想了很久,觉得耿继茂那狗日的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老子确实剃过发,做过鞑子的狗,差点就认不得祖宗了。可老子好不容易当回了人,就算是死了,至少下了地府也能认祖宗,还能去当狗吗?这三水县这么坚固一座城,咱们这些废物,真的守不住吗?” 此言一出,别说是此时此刻已经是惊骇欲死的周旭了,便是那些军官们,也早就已经情绪激动。就在昨夜,皇帝陛下才刚刚进城和他们说要坚守不退,和清军死战,他们现在又如何会降? “陈老三,你出来,老子问你,你愿意当狗吗?”李元胤忽然一指,那个陈老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家丁推了出去,腰间的顺刀还被那两个家丁悄无声息地取下来。 “我,我......”他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想不到自己被周旭收买的事情已经败露,但是不等他再多想什么,一道寒光忽然闪过。 只见李元胤突然一个转身,猛然拔出腰间的大刀,在陈老三踉踉跄跄,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刀刃就已经砍向了他的脖子。一番变故可谓是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就如同他曾经杀的那三个明军叛将一般。 陈老三双目爆瞪,脸上的惊慌还未褪去,脑袋已然滚落地下,而周旭身边的那几位的士兵也在同一时间动手,眨眼间就控制住了这个一直得意洋洋的清军将领。 “杀汉奸,杀汉奸,杀汉奸!”院子里的军官们高声齐呼,瞬间震动。 李元胤踏步走向了此时被两个明军士兵押着,浑身都已经因为突发变故在颤抖的周旭,冷冷笑道:“周叔,你要当狗,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人呼来喝去,我可不干,我在大明是南阳伯,车骑大将军,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我是堂堂正正做人的李元胤!” 周旭闻言,一番咬牙切齿,但也只是抬头用恶毒地眼神瞪着李元胤,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心吧,你现在还不用死。老子只不过是负责擒住你罢了,陛下就在这里,你死不死,如何死,那就得看陛下杀不杀你,要如何杀你了!” “擂鼓!” “军号响!” “轰隆隆......” “呜,呜,呜——” 李元胤连声高喝,战鼓军号声同时响起,三水县衙大门前的空地上,瞬间涌出了无数藏在暗处的披甲士兵,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雨点一般敲打地面,甲胄摩擦碰撞的声音哗哗作响,一面面旌旗汇成了彩色的波涛。 朱由榔此时身披鎏金甲胄,手握宝刀,带着李元胤,李建捷,以及留守在三水县城的一众军官从县衙大门走出,赫然出现在了数千大军的面前。 “陛下亲临三水,诸将士行军礼!”李元胤再度高呼。 “哗”的一声,数千士兵同时单膝跪下,甲叶震动的声音甚至令人为之一振,他们山呼海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榔微微点头,随即示意全军平身,然后踏步走到了县衙前的广场上,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的千军万马,却依旧一身浩气。 他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柄,缓缓扫视了一圈面前的诸将士,天子的威严和雄主压迫感十足的气场一时间似乎把空气都凝固了。然后,朱由榔才以手指天,在已经看傻眼的两千多士兵军官面前大声呼喝道: “马吉翔丢下你们跑了,还被朕斩了,你们是不是都在怕,怕今后李元胤不给你们做主,怕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还怕朕也跑了,然后丢下你们在这三水,成了炮灰,白白丢了性命?” 全军肃然,全场鸦雀无声。 朱由榔往前又踏近两步:“朕告诉你们,你们不用怕!因为李元胤也是朕的兵,不只他是,你们也是。既然是朕的兵,那就全都得听朕的,否则就是马吉翔的下场。朕的兵,只要服从军令,杀鞑子,朕就会给他做主,给他公平,朕才是你们的领军统帅! 但朕这个皇帝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后谁若是再敢临阵脱逃,投降鞑子的,朕也绝不放过,这便是以后军中最大的规矩。昨晚朕已经杀了一个,今天,朕再杀一个。” 说着,朱由榔“哗”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刀,然后转身快步走到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周旭面前,然后手起刀落,一声惨叫,一颗人头应声落地。 朱由榔亲手拎起了周旭的人头,环顾左右,手中是滴血大刀,他也不管这些,抬起手用刀指着背后刚刚搬出来的十几个大箱子,厉声喝道: “这里一共有一千三百两黄金和一万八千两白银,除了刚刚缴获逆贼耿继茂的,还有朕内库中攒的,刚刚才从西岸运过来。凡是我三水守城的将士,补足三个月的军饷之后,每人皆可得二两银子赏赐!今后立功,朕也绝不吝啬赏赐和钱财,就算掏空内库,苦了皇亲,也绝对不会苦了将士们!” 三水县衙的空地上,诸将士轰然应诺,士气从未如此高涨过,皇帝的亲口承诺和面前的真金白银,威力自然是不同凡响的! 在诸将士眼睛都直勾勾地盯在那几个箱子的时候,李建捷得了朱由榔的命令,当即让亲卫直接把装着金银的箱子打开,亮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金银堆积如山,恐怕说的也就是眼前的场景了,要知道,近两万两金银,超过半吨,这里可是从没有人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众将士几乎是瞬间呼吸就粗重起来,眼睛都隐隐有些发红! 朱由榔扔下手中的头颅,随即又喊道:“今日这军中的赏赐,朕亲自来发,一个个上来领。今后,朕将亲自带着你们,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一时间三军齐呼,可谓是撼天动地。 而朱由榔随即一摆手,全军见状,立即都停了下来,他再次大喊道:“光喊杀鞑子有什么劲,跟着朕来,今后我大明将士,都要一次为志,守土抗清,朕与你们同在。” “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 “凭栏处、潇潇注雨歇。” “凭栏处、潇潇注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注,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第三十五章:军议 “狗日的李元胤,狗日的李元胤,竟然敢诓骗老子!日后他娘的要是落到老子手里,老子非得把他千刀万剐了不可!” “他娘的,老子怎的就信了这么一个反复无常,阴险狡诈的小人,那可是老子的钱,老子的钱,就这样被这狗娘养的吞了!” 三水县城外,清军大营的中军大帐内,被平白诈骗了数千两金银的耿继茂正在暴跳如雷,嘴里不断咒骂着李元胤,被叫来商议军略的总兵连得成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中满是失望,其他人更是不敢出声,生怕殃及鱼池。 李元胤不仅杀死了耿继茂派去劝降的使者周旭,还把人头给扔了出来,尸体则是悬挂在了正对清军大营的城头之上。对于耿继茂而言,李元胤如此这般的羞辱挑衅,还派兵在城头上高唱起了岳武穆的《满江红》,已经不仅是狠狠地阴了他一把那么简单了。 而且,对方既然已经用自己贿赂的金银大赏全军,那就不是在演戏了,而是在用坚定的态度向自己表示死守三水县城和为大明尽忠的决心。 因此,无论如何,如此局势之下,劝降策略破产的耿继茂都要继续做出击败明军的战略决策。所以,手下的得力老将连得成和一众军官才会被他急急茫茫叫到了中军大帐之内,紧急商议起了军略。 “本王决定了,明日大军直接架起浮桥渡河,打对岸的明军一个措手不及,诸位觉得如何?”耿继茂发泄完之后,指着帐内长桌上的那副粗糙的三水县地图,根本就是咬牙切齿道: “河对岸的明帝才是关键,三水县城之中不过两三千兵马,守城或许还能抵挡一阵,但出城浪战,根本不足为虑,本王才不会中了李元胤的激将法,去攻他的城,虚耗兵马。” “王爷慎重,咱们毕竟只有九千多兵马,根本做不到一面分兵围城,一面渡河决战,此举太过冒险了。”连得成闻言,见其他人都噤声不语,分明就是在等他这个军中资历最老的人出言,不得不皱眉劝阻道。 他作为耿继茂麾下的两大总兵之一,跟着耿仲明出生入死几十年,打的仗比耿继茂吃的饭还多,非常清楚越是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刻,越不能过于心急,越要谨慎沉稳。 “那连总兵有何高见?”耿继茂口气不善道,本来就不爽的心情更加不妙了。 “末将以为,明帝虽然是关键,但不破城便渡河,实在太过冒险了,咱们的营盘若是因此被明军偷袭,粮草辎重一旦有失,那可就免不得军心浮动了。要知道,我大军本就是孤军深入,最怕的就是军心动摇,三水县就摆在那里,不管是不行的,稳妥之计还是要先攻城拿下城池。” 连得成说罢,看耿继茂还是一副臭脸,只能继续解释道:“末将也不是信口开河,之所以要先攻三水县,原因有三。 第一,还是要说咱们现如今的兵马,这是行军打仗的根本。如若咱们不攻城便直接渡河,到时就算分兵于城下阻击,又能分出多少?只要城中的明军略施小计,出城攻营,营盘必定不稳,到时候极有可能会给了李元胤可乘之机,派兵偷袭我军大营,到时我军便是腹背受敌。 第二,如今咱们才刚刚扎下大营不过数日,周围的民夫又不多,攻城器械都没打造好,船只更是稀缺,压根就没做好准备。而那李元胤敢如此气焰嚣张,恐怕河对岸真的有上万明军也说不定,咱们若是此时渡河作战,那可真的是行事太过草率了。” 连得成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不过,耿继茂却是挥了挥手,脸上依旧是不耐烦: “不是说原因有三吗?继续说下去。” 而连得成得令,随即又继续道: “第三,依末将拙见,能让三水县城的守军如此死忠守城,大概不是李元胤,他这个人虽说也有些本事,可还办不到如此之事,管得住上万大军。恐怕,那明帝终究是不同了,广东的局势也并没有咱们猜想的那么好,” 其实,连得成能明显感觉得到,他越分析,耿继茂越是不耐烦,虽然他认为自己的行事策略是最合适的,但毕竟身为部下,他能对耿继茂稍加指点,却是不敢直言让耿继茂按他的想法行事的。 而耿继茂听了连得成的三个原因之后,却是不屑地冷笑了两声,转身坐回大帐之内,他的位置上。他一向是极度轻视明军的,独领军队以来,他打过的南雄和韶州皆是大胜,所过之处的明军皆是不堪一击,杀起来根本就是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明军不过疲弱之师,向来野战无能,便是来了三万,五万,又能如何?只要咱们营盘留有一千兵马,就无需惧怕什么李元胤偷袭。 而且,连总兵,你以为本王是为什么一直要渡河?现在时节已经不早了,马上就要到春汛了,再拖延下去,河水就要涨起来了,更难渡河,岂不是白白延误了战机! 还有那最后一点,本王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如今明军形势有变,但应该只是那李元胤使了什么计策,蛊得那些将士为他卖命罢了,朱由榔什么德行,天下谁人不知?难不成还能被谁人夺舍,变了性情,敢临战不退了不成?” 耿继茂毕竟也是在战场上长大的,虽然因为李元胤诓骗一事气急攻心,但也还是保有足够的理智的,他对局势和明军的分析同样是头头是道,把连得成的分析一一反驳了回去,很显然此番要渡河并不是意气用事。 “本王自是知道先攻城是稳妥之举,但那三水县城本就城高坚固,李元胤又守得这般严实,城头还有数十门火炮,咱们现在只有九千弟兄,攻城恐怕会耗费诸多时日,还不知会折损多少弟兄,若是到时尚可喜派兵前来,咱们不就白给他抬轿子了! 而且,行军打仗,稳妥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得明确打仗的目标,咱们此番前来,本就是因为明帝朱由榔,否则粤西大可等到广州平定之后,再直接引兵拿下,李元胤的所谓防线,到时候也必然土崩瓦解。” “王爷英明,攻城确实耗费时间,咱们万不能让平南王抢了功劳!”大帐之内随即有人奉承道。 “对啊,只要拿下明帝,李元胤还不得乖乖献城投降?就算他想要守城,恐怕手底下的人也不会跟着发疯。” 奉承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便是那些觉得不妥的人,此时也不敢说了,又齐齐看向了连得成。 “王爷思虑周全,末将佩服。”连得成此时也赶忙跟着奉承道,但他思量了片刻后,又缓缓摇头道: “只是,末将还是担心,咱们若是不先攻下三水县城而仓促渡河的话,如此旷阔的北江,仅仅靠浮桥,极有可能渡河受阻。但如果咱们先把三水县给攻下来,再夺取城中内渡的明军船只,那岂不是直接定了大局,甚至还能直奔梧州而去,明帝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末将也十分赞同王爷的想法,明帝确实就是咱们的首要目标。但细细一想,与其孤军深入,末将还是觉得不如稳稳妥妥打这一仗。这其实也是为了防止明帝在咱们击溃了明军主力之前,直接西逃,前功尽弃。” “连总兵说得也是有道理的。咱们先攻城,只要把这明军视为最大屏障保护的三水县给攻下来了,北江西岸的那群明军必定一触即溃,届时必有明军将领绑着朱由榔送到王爷面前讨条性命,咱们完全不必行冒险之事!”帐内也有支持连得成的军官出声道。 “难不成连总兵和诸位还是觉得,咱们的九千精兵打不过李元胤的所谓上万大军吗?况且还是这些野战无能,一触即溃的明军,他们拿什么和本王的强兵野战,渡河受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看到有人公然支持连得成,和他唱反调,耿继茂直接厉声叱责道,根本就是不想再和连得成继续纠缠下去。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觉得既然明军败局已定,咱们就是稳妥行事,徐徐图之,那朱明皇帝也跑不了!”连得成看出了耿继茂根本就是心意已决,而且态度转变,也赶紧认怂,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他才不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硬抗下去呢! 而且,耿继茂的分析,也确实有些理,或许真的是自己过于谨慎了,就算明帝有所改变,但明军那群所谓精锐的战斗力,恐怕还是一贯的拉垮。毕竟,军队不是一时半刻能变强的,他其实对于耿继茂能胜,也并非完全不相信。 见连得成还算识趣,耿继茂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直接下令道:“那就按本王的意思来,连总兵你立即去安排,点齐五千将士出营,同时筹措渡江浮桥,咱们后日午时一到,即刻架桥渡河,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第三十六章:渡河 战场上的信心,终究是要靠一场场胜利来累积的。但很显然,明军并没有这样的胜利来支撑大军的士气。远的且不说,单单是南雄,韶州两战,广东明军就已经锐气尽丧,便是实力最强的杜永和,张月所部,也只能据城而守。 而耿继茂最终能够在军议上拍板,其实并不单单是靠着他的地位来强压诸将。毕竟,就算是追求稳妥的连得成,其实也从来不认为野战之中,朱由榔率领的这万余明军有获胜的可能。 只不过嘛,战争很多时候并不只是战争,背后的政治考量,个人利益之争,也是深切影响战争的走向和结果的。连得成说到底还是不服耿继茂,想要争取军中更大的话语权。 但耿继茂可是耿仲明的儿子,他和他老爹一样,打仗或许不够强,可要是论耍阴谋诡计,搞小心思,那是尚可喜都比不过,孔有德那个更符合传统武夫形象的粗人,就更不用说了。 随着军议的结束,连得成纵使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开始筹备大军渡河的事宜,他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被耿继茂抓到什么把柄,否则以后就别想什么话语权了。 而清军经过两日的准备,终于是在第三日午时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行动——大军出营,开始搭建浮桥,尝试渡河! “耿贼终究是忍耐不住,狗急跳墙了,陛下预料得果然没错,这厮还是心急!”三水县城头上,望着就在城下约三里处的浮桥起点,全副甲胄的李建捷面色凝重道。 同样是全副甲胄的三水县守城主帅李元胤,却只是望着浮桥方向一言不发,并未接话,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倒是此时站在一旁,身上居然也披上了一件锁子甲,但却手无寸铁的东阁大学士朱天麟,面色发白,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两位将军,北江两岸并无任何阻拦,而且清军如此大胆,居然敢只距离咱门三里架桥,咱们要不要趁清军匆忙渡河,无法防备之时,主动出击,或许能一战毁了那浮桥,将耿继茂的企图扼杀在摇篮之中!” 朱天麟此时身处三水战场前线,其实是他主动向朱由榔请旨前来督战的,朱由榔因为不放心他一个老弱文人到前线来,还特地让李建捷护送并留下保护他,也正好李建捷带着一千京营精锐前来三水县助战。 当然,朱由榔一直都想继续加强三水县的守备力量,这正好是一个增兵的借口,东阁大学士前来督战,也能极大地鼓舞大军的士气。 “不可,这三里其实是有讲究的!”李元胤一脸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讲究?”朱天麟疑惑道,他对军事虽然也有了解,但到底还是所知不多。 李建捷点了点头,道:“咱们城上的都是弗朗机炮,大将军炮,甚至还有一些是二将军炮,射不到三里之外。而城墙距离那里虽然只有三里,但咱们若是贸然派兵过去,极有可能中了清军的埋伏,到时候恐怕就是送了上千弟兄,也还未靠近浮桥。 而且,朱阁老有所不知,这支清军原本就是西法训练出来的火器强兵,十分擅长使用火枪火炮,这些都是伏击的利器,恐怕耿继茂此举就是为了引诱咱们上当。” 朱天麟闻言,沉默思索片刻,旋即又提议道:“那若是从南边的水门用舟船将数百精锐送出,然后沿河堤用弓弩、火枪阻击敌军呢?若是清军把火枪火炮调回,他们可以立即划船离开,如此便能避免伤亡了。” 李元胤知道朱天麟心急,还是摇头笑了笑道:“可那不正是陛下的部署吗?马宝已经在水门里面了,京营还抽调了上千名生长在西江沿岸,颇习水性的士兵。” 朱天麟闻言一怔,倒是自己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老朽真的是,真的是太急了,陛下这不是早就想好了此计吗,哈哈哈哈!” 李建捷看了看东岸的清军,随即又道:“别说是朱阁老了,属下看着也急。单单看阵势便知道,此番渡河作战,耿继茂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做了不少准备的,我瞧着耿继茂集中在河岸的兵马有四五千之众,若是加上埋伏咱们的兵马,恐怕得有六七千人马。 而且,这支清军作战素来十分勇猛,所用的浮桥搭建之法也十分简单,但十分有效——就是将木料搭成一个个木架,然后以绳索渔网连结,如此一来,浮桥不仅可以快速成功,还十分坚固,恐怕不需一日,便能渡过千百甲士!” 朱天麟好不容易沉下心来,听得又是大惊失色,根本就是大明文官临战之时的标准表现。还是那句话,他也是略懂兵法的,自是看出了耿继茂不攻城直接渡河的意图为何,根本就是想要绕开守备坚固的三水县城,直指现今身在北江大营的皇帝陛下! 这就是最为尴尬的地方了。若是朱天麟不懂兵法,不知作战,或许也没有那么多担忧,可是他偏偏又知道一点,听了李元胤和李建捷的话之后,也能明白清军的强大和局势的严峻,更知道战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信心显得多么脆弱。 头发花白的朱大学士此时根本就是急得满头冷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两位将军,可有什么法子能破了耿贼的这局?” “大学士莫急,我确有一个法子。”李元胤见朱天麟着实被吓得不轻,这才出言道: “依据我军哨骑的探查,耿继茂此番所带兵马最多一万,其实最准确的,就是九千上下,他现在既已派了四五千兵马渡河,又至少有一两千兵马埋伏咱们,还需派近千兵马在岸边防守,以防后路被抄,那气后边营盘可能只剩一两千兵马在值守了。 咱们何不等他们开始渡河之后,耿继茂以为事成过半,掉以轻心之时趁机派兵偷袭敌军大营,到时,西岸的忠贞营,水门里的京营也同时出击,便可前后夹击耿继茂大军,一举挫败其攻势。” “车骑大将军思虑周全,所言极是!”朱天麟闻言,有如醍醐灌顶,连连称是。 “马宝那边情况如何,内渡可修缮完成了?”李元胤扭头看向了李建捷,问及出兵的关键。 且说,若是李元胤想要不被清军察觉的出兵偷袭,只有内渡三水县城西面的水门这一条水路可出城,所以那被马吉翔一把大火烧毁了一半的内渡修缮程度成了关键。但是马宝所领的京营也在那里,李元胤必须等到他们出击之后,才有位置运输自己的兵马。 李建捷赶紧作答:“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自从陛下亲临后,城中将士和民众的士气大振,不少民众主动帮工,日夜不停地赶工之下,总算是将内渡大半都修缮完成了,短时间内运输一两千兵马应该不成问题!” “嗯。”李元胤点了点头,吩咐道:“建捷,等马宝出兵之后,你亲自带着一千精锐从水门出城,然后绕道突袭,务必要把耿继茂的大营给老子掀个底朝天!” “是,末将领命!”李建捷拱手抱拳,朗声应道。朱由榔虽然给城中加派了兵马,但并没有丝毫掣肘李元胤的意思,这自然也是他派李建捷,而非是党守素前来的原因。 此计说罢,两兄弟和朱天麟又是一番分析,然后便很快转身下了城楼,前去准备即将开始的大战了。 朱天麟没有跟着李家兄弟一起下城,而是仍站在城头炮口的掩体后,观望着这满江正在奋力架浮桥渡河的清军将士,忧心仲仲地叹了一口气,又转身看向北江西岸,那面遥遥可见,在风中飘扬的大明龙纛。 而随着朱天麟视线转向北江西岸,大明北江大营营地东面,李来亨所部忠贞营阵地的后方,一处起伏的丘陵之上,迎风飘扬的龙纛之下,朱由榔正带着随驾的文官大臣们观察着三水县城下的整个战局。 此处丘陵地势颇高,是整个北江大营里视野最广阔的地方,同时也是极为安全的地方。大明皇帝陛下亲临前线观战,自然是能极大激励士气的,但也必须确保皇帝的安全,否则别说是文官了,便是李来亨等人,也根本不会同意。 朱由榔一面看着清军在三水县城前的北江上有条不紊的起建浮桥,数千清军此时已经集中在河岸,一些清军士兵陆陆续续爬上浮桥,开始试探浮桥的坚固程度,为之后的奋力渡江勘探。另外一方面,朱由榔还不得不与王化澄、张起孝、党守素等文武大臣分析局势。 不过,与其说是分析局势,还不如说是朱由榔在安抚他们的情绪。须知,此地的气氛颇为紧张,其他人也并不如朱由榔那么沉稳,大明那些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甚至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目睹前线的文官大臣们看到耿继茂大军如此来势汹汹,大多都已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了。 “陛下,臣有一言!”东阁大学士文安之看了半日,眼见越来越多的清军拥着上了浮桥,先头的清军前锋眼看就已经游到江心了,忍不住惊慌道:“李来亨至今尚未行动,要不要派人快马疾驰,去催促忠贞营速速出兵,阻断浮桥?” “不必慌张,马宝此时就在三水县城的水门之内,他很快就会出兵了!”此时此刻,端坐不动的朱由榔仍旧目视前方,并没有丝毫分心,只是面无表情地应道。 “陛下!”不消片刻,眼见着清军浮桥在江面上延展不停,很快就要到三分一水面了,可三水县城水门处还是毫无动静,又有御史慌道: “清军的浮桥都已经快架设完成了,李来亨和李元胤,还有那个马宝,却还是拥兵不出,臣不知他究竟是何居心,此举竟像是要致陛下于险境之中,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是啊,这李元胤,李来亨素来有恩怨,此时该不会是相互算计,想着让对方消耗清军吧!” “还是说,他们已经和耿继茂勾结了,此番就是按兵不动,等待局势的发展,还擒住陛下。” “陛下,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臣请陛下暂时退避,一面发生意外。” “够了!耿贼手上并无多少船只,搭建浮桥的木料不过都是临时砍伐的,不然他也不会弃火炮、铁甲之利强渡北江。我军占有城墙江河之利,城头又有数十门火炮,李元胤和李建捷又都是百战之将,他们自有自己的用兵神策,你们究竟有何好慌乱的?” 朱由榔终于忍不住怒道,让这群饭桶来观战简直就是最大的错误! “谁若是再敢多言,妄议军事,朕就按照军中之法,亲自给他处置,不服的,就回大营中去,谁怕的,也回大营中去,北江大营若是还不安全,就回绥江大营去。” 此话一出,龙纛下瞬间安静下来。毕竟,朱由榔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那里还能不知道皇帝生气了,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多嘴一句话。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北江浮桥也几乎成了一半,然后又有人开始忍耐不住了。 张起孝此时额头满是密密的细汗,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着急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陛下,清军架桥如此快速,可能不出半日便可渡到我方堤岸。臣自知不动兵法,可我军现在都还没动静,着实让老臣担忧。臣求陛下赐臣一个信物,臣自请前去三水为陛下问一问情况!这一来是督促李来亨不要有私心,二来也是为陛下打探军情。” 朱由榔见是张起孝,并没有发难对方,只心中暗道这些文官属实太多窝囊,一个个都是一把年纪了,结果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不过,见皇上虽未接话,但也没再发怒,又有一中书舍人壮起胆子来,出言哀求道:“臣恐三水县城内有变,陛下不如派党将军带兵前去阻击清军,如此一来,事情总归是稳妥一些!” “确实,此计可行,此计可行!”周围的文官闻言,一一附和起来。 不过,就在朱由榔刚要出声叱责这个狗屁不懂的草包的时候,却见他突然脸色一松,竟惊喜的啊啊叫了起来。 原来,在这只言片语之间,三水县的水门终于大开,百余大小舟船纷纷涌出,然后再江面上简单列队之后,开始往清军浮桥的方向而去,其中一艘大船上的火炮还“轰”的一声,发射了炮弹,直接在江面上激起了一大团水花,震倒了好几个清兵。 马宝开始出兵反击了! 第三十七章:混战 且说,不知道是马宝的突然出兵大大刺激了仍在架桥渡河的清军,还是因为耿继茂对此早有准备,明军水师一出,河对岸的清军队列中忽然战鼓轰鸣,军号声此起彼伏,气势颇为雄壮。 而清军更是因此士气大振,许多站在浮桥前头戒备的清军前锋士兵竟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起来,似乎早就期盼着这一仗了,又或许是,他们根本就不把所谓的明军放在眼里。 当然,河对岸的忠贞营军阵中,同样擂鼓吹号,便是三水县城头上的明军,在李元胤和命令下,也奋力擂鼓助威,一时之间两岸之间鼓声齐齐大作,大战一触即发! 浩浩荡荡而来的大明水师主舰上,亲率水师冲锋陷阵的将领,是朱由榔麾下的安定伯马宝,也就是他这具身体当初西逃梧州时候的护驾大军将领,后来又被派回了广东,手下兵马号称五千,实际能战之兵一千有余。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马宝吃空饷,他身上虽然也有大明将领们惯有的一系列毛病,但对手下的兵却是没得说的,否则在原本历史上,两广沦陷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他在粤北桂北的山区中打游击了。 说到底,农民军出身的马宝身上,还是有着当初一贯的作风,手里掌握着一支能战的精锐,这是他的本钱,然后再拉一群炮灰,或者作为劳力,或者作为炮灰。 反正,每每大战的时候,顺风仗就精锐突破,然后炮灰一起冲,砍人头扩大战果,其中有表现优异,能立功的,就提拔为战兵;至于逆风战,那就是炮灰顶住,精锐转进如风。只要那些精锐能逃得掉,之后再拉起一支队伍,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过,在这里还要说说马宝此人,这家伙在明末清初这段历史的后半程上,也是个不亚于李定国的人物。 且说,朱由榔听了李来亨和党守素的意见,派他来打前锋,当然是有他的道理的。马宝此人在原本历史上,经过李定国的一番调教之后,乃是个一等一的悍将,最终在吴三桂的麾下,三藩之乱时大放异彩,打得清军丢盔卸甲,多次挽救了吴周的危局。 当然,这样一个手刃尼堪,大败岳乐的猛人,自然是从小就与常人不同的。他幼失怙恃,年少时力气便大得可以和成年人比试,且身材魁梧,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尤其擅长使鞣鞭枪。 在成为朱由榔的安定伯之前,马宝曾是土匪出身,直至崇祯十六年,李自成率军攻取了他的家乡隆德,马宝才投靠到了李自成的麾下效力,一路跟随李自成攻进了北京,并因战功擢升老营副营总。 在李自成意外身死九宫山后,大顺军部分将领在李过,高一功等人率领下,归顺了南明,马宝也在其列,不过他并不是忠贞营一系的。 到了永历元年,朱由榔监国于肇庆,马宝因为拥立有功,晋升为安定伯。九月,他与杜永和、张月等人一同领兵收复了清远,同年十月,又与李成栋收复增城,参与了平定广东的诸多战事,也开始在南明一朝中崭露头角。 到了永历二年八月,朱由榔下诏任命马宝为都督同知,再加上安定伯的爵位,马宝其实和如今的李元胤在爵位和官职上,已经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了,甚至比后者要早许多。 换言之,如果不是朱由榔引李来亨率忠贞营入粤,同时为了收拢集中广东清军的力量,大力扶持李元胤,马宝其实也应该是和重臣之一。 不过,他身份地位,自然是不能同李元胤相比的,对方是李成栋的养子,是可以和杜永和等人争夺广东总督之位的,而马宝现在最多就是能争个总兵官的位置。 但毫无疑问的是,马宝和李来亨,李元胤等人一样,都是朱由榔麾下最勇猛、最能打,最可信的战将! 回到眼前,清军眼见着浮桥将成,明军的舟船也开始按计划行动了起来,在马宝的带领下,自上游划舟突出,直直往浮桥撞去! 而清军也并非不畏死之徒,骇然看到几艘舟船不要命的撞过来,浮桥之上原本还手舞足蹈的人,还是有不少惊慌失措了起来,连忙抬起火枪弓弩,朝着抵近的舟船射击。 “砰,砰,砰砰!!!” “嗖,嗖,嗖嗖......” 枪声,弓弦震动声,箭矢飞窜声在江面上同时响起,明军的几艘哨船船身上很快插满了箭矢,船舷的挡板更是被火枪打得木屑横飞。 只能说,战场之上是绝没有这么顺利的,明军突袭的几艘前锋舟船几乎没有一艘能抵达浮桥,便被清军的火枪弓箭打得连连后撤,甚至还有一些被早有准备,跳入江中的清军用铁钩拉扯得失去了控制,或是被清军的火枪射杀了舟上的将士。 于是乎,马宝亲领的水师主力还没到,派出去的几艘哨船中,就有两艘舟船被清军截获,然后顺水势接到了浮桥上,成为了清军的战利品。 马宝昂首挺胸,站立船头,虽然说心中对此早有预料,但终究是有些失落。他随即下令舟船继续进攻。不多时,浮桥上,舟船上,江河中便已是展开混战明清两军。 浮桥上的清军多手持火枪,这个时代的火枪性能还不够完善,射速很慢,操作繁琐。而且,往往打几枪之后,就会因为散热,装弹等问题,打过一枪便要处理许久,才能再次发射,一分钟甚至只能射击一次。 不仅如此,这个时代的火枪射程也并不算远,只是对比其他诸如弓弩之类的冷兵器,也确实是杀伤力极大了,更何况如今还是浮桥与江面的距离而已。 而且,不得不说的是,此时几乎山穷水尽的明军火抢装备上是绝对比不过财大气粗的耿继茂大军的,但所幸明军也有十数门弗朗机炮,大将军炮装备在了几艘大船的船头,专门瞄准清军浮桥,誓要把浮桥上的清军扫杀。 双方激烈混战中,互有死伤,明军首波攻势虽然被清军打破,但那不过是几艘哨船,区区前锋罢了,整体的军心并未动摇。 在马宝主舰的亲自驱动下,明军水师正儿八经的主力攻势随之展开,几艘看起来明显与一般哨船不同的大型船只自然是首当其冲,数十艘小舟则是在后援护,尾随而来,几乎整个明军水师舰队都是从江心顺流而下,同时火炮开道,奋力朝着浮桥炸去! 这一次,明军火力十足,船头的火炮威力巨大,每一次可以发射上百颗石弹,清军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阻拦攻势,浮桥上的清兵被横扫而来的炮弹砸中,很快倒下一片。而顷刻之间,还有无数几两到一斤重的炮弹射入了江中,北江江面上水花四溅,许多清军被砸死砸飞,沉入江底。 不过,因为火炮发射激起的大浪也掀翻了靠近浮桥的不少明军小舟,江面上风浪不下,就连大船也是摇摇晃晃,勉强能被控制得住。但风急浪高,其中两艘大船船头的火炮却是被淋湿哑了火。 但经此一轮轰炸,原本已经到北江对岸浅水区的浮桥,却是被炮弹打烂打断,被小舟撞击,几乎是少了四分之一还多,那些在桥上阻击的清军更是瞬间死伤数十,江面上还漂浮着几具尸体! 江面上的鏖战继续不断,明军的水师大船此时也开始发起了冲撞浮桥的行动,还有许多士兵试图登上浮桥,但清军也不是吃素的,在连得成的指挥下,反击十分果决迅猛。 上百明军将士爬上浮桥之后,还没站稳脚跟,就又被反击的清军迅速击退,很多甚至退无可退,直接掉进了江里,还有一些清军居然直接攀上了靠近浮桥的明军舟船近战肉搏,没了火炮加持的明军一时难以招架源源不断从岸边顺浮桥而来的清军,没一会就在战斗中落入了下风。 且说,耿继茂此次所带的人马大多是耿仲明登州之乱的时候就入了耿家部下的东江老兵,这些东江老兵原本都是海岛上求生的,还有的本就是水师出身,个个水性都极好,非常擅长水战。 相对而言,马宝部下的陕西老兵,原本就是农民军出身,而他现在军中还有很多是后面才补充的广东兵马,虽然水性不算差,但这些兵马的战斗力十分弱,原本用他们来和清军的精锐藩兵作战就不是明智的选择。 不过,朱由榔也是没得选,忠贞营他暂时还不打算派出,不然不足以让清军轻敌,耿继茂疏忽大意,那他真正的战略意图,就无法顺利实施了。换言之,在这层考虑之下,明清两军的江上对垒,马宝所部自然是落了下风。 此时此刻,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正立于三水河对岸观战的耿继茂得意洋洋,放声大笑道:“哈哈,没了火炮的加持,明军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蹦跶不了几下!看本王一战定胜负,将你们这群蝼蚁全灭了,让你个狗日的李元胤后悔死,敢吞老子的钱,老子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耿继茂仰头哈哈大笑了好一会之后,随即扭头看向了身侧的连得成道: “连总兵听令,速速引你部精锐顺浮桥肉搏夺船,咱们把那些船拿下之后,直接把浮桥架道对岸去,然后活抓了明帝,老子已经看到那面龙纛了。等到时候把三水县打下来了,老子再活剥了李元胤,看他娘的还嚣张!” “是,末将得令!” 临到阵前,主帅的命令连得成不敢不接,但他心里却是有些犹豫,总感觉局势没有这么简单,对岸可还有那么多明军呢,这仗就这样了? 不过,虽然是有这样的战场直觉,但连得成潜意识里对明军还是十分蔑视的,此时此刻,也不怀疑有他,当即领命前去。 . “李将军,清军......清军马上就要夺船了,突袭营盘的兵马怎么还没有行动啊?”朱天麟看着面前的战况,心下一慌,扭头看向李元胤焦急地询问道:“咱们是不是也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救援一下安定伯?” 面对战力强悍的清军,明军在近身肉搏的时候可谓是节节败退,前期倚靠火炮舟船取得的战果也很快烟消云散。马宝知道朱由榔的计划,也当机立断,下令麾下水师的所有参战船只速速脱战。 然而,事情终究是发展得太快了。明军不接战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个样子,可一旦开始了混战,面对强悍的清军藩兵,根本就是原形毕露,一触即溃。 而且,马宝也是有私心的,他并没有派出麾下的精锐,而是让几个家丁领着那些勉勉强强还能一战的辅兵出击,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一触即溃。 于是乎,北江江面上,原本还要冲击清军浮桥的明军大小船舟慌忙撤退之时,竟然因为太过混乱,一时回转不开,直接陷在了浮桥周边,甚至还发生了相互冲撞之事! 只能说,如果不是一早就计划好了撤退,此时正在远处观望的朱由榔怕是要心寒了,他还不知道,这根本不是马宝计划的事情,而是明军屡屡溃败时候的惯常表现。 毕竟,清军又哪里会放过这天赐的良机呢,在连得成的指挥下,浮桥上的清军迅速放弃了浮桥作战,趁机用早就准备好的勾索截住了明军的部分船只,一个个清军士兵翻滚攀爬而上,迅速夺取了数艘明军的舟船,并以此作为继续进攻的跳板。 一队队清军火枪兵和弓箭手开始将那些夺取的舟船作为攻击阵地,不断朝着附近舟船的明军射击放箭,使得剩余的明军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站在三水县城头上观战的李元胤看到这样的场景,当然是同样的忧心仲仲,他哪里看不出来马宝的兵马此战溃得很彻底。 毕竟,战场之上,己方好不容易破开的口子,眼看就要被敌军强行翻盘了,还是如此迅速果决的反击,清军展示出的实力,如此强悍,他心中自然免不得担心。 不过,李元胤并未接朱天麟的话,而是语气坚定,甚至带着些狠绝道:“朱阁老莫要担心,陛下的计策,绝对是万无一失的,本将军也相信李建捷,他马上就要行动了,这次一定要耿继茂好看!” 第三十八章:突袭 “王哥,马宝那鳖孙好像马上就要败了!” “你当老子瞎啊?”王传宗扭头狠狠瞪了那个多嘴的士兵一眼,嘴里不耐烦的骂骂咧咧道。 且说,王传宗跟着李建捷从三水县城西面的水门内渡出城,一路上小心谨慎,趁着两军在北江打得天昏地暗时,早已绕了一圈,到了清军北面大营的山坡上,此处视野十分开阔,地形起伏也不大,适合大军掩护和冲击突袭,还可以一边观战北江前线。 此时,北江战场上的局势对于明军来说俨然是越发紧迫了,江中浮桥上已然是枪林弹雨,而耿继茂大军显然是早有准备,源源不断地派出兵马登上浮桥,且清军军备充足,火枪大炮具是不缺。 浮桥上的清军皆是敢战勇战之辈,直接就站在浮桥上不断射击船舟上躲藏在船舷挡板后的明军,以掩护在江中作战的弟兄,这群江东老兵凭借极佳的水性,灵活使用勾索,拦截并攀上明军的船舟,然后靠着近身肉搏,居然直接以蛮力夺取了不少明军船舟! 换言之,原本凭借着所谓的火力优势,一度取胜的明军,如此又在他们最薄弱的地方栽了跟头,马宝纵使派出了部分家丁维持战线,一时也无济于事。 其实,耿继茂说得完全没错,相较而言,明军的确是疲弱之师,特别是这些非精锐的兵马,或者说,是作为炮灰的广东新募兵马的战斗力之弱,现在完全就是被清军藩兵压着打,甚至说是一触即溃都不为过! 而北江沿岸一线,耿继茂还部署了几门红衣大炮,威力巨大的铁弹一颗接着一颗,呼啸着砸向北江西岸,十几斤重的铁弹激起了巨大的水花,哗啦啦地洒在忠贞营列阵的河堤沿岸,甚至还有的炮弹射得更远,连对岸的渡口也被殃及了,很明显耿继茂是在公然示威挑衅。 清军鼓声大作,耿继茂愈发得意洋洋,而北江西岸的丘陵之上,大明龙纛之下却是乱作一团。 至于大明的那些文官“能臣”们,怕是觉得自己已经危在旦夕了,有几个竟也不怕惹怒朱由榔了,慌慌张张地围着党守素这个武将不停追问,甚至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根本就是完全失态。 而他们问的问题也根本就是原形毕露,将无知体现得淋漓尽致,包括但不限于为什么我军占有船舟火炮之利,水上作战竟然还是不敌清军?那安定伯马宝不是自称悍将强兵吗,怎么用兵如此不堪?怎不先用火炮把清军的浮桥全都炸了? 党守素被烦得不行,但却不得不一一回应,最终还是朱由榔下令罚了两个吓得快尿裤子的饭桶***板,其他人见状才不敢再吱声。 与此同时,朱由榔仍端坐在椅子上,他面色平静,像是毫不把如今急迫的局势放在眼里,但其实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目睹着这不按计划,节节败退的水师,敌军炮火喧嚣的扬武扬威,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不忧虑,不着急? 只是,战场上的事情谁也没法预料,无论事先准备得有多充分,时机把握得有多精巧,都有可能出现意外情况。这就是战场啊,永远都有各种意外情况发生。 但他身为大明的皇帝,军队的主心骨,抗清的旗帜,如果连他也慌了,那这仗还打什么打,别说是前线军队了,怕是北江大营的驻军都会即刻逃散,他直接抹了脖子送给耿继茂得了! 明军不像清军一样从北打到南,几乎仗仗皆胜,即使偶尔小败一场也不会对士气造成什么影响,明军吃过太多败仗了,一路从北退到南,在朱由榔亲临三水实施那一连串重振士气的措施之前,几乎是锐气尽丧。 因此,无论如何这一战绝不能败!这好不容易重振起来的士气,绝不能散了! 只是,马宝的这支兵马,真的可以如同计划那般,坚持到破袭耿继茂大营,然后脱身吗?这是朱由榔当前也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 “李统领,这突袭你打算怎么做?”王传宗扭头看向此时正看着北江战场,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的李建捷问道。 李建捷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带出来的这一千精兵,认真严肃道:“老王,你领本部一百弟兄作为侧翼牵制,一个是要把清军注意力吸引,一方面是预防万一,一旦局势有变,你们必需确保侧翼的安全。” “让咱们在侧翼吸引清军的注意,拿命来给你换军功,你想得还真美啊,李统领!”李建捷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军官怒气冲冲的叫道,此人是王传宗的手下旗总,同时也是他平日的酒肉朋友,仗着有王传宗给自己撑腰,对李元胤这个统领也敢不客气。 闻得此言,王传宗身边的亲近将士也跟着出言吵道:“你就是想让我们白白为你送了性命,好让你在陛下面前立大功!” “对啊,什么狗屁的侧翼掩护,分明就是开始的时候吸引清军注意,撤退的时候还要断后,最后俺们都死完了,然后这突袭的功劳,就全都是你们的了。” “你们的脑子里面就只有这些吗?”李建捷面色一阴,狠狠说道,他一时半会还压不住这些刺头,但又不能贻误战机,此时已经打算用狠的了! “行了,一个个他娘的都别吵了!”一直黑着脸的王传宗突然厉声道,一群仗着他起势的军官一时也不敢再嚷嚷了,王传宗一双虎目瞪着李建捷,粗声粗气道:“劳烦李统领把话说清楚,让我们弟兄当侧翼主力是想要我们拿命护着你们,还是李统领真的部署好了?” 王传宗原本是马吉翔的手下,对李建捷其实也没有多少信任,这不是朱由榔一番话就可以改变的,自然和手下众人一样怀疑李建捷的安排有私心,但他是个顾大局的人,只要李建捷不是故意拿他们当炮灰,他就愿意为了大明尽忠。 李建捷直视着王传宗的眼睛,没有丝毫心虚游移,声如洪钟道: “你们是侧翼,老子领的这七百多弟兄才是主力,一样他娘的冲锋陷阵!到时候你们打得不好,左右两边都来打老子,老子也逃不掉。 如今陛下就在北江大营看着咱们,你们这群龟孙难道还怕本将军卖了你们不成?陛下是什么人,他们不知道,你王传宗还不知道吗?老子就算再傻,也不敢骗陛下吧!” “好,老子就听你这个狗日的!兄弟们,跟着老子去侧翼,杀了那群狗娘养的!”王传宗也是个爽快人,得了李建捷的承诺之后,当即高声呼喊道。 “杀!杀!杀!” “呜呜呜呜……” 山坡上,一阵军号骤然吹响,李建捷所领的突袭行动也正式宣告开始了! 第三十九章:拔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疾风知劲草 且说,耿继茂此人十分擅长军情侦察,而且和他爹一样,满肚子里都是阴谋诡计。他一早就派出了哨骑在周围警戒,而这些哨骑也早就注意到了李建捷的行动。 换言之,李建捷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靠近清军营盘,展开突袭,其实是中了耿继茂的圈套,后者根本就是故意引诱他上当的。 不过,耿继茂也确实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明军的战斗力,只留下了一个千总部的伏兵。他自然是认为营盘里面本还有上千留守绿营,合起来近两千兵马,对付李元胤所谓的突袭兵马,已经足够了。 毕竟,对他来说,除了朱由榔之外,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要能擒住明帝,就算是营盘被烧了,他也能直接拿下三水,然后进城休整了。 但问题是,李建捷带出来的这一千明军精锐还是很能打的,其中大半都是朱由榔整顿之后的京营和马吉翔所部三水守军的精锐兵马! “清军大营”的寨墙上,一队队明军将士翻过墙垛,跳入过道,然后又纷纷跟着旗枪指着的方向冲杀,如同潮水分流一般涌进了清军营盘之内的各处地方。 震天的喊杀声中,明军将士很快控制了寨墙和周边,一队队火枪兵在墙垛上列队射击,不断杀死那些背对着他们逃跑,想要逃到营盘后方的清军士兵。 清军营盘因为火枪射击产生的硝烟开始弥漫,明军的火枪兵还在不停散射,他们往往跟在长枪兵和刀盾手的边上,在二三十步,甚至是十几步的距离内,从两翼用火枪射杀清兵。 在这样的距离内,火枪散射的精准度得到了很大的提高,铅弹在火药的推动下,威力更是十分惊人,有时甚至可以射穿前排的清兵,直接让他们丧失战斗力,阻击的清兵在这样的打击下迅速土崩瓦解。 在明军的猛烈攻势下,清军营盘被李建捷所部以耿继茂意想不到速度完全打崩了,大批明军涌入营寨之内,继续清剿残余的清军力量。 而这就是耿继茂全然不顾这一千多营盘的绿营守军就是不久之前,和他的藩兵接战之后,一触即溃的广东明军的直接后果了。 只能说,战场上永远都是瞬息万变的,突袭能如此顺利,这便是李建捷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同时,因为局势的突变,埋伏起来的那支清军千总部,也不得不提前行动。 换言之,局势虽然没有完全恶化——明军没有在营寨之外被两面夹击,但也仅此而已,突然出现的那支清军伏兵若是突袭得手,依旧可以重创李建捷的这一千突袭兵马,这是毋庸置疑的。 原本已经攻入清军大营,正准备进一步清剿清军残部的王传宗看着突然出现在了他侧面的清军骑兵,目眦欲裂,轰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激起尘土漫天飞扬。 他也是打老仗的人了,自然知道局势的严峻,如果不是他们已经攻入寨墙之内,这支清军骑兵横扫而过,别说是他的这点兵马了,就是整个突袭大军,也得损失惨重,丧失战斗力。 要知道,这可是七百多骑兵对着一千没有结阵的步军,优势是碾压的,从中也可以看得出耿继茂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 王传宗当机立断,带着身边几个手下家丁拉起已经被冲开的拒马,直接堵住了营寨的大门,那些骑马疾驰而来的清军前锋一时之间来不及控制马匹速度,不少都被拒马阻挡,身体依着惯性前摔,轰轰翻滚摔到了地上,然后被王传宗带着手下立即杀死。 那些被拒马刺死在入口的马匹,连带着后面突然勒马停下的藩兵,一时把突袭而来的清军主力给拦住了,王传宗和部下的家丁趁机用长枪刺杀,入口的拒马前,越来越多的清军兵马倒下,逼得后方的藩兵只能弃马肉搏。 但这七百突袭的藩兵可不是那值守的上千绿营兵可比的,他们都是耿继茂从北边带来的强兵,是真正的身经百战的士兵,战斗力之强悍也完全不是区区李建捷和马吉翔麾下的明军精锐可比的。 王传宗这支暂时打乱,仅能集中起来七八十人的侧翼骤然对上七百之众的清军精锐,一旦正式接战,能抵挡多久,他其实也根本没底。 但他没有任何犹豫,作为侧翼的指挥官,在派出塘马去给李建捷通风报信之后,便立即带着手下的兵马,首当其冲地呼喊着朝着那些想要移开拒马,攀爬寨墙,攻入营寨的清军冲杀而去。 明军的阵前刀枪如林,几面盾牌挡在了前方,这是一个攻守兼备的简单军阵。而耿继茂的藩兵们皆是敢战勇战之辈,当即平放手中的长枪,凭着一股狠劲冲杀而上。 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金戈相碰,盾牌相撞,还有甲胄枪头断裂的声音充斥整个大营寨墙内外。隔着拒马和寨墙,两军阵前不断有人倒下,一道道血柱随着伸缩的枪头刀刃飞出,地上很快就倒下了二三十具尸体。 或许是因为有了寨墙的掩护,这些倒下的士兵里面,只有一小半是明军。毕竟,藩兵的战斗力虽然强悍,还在人数碾压王传宗的侧翼兵马,但是一时根本施展不开,又要攀爬营寨,处于攻势,当然落入了下方。 “王哥!狗日的清兵实在太多了,俺们弟兄就这点人,恐怕很快就挡不住的!俺们还是先撤退去找李统领汇合吧!”随着时间推移,清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手下的心腹赶紧朝王传宗喊道。 王传宗手上长枪一横,凶狠地朝着一个想从右侧袭击他的清兵刺去,尖锐的枪头直接顺着胸口的甲胄缝隙,刺穿了那个清兵的胸口,王传宗再猛力把长枪拔出,迸溅而出的鲜血洒满了他的半个身体,整个人像是一尊浴血而生的杀神。 他听到手下人的喊声之后,随即转过身去,沾满了血污的脸庞和充满杀气的眼神使他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他狠狠地瞪了那个将士一眼,大声骂道: “放你他娘的狗屁!老子们是侧翼,老子们要是撤了,清军掩杀而来,整个大军都他娘的要跟着一起死球,没有李建捷的命令,不能撤,在这里跟老子一起顶住。” “王哥,就是顶不住了啊,咱们好端端的一条性命,王哥你一身本事,去哪里混不开啊,没必要折在这里。”看到又有一个兄弟被清军长枪刺死在了拒马边上,王传宗麾下又有一个心腹家丁劝道。 “你们这些狗日的,他娘的拿了陛下的赏赐,受了陛下的恩惠,现在一遇到危险,就逃了,你们是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贪生怕死吗?老子的弟兄从来没有这种鳖孙!今天谁他娘的也不准走,否则军法处置。” 王传宗在下层军官中素有威望,他的一番豪言壮志也激起了手下将士们的血性,也暂时把这些蠢蠢欲动的家伙给压了下去。 不敢,前方阵线上,依旧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差点被清军刺伤之后,面色发白,颤抖着的手连武器都握不住了,转身就要往营盘后方逃去。王传宗余光瞥见,捡起地上一把长刀,猛力往那逃兵的后背扔去,锋利的长刀直接把那逃兵的后背劈裂了,那个逃兵一声惨叫后倒地不起。 “谁他娘的敢逃,就是这个下场,跟着老子杀上去!杀,杀,杀!” 且说,王传宗也是清楚的知道敌军人数众多,战力强悍,就凭着他这点人,这样硬撑是绝对顶不了多久的,但此时他根本就是已经抱着忠君报国,捐躯成仁的必死之志了。 当然,王传宗能在军中有如此威望,也不是只会蛮干的,脑子自然是灵活的。既然硬撑撑不住,他当然得要想其他办法。 王传宗让两个弟兄在前面掩护自己,他迅速扫了周边几圈,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就近点燃了附近大营入口一侧的几顶帐篷,然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不仅烧着了其他的帐篷,还连着点燃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和木制的长枪盾牌,黑烟弥漫。 而火势一起,江边的风再一吹,根本就是不可控制了,一团团从帐篷中冒出的浓烟既遮挡了清军的视线,又阻拦那些藩兵的行动。当然,这个时候,无论是清军,还是明军都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场面一时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不过,火势虽然确实抵挡了好一阵清军的进攻,但终究是清军更占优势,李建捷部又还在营盘后方追杀逃窜的清兵,同时还要策划大军撤退,根本分不出兵力前来支援。或者说,李建捷如果要带着大队兵马安然撤离,就得需要王传宗再多坚守一阵,以小换大。 王传宗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便是唯一阻击埋伏清军的力量,侧翼的作用在这个时候就凸现了。 最后,王传宗所守的营盘大门还是被清军给强行突破了,而王传宗带着手下的最后剩余的二十几个战兵,且战且退,层层阻击,他本人更是连战连胜,在近身肉搏的时候,砍杀了十几个藩兵。 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随着手下将士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王传宗也在搏杀中,腹部被清军刺中了一枪。等到李建捷撤走了大部兵马,领着数十亲卫骑兵来接应的时候,只见王传宗身上更是足足扎了七八支箭矢,更有好几处刀伤,枪伤,全身上下根本就是血流如注。 第四十一章:真正的勇士 王传宗捂着被刺伤的腹部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鲜血一起流失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或许是以为这个身上被扎了七八支箭矢,到处都是伤口的明军将领死透了,混战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清兵上来给他补上最后一刀。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王传宗不得不在剩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看着身边的最后几个弟兄,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清兵的长枪大刀之下。 他听见周边清军的嘶吼声越来越大,便知道耿继茂的伏兵已经完全突破了他和弟兄们用命来守的防线,他很想爬起来再杀掉哪怕一个敌人,但是他全身已经动弹不得。 就在王传宗因为失血过多,浑身发冷,愤恨而又绝望地想要闭上眼睛之际,李建捷终于在撤走突袭的主力,保存了这支精锐的有生力量之后,带着身边的几十个亲卫骑兵策马而来。 李建捷其实可以直接撤走,但他还是选择了再入险境,赶来救援这个为他和其余数百将士争取到了最宝贵撤离时间的侧翼功臣,这些匆匆赶到的明军骑兵趁清军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之际,迅速冲锋砍杀,迂回偷袭,充分利用了骑兵的优势。 这些清军藩兵为了入营,早已经下马步战,如今在二三十步的距离之内,被明军的骑兵冲撞射箭,根本就是立马陷入了颓势。 而且,在这样的距离之下,骑兵射箭的精准度极高,便是骑弓的威力也十分吓人,一箭便可使得一个清兵丧失战斗力,即使是强悍的清军精锐也无法招架这样猛烈的打击,只能急急撤退。 王传宗此时只能勉强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朦胧的一个人形轮廓,紧接着又听到了李建捷的声音之后,嘴角吃力地抽了抽。这个时候,他已经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为何,眼角一边流下泪水,一边在心里大声骂道: “他娘的......个狗日的李建捷,还说不是故意拿老子们当炮灰,怎么......怎么不早点,早点来,偏偏等老子的兄弟们都死光了才赶到!” 另一边,北江东岸战场上逐渐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马宝几乎已经派出了手下的大半精锐家丁,但还是难以维持住战局,剩下的那些,他自然是不舍得再派了,这些可是他的家底。 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候,李来亨的忠贞营也随即出动了,数百战兵从北江西岸乘船直冲而去,这些可就是真正的百战老兵了,奋力搏杀之下,终于维持住了战线,耿继茂的藩兵久战之下,也开始显露出了疲态。 不过,耿继茂又继续加派了兵马,北面的大营他埋伏着一个千总部,根本没有任何担心,甚至只是听着隐隐传来的动静,连头都不回一下,更别说多看一眼了。而眼看着加派了兵马之后,又压过了明军一头,战局将胜,他也不由得猖狂大笑起来。 毕竟,在耿继茂看来,明军此时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他愈想便愈发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只要擒住明帝,留名青史的千古功业也就成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个亲兵突然从北面策马而来,面色慌张的朝他汇报了北面大营的战况,耿继茂一听,骤然脸色大变。 “狗日的李元胤,狗日的李元胤,狗日的李元胤!” 耿继茂面容狰狞地咒骂道,他扭头一看,营盘果然烧起了熊熊大火,随即立刻给传令兵下达命令,接着清军便在连得成的指挥下,迅速鸣金收兵了。 上千名原本正在浮桥,战船,河岸边上厮杀混战的清兵速速脱战,明军那边陡然松了一口气,也不敢轻易纠缠追击。 事情的发展此时已经完全超出了耿继茂的掌控,明军不仅把他们的营盘给翻了个底朝天,还把他安排伏击的一个千总精锐阻击在了营盘之外,而江面上的混战虽然很大概率可以取胜,但若是军心动摇,那局势将会急转直下。 因此,耿继茂只能在大军发现北面大营出事之前,速速收兵,至少确保对麾下兵马的控制。明军能够突袭成功,便说明了对方的战力,这也是他不得不考虑的。 而当耿继茂领着兵马赶回大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正在燃着熊熊大火的营地,偷袭大营的明军并没有成功拦截,反而是他的留守大军损失惨重,存储在大营里面的粮草辎重也被烧了大半,恐怕短时间内,他连再次进攻都难以发起,当真是狠狠体会了一把何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 在王传宗等人的拼命阻击下,李建捷超额完成了突袭任务。今日的这场耿继茂发起的主动进攻,激烈战斗也以明军的防御和突袭同时成功为结果落下了帷幕,而明军能取得如此胜利,突袭能够超额完成,王传宗绝对是第一功臣! “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王哥,王哥,陛下亲自来看你了!” 这日傍晚时分,大明三水县县衙的一处院子之中,随着一阵喧闹,一身龙袍的朱由榔神色肃穆的带着朱天麟等文武大臣来到了一处人员密集房间之内,他是刚刚处理完北江大营的事务,就立马乘船渡河,进入三水县了。 没错,朱由榔是来探望今日突袭之战的大功臣王传宗的,正因王传宗此战带着手下弟兄舍命死守防线,拖延住了清军的脚步,才让李建捷得以集中兵力,突出清军营寨,并四处放火,烧毁了清军大营的许多粮草畿重,这也才逼得耿继茂不得不撤兵回救老巢。 王传宗被抬回三水县衙之后,众人才发现,他的腹部已经被长枪刺穿,而且还不止是一枪。与此同时,还有几支锋利的箭头埋在他的肚子里。而他整个人,血都快流干了,救肯定是救不活了,只是命确实够硬,还剩这一口气没有断罢了。 在这种时候,对于一直想要重塑大军信心的朱由榔来说,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于情于理,树立榜样亦或者是拉拢人心,对方为了大明如此尽忠,根本就是舍生忘死,朱由榔都必定要亲自来探视一番。 这间大屋子里面,此时全是伤兵,到处都弥漫着血腥气,还有各种痛苦的哀嚎声,气氛异常压抑和窒息。 王传宗作为大功臣,单独躺在了一张木床上,他满是血污的面庞已经被军中的大夫用清水擦净了,只是敞开的衣袍仍是脏污的,没有人敢挪动他,生怕动一动他那口吊着的气息就断了,枪头也没有取出,那样只会加快失血速度,只在上面洒了一层金疮药。 朱由榔不忍看到他这副模样,他神色极悲伤地看向王传宗的面庞,王传宗面色已经近乎死白,但许是知道自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李建捷又给了许诺,皇帝陛下会来看自己,他还一直撑着那一口气。 要知道,在封建时代,皇帝接见可是极大的荣耀,那可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能跟祖宗们吹得起来的牛皮,王传宗的眼睛甚至因此闪着光芒。 “陛下……来了,末将……末将不辱使命,杀了好多清兵……”王传宗努力开口,他很想冲朱由榔笑一下,但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了,连话都说得气若游丝,甚至是前言不搭后语,一团混乱了: “俺……俺是不会剃发的,要是剃了发......死了,下了阴曹地府,就见不到祖宗了,俺没有剃发,俺……俺是杀清兵死的,俺死得值,也能见祖宗了!” “朕知道,朕知道王卿你立了大功,你是英雄!”朱由榔坐在床边,握着王传宗的手,不由得眼睛一酸,哽咽道:“王卿你此番可是光宗耀祖了......” 王传宗眼珠转了转,原本无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些,竟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喘着气道: “呵呵,俺是英雄,俺......俺,其实,其实不是啥英雄,陛下应该不知道,俺其实是肇庆四会人,俺爹……俺娘……俺哥,几年前都被鞑子打死了,俺恨……俺恨鞑子! 俺当兵……就是为了杀鞑子,当日……陛下亲自给俺发了军饷,当兵吃……吃响,就算死了也值了。陛下是个……真汉子,陛下都不怕鞑子,俺……俺也不会怕,陛下不退,这天底下,哪里有臣子……臣子先退的道理……” 朱由榔在路上也听李建捷说了王传宗的过往,知道他一直以来那么坚定要杀鞑子,便是因为有家仇。此时听到对方这么坦率,脸上也不由露出哀伤的神情,勉力答道: “朕都知道,这国恨家仇,朕也有,朕明白。保家卫国,守土抗清,除了为这社稷江山,有何尝不是为了天下百姓都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呢? 王卿是英雄,保家卫国的英雄,王卿去后,朕会为王卿和死去的弟兄们建忠臣祠,王卿的儿子,朕也会安排妥当,那些还没有婆娘子嗣的兄弟,以后就吃大明子民的香火供奉,朕也会为他们寻得养子,改名继承香火的。” 闻得此言,王传宗竟攒足力气笑了下,笑完又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俺这种人,也是英雄,哈哈哈,俺也是英雄。俺活了这三十几年,也够了,就是……就是婆娘死得早,不知道到了地府,能不能碰上个俊俏的女鬼……要是俺那几个童子兵也能遇到,那就,那就美了......” 朱由榔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于这个老兵油子,小兵头的话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军中又不是和尚庙。他握住王传宗冷冰冰的手,承诺道:“朕知晓的,朕会下旨烧给阎王,让阎王给兄弟们安排,娶她个三妻四妾!” 朱由榔知道,繁衍子嗣,传承香火对于古代中国人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事情,对于王传宗这样一个五大三粗,关心手下兄弟的男子汉来说,这或许就是他临死之前,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原因,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王传宗闻言,这才彻底释然,随着心中执念消失的还有他眼中的光芒。 朱由榔急急追问道:“王卿,可还有交代?” 只是,王传宗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他的胸口痛到麻木,眼睛也暗淡了下去,没了丝毫神采,朱由榔伸出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试探,果然是没了气息,然后才默默地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皮。 第四十二章:后事纷繁 且说,替王传宗把眼睛合上后,朱由榔以袖掩面,竟然悄悄落了眼泪,此时驻足内外的大臣们见状,更是感动,纷纷劝慰陛下要宽心,感慨大明有王将军这样的死忠之将乃是大幸,饶是屋子里的其他伤兵也不由得为这份“君臣之情”感动万分。 党守素的心情颇为复杂,他也是在军中混迹多年的,近来更是在南明朝堂上活跃了一段时间,自以为对朱由榔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一方面,他猜得出皇上陛下如此哭泣,实际上还是存了收买人心之意,只不过是表现得没有那么浮夸,更让人心疼罢了。但是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武将,在战场上博了一命能换来陛下为自己哭丧,亲自探望,当然是值得的。 而掩面落泪的朱由榔很快也止住了眼泪,只是面上仍就带着泪痕没有擦去,这让一直以为他假哭使手段收买人心的大臣们,一时间竟是真假莫辨。 但朱由榔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见他立在屋内,环视满屋的朝廷要员,掷地有声道:“王传宗杀敌有功,为国尽忠,朕要追封其为英勇将军,以六品武将之礼厚葬奖赏,同在此战中,所有战死的将士一起,在三水县城立忠勇祠供奉,诸将士也要一一辨析,有亲朋兄弟在军中,全都提拔入京营!” 其实,这些所有的官位追赠、赏赐、厚葬,以及立祠,都是在来三水县的路上,朱由榔就与朱天麟和李元胤等人一起商议好的了。其中的种种细节,礼仪规范,也都是朱天麟和李元胤熟知,朱由榔根本不了解。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要给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最高的荣耀,这能让大明所有的兵看到,他们为朝廷而战,朝廷也绝对不会亏待他们,就算是战死了,朝廷也会为他们养育妻儿,延续香火! 而且,朱由榔得借着这个机会,纠正一下大门文贵武贱的风气,把军人变成一种荣耀,这就需要他做更多的表率,让士兵拥有尊严。王传宗是一个引子,也是一个开始,朱由榔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必须加倍厚待他,这更是他用命挣来的,应得的。 紧接着,朱由榔又让内阁大学士朱天麟组织中书舍人来为王传宗和战死的弟兄们写祭文,然后他还亲自下场祭祀,亲眼看着王传宗他们的尸体一起被埋葬在三水县城郊一处有山有水之秀丽地,可谓是事事躬亲,皇恩浩荡。 这些,自然也都是被将士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他们都很清楚一个道理——“一个人怎么样,永远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而朱由榔所做的一些,特别是当将士们看到他的龙袍上甚至因为亲自替王传宗下葬沾上了泥土之后,更是感动不已。 堂堂天子,能为军中一个死战的小小百总做到这种地步,而这位天子主持大局之后,军饷粮草都算充足,这样的皇帝,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誓死效忠呢? 处理完这些战死将士的后事之后,朱由榔又马不停蹄地继续处理“北江防御战”的后事,有的人要论功行赏,而有的人则是要论罪处理了,当然,也有可能这两者是集中于一人之身的。 于是乎,王传宗和阵亡诸将士下葬的第二日一早,朱由榔就召集群臣召开了大朝会。 大朝会一开始,朱由榔先是听了一波文臣们连夜赶出来的,洋洋洒洒足足有数千字的。对此次大战胜利的赞扬,以及对他这个皇帝陛下所谓英明神武的夸捧。 而除了嘴皮子,没有什么其他用处的文官们表演完后,该轮到武将了,因为这一次的大战是以防御和突袭同时成功为结果落下帷幕的,所以参与大战的将领都可以说是立了功的。 朱由榔早就把封赏的圣旨拟写好了,大殿上一个小太监站在御前的台阶上,展开长长的圣旨,声音又高又尖地喊道:“锦衣卫都督同知、车骑大将军、南阳伯李元胤接旨!” 李元胤当即出列,双膝跪地,叩首道:“臣李元胤听旨。” 且说,李元胤此战自然是有大功的,毕竟李建捷如今暂时归属到了他的手下,而此战的胜利,是因为突袭的成功,否则江中的防御战,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而马宝也是有功的,他是先锋力量,虽然没有打胜仗,但能挡得住耿继茂,便已经是大功了。更不用说,马宝在关键时候,还是派出了自己的家丁,没有让局势进一步恶化。 但问题也正在这里,他一开始耍的那点小心思,导致好好的一个开端并没有延续,可全都被朱由榔看在眼里了,那些文官更是闻着味,一个个要弹劾。朱由榔对于将领在战场上的小心思,自然是不能容忍太多的。不然,当前又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对此,在给马宝述功之后,便是对他的罚。不过,朱由榔并没有在这个战事吃紧的时候夺了他的兵权,而是削了一些虚职,罚了他的俸禄作为警告。 而最后派出了忠贞营精锐,稳住了局势的李来亨,则是也得到了奖励,忠贞营毕竟是朱由榔要倚重的最关键力量,当然是要拉拢的。 赏罚分明,是一个朝廷,一个军队必须要有的。这也是朱由榔想让所有人看到的,他朱由榔是一个赏罚分明的君主,在他的手下做事,只要做得好,便会有赏,有公平,而不会和以往那般! 换言之,这是朱由榔在塑造的新风气,也是他治理朝廷,整顿军队必须要做的事情——公平,公平,还特么是公平! 而随着内部局势的处理妥当,此次“北江防御战”的外部影响,也开始得到了显现。 要知道,作为明军近期来难得的大胜,此次明军的“北江防御战“无论是在战略,还是在军心上,所带来的积极影响都是非常巨大的,甚至可是说是不比朱由榔亲临前线来得差,因为这可是一场声势浩大且人人亲眼所见的胜利,大明全军上下皆是一片振奋。 大明的将士们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成千上万兵马规模的战事中取得过胜利了,“北江防御战”的胜利证明了即使是强如耿继茂部下的北兵,只要指挥得当,大明的将士们也是可以将他们打败的。 换言之,大明的将士们同样是勇猛无敌的存在,只不过是以前的将领不行,没有皇帝陛下的御驾亲征罢了。现如今,就连军中那些征集的新兵,也会在军营中吹嘘自己以后要割多少鞑子的脑袋这类牛皮了,可见军心之振奋! 当然了,李元胤和李建捷等高层将领并没有被这场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深知这胜利存在着多少侥幸成分,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在收拾完战场之后,李元胤立刻重新加固了三水县的城防,并向朱由榔请求加派了更多的兵马,他们都清楚,耿继茂强渡北江不成,下一次极有可能就是要进攻三水,稳扎稳打了。 毕竟,此番耿继茂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烧毁了大半的粮草畿重,想是长时间对峙是十分困难的,耿继茂如果要打,就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再次发起进攻。 当然,李元胤之所以请兵,便是因为他主张趁着清军损失惨重、行动不便的时机,再多打几场偷袭,进一步打击清军的士气。 但耿继茂只是轻敌冒进罢了,又不是真正的傻子,在被自己的冒进轻敌坑惨了之后,自然不会再这么轻视明军,他还亲自部署加强了营盘的防守,完全不给明军再有任何可趁之机。 与此同时,此次明清北江战役以明军大胜为终也迅速传播开来。据哨骑来报,耿继茂遭到了尚可喜的严厉问责,这老家伙早就想借机发难,此番不过是找到了借口罢了,气的耿继茂在中军大帐内大发雷霆。 与之相反的则是对明廷当前的影响,粤西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的一些军头,譬如郭虎等人纷纷带兵前来北江大营勤王。 由此也可见,大明内部相当一部分人其实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乱世之中,谁强大他们就跟着谁混,否则不过是“身在明营心在清”,叛乱倒戈也不无可能。 战场之上,果然还是只有胜利,才能带来胜利! 第四十三章:战局决议 明军这一战的胜利所带来的积极影响毫无疑问是巨大的,不仅仅是粤西等地,便是广州城内的守军闻讯之后,也是士气大振,战意昂扬,杜永和,张月两人甚至不再只是一味固守城池,屡屡派兵出击偷袭清军,虽然说战果一般,但打得尚可喜不胜其扰。 与此同时,惠州府的黄应杰也没有理会尚可喜抛出的劝降引诱,继续派出兵马牵制对方的行动,使得其进攻广州的兵马进一步被削弱。 而广州南面,原本要投降清廷的海盗们,也纷纷转变了心意,选择了继续观望,陈齐策等人更是开始配合广州水师,在南面海域江河之中,不断袭扰清军,并给城中的杜永和等人传送情报。 对于朱由榔来说,这些目前还不在自己掌控中的南明守将也同样重要,只要他们能继续抱着观望局势的心态坚守不降,朱由榔此战的目的就达到了——尚可喜将会一直被牵制在广州。 换言之,只要能让这些人相信跟着他朱由榔混是能不断打胜仗,不断加官进爵的,他们便会坚守下去,这个时候还不剃发的人,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民族骨气的。只不过不多罢了。 而朱由榔需要做的就是,用更多的胜利来让他们信服,来重塑大明的信心,让各方势力都来支持大明,而非满清。 至于耿继茂嘛,他仍然领着剩余的近八千兵马固守在北江东岸的大营之中,但可能是因为被李建捷烧了大量粮草畿重的缘故,他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李元胤派出的哨骑探查到,耿继茂大军已经开始往北边派出哨骑,看起来好像是要撤退了。 不过,耿继茂到底是要撤退,还是另外有企图,朱由榔一时之间都难以判断,他并不觉得耿继茂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毕竟,“北江防御战”南明虽然号称大胜,但其实也不过杀敌千余,大半都还是绿营军,不是藩兵。 换言之,耿继茂的核心主力依旧没有太大损失,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个时候撤。 而当前局势如此紧张,时间如此急迫,耿继茂部又有了新的行动,朱由榔在接到李元胤亲自送到“北江大营”的军报之后,立刻召集了群臣召开军事大会。 朱由榔端坐在中军大帐高高的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满朝文武,沉声问道: “今日一早,我军哨骑探查到耿贼大营有所异动,疑似耿继茂开始分批派兵马往北边撤退。朕接到军报后,与车骑大将军商议了一会,李卿担忧耿贼此番是声东击西,往北边绕一圈之后,恐怕会立即引援兵南下,再攻三水或者咱们的北江大营。 朕想听听我诸位的意见,耿继茂此番到底是想要如何,我大军是该主动出击,将其一举歼灭,至少狠狠咬下一块肉,还是加固城防和加强水师,以不变应万变,防备耿继茂的下次进攻?” 大帐之内,武将们都还没出言呢,就有一中书舍人抢先进言道:“陛下,臣认为我军应该乘胜追击。北江一战我军大获全胜,耿贼大营又被李将军打得粮草畿重尽失,现在不过是陛下比喻的那般,纸糊的老虎,我军只要全力以赴,必能全歼清兵,活捉耿贼!“ 此话一出,又有一个侍郎当即赞同道:“陛下,臣认为张大人说的极是。耿贼大军已被我军重创,现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朝廷应该立即出兵渡江一举覆灭耿贼乱兵,以免夜长梦多!“ 一时之间,不少文官也随之出言附和,皆是觉得应该主动出兵,追击耿继茂,该说不说,大明的文官大臣们永远是那么的极端,以前是极端害怕清军,现在不过是取得了一场小胜,就变得极端的自信了,认为大明军队已经完全碾压清兵了,李元胤和李来亨等武将可不知道自己能耐这么大了。 说到底,之所以会这样,根本上还是因为这些文臣们都不知兵。只有不知道,才会妄自菲薄,或者是狂妄自大。 朱由榔被他们吵得颇感烦躁,但克制住了没有动气,他看向李元胤、李来亨、马宝等武将,沉声道:“行军打仗的事朕说不上精通,但也知道没有那么简单,那么说的,都有些道理,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朕想听听你们几个怎么看?” 李元胤闻言,当即出列,拱手抱拳道:“回禀陛下,末将认为我军可以主动出击,不断袭扰,疲惫敌军,决战最终还是要打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须得等到忠贞营的另外五千援军到了才可。” 李元胤不愧是知道揣度朱由榔心思的,不然他绝对不会说出要等忠贞营兵马这样的话来。不过,很多时候,朱由榔确实也需要这样的人。 “末将也赞同南阳伯的想法,耿贼虽强渡北江失利,粮草畿重也被李统领烧毁了大半,但此战我军还没有损伤到耿贼主力兵马,据哨骑探查,耿贼还有近八千兵马驻扎在东岸,我军如若贸然出兵决战,恐怕只会白白折损了大军将士,不如先派兵袭扰!“李来亨也进言道。 马宝此前作战不利,受到了朱由榔口头上的警告,正急于将功补过呢,此刻也是急于表现,不甘落后,当即补充道: “陛下,耿贼此时粮草畿重不足,耿继茂应当是要急于决战的,这正好给了我军将计就计的机会,他如今正面无法取得进展,除了迂回夹击,用巧劲,别无他法。那他就得分兵,甚至是佯装溃败,到时大军必然会因此陷入混乱之中。 而等到我大军援兵到达汇合,到时我军便有近万精锐了,耿贼还有南雄和韶州要留兵驻守,便是援兵也引不来多少,咱们又有甚么好怕的,完全不必急于一时!届时决战之日,末将愿为先锋,为陛下,为大明尽忠!” 朱由榔听罢,思量了片刻,随即又说道:“马卿说的有理,这个将计就计,其实就是咱们的机会,但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等援兵抵达,否则咱们的胜算也不高。” 李来亨听到朱由榔说起忠贞营的援兵,心中一喜之际,但也不由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然后提议道: “禀陛下,末将其实心中也忧虑我军若是过于谨慎,等待援军抵达,会因此错失一举歼灭耿贼乱兵的战机,何况我军如今士气大盛,正是可用之时。 因此,末将觉得不如两计并用,马将军和李将军的计策都可,一方面先与耿贼大军保持现在的旗鼓相当,派哨骑日夜盯防探查突袭骚扰,等到清军粮草将要耗尽,不得不全军撤退之时,我援军应当也到了,到时候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元胤闻言,也出言道:“灭虏大将军思虑周全,末将认为可行。” 马宝更是紧接着道:“末将认为亦可。” 这就是李来亨圆滑的地方了,他是两个计划都赞同了,不过很明显一个是前期,一个是后期,而且也限定了兵马出动。换言之,他这并不是简单地和稀泥,而是整合了两个计策,两边都不得罪。 朱由榔听罢,赞同地点了点头,拍板定夺道:“那就依灭虏大将军的策略,咱们大军先休养生息,然后派出散兵袭扰,保持大军士气旺盛,等到耿贼粮草耗尽,我大军援兵同时抵达之日,再出兵将其一举拿下!” 第四十四章:忧虑 三水县城外,耿继茂的中军大帐之内,收到各方消息的耿继茂此时正一脸愁容,一肚子的火不知道对谁发,他总不能叫个亲卫进来,然后劈头盖脸地把人骂一顿,再拉出去打个几十大板吧? 首先就是清廷的问责来了,这次原本不值一提的败仗被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之后,快马加鞭,十数日便送到了北京,这引起了清廷皇帝和一众大臣的强烈不满,虽然不至于专门派使者前来将耿继茂叱责了一通,但还是削了他的一个爵位,并罚了一年的俸禄以示警告。 当然,清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战事吃紧的时候趁机削藩,万一耿继茂一个想不通,和李成栋一样,直接给他们来个“反清复明”,那可就不妙了! 然后,就是尚可喜竟然趁机落进下石,不仅毫不掩饰地借机发难,对耿继茂严厉问责了一番,还拒绝了对耿继茂进行任何军事援助,并让他赶紧撤兵,明摆着就是把“此战已败”当成是已定事实落稳。 不仅如此,种种迹象表明,北京之所以能如此快反应,而且反应那么大,很有可能就是尚可喜在背后联络了朝中的御史,内外勾结之下,才能有如此效果。 而且,清廷的御史和南明的还不一样,清廷的御史那是皇帝养的狗,需要咬谁的时候,就放出去,一咬一个准。但南明的那些御史,就难以约束了,若非朱由榔足够强硬,南明朝廷此时还在一片弹劾之中呢! 耿继茂原本就在许多方面都矮过尚可喜一节,此次作战失利,不仅没有如愿以偿地得到清廷的嘉奖,反而被尚可喜狠狠踩了一脚,这让他心中更加不忿,擒拿朱由榔,立下大功的心思自然也更加强烈了。 不仅是清军内部,便是那些原本还算是配合的地方乡绅,也开始不支持他了,派兵去要粮要人都遭到了各种推脱,耿继茂也不能直接将他们杀了,毕竟他现在在与明军的交锋中处于劣势,若是一下子没控制住劲用狠了,保不齐这些墙头草会直接成为反清势力。 当然了,以上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最关键的,其实还是以连得成为首的各部军头,他们现在根本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看笑话的模样。 耿继茂原本就没能完全压住耿仲明留下的这些军头,北江的这一战营盘被烧,几乎是让他颜面扫地,在军中的威信更是大大降低了,那些军头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但耿继茂知道他们私下有诸多抱怨,并且在军事议论上也不再因为他的身份就唯他马首是瞻。 只能说,胜过尚可喜一头和完全压制住手下军头,原本是耿继茂此战的两大目的的,只是不曾想,他现在反被这两者反噬得最严重。 但就算如此,耿继茂还是要和连得成商讨接下来的部署,说到底,这些军头才是他立足清廷,和尚可喜争权夺利,以及建功立业的真正资本。 耿继茂可以对他们有不满,但还是得用他们。而连得成等人也一样,他们对耿继茂确实不满,但也还是得听他的,然后想办法帮他打赢这场仗,他们实际上是一个共同体。只不过,人心和局势都太过复杂,以至于生出了这许多龃龉。 耿继茂把连得成单独叫到三水河岸,这次他没有像以往一样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而是与连得成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手上都拿着一个远镜,在观察着三水河对岸南面的明军大营。 “王爷不必太自责于此前的败战,明军的转变实在太过异常,咱们防备不过来也实属正常,只是今后王爷须得真正沉下心来,万不可再如此急躁冒进了。”连得成放下远镜之后,仍是语气恭敬地拱手抱拳,对耿继茂说道。 耿继茂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河对岸,语气不再是以前的倨傲得不可一世,反而带着些许请教的口吻,缓缓说道: “近日明军屡屡派兵前来突袭骚扰我大营,本王在想,他们是不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试探咱们究竟还有多少实力呢?李元胤那厮靠着偷袭,胜了一场,恐怕一定十分得意,如今频频试探,恐怕是想要等到咱们粮草将要耗尽的时候,再出兵将咱们一举歼灭吧!” “王爷英明!”连得成再度弓腰,奉承道。 “本王由此想到一个计策,但总还是担心不稳妥,想说来与连总兵商讨一下。”耿继茂还是放低了姿态,外部问题他不好解决,但内部已经不能再生乱了。 连得成闻言,面色随即严肃起来,昂首挺胸道:“王爷请讲,末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军既然想要试探咱们的实力,那咱们为什么不能将计就计,假装粮草耗尽,士气不振,然后撤兵,让明军哨骑看到我军慌乱撤退的样子呢?” 耿继茂说到一半,稍微顿了顿,但他毕竟还是那个耿继茂,心心念念都是活捉朱由榔:“然后暗中派偏师从四会绕过北江,趁明军不备突袭他们的北江大营,给他们来一招以牙还牙,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捉到明帝。连总兵觉得此计可行否?” 连得成闻言,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一番推演之后,似乎是也觉得此计可行,只见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末将认为王爷此计甚好,明军好不容易打了一场胜仗,现如今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整个大营还在欣喜万分,这也正是他们掉以轻心之时。 不过,王爷也必须答应末将一件事,此次行军出兵都必须稳妥行事,绝不可再急功近利。佯装撤兵之事也不能着急,需按照咱们的粮草存量来。就是不知,王爷可已想好了具体的行军计划?” 和耿继茂一样,连得成也不想继续被尚可喜压着,他是耿继茂的部下,只有耿继茂出头了,他才能出头。连得成还不至于傻到觉得投靠尚可喜之后,自己还有位置,肉就那么多,凭什么给他?所以,这才是他私底下见到耿继茂,依旧如此恭敬的原因。 只能说,连得成还是十分老辣的,而且能屈能伸,凭借一己之力混到他这个位置的人,很少有蠢货了。如今的局势在逼迫他们必须得尽快取得三水县战局的突破。 “连总兵放心,本王绝不会再做鲁莽之事!”耿继茂面上微红,也不知是装的,还是感到有些羞愧了,他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 “计策自然是相好的了。一方面,我大军可分批撤兵,假装粮草不足,不得不撤兵,这是要演给明军哨骑看的,让他们看到咱们如此谨慎,便会相信咱们是真的要撤了。 但实际上,大军有一部分会暗中绕到四会,从那里对明军展开进攻,不过须得小心行军,不让明军哨骑察觉;另一方面,则是继续派民夫暗中搜集木材,在大营里面打造,到时候继续搭建浮桥,只要偏师能顺利绕过北江,彼时我军就能两面夹击明军!” 连得成赞同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明军此次烧了咱们那么多粮草畿重,大概不会怀疑咱们粮草不支,溃败撤兵之事的真假,咱们此计可成的几率很大!只是,到时末将想要亲自领兵,监督兵马搭桥过河,以防有差池出现,还望王爷允许。” 耿继茂脸色变了变,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看来这连得成也只是表面上不在乎,其实根本也咽不下那一场战败,那时候就是他亲自督领兵马搭桥渡河。不过,这话其实也明摆着是对他不放心,但毕竟是自己理亏,只能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容: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就请连总兵督阵杀敌,破了明帝那所谓的北江大营。” 第四十五章:方略 随着明清两军各自策略部署的实施,双方暂时处于一种静止对峙的状态,局势自然而然也相对稳定了下来。 明军还是不厌其烦地派哨骑日夜盯防探查,突袭骚扰清军大营,时不时还会派出小股散兵侵扰,但耿继茂大军就好像是真的元气大伤了一样,一直没有再主动行进,这让明军的士气进一步高涨。 而连日来的军报都出奇的平静,这让南明朝中不免又开始了一番议论,那些个饱读诗书,自认为连兵法都已经精通的文官大臣们,又开始质疑李来亨的策略是否存在误判了。 且说,朱由榔是一直在学习的,《纪效兵书》和《武备志》都是他当前正在修读的军事书籍,虽然后者太多太杂,但没读过的话朱由榔总还是觉得不放心,就好像是他马上要参加大考了,但没复习完的那种心态。 所以,不出意外,皇帝陛下都已经开始研读兵书了,那些大臣们能闲着?当然是也得跟着读起来。不然,到时候拍马屁,都不知带该往哪里拍! 于是乎,朱由榔以身作则,成功在南明朝中掀起了一股研读兵书的热潮。但这也让那些原本不知兵,如今其实也还是不知兵的大臣们,纷纷有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就好像是觉得自己又行了一样。 例行的朝会上,一个文官侍郎侃侃而谈,根本就是信心十足,他认为耿贼大军如此举动,必然是被王师重创了,否则为何明军屡屡派出哨骑去侵扰,清军却这般无动于衷,只能说明清军内部已然动荡,耿继茂为了压住内部,已经焦头烂额,所以无力出兵还击! 甚至,不少文官都因此觉得李来亨策略有误,应当立刻纠正,歼灭耿贼的战机不可错失。只能说,这些不过是旁观了一场规模颇大的战事,如今就觉得自己已经熟知兵法,比武将还用兵如神地文官们,又开始在军略上指手画脚了。 对此,朱由榔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他当然不会去听这些文官们胡说八道,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大殿之下的文武大臣之后,他沉声道: “这才几日的功夫啊,朕怎么不知道朕的股肱之臣们全都变成用兵神将了?战场上的事情,诸位难道还能比武将更懂?大军是否应该主动出击,耿继茂实力如何,难道可以如此轻断,朕真的可以听你们的吗?” 朱由榔忽然这么一问,倒是没人再敢多说什么了。大帐之内,又是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李元胤,李来亨,马宝,朕想听你们几个怎么看?”朱由榔微微挑眉,然后又道:“我大军是否应该改变方略?” 闻言,一直沉默的李元胤当即出列,语气极认真严肃道: “回禀陛下,近几日末将一直不断派哨骑探查清军大营,又屡屡派出小部散兵试探,发现清兵依旧军容严肃,训练有素,耿贼大军实力依旧强大,绝对不是诸位大人以为的萎靡不振,耿继茂一直没有行动,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粮草辎重不足!” 这一次,通过不断试探,确定了清军实力依旧强悍之后,李元胤改变了之前一直想要主动出击的想法。 李来亨也出列,拱手抱拳道:“陛下,耿贼还有近八千兵马是事实,我军如若贸然出兵,只怕会中了耿继茂的圈套,到时就不是白白折损将士这么简单了,怕是连北江大营和陛下都会有危险。援军还有半个月就来了,咱们不必担心,再等半个月,耿继茂撤不了那么快。” “两位将军说得极是,只有等我军五千援兵抵达汇合,咱们的行军才能更稳妥,胜算才能更大,越是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越是不能急功近利。届时,末将愿为先锋,为陛下,为大明尽忠!”马宝也当即表态道,他还是那副要将功赎过的姿态 朱由榔听完麾下几位大将的想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定夺道:“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朕还是那句话,行军打战之事,这北江大营的满朝文武中,还是你们三个最懂。那还是依灭虏大将军的策略,继续派哨骑盯紧耿贼大营动向,等待我援军到来之时,就是一举歼灭耿贼大军之日!” 朱由榔御驾亲征,其实不仅仅是鼓舞大军士气,更是要替这些武将们争一口气,牵扯住朝中的这些文臣,单单是这两个,都可以说他这个皇帝,已经算是尽职尽责的了。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南明军议商讨大会结束的当天下午,耿继茂却突然摆出了撤军的姿态,军报传回来之时,就连朱由榔也有些惊呆了,这耿继茂又是在玩哪一出,该不会真的是弹尽粮绝了吧? 朱由榔在党守素等人的护卫下,亲自骑着一匹战马跑到北江大营中拿出当日观战的丘陵上去看,遥遥观望对岸的清军大营,果然看到半个清军大营都在忙碌之中,看起来确实是在撤退! 到了中午,清军前锋开始撤退的事实已经毋庸置疑了,李元胤亲自领着是个哨骑到前线探查,看到了清军一支千总骑兵开道向北,随即又有四支数百人马步军和一支火枪兵的护送着许多车东西,许是剩余的粮草辎重,缓缓向北,一起出发离开了东岸的清军大营。 不过,这近三千人的军队一走,三水县城外的清军大营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也未再见到更多的清兵部队收拾行装,准备撤退,这让朱由榔有些疑惑不解,自己的兵马也没强大到这个地步吧,还能让耿继茂分批撤? 不管朱由榔信不信,反正他那群股肱之臣们是信了,一个个闻风而起,纷纷表演起他们的拿手绝技,弹劾的奏折堆了朱由榔桌案半尺高,逼得朱由榔不得不又立刻召开一次议会。 且说,在这些所谓精通兵略的文臣们看来,这绝对是李来亨,李元胤,马宝三个军头串联了起来,因为畏战怯战,不敢与耿继茂大军决战,甚至极有可能三人都收受了贿赂,才会导致如此一处看起来合情合理的误判。 只能说,这些文臣们揣度自己人,向来是不惮于与最大的恶意的,而且他们还是有着那种凭借着弹劾,一鸣惊人,成为道德楷模的畸形心理。而这其实也是心学在明末这个极度自由的时期,被歪曲之后,形成的一种不正之风。 而明亡于党争,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因为这些毫无用处的争论,相互之间不断的弹劾,但是权力又不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回到眼前,朝堂之上,俨然就是分成了两派,武将一派暂时还无人发声,事实毕竟胜于雄辩,他们一时之间,其实也还没明白耿继茂的计划,所以暂时无法反驳。只能是听着那些文官喷着口水,大声要求大军主力出战灭敌,不用再等援军了。 甚至,还有人要朱由榔这个皇帝传旨去给广州的杜永和,黄应杰等人,让他们也同时出兵,号称所谓的东西联动,让敌人难以兼顾。 第四十六章:方略(续) 这南明朝堂之上,恐怕唯一一个真正略懂一些兵法的文臣,就是东阁大学士朱天麟了,他看了看大帐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同僚们,又看了看哑口无言,无人出声反驳的武将们,急得满头大汗,赶紧出言拉回这逐渐走偏的朝议方向: “诸位莫要如此心急,军国大事,也万万不可如此轻易便妄下了判断,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耿继茂不是这么轻易认输的人。” 此言一出,原本一直在吵吵嚷嚷的一众文臣纷纷停了下来,然后看向了这位东阁大学士。且说,他们都很清楚朱天麟近来备受恩宠,所以也没人敢胡乱说话,都在静静听着,甚至还有一些不要脸的出生迎合。 毕竟,谁知道这背后是不是朱由榔的指示呢?如果是的话,他们这个时候唱反调,接下来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各位初临战场,只看到了表面上军事行动,但恐怕没人了解过背后的政治人心!依本官看,耿贼之前既然能放弃稳妥的攻城之法,而采取强行渡江作战,就说明此人野心极大,而且此等剑走偏锋之人,在没有达成目的之前,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 此前之战,耿继茂虽然力尽,又被烧了粮草,但是他兵力充足,实力强劲,且后路通畅,尚有反扑之力,所以即便是真的撤退也完全可以直接全军进行的,而不应该是如今的分批撤兵,就好像是要追求稳妥一样。 可问题也恰恰就在这里了,他为什么需要追求稳妥,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也不是他如今的军力,需要考虑的事情,反而是像做给我们看的一样。” 朱天麟顿了顿,朝着高座之上的皇帝陛下行了一礼,继续说道:“所以,老臣斗胆猜测,这绝对不是因为三位将军和耿继茂串通,耿继茂此番撤兵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耿继茂吃了败仗之后,受到了尚可喜的刁难,尚耿两贼素来不和,尚可喜必定揪着此战大作文章,在满清内部打压耿继茂,耿继茂理亏,自然不得不妥协。 其二则是满清对耿继茂的施压,清廷一直都追求稳妥,许是不满于耿继茂的冒进作战,因而催促他赶紧撤兵,和尚可喜一起先拿下广州,然后再徐徐图之。 因此,臣认为耿继茂此番撤兵应是被迫的,但耿贼阴险狡诈惯了,难保不会趁机设下什么圈套,来一个回马枪。而且,耿继茂也绝对不是能听话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全军而来了。咱们不能只看表面,绝不可以中了贼人的计策!“ 朱天麟一番论述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把这群墙头草做成的草包听得迷迷糊糊,又纷纷觉得:朱阁老所言极有理,咱们万不可让贼人得逞! 高座上的朱由榔听罢,也微微颔首,赞同道: “朱阁老与朕想到一处了,耿继茂此番突然撤兵,背后必有清廷方面施加的政治原因,这其实就一直是朕所说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清廷如今窃取了我大明的大片江山,追求的是稳妥,耿继茂如此行事,其实是不妥的。 若是能考虑到这一层,局势也就明朗了。事情从来都没有某些纸上谈兵之人看到的这么简单,朕其实也一直疑心其中有耿贼的阴谋诡计。” 事实证明,朱由榔给自己选的这个首席大学士还是很有眼光的,不像那群目光短浅的废物,还能知道战争与政治是息息相关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要小心谨慎的。 而这样的人才,朱由榔当然要站出来支持一下对方,而有了朱由榔的表态,李来亨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也好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样,直言不讳地说道: “陛下,末将从看到军报时起,就隐隐觉得不对劲。现如今距离北江大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耿继茂若是单单因为尚可喜的打压或是清廷的命令撤兵的话,不应该会拖到这么久,最有可能就是陛下和阁老所言,耿继茂故意做给咱们看的,还特地等到了粮草畿重不足的时候。 否则,依原本耿贼的行事风格,他该是在粮草畿重还能支撑的时候放手一搏,再与我军大战一场,而不是如今的仓皇撤兵!” 马宝听罢,随即出言道:“陛下,咱们的哨骑正在跟踪监视耿贼撤退兵马的动向,他们第一批撤退的大军中,前锋已经于午时出发了,然后方才是出动主力中军,护送着粮草畿重离营。 若是前军在东面立好营寨,中军安全到达后,后军才会拔营出发。咱们的哨骑只要探查到清军撤兵立营寨于何处,便能看出他们此番撤兵是真是假了!” 这个时候,马宝其实还有些模糊,只说了一个无论什么情况,都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也是个人精了,就算没听明白,也知道怎么样做到滴水不漏。 而李元胤又怎么能错过这种表现的机会呢,马宝话音一落,他就赶紧接话道:“没错,请陛下和诸位大人放心,末将早已派出几十哨骑紧紧盯着清军动向,咱们只需等到军报送达,便可清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了!” 朱由榔听罢,还是微微颔首,他心下也思量斟酌了许久,但现在情报不足,无论做出什么决策都是妄自揣测罢了,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会玩脱了,大明现在可没有能力承担失败的后果。 但马宝一听,表面上虽然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中早已经惊骇,他没想到李元胤速度那么快,提前就把事情给安排了。 不过,就在朱由榔皱眉思索,难以下定夺之时,李元胤派出的跟踪监视清军撤离部队的哨骑从前线传回了一封紧急军报,直接呈到了御前,朱由榔看完之后微微挑眉,又让诸位文官武将挨个看过一遍。 朝堂之上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方才还跃跃欲试的文官大臣们此时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都低着头不敢再说一句屁话,反而是武将们一个个难掩心情舒畅,像是扬眉吐气的一番。 原来,这封军报上探查到的竟是耿继茂果然是佯装撤退,清军前军一路撤到东面五十里处,暂时占据了路上一个小镇当作营寨,接着押送畿重的部队也达到了,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然而有一支五人的哨骑小队却发现清军有一支四五百人的骑兵朝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似乎是要绕路回来。 马宝看了军报后,整个人又昂首挺胸了起来,他朗声朝朱由榔抱拳道:“果然不出陛下所料,此番撤兵就是耿继茂的阴谋。耿贼定是打算用撤兵迷惑咱们,看这个路线,恐怕他是想偷偷派兵从四会绕过北江,直接突袭咱们的大营!” “陛下,这虽然是耿继茂设的局,但咱们只要将计就计将其利用得当,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脑筋转得快的李元胤俨然是已经想到了对策,用实力狠狠蔑视了那群“能臣”一把。 “什么机会?李卿且细说!”朱由榔忙追问道。 李元胤闻言,还颇为得意地瞥了一眼李来亨和马宝,然后昂首挺胸回答道: “回禀陛下,我军可以在援军到来之前趁此机会先和清军打一仗,但今天还不是时候,需要等到耿继茂的兵马撤到一半的之后,再派兵主动出击,这样才是最好打。可也等不到援军抵达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耿继茂撤了一半兵马,咱们就有机会了。 耿继茂既然想要迷惑咱们,那就必然就得派部分兵马真的往北暂撤,而他又想趁机突袭咱们大营,那他派往四会方向的,必然会是部下精锐,到时清军东岸大营剩下的兵马战力不强且不说,也必然不敢轻易再战。 他们不敢轻易再战,那就到咱们出战了,只要击败了耿继茂麾下的这股清军,到时我大军汇合援军正好,就可以继续东进,和广州守军,杜永和将军与张月将军一齐里应外合,逼退尚可喜的围城大军!” 第四十七章:出击 朱由榔听了,连连点头,李元胤的这个策略确实可行,对敌我形势的把握,时机的确定,也确实有理有据。 而既然已经确定了要主动出击,那之后就是此仗要如何打的问题了,朱由榔也一点不含糊,直视着大帐之内这几位整个南明大军里面最会打仗的将军,开门见山道: “有一句话,朕一直都说,不是因为谦虚,而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李来亨,李元胤,马宝,党守素,李建捷,你们都是领兵打仗的老将了,军事上的问题,朕必然得问你们,而非在这里天马行空,胡言乱语。 既然现在咱们已经确定了耿贼的奸计,也确定了要将计就计之法,朕就想知道你们在具体的军略上,有什么计策,可以打耿继茂一个措手不及的?朕不想听那些虚的,朕要的是切实可行的作战方案。” 马宝或许是真的有些急于将功补过了,稍微思索了片刻,便抢先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计策: “陛下,臣认为我军可待暮色至时,从三水县城西面的水门处将五百精锐强兵悬索而出,沿河堤潜行,绕过清军东岸防卫,趁其不备,夜袭清军大营!若是夜袭得手,再派大军出击,如此一来,必然可以趁乱取得大胜,打耿继茂一个措手不及。” “马将军此计甚妙!”此前那个滔滔不绝,出言大力质疑李来亨决策有误的侍郎忽然出列,竟是对马宝的提议拍手称赞: “陛下,马将军此计真是绝妙,耿贼定是以为自己的排兵布阵骗过了咱们的哨骑,此时估计正在贼窝里自鸣得意,他绝对料想不到咱们已经识破了他的诡计,准备将计就计夜袭他的贼窝!” “对啊,只要咱们夜袭耿贼得手,那耿贼的想要突袭我大营的奸计不就不攻自破了,这便是先下手为强啊!” “马将军真是有勇有谋,真乃大明的智将啊!” 其他文官闻言,也纷纷点头赞同,甚至有的还将马宝大肆夸赞了一番,把这个安定伯吹捧得犹如诸葛再世一般,一看就知道这些家伙是故意在拉拢关系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眼看战事将起,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打嘴炮的文官们,身家性命都得交到武将手中,所以现在不得赶紧找个武将先巴结着嘛? 而李来亨和李元胤的实力本就足够强大,又深得皇上信任,完全不需要他们这些嘴炮在朝堂上的助力。于是乎,他们也就只能都来巴结马宝这个原本就孤立无援的领军之将了。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李来亨突然迈步出列,在马宝担忧的眼神中扬声反对道: “末将以为,马将军的这条夜袭之策不可。我军将士天黑之后大多不能视物,根本就不具备夜间行军的能力,更不用说还是对着戒备森严的清军大营发动精准夜袭了。 而且,末将以前在湖广与清军交战时,就曾冒险派出部下夜袭清军,队形一散将士们就敌我不识,场面非常混乱,最后派出的两百精锐,只有几十个弟兄到达了指定的位置,其他的散了一圈之后,回来都回来得不全!” “陛下,灭虏大将军说得极是!”李元胤也当即出言支持道:“战场之上,将领们白天亲自督战都尚且混乱,到了晚上敌我不识的状态之下更不用说了,因此,末将也认为此计不可行,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马宝虽然接连被李元胤和李来亨反驳,心下大为不满,但这两人说的具是事实,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确是急功近利了,以至于有点考虑不周了。要知道,以这个时代得军队纪律,夜袭一事别说是明军了,就算是满清的八旗精锐。也难以达到对应效果,所以他根本无法反驳,只能低头不语。 朱由榔听罢,点了点头,他也是有些历史常识的,自然是知道对于十八世纪的军队来说,夜袭是件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若是真的发动了夜袭,也不过是白白将手上精锐的性命送走罢了。 只不过嘛,很多事情,他作为皇帝,最后可以拍板的人,不能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是最基本的处事原则,否则就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了。 “那依两位将军所看,我军该如何行动才稳妥?”朱由榔的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皱眉追问道。 稳妥行动也是朱由榔不得不追求的,毕竟明清双方的实力差距并未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表面上虽然是明军占优,但无论是从兵马上,军备上,亦或是精锐和战力上,同等数目的明军都不敌耿继茂大军,所以在忠贞营五千援军赶到之前,朱由榔的军略决策都必须小心谨慎。 而这其实也一直都是朱由榔的风格,他之所以同意此番援军未至,大军主动出击,便是因为李元胤说的那个耿继茂撤兵一般,内部混乱的时机。若是如此,他没有忠贞营的五千援军,应该也是可以打得赢的。 面对皇上的追问,两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却是一时之间都不由得沉默了起来,李来亨皱着眉头思考了良久,才提议道: “陛下,既然夜袭不可行,那咱们可以在晨间太阳还未出来,天色蒙蒙亮之时派兵从城中悄无声息出击,那时天色尚早,光线昏沉,远视不能,正适合绕过清军外围的防卫,直接突袭其大营。 而且,那时清军大营也还未开始吃早饭,一觉未醒,正是清兵最疲累,最松懈的时刻。等到突袭的前锋得手,大军主力逼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指挥作战也就可行了,到时候一样可以打耿贼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达到比夜袭还要好的效果!” 李元胤闻言,似醍醐灌顶,连连点头,顺着李来亨的提议又补充道:“咱们还可以在这几天,事先用船只分批把将士们送入三水县城中。只要城中有足够多的兵马,发动突袭也就不是什么难题,到时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朱由榔听罢,赞同地点了点头,直接定夺道:“那就依灭虏大将军和车骑大将军的策略,在天亮之前,开始突袭。不过,李来亨,李元胤,马宝,你们也需要继续派哨骑盯紧耿贼大营,等耿贼的兵马撤到一半之时,就立即行动,出兵直击耿继茂的大营,不要给他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 “是,陛下!”李元胤,李来亨,马宝三人同时拱手抱拳,弓腰低头,齐声回应道。 而朱由榔说罢,众人都以为今天的朝议就此结束了,只见他突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陡然宣布道: “此次作战事关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朕也将从北江大营秘密出发,亲临三水县,到时候朕将在三水县城的城头,为我大军擂鼓,激励我军将士奋勇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