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红楼搞事业》 第一章 第100号试炼者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 这时节京城春和景明,紫禁城里气氛却格外压抑。朱厚照静静躺在龙榻上,面如金纸、肺似火燎,已是水米难进了。 自从落水后得了肺痨,这一病就是半年。最近意识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会想这辈子到底值不值。 说起来他向往自由,惯常随心所欲。实在不耐烦喋喋不休讨人厌的内阁大臣,古板无趣爱劝谏的皇后,一心只想逃离这里。 这么些年兴建了豹房,也长住宣府,能耍的都耍了。如今想来除了寿数上短了点,实在是享福了。 就是近来躺的时间一长,想的事就多,还是抛不开那些军国大事,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到了今日天气晴好,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洒在脸上,竟觉得意识清醒了许多。 “这就是回光返照吧?”一念至此,他强撑起身子,扭头看着守在一畔的司礼监太监张永,气若游丝:“我这病,眼看着是不中用了。 你把我的话禀告母后,就说天下大事,让她和内阁诸臣审慎处置。之前那些事都是朕的错,不是你们能干涉的。” 说完,看着眼眶通红的张永,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大限将至油尽灯枯,整个人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隐约听到耳畔一声撕心裂肺的“陛下”,就彻底陷入了黑暗。自己,终究是驾崩了啊! 灵魂摇摇晃晃地从身上离开,还没来得及伤怀,下一刻,朱厚照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闻所未闻的奇异空间。 这里有一张怪模怪样的坐榻,试了一试,软软的,感觉挺不赖。除此之外竟空无一物,更没什么人了。 “这是什么地方?”正当他疑惑不解时,突然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欢迎绑定功德系统,第100号试练者!” 紧接着,一个淡蓝色的光幕凭空出现,上面亮起一个三角形按钮。紧接着,那个声音又凭空响起:“请试练者观看资料片。” 嘿,当皇帝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地方。什么功德系统、试炼者、资料片,自己天子之尊,竟没听说过。莫非是什么装神弄鬼之物? 他好奇中略带几分不屑,施施然上前,轻轻一碰那按钮,竟有人物景象在空中显现,可把他吓了一跳。 越看越惊讶,那几分不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不就是他的一生吗?看到自己驾崩,还以为就要结束,结果后面还有。 等看到之后的皇帝齐心协力把这个国家玩完了,最后一个皇帝吊死在煤山上,堂堂大明竟被农民起义军灭了,心里简直气极,不由破口大骂:“竖子!这也太窝囊了!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气得走来走去,可恨手边一时竟没个杯子能让砸一砸消消怒火。 这时,那缥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以上是100号试练者的生平和所处时代的历史走向。 本系统致力于改造不求上进的试练者,让他们积攒功德,弥补内心遗憾,共建大同世界。” 朱厚照一听,心绪倒是平复了几分。细想一回,心里已是信了。 要说这里是假的,那刚刚看到的那段生平事,怎么和自己亲历的一模一样? 这必是神佛手段,肯定是在点化他!至于系统说他不求上进什么的,朱厚照已经下意识忽略了。 听到此为功德系统,可以弥补遗憾,他自来聪敏,连忙问道:“这么说,你能让朕回去了?” 自己这一生到最后的日子,才觉着玩的有点过火了。就这么把万里江山托付给年轻的堂弟,着实是无奈之举。 尤其是刚刚那什么资料片里,看到堂弟继位后,大明内忧外患愈重,他更觉得不能就这么大撒手走了。必须得做点什么才是! 可那声音却道:“现在您的功德值不足,还不能回去。试练者需要完成系统发布的试练任务,积攒够相应的功德值,才能回到过去,改变命运。” 朱厚照听了这话,那热炭团一样的急切就像被冷水浇了一样,狠狠地熄灭了。 好在他天性乐观,生性爱玩,听了这话没失望多久,面上就露出几分兴味来。他心下暗忖:“既然一时回不去,倒不如看看这任务是什么。” 也许是听到他的心声,那缥缈的声音又突然响起:“现在请试练者观看此次任务的资料片。”这下子竟不用他按什么按钮,便自动开始播放了。 等看完这《红楼梦》的资料片,朱厚照不由打了个哈欠,无聊道:“需要朕做什么?” 这贾府的人看起来未免也太无能了些,指望送个闺女进宫就能给家族添助益了? 宫里那些妃嫔,自己当皇帝时哪能各个想的起来。一家子若是无人可用,离倾颓也是早晚的事儿。 那声音回答道:“您的任务是成为贾珠,完成他的心愿:科举入仕,挽救贾府,报效大明。” 朱厚照一听,先是一喜:这《红楼梦》,竟然就在大明?只是不知道,还是不是自己那个大明呀! 又不由心下一苦:当初读书,太傅虽然也老说自己聪明颖悟,但自从父皇去世,没人管束,自己已经十几年都不读书了好不好! 再说了,自己最不耐烦那些个“之乎者也”了。唉,当初不好好读书,现下里这是报应来了。 好吧,他不答应还能怎的?答应了以后还能回去,不答应自己不就一无依无靠的灵魂吗?形势比人强,真是为自己掬一把泪。 于是勉勉强强应了,又问:“你这系统姓甚名谁?有没有什么能助朕一臂之力的?”他好歹今年三十一了,当了十六年皇帝,很是知道些谈判的事情。 只听那声音回答道:“我是一号功德系统。试练过程中如有需要,您可以随时呼叫。 鉴于您是本系统诞生后的第100号试炼者,系统将赠送给您特殊技能——亲和力。稍后系统商城将为您开放,可以用功德购买试练物品。” 第二章 初入贾府 于是朱厚照看到这淡蓝色光幕上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试练物品,但目前自己功德值为零,暂时什么也买不了。 看了这些他更觉新奇:“有趣有趣!朕虽然富有四海,但也没见过这种稀罕物。” 至于系统给的那什么“亲和力”,听起来就很鸡肋,好像在敷衍自己。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于是他站起身来袖子一挥:“一号,送朕去吧,朕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一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收到指令。下面将投放第一个世界,目的地:荣国府。倒数5、4、3、2、1,恭喜您,投放成功。” 在倒计时开始时,朱厚照就惊讶地发现功德空间的光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洞。未知的恐惧让他下意识握紧了坐榻的扶手,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紧接着那黑色大洞里涌出的强光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想遮挡这刺眼的光线。 等到“投放成功”的声音响起,那强光也瞬间消失了。下一刻,自己已置身一处昏暗的室内,躺在一张千工拔步床上。 抬头见床顶悬着葱绿绣花卉草虫的纱帐,床侧配着一盏纱灯。而隔着幔帐,可看到床的东边还设着书架。 这种瞬间移动带给他的震撼,朱厚照觉得,用言语来形容实在匮乏。 “这功德系统不知是哪位神佛的神通,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翻了个身,没忍住道。 紧接着就听得门外有小厮轻声问:“大爷醒了?可是魇着了?”强自按捺住心神,他循着记忆里原主的口气回了一句:“没事,你先下去,不必守着”。小厮应了,门外便没了声音。 腾得一下坐起,借着灯光,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说呢,这是一双弱质书生的手,毕竟右手中指上还有一处薄茧。 这和自己不同,自己却是爱武的,多是手掌心里长茧子。虽贵为皇帝,一双手也比这书生粗糙。 又环顾四周,看这屋子面积不大,一水的酸枝木家具,书架上遍布书籍,书桌上用过的湖笔置于笔搁之上,鸡翅木笔架上悬着几根粗细不一的毛笔。 一旁的澄心砚里还有墨迹,更有一本翻开的《大学》上写了批注,粗粗推断便知这是原身睡前所作。 虽然是大老爷们,自己也是爱美的皇帝。当前最要紧的是,这贾珠,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到底长啥样呢? 资料片里人太多了,实在是没看清这么个没存在感的人啊。他翻找了一番,竟然找到了一枚不大的靶镜。 来不及感慨这靶镜里镶嵌的物什,竟比宫里的铜镜还清楚几分,他忙揽镜自照,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皮肤白皙的清秀少年,瞧着不过十三四岁。 “嘿,还真是瞧着青春可人。这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别说这体验真有点新奇”,朱厚照心下暗道。 毕竟当了皇帝,少有不想长命百岁、青春永驻的。这一下子变得这么年轻,虽然不是自己的肉身,但这感觉也着实不赖。 经过一番初步研究,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有志科举的好少年。嗯,长得也不错,自己现下很是满意。 虽然看过资料片,但是有些情况,还得再仔细瞅瞅。不过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贾珠了。至于朱厚照这个名字,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天光微熹,像秋天早上卯时的样子。那小厮敲了门,贾珠应了,他便进来伺候梳洗。 看这小厮手脚麻利的给梳了头,又取出一件大红锦袍伺候他穿上,将洗漱用过的水端走。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免露出几分嫌弃。 这种大红料子,做成这种富家公子的风格,一股子膏粱子弟味儿,完全没有真汉子的品味,自己完全不喜欢。 读书人,不都是穿竹青或者月白吗?不过自己刚来,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待日后改一改便是。 不久,又见那叫晨星的小厮进来,便由着他带路出了屋子。一出房门,抬头看到匾额上的“五柳斋”,不由心想,这必是指陶渊明了。 又联想一下满屋子的书,所以这应是一处书房。如果没有猜错,这会儿应该是去给家里长辈请安。 跟着一路走,一边心里暗忖,自己在宣府的镇国公府,和这边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自己那边好玩的多,这里估计和朝里那些公府没什么两样。 很快,就到了一处名为“荣禧堂”的地方。到了台阶下面,便有丫鬟仆妇问安,打帘子的打帘子,更有那传话丫鬟笑吟吟地往里面禀道:“珠大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不待多想,里面让进去。自从父皇去世后,早就是天老大、自己老二,除了祭祖和拜见太后老娘,自己已经好久没给人行礼了。 一想到竟然要对着别人行礼,心里别扭的紧,还有点委屈。不过这不是没办法么,为了回去拯救老朱家的江山,朕真是太不容易了! 于是循着原主的记忆,给二人行礼问安。贾政今天不用早朝,坐在椅上先照例板着脸训斥一通,无非是读书要用心云云。 “这人好生大胆!当初父皇都没这么训过朕!罢罢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人现在给朕当爹了,真是了不起!” 自御极以来,很久没人敢这么给自己脸色看,贾珠简直是强忍着才没发作。 王夫人倒是慈爱,等贾政训完话,便拉着儿子到身边,问了昨晚几时睡的,身体要紧,又叮嘱得空了多出去散散之类的话。这稍稍让他的心情平复了些。 弟弟宝玉还未醒,此时还是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养在贾母处,自有奶娘丫鬟仆妇们照顾,王夫人不过每日空了过去一半个时辰。 至于妹妹元春,如今不过八九岁,也养在老太太屋里,不常过来一并用饭的。 “因着弟妹早夭,朕当哥哥的时间委实不长。如今到了这头,竟是弟妹双全了”,一念至此,贾珠倒觉得有趣。 第三章 开始用功了 等下人们摆好早膳,他已经把这些念头抛诸脑后。陪着这两位用了一碗碧梗粥,就了几个三丁包子,动了几口菜便说饱了。 王夫人大为心疼:“都是你爹天天逼着你读书,看如今成什么样了!饭量也小了,身体可怎么撑得住。” 贾政斥道:“明年二月就要考县试,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妇道人家休要多言!”王夫人见相公如此,便也不好再多说了。 贾珠听了却是大吃一惊,虽然资料片里说原身中过秀才,后来才因病去世。 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过来的这个时候,贾珠这秀才还没影呢!这个要考秀才的人竟是自己?这可真是! 吃了饭,拜别了贾政和王夫人,便带着小厮晨星回了书斋。 不过一路上贾珠倒觉得,原身这么用功刻苦,自己继承了原主留下的记忆,加上当初太傅那老头不也夸自己聪明,想必只要肯下功夫,科举而已,问题不大。 虽然又要读书令人烦恼,但自己也能亲自参加科举啦!要不是脱离了皇帝这一身份,恐怕还真是绝无机会。 说起这个,原身记忆中最多的就是课业上的事。 贾政对长子要求颇严,总是训斥读书不够用功之类的话,原身这小小少年,还是有点怕他那老爹的。 不过贾珠从一个皇帝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觉得贾政虽然比较严格,但给长子安排的路子是对的。 不从文、便从武,看贾珠的身板也不像能从武的,自然要早早抓学习,早日科举入仕才是。 自有科举以来,都说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说高门大户,就是寒门也重读书,只要有能力的,都想送孩子去读书认字,搏一搏前程。 更不必提得了秀才功名可以免两个人赋税、徭役,得了举人功名可以免除全家十几口的徭役和赋税,所以才会有大量的人捧着田产,求着挂在举人名下,为的不就是不纳税吗? 当然,从他的角度看,这对国家的税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一个寒门学子,一旦科举有成,便有这样的好处,怎么能不令人趋之若鹜?所以倒是觉得,贾政的想法在当下完全没毛病。 既然知道明年二月就要考秀才试,贾珠忙问晨星今天什么日子。得知已是九月初七,他掐指一算,时间确实很紧张了。 如今这秀才试,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考过前两场便是童生。第三场顺利通过,就是中了秀才了。 县试在他看来并不可怕。贾珠刻苦,常年在京郊着名的白檀书院读书,每逢十日休沐才回家,到家里也是手不释卷。 且那书院的夫子也说过,县试只需熟背四书五经,通晓其中含义,写的好八股和试帖诗,便差不离了。 至于律赋,这个多看个人才华了。思及此,不由心下大定。 回了书斋,贾珠坐在桌前,又从头开始看起了《大学》。想到太傅,心下不由一乐:“要是老头知道朕现在这么用功,估计高兴地能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把飘忽的思绪拽了回来,他集中精神,很快就沉浸其中,周围的声音仿佛齐齐消失了一般。 一旦学起来,却有一种玄妙之感:每背诵一句,脑子里就自动出现这句的意思,读起来也很顺畅,仿佛天生这些东西就在自己记忆里一样,简直丝滑的不得了。 “这真是天助我也,比朕当初背书还快,简直事半功倍!” 他兴奋不已,这情况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必是这原身基本功扎实得很。于是对明年的县试,更是充满信心。 却说王夫人听了丫鬟晚月禀报:“大爷读书用功的紧,说晚饭就不过来吃了”,便知儿子上进,心下喜悦,哪里会拦着。 想了想,又令厨下炖了燕窝送去,并不许丫鬟小厮们在书斋附近淘气。 用功学习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三天下来,贾珠已经把《大学》通背了一遍,记忆力很是稳固,也明白其中含义。 回想自己当初也常被太傅夸奖,可对比一下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可没有贾珠这样过目不忘的本事。 好在如今贾珠就是自己嘛。这么一想他心中难免喜悦,只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 三天的假期一晃而过,贾珠得回书院去了。贾政和王夫人对长子的学业看得很重,和红楼梦里对宝玉那是截然不同的。 看了资料片,他倒能理解这对夫妻的想法。毕竟那时候刻苦努力的大儿子一病死了,拢共就剩下宝玉一个儿子。 家里反正富贵日子有了,宝玉又不袭爵,不读书也没什么,好歹别把二房这嫡出的独苗折了才是。 因着出发这天有些冷,王夫人不准他骑马,贾珠便坐了家里的马车,由晨星陪着往书院去。 白檀书院在京郊南山的半山腰上,到了山下,他早就坐的不耐烦了,挥手就让赶车的下人回去,自己带了晨星往山上爬。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两个人身体素质都不怎么样,深秋爬个山简直气喘如牛,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 好不容易到了学里,跟管休假的夫子销了假,贾珠已经汗流浃背,便忙去自己屋子里歇着。 晨星虽然累的很,到底比他这主子强点。看到门外有书院的下人路过,还喊那下人给烧点热水梳洗,打赏了几角银子。等到热水来了,服侍了贾珠梳洗,才自己下去歇了。 贾珠心里不免有点郁闷:“这身子骨,还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比朕差远了。这身板儿不锻炼锻炼,怕是科举撑不下去啊。” 回想自己当初的文武双全,再看看现下这个弱鸡样,他心下暗道:“就算换了个身体,也不好比以前差太多。还是得寻个机会,找几个武师傅打磨筋骨!” 下午回来歇了一会儿,趁着精神还好又看了一回书,便听到晨星进来禀报,说是隔壁的冯紫英冯大爷来访。 还未应答,便听那冯紫英爽朗的笑声传来:“我和你珠大爷家几辈子交情了,何须如此啰嗦!” 第四章 书院生活 只见他一手搭在门上,大声道:“珠大爷,我可进来了。” 贾珠心里最是喜欢这等爽快人,不由笑道:“怎么埋汰起人了,快快进来!” 于是潇洒俊朗的冯紫英推门而入,见他手握一本《孟子》,忙道:“哎呀,我来的不是时候,珠弟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读书。” 贾珠被这一声“珠弟”激的头皮发麻,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明天夫子要讲,我这是提前预习一二。” 晨星上了热茶来,冯紫英自斟了一杯,笑点了点书:“我最不耐烦看这些个文绉绉的书,我那有上好的话本,你看不看?” 说真的,这话一出,贾珠就觉着,冯紫英活脱脱就是当初的自己嘛!可是,自己这不是有任务在身吗? 想了想还是迫在眉睫的考试更重要点儿,个人爱好什么的,只能暂时忍痛放一放了。 于是连忙拒绝了:“我在准备明年的秀才试,眼下恐怕没什么功夫看话本了”。 嘿,突然想到这人不也得一块儿去考试吗,不如拉个伴儿好学习啊!于是话头一转:“明年冯兄不也要下场吗,咱们一起复习怎么样?” 冯紫英笑叹:“我是不想学吗?我这是学不进去啊! 不过话说回来,伯父逼迫你也过甚了些,以前咱们一处玩多有意思,现在你不玩了,徒留我一个多没趣儿。 我是自知自己考不上的,来读书不过堵我爹的嘴罢了,省的他天天抓我去校场挨打。你看书就别拉着我了哈。” 看这家伙提起读书,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贾珠也不难为他了。不过,心里却回想了一番冯紫英的情况。 冯紫英他老爹是神武将军冯唐,只不过冯家是武将,贾家是武勋。 但自从两府国公都去了,除了自家老爹贾政、隔壁东府的贾敬和自己,贾家没一个读书的。 自家老爹是恩荫的工部员外郎,也没有自己去科举。东府的伯父贾敬倒是中了进士,却没有出仕,如今听闻竟是往道观里修道去了。 其他人虽都荫封的是将军爵位,但既不学文又不学武,比起冯家差的远。至少冯唐对冯紫英的武艺言传身教,一直未曾落下。对武将来说,这可是吃饭的家伙。 一念至此,贾珠也没再劝他。两人又约好下个休沐日去骑马游玩,冯紫英才告辞回屋去了。 不过这回去以后,冯紫英越想越觉着,贾珠现在真是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劝自己读书,但和以前就是不一样,说话听着都比以前舒服,真是奇了怪了。 第二天贾珠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后,便循着记忆,慢慢悠悠来到丙字班,等着夫子进来上课。 这白檀书院,不收没开蒙的学生,学院有甲乙丙三个班,甲字班是已经有举人功名,要考贡生的学生。 乙字班是有秀才功名,要考举人的学生。自己所在的丙字班里,则是要努力考秀才的白身了。 丙字班的管班夫子便是昨天帮忙销假的杨夫子,年纪也就三十出头,唇上蓄须,性格很是温和。 这人也是时运不济,年轻时中了举,原本是大好前途,却在赴京赶考时,路遇匪徒跌断了腿。 虽然得到救治,却留下了残疾,于科举一途算是无缘了。于是,便留在白檀书院当了教书先生,主讲《孟子》这门课。 这杨夫子一进来,看到贾珠竟然独自坐在第一排听课,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冯紫英坐在后排,面上露出几分满意。 这却是他误会了,其实是此贾珠非彼贾珠,昨天不过初初认识冯紫英,哪有那么熟,自然不会时时黏在一起。 杨夫子先是带着温习了旧的课业,便开始上新课。今天讲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往其自得之也”。 对此杨夫子有自己的解释,贾珠听了连连点头,心下倒也赞同。 虽然跟状元出身的太傅相比,杨夫子水平不够高。但听他解《孟子》,倒觉得此人不俗。凡事有自己的看法,殊为难得可贵。 下午上的课是五经里的《诗经》。虽然自己小时候学过一些,不过现下也忘得差不多了。 跟着重拾一回记忆,到了申时,这里的课堂学习也就结束了。 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因着不想去食堂,晨星就去提饭回来。吃了堪称俭朴的四菜一汤,等下人收拾了,贾珠便继续背书。 冯紫英隔着窗户看他这样用功,也不好打扰,只得去找旁人闲聊。 其实一开始听说要读书科举,贾珠心里是拒绝的。只是任务不得不完成,且在书院住久了竟如鱼得水,甚至有些个学习乐趣,这让他自己都深感意外。 因着经常找夫子们答疑解惑,这些夫子也发觉贾珠好像更用功了,乐的指点一二,并提点他多多练字。 贾珠不禁恍然:是了!这年头考试得有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才行,不然考官看得不耐烦,直接绌落了也是有的。 回想当初殿试的卷子进上来,自己看到的各个都是一笔好字。哎呀,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又开始练起字来。他还挺会取巧,照着李太白、杜工部的诗词练字,想着练的同时,多熏陶一点作诗的灵气才好。 自己当初也写过诗,可实话实说,也就刘瑾他们夸一夸,其实并不怎么样。 专心学习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时间就到了休沐日。这天他和冯紫英约好要去骑马,禀了王夫人便带着晨星出去了。 已是暮秋时节,马场这边连着山,远远望去只觉山河红黄绚烂,有种苍茫寥阔之感。 天高云淡,贾珠只觉得连日学习的疲倦一扫而光,心情都变得豪迈起来。和冯紫英骑了会儿马,好像回到了当初那个弓马娴熟的自己。 连着骑了一个时辰,二人才从马场出来,紧接着就遇见了镇国公府和缮国公府的哥几个。见到他和冯紫英,这几个少年便嚷着一起上酒楼吃酒去。 第五章 秀才试之县试 贾珠心里有些蠢蠢欲动,但想到贾政在家,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我得回家温书去,明年开春就考试了。 再者,今天我父亲在家,晚上必是要考校功课的。”如此一番,才应付过去。 看冯紫英似有意动,贾珠也不凑这个热闹,便先一步告辞,一路溜溜哒哒回家去了。 晚上吃完饭,贾政果然叫他去书房。清客们也都在,看贾政当众考校,都替贾珠捏一把汗。 虽然知道东翁的大公子是读书人,可也不清楚学得究竟怎么样。 万一当众丢了丑,不止东翁没面子,他们这些清客岂不也很尴尬?此时告辞又显得有些刻意了,这些人里,有几个很是后悔没早些离开。 可现在的贾珠怎么着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大朝会都没感觉了,何况这种小场面? 当着这么多人,政老爹难道还打自己手板不成?顶多训两句罢了。 来了这些日子,对挨训斥这件事,他已经从气得跳脚到面无表情了,甚至还能私下里掏掏耳朵。只要不往心里去,那都不是事儿。 只见贾政翻开一本《中庸》,把里面的句子随意挑几个问,贾珠不假思索,对答如流。 挑一段让背,也一点不磕巴。政老爹有点满意,但嘴上还是严厉地敲打了两句,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王夫人听说贾珠顺利通过政老爹考校的事儿,也很是高兴,笑道:“珠儿的课业,从来没让我操过心。 真是祖宗保佑,只盼明年珠儿秀才试得中,我便可以给他说亲了。” 陪房周瑞家的听了,忙奉承王夫人,又想打听贾珠的亲事。王夫人却不肯多言,周瑞家的很是识趣,忙说起别个事儿来。 时间很快便到了腊月,过年前一天,宁荣两府一起祭了祖宗。作为荣国府二房嫡长子,贾珠亲自参与擦祭器,还吃了难吃无比的祭肉。 说它难吃,主要是因为祭肉它不放盐啊!好在这玩意吧,他当初吃了不知多少回,经验很是丰富。 贾珠早就让大丫鬟晚月把盐装到瓷瓶里,偷偷塞在袖中,趁人不备,吃的时候倒一点出来便是了。 看他如此行事,站在左边的贾琏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看起来正派无比的珠大哥竟然这么狡猾! 贾珠见他呆呆地看着这边,冲他促狭地眨眨眼,勾唇一笑。于是贾琏又觉得,珠大哥还是很平易近人的,不是那些读书读方了脑袋的书呆子。 晚上家里开宴,贾珠又拜见了贾母,还见到了住在这边的元春和宝玉。 元春过年就要十岁,已经逐渐有了小小少女的娇俏模样。 她梳着双丫髻,两边各垂着一条红色缎带,看起来很有过年的喜气。见了贾珠有些腼腆,还是主动先问好。 看她小小一个却这样可爱,贾珠心里一软,也问了妹妹好,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自己当初没有子女,若是有,估计就是这样的吧? 此时贾珠还不知晓,后世对他这样的人,有一种称呼,叫做“妹控”! 宝玉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屁孩,正是淘气的年纪,前面跑着,后面一群丫鬟追着他,生怕他跌倒。 贾珠摸摸鼻梁,好吧,自己对熊孩子暂时没什么兴趣。 因为他自小没在贾母这边养,贾母虽然亲近他,情分却也有限。所以只是勉励了几句话,便放他去外面,和家里男人们一桌坐去了。 女眷这边是自开一席,有脸面的大丫鬟们外间也有一席,阖府其乐融融,张灯结彩的,照的夜空都明亮了几分。 贾珠想起自己知道的故事,不由一叹:这光景,也不知还能有多少年!早点奋斗出来,救一救这一家子才是正经。 这过完年就到了二月,县试就是这时候开始。 早一个月前,贾珠已经和冯紫英等四位同窗,一并到县衙的礼房互相结保报了名,填写含一家三代在内的详细个人信息。 从他这代开始,已经不需要回江宁府江宁县考试,只用在京都万年县报名,很是方便。 考试前一天晚上,贾珠没有看书,养精蓄锐,洗漱完就早早睡了。 一觉睡到子时,丫鬟晚月就赶紧喊他起床。用湿帕子擦了脸,模糊的意识很快回笼。 用过早饭,王夫人来了,叮嘱几句便不敢耽搁时间,亲自送他到二门前。 晨星提着考篮,里面放了提前准备的文房四宝和牛肉饼。扶着贾珠上了车,便催促赶车的快走,一行人提前到达考场。 下了车,从晨星手里接过考篮,他就打发晨星和赶车的仆从先回去,让过午再来。因为来的很早,没什么人排队,贾珠就径自站到第一位。 随着来的考生越来越多,黑暗的夜色被灯笼和火把照的通明,他也在一群考生中看到了哈欠连天的冯紫英。两人对视一眼,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过了不久,就见县衙大门缓缓打开,衙役们分列两侧,所有人经过搜身后,一一进入考场。 点名后领取了考卷,表明给自己作保的廪生,获得确认后,贾珠便进入座位答卷。 看了题目,这第一场考两篇四书文章、一首试帖诗。因为字数不能超过七百字,加之考前题海战术了一番,他非常顺畅地答完了,一手馆阁体也觉着写的不赖。 贾珠心道:“还以为会有点小紧张呢,没想到心里毫无波澜,不愧是朕!” 唯一不满意的是,试帖诗不是很有灵气,只能说还行。 答完题精神一松弛,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也不敢东张西望,只能细细检查了考卷。 至于第一个交卷,还是算了吧,以前也没考过秀才,情况不熟悉,低调一点为好。 熬了一阵子,直到有个考生起身交卷,贾珠实在忍得不耐烦,也不再枯坐,跟着就去交卷,而后提着考篮便往外走。 出来一看,晨星和车夫已是在等了。他也累得很,不想多说什么,上了车就喊回。 待到自己屋里,他倒头便睡,一觉就睡到下午。政老爹下衙回来,听说人睡醒了,就叫过去一道吃饭。 第六章 县案首 吃着饭,政老爹问了几句,贾珠都一一答了。看他似乎胸有成竹,贾政也就不再言语,只一门心思用膳。 王夫人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也知道这才是科举路上的第一场考试呢,不用太过操心。 于是一家子清清静静吃了饭,贾珠便告辞回屋,心态平稳地准备几天后的第二场考试。 此后便是每隔几天考一次,一直从第二场考到第五场。前一场考试通过的,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考试。 每场考试的录取人数逐渐变少,但贾珠的名字次次都在通过之列。 等到第五场考完,县试便宣告结束,贾珠在内的众考生回家等消息就行了。 话说第五场一出来,冯紫英就脸色灰灰的。等看到贾珠,也不坐自己的车了,让小厮和赶车的先回去,自己就往贾珠的车上坐了。 一上车他就往后一躺,捂着脸哀嚎一声:“这次肯定没戏了,第一天我觉得还行,还想着县试也不过这样,没什么难的。 怎么后面越来越难,到了第四场,我就有些答不出来,今天更是太难了!” 又看贾珠老神在在坐在榻上,自斟了一杯热茶来喝,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由问道:“珠老弟,你考的怎么样?” 不待他回答,又怪叫一声:“我这就不该问,一看你就是十拿九稳的样子!” 贾珠喝了热茶,整个人暖洋洋的,眉宇间都舒展开了。闻言假假一笑:“我要说我也答的一般一般,冯兄信吗?” 冯紫英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我才不信!”于是又一个人自怨自艾去了。贾珠恶趣味上来,也不劝他。看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可太有意思了! 一时送了冯紫英回府,马车调转车头,就往宁荣街驶去。 贾珠回去休息了几天,自觉已是发挥出了十成的本事,这次县试应该没问题。 临考前书院专门给放了假,让放榜后再回去。于是他在家的时间便长了许多。 因着县试只是秀才试的第一关,而府试就在四月,时间也很紧张。于是他这些时日,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琢磨着在家的时间也不能浪费,于是每日里都是五更起、天黑才睡,看书别提多用功了。 这种日子之下,贾珠不由更加思念从前:“读书人真是太苦了,朕以前过的那是什么神仙日子啊!” 想归想,复习的节奏却是不能停的。过了一段时日,县试成绩张榜。一大早,贾府就派人去县衙门口看榜了。 因是贾珠第一次下场,家里很是重视,来的人是王夫人的心腹,陪房周瑞家的儿子周忠。 等到衙役贴好了榜单,当中第一行“县案首”的名字,赫然是贾珠!周忠见了大喜,骑了马就往回跑,赶在报喜的门子前面进了门,给王夫人报喜去了。 王夫人正在家里坐立难安,便见周瑞家的喜上眉梢地走了进来,口称:“太太大喜!” 王夫人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急急问道:“可是中了?”话虽如此,语气却多了几分肯定。 周瑞家的奉承道:“中了!珠大爷高中县试第一名,是县案首!太太大喜!” 王夫人听了,喜得见牙不见眼,一迭声道:“赏!每人多赏一个月例银!” 周围丫鬟们皆笑着谢赏。王夫人又道:“给周忠拿二两银子的赏钱!”周瑞家的忙谢了赏,又是对着她一番奉承。 贾珠住在前院,虽然有把握,但今天心里还是不大平静。写了一幅字,刚放下笔,便听晨星回禀,让他往政老爹书房里去。 此时报喜的门子也到了,政老爹继王夫人之后知道儿子得了县案首,忍住喜悦,训了儿子几句要戒骄戒躁,不得怠惰的话。 贾珠也非常兴奋,第一次下场就得了案首,虽然原身的底子好,但考试的人是朕呀!一念至此竟没忍住,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眼见一屋子的清客都开始奉承政老爹,他趁机辞了出来,乐颠颠地往王夫人那边去了。 王夫人看到贾珠,那眼中的喜悦、怜爱仿佛能把他融化了。拉着他坐下,像对小孩子一样摩痧着他的脸,劝他好好休息几天,养养精神。 又一迭声吩咐大丫鬟去厨下说一声,最近要天天炖些补品,把他身体亏的地方补起来。 贾珠感觉肉麻兮兮的,却也没有挣开,心下还有些感动:“当初母后对朕,也没有似王夫人这样的真情流露啊!” 不过他还是对王夫人小题大做,给自己炖补品的事情哭笑不得:补品可不能乱吃,还是得请御医,哦不,大夫看看才行! 不过母子二人也没说多久,因着贾母传话让过去,便相携着往贾母院子去了。 此时府里人都晓得贾珠中县案首的事了。因着这时候县试中了案首,无重大事故就不用再一路考至院考,可照例进学获取秀才功名,因此阖府欢庆。 贾母喜悦,便要开几桌宴席,又要赏府里上下。府中自是人人心喜,好些个体面的大丫鬟都打趣贾珠,见面就叫他“秀才相公”。贾珠心里也高兴,便由着她们去了。 松散了几天,看大家兴头过了,正好请的假要用完了,贾珠便辞了家人回书院去。 到了书院,同窗们恭喜了一番,贾珠面上很是知道谦虚一二,连连谢过各位同窗。 又去找了杨夫子,请他带自己去办升学手续。杨夫子很看好贾珠,勉励一番,又让好生攻读,不懂的常来问。贾珠道了谢,刚回到自己房间,冯紫英便到了。 冯紫英长吁短叹:“唉呀,我没考中,半城里都晓得你中了县案首,我爹回去把我骂个臭死,捉住在校场上抽了一顿,说我不用功,前几天就把我赶回书院读书来了。 你看我这腿,今天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所以没去外面迎你。” 贾珠忍俊不禁:“是谁当初说要熬夜看话本的,如今可知道错了?” 冯紫英连连摆手:“错了错了,我再也不看了。” 第七章 奋斗秋闱 贾珠笑赞道:“冯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看明年的秀才试,你必能中的。” 冯紫英乐了:“借兄弟吉言了。”又叹道:“你这就升到乙字班去了,徒留我一个人待在丙字班,为兄心里好苦呐!” 贾珠一口茶险些喷了,这家伙简直比当初的刘妃还会撒娇!忙抚了抚自己竖起来的鸡皮疙瘩:“老兄又开玩笑,来来来,快喝茶堵了你的嘴!” 二人说笑一番,又让晨星在厨里叫了几个小菜,吃了晚饭才各自分开。 第二天贾珠到了乙字班,举目四望,自己俨然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好吧,这其实也没啥。 好在乙字班里的同窗们也很友好,看到他进来,好几个人还主动打招呼呢。 贾珠一一回礼,看第三排还有个空位,就把笔墨纸砚放到那桌子上,旁边那姓李的秀才还好心帮他拉开了椅子。 见这老兄如此热心,他坐下谢过,趁着夫子不在,两人便闲聊起来。 这李秀才名叫李忻,三十出头的年纪,蓄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语气十分和善。他是京郊李家村人,家里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 他爹自己读书不行,但对儿子寄予厚望。好在儿子也很争气,通过了学院考试,李秀才他爹便送儿子来这京郊有名的白檀书院读书。 李秀才二十四岁上中了秀才,是李家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秀才。可惜举人难考,七八年了都没成功。 这李秀才对着贾珠叹道:“贤弟真是少年俊杰,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为兄却是耗不起了,家里父母年老,妻儿分离也不是长久之计。 明年正好是秋闱之年,如果不能考上,我就弃了这科举的念头,回乡当个夫子罢了!” 两人正聊得兴起,乙字班的刘夫子进来了。按着名册点了名,刘夫子将新进乙字班的几个秀才勉励了一番,就开始讲《春秋》。 《春秋》是五经之一,算是贾珠比较感兴趣的课程。不过乙字班的老师不喜欢温习旧课,节奏也很快。 贾珠今天竟是完全不能走神,否则就觉得有些吃力。不由心下暗忖:“看来乙字班还是不一样,不提前预习一下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心里发苦,看来以后,晚上是别想偷懒干别的了。 话说在白檀书院乙字班,时间过得那是非比寻常的快。这里的同窗们都是奔着举人功名去的,所以下课以后多的是人围着夫子问问题。 一开始贾珠是不想问的,他自己基本功还是不错,觉得夫子讲的已是懂了,还问什么问啊。 但别的同窗一问,夫子总会耐心解答,听听不仅有收获,有时候不免衍生出别的问题来。 时间长了,贾珠思考问题也比以前更深了,突然发现问题一下子多了许多。好了,这下子不加入问问题大军,那都不可能了。 当然,乙字班的考试也比丙字班多,每季度都有一次。贾珠对考试这种事,那是绝不肯丢脸的。 为此,虽然他年纪最小,可是用功只有更甚的,结果年纪轻轻,最近掉头发都严重了。 他这一看也急了,心下大叫:“哎呀,科举是任务,是很重要没错,但朕这外貌也不能有损呐!” 于是为了保住这满头秀发,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忙让晨星找了大夫来看。待得了医嘱,立时就让晨星回家去,带点补气血和生发的药材补品来。 王夫人听了晨星禀报,顿时心疼不已,忙让人准备了东西送去。但此后,虽然她时不时就派人来送东西,却和从前不同,绝口不提“放松放松、不用如此努力”的话了。 如此看来,用后世的话说,王夫人某种意义上那也是虎妈,而鸡娃是不分时代的。 寒来暑往,就在贾珠持续用功一年多后,他这水深火热的日子随着秋闱的到来,才获得了暂时的停顿。 如果说两年以前,刚来此界的他还是有些浮躁,并且对于科举有一种无知者无畏的精神,那么现在脱离了皇帝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和芸芸学子一起公平竞争,他对科举知道的越多,复习的越久,心里就越是认真,对这个制度就越是敬畏。 这科举,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富户人家的子嗣科举入仕能让家族更进一步,那寒门学子考科举更是改命换运的关键一步。 可这科举,却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有回报的。有的人几十年也不能寸进一步,胡子花白了都是童生,过不了秀才试的多了去了。 这么一想,当初自己真不知是怎样的运气,竟能县试夺魁。而这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比起考秀才更是难上加难。如今的自己,却不敢说乡试一定能首战告捷的。 和贾珠一样想法的显然不在少数,这段时间明显能感到乙字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大家一个个步履匆匆,似乎连寒暄都变少了。 前段时间科考定乡试资格,只有第一二三等成绩才能参加乡试,贾珠侥幸在第一等的位置上。 秋闱前夕,书院给大家放了假,于是他也和同窗们一样,各自回家备考去了。 乡试共有三场,每场考三天,分别是八月初八、十一、十四这几天进考场,考试后一天出场。 八月初八那天,贾珠依然是子时就起,带了准备好的考篮,便乘车前往考场。 这次贾政亲自送考,在车上殷殷叮嘱了一番,态度是难得的和蔼。昏暗的车灯下,贾珠看了心下称奇,却也恭敬应了。 马车走的还挺快,到了地方,却已是有考生在大门口排队了。晨星扶他下了马车,踩着矮凳,贾珠心里嫌弃,自己这个子还是得长一长才好,如今还是有点矮呀! 看他和排队的考生们站在一起,晨星行礼告退,服侍着政老爹一起回府去了。 今天贾珠身上穿了六层单衣,感觉自己很不灵活。原因嘛,是朝廷有令,为了防止考生作弊,所以乡试不能穿夹袄的,就只能这样取暖了。 第八章 秋闱开始 如今这个天气,早晚的时候已经很冷,王夫人专门拿了西洋呢绒,让人给做了大氅,晚上裹着好睡觉。 吃食上,因为贾珠不会做饭(贾珠:朕当然不会!),烧炉子虽然提前练习过,水平也很一般,所以带的牛肉饼和油茶麻花。 炉子烧好了先吃牛肉饼,麻花炸了耐放,吃的时候泡在冲好的油茶里就行。 排队等了大概有一个时辰,考场门才缓缓打开,乡试官员和兵士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考生们进考场时要搜身,然后按次序进入自己的考棚。这考棚也叫“号房”,是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 这乡试共考三场,每场考试的三天内,都得在这里面答卷、吃饭和睡觉,直到考试结束。 贾珠按着序号,走进自己的考棚。怎么说呢,这考棚堪称简陋,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作桌子,下面的作凳子。 如果想睡觉,就把两块木板拼起来躺着呗。他低头朝四下里看去,考棚的角落里有一盆炭火,还有一根蜡烛。还好这里没有老鼠蛇虫,真是万幸。 又抬起头往顶上看,还好看不到星空,不然下雨了漏雨那就惨咯!看完了这个糟心的环境,他把木板拼好,先准备睡会儿,反正天还没亮呢。 盖上呢绒大氅,蜷缩在木板上,这时候不由庆幸,幸好年纪小个子也小,不然真个太遭罪了。 刚合上眼,就听到锁门声。好吧,这下可真跟坐牢一样了!别说,这体验着实新奇! 迷迷糊糊地过了不知多久,听到外面敲锣的声音,他便知道,这是提示考试开始了。 起来让脑子清醒了一会儿,他把桌板归位,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四肢,便坐下开始答题。 考卷打开一看,题目还是以《四书》《五经》和策问为主。认真思考一番,他便开始答题。 上午答完,这天中午就得自己做饭。先烧了炉子,虽然带了家里的好炭,他还是搞了一考棚的烟,呛得连连咳嗽。 废了老劲儿才吃上热乎的牛肉饼,贾珠被自己深深的感动了:“朕上能骑马打仗考科举,下能烧炉子热饼子,真想给当初那些骂朕的御史们看看朕的本事!” 到了晚上,他炉子生的倒是顺利多了,正好天气冷了,便冲了油茶泡麻花吃。 可是他没料到,是人就会上厕所!等考生们上了厕所,考棚连在一起又不隔味儿,整个考场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熏的人辣眼睛。 还好他晚饭吃得快,不然恐怕真得吐出来。 等第一场考完出来,他回去好好休整了一番,又进去考了两场。 这两场考了诏、判、表、诰的写作,还问了几条时政策论,比如怎么治理水灾,让结合经学写个人见解。 贾珠当初也处理过朝政,又想到河道总督就治理水灾还专门上折子提过对策,于是他也就挑拣了那些自己同意的,主要写了几个阶段的举措。 包括加固堤坝,定期清淤,水灾过后瘟疫治理和灾民救济等等。 不过他也有些自己的想法,这光是救济也不能完全起作用,得让老百姓有自救的能力才行。不然若是官府的赈济粮到的晚一些,怕是有些人家已经饿得妻离子散了。 一念至此,他又提笔写下了百姓暂时搬迁、迁入地官府以工代赈的对策。 最后一场考完,贾珠出了考场,感觉自己走路都有点飘了。恍恍惚惚的,却听到一阵喧哗。 回头一看,正看到书院的李秀才已经软倒在台阶下,他那小厮着急之下竟是茫然无措。 贾珠见状也不走了,忙让晨星过去,帮着那小厮把李秀才抬着上了车。 晨星忙完,一看自家主子也摇摇欲坠,脸色发白,赶紧喊了车夫大山,两人一左一右地扶了贾珠上车,又连忙把车往回赶。 一上车顿觉车里炭盆暖和。先看了李秀才一回,只见他脸色青白,额头滚烫,估计是得了风寒了。 这可不敢大意,忙叫晨星往城里最大的庆春堂走,得先找个大夫看病才行。 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尝竟是热姜茶。不用问,定是贴心老娘王夫人准备的。 再拉开车内壁的抽屉,里面好几样点心。随便捡了一块山药糕吃了,喝了几口茶便也躺下休息。 车一路疾驰到了药堂,刘大夫正好坐诊,看到马车上荣国府的徽记,连忙出来相迎。 贾珠休息了一会儿略好了些,强撑着下车跟刘大夫说了几句,又让人把李秀才抬进去。 刘大夫坐在病榻边,伸手给李秀才诊脉,良久方道:“贾公子不必忧心,是外感风寒,应该是这一两天才得了病,不算严重。吃几副药便差不多了。” 贾珠闻言心下略松,请刘大夫开了方子。抓过药道了谢,让晨星付了诊金,就带着李秀才一并回府了。 马车摇摇晃晃回了贾府,管事已经在侧门亲迎了。看贾珠这蔫了吧唧的样子,竟然还带着一个昏迷的李秀才。 这管事却也只是惊讶了一瞬,询问过后,得知是珠大爷的同窗,赶紧喊了门房的人,抬着就往外院客房去了。贾珠就由晨星扶着,一路往住处走。 到了屋里一看,热水已经预备好了。他挥退了众人,房门一关,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随便擦了两下,披散着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先到桌前把考试的卷子大致默写了一遍。 不久,晨星便来禀报,说是政老爹和王夫人来了。贾珠放下笔吹干墨迹,起身相迎。 贾政还没开口,王夫人已经心疼不已,拉着他的手问:“怎么头发还没绞干? 晨星和晚月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好!”晨星和大丫鬟晚月吓得直接跪下,不敢出声辩解。 贾珠无奈一笑:“娘,我让他们别进来的。刚刚我把考试时候写的卷子默了一遍,想找个机会让学里的夫子看看,所以一时半会儿没顾上别的。 这次感觉考得还成,除了有些累,我现在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第九章 强身健体丸 又赶紧打发晨星和晚月下去,免得他们一直跪着,看的碍眼。就是当皇帝时候,自己也不怎么惩罚宫人内侍的。 贾政却道:“没事就好,你休息几日,养养精神,跟我去拜会一下国子监祭酒李大人。我想请李大人看看你这科的考卷。” 贾珠不由奇怪:李大人堂堂正四品的国子监祭酒,看也是看春闱的试卷,看朕这秋闱考卷难道不大才小用吗? 但既然政老爹发话了,那肯定是已经说好了的,他便点了点头:“是,爹。” 王夫人又道:“我听说你带了生病的同窗回来,已经打发了人去照顾了。” 贾珠听了不由一笑:“多谢娘,李秀才晕倒在我面前,我就把他带了回来。他得了风寒,回来时候已经去庆春堂看过。刘大夫给开了药,说是吃上几副就没事了。” 贾政听了,也抚须颔首道:“我们这种人家,最是行善积德的。你做的很好。最近就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一时又有贾母打发人来问情况,贾珠实在懒得动弹了,见是鸳鸯,还是要说几句话的。 这鸳鸯是贾母跟前第一等的得力大丫鬟,如今年纪不过十五,和自己同岁。 他知道这位丫鬟虽然年纪还小,做事却很有章法。因为做事公平持正,还挺受尊敬,连府里年纪小的主子私下里也以姐姐称之。 于是他便对亲自跑了一趟的鸳鸯笑道:“劳烦你亲自来一趟,我这边都好,就是身上疲乏,形容不整,不好面见老祖宗的。 待晚饭时我就去老祖宗那里请安,劳烦你到时候禀告一二。” 鸳鸯忙道:“珠大爷折煞奴婢了。老太太天天念叨着大爷什么时候考完的事,今儿一听大爷回来了便让奴婢来看看。 老太太说了,让大爷好好休息,不要强撑着过来了,身体要紧,趁着这几日在家,好生地补一补才是。” 王夫人道:“好丫头,知道你是个有心的,老太太那边你多多用心,我们都知道你的好。”鸳鸯笑应了,告辞离去。 政老爹不习惯这种温情脉脉的氛围,说完话了便要走。王夫人便也不多留,两人吩咐了几句,便一起回了荣禧堂。 贾珠看二人走了,便也径自往床上一躺。把那蜀锦被子一裹,立刻就香喷喷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睁开眼,透过纱帐看到窗外夕阳斑驳映在菱花窗上,院子里静悄悄的。 这一刻他有种岁月静好之感,和曾经弥留之际躺着的感觉是绝然不同的,那时候心里只有无限的遗憾。 就这么静静躺了一会儿,又想到了秋闱乡试的事情。这秋闱通常在九月上旬或中旬放榜,因这时节桂花飘香,所以也叫作桂榜。 只要能上榜,那便是中了举人。当然,乡试的第一名,就是解元了。 第一名嘛,自己这次不敢想,毕竟北直隶这里也是人才济济,自己也不见得就是最优秀的。 但自认这次,也算是把平生所学都发挥了,现在就指望老天保佑了。 翻了个身,不由又想:“也不知道去李祭酒那儿是个什么章程。”良久,不由失笑:“管他的,先轻省两天再说吧。” 不过看这次考试,就知道春闱时候会更艰难。这考试,既是考学识,更是考身体。那什么资料片里不是说了吗,贾珠就是二十上一病死了。 以后还是得练武强身,如果侥幸中了举,明年春天就得会试,这找武师傅的事,得尽快提上进程了。 有了武师傅就有了练武的理由,不然原身本不会武艺,肯定引人生疑。 这么想着,心思电转间他突然坐起,想起那功德系统来。虽然知道没人在附近,还是怕出岔子,于是钻进被窝里,小声道:“一号,一号!” 一号果然还在,立刻就有回应:“试炼者您好,我是一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听到一号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贾珠大喜,不由道:“我想要武功秘籍,你那边有吗?” 一号回复道:“系统商城里有,但是您目前积分不足。”他听了不免丧气,又不甘心:“现在这个身体太弱了,我怕还没完成任务,自己就先扛不住了。我现在到底有多少积分?” 一号很快便道:“您近期两次乐于助人,获得2积分。鉴于您的积分不足以购买武功秘籍,建议您考虑最近促销打折的强身健体丸,每颗只需2积分,每次历练限购3颗。” 贾珠一听,心里一喜:“好啊,就买这个。”一号的声音随之响起:“成功购买强身健体丸1颗,剩余积分为0。”话音刚落,贾珠就感觉手中多了一颗小指粗细的药丸子。 盯着这蓝色的药丸,他喃喃道:“本来想买武功秘籍,没想到买了这么个东西。”不过转念一想,武功想练的好,没有十几年那难说的很。 自己当初虽弓马娴熟,但也只能说粗通武艺。贾珠身体一般,自己练武不就是为了身体好吗?这一下子得了药丸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一时又想到随手帮了李秀才、晨星他们几个,竟然还能得积分,真是意外之喜,看来以后也得多做好事,这样真是帮人帮己,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等下就要去贾母那边,这药还是晚上再吃吧,又不急于一时。拿定了注意,他起来撩开轻纱床幔,喊了晚月进来。 穿上家常衣裳梳洗好了,看看日头,此时过去时间差不离,就带着晚月往贾母那边请安去。 到了贾母所住的松鹤山房,打帘子的丫鬟通传了一番,便听到贾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不快让珠儿进来,外面冷的很呢!” 看帘子打开,贾珠展颜一笑,先是躬身一礼,又上前扶了贾母道:“孙儿给祖母请安了。 早上实在精神不好,形容又散乱,所以现下才来,先给您老人家赔个不是,请您原谅则个”。 贾母摆了摆手笑:“一家子不必拘礼。正好你来了,让人请元丫头来,宝玉还小,就让他屋里吃吧,咱们一处用饭,亲香亲香。” 第十章 实在是太臭了 一时间只见鸳鸯招呼着几个提饭丫鬟摆饭,足有十余道菜。贾母这边的菜多是老年人口味,软烂的很,和当初母后那里的差不多,只是宫里更精致些。 等元春来了,兄妹两个聊了几句,就陪着贾母入席吃饭。今天就他们三个,鸳鸯在身后布菜。 就着胭脂米吃了几口酥肉,贾母问考得如何,贾珠把饭咽下,笑道:“孙儿已是尽力了,感觉还行,现在就看天意了。” 元春小声道:“大哥哥肯定得中的。”贾珠笑眯眯:“那就借妹妹吉言啦!” 又提及政老爹要带自己去看李祭酒,贾母略一沉吟:“你父亲的考虑自有他的道理。你就跟着去吧,长长见识。”贾珠自是笑应了。 因是有些饿了,他用了两碗饭,就着狮子头和酥肉吃的很香,又喝了两碗酸笋老鸭汤才停了筷子。 贾母见他吃的欢,心里没有不高兴的。孙子平时一味的苦读,很少承欢膝下,但既然孩子有科举的想法,家里没有不支持的。 见他近来似乎又瘦了,还劝他多补补身子,学习别太耗费心血。贾珠笑应了,心下却知道这科举不考完,那肯定是胖不起来了。 吃了饭陪着贾母消散了一会儿,他急着看那药丸子的事儿,便起身告辞了。回房洗漱了一番,让晨星和晚月也不用守着,二人皆应了。 但这人啊,养成的习惯是真的难改,没练字竟是心里发虚。他叹了口气还是写了几页,这才感觉好了些。 放下笔洗了手,从锦囊里掏出药丸,往嘴里一塞。灌了几口水咽了下去,就这么躺下歇了。 也不知这药丸是有催眠的作用还是怎地,没一盏茶的功夫,他意识就逐渐朦胧,呼呼大睡起来。 天色渐明,一睁眼,先被自己那酸臭味熏了个好歹。好好的里衣上印着黄绿色的汗渍,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他是一刻也忍耐不了,连声喊晚月,让给烧桶热水洗澡。 一时热水来了,丫鬟小厮知道珠大爷素来不爱人服侍沐浴,于是给浴桶装满水,便关门退下。 贾珠忙跳下床,在水里给自己搓了搓,好在没什么陈年老垢,不然真得吐出来。 洗完一想,那颜色古怪的里衣被瞧见了到底不好。心下无奈,还是亲自拿到桶里洗了,等到洗的只剩发黄,这才罢了手。 可怜他两辈子第一次洗衣裳,竟是因为这! 叹了口气,又去看了看床铺,还好还好,没染上奇奇怪怪的颜色。 于是贾珠这才放下心来,喊了人进来倒水,顺便让把里衣扔了:“穿得都旧了,还是扔了吧!” 又让晚月把床上被褥都换了:“昨天回来臭烘烘的,换了吧,用新的。”晚月恭敬应了。 一时丫鬟们收拾利索了,贾珠伸展四肢,才发觉是有些不一样了。就说平日里伏案久了有些脖子疼,睡起来也不见得就好转。 如今再看,竟是全好了。现在简直是神清气爽,精神十足,仿佛能绕院子跑几圈也不累。 心中不由大喜,这证明那药丸子是真的有效!不过转念一想,不能再拖了,还是得快点为这身体突然变好找个理由才行,不然实在太打眼了。 这么想着,也不在屋里待了,忙往政老爹那边去,要个武师傅学武。政老爹很是惊讶:“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你如今也十五了,想学武恐怕也晚了。” 贾珠听了也不失望,这他早就知道的。于是也只是道:“儿子秋闱时,看很多考生试没考完就病倒被抬出去,更有那死了的,岂不可惜。 春闱又是在二月,天寒地冻的,儿子想着,不求武艺高强,只求强身健体,安安稳稳把春闱考过。” 一时又想到李秀才,等会还是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政老爹抚了抚须:“这倒也罢了。咱们府里有当年军里退下来的人,那些人战场上活下来的,各个都有过人之处。 如今在咱们府里闲着也是浪费了。这样,我打发人去挑两个来教你。”贾珠听罢一乐:“多谢爹!”政老爹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从书房出来,他便让晨星带着,往李秀才住的客院走去。去了以后,正看到李秀才睁着眼看床帐,一副发呆的模样。 贾珠一边笑一边迈步往里走:“李兄这是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李秀才看到贾珠,连忙就要起身,贾珠按着不让起来,他也就不挣扎了,靠着枕头感激道:“多谢贤弟救命之恩。 今早醒来,听说这是在贤弟家里,愚兄竟不知贤弟是荣国府贾家人,真是失敬了。” 贾珠笑着摆摆手:“李兄不必客气,那种情况换做别人,也会和我一样的。我家如今不过京里中等人家,实在是过誉了。 李兄不过是偶感风寒,大夫说退烧了吃几副药就能好,不用担心。只管安心住下,如果要给家里递信,打发下人去就是了。” 李秀才感激不已:“多谢贤弟!”又起身深深一揖。贾珠连忙扶住他,又安慰了几句,便不打扰他养病,自己回了院子。 过了几天,李秀才病已经大好,便跟贾珠说要家去。贾珠自然没有不应的,吩咐管事套了车,带了些补品,就让车夫送了李秀才回家。李秀才自是千恩万谢的走了。 考完了试,很是过了几天悠闲日子。这一日,贾珠跑去找冯紫英玩,冯紫英正好休沐。 应冯紫英的提议,二人便去了梨园。今天这梨园戏楼里正演着一出新戏,叫什么《周仁回府》。 自己不爱听戏,冯紫英倒是听得起劲,跟着曲调,那叫一个摇头晃脑。 等这一折子戏演完,鼓掌的叫好的不绝于耳,更有许多达官贵人、巨商富贾给那须生、正旦打赏。 冯贾二人也凑了一回热闹,一人给了一两银子。冯紫英抚掌而笑:“我最爱听《坐宫》,西皮快板听起来最是爽快。下次我家里来了戏班子,到时候请你过来听戏。” 贾珠嗑着瓜子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要是我家摆酒唱戏,就换我请冯兄吧。” 第十一章 秋闱中举 冯紫英将一个苹果抛了抛,笑应了:“那我可就等着了!” 听戏吃酒耍了一日,又在家宅了一日。到了第三天下午未时左右,政老爹通知他一起去李祭酒家拜访。 贾珠便带着默写好的卷子,到老爹书房汇合。宁荣街这里多是住些勋贵,而李祭酒家则在永平坊,那里多是清流文官聚居之处。 天气冷,他和老爹都坐车,家里还准备了上门做客的几样礼。李府里,李守中几天前就收到了拜帖,此时听得亲随禀报贾政父子来了,亲自到家门口迎接。 扶着老爹下了车,打量着李府,只见和自家门口摆的那刻着刀剑的石墩儿不同,李家这里的石墩儿刻着的是兰草书箱,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文官府邸。 贾珠才让晨星去和门子说话通传一二,就见李守中已经大步流星来了,笑对贾政拱手道:“存周兄,有失远迎了!” 贾政忙回了一礼:“大人实在客气,今日携犬子前来叨扰,请多指点一二,”又回头看儿子:“还不快见过李大人!” 贾珠从善如流,笑着行礼问安。李守中笑眯眯地应了,又拉着政老爹的手相扶着进了门,一行人进了花厅。 一路上走来,只觉得李府颇是简朴,没有贾府那么大的花园,也没有那样富贵气息的亭台楼阁,这就是普通清流人家该有的样子。 三人吃了茶,一番寒暄后,李守中带着二人去了书房,贾珠这才把默写的试卷给他看。 李守中接了试卷,看了连连点头,对政老爹说:“令郎的文章中正平和,策问写的也不错,有些观点虽然与时下不太一致,但是也自有道理。在下觉得,这科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父子二人面上皆露出喜悦的神情。此次乡试考官并不是李守中,但他当年也是庶吉士出身,其论断定不会出错。 政老爹谢了一回,李守中摆了摆手,又邀二人在家用晚饭。 于是三人又回到花厅,下人们已经摆好饭等着了。李守中没有儿子,所以没人出来作陪。 席间,两位长辈觥筹交错,李守中还抽空问了贾珠几个课业上的问题。他略一思忖,都对答如流,李守中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父子二人拜别了李祭酒登车回府,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贾政吃的有些微醺,贾珠只吃了一盏,脸上有些薄红。 下车时风一吹,竟打了个寒噤。他今天一直觉得有什么事儿没想起来,却也没有头绪。 摇了摇头,把这些困扰抛开,扶了老爹进屋,便往自己院子去了。 第二天下午,晨星禀报说,政老爹已经找好了武师傅,让他去见见。 贾珠心想:“府里似乎还有老国公留下的校场,那边见人倒是很合适。”便让晨星告知两位武师傅,在校场那边相见。 为了学武,他已经让晚月缝了两套短打,为的就是到时候方便。等换好衣裳到了校场,才发觉这地方已经荒废很久了。 歪歪扭扭的靶子,已经生锈的箭镞,让人看了忍不住叹息。这两个武师傅倒是面色不变,见他来了就是一躬身。 贾珠还是很知道好歹的,要跟人家学本事,该有的尊重那必须得给。 于是忙扶着两人的胳膊道:“父亲让两位师傅教我武艺,那我就是弟子,两位师傅切莫如此。” 又问了两位师傅姓名,一个叫张胜,一个叫赵勇。张胜脸上有一道疤,从左边脸直到右嘴角,端的是狰狞,而赵勇是左胳膊没了。 战争之下,人能活着已经是万幸。而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必有过人之处。 于是互相见过以后,确定了张胜教射箭和剑法,赵勇教马术。武学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其实骑马射箭这两样,贾珠当皇帝时候就会,也喜欢的紧。但是原身不会射箭啊,骑马也只是名门贵公子那种溜溜达达走着而已。所以必须得重头学一学才好应付过去。 至于剑法,他还是很感兴趣的。以前玩的东西很多,这个却是从未接触过。 好在一下子学三样也不累,不提有两样是早就会的,就说他吃了那药丸,现在整个人都身体状态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也许曾经的贾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但他现下不仅精力十足不觉累,连训练过后的酸痛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个武师傅只觉得小主子是一教就会,又能吃苦,天天都能坚持两三个时辰。于是直叹学的晚了,不然肯定能继承国公爷衣钵。 于是两人更是竭尽所能教导,贾珠学的也很用心。(贾珠:朕对喜欢的东西一直都很认真的好不好!) 话说贾政听了这事儿也很意外。毕竟儿子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竟然还继承了祖上的习武天分? 意外之后就是惊喜了,儿子文武双全,哪个父母能不骄傲呢! 可是贾政一向严肃惯了,这种欣慰只会默默藏在心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劝诫贾珠不能因此荒废了课业。 倒是贾母听闻贾珠学武很有天分,想起祖上的荣光,又想起贾代善,私下还哭了一场。嗐,再想不到老太太竟是如此感性之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重阳过后的第三天,秋闱如期放榜。一大早不等贾珠出门,贾政就先一步派长随去看榜了。既然这样,他也就索性在家里等着。 乡试这事儿,贾母也很重视,早就说了那一日都到她院子里听消息。虽然李祭酒说文章没问题,但这种人生大事,贾珠还是难得地紧张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贾珠没忍住,立刻站了起来。 很快,鸳鸯从外面进来,喜上眉梢笑吟吟道:“恭喜老太太、老爷、太太,恭喜珠大爷,咱们珠大爷高中乡试第十四名!” 此时只觉得一股喜悦直冲天灵盖,贾珠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贾母已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大声笑道:“我就知道,珠儿最是争气!” 第十二章 李纨她爹李祭酒 由丫鬟扶着站起身来,贾母又道:“给阖府多发一月月钱,再喊一班小戏来唱三天,家里开三天席!对了,把家里的鞭炮拿出来放!” 众人皆笑应了,贾赦想说两句怪话,最后也没说什么,邢夫人更是没敢乱说话,这时候只有恭喜的。 王夫人已是高兴的眼圈都红了,贾政也罕见的露出个笑来,又劝诫贾珠不得松懈,明年春天还有春闱要考呢。 贾母嗔道:“这时候说这个没得扫兴!且过了这三天再说!”贾政便收了话。一时间满府喜气盈盈,竟给这深秋都带来一丝热意。 贾珠此时喜色盈腮,心跳地格外快。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快活地大叫:“竟然真的中了!朕就知道,朕一定能行!” 于是一家子庆祝了一番,贾珠也没忍住喝醉了。回去的路上,还好有晨星扶着他。 只是望着那皎皎月色,还是不由感慨,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因着放了榜,就要参加鹿鸣宴。假期还有几日,贾珠准备去了鹿鸣宴再回学里读书。 去之前,还专门找了素雅的月白衣裳穿。唔,什么场合就要穿什么衣服,这样一看就是读书人打扮,甚好甚好。 到了总督府,已有其他举子先到了。大家寒暄了一番,和相熟的人一桌坐了,又看到有些举子陆陆续续进来。 等人到齐了,贾珠在人群里发现了李秀才李忻,现在应该叫李举人了。两人相视一笑,李忻便挪到他旁边来坐。 二人说着话,方得知李忻这次考了举人榜的倒数第十,虽然名次不好,但总归是举人了。 李举人身上的暮气仿佛一扫而光:“虽然这次名次不佳,远不及贤弟的第十四,但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贾珠笑道:“李兄这是苦心人天不负,只待明年春闱再展宏图!” 李忻却是淡然的很:“这乡试名次不好,距离明年会试也没几个月了,我且勉力一试。若是成了,侥天之幸;若是不成,我再努力便是。” 又对他道:“现下是举人了,书院里甲字班课业时间很是灵活,我打算应聘书院的教职。 如果成了,既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又能把一家子接了来,总不使骨肉分离了!”贾珠深以为然。 一时间总督、知府均到了,众举子行了礼,等两位大人说完了勉励的话,鹿鸣宴就开始了。 贾珠在其中年纪最小,如今不过十五岁,加上荣国府的名头,总督、知府对他也很好奇,便请他上前一见。 见他不卑不亢,对答得体,两位大人都很满意,勉励了一番,便让他下去了。 鹿鸣宴最后在举子们合唱《鹿鸣》之诗中结束,大家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对未来踌躇满志。 鹿鸣宴后,贾珠也准备收拾收拾回书院住了。在走之前却有个问题,那就是两位武师傅不能带去书院,这可怎么办? 两位师傅听了纷纷说:“珠大爷只管上学去,等您休沐回来了再学便是。” 想起学里是有六艺课程的,自然有射箭,所以这个可以练。骑马课也有,没什么问题。 唯独剑法,他打算到时候拿根竹棍练练,毕竟带着兵器去学里还是不行的。 直到都安排的妥妥贴贴,他这才放心睡下。 第二日早上,贾珠正在温书,就听晨星禀报说,李举人亲自来送谢礼了。他放下手里的书,不由一笑:“老李就是太客气了。” 于是亲自去门口接了李忻进来,二人相携着往贾珠院子走。 今天贾政不在,王夫人听说上次救了的李忻中了举人,专门过来道谢,笑对金钏道:“是个知恩图报的实诚人。既然专门来了,咱们也不好怠慢了。 你去告诉珠儿,家里置办了小宴,到时候直接给送到他院子里,由着他自去招待吧。”金钏笑着应了,屈膝一礼出了屋子。 且不提贾李二人是怎么个一番畅谈,就看李忻之后是多么推崇贾珠,就知道珠大爷的人格魅力了。(贾珠:看来系统给的鸡肋技能还是有用的!) 看时间不早了,李举人住的远,回去不便,便留他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贾珠就拜别家里,和李举人一起去了书院。 回到书院里,下午练了一回剑,休息时候,他就思考接下来的事。明天开始就要去甲字班读书,春闱又是明年二月,还是要抓紧时间。 此外,听说还得关注一下主考的行文风格,到时候文章得朝那个方向靠拢才好。 放下茶盏,一时又想到李祭酒热情的态度,他就觉得古怪的紧。按理说,清流应该不太喜欢贾府这种武勋出身、子弟又不出众的家族才对。 自己这便宜老爹当官当的,只看十几年如一日在五品上待着,就知道也是个官场普通人。难道是看自己科举上有天分,所以赏了脸? 伸了个懒腰,突然,他,他他他顿住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的理由骤然出现在他脑子里。可能看卷子是假,给闺女相看才是真啊! 贾珠不由一讪,自己实在是太迟钝了。李祭酒姓李,资料片里贾珠他媳妇儿,好像就叫李纨嘛! 仔细一想,上面说李纨她老爹就是这个李守中来着,这明明就是父女俩! 就说人家一个祭酒,看什么秋闱试卷,有那个必要吗?要是做主考,看春闱的卷子还看不过来呢。真是的,这么关键的事儿竟然没想起来! 在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他把自己团了起来。过了一会,又鄙视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连忙把将被子扯开。不就是娶媳妇吗,自己也不是没娶过媳妇,怕什么呀。 只要别像皇后夏氏一样,性格啰嗦古板就行。又想起资料片里说这李纨也是金陵十二钗之一,才华与美貌并重的一个人儿。 贾珠死了,她一个寡妇把儿子拉扯大,十分不容易。想到此处,心里还有点同情这个女人。 不过现下里说这些还早。只不过,他心里对成亲还是不免有了一丝期待。 第十三章 和李家的亲事? 毕竟要真按资料片里所说,这是朕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婚呀! 此时贾府和李府也在讨论这件事。王夫人听贾政的意思,李大人对儿子很是满意,她听了也十分欢喜。 到了儿子这一辈儿,既然要走科举,那军里的人脉其实用不上。 走文官一路,家里帮不上,儿子的岳家就显得至关重要。六部大员不合适,免得上面担心文武勾结。 自家哥哥王子腾现在还是京营节度使,找自家侄女虽然亲上加亲,却也仕途上帮不上儿子。 史家如今早不是往年光景,配不上自家了。薛家,不过皇商家族,靠着内务府做生意,顶不了什么用。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亲事好,便问政老爹,李守中家闺女的情况。贾政道:“若不是看珠儿得了举人,名次又好,恐怕李大人还不易许婚呢! 李大人家三个闺女,说的就是长女。具体怎么样,恐怕得你找个机会相看相看。” 王夫人笑:“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看,我必要找机会好好看看的!”夫妻二人说了一回儿子亲事的事,贾政就去了赵姨娘房里。 那李守中家,又是一番光景。李守中父母早逝,现今李家在京城的一支,也就李守中一家了。 这天一家五口一个桌上吃了饭,他看三个女儿各个乖巧懂事,大女儿今年十四,二女儿和小女儿还是稚子之龄。 长女元娘半新不旧的衣裳也难掩清丽脱俗,每日读书习字,性格上更是温柔沉静,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主要是那贾家小子看起来是个人才,且前途上将来必是多仰仗自家的,肯定不敢让闺女受什么委屈,不然自己也着实舍不得闺女。 一念至此,李守中却是温言问道:“阿元近来做什么呢?”元娘微微一笑:“近来得了几本新琴谱,每日里得空了弹琴。” 又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可是娘总是算账的时候拉着我,还要带着我做女红。爹,您跟娘说说,别总是带我做这些俗事了,我想多看几本书呢!” 李夫人崔氏却用手戳女儿脑门:“快看成个书呆子了,这些大家闺秀都会的东西,你也得给我会起来!都是你爹没带好头,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啦,将来还能嫁出去吗!” 李守中悻悻然摸了摸鼻梁:“夫人,吃饭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又打发三个女儿下去:“你们吃完了就快去歇着,天黑了早早睡觉,不要费神。”三人应喏。 待三个女儿都走了,李守中才对妻子说:“我之前跟你提的那荣国府的贾珠,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老爷因为人家得了县案首就跑来跟我说,可是你看看他们府里,元娘嫁过去头上婆婆太婆婆两重天,日子难道会好过吗?” “夫人呐,你先别急,当时我只是有点想法,刚好在飞天楼遇到贾存周,就是贾珠他父亲。 我就言语之间试探了一二,存周兄也是有意给儿子找个文官家的闺女当媳妇的。后来我也没多说什么,想给闺女再打听打听亲事。 可才多久,这贾珠又中了举人,名次还很靠前,第十四名!关键是他如今不过十五岁。 倘若他明年春闱一举得中,只要不是同进士,那前程已是板上钉钉的了。说句玩笑话,到时候怕是榜下捉婿的热门人选呢。 且他上次过来,把秋闱的试卷默下来带给我看。文章见人品,我就觉得这人虽然年轻,却很是稳重。 要我说,男人最重要的是能力、人品,什么两重婆婆,那都是你们眼界太窄才考虑的事。 贾府也是公府,况且以后还多有倚靠咱们这边的事儿,难道还会做出磋磨儿媳妇的事来?” 李守中对着妻子,那真是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别说,还挺有效果,至少李夫人现下已是有些个动心了。 她虽然口气松动了,但还是坚持着:“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但得看那小子有没有本事春闱考中贡生了!”李守中抚掌大笑:“好说,好说,我们拭目以待!” 却说两府里为着贾珠的亲事操心,他自己却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调整了心态。 比起亲事,当然还是科举更为重要,这也是他来到这里的三个任务之一。 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大家认可有功名的人。想有话语权,不学文便从武,没有例外。 更何况现在是王朝初期,国家安定,武将地位逐渐被削弱,文教治国是一种趋势。 所以怎么看,作为贾府的第四代,科举入仕都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不过按照自己的理解,这个任务肯定是相对简单的一个,后面那两个估计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心力。 这么看来,在当前这个时候顺便解决一下人生大事,也就理所应当了。 四王八公为什么都没有子弟进军营?一方面是子弟不争气,另一方面,想必是皇帝原就担心各家在军中有根基,万一再出了武将在军中发展势力,那实在是让人忌惮。 就看资料片里王子腾权倾天下后暴亡,就知道必是如此。 贾珠忍不住叹了口气。帝王心术,古来如此,自然不能不警惕老牌勋贵这艘大船下面的暗流涌动。 这么看来自家便宜老爹也可能是明白其中厉害,才对外宣扬喜欢读书的名声吧。 就看荣国公贾代善没有贪恋权柄,利利索索交了军权,就知道当初老爷子必是极精明的。 政老爹有这样的老爹,又是老父亲很喜欢的小儿子,不可能一无所知才对。 至于宁国府,贾代化虽然性情暴烈,审儿子如同审贼,但当初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必然不是庸人。 儿子贾敬却考了进士后也未入仕,甚至直接去当了道士,虽然有表忠心不插手军权的意思,但总觉得有点蹊跷。 到底是什么让贾敬宁可抛家舍业,不管不顾宁国府子孙,任由一代不如一代的家业败落,也要远远避开呢? 第十四章 准备春闱 骤然的危机感让贾珠心情有点沉重。资料片里没有显示更多关于朝堂的事,自己以后恐怕只能边走边看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四王八公要是自己不老实,迟早都会出事。自己不入军中,只一门心思科举,想必不会碍着上面的眼,这样还能多一线生机。 想通了这些,他心里蓦然一松。又摸出枕头下的怀表一看,那小天使怀里的指针已是指向了“十”的位置。 说起这怀表,却是这次中举后,北静王水溶所赠。这东西从海外而来,看时间很是方便。 自己当初贵为天子,却也没见过这种物什。这么件小事却又提醒了他,此大明非彼大明呀! 叹了口气,他放下床帐静静躺着。月光翻过窗棱照到他的脸上,仿佛无声的安慰。 翌日,贾珠打起精神,为自己春闱前这小半年制定了详细的学习和生活计划。 现在已是九月中旬,那么距离二月份的会试,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个月了。 这五个月,除了放假的日子,早起都先去练剑,白天就在甲字班听课,顺便问问看书做题时不太明白的地方。 另外关于八股文破题的技巧,还得找先生多请教一二。说起做题,那历年真题和春闱前十名考试的文章,还得看看书铺有没有卖。 贾珠从来都是个行动派。于是就先打发晨星去问了京里有名的大书铺,好家伙,那历年真题二十两银子一套。 上一届春闱前十名考试的文章,外面都没有卖的! “不应该啊,”贾珠和冯紫英在食堂扒拉着清炒豆芽,“我听闻往届前十考试的文章都会贴出来让大伙观摩,这些书铺不趁机抄下来赚赚钱?这不对劲啊!” 冯紫英拿起青菜汤嫌弃地看了眼,只喝了一口便不肯再喝,他无所谓道:“这谁知道,也有可能是卖完了呗!要我说,你去找你爹问问,他或许有也说不定。” 贾珠听了不由一击掌:“说的对啊冯兄!我这就给家里去封信!” 冯紫英笑着点了点他:“我也去,我要让我娘再给我捎些皮氅来,这天气越发冷了。”二人便也不吃了,起身回去各自写信。 贾珠的信,晨星很快送到了府里。贾政在书房看了信,便随口问了同在书房里的一个清客,叫卜固修的。 卜固修忙道:“这如何没有,上次发榜,我还抄录了来,原想着多琢磨一二,为这科增些助力。 没想到家里败落得快,也没什么银子再科举了。多亏遇到东翁,不然我们一家还不知是怎么样呢!” 贾政听了心里熨帖,但面上还是谦道:“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又道:“那此事就拜托了。” 卜固修忙应了,又奉承了贾政一回,告辞离去。 远在书院的贾珠却不知这里头的事儿,只晓得遇上学习的事儿,政老爹不可谓不迅速,那是一百个支持嘛。 这不,第二天一大早,上届的优秀文章它就来了! 于是信心倍增,按着学习计划愈发用功起来。说起来自从吃了系统给的药丸子,他的身体变得强健许多。 加上早起坚持练剑,这个冬天虽然较往年更为寒冷,连冯紫英今早起来都打了两个喷嚏,他却没病过一次,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瘦弱的少年郎了。 虽然身体健康让人高兴,但又有一件着急事。临近春节,贾珠感觉自身的文章似乎进入了瓶颈期,不由有些焦躁。 最近考试的成绩,也没有再往前了,一直稳定在甲字班第十二。看他年纪小,又肯下苦功夫,夫子也在指点的同时,劝慰他尽力就好,压力不要太大。 贾珠现在是书院年纪最小的举人,夫子和山长都觉得若是往后压一届,说不定名次会更好。如今下场,中与不中却在两可之间。 可自己的苦衷,先生们是不明白的。 毕竟离贾府倾颓也就十余年的事了,如果不加快速度,在贾家、甚至在朝中没有话语权,那真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任务失败,这一家子都没了下场。 虽然一开始,自己也是抱着完成任务好早点回去的念头在拼命读书。 但时间久了,他越发觉得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甚至从这里感觉到了自父皇驾崩后久违的温暖。因此,他早就是真心实意想要救这一家人了。 所以今年的科举,自己必得中才行,还得是二榜往上。毕竟三榜同进士,仕林人称“如夫人”。 因这同进士做官,知府也就顶天了,六部九卿的大员没一个是同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也颇受歧视,到时候即便对家里有助益,也着实有限。 思及此,贾珠越发用功,书院放了假他便回家,跟王夫人禀明要去梨香院住。 那梨香院是荣国公晚年养静之处,此时空置着,小小巧巧十余间房舍,很是闹中取静。 王夫人晓得此中缘故,虽然很心疼,但还是道:“我的儿,你晓得上进,家里没有不支持的。 只管去住!我这就打发人把那院子收拾了。那屋里炕也是有的,冷了只管炕上读书,今年擦祭器的事也不用你来,祭肉到时候我让金钏给你送来。” 感念王夫人拳拳爱子之心,他忙笑应了,又说了几句叮嘱母亲爱护身体的话,王夫人笑得眯起眼。有贾珠陪着,晚上还多进了一碗粥。 这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过节前突击了二十天,他竟意外进入了一个新境界。 起因是一天午休起来,他在重温自己的月考试卷时,对着那旧时文章突然有所顿悟。 于是,翻出四书里的有关论述又研读了一番,当即对着那相同的题目又作了一篇。不知不觉写完已是暮色四合,他忙放下笔,把灯点上。 拿起新的文章一读,再对着旧的卷子一看,贾珠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真是天不亡我,终于有进益啦!” 这年前文章有了长进,这个年过得别提多愉快了。不过为了保持这个水平,他还是每天做一篇文章防止手生。 第十五章 考会试 说起来,冯紫英还托小厮给他送了书铺里卖的最火的——今科押题秘卷。 贾珠哭笑不得,这春闱试题岂是那么好押中的?不过还是笑着收下了,给热心的冯老兄写信感谢了一番,并着几样年礼,让小厮带了回去。 过了年,贾家的一件大事便是贾珠要去参加会试了。对此,贾赦倒是有些个不以为然。 自家国公府邸,就算科举及第,那也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不过七品而已,跟超品的国公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岂不闻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呐! 但从贾母到贾政夫妻都重视的很,他只能背地里嘀咕一二,时不时地把儿子贾琏叫去骂一顿,无非是不长进云云。 贾琏如今不过十四,因母亲早逝,继母邢夫人也不管教,父亲贾赦又是个老纨绔,原配张家与这边早没了来往。 他虽生的好,又是荣国府长房的嫡长子,却不爱读书,整日里斗鸡赌钱,现又因为贾珠上进被比到了泥里,心里略有些个不平衡。 但贾琏这人,有一样好处。可能是自来没人关心他,这人很是懂得看人颜色。 因嘴甜会来事,贾母虽然看他父亲这个大儿子不顺眼,倒也没有不待见贾琏这个孙辈。 贾琏这人吧,虽然经常被老爹骂,和贾珠作对照组,但不平衡归不平衡,倒也没记恨这大哥。 他琢磨着,二叔一家又不承爵,若是珠大哥不趁着现在好好奋斗,将来怕是富贵难守。于是两房人倒也诡异地相安无事起来。 话说时间一晃到了二月初九,贾珠天不亮就去了西举院巷。这贡院门口多的是排队的举子,因着不能穿夹衣,又是穿了六层单衣。 当然,王夫人让针线房都是用厚料子做的,还是比很多贫寒学子要强的多了。 随着厚重的贡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守在贡院的兵士已经开始对举子们挨个查验搜身了。 虽然现在是举子中的一员,但贾珠当年也是帝王之尊,谁长了虎胆了敢搜他的身? 不过是如今身份转变,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忍了。虽然几次考试都有这个流程,但他还是十分怨念。 话说以前也没想过这么多,但随着考的次数多了,有时候也觉得思想在往奇奇怪怪的地方拐去。 这读书人想当官,首先得科举。科举吧,得挨过这搜身,还得挨过号房里蹲两次九天,什么尊严,那早都被踩在脚下了好不好。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实际情况是想做官就先得经这么一遭。且寒窗苦读多少年也不一定能中,可以说是历经磨难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贾珠挨过搜身裹紧了衣裳,领了蜡烛和试纸放在考篮里,进了自己的考棚。 只听“咔哒”一声,身后的门锁也锁上了。他铺好木板照例眯了一会儿,等着外面发试题。 随着锣声“哐啷”一声响起,贾珠迷迷糊糊惊醒,就看到把守门口的官兵将试题从考棚的上方递了进来。伸手接过试题,他先把两块木板归位,便坐着开始答题。 这会试同样分三场举行,每三日一场。三天后,贾珠出了贡院,又分别在二月十二、二月十五这两天进去考试。 三场考的试题类型,和乡试大同小异。所以他倒也不紧张,毕竟也提前演练过许多次了。 等到考完试那天,他虽然有点疲惫,但精神尚好。走出贡院大门,和一起来考试的李举人挥了挥手,就径直走向自家的马车。 上车舒舒服服地喝了热茶,垫了点肉饼,贾珠就铺开被子往里一钻,盖得严严实实。虽然人闭着眼睛,但脑子里还在想着接下来的事。 按常理,会试考完,举子们的试卷要经过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这些个过程。 这次春闱,听说大概有三四千人,礼部的工作量不可谓不大,眼下自己就是等着出成绩了。 不过会试通常就在四月放榜,到时候杏花盛开,所以嘛,人称杏榜倒也很是贴切。 思绪流转,一时想到冯紫英,又不由心下一乐:“那秘卷果然不灵,没一道押中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车外的晨星和车夫大山害怕扰了他清净,都没有交谈。贾珠双眼微阖,听着大清早车窗外的熙熙攘攘,思绪也越飘越远。 等自己回去了好好梳洗一番,美美睡上一觉,还是得把卷子默一遍,找人给看看心里才安生。 这次的主考是礼部尚书,其他副主考听说也没有李祭酒,那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忙看看自己的考试文章呢? 想到李祭酒,贾珠一把将被子蒙到脸上,心里突然有点想笑。这种“你不知道我晓得你想干嘛”,我还得故作不知、配合你表演的事,真是太有意思了! 回到家的当天,休息一番养足了精神,贾珠就把考试的文章默写了出来。第二天本想放纵一下自我,没想到又是到点就醒。 抱着被子,心里不由叹气:“朕现在真是享不了福啊!”眼瞅着睡不着了,他也就起来梳洗了一番。 早上先跟着两位师傅练武。通过小半年的坚持练习,如今他的剑法已经有模有样。 如果说开始想练剑什么的是为了给身体变好找个借口,现如今是真的喜欢练剑了。 可师傅却说他如今还是假把式,没有真正上战场见过血,这剑法也就是练练而已。 下盘还是不太稳,腿上恐怕也得多下点功夫。骑马射箭自己是老把式了,如今自然不在话下,倒是师傅不明底里,还赞他进境极快。 只是如今好歹是清秀少年一枚,为了不变成罗圈腿,每日里不过骑马在校场跑几圈罢了。 就是这身体与自己大不相同,主要是臂力太小,只能用着跟往日没法比的五斗弓。 好在吃了药丸子以后,耐力倒是提升了不少,坚持练一个时辰,胳膊也不会抬不起来。 但有些问题还是没法避免,比如这手细皮嫩肉的,练射箭伤手的厉害,以至于不得不打发晨星买了几个市面上热销的玉扳指戴。 第十六章 李府拜会 不过身体好就行了,自己也不能强求嘛! 却说这几日,贾珠还是会花个半天看书做题,保持手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春闱得中,但万一要是走了运,水平却退步了,那殿试岂不亏大发了。 于是一天里,除了在校场,反而在书房的时间是最多的。 他如今已从梨香院搬了回来。因为离厨房近,所以读书饿了,叫餐更方便了。 吃着糟鹅掌,喝着炖的浓浓的老母鸡汤,不免满足地长叹一声:“什么时候书院食堂能有这味道,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过了两日,政老爹果然提出要带他去李祭酒家里拜访,让李祭酒看看自己的春闱文章。 贾珠应了,心下暗道:“果然,还好我一回来就把文章默了一遍。” 事情的进展不止如此。到了那天,看着政老爹和李守中把酒言欢,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恐怕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话说一个时辰前,李守中看了他的答卷,对他小半年竟有如此大的进步很是惊讶。 又赞此次答卷的风格把中了礼部张尚书的脉,正是张尚书喜欢的平实做派,端得是四平八稳,上榜几率很大。 其实这也是贾珠运气来了。他以前看奏章时候,就讨厌官员写一堆辞藻绮丽歌功颂德的话。 不管他们写得高兴不高兴,反正他是看得烦的要命。这些折子前面都是废话,总是在最后才写那么一两句重要的。 本来一天就有上百件折子要看,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大大不够,再看这种奏折真是浪费时间。不过要为这这样的事生气,他老人家早就气死了好不好。 所以只能直接往下,跳到最后,看看到底是什么事,两下批阅了算了。因此按着他的喜好,那自然是理性客观,有事说事,没什么个人情绪。 偏巧张尚书喜欢大巧不工的类型,最是个务实之人。若是遇着个喜欢骈四俪六的,那估计就要呜呼哀哉了。 宾主三人在书房里看了贾珠的文章,便有李府管家来禀,说是午饭已经预备好了。于是三人到了花厅用饭,便出现了两位中年人把酒言欢的场景。 李守中怕席间冷待了贾珠,便问平日里做些什么消遣。这话一出,他便知这是有意在考察自个了。 以前娶皇后,皇家并不按民间的传统。因此对于这种相看,他心下觉得很是有趣。 尤其是估计这两位大家长都不知道他早就心里门儿清,一想到这,心下更是一乐。 见李守中问了,贾珠放下酒杯,佯装不知情道:“小侄这几年多是在书院读书,平日里得空也就练练武。偶尔和朋友出门一聚。” 李守中颔首笑道:“这样便好。你们年轻人,都应该把精力放在举业上,这是顶顶重要的事。 你能文武兼修,也是难得。只是不可荒废了主业才是。”贾珠恭敬应诺。 一时又和贾政聊起来,偶有夸奖贾珠之语,只看政老爹那谦虚口吻下,一张古板脸上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便知政老爹心下是何等欢喜了。 这也情有可原,谁还不喜欢听好话呢! 席上聊些文章见解,偶尔李守中还随机抽贾珠回答问题。看他不卑不亢,端的是侃侃而谈,李守中越看越是满意,一席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晌午过后,贾家父子告辞离去。李守中亲自送到大门口,看他们上了马车,方转身回家,径直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崔氏此时正在接待京城云裳坊的女管事。这管事带着两个绣娘,正是为了给李夫人和三个女儿裁衣服而来。 已经挑好了宝蓝、月白、鹅黄、银红等几匹料子,又让绣娘记了尺寸,崔氏和管事寒暄了几句,嘱咐要尽早做了来,便打发了管事下去。 刚坐下准备看账,见李守中心情不错,施施然地走进来,崔氏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又闻到酒味,便一迭声让丫鬟去厨房端醒酒汤。 李守中听罢“哎呦”一声,忙开口道:“别去,别去!我好端端的,没吃醉,就吃了几盏罢了。” 崔氏没好气道:“这便罢了。平日里还是要听大夫的,少吃酒才好。”李守中忙应了,态度诚恳,只求快快翻过这一篇。 天知道这婆娘现在碎碎念功力更胜往昔,实在是令人耳朵生茧呀。 崔氏早就知道今天贾家父子要登门拜访,便扶着相公在一旁坐了,急道:“快给我说说,那小子这科能不能中?” 李守中斜靠在罗汉椅上,端起茶来呷了一口,点头笑道:“我看他春闱的答卷,比起举人考试时大有长进。 若是按他去年八月考试时的笔力,这科却不好说。但此时看来,在今科举子中,必能在二榜中占一席之位。若是时运来了,前十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崔氏的心猛地一跳,又问:“除了文章呢,你看那贾家小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守中摇头道:“一顿饭的工夫,能看出什么来。不过问了几句平日做什么,感觉是个老实孩子。 只看他这几年间,秀才、举人的一路考来,今年才十六便去考贡生,便知应该没有在旁的事情上分心的。 对了,这孩子还允文允武呢,倒是个文武全才!” 崔氏听罢,心下很是有些满意。觉得这糟老头子总算眼光还不错,挑中了一个好儿郎。 既然家里这口子都觉得贾珠这科能中,那相看的事儿,倒也不必拘泥于会试放榜后了。 且万一到时候那贾家小子被别家看上,自家岂不是到嘴的鸭子给飞了?那就亏大发了! 于是崔氏拿定了主意,翻开账册笑道:“那我得空了,便想法子见一见贾大人他媳妇。”李守中捻须而笑:“正该如此。”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今年三月里,王夫人接到娘家嫂子邀请,一起去昆明湖踏青。 王夫人往年忙于庶务,加上自家相公仕途不大给力,又矜于国公府门第,种种矛盾心情下,再不愿出门的。 今年却是不同。先是前年儿子一举中了案首,秀才里头一份,在勋贵圈子扬了回名。 紧接着去年八月举人得中,且名次很是靠前。上月更是参加了春闱,现下里谁不说自己教子有方。 第十七章 说媒 于是今年,王夫人还是愿意出来交际一二的。 却说王夫人要出来踏青,贾珠正好近来学的累了,也想出门逛逛。便自告奋勇骑马随侍,正好看看这大好春光。 三月里已有春天景象,那湖畔暖风吹拂着柳枝,湖面上端的是波光粼粼。 王夫人娘家嫂子赵氏,正是王子腾夫人。见面先夸了一回小姑子的宝贝大儿子。 王夫人听了,笑着谦虚一二,贾珠也忙给舅妈问安,得了见面礼,就自去一旁坐着了。 王夫人便和赵氏聊起家常,赵氏又问起宝玉和元春。贾珠在旁边作一本正经状,心里却是听的津津有味。 谁说只有女人爱听八卦,他也很喜欢听八卦的好不好!只不过看外面大好风光更吸引人,他坐了一会儿还是乐颠颠地往外头去了。 姑嫂二人聊的正欢,便有一丫鬟前来禀报,说工部侍郎杨大人之妻周氏来了,想见王夫人姑嫂二人。 王夫人和赵氏一听,都有些纳闷。这些清流不是不爱和他们来往吗,怎地突然来这么一出? 王夫人略一沉吟便拿定注意,请周氏来自家这边坐。 她此举其实自有思量,因这杨大人是自家老爷的顶头上司,不好不见,况且这周氏前来,必不是毫无缘由。既然不太明白,见一见回去也好和老爷商量。 很快周氏就过来了。她年约四旬,是个白净皮肤的温柔妇人。因保养得当,只是眼角微有细纹。 她未语先笑:“我这是做了恶客了,不请自来,二位夫人见谅则个。” 王夫人笑道:“夫人外道了,该我们去叨扰您才是。”又介绍赵氏给周氏认识,几人寒暄一二。 王夫人还没来得及问周氏过来所为何事,就见周氏笑抚茶盏:“听闻夫人有二子一女,长子去岁得中举人,夫人端的是好福气。不知今日,我可否有缘一见呢?” 王夫人暗道:“来了,原来竟是这个缘故。”忙谦虚应了:“他小孩子家哪里当得您如此夸赞。我喊他进来便是。”于是打发金钏出去叫人。 贾珠并没有走远。听了金钏传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便琢磨着先看看情况。 进去请了安,那周氏态度和蔼,问了几句,便送了他一套上等笔墨纸砚。 王夫人看周氏只是见见儿子,没别个事儿,就让他自去玩耍,不必守在这边。 赵氏看这周氏似乎有话想跟小姑子说,便很有眼色地说要看看风光,就这么避了出去。 于是四下里只剩她们二人,周氏呷了一口茶,方笑道:“我这是受人所托,为了你家大郎而来。” 这话一出,王夫人便晓得,必是哪家想和自家做亲呢。心下一动,面上却是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是好事儿,却不知夫人说的是哪家闺秀呢?” 周氏看王夫人没有回绝,便细细说来:“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长女。 李大人他媳妇崔氏是我的闺中手帕交,我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她最是个贤惠能持家的。 她家三个闺女,这个是老大,打小识文断字,又跟着母亲管家理账,性情更是温柔和顺。前些日子是上巳节,才刚刚给这长女办了及笄礼。 我瞅着你家大郎真是玉人一般,学问人品都是难得一见,这姑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品貌一流的好姑娘,便想着必要做一回媒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便想到自家老爷之前,话里话外也是看好这李家的。 本想着等珠儿春闱过后,找个机会见见这李大姑娘,没想到女方家媒人倒是先来了。 自家本就先看上了李家,没想到李家竟也存了一样的心思,真是皆大欢喜。 想到这里,又觉得儿子实在争气,连看好的亲事,都能让自家心想事成。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不由更真切了几分,话里话外也带出几分热情、几分喜悦来:“竟是如此钟灵毓秀的人儿,我这也有些动心了。” 心思电转,又提议道:“不如我寻个日子,请崔夫人同游兴善寺如何?兴善寺的素斋最是不错。” 周氏看这事儿办的竟如此容易,惊讶过后便是了然。这必然是两家早就有意的,如今让自己来,不过是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罢了。 她就喜欢王夫人这种利利索索的劲儿,没有扭扭捏捏拿什么乔,这事情着实办的让人舒服。 更兼王夫人是个直性子,说着就定下了两家女眷见面的事,她心下更是满意,这样自己回去了,也好交差嘛。 于是周氏不再多留,与王夫人告了辞便带着丫鬟随从离开了。赵氏进来,看王夫人眉梢眼角俱是喜意,不由心下一个咯噔,忙问起缘由来。 得知此事,口中赞是好亲事,心下却是一叹,暗暗惋惜自家下手晚了些。明明家里也有待嫁的女儿侄女,竟是让别人得了先。 不过又想到,这才见一面而已,也不是就这么定下来了,心里方略松了松。 来时自家老爷也是叮嘱了几句,让探探贾珠的亲事。贾珠的前途眼瞅着是差不了的,自家结姻贾珠,未来朝堂上说不定更添助力。 可如今看来,瞧中贾珠的可真不少,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 王夫人心里存了事儿,又见日头西斜,忙让人去看儿子在哪。 一听是跟几个同窗遇上了,又觉得贾珠平日里把自己逼得太紧,好容易松快一日,便不催他回去,打算自己带了随从先走。 贾珠知道王夫人遣人来问,便知该回去了。想着老娘一个人走,自己还是不大放心,就跟几位同窗告了辞。 坐在马背上,朝着李忻几个挥了挥手,便握紧缰绳,轻踢马腹,往王夫人车驾那边去。 王夫人听到马蹄声,掀开窗帘看他冻的发红的鼻头,心疼道:“我的儿,冻坏了吧? 虽说开春了,这天气还是有些冷,你上车里来吧,别骑那劳什子马了。” 贾珠闻言笑道:“娘,我身体好着呢,您看我这一冬可有打个喷嚏的?我这是想多骑骑马,以后也能跟舅舅他们打猎呢。” 第十八章 兴善寺上香 王夫人看他不想进来,不由嗔怪:“打猎有什么好的,万一跑的快了,跌了可怎么好!那猎物也血淋淋的,还得找人硝皮,还不如买那铺子里的成品呢。” 不过见他兴致颇高,王夫人也不拘着,便由着他在外面骑马了。 贾珠不想上车,却是有些个缘故。一是自己这马是正月里新得的,乃王子腾所赠。通体雪白很是漂亮,又聪明温顺,他给起名叫飞云。 说起来,他早就想带着飞云出来溜溜,不过那时一门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春闱上,实在是无暇分心。 如今刚考完有了点时间,恰好又在兴头上,出门哪里还肯坐车,他只想一直骑马有木有! 二是今天出门自己穿了一身玄色绣金纹的劲装,骑在白马上,更显得自己猿臂蜂腰,真是好一个美男子。 他自来是个爱美的,很是想炫耀一二,又怎么肯坐车?坐车哪里能显出自己的风范气度来! 这一路行至朱雀大街上,果然不负他打扮的如此光鲜,竟有小娘子朝着自己抛香囊——嗐,真是人长得俊,不论在哪都发光啊! 隔着车帘金钏见这一幕,瞧着王夫人心情好,便玩笑道:“太太快看,有小娘子给大爷抛香囊呢!” 王夫人虽没瞅见,听罢也不由一乐,心下很是觉得儿子哪哪都好。 到了家里,贾珠陪着王夫人用了晚饭,便往自己屋里去了。王夫人等着贾政回来,就把今天杨侍郎夫人做媒的事说了。 贾政听了一笑:“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既然应了,那便好生准备一二,记着到时候带了珠儿一起去。” 王夫人笑应了:“那是自然,还得给珠儿多做几身新衣裳,穿着精神。” 贾政连连摆手:“这些小事你定就行,不必与我说。”二人说罢,天色已晚,王夫人便服侍贾政屋里歇了。 贾珠却是无知无觉,还是该干啥干啥。王夫人打发人来给他量体裁衣,他都没明白过来。 直到过了几天,吃饭时听到老娘让他三天后一起去庙里上香,还要穿得精神点。 他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些天都是在准备相看的事儿呀!” 说起来他其实在资料片里见过李纨,因此没有太大的好奇心。但第一次见面,还是得打扮地精神点。 于是也不多问,只等着穿新衣服就是了。 三天而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日起来,一家子一起吃了早饭,政老爹去上朝了,王夫人便打发贾珠去准备准备。 昨天贾珠睡的香,早上起来也是格外神清气爽。他让晚月把那新制的天青绣云鹤的衣裳拿来,这颜色穿上,更添了几分清雅。 其实贾珠除了不喜大红这样的艳色,其他多是不讲究的。 但他是个聪明人,只看李祭酒家中陈设,还有他的衣品,就知道清流出身的人家,也多是喜欢那素雅的调调。眼下都到这一步了,何不投其所好? 一时又有晨星来禀,说是王夫人叫出发了。贾珠便往二门走,服侍着打扮一新的王夫人,一并朝大门那边上车去。 看这身新衣裳更显得他温润如玉,王夫人面露满意之色。不过王夫人心下觉着,这颜色换个普通人,那真是衬得人脸黑黑的,哪有什么风采。 这样一想,更觉着儿子无一不好,不禁笑赞:“不愧是我儿,这颜色,也就你压得住。” 贾珠听了嘿嘿一笑,看王夫人勒着崭新的珍珠抹额,簪着喜鹊登梅的金钗,穿着一身秋香色绣铃兰银纹的对襟夹袄,下着一条藏蓝色泥金马面裙,端的是优雅端方。一副大户人家当家太太的风范,又不显得富贵逼人。 他不由赞了又赞:“娘今天这身真是好看,以后我挣了俸禄,也给您买好看的料子做衣裳!” 王夫人笑道:“就一个贫嘴,”又吩咐了一回管事:“这便出发吧。”众人应喏。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往兴善寺而去。 到了兴善寺,知客僧见是贾家一行人,宣了一声佛号,便在前面带路,引着王夫人、贾珠并几个丫鬟仆妇往大雄宝殿去拜佛上香。 王夫人在佛前许愿,添了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之后便由知客僧带着,去安排好的厢房稍作休息。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隔壁厢房有女眷的声音传来。问过知客僧,是国子监李祭酒的家人来上香了,在这边稍作休息。 王夫人放下茶盏,用帕子沾了沾唇,笑道:“我们该去拜访了。” 说罢起身,朝着儿子打趣一笑,周瑞家的和金钏忙一左一右扶了。 贾珠这嫩壳老芯的,哪能让老娘打趣的脸红?清咳了一声,抬头挺胸地跟着王夫人往外走。 隔壁厢房里,听说王夫人到访,崔氏吩咐女儿道:“你们先到屏风那边待着。” 李元娘红着脸,和两个妹妹一起应了,快步往屏风那边走去。不一会就有人进来,只听那王夫人先道:“听说夫人在隔壁,我这是冒昧打扰了。” 崔氏笑眯眯地携王夫人坐下,让丫鬟上茶,忙摆摆手:“这可太外道了。听闻这里的香是极灵的,刚才一去,果然人多的很。” 二人寒暄了一番,崔氏便看向坐在下首的贾珠。王夫人意会,指了指贾珠笑道:“这是我那大儿子。珠儿,快来给夫人见礼。” 其实不必王夫人多说,母子二人一进来,崔氏就知道这便是贾珠了。两家约好今天相看的,王夫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带个外男进来。 待贾珠恭敬行了一礼,崔氏看他生的清秀俊逸,秀颀挺拔,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越,心里就有些个喜欢。 问了几句家常的话,又见他进退得体,很是稳重,更添了几分满意,忙让丫鬟拿了见面礼给他。 王夫人看崔氏的表情越发和缓,便明白这第一关已是过了,不由心下舒畅。 见没儿子什么事了,担心他坐着无趣,且有他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就打发他出去散散,自己和崔氏聊起家常来。 第十九章 初见 二人相谈甚欢,崔氏看差不多了,便叫屏风后的三个女儿出来给王夫人见礼。 王夫人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了然一笑。时下两家相看,有那开明的人家,还是愿意让自家闺女亲眼看看男方的。 至于这次为什么是三个女儿一起来,不过是二娘三娘年少贪玩,难得有机会出来透气,当然不能错过的。 王夫人只一眼便认出了面色微红的李元娘。只见她一身水绿衣裳,削肩细腰偏又长了一张小圆脸,一笑还有两个酒窝,竟是个甜姐儿。 王夫人看起来和蔼极了,先是对着崔氏把三个女孩夸了又夸,又给姐妹三人每人一对羊脂白玉贵妃镯作见面礼。 三个女孩抬头看向崔氏,崔氏点头示意,三人方谢过收下。王夫人又问了李元娘一些话,李元娘虽羞赧,却条理清晰,没有慌乱紧张。 王夫人也很是满意,心下暗忖:“这姑娘虽是瘦了些,但长得一脸福相,性子看着也是个稳得住的。” 因着贾珠是二房长子,以后要支应门楣,王夫人不愿长媳是小姑子贾敏那等娇柔女子,必要当得起家才好。 此番一见,倒也认可李元娘。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是直达眼底,和崔氏两个聊得火热,竟是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了。 等到晌午时候,崔氏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邀王夫人一起吃兴善寺的素斋。这兴善寺建于晋武帝时期,一直以求姻缘、求功名灵验而闻名遐迩。 近些年,兴善寺尤其受香客青睐,却是因为慧通大师在此挂单。 这大和尚做的一手好素斋,尤其是冬笋烧肉,简直是以假乱真,美味十足。除了一席要价五两银子着实有些个贵了,端的是没什么毛病。 毕竟那飞天楼的一桌席面也就二两银子,这已经是京城了不得的高端酒楼了。 王夫人笑道:“我早就想请你吃这素斋了,不想今日方有机会!”再者,这种时候也没有让女方家里请客的。 于是也不让崔氏破费,自让周瑞家的去办,周瑞家的忙应了。 因着李家这边没有男人出面待客,所以王夫人便与崔氏、崔氏的三个女儿一桌吃饭。贾珠呢,还是让丫鬟把饭端去厢房用。 今天的菜很是丰盛,因着是提前预订好的,所以上菜也很快。 其中有一海碗的银丝菌菇面,金黄的汤底卧着一丛龙须面,上面浮着新鲜菌菇,看着平平无奇,但吃起来鲜美无比。 一碗下肚,胃里暖融融的,简直让人想把汤也喝个干净。 贾珠又用了几口菜,良久放下筷子,摸着肚子满足一叹:“住在这里,又清净吃的又好,大和尚们日子过得挺不赖啊!” 吃了饭闲的无聊,贾珠就推开房门,踱步往院外走去。此时正值初春,这寺院里的玉兰花开得正好,颜色也多以白色、粉紫色为主。 树丛高大繁茂,其间有花园小径。一阵风吹过,花瓣随风飘落,肆意落在茵茵草丛上。 他心中刚酝酿了一股诗意,就看到花瓣下的草丛在隐隐抖动。贾珠心里好奇,朝着那边快速走去。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两三月龄大的橘色小猫躲在草丛中。这小猫倒也不怕人,看贾珠在自己面前蹲下,还凑头过来蹭他手掌,冲着他喵喵直叫。 离开豹房太久,他已经很久没养动物了。作为一个喜欢养宠物的皇帝,自己以前喜欢养稀有或凶猛的飞禽走兽,闲着没事儿就去瞅两眼。 有时候那些动物打架,自个儿还看得津津有味。紫禁城有的是给这些家伙看病的人,想打就打呗,他觉得完全不是事儿。 小猫的叫声把他越飘越远的思绪扯了回来,他凝神细看,却见这猫左腿脚后跟上缺了块毛,应该是在哪里受了伤,如今还微微渗血。 作为资深养宠人士,贾珠对此没法视而不见。他摸了摸袖口,却发现身上没带帕子。 正想扯了衣裳下摆作布条来给它裹一裹,手上一顿,就想起今天是来相看的。 出门没带换洗衣裳,他要是敢这么做,一会儿告辞时候,人家还不知道怎么看他呢!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可要是不管,实在是不忍心。好久没养宠物了,看见个小猫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想了想站起来又蹲下,正在犹豫要是回去找晨星,这猫还在不在原地等他,就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公子,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贾珠扭头一看,见是个丫鬟站在自己身后。远处一棵玉兰树下,一位穿水绿衣裳、戴轻纱帷帽的年轻姑娘正朝这边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那姑娘遥施一礼,贾珠也忙回了一礼。 见那丫鬟相问,他也实话实说:“在下并没有丢失东西。只不过是见这猫儿受了伤,想给它裹一裹,身上却没带帕子。” 那丫鬟听了,便掏出一条崭新的白帕双手奉上。贾珠接了,忙谢过这丫鬟,又问她帕子怎么归还。 那丫鬟微微一笑:“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屈膝行了一礼,转身朝着那树下的姑娘走去,扶着那姑娘便离开了。 贾珠本也不是个拘泥之人。那树下的姑娘明显是这丫鬟的主子,明明想帮忙却谨遵男女大防,只是遣了丫鬟过来。 自己虽不好接了帕子不问一句,但也没指望人家告诉自己是哪个府的,如此倒也罢了。 从腰间佩囊里掏出个小小瓷瓶,他倒了点射箭磨破手时擦的上品金疮药到小猫脚上。 给猫儿裹好伤,寻思着王夫人那边快吃完了,不敢耽误,他站起身就往回走。那猫儿却歪歪扭扭,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贾珠无奈:“别跟着了,我可没空照顾你啊。”这猫儿却不管,竟是赖上他了,一路叫着,跟他走到花园入口处。 贾珠叹了口气,只想扶额:“莫非又是那什么亲和力?这技能到底有什么大用啊?” 心下到底不忍,还是俯身把这小猫抱了起来,拍了拍它身上的草屑,揣在怀里回了客院厢房,递给晨星先照顾着。 这猫倒也乖觉,虽然更喜欢贾珠,但看他没了抱自己的意思,也就听话地窝在晨星怀里了。 第二十章 会试放榜 晨星看大爷竟然带只猫回来,惊讶是惊讶,却也没多问。没过多久就听王夫人传话,说是准备回了。贾珠便带了晨星,去找老娘汇合。 走到那厢房门口还未进去,就见王夫人满面笑容和崔氏说着话,相携着就要出来。贾珠站在门外,见状躬身行了一礼。 崔氏看向贾珠,眼里的满意简直要溢出来。王夫人也笑着看向儿子,视线不经意间掠过贾珠身后,远处低着头的晨星。 待看到他怀里抱着一只野猫,笑容一瞬间有些凝滞,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 贾珠对此却无知无觉,惊讶地看着崔氏身后被丫鬟仆妇围着的,三个戴着帷帽的女孩儿。 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暂且不论,另一个穿水绿衣裳的大个几岁,分明就是今天在树下见到好心姑娘! 竟然是她?惊讶过后,他心中涌出一丝淡淡地欢喜。这姑娘人美心善又知礼,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只不过这样盯着人家也不太好,自己仿佛登徒子一样。于是他假装目不斜视,忙把视线挪到王夫人身上。 李元娘隔着帷帽也能看到贾珠看向自己那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她向来心细如发,还是看到了贾珠微微勾起的唇角。 于是她瞬间霞飞双颊,连忙收回视线,低垂着头由着丫鬟仆妇们簇拥着上了马车。 王夫人和崔氏道了别,就由儿子扶着上车坐了。贾珠摸了摸飞云的脑袋,转身上了马,鬼使神差又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李府马车。 “朕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回过神来,察觉自己这一举动,他不免心下鄙视自己。 很快王夫人传话让出发,他也就骑马跟在车旁,隔着窗户和王夫人说话。话说王夫人也瞧见儿子盯着人家姑娘看,此时不由就问贾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贾珠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儿子听您的。” 王夫人听罢,不由面露笑意。不过很快,她又记起刚刚那野猫来。 晨星是服侍主子的,哪敢擅自抱猫?必是珠儿弄来的。于是她只问儿子:“你那猫是哪儿来的?” 贾珠看老娘没有不悦,便如实说了救治一事,只不过言语之间隐去了李纨那一段。 又提到这猫还小,怕不好活,想自己带回去养。王夫人虽不喜欢猫狗,但儿子自小懂事又知道上进,一直小大人一样,看着让人心疼。 就算突然想养个玩意,养就养了,只要收拾干净了倒也罢了。这么一想,王夫人也不再多问了。 却说回去路上,崔氏和三个女儿也很高兴。崔氏是觉得贾珠很不错,王夫人也很是好相处的样子,心里觉着这亲事可做。 另一辆马车上,李元娘心里也有一股隐秘地欢喜。来之前就听父亲说,这次相看的贾珠虽然出身勋贵,但年纪轻轻已经考了春闱,是个上进的人。 之前隔着屏风,她见贾珠长得清俊,行为举止又温文有礼,心里已是有些满意。 待吃了饭,母亲要和王夫人说事儿,打发了自己和妹妹们别处去,自己和丫鬟在花园遇到了那样的贾珠,她的心却突然柔软起来。 一个愿意照顾弱小之人,品性一定是上佳的。等到离开时,贾珠认出了自己却没有失礼,只是神情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虽然那笑意转瞬即逝,但自己当时还是没忍住面色发烫,心里像揣了七八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想到这里,她不由蓦然一笑。 三姐妹一辆马车,李二娘和李三娘看大姐姐脸上带着微笑,盯着车窗一动不动,眼睛都不带眨的。 二娘不禁玩笑道:“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日,大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三娘把杏脯扔嘴里,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当然是想未来大姐夫啦。” 元娘听了大羞,哪里肯依,三人顿时闹作一团。崔氏远远听到女儿们的笑声,也不由露出个笑来。 于是这亲事算是两家都满意了。眼瞅着就要三月下旬,贾政便与李守中约好,等儿子会试放榜了就议亲。李守中自是无有不应的。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四月中旬。这一日,贡院外面人头攒动,都是等着看榜的。 贾珠一大早就带着晨星去了贡院附近的状元楼。在二楼要了个包厢,和李举人以及这科一起考试的几个同窗,聚在一起等着看榜。 时间一点点流逝,下面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待看到贡院大门缓缓打开,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两个小吏用浆糊把那红色的榜单贴在墙上,乌压压的一群人,竟是鸦雀无声。 待小吏离开后,杏榜周围,看榜的瞬间蜂拥而至。是了,这春闱的榜单,因春天四月里杏花盛开,也被叫作杏榜。 不管它是什么榜,不一会儿,只见晨星衣冠不整地挤了出来,头发也乱糟糟的。 顾不上这些,他飞快地冲进包厢,大声道:“大爷,您中了!第六名!” 贾珠听了,一直提着的心瞬间落回肚子里。喜悦才爬上脸庞,便听得旁边的张王李赵等举人问:“可看见我们了?”“我家小厮怎的这么慢?”还有的道:“恭喜贾兄!” 贾珠心里欣喜不已,还是挨个谢了大家一回,又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儿,丝毫不见倨傲之色。 这些举子也有那心里发酸的,但见贾珠这样谦虚懂礼,还陪着他们坐到这会儿,倒也看他顺眼多了。 直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他们这一桌里,中了的也不过两个,李举人秋闱名次不佳,这次果然落榜了。 贾珠和他也是熟人了,看他难免低落,只得开口安慰一二。李举人却已收敛好了情绪:“贤弟不必担心,我早有预感的,所以倒也罢了。” 又恭喜了贾珠一回:“贤弟果然如我所料,我就知道你必得中的!”说完就嚷着要他请酒。 贾珠笑道:“这有何不可,诸位随便点便是,今天我请了!”于是大家皆呼爽快,又拉着他喝酒。 第二十一章 定亲 让店小二上了一桌好席面,贾珠吃了两盏酒便不肯再吃。嗐,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只看这几个没考中的嘴上嚷嚷着下科再考,实际上一个个灌酒那么猛,还有那悄悄抹泪的,就知道没考中对他们来说,还是个很难过得去的坎。 陪着这些人坐了一会儿,等酒宴散去,方打发人把这些醉的歪七扭八的家伙们各自送回去。 贾珠这才骑马回了家。刚到荣国府,就看到大门口满地是鞭炮的残红。 一家子接了喜报,已是喜过一回。看他大中午身上就带了些酒气,王夫人刚嗔怪了两句,贾母已经笑道:“今天可是珠儿的大喜日子,谁中了贡生不吃两杯的,你莫要教训他了。” 王夫人看贾母发话,也是笑应了。遇着这种大喜事,一家子又高乐了一回。 左邻右舍一大早就听着荣国府放鞭炮,等打听了消息,递了帖子,第二天也纷纷来贺。 李祭酒得了消息,午后就往工部走了一趟,也不避讳旁人的眼光,跟贾政贺了一回。贾政心下亦是喜悦,下午两人都不忙,便翘班去下馆子了。 等贾政回来后跟王夫人一说,第二天一大早,贾珠就知道贾政已经跟李祭酒提了两家的亲事了。 李祭酒已是应了,让贾家着媒人去提亲。贾珠不禁暗道:“别看老爹性格慢吞吞的,行动起来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呢!” 既然儿子考中了贡生,政老爹和王夫人也就开始准备他定亲的事了。挑了个良辰吉日,贾府先是找了个口碑上佳的官媒上李府说媒。 之后,两家就交换了贾珠和李元娘的生辰八字,请了京里玄真观的老道士合了八字,正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王夫人和崔氏听了,心里哪有不欢喜的,也给这观里添了大笔的香油钱。 因着后面还要参加殿试,所以定亲的事儿,贾政夫妻为了不让儿子分心,二人亲自上阵包圆了。贾珠也很知道好歹,现下是关键的时候,正应该奋力一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李大人和老爹这么急(李祭酒:不早点定下能行吗?万一被别家榜下捉婿截胡了怎么办!),但只要不耽误自己用功,那便由着他们吧。 想到李纨,面上又不由带出几分笑意。 贾母得知贾政夫妇办的事,却有些个不高兴,私下里还同鸳鸯道:“都说不聋不哑,不作家翁。 我隐约知道他们夫妻心里有想法,可珠儿的婚姻大事,政儿和他媳妇也不跟我商量一二,就这么直接定下人来,怕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呐!” 鸳鸯一边拿起美人锤给她捶腿,一边笑道:“依奴婢看,老太太这是多虑了。 之前老爷就想给珠大爷找读书人家的闺女做媳妇,后来又几次三番带着珠大爷去人家李祭酒府上看文章,回来都是与您说了的。 估计老爷以为您是同意的,也就这么着了。依奴婢看,您且放宽心,等孙媳妇进来,还得您指点一二呢。” 贾母半阖着眼,良久才笑道:“偏你这丫头会说话。”于是鸳鸯也抿嘴一笑,看贾母困了便不再捶腿,给她盖上红绡锦被,又放下帐子,熄了灯,缓缓退了出去。 却说因着上月李元娘及笄,彼时两府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所以贾珠也不曾送个什么礼物。 这天他读书累了,抱起那已经生龙活虎的猫儿抚了又抚,突然记起这档子事儿来。 一念至此,贾珠也花了私房钱,到京里最大的银楼买了一支雀金红宝石长簪,准备以后有机会了送给李纨。 把长簪放好,他不由挠了挠头。嗐,没想到变年轻了,自己也开始做小儿女姿态了啊! 话说没过多久,贾家就替贾珠给李家下了聘礼。不提别个,就说那聘金足有万两,足见贾府诚意。 这年头成婚,就算是豪门大户,也多是五千两的聘金,可见贾府这次真是大手笔了。 为着儿子娶亲之事,贾政还亲自登门拜访,请了工部杨侍郎为主婚人。 杨侍郎早就知道媳妇周氏说媒的事儿,自是欣然应允。于是挑了个好日子,两人正式上李府拜访。崔氏早就让下人把家里洒扫一新,李守中也是认真以待。 而后,在杨侍郎的见证下,李守中和贾政一起写立婚书,那官媒在婚书上签字画押,杨侍郎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像杨侍郎、贾政和李守中都是有身份的朝廷官员,三人还在婚书上用了私印。 婚书一式两份,如此一来,贾李两家的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于是众人皆喜,杨侍郎还恭喜了李守中和贾政一回。 李守中和贾政也是高兴地很,诚心诚意谢过了杨侍郎。李府为此事,今日还专门设宴款待贾政和杨侍郎。 席间气氛热烈,看李守中和贾政觥筹交错,杨侍郎心下暗道:“别看贾存周平庸,人家可是生了个好儿子。这不,儿媳妇说定就定下了,这李家,还真是一门好亲事啊!” 于是赶在殿试之前,贾家便和李家定下了这亲事,只待殿试后,挑个黄道吉日,两家便可办这婚事了。 却说王子腾也听媳妇赵氏说了贾珠定亲的事。距离媳妇和妹妹上次踏青也没过多久,他没想到贾家竟真的和李家定下了亲事,而且还这么快,不由心下一叹:“罢了,到底是没缘分啊。” 订婚这件人生大事,贾珠似乎什么也不用做。眼下他全副心神都在即将来临的殿试上。毕竟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这最后一步,至关重要。 眼下贾珠简直是用功至极,每日里连和爱宠阿橘互动的时间都大大减少了。是了,那只带回来的小猫,被他取名叫做阿橘。 自从伤养好了,阿橘整日里活蹦乱跳,时不时他写的文章上也会有几个墨色的梅花脚印。晚月每天都要给它擦擦爪子,以免污了贾珠的衣裳。 对此,贾珠倒也不恼。毕竟猫儿调皮,他又不是第一次听说。阿橘脾气很好,不过尤为亲近贾珠。 第二十二章 殿试 每当贾珠看书写文章,阿橘就悄悄卧在他的脚边,静静陪伴着他。 院子里的丫鬟们也很喜欢阿橘,还给它做了衣裳和舒适的猫窝。不过阿橘还是喜欢卧在贾珠的脚边睡觉,那猫窝竟是完全用不上。 自从有了阿橘,元春听说后,几次三番让他带去内院玩耍。不过元春和贾母住在一起,贾母不大喜欢猫,贾珠又常在外院居住,不太方便。 于是兄妹俩多是在荣禧堂碰头。一来二去,俩人倒是更亲近了几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四月二十一日。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贾珠就拜别了送考的家人,跟着这三百来号贡生一起进了宫,在保和殿外排队,等着参加今天的殿试。 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保和殿,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也在这里主持抡才大典。没想到如今,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振奋起来:“只要攒够了功德,朕迟早会回去的!” 此次的会元苏州才子吴文星,是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人,看着很是有些个风度翩翩。此刻他正站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几位年过三旬甚至四旬的中年男子。 站在第六位的就是贾珠了,乍一看倒让人觉得,吴文星和他真是年轻的过分。 等到黎明时分,礼部官员已经将几百个贡生挨个点名完毕,眼下就等着考试了。 随着拖长声音的一句“宣贡士进殿”,贾珠抬眼看了看恢宏壮丽的保和殿,深吸一口气,抬脚跟上了前面的人,身侧的手却默默握紧了拳头:“胜利就在眼前了。朕,一定能行!” 一行人进了殿,先是给远处高台上屏风后的皇帝陛下赞拜、行礼。 对于朝着龙椅上这位帝王行礼的事,贾珠虽然心里有些复杂,但此时此刻,自己不是朱厚照,只是贾珠,他看得清这一点。人啊,还是要识时务才好! 等到由宫人引导,按照各自名次落座后,贾珠见自己面前的矮几上已经铺好了白纸,备好了笔墨纸砚,便敛声屏息,等待着发卷。 不得不说在保和殿里,自己第一次坐在下面考试,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很快试题便发了下来,只有一道策论题——浮费弥广。贾珠见此,不免暗松一口气。 这个问题不仅他近来思考过,之前做皇帝时候,臣子们上过折子,他也认真想过。 于是一边研墨,一边静静思索,怎么写才能眼前一亮。良久,他提笔蘸了蘸墨汁,一个个秀美的馆阁体小楷跃然纸上。 这殿试只考一天。等贾珠酣畅淋漓答完卷子,又检查了一遍,没有犯尊者讳等错误,放下心来一看,已经是日暮时分,天就要黑了。 随着一声“停笔”,所有的考生都停了下来,等着交卷。 经过收卷、弥封等一番手续,三百多份试卷都被封存起来。交了试卷排队出宫时,贾珠不禁环顾四周,见考生里有满面春风的,也有那失魂落魄的。 和这些人暗暗比较了一番,他不免失笑:自己果然也不能免俗,还是想知道今天发挥的大概是个什么水平啊! 不过保和殿肃穆,不是和其他贡生说话的地方,看大家也都没有攀谈的意思,他也就径直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众人已是等着了,见他神采奕奕,都把那担心的话咽了下去,让洗漱好了先过来吃饭。 这次不用政老爹叮嘱,贾珠已是把文章默写好了。等墨迹干了,贾珠便将它交给老爹。 贾政接了,打算明天早上先去国子监,找今科不是阅卷官的李亲家,看看儿子的殿试文章。 第二天李祭酒说了什么贾珠不得而知,但只看政老爹下衙回来唇角带笑,还做了一首水平不怎么样的小诗,他便知必是不差的,不免心下一松。 话说阅卷日这天,这三百多人的考卷分别由八个阅卷官批阅。这八人都是独自而坐,轮流传阅,若是觉得一份卷子答的好,就在上面画上圆圈。 若是试卷上有什么墨渍啊,犯了避讳之类的,直接就掉进三甲之列。只因为这殿试向来是不会绌落人的,所以最差也就是三甲最末罢了。 于是这八人加班加点,挨个看完这三百多份试卷,最后选出了公认最优秀的十份考卷,由主考官礼部张尚书进呈给皇帝,由皇帝确定最终的名次。 其实皇帝确定最终的名次之前,贾珠已经知道自己位列前十的事儿了。这都是因为按照惯例,皇帝会宣召前十名入宫觐见。 却说贾府一家子知晓了贾珠要入宫觐见的消息,均是喜不自胜。因着自从贾代善去世后,宁荣二府日渐式微,已经很久没有接过圣旨了。 如今乍一见这样的旨意,怎么能不激动?忙让贾珠收拾利落跟着进宫去了,一家子便焦急地在贾母处等待消息。 宫里,启泰帝朱楹这次没有坐在保和殿屏风后面,而是在养心殿召见了前十名。待他们行礼毕,看站在左手第一位的吴文星气质温润,容貌俊秀,心里已是有些满意。 又看之后的几人长相平平,只得劝慰自己这几人亦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待看到右手第一位的贾珠秀颀挺拔,相貌清俊疏朗,一看就是少年人模样,正似那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不由抚须点头。 不过奇怪的是,乍一见这少年,他竟有种罕见的亲切感,似乎原是认识一般。 启泰帝把这种怪异感压了下去,却也没问什么。只是勉励几句,就打发几人下去了。 因着不能直视皇帝陛下,所以贾珠只是离开时,才偷偷看了一眼皇帝长什么样。 只见皇帝年约五旬,留着一把美髯,唇上是精心修剪过的两撇胡子,国字脸上长眉凤目,很是显出一番威仪。 这一看可不得了,贾珠大惊之下又是大喜,激动一番后又是隐隐的心虚,更不提他还顿生万千委屈。 此时,他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大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皇上,怎么跟父皇长得一模一样?” 第二十三章 陛见 好在他是低着头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除了死死掐进掌心的指甲,没人知道此时他心里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刚刚乍一见皇帝,他心中涌出的万千喜悦,是没想到天人永隔之后,还能再和父皇相见!那种激动,让他恨不得冲上去看个究竟,问个究竟。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这不是自己的大明,上面那个,肯定不会是自己的父皇。如果是父皇,他一定不会认不出自己! 又想起自己耽于享乐,死的不大光彩。想到这儿,不免心虚了一瞬。幸好不是真的父皇,不然可怎么解释自己玩过火了,不听劝掉河里病死的事呢?这也太难为朕了吧! 贾珠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他焦急地在心里呼叫系统,言语中饱含自己不曾发觉的期待:“一号,一号!刚刚那皇帝是不是父皇?他俩为什么长得一样?” 与贾珠的急切不同,系统的口吻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根据系统扫描,对方与您无血缘关系。至于长相一样,具备偶然性。” 听到这话,他默默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见了个和父皇一模一样的人,真是空欢喜一场。 唉,父皇会知道他为了大明这么努力在攒功德做任务吗?儿子心里真的有好多话想跟您说,可惜您不在! 为什么改变大明的重任要扛在儿子的肩膀上,这个担子真的好沉,您知道吗? 打从十五岁登基,儿子一开始不知道多害怕,可您那时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鼓励自己了。 种种情感交织,他心里委屈的紧,险没掉下泪来。 好在贾珠此时已经出了宫门。为了不被旁人看到他神情有异,他连忙上了车。 躺下闭上眼,伸手将从眼角滑落的泪珠擦掉,此时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就算那不是朕的父皇,只看他和父皇长得一样,朕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了!” 这么一想,竟是忍不住激动地一拳锤到被子上,开怀大笑起来。 车外的大山和晨星先是听到马车里“咚”地一声,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问主子可还好,就听出贾珠笑声中的喜悦,一时也脸上带笑,都以为贾珠是因着殿试进了前十名而高兴呢。却不知贾珠此时和他们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平复了心情,贾珠眉眼带笑地想着殿试的事。虽然资料片里没怎么说朝政之事,但就看这次殿试的试题,就知道这位皇帝已经发觉,即使是王朝初期,朝廷的开源节流也是刻不容缓之事了。 冲着皇帝没有因为解决这问题困难重重而视而不见,甚至愿意在殿试时候专门问策众考生,哪怕他没跟父皇长得一样,都值得自己尊敬。 又琢磨了一会儿今天的事,虽然还是心绪起伏,但此时此刻贾珠觉着,只要能时不时看到这位皇帝,对接下来的任务,他心里都有无穷的力量! 不提贾珠一路出了宫门回府,此时宫里,皇帝也拟定了前三的排名。他先看了吴文星的考卷,不仅书法特秀,而且内容详实,文采斐然。 又见他父祖三代那里,写的是中等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心里更是满意。于是大笔一挥,就点了吴文星为状元。 看第二名杨毅的考卷亦是不凡,虽忆及他相貌普通,年龄偏大,但看陛见时的表现也不错,便点了杨毅为榜眼。 喝了一盏茶,皇帝没有看第三名的考卷,反而拿起了第十名贾珠的考卷。 唔,不错,文章内容虽然有些激进,但却让人耳目一新。且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正是个好苗子。 又看了父祖三代那里,竟是荣国府贾代善之孙,父贾政为工部员外郎。想起贾府也是老牌勋贵,当初自己坐稳这江山少不了他们的支持。 于是也不再迟疑,拿起贾珠的卷子放在了第二名后面。 之后的几份考卷,启泰帝看了看,没有改变次序。又听了礼部张尚书的回禀,颔首同意,便也让他下去了。 于是当夜,礼部张尚书便组织填榜官填了榜,只待第二天早上巳时便发榜。 这次的榜单就是甲榜了,乡试那个榜单是乙榜。如果两次榜上有名,就是所谓的“两榜进士”了。 第二天不用人叫,贾珠早早就起来了,因为今天可是发榜的日子啊。虽然知道自己在前十,但是谁还没有个全国前三的梦想呢? 为了这一丢丢的可能性,加上昨天陛见皇帝的事儿,他兴奋地一晚上没睡着,竟然罕见地失眠了。 今早起来看他那两个大黑眼圈,晚月吓了一跳,赶紧给拿了热帕子来敷,又让小丫鬟取了热鸡蛋来滚一滚。贾珠摆了摆手一笑:“不必如此,偶尔失眠罢了。” 晚月嗔怪道:“大爷皮肤白,眼下发青就明显的很,还是敷一敷吧。” 看这好丫鬟如此关心自己,贾珠也不提自己是大老爷们的事儿了。反正热敷也挺舒服的,就这么着吧。 等黑眼圈没那么明显了,他也收拾好了,就去王夫人那里一起用了早饭。 看王夫人今早神采奕奕,贾政面色也堪称和蔼,贾珠心情也很不错。待一家子用了早饭,贾政去上朝了,他便带着小厮晨星,骑马径直去了状元楼。 这状元楼离礼部最近,今天为着看榜,更是人气火爆。贾珠一到,看一楼已是坐的满满当当,当即一撩袍角上了二楼。 打眼一看,见只有吴文星和杨毅那桌还有个座儿,连忙上前和两人见了礼,径直在这儿坐下了。 今天吴文星也是打扮一新,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垂着一枚白玉鲤鱼扇坠。看他那扇子不断地打开合上,便知他心里也是极紧张的。 杨毅到底年纪大些,比两个青瓜蛋子还是强的多。只见他老神在在自斟了一杯茶,时不时还同二人闲聊几句。 但除非这个人是社交牛掰症,不然对着俩不熟的人,再多的话也总有说完的时候。 第二十四章 放榜 何况此时此刻吴文星和贾珠这两个年轻小伙子都心不在焉,紧张的紧,完全没有配合他烘托气氛的意思。 杨毅说了一会儿看效果不佳,只好自己默默端起茶盏喝茶了。 好在三人陷入尴尬地沉默之前,礼部门前敲锣声突然响起,于是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了礼部大门口。 万众瞩目之下,只见那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礼部官员从里面鱼贯而出,开始张贴进士榜。偌大的酒楼,竟瞬间落针可闻。 待那官员离开,整座酒楼顿时沸腾起来。紧接着,就有一群人乌压压地将那榜单围住。 很快,就有报喜之人冲了出来,蹬蹬蹬冲进酒楼,见到吴文星纳头便拜,笑吟吟道:“恭喜苏州府吴文星吴老爷,高中一甲第一名,今科状元!” 一起进来的还有吴文星的小厮青竹,激动地简直是手舞足蹈,说话都结巴了:“少、少爷,您中了,是、是状元!” 一时众人齐刷刷地围过来祝贺,杨毅和贾珠就和吴文星一桌坐,当然是率先恭喜了他一番。 吴文星激动地热血上涌,脸都发红了。他声音有些抖:“赏!”小厮忙给了那报喜之人二两银子,那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报喜之人冲了进来,见到杨毅连忙行礼,大声道:“恭喜长安府杨毅杨老爷,高中一甲第二名,今科榜眼!” 语毕,却是忙转身向坐在一旁的贾珠躬身一揖,笑吟吟道:“恭喜江宁府贾珠贾老爷,高中一甲第三名,今科探花!” 杨贾二人俱是惊喜不已,杨毅还稳得住,因他本就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陛见时又排在第二个,私下里也想过中榜眼之事,此时虽然喜气盈腮,还是连忙打赏了报喜之人。 贾珠却是惊得呆住外加喜出望外,此刻耳边一直回荡着:“今科探花……探花……花……” 他一时激动地说话都磕巴起来,急急问道:“真,真是我啊?” 那报喜之人笑道:“这还有假?小的可是亲眼所见!恭喜贾老爷了!”贾珠这才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不由心下大定。 这才后知后觉喜得眉飞色舞,手都有些抖了起来。他四下里摸钱袋就要给钱,才发现竟然一个子儿都没带,连忙道:“晨星,晨星,给赏!” 四处看却不见晨星,正着急时,就见晨星头发衣裳乱糟糟地进来了,脸上却洋溢着喜悦,大声嚷道:“大爷,大爷,您中了探花了!” 见晨星来了,贾珠忙道:“我已是知道了,快给人家赏钱!”晨星忙应了。 待打发了那人走,他又对晨星道:“也赏你二两,回去就给!”晨星听了,自是喜不自胜,忙高高兴兴谢了赏。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贾珠此时的激动,那真是“只想绕着府里的校场跑它个十来圈”。 本来以为自己是前十,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给他这样大的惊喜!一时他佯装镇定,可那嘴咧的像个瓢,笑的俨然是合不上了。 毕竟谁考了全国第三还能淡定地起来呢?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喜悦地大叫:“朕成功了!朕真的能行!” 正在此时,系统也适时发声:“恭喜试炼者完成一阶段任务。即将开启新任务,请您再接再厉。” 这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也让他稍稍冷静一二。不过这下知道了任务完成后系统会提示,他也有了脚踏实地之感。 一时众人都围过来道喜,还有人促狭道:“一甲三位仁兄都在这桌坐,这桌椅当真是三生有幸”,众人听了,不由轰堂大笑。 吴杨贾三人此时也不拘泥于读书人的谦虚气度了,这等喜事如何忍得,都喜气洋洋朝着大伙团团作揖,算是谢过大家一回。 却说状元楼的何大掌柜听闻了他们这桌的奇事儿,也亲自过来道喜。这位身形富态,笑起来双眼只剩一条缝,很是憨态可掬。 何大掌柜很会说话,直道:“我们状元楼再没见过这等稀罕事的!也叫我们沾沾三位相公的喜气才是”。 竟不待他们推辞,大手一挥,直接送了楼里今天所有客人每人一壶上好春茶,并一大攒盒干果糕点四色拼盘。 看他如此热情,再推辞反而不美,于是贾珠等跟着众人皆谢了何大掌柜一回。大掌柜却是摆了摆手,又笑着一揖,和小二一起下楼去了。 大伙在楼里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报喜才算结束。此时,便有那想榜下捉婿的豪仆争先恐后冲进来了。 这些高门大户的家丁想必是事先打听过的,知道这吴杨贾三人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竟都从他们身边绕过,扑向别桌去了。 吴杨贾三人面面相觑,看自己竟无人问津,一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他们这样的春风得意之人,这楼里也有许多名次不佳,失魂落魄的三甲同进士,这些人却不是那些豪仆眼中的佳婿人选。 这些豪仆很是有些眼力,都只冲着那些名次好的单身进士老爷使劲。没多久,就把一群单身进士围了个严严实实。 见这边榜下捉婿的热闹开始了,楼里吵吵嚷嚷水泄不通,乱糟糟地一片,贾珠也不想在这儿待了,一时归心似箭,只想快点回家去。 于是便和吴、杨二位道别,掀起袍角就带着晨星朝楼下跑去。 却说贾珠春风得意马蹄疾,兴冲冲往家里赶的时候,贾府早就接了门子的喜报了。 前次皇帝召见了前十,贾珠当时也去了,阖家便知他这科肯定是差不离的。 但名次也很关键,出了前三,就是二榜了。虽说二榜进士也很了不得,但谁难道还嫌名次好还是怎么着? 今天都知道是春闱放榜的大日子,于是一大早的都在贾母院里等着消息。王夫人手里捏着佛珠,茶喝了不知几盏了,嘴里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正心如油煎时,就见帘子一下打开,鸳鸯快步进来,喜笑颜开道:“恭喜老太太、太太,刚刚报喜的来了,咱家珠大爷中探花了!” 第二十五章 探花牌匾和牌坊 贾母闻言高兴地一拍坐榻,大声笑道:“不愧是珠儿,果然给咱家争气!” 又问鸳鸯可赏了那报喜之人没有。鸳鸯何等的千伶百俐,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早就给了个大红封,那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贾母笑点了点她:“好丫头,就你机灵。”又看王夫人已是红了眼圈,不住用帕子拭泪,拍了拍她的手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珠儿争气,你以后就要享儿子的福了。等娶了媳妇,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夫人心里已是喜悦至极。贾珠不论寒暑都苦读不辍,自己心疼的紧,但又不能阻了儿子上进的心,那等愁肠百结,真是常人难知。 私下里为了儿子科举上的事,更是不知在佛前求过多少回。但看看如今,竟是苦尽甘来了。毕竟谁家的儿子能十六上就中探花呢? 一时想到这样的儿子竟是自己肚子里托生出来的,真是又心疼又自豪,喜悦地简直如饮琼浆。 贾母安慰了王夫人几句,又大赏阖府上下。贾赦夫妻也晓得轻重,贾珠中了探花对家里总归是好事,竟也没有说酸话,尤其贾赦,还吹捧了母亲几句。 贾母听了高兴,嗔道:“别光说好听的,眼看着珠儿已经熬出来了,琏儿不比珠儿小几岁,你平日里也别光顾着自己,要多多管教才是。” 大喜的日子,贾赦也不再多说,忙颔首应了。 贾母又让把那早就准备好的一万响鞭炮拿出来放。一时间,宁荣街爆竹声不绝于耳。又让厨下摆宴,府里要摆七天酒席。 却说宁国府贾珍夫妻得了信儿,也过来道喜了。贾母喜悦,拉着叫一并坐了。 不多时又听闻贾珠回来了,贾母抚掌大笑:“才要问珠儿看榜怎地这么久,这不就回来了?让珠儿直接过来!” 丫鬟忙笑应了,出去看情况。不多时贾珠进来,先问老太太和各位长辈安,又和贾珍夫妻互相问好。贾母忙伸手道:“珠儿到祖母这边来。” 贾珠也不推辞,笑吟吟地到贾母下首的绣墩上坐了。贾母见他如今已是长成个意气风发的清俊少年,心下更是喜欢。 伸手抚了抚他的背,笑道:“以后要好好当差,不要堕了你祖父的名声。这几日在家,且好生松快松快。”贾珠笑着应喏。 一时男女宾客分席而坐。府里拿出了好年份的状元红,这酒醇香绵长,贾珠都喝的有些醉了。不过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就该不醉不归才是! 不过这才短短几年,贾珠比起从前已是沉稳许多。虽然此时意识有些朦胧,但还是不由自主想着心事。 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知道这不过是阶段性的胜利而已。所以,也就今天放肆一回,明天开始还是得绷紧弦,为接下来的事儿好生打算一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贾府里一家子喜气洋洋、其乐融融,独政老爹寻思着早就知道在前十了,所以一心只在公务上,一大早下了朝,就往工部衙门里坐班去了。 不曾想刚坐下没多久,自己的上峰就亲自过来道喜,说是自家儿子中了探花了。 被人家恭喜了一回,政老爹一张古板的面庞上笑容不断,对着上峰谢了又谢。 一时间又有同僚过来贺喜,贾政也一一谢过,心里不可谓不激动。毕竟当初自己没有参加科举,一直引以为憾。可如今长子科举得中,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梦啦! 等恭喜的人散去,已是晌午时分了。贾政吃了午饭,竟是心里长了草一样再也坐不住了,便请了假往家里走。 一路上高兴之余,想了想又有点尴尬:“这么多年了,杨大人第一次当面夸赞,竟不是对我本人,而是因着我教子有方?”一念至此,不由嘿然一笑。 以前看妹婿林如海探花出身,令人好生羡慕。可如今呢,自家儿子也是探花了! 一时间,那种种的喜悦交织着自豪,使政老爹忍不住长抚美髯,直想拉着长子畅谈一番,再美美地做上几首小酸诗,咳咳,这样才有意趣! 且不提贾府一家子高乐,李守中家里也早得了信了。两家已是定亲,得知贾珠中了探花,那只有更高兴的。便让人给贾家递帖子,老丈人李守中明天准备亲去贺喜。 崔氏听自家老爷说贾珠中探花的事,如今看这女婿,也是越看越满意。 李纨听说贾珠高中探花,心里也是喜不自胜。两个妹妹见她翦水双瞳中满含喜色,双颊微红,帕子攥得死紧,不由打趣她。有脸面的丫鬟们,也都跟着恭喜了李纨一回。 于是李家今天也是喜气盈门,置办了一桌家宴,一家子热热闹闹享用了一回。 第二天,荣国府里实在是热闹非凡。 先是因着那“探花及第”的牌匾已经赐了下来,一家子接了旨意谢过恩典,贾母便做主,让和贾敬当初的进士牌匾一样,放进祠堂里,好告知祖宗这样的大喜事。 另有礼部的人走之前提到,皇帝已经准了修建探花牌坊的事,不日便可动工,就修在荣国府外的宁荣街上。 一家子听了更是喜悦,贾珠都没忍住挺起胸膛,觉得自己棒棒哒!一时心下觉着,果然恩赐别人牌坊和别人给自己修牌坊,那感觉,还是后者更爽啊! 而后,关系亲近的人家陆陆续续都来贺喜了,见着这牌匾和牌坊的事,不免又是一通恭维称赞,让今天的气氛更加火热。 一时间李守中也到了。因着是贵客,贾政亲自带着贾珠迎了,见过贾母,就安排着往男客那边去。 今天为着喜庆,贾珠穿了一身枣红绣团花的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又看他现下虽年纪轻轻金榜题名,却没有飘飘然喜形于色,依然有礼谦逊,李守中心下更是满意。 不由想着如今这已是中了,该找个时间两家商议一番,定下婚期才好。 没多久,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三意班”也过府唱戏,满府里更是丝竹之声绕耳,端的是锦绣富贵,令人生羡。 第二十六章 天街夸官和恩荣宴 却说这中了探花,除却贾府,京城也还有天街夸官这件喜事可以让人凑凑热闹。 为此,皇帝让钦天监看过天气,这放榜后的第三天,正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因着殿试不绌落人,早在放榜前,礼部就将所有新进士的进士服预备好了。 贾珠领了大红的探花服,因着有些肥大,还让晚月帮忙收了收腰身,务必要显出大爷他的精气神来。 到了第三天早朝,所有新科进士都穿着崭新的进士服进了含元殿,人人脸上尽是激动。毕竟这可是含元殿,能站在这里,已是三生有幸! 启泰帝高坐龙椅之上,俯视殿里的三百多位新科进士,看到其中不乏青年俊才,心中老怀大慰。 毕竟这些都是天子门生,对此他颇有一种“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矣”的畅快。 等新科进士叩拜行礼后,启泰帝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礼部就开始主持这传胪大典了。既然是传胪大典,自然是让二甲第一名的“传胪”来做唱名这件大事了。 这位传胪老兄名叫高岩,虽然三十六七的年纪,但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接了这个重任,他面上风光无比,字正腔圆地挨个唱名。 为了展示国朝对读书人的尊重,一甲前三名的名字要连续点三次,以示殊荣。当然了,其他人的,只用念一次就好了。 当听到传胪念“贾珠”之名时,虽然离中探花已经过了好几天,但他还是难掩激动。 悄悄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他心里不知怎地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骄傲,仿佛也让父皇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成功! 等到三百多人的名字挨个点完,就要天街夸官了。进士们骑着御马走在午门外最大的朱雀大街上,围观的男女老少早都翘首以待了。 为了今天这一盛事,五城兵马司还专门派了一个百人卫队过来维持秩序。 等到一阵锣鼓声响起,跟随着开路的礼部小吏,进士们的队伍开始缓缓行进。 今天吴文星身穿大红状元服,头戴纱帽,两侧还簪着两朵金花,衬得他越发温润如玉。 贾珠鬓簪一朵金花,因着他皮肤白皙、清秀俊逸,加之习武练就的猿臂蜂腰,那一等的出众样貌自不必提。 只要他凤眼潋滟看向哪儿,哪儿就有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抛掷鲜花和香囊,还伴随着阵阵压低声音的惊叫。 吴文星回头看向贾珠,见状不由笑道:“贾贤弟今天可是抢了我的风头呐!莫非我已是明日黄花啦?” 知道吴文星善谑,贾珠无奈一笑:“吴兄真是过谦了,今天你才是最耀眼的那个!” 不过看着围观人群亮晶晶的眼神,贾珠心里一本满足:“这比当初圣驾巡游有意思多了,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女娘,更没人抛洒鲜花呐!” 却说为了看一眼贾珠天街夸官的风采,李纨姐妹也带着下人包了飞天楼临街的一处二楼雅间。 待看到贾珠骑马经过时,那一等的风流潇洒,又见隔壁雅间还有人低声呐喊抛洒花枝,李纨心下暗恼。 四下看去,在花架上的花瓶里找到两枝月季花,也朝着贾珠身上抛去。等瞅见隔壁那花枝被砸到地上,心里才觉得舒服多了。 瞧着贾珠越走越远,李纨这才关上窗户心满意足坐下,就见李二娘和李三娘正在捂着嘴偷偷笑呢。 李纨不禁大窘:“我也就随个大流罢了!”李二娘笑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不过大姐夫的人气也太旺了吧,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给他扔花呢!” 李纨佯装正色道:“咳咳,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他们此时再下手已是晚了。”二娘三娘一听,不由大笑。 话说这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这三百人也算是一朝看尽“京城”花。贾珠风光了一回,回到家也是兴奋不已。 又嘱咐晚月把探花服洗了收好,待恩荣宴时候再穿。 等到传胪后的第三天,礼部又为新科进士赐宴,这就是恩荣宴了。 这宴席上,众人的规格自然也是不同。一甲三人一桌坐,用金碗喝酒,其他进士则是四人一桌,用的是银碗。 这天喝的酒是二十年的花雕。这酒不烈,很是醇厚绵长,正适合这样的场合。 等到恩荣宴结束,进士们人手一枝镌刻着“恩荣宴”的宫花,吴文星身为状元,得了一枚特制的银牌,端的是与众不同。贾珠凑过去瞅了瞅,不是很感兴趣地转身走了。 等到回了家,王夫人正等着他呢。看他脸上微有薄红,手拿一枝宫花,灯下一照,真是好一个风流人物。 王夫人看了心下骄傲,问他:“我的儿,这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不成?” 贾珠扶着王夫人的胳膊坐了,把宫花递给王夫人:“娘,恩荣宴给的,借花献佛,算是儿子送您的礼物吧。” 王夫人听了笑眯眯道:“好好好,谁家当娘的能有我这么大福,儿子才十六,就得了恩荣宴的宫花!” 于是叫了屋里管首饰的彩霞进来,把这宫花拿紫檀的盒子放了,仔细收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状元、榜眼、探花按着祖制,要去午门前授官。 说起来,现下的科举前三名可以直接授官,除了状元被授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职,榜眼和探花都任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这一天按着规定的时辰,三人打扮地精精神神,早早就到了。接了圣旨,吴文星还特别得了皇帝恩赐的六品朝服、补服、带靴,简直是风光无比。 只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就知道那心里肯定已是美的冒泡了! 等到吴文星替进士们给皇帝上了谢恩表,又去了孔庙和国子监行了谢师礼,新科进士的这些事儿才算是全部告一段落了。 就这么着忙忙碌碌,一晃七日已过,贾珠这既已中了探花,以后便不在书院里读书了,就想着去白檀书院和师长们辞行。 冯紫英正好在家,因着得知他中探花的事,就想单独请他吃酒。 第二十七章 冯紫英的选择 之前贾府里设宴摆席,冯家也送了厚礼,冯紫英亲自过来贺喜。但贾珠忙于招待客人,两人实在没什么时间说话。这下子清闲下来,正好安安静静吃个酒。 把个花生豆扔进嘴里,冯紫英看着贾珠笑道:“你这下算是熬出了头,再也不用读那劳什子书了。不过嘛,我也再不用读书了!” 贾珠听了难免惊诧,连忙放下筷子:“冯兄何出此言?” 冯紫英往后一仰,话里不由带出几分愉悦:“自从你中了秀才,我爹就催逼我也考个秀才回来。结果这都三年了,我连个童生都没中。 我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现下他也放弃了。我又大着胆子跟他说,不想读书想从武,本以为要挨一顿好打,没想到他竟是应了,真是出乎意料啊。” 说到这,他一骨碌坐了起来,看了看贾珠,笑地不怀好意:“珠弟这样的年轻,现下可是今科进士里好女婿的头等人选,只可惜我没个好妹妹哟!” 贾珠听了哭笑不得:“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已是定了亲了,现下是有家室的人啦。” 当皇帝时他倒有三宫六院,可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能想起来的妃嫔也就那几个罢了,仔细想想,养那么多人还不如多养些奇珍异兽呢!所以现下到了这边,反而心思正经了许多。 冯紫英“刷”地一声打开扇子,点了点他笑道:“真是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可惜没招你当女婿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自己现下多招人恨吗?好好的一下子三年考中进士,真是要把大家逼死。 如今京里人家但凡让子弟读书,都拿你当榜样。那些子弟们心里不知道多想揍你呐!” 贾珠闻言,朝天翻个大白眼:“不招人妒是庸才,放马过来吧!”冯紫英听了,不由乐不可支。 一时酒足饭饱,两人都有些醺醺然。冯紫英道:“我准备去书院退学了。 你去的时候叫上我,咱们和夫子同窗道个别,以后也就各奔前程了。”贾珠闻言晃了晃脑袋,半闭着眼睛应了。 于是第三天一大早,两人跟家里知会一声,便一起往书院去了。路上两人闲聊,冯紫英笑道:“好跟你说一声,我要进羽林卫了!” 贾珠惊讶道:“这也太快了吧?”见状,冯紫英难免喜气洋洋:“我爹说了,让我先进羽林卫做个小旗,等以后立了功,再慢慢往上走。” 贾珠听了,心里也为他高兴,忙恭喜了一回。无他,这年头实行“卫所制”,羽林卫是皇帝亲军中的一支,算是宫廷禁军。虽说是当兵,也要看当哪里的兵。 这羽林卫可以得见天子,自然是好差事。何况冯紫英这一去就是小旗,这已经是从七品了,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实在不算起步慢。 想到自己一甲探花,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厮杀出来的全国第三,授官也才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罢了。看人家冯紫英做官这样容易,真是让人羡慕地眼泪能从嘴角流出来。 唉,他老人家自从到了这边,没想到竟开始羡慕一个将军之子了! 不过冯老兄俨然是他相交最深的朋友,自己自然是盼着他好的。 于是这去书院的路上,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沐浴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两人的心情都惬意无比,对今后的新生活也充满期待。 马车行驶速度也不快,一个时辰后两人就到了书院。吩咐了下人们去收拾行李,两人就先去看了各自的夫子。 因着贾珠在甲乙丙三个班都待过,所以拜会的时间更长一些。 冯紫英一直在丙字班,贾珠先随他一起去看了杨夫子。 杨夫子今日正好没课,就在自己院子里斫琴。两人去的时候,正看到他在做木工,地上很是有些狼藉。 看到两人,杨夫子微微一笑:“怎么这时候来了?” 这二人即将离开书院的消息他早就知晓,贾珠是因为考中探花,自然不再读书了,至于冯紫英,不是读书的料,能有更好的前程他也是赞成的。 不过看到这俩都来看他,心下还是很高兴。于是忙让书童去煮了茶来,就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说话。 说了些勉励的话,杨夫子看天色即将过午,就让他们先去忙自己的事。 两人告了辞,贾珠还有另外两位夫子要看,还得去见见同窗,于是和冯紫英就此分开。 等见完刘夫子和甲字班的张夫子,已经到了晌午时候了。这两位夫子本来就很看好贾珠,现如今他三年就中了探花,简直是书院的活招牌,简直更喜欢他了。 见他要走了,两人还顺便带他去见了书院的王山长。 王山长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的头发梳的整齐,头戴桃木簪,身穿道袍,端坐在静室之内。 见着贾珠,等到他行了礼,方捻须颔首道:“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你虽年轻,可已是要走上仕途了。如今我能提点的不过一句,那就是无论何时,都要遵从本心。 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了,是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盼你这一生,能以此为己任,有功于百姓,有功于社稷!” 贾珠做皇帝时,不爱听经筵,更讨厌说教。但今天听了这几句话,突然觉着振聋发聩。 他内心对这位山长的观感不由拔高了几个度,恭敬地应了声诺。 等晨星收拾好了过来回禀,贾珠就想设宴答谢山长、夫子和同窗们。山长笑着摆了摆手:“我去了你们也不自在,你们自去吧。” 见状,贾珠也不强求,找了冯紫英,俩人做东,包了书院山脚下的一家大伙常去的酒楼。 看贾冯二人有了前程,同窗们也都恭喜了一回。等上了好酒好菜,两人就从夫子开始,跟大伙挨个儿敬了酒。 等到酒足饭饱,贾珠看着坐在一旁的李举人,灵光一闪,突然就有了个想法。不过现下里说还是有些早,只能等段时日了。 第二十八章 初入翰林 这一日过后,两人也都到了当差的日子。冯紫英自去羽林卫不提,贾珠却是要去翰林院报到了。 除了他们一甲三人是直接授官之外,少数有培养前途的二甲进士会通过朝考进入翰林院当“庶吉士”,在翰林院里学习三年,也作为今后入阁拜相的苗子。 不过接下来的任务,眼瞅着是要二合一的节奏了。自己俨然已是同时进入了拯救贾家和报效大明的任务中,两样同时进行,难度果然比科举入仕高多了。 不过再困难的事,也必要抽丝剥茧找到一个线头才好开始嘛! 最近他也有思考之后要重点发力的地方,这么想来,倒也不必好高骛远,眼下自己是官场和家族的双重后辈,从小处着手,说不定更合适。 如今就算科举有成,也不过是让他有了在家里说句话的资格罢了,到底还是人微言轻,想让那些不靠谱的长辈和年长的同辈不要胡作非为,恐怕还得借力打力,从长计议。 但让比他小的同族之人从根子上转变过来,倒是可以一试。 退一步讲,要是不把这些族里的年轻人教好了,就算一时半会保住家族,但人人都是酒囊饭袋,即便有世袭爵位又怎么样? 时间长了不用人推,自己已经先烂了。若是哪天上面看着不顺眼,自然是削爵撤官,成为庶民罢了。到那时候,才是富贵荣华如过眼云烟啊! 对于把族人从根子上捋顺,他苦思冥想了几天,倒是去了书院后,突然就有了想法。 贾家也有族学,就建在宁荣街里宁国府附近的一处三进院子里。这族学向来是由族人贾代儒管着的,可惜看资料里,他这管的也不怎么样。 贾代儒是旁支出身,如今已经年逾五十,科举上还是个秀才,学问平平,不过教教蒙童倒也罢了。 这人也是命苦,早年丧父,中年儿子、儿媳都早亡,只留下一个孙子贾瑞。 这贾瑞不是个好东西,年纪比自己还大些,在族学里当执事,却整日里占些小便宜,不按规矩办事,把个族学弄的乌烟瘴气。 按理说贾代儒管孙子管得挺严,但贾瑞还是长成了这么个糟心模样,可见这老头着实是能力平平。 资料里说宝玉日后也要进来读书,跟着贾代儒学八股文,这么看来,还是得在宝玉进学之前,先好好把族学整顿一二才好。 贾珠正在思绪纷飞,就听到晨星禀报道:“大爷,翰林院到了。”贾珠回了神,掀开车帘跳下车,晨星忙跟在后头。 今天是第一天到这儿,他报到后就由翰林院的小吏带着,往翰林掌院那边去。 等到了这里一看,吴文星和杨毅也早已候着了。贾珠见罢不由一喜,在陌生的地方有认识的人总归是好事。 见掌院还没来,三人忙凑在一起说话。吴文星笑道:“我听闻这次有二十名二甲进士过了朝考,进来做庶吉士了。” 贾珠闻言抚了抚胸口,庆幸不已:“还好我们不用再读书了,不然再来个三年,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真是老天垂怜,幸好自己直接考中了探花,免去了继续学习之苦,不然对于他这种本心里不爱学习的人,真是忍不住要长掬一把泪! 不过暗搓搓说句自得的话,就现下这个成绩,太傅那老头估计都要被朕感动地热泪盈眶啦! 杨毅摇了摇头,笑着正要说什么,翰林掌院顾学士就踱步进来了。三人见状,忙恭敬一礼。 顾掌院年约四十许,神情严肃,面上不苟言笑。见了三人,勉励一番之后就给各自分派了新的工作,让主管他们的陆侍讲带着三人下去了。 这陆侍讲是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一路将他们带到了各自办公的屋子,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工作上的要领就先走了。 三人比邻而居,贾珠让晨星洒扫了一番,就挑了个茶杯倒了水喝。这屋子比起他府里的堪称简陋,就是一间粉刷了白墙的屋子。 里面一应装饰俱无,摆着一套桌椅,另有一处休息的床榻,比家里晚月睡的还窄上几分,看得让人颇是无语。 不过一想到还有二十个庶吉士要在这里住三年,贾珠心里立刻平衡了许多。 等到晌午,三人第一次去翰林院的食堂吃饭,看着和书院相差无几的菜品,贾珠觉着,环境委屈点倒也罢了,这吃食上还是得对自己好点,赶明儿起,还是从家里带饭吧! 说起来翰林院的工作着实不算忙,吴文星主要是向皇帝讲解经史子集,负责起草文书,修撰皇帝实录。 贾珠和杨毅则主要是起草诏书、文书,外加参与经筵侍讲和修纂前朝史书的事儿。 根据贾珠的印象,讲解经史子集的事儿多是由侍讲学士来做,让初入官场的修撰和编修去讲的不多。 毕竟讲解经史子集是面君的大好机会,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新兵呢! 虽然不能陛见皇帝陛下让他有点遗憾,但这样一来,他也能腾出手来,好好整顿一下族学了。 于是这第一天下了衙,晚上和政老爹、王夫人一起用饭,等丫鬟撤了桌,贾珠就跟政老爹说起了族学整顿的事。 贾珠亲自端了茶给老父亲,诚恳道:“如今咱们族学的事儿,要我说,实在很不成样子。 堂祖父年事已高,虽是秀才出身,可毕竟是旁支,族学顽童多,若是遇着出身显贵的嫡支子弟,自然更难以管教。 且咱家也算是枝叶繁茂,族学里面只有堂祖父一人当夫子,着实力有不逮,管理上自然松懈。 这样下来,咱们族学就成了样子货了,哪里还能培养出人才!父亲当初送儿子去白檀书院,想必对族学之事也是有所耳闻的。 现如今儿子在翰林院,闲暇时间多得很,想着接手族学整顿一二,再找几个靠谱的夫子来,也搏一搏,说不定咱家族学也能教出几个进士呢? 退一万步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不科举出仕,至少也得让家里的子弟都读书识字,懂些个眉眼高低才好。” 第二十九章 族学之事 贾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蹙眉深思,良久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族学原是办给族中子弟的,这些年也有些姻亲家的孩子到咱们族学来读书。 族学关乎咱家的颜面,办的不好倒显得咱家无能了些。这也罢了,我去跟珍哥儿说一说便是。” 贾珠一听,心下大喜。老爹答应的如此之快,实在是意料之外啊。虽然政老爹的关注点和他不大一样,但殊途同归也是好的。 这其实是贾珠着相了。自从他中了探花,贾政看儿子已是多了几分尊重,不再动辄呵斥批评。 加上族学也是和举业相关的事,贾珠于此事上,在贾府实乃专家一类人物,贾政喜好读书,自然无有不应的。 于是贾珠心下欢喜,贾政也很欣慰,觉得儿子有了出息却不忘本,是个好的。如此这一番夜谈,倒是有了几分父慈子孝的意思来。 因此第二日一早,贾政就去东府找了贾珍说事。他自来不喜欢这边,要不是因着有事,再不肯过来的。 堂伯贾代化在的时候,经常斥打堂兄贾敬,自己就不想过来。 后来堂兄道观里去了,侄儿贾珍早早丧妻,后娶的尤氏完全是个不敢多嘴的,也不教养蓉哥儿。蓉哥如今都九岁了,竟还不曾正式上学。 这父子俩没个约束,把个府里弄得是简直是乌烟瘴气。 一面想,一面就去了花厅,进去一看,贾珍已是在了。 贾珍如今不过二十五六,穿的一身锦绣富贵,手上还戴着几个宝石戒指。 走近身前,只看他双目无神,眼下发青,脚步虚浮,再闻闻身上那一股子酒味,就知道这混账定是昨天又眠花宿柳去了。 见状,贾政心下就有些不悦。但敬大哥毕竟把族长之位传给了儿子,贾珍再怎么混账,那也是族长。就算自己一万个看不上,也得捏着鼻子和这小子商量事情。 于是也不说劝诫的话,让贾珍坐了,就说起这族学的事来。贾珍一听贾珠想管族学,心里也觉得这不是大事。 左右因着没人管,又见贾代儒可怜,才让这么个出了五服的旁支管着族学罢了。 如今贾珠也是探花了,又有心想分担这摊子事,自然是极好的。至于这里面的细枝末节,他是一应不管的,每月不过是从宁国府走账拨出一笔银子罢了。 如此一想,实在是件小事,便忙笑着应了:“堂叔实在是太客气了,这么件小事,不过派人来说一句便是了,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贾政放下茶盏,摆了摆手:“事关族学,还是要跟你这族长商量一二的。既然侄儿你觉得合适,那就这么着吧。 不过另有一事,我还是得跟你说一说。你看看蓉哥儿如今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不进学,这可不行啊。 想想你父亲,那也是不到三十就中了进士的。你虽袭了爵不用科举,但儿子也不能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吧?这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贾珍素来知道这堂叔是个好读书的,见他越俎代庖说起贾蓉进学的事儿,心下倒也不恼。 不过他倒确实没有注意儿子不上学的事儿,这可真是有些丢脸了。于是笑着一揖,谢过堂伯:“这真是多亏您提醒,侄儿一向是个糊涂的,竟然没想到。 珠弟这就要管族学了,正好他学问高,侄儿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拜托给珠弟了!” 贾政听了一抚须,颔首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弟还是要多读书才好。你让蓉哥儿好好准备一二,等族学那边归置好了,就让他过来。”贾珍忙恭敬应了。 见贾珍还算不是糊涂透顶,贾政心下满意,也不让他送,自己出了东府。 贾珍见这古板迂腐的堂叔走了,这才对大管家赖升说:“你去把那孽障给我叫来!” 贾蓉此时还在被窝里没起床,忽然听得下人说老爹叫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脸都没洗,让丫鬟快快梳了头就狗撵似的往贾珍院子去了。 到了那里请了安,贾珍看他这邋里邋遢,不着四六的样子就来气,逮着就骂了一顿。 贾蓉面上惶恐,但越听越觉得老爹可能只是想起来骂一顿罢了,没什么大事,心下不由一松,看来昨天赌钱的事儿老爹还不知道。 一边听骂,一边在默默走神。突然老爹一个停顿,他意识立刻回笼。只听贾珍道:“等你珠堂叔去了族学,你就去那边上学,就这么定了!” 贾蓉一听,好似晴天一个霹雳,险没将他劈晕,不由面色惨绿,简直如丧考妣。 贾珍看他这样子就来气,想打儿子一顿,可自己宿醉起来,强撑到这会已是累的不行了,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暂时放这小子一马。 看他站在眼前十分碍眼,不由骂道:“孽障,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出去!” 贾蓉一听,知道今天这训话结束了。顾不得刚刚听到的事儿,连忙掀了帘子,一溜烟跑了。 等出了老爹的院子,他一想到以后就不能日高慵起,更不能吃酒赌钱,心里着气,见着路边的石头,恨恨地踢了一脚。 没成想,瞬间一股钻心的疼让他直飙眼泪,气的大骂贴身小厮:“你这狗奴才是干什么吃的!一点眼力劲也没有,没见你家大爷我受伤了吗?唉哟,疼死我了,还不快来扶一把?” 那小厮知道这主子是个嘴上骂人心里不毒的,也就嬉皮笑脸上前扶着:“奴才错了,奴才该打,您慢着些别跌了。” 贾蓉骂骂咧咧地由小厮扶着回了屋,看到书架上的千字文就来气,嚷着叫丫鬟把那书扔出去,自去床上躺着了。 一时小厮请了大夫来,看了没什么大碍,又给敷了清凉化瘀的药膏。贾蓉吃了午饭发困,让丫鬟给盖上被子,又准备睡了。 闭上眼,心里不由恨恨地:“好端端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跟父亲说让我读书的事,等我知道了,要他好看!” 第三十章 整顿族学计划 不提贾蓉心里如何愤愤不平,贾政替儿子办好了这事儿,心下很是自得。这不仅是支持儿子,更是干系家族兴盛的大事呀。果然自己出马,一个顶俩! 等到贾珠下午回来,就跟儿子说了这事儿的新进展。听到老爹说贾珍全权委托自己做主,贾珠心下很是满意。出师顺利,真是再好不过了。 看着古板老爹眼神中隐隐的期待,仿佛在说“爹是不是很厉害,快夸夸我”,他到底忍不住一乐。 上前扶了老爹的胳膊,连忙恭维道:“果然就得爹您出马才能这样顺遂,不愧是您!后面的事儿,就看儿子的吧!” 又递给政老爹一个苹果:“儿子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担任这族学的山长。毕竟儿子年轻,怕是不能服众,还得您多指点才好。” 贾政很少见儿子待自己这么亲昵,不由有些愣神。以前父子之间,也不过就是他考察儿子学问才说话多些,平时惯常都是不怎么交流的。 从什么时候儿子不怕自己了?仔细想了想,好像就是儿子中了秀才之后吧。 不过这种感觉,似乎也挺好。如今看儿子开朗自信,倒是比以前内向少言顺眼多了。 贾政也就这么恍惚了一下,倒是破天荒扯出个笑出来:“你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倒使唤起你爹来了。” 不过看儿子中了探花,也对自己恭敬如常,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自己在工部很是清闲,要是能亲自管一管族学,教一教族中子弟,自己这书倒也没有白读。于是微微颔首,已是应了。 贾珠见了,心下不由大喜。毕竟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他一个人,哪能管得了那么多事,况且同辈的人也不一定膺服。 可若是有了政老爹这尊镇山太岁,哪怕不亲自上课,下面也得服帖许多。 于是父子二人皆大欢喜,又就族学的事儿商议了许久。贾珠诚恳道:“儿子认为,眼下咱们族学得从几个方面整治一二才好。 一是需要德高望重的长辈镇着,这个有爹,儿子心里放心多了。 二是需要一些人品佳、学识好、敢管事的夫子。堂祖父毕竟年事已高,儿子觉得,不必让他再管着这摊事儿了。 大不了每月从咱们府里拨出五两银子,给他作荣养之资,让他挂个名儿也就是了。” 这年头其实五两着实不少了。以贾珠自己来说,家里给他的月银才二两银子,要不是自己现下当官了,出门交际都嫌少。 贾政当然也知道,这银子数目不算少了。但对荣国府来说,又不算什么。毕竟这是整个贾家的族学,西府什么也不出,这肯定不现实,于是也点头应了。 看老爹点头了,贾珠又道:“堂祖父也不容易,独自拉扯着堂弟长大。 我看瑞堂弟也不是那不通诗书的,不如也待在族学读书罢,别让他管着那些族学庶务了,没得耽误光阴。 再者,我眼馋爹您那边的清客很久了。那里面不乏有些人品佳学识好的,儿子觉得既然他们志不在科举了,何不发挥余热,到族学坐馆呢? 清谈哪有教出一两个得意弟子让人有成就感呢?若是那家里困难的,咱们族学给些帮助便是了。 除了这些人,儿子也会找几个愿意的同窗来授课,这样一来,夫子的事儿咱们就算是解决了。” 其实贾珠很是觉得贾政的清客有些沽名钓誉之徒,来家里给老爹当清客,就是想走荣国府推荐出仕的捷径。行啊,想占便宜那就先干点活吧! 当然了,这些人的学问估计还是有不错的,正好拉出来利用利用,自家又不会少了束修。 贾政一听,怎么没自己什么事儿,这可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啊!心下有些闷闷的,不由问道:“那你爹我除了镇着,不干事儿了?” 贾珠一乐,忙道:“哪能啊,爹您的用处可大着呢。不过儿子得先拟出个章程来,到时候请您过目才好。” 贾政这才一抚须,点了点头。看老爹初步同意了自己的想法,贾珠精神大振。 说起来自己以前也没有亲力亲为办过这种事儿。这事儿说起来不大,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好的。但只要有了虎皮做大旗,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于是喜滋滋跟老爹告了辞,便回了自己院子,想着这几天得快点拟出个章程才是。 等到晚上去贾母院里吃饭,贾珠便跟她细说了这事儿。贾母虽深居内闱,但见识并不浅。 她也很是同意,拉着贾珠,眼里满是慈爱:“你想做就去做吧!这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好事,我没有不支持的。 要是短了银子使,你娘管着中馈,让她给你拿银子。再不济,还有我呢!” 贾珠听了也很高兴,笑眯眯地应了,又冲着老娘王夫人眨了眨眼。王夫人见他这样活泼,心下也不由一乐。 贾珠见贾母同意,趁机道:“我看大伯家的琏弟年纪也不小了,却不曾正式进学。 虽然咱家有爵位,不是一定要争那个进士功名,但孙儿总觉得,琏弟很是聪明,如果他去了族学,估计能带个好头,让更多族人送子弟进来读书呢! 孙儿想请您给大伯说说这事儿,老祖宗您看行吗?” 贾母笑道:“这是好事,有什么不行的!”贾珠大喜,扶了贾母坐下,又剥了橘子给她吃。 看孙儿眉梢眼角俱是喜意,又这样知道回报家里,贾母心下也很是欣慰,这顿饭吃得都很高兴。 其实贾珠硬要拉着贾琏,也是有原因的。他看过资料片,知道贾琏这人在府里,其实是男人堆里心地不错的一个。 这人就是贪财了些,不是不聪明,知道时时规劝他父亲一二,还为此经常挨打挨骂。总而言之,还是值得拯救的一个。 况且贾琏是事实上的荣国府爵位继承人,人家是要袭爵的,自己得重点关注才是。 这荣国府虽然老太太不喜欢贾赦一家,贾政夫妇住在主院,王夫人管着中馈,但自家毕竟只是二房,就算有家业支撑,几代以后,那也是旁支罢了。 第三十一章 族学章程 总而言之,老太太再不喜欢老大一家,也不可能不顾礼法,最多是在小事上发作一二罢了。二房毕竟不是爵主啊。 他思绪越跑越远,突然就有个疑问:为什么贾琏没和自己一样娶文官之女,而是再次联姻旧武勋家族呢? 明面上肯定是自己要走文官路线,和贾琏直接袭爵的路子不一样。 贾琏作为荣国府爵位继承人,可能是需要与四大家族中风头正劲的王家加强联系,亲上加亲。 但贾珠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因为这婚事确实有些不划算呀! 要说是因为王子腾煊赫,想跟王家结亲来拉进两家关系,家里已经有了自个儿老娘王夫人了。 这可是王子腾的亲妹妹,难道不比王熙凤关系更近? 要是为了进一步加深联系,自家给出的联姻对象是荣国府继承人,王家的人选阖该是王子腾他闺女才对。 可事实却是王子腾的女儿嫁给了保宁侯之子为妻,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嫁给了贾琏。 这王凤姐的父亲虽是嫡长子,却平平无奇。可想而知,其与弟弟的煊赫差的太远。 这样看来,要么是老王亲闺女年纪不合适,要么就是他没看上贾琏或者贾府。 贾珠摸了摸下巴,心下暗忖:“贾琏结了这么一门不划算的亲事,归根到底还是因着他不上进!或者,因为他这是个空头爵位?” 不然不说王子腾,条件好点的其他人家也不至于找不着吧? 不过现在想这么多完全没用。不论是别家看不上贾琏,还是王子腾和自家不是一条心,这些都很正常。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抓住贾琏这个荣国府爵位继承人,把他好好掰回正途,至少要能看得过眼才行。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肩上担子有点重。改造纨绔,自己就没干过这事儿。毕竟从前自己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纨绔有木有! 好在能把贾琏和贾蓉这叔侄俩送进族学改造改造,已经是找到当前任务的突破口了。 于是瞅着一家子晚饭用的差不多了,他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漱了口,起身跟长辈们道了恼,就先回自己屋里写计划了。 独自坐在桌前,提笔想了想,他还是先写了族学的规章制度。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贾代儒管不住那些皮猴,除了他不能、不敢、能力有限,恐怕也是这族学没个规矩,也没人敢强硬地管一管。 如今轮到他,那些小子,就等着吧! 蘸了蘸笔,提笔先写下了对书院学生的要求。一是要尊师重道,不能冒犯师长。 二是要知礼守信,不在学里做除了上学以外的事,不欺凌同窗,不迟到不早退,有事要履行请假手续。必须得给这些家伙紧一紧弦了。 刚好自己也不忙,就让这些要请假的家伙,亲自来找自己请假吧! 三是严格管理,建立执事堂。贾珠托腮:有北镇抚司那味儿了。 对于不尊敬师长、欺负同窗、斗鸡走狗、吃酒赌钱、撒谎成性、不讲信义、拉帮结派、互相攀比、迟到早退、不认真完成课业等恶劣行径,初犯由执事堂每人笞左手十下。 再犯一律拉去做苦力,包括但不限于课后清扫宁荣街一个月、叫家长沟通、休沐日去两府的田庄犁地等惩罚手段,具体由执事堂另行制定。 贾珠捏了捏发酸的手腕,又开始写对族学的规定。 一是族学以后要按学生学习程度来分班授课,分成蒙童班、要考秀才的丙班、要考举人的乙班和要考进士的甲班。 二是四个班的夫子坐馆的月例银子,主要是靠学生束修。因着宁国府是嫡长房,族学和族田一直由他们负责。 族田的收益因着一向由宁国府支配,所以束修银子不够给夫子做例银的,都由宁国府来出。 贾珠写到这儿,又忍不住挠了挠头。事实上因着目前贾府子弟们普遍到不了秀才的水平,且族学刚开始改造,步子不宜太大。 看来也只能先办好蒙童班,等有了秀才入学再开丙班了! 三是在族学读书,族学提供用膳的地方。这饭菜由荣国府大厨房选派人手到族学专门来做,一应银钱便从荣国府公中走账。 师生每人都是荤素搭配合理的四菜一汤,想自己带饭的,不能超出规格。 四是要收束修,每人每年八两银子。有那家里实在困难的,可以免交。但这个免交,需要申请认定。 按贾珠的见识,人最是不会珍惜得来太容易的东西。要是轻易免学费,这些人还以为这族学是什么随便的地方! 这免费申请的认定,需要这学子自己写了申请交给班上的夫子,由夫子交给大执事。最后由学里派人去这学子家里考察后决定。 一旦发现弄虚作假,立刻取消免费,还要追缴拖欠的束修。 不过能到族学上学的,大多都是族人。都是同族之人,大家彼此间都是要面子的。不是实在穷的紧,谁还愿意舍下脸申请免费不成? 五是从族田收益中,每年拨出二百两银子,为考试成绩优异的学子提供奖励。 计划每季度考一次,第一名奖励三十两,第二名十五两,第三名五两。 六是任职名单。山长自然是政老爹,到时候给第一名颁奖,族学重要场合发言这种体面事儿,也得他出面才好。 至于讲课,不是贾珠不尊重老父,实在是贾政连个童生都没考,学问怎么样不好说啊。 还是让他偶尔给蒙童班讲一讲千字文,讲一讲习字心得吧。 此外,虽然贾珍这人着实是酒色财气样样俱全,但毕竟担着族长的名头,整顿族学不带着他也不行。 自家不过荣国府二房,不拉着族长进来,着实有些不合适。 于是提笔写下了贾珍任名誉山长一职。不过任职这事儿,恐怕还得自己亲去跑一趟说一说。 想了想又提笔在“执事堂”三个字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这首任大执事,自己是当仁不让了。 到时候恐怕还得请两位武师傅来帮帮忙才好。 第三十二章 东府议事 至于贾代儒,虽然辈分高,但旁支出身还能力平平,暂时也不能把他放一边不管,就先做个名誉执事吧! 其实按照贾珠的想法,他想让两个武师傅也来当执事,让他们盯着这些皮猴,按规矩该惩治的还得惩治。 这些人对贾家忠心耿耿,贾家又给他们养老,既如此,不如再继续做点事,也算发光发热了。 至于银钱,给两个师傅一月再添二两月例银子也就行了。 贾代儒这边,说好的西府每月出五两银子的荣养银,该出就出,说不定自己忙不过来了,他这名誉执事还能顶用呢。 另有那族学的洒扫仆从、厨下人手,因着都从西府拨来,自然也没什么变化,还是由荣国府出月银。 突然想到按这章程,政老爹、贾珍和自己竟然都是不在族学领月例的。 这种免费做工、不吃双俸的精神,户部尚书见了都得感动的流泪啊有木有! 就这么着初步拟好了章程,贾珠往后一靠,又在想族学先生的事。 自己虽然闲,毕竟也是个编修,还是得去翰林院当差的。政老爹虽然是山长,也是工部的官员,也得去衙门坐班。 所以这蒙童班的教书先生,还真得找些个能压服这些学生,又有真才实学的人。 其实在书院聚会那次,他心里就想好了,要问问李举人可愿意来贾家族学教书。 但人家毕竟是举人了,不提教蒙童是不是有点奢侈,就看自家族学比起白檀书院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人家就不是非答应不可的。 自己能拿什么打动李举人呢?思来想去,在丰厚的束修之外,还得打打感情牌呀! 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自己读书,恨不得太傅少傅他们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如今这不是报应来了? 现在自己真是费尽心思找夫子啊!要是李举人不行,他都有心从政老爹那挖几个有学问的清客了。 “管他的,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贾珠揉了揉太阳穴,因着明天还得当值,此时天色已晚,连忙躺下睡了。 还好现在身体状况很是不错,大半夜才睡也不累。 等到翌日下了衙,陪着王夫人吃了饭,又瞅着老爹回来了,贾珠连忙把昨天忙了大半宿的成果拿给他看。 政老爹拿着那章程看了许久,皱着的眉头才缓缓松开。他端起茶盏对儿子道:“为父这边倒是没什么,但这里面涉及东府的不少,还是得去找你珍大哥说一说才是。 这样吧,明天正好休沐,为父亲和你一起到东府一趟。” 贾珠听了大喜:“多谢爹,那明天早上儿子就来找您。”贾政捻须颔首。 章程得到了老爹的认可,贾珠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整个人都有信心了。 虽然知道政老爹这人水平一般,但他的阅历总归不会少就是了。 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又不是生而知之,自然心里还是有点惴惴。得了老爹肯定,不免松了一口气。至于其他的,就看明天了。 第二天吃了早膳,贾珠去校场练了会剑,又把那保养好的弓拿出来,骑着飞云射移动靶。 前段时间忙着春闱,他射箭的时间少了,今天的准头明显不如以前。 正坐下休息,就见晨星带了老爹身边的贴身长随来,说是贾政让他这会儿跟着一起去东府。 贾珠听了,连忙跟两个武师傅道了别,带着两个下人就往院子里走。 等换好了居家的衣裳,他带着自己的族学章程,信心满满跟着老爹出发了。 到了东府,贾珍已是早等着了。先是互相见了礼,贾珍笑道:“之前你中了探花,大哥早就想单独恭喜你一回,今天可是赶上了。 前几日听堂叔说你想管族学的事,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今天来不知是所谓何事呢?” 贾珠闻言,笑眯眯放下茶盏:“多谢珍大哥信任我,不过今天爹带我来,是因着我给族学拟了章程。 想着毕竟族学挂在东府下面,大哥又是族长,我虽然想为家里做点事,但也不能绕开你去,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 所以今儿来,就是想跟大哥细细说一说情况,再请大哥看看我拟的章程。 我寻思着,咱这族学主要是缺三样:固定可循的制度、有才学的夫子和能管事的执事。 至于银钱的事,哪怕不算江宁和京里咱们族田的收益,单凭咱们两府,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具体的我都写到里面了,还请大哥过目。” 贾政老神在在坐着喝茶吃点心,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贾珍见状,也不多问,接了那厚厚一摞,靠着椅子便仔细看了起来。 贾珠看他难得认真一回,心里还有点诧异:“这贾珍也是奇了,脸上竟还有认真这个表情?” 这却是贾珠着相了。贾珍这人,别个没什么,唯独一样,对银子在某些地方的用处很有些在意。 你要说是去吃喝嫖赌,听戏听曲,大爷他花再多都觉得值。但有些他觉得不重要的地方,你让他花钱,他就是不舒坦。 一开始贾珍以为只是不要贾代儒管了,换了贾珠管而已,没成想这弟弟这么上心,竟是要大改族学章法。 如此一来,涉及银钱的事就多了,他还得琢磨琢磨。 这一看就是一炷香的功夫。等到贾珍看完,贾珠已经吃了好几块云片糕,喝了三杯茶了。 贾珍这时候才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这个堂弟,眼里有些意外。本以为不过是和堂叔一脉相承的书呆子,没成想还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这章程虽然粗糙了些,倒也把重要的地方都写了,自己没什么不满意的。行啊,名誉山长这事儿还挺新鲜,当就当呗! 至于银子的事儿,族田每年收益就有一千两,左右是够了的。 又不用动用自家那八九个田庄和京里、近郊田产的收益,所以倒也罢了。 至于西府,本就有八个规模是自家数倍的大田庄,要不是东府人少,哪里比得他们财大气粗! 不过族学的事儿,堂叔父子既要掺合进来,西府也不可能不出银子。 第三十三章 初见贾代儒 乍一看大头都是让东府掏银子,但那细枝末节的食堂、仆从还有贾代儒的月银都由西府出了,自己倒也不算很吃亏。 虽则堂叔、自己和堂弟在书院没有例银领,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都是有俸禄的人了。 要是从这里领了,反而有些个问题难以解决:一是这银钱由哪个府来发?按着夫子的例银由族田出的规定,说不定就得从自己这头拿。 毕竟族田挂在东府名下,要是连山长和大执事的例银都让西府出,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二是这银钱如果发,要发多少?自己现下袭爵三品威烈将军,年俸一百三十两银子。堂叔是五品官,年俸是八十两。 至于珠弟,一年是四十五两俸禄。要按这个标准,搞不好自家人领的还没有族学里夫子的束修多,忒寒碜了。 要是发的多了,还不是从族田收益里拿钱,四舍五入就是东府的钱!给自己发月银,不过是自家的银子左手倒右手罢了。 要是给堂叔和珠弟发例银,不仅每月多了一笔不菲的支出,还是给人家西府父子送钱,太不划算了!罢了,既然怎么看都没有发的必要,那就这样吧! 于是贾珍笑着摆了摆手:“你这章程,哥哥看了,没什么意见。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弄吧,有什么要的只管说。” 贾珠心下一松,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来:“多谢大哥信任,弟弟一定把族学这摊子事管好,不负大哥期待。 不过弟弟刚刚突然想到,若是日后族学的山长和大执事换成了外姓人,咱们恐怕还得多出一份例银呢。这个是弟弟考虑不周,倒是没有写上去。” 贾珍听了心里一阵肉疼,只得道:“有朝一日如你所说,那就按山长每月十两,大执事每月五两来算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哥哥也顺便提一句,那夫子的月例银子虽说由学生束修银子来出,但是不是也该定个数目?” 贾珠沉吟道:“虽然现下先筹备蒙童班,但日后还会有甲乙丙三个班。因着阶段不同,夫子的束修自然不同。 弟弟觉得,甲字班因是要考进士的,所以夫子束修高一些,定个每月十两可能比较合适。 乙字班是考举人的,夫子每月五两;丙字班是考秀才的,夫子每月二两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蒙童班,每月一两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额外给夫子们每人每年四套换季衣裳。如此这般,大哥您看如何?” 贾珍也想不出更好的了,抽了抽嘴角道:“便按你说的办吧。”又瞅了瞅贾政:“堂叔可还有什么高见?” 贾政抚须一笑:“这已经很好了,我没什么意见。”见贾政都这么表态了,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贾珍看已是晌午,又请贾政父子移步花厅用饭。三人简单用了些,政老爹便要告辞。 贾珍笑道:“堂叔留步,侄儿这会儿突然想到,趁着咱们都在,也该邀族学的堂祖父过府一叙才好。如果您得空,我就让人去请了他来。” 政老爹一听,又缓缓坐下:“你说的很对,那便请来一见吧!”回头看向儿子:“你也不必忙着回去,一道见见。”贾珠应喏。 贾代儒住在离宁国府不远的宁荣街后巷子里,不过一处一进院子,日常有两个下人服侍着。 这一日因着学里休沐,他和孙子贾瑞正在家里吃饭。突然见下人进来回禀,说是东府大管家派人来了。贾代儒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叫进来。 见是一个小厮,忙问是什么事儿。那小厮不慌不忙道:“小子给您请安了。 好叫您老知道,是西府二老爷带着珠大爷到了府里,现下大爷正陪着呢,叫您一道过去。” 贾代儒站了起来,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地:“好罢,且待我换身出门衣裳,咱们这就走。”又让这小厮稍坐,自己往卧房去了。 不多时,贾代儒就由这小厮扶了上车,往宁国府驶去。 等到了宁国府,互相见了礼,贾代儒坐了,这才抬头看了正对面坐着的人一眼,估摸着这便是那十六上就中了探花的贾珠了。 没待多想,贾珍先道:“今天请您来,主要是想说说族学的事儿。 西府的珠弟如今想主管族学事务,我已是应了,今天请您来,主要是说一说和您有关的事儿。”说罢目视贾珠:“你来说吧。” 贾珠笑着点头,朝着贾代儒一拱手:“正是如此。我看咱们族学没什么人进去读书,读书的也多是混日子,这可不行。 我现在翰林院,空闲时间多,想着家里供我读书上进,我也得回报一二。因着我在读书上略有心得,便想从族学入手,做些实事。 关于具体章程,我等下给您看看。但您毕竟年事已高,又有瑞兄弟要教养,精力有限,我便想着替您分一分忧,主动把这执事的活揽了。 您就舒舒服服当个名誉执事,每月我们荣国府给您五两例银养老。不过需要搭把手的时候,还望您不吝援手。”说罢又是一揖。 贾代儒没想到请自己来竟是这事儿。虽然初初一听贾珠的话,很是有些羞恼,这不就是明晃晃地说他管的不行,教的也不行吗? 但后面听了一听,也有几分道理。自己确实近些年体力难支,只是上了课就回去,反而是多依赖孙子在学里管事。 但自家孙子也不能一辈子就干这个,好好的为什么不把精力放科举上呢?且自家毕竟是旁支,嫡支那些小子确实不好管,轻重难以拿捏。 这贾珠只说他管的不好,怎么不说这事多难弄,一个不好怕是得罪了人,自己祖孙连个饭碗都没了! 久而久之,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里自然规矩松散。 如今有个人肯出头管着,倒是再好不过了。左右自己每月也有五两银子拿,比之前还多些,倒是乐的自在。 这么一想,贾代儒心里已是舒服多了。他因着花甲之年还是个秀才,努力多年科举不得寸进,最是歆羡那科举上得了功名的人。 第三十四章 亲自上门 恰好贾珠十六就中了探花,可谓是天纵之才,正是贾代儒最最羡慕的。 贾代儒甚至觉着,让贾珠这样的科场前辈管着族学,自己也倒不丢脸,甚至还能让孙子受受熏陶,对举业必有进益。 于是贾代儒沉吟片刻,颔首道:“我毕竟年迈,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就依你所言,今后族学的事务,还望多放在心上。如有需要,我义不容辞。”贾珠听罢,忙笑着应了。 贾代儒又笑对贾珠道:“我有一不成器的孙子,也在族学里读书,闲了帮忙管些庶务。今后也不必让他管事了,他的心思还应当在课业上。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年纪轻轻就科举及第,最是读书人里的一流人物。他的课业,我就拜托给你了。我在这里先道声谢。” 又起身给贾珠作揖,贾珠口中忙称不敢,上前扶了他坐下。 于是这事儿算是皆大欢喜。等到父子二人辞了贾珍回家,贾政又问新夫子的事。 贾珠心情不错,便跟父亲说了回白檀书院找李举人的事。政老爹记性不错,闻言忙问:“可是上次你带回家的那个同窗?” 贾珠笑道:“正是他。早先听他说要继续考会试,因着家里只是个京郊小地主,再不找份差使怕是家里负担重了。 所以他会试完了就去白檀书院做了教职,把一家子都接了去。咱家族学自然比不上白檀书院,却也自有好处,儿子这几天空了且去找他吃茶,问问他的打算方好。” 瞅着老爹心情不错,他摊了摊手:“这事儿,爹可得帮我。不说别的,万一李忻不肯来,爹你那的清客,有秀才举人功名的,先借我几个用用。” 自从贾珠中了举,老父亲脸上的笑可是多多了。只见贾政唇角一翘:“有何不可!”于是便定下了贾珠先去找李举人的计划。 却说因着要去翰林院当差,贾珠直到七八天后才赶着休沐日,跑了一趟白檀书院。 李忻早就收到贾珠的信,知道他这日要来,在家里扫榻相迎。见着他,面上满是喜悦:“今天家里专门预备了好酒好菜,就等着贤弟你来了!” 说罢两人互相见了礼,相携着进了小院。进了这院子,贾珠也四处瞅了瞅。 因着书院在半山腰上,所以大部分夫子和管庶务的,也都一并住在山上。李忻这院子也就一进大小,很是简陋。 仔细看来,甚至没有水井,还得李忻的小厮下山去挑水。只看这小厮身板似乎都变壮了,就知道这挑水实在是锻炼人啊! 等进了屋,李忻忙让丫鬟泡了好茶端上来。贾珠那舌头何等刁钻,曾经的大纨绔可不是说说而已。只尝了一口,就知道老李的好茶也就是去年的雨后龙井罢了。 但贾珠是个很知道好赖的人,也没有挑三拣四。将就着喝了,就和李忻聊了起来。 等到时机差不多了,贾珠瞅个空子便问李忻:“不知老兄如今在书院里教哪门课?” 李忻闻言,笑着摆了摆手:“我这春闱刚一落榜就回来了,跟山长禀明了想任教的事儿,山长就让大执事看哪里还有空缺。 因着我是举人,教秀才倒是可以,所以现下在乙字班。原本这班上教《论语》的是孟夫子,偏巧前段时间得了风寒,暂时不能来上课,所以我替他代一段时间课罢了。 要说教职,一时半会儿倒也没定下来。咱们书院这次因着你,可是风头正盛。 不仅想来读书的学生多,想来教书的夫子也极多。要不是为兄本就是白檀书院的学生,怕连代课这事也是轮不上的。” 贾珠听了惊讶不已:“竟是如此?”见李忻无奈点头,不由又问:“李兄你还是要继续考春闱的吧?” 李忻笑道:“那是自然。愚兄如今年纪也还使得,自然还想多试几次。 反正下科在三年后,我原想着,任了教职既有了营生,又能对课业温故而知新,再好不过了。 不成想,书院现下如此炙手可热,教职也这般紧张。”说罢,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贾珠听了,心下却是一喜。嘿,原本还担心因着白檀书院名气大,李老兄这边待着舒坦,自己不好挖人的。 现下一看,李老兄明显不怎么称意。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他把茶盏往旁边的矮几上一放,朝着李忻就是一笑:“李兄倒也不必担忧。 说起来我今天到这儿,既是想看看老兄你如今怎么样了,又有个不情之请,想听听老兄的意思。” 李忻听了,身子微微前倾,凑向贾珠:“贤弟只管说来。” 于是贾珠诚恳道:“我今天前来,却是为了我家里族学的事儿。说起来,我家里设这族学,是想家里子弟上进。 如今学里的夫子是我远房堂祖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虽是秀才出身,但着实有心无力。时间一久,学里管的松弛,很是有些散漫。 待到我要读书了,我爹专门给请了西席,我自个儿是一天都没去过那族学的。可想而知,那族学不好,连我爹都知道。 但一家子忙的忙,没人顾得上这族学的事儿。且我家武勋出身,科举上出身的长辈屈指可数,竟是没人能、没人愿意管这族学,所以一直让旁支管着。 可我总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不然家里设这族学,意义何在?族中子弟如我,想读书还得聘西席,往外头书院去,这族学竟是个摆设了。 所以我近来跟家里长辈说了,想把这族学的事务接过来。我那堂祖父年纪大了,我已跟他商量了让他荣养的事,他也同意了。 现下我左思右想,还是想请老兄你到我们族学来教书。 不过眼下我想重新改造这族学,且我家里的子弟,如今要上学的年纪都不大,所以还是想先开设蒙童课程,让他们读书识字。 待日后他们课业有了进益,再开秀才班、举人班。只是这样一来,我又琢磨着老兄已是举人了,让你教几个蒙童,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第三十五章 还请老兄考虑一二 所以直到刚才,我还是有些犹豫。但一是我家里那边,迫切需要人品佳、敢管事、学问好的夫子。 二是我看老兄你学问已是很好了,书院这边却教职紧张,你也暂未定下。如此一来,我便忍不住开口一说,想看看老兄你的打算。” 李忻听了不免惊讶,却也没有拒绝。他沉吟片刻,笑道:“多谢贤弟看重。兹事体大,愚兄得想一想才能给你答复。” 贾珠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又补充道:“我们族学,我已是重新编制了章程。我爹任山长,宁国府那边的族长也是名誉山长。 但他们基本不会插手族学的事。族学这边,以后就是我总揽了。 说起蒙童班的课程,我也有些个想法。既是开蒙,便请一位夫子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朱子家训》开始教。 另一位则是从《千家诗》《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声律启蒙》《文字蒙求》《增广贤文》开始为好。 左右这些都是进学必读的,况且人常说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不打好基础,也不好学后面的。 等把这些个学完,也得二三年了。到时候再找几位夫子,分别通讲四书五经、八股文、试帖诗等课业,我觉得这样倒是合适。 另外,如果老兄愿意过来,我们贾府每月给一两银子的月银。此外,因着老兄还有家人一起过来,我们还将族学附近宁荣街的一套一进宅子给你们住。 这宅子,只要老兄愿意在我们族学里教上三年,等到三年后春闱之时,不论你到时候还在不在族学,我家都免费送予你,算是辛苦一场的酬劳。所以,还请老兄考虑一二。” 这宅子原是族里一远亲的,那一家子要回江宁,便要作价卖了。 王夫人见状,便掏了私房银子买了下来。贾珠想用这宅子收服李举人,王夫人也慷慨应了。 当然在王夫人心中,儿子想要的,那自然没有不给的。 说罢,贾珠灌了一口茶。放了茶盏在一旁,他又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忻。 李举人被这灼热的视线看得都有些躲闪,心下却不由意动。自己在白檀书院代课,因着这月还没完,所以月银还没到手,只听闻是五百钱。 那教秀才班的孟夫子,一月倒是有一两银子,但一来,自己一时半会儿可能也轮不到教职。 二来,书院毕竟在山上,出行很是不便,且也不像贾府一样,大手笔的送宅子啊! 现如今京里一进的宅子,怎么着也得二百两银子。自家只是个小地主,肯定买不起的。自己就算当了官,一时半会儿也一样买不起呀。 只看看多少小官在京里都是租房住,就知道贾珠给的这条件是多么丰厚了!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隐秘的心思。贾贤弟人品上佳,学问更好。跟着住得近了,一方面请教学问方便,这对自己春闱有益。 另一方面,自家儿子也要六岁了,跟着进了族学,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教起来岂不更是方便? 这么一想,李忻心下已是有些肯了。可他又觉得不能这么快就应了,还是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二。 于是也不提这茬,一转话题,又跟贾珠说起别的事来。待到晌午,丫鬟进来回禀,说是午饭已是便宜了。 李忻笑道:“你嫂子亲自下厨,说一定要谢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说罢,不待贾珠谦虚一二,就携着他一并去用饭了。 到了席间,却见不仅有李忻的儿子,还有他媳妇在。李忻笑道:“贾贤弟救过我的命,况我家是普通乡户人家,也就不讲究那些个规矩了,今天都一桌用吧。 说罢指了指那妇人对贾珠道:“这是拙荆,”又低头看向那妇人怀里的男孩,“这是犬子,叫作李清。” 那妇人闻言,带着儿子上前见礼。贾珠连忙回礼,笑道:“大嫂子莫要如此客气。 我和李兄交好,就不要再提什么恩情了,我那都是应该的。倒是今天上门,实在是叨扰了。” 又摸了摸那小孩头顶,李清也不怕他,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贾珠心里倒是庆幸,还好来的时候跟老娘说了,王夫人一听他要去人家家里做客,还给准备了好几样礼。 既有给女眷的衣料子,也有上好的笔墨纸砚,倒是准备的样样周全。贾珠心里不由感叹:“有娘帮忙就是好,真是再稳妥不过了!” 李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所以菜都是粗瓷碗碟盛着,但真是满满当当,可见乡间人家淳朴。 待一块儿吃了饭,因着书院离家有些远,怕回去天要黑了,贾珠看时间已是不早,便告辞离开。 李忻一直送到山脚下,贾珠便不让再送。上了马车,见李忻站在一旁还没走,他又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挑眉笑道:“老兄,千万考虑一二,到时候给我说一声啊!” 李忻正色点头:“好,去不去的,我都给你答复。”贾珠这才让车夫赶车,径直回家去了。 却说李举人回了家,正看到媳妇在清点贾珠送的礼。待见到那些个料子,江氏两眼放光,不由轻轻用手摸了一摸,生怕把那锦缎勾了丝。 恋恋不舍地放下,又看了看上好的细棉布,觉得给相公做几身里衣再好不过了。 突然见着有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却是小了一号,正好给清哥儿用,心里不由欢喜,对贾珠的细致周全更添几分好感。 李举人见媳妇美滋滋地轻点礼物,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由清咳一声道:“娘子,看完了就都收起来吧。” 江氏嗔他一眼:“人家上次救了你,这次又带这么多的礼物,如此礼遇,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忻不由惊讶地看向媳妇,嘿,这娘们,还挺灵光啊! 见状,他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贾贤弟家里有族学,想每月一两银子聘我去当夫子,如果坐馆满三年,还送我一处一进宅子。” 第三十六章 请期 李忻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还有些犹豫,咱家这才在书院里安了家,学里还给我这一处院子住,我这没多久就要另去他处,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 江氏听了,先为着贾珠给的优厚待遇眼里发亮,又一听自家相公这老实人说的话,不由一急,忙掐了他胳膊一下:“你这人,怎么这样傻! 人贾家照你说的,是国公府,肯专门来聘你做夫子,那是看得上咱,肯定也是贾公子跟家里举荐的结果。 不然你一个村里来的穷举人,人家犯得着跑这么远来请你?京城这么大,哪里找不来好夫子啊! 再说了,这书院里住着着实不方便,这院子连口井都没有。你也没有定下教职,还不是在替人家上课,一月也没有一两银子啊! 而且你怎么不想想清哥儿,他如今也不小了,白檀书院又不收蒙童。 难道你从甲字班下了学,去了乙字班代了课,回来不为春闱做打算,还有时间亲自给他开蒙吗? 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也觉得相公你怕是顾不上啊!” 李忻怔怔听了,觉得媳妇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江氏见他没有说话,再接再厉道:“咱们去了那边就不一样了。 既然是蒙学,你去找贾公子说一说,咱儿子估计也能进去上学。 你既带了学生,又教了儿子,回来还能温书,简直一举多得。 反正你们书院甲字班课业少,大不了有课了再请假回来呗! 况且贾公子还送你宅子住,那可是京里的宅子!凭你老李家,你们买得起吗? 爹娘虽有大哥一家照顾,但咱们一家子在京里有了住的地方,时不时也能接了老人家过来。 我说你这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还犹豫个什么劲儿啊!” 被媳妇这一顿夹枪带棒的抢白,李忻脑子里嗡嗡响,深感说不过媳妇,媳妇说的都对。 于是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刚刚还没下决心罢了。” 见媳妇这才转怒为喜,忙到:“我明天就给贾贤弟写信,然后找时间亲自去那族学看一看!” 于是在贾珠不知道的情况下,大嫂子江氏一番神助攻,犹豫不决的李举人立刻投降,已经要写信答应他了。 事后贾珠知晓此事,拍案大笑,让已是自家媳妇的李纨送了好多时兴料子给江氏,这就是后话了。 却说贾珠回到家,先去了书房找政老爹。贾政正独自坐在桌前看书,见儿子来了,嘴角微微勾出个笑来,温声道:“我听你娘说,你去书院找那李举人了?” 贾珠端起茶壶,先给老爹续了一杯。这才搬了个圆凳坐了,笑道:“我看李忻似是有些动心,但他说,还得和家里商量商量,只待考虑好了就给我来消息。 儿子这几日思来想去,眼下族学的事儿,至少得两个夫子才能理顺。 爹,您是知道的,这蒙童要读的书还挺多,光是启蒙的就有十一二本,还不算之后科举必读的四书五经。 若是让一个夫子去讲,学生少了倒也罢了,学生一多,恐怕也是累得慌。若是有几个夫子,一人讲个几本估计会好很多。 儿子想着除了李忻,还得再找些人品佳、学问好、敢管事的夫子。 若是在外头四处撒网的找,又不知根知底,族里却是咱家子弟居多,我还有些不放心。 所以儿子一开始,就想跟您这边借一两个清客过去教书。 这样若是李忻那边同意了,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他不同意,至少咱家这边也有了夫子人选,倒也不耽误族学开课的事儿。” 贾政听罢,颔首道:“你说的有理,赶明儿我亲自去问上一问,看看他们里面,谁愿意到学里去教一教书。” 贾珠觉着口渴,这才寻了个茶杯给自己也满上,喝了一口道:“爹,您说的极是。 但有一点,这些清客之所以来咱家,依儿子的见识,恐怕也是冲着您能提携他们一二的缘故。 如今打发他们去族学,恐怕咱家也得有点表示才行。” 政老爹闻言摆摆手:“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主张。”贾珠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又到了去翰林院当差的日子,这天气渐渐变热,天亮的也早了。 贾珠如今身体倍儿棒,精神更好,于是也没有懒觉可睡,经常早早便起来练剑。 等练了剑出了汗,擦洗过后,这才到荣禧堂吃早饭。因政老爹今天请假,贾珠两下吃完,便一个人骑马出门了。 到了翰林院,按着掌院的安排,贾珠要跟着侍讲学士一起修《元史》。 修史这事儿,因着体量极大,又细致严谨,所以每天修一点儿就行,左右也没人催促,自然很是轻松。 待到下午,他又处理了些文书,闲着无事还练了几页字。 下衙回了家,才进了院子,晚月就过来回禀,说是老太太让去松鹤山房一起吃饭。 于是贾珠梳洗罢就换了家常衣裳,也不耽搁,径自就往贾母那里去了。 一进屋,就瞅见提膳的丫鬟已经摆好了饭。贾珠行礼入座,王夫人站起来先给贾母布了一筷子菜。 贾母摆了摆手道:“你且坐者受用一日吧,让丫鬟们服侍就成。”又看向贾珠:“今儿忙吗?” 贾珠笑着摇了摇头:“孙儿不忙,早就盼着回来吃饭呢!” 闻言,不仅王夫人、元春面露笑意,贾母听了也不由大笑:“当差了还是个孩子模样,那就多吃些!” 因是夏季,贾母这边的晚膳一向清淡,席间一道水煮干丝很是不错,青团味道也很好。 贾珠吃的正香,就听贾母笑眯眯道:“你娘前几日去了兴善寺,请慧觉大师算了几个好日子出来,预备着你成亲用。 今儿你爹娘带着媒人亲自去了李家,跟李大人商量了婚期。李家从那三个好日子里面选了一个,所以婚期就定在八月十八了。 这日子好,到时候天气凉爽,又过了中秋,家里正好腾出手来办喜事。” 第三十七章 小酸诗和金钗 闻言,贾珠差点噎住。他忙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鸽子汤猛地灌了一口,又锤了锤胸口,这才感觉好了些。 一时面上不由泛红,露出几分窘意。再想不到自己都活了两辈子了,突然听到要成婚,还会有些不好意思,这才一下子吃的急了,猛地给噎住了。 王夫人见他这样不由一嗔:“我的儿,你这可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慢着些儿啊!” 贾珠这会儿已是缓过来了,面上佯装镇定:“没事没事,我好着呢。” 贾母是过来人了,难得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挪逾道:“年轻人还是面皮薄,珠儿这是害羞啦。”贾珠闻言,摸了摸鼻梁,倒也不辩解,大家听了,都不由一乐。 一时用了饭,接了丫鬟递来的茶盏漱了口,又用毛巾擦了手,待撤了桌,贾珠便扶着老娘,跟贾母告辞离去了。 等回了自己屋里,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他这才失笑着摇了摇头。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成亲这件事儿竟然全都忘在了脑后。一时又想起那抹水绿的身影,他唇角不由翘起。 “既然已经定下了日子,那等着便是了。”突然又想起自己给李纨买的那雀金红宝石簪子,顿时一拍脑门儿:“当初没送,是因着两家的亲事还未定下,贸然相送有些失礼。 如今这都快成亲了,这簪子也该送出去了,也算是给那李纨妹妹表一表自己的心意嘛!” 想了一想,他坐在桌前,拿出了一张几乎没怎么用过的薛涛笺。他一向不大喜欢这玩意儿,好好的爷们怎么还用香喷喷的纸,真是没有男子气概。 但时下流行这样的纸,一刀还要卖好些银子。算了,大晚上的也不折腾了。 于是就着这纸,连夜写了首小酸诗。自己读了一读,觉得还很是不错哩! 等那墨迹干了,便小心翼翼叠好放进信封,心里还带着莫名欢悦:“朕还是第一次给女子写诗呢!” 嗐,自从来了这边,自己可有太多的第一次了! 一时又叫了大丫鬟晚月进来:“那簪子你收哪儿了?把它给我找出来。”像晚月这样的大丫鬟,俨然就是贾珠院子的大管家,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于是笑着应了,转身出去,一时就拿了个小叶紫檀的木盒进来。贾珠接过打开盒子,映着屋里的琉璃灯,那簪子上红宝石简直光芒似火。 看罢又写了个字条放进盒子,这才封好,叫了晨星进来,把信和木盒交给他,嘱咐晨星明天往李府走一趟。 这一通忙碌,一看已经二更了。赶紧洗漱一番,收拾好了往床上一躺,这才又想起李忻的事儿。 却不知李老兄考虑好了没有?算了,赶明儿还是先到族学那边,看看学里现下是个什么样子吧。 到了第二天晌午,就见晚月拿着封信进来禀报:“大爷,白檀书院的李举人来信了!” 贾珠闻言,也不急着去吃饭了,忙上前接了信。拆开一看,这信中李忻说了,感谢贾贤弟邀请。承蒙看得起,他也愿意到这边当族学先生。 不过,他还是想先去族学看一看。这却与贾珠的心思不谋而合了。 贾珠心下不由喜悦,连忙铺开纸,给李举人写起信来。算了算日子,便请他三天后一起去族学。 不过为表诚意,贾珠在信上说了,让李忻在书院山脚下等着便是,他自会派马车过去接的。 等到写完又看了一遍,这才用个信封封了。一时又叫了晚月进来:“那送信的人可还在?” 晚月恭敬道:“门子见他来得急,说是正招呼着在门房吃茶呢。”贾珠便道:“我亲自去一趟”,抬脚就往外走。 待进了门房,那门子和送信的小厮见着贾珠,都赶紧放下杯子,连忙上前行礼。 贾珠一看,这小厮正是李忻的贴身长随,于是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这是回信,你好生带回去给你家主子,再替我问个好。”那小厮忙双手接了,恭敬应喏。 既然李老兄要一起看族学,那自己这边倒是不必急着去,反而是把族学那边的杂事弄好更着急一点。 于是又亲自去找了政老爹,当着老爹的面儿,让人叫大管家赖大过来说话。 其实贾珠心里也是有些个小九九的。因着这赖家虽说是奴才出身,但到了赖大这辈儿,俨然也是众星捧月地长大,虽说是荣国府的奴才,但人自家也是使奴唤婢的过日子呢。 这赖家因着赖嬷嬷的缘故,在两府里扎根极深,等闲的主子恐怕都不在这赖家眼中的。 自己如今虽然在府里也是个体面人物,但那赖大比自己还年长十多岁。 不扯着政老爹这虎皮做个大旗,估计跟赖大商议事儿,人家还不一定把他这小爷放在眼里,搞不好也就糊弄糊弄罢了。 不一会儿。那赖大便到了荣禧堂,见着贾政和贾珠连忙行礼,面上倒是十分恭敬。见着赖大来了,贾政目视儿子,自己却不开口。 贾珠得了老爹的令,这才笑道:“赖总管,我知你一天到晚很是忙碌,家里上上下下大小的事儿多仰赖你。今儿因着族学的事,不得不叫了你来说道说道。” 哼,想让他跟那些软蛋一样叫这厮赖爷爷,没门!更没窗户! 赖大忙道:“大爷真是客气,奴才不敢。奴才听二老爷和大爷吩咐便是。” 于是贾珠也不再客气,直接道:“之前我跟东府的珍大哥商量了族学的事儿,都是为着族中子弟,西府断没有坐视不管的。 所以要从咱们这边拨出几个厨子去族学烧菜做饭,另外还得配些洒扫的仆从。这些人倒也不必很多,你看情况安排就是了。 我也不管往日里族学那边这些事上是个什么光景,但现下里既然我接手了,咱们家这些派过去的下人就得给我打起精神把活儿做好! 当然了,因着这些人是从咱这边过去的,所以月钱还是照旧由西府这边发。说到底,不过就是把他们做的活儿从府里挪到了族学罢了。” 第三十八章 彩蝶穿花香囊 顿了一顿,贾珠又道:“也不必明日了,你今天就安排下去,三天之内把那边拾掇好,让人都各自归位。 哦,对了,还有一样。族学里那位堂祖父贾太爷的荣养银子,每月五两银子,我们和东府珍大哥也是商定了的,由咱们府里账上出。 记得每个月月头上就给他送去,莫要延误了。”赖大听这不是什么大事,见贾政也没什么反应,连忙应是。 见这家伙答应的如此顺利,贾珠心下满意。又回头看看老爹,贾政捻须颔首。 贾珠这才道:“暂时就这些。日后若有什么,我再叫你便是。”于是赖大连忙行礼告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贾珠在家里为李老兄去族学做准备,而李纨那里却是第一次收到了未婚夫送的礼物。 当着贴身丫鬟鸢尾的面,李纨接过了书信和木盒,实在是羞得紧。她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来送东西的是谁?” 鸢尾笑盈盈道:“是姑爷的小厮晨星。他给了咱们府上的管事,管事又给了太太屋里的张妈妈。 张妈妈给太太禀报了,太太说,两家都定亲了,直接拿来给姑娘便是,于是就让我转交给姑娘了。” 李纨听到不是贾珠来了,心里有些个小失落。不过见礼物过了明路,便也放下心来。 因这年头私相授受不是什么好名声,她是闺阁女儿,自是十分注意。 先拆了信,看到里面是首小诗,却是写荷花的。但怎么看,都觉得似乎另有深意。 李纨冰雪聪明,很快就知道贾珠这是借物咏人,不由面红心跳。一时又有些不自信,思量着是不是会错了意。 待放下信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根赤金红宝石长簪,簪子下面还压着一根字条。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这是为自己及笄礼准备的礼物。因着当时尚未定亲,不好相送,让她见谅则个。 拿着这金钗,李纨心中柔肠百结。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想着给自己送礼物了吗?一时握着那簪子,竟是有些痴了。 其实吧,这实在是个美丽的误会。李纨及笄时贾珠刚考完会试,彼时不过是王夫人与杨侍郎夫人见了一面,那周氏开口说媒罢了。 他和李纨的亲事,那时候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后来两人在庙里相看,贾珠知道两家都很满意,当然了,他自己也挺满意。 在这之后,虽两人尚未定亲,但因着亲事能成,贾珠这才为有点喜欢的姑娘买了簪子,想着以后送给她。 不想今日却因着李纨误会了一回,勾起了少女情丝。 却说李纨收了这长簪满心欢喜,细细摩裟了一番,又小心翼翼地把诗和字条叠好,和簪子放在一起,让鸢尾好生收起来。 又想着,自己也得给贾珠送点什么才好。手指下意识地把玩着一缕头发,静静想了一会儿,李纨突然有了主意。 她把前日才做好的一个彩蝶穿花香囊拿了出来,找了个小匣子放进去,这才面色红红地问:“那送礼的人走了没有?” 鸢尾笑道:“没呢,太太让管事的好好招待,现下那晨星正在下人房里休息吃茶呢。” 李纨闻言心下一松,这才道:“你替我跑一趟,把这东西给那人拿去,让他转交给贾公子。” 鸢尾应了,又笑着打趣道:“姑娘,叫贾公子太生分了,人家如今也是咱家姑爷了。” 李纨一下子面色通红,起身轻拍这丫鬟:“叫你多嘴,快去呀!” 鸢尾这才笑着下去了。 却说贾珠召见了赖管家,又跟父亲商量了清客来做夫子的事。政老爹一听,却是推举了一个叫卜固修的。 贾珠一听这名字,顿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卜固修,不顾羞。哈哈哈哈哈哈!” 政老爹轻咳一声,面上露出几分不赞同:“你这无礼小子,怎么还打趣起人家名字来。” 贾珠看老爹这般,忙笑道:“是儿子错了,您快说说卜先生的情况吧。”说完,脸上还有些个忍俊不禁。 贾政见状故作威严地瞪了儿子一眼,这才把茶盏放到一边:“这卜先生原就是有举人功名的。因着一时家里困顿,方才投了咱家,给我当了清客。 现下他家里光景好了些,日后还预备着要参加春闱的。对了,说起春闱,之前你看的那往届前十考卷的文章,就是卜先生给的。” 贾珠这才收了笑容,正色道:“那我该去谢一谢这位卜先生的。” 贾政摆了摆手:“不必你,当时为着你那事儿,我给了他一套新制的四书,并五十两银子的谢礼。 这次是我在他面前说起你要接手族学的事儿。他听了,主动跟我毛遂自荐,说愿意去那边教书。” 说到此处,贾政抬起头来,看向长子,唇角不由翘了翘:“卜先生说,你中了探花,他去学里教书,正好和你多亲近亲近,好让你点拨点拨他的文章。” 贾珠听了一笑:“这可有什么,只要他愿意去学里教书,看文章之事,我是无有不应的。” 说罢,贾珠又追问道:“爹,还有别的人报名吗?”政老爹摇了摇头:“没有,他们这些人,很多也只是秀才功名。 还有些个虽然诗做的好,却只是童生。这卜先生,算是里面学问最好的了。 其他人跟为父清谈、吟诗作对什么的倒也罢了,教书上恐怕力有不逮。 对了,那会儿你不是说,你那同窗答应来了吗?既如此,两个先生暂时也尽够了吧?” 贾珠回道:“眼下是够了,等以后咱家读书的人多了,到时候再增加几个便是了。”贾政听了,不由颔首。父子二人商议了一番,心下都为对方的靠谱而感到满意。 等到贾珠哼着小调,慢悠悠回到自己屋里,就看到晨星带来了李纨的回礼。别说,他还有些小期待呢。 不过当着丫鬟小厮的面儿,贾珠很是板得住。他面色如常地问:“李姑娘有没有说什么?” 第三十九章 亲见族学 晨星道:“李姑娘只说了声谢,再没什么了。”贾珠听罢挥了挥手,让他们一个个都下去。 见四下无人,贾珠这才迫不及待打开那匣子一看,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彩蝶穿花的香囊。 不说他以前是不是风流天子,只说他现下也是饱读诗书的探花郎,只一眼就知道了李纨的心意:蝶恋花! 怎么说呢,这一个香囊,可就胜过千言万语了。贾珠心下喜欢,把这香囊放在手中细细端详。 只见这香囊绣得颇是精致,一看就知道这李姑娘的女工是极好的。虽不能和绣娘相比,但也很看得过去。 以前在宫里,那些妃子有时也会给他送些自己做的香囊扇袋,或者亲手做一些吃食送来。 他虽然也挺高兴,但心里其实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真心不知道能有几分,恐怕多是见皇后不受宠,想要争宠的手段罢了。 可如今这是未来媳妇自己做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看这“蝶恋花”,不用千言万语,他都知道对方肯定是一心一意对自己的! 收起这香囊,贾珠心里对未来媳妇的好感,不由又加深了许多。 这些小儿女情思,很是为这个夏天带来了一抹绯色。 三天后,就到了跟李忻一起去族学的日子。一大早,贾珠便套了车,去白檀书院那边接李举人。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晨星在车外禀道:“大爷,前面便要到了。”贾珠说了声“知道了”,便掀开车帘往外看。 远远的,便见到李举人带着小厮正在山下等着,贾珠连忙催着马车快走。 待到了那约定的地方,晨星掀开车帘儿,还来不及扶自家主子,贾珠已经自己先从车里跳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拱手一揖,拉着李忻道:“李兄,久等了吧?看如今这日头还不算大,咱们这便出发吧。” 李举人回了一礼,笑道:“贤弟所言甚是,再耽搁下去,倘若大中午赶路,着实热得很呢。” 于是二人相携着进了马车,这一路上聊了聊族学的事。待马车一路行到宁国府附近的族学,二人不禁都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不止李忻没来过,贾珠身为贾家人,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一看,却注意到族学门口站着两个人,竟像是在等人。 贾珠和李忻相继下了车,就见到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续着两撇小胡子,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看到贾珠他们,主动给贾珠拱手一揖,紧接着便是自报家门。 原来这人便是那卜固修了。卜固修又和李忻互相见了礼,这才道:“东翁说您今天要带李夫子一起去族学看看情况,我想着自己也该去,便不请自来了。” 贾珠笑道:“原是卜先生。上次的文章还未感谢您呢!”卜固修忙谦道:“您这就太见外了,能帮上您的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见贾珠和这个人说完话,身旁站着的一个十八九岁、穿着细布袍子的少年人便也上前一步,笑着作揖道:“可是西府的珠堂弟?在下贾瑞,祖父便是之前在这学里教书的。” 贾珠一听,也与这贾瑞互相见了礼,心下却不由想起这贾瑞和那王熙凤之间的一段公案。 虽然此时贾瑞还没那么混账,但怎么看这贾瑞都有些不顺眼,心下暗暗嫌弃,面上却不露分毫。 贾瑞笑道:“听说你今日要来族学看看,祖父专门叮嘱我陪着一起去,顺便说一说这学里的情况。” 是了,因着贾瑞之前在这学里兼着执事的事务,对这族学的事儿倒也很是清楚。 见这二人都要一起去,贾珠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进去便是。” 四人抬脚便朝着族学大门处走去,抬头一看,只见那大门牌匾上笔力遒劲地写着“贾家族学”四个大字,竟是贾敬所题。 贾珠心里不由纳闷了:“敬伯父当初竟还给族学题过字?” 不待他多想,族学的门子见四人来了,认出了最中间的贾珠,连忙开了大门,让他们进去。 是了,这学里之前其实颇是荒芜,门子还常常吃酒,很是玩忽职守。 这次贾珠让赖大派了荣国府的下人过来,这些新来的果然是要好些,至少看到贾珠,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 因着知道贾珠今天要来,族学的下人都早早在各自位置上候着了。 四人迈步进去,只见这族学约摸三进院子大小,有二十几间屋子。最大的屋子大约有四间,很是适合做讲堂用。 正好贾珠寻思着,族学以后得开四个班,这四个大屋子倒也紧够使了。 走过照壁,进了一进的主屋,也就是第一个讲堂。一抬眼,就看到雪白的墙上高高悬挂着孔圣人画像。 李忻和卜固修连忙对着孔圣人的画像恭恭敬敬行了礼。 等两个人行礼毕,贾珠就带着这三人一处一处地细细看过。因着三天前专门打发人把族学洒扫一新,于是今天过来看,确实是干干净净。 院子里的杂草除了,鱼缸里养了锦鲤,每个院子的四个角落都放了防火的大缸,里面注满了水。 这院子里还有几颗上了年岁的杏树,因如今是夏季,倒也佳木秀而繁阴,叶片在阳光下简直油亮。 因着如今只打算开设蒙童班,贾珠便让人把一些多余用不上的屋子封了起来,只先把这要用的几间房舍清扫干净。 几人看那最大的几间屋舍,桌椅板凳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每个屋子约有十几二十套桌椅,一水的桐木漆了清漆,个个擦的发亮。 几人从这边出来,又慢慢悠悠朝各个房舍走。先是看了夫子们休息的地方。 虽不大,却也桌椅书架小榻俱全。窗户旁的花架上还摆着几盆兰花,卜世仁和李忻看了,心下都很是满意。 待走到厨房,几个厨下的仆妇见了贾珠,都连忙行礼。贾珠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今天不过是带了学里的两位新夫子认认地方,熟悉熟悉。” 走进这厨里一看,似是重新起了灶台。锅碗瓢盆、蔬菜禽肉等,皆是一应俱全。 第四十章 一视同仁、有教无类 贾珠心下满意,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个什么样子,自己身为大执事,还是得清楚才行。 离开厨房,几人又往这附近的学生食堂走去。只见这里头用的是长条桌,配着长凳,也是收拾的干净整洁。 不提贾珠,两位新夫子都觉得这族学环境是真的不错。 李秀才心下不由暗道:“贾贤弟这果然是大户人家,眼下这族学规模不算小了。别说,在这里头读书,着实不算受苦。” 绕了一圈,走过一片贾珠规划好让族中子弟习武的空地,几人又走到了执事堂。 这执事堂的牌匾也是刚刚挂上没多久,进去一看,却只是一间不大的屋子。 里面不过两张桌子,两把椅子,角落的花架上摆着一盆月季。除此之外,竟是雪洞一般,空无一物。 卜固修早就看过了族学章程,见这执事堂如此简陋,不由叹道:“委屈大爷了,这地方实在是有些简陋。” 贾珠倒是摆了摆手:“这无妨,我常在翰林院里,这里来的并不多。只不过是需要个办公的地方罢了。” 出了执事堂,几人把族学各处算是挨个走了一遍,心下都很是满意。 一路上,贾瑞倒也给大伙介绍了一番族学之前的情况。贾珠问道:“过去的便也罢了。族学现下入学的有多少个?” 贾瑞笑道:“如今倒也没有几个,像西府的琏弟、东府的蓉侄这是新近听说要来上学的。 除此之外,就是贾?、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璎、贾璜、贾蔷、贾芸、贾菖、贾菱、贾芹他们几个。 姻亲故旧那边,原先西府大太太的娘家侄儿也曾在这边附学,后来也不曾再来了。 如今算来,加上我,不过十六个罢了。” 听了贾瑞的话,贾珠点头:“如今咱们规模不大,这倒也不少了。” 又寻思着弟弟宝玉如今也要五岁了,听说多是妹妹元春在亲自启蒙。 如今自家妹妹也要十二了,一想到她的事儿,也让人头疼。怎样才能让家里人明白,送元春进宫去没用呢? 可如今自己还是势单力薄,这三年里还是得想想办法,在家里提升说话的份量才好! 把这个念头先放到一边,他寻思着宝玉的事情要怎么办。现在宝玉还是有些小,学里这些族人,最小的都九岁了。 把他小小年纪放进来,贾母和老娘定然不同意。看样子得等他再大一点,才能进来读书了。 一时又想起自家老爹还给自己生了个叫贾环的庶出弟弟,如今也不过两岁。另有个庶出妹妹叫探春的,今年也才四岁。 倒是听说琏二他爹今年也给他添了个庶出弟弟,名叫贾琮。 这么一想,等这些毛头小子长大了,族学的人会越来越多的!想到这些,一时心里又充满干劲。 贾珠又对贾瑞道:“既然如今学里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瑞兄弟就安心读书,庶务也不用费神了。 我如今既然接手的这差使,自然会放在心上。”贾瑞听罢笑着应了。 一行人出了族学,贾珠便和贾瑞告辞,带着卜固修和李忻回了荣国府。 在自己院子里叫大厨房送了饭,三人饱餐一顿,贾珠这才把那族学的章程递给李忻让他过目,自己则一边吃茶,一边与那卜固修聊天。 待李忻看完,贾珠笑问:“李兄觉得如何?”李忻便实话实说:“这已是十分完备了,愚兄也没什么意见。” 听他这么一说,贾珠便道:“既然这样,那我便跟两位老兄说一说咱们族学上课的事情。 我原本想着再招几个夫子来通讲四书五经,但一时半会竟找不到可靠的人。说不得这四书五经的课业,也得拜托两位仁兄了。 且因着除了这四书五经,蒙学的书籍足有十一二本,着实数量不少,我寻思着给两位老兄分上一分,这样你们也不至于太累。 于是贾珠又把之前在李家跟李忻说的那一套“谁教哪些课程、另外一个教哪些课程”的事儿,跟卜固修也说了一通,又问他有没有什么意见。 卜固修听了连连点头,笑道:“在下没有什么意见。这安排便是极好的了。” 于是,便定下了先教启蒙书籍,等各自教完,再通讲四书五经。 至于这启蒙书籍先教哪本,这便由卜固修和李忻各自去定,贾珠并不想插手。 如此一来,也算是安排的妥妥当当。贾珠心下满意,却又认真叮嘱两人:“你们也知道我家里子弟多,来族学上学的嫡支子弟有,但更多的却是旁支子弟。 不管他们是富是贫、是嫡是庶,我希望两位仁兄该怎样就怎样,犯错了该教育就教育,该惩罚就惩罚,实在不必担心我家里的事。 一定要秉持公平公正、一视同仁之心,不能有失偏颇。只要进了这族学,在孔圣人眼皮子底下,都该是有教无类! 其实之前,因为管这族学的堂祖父年纪大了,顾不过来又不肯严格管教,这些皮猴个个顽皮的紧,把那真正想学习的学生都搅得不得安生。时间长了,风气慢慢就坏了。 现如今,两位实不必顾忌我们府里的事,有我在背后为两位兜着。除我之外,家父任山长,他也必是支持两位的。 若有那实在不服管教的,也不必担忧。我既然任了大执事,必会一管到底。除我之外,我的两位武师傅是战场上下来的,也会到咱们执事堂去。 有些事情你们不好管教,让执事堂来管便是了。至于怎么惩罚,我们执事堂自有一套办法。 所以说,你们不要担心,只管放心大胆去做,我必是全力支持的。只盼着咱们能把这族学办好,我在这里先谢过两位仁兄了!” 说完,贾珠便是一揖,卜固修和李忻连忙扶住他。 卜固修笑道:“珠大爷这样一说,我们俩便也放心了。”李忻也连连点头。 贾珠这才重新露出个笑来,言辞恳切道:“那么,族学的事就全权拜托二位了。”卜李二人皆郑重应了。 第四十一章 李忻的新宅 贾珠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族学的事儿,这就算是差不离了。 于是又跟两人说了,重新开学的日子,算是把事情都安排好了。贾珠这才放下心来,看时间不早了,便送二人离开。 看着卜固修先走远了,贾珠这才转头对李忻说:“瞅着还有些时间,我便带李兄去看看你的宅子吧!” 李忻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贾珠今天就会带他去看房子,惊讶过后就是欢喜了,李忻心下感激,连忙谢过贾珠。 贾珠听了摆摆手:“这是当初说好的,应该是我感谢老兄肯过来帮忙才是!” 因着这宅子离荣国府不远,二人便打算走路过去,走了没多久,便已是到了。 进去一看,因着贾珠拜托了王夫人,里面也早已收拾地妥妥当当,一应家具虽不是顶顶好,也都配全了。 院子里自有一口井,还有一棵大枣树,映着夕阳和远处的炊烟,很是有生机勃勃的景象。 李忻看了这院子,心里感动,眼圈都有些红了:“愚兄是个笨人,不会说好听的话,真的谢谢贤弟了!”说着就是躬身一揖。 贾珠忙扶住他:“哎呀,老兄可别这样,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要这么见外!”于是又把话题岔开,李忻这才缓过来,已是忍不住面露喜悦了。 只是这李举人心里却还是涌动着满满的感动,觉得自己真没有看错贾贤弟。 贾贤弟不仅学问好,人品更好。不仅救过自己,如今还待自己这样实心眼。既然贾贤弟真诚以待,自己再不会辜负他的! 一时又想到儿子读书的事儿,李忻便对贾珠道:“我那儿子今年六岁,已是到了开蒙的年纪。愚兄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他也到咱们族学读书,不知行不行呢?” 贾珠笑道:“这可有什么,只管来就是。我还盼着学里多些学生呢!” 李忻闻言谢了又谢,贾珠赶紧让他不必多礼,这才算是翻过这篇。 既然定了开学的日子,瞅着天色已晚,贾珠便留李忻住了一夜,嘱咐他要早点搬过来,李忻郑重应了。于是第二天早上,便让车夫送了李忻回书院。 瞅着安排的差不多了,贾珠这才找了个时间,跟老爹说了让他参加族学开学仪式的事儿。 贾政不免有些新鲜:“还有我的事啊?”贾珠笑道:“正是如此,到时候得您在学里作讲话呀!” 贾政抚须颔首:“这也成,到时候我去就是。”于是贾珠又趁机说了要派人给之前学里的学生送帖子,好告知正式上学时间的事。 政老爹摆了摆手:“这个你去安排便是,不用给我说了。”贾珠笑着应了。 却说贾琏和贾蓉早就知道自己要去族学,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本以为族学重整还得段时间呢,没想到一觉起来就收到了堂兄\/堂叔送的入学帖子。 二人心里都是一阵哀嚎,但祖母\/父亲亲自说让去读书,却是不敢不去。唉,真是命苦啊! 怨念归怨念,二人还是让丫鬟小厮收拾了上学的一应物品,按着帖子的要求,七天之后就去上学。 与此同时。贾璜等旁支子弟也收到了贾珠让人派发的入学帖子。这些人里,不乏有那些在学里混日子的,对待上学也有畏难情绪。 可若是开口,家里便会说:“你不上学去,在家里能干什么?何况到了学里,你那吃的用的都不花钱。 就算一年有八两银子的束修,只要好好学了,不也能赚回来吗?我可是听说了,如今学里有了那什么奖学金。 所以一天天的别不着四六了,好生给我上学去。若是不听话,就等着挨打。”这话一出,唬得这些小子抱头鼠窜。 也有那些家里确实穷的,比如贾珩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又懦弱无能。 虽然学里之前氛围不好,但对着他们这些旁支是不收钱的。况且只要先生讲什么他跟着学,还是能学点东西。 可如今听说,学里要收八两束修银子。家里一时就有些捉襟见肘。好在听说可以申请免学费,他还是打算继续上学的。 用他的话说就是:“不过是舍了脸面罢了,这也没什么。为着将来能有个生计,脸面不脸面的,倒也不重要了。” 在贾珩看来,要是能像贾珠一样搏个功名出来,家里的境况才能好些。 听说堂兄贾珠如今在学里当执事,新来的两个夫子都有举人功名。这对他这样想好好学的子弟来说,着实是件好事。 况且离得近了,他也有机会常向贾珠请教一二。毕竟堂兄得了探花,这种请教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于是在收到入学帖子后,这些子弟有闷闷不乐的,也有期待上学的。但不论他们是什么心态,七天之后,还是都按规定的时间到了族学。 这天一大早,东府里贾蓉接了丫鬟递的湿帕子擦了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自从知道是贾珠提议要重办族学,贾政当面跟他爹说了让他上学,他那“要别人好看”的劲儿已是散的干干净净。 下人伺候着换了衣裳,他也没什么食欲,随便刨了两口早膳,就见贾蔷也来了。 这贾蔷自幼父母双亡,比贾蓉小上一岁。因是宁国府玄孙辈,所以一直在东府住着,由贾珍夫妻养大,常和贾蓉在一处。 贾珍看贾蓉要去上学,便也让他一并去,贾蔷自是不敢不从。 到了贾蓉这边看他正在吃饭,便让丫鬟添了双筷子,也跟着吃了些。待贾蓉吃好了,两人便让小厮拿着书,一起坐车往族学去了。 是的,虽然离族学很近,贾蓉也是再不肯自己走的。问就是小爷实在太困,没力气。 西府里,十五岁的贾琏也由丫鬟服侍着洗漱后换了衣裳。他倒是起的早,却是因着要上学了心绪不宁,一夜没睡好,早早就醒了。 其实他这个年纪,蒙学的课程小时候也不是没请西席来家里教过。但时间一长,早都不知忘到哪了。 第四十二章 族学开学 如今也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 这个年纪来族学上学,他已是年纪偏大的那一波人了。但祖母都发话让来了,自己也不敢不来。 况且对于这位堂兄贾珠,虽然以前老因他被骂,心里有些个不平衡,但如今贾珠早已考中探花,科举出仕了,自己还在家里混日子,有时候想一想,那种比较的心都散了。 只是常常安慰自己,反正可以袭爵,也不是一定要考进士。但他心里有时候也想,既然又来读书了,要不自己也试试?反正不成了就放弃呗! 说起来他对贾珠还是有些个佩服的,毕竟才三年就中了探花,也只比自己大一岁罢了。 于是怀着复杂的念头,贾琏吃了饭也出门了。 等进了族学大门,门子给各位小爷请了安,这些人便在这学里下人的引导下稀稀拉拉朝着学堂而去。 刚找了个位置坐下,贾琏就见贾蓉和贾蔷也到了。因着三人关系好,互相寒暄了一二,贾蓉和贾蔷便坐到他身边的两个空位上。 不一会儿,这十七个人都到齐了。这里面李忻他儿子李清如今才六岁,却是最小的那个,看着很是引人注目。 很快,贾珠就服侍着政老爹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夫子。 因是重新开学的第一天,贾政专门说了一番认真读书、搏个前程、不堕祖宗威名的话。 待他激情洋溢地说完,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底下以贾蓉为首的几个学习困难户已经是强打着精神在听了。天知道他怎么会说这么久! 可怜他们又不敢走神,除了贾珠之外,那执事堂的两个执事正不错眼地盯着他们,万一当着山长的面被揪出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待贾政讲完坐下,贾珠就走上前开始说了:“各位族里的兄弟、侄儿们,我是贾珠。 如今咱们族学和从前已是截然不同了。我先介绍一下两位新夫子。他们一位姓李,是我的同窗;另一位姓卜,曾是荣国府的清客。 两位夫子虽然不是出身贵胄,但也凭一己之力考中了举人,教你们这些白身是绰绰有余。 如今咱们族学也有了章程。这章程,政老爷和东府的珍大哥都是看过的,二位山长都完全赞同。 你们人手一本,都在各自桌上了。记得看后牢记,不要轻易违背。 总而言之,不管大家过去是怎样自由散漫,如今我全权负责咱们族学,一切都会按族学章程来办。 有什么事可以找夫子,或者直接找我也可以。最后,希望各位珍惜学习机会,不要荒废了时间。” 贾珠说完便也坐下,之后就由李忻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认人。 等他挨个点完,贾珠看老爹起身准备离开,便亲自把老爹送出族学大门,看着他上了马车,这才又转身回去。 刚走了两步就见着卜固修,这人见了贾珠笑着一揖,又跟贾珠说了他和李忻课程安排的事。 贾珠笑道:“这些两位仁兄自己定了便是,我却是不管了。”于是卜固修也笑着应了。 待二人相携进了学堂,各自都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便跟着这些学生听了一会儿课。 期间见夫子提问,一个叫贾珩的倒时不时能说出个一二,又见贾蓉和贾蔷今天还算老实,贾琏也算认真,心里还算满意。 等一节课结束,贾珠从教室出来往族学外面走,就见贾珩小跑着追了出来,见了贾珠便是恭敬一礼,口称堂兄。 贾珠见他似是有事,便带着一路往执事堂走了。待到了自己屋里,贾珠给他倒了杯茶,便请他坐了。 贾珩面色微红,却还是低声跟贾珠说了申请免束修的事。又听贾珩说了家里情况,贾珠略一思忖,笑道:“这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好了,待下晌了我和卜夫子去你家看看情况,回来便报给山长。尽早敲定这件事儿,好给你回复。”贾珩听了,自是连忙道谢。 贾珠听罢摆了摆手:“这是应有之义,不必客气。” 于是在学里一起吃了饭,贾珠便拉着卜固修去了那贾珩家。见确实如他所说,便回府和政老爹说了。政老爹听了不由颔首:“既如此,阖该免的。” 不说贾珩是如何感激,卜固修也觉着贾珠是个热心人。其实这人却是不知,贾珠想改变的何止是贾珩一人的命运? 就拿他来说,原本这卜固修因着家境穷困不得已当了清客,时间长了却也淡了科举之心,竟是想着在贾府吃白饭也挺好,比每日里操心一家子生计强多了。 这族学却也不知不觉把卜固修的命运变了。至少这人已经重燃了科举之心,想要再搏一搏。 其实他私下还曾想过,即便科举不成,能在这族学一直教书,似乎也不错,至少一身才学也算有了用处。当然若是能被提携一二,那就更好了。 看族学上了正轨,贾珠便也不经常翘班了,又恢复了翰林院日常。 他虽然人不在学里,时时还要过问一二。听说贾琏表现不错,他虽然意外,却也觉得,自己可能对这个堂弟着实不太了解。 又听闻贾蓉和贾蔷现在还算老实,只是上课走神,二人说些小话,倒也没有带头干什么坏事。 因着嫡支这些子弟没有带头寻事,旁支也还算老实,学堂最近是风平浪静。 贾珠觉得,自己得抽空和贾琏说说话,看看这个堂弟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才好。 于是这一日待贾琏下学回来,就听小厮兴儿说,堂兄贾珠找他过去。贾琏心里纳闷,倒也没问什么,就往堂兄院子去了。 贾珠却是早就等着了,见他来了,笑道:“琏弟来了,还不快坐。”又让晚月上了茶来。 寒暄了几句,因着二人素来没什么来往的,贾琏很快就直入主题,想问问贾珠到底是什么事。 贾珠让晨星去厨下提了菜送到自己院里,一边请贾琏吃饭,一边道:“我其实是想知道,琏弟眼下有什么打算?” 第四十三章 一个传教士 这一下子可是把贾琏给问得怔住了。贾琏心想:“这可怎么说呢?难道说等着袭爵?珠大哥这问的是什么呀!” 但这等着袭爵的事也不好诉诸于口,于是只捡能说的说了:“弟弟觉得既然都来了学里读书,要不也试试考个童子试?” 说完,那大大的桃花眼里似是还有一丝不确信。 其实贾珠话里有试探之意,想看看这贾琏可还有救。听了这话,不由赞道:“阖该如此。你能有这个想法,我觉得就很好。不过目标可以定的更高些,比如考个秀才试试! 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将来自是要袭爵的。可到底咱们如今还年轻,你离袭爵还早着呢,总不能天天就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吧? 就算是处理庶务,身上有个功名,不仅外头行走方便,说亲时候也更好看些。” 按着资料片里,贾琏以后会给身上捐个同知,但捐官而已,出去办事并不顶什么用。 又不是实缺,别人自然也不看重。反而身为继承人,天天在外头干些跑腿的事。 不过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贾琏虽然爱钱,但长于经济庶务。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就看怎么让他发挥作用了。 贾琏听他竟就这么直接开口劝自己,不由抬头看了这哥哥一眼。见贾珠温和地看着自己,语气也很诚恳,一方面有些诧异,另一方面又有些感动。 虽然自个儿不常和珠大哥一处,但今天这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了。如果不是为着自己好,珠大哥没必要这么说。 况且珠大哥很是尊重自己,没有因为自己中了探花就趾高气昂。这么一想,珠大哥全是一片真心,自己先前看来也没说错话,于是心下一松,忙出声应了。 贾珠看他这么容易就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倒觉得他还是有救的。 此时灯下看琏二,却见他面若敷粉,唇若丹朱,可惜却没有男儿气势。 贾珠不由心想:“琏二估计日子过得不大好,不然怎么这样会察言观色,说话还要看我表情?” 又听说这小子平常嘴甜的很,今天倒是没有表现出来。这么一合计,自己猜的肯定没错。不然荣国府好好的继承人,要什么嘴甜,更不需要看人眼色了。 这么一想,贾珠觉得琏二怪不容易的,心里一软便道:“你如今在族学,平日里多跟夫子请教。对了,你那一笔字也得练起来。 若是有困难只管过来,文章上面的事也可以跟我说。 眼下咱们还年轻,总得自己先立起来。这样以后家里也能使得上咱们。要都是些绣花枕头,家里将来可还能指望谁呢! 至于大伯那边,你读书他也是支持的。哥哥这边,只希望你读书不仅考功名,还要明事理。” 贾琏听了连连点头,贾珠也觉得算是给他提前说清楚了。要是这小子以后还敢乱搞事,破坏自己的任务,那就别怪自个出手了。 于是兄弟二人不再说事,席间气氛还挺和睦。贾琏觉得珠大哥人挺不错的,又没有读书人的死板,让人觉得很是亲近。二人边聊便吃,等到天色渐晚,他这才告辞离去。 却说贾珠这些日子又把重心放在了翰林院的工作上,一时之间倒是把个文书写的妥妥当当,修史也颇为细致,还受到了陆侍讲的夸奖。 这天晌午,他与吴文星两个一时兴起到外头下馆子,却是在状元楼外头见到了一个红毛绿眼的洋人。 只见这洋人脖子上戴着一条坠着“十”字的项链,穿得也怪模怪样。 这会儿他正拉了那店小二在比划什么,说出的中土话却是音调奇怪,磕磕绊绊,一看就不甚熟悉。 周围远远地有百姓路过,可大家好像都有些畏惧,也没人敢上前。一时间还能听到有的人口中蹦出“妖怪”之类的话。 吴文星看他盯着那边看,便凑到他耳畔笑道:“这定是那海外的洋人了。 之前我就听说广州那边有海贸,有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在那边做生意,如今倒是头一回见。” 贾珠点了点头:“吴兄所言甚是。”他也是想到了水溶给自己的那块怀表,估计就是从广州那边来的。 贾珠和吴文星见了这人都没有害怕,因着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海外来客罢了。 贾珠回想起自己当年倒是和海外欧罗巴那里佛郎机总督派出的探险队接触过,还亲自见了两个使者,一个叫皮莱兹,另一个叫什么火者亚三。 当时也是语言不便利,鸿胪寺四夷馆里的翻译,懂他们语言的几乎没有,每日里比划来比划去很是难受。 自己当时不过是想了解一下那个欧罗巴洲,便跟火者亚三学了半年左右的佛郎机语。没成想,后来自己就到了这边。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眼前这位不是商人,应该是一个传教士。按照他老人家朴素的观点,那些商人不会戴那么大的十字架! 想到这里,他就琢磨着,自己要不试上一试,看看这传教士是哪里人,说不定自己还能帮上忙呢。毕竟帮了忙,那就有积分呀! 于是贾珠便对吴文星道:“子辰兄,我们要不去看看吧。”吴文星,字子辰。见吴文星没有意见,二人便朝着那店小二走了过去。 店小二其实也听不大懂这洋人的中土话呀!这人在门口一个劲地和自己说话,像是在问什么,可是自己真的听不明白。 要是再不把这人支走,可就耽误做生意了。没见到行人都绕着他们这边走吗! 越想越急,这店小二脸上也有了几分不耐烦,正在这时,吴文星和贾珠倒是走了上来。 店小二看他们绿绿的官服,就知道这是两个低品阶小官,可此时也不管什么官职高低,见到两个人就像见了救星。 贾珠看到他眼里的急切,不由一笑,开口试探着用佛郎机语说了问候的话。 他这一开口,不止这洋人眼里迸出喜悦,吴文星和那店小二也是面露惊讶。 第四十四章 借调鸿胪寺 这洋人在惊喜过后,也熟练的蹦出一串佛郎机语和他交流起来。 原来这洋人叫卡比利尔,巧的很,正是来自佛郎机。他的确是和海贸的船只一起到了广州,只不过他是个传教士,所以就一路北上到了京城。 贾珠的佛郎机语很久没用,显得有些生疏,但也算听明白了。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得送这位去鸿胪寺才行。 于是就对那卡比利尔笑道:“亲爱的朋友,别在这里了,我这就送你去接待客人的地方。”卡比利尔喜道:“谢谢你,我的朋友!上帝与您同在!” 见贾珠和这洋人说的有模有样,这洋人已然是要跟着他一起走了,吴文星惊讶地拍了拍贾珠的肩膀:“贾贤弟,没想到你竟如此博学多才!” 贾珠笑了笑,不欲多说此事,只好道:“以前碰巧见过一个在广州市舶司泊口待过的人,那人会几句洋文,我闲来无事就跟着学来玩。一来二去,也就懂了一些。” 吴文星笑道:“原来如此。”于是二人便一路送了这人去鸿胪寺。 待到了鸿胪寺,他们二人官阶低微,自然不能面见寺卿,于是便有少卿柳大人请他们三位进去。 这柳大人体型微胖,面上一片和气,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等吴文星和贾珠二人上前行个礼,卡比利尔也微一躬身,行了个西洋礼后,柳大人摆了摆手笑道:“听说二位带了这外邦客人过来,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吴文星目视贾珠,贾珠会意,上前回道:“禀大人,这位叫卡比利尔,是个来自欧罗巴佛郎机国的西洋传教士。之前他在街上问路,不过是想找官署罢了。 因着路上人来人往,怕他引起骚乱,又看这人也不像有什么歹心,下官便把他带了过来。具体情况,下官其实也不知晓。” 柳少卿听了笑道:“罢了,这件事儿,我们鸿胪寺应该感谢你们。 既然已经带他来了我们这地界,剩下的你们就不必管了,自去忙你们的吧。” 听了这话,吴文星和贾珠连称不敢,也就不再多留,跟柳少卿客客气气告了辞。卡比利尔见他们要走,也跟他们道了别。 等从鸿胪寺出来,一看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贾珠和吴文星早就饥肠辘辘,二人赶紧找了个馆子一道吃饭。 本以为这么件小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也不关自己什么事。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贾珠就听说翰林顾掌院找他。 来的小吏也没说是什么事,贾珠心里有些纳闷:“堂堂翰林掌院,怎么会叫我一个七品小官说事儿呢?” 虽然疑惑,贾珠却也立刻应了,放下手中的事务就去见了顾掌院。掌院大人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见他来了,指了指椅子便让他坐。 之后,顾掌院便说了缘由:“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一说。今天早上,鸿胪寺卿赵大人来找我,说是他们四夷馆那边新来了几个佛郎机使者。 这些佛郎机使者说是想要面见陛下,说一说两国之间的事。鸿胪寺那里的通译官对佛郎机语不是很熟练,怕在陛下面前出岔子。 又听闻你那天在街上和洋人对话颇是顺畅,便跟我说,要让你先到鸿胪寺当几天差,我已是同意了。 如此,待手续完备,你就尽快到鸿胪寺那边去吧。待那边忙完,再回翰林院便是。”贾珠听了一愣,很快便恭敬应了。见掌院还有事,就主动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贾珠心里还是有些不解。这明明是一个传教士,怎么变成几个使者了? 一时又回过味来,估摸着自己见到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待把这个送到了鸿胪寺,卡比利尔自然会让鸿胪寺把其他人一起接过去。 只是没想到鸿胪寺那边,竟然会叫自己过去。不过,如今自己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七品官,能让人觉着有用,自然是好事。既然如此,那自然是要指哪打哪才行。 很快,鸿胪寺那边就把该走的流程走好了。于是,贾珠就跟左邻右舍的吴文星和杨毅告了辞。 待到了鸿胪寺,面见了寺卿赵大人后,赵大人便道:“因着今年是陛下五十整寿,恰有佛郎机人来京陛见,我们鸿胪寺便想着,这是外邦来朝的气象。 我已奏请了佛郎机使者陛见这事儿,陛下已是允了。这两日,你便带着这些洋人,跟他们说一说规矩礼节的事儿。 告诉他们陛见之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务必让他们不要弄出什么是非来。”贾珠听了应喏。 从这赵寺卿的屋子里出来,由小吏引着,贾珠一路到了四夷馆。待见到了卡比利尔,两人自是一番寒暄。 又见卡比利尔身边还有四个洋人,贾珠问道:“卡比利尔,他们是和你一起来的?” 卡比利尔微笑道:“是的,亲爱的贾。我们这次来京,一方面是想扩大两国海贸。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传教,希望你们伟大的陛下能皈依天主教,信奉上帝,并且让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兴建教堂。” 贾珠听了,却是诚恳劝道:“哦,卡比利尔,我劝你那天千万不要提让陛下信教的事。你们第一次见,这样做大大不妥。 如果你只是讲述一些天主教的故事,可能陛下还愿意听上一听。要是劝他信仰你们那天主教,我估计陛下是不会同意的。 万一要是因此把你们驱逐出去,想扩大海贸可就难了。” 卡比利尔急道:“那该怎么办?” 贾珠话题一转,却道:“你们来中土,有带你们当地的土仪吗?”卡比利尔点了点头道:“有的有的,这次过来,我们带了些书籍和工艺品,可以献给皇帝陛下。 这些书我都学过,如果陛下感兴趣,我可以给他解答。对了,费尔南多很会画画,到时候如果陛下需要,我们可以为陛下画肖像。” 贾珠一听,心下暗乐:“这些人还真是多才多艺呐!” 第四十五章 费尔南多的建议 贾珠心下不由暗忖:“看来没个两把刷子,真是轻易不敢来中土传教啊!” 于是他也不绕弯子了,对着这洋人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卡比利尔,你们到时候千万不要提让陛下信教的事。 至于兴建教堂,这个也先放一放。其他的,你们可以自己再想想。” 要是他们真有那能力劝陛下信教或者建教堂,到时候不用他这个微末小官说话,内阁自会发声的。 卡比利尔看他神情严肃,虽然身后那个费尔南多很想上前辩驳两句,但卡比利尔没给他机会,一把将他拽住,又对贾珠微笑道:“谢谢你的忠告,我的朋友!” 贾珠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心来。一方面来说,中土之地历来都是儒道释三家的天下。你这外来的天主教到了本地,很容易水土不服。 另一方面,贾珠之所以一开始就不同意卡比利尔给皇帝传教,是因为他也曾为君上。 虽然自己当皇帝时,对宗教文化很感兴趣,但他的兴趣更多是因为,自个儿需要利用宗教来处理外交关系和民族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得入教。 设身处地一想,只要陛下不是个傻的,就决计不会答应。身为帝王,是绝不愿意头上有宗教束缚的。 尤其是他之前在那个大明当皇帝的时候,就听说这些个传教士来自教廷,头上还有个教皇呢。 万一要是信了教,日后那个教皇指挥自己做事儿,岂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了个太上皇?推己及人,如今这位陛下定然也不会答应的。 其实贾珠倒是不晓得,他的一番心声,却是和欧罗巴一个小小岛国的君主亨利八世不谋而合。 那位外邦国王为了摆脱教皇的控制,在贾珠所在的那个时代,已经搞起了宗教改革,建立新教了。 不说这些远的,就说万一卡比利尔这么一提,陛下要是心情不好,这些人被赶出去都是小事儿,就怕这些人要下场凄惨。 到时候自己这个小小通译官,怕也得不了好。唉,这活儿咋还烫手起来了! 一念至此,贾珠更得跟这些人说说清楚了。左右距离陛见还有几天,他先是教了他们陛见的礼仪,还有几句问候的汉话,就让他们把进上的礼物准备好。 看着都差不离了,反正还有七八天才是大朝会,到时候陛下才会召见这些人,贾珠闲来无事,就见天的带着这些人出去见世面。 因着他时不时就带着这五个人出来逛,都快成京城一景了。 这么来个几回,老百姓见着这些洋人都没那么害怕了。 这一日,贾珠带了这几人去吃状元楼的席面。店小二见他亲自领了这些洋人进来,连忙给几人安排到了二楼的雅间里。 待到酒足饭饱,卡比利尔面露愉悦,那叫费尔南多的小伙子更是大声赞道:“真是太美味了!” 贾珠听了一笑,心里却想:“普通百姓,可吃不起这状元楼啊!”不过费尔南多说的总归是好话,听听也便罢了。 吃了饭,便带他们去了玄真观和兴善寺。不过因着这四人异域长相,怕吓着这些来上香的人。又担心走到人家大门口,人家觉得他们是来砸场子的,贾珠也就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带着这几个人看看罢了。 就这么看了一会,只见这俩地方香火如此兴盛,卡比利尔几人面上都有些丧气。 贾珠解释道:“我们大明这边,佛家和道家都是备受尊崇,信者如云。” 看一个个都不言语,贾珠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带着他们离开了。心里却只希望他们看到这个场景,知道些进退才好。 毕竟他那天给这几人说不要劝陛下信教,看得出来,他们当时还不大服气呢! 因着贾珠这几天的任务就是陪着这几人,待到他们回到四夷馆,左右离下衙还早,贾珠一时兴起,就跟卡比利尔说了想看看他们那些书的事儿。 说起来,贾珠虽然对科举一类的书打心眼里不感兴趣,只不过是不得不看、不得不学,但他对杂学方面的书还是极有兴趣的。 卡比利尔看他似是兴致勃勃,也欣然给他说起了自己带来的书。除了大量的宗教书籍,就是数学、天文等科学技术方面的书了。 贾珠对于《天主圣教实录》这种不大感兴趣,但对《几何原本》和《亚里士多德辩证法概论》这样的书还是饶有兴致。 很快,他又从卡比利尔拿出来的那一摞书里,找到了一个薄薄的册子。翻开一看,竟是人体骨骼构造图。 贾珠不禁大为惊讶:“这是什么?”卡比利尔自豪道:“这是我们那边有关人体构造的医学书,通过解剖尸体绘制出来的。” 贾珠听了惊讶不已,又细细翻了一回,心下对这些海外番邦的文化,倒是有了些尊敬。 左右也是闲着,他就拉着卡比利尔给自己讲讲那《几何原本》。这一来二去的,贾珠除了听海外故事,又迷上了算学。 一有了空,就是坐在那里写写算算。至于那本什么辩证法概论,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却不知他这样子醉心算学,倒是叫洋人里一个叫费尔南多的有了点想法。 这天贾珠下衙回家去了,晚上卡比利尔几人一起说话,费尔南多就说了:“既然那个贾大人也对我们的书感兴趣,眼下不如就从这方面入手,慢慢再说传教的事怎么样?” 几人听了,都没有什么意见。卡比利尔赞道:“不愧是王子殿下,您的想法,再好不过了。” 是了,这个费尔南多,就是那佛郎机国王的小儿子,如今不过二十岁,正是个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金发少年。 佛郎机国笃信天主教,费尔南多更是早早就加入了耶稣会。因着自小听闻《马可?波罗行纪》里对东方最富有的国家——中国的描述,他心里早就向往已久。 此次,更是借着耶稣会传教之便,亲自漂洋过海,来到这中土大地。 第四十六章 大朝会 这几个洋人商量了一回,觉得首先还是要留在京里。待汉话练得好些了,就得想办法常往宫里去。要是能给皇帝陛下和其他有身份的人讲讲课,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扩大海贸一事,自然也很重要。但比起传教,倒显得稍稍容易一些。到时候直接跟皇帝陛下提一提,看看这边有什么要求再说。 贾珠被借调到鸿胪寺的事,贾府一家人很快都知道了。当然贾珠给家里说的是,自己之前在书院,闲来无事看书学的佛郎机语,所以这次才被挑中去做通译官。 但一家子也不是没见识的,都知道这是能在陛下和百官面前表现的机会。 如此一来,不止贾母、王夫人心里高兴,贾政还专门把他叫去书房,给了几本西洋书籍,让他有机会可以翻一翻,了解风土人情。 连琏二听了,都专门跑来贺他得了差事。贾珠哭笑不得:“我这是暂时去鸿胪寺罢了,等这活儿干完了,还得回翰林院的。” 难道鸿胪寺前程会比翰林院好?毕竟翰林人称储相呀! 琏二笑嘻嘻道:“这也是大哥有才干,不然这么多的进士,怎么就点了你呢?可见必是大哥出众,才被大人们一眼瞧中的。” 贾珠抬眼看了看这小子,嘿!到了今天他才知道,这琏二啊,就一个嘴甜!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第七天的大朝会。因着这天家里当官的男人们都要早朝,所以一大早,院子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贾珠早就穿戴停当,也没敢多喝水,吃了几块糕点就等着家里人一起出门。 很快贾赦、贾政都出了大门,贾珠给两位长辈请了安,看着贾赦扶着长随的手臂上了车,自己也连忙扶着老爹上车坐下。 东府里贾珍也出发了,隔着车帘,贾珠能看到他的马车在前面路边避让,估计是让荣国府两位叔伯的车驾先走。 于是寂静的宁荣街上,三驾镌刻着贾府徽记的马车快速而平稳地驶向紫禁城。 上了车,贾政就大朝会的事又叮嘱了儿子一回,看时间还早,父子俩都闭眼假寐,好养养精神。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瞅着也不过寅时,车便停了下来。小厮过来禀报,说已是到了。 贾珠先下了车,又扶着老爹下来。抬头一看,果然天上的月亮还明晃晃挂着呢。 嗐,上朝这事,就这点让人讨厌,要是能改到辰时就好了! 到了大明宫门口,很快又看到了他的好岳父李祭酒。李祭酒也知道贾珠今天身负重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便和贾政相携着进去了。 贾珠走在他们后面,到了殿上,便跟鸿胪寺的人站在一起。望着这熟悉的大殿,他心里不由在想,这还是自天街夸官以来,自己第一次进宫呢。 如今这大朝会,像他这样的七品小官,除非是御史台的御史,或者六部给事中,否则是没机会在这种大场面上出现的。 这么看来,他今天还是托了这几个洋人的福,才能站在这大朝会上呐! 这一大早的,大殿里锦衣卫已经摆好了卤簿仪仗,教坊司也陈列好了大乐。礼仪司那边,正在摆放佛郎机国的文书、贺表和贡品,眼瞅着已经准备停当了。 是了,贾珠前几天就告诉卡比利尔,今年是皇帝陛下的五十整寿,建议他上个贺表,卡比利尔欣然同意,和文书还有贡品一起交给了礼仪司。 贾珠朝四处望去,殿上有纠察百官的纠仪御史,这自然是用来监督那些站久了打瞌睡、或是交头接耳聊天的大臣。除此之外,各位官员们也都各自就位了。 待时辰一到,大殿里很快就落针可闻。紧接着,就是皇帝升座,鼓乐齐鸣,百官跪拜行礼。礼毕,则山呼万岁。 贾珠跟着大家一起行了礼,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貌若父皇的老皇帝,心中很是高兴。毕竟自己和父皇也是阴阳相隔多年,能见到眼前这位,也算是解一解思念之苦。 之后就是等着大臣们上奏一件件的军国大事。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听鸿胪寺卿上前一步禀道:“启奏陛下,今有佛郎机国使团前来我朝觐见,贺陛下五十大寿。” 待皇帝陛下示意,卡比利尔五人就站了出来,恭敬地向启泰帝行了一个西洋礼。 贾珠早就站得脚麻,此时也跟在他们旁边,趁着行礼稍稍活动了一下,然后就等着作翻译。 老实说,这么多人看着,他老人家还有那么一丝丝兴奋呢。再没想到当初闲来无事学的小技,此刻还能派上大用场。嘿,真是有点小得意啊! 因着费尔南多还是个年轻人,所以卡比利尔便是这使团的代表了。 他用蹩脚的汉话给老皇帝问了好,其他的因着不大顺溜,还是用佛郎机语说话。他说一句,贾珠翻译一句。 贾珠一开口,皇帝就想起了他这人,心里不由一乐:“这贾家小子,还会这个!” 又见他丝毫不慌,站的笔直,说话也利索,心里更是满意。 待听到贾珠翻译说“佛郎机国的文书、贺表和贡品已经呈上,请陛下过目”时,老皇帝龙心大悦,下令要赏佛郎机使者。 贾珠对着几个洋人一番言语后,卡比利尔等人皆行礼谢过陛下。 此时礼仪司便将文书和贺表递给了大太监戴权。 戴权接了,连忙奉给启泰帝。皇帝又不懂佛郎机语,只瞅了一眼便放下了。 贾珠站在卡比利尔身边,瞥了一眼贡品,眼见着有镶银剑、镶银千里镜、玻璃镜、八角大镜、珊瑚、琥珀、哆啰绒、大毡、怀表等物什。 当他视线看到最后那个奇奇怪怪,疑似火铳的东西,心下不禁“咦”了一声:“莫非佛郎机国这是有新式武器了?” 贾珠却是不知,这东西名叫鸟铳,算是火铳的升级版,实际上是种火绳枪。 在他那个大明,这玩意直到堂弟朱厚熜当皇帝时,才会在收复被佛郎机和倭人占领的失地后,从战利品中被发现。 第四十七章 请陛下扩大海贸 可惜不待他深想,皇帝陛下已是打断了他的思绪,对着佛郎机使者发话了:“朕知道你们的心意,回去以后,替朕谢过你们国王。这次远道而来,还有其他事吗?” 皇帝这么一说,贾珠立刻回神,连忙将这话转述给了卡比利尔。 卡比利尔听了上前一步道:“尊敬的陛下,臣此次前来,主要是想扩大佛郎机与大明之间的海贸生意。 您是知道的,我们在印度卧亚有总督府,主要同大明这边做海上贸易。 可大明的瓷器、丝绸、茶叶,在我们欧罗巴供不应求,我们从大明拿到的货物数量远远不够。 臣奉佛郎机国王陛下之命,想跟贵国就我们进口货物的数量、价格以及关税等方面进行沟通,希望您能给予我们一些优惠。” 还不待贾珠多想,启泰帝已是道:“这事且不忙。就让内阁诸臣和户部一起,与你们几人商量商量,再拿出个章程来,好让朕过目。” 说完,包括内阁汪阁老和户部于尚书在内的内阁大臣,皆躬身应是。 看皇帝没有一口回绝,卡比利尔等人也松了一口气。瞅着今天早朝的事儿都处理完了,这大朝会便告一段落。 贾珠陪着这几位佛郎机人往鸿胪寺走,一路上就想着,前段时间老爹给的书里,倒是提到了本朝海贸上的事儿。 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刚开始的对外贸易,是要外邦先朝贡,才能验明资质、发给勘合、从事海上贸易。 要是哪个国家从来没有朝贡过,那么不好意思,大明是不跟他们做生意的。 海外贸易的丰厚回报,大家有目共睹,但彼时这样的规定过于严格,对海上贸易很是不利。 对此,户部为首的官员更是不止一次上奏陛下要海贸改制,如此才能充盈国库。 在各方异议之下,这规矩已经实施不下去了。于是自启泰帝登基后,这种只有先向大明朝贡才能和大明做生意的规定已被废弃。 如今,外邦商人到了大明,可以不朝贡就进行海上贸易。大明百姓的私人出海贸易也被允许了,只要有了朝廷给的通关“引票”,就能被准许出海做生意。 但外商和大明商人必须得经过市舶司收税后,才能进出口货物。 如今朝廷主要有三个对外贸易的港口,分别坐落在宁波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和广州市舶司。宁波和泉州市舶司分别与倭国和琉球进行海上贸易。 唯有广州,却在政策上有些倾斜,能够直接与南洋诸国以及西洋各国进行海上贸易,所以十分繁华。 此时的倭寇,也不像贾珠那个大明那样严重,所以拿宁波市舶司来说,虽然没有广州市舶司这般富庶,但每年也为朝廷上交大量的税银。 想到广州,贾珠就忆起当年因着西洋各国都在广州市舶司进行海贸,为了广州府的安全考虑,他曾下旨让这些外商船舶都停去广州府附近的高州电白港。 如今到了这边,倒不知自己那个广州市舶司是个什么情况了。 这个世界里的大明,现下海贸繁荣,尤其是精美的官窑瓷器,江宁、苏州、杭州的精品丝绸,福建等地的上等茶叶,因着产量有限,又风靡欧罗巴,更是让这些外邦人趋之若鹜。 贾珠就听说过因为官窑瓷器产量低,导致这些来大明海贸的外邦人不得不到一些民窑采买的事。 这些民窑的瓷器在他看来简直质地粗糙,可卖给这些洋人,价格却着实不低,倒让好些当地商人悄悄富了起来。 至于茶叶,那更不必提。每年质量上乘的茶叶,都是供不应求的。很可惜,因着好茶每年也就那一茬,大量流入欧罗巴的就只能是那些质量略次些的。 即便如此,也已经让这些海贸商人赚的是盆满钵满。因着与大明的海贸有如此丰厚的利润,多的是外邦商人跑来做生意。 甚至于像佛郎机这样的国家,为了能够长期和大明保持着紧密的海贸往来,还打通了海上道路,占领了马刺加海峡在内的,印度洋所有的港口。 如此一来,海上运输的时间大大缩短,这些佛郎机人也能更好地赚钱。 实际上不论大明卖多少货物,这些佛郎机人觉得自己都吃得下,哪怕价格高昂也无关紧要。 这却是因为,佛郎机这些年在印度占有了许多金银矿,所以很是财大气粗,金银那是一概不缺。 在进口大明商品的同时,这些佛郎机人也顺便卖点货物。这些年他们运来的香料、药材、珍珠、宝石,在大明还是很有市场的。 如此看来,这海贸之事,只要弄好了,的确是双赢啊! 得出这个结论,贾珠也不再想着海贸的事了。反正如今,那扩大海上贸易的事儿自有朝廷来考量,很是用不着他这七品小官每天殚精竭虑。 于是贾珠借负责招待佛郎机使者之便,又常找卡比利尔学算学去了。 皇帝陛下却不知怎么想的,竟好像对这几个洋人产生了兴趣,时不时地还要叫卡比利尔他们进宫,给自己讲一讲欧罗巴洲和佛郎机国的事。 如此一来,贾珠也不得闲了,得陪着卡比利尔进宫去。一来二去,倒是在皇帝陛下面前混的脸熟。 因着启泰帝跟自家父皇如出一辙的容貌,贾珠不仅尊敬他,行为举止中也不由带出几分亲近。 老皇帝也觉着,跟这贾家小子待在一起很是自在,仿佛曾经见过似的,倒也把他当自家子侄看待。 虽然他听说过贾代善的大儿子不争气,但这家子倒也是能信得过的人家了。 还记得贾代善临终前上折子,说他那长子贾赦虽是嫡长子,但不争气就罢了还很混账,让他极不放心,怕把荣国府交给长子,家业就要葬送。 但按礼法,嫡长子就是要继承爵位和家业的。 为此贾代善忧心忡忡,如果不让贾赦袭爵,这儿子身为嫡长子,就难以在世间立足了。但家业给了他,自家定是要败落。种种凄凄,自不必提。 第四十八章 空头爵位的缘由 启泰帝当时就觉得贾代善在遗折里说长子这般,必是已有换人继承家业的打算。不然这到了长子要袭爵的关键时刻,谁会反其道而行之,说大儿子不好呢? 于是便顺水推舟,问贾代善有几个儿子。待人回禀说,贾公两个子嗣,次子贾政自幼好学,启泰帝前后一琢磨,就知道这是想让自己下旨,把那家业给了小儿子,把空头爵位给长子呢! 但既然是贾代善的临终请求,总归爵位是嫡长子的,不会引起大的物议,此事自己也就允了,还给了那贾政一个主事职位。现如今,好像这贾政才是个工部员外郎。 皇帝陛下又不禁看了看贾珠,心里暗道:“贾政竟能生出贾珠这样的儿子,真是好命!” 启泰帝的心里话,贾珠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荣国府这种割裂的状况,他却早就从资料片里晓得了。 荣国府里的这种奇特景象,贾珠也曾思量过。 政老爹有没有想着大伯贾赦的爵位,贾珠是不知道。但换位思考一下,贾珠就觉着,贾赦内心一定很纠结。 自家要是不分家搬走,现下住在主屋,大伯一家倒是住在东路花园隔断出来的院里,换作是自个儿,真是每天都觉得憋屈呀! 要是自家分家走了,大伯一个光杆将军,又没家业在手,想维持如今的体面可就难了。 不过现下的贾珠自然没有想这事儿。他这一日陪着卡比利尔进宫,却是听到卡比利尔开始给皇帝陛下讲天主教的宗教故事了。 贾珠不由提起了心,老皇帝倒是面色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这却是贾珠多虑了,卡比利尔此人,也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他不大通汉话,看老皇帝听了以后表情没什么变化,也还是没敢更进一步地说建教堂和信教的事儿,想着还是缓缓图之为好。 于是之后几天,卡比利尔跟启泰帝除了稍微说一会儿宗教故事外,主要还是说一说他们佛郎机那边的科学技术和发明创造。 这一天,卡比利尔带着一个地球仪进宫,献给了皇帝陛下。这地球仪上面镌刻了经纬度的解释,也标记了为什么日食月食能证明地球是圆型的理论。 不提启泰帝看得津津有味,贾珠也很是感兴趣。在他那个大明,虽然听闻前朝有天文学家扎马鲁丁做的地球仪,但他自始至终没见过,估计早就灭失了。 皇帝陛下显然也是第一次看到地球仪,先是为现下已能证明天地所在是个圆球而惊讶,又不禁感慨道:“世界如此之大,没想到大明也只占这么一片地方罢了。” 贾珠心里也很是震撼。他同样是第一次见此物,心里不是没有受冲击。 毕竟他一直被灌输的理念便是,大明乃天朝上国,该是万邦来朝才对。却从来没有想过,大明也只是这地球上的一个地方罢了,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几人赏了一回地球仪,皇帝就让把这物什拿去给太子和诸皇子看看,一并长长见识。 瞅着皇帝陛下闲了,卡比利尔还带着皇帝去试了试这次佛郎机新进贡的武器——鸟铳。 启泰帝颇是感兴趣,试过之后,就打发了卡比利尔等人下去,又叫了兵部和工部两位尚书进宫。 让这两位看过之后,皇帝就把鸟铳交给了工部尚书,让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仿制出来。 话说几个佛郎机人进宫次数多了,跟着他们一道的贾珠竟也成了外人眼中的御前小红人。 他明显感觉去鸿胪寺当差的时候,里面的同僚对他更客气了。嗐,再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呢! 待有一次卡比利尔带了费尔南多和贾珠一起进宫时,启泰帝在养心殿见了他们仨,此时身边竟还有个伴驾之人。 贾珠和卡比利尔、费尔南多上前行礼,却不知这年约四旬的美妇是哪位妃子。 启泰帝早年丧妻,便一直没再立后。所以贾珠能知道的,就是这位肯定是得宠的妃嫔。 他推己及人,瞅着这妇人都这个年纪了还能被皇帝想起来,肯定就不是身居低位。 不过貌若自家父皇的启泰帝竟然有三宫六院,贾珠心里还是挺复杂的。毕竟自己亲爹可是只有母后一个人啊! 贾珠的思绪纷飞也不过一瞬,很快就回了神。此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便是甄贵妃。 皇帝陛下却是指了指贾珠,对甄贵妃道:“这便是贾代善的孙子,名叫贾珠,今年年头上刚中了探花。 正好他今日来了,你们两家也是老交情了,朕指给你认一认。” 贾珠听到老皇帝这么说,心下微动,终于知道这是哪位了。贾珠之前就听王夫人说过,甄家有个老一辈的姑奶奶在宫里,原来就是这位。 话说当时他听了还有点纳闷,因为资料片里好像没这么个人呀! 略微一顿,贾珠收敛心神,立刻朝着甄贵妃恭敬地行了一礼。 听老娘王夫人说过,这甄贵妃出自江宁甄家,和贾家乃是世交。 甄贵妃之兄,正是当下的金陵体仁院总裁,乃启泰帝心腹之臣。明面上是江宁织造,暗中却奉命监视江南官场。 甄家接驾四次,按理说比贾家还显赫些,但资料片里却很少提到。 却说贾珠一边行礼,一边在回忆甄家的事,甄贵妃已是连忙叫起,掩嘴笑道:“这怎么能没听过! 虽然之前妾没见过他,但也曾听宫人们说过,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出息,很是不错。” 于是甄贵妃问了贾珠几句家里人可好,贾珠也一一回了。 看他是个清俊少年,人又出众,甄贵妃很是喜欢,待贾珠一片和气,甚至听闻他即将成亲,还赏了他一对红玉鸳鸯佩。 贾珠接了,谢过恩典,就站在一边,也不碍着今天费尔南多干正事。 却说这次专门叫费尔南多一起进宫,是因为甄贵妃早年就听说,西洋画画出来跟真人也就脱个影,心下好奇,可惜一直没遇到会画画的洋人进宫来。 第四十九章 四皇子和五皇子 这次听说佛郎机来的使者里,有会画那西洋画的,正好启泰帝也时不时就叫这些洋人进宫,甄贵妃便央求了皇帝一番,好让这佛郎机使者,也给自己画一幅。 皇帝陛下心里对西洋画也有些个兴趣,便痛快应承了。于是瞅着今天不算忙,就叫了他们过来。 传话的太监说得很清楚,今天要会画画的使者也一起进宫,所以卡比利尔就带着费尔南多来了。 费尔南多还挺兴奋,毕竟这是他第二次进宫,上一次还是在大朝会上呢。 瞅着小伙子进了雕梁画栋的养心殿,倒也没有东张西望,还算表现的稳重,卡比利尔心里还挺欣慰。 待启泰帝说,要为他和甄贵妃各作一幅画时,费尔南多诚恳道:“尊敬的陛下,这种人物肖像需要您和娘娘保持一个动作不变。 且两幅画需要分开创作,每一幅都需要几天时间,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出来的。” 听了贾珠转述,启泰帝略一沉吟,笑道:“那今日先为爱妃画吧,朕之后再画便是了。” 甄贵妃很是得宠,知道皇帝既然这么说了,自己先画必然不会有碍,便也没有推辞,笑吟吟道:“妾先谢过陛下了,待画好了,就请陛下过来一起欣赏。” 皇帝听罢,抚须颔首:“那朕可就等着了!” 既如此,启泰帝便不再多待,起身到前殿处理事务去了。费尔南多一个人在后殿给甄贵妃作画,贾珠和卡比利尔也跟着皇帝到了前殿。 见没卡比利尔什么事,皇帝便打发了他下去。贾珠看这传教士告退,打算一并走,启泰帝却把他拦住,叫在一旁坐了,还让戴太监给上了茶。 面对这位皇帝,贾珠倒也不紧张。喝完一盏,还让戴公公再给他来一杯。戴权一愣,心道这小子莫非不知道他戴内相的大名,还敢让自己倒茶? 皇帝也不知底里,心下还有点好奇:“也不知这小子哪来的胆量,到宫里还这么自在!” 心里嘀咕了一回,启泰帝手头却是不停,一边看折子,一边跟贾珠说话。 待知道贾珠平日里除了当差,就是看书练武,不由微微颔首。 又听他说最近在跟卡比利尔学算学,启泰帝合上奏折,笑道:“朕年轻时喜欢看《孙子算经》,里面有个鸡兔同笼的题目,朕也很感兴趣。” 说完兴致来了,把奏折放到一边,还拉着贾珠算了一回。待算完,启泰帝意犹未尽道:“朕的四皇子也喜欢算学,待有机会了,你们可以互相请教。” 说罢不知想起什么,转头就让戴太监去叫四皇子过来。没多久,就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见戴公公进来禀报:“陛下,四皇子和五皇子来了。” 启泰帝笑道:“这个小五,怎么也来凑热闹。”说罢提高音量:“还不快进来!” 贾珠朝着门外望去,就见到两个身量差不多高的青年迈步进来。大的那个看起来二十出头,俊脸上没什么表情,似是有些冷淡。 小的这个不过十七八岁,却是有些跳脱,眉宇间带着一股子骄矜之气。 进了门,这二人行了礼,五皇子就笑嘻嘻道:“听说父皇找四哥,我俩正一处下棋呢。左右我也没事,就一起过来啦!” 启泰帝似是有些好笑:“来了也好。正好给你们介绍个荣国府贾家的后生,”说罢,指了指一旁的贾珠。 贾珠有些无奈。现在官职低微,见了谁都得行礼,按理说早都习惯了。 可是乍一见两位皇子,仿佛他父皇突然给自己整出好大两个兄弟,自己还得给二人行礼,这感觉,真是有够复杂的。 待贾珠礼毕自报家门,四皇子朱清微微一笑,尚未开口,五皇子朱濠却是抢先嚷嚷道:“我知道你家,你家有个生来带玉的兄弟!” 提到这个,贾珠简直头疼死了。宝玉含玉而诞的事儿,家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如此张扬,搞的连天家父子都知道了。 又不是龙子凤孙,传出这么些事迹,不仅不能改变宝玉五品官之子的身份,反而还得操心着皇帝心眼大不大。 万一遇到个非要追究的皇帝,是怕不招人眼还是怎么的!君不见钩弋夫人天生握拳不能伸展,汉武帝听了都要接进宫的。 宝玉是个男子,又不能进宫,这种名声反会害了他。自己当初就收了不少“义子”,深知良家男子进宫绝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自己现下可老实了,早就改过自新了有木有! 只恨自己来的时候,宝玉都两岁多了,不然定是要把那接生的下人一律封口,再把这玉或毁或藏,定要让家里人知道这事的危险才好! 到了现下唯一庆幸的是,启泰帝不是个在乎神神鬼鬼奇闻异事的人。这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不然真不敢说宝玉会是个什么下场。 听五皇子这么一嚷,贾珠也只能堆起笑来:“殿下,这可当不得真,不过流言罢了。”一时又想起锦衣卫横行,也不知瞒不瞒得住,不由后背生汗。 四皇子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五弟,父皇叫我们来定是有事,你且安静一会儿吧。臭棋篓子就算了,你这还是个话唠。” 于是五皇子哼哼两下不再出声,拣了个圆凳坐了,又听皇帝给四皇子说,跟佛郎机人海贸谈判的事。 因着四皇子朱清协理户部,所以这次的事情他是要参与的。 朱清恭敬应了,皇帝话锋一转又道:“海贸不是小事,户部这里是大头,鸿胪寺也得协助。谈判这儿,就让贾珠同你一起去。 说起来,朕瞧着贾珠跟你一样,算学也是极好的。他既通佛郎机语,又懂算学,谈判应当也用得上。” 贾珠和朱清听了,都起身应喏。五皇子急道:“那我呢,那我呢?” 皇帝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你现在还是先好好读书吧!什么时候太傅也在朕面前夸你了,再说你差使的事!” 五皇子朱濠听了,垂头丧气地应了。 第五十章 宝玉的险境 启泰帝吃了手边的茶,又想起贾珠会佛郎机语,随口就问他,可还会说别的语言。 贾珠便顺嘴说了:“小臣前些年对异域文化很感兴趣,曾涉猎蒙古语,阿拉伯语,佛郎机语,倭语,朝鲜语和藏语。” 说完,他抬头看到老皇帝和两位皇子眼中大写的震惊,尤其是五皇子,眼睛瞪的溜圆,嘴张得似能放下一个鸡蛋。 贾珠这才深感不妙,心道:“坏了,怎么一秃噜嘴全说了!万一因着这事被一直留在鸿胪寺可怎么好,朕还是想好好待在翰林院的呀!” 他内心很是后悔,连忙描补一二:“都不是很通,只会一两句罢了。” 五皇子这才长吁一口气:“真是吓我一跳。小贾大人,你这说话也别中途大喘气啊!就说嘛,人的精力哪能这么分散,除非是个天才!” 贾珠背上冒汗,面上还是老实道:“殿下说的是,臣以后说话,一定一次说完!” 说罢,心里还是暗暗有些遗憾:“说真话没人信,朕当初确实很精通的好不好!” 又想起自己的阿拉伯名字印在出口的瓷器上远销海外,甚至还因为喜爱骑射,他还给自己起过“忽必烈”这样的蒙古名字。 咳咳,这些事儿,就不用说给他们知道了。毕竟,谁还没几个秘密呢! 启泰帝听完贾珠的回话,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两下岔开了话题。四皇子此时却忽然开口道:“这次谈判的事,要让太子二哥一起来吗?” 贾珠闻言,不由看向了皇帝陛下。启泰帝本来面上很是愉悦,听了这话,已是收了笑意。 瞅着四皇子脸上渐渐露出几分不安,启泰帝这才叹道:“罢了,也让太子去吧。” 皇帝说完,觉得心情已经没那么好了。扭头一瞧,见御案上还有好几本奏折没批阅,正好时间也不早了,便先打发了贾珠下去。 贾珠恭恭敬敬告了辞,出宫就一路回了家。今天这进宫一趟,收获还真是不少呢。至少眼下就有两件要紧事,要亲自跟父亲说一说才行。 贾珠到家换了衣裳,直奔荣禧堂。王夫人见他自己掀了帘子匆匆进来,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如此急惶惶的。” 贾珠不愿让她担心,于是面上露出个笑来:“娘,我这是急着陪您吃饭呢。对了,我爹呢?” 王夫人笑点了点他:“这可急什么。你爹还没回来,不过估计也快了,到时候正好一起用饭。” 贾珠也不再多说,连忙扶着老娘坐下,亲自拿了案几上的一个小银锤,砸了核桃,把核桃仁剥出来递给她。 王夫人接了儿子给的核桃仁,心下很是熨帖,又问起他差事上的事来,贾珠自然只拣了那好的说。 王夫人听他说今日又进宫待了大半天,心下很是欢喜,连忙夸道:“我儿,就是有出息!”按王夫人朴素的认识,儿子常见圣驾,自是大大的好事。 于是娘俩亲亲热热说着话,不一会儿,就有丫鬟禀告:“太太,大爷,老爷回来了”。 王夫人忙让金钏带人去厨下提饭,又嘱咐天气热了,多上些清淡点的才好。 说完,自己又亲自上前服侍了贾政换外袍。贾珠也不坐着了,起身跟老爹问了安。 贾政摆了摆手让他自去坐了,看起来心情倒也不错。 政老爹知道儿子最近常在御前行走,眼下都有同僚在他面前时不时冒酸气了。 他倒不以为忤,心下还很是得意。于是今日见着儿子,态度很是温和。 因着进入六月,京里天气炎热,待用了饭,厨下还送了绿豆汤来解暑。 等丫鬟撤了桌,贾政叫住儿子:“你跟我到书房坐坐。”贾珠听了心下一喜,连忙应了。 他本就想找机会跟老爹说话,如今瞌睡来了就有枕头,真是再好不过了。 进了书房,贾政刚想开口问儿子“最近还有读书吗”,没想到贾珠却先一步对着老爹道:“爹,我有要紧事想跟您说。” 贾政会意,连忙让心腹长随守在书房院子门口,不许让人进来。他又亲自关了门窗,这才带着儿子进了里间,坐下便问:“到底是什么事?” 不怪贾政如此小心,如今锦衣卫无孔不入,百官回家都要谨言慎行,生怕不小心就遭了殃。 早些年的时候,官员晚上吃了四菜一汤的事儿,陛下都是知晓的。这实在是让人心惊! 看老爹问了,贾珠这才低声道:“今天我进宫去,有两件事想跟爹私下里说一说。 今天在陛下面前,五皇子说起了宝玉衔玉而诞的事。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件事,我瞅着却不是好事。 这自古以来奇异之事、祥瑞之事,大多是天家才能有的。咱家不过勋贵里的中等人家,如何敢有这样的事? 既有了,也该悄悄的不要作声,把这事生生瞒下去才是,断然不能像如今这样大肆宣扬的。 这对宝玉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若有个万一,且不提前程的事,光是性命,怕都难保。” 贾政不由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道:“你当为父不晓得这里面的轻重吗?可当初宝玉出生,我在衙门里当值。 待我回来,一家子已是欢天喜地的到处说这事了。为父觉得不该如此张扬,可已是晚了,京里哪有秘密,很快就都知道了。 你爹我也想过,把家里知情的下人都处理了,可又下不了这个狠手。不过一时犹豫,便已是如今这个样子。 为父后来也是心存侥幸,只想着时间一长,大家慢慢就淡忘了。没想到,五皇子竟然当着你的面又说起这事。” 贾政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又道:“幸而陛下宽宏大量,倒一直没作计较。” 贾珠看老爹也不糊涂,倒是放下心来,又出言劝道:“不论外面怎么说,咱们自家可千万不能再传宝玉衔玉而诞的事了。 以后若是有人问,对外一律说是接生婆子为图主家赏钱捏造祥瑞,家里为图个吉利,就寻了块玉刻字给宝玉戴着玩罢了。 爹,你得找机会跟祖母说一说这其中的厉害。最好让祖母发声,让咱们自家人都统一口径。老太太最疼宝玉,肯定知道轻重。” 第五十一章 太子之事 贾珠又道:“要是能找着当时的接生婆子和产房里服侍的,一定得想办法封住她们的嘴,实在不行远远打发了吧。 万一日后这事儿被挑起来,至少别让这些人把咱家卖了。” 贾政看了贾珠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你爹我知道怎么做。 说起来自从你有了功名,为父对宝玉科举出仕的事,倒也看得淡了些。 如今他已经五岁了,老太太舍不得,还是不肯让出来正经上学。 今天又听你说他这衔玉而诞的事,真是把为父心里的那一层侥幸戳了个窟窿。就算如今尽力描补,可都过了这么久了,信不信的,都知道他这回事。 只怕他就算进了官场,路也难走! 如此看来,我觉得还不如让你弟弟好生读上几本书,懂些事理倒也罢了。只是日后,少不得你得多看顾他几分了。” 贾珠听完心下明白,政老爹瞧着已是放弃二儿子的前程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老爹的安排,心思电转间还是想起了很多事。 资料片里真正的贾珠去世后,政老爹根本没管宝玉衔玉而诞的事会不会碍别人的眼,依旧是强令宝玉读书考功名。 当时自己就觉得政老爹这人很是奇怪,竟似不知这其中厉害。 倒是贾母溺爱宝玉,宝玉不读书也不要紧,也许这还真不是人家老太太糊涂。 等自己到了这头,又觉得宝玉在女人堆里混,实在不像个样子,还不如正经读读书。 所以才必得在这位弟弟入学前,把族学整顿好,等宝玉到了年纪,再想办法把他接出来读书。 可自始至终,自己就没想过让宝玉去科举出仕的事。当然了,宝玉的身子骨,肯定也不能从武的。 按着资料片,没贾珠时贾政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房继承家业的是宝玉。 如果宝玉不自己考出来,一辈子顶多是个富家翁,可没本事的富家翁是守不住家业的。 待到宝玉的儿孙辈,可能就真成了京里的普通富户了。几代以后,就是普通旁支的下场。 大概还因着宫里有女儿元妃在,政老爹想着,还是让儿子搏一搏科举,也许不会有什么事。总而言之,似也是无奈之举。 一念至此,贾珠心里又觉得,如今自己来了这边,政老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这种顾虑了。 就这事儿,政老爹和自个儿已经达成一致,贾珠便把它抛在一边,转头又问贾政:“爹,儿子想知道,陛下和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贾政听了悚然一惊,连忙向后看了看,见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问这个?” 贾珠道:“爹,没什么,我就是问问。”按理说御前之事,断不能妄议的。但宝玉那事,因着关系自家,他还是跟老爹说了。 可皇帝陛下一说起太子脸色就不好,这事儿吧,自己知道也就行了,政老爹知道了不一定是好事。但还是得问问老爹,大不了不说今天的事就行了。 贾政见儿子问,不由叹道:“太子是陛下元后所出,因自幼丧母,陛下亲自抚养长大,父子感情曾极是深厚。 除他以外的皇子读书识字,都是跟着太傅少傅这些先生学。独独太子当时虽有这些名师,陛下更是亲自教导。 太子也不负陛下所望,十几二十岁上,就才学出众,聪明非凡,处理政务也极有手腕。 总而言之,陛下对太子可谓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当初因为担心忙起来顾不上太子,怕宫人照顾不尽心,陛下甚至不顾内阁反对,亲自点了太子的奶公做了内务府总管,为的就是要保证太子一应生活起居之物都是最好的。 这内务府总管梁升直到前几年才因着中饱私囊数额巨大,被御史参了下去,如今已是被撤了职。但梁升和太子感情依旧很好。 这是陛下第一次公然下了太子脸面。太子又是个骄傲之人,凡事随心惯了,心下难免也有些不忿。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可惜后来父子二人又经历了一些风雨,如今之间的隔阂竟越发深了。 像为父这样远离中枢的臣子都晓得这事儿,只不过一个个都讳莫如深。” 贾珠还想问问,究竟是什么缘故。毕竟他对朝局和皇家的事也很关心,贾家的倾覆肯定和二者有关。但问谁都不如问自家人,外人就算问了,人家肯说吗? 看儿子双目紧盯着自己,贾政却不欲多说了,甚至还叮嘱他:“皇家的事不要随便打听。 你还年轻,好好做你的官。不要问东问西的,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贾珠听了,心下极是郁闷。这种感觉,仿佛一只靴子脱了,还有一只吊在空中,实在是让人难受。 待回了自己院里往床上一躺,他还是暗暗琢磨了一回。总觉得太子和皇帝之间的事,没这么简单。 自己当初也做过太子,和父皇的感情一直很好,话说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至于搞出隔阂吗? 仔细想来,政老爹不肯说的那些事儿,恐怕才是关键之处。 至于所谓的内务府总管之事,看起来不过是个导火索。搞不好是老爹避重就轻,拿来敷衍自己的。 只可惜自己这嫩壳老芯的,阅历可是比真正十六岁的人高出了不止一筹去。 突然,贾珠似是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可惜却没抓住。他扼腕地锤了床榻一下:“算了算了,睡觉睡觉!” 自这次进宫后,贾珠倒是有段时间没再去了。因着皇帝陛下给的新差使,贾珠多是跟着户部、鸿胪寺,与佛郎机使者进行海贸谈判。 因着汪阁老忙于处理军国大事,此事自是让户部先打头阵,待差不离了,内阁再开会商议。 既然皇帝都说了让太子也参加,贾珠也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太子。 其实上次大朝会太子也来了,可惜贾珠当时,一门心思都在佛郎机使者身上。再者也是离得远了些,在殿上他完全没有关注这位。 第五十二章 石见银矿 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已有三十一二岁,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眉宇之间似有一股子郁气,言语上倒颇是温和。 只是谈判开始之后,他反倒不太说话,只一径把机会留给了户部和四皇子。待结束后,太子朱润也未多留,径直便回宫去了。 目送这位太子离开,贾珠回过神来,就往鸿胪寺走。 他心里琢磨着谈判的事,一时竟想起了一桩公案。 在他那个大明,因着后来倭寇猖獗,东部沿海实施海禁,自此再不跟倭国进行海上贸易。 这倭国见状,便跟能和大明海贸的佛郎机人做生意,以获取急需的大明商品。 这样一来,倭国的白银还是大量流入了大明。银子内流总是好事,且人人都爱银子,所以倒多有商人偷偷和倭国人做生意,走私之事屡禁不止。 伴着走私成风,沿海地方还有了海盗。那时候自己就想,这海盗还不知是不是真的倭人呢! 搞不好那些沿海的大家族或者商人,手上都不干净。 总而言之,倭国有很多银矿。到了这个世界,虽然倭国也是大明的属国,但目前看来,依然不是个听话的小弟,总想时不时挑战一下大哥的底线。 虽不似自己那时严重,但也总有倭寇时不时骚扰一二。 听费尔南多那小子说,前几年佛郎机占领了日本一处港口,倒是离一个叫石见的银山很近。这些洋人似乎想在那开矿,跟当地的倭人头子关系处得也不坏。 贾珠摸了摸下巴:“这些佛郎机人,算盘打的还挺精。总不能光让大明吃亏,得让这些洋人都出点血才是。” 倭人既如此不听话,又恰逢大明和佛郎机谈判,与其靠着海贸换取银子,不如直接在银矿的事上分一杯羹才好! 只是这事儿,必得找个人出头。贾珠琢磨了半天,还是选定了四皇子。 一方面这位素有不徇私、能办事之名。另一方面,自己能接触到的人,也就这位不仅身居高位,且对海贸之事很上心。 倒不是说皇帝就不上心了,只不过陛下既然已经把这差使给了四皇子,自己绕过朱清去找人家老爹表功,委实不大好。 拿定了主意,贾珠琢磨着待明日陪着费尔南多进宫,就去找四皇子说说这事。 第二日,费尔南多带着画好的肖像画,贾珠带着海贸上的计划,两人就这么一起进宫了。 因着这位现下也会一点汉话,贾珠寻思不就是送幅画,让他独自应付一下甄贵妃,应该也不是难事。 于是便开口道:“南多,你自己跟着夏太监去长春宫吧,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办,就不和你一道去了。” 费尔南多乖乖应了,一副“我一个人可以,你放心”的神色。 贾珠见状笑了笑,跟他告了辞,便直奔撷芳殿而去。 跟四皇子因着公务来往了几次,贾珠也摸清楚了这人住哪。因着原就对宫里最熟悉不过,他走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 听到贴身内侍传话说“贾珠请见”,朱清很有些意外。但来都来了,四皇子也不犹豫,直接吩咐道:“别愣着了,快请他进来!” 待贾珠进来行了礼,朱清倒也不似平日里面无表情,还露出个微笑:“今天却是难得,你怎么来了?” 贾珠笑道:“殿下平日要么在宫里,要么在户部,倒轻易遇不着。小臣今天正好陪着使者进宫,捡着机会就赶紧过来了。” 二人寒暄一二,四皇子让宫女上了好茶,贾珠尝了,正是极品君山银针。 喝了两口,他便直奔主题:“殿下,小臣有件海贸上的事,想着跟您说一说。 佛郎机人来大明做生意,主要是看中咱们的瓷器、茶叶和丝绸。他们提到的增加进口货物数量,这个小臣觉得问题不大,因为这些不一定要给他们最好的。 官窑和织造局产出的虽是精品,但数量太少了,且大部分也都是进上的。 这上头,朝廷倒是可以让他们每年多生产一些出来,好专门卖给洋人。 价格上,高昂一点也无所谓,本来就是精品,贵一点理所应当。这些洋人有的是钱,不必替他们省钱的。” 听贾珠说到这,四皇子没忍住噗嗤一乐。省钱什么的,可太逗了! 又听贾珠继续道:“这些货物实际上大头都不在朝廷手中,而是在民间。 洋人为了多进些货,实际上也是从大明商人手里收货。商贾精明百倍,价格上肯定不会吃亏。所以价格和数量这两样答应了也无妨。 实际上这些洋人要的不过是市舶司那边放宽些,让他们能带更多的货回去,别把数量限制太死。再就是关税,小臣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 其实在说关税之前,殿下可知,佛郎机国在倭国占领了一个银矿附近的港口?” 朱清一听,立刻直起身来:“我并不知此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贾珠看他神情郑重,便实话实说了,又格外提到银矿开采的事:“殿下,大明虽有银矿,但百姓苦于开矿之事久矣,如今听闻多是让重刑犯去做这事。 咱们朝廷缺银子,不仅是治理国家,如今给官员发俸禄,银子都不大够使,时不时的还要用宝钞呢!但宝钞如何,也不用小臣多说了。” 贾珠本来想说,真是擦屁股都嫌硬,但想想是在皇子面前,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呷了口茶,又道:“这么缺银子,但咱们的银子又多是海贸赚来的。臣就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再给大明多得些银子使一使?” 眼瞅着四皇子已是紧紧盯着他,眼神里满满都是“还不快说”,贾珠也不卖关子了,笑眯了眼:“如今正巧得了佛郎机人要在倭国开发银矿的消息。 咱们也插一脚,不必费咱们一个百姓,只管让他们两国去出力,大明再从佛郎机人手里分一杯羹就是了。 至于市舶司那里,大明可以放宽点,多让他们带点货出去,也是给大明赚钱,何乐而不为? 第五十三章 甄贵妃的气恼 至于关税,如果佛郎机人能同意银矿分成的事,这上面略低一点也是可以的。具体的税率,由您和户部,还有内阁诸位大人来定就是了。” 贾珠是觉得此乃一箭双雕之计,既给大明赚了银子,又收拾了倭人。 这些人欺负大明百姓,咱们就从他们兜里掏银子! 四皇子听完,却是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银矿的消息可靠吗?” 贾珠神色一肃:“费尔南多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且倭国和咱们贸易多是用银子结算,可见白银产量很高。由此推断,说佛郎机占领了一处银矿,也是有可能的。” 他顿了顿,又道:“是真是假,谈判时我们试上一试便知。若是真的,这个机会咱们不能放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四皇子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正犹豫不决时,忽然见贴身内侍走了进来。这内侍行礼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回禀了一番。 朱清听了,蓦地一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待打发了内侍,他转身对贾珠道:“你的话我觉得很对。既然如此,三天后的谈判,咱们就试上一试。” 贾珠应了,心里还是有些奇怪。明明刚才四皇子还很是有些个犹豫不决,怎么突然就拿定了主意? 不过想一想就知道,定是和刚刚那个内侍有关。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一下子就让四皇子有了决断。 看此行目标算是达成,贾珠也不在这宫里多待,告了辞,径直就出宫回鸿胪寺了。 话说之前,四皇子原本拿不定主意,那进来的内侍却回禀他道:“殿下,甄贵妃宫里来了个叫费尔南多的佛郎机画师。 那画师说话不慎,惹恼了甄贵妃,已是被赶出宫了。”而后又跟他细说了一番缘由。 因着朱清在长春宫有自己的眼线,所以是怎么回事,他一下子就清楚了。 这事儿,却得从费尔南多去长春宫送画说起。甄贵妃得了画像,本也挺高兴。 她观摩了一会儿,就让宫女把画好生收起来,转头就对费尔南多道:“待先生为陛下画完,我想请你再为本宫画一幅日常些的。” 费尔南多笑道:“这是我的荣幸。娘娘,这幅画采用了蛋彩的绘画技艺,所以色彩更为牢固,不易脱色。” 甄贵妃大为兴味:“是用的鸡蛋?” 费尔南多点点头:“是的,目前多是用在教堂或者宫廷画中。娘娘可知教堂?” 见甄贵妃摇了摇头,费尔南多继续道:“这是我们当地的一种庙,用来供奉天主和耶稣基督。对了,玛利亚是耶稣之母,我们尊之为圣母。” 于是,费尔南多就跟甄贵妃说起了天主教故事。末了,他突然话锋一转:“娘娘可知,我们天主教主张一夫一妻制,即使高贵如陛下,也只能有一位妻子。 娘娘尊贵非凡,离后位也只一步之遥,何不劝陛下一起信奉我们天主教呢?” 甄贵妃本来还饶有兴致,此刻听到这洋人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吓了一跳,连忙道:“住嘴,不可胡言乱语! 陛下的事,岂容本宫置喙。来人,立刻把这无礼小子送出宫去!” 夏太监听了,连忙应是,拽着一脸无措的费尔南多就往出走。 甄贵妃气的砸了手中团扇,怒道:“这些洋人,就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一个个就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如今都钻营到本宫这里了。 今天这话要是传出去,这是要害死本宫呀!” 甄贵妃在宫里十几年了,很是知道些厉害。自从陛下元后去世,启泰帝再未立后。 不管陛下此举是为了平衡后宫,还是对元后情深意笃,这后位都不是她能肖想的。 其实,就算陛下不立后,她也是一人之下的贵妃,依然是如今宫里的头一份。 自己也不是得陇望蜀之人,一直小心谨慎地过日子,这才能多年无子也圣眷常在。 甄贵妃心下无比后悔:“早知道就不请这洋人画师来画画了。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可真是平白惹了一身骚!” 一念至此,她厉声道:“都听着,今天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可要记清楚了!” 宫人内侍呼啦啦跪了一地,都道“不敢”。甄贵妃这才气顺了些,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喝了口茶,强自按捺住了心烦意乱。 却说四皇子听内侍原原本本说了这事,倒是一下子就对贾珠的话信了七八分。 无他,贾珠就是从这位叫费尔南多的洋人口中得知了银矿的事。 如今这个洋人竟然沉不住气,借着画画的事劝甄贵妃拉着父皇信教,真是何其蠢也! 像甄贵妃这样的老辣之人,是绝不可能让他心想事成的。 不过借着这件事,倒可以印证这个使者是个性子有些急,心思又浅显的人。如此一来,银矿之事是他无意间对贾珠说出口的可能性,倒是大大提升了。 于是同甄贵妃的气恼不同,四皇子却是心情颇为愉悦,仿佛掌握了谈判的财富密码。他也不在自己宫里待着了,直接就跑去找了启泰帝。 启泰帝下午批完折子,刚休息了一会儿,就听戴权轻声禀报了甄贵妃宫里的事,又提到贾珠去拜访了四皇子。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朕知道了。”才说完,就听有内侍在门外禀道:“陛下,四皇子求见。” 启泰帝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这才又缓缓坐下:“让阿清进来。” 四皇子见了君父,行了礼问了安,便坐在一旁将贾珠的建议给皇帝陛下说了,又道:“父皇,儿子觉得此事可行!” 启泰帝已是知道了甄贵妃宫的事,便也不怪儿子不问清楚消息是否可靠,就急急忙忙跑来回禀的举动了。 他微微颔首:“那便依你所言。谈判的事,你多上心,也记得听听汪阁老和于尚书的意见。你们拿不准的,只管来问朕。” 四皇子见君父应了,心下高兴,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恭敬应喏。 第五十四章 我们要占五成 皇帝看他和贾珠虽然年轻,一个个都心系国事,也是老怀大慰。 又见已到了晚膳时分,就让老戴去御膳房传话,叫多做一份,让四儿子陪着一道用了。 却说贾珠回了鸿胪寺,很快就见到了垂头丧气的费尔南多。他上前打了招呼,想问问这是怎么了。 费尔南多很是沮丧,对着贾珠,简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一看到贾珠,就想起这人之前还劝自己,千万不要给陛下传教。这劝告自个儿倒是听进去了,所以才想着从皇帝陛下的宠妃身上入手。 没想到这位宠妃竟直截了当把他拒绝了,甚至还粗鲁地把他赶了出来。自己好歹也是个王子,实在是太丢脸了! 贾珠看费尔南多灰头土脸的从他面前走过也不搭理人,心下倒也不恼。 虽然这小子不肯告诉自己到底是什么缘故,但他铁定是得罪甄贵妃了。按这情形,说不准以后这些佛郎机人都不能进宫了。 贾珠也不纠结这其中原因,瞅着已是夕阳西下,便收拾收拾回了家里。 却说费尔南多一脚迈进四夷馆的院子,就见卡比利尔急匆匆冲到他面前,大声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隐约听到些消息,可惜那些人都躲着咱们,也没法问清楚。” 费尔南多闻言摆了摆手,进了屋子就往椅子上一靠,这才有气无力地说:“别提了。今天我给这位宠妃送画,顺便跟她说了天主教故事。 看她很有兴趣,我灵机一动,就用天主教的一夫一妻制,诱她信教,还让她劝劝那老皇帝。 没想到这位宠妃前一秒还高高兴兴,后一秒说变脸就变脸,直接就让人把我赶出来了。”说罢,又长叹一口气。 卡比利尔听了却是面色大变:“殿下,您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不是说好的,咱们先从别处入手吗?等时间长些,跟他们熟了,到时候再说传教的事啊!” 费尔南多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知道是这个理,当时也是我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 可你看看,咱们进京都一个多月了,除了进宫给这老皇帝讲讲科学知识,就是给他的宠妃画画,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样拖下去,怕是一年半载也完不成任务。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试一次,看看他们的态度是不是和贾大人说的一样坚决。 何况我们这次过来,还肩负着海贸谈判的重任。咱们的船队如今还在广州港那边等着呢。难道我们要一直耗在这里不成?” 说完,看卡比利尔几人都默默盯着他,费尔南多没忍住捂了捂脸:“好吧,这都是借口。其实是我太鲁莽了,没忍住就给那位宠妃说了,这是我的错。” 卡比利尔和其他三人听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带着年轻又毫无经验的殿下出来传教,就得接受他可能犯错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殿下传教的热情还是值得肯定的。 卡比利尔只得叹道:“好吧殿下,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至于传教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如今看来,咱们以后想进宫可能没那么容易了。既然这样,不如先把海贸的事办好。佛郎机和大明生意上的事也是顶顶要紧的。” 费尔南多闻言摊手:“这事儿你们定就好,反正我以后再不乱说话了,你们都可以监督我。” 几人听了,皆是无奈一笑。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也算是安慰他了。 很快,就到了户部和佛郎机使者第二轮谈判的日子。 这天太子有事没来,四皇子事前已经和汪阁老、户部于尚书等人商议过了。于是今天,重量级人物里,就只有他和于尚书二人亲自过来。 怎么说呢,两人看起来浑身上下满是自信。尤其是于尚书,他盯着这几个使者,眼睛里都快冒出绿光了。 毕竟这事儿要是谈成了,那可是大笔的银子呐! 想想这偌大的国家,时不时南面发洪水,西边要赈灾,东边有倭寇,北边打蒙古,到处都要钱。 人人都伸手跟他这户部尚书要钱,国库本来就没几个钱,他去哪里变银子出来啊! 捉襟见肘也就算了,时不时还有些个官员朝国库借钱,更有甚者,打的白条都多少年了也不见还。陛下仁慈,也不催他们。 国库如今是真的没钱,可说出去谁信啊?一年到头,最大的指望就是市舶司的税银了。 恰好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说不定能薅一把佛郎机的羊毛,于尚书怎么肯放过? 于是之前又拉着四皇子和贾珠密谈了一番,如今竟是摩拳擦掌,准备朝着佛郎机这头肥羊下手了。 待谈判开始,四皇子就代表大明表态,说是可以放宽商品数量和价格,以后一应买卖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中国商人交易。 至于官窑、官办茶园和织造局,每年也会给他们供应一定数量的上等品。 广州市舶司那边,也可以放松对佛郎机人进口大明货物数量上的管制。甚至这方面的关税,比如引税、船税、进口税这三样,也都可以降低半成。 佛郎机人听了喜形于色,卡比利尔一向老成持重,都没忍住笑道:“感谢大明皇帝陛下和各位大人的慷慨之举!” 这时于尚书却开口道:“使者先生别急,话还没说完。贵国的要求我们可以答应,但我们这边也是有要求的。 一是贵国来大明海贸,要遵守大明律法,不得强买强卖,不得欺压大明百姓。 二是听说佛郎机在倭国有个海港,那附近有银矿。我们的要求就是,佛郎机开采的白银,我们要占五成。” 听于尚书这么一说,卡比利尔面上的笑容消失地无影无踪,简直无比震惊:“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有石见银矿?” 于尚书心下一喜:“这消息果然是真的!” 于是他心下更是有了成算,“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扇子道:“这个请恕我们无可奉告。” 第五十五章 姜还是老的辣 于尚书看这些洋人个个都不说话了,却是温声笑道:“说起来,我们的条件看起来苛刻,其实也很公平的。 只要你们同意了这个条件,我们大明的瓷器、茶叶和丝绸,你们都可以自由买啊,市舶司那边也会松一松手,税负更是要降低半成呢,多划算呐! 那银矿本就不是你们的,倭国那边现在又乱,你们就算采了银子,还不是要来大明买了货物,再卖回欧罗巴?” 顿了顿,这位尚书大人又加了把火:“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你们这无本买卖,给我们也分一半。 我们得了好处,自然也会给你们相应优惠。这样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然的话,就算你们有银子,有些货你们买的着吗?我们要是再限制一下数量,你们就更难受了。 说到底,还是得看你们的诚意。我们这边已经都说清楚了,要是你们没诚意,咱们也没必要再谈了。” 说罢,于尚书摇了摇头,把折扇一收,作出一副失望的样子,竟是要起身离去。 卡比利尔本就有些犹豫,见状不由急道:“这位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请让我们再考虑一二吧!” 于尚书携着四皇子正准备跨门槛,闻言转头闲闲道:“成啊,你们想好了,咱们再来谈。”一转身,就这么施施然走了。 说起来,于尚书现下心里还是很有底气的。先不说这银矿的事是真的,好似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更有之前佛郎机人进贡的鸟铳,工部那边已是仿制出来了,威力果然比火铳要大多了。 如此一来,给广州、泉州、宁波三个市舶司都装备一些,三个港口也更安全。这以后跟这些洋人做生意,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于尚书心下暗叹:“果然是有了能抗衡的武力,才能公平地坐在一个谈判桌上谈事呢。” 说起来不提这位尚书大人心里的诸多感触,四皇子回宫之后,也跟他父皇汇报了今天的谈判情况。 皇帝陛下听了,心下也很是满意,还温声叮嘱了四儿子一句:“既然那佛郎机是真的在倭国有银矿,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敲他们一笔。” 瞧瞧这位陛下温和的语气,说起从外人口中夺食的事,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四皇子依旧恭恭敬敬应了,心下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看看父皇和于尚书,多么沉得住气。” 于是朱清又说起了别的事,启泰帝认真听了,时不时还点拨一二,一时殿里倒是父慈子孝的景象。 与此同时四夷馆中,卡比利尔等人却是争论不休。费尔南多嚷嚷道:“这可有什么,反正就像他们说的,那银子本来也是从倭国来的。 难道我们拿着这银子,还能从别处买到大明的瓷器、茶叶和丝绸?” 其他人却纷纷开口说:“殿下,您不能这样说呀!这银矿是在倭国,可咱们也得派人去那里做监工。 这些白银还得让咱们的船队一趟趟的运出来,大明这些大臣,明显就是想敲咱们竹杠。 对了,说起这个,前段时间我们才拿下石见银矿附近的港口,大明这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费尔南多听到这话,不知怎地心下一虚。他仔细想了想,隐约记起被贾珠勾起过倭国的话题,当时自己好像顺嘴提过这个地方。 费尔南多佯装镇定,心里却开始大叫:“这个该死的贾珠,真是太狡猾了!不管怎样,我一定得装作不知道才好!” 好在此时卡比利尔没看向他这边,所以也未发现他面上的些许不自然。 卡比利尔十指交叉抵住了下巴,沉吟道:“出海之前,国王陛下其实给过我委任状。关于和大明的海贸事宜,允许我全权处理。 而这银矿的事,因着目前还没传回佛郎机,所以陛下并不知道。但咱们占领倭国港口,用的军队是从印度总督府来的。 所以总督府一定知道了银矿的事。不过好在我有陛下的委任状,想必到时候说起,也不算越权。” 费尔南多看他这样说,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卡比利尔,你说的没错。” 卡比利尔瞥了他一眼,无奈道:“殿下,此事还得再考虑考虑,等过段时间咱们再做决定吧。” 其他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这谈判的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 却说因着谈判的事暂停,贾珠在鸿胪寺也清闲下来。他这一没事了,就又开始操心起族学的事。 说起来时间一下子进入了六月,天气更是炎热,而族学也进行了第一次季度考试。 李忻和卜固修已经批好了学生的答卷,很快就评出了前三名。 待拿给贾珠看时,只见第一名是那申请了免学费的贾珩,第二名是贾琏,第三名却是贾蔷。贾珠见了,不由心下称奇。 说起来贾珩得了第一,贾珠并不奇怪。毕竟像这样的穷困旁支,要是得了免费读书的机会,只要有上进心,再遇着奖学金的激励,成绩好是正常的。 贾琏得了第二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如今已十五了,虽说没好好上过学,但也不可能真的大字不识。蒙童班而已,只要有基础,学起来自然快。 可这贾蔷却是真的让贾珠感到意外了。说起来,这贾蔷是东府的玄孙辈,父母双亡后一直由贾珍夫妻养大,不仅寄人篱下,自己也没什么家业。 看他常年和贾蓉厮混在一起,还以为会凡事跟着贾蓉胡闹呢,没想到竟还是个自己有成算的。 贾珠不由摸了摸下巴:“倒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贾蔷,看起来也还有救。” 又往下看去,待瞅见班上一共十七个学生,贾蓉竟然排在倒数第三,还没有李忻的儿子排名靠前,贾珠不禁摇了摇头:“这蓉哥儿,还是不上进啊!” 看了一回排名,贾珠这便带着两个夫子忙起了季度考试颁奖的事。到了这一日,他更是把政老爹和贾珍都请了来,好给这前三名颁奖。 第五十六章 族学表彰 贾珩身为旁支,可能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族长贾珍和西府贾政这样的嫡支人物,加上得了三十两奖赏,激动的小脸都涨红了。 虽他穿着有些寒酸,但贾政还是很喜欢这种会学习的孩子。拉着他勉励了几句,这才放他回了座位。 之后上来接受表彰的就是贾琏了。见政二叔和珍大哥笑着看向自己,他心里既有些高兴,又有些个不好意思。 高兴的是自己这么多年了,得到的夸奖真是寥寥无几,如今到了族学念书,竟得了学里表彰,底下的同窗族兄弟、族侄们,看自己都是一脸歆羡。 沐浴在这种目光里,贾琏脸红扑扑的,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他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却是因着自己如今在学里年纪最大,还和比他小的人一起得奖,实在是有些尴尬。 想来想去,总觉着得早点升学,才能避免现下这种窘境。 贾政把十五两银子递给贾琏,一张惯常板着的脸都显得和蔼了许多。他拍了拍琏二的肩膀,很是赞了他几句。 贾琏听了,简直是受宠若惊,连脖子都变得粉红。待贾政说完勉励的话,谢过二叔,就匆匆回到了座位上。 贾蔷得了第三,却是贾珍亲自给他颁奖了。五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他从贾珍手里接过这银子时,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锭银子很是眉清目秀。 毕竟这是自己凭本事挣的第一笔钱呀!一念至此,他小心翼翼把它揣了起来,很是有些爱惜。 等回到座位上,一时思绪纷飞,不由想起自己的处境来。 他自来光杆一个,一直是吃东府的,用东府的,小时候常和蓉哥一处斗鸡走狗、戏耍玩闹,就以为和人家没什么不同。 这几年大了些,能分辨出下人奴才眼里的轻视了,才知道生在东府和养在东府,到底是不一样的。 后来珍伯父让进族学读书,开始时他和蓉哥一样,心里很是抵触,毕竟读书很苦啊! 可进学时间长了,自己嘴上不承认,心态还是渐渐变了。 蓉哥有爵位,不学也可以。自己无爵无钱,不搏一搏,难道真的比那姓赖的都不如?听说那赖管家的儿子都进学读书,奔着功名去了。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心里就暗暗较了劲,他蔷大爷也不比谁差,不就是读书么,自己一贯好记性,说不定也能出头呢。 于是课上也不和贾蓉传纸条了,交头接耳的事也少了。蒙学比较简单,贾蔷如今也不过七八岁,人又聪明,跟上进度很容易。 一旦用了心,别人背五六七八遍才会的,他看个一两遍,放下书就背的七七八八。不过是往日贪玩了些,这不,只要一用功,很快就考了前三。 连卜李两位先生都私下称赞了不止一回,说贾蔷还真是好苗子,往日竟是白白耽误了天资。于是时不时还点他回答问题,也不吝于夸奖。 时间长了,贾蔷更是认真。每每考虑自己的处境,都更坚定了想要搏一搏出身的念头。 贾珍对贾蔷的突然上进虽有惊讶,但略一思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其实这样也好,蔷哥儿以前还小,不大懂人情世故,常在东府以主子自居。自己听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蓉哥儿再怎么样也是自己亲儿子,捐官谋缺这样的好事,蔷哥儿将来肯定是轮不上的。 毕竟哪个不得几千两银子,家里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当然得紧着蓉哥儿了。 蔷哥儿不过家里养的闲人罢了,多一口饭也不打紧。但他要是认不清自己,希冀不该得的东西,那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看蔷哥儿倒是想开了,要自己读书上进,自己当然是乐见其成。要是能考个功名,将来不过千两银子给他聘房好妻室,也算是全了叔侄之情了。 于是贾珍给贾蔷颁奖时,也笑眯眯勉励了一番,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这才拍了拍这小小少年瘦弱的肩膀,放他下去了。 今天这一场颁奖典礼,倒是贾蓉有些闷闷不乐。 看着和自己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贾蔷冷不丁得了第三,自己却是个倒数第三,贾蓉心里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说好的一起吃喝玩乐,读书就是混日子罢了,怎么贾蔷说一套做一套啊? 他心下暗恼,正想着等下要跟贾蔷理论理论,忽见老爹扭头瞪着自己,眼中满是嫌弃。 贾蓉见了,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那找贾蔷吵一回的心思早就忘到九霄云外。 今天这事儿自己让老爹丢了回脸,想来回去少不得要挨顿骂了。 贾蓉忍不住以手捂脸,心下暗暗叫苦:“看来以后上学,也不能太敷衍了。不然每次考试老爹都来,岂不是次次回去都要挨骂?” 给老爹丢了脸,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真是要大呼一声“苦也”! 族学的颁奖典礼就在贾政鼓舞人心的致辞中结束了。之后,贾珠还让两位夫子给倒数后三名的学生家长写了信,让他们好生督促自家孩子上进。 贾珍收到信不由一哂,却也没说什么。毕竟自己是名誉山长,怎么好拆自家的台。 虽有日后给蓉哥儿捐官谋缺的想法,但儿子毕竟还小,还是不说为妙。 于是也响应号召,叫了贾蓉狠骂了一顿,又撂了狠话:“下次要是还考倒数后三名,仔细你的皮!” 自此之后,贾蓉那贪玩的心思倒是略收了收,除了依旧懒散,回去绝不可能温习功课外,上课倒是愿意认真听了。 之前贾珠就听两位武师傅说过,东府的小大爷贾蓉,上课时不时就坐着打盹儿。要说他捣乱吧,倒也没有。可就是提不起学习的劲头,就算听课也不认真。 现下倒是好了许多,连爱罚背的卜夫子,因着贾蓉某次完整背出了前一天的背诵作业,都罕见地夸奖了他。 听着夫子的表扬,望着蔷哥儿投过来的佩服眼神,贾蓉扬了扬大头,心下暗道:“就许你们行,我就不行了?以后还得多让你们瞧瞧蓉大爷的厉害!” 第五十七章 田庄之行 其实这就是小小少年之间的较量了。总不好自己比旁人差太多,尤其是自小一起的兄弟突然想上进,自己要是落太远,实在面子上挂不住啊! 两位夫子私下也跟贾珠表扬过贾蓉的改变,还赞了一回贾珠这种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的做法。 因着此时还不是红楼中薛蟠进学的时候,所以这族学里的顽童也就几个,要说顽劣,也着实有限。 只不过这上学就讲个学习氛围,要是捣乱得不到约束,时间长了,风气自然就坏了。 在这时候下手整治族学,却是比日后容易百倍。贾珠选的时机,眼下看来不可谓不妙。 让他这么一通恩威并施的操作,如今学里风气已是大大好转,眼瞅着竟有正常族学的氛围了。 卜李二人见状,心下不胜欢喜。他们本就是学里的夫子,心下只有盼着族学更好的。 对族学现下的景象,贾珠心里也有些满意。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心血,他在贾府下的这第二颗棋,如今看来,棋路已是活了! 因着近来清闲的很,贾珠一时兴起,就想着带族学的小崽子们往京郊荣国府的田庄走一趟。 说起来贾珠也没去过田庄。他老人家当初倒有皇庄,但完全没功夫理会。 如今到了这边,听说荣国府和宁国府都有七八个大田庄,他心下好奇,就想去瞅瞅是什么样。 于是拣了休沐的时候,挑了最大的那个庄子,带着几辆马车,载着十七个学生和两个夫子,贾珠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荣国府田庄上去了。 因着去之前已经跟庄头打过招呼,这边的下人早就在入口的路上迎接了。 这通往京郊的路确实没有京里的好走,一群小崽子已经从一开始的热情高涨变成了蔫头蔫脑。 待到了田庄,大家简直是迫不及待下了车,委实是一路上被颠的七荤八素,早就受够了有木有! 真是后悔跟了大执事出来,起的早就不说了,路上又难走,颠得人直想吐。 待走到半路,天气逐渐炎热,闷在车里让人烦躁,他们哪受过这个罪?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好已经到了,现在他们只想赶紧进屋去,喝点水凉快凉快。天气这么热,真不知道大执事来乡下做什么。 贾珠留了一个姓吴的庄头说话,又让上些茶水解渴。这庄头面色黑红,身材魁梧,看起来有些憨厚。 他行了一礼,对着贾珠有些个窘迫,却还是实话实说:“大爷,实不相瞒,咱们这里的茶都是下人吃的低档货。” 贾珠听了摆了摆手:“那就上些白水吧,这也无碍。”又问了这庄头收成上的事。 这庄头笑道:“大爷来的正巧,近来是夏收的日子,小人带各位爷去地里看看吧。” 贾珠看日头还不算很大,便也应了。一群人稍作休息,就跟着这庄头出去。 待到了地里,只见广袤的田地里尽是丰收的景象,一群农人正光着脊背在太阳下割麦子,和白居易诗里“背灼炎天光”的描写一模一样。 贾琏凑到贾珠跟前,指了指远处问:“这种的是什么?” 不待庄头回答,贾珠就开口笑道:“笨,这都不知道?这是麦子啊!” 至于贾珠为什么知道这是麦子,咳咳,这多亏了当皇帝的时候常要祭祀,里面就有这地里的东西。次数多了,他也就认识了。 不过此时看这一群小崽子不论穷的富的竟然都不知道,他还是有些意外。这就是三国里陈琳说的“不辨菽麦”吧? 这可不行啊!要是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将来不说出去当官了,就算在府里继承家业,万一下人存心糊弄,自己又分不清一年到头种什么,收成如何,一来二去,不都成了被人愚弄的傻子? 于是贾珠一边让庄头带着一群人沿麦地外面的小路走,避免伤了麦子,一边让庄头给众人介绍这地里一年四季的农作物和收成。 贾琏等人都没见过这些,听得津津有味,一时还蹲下细细瞧了麦穗。看麦穗多是颗颗饱满,庄头很是高兴地说:“今年是个好年,这是大丰收啊!” 贾蓉等人对那些农人很感兴趣,瞅着一个像小牛犊一样壮实的小伙,朝他喊话道:“喂!那个人!对,就是你!过来一下!” 庄头见状,连忙冲着这小伙子喊道:“满仓,快过来,贵人有事找!” 原来这小伙是庄头的邻居,叫李满仓。贾蓉见他来了,问道:“我看你割麦子比别人都快,可是有什么窍门?” 李满仓是第一次见这么多贵人,面上很是窘迫。他搓了搓手,吭哧道:“可…可能是我力气大,主要是镰刀好使。” 众人大笑,这小伙子脸都红了,却不敢多说话。贾蓉又道:“你们这些佃户,一年交多少租子?” 李满仓听了坦诚道:“如今还是按着老公爷当初定的规矩,我们都是交四成。” 吴庄头在一旁笑着补充:“这多亏了老公爷体恤。如今外头多有那五五分的,但凡遇到个天灾人祸,这些佃户就要食不果腹,实在可怜。 咱们这庄子一直没变过规矩,大家心里都感念府上的恩德呢!对了,离这里不远有处宁国府的庄子,那边的租子,小人听说和咱们府里也一样!” 贾蓉听了,也不再问。贾琏心下也觉得佃户可怜,一时又觉得自家颇是良善,肯爱惜佃户。 一时看日头高挂,天气炎热的紧,庄头请示了贾珠,就带着一行人往庄子里走,好避避日头。贾蓉看着这些人又问:“他们不歇歇?” 庄头看这位小爷似是感兴趣,连忙回道:“他们要赶在下雨天之前把麦子收了,不然就来不及了。所以就算辛苦些,也只能这样了。” 贾蓉看这些农人在日头下,光着的脊背上汗珠滚滚,很是有些不忍,却也晓得庄头说的是对的,于是不再言语,转身就跟着众人往回走。 等回了屋里,庄头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午饭,都是些农家菜,用粗瓷碟子盛着。 第五十八章 双喜临门 除此之外,还用井水湃了几个寒瓜送来,一群小崽子早都被晒蔫了,各个吃了都说好。 用过午饭,一行人在屋子里稍作休息,贾珠就说话了:“其实我之所以想来这边,一开始也是因着好奇。早就听说家里有田庄,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今天来了一看,我很受触动。这些农人多么辛苦,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都看得到。他们这么拼命收麦子,一是为了自家能吃上饭,二是为了给咱家交租子。 就像这样,他们还对咱家不涨租子感恩戴德,普通百姓过得实在太难了。 倘若遇到个灾年,别说租子了,他们都不一定能活下去。瞅瞅咱们自己,是不是太安逸了? 身为贾家子弟,再穷都没到种田这地步,说起来咱们真是幸运极了。 要是不靠着家里,自己又不上进,看看这些佃户,你们吃得了这个苦吗?要是不能,回去都给我好好用功! 之前我就说过,要是在学里不守规矩,就来庄子里干农活,只不过一直没有真正施行。 如今我突然有个想法,要是不好好用功,考试的最后一名,也来这儿干一天农活吧?” 听大执事放出这么个雷,学生们各个面如土色,在心里直骂贾珠不人道,却还是不自觉地绷紧了弦,心想以后在学里还是老实些,考试也必不能当那最后一名啊! 贾珠说完,看这些人各个跟鹌鹑一样老实,心下满意,便也不再多说了。待晌午过后,一行人在屋里休息好了,这才又坐了车回府。 其实今天一行,这些小崽子各个都很受震撼。他们从没来过乡下,也不知道底层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于是自这日起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学生都乖了许多。兼着去地里干活的威胁,个个读书认真极了。 连卜李二位夫子私下都劝贾珠,以后多带这些小崽子去田里瞧瞧,好给他们醒醒神。贾珠见效果这么好,答应的很是爽快。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一般,不知不觉已到了八月。这个月荣国府倒是有件喜事,那就是贾珠要成亲了。 说起来实在是双喜临门,在八月的头一天,因着大明和佛郎机国就海贸上的事终于达成了一致,两国签订了海贸友好协议,启泰帝龙心大悦,要重赏此次谈判的众人。 四皇子为此事劳心劳力几个月,皇帝看在眼里,便封他为瑞王,令内务府准备一应开府事宜。 汪阁老和于尚书早就入阁,所以只是加了虚衔,另外赏了若干财物。其余众人,也或多或少都有封赏。 石见银矿的事,四皇子并不居功,当初早就给他爹说了是贾珠得的消息。况且贾珠从佛郎机人来了开始,算是全程参与,可以说出力颇多。 启泰帝本就喜欢这位年轻臣子,又乐见他立此功劳,于是官加两级,直接封他为正六品翰林侍读学士,还赏了千两纹银,宫缎数匹。 内阁也知贾珠于海贸谈判之事功劳极大,又见他如今是走清流的路子,自是无人反对,但私下里还是少不得有人眼红。 就连与贾珠关系一向要好的吴文星和杨毅听说了贾珠升官,都不由羡慕极了:“早知这差使这般好,我等就去毛遂自荐了!” 玩笑归玩笑,二人还是恭喜了一回新鲜出炉的贾学士。自此之后,贾?学士?珠就搬去和翰林侍读们一起办公了。 却说封赏这天贾珠在家,大太监戴权亲自过来宣了旨。贾府一家子听到旨意,都喜不自胜。 待接了旨,贾珠拿了个大红封给戴太监,还请他屋里吃茶。 戴权笑道:“贾大人太客气了。奴还得回宫去,陛下身边离不得人的。” 因着贾珠现下是御前红人,戴权一向会看人下菜,于是对贾府也算客气,一边说不用送,一边便要告辞。贾珠等人一直送他上了车,这才关上大门,将圣旨供在祠堂。 一家子欢喜不尽,贾母笑道:“这可是大喜事!之前珠儿说在鸿胪寺当差,我还当他小孩子家跑跑腿,没想到竟做了如此大事,还得了陛下赏赐。 正好这个月十八就要成婚,此时升官,真是双喜临门!” 于是大喜之下,又吩咐王夫人准备家宴,今天必要开席的。王夫人心里也喜的什么似的,看着儿子的眼神,简直似看一朵花。听到贾母的话,忙笑着应了。 一家子欢欢喜喜,东府贾珍也知道了,还专门过来贺了一回:“才知道海贸谈判的事有珠弟你的手笔,要我说,这事做的实在漂亮! 你这当官才多久,竟然就连升两级,实在是太快了,哥哥看好你!恭喜恭喜啊!”说罢,还用力拍了拍贾珠的肩膀。 贾珠自己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猜到这次的功劳能给他晋升,可没想到陛下如此厚爱,竟愿意给他连升两级,惊喜之下也是容光焕发。 见贾珍这样赞他,连忙拱手一揖,笑道:“多谢珍大哥了!” 不提贾府一家子喜气洋洋,李府最近正忙着李纨出嫁的事,虽然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但听到未来姑爷竟然连升两级,都是喜笑颜开,连忙恭喜了大姑娘一回。 李纨心下欢喜,崔氏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儿,果然你父亲的眼光,再不会错的!”等李守中下了衙,一家子也开小宴乐了一回。 待到八月十八这天,因着是贾珠成亲的大日子,一大早,荣国府就里里外外忙碌起来。 今天要大宴宾客,于是荣国府正门大开,更是准备了几万响的鞭炮。 贾珠今天打扮一新,头戴状元帽,身着龙凤红袍,腰持红花,衬得他面如冠玉,清秀俊逸。 几个迎亲使也早就来了,冯紫英虽年纪比他大,可亲事还没定下来。 听说贾老弟要请他当迎亲使,早就兴冲冲来了。今天也是精精神神,穿着贾府提前预备的衣裳,言称必要盖过新郎官的风采。 贾珠白他一眼:“我且等着呢!”说罢也不顾冯紫英哈哈大笑,连忙出去迎客。 第五十九章 接亲 一大早,就有和贾家关系要好的亲朋好友过府来贺。贾政带着儿子在门口亲自迎接,贾琏几个也被抓壮丁过来帮忙,引着宾客到各自位置上坐了。 一时四皇子带着五皇子来了,贾政见了赶忙一揖,惶恐道:“犬子成亲,何德何能劳两位殿下亲自过来?” 四皇子今日也难得露出个笑来,和煦道:“这是贾侍读的大喜日子,我们好歹一起共事了几个月,怎能不来? 贾大人不必多礼,我们不过是来这边讨杯喜酒喝罢了!” 五皇子也点了点头,还伸手锤了锤贾珠胸口:“真有你的,明明比我小,成亲还在我前头。” 贾珠心情很是愉悦,笑眯眯道:“说不得殿下很快也要红鸾星动,到时候小臣前去恭喜殿下。” 五皇子笑睨了他一眼,也不多言,跟着四皇子又恭喜了贾珠一回,这才由贾政亲自带着,往贵客那一桌坐了。 待差不多到了申时,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贾府发轿,鼓乐齐奏。 贾珠飞身上马,骑着飞云,带了贾琏、冯紫英,还有两个旁支子弟组成的迎亲使小队,又领着一干接亲的随扈便出发了。 一路上的热闹自不必提,待到了永平坊李府,花轿临门,李家管事见了,连忙按时下规矩把门闭了,跟贾珠要开门钱。 晨星机灵,赶紧递了银子进去。反复几次,算是热闹了一回,李管事这才让下人开门放鞭炮,把姑爷和迎亲使接了进来。 贾珠和四位迎亲使先到正堂见过李守中,就去了李纨的闺阁。 却说昨晚崔氏是和女儿一起睡的,教导了李纨一番为人妇的心得。母女二人说得久了,李纨心绪起伏,和母亲一起失眠了。直到天色渐明,才算睡了过去。 崔氏看女儿巳时了还不醒,望着她甜美的睡颜,又不忍心叫。直到快晌午了李纨自己醒来,这才唤她快快起身,好沐浴更衣。 待换上了崭新的金丝银线大红嫁衣,绞干了头发,李纨站在梳妆镜前,愣愣地望着桌上燃得正旺的一对大红烛。 崔氏看她还有些迷糊的样子,嗔道:“别瞧了,今天早上才点的,不过是时下讲究罢了。快坐好,让周姨给你梳头。” 李纨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位妇人,正是工部杨侍郎之妻周氏,乃自家母亲崔氏的手帕交。 和母亲不同,周氏生有两子一女,父母双全,丈夫又仕途得意,正是时下常说的全福人。 李纨见了周氏,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口称姨妈。周氏笑道:“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么一点大,现在一晃眼,就要嫁人了。 以后去了贾家,也要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娘啊。” 一席话说的李纨眼圈都红了,险些掉下泪来。崔氏和二娘三娘几个抱着李纨,母女四人竟是抱头痛哭。 周氏一看竟都哭了,忙道:“哎呀呀,都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的,看把你们都惹哭了。 好了好了,嫁过去又不是不回来了,况且以后你们也可以过去看元娘啊!” 几人这才收了泪,丫鬟给李纨用湿帕子擦了脸,这才重新扶着她坐在梳妆凳前。 周氏道:“且看我的,今天好生打扮打扮,必要叫那贾家小子移不开眼去!”一时又引的屋里人都笑。 李纨面色微红,也不敢透过镜子看周姨妈挪逾的表情,只低垂双眸看着妆奁盒。周氏这才收了打趣,先给她绞面,这才梳起头发来。 见这女孩一头青丝乌黑茂密,又长又软,周氏心生爱怜,将头发松松挽起罩上发网,之后又别上钦簪。 待梳好头发,李纨突然想起贾珠送的金簪,忙让丫鬟取来,自己簪在头上。周氏不解:“怎么突然想着用这支?” 崔氏却是知道缘由,笑道:“这是那贾珠送的!”周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罢,笑眯眯看向李纨。 李纨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忙道:“我就觉得这簪子好看,没别的。” 众人听了都笑,周氏道:“好吧,就听元娘的用这个。”一时妆发已是做好,这才又给李纨敷粉,擦了胭脂。 周氏一边上妆一边道:“我就不爱涂厚粉,看起来像刷了墙一般,可怕极了。 元娘本就肤白,还不如就这么薄薄打一层,看起来人也精神。”崔氏听了,也连连点头。 等到梳妆完毕,厨房送来了饭食,不过是些糕点果子。崔氏慈爱道:“我的儿,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汤汤水水的到时候不方便,你就暂且忍忍吧。” 李纨点了点头,吃了几个没有气味的山药糕便不肯再吃,又抿了一口白水咽下。周氏这才给她涂了大红的口脂,上下一看,这就算是妆扮好了。 于是女眷们就在李纨屋里说话,待到了申时二刻,就听丫鬟鸢尾急忙进来禀报:“太太,大姑娘,贾家的轿子来了。姑爷已经进了门,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 于是崔氏连忙给女儿盖上了鸳鸯戏水的盖头,一连声道:“必得让姑爷过了关才能进来!”丫鬟们都应了,笑嘻嘻地守在门口。 却说贾珠带着四个迎亲使兄弟到了李纨院外,就听里面传话,说让先做催妆诗。贾珠心想:“幸好我早有准备。” 于是朗声便道:“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 话音刚落,贾琏冯紫英等人都连声叫好。很快,就见一个侍女出来行了一礼,一边请他们进了院子,一边笑道:“姑爷好,这第一关您已是通过了。 下面这关,听说姑爷文武全才,请您投壶,十中五即可。”说罢,递给贾珠十根箭矢,一手指向院中的一个窄口瓶。 贾珠听了一笑:“这有何难!”自从到了这边,好久没玩这个了,一时还有些技痒。接了箭,“唰唰唰”地掷出,竟是十投十中。 贾琏等人又是连声喝彩,冯紫英叫道:“还有没有箭啊,我也想试试!” 第六十章 十二钗之一的李姑娘 众人不由大笑,那丫鬟也忍俊不禁,又递给了冯紫英十支箭。待他掷去,却是十投九中。 冯紫英叹道:“唉,竟然被你这种学武的半吊子赢了,今天看来是盖不过你的风采了!” 大家又是哄然一笑,那丫鬟也是忍笑出来道:“恭喜姑爷,已是通过了考验,可以去接新娘子了。” 于是贾珠这才走到李纨的闺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待里面传来一声“进”,他昂首挺胸迈步进去,便见媳妇端坐在床上,旁边一屋子女眷。 贾珠挨个见了礼,又跟李纨拜见了李守中。李守中勉励了二人几句,又跟闺女说了期许祝福的话,这才亲自背着闺女出了院子,往大门外的花轿去了。 由父亲背上轿,待鞭炮声响起,花轿起身,李纨这才有了离家的感觉。 暗暗落了一回泪,她忙用手擦了。一时又怕哭花了妆,只得强自忍住,也顾不上看外面情形。 说起来这一路上的热闹,那真是不必提。贾珠如今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少年郎,不说他十六岁中探花,而后迅速升至翰林侍读学士,前程可谓大大的有。 就说他那玉人一般的容貌,春风般温润的气质,潋滟中又带着一丝清冷的凤眸,笑起来似一江春水,配上他今日这一身大红锦袍,真是给十分清俊都染上了一抹艳色。 围观的不少女娘想到贾郎今日过后就不是未婚男子了,芳心都碎了一地,却还是按捺不住把鲜花抛去,只为让他回眸一顾。 一时又看到贾珠身后长身玉立的四个少年郎,各个都俊秀不凡,尤其一位面若敷粉,唇若丹朱,竟好似卫玠再世一般,实在是风流倜傥。 这些女娘立刻又振奋起来,转头就朝着这位公子抛起了鲜花香囊。 贾琏却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他一贯有些自卑,没想到还能遇到女娘们青睐,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贾珠见了笑道:“琏弟,今日就享受享受,机会难得啊!”冯紫英羡慕道:“我也不赖啊,怎么这些女娘眼里,都是你们兄弟,这也忒不公平了!” 众人听了大笑,贾琏被大家打趣了一回,渐渐得了趣,也落落大方起来,还情不自禁挺直了脊背。别说,女娘们仰慕的感觉真不赖啊! 伴着鼓乐声,花轿走过了朱雀大街等繁华之地,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围观,一时间很是热闹非凡。 等到了宁荣街,抬头就看到荣国府外新建的探花牌坊,贾珠不知怎的,就想起那首《人生四喜》小诗的后两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顿生豪迈之感。 很快就到了荣国府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花轿也被抬到了厅堂。 两位仆妇上前搀了李纨下轿,让她跨过花轿面前的马鞍,图个“平安”的口彩。 贾珠也下了马,跟着一路往正堂里走。待到了地方,贾珠和李纨在赞礼人的指引下依次拜了天地、祖先。 三拜高堂时,二人朝着贾母和贾政夫妇恭敬一拜,贾母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说好。 贾政倒还稳得住,只是唇角微微翘起。王夫人却是感动地直落泪,觉得儿子是真的长大了。这么多年不过弹指一瞬,已是要娶妻生子了。 待拜完高堂,赞礼人扬声道:“夫妻交拜!”贾珠闻言,这才和李纨相对而站,互相行了一礼。 行礼毕,贾珠本想透过盖头看看媳妇的脸,却见赞礼人又高声唱道:“送入洞房!”话音刚落,就有侍女扶了新娘,往新人院子去了。 贾珠呢,自然得留下待客。他今天是正主,多的是人敬酒。好在王夫人是贴心老娘,怕儿子喝出个好歹,早就让人把他手上那壶换成了白水。 就这样贾珠敬了几桌酒,还被那识破的灌了几杯,已是吃的面色微红。 再对上朝贾珠灌酒的,贾琏瞅着这样不行,连忙上前一步,脸上笑出朵花来:“这位哥哥,今天可是我大哥的好日子,他要是醉了,我嫂嫂定不依的。不如我替了他吧!” 说罢竟是趁着那人一愣,接过递给贾珠的酒就吃了。见状,冯紫英几个也连忙挺身而出,倒是帮贾珠挡了不少酒。 待酒宴散去,贾珠这才往自己屋里去了。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身后还坠了四个尾巴。他扭头瞪向冯紫英几个:“你们干嘛跟着我?” 冯紫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老弟,做人可不能卸磨杀驴。我们好歹替你挡了半天酒,怎么着也得让我们闹闹洞房吧?” 贾珠仰天翻了个大白眼,哼道:“想得美!”说罢拔腿就跑,瞬间窜进屋里把门锁了。 冯紫英在外面急得拍门:“你这么这样,这可不实诚啊!”贾珠却是一屁股坐在媳妇身旁,懒懒道:“你们就死心吧,还不如早些回去,外面蚊子不多吗?” 等了好一会儿,冯紫英几人吵吵嚷嚷的声音才渐渐消失。贾珠琢磨着他们走了,这才看向李纨。 只见鸳鸯戏水的盖头下,她端端坐着,一双白嫩小手半掩在袖中,似乎有些拘谨。 贾珠没经历过民间娶亲的热闹,虽然累了些,但还觉得挺有趣。 他侧身盯着李纨看,李纨似乎也有所觉,脑袋不由越垂越低,竟是有些害羞了。 贾珠这才促狭一笑,起身揭了大红盖头。只见这位十二钗之一的李姑娘杏眼桃腮,双眸似水。 与他四目相对,却是羞赧一笑,还有两个酒窝嵌在白皙的面庞上。 再看她身段如柳,削肩若素,配上云鬓花颜金步摇,偏又气质沉静温柔,真是好一个美人儿! 贾珠心下暗叹:“倒是比当初宫里的后妃都胜出许多!”想到这红楼里还有另外十一个正册金钗,贾珠有些好奇,却也没想太多。 毕竟除了李纨和王熙凤,其他人现在实在太小。至于那凤辣子,他觉得还是配琏二好些,此等艳福,一般人实在无福消受。 瞅着美貌的媳妇,贾珠心情颇是愉悦。于是也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和李纨一起喝了合卺酒,二人又一道用了小宴。 第六十一章 小登科 等丫鬟撤了桌,贾珠把她们都打发下去,看媳妇还是有些紧张,他便主动挑起话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李纨本来还在紧张洞房花烛的事,听了不由一愣:“什么?” 贾珠这才笑道:“你来猜猜看,咱们屋里现下有几个人?” 按他打听过的,今天会有人闹洞房,这些小子们刚刚没在外面,肯定在憋着坏呢。 说起来贾珠本性有些促狭,到了这边,一直隐藏的挺好。不知怎的,今天却想在媳妇面前展示一二。 李纨面露惊讶:“哪里还有人?”刚刚不都出去了吗? 贾珠这才神秘一笑:“你且看着吧。”说罢,他慢悠悠走到立柜旁,猛地拉开一看,却见贾蓉带着宝玉正在里面猫着呢。 贾珠佯怒:“蓉哥儿,你自己顽皮就罢了,怎么还拉着你叔叔?”说罢不等这两个小子解释,先把贾蓉抓了出来扔出房门,又抓了亲弟弟宝玉出来。 看宝玉一双大桃花眼乌溜溜转,就知道这小子淘气的紧。这蹲在柜子里偷听的主意,还指不定是谁出的呢。 于是也不理会这小子的叽叽喳喳,一把将他塞给贾蓉,这才又关上门。 正准备和李纨说话,突然又瞅见床下还有片袍角。于是往下一蹲,一弯腰就扭着贾蔷的耳朵把他提溜出来,贾蔷“哎呦哎呦”叫着,也被扔出了屋子。 待重新关了门,贾珠又巡视了一遍领地,这才放下心来。一回头,却见媳妇小嘴微张,显然十分震惊。 贾珠看她一个美娇娘露出这么个蠢蠢的样子,还有点可爱,一时也笑了:“所以你猜对了吗?” 李纨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贾珠是逗她呢,连忙红着脸摇头。 贾珠正给媳妇说“你先去梳洗”,就听到窗户外面传来噗嗤一声。他伸手推开窗户,却见冯紫英贾琏几个正在窗下猫着,等着看戏呢。 贾珠见状,瞪着几人:“你们怎么还在?”冯紫英这才站起身来,叉腰笑道:“哈哈哈哈,真没看出来,老弟你竟然这么婆婆妈妈!” 贾珠听了也有些尴尬,一边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一边连忙赶人:“快走快走!要是还不走,等你们成亲了,我也蹲外头听壁角!” 冯紫英这才扯了贾琏走了,一边走一边笑:“哥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贾珠佯怒:“知道还不走快点!”冯紫英等又是一阵大笑,这才三五成群的出了贾珠院子。 看着他们走远了,贾珠关上窗户,瞅着媳妇脸都红成一块布,就知道刚刚那小子的混话让她听到了。 于是清咳一声:“我让丫鬟进来帮你梳洗吧。”眼神略过媳妇头上的金簪,却是自己送的那枝,心里感觉还怪美的。贾珠有些不自然地问:“簪子可还喜欢?” 李纨听了,又是一阵羞赧,只是唇若蚊蝇地说了一声“喜欢”。贾珠爽朗一笑,这才自己去了另一处洗过,而后方又折返。 等到回来,看媳妇也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床沿上等他呢。怎么说今天都是小登科,这又是到了这边娶的正妻,况且自己也挺喜欢,所以贾珠也挺期待的。 于是连忙赶了丫鬟下去,拉着媳妇上去躺了,这才一把拉了帐子。红烛映罗帐,恰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新婚次日,天才微微亮,李纨已是醒了。她初时还有些迷茫,不过很快就想起自己这是已经成亲了。 扭头看去,一旁的贾珠搂着自己睡的正香,一颗大头还靠在她肩上。李纨稍稍欣赏了一回相公的睡颜,瞅着时间不早了,连忙把他轻轻推醒。 贾珠还睡的迷迷瞪瞪,本来有些个起床气,但瞅着媳妇的一张美脸,登时什么气都消了。 他半睁着眼抬头朝外一看,复又躺下:“这还早呢,再睡会儿啊!” 说罢,又把香香软软的媳妇往怀里一搂,就要继续睡觉。李纨推又推不开,不由急道:“不早了,得起来去给长辈请安呀!” 贾珠听罢,这才不情不愿爬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迭声叫晚月进来。 外头丫鬟们早就等着的,只待贾珠一叫,立刻鱼贯而入,服侍两位主子梳洗穿衣。 贾珠是男子,自然比较快,于是在一旁坐了,等着媳妇。看丫鬟要给李纨画眉,贾珠一时手痒,忙道:“我来试试!” 李纨嗔道:“相公能行吗,万一画的丑了,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贾珠自信道:“你且看着吧。”于是执起螺子黛,就给媳妇细细画了两道弯月眉。 待画完才道:“你看看可还行?”李纨揽镜一照,也觉得很不赖。 说起来贾珠没到红楼时,某种程度上还是个多才多艺的皇帝。他喜欢吟诗作画,作诗就是挥笔辄就,不必费神构思。说起画画,也是妙笔丹青,善绘神像,还画过设色钟馗图。 此外,他还精通音律,经常自己作曲。 全能如他,画眉这么件小事,怎么能让媳妇失望呢?那是决不可能的啦! 李纨笑道:“果然好看。”贾珠一听,心里不由得瑟了几分。李纨又看到镜中映着二人身影,颇有郎才女貌之感,心下暗暗喜欢。 又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和贾珠去了贾母院里请安。 等到了贾母院子,丫鬟仆妇见了,都笑道:“珠大爷和珠大奶奶来了!”又赶忙掀了帘子让两人进去。 一进门,贾母和贾赦、贾政夫妇都在,另有贾琏、宝玉和元春、迎春姐妹。探春、贾环、惜春年纪尚小,都由嬷嬷带着,今天也出来见人。 丫鬟在贾母面前放了两个绣垫,贾珠拉着李纨上前磕了头,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奉给贾母。 贾母喝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快起来!”又让鸳鸯拿了见面礼给小夫妻二人。 贾珠笑道:“谢过祖母。”两人又起身到贾赦夫妻面前拜了,得了一份新妇见面礼。 第六十二章 挑礼物与管家权 等到了政老爹和王夫人跟前,贾政接了儿子和儿媳递来的茶,堪称慈祥地说了些勉励的话。 王夫人等他说完,这才笑眯眯道:“我的儿,地上凉,你们快些起来!”说罢,也给了新媳妇一份礼物。 李纨作为新嫁娘,按着时下风俗,也给贾家长辈和同辈姊妹都准备了鞋袜,又见过了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贾琏、宝玉和贾环几个。 贾琏、宝玉因是小叔子,李纨只是认了认人。元春作为贾珠嫡亲的妹妹,今年已是十二了,这几年随着年纪渐长,比小时候活泼许多。 她见着李纨,口称“嫂嫂”,主动拉着李纨说话。看二人处的挺融洽,贾母笑道:“好了,元丫头,快放开你嫂子,咱们该用膳了。” 此时却是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元春听了娇声道:“老祖宗,我想跟嫂嫂说话嘛!”却还是听话地拉着李纨去了女眷那桌。 李纨很知新妇的规矩,等邢王二位夫人扶了老太太坐了,就站在贾母身后布菜。 贾母道:“好了好了,快坐下吧,夹上一筷子就行了,咱们家不兴使唤媳妇的。”听了这话,李纨应了一声,这才坐下吃饭。 待用了饭,贾母便摆了摆手:“珠儿,带着你媳妇到东府一趟,见见你珍大哥,记得让他开了祠堂,把你媳妇名字添上。” 贾珠笑着应了,拜别贾母,带着李纨就朝东府去了。 等到了宁国府,又见了贾珍夫妇和贾蓉、贾蔷。而后,贾珍亲自开了祠堂,把李纨的名字写在家谱中贾珠名字旁边。如此一来,李纨贾家妇的身份才算是坐实了。 因为已经吃过饭,二人也没多留,很快就告辞回家。等进了小夫妻住的延辉院,李纨面露疲惫,却还是先换了一身屋里穿的衣裳,这才被贾珠拉着躺了一会儿。 待到贾珠醒来,就见媳妇抱着阿橘摸的欢实,阿橘也发出阵阵愉悦地呼噜声,甚至翻了个肚皮出来,橘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映出淡淡金色。 李纨见他醒了却不起身,静静看着自己撸猫,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我就是瞧它长大了点,想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贾珠掀了被子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伤早就好了。你随便摸吧,这家伙可喜欢人了。” 话音刚落,阿橘看贾珠起身,一个箭步跳到他腿上,压的贾珠哎哟一声:“快给我起来,迟早有一天被你压塌了!” 李纨见了不由大笑,贾珠看她这么高兴,四目相对也不由一乐。良久,李纨才道:“相公,其实我有些事想问你的。” 贾珠微眯着眼,一手轻抚在阿橘背上:“娘子有命,为夫无有不从。” 李纨嗔了他一眼,这才道:“我看惜春妹妹明明是东府嫡女,怎么这么丁点大,倒抱来老太太这里?” 贾珠慵懒道:“惜春妹妹她爹,就是之前的族长敬伯父。这位伯父的妻子因生产去世,留下的孩子就是惜春了。 敬伯父要给妻子守孝,又不想把女儿托付给珍大嫂子,所以就找了老太太。之后他也不常在家里待了,反而大部分时候都在玄真观里修道。” 李纨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就说么,珍大哥的亲妹妹怎么在咱们府里。”一时又拉着贾珠问了许多府里的规矩和长辈、同辈的事。 贾珠耐心说了,觉得自己比起从前,真是长进了不止一筹。想当初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人敢拿来跟他唧唧歪歪。 但李纨是他媳妇,且他自打到了这边,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个能拯救贾家的细微之处,早就开始关注内宅之事了。 夫妻二人聊了一会天,彼此感觉心又贴近了几分。贾珠一时兴起,就想看看别人送他的新婚贺礼,于是兴冲冲地就拉着李纨去了。 待看到卡比利尔等人送的一套十二瓶玫瑰露,贾珠笑道:“这个倒是不错,拿出来给你用。”说罢就递给李纨。 李家虽是四品官门第,可着实比不上贾家的生活品质,李纨是没见过此物的。 不过这也正常,要知道此时这玫瑰露,多是洋人进贡宫里的。贾家有,是因为早些年家里还算得圣宠,陛下恩赐罢了。 如今却是佛郎机人私下馈赠,也不好对外声张,以免显得张狂,还不如拿给媳妇用,瞧着媳妇刚刚看着瓶子就很喜欢嘛! 李纨自然很是开心,但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分一些给祖母、母亲和妹妹?” 贾珠听了摸摸她的头:“你的东西,随你支配。”于是又让李纨挑挑其他喜欢的东西。 说起来现在也没了皇帝内库给媳妇挑宝贝了,只能拿这么些玩意安慰一二。唉,怎么越想越心酸呢? 李纨听罢却是摇了摇头,没再挑什么,贾珠这才嘱咐下人锁门,二人便一道回去了。 却说贾母、王夫人接了李纨给的玫瑰露,心下很是熨帖。元春也很开心,玫瑰露家里有是有,但实在不多。嫂子大方,她也很满意就是了。 于是元春时不时就跑延辉院找李纨说话,顺便撸一撸猫。 王夫人看儿媳妇是个好的,还跟贾母说,想把管家钥匙给儿媳。 贾母笑道:“你先让她熟悉熟悉家里,再给她也不迟。”王夫人一听,也笑着应了。 说起来按着资料片里的红楼故事,荣国府长房继承爵位,二房继承家业。王夫人当家,李纨作为二房长媳,自然协助王夫人管家。 可后来贾珠去世,寡妇不能管家,李纨只得把管家钥匙交了回去。 王夫人瞅着家里已是入不敷出,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便顺水推舟,以和内侄女关系亲近的由头,把管家钥匙给了王熙凤。 可真正的当家人还是王夫人,毕竟皇帝是把家业给了二房的。这么看来,王熙凤这位西府长房长媳,倒似个替人做工的可怜人,嫁妆都填进去了不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李纨出阁第三日,就到了回门的日子。 第六十三章 下江南 待到了李家,李守中夫妻看女儿女婿相处的不错,心下也觉得这门亲事结的好。 于是母女说了番贴心话,李守中也拉了女婿对饮。用过家宴,因着时下讲究日落前新婚夫妇就要回家的,这才依依不舍放了二人回去。 启泰帝听五儿子说了贾珠成亲的热闹事,想着上次给贾珠升了官,他媳妇的敕命还没给,索性不让他具本申请了,大方地赐给李纨一个六品安人的敕命。 之所以没给贾珠之母,却是因为王夫人早有诰命在身。皇帝陛下此举,可以说是皇恩浩荡了。 因着佛郎机使者还没走,所以贾珠这日还是去鸿胪寺当差。等下衙回家,就听说了这件喜事。 贾母的高兴自不必提,陛下肯主动赏孙媳妇敕命,这就是记着贾珠的功劳呢,这对整个贾府都是大好事啊! 李纨起初是被从天而降的封赏给弄懵了,待反应过来,就是喜不自胜。毕竟自己才这个年纪,就得了敕命,这是何等的荣光!一时间,众人皆恭喜了她一回。 王夫人又是骄傲,又是有些个酸酸的,好在没有显露出来。骄傲的是儿子初入官场,就能让媳妇妻凭夫贵。心里发酸却是自己如今的诰命也不过五品,儿媳妇这都六品了! 一念至此,就觉得自家老爷还没有儿子给力,看来以后的荣光,还得靠儿子啊! 不提一家子如何喜悦,贾珠听到这事也很高兴。陛下还是很够意思的,以后当差还要更用心才好! 为着这事儿,他瞅了个机会进宫,专门谢了皇帝一回。启泰帝摆了摆手:“你有功劳,朕就要赏,这是应有之义。” 贾珠笑道:“这还是多亏陛下心里有小臣,所以才有这样的封赏。 像我这样的小官,都是要主动上折子请封的,就算申请了,一时半会儿也没这么快。所以,都是多亏了您呐!” 启泰帝听他这么说,自然也是唇角一翘,不由用手点了点他:“怎么娶了一回媳妇,嘴变得这样甜,不会是天天在家哄媳妇吧?” 贾珠摸了摸鼻梁,嘿嘿一笑。启泰帝笑睨他一眼,趁着有些闲,又拉着贾珠去做了一回算学题。 等到了华灯初上,皇帝陛下这才“哎呦”一声:“都这么晚了,朕竟然没发觉。”又对贾珠道:“你留下陪朕用膳吧。” 贾珠本就喜欢这位貌若父皇的皇帝,自是乐得答应。启泰帝又问他喜欢吃什么,贾珠便随口说了几样。 启泰帝笑道:“你这倒跟朕的口味挺像!”贾珠嘿嘿一笑,也不解释。他当初倒是和父皇口味一样,毕竟常常一块儿吃饭的。 可这位又不是父皇,口味和父皇却也挺像,真是奇也怪哉! 却说一月后,就到了李纨回娘家住对月的日子。嫁到贾家一个月了,夫妻二人感情甚好,贾母和王夫人待她也不错,也不用她立规矩。 小姑子元春常常跑来找她说话,虽然更多时候是来找阿橘。总的来说,李纨过得十分舒心。 待崔氏和两个妹妹看她气色红润,笑意盈盈,就知她定是过得甚好,心下也很欢喜。又问了些日常相处的事,让有难处了就给家里说。 李纨笑道:“我一切都好,爹娘和妹妹们也要保重身体,这样我便放心了。” 崔氏又安排了女儿住回出阁前的院子,待贾珠下衙回来,也一并住在这边。 待到这对月住的差不多了,贾珠因着接了一桩差使,要往苏州、江宁和杭州去一趟。 启泰帝为此事召他进宫,专门说了缘由:“因着扩大海贸的事,苏州、江宁、杭州织造府那边的织坊要着手扩建,好提高产量。 因着签了协议,佛郎机人提了要求,要去看织造府下面的织坊。你精通佛郎机语,又参与了谈判之事,朕给你一道旨意,去了那边便宜行事。” 贾珠应了,又问什么时候起身。启泰帝笑道:“这并不急,等你准备好了再出发。到了那边等处理好了,你再回来就成。那些佛郎机人之后就要往广州港去了。” 说完,又促狭地补充一句:“你这才新婚,朕就打发你出公差,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反正这差使也不紧急,朕允你带媳妇一道去,也看看江南风光。” 贾珠一听,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知道这是陛下看他亲近,才说这样的话,于是谢过这番好意,这才辞过陛下,出宫去了。 待回了李府,饭间就跟家人说了要去江南的事,只不过贾珠促狭,没提带媳妇的事,果然就看李纨心情有些低落。 他不由作弄心大起,心想:“等下再给媳妇说,好给她个惊喜。” 崔氏和李守中倒是挺高兴,毕竟女婿得陛下青眼,这么快又得了差事,这是好事。 吃过饭,李守中还带他去书房,亲自提点了些江南官场的事。贾珠谢过岳父,又说了明天就回贾府收拾行李。 李守中捻须颔首:“阖该如此,对月也住的差不多了,明天你们就家去吧。” 贾珠这才跟岳父说了带媳妇同去江南的事,李守中瞪了他一眼:“那你刚刚还逗元娘?真是个坏小子!” 又忙把贾珠往出赶:“找你媳妇去,别杵在我跟前碍眼了!” 贾珠一乐,被赶出来也不恼,隔着门跟岳父告了辞,这才回去跟李纨细说了此事。 李纨自是又惊又喜,她也没有去过江南,早就读过白居易的诗,里面有“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一句,让人很是心生向往。这次竟有机会去杭州,实在是太好了! 于是小夫妻俩都很高兴,第二天收拾停当,就回贾府去了。 临走时,崔氏看李纨心情颇好,还暗叹女儿心大。昨天明明因着女婿要出公差有些不开心,怎么一觉起来她便恢复过来了,还这么喜滋滋的? 不过等李守中给老妻说了缘由,崔氏又是高兴,又是埋怨:“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知道戏耍人!” 第六十四章 我们也想去 李守中笑着连连讨饶:“夫人,冤枉啊,为夫连私房钱都没有,哪有熊心豹子胆敢戏耍夫人呐!” 崔氏不由噗嗤一笑,这才放过自家老头子,转而担心起女儿出远门的事来。 李守中听了连连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有女婿在,多带些护卫就行了。” 却说贾家这边也得知了贾珠要带着李纨下江南公干的事。贾珠得了差事,家里自是高兴,贾母就问他什么时候启程。 贾珠沉吟道:“孙儿打算三天后就走,虽然陛下说不急,可也不好太过怠慢。明天我就去鸿胪寺看看那些洋人准备停当了没有。” 贾母笑道:“这话很是。这季节坐船最好,我看你们就从京城码头那边走,先直下江宁,那边倒是离得近些。” 贾珠听了连连点头,贾母又嘱咐王夫人:“从公中给珠儿两口子带些银票,再称些碎银子,穷家富路的,路上好开销。” 王夫人自是应了,自己儿子那只有更关心的,于是一通准备下来,连日常熏衣裳的香料都嘱咐李纨装上。 贾珠一看收拾出了好几个大包裹,不由哭笑不得。这是公干不是游玩,他只得拒绝了老母亲的好意。 把银票和银子收了,又让媳妇装上衣服、吃食还有药品等必要的东西,其余一概不用。 贾母还额外嘱咐了一回,让到了扬州,顺便去巡盐御史府见一见贾敏和一对外孙、外孙女,贾珠也爽快应了。 因着贾珠这是出公差,也不好带太多东西,于是贾母就只让孙子给闺女捎封书信并几样东西便罢了。 贾珠回了自己院子,私下还琢磨了一回。说起来姑姑贾敏和自家老娘似乎关系一般啊,只看王夫人提到贾敏,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就知道二人估计处得很不怎样。 不过这也不关他们这些小辈的事,贾敏和政老爹关系一向好,定不会给他这亲侄儿脸色看就是了。 于是也不管这些,只陪着媳妇收拾了一回行李,闲来又抚了一回琴。好久没弹了,技艺生疏的厉害。 一念至此,又让媳妇给他把笛子装上,路上还可以吹一吹,李纨也笑着答应了。 到了下午,贾琏和元春竟一起来了延辉院,一开口就说要跟着下江南。 贾珠和妹妹关系一向好,贾琏却是近来和他混熟了,也时不时就过来的。 此时贾珠听二人这样说,不由挠了挠头:“可哥哥我这是出公差,还带着五个使者的。” 贾琏急道:“大哥,我们都知道的,那不过五个洋人罢了,陛下又没派别人随行,我和妹妹就当是偷偷搭你们的船嘛。说起来朝廷也太抠了,船还得咱家自己租。” 贾珠瞪他一眼四下看了看,见周围也没旁人,这才道:“噤声!朝廷之事,可不能胡言乱语。” 贾琏连连点头:“弟弟知道错了。再说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都十五了,还没去过江南呢,这多可惜啊! 况且咱家在江宁还有祖宅呢,去看一看下人们维护的怎么样也是好的。 哦对了,要去扬州的话,我还能帮老祖宗顺便给姑妈家带些东西,送年礼也行的。” 好吧,贾琏为了出门,这才九月,连送年礼的话都说出来了,贾珠不由一乐。 元春倒是没说什么,只一双杏眼期盼地看着自家大哥。 贾珠听完贾琏的话,不由摸了摸下巴:“这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是公干,你们可得低调着些。” 又瞅了他俩一眼:“上船那天你们就扮成随从吧,鸿胪寺的大人们说不好也要相送佛郎机使者的,看到你们不大合适。” 贾琏一听,眼珠子一转就有了注意:“这个简单,定上两艘船,我和妹妹、嫂子带着老祖宗给姑妈的东西坐一艘,你和使臣他们自坐另一艘便是了。 到时候我们在大人们来之前,先上旁边的船。京郊码头每天那么多船,人来人往的,没人知道我们这船也跟你们一起去,这不就成了? 况且有洋人们在,嫂子跟着你一起坐船,怕也不自在。” 贾珠听罢叹了口气:“好吧,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只要你能说服老祖宗,哥哥我应了便是。” 贾琏和元春听了,都不由喜形于色,贾琏还发出了一声兴奋的低呼。 正巧李纨进屋,听到贾琏的声音,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琏二弟这么高兴?” 待贾琏和元春说了同去这事儿,李纨也很高兴,对贾珠道:“相公,要是妹妹跟着一道去,我这也有伴了。只是不知行不行?” 贾珠略一思忖道:“陛下肯让我带妻子同去,估计也不会介意多带几个人。但毕竟不好为这事跑去问陛下,所以只要你们悄悄的,应该问题不大。 况且琏二刚刚说的也有理,我先前没考虑周全。把你带到船上,我白天时不时得应付那些洋人,怕也顾不上你。有大妹妹在,你也有个说话的。” 李纨听他话里话外想着自己,不由心下微甜,于是竟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家相公。 被三双灼热的视线盯着,贾珠不由败下阵来,只得道:“好吧,我亲自去跟祖母说这事。琏二,你先别高兴,跟我一起去。看看你这甜嘴能不能哄的祖母允了这事。” 贾琏笑道:“大哥放心,弟弟一定好好表现。”说罢,扯着贾珠就要去贾母院里。 贾珠嫌弃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给我好好走路。” 贾琏心里高兴,响亮地应了一声,兄弟二人就去找贾母了。 贾母听了贾琏的话,心里也有些意动。因着和女儿住的远,几年也难得见一回的,她很想多带些东西过去。但又顾虑贾珠任务在身,这才把东西精简了又精简。 这下可好了,要是琏儿一道去,这事让他去办就行,大不了多租一条船。 于是贾母也同意了,又问贾珠的意思。贾珠早就被说服了,自是没意见。这事儿自然就这么定了下来,贾琏和元春也开始急急忙忙收拾行李。 第六十五章 拿你当朋友 王夫人听说女儿也要一起去,不由嗔道:“你个姑娘家,不在家里待着,怎么也去凑热闹?” 元春道:“女儿如今都十二了,过几年就要议亲,到时候哪还有机会出去呢? 况且自打生出来,除了和娘走亲戚或者去庙里,竟是难得出去一趟。 人生短暂,有这个机会,哥哥嫂子都愿意,女儿再不肯错过的。” 王夫人听了心生怜惜,不由一叹:“好吧,你想去就去,照顾好自己。我跟你父亲也说说,让多带点护卫,出门也安全。” 元春见母亲应了,心里高兴,母女二人又说了一回私房话。 政老爹晚间听媳妇一说,本来是眉头紧锁。后来不知怎的,倒似想通了,只道:“那便去吧。”又吩咐长随去挑几个侍卫三天后随行。 于是贾琏和元春一起去江南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贾珠第二天一大早去了鸿胪寺,就问卡比利尔几人行李收拾的怎么样了。卡比利尔笑道:“我们带的东西不多,已是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贾珠一听,就说了三日后从鸿胪寺走,一起去京郊码头坐船的事。卡比利尔听了连连点头,也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三日,这天一大早,拜别了家里,四人就带着二管家林之孝、丫鬟、小厮和护卫出发了。 出发前,家里人送他们到大门口,王夫人从没让儿子女儿去过这么远的地方,难免心下不舍。 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闺女,殷殷叮嘱了好些路上注意安全的话,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了他们走。 四人上了马车,先到了京郊码头。待家里人先上了船,贾珠这才让车夫改道往鸿胪寺去。 到了那边,却见寺卿赵大人也在,竟是要带着一干人等,亲自送佛郎机人去码头。 贾珠一看心里狂汗:“幸好家里人都在另一艘船上,不然还真有点尴尬呢。” 见贾珠来了,赵大人笑道:“小贾来了,咱们这就出发吧。”于是就这么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直往码头去。 鸿胪寺虽在内城,但到码头差不多就半个时辰。今天倒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河道上南下的行船颇多。 贾珠和几个使者跟赵大人等道了别,这才弃车登船,远远地朝着南边去了。 等到了船上,瞅着离京郊码头越来越远,岸上的人渐渐看不见了,卡比利尔几人这才好奇地观望着这艘大船。 这船有两层,甲班上可以看风景,二楼就是各自的卧房了。船上除了船夫和伙计,还有一位厨娘可以做饭。 卡比利尔赞了几句,费尔南多就嚷嚷道:“你们的船怎么不装鸟铳、火炮这些武器?” 贾珠一愣:“这是普通民船,当然没有武器。不过,想来刀剑一类的应该有吧?” 这却是二人不在一个脑回路上了。佛郎机那边但凡要出远门,自是要装上武器,以防强盗。 大明这边普通贼寇手里也没有热武器。鸟铳火炮这种,那都是朝廷在用,工部打造,普通人他也得不到啊。所以为了防身,多是带些刀剑之类的。 不过这倒让贾珠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走海贸的大明商人,他们出海的安全怎么保证呢? 说起来,大明的贼寇可能没有火器,外邦的海盗那就不一定了。 除非…除非让大明水师出面,沿路护送。可一是朝廷的水师怎么样,这个他不知道。二是水师忙得过来吗?三是白让水师做工,人家水师肯定不干。 贾珠不由摸了摸下巴,反正现在大方向是扩大海贸,这个他得好好想想。 看他一时若有所思,费尔南多也不理他,自和其他人分屋子去了,倒是给贾珠也留了一间。 几人进去休息了一会儿,贾珠却是睡不着,径自到甲板上吹风。此时已是九月,北直隶这边气候已是渐渐转冷,要穿夹的了。 风吹起他的鬓边长发,费尔南多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这边。他见了贾珠,低声道:“我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你说,银矿的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贾珠唇角勾起个笑来:“我只是顺嘴一问罢了。我是大明的子民,自然要向着大明。你们也没损失什么,以后海贸扩大了,赚的钱不更多了?” 费尔南多恨恨地瞪他一眼:“又开始花言巧语哄我了!”良久方叹了口气:“算了,现下这样也不算很坏。 我说你可不能再这样了,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跟狐狸一样狡猾。” 贾珠闻言有些不自然,还是堆出个笑来:“好吧,我知道了。” 待到了晌午,船家准备了船菜,几人都不肯去船舱里吃,就坐在甲板上固定好的桌椅这里吃饭。 费尔南多赞道:“说起来,还是大明吃食最好,连民间船菜都这么好吃!”其他几人听了也连连点头。 贾珠心下好笑:“林之孝得了老太太指示让陪着下江南,自然不会委屈了主子,这都不是一般的船菜好不好! 不过说起来,这鱼还得是现捉的才新鲜,果然比府里的更美味些。” 于是也不说话,只是跟着点了点头,手下筷子不停,直往那清蒸鲈鱼身上招呼。 费尔南多烦恼的揉了揉手:“就是这筷子实在难用,为什么不用刀叉呢?” 卡比利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入乡随俗,我们几个都学会用筷子了。” 贾珠一听,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这愣头小子:“你是佛郎机的王子?”瞧瞧人家启泰帝的几个儿子,各个都是人精,哪像这小子一样傻? 不待费尔南多说什么,卡比利尔连忙道:“我们几个到大明,殿下说要跟着来,为了不节外生枝,所以隐瞒了他的身份,请您不要见怪。” 贾珠一听,笑着摆了摆手:“好说好说。”他倒也明白这些洋人的顾虑,他们是担心要是被朝廷知道了,万一拿住这小子做人质,在海贸的事上要挟他们就不好了。 第六十六章 淮左名都 于是贾珠两下岔开这话题,待吃完饭众人休息的休息,去甲板吹风的吹风,他这才笑眯眯地问费尔南多:“我们这算是两下扯平了吧?殿下待我也不真诚呢!” 费尔南多闻言,也有些个不好意思:“好吧,我也是为了佛郎机嘛。” 见他这般,为了缓和气氛,贾珠又说起江南一带的风土人情,直听得费尔南多心生向往。 待到夕阳西下,趁着船在岸边补给,贾珠这才跟几人告辞,往媳妇那边去了。 李纨几人第一次坐船,有些个不适应,此时看起来都蔫蔫的。 林之孝倒是没事,还打发了不晕船的下人去岸上采买治晕船的药,又服侍着主子们弃舟登岸,往城里的驿站去住宿。 因贾珠带着使臣出行,这地方明显是个小镇,住驿站到底更合适、更安全些,林管家的考虑倒也周到。 到了驿站,驿丞看了贾珠的印鉴,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赶忙给一行人准备了大院子,又备好了热水吃食。 贾琏叹道:“江上风景倒是美的很,就是船摇的我有点晕,真是没料到。”元春也点了点头:“好在还有橘子,闻着能好些。” 李纨强打精神笑道:“咱们早些休息,缓一缓明天再赶路。”贾琏和元春都应了,大家凑在一起吃了饭,这才各自回屋休息。 晚上贾珠看媳妇精神不好,不由打趣:“怎么样,路上没家里好吧?” 李纨拉着他的手道:“家里虽好,哪能见这样的风光呢,我们这是暂时不适应,待过几日就好了。” 贾珠看她有气无力的,也不逗她,两人洗漱一番赶紧歇了。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在驿站吃了些包子炊饼面条粥之类的早点,这才起身往船上走。 按着运河的路线,到杭州得二十多天。他们先去江宁,怎么着也得十几天左右。 如今已是九月,万一时间拖的太长,回来时候怕要入冬,待江上结冰,路上就不好走了。 于是一行人也不敢耽搁,白天就在船上赶路,到了晚上才靠岸停泊,找个城镇歇脚。 挨过了最初的几天,一行人都适应了船上的生活,于是也有精神欣赏江上美景了。刚开始是在北面,颇有“自古逢秋悲寂寥”之感。 待船到了扬州附近,已是能感到南北方的差异,这边竟还是气候宜人。 因这行程是先到扬州,少不得就得先办私事了。 在这里的驿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贾珠因记着贾母的嘱托,要去巡盐御史府给姑母送书信和礼物,于是就跟卡比利尔几人道了恼,让他们在驿馆暂时先住下。 卡比利尔几人自是没有意见,于是贾珠就带着贾府的人往巡盐御史府去了。 待去了那边,递了帖子一问才知,林家竟是因为遇着林如海之父的忌日,一家子都往苏州家里去了,可能得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听了这话,贾珠想着自己一行人反正要去苏州,到时候碰碰运气,看看那边能否遇得上贾敏。 且贾母有书信,他想着还是当面交给姑母比较好。再不济,大不了回程时路过扬州,到时候再拜会林姑父一家也一样。 于是贾珠也不多留,辞了门子就出来,带着贾府的人回驿馆去了。 因着扬州是淮左名都,一行人都按捺不住要去逛逛,贾珠想着自己也没去过红楼里的扬州,于是便跟着众人一道去了。 已是快到晌午,几人就先去了扬州最大的琼花楼,吃了一席扬州特色菜,还点了蟹粉狮子头、镇江灌汤包等几样小吃。 待包子上桌,热气腾腾的,各个都有拳头那么大,旁边还放着一根秸秆。不提这些洋人好奇,贾琏、李纨等人也没见过。 贾珠倒是想起了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贾琏已经用筷子夹了个灌汤包,搁嘴里一咬,差点被烫的把包子扔出去。贾珠哈哈大笑,一桌人也都忍俊不禁。 那小二估计是见多了外地客人初次吃包子的洋相,面不改色道:“这位客官,我们这包子要轻轻提,快快移,先开窗,后喝汤。您得记着用这秸秆。” 贾琏有些个不好意思,面上泛红,连忙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说罢,忙打发了那小二走。 借着琏二的教训,大家都知道了包子怎么吃,元春还给二哥盛了一碗虾仁粥,算是安慰他。一行人美美吃了一顿,这才起身往瘦西湖走。 一路上看到扬州街头就有关扑的,还有人斗鸡,贾琏兴致勃勃,似乎想过去看看。贾珠用力一咳,琏二迅速回神,看大哥目光不善,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说起来贾珠当皇帝时候也没少关扑斗鸡,但这些游戏真要在外面玩,那是十赌九输。 当然了,自己当初是皇帝,在豹房里搞个集市,别人哪敢赢自己,都是让着的。可想而知,胜负都是可控的。 与其让这财迷弟弟赌场失意,还不如别让他有机会去。于是一行人加快进度,忙往瘦西湖那边去了。 等到了瘦西湖,就见岸边丹桂、金桂十里飘香,湖面上的荷花虽然凋谢,但荷叶低垂,有采莲女在湖里采莲藕,时不时还有阵阵歌声。 湖面风平浪静,远处熙春台后的二十四桥似一条蜿蜒的玉带,引人流连忘返。 见状,几人难掩愉悦的心情,都朝着二十四桥而去。元春抚摸着栏杆,笑道:“咱们应该晚上来的,那不就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吗?” 李纨点头:“妹妹说的很是。可惜咱们没有带箫,你大哥倒是带了笛子。”元春立刻朝贾珠道:“哥哥,此情此景,给我们吹上一曲吧?”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贾珠豪迈一笑:“有何不可。”于是从腰间拿出竹笛,略一调试,登时就吹了一曲《扬州慢》。 桥上的行人似乎也听到这里有人吹笛,一个个不由驻足欣赏。待一曲吹罢,李纨轻吟道:“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第六十七章 递帖子 贾琏嘻嘻一笑:“嫂嫂,这首词太悲凉了些。咱们应该说,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说罢眼神直往湖边画舫上瞟。 贾珠见状,瞪了这小子一眼:“往哪看呢?你这家伙,记得收敛些!” 元春也跟着瞧了一眼那边,她自来聪敏,一下子就知道了怎么回事,隔着帷帽,也立时羞的脸蛋通红:“二哥真是的,再这样,我回去就给老祖宗说了!” 贾琏连连求饶:“好妹妹,是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敢了!”求了元春半晌,才算是翻过篇去。 见他们那边热闹的很,费尔南多低声问卡比利尔:“他们在说什么呢?”卡比利尔摇了摇头:“我也没听懂。” 费尔南多耸了耸肩,又道:“贾大人既然肯带着家人同来,为什么女人们还要戴着纱帽遮脸?” 卡比利尔看着眼前这位十万个为什么,只得道:“咱们平时在京城街上见的女人们不是贵族小姐,她们是为了生计才抛头露面。 贾大人家是贵族,所以他的妻子和妹妹都要戴纱帽遮脸。” 费尔南多挑了挑眉:“好吧,不过我之前去宫里,那些妃子见了我却不戴纱帽。” 卡比利尔无奈:“他们以为咱们跟这边庙里的和尚是一样的,都叫咱们洋和尚。” 费尔南多惊道:“哦,上帝,我可不是!” 卡比利尔不想再理会这个话唠,只跟着贾珠一路欣赏这如画风景去了。 待到用过晚饭,众人又欣赏了一回夜景。 只见扬州城灯火辉煌,夜市极为热闹,小摊贩们有出摊卖些汤圆馄饨等吃食的,也有捏泥人吹糖人,卖这么些小玩意的。 一行人都颇觉有趣,兴致勃勃地直耍到二更天,因着明早要赶路,这才恋恋不舍地回驿站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早饭,贾珠等人辞了驿丞,又登船启航,算是离开了这“春花秋月,水秀山明,二十四桥,六朝遗迹”的名都扬州。 到了船上,看贾琏心情很是不错,李纨微微一笑:“琏二弟,你大哥说了,这些天你一页书也没翻过,让我和妹妹好生督促你读书。” 贾琏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嫂嫂,谁出来玩还读书啊?” 元春俏皮地眨了眨眼:“大哥听说你的蒙学课程自学得差不多了,比学里进度都快,专门让人带了一套四书,好让你路上没事背一背。” 李纨清咳一声:“我正巧也学过四书,琏二弟要是遇着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贾琏的心情登时就不大美丽了。可珠大哥都这么说了,肯定要来检查的,只得垂头丧气的应了。 自此之后只要在船上,贾琏就被盯着背书,当然下了船,那就是休息玩耍的时候了。 他本就不是个笨人,加上时不时还有贾珠夫妻指点,更是进步极快。待到回京时,已是把四书通背了一遍。 元春本就爱读书,也跟着一道用功,想着自己学会了,回去好给弟弟宝玉也教一教。一来二去,船上的学习氛围倒也浓厚。 连船夫见了,私下都冲着林之孝赞了一回:“小人瞅着这都出来玩了,贵府的少爷小姐们竟还这么用功,实在是令人敬佩啊!” 林之孝面上谦虚一二,心里虽诧异琏二爷竟也读书用功起来,但还是有些高兴。毕竟这是好事嘛! 却说每日里读书,日子过得倒也快。过了扬州,没几日就到了江宁。一行人弃舟登岸,先是把几个洋人安排在了驿馆,就径直回了江宁府江宁县的石头城,贾家老宅就在这里。 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荣国府大门前冷落无人,林之孝上前扣了门环,很快侧门就打开了。 门房见到他们这一行人,还有些惊讶。待晓得是京城家里来人了,连忙请了进去。很快这府里看家的管事就来了,却是京城荣国府里鸳鸯的父亲金彩。 因着老宅这边没有主子居住,所以府里只有一位管事。金彩跟主子们见了礼,得知他们是来江宁公干,在这边暂住几天,连忙遣人安排院子。 贾珠见这府中虽没什么人气,但里面亭台楼阁都维护的很好,花园里的树木山石,俱有蓊蔚洇润之气,心下对这边的管理还算满意。 因着要陪佛郎机人看织坊,待安顿好了,贾珠又打发人去了江宁织造府递帖子。 甄应嘉正在织造府衙门坐着,一听说是贾家的拜帖,连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政公的长子贾珠过来公干,携了佛郎机人来看织坊的。 签订海贸协议的事在八月,一接到扩大产量的指示,经请示陛下,几大织造府都开始扩建织坊。 因着织造府和皇帝之间有特殊的通讯渠道,他早就知道了事情始末,也知道佛郎机人要来看织坊的事。 于是甄应嘉放下帖子问:“送帖子的人呢?” 小吏连忙躬身:“禀大人,那人自称是贾府的管家,还在门房等着呢。” 甄应嘉点了点头,让人叫了林之孝来,这才道:“我已是知道了,明天就让贾贤侄带佛郎机人来衙门吧,我们再一道去织坊。” 待得知来的人还有贾政的女儿和贾赦的长子,甄应嘉虽疑惑了一瞬,却也没多问,只道:“贾府与我家是通家之好,既然来了江宁,也让侄儿侄女们来我家见见老太太才好。” 林之孝恭敬应了,笑道:“我家大爷也是这么想的,又怕贸然上门失礼,这才打发我先来递个帖子,跟贵府知会一声,方好上门叨扰。” 甄应嘉笑着摆了摆手:“这就客气了。” 既得了准话,林之孝就告辞离去,回去便禀了贾珠。 贾珠得了消息,打发人去驿馆说了一声明天去织造府的事,就起身往后院走,跟李纨说了明天拜访甄家。 李纨笑道:“来之前因着要到江宁,甄家是必去的,母亲已是准备了上门礼,这个倒不用担心了。” 第六十八章 江宁织造局的云锦 顿了顿,李纨又道:“明日我先带琏二弟和妹妹走一趟,认认人。你忙完了得空过去也一样。” 贾珠握着媳妇的小手,听罢不由一笑:“我还是先送你们去甄家吧。待问过安,再接佛郎机人到织造府去。这样既见了人,也不耽误事。” 李纨一听,也觉得很是妥当。于是忙打发人给元春和贾琏说了一回,又让鸢尾把礼单拿来过目,一应礼物也准备齐全。 待样样妥当了,一看已是二更天,夫妻二人连忙洗洗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子都梳洗打扮好,用了早膳,还尝了尝江宁特色的鸭血粉丝汤和盐水鸭,这才往甄府去了。 到了甄家,先拜见了甄府老夫人。待行了礼,老夫人连忙叫起,笑道:“难得见一回,你们不要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 因着甄应嘉已是去了衙门,便介绍了甄夫人、甄宝玉和甄家三位姑娘给他们认识。彼此互相见了礼,这才坐下聊了起来。 贾珠一见甄宝玉就想起资料片里说这人和宝玉也就脱个影儿。仔细一看,还真是,心下不由连连称奇。 又转头瞅了一瞅,见媳妇和琏二、元春也都很震惊,各个都忍不住瞧那甄宝玉。 待琏二终于说起甄宝玉和自家宝玉长得极为相似时,甄老夫人笑道:“当初你家宝玉出生时,我就听说这事儿了。 咱们两家不仅关系亲近,更有这样的奇事,这是难得的缘法。” 甄老夫人说罢,又问过贾母等人身体,便吩咐甄夫人中午开家宴。 虽然甄家很热情,但贾珠并不想费心交际。甄家接驾四次,亏空的厉害,日后是要被抄家的。贾府帮忙藏匿了财产,后来也被抄了家,所以还是远着些好。 心里虽这么想,但面子情还是要顾的。毕竟两家是老亲,不然实在过不去。于是他才要在接佛郎机人这天的一大早就前来拜见。 也不必待很久,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跟甄老夫人告辞,说还有公务在身。 甄老夫人听儿子说过贾珠来江宁的缘由,自是连连点头:“好孩子,去吧,朝廷的事要紧。” 于是贾珠起身跟甄家人告了辞,便往驿馆接人去了。 马车到驿馆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接了卡比利尔几人,就立刻调转车头,朝织造府衙门而去。 甄应嘉听了禀报,说贾珠带着佛郎机使者来了,也不托大,立刻出来迎接。几人互相见过,卡比利尔就说明了来意。 甄应嘉点头笑道:“这是协议里说好的,自是应该。咱们也不耽误时间,这便走吧。”于是众人起身,由一个小吏在前引路,便往织坊去了。 甄应嘉一边走,一边给众人介绍情况。江宁织造府其实分为织造署和织造局两块。前者是官衙所在,后者便是织造生产的作坊了。 如今这织造局里分设两处机房,分别是“供应机房”和“倭缎机房”。前者在汉府街那里,后者在常府街细柳巷口旁。 江宁织造局这边最主要的织物,就是云锦。这云锦是以锦缎为主的提花丝织物,百姓不能使用,更别提出口海外了,都是专供皇家的。 市面上那些所谓的云锦,都是扬州云锦罢了。可这扬州云锦一般人也穿不起,只有达官贵人或者巨商富贾才能享用。 因着不必追求产量,过去也不强求织工都在织坊干活,只要家里有织机,在家里做工也一样。到时候再由织造局这边派人去验收就好。 前些年倒是进行了一番改革,现下用的是“买丝招匠”的办法,让织工匠人都集中到织局生产,便于人员管理。 几人一边听他这么说,一边跟着先去了倭缎机房。匠人们见甄应嘉领着众人进来,都连忙跪下。甄应嘉摆了摆手,让他们继续做工,这才带着一行人挨个看过去。 这里看起来已经非常成熟,分工也很细致,按工序来分,打眼一看有染色的,摇纺的,牵经的,打线的,织挽的,林林总总,各类工匠都在各自岗位上忙活。 看完这边,甄应嘉又指了指一旁屋里的织机道:“这上面便是云锦了,各位请移步一观。” 众人连忙随他进去,只见这片云锦已是织了约有一尺长,色泽绚烂如霞,触之细腻更胜肌肤。 贾珠心道:“当初做皇帝也没穿过这种花色,见到的多是织造局进上的妆花缎。看来这边的丝织工艺倒是更先进些。” 卡比利尔几个更是惊叹不已,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极品织物,早就连连惊叹了。 赞美过后,又急忙问道:“所以这样的好东西,我们也能买吧?” 甄应嘉点了点头,颔首笑道:“陛下已是同意将云锦卖给你们了。不过,还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诚意。毕竟这可是最好的那一波了!” 又指了指一旁的大花楼织机:“为了满足你们对云锦的需求,我们还准备扩建作坊,再弄些织机过来,这样数量上也能大大提高。” 众人见这织机上两个织工在同步做工,互相配合,手上功夫十分熟稔,都不由点了点头。 卡比利尔等人十分满意,等去过另一个机房,出了织造局回到织造府衙门,就跟甄应嘉下了订单,价格就按协议上的来。 甄应嘉看他们满意,也一口应了,两边就定下了付定金的时间,还约定了后续卡比利尔等人凭订单收据前来取货的日子,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贾珠做了见证,看两边就这么嗖嗖地签订了买卖合约,不由感慨佛朗机人果然财大气粗,真是说买就买啊! 说起来虽然三大织造府的年产量都不算高,但因着年年都给宫里送,眼下内务府那边的云锦已是趋于饱和了。 所以启泰帝听说要把织造局织的上等织物卖给洋人赚银子,答应的格外痛快。 无他,宫里实在是太多了,他老人家穿的盖的都是云锦,每年送给心爱的臣子也不少。 第六十九章 贾珠的顾虑 云锦虽好,放得久了难免不鲜亮,花色可能也要过时,还不如卖出去呢! 至于日后不够用怎么办?这个完全不必担心,眼下已经让织造府扩大生产规模了,总能保证宫里的用度。 于是这高端丝织品交易的事,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签下了第一笔单子。 甄应嘉见差不多了,就寻了个高端酒楼宴请卡比利尔一行人,众人也算是宾主尽欢。 看这些佛郎机人都吃醉了,甄应嘉便遣人送了他们回驿馆。待只剩下他们二人,贾珠瞅着甄应嘉还挺清醒,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甄伯父,小侄有句话想跟您说。” 甄应嘉见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还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露出个笑来:“贤侄有话,但说无妨。” 贾珠认真道:“今天我听伯父说,织坊要扩大规模。想必这里面不止是织机对吧?” 甄应嘉呷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到一边:“没错,我打算鼓励周边百姓多种桑养蚕。种桑的收益比种粮食更高,况且这样生丝的来源也多些。” 贾珠一听,心下暗道:“果然被我猜对了。”于是连忙开口相劝:“伯父,此事需慎重。江南向来是鱼米之乡,这里的农田种什么、种多少都是有理可循的。 不是说种桑树不好,但如果一声令下,人人都把该种粮食的地方挪用大半种了桑树,万一遇着荒年,百姓岂不是活都活不下去了? 现下人口也不算多,人力又有限,多了种桑养蚕的,种粮食的自会减少。况且北地多灾,粮仓的粮食也多来自这边,请伯父三思!” 甄应嘉听了笑着摆了摆手:“这个我自是知道,你的担心也是对的。到时候我会上奏陛下,看看陛下和内阁的意见。” 贾珠见状,又补充道:“小侄觉得,倒不是不让百姓种,只是千万得有个度,不能舍本逐末。 另外,想扩大桑树规模,最好能开发荒地,这样不侵占农田,也不减损粮食收益。 人性逐利,还得小心有人趁机低价收购农田来种桑树,到时候百姓手里没田没粮,卖身做佃户倒也罢了,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要酿成民变!” 甄应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由沉默许久。两人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暗,甄应嘉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贤侄早些回罢,这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贾珠见他似是听进去了,这才道:“那侄儿就不打扰了,您也早些回去。”甄应嘉点了点头,贾珠这才告辞离开。 却说贾珠乘车回家,掀开车帘,就见秦淮河上似有阵阵歌声,街上也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简直繁华至极。 他欣赏了一回夜景,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当初自己并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来了这边几年,现下也愿意多看一看这些底层百姓。 老百姓活得不容易,就像种地一样,只要不折腾他们,时不时给点阳光雨露,这些人就很感激了。 无为而治眼下虽不合时宜,但也有其可取之处。 想了些有的没的,车已经到了荣国府。贾珠回神,连忙下车进了家门。 李纨等人已是回来了,此时正聚在一处亭子里赏月。贾珠见了笑道:“外面凉,你们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元春扬声道:“哥哥快来坐。我找到一把伏羲琴,音色极美。恰好嫂嫂善弹琴,我们就说到这边来,正好赏月。” 贾珠走近一看,侍女们已经点了几盏琉璃宫灯挂在亭上,照得这边亮如白昼。湖上映着一轮明月,竟颇有意境。 几人在亭中坐下,吃着美酒佳肴,真是好不乐哉。李纨坐在石桌前,正准备抚琴。 贾珠在贾琏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往后一仰靠着柱子,呷了口酒,用筷子夹了下酒菜吃,眼神示意媳妇快弹。 李纨嗔了他一眼,这才抚了一曲《念奴娇》。众人静静听了,望着这皎皎明月,漫天星辉,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这天晚上,几人直玩到三更才睡。第二日,几人相携着逛了一回江宁城,去了莫愁湖、阅江楼,又泛舟赏了一回秦淮河景色。 待回了家,却见留在金陵的旁支十二房送了帖子,说明天前来拜访。又有王家、薛家递了帖子,请贾珠过府一聚。 贾珠见了,心下暗忖:“本来没想着见的,眼下恐怕不见不成了。” 因着王子腾早在京城,这边的王家人,主要就是王熙凤的父母了。王熙凤和王仁兄妹此时都在京城王子腾府上,倒是见不着的。 江宁王家这位好歹是亲大舅,还是得去一趟呀!于是就应了王家所请,写了一封回帖,把上门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又看了看薛家的帖子,此时薛宝钗之父尚在,薛家怎么着也是姨妈家,不好不去。 一时想起还有宝钗在,不免有些好奇,便也回了帖子,定了去薛家拜访的事。 既然定下安排,跟家人说了一回,贾珠便让人套车,亲自去驿馆找卡比利尔说了过几天再启程的事。 卡比利尔听了点头:“这没什么,我们自己逛逛就行,有事我再去找你。” 看都差不多了,贾珠这才放下心来,与卡比利尔告了别,往府里准备上门的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金陵的旁支十二房就派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了荣国府。 贾珠不敢怠慢,还是亲自接待了一回,又开了家宴,请了这些族人。席间问了各家家里情况,又定下了看祭田的事。 因着宁荣二公和贾家先祖都葬在金陵祖坟这边,想到此处,贾珠心下暗道:“我现在成了贾珠,也不好不去祭一祭的。” 于是略一思忖,已是决定带着家人找个时间去祭拜一二了。 待家宴散去,贾珠到后院就跟李纨说了这事,李纨也很是赞同:“咱们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自是要去的。只是一应物品,少不得先让人准备准备。” 贾珠听罢摸了摸下巴:“这个简单,你找林之孝来,他一向做事妥当。这府里管事的不是金彩吗,让他问问金彩就是了。” 第七十章 祭田之事与王大舅 李纨听了觉得有理,便叫了林之孝进来嘱咐一番。林之孝果然靠谱,和金彩两个把这事办的妥妥当当。 既然万事俱备,贾珠第二天便带了媳妇和弟弟妹妹,往祖坟那边去了。 这天大家都穿戴素净,连一向有些不着调的贾琏都格外乖巧。 待到了祖宗埋骨之地,见守陵人把这里维护的还算整齐,看得出是时时除草添土来着。众人见了,都挺满意。 供上祭品,几人在坟前行礼上香,贾珠还让贾琏提前写了一篇祭文,在这边念过,方才与纸钱一起烧了。 自从来了这边,因着时常要去祠堂祭拜,贾珠现下对拜别人的祖宗已是毫无波澜了。 他甚至还单独给贾代善上了柱香,心里默默跟这位荣国公说了几句话:“朕虽不是真正的贾珠,但也为完成他的心愿而来。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能成功吧!” 等祭拜完毕,贾珠便带着众人往祭田那边走,他跟旁支的那几位叔伯约好要在这边碰头的。 这祭田离祖坟不远,还没走到那头,就见金陵十二房的人急匆匆赶了来,见了贾珠不由嗔道:“祭拜祖宗,怎能不叫我们?” 贾珠笑着拱手:“小子想着私下祭一回便是了,又不是逢年过节,不想大张旗鼓,看来是考虑不周了。” 这些旁支听他语气诚恳,倒也没再多说,一人上了一柱香,叩拜了一回便也罢了。之后,就簇拥着贾珠去看祭田。 待到了祭田,却见这片土地并没有想象中广阔,不过一两顷的样子。贾珠不由纳闷:“家里的祭田怎么才这点?” 林之孝似是看出他的不解,连忙解释道:“如今咱家在京里,就在京郊买了族田,这边便放下了,没再添置田地。如今这祭田,还是当初咱们老公爷打发人买的地。” 贾珠见状不由一叹,这阖府的人都膨胀的厉害,也没什么远见,无人把祭田当回事,难道是觉得可以永世富贵不成? 连秦可卿这么个小女子都晓得趁着富贵,要在祖茔附近多置祭田和房舍,甚至人都走了,还托梦给王熙凤,更显得贾府一干人短视昏庸。 如今在祖坟附近买地作祭田,有三样好处:一是祭祀花费的钱可以从祭田收成里出;二是祭田不能买卖,只要买的地成了祭田,就是铁打的资产了;三是就算犯了罪,这祭祀产业也不会被罚没充公。 这买祭田,真是怎么看怎么划算啊! 一念至此,贾珠不禁想到如今这秦可卿才年方九岁,心中一叹,对林之孝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可不重视。待我回去便跟老祖宗、父亲、珍大哥说一说。” 又对旁支族人道:“家族祭田和坟茔之事,我们常在京里,这边多仰仗各位叔伯兄弟,小子在这里谢过了!”说罢便是一揖。 诸人连忙扶住他,贾珠瞅着天色不早了,这才带着众人往回走。 待晚间回家洗漱了一番,贾珠躺在床上睡不着,也顾不得明天就要去王大舅家,连夜给政老爹写了封信,言说了祭田的重要性。 最后,还不忘跟老爹着重强调要买祭田,要快买,要多买!这附近的田地咱不能强买强卖,但一旦有那想卖的,必要买下做祭田,得为子孙后代考虑呀! 认真写了一封信,看过没什么疏漏,这才封好后悄悄叫了晚月进来,让立刻给林之孝送去,嘱咐天亮了就遣人送回京里,一定要亲手交给贾政。 晚月听了,连忙应喏。贾珠这才放下心来,瞅着媳妇已经睡熟了,便也轻手轻脚到床上躺下,盖上被子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纨见贾珠叫了几次都不肯起,不由心下好笑,让丫鬟拿了冷水拧过的帕子来,亲自上手给贾珠擦了脸。 可怜贾珠昨晚写信到深夜,一时心绪起伏竟迟迟不能入睡,到了丑时才刚刚睡着,如今竟被媳妇用冷帕子偷袭。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贾珠被冰的一下子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媳妇的笑脸,不忍冲媳妇发火,只得憋闷地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让媳妇服侍他穿衣。 李纨嗔道:“昨晚上可是没睡好?瞧你眼下都青了,今天说好要去舅舅家的。” 贾珠打了个哈欠,抬起胳膊让媳妇给系腰带:“不要紧,今天我不骑马了,让琏二自去骑。我跟你一道坐车,车上眯一会儿就是了。” 李纨说了声好,让丫鬟端了洗漱用具过来,待夫妻二人收拾停当,这才往花厅去,和贾琏元春一起用早饭。 饭后,等林之孝说已是可以起身了,四人才轻车简从,往王家去了。 贾珠在车里枕着媳妇的腿睡的迷迷瞪瞪,就听外面晨星说已是到了,这才整了整衣袍下车,又亲自扶了媳妇下来。 抬头看去,这王家坐落在城中的一处繁华地段,府邸也有豪门大户的气派。 晨星前去跟门房说话,很快就有管事的迎出来,接了贾珠一行人进去。 进了府里,却是一副富丽堂皇的景象,着实不逊于贾府了。贾珠心下暗道:“难怪王凤姐常说王家有钱呢!” 其实这王家和贾家一样,都是军功起家,自来是武将打仗能发财,所以富是难免的。 只是王家府邸的主人似乎缺乏艺术气息,这府里的装饰倒有一股暴发富户的品味。 贾珠移开视线,不让自己关注这些,这才想了一回王家的事。凤姐的祖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她的父亲是嫡长子。 身为王家嫡长子,这位王大舅早年随父亲在京,一直被悉心培养,是爵位的继承人。但说起个人能力,他和弟弟王子腾差的老远了。 二舅王子腾是后来居上,虽没有爵位可以继承,但官场上的成就远超兄长,现在是京营节度使,掌握京畿安危。毕竟这个职位,非皇帝亲信不可为。 比起王大舅,王子腾现下已经成了王家的领军人物,而王大舅身为族长和爵位继承人却仕途不顺,只能退一射之地,避其弟锋芒,在江宁隐退。 第七十一章 王舅妈的热情 贾珠摸了摸下巴,心下还有点同情这位大舅。不过仔细一想,王子腾对家族还是有帮扶之心的。 比如他接了王仁和王熙凤进京,这两兄妹常年都住在叔父府上,估摸着王子腾也有为王仁和王熙凤谋个好亲事的意思。 像王仁,可能还需要谋个好差使,这个就得看王仁能扶起扶不起了。 跟着领路的管事一路走,很快几人就到了花厅。王大舅早就坐在上首等着了,瞧见贾珠贾琏进来,不由露出个笑来。 只见这位王大舅年届四旬,长得很是富态。 贾琏一向嘴甜,加上他亲舅一贯不和贾家来往,此时认个娘舅也无妨,便连忙和贾珠一起上前行礼问安,口称舅舅,又让人奉上礼单。 王大舅笑着摆了摆手:“都是自家人,难得来江宁一次,怎么还如此多礼?” 说罢,拉着贾珠坐了,又瞅了瞅琏二。他记得刚刚这小子自称是贾琏,原来就是他呀! 贾珠见王大舅看贾琏的神情带着考量,就知道说不得王家这时候已在考虑贾琏和王熙凤这桩亲事了。一想到这对未来翁婿竟是这么个初见场景,心下不由一乐。 王大舅又问起王夫人可好,贾珠连忙回了话。因着王大舅此刻心思都在贾琏身上,于是话题时不时就往琏二身上拐,好问他些问题。 贾珠坐在一旁吃茶,看贾琏竟毫无所觉,觉得实在有趣。 女眷那边,李纨带着元春已是见过了舅妈袁氏,袁氏是个热情的性子,如今虽然三十多岁,仍相貌出众,从中可见王熙凤的美貌渊源。 袁氏问了贾母、王夫人可好,又拉着二人说话:“我早盼着你们来呢,可咱们千里迢迢的,见上一回很不容易。” 又细看这姑嫂二人,李纨自不必说是个美人儿,就看自家这外甥女元春,小小年纪竟也颇是不凡,外貌自是一等一的,还有一股说不上的气度。 又瞅着她言语轻快,可见性子也活泼,正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心下不由暗叹:“阿仁到底是年纪大了,元春还小,不然真是一桩好姻缘呢!” 又一想二弟王子腾欲为自家闺女王熙凤和荣国府长房嫡长子贾琏说亲,两家又不是贫寒人家,再做不出那等换亲之事,这样一想,那遗憾的心情这才减了几分。 这边寒暄了一回,眼瞅着快到晌午,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老爷说了,既是自家亲戚,也不必外道,请太太带着客人一起过来用膳。” 袁氏一听,连忙笑道:“老爷说的很是!”于是起身便带着李纨元春二人往花厅去了。 待到了花厅,姑嫂二人见过舅舅,王大舅闻言笑道:“好,好,都坐吧!”先恭喜了一回贾珠成亲,真乃天赐良缘。又瞅见外甥女亦是出众之人,也十分欣慰。 王舅妈袁氏先前在屋里已是拉着李纨和元春说了一会话了,此时听到外甥贾珠介绍旁边这位少年就是贾琏,连忙笑道:“哎呦,阿琏啊,长得可真俊!今年多大了?” 贾珠听了,心下不由更是确定:“看来真是有情况啊!”只是自己离家时,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就见贾琏面上有些个不好意思,露出几分笑来:“外甥如今十五了。” 袁氏心下一算,比自家闺女略大一岁,年纪倒也合适。相貌上自是没的说,这等样貌是再难得的! 于是她又笑吟吟问:“如今常做什么呢?”贾琏还有些不明底里,老老实实回了:“现下在家里的族学读书,准备明年考秀才。” 毕竟大哥说过,考个秀才将来说亲才好看嘛! 贾珠一听,不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贾琏提前学完了蒙学课程,没想到他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竟准备明年就考秀才! 这实在是可喜可贺,家里的下梁终于要被掰正了啊! 袁氏听了,不由也心下满意。眼前这小伙子不仅是荣国府长房嫡长子,将来要袭爵的,而且还知道用功上进,可见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至于老爷说的,贾琏之父只袭爵不能继承家业,袁氏倒不是很看重。 自家虽是王家长房,但在朝廷没有实职,远远住在江宁,距离中枢实在太远,如今不过守着爵位过日子罢了。 自家和贾赦倒是同病相怜,真是半斤八两的状况,谁也不必嫌弃谁。况这贾琏看起来还这般俊,倒也堪配自家闺女了,看来二弟说的这桩亲事,倒也做得。 于是待贾琏更加热络几分,又问了他日常爱吃什么,让厨下预备他喜欢的菜。 贾珠看得心下好笑,一时与妻子、妹妹目光相触,都不由露出个笑来。看家里两个女孩儿冰雪聪明,倒似都猜出来了。 王大舅看袁氏表现的这般明显,清咳了一声:“夫人,别老拉着阿琏说话,这就让人摆宴吧。” 袁氏闻言一拍手:“我竟是忘了,上了年纪果然记性就不好了。”于是连忙吩咐了下人摆桌上菜,又问几人爱吃什么,让厨下做了来。 贾珠也不客气,率先报了几道菜。等丫鬟准备妥当,几人这才一起上桌吃饭。 这却是因为王家长房现下人丁稀少,一对儿女都在京城,家里就剩这对夫妻和下人。 今天来的又是亲外甥一家,自家又不是个讲究的,实在不必避讳什么,否则还显得冷清。于是几人就在一个桌上用了饭,倒也显得热闹。 席间王大舅没怎么跟贾琏说话,舅妈袁氏倒时不时就让丫鬟给贾琏布菜。那一等的热情,反衬得贾珠这亲外甥像个假的,贾琏倒似她的亲甥儿似的。 王大舅有些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弟弟王子腾说这贾琏不错,估计也差不离,自己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媳妇,她想多问就问吧。 贾珠一边吃饭,一边寻思着贾琏的亲事,现下倒和从前的想法有些不同了。 以前他想着王子腾不肯用亲闺女跟贾府结亲,要么是看不上日渐没落的贾府,要么是觉得贾琏只袭爵没家业,抑或是觉得贾琏本人也十分平庸。 第七十二章 富商薛家 但对自家来说,为了进一步拉拢王子腾竟然要舍出去一个未来爵主配他侄女,还是有些亏了。 毕竟王熙凤亲爹又不在朝堂混,王仁也不是贾家的助力,加上王熙凤是个母老虎,娶王熙凤实在是大大的不划算。 可现下贾珠倒觉得,贾琏如果考的上秀才,本人已是不差了。至于结姻王熙凤亏不亏,倒也不必提前下结论。 毕竟可预知王子腾要倒灶,娶了他闺女倒不见得就是好事。 而娶这王凤姐,进可小小拉拢王子腾,退可不很受王子腾倒灶的连累,当然了,前提是得先把自家修补好才行。 若是像资料片里一样,那只能等着跟王家一起倒霉了。 又想到若是这亲事成了,以后还得想办法让琏二约束王熙凤。其实只要不给她管家权,不用这位操心家里没银子周转,那她也不会轻易想着在外头干坏事赚钱了。 贾珠摸了摸下巴,心道:“还得让琏二将来教他媳妇认字才行,没文化就会无知者无畏。 到时候得给琏二送本《大明律》,让他给王凤姐讲讲。对了,还有《明大诰》!” 一时袁氏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这才放过贾琏,又觉得冷落了元春和李纨,不禁有点讪讪的,又拉着二人聊了起来。 李纨和元春既然已是猜到缘由,自然也不生气,和袁氏亦是有说有笑。 直到热热闹闹用过饭,贾珠几人这才带着舅舅舅妈给的礼物,辞了王大舅夫妇往家去了。 因着回去天色还早,李纨得为去薛家准备礼物,元春也跟着一道帮忙。 贾珠进了内院,就见她们姑嫂两个互相配合,一道道指令下去,把事情办的井井有条,不由赞了几句。 李纨放下手上的礼单,嫣然一笑:“这是忙完了?” 贾珠寻了张椅子坐下,闲闲一靠:“是啊,所以过来看看你们忙活的怎么样了。” 元春倒了杯茶给他,这才说:“要不是咱们行程紧张,也不必明天就去薛家,总得细致些。就怕出岔子,我跟嫂嫂这才又一一检查呢!” 贾珠听罢,连忙起身,冲着二人拱手一揖:“那就拜托两位女诸葛了!” 李纨二人不由一笑,元春嗔道:“哥哥就知道打趣人!”玩笑了一回,看准备的差不多了,她这才告辞,把空间留给哥哥嫂子。 贾珠见李纨面露疲惫,便把收尾的事自己担了,几下弄完就和媳妇洗漱了歇下。 无他,昨天睡的比狗晚,今天起的比鸡早,实在是太累了有木有! 到了第二天,一家人又是起了个大早。接连三天会客,都有些疲惫和麻木,但还是强打精神,收拾妥当了就往薛家去。 这薛家就是王子腾和王夫人之妹所嫁的皇商家族,祖上是紫薇舍人薛公,原也是朝堂之上、位近中枢的臣子。 而后家里子孙未再入仕,如今共有八房,都是经商之人,现下已成了“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金陵巨富。 说起来,眼下的皇商就是皇家买办,虽然富有,但不过领内务府帑银,在户部挂名,统归内务府管着,并没什么地位。 如今的薛家家主就是自家姨夫,虽为商贾,但能与王家结亲,却有一桩缘故。 原来王家以前管着各国进贡朝贺的事,早知海贸赚钱。但因是官宦之家,不能经商,于是思来想去,就找了身为皇商的薛家,两家一合作,果然赚得盆满钵满。 这薛家虽然彼时已是商贾之家,但亦不是无名无姓的家族,人家祖上也是有名望的。 且薛家家资豪富,宝钗之父又能力出众,这才让王家以加深两家合作为由,嫁了一位嫡女过来,便是薛姨妈了。 眼下看来,这桩婚事对王薛二家都很实惠。两家不仅致富成功,而且借着七扭八拐的姻亲网络,薛家如今又和贾家也成了亲戚。 于是这才有了贾珠一家子亲自上门走亲戚之事。 待到了薛宅,眼瞅着大门与自家、王家都不同,竟是漆的黑漆,门口的石墩也没有刻刀剑或者书箱,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定不是当官的。 但看薛宅虽是黑漆大门,却是一处五进院落,稍微一想,外人就能猜到这定是一位富商之家。 晨星上去扣了门环,薛府门房早得了消息,知道今天要来贵客,连忙开了中门迎接,热情地迎了一行人进去。 跟着带路的下人一路走着,只觉这薛家虽豪富,反倒比王家更显得清雅些。这院子一看就是专门请人设计过的,很有江南园林的特色。 黛瓦白墙围着精精巧巧的亭台楼阁,远处有水榭连廊架在小湖上,点缀着些许嶙峋的太湖石,正是与京城不同的江南风格。 贾珠等人心下都觉着薛家风景秀美,比起自家江宁的荣国府,似乎更显出一股诗意来。 等到了花厅,薛姨夫和薛姨妈竟然都在,贾珠有些惊讶。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也正常。 无他,薛姨妈家住的是薛家祖宅,可他家人口简单,也就薛姨夫一家四口带些下人罢了。 虽然宅子大,但其他几房只在这祖宅周围买房住,并没有住在这里面的。 自家又是薛姨妈亲戚,这薛家是商贾之家,没那么讲究也正常。 于是他带头上前就要行礼,却被薛姨妈一把扶住:“好孩子,过来了就当自己家一样,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于是贾珠给二人问了安,又给他们介绍了李纨、贾琏和元春。 薛姨妈笑道:“都是好孩子,一路辛苦了吧?你们坐着,我叫人给你们拿些果子吃。”于是一迭声吩咐下去,又让下人上了好茶来。 贾珠端起一尝,竟是极品云雾茶,不仅心下暗叹薛家有钱。这茶在飞天楼卖,一壶也不便宜哟! 他见这薛姨夫年约四旬,似是有些气色不佳,嘴唇发紫。但长眉凤目,一看倒也儒雅。 薛姨妈倒是面色红润,只是比起王夫人的讷言,看起来很是善于交际。 第七十三章 初见宝钗 薛姨夫问了几句,便时不时咳嗽几声,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贾珠见他这样,便知他现下身体欠佳,需要多休息,于是便转头跟薛姨妈聊了起来。 薛姨妈问了贾珠王夫人可好,跟大侄子说了几句,便拉着元春夸了又夸。见李纨亭亭玉立坐在一旁笑看着她们说话,也不冷落李纨,跟她搭起话来。 倒是贾琏见女眷们聊的热络,就主动拉着薛姨夫问起做生意的事来。贾珠一听,也看向这位薛姨夫。 见他俩不过十五六的少年郎,又是公府门第,想来也只是对自家事儿感兴趣罢了,于是薛姨夫也不吝言语,跟两人说起了做生意的趣事。 不提贾琏听得津津有味,贾珠两世为人也没做过生意,坐在一旁也极有兴趣。 薛姨夫道:“家里如今的海贸生意多是往南洋和西洋一带,东洋因着这些年时不时有倭寇,索性不做这边的生意了。 如今广州市舶司那边外邦商人多,有的从我家手里买货,有的却是我家要从他们那边进些洋货,一路卖到京城去。 从市舶司到京城,以珊瑚、宝石举例,价格差距能有十倍之大。 说起来我家在宫里这边,多是替内务府采购杂料,进项较之海贸,倒也不大。” 说完,又提到这些年大明商人可以出海,薛家有引票,自然也有出海的商船。 海上风浪很大,如今自家多是到暹罗一带就返程,并没有再往西洋去。 薛姨夫补充道:“南洋几乎所有港口都由佛郎机人占着,现下想去西洋得通过这些地方,这可不容易。 不过到暹罗也够本了,甚至如果不想冒风险,直接到广州市舶司去,那边的外邦商人多,跟他们交易也有的赚。” 薛姨妈看他们三人聊的火热,自家相公提起生意,果然精神好些,一时又想起一双儿女,连忙叫道:“哎呀,我竟是忘了!” 于是一迭声叫丫鬟喊儿子女儿到花厅见客。没多久,就见帘子从外面打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并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走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先看向这少年,只见他有些个珠圆玉润,长着一双凤眼,面庞白皙,一身锦袍,细看样貌倒是与其父相像。 不过瞅着他那朝上扬着的两条粗眉,再看他眼中的一抹豪横,就知道这还是那个呆霸王。 再看向他身旁的女孩,白皙圆润的面庞,杏眼水汪汪的,仿佛含着一弯水银。一张樱桃小嘴,已是初见容貌丰美之相。 二人进来先跟父母见了礼,就听薛姨妈笑道:“蟠儿,宝丫头,快来见过你们珠大哥姊妹。” 于是几人互相见过,通了姓名,贾珠瞥了一眼这位表妹,见她年纪虽小,可行止有度,很有淑女风范。 待到一家子一桌上用饭时,就见薛姨妈多是给儿子夹菜,薛姨夫倒是关心女儿多些,亲自给女儿盛了碗汤,又说起天凉了加衣裳的事。 宝钗也给父亲夹了块糖醋小排,眼中倒是难掩几分活泼。贾珠见了,心下暗道:“这位表妹跟姨夫倒是感情颇好。” 一时薛蟠又凑过去跟贾琏小声说话,二人说到斗鸡的事,一时都有些上头,饭也不好好吃了。 薛姨夫清咳了两声,瞪了儿子一眼,薛蟠这才没了声音,冲着贾琏挤眉弄眼,又低头刨饭。 宝钗见父亲有些生哥哥的气,不过因着有客人在没有发作,便连忙岔开话题,拉着元春和李纨说起话来。薛姨夫目光转向女儿,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贾珠瞅着三位金钗此时虽然有些稚气,但彼此相处融洽,面上各个带笑,一时也心情愉快。毕竟谁瞧着春兰秋菊,不赏心悦目呢? 宝钗却在跟元春、李纨说她的趣事:“你们晓得我家里也有很多同辈姊妹,我们常一处玩耍的。 大家都不爱看正经书,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也有看那《西厢》《琵琶》的。这两本书不知你们看过没有?” 见李纨和元春都摇了摇头,宝钗低声道:“这书原是我家里大人所藏,上面还写着藏书当留意之类的话,估计是怕没藏好被我们发现。 结果这些大人背着我们偷看这些书,我们也背着他们偷看。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事,于是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我们这才没有闲书看了。” 说得李纨和元春噗嗤一笑,元春道:“妹妹这么一说,嫂子你回去悄悄去哥哥书房看看,说不准也有呢!” 李纨佯怒:“坏丫头,竟鼓捣出这种主意!”说罢,元春和宝钗都捂嘴而笑。 看她们聊的火热,贾珠也不免想起一些事。 薛蟠比宝钗大两岁,现下已经有了表字,唤作文龙,可见薛姨夫对他也是寄予厚望。 可惜这人瞅着就不是人中之龙。他不爱读书,请西席学了几年,也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跟他一比,宝钗聪明又爱学习,深得其父喜爱。 等薛姨夫去世,薛姨妈失了丈夫,对这个独苗儿子更是溺爱。 薛蟠本就喜好奢侈玩乐,等到了贾家,被勾的比在金陵更是坏了十倍不止。 但再怎么着,他也是家业的继承人,继承了皇商资格。 靠着紫薇舍人的旧日情分,薛蟠在户部挂个名,支领内务府钱粮,买办的事情他也不大懂,多是让手下伙计去办。 可自来都是奴大欺主,何况这主子不仅年纪小而且还很烂泥。 于是时间一长,薛家在各省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人,见他这样不谙世事,一个个都趁机拐骗,京里的几处生意也渐渐破败了。 薛家也知道薛蟠常常被骗,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这毕竟是家主,是生意的掌舵人。 宝钗也是无法,只能在内闱给母亲帮忙做些事,不再跟以前一样时常读书,倒是常常做些针线家务。 一念至此,贾珠不由心下暗叹:“这位宝钗妹妹也是个可怜人呐!” 他正在默默感慨,就听媳妇问宝钗:“你这项圈的金锁上竟还有字?” 第七十四章 薛家叙话 宝钗便摘了那项圈递给李纨,笑道:“这金锁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说必得錾在金器上才行。” 李纨和元春低头看去,只见上面镌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 元春常与宝玉一处的,自是知道弟弟的玉上也有八个字,正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两厢一对比,竟是对仗的极为工整。这可真是奇了! 元春是个细心人,她没提自家的事,只是笑着还了项圈给宝钗:“这话倒是吉祥的很!” 宝钗无奈道:“是啊,要不是听着寓意好,爹娘又必让戴着,这金锁沉甸甸地有什么趣儿。” 贾琏知道家里不让再提宝玉那玉的事,所以识趣地没搭话。 李纨嫁进来没多久,只知道小叔子有块玉。既没凑近瞧过,也没人跟她说玉的事,于是便一直以为就是带着图个吉利,此刻也没多想。 至于贾珠,这事儿还是他亲自跟政老爹提的建议,自然要首先遵从的。 薛姨妈倒是听说过外甥宝玉出生就有刻字之玉,但她是极有眼色之人,看这几个贾家子侄都不言语宝玉那事,便知人家这是不愿提及。 她虽奇怪于几人的态度,但还是忍住了没把话题往宝玉身上引。 薛姨夫则是惯常不理会这等内宅之事的,且又没打算给闺女攀贾府的亲事。 于是便岔开话题,跟贾珠说起松江棉布的事:“虽说咱们这等人家多是穿绸的,佛郎机人前几日去织造局做买卖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现下家家户户都凑丝织品的热闹,我认识的很多大商家都想跟佛郎机人做丝绸生意。但我隐隐觉得,这棉布恐怕也大有可为,不知贤甥怎么看?” 贾珠一听,立刻就想到本朝以来,松江一带鼓励种棉花,松江府下面的上海、嘉定等县棉田众多。现下收税,一斤棉花能折二斗米。 这样的政策,让那边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种棉花织棉布。说起来自家的衣裳也用过松江斜纹布,确实匀细坚洁。 尤其是今年夏天穿的袜子,比当初御用的毡袜轻薄透气的多,而且耐穿的很,所以他对松江棉布也很有好感。 贾珠略一思忖,开口说:“姨夫所言极是。说起耐用,还得是棉布。 不过眼下佛郎机国里,咱们的丝织物极为畅销,所以一时半会的,估计他们的大头还在丝绸上。姨夫是想入手棉布生意?” 薛姨夫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正有此意,我打算在当地买地种棉花。再收些棉花,开办织坊和铺子。 眼下这棉布还没在我朝盛行,也没有进入海贸生意里,我觉得倒可以先准备一二。” 贾珠听了,觉得这位薛姨夫很有生意头脑,于是笑着点头:“我也觉得这生意可做。 此番佛郎机人主要是来收购丝绸,如果姨夫有想法,我可以从中牵线。至于棉布,我可以代为一问。” 薛姨夫见这外甥不鄙薄商事,还愿意照顾自家生意,十分高兴:“那就先谢过贤甥了。 我这儿还有上好的辽参,你家老太太上了年纪,你带回去,也替我问个好。”贾珠自是应了,这种礼尚往来,倒也不必推辞。 等丫鬟撤了桌,一家子又说了会话。直到日头西斜了,贾珠方起身告辞。元春几人和宝钗一见如故,颇有依依惜别之意:“等到了京里,定要来我家住一住。” 宝钗自是应了,还拿了几个珍爱的石榴石戒指给了李纨和元春,贾珠几人这才告辞离去。 待回到家里,见贾琏也挺高兴,贾珠问他:“看你和那薛蟠似是处的不错?” 贾琏一笑:“薛表弟自是个直爽好客的,可提到一个朋友手上有只上等斗鸡,竟是硬要砸银子换了来,说人家必得给他,还是有些过了。” 说罢,突然想起人家薛蟠是珠大哥的亲表弟,怕他着恼,连忙描补一二。 贾珠摆了摆手:“我是知道你的,这不必放在心上。那位薛表弟,做事是有些不过脑子,还有些个蛮横。你与他一道玩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被他带歪了才好。” 贾琏听大哥这么说,连忙点头应了:“大哥你放心,咱家远在京城,我与那薛蟠本来也没多少机会相处的。 说起来这薛表弟待自家人倒是实诚的紧,听我说他那扇坠好,两下连扇子也一起给我了。 瞅着那扇坠玉质细腻,怎么着也得好几百两。只希望他日后生意上不要这般大撒手漏财才好。” 贾珠听了只是一笑,瞅着贾琏遇着薛蟠没立时歪了,便也放下心来。 回了内院,就见媳妇和元春坐在一处看礼物。见他来了,元春连忙起身道:“哥哥快来。你看看,这薛家的回礼实在有些厚了!” 贾珠低头一看,桌上有三个匣子,一旁还堆着些大大小小的礼物。只见两个匣子里面都是龙眼大小的珍珠,另一个里面却是一株根须完整的人参,看着竟有百年的样子。 贾珠自是见过那一等富贵的人,此时也不由惊讶于薛家的大手笔。 不提这给贾母的人参,这两匣子珍珠,在宫里也是极为难得的,这可不是南珠,是极品东珠! 他也见过甄贵妃,那位得宠多年,也不见身上就有这么大的东珠。且这薛家送的东珠颗颗饱满圆润,没有划痕瑕疵,却是极为难得的。 贾珠虽惊讶于自己愿为薛家牵线,薛姨夫就这般厚礼,但薛家豪富,说不得也不算什么。 想了想,他拿出一颗抛了抛,笑对媳妇和妹妹道:“既是送给你们的,正好一人一匣子分了。薛家有钱,原也没什么。” 见他这么说,李纨和元春这才应了,二人面上都是喜滋滋的。贾珠见女人果然都喜欢珠宝首饰,第二天回家路过银楼,还专门给媳妇和妹妹一人买了套头面。 果然二人欣喜非常,李纨亲自下了厨,元春也不甘示弱,回去就开始做扇套。等到了苏州,这扇套已是得了。 第七十五章 离开薛家,前往苏州 接过新的扇套换上,贾珠心下也很愉悦,媳妇和妹妹都太上道了有木有! 因着要为薛家牵线,他还专门去了驿馆一趟。几位佛郎机人的汉话现下也颇有长进,虽没有他从旁协助,最近也跟闻讯而来的江宁几家商号做了不少买卖。 见贾珠来了,几人都挺高兴。这几天因着做生意,大商贾们还请他们出去游玩,日子过得十分惬意。要不是还要去苏州、杭州,他们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贾珠也不和他们客气,扯了把椅子坐下,就说了薛家想跟他们做丝绸买卖的事,另外还提及了松江棉的生意。 卡比利尔沉吟道:“丝绸只要质量上乘,这买卖可以做。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也可以买些棉布回去看看销量,只是数量上肯定没有丝绸要的多。” 贾珠抚掌而笑:“这便是极好的了。不瞒你们说,薛家是皇家商人,和我家也算是亲戚。如果你们方便,我引荐他们当家的给你们认识。” 卡比利尔几人答应的很爽快,反正是做生意,和谁不是做呢?况且薛家既是皇商,肯定比一般商人实力更雄厚些,想必货源更广。 且他们还有一层隐秘心思,如果跟薛家做生意,说不定以后跟贾大人更能增进联系。 这位待他们倒也不错,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得以后传教的事还得找他帮忙呢。毕竟从过往的经验看,贾珠在这方面的判断还是很准的。 既然瞅着他们都愿意,贾珠就给薛家送了信。第二天薛姨夫拖着病体,带着大管事亲自来了,很快就敲定了协议。 因着薛家在松江的相关产业还在起步阶段,这次他们要为此先去松江收布。 于是定好了到广州港交货的日子,几人宴饮了一番,这才各自散去。 待隔了两日,贾珠等人便启程前往苏州,待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远远听到有钟声传来,贾琏奇道:“这么晚了,是哪儿在敲钟?” 元春合上书,听罢不由笑嗔了一句:“琏二哥竟不知?这八九不离十是姑苏寒山寺的钟声。” 顿了顿,她不禁吟咏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说罢,又是莞尔一笑:“可不就跟我们此刻一样吗?” 李纨也点了点头:“妹妹说的很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这寒山寺看一回呢。” 贾琏“嗐”了一声:“这可有什么,要是大哥忙,我带着嫂子和妹妹逛去,你们只管放心。” 元春闻言一乐:“那就全靠琏二哥了。”贾琏一听,自是拍着胸脯应了。 等下了船上岸,几人正准备跟着卡比利尔几人一起去驿馆,就见码头上一位中年男子快步上前问道:“可是京城贾府来的贾公子一行?” 贾珠收了脚步,奇道:“在下正是贾珠,阁下是?” 那男子一笑,语气十分谦卑:“小人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管事,我家大人听扬州来的下人回禀,说有京城贾公子曾来拜访。 又听说公子一行要去苏州,就让我们每天在码头等着,说定要请公子一行人到家里落脚。” 说罢,又瞧见几个洋人,不禁一愣,却说不出请这几人家里去的话。哥儿姐儿还小,吓着了可怎么好。 贾珠一听笑道:“林姑父好意,那我便不推辞了。只是我带着使臣同行,得先送他们去驿馆才好。” 这管事一听,面上一松,忙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小人可为公子前面引路。” 贾珠颔首:“那就有劳了。”于是亲自扶了妻子和妹妹上了林家的马车,又送卡比利尔几人上了另一辆车,这才与贾琏骑马跟在车旁,领着一干下人侍卫先往驿馆去了。 待安顿好了几个洋人,一行人伴着夜色就往林府而去。 这林府正是林家祖宅,所在之处,颇有闹中取静的意思。抬头望去,也很有些书香名宦之家的味道。 等进去一看,正是极为精巧的江南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俱有,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竹林之中,更显清雅幽静。 贾珠心道:“倒也难怪林妹妹选潇湘馆了,人家这家里就颇有诗意。” 待进了屋,就见到了强打精神的林如海和贾敏夫妻。因着林府就住着他们一家,所以贾敏也没有避到后院,而是直接跟着丈夫见了娘家侄儿侄女。 林如海见贾珠几人行了礼,微微一笑:“你们一路辛苦了。我们家里有点事,所以才到苏州来,没想到竟和你们错过了。” 贾敏等丈夫说完,这才开口笑道:“既然来了,就当自家住下。” 又瞅着贾珠几人:“一晃你们都这么大了。当初我出嫁时,珠儿才刚出生,没想到现下都已经成亲了。” 又问了贾母和两个哥哥可好,贾珠回道:“祖母和大伯、父亲都好,只是思念姑妈。这次南下,还托我给您带了东西,等下让我媳妇给您。” 贾敏听了心下感动,已是红了眼眶,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等缓了一缓,又冲着贾珠笑道:“这可急什么,天色已晚,明天再说这些也不迟。” 说完,又拉着李纨和元春赞了一回,也不忘问了贾琏几句话。而后又问几人可有用饭,李纨回道:“晚上已是吃了船菜,现下倒也不饿。” 贾敏这才点了点头:“那倒也罢了,你们等下早点歇了,明天咱们再说话。” 之后,又看向林如海,美目中带着询问,仿佛在说“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林如海摇了摇头,不过还是开口对管家道:“你便带着珠儿他们去休息吧,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管家自然应是,贾珠看他们夫妻二人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想问些什么,还是没开口。罢了,明天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 于是几人便跟这夫妻两个告了辞,这才随那管家去了各自安歇之处。 第二天一大早贾珠醒来,却见媳妇早就不在身旁,已是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了。 第七十六章 再次兑药 贾珠见她今天用的是新买的红宝石头面,也不免心情愉快,坐在床上静静看她插簪。 李纨看他还不起来,不禁急道:“相公快起来梳洗罢,毕竟在姑妈家里,去的晚了怕失礼呀!” 贾珠这才踩着鞋起来,又伸了个懒腰,笑道:“好教管家婆知晓,为夫已是起来了。” 李纨嗔了他一眼,这才唤了丫鬟进来伺候。 一时夫妻二人收拾停当,又让人去叫元春贾琏,待问清楚姑父一家子也起来了,这才往主院里一起用饭。 待去了那边,几人问了安,除了林如海夫妻,还见到了林黛玉姐弟。 眼下黛玉不过四岁,还是个白皙圆嫩的小女娃,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似的。 贾珠一看就心生喜欢,待这小姑娘跟他问好,实在是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人家的头。唔,软软的,真是萌啊! 李纨和元春也很喜欢,围着黛玉就说起话来。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连琏二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除了黛玉,贾敏身边的一位奶娘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两岁左右,长得极似林如海。 可这孩子看起来比林妹妹更似玻璃人,仿佛一碰就要碎,身体竟十分脆弱。两岁的孩子多是圆圆的小脸,这孩子实在是有些瘦了。 实际上林家夫妻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十分精心,可这孩子打出娘胎就身体不好,三五日就病上一回。 昨天晚上贾珠几人来之前,林家夫妻因着儿子前几日生病又亲自照顾了一回,所以才面色疲惫。 今天看儿子好些了,这才带了出来,毕竟贾珠等人之后要回京城,不见见孩子回去也不好回话。 贾珠是知道林如海有儿子的,更知道这个表弟身体还不如林妹妹,明年就要夭折。 这孩子一夭折,对林姑父一家打击极大,贾敏更是伤心伤身,身子再难好了。 等贾敏两年后去了,没几年林如海也去世,林妹妹就成了孤女,彻底住在贾家了。 说起来这位林姑父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他已经业经五世。 这爵位一开始也只让封袭三世。只不过当今陛下额外加恩给林如海之父,所以又袭了一代。等到了林如海,因着没了爵位就去考科举,竟是中了探花。 所以这林家既是钟鼎之家,也是书香之族。只可惜人丁一直不旺,等到了林如海这代,也没个兄弟。等黛玉去世,林家更是嫡支断绝。 贾珠摸了摸下巴,心下暗道:“所以这林家还挺可惜的。林如海点了探花,先是兰台寺大夫,又成了巡盐御史,这等肥缺,必得皇帝心腹之人才能担任。 这林姑父看来是简在帝心,将来升迁定然比自家老爹快多了,只可惜命不长啊。” 一时丫鬟已是摆了膳,一家子这才上桌坐了。早饭很是清淡,带着姑苏特有的风味。 黛玉因着身体不好,食欲也不佳,只吃了一碗蒸蛋羹便不肯吃了。至于林家小郎,却是还在吃奶。 贾珠见了心下暗道:“小时候就听母后说过,朕一岁上就不吃奶了,这孩子倒是吃的够久。只不过光吃奶身体能行吗?” 又想到自己不过是表兄,也不好多问,便也罢了。 等丫鬟撤了桌,贾珠就跟林如海说了带使臣去织造府的事。林如海笑道:“这事我已知晓,苏州织造李大人那边,想必也早得了消息。 这样吧,我先给李大人递个帖子,等他们那边准备好了,我陪你和那些使臣一起去。” 贾珠谢过这位热心的林姑父,便在林家等消息了。只是晚间听闻小表弟又病了还发起高热,贾敏已是急得亲自去看了。 待请了大夫来,只说是着了凉,因着年纪小,便开了药让乳娘喝,之后再喂奶给这孩子吃。 贾敏看他病的可怜,心痛到无以复加,可也无法,只得守在床畔暗自垂泪。 林如海看妻子自儿子出生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心里既心疼儿子,也心疼妻子,强拉着才让贾敏去歇了。 贾珠和媳妇也听说了表弟生病的事,李纨不免叹道:“孩子实在可怜。你是没瞅见,哭的身上发红,还吐了一回。” 李纨是因着彼时正跟姑妈说话,听说表弟生病,便跟着去看了一回。瞅着那边兵荒马乱的,便也不打扰,自己回了这边。 眼下见丈夫提到表弟生病的事,不免说了一回情况。她一向温柔和善,最是喜欢孩子的,难免也跟着感伤了一回。 贾珠瞅着媳妇是真心实意替小表弟担心,心想她若是明年得知表弟夭折,怕也是要伤心的。 说起来自己媳妇自己疼,他还是不想让她难过。罢了,林姑父一家人挺不错的,林妹妹也这么可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晚上等媳妇睡了,悄悄问问系统吧。 待晚上两人睡下,听着李纨呼吸逐渐平缓,贾珠一看媳妇睡熟了,这才起身坐到桌前,心里默默呼叫系统。 系统的声音却是立刻出现在他脑海中:“宿主您好,请问有何指示?” 贾珠在心里道:“一号,现在还能兑换强身健体丸吗?” 很快系统就有了回答:“今天是打折兑换活动的最后一天。本世界您还可以兑换两颗。” 贾珠心下一喜,连忙问:“我现在积分有多少了?”说起来他一直有坚持做好事,虽然目的不纯,主要是为了赚积分,但总归是帮了不少人的嘛! 等了片刻,系统便道:“目前您共有52点积分。”贾珠一听,摸了摸下巴:“那就兑换两颗吧。” 于是就听系统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本次成功兑换两颗强身健体丸,目前剩余48点积分。” 话音刚落,贾珠就感觉手中多了两颗药丸。映着桌上的纱灯,他定睛看去,和自己当初吃的一模一样。 看着这药丸子,他却想起一事。自从吃了这药,自己如今已是身强体壮、再未生病,可见其有效。以自个儿如今的体格,二十岁生病夭折怕是再不可能了。 第七十七章 献药救人 所以这药确定十分有效,可怎么给表弟吃下去呢? 这位表弟的待遇简直比起公主都不差什么,身边一堆丫鬟奶娘,自己一个大男人,公然进内院不合适。就算进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法喂给他吃呀。 要不假托外面的大夫?可这药丸溶入中药里,功效万一受影响,岂不功亏一篑?这样还是不行! 他蹙眉想了又想,始终没什么好办法。又忆起自己不过吃了一颗,身上臭就算了,衣裳竟都发黄,这效果也太引人注目了。 林表弟这小小年纪,会不会对他来说药效过猛了些? 一念至此,贾珠突然有了个想法,忙问系统:“一号,这药能只吃半颗吗?” 一号很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经过实验,用量方面成人一颗,儿童半颗较好。” 贾珠听了一时语塞,所以说这药竟真的有用量之分?自己当初还是有些莽,什么也没问就吃了。 还好没出什么事,只是饭量渐长,出去街头吃个米粉,一人竟能吃三碗! 腹诽了一回,贾珠已是有了主意。他悄悄推门出去,找了晨星让把自己的剑拿来。又一个人找了个僻静之处,悄悄把一颗药切了,放在瓷瓶里收好。 待收了剑,他看着那剩下的一颗药不免有些犹豫。切成两半的给表弟一半,另一半干脆给林妹妹,这样倒也罢了。 林妹妹有了亲弟弟,自己身体又好了,想必不会无依无靠,忧伤殒命了吧。 可林姑父和姑妈眼瞅着身子骨也不大成,就算儿子能活下来,估计也就五年十年的寿数。自己到底救不救? 只有一颗药,救谁呢?如果也切开服用,他们都是成人,也不知效果如何。 自家将来说不得也有用到的机会,到时候没了这药,自己也许会后悔今日之举。 可如果林如海活着,对贾府定有助益。他简在帝心,自己要救贾府,有他帮助,想必如虎添翼。 一念至此,贾珠劝自己大局为重,还是咬了咬牙,切了另一颗药。只不过待他把药切成两半,这才突然想到宝钗之父,这位也是命不久矣的样子,这可怎么办? 这位若在,也能让儿子少给贾家惹事吧?于是也不再犹豫,把给林如海夫妻的药又各自切了一小块,再一起放进瓷瓶里。 至于这三位共吃一颗药,药效打折扣的事,眼下也顾不得了,毕竟有总比没有强。 待收了配剑,眼瞅着天色将明,他索性也不睡了,在这里练了回剑,这才施施然回了院子。 说起来练剑之时,他倒是想到了送药的办法。既有佛郎机人在,少不得要用他们当托词了。 于是早上见了如海夫妻,寒暄一二就说起了佛郎机人有西学着作,其中已有人体解剖图,足见医学发达。 又说到自己得使臣赠西药,吃了以后身体康健,今年到现在也不曾生病。林如海一听,不由神情认真起来,连忙问道:“不知这些人现下可还有药? 我愿亲去求药,只要能治我儿病症,力所能及之处,我无有不应!” 贾珠听了心下一松,没想到林姑父竟然愿意试试,却不知林如海也是没办法了。 为着儿子的病,他已是请遍了姑苏和扬州的名医,连江宁那边的也请来看过,都没什么效果。如今贾珠说西药好,自己吃了有用,怎能不让他动心? 贾珠见林姑父愿意让儿子试一试,这才笑道:“好教姑父知道,当初他们给了我一点,虽不多,但我这边还有。姑父就不必去找他们了。” 笑话,万一露馅了那就麻烦了。看来还得找个理由跟卡比利尔那边统一口径才行。 林如海听贾珠说了身上有药的事,连忙对着侄儿深深一揖:“珠儿,姑丈这厢多谢你了!” 贾珠连忙把他扶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是我姑丈,表弟也是我亲表弟,我岂有不帮之理。” 于是也不耽搁,就让带他去见小表弟。林如海也不啰嗦,连忙让丫鬟去后头说一声,好把儿子抱出来。 贾敏听说丈夫让把儿子抱去前头,心下不由疑惑。儿子病着,丈夫不是不知道。此时正该好生保暖,屋里待着才是,怎么还能抱出去? 可她和丈夫感情一向和睦,轻易不肯违逆相公的想法,于是便让人给儿子穿的厚厚的,这才亲自带着儿子去了前头。 待见到和丈夫一起的侄子,她不由纳闷道:“相公,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让把小郎抱出来?” 林如海扶了妻子坐下,这才道:“珠儿得佛郎机使臣赠药,或可治小郎病症。”又让贾珠把自己先前身体不好,现下身子倍棒的事说了一回。 贾敏见丈夫是想试试,虽有些担心,但有娘家侄儿亲身试过药,眼瞅着是没问题的,犹豫了一下,便也答应了。 贾珠这才拿出半颗药来,把这淡蓝色的药丸递给贾敏,贾敏又亲自倒了杯温水,这才哄了儿子服下。 林小郎本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奈何他人小,被制住一喂就咽了下去,只得干嚎了几声表示抗议。 贾敏和丈夫见儿子吃了药,齐齐盯着他看情况。林小郎渐渐不哭了,打了个哈欠竟是睡着了。 乳娘连忙把他抱好,贾敏也跟着回了内院,这是打算亲自守着儿子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小郎才醒了过来,贾敏守了一夜,发现儿子退了烧也不咳嗽了,精神似是不错。 见他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竟还露出个笑来,贾敏不由大喜过望,忍不住泣道:“我儿,你总算是好了!” 林如海也得知了这个好消息,整个人似都松懈下来,一整天不由面上带笑。他亲自跟贾珠谢了一回,又要去找使臣表示感谢。 贾珠连忙拦了:“您别急,等明日去织造局,咱们先到驿馆接他们,到时候再感谢也不迟,倒不必今天专门过去一趟了。” 林如海听了觉得这样也好,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七十八章 假借名义 贾珠见他听进去了,就连忙告辞出府,径直往驿馆去。 他给卡比利尔几人说的却是:“我表弟生了病,姑父请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后来他竟不肯信有人能治好他儿子的病了。 我在京城时跟他儿子患一样的病,此次前来正好带着药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给表弟也吃了那药,却是假借了你们佛郎机药的名义。 现下我表弟已是大好,姑父说要感谢你们。希望你们到时候帮个忙,千万别露馅了。” 卡比利尔不赞同道:“亲爱的贾,你这样是不诚实的,何况我们天主教徒不应该说谎。” 贾珠忙道:“我这也是不得已。如果不托你们的名义,我那表弟不能及时得到治疗,说不定就要出事了。 好吧,那我问你,在你们天主教里,救人和说谎,哪个更受上帝肯定?” 几人听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卡比利尔才道:“好吧,贾,那就按你说的,我们不会戳穿你的谎言。 只是以后这样的事,还是提前跟我们商量一下吧。” 贾珠听了心下一松,面上不由露出个笑来:“那是自然,这次事出紧急,请大家原谅则个。”说罢连连拱手,几人见他诚心道歉,这才揭过这个话题。 贾珠见状,心下亦是无奈:“想做好事,有时候也不容易呢!” 待回到家已是晚上,就听李纨说小表弟身体似是好了,林姑妈一家高兴地什么似的。 李纨见丈夫也露出个笑来,不由问他:“那洋人的药当真这么管用?” 贾珠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只不过他们那边也不多,所以不愿声张,只怕人人都来求药,到时候拿不出来岂不得罪人。” 李纨听了也觉得有理,便不再追问。 待第二天林如海跟贾珠去驿馆时,对着几个佛郎机人那是无比感激,听说几人有传教的任务,沉吟片刻道:“本朝虽不支持外来宗教前来传教,倒也没有禁止。 你们如果跟陛下直言,陛下也不好开口答应你们。毕竟天子一旦开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且到时候万一你们不像道教佛教一样,受朝廷统一掌控,那就麻烦了。 所以你们为此事去求陛下,陛下不会答应的。传教的事就看你们自己了,要是能劝得百姓信教,也算你们的本事。 不过你们还是要多研习本朝文献,否则你们就算传了教,只怕也没几人愿意信教。 再者,你们传教不能有违朝廷法度,否则会有灭顶之灾。切记切记!” 说罢,林如海又表示了对几人的感谢,愿意把自家乡下的地分一块给几个佛郎机人,让他们盖一座教堂。 卡比利尔几人自是喜出望外,再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贾珠本想说什么,想到林姑丈是陛下信臣,又比自己年长许多,定是知道陛下心思。 他既然敢给几个洋人土地建教堂,估计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也放下心来。 唯有费尔南多有些纠结,总觉得受这样的好意,有违教义里的诚实。可如果说明真相,恐怕整个大明再没有一个人能帮他们建教堂传教了。 于是只有默默跟上帝忏悔了一回,这才按下了自己的心虚。 林如海跟洋人们表达了谢意,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接了这些人去织造府衙门谈事,这就是后话了。 等这天晚上回来,贾珠看林姑父心情颇佳,似是十分畅意,又借机说起药丸的事:“我这边还有些药,就给姑父姑妈表妹吧。反正是强身健体的东西,吃了也没坏处。” 林如海有些惊讶,连忙摆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你留着以后总归是有用的。” 贾珠笑了笑:“我看您和姑妈都不是身体强健之人,表弟表妹又小,多需你们照拂。大家都是亲戚,不必如此见外。” 于是拿出那装了药丸的瓷瓶,递给林如海:“这是侄儿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说罢也不待林姑丈多言,转身就走。 林如海拿着这药,心里一时复杂难言。灵丹妙药,不是谁都舍得的。这侄儿,真是个实心人啊! 于是踱步回了内院,想了想,还是把这事给妻子说了。贾敏听了眼眶又是一红,忍不住哽咽道:“我就知道珠儿是个好的。说起来,侄儿当真不像我那嫂嫂!” 林如海一听心下无奈,看来自家媳妇和娘家嫂子的矛盾这辈子是好不了了。 不过他也识趣的不在这时候替贾珠他娘说话,反正只要他和媳妇记着这侄儿的情就是了。 见妻子没意见,他便拿了那药来,夫妻两个带着女儿一起服了,这才由下人服侍着歇下。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辰时,一睁眼先是神清气爽,而后就觉得身子没往日那么倦怠了。 林如海见状大喜,瞅着媳妇这种天气竟没有卧床休息,正对镜梳妆,看起来也状态颇佳。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激动。 说起来贾敏自从生了儿子就没恢复好,身子一直羸弱。只要遇着这种下雨天,她就身上酸痛。 可今天起来瞅着外面阴雨绵绵,她却觉着那酸痛感似是好了七七八八。 贾敏心喜了一回,又跟丈夫说了身上变化,突然想到闺女,连忙往外头走:“我去看看黛玉。” 于是夫妻二人去了女儿屋里,却见闺女今天醒的也早,却不似往日时时咳嗽。 黛玉瞅着爹娘一大早满面喜色来看自己,不免有些疑惑。待母亲问她身子如何了,这才发现自己今天好好的,喉咙也不痒了。 如实跟母亲一说,贾敏这才放下心来,不由扭头对林如海惊喜道:“果真有效!” 林如海见状心下一松,忙拉着媳妇出去,这才低声叮嘱道:“这药得来多赖那些洋人,作为报酬,我已是把咱家乡下的地给了一块让他们建教堂了。 可这些人此番忙完就要回国,且珠儿说这药在外邦也极少,日后怕是不好得了。咱们切不可泄露出去,免得给他惹麻烦,毕竟药是他替咱们求来的。” 第七十九章 林家璟玉 贾敏点了点头:“我晓得轻重,珠儿是我亲侄儿,我只有盼着他好的。说起来他帮了咱们这么大忙,日后你可得多照拂他。” 林如海轻咳一声:“娘子,为夫现下正七品,珠儿已是正六品了。” 瞧着媳妇眼神不善,他这才连连告饶:“为夫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不用你说,只要侄儿有需要,我定要鼎力相助的。” 贾敏这才笑嗔了他一眼:“这就对了,亲戚之间就要互相扶持才好。” 却说几日后正值林小郎两岁生日,林家摆了小宴。林如海不仅亲自邀请了佛郎机人上门做客,每人额外有厚礼相赠,在宴席结束后,还留下贾珠,请他为儿子取名。 贾珠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姑父,表弟和我同辈,这样恐怕于礼不合。” 林如海摆了摆手:“你救了他的性命,就是他的恩人,哪有什么不合礼的?给他取名,反倒是他沾了你的福气,是他的幸运了。” 贾珠瞅着林姑父竟是认真的,姑妈贾敏也笑看着自己,心里暗道:“嘿,这两口子还真有眼光。到了这头能得朕取名的,除了阿橘还真没旁个了。” 于是略一思忖便道:“既然姑父姑妈都愿意,侄儿也不推辞了。” 他素有捷才,站起身来在院内的香樟树下走了走,又瞅了瞅小黛玉,笑了笑便道:“秦人戴雨露,铭勒寳瑜璟。侄儿觉得,这个璟字甚好,不若就叫璟玉吧。” 林如海也是博学之人,他略略一想,便知道贾珠这名字起的大有深意。林家到了自己这代已是没了爵位,儿子将来也必要科举出仕的。 这“璟”字有兴盛、照耀之意,且有美德之内涵,正是个极佳的名字。至于“玉”字,估计是珠儿瞧着黛玉的名字取的。 罢了,反正自己把女儿也当男孩一样精心教养的,儿女一起排辈取名倒也使得。 于是林如海也笑着颔首:“这名字甚好,以后小郎就叫璟玉了。” 见林如海夫妇都满意,贾珠也挺高兴,心下觉得这夫妻俩很有眼光。一时又瞅了瞅林璟玉,竟也觉得他格外顺眼起来。 却说林氏夫妻晚间独处,贾敏问道:“夫君今日怎么突然想到让珠儿给小郎取名?” 林如海素爱养生,倒了一杯白水呷了,这才慢悠悠道:“虽然咱们现下身体康健了,但这事儿还是让我有了忧虑。 两个孩子都小,我却已年近四十,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光宗耀祖了。 但珠儿眼瞅着前程已是有了,我听甄兄说过,他如今才十六岁,已是御前红人,陛下信他不亚于我。只是他年纪尚小,才没有委以重任罢了。 等到璟玉长大,少不得要让他这贾家麒麟儿多照拂一二了。” 贾敏静静听了,不由抿嘴一笑:“二哥以前就说要让侄儿科举的,我也没想到才这么几年,他真能考出来。 说起来宝玉也五岁了,家里却不似要他走科举路子的意思。” 林如海也知道宝玉衔玉而诞之事,他却比妻子看得深远,知道贾家第四代中兴之人应是贾珠,而不是宝玉。 况有这样惹人眼的事,宝玉的前程自是不必想了,说不得贾家这是要养个富贵闲人的意思。 但妻子一直盼着娘家好,他自是不会说出来让她担心,于是两下岔开话题:“所以我说让珠儿给璟玉起名,以后他们的关系自是与旁个不同。 说起来他帮了咱家这么大忙,说是有恩也不为过。只是他小小年纪,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直接送上厚礼,反而显得生分了。你看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贾敏也是个聪明的,她提了让丈夫日后扶持娘家侄儿的事,丈夫已是允了,现下便知是要在财物上再报答一二。 她略一思忖,笑道:“这药的事,我娘家还不一定知道呢。不过既然不好声张,只能领了这情,以后逢年过节的各项礼,都加厚三成吧。” 顿了顿,她又不自然道:“我再从寒山寺请一尊白玉观音给我那嫂子吧,早听说她爱念经拜佛的。”说罢,又提到要给二哥送一套岳麓书院新制的四书集注。 至于贾珠和李纨夫妻,她也私下送了极品笔墨纸砚和苏州织造局的新品倭缎等物,又为了不单独给小夫妻送礼显得扎眼,贾敏同时给元春、贾琏和贾母等人也都准备了礼物。 林如海看她这样妥帖,笑道:“你做事一向周全,我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书房还有几箱子书,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其他的要留给黛玉璟玉,你挑一箱子给珠儿吧。” 贾敏听罢不由惊讶:“那书你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竟然舍得?” 林如海笑着摆了摆手:“书是让人看的,放着算怎么回事。我瞧着他是个肯静下心来读书的人,送给他也不算埋没了。” 贾敏见自家相公这样大方,又是给娘家侄儿,便也爽快应了。 却说贾珠等卡比利尔跟织造局谈妥了生意,三日后就要一起往杭州去了。这几天他跟林如海接触多了,很是有些欣赏这位的为人处事。 总的来说,是个聪明又不失分寸的人,且看问题也是入木三分。 他一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这次出来,倒是觉得林姑丈和薛姨夫这两位,虽然一官一商,身份地位有高下之分,但都不是庸才。 反倒是自家,才干平平的倒还好,吆五喝六不干好事的纨绔们却是不少,和人家真是不能比啊! 他打定了主意,以后可以和这两位多多来往。且得了自己的帮助,这两位日后说不得也多有助益。这么一想,此时方才觉得这次江南之行还是收获颇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提贾珠这边,却说元春虽已是十几岁的少女,这几日下来,倒和黛玉这样的小女孩相处的不错。 二人这几天一起临字作画,虽然水平有差距,可关系却渐渐亲密起来。 连李纨私下都对元春玩笑道:“妹妹如今有了黛玉,都不来找我这嫂嫂下棋了。” 第八十章 苏州往杭州 元春听了不由嗔道:“嫂嫂真是的,这是醋上了?你有我哥哥呢,哪里少了人陪。赶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一坛子山西特产堵堵嘴。” 李纨有些没明白:“什么特产?” 元春吃吃一笑:“山西特产——老陈醋!” 李纨一听,佯怒道:“好你个元丫头,竟然打趣起我来了。”说罢,伸手到元春腋下,竟是逗起痒来,姑嫂二人登时笑作一团。 说起来自李纨嫁进贾家,待元春就与旁个有些不同。不说这位是嫡嫡亲的小姑子,就说元春名字里有“元”,自己乳名便叫“元娘”,这就是莫大的缘分了。 且元春性格开朗,做事十分周全,还有一股子大家气度,李纨心里更是喜欢她。 如今这么打趣她,不过是见元春这两日天天和黛玉一处,自己却不得不抽空规整林姑父、林姑妈给的礼物,也不得闲出去游玩,真是好生无趣。 二人笑闹了一回,等贾琏来了,就提到去寒山寺逛的事。琏二这几日早就待的无聊,开始是因着璟玉生病,他也不好外面闲逛,显得他似是不关心表弟。 如今看他已是痊愈,贾琏想去玩的心思更炽,和李纨姑嫂二人正是一拍即合。 于是第二日,几人便抛下跟林如海和使臣下乡看教堂用地的贾珠,径自往寒山寺去了。 这寒山寺建于南朝时期,寺内不仅有张继《枫桥夜泊》的石刻碑文,而且还有诸多古迹,唐代寒山、拾得的石刻像也在此处珍藏。 几人拜了回佛,添了香油钱,又赏了一回寒山寺秋景,这才心满意足出了寺院。 因着时间还早,又游历了虎丘、狮子林,直到天色渐晚不好不回去了,这才恋恋不舍回了林府。 休整了一晚,又过一日,贾珠等人这才跟林如海夫妻告辞,这就要往杭州去了。 林如海见他们要走,抚须一笑:“我们过几日也要回扬州了。先前璟玉突然生病,他年纪小也不敢贸然上路,这才耽误了回衙门的时间。既然没事了,也不好在此地久留。” 贾敏等丈夫说完,对着几人还是叮嘱了一回路上小心,托他们把给贾母等人的礼物带回去,李纨几个自是应了。 待到了码头,贾珠瞅了瞅比他们先来一步的卡比利尔几人,没忍住问道:“怎么少了两位?” 卡比利尔因着教堂之事,最近心情很是不错,闻言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因着林大人给了地契,我们就想,不如先留两个人在此处修教堂好了。 至于其他人,还是按计划去杭州办事,之后再回广州港。等他们二人修好教堂,后续就留在这边传教。将来我们那边其他传教士来了,便到苏州找他们汇合。” 见他们已有安排,贾珠便不再多问。等众人在甲板上跟林如海告了别,瞧着岸上的人越来越远,卡比利尔这才道:“贾,这件事多谢你了。”贾珠听了笑着摆手:“不必客气,也是你们运道好啊。” 闻言,卡比利尔仿佛被鼓舞了斗志,还拉着他说了一回对传教事业的畅想。 贾珠呢,只得做个好听众。直到船只靠岸补给,这才趁机辞了出来,连忙回到媳妇那边。 到了这头,推开门就见自家媳妇瞅着一箱子书出神,贾珠不由一笑:“这是怎么了?” 李纨看他来了,连忙起身相迎:“今天早上姑妈让人送来一箱子古书,说是姑丈珍藏多年的孤本,让给你装上。” 贾珠虽然考了个探花,却不是打心眼里喜欢读书之人,此时就觉着林姑父搞不好是误会他了。但总归是林家好意,这些东西在懂行的人眼里,怕是万金不换的。 又瞅着媳妇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这些书,他摸了摸下巴:“这也好办,我近来忙碌,且顾不上这些。你素来喜欢古籍,我便把它们托付给你了。”说罢,还起身作了个揖。 李纨本就想翻看这些书,却又不好不经过丈夫允许,此方听罢,不禁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应了。 贾珠心道:“林家这书,倒是送到我媳妇心坎上了。”想到此处,不由一乐。 又瞅见有两套焗补过的瓷器,他自是不懂行,李纨见了却两眼放光,直道是前朝大师的手艺,最是难得,爱得跟什么似的,贾珠便粉儿大方地送了媳妇了。 见林家姑父姑妈送的礼这般有品味,自家相公也颇是知情识趣,李纨心情极佳,亲手给丈夫做了件衣裳。贾珠得了新衣,也觉得媳妇处处贴心,小夫妻二人感情更是融洽。 等一行人到了杭州,天气已是渐渐变冷。于是也不耽误时间,先火速带了佛郎机人去了织造局,陪着谈了生意,之后贾珠就带着家人往西湖游玩去了。 待到了这地方,见湖面虽不甚宽广,有一片已是农田,但十分美景仍保留了六七分。 上了断桥,在碑亭里赏了一回“断桥残雪”碑,又去了苏堤、白堤、雷峰塔、保俶塔、飞来峰、烟霞洞,几人这才坐船泛舟湖上。 贾珠几个一边吃着船菜,一边欣赏小瀛洲的美妙景色。遥望远处,能看到湖中有三座石塔。据艄公说,这石塔还是苏东坡疏浚西湖时建造的。 几人朝石塔看去,只见塔的腹部空空,竟有几个圆洞。据艄公说,那洞口是覆有薄薄一层纸的。 几人开始不明所以,直到暮色四合,一轮圆月从湖上升起。 今天恰逢月圆之夜,塔中点着烛火,照着那圆洞倒映到湖面上,竟奇特地出现了许多个月亮。众人一时都惊呼出声,这竟是真假月亮遥相辉映了! 艄公看他们十分惊讶,还热心地跟他们介绍了一回:“好教各位客官知晓,这便是小瀛洲的第一大胜景——三潭映月了”。 几人望着这江天一色、静影沉璧的苍茫壮阔景象,一时都震撼难言。 良久,李纨方说:“天地之大,我等皆为沧海一粟。这次出来,我才算理解了这句话。” 第八十一章 游西湖,回转金陵 元春望着月景,也颇有些目眩神迷:“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我竟不知,世间真有这般景象!” 连贾琏瞅着此情此景,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道:“大哥,带笛子了吗?” 贾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见媳妇和妹妹两双眼睛亮晶晶地看来,便也笑了笑:“带了,带了。” 于是摸出笛子来,映着这湖光山色、皎皎明月,还是吹了一首小调。 众人静静聆听了一回,等一曲吹罢,元春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曲子,我没有听过。” 贾珠接了媳妇递来的酒,啜了一口方道:“你哥哥我有感而发,临时谱的。” 元春见竟是如此,连忙央求他回去默下来存着,自己也要学此曲,贾珠自是应了。 几人正在说笑,就见远处一画舫驶来,见着他们,有侍女福身一礼:“冒昧打扰公子小姐,不知刚刚那首曲子,是哪位所作?我家姑娘想请作曲之人上船一见。”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贾珠,贾珠瞅见媳妇“友善”的眼神,轻咳一声道:“多谢你家姑娘抬爱,在下不过偶有所感,这才小作一曲罢了。 因为还要陪着家人赏月,在下就不去和你家姑娘论曲了,烦请见谅则个。” 那侍女见状,进去通传了一回。片刻后出来,对着贾珠笑吟吟道:“我家姑娘说了,公子既不方便,我们便不打扰了。 如若公子有空,可到翠微楼一聚,我家姑娘名唤白微。” 贾珠听了便道:“在下知道了,多谢姑娘。” 于是那侍女朝着贾珠又是一礼,这才调转船头离开了。 见贾珠一曲竟然引来了这么一位,众人还未说话,艄公就先笑了:“公子竟然引得翠微楼白大家亲自邀请,当真有福啊!” 贾珠一听,就知这定是一位花魁了。放在上辈子,自己肯定就应了美人之约了。可现下到了这头,因着每天琢磨着怎么完成任务,这方面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且媳妇和妹妹们都是十二金钗,相当于这个世界里经过认证的优秀女子。这等珠玉在前,他对这些外面的莺莺燕燕反倒失了兴趣。 再说了,瞅着他媳妇和妹妹的眼神,要是他今天敢答应,怕就要惨咯! 听艄公这么一番揶揄之语,他只好打个哈哈岔了过去,瞥眼一瞧,果然媳妇面色也缓和许多。 唯有贾琏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画舫,似有几分不舍。元春见了,到底没忍住做了件有失淑女风度之事。 她抬脚就给了琏二哥一下,踩的贾琏“哎呦”一声,这才“哼”了一声坐下继续赏月。 一时夜色浓重,几人便让艄公送他们上岸,这才回了驿馆。 卡比利尔等人在外面也玩了一天,看贾珠他们现在才回来,似是有些疲倦,便也没多问,只是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各自屋里。 第三天便是告别的日子,贾珠几人要一路北上,卡比利尔三人却要往广州港去了。 杭州织造孙大人做事很是周全,专门派人送使臣南下,于是贾珠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几人在码头互相告辞,颇有几分依依惜别之意。卡比利尔还拉着贾珠说:“亲爱的贾,下次来大明,我们还会再见的。” 费尔南多也在他身后冒出个脑袋:“要是有机会,也去我们佛郎机看看,我一准儿好好招待。” 贾珠谢过两人,心下暗道:“这小子是认真的?不会是想整我吧?”想到费尔南多说当自己是朋友,一时又觉得自己定是疑心病犯了。 于是几人互相道了别,这才各自登舟而去。 一路上因着已是十月下旬,所以贾珠让船夫抓紧行船,到了北面若是河道结冰,就打算坐车回去了。 待到了太湖,几人只是略停了一两个时辰赏玩一番,见过了白鹭蹁跹,午后阳光给湖面撒上金光,也就启程往金陵走了。 待到了金陵,一行人在自家休整,贾珠却往薛家去了一趟。薛姨夫仍在病中,听下人回禀贾珠折而复返要见自己,心中颇是诧异。 不过他向来有城府,仍是从容淡定,吩咐下人迎贾珠进来。 等瞅着他竟然独自前来,便知贾珠定是有事,连忙带着这外甥进了书房。 贾珠也不啰嗦,刚坐下就递了那药给薛姨夫。来之前他瞅着那切了两块的药实在拿出来不好看,于是私下找了根筷子研磨一番,如今已是粉末状了。 薛姨夫听他说这是佛郎机人给的西药,特意拿来给他保养身子骨,不免有些惊讶。但他一向谨慎,并不敢擅自服用,只是谢了贾珠一回。 贾珠见状也不多说,心下暗道:“反正机会我给了,要是你不肯信,那我也没法子。少不得以后得亲自掌控薛家了。” 瞅着时间不早了,贾珠就要告辞。薛姨夫连忙留饭,这外甥却道家里忙,后天一早就要回去,便行礼出去了。 按照常理,这位薛姨夫必不会轻易吃这药,最多不过闲置罢了。他知道海外很多地方并不发达,那边的药,能行吗? 但很多事说起来真是天意。 这位惯常是个有心机的,毕竟做生意的人多,难道就他家有钱?商场尔虞我诈之事甚多,他也是少年继承家业,吃过几遭亏,早就知道要是太容易相信别人,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于是时间长了,那年幼时如薛蟠一般的跳脱和傻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了现在这个未语先笑,温润面孔下心机深不可测的薛东家。 为什么说是天意,却是这位薛老爷病了不是一两天了,之前为着生意跑了一趟山西,路上就耽误了病情。回来以后就咳疾愈重,找大夫开药吃,却总也不见好。 因着晚上咳的厉害,如今也不肯扰了妻子,多是独自在书房睡了。这天夜里实在是咳的睡不着,拿出帕子一擦,却是见了血。 这下子可吓了他一跳,怔忡之下却真睡不着了。人们都说,咳血之人难以长命。他家里儿女都小,难道现下就要把偌大家业丢给他们? 第八十二章 和薛家的合作 一时心凉了半截,忽而又想起贾珠给的药,不禁自嘲一笑。反正这样下去也活不长了,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枯坐了一会,他便拿出那瓷瓶来,倒了药到杯盏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了封安排后事的信,以防死后蟠儿压制不住家里,导致家业震荡。 写完这些,瞧着天色渐明,这才端起那已经凉了的杯盏一饮而尽,径自往床上躺下睡了。 这一觉却是睡到日上三竿,他中途也未被咳醒,真是好久没睡过这样的囫囵觉了。 起来就觉得咳嗽已是好多了,肺里的灼热感也消散无几,惊喜之下,不由惊讶西药见效之快。 又想到这多亏了贾珠,昨日自己没有把药放在心上,这外甥一向聪明,少不得已经看出来了。 如今却当真是借着这药病情好转,还是得承人家的情,当面谢一回、送上厚礼才好。于是忙让人给外甥下帖子,说要请他过府一会。 薛姨妈知道丈夫近来身体不好,为了不扰着自己多是独居书房,又听下人说老爷似是天亮了才歇下,心疼之下也不打扰,这才一直让丈夫睡到晌午。 又见丈夫要请自家外甥来说话,只当有什么急事,也没多问。 贾珠在家陪媳妇,见薛家管事急匆匆来递帖子,心下不由一哂:“这位可算是信了。” 自己做好事,难得还有人不领情。也不是没想过索性撂开手去,可若这位薛姨夫死了,自己就得想办法掌控薛家、压制薛蟠,不能让他给自家惹事。 可国朝规定要往上走,必得到地方任职几年的,难道还能走哪都把那薛蟠带着?让别人盯着,谁能管得了这位? 所以才想着对这短命的薛姨夫拉把手,索性让他们自家人管着去吧。 可昨天看人家也不大信自己,还以为自个儿的计划要落空,这人定是没救了。今天一看,却是峰回路转。 贾珠心道:“看来还算上道,知道我不会害他。不过薛姨夫这般精明,我若是什么都不要,怕他还要起疑心,到时候便提些要求吧。” 于是贾珠收了帖子,第二日一大早就往薛家去了。薛姨夫听说他来了,连忙让请人进来。 今天因着身体大有好转,咳嗽渐愈,痰疾似乎也好些,便让温了壶绍兴黄。二人用过小宴,便就着菜小酌一回。 薛姨夫先是谢了一回给的药,言语之间颇是恳切,之后就提到要答谢他。 贾珠早便料到的,也知这位姨夫答谢的心意也是真的,于是也不客气,放下酒杯便道:“姨夫不是外人,我便实话实说了,外甥是想替荣国府贾家跟您做桩生意。 贾家这些年,外人看起来是煌煌公府,其实内里经济上很是吃紧。这话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们在京里,人情走的多,一年里三节两寿的,哪个不费钱? 现下还可勉力支撑,再过几年,光靠田庄的收益怕是难以为继。 这次南下,侄儿倒是有了些想法。眼下朝廷要扩大海贸,想必以后这上面更是赚钱。 朝廷这么做,也是因着田税上头多靠老天爷吃饭,若是年景不好,朝廷也捉襟见肘。 眼瞅着海贸这边,三大市舶司每年能给朝廷上缴近千万两银子,户部对这块是绝不肯撒手的,对海贸必是一万个支持。 外甥想着,咱们不若也趁着这股东风,多赚洋人的钱。我家里您也是知道的,不适合出面做生意,咱们一家子亲戚,我思来想去,竟是跟您合股最合适。 一来您是老江湖了,金陵薛东家的名声说出去哪个不知?二来咱们两家是自己人,找了您我们也放心。” 薛姨夫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没想到这位外甥竟是个小狐狸,看样子是打上自家的主意了。 他倒也不恼,这做生意,单打独斗能成功的还是少,要是有那靠谱的合作,他也不是个吃独食的。岂不闻一个好汉三个帮呐! 于是这位薛老爷呷了一口茶,面不改色地温声道:“你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说来听听。” 贾珠看他也没反对,心下不由暗道这位真是老狐狸,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于是他也笑嘻嘻道:“侄儿上次听您说那松江棉布的事,心里就很赞同。 眼下这布进入海贸的不多,此次还是因着您的缘故,佛郎机人才买了一点。 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正好已经和佛郎机人搭上线了,这次看看他们对这布的反馈。 今后还能卖出去自然最好,再不济,咱们也可以像现在这般在本土卖松江布。不过是赚的钱少些,倒也没关系。为着这布,外甥愿用织机入股。 再者,我也想跟姨夫合股出口丝绸的买卖,我同样想用织机入一份子。” 薛姨夫笑看他一眼:“你倒是考虑周全。这松江棉布的织机,我家目前的确没有,你的提议也不是不可以。至于丝绸织机,这江宁城哪家商号没有呢?我家也有织坊的。” 贾珠微微一笑:“好教姨夫知道,外甥近些天陪着洋人考察了几处织造局,又研读了不少匠作书籍,竟意外在书上找到了改进织机的法子。” 说罢,从袖口拿出一张叠好的图纸递给薛姨夫,示意他打开看看。 这位薛姨夫听他这般说,着实吃了一惊。无他,这年头的丝绸织机多是大花楼、小花楼织机,已经沿用几百年。 虽然好用,但人力耗费甚大,且熟练的织娘每天也不过织出两寸罢了。 这贾外甥竟说自己有新式织机的图纸,这怎能不让他惊讶? 于是连忙接过,打开一看,果然和现下的织机不同。他不是那纸上谈兵的人,连忙让人把自家织坊的大管事叫来,三人一道参详。 这位织坊管事在织坊做了十几年了,一看图纸,就知道其中厉害。 他细细看了一阵子,连忙拱手道:“恭喜东家,若是按这图纸打造新织机,咱家绸缎织坊不仅能节约人力,而且产量比起现在,会大大增加啊!” 第八十三章 丝绸与棉布生意 薛姨夫不懂织机的事,但听这管事一说,不由心下一喜。他面上露出个笑来,语气难掩一丝急切:“老吴,此话当真?” 那吴管事连连点头:“东家,千真万确。我在织坊干了一辈子,这双眼睛再不会错的。” 薛姨夫听罢心下一松:“好,先下去吧,后面我再找你说话。对了,这件事千万保密,不可让人知道。” 虽然薛东家面上笑吟吟的,吴管事却深知这位厉害,连忙应了:“您只管放心,这事我必烂在肚子里的。”这才连忙行礼下去。 贾珠瞅着这位薛姨夫驭下有方,也不由放心几分。眼下织造行业竞争激烈,万一泄露出去,那才是给他人做嫁衣呢。 见自家管事也极是认可这图纸上的新式织机,薛姨夫心下知道这事八成错不了,倒也觉得这外甥还算有诚意,并不是想借着送药薅自家羊毛。 毕竟前后一联系,贾珠专程送药、自己感谢、贾珠再提要求,怎么看怎么有些蹊跷。 见这小子倒也不是占便宜,薛姨夫笑得真诚多了:“你既肯拿出这样的东西,大不了用你家下人的名义做生意就是,何须与我家一起呢?” 贾珠无奈摆了摆手:“姨夫哪里知道,我家里下人都不是做生意的好手。我如今大好仕途,也不可能分神在这上面。 且我是荣国府二房一脉,若是自己出面赚了钱,这银子怎么分? 还不如找个生意上的强援,我家吃入股分成就是了。到时候也不是我为自家赚银子,直接交到公中去,却是添了一家子嚼用。 只不过这样一来,少不得您日后多照拂我家管事的一二了。” 薛姨夫见他竟不是给自己赚私房钱,而是为了整个荣国府,不由高看这少年一眼,更觉他心胸开阔,不是那等蝇营狗苟之人,先前自己所猜,竟是看低了这人。 于是略一沉吟,已是应了:“这事我同意。只不过怎么分成呢?你家这边,谁来接手这摊子事?” 贾珠见他还算爽快,心下也很满意,连忙道:“因着外甥这几日就要回京,所以等回京之后,跟家里商量了人选,就让那人下来接手后续的事。 至于分成,如果外甥出资制造织机,那我们这边想占五成。若是姨夫这边愿意自己制作,外甥便以图纸入股,只占三成便是了。 此外,我会想办法联络佛郎机人,确保贸易畅通。” 贾珠和卡比利尔几人告别时,卡比利尔给了他一个联系地址,说是有事可以直接去广州港那个地方找他们。 至于贾珠的另一层打算,却先不必让薛姨夫知晓。他想促成水师护航商船海贸,到时候不仅是佛郎机,他们面对的外邦商人就多了,销路上面,更是不必发愁。这样一来,自家拿这样的分成也理直气壮。 薛姨夫却并不觉得贾珠要的多,又见这少年胸有成竹,一看就是心中自有韬略,心下也很满意。 无他,他一向是个精明人,也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外甥年轻,他开始是担心这位觉得赚钱容易,一拍脑袋就要做生意。 万一到时候亏了,倒让两家面上都不好看。且这小子若是个外行爱指挥内行的,更会生出一番龃龉。 眼下看他心有成算,薛姨夫对合股之事也算有了信心。一时又想起自家本就和王家一直合作,这些年王家靠着自家赚了不少钱,吃相却不好看。 大管事不止一次过来告状,说是王家管事十分轻慢,且还想把份子占多些呢。 好在和王家的海贸生意各类都有,倒也不局限在绸缎上面,贾家想进来分杯羹,且还算有诚意,来就来吧。 说不定以后还能看贾家和王家角力,自家反倒能作壁上观。 这么一想,薛姨夫拍板道:“你们离得远,到底不方便。这制造丝绸织机的事,我家这边有匠人,一力承担了便是。你们那边还是先确定生意出面人选才好。 至于每半年的账目,到时候让你家管事带回京里去。” 顿了顿,他又道:“那棉布织机,要不还是我家这边想办法吧?本来我就打算把棉布铺子开到松江,到时候收购一个现成的织坊就好,里面自有织机。再不济,找匠人打造便是了。 你家在京城,怕是不方便常去松江,还不如把织机的钱折进份子里,也省的你操心织机的事了。” 贾珠听他这么说,倒也觉得有理。他本打算只给薛家丝绸织机的图纸,棉布织机的事自己想办法。 但确如薛姨夫所说,贾家长居京城,他虽有把握家里一定会同意和薛家合作的事,可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天,路上太消耗时间,织机上面就耽搁事了。 眼下他有的只是丝绸织机、棉布织机两张新式图纸,并没有足够的现银给棉布织机作价入股。 但既然丝绸织机的新图纸就能让薛姨夫同意自家不花一文钱入股,棉布织机的新图纸应该也可以吧? 于是琢磨了一回,贾珠还是拿出棉布织机的图纸递给薛姨夫,开口道:“这是棉布织机的改造图纸。外甥本打算造出织机后,寻个机会把这图纸捐给朝廷,所以之前就没提这图纸的事。 实话跟您说吧,我虽看好这棉布生意,但也不指着它像绸缎一样赚大钱。这年头,人们多是爱丝绸的。 海贸这边,能用松江棉布赚些钱、抢占海外市场自然好,但跟棉布比,海贸的大头还在丝绸上。 我想做棉布生意,一是因为海贸这边还未有布商大量涌进,这正是个好机会。 二是想借机扩大松江棉布生产、推广棉布,即使海贸上棉布真的不成,咱们也可以在国内卖。 说起来松江棉布眼下价格虽高,但只要产量上去了,单价自然比现下要低些,到时候正好便于在国内推广。 况本朝自太祖以来,一直鼓励广种棉花,就是想让百姓人人都有棉布衣裳穿。” 第八十四章 两份图纸 顿了顿,贾珠又道:“可惜之前棉布这边,各地手艺不同,质量差距也大。现下富户都穿绸,平民百姓也没穿过松江棉这样的好布。 所以想提前跟您说一声,要是日后朝廷需要,希望您能为了大义,同意把棉布织机的图纸献给朝廷。如果您能同意这一点,棉布上的分成我家这边还可以再低些。 至于赚洋人的钱,绸缎上面已经足够,棉布可能只是添头。更何况,外甥刚刚还想起一事,正好跟您说说。” 于是贾珠便把在石头城附近贾家田庄发现野茶的事给薛姨夫说了:“我家田庄进上了一味野茶,尝着还不错。因着靠近雨花台,我便叫它雨花茶了。 如今不过随意培育,味道就很不赖,想必精心照料几代,也有机会成为雀舌一类的好茶。 再者,就算这茶始终不如那些名茶,也不影响咱们卖给洋人。 眼下那些名茶想提高产量是极难的。只要咱们的茶味道好,野茶培育的怎么了,再怎么说都比洋人买走的那些普通茶叶强些,总不会缺了销路。” 薛姨夫自家没有茶叶生意,金陵附近的茶园早就被权贵瓜分一空,哪里轮得到他家? 如今听贾珠说了这么些,先是为他竟还有一张图纸震惊不已,又见他说起赚钱头头是道,且还胸怀天下,不由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他听贾珠说着自己的计划,那是既要自家赚钱,又要造福百姓,竟真想着“达则兼济天下”,不由心下赞叹:“我这位连襟,真是生了个不得了的儿子啊!想来贾家日后,必得看这位的了。” 又听到他不过临时在金陵住几天,竟还关心农事,能一下子从野茶里发现商机来,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可惜不是我家孩子,不然他在商事上这样敏锐,我定要好生培养的。” 一时又想到自家儿子薛蟠,那是只有叹息了。自己还是得多撑几年,看看儿子还有没有救。实在不行,也只能盼着将来孙子给力些了。 好在自己已是决定跟贾珠联手,有着这层关系,将来贾家也不会不照拂自家一二。 于是薛姨夫不再迟疑,笑着开口道:“棉布织机的事你放心,织机还是我家来造,图纸的事,薛家也是皇商,既是大明臣子,自然以国事为重。 如果朝廷需要,我自是同意上交朝廷,绝无二话。这棉布生意,就我家五成,你家五成吧。 至于那茶叶,因是你家先发现的,想必日后也用得上你家田庄和茶农,我们也五五分成。” 贾珠对雨花茶的事情没有问题,棉布上却是能感到这位薛东家是大大让步了。 可他却不愿这么占便宜:“姨夫,棉布上面不能这样,还是我家三成,你家七成吧。不然我家这边出力少,岂不是白白占了便宜。” 薛姨夫笑着摆了摆手:“哪里,这些都得靠你们贾家多照拂,我们也好事事畅通。” 贾珠却坚辞不肯,薛姨夫这才笑叹了口气:“好罢,那就按你所说。” 于是贾珠请了林之孝,薛姨夫叫了吴管事,让两人做了见证,贾薛二人立了协议。彼此没有异议之后,方由贾珠签了媳妇的名字,跟薛姨夫定了契约。 薛姨夫看贾珠竟是写他媳妇闺名,不由挑了挑眉:“你还真是谨慎。不过外甥媳妇的名字,怎么好让外人知道。” 贾珠面上笑嘻嘻:“姨夫也不是外人,旁人也不会乱说的。”说罢,目视吴、林二人,露出几分警告来。 二人都是管事、管家,何等机敏,连忙发誓绝不外传。薛姨夫看他事事周到,也不再多说,又瞅着天色渐晚,看贾珠也不欲多留,这才派人送他回去。 却说林之孝一路上还有些迷惑,只知道珠大爷似是跟薛老爷要做生意,所以请自己作见证。却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贾珠见他这样,却也不想这时候就跟他解释,他自是有一番考虑的。 无他,他此事做的其实不可谓不大胆。毕竟贾家家大业大,现在的话事人又不是他。 自己公然跟薛家的当家人定契约,对方却愿意相信自己,除了那两张价值千金的图纸,怕也是觉得他年少及第,有投资的价值罢了。 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事回去,非得跟老爹和祖母好生解释才行。 自己和薛家合作也是为了家里有进项,想必老爹和祖母,也不会过分怪他越权吧? 至于林之孝,此次带他出来不过是爹娘指定,但瞅着他还算是个能干人,心地也不坏。毕竟按着资料片,这人还劝琏二,别让旺儿的混账儿子娶彩霞呢。 且之前在金陵时,自己也私下见过这人给街头乞儿送吃的,可见同情心还是有几分的。 但这生意的出面人,还得让长辈指定。若是自己先让林之孝插了手,说不定还会惹了家里人不高兴。 一念至此,贾珠当时便写下了媳妇的名字,心里也更想早些回京了。毕竟一下子有好多事要处理,没有老爹这个大旗,还真是不太好办呢! 却说这位薛东家让人送了贾珠回去,这才叫住吴管事,把两张图纸都拿给他看。 吴管事虽没管过棉布生意,但织造行业触类旁通,他家本是匠人出身,靠着老爷提携,自己才到外头做了管事,更是忠心不二。 见贾家竟还给了东家一份图纸,他惊讶过后,小心翼翼把两份图纸都接过来,看了一回便道:“真不知贾公子是从哪位大家手中得的,实在是太珍贵了。” 薛姨夫不禁笑道:“老吴,怎么个珍贵法?” 吴管事坐下便道:“您先看这丝绸织机。不说深的,您只看这里”,他顿了顿,指向一处道:“这新织机,织造时人脚踩踏杆,就能操纵提花龙头。 这样一来便能控制经丝提升,自然不需要人工挽花了。现在咱们的旧织机还是两人操作,日后用这新织机,一人就能胜任了。” 第八十五章 慧眼如炬 看了东家一眼,吴管事继续道:“这样一来,既节约人力,也便于管理。 将来若是咱家扩大织坊规模,都用这种操作起来更快的织机,人家每天织两寸,咱们织的是他们几倍,绸缎生意必能更上一层楼!” 他越说越兴奋,连忙起身道:“东家,造这织机的事,就用家里的匠人吧。哪怕慢些,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薛姨夫听他这么说,捏了捏手里的蜜蜡佛珠,沉声道:“你说的很是。既这么着,事成之后,工匠每人发给五十两银子,必得封了他们的口。再告诉他们,如有泄露半句,严惩不贷。” 吴管事一听,连忙正色应了。薛姨夫这才低头看向另一张图纸:“老吴,你再说说这棉布织机。” 吴管事连忙坐下应了,这才又道:“别个小人也不好说,您只看这里,这是用一个纺轮带动八个竖直纱锭,比起现下的织机必然快的多。 既然能提升速度,自然产量也不低。仅凭这一点,咱们家做棉布生意就不会轻易亏本。况小人还觉得,这织机恐怕不止能纺纱织棉,说不得麻料毛料也可以。” 薛姨夫这才晓得贾珠为何口口声声说,棉布上头他们两家不必长久赚海贸的钱,将来有机会了,织机图纸必要交给朝廷。这外甥,恐怕早就清楚这里面意义重大了。 这织机只要传开了,不拘是棉是麻,百姓们真能人人穿新衣也说不定。 薛东家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敬意,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地再次叮嘱道:“棉布织机和丝绸织机一样,制造方面,都得秘密行事。” 吴管事点点头,见他没什么吩咐了,这才领命退下。 薛姨夫为此心绪起伏,一夜未眠,第二天又叫了茶行大管事过来说话,提及和贾家共同培育雨花茶之事。 吩咐了一回,这才完成了初步布局。接下来,就等贾家来人接洽了。 贾珠不懂这两份图纸即将极大地推动生产力,但他曾久居上位,也知道两份图纸日后定然有用。 通过这两种新织机,短期能让自家改变入不敷出的困境,长期看来,却很难不被同行发觉其中秘密,到时候被仿制再所难免。 丝绸方面他不怕,只要薛家一骑绝尘,后面再有人仿制织机,薛家也始终站在民间丝织行业前端,算是有了金字招牌了。再怎么缩小市场份额,生意也差不到哪去。 棉布方面,只要卖上个一两年,他就立刻上禀朝廷,好生推广新织机。这么想来,他也是一石二鸟,既解决了自家财政危机,又做了件好事。 想到这里,贾珠摸了摸下巴:“就不知这做了好事,将来能给我算多少积分了?毕竟为了换这两张图纸,积分已经全花光了。” 是了,这两张图纸,是贾珠接了薛姨夫帖子之后,寻思了半天才拿出来的能入股的东西了。 无他,贾家现在的不宽裕已经初见端倪,今年老太太过完寿,他还私下听王夫人提起,说想卖些古董出去。 所以让贾家拿大笔银子入股,怕是一时半会还得凑凑。至于人力?土地?房屋?人薛家也不缺的。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又想到贾家后来一直不肯裁撤下人,死撑着也要撑起排场,可能不仅是为了脸面,也是要维持住交际圈子,给家里的年轻人结门好亲事。 若是外头都知道这家子不成了,门第好的哪里还肯和贾家结交、结亲?大家都不傻的好不好。 自然是先把家里搞出虚假繁荣,再送个女儿入宫当娘娘。这样一来,也算是透支性命似的维持住了府里光景。只不过等小一辈的成了家,一个个又都不知开源节流,府里必是要败落的。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贾赦那些人只知道一味享乐,且他对政老爹继承家业也没有非常恼恨,该不会是因为早知道家底空了吧?” 这么一想,贾赦拿迎春的婚事抵了孙耀祖银子的事,倒也说得通。毕竟还不上钱了,为了外面不传的难听,以他的无能,也只能抵了闺女了! 晃了晃脑袋,贾珠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把思绪拉回积分上来:“所以只要跟薛家的生意顺利,家里定能赚钱,这积分就花的不亏!” 可他却不知这两张图纸,正是系统结合现下的生产力,专门给他选出来的。 说起来功德系统是主神世界为获取功德而诞生的工具,里面的商城物品,自然也是为试炼者在试炼世界更好地获取功德而服务的。 完成既定任务,不仅试炼者会有功德奖励,系统也能收获一定功德。如果能同时让整个试炼世界变得更好,系统的功德数值也会随之成倍增长,这就是多方共赢了。 所以系统也是有意将这两张图纸摆在商城的显眼位置,又标上合适的价码,果然贾珠一眼就看中了。 眼下他的任务之一就是报效大明。单单考中科举,只能算是前置步骤,可系统给的图纸,却可以实实在在提高当下的生产力。 这两张图纸,一为他原本那个世界中,直到十九世纪才诞生的手拉丝织机。 另一个名声可就大了,竟是十八世纪引发了西方世界工业革命、直接导致东方逐渐落后于西方的关键物什——珍妮纺纱机。 当然了,贾珠此时并不知道此事,但凭借直觉,他也觉得这两样东西定有大用。 所以当系统商城展示出这两样东西,他毫不犹豫便买了下来,没有再看其他物什一眼。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慧眼如炬了。 却说此事过后,贾珠离了金陵,带着一行人继续北上。贾政也在几日前,收到了下人从金陵带来的儿子书信。 信中提及了祭田之事,句句说中要害,他看过之后,已是打算就此事跟母亲、大哥还有东府贾珍侄儿说一说了。 这一天正值贾政生日,晚间一家子散了宴席,政老爹等着女眷都走了,这才叫住贾赦、贾珍,几人留在贾母屋里,贾政就开口说起祭田的事来。 第八十六章 贾母的决断,贾琏的决定 贾母还未说话,贾赦便先摆了摆手,颇有些不以为然:“二弟实在是多虑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一向皇恩浩荡,就算子弟没有实缺,总归还有爵位,不至于沦落到靠祭田为生。” 贾政又看向贾珍,这位却是要做出个老好人模样,只说听老祖宗和二位叔伯的。 政老爹见状便道:“娘,大哥,这次珠儿下江南,路过咱家祭田,说不过一两顷地,这确实太少了。 现下不同以往,按着本朝律法,只要是祭田的出息,包括那上面房舍、学堂之类的,哪怕将来子孙不肖犯了事,也一概不会被没收,总归是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的。 况且现下咱家祭祀之事耗费甚巨,祭田多了收益也多,遇着京城这边田庄年景不好的时候,到时一应花费从祭田里面走,也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说起来京城这边,咱们两府都能置十几个田庄。难道如今竟舍不得在金陵买地做祭田,这可是为子孙后代做打算啊!”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贾母,开口道:“娘,您怎么看?” 贾母虽是内宅妇人,但也不是没见识的。尤其是她亲身经历了大儿子难挑重担,丈夫临终上本,让陛下将荣国府家业和爵位一分为二之事。 而后这些年,又见着了宁国府当家人骤然看破红尘出家,族长落在不孝儿孙贾珍头上的事。 到了今年年初,又亲见王夫人和鸳鸯背着自己说话,言称庄子上收益还没到,一时周转不开,月钱要晚些发。 于是贾母就不像长子这般只知花钱、从不关心家中生计,她老人家还是有些个忧虑,暗暗觉得家里光景不似往年了。只不过,她一时还没想到祭田这么长远的事。 此刻听儿子问自己,又想到今年夏天南北边庄子的收益都不错,听二儿媳王氏说得了五六千两银子,想必现在还剩的有些。 一念至此,贾母开口:“这事我看成。家里现银取一半出来,剩下的快过年了要走礼,得先留着。 其他的银子,我这边私房钱里拿一万两出来买祭田吧。至于东府,”贾母看了一眼贾珍:“珍哥儿,你是个什么看法?” 贾珍说实在的连儿子都不管,哪里想管什么祭田。 但贾母是超品国公夫人,又是自己的长辈,横竖都比自己位尊,老太太有令,自己就是族长也不能不听。 于是他连忙笑道:“老祖宗的意思,我自是千肯万肯的。东府这边,”他咬了咬牙,“我们也跟西府一样。” 贾母看他虽是嫡长房却不想掏钱,心中不由一哂。又觉得也不好一下子把他逼到死角,于是点点头笑道:“珍哥儿这样做很是妥当。那便先这样罢。 另外我说一条,以后每年公中的收益,都拿一千两来买祭田吧。老二和珠儿说的对,这事咱家吃不了亏,是个长久之计。 况且你们年轻没经过事,我倒是想起前朝时有个大官,家里足有万顷地。 因着人家机敏,家里置了许多祭田,后来虽获罪被贬,家里被抄了个干净,一家子成了庶人。 可靠着祭田,人家硬是熬过了三代不能再出仕的旨意,曾孙辈时候又有人重新走上朝堂了,这就是有了祭田这等万世基业的好处。 以前久居京中,也不清楚南边的情况。现下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支持这样做的。要我说,珠儿这事的确考虑的周到。 至于买祭田这事,依我看过了年就让人去南边置办。至于人选,”贾母看了看三人,“算了,还是等珠儿回来再说,反正要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让王氏和尤氏合计一下两府拢共能出多少银钱。” 见母亲拍板了,贾赦笑了笑:“娘都这么说了,儿子自是无异议的。” 贾政不理哥哥的阴阳怪气,笑对贾母道:“儿子听您的。”贾珍见两位叔伯都表态了,也忙吹捧了老祖宗几句,一再表示东府也没意见。 贾母也当看不见这个碍眼的大儿子,面上微微一笑:“我虽老了,可并不糊涂。你们能想明白了最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天色已晚,你们也早些下去歇了吧。我一把老骨头,可是扛不住了,得松散松散。”三人见贾母赶人,这才告辞离去。 却说贾珠一行人自南向北回京,贾琏和元春在船上继续苦读四书五经。 最近贾珠闲了,还抽空出几道秀才试的题目让贾琏和元春做,没想到元春的水平比贾琏还高。 贾珠一边感慨妹妹真是太聪明了,一边也觉得不能太打击琏二,毕竟他也是今年才开始认真读书。 没想到贾琏心态却好,私下还跟贾珠说:“妹妹人品才貌俱佳,弟弟早就知道,所以本也没想着和她比。 其实出来这么些天,我也有了些新想法。一开始上族学,不过是老祖宗让去。后来想考秀才,一是为了证明自己,二是为了好说亲。说起来我真不是喜欢读书的那种人。 以往不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人的一生也可以有很多选择。现在我倒是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哪怕以后要袭爵,多经历经历没走过的路,其实也不坏。 所以弟弟决定明年就参加秀才试,如果考不中就继续考。但说句心里话,我是不打算考举人了。” 贾珠一听他要参加明年的秀才试,心中十分高兴。毕竟琏二能自己有目标、有计划,已是殊为难得了。 至于他不想考举人?举人又不是大白菜,哪里那么好考,以这小子的耐性,估计是坚持不住的。不想考就不考了呗,反正他也是要袭爵的。 正好贾家和薛家合作的事,暗地里还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管着。且琏二本身就擅长经济庶务,虽然有些贪财,但只要监督好了,再跟他说明厉害,估计问题不大。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已是对贾琏有了新安排。抬头一看,却见琏二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是有些惴惴不安。 第八十七章 初见流民 贾珠看他这样,不由一笑:“不想考就不考,你和我又不一样,我那是不得已。不过就算你将来考上秀才,也不能就此撂开手去,还是要时时读书的。” 看他没有生气,竟是支持自己的决定,贾琏惊讶了一瞬,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了。大哥虽然长得不凶,但有时突然不说话了面无表情,还是有点可怕。 于是二人达成一致,贾琏读书更用功了,贾珠也成了他和元春的半路先生,时不时就要辅导课业。 元春见状,颇是有些自得:“谁有我们这样的运气,能让探花郎亲自教导呢?”贾琏听了也连连点头,找贾珠看文章的时候更多了。 贾珠瞅着他那干巴巴的文章,心里都替他发愁。这小子莫不是以为谁都能随随便便考秀才呢? 于是也不由发了狠,每天除了让贾琏练字,还让他写文章背书,再给他开开小灶,力求回京之前给他好生“补一补”。 他还对琏二说:“你明年的秀才试要全力以赴,不会的就来问我。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二三月,那些玩乐的事都停一停罢!” 看大哥面色不善,贾琏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应了。贾珠看见他就糟心,挥了挥袖子赶他回自己舱房,让继续写文章去。 于是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学,路上也没耽搁什么,终于在十一月中旬,一行人到了山东境内。 此时正值冬日,北面江上已经结冰,众人自是弃舟登岸,坐了马车一路往京城走。 车上放了手炉和炭盆,倒是没那么冷,只是到了这边,时不时就能看到一些流民。 贾珠从前和现在都是尊贵人,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开始还没意识到严重性。 等到了济南城外,发现流民竟然不减反多,不待贾珠反应过来,林之孝已是赶紧过来禀道:“大爷,不能再耽搁了。 咱们休整一晚就快些离开,等到了天津就一路进京,这样也安全些。” 贾珠心思电转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这一行人,说起来都不是什么武艺高强之辈,妻子和妹妹更是弱质女流。 这些流民若是日后来的更多,济南是山东省府所在,愿意赈灾倒还罢了。 万一这边存粮不够,或者官府见死不救,那时候流民在城内是不稳定因素,可一旦把流民驱逐到城外,他们人数多了,要是包围济南城,这边也会城中混乱、人人自危。 即使流民四散开来,自家这种在路上行走的,遇到了大股流民同样危险。 这么一想,就觉得济南城不能多待,得快点进京。看来带媳妇和妹妹去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的事,是不能成行了。 贾珠虽为此有些遗憾,但也知轻重缓急。扭头赞赏地看了一眼林之孝,他觉得这人很是敏锐。 吩咐了一回林之孝让加强戒备,贾珠又叫了贾琏过来说话。琏二本来对流民还有些同情,此时一听,也不由警惕起来。 贾珠怕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外露出来,吓着你嫂子和妹妹。”贾琏身子还是绷的很紧,嘴上却道:“弟弟知道的,哥哥放心。” 于是几人一路进城到了驿馆休息,第二天辰时就出了城,快马加鞭往京城而去。 李纨和元春不明所以,掀开车帘还问贾珠兄弟,怎么今日走的这般快。 贾珠不欲她们担心,面上还是露出个笑来:“眼瞅着快要腊月了,家里人肯定担心咱们,走快些也好在腊月之前到家。” 于是就这么加强了戒备一路疾行,直到几日后一行人才到了天津。 这边因着已是京畿道范围,一向有驻兵,流民来到这边也会被驱走,贾珠和贾琏、林之孝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进了城中驿馆好好休息了一回,又逛了逛街市,两天后便再次启程。 这下子男人们心情轻松了许多,李纨和元春也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前几日赶路甚急,问他们也不肯说,但总归是有麻烦事了,她们也跟着有些担心。 瞧着到了天津似是解决了这麻烦,她们也安心多了。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也是极为敏锐的。 却说一行人路上没有那么急了,也能赏一赏沿途风景。虽然北地风急,可天高云淡,阳光洒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这一日离京城就十里地了,只见北风卷地白草折,天色阴沉,已是飘起了雪花。 李纨和元春两个从车窗伸出手来,瞧着那雪花落在掌心,数了数是几个花瓣,又不免联起诗来。 贾琏和贾珠坐在前面车上,因着气温骤降,也不再骑马。贾珠掀开窗帘,正感慨京城附近果然没一个流民,就瞅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蜷缩在路旁树下。 贾琏也看到了,连忙叫道:“大哥你看,那边有个小孩儿!” 贾珠本就不是冷心冷情之人,前面因着担心流民人多把自家围了,又怕一时好心反引来流民强抢,所以见着可怜人也不敢施救。只得硬下心肠,闷头赶路。 可走是走了,心里还是挺不得劲的。虽然这些人不是自己的子民,但看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穿得破破烂烂的,实在是有些不好受。 眼下已是到了京城地界,这么个小孩罢了,再不救人怎么说得过去? 于是贾珠让人停车,又叫护卫过去看看。听到那脏兮兮的小孩还活着,就让护卫带上车,这才一路往京城去了。 李纨和元春也瞧见这一幕,顿时联诗的心情烟消云散,二人都不由叹了口气。 良久李纨笑了笑:“妹妹不必难过,我听闻京城有养生堂之类的善堂,那里面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到时候我们捐些银钱过去,也算尽了心意。” 元春听了点点头:“嫂嫂所言甚是,我那里还有攒下的五十两,到时候给嫂嫂送去,你就帮我一并捐了吧。” 李纨自是应了,车里气氛这才好些,二人又说起别的事来。走了不知多久,等掀开车帘,瞅着京城的城墙越来越近,二人心中才又雀跃起来。 第八十八章 回府 这一路走过山山水水,可此情此景,还是觉得京城好、家里好啊! 不提姑嫂二人的想法,贾珠现下却没想起养生堂这种收留儿童的地方。待进了京,一路直奔荣国府,径直把这孩童带到家里去了。 门房看他们一行人下了车,连忙进去通传,很快里面的大小主子都知道贾珠几人回来了。 下人帮忙卸下带回来的一应物品,贾珠几人却是先回房洗漱换了常服,就忙往贾母那边去了。 待进了松鹤山房,迎面就是一股暖意。再一看,果然一家子都在屋里呢。 对着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请了安,贾母见着几人很高兴,笑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元丫头,到我这边来。” 元春笑眯眯地走到贾母身边,贾母拉着她坐下,这才又开口问:“你们这一路上开心吧?怎么样,南边是不是比京里好?” 贾珠捡了个绣凳坐下:“老祖宗您不知道,金陵那边咱们家里,如今也打理的不错,很是草木葳蕤。我们晚上在园子里饮酒弹琴,真是好生享惬意。” 贾母抚掌大笑:“我年轻时候也爱吃酒,有时候醉了就亭子里歇歇,自有丫鬟服侍的。说起来赏月吃酒、赏花吃酒,最是风雅有趣。” 贾琏凑趣道:“老祖宗,我们还到西湖泛舟,晚上看了三潭印月。真是美极了,不知多少个月亮倒映在湖上呢。” 贾母伸手指了指他:“你们看看这个坏小子,我老人家行动不便,他就知道拿这样的好地方馋我!” 众人不由大笑,元春也笑拉着贾母的手臂:“我们还去了苏州,姑妈给您带了好多礼物回来,千叮咛万嘱咐,说要送到您手上呢!” 贾母听她说起闺女,忙扭头问:“他们怎的不在扬州?” 李纨见贾母问,连忙回道:“姑妈陪姑丈祭奠先人,所以往苏州去了。我们正巧要去苏州,就到那边见了姑妈还有表弟表妹。说起来姑妈一家如今都平安康健。” 贾母闻言笑着点点头:“这样便好,她们姐妹几个,就剩她一个了,我只盼她好好的。不然离得这么远,我这心啊,实在是放不下。” 王夫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双儿女,待贾母说完,便开口道:“还是瘦了。回来了就好,最近得好生补一补才是。” 坐着聊了一回,瞅着已到了申时,贾母便对鸳鸯说:“可以摆宴了。让他们上快些,你珠大爷他们一路辛苦,吃了好早些歇了。” 鸳鸯忙笑应了,掀了帘子就往厨下去。没多久,提膳丫鬟已是鱼贯而入,待摆了膳,众人便一道用了晚饭。 吃到了久违的家乡饭,几人都胃口大开。只是想起都有流民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自家还是一顿十几道大菜,贾珠面上不说,此番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以往不知道外面竟是这个样子,现下再看看自家,竟无端生出罪恶感来。 待吃了晚饭,又陪着长辈说笑了一回,几人这才告辞离去。 回了延辉院,抱起久违的阿橘亲香了一回,感动于阿橘还认得自己,贾珠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个小孩回来。 于是对晨星道:“趁着天还不算晚,你找个大夫给那小孩看看。哦对了,先给他洗洗澡,免得脏兮兮的,带着什么病就不好了。就让那孩子住到外院客房吧。” 晨星领命下去,贾珠打算得空了再去瞅瞅这小孩,现下却是困的双眼发饧,搂着媳妇就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贾珠、李纨、元春、贾琏一起把带回来的礼物归置好,给家里大小主子都送了一回。 贾母那边自然是大头,老太太高兴的很,又拉着贾珠说了祭田的事:“你这事做的好,我第一个支持。 我已让你娘和东府尤氏计算了两府今年能出的银钱,差不多都是一万两千两。 以后做成个定例,府里每年拿出一千两银子买祭田。上等田到哪都不好买,所以这银子也算不上多。好教你知道,祭田也不是一下子就能买到,这事儿急不来。” 贾珠听了连连点头:“您说的很是。咱们有了就入手,也不用一口吃成个胖子。另外也得防着家里人强买民田,这样反而生出事端。” 贾母听了不由颔首:“你说的也是我担心的。这必得有个靠谱之人负责才好。府里离不得赖大,我看就让单大良去吧。 只是还得有个监督之人,府里也要盘一盘账,以免被糊弄了去。” 贾珠一听笑道:“祖母所言甚是,我此次带着林之孝去江南,觉得他倒很是能干,可以一用。” 顿了顿,贾珠又道:“趁着大伯和父亲在家休沐,我想请两房长辈都来您这边说话,孙儿另有一件要紧事想跟几位长辈禀告。” 贾母见他面色郑重,便点了点头:“我让鸳鸯去请便是,咱们祖孙坐着说说话。” 鸳鸯本就在屋外守着,见贾母扬声叫她,连忙应声进去,旋即又领命出来,疾步往院外走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政老爹和王夫人先到了。很快,贾赦也带着贾琏来了。 贾母见到贾琏,皱眉对长子道:“咱们说事,你怎么把琏儿也带来了?” 贾赦无所谓道:“娘您不是常说儿子不管琏儿吗?趁着回来了,儿子给他紧紧弦。 正好您叫我过来,琏儿不小了,也让他听听家里的事,我就把他顺手捎上了。” 贾母对这儿子亦是无奈,只得道:“那就好生坐着,左右是府里的大事,你们听听倒也罢了。” 说完便扭头对贾珠道:“珠儿,人已经到齐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贾珠对贾琏来议事倒没什么意见,他本就对这个弟弟有了新安排。于是先起身跟几位长辈行了礼,又跟贾琏互相见了礼。 瞅着屋内除了他们几个,下人们都远远打发下去了,这才说起跟薛家做生意的事:“孙儿也是今年才知道家里银钱不凑手。 第八十九章 府中议事 咱们偌大的府里,进项全指着金陵和京城的田庄,这是靠天吃饭。年景好自然好,年景不好,就得紧巴巴的。 如今朝廷扩大海贸,洋人的钱最是好赚。只不过咱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明面上不能做生意。 可京里这些大户,多的是用家里下人名义做生意的。以往咱家富裕,倒也不必掺这一脚。 但现在和祖父那时候不同了,家里几百口人,多少张嘴呢,不找个进项是不行了,我做这事便是想要开源。 薛家是皇商,也是咱家亲戚。他家本就做海贸,这次佛郎机人到金陵,他们已是定了丝绸、棉布的买卖协议了。 正巧我得了丝绸和棉布的新织机图纸,如此一来,便以图纸入股薛家生意。如今已是和薛家商定了,咱家每年从丝绸、棉布两样生意里得三成纯利就是了。” 顿了顿,贾珠又道:“对了,咱家江宁雨花台的田庄里有一味野茶,吃着不错,孙儿觉得有名茶之资,就给取名叫雨花茶。 这茶虽不是名茶,可洋人也没那么讲究,还不是把那些普通茶叶往欧罗巴卖。索性咱家也培育培育,养出来了哪怕不自己吃,一并让薛家卖给洋人也是好的。 因着要用咱家的庄子和农人,所以和薛家说好了,收益五五分成。 薛家自家有商船可以出海,他们要是图方便,也能直接卖去广州港。再说了,这次他们得了佛郎机使臣的生意,只要维护好了,这生意定然长久。 这事儿是碰巧赶上了,孙儿觉得是个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便想着先掺和进去再说。 如今给老祖宗和大伯、父亲说这事,一是请罪,二是如果各位长辈觉得这事可行,就得商量出个办事人选出来。日后和薛家生意上的事,就得让此人出面了。” 贾母几人听贾珠语焉不详的说用图纸入股薛家生意,还没意识到织机图纸的意义。一个个都没问这图纸怎么来的,而是被这从天而降的生意给惊着了。 贾珠一口气说完,咕咚咚猛灌了一盏茶,待他放下茶盏,抬头就见几位长辈外加琏二,都震惊地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长辈们的心理活动就不提了,琏二却是震惊极了,在心中大叫:“大哥什么时候背着我办了这么件大事?我竟丝毫不知!”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贾母想开口说什么,贾政却是先道:“这事的确办的有些鲁莽,你怎么不先给家里来信?” 贾珠见老爹没骂他“孽障、逆子”,就知道政老爹既不生气,也不反对这事,只是要维护一下长辈的权威罢了。 于是他忙站起来一揖,佯装惶恐:“是儿子考虑不周,还请父亲责罚。” 贾政还未来得及说话,贾赦却笑眯眯望向贾珠:“我倒觉得珠儿这事办的好。家里缺银子是事实,多了进项再好不过了。 况且海贸赚的钱海了去了,要我说,咱家早就该插一脚在这上头。当务之急是,谁管这摊子事呢?” 贾赦一双眼睛看向贾母和弟弟,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贾母又不是老眼昏花,哪里会错看自己儿子的眼神。她没有回答贾赦,而是径直看向管家的王夫人:“王氏,你怎么看?” 王夫人没什么见识,可也觉得儿子这是为家里做了大好事了。 虽然有些先斩后奏,但她觉得没什么,只要能给家里添些进项,自己也不必时不时当些东西出去周转了。 于是王夫人看了贾母一眼,斟酌道:“儿媳没什么意见,都听您和老爷的。” 贾母这才点了点头,对着贾珠严肃道:“珠儿,这事祖母不能说你做的不对。你长大了,事事想着家里,我很欣慰。 但以后遇到这样的大事,哪怕慢一些做,也要先跟家里商量一二。你年纪轻,万一上当受骗,到时候悔之晚矣。” 贾珠听了连连点头认错,自不会说自己两辈子阅历,加起来都四十好几的年纪了,比那薛姨夫都大。他什么人精没见过,骗别人还差不多。 不过眼下他还是谦虚认错,乖乖低头才好应付过去。 见他知道错了,贾母满意,这才露出个笑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的事结果是好的,你确实是为家里解了难处了。” 顿了顿,贾母又道:“所以,我是同意和薛家合作的。至于生意上的人选,你们三个都在朝当官,自然不合适。 王氏当家,也不适合抛头露面。对了,你这一路上都是林之孝跟着的,他想必也知道此事吧?” 贾珠听了连忙道:“正是如此。林之孝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生意,但他做了见证人,眼见了我和薛家姨夫定了契约。” 贾珠说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他毕竟是下人,我怕以他的名义定了契约,到时候他若是有了私心,咱家定要吃亏。所以契约书上写的我媳妇的名字。” 贾母一听嗔道:“你也太无礼了,自家媳妇的闺名,怎好泄露出去?” 贾珠叹了口气:“老祖宗,当时也是没法子了。琏弟将来要袭爵,自是不能做生意。大妹妹迟早要嫁人,写她名字更不行。左思右想的,我只能写媳妇了。” 贾母伸手点了点他,忍不住笑道:“好罢,总是你有理!既然你说林之孝跟去做了见证,人也算能干,那跟薛家做生意的事,就让他出面吧。 让他跟金陵那边府里的管事金彩也合计合计,必得好生照看茶园。 再者,这林之孝原管着账房,他既要外派江宁,那就提拔他的副手吧。林之孝不在,就让这副手管着。 对了王氏,我早就听说你这儿媳妇算账是一把好手。这样吧,每年年底你们也把账房的账目盘一盘,再检查一下银库,别出了岔子。” 说起来贾母知道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眼下管着田庄收租的事。可为了不让王夫人的手下继续壮大,她绝口不提这周瑞。 第九十章 对贾琏的安排 王夫人一听面露难色,对贾母道:“母亲,媳妇管着中馈,家里事务繁忙,怕是账房这边力有不逮。珠儿媳妇年轻,还得有人再搭把手才好。” 说起来王夫人并不识字,哪里看得了账本! 贾珠一听,连忙给老娘解围:“这也简单,大妹妹过几年就要出门子,眼下正该学学管家之事,就让她去给她嫂子帮忙吧。 若是弄个成例,您不妨让府里的妹妹们将来都学一学管家看账,日后说亲也是一桩好事。 至于南边的祭田、茶叶、丝绸、棉布四项收益,孙儿觉得应该各自单列一套账目出来。等账本到了京里,我空了也会帮着一起看看。 毕竟自家的事,也不能光交给这些下人,咱们自己也得知道情况。这上头我倒要举荐一人,您看琏二弟怎么样? 生意上的事,虽明面上有林之孝,可有些事私下还得要府里人出面才好办。 眼下琏二弟尚未袭爵,承担一些家族庶务不是坏事,这也是一种锻炼嘛。且他本来就擅长经济事务,做此事倒也合适。 这样一来,祭田和薛家生意这边,单大良和林之孝具体负责,琏二弟总负责。 账本和收益到了府里,家里有账房做日常核算,年底有我媳妇带着妹妹们统一看账,倒也摆的开。 孙儿有个提议,家里所有账目,每个核对人看过都要签上名字,这样也好纠错。还有银库的事,就吴新登主管也不成,无人监督容易出事。 还不如以后每半年一次,就让账房这边派人过去核对,账面实物总要一一对应才好。不然咱们说家里缺银子使,可银子花哪了,实际剩多少,完全不知道可不行。 再者希望老祖宗同意,我想设个督察点,就放在荣禧堂。” 贾母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贾珠微微一笑:“鼓励家里下人互相揭发那些行事不端的同伴。” 贾母正准备说什么,贾赦便开口了:“珠儿,我看你这是在乱来。哪有人在家里面搞这个的,你以为你是锦衣卫?” 贾母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说罢,一双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外。 贾珠朝着她的视线看去,鸳鸯早就让人都走了,现下外面没人,屋里此刻自然也没人。 贾母心里有些不安,看向贾珠:“你继续说。” 贾珠恭敬应了,又道:“老祖宗您也知道,咱家说是几百口人,但下人就占了七八成。 现下家里也不似当年,不说时不时就有些周转困难,就算跟薛家做生意,这海贸赚钱也不是一蹴而就,总得有个时间。” 看贾母点头,他再接再厉:“所以养的下人多了,咱们的压力就大。但也不是说一味裁撤,那显得咱家也太薄情了。好多人还是家生子,祖祖辈辈靠着咱家过日子的。 我素来听闻家里有下人吃酒赌钱。不提别的,单这两样就易让他们玩忽职守,且还带坏了年轻主子。 孙儿的意思是,让他们互相揭发,把那些偷奸耍滑、人品低劣的驱除出去,留下那些老实肯干的便是了。这样一来,不仅也减轻了家里负担,还能扭一扭下面的风气。” 说完,贾珠抬头看政老爹捻须颔首,这位一向是不管这些俗事的,十有八九没意见。至于贾赦,这位脸上似笑非笑,倒也没说话。 王夫人一向支持儿子,自不肯多言,贾琏和贾珠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觉得大哥都是为家里好,说的当然没错。 贾母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才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下面人多了,确实良莠不齐。 我老了,如今不管事,你母亲又管着中馈,顾不过来。也不必设在荣禧堂了,就放在延辉院,这事就交给你和你媳妇。 至于祭田和生意上的事,你的想法也很周全,那就这么安排下去吧!” 见贾母都同意了,剩下几人自是没什么意见。唯贾赦觉得贾珠是趁此机会揽权,以后二房在府中怕是更要呼风唤雨。 但又想到自家儿子总管了南边祭田和生意的事,长房倒也不算被二房架空了。于是缓了一缓,才压下了那股不甘心,没有开口说反对的话。 看大家都不吭声,贾母拍了板,这事便定下了。 祭田这里,几人都有默契,只管荣国府的收益就行。东府虽是族长所在的嫡长房,但贾珍的不靠谱大家都知道,绝不能让他沾手西府花钱买的祭田。 至于宁国府的祭田收益,这个自有东府去管理,自家也管不着。 和薛家生意的事,几人也都下意识遗忘了东府。无他,拢共就几成利,东府又没出力,当然不能让他们白白占了便宜。这时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的。 于是今天这小型家庭会议,也算是愉快而圆满的结束了。待长辈们先走一步,贾珠扯了扯贾琏:“你跟我来。” 二人到了前院书房,贾琏就先说了:“大哥,跟薛家这买卖你准备让我怎么做,说起来我明年还得秀才试呀!” 贾珠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一边:“这事简单,明年你只管去考试,凡事都有林之孝出面。至于大事上面,我先替你管上一管,你考完就接手吧。” 贾琏吞吞吐吐:“那明年考不中,以后都考不中呢?” 贾珠听了佯怒:“一次中不了还能次次中不了?族学的进度和你不一样了,既如此,你跟夫子说一声单去请教便是,平日里自己多用功,我在家你只管过来。” 顿了顿,贾珠又道:“难道要让林之孝在南面总揽全局?他不过一个下人,大事既不好决断,我们也不能全然放心的。 你也是贾家子弟,总得为家里出点力气。这样吧,这几年单考试那几个月,我来帮你便是。其他时候,你自己平衡好庶务和课业。”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大哥,只要林之孝来了,有大事我能找你商量吗?你也知道,我没管过事的。” 第九十一章 拉拢助力 贾珠心想:“虽然我在长辈跟前说琏二长于经济事务,但那是我知道剧情,他眼下确实是个新手。 贾母他们会同意,估计是知道家里没人,可总得找个出面的主子。反正林之孝能干,不过是让琏二做个代表。” 这么一想,他还是开口鼓励了贾琏:“这也无妨,谁都是从没经验到有经验过来的。不过是让你替家里掌握南边情况罢了。既如此,以后拿不准的都来问我便是。” 贾琏一听,这才放下心来,一时又觉肩上沉甸甸的。但想到他也算走到了台前,在府里被当做个做事的爷们了,琏二还是挺高兴的,又谢了大哥一回。 贾珠摆了摆手,自己也不能单打独斗,总得拉几个帮手才是。于是兄弟两个谈了回心,贾琏这才告辞离去。 不多时贾政又叫过去,他没提生意,反倒是问起整顿下人的事。 贾珠现下觉得政老爹也算靠谱,便实话实说了:“咱们府里下人确实松散了些,而且因着管事的常年不变,也没人监督,一个个俨然有自己的势力。 这次借着生意的事,也敲打敲打他们,将固有的格局打破一二。再者赖家的事,您可知道?” 贾政蹙眉:“这种家中下人之事,我怎会放在心上?” 贾珠便道:“赖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了,一向得老祖宗信重。可赖家两个儿子都是两府的大管家,不瞒您说,那是比有些庶出主子还体面的人。 他家那个孙辈赖尚荣,现在脱了籍要考秀才,倒也算上进。但您看看他家的园子,咱家如今都没有呢。且赖家现下也是使奴唤婢的过日子。 说起来他家不过奴才出身,哪来这么多银子置办这样的家业,爹可曾想过?” 贾政也不是个傻的,稍微一想就明白,定是赖家在两府里挖墙脚肥了自家,一时面上就有些难看。 但他也知道母亲年纪大了,又一向信重赖家,自是不好一棍子把赖家打死,免得母子生隙,于是沉声道:“这事我知道了。 赖家这边你既清楚情况,就想办法收集证据。就算整治赖家,也总得给你祖母一个交代。” 顿了顿,贾政又道:“此事要徐徐图之、秘密行事,免得惊扰了老太太。” 贾珠连忙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他收集证据是一回事,但政老爹明显有些优柔寡断,不想对赖家下狠手。 可赖家不过奴才,脱籍的也就一个赖尚荣,到时候一声令下抄了赖家,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父子二人虽达成一致,但却心思各异。贾政又问了一回公干的事,得知一切顺利,便打发儿子下去了。 荣禧堂里,王夫人也在看李纨送来的礼物。待看到贾敏专门送了一尊寒山寺开过光的白玉观音,不由心下纳闷:“这位怎么转性了?” 待问过儿媳,知道是儿子替林家儿子求药治好了病,王夫人心道一声“难怪”,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周瑞家的把菩萨供到小佛堂里。既然小姑子有意缓和关系,那就这么着吧。 李纨和元春也从王夫人这里得知了协助管家之事,二人虽有些紧张,但都很兴奋。 她们都是大家闺秀,不仅读书识字,也知道管家理事的重要性。为家里分担庶务,自是应有之义。 尤其是看账本这事,王夫人就算不识字,每年都要过问账房,元春也是知晓的。李家那边,崔氏更是手把手教女儿看账。 当初因着媒人说李纨算账水平高,王夫人心里就极是满意,毕竟她太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了,省的下面人因着自己不识字糊弄她。所以今天儿子的提议,王夫人真是一百个支持。 于是李纨和元春也算有了一份新工作,二人自是每天来王夫人这里报到。姑嫂二人配合无间,王夫人也骤然感到肩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贾珠从老爹那里离开,就叫了林之孝过来。林之孝消息灵通,已是知道了珠大爷在老太太跟前举荐自己。 虽然账房那边也提拔了副手,但自己总归是公府二管家,如今又是江南生意的负责人,他心里感激,到贾珠这里谢了一回。 贾珠摆了摆手让他坐下,又提点了一回生意上的事,殷殷叮嘱了一番,就让他准备年后下江南,林之孝自是恭敬应了。 临要走了,贾珠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林管家,我听闻你膝下只有个闺女?” 林之孝悚然一惊,连忙拱手:“正是,小女如今年方四岁。” 贾珠听了心下暗忖,自己想拿赖大开刀,可手上确实缺人。这林之孝也不一定干净,但肯定要比赖大好些。 且他看起来人也精干,倒是值得拉拢。当主子的,光嘴上说好听的话勉励奴才没什么用,不拿出切实的好处,人家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于是过了片刻,贾珠开口笑道:“从今往后,我就把生意的事托付给你了。你只管放心做事,有拿不准的,还有我和你琏二爷呢。 至于你这闺女,我做主给她放了奴籍,再让我媳妇收她做义女,日后说一桩好亲事。” 林之孝唯有一女,最是爱重,再没想到贾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开始还以为是日后让把自家红玉放到延辉院照顾,没成想珠大爷竟愿意给这样的恩典。 他是个明白人,便知这是在拉拢自己了。府里赖大管事靠着老太太屹立不倒,可如今这府中,谁不知最有能为的是珠大爷呢? 他是个俗人,也想过早些递了投名状,以后多得提携,故而当时听说家里要派管事跟着贾珠下江南,他也就毛遂自荐了。 一路看来,果然珠大爷不是凡人,自己的眼光相当不错。因着有了投效的心思,他一路上处处妥帖,果然如今被看在眼里了。 林之孝一念至此,心下激动,连忙深深一揖:“多谢大爷,小的必竭尽所能,任您驱使!” 第九十二章 寻亲与赚外快 这“任您驱使”是什么意思,贾珠自是晓得。见林之孝上道,他也十分满意,这才打发人了下去。 瞅着得了闲,他又去外院客房看了一回那捡来的小孩。只见这小孩睡得正香,长得眉清目秀。唯脸上身上有些伤痕,估计是跟别人打架伤到了。 贾珠有些纳闷:“现在的流民小孩也能这么白净?” 晨星见主子这般,连忙低声回禀:“大爷,不瞒您说,我们都觉得这小孩不似流民,怕是哪家走丢的。” 贾珠听了一乐:“嘿,你怎么知道?” 晨星便一五一十说了:“当时您让把他带回来,因着他昏迷不醒,我们就给他换衣服擦洗,这才发现他穿的衣裳虽然破烂,可都是上好的料子,绝不是平民百姓家能穿的。” 贾珠一听蹙眉:“拿来我看看。” 晨星连忙应了,把那收好的衣裳拿出来给他看。贾珠虽对衣料子不是很有研究,但他毕竟才从江南那边的织造局回来,又两辈子都身处锦绣之地,自也有一二见识。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那料子,又瞅了瞅上面竟还有暗纹绣花,心下已是信了。 于是又问:“他身上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之物?” 晨星低声禀道:“没有。” 贾珠听了,心下暗叹。本来以为是发善心捡个小孩,大不了收养了便是,自家也不缺一口饭吃。现下看来却不能这样,少不得得替这孩子寻亲了。 一时又有些着恼,到底是哪家不靠谱的,竟把孩子给丢了? 于是他吩咐了一回:“你拿我的名帖去一趟京兆府,跟那边说一声,让多注意有没有大户人家走失孩童。” 晨星应了,正准备出去,贾珠叫住他:“这孩子身体没事吧?” 晨星连忙道:“大夫说得了风寒有些发热,再就是饿着了,其他都是皮外伤。昨天晚上醒了一回,吃了药又睡着了。” 贾珠听了点头:“你们多看顾着些,他醒了告诉我。”见晨星应了,这才起身离开。 因着在鸿胪寺的差使已经做完,第二天办了手续,贾珠又回了翰林院。他现下官职不高,也不能随时面见陛下,所以虽然回京,也只能上折子复命。 他正在自己的公房里认认真真写奏折,就听小吏说宫里来人找他。贾珠一听连忙放下笔,出去一看,果然是养心殿的小内侍。 见了这位御前红人,小太监连忙笑道:“贾大人,陛下有请。”贾珠不用问就知道是江南的事,于是谢过小内侍,二人连忙进宫去了。 等到了宫里,却见启泰帝在跟汪阁老说事。这内侍见了,便先引了贾珠到偏殿等着,还给上了茶水点心。 说起来这是御前重臣才有的待遇,一般的六品官,这些内侍哪会如此殷勤? 贾珠当然要领了这情,但也并不敢多吃多饮。毕竟在宫里更衣不便,到时候难免失礼。于是他规规矩矩坐了,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要回禀的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汪尚书才陛见结束,小内侍又来引贾珠过去。贾珠起身整理了一二,便连忙跟着那内侍走了。 待进了养心殿,就见启泰帝面露疲惫之色。恭敬行了礼,皇帝指了个圆凳让他坐下,就问了一回南下的事,贾珠自是一五一十都回禀了。 先前已有江南那边的心腹上过折子,所以启泰帝不是不知道江南的事,不过是再听贾珠说一回,看看两边有没有什么隐瞒。 等他回禀完,见这年轻人做事认真,对自己也忠诚,启泰帝心下满意,面上就露出个笑来。 贾珠看他心情似乎好转,又觉得过了今日自己就跟海贸这边扯不上关系了,于是趁机就提了让大明水师护送商船远洋贸易的事:“臣近来查阅资料,得知如今水师多是剿一剿倭寇,其他时候并没有战事。 可每年朝廷还得给水师拨军饷,户部那边压力不小。况军备也要更新,这些都是不小的开支。 如今借着扩大海贸,小臣提议让水师护送出海的商船做生意。一来商船多没有火铳鸟铳,遇到海寇损失惨重。 二来水师护送商船出海,雇佣水师的花费就让这些商人来出,既替水师赚些军饷,减轻国库压力,也保护了大明商人的安全,正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费用也不必很高,以免有与民争利之嫌。 三来兵是练出来的,水师这些年除了剿匪不怎么打仗,时间长了难免实力下降。 况现在佛郎机人占领印度,掌握了南洋几乎所有的重要港口,这不仅于我们海贸不利,而且日后还要小心佛郎机人侵略大明。他们现下因着银矿与倭国有联系,对我们也是个威胁。 让水师护送商船出海,其实也是想让他们趁机占领一两个港口,为大明的海上安全多些保障。 不然似这样下去,万一有朝一日佛郎机人撕毁协议,我们又被控制了海岸线,水师却久不打仗,实在是危险至极!” 看启泰帝眉头紧锁,贾珠再接再厉:“只有水师强大,我们才能震慑海外诸邦。如此一来,海贸才能无后顾之忧,国库亦能丰盈。” 贾珠说完,便见启泰帝起身踱步,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皇帝陛下思索了片刻,出声道:“可我们才跟佛郎机签了海贸协议。如果此时出兵占领南洋的港口,怕是反而影响海贸之事。” 启泰帝未尽之意,贾珠却是一听就明白。无他,还是因为要从佛郎机人手里分石见银矿的银子,所以启泰帝暂时不想打南洋港口的主意。 于是贾珠道:“陛下所言甚是,但据我所知,目前佛郎机占领的都是重要港口,总有些不重要的港口他们没有占领。 水师可以先从这边入手,不必立时激化矛盾,应缓缓图之。况水师就算只护送商船下南洋不去西洋,也能获利不少。 待日后在南洋有了大明的港口,水师再借此护送商船下西洋,获利只会更多。” 第九十三章 吴舟之事 启泰帝听他说的有理,也不是一味冒进,于是点了点头:“此事干系甚大,你具本奏来,朕让内阁议一议。” 贾珠一听,便知今天只能到这儿了,于是也不再提此事。启泰帝看他去了一趟江南还心系国事,心中欢喜,又留他宫中用过膳,这才打发他下去。 却说贾珠连夜写了封奏折呈上去,直到丑时才歇下,第二天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挨到下衙,一回家就听下人回禀,说是那捡来的小孩醒了。 于是他也不回延辉院了,抬脚就往外院客房去。 客房床上,吴舟一双胳膊抱膝而坐。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和皇长孙朱熠发生争执后,晚间在自己住处歇下,紧接着就人事不醒了。 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离了京城。他虽年纪小,可也知道外面危险,于是徒步走了许久,又遇到几个乞儿打劫。 幸好他一向身强体壮,又常常练武,跟几个小贼打了一架,虽然挨了几下,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但总归把他们都揍趴下了,问清楚了京城方向,这才一路往回走。 可惜天气寒冷,他毕竟也是锦衣玉食长大,没多久就觉得晕晕乎乎、腹中饥渴,这才倒在了离京十里的地方,又恰好被贾珠几人看到捡了回来。 之前他迷迷糊糊醒过一次,潜意识知道是被人救了,这才放下心来睡了过去。待今天精神好些,他一边吃饭一边问照顾他的下人,这才知道救他的是今科探花、荣国府的贾珠。 吴舟年纪虽小,也知道这荣国府乃开国功臣四王八公之一,和宁国府是一家子。只不过父亲说过贾家现下靠祖荫过日子,已是有些没落了。 他瞅了瞅这客院的屋子,又瞅了瞅下人身上的衣裳,只觉得比自家下人穿的好多了。心里不由暗忖:“贾家虽然不比从前,到底还是有底蕴的。” 他身子还没好全,于是吃完饭就坐床上想心事,又想着回去了得让大管家吴伯备份厚礼,专程谢一回贾家才好。 正在想东想西,就听屋外有人传话,说是那贾家大爷来了。于是连忙下床穿鞋,贾珠已是进来了。 见他如此,贾珠笑着摆摆手:“你还没好,上去坐着吧。”吴舟知道这是救命恩人,连忙深深一揖:“多谢贾大人救我性命,小子必有厚报!” 贾珠看他稚嫩的脸上一脸严肃,心下不由好笑,连忙扶住他:“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观你也不似普通人家,你家住哪,我让人送你回去。” 吴舟连忙谢过:“多谢贾大人,我家就在亲仁坊吴宅,家父靖海侯吴盛,我叫吴舟。” 贾珠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了。他这几天在查资料写大明水师有关的折子,这位吴盛,正是现下的水师大都督,因功擢封靖海侯。想不到这个男娃竟是吴盛之子。 但既是侯府世子,怎么会流落在外,莫非吴盛在京里有仇家?可这仇家的手段未免也太不入流了吧! 一时又想到自己才跟陛下说了水师之事,递了水师的折子上去,这就让自己捡了水师大都督之子,不禁又喜又忧。 喜的是此事若成,靖海侯承自己人情,水师护航商船之事在福建定能顺利推行。 忧的是皇帝陛下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因着救了靖海侯之子,想借机和靖海侯交往,所以才提水师之事? 这么一想,他顿觉好人不好当啊! 可见死不救也不是他的做派,于是只是思忖了片刻,贾珠便道:“原来如此,我家招待不周,还请世子见谅则个。侯爷戍卫大明,在下及家人也是久仰大名。 天色已晚,在下明日便送世子回府吧。” 吴舟见贾珠如此客气,连忙应了:“那就多谢贾大人了。” 于是贾珠离开客院,就往老爹那里去。贾政听儿子说他们路上救的小孩竟是靖海侯之子,不禁讶然:“竟是如此?” 贾珠点了点头,又问:“爹,您说怎么靖海侯一家在福建,他家世子反而在京里?” 说完,贾珠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接下来政老爹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只见政老爹看了看门外,见下人都守在书房院外,四下无人,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这才低声道:“世子进京名义上是给皇长孙当伴读,实际上是做质子。” 贾珠一听,心道果然,就听贾政继续道:“靖海侯夫人已经去世,靖海侯在南边还有庶子庶女。因嫡子贵重,所以请封了世子送进京里。 如今这位世子七岁,在宫里给皇长孙作伴读。曾私下听闻皇长孙性格高傲,身边伴读多是元后一族的子弟。” 见儿子听的认真,政老爹道:“让你娘准备一份厚礼,你送世子回去时顺便带上。虽然结交大将犯忌讳,但既然已是遇到此事,礼不可废。” 贾珠应了,这才告辞离开。 却说宫里,太子此时正在气头上。他已经听身边的贴身内侍说了吴舟的事,心中大怒,连忙让人把儿子叫来。 待朱熠进来,太子已是一声怒斥:“你给孤跪下!” 朱熠心下一沉,已是想到缘由,就听父亲怒道:“平日里孤有没有教过你要温良恭俭让?你如今也九岁了,怎么非要针对靖海侯之子,还把他扔在外头?万一有个好歹,你可能担得起这罪责!” 朱熠知道此事定是外祖家表兄替自己出头做的,但他不能卖了表兄,于是也不吭声,就任父亲训斥。 太子看他油盐不进,一迭声让人拿藤条来,内侍连忙跪下相劝,太子气得直喘气:“你只知道劝孤,就不看看这逆子可有悔改之心? 孤说了不止一次,遇事要动脑子,也要管好自己身边的人。你以为只要不是自己动手就没事了?别人替你出手,照样算在你的头上!” 朱熠毕竟年少,一时忍耐不住,开口就道:“父王只知道说我的不是,可知那吴舟只是面上恭敬,行为举止却与我不亲近,不冷不热的,时常还顶撞于我。 第九十四章 朱熠道歉,贾珠赈灾 张家表兄不过是看不过眼,才出手惩戒一二。 再说了,父王身居太子尊位,我为什么要忍!他不过一质子,听说靖海侯在南边另有子女,难道他还值得您放在心上?” 太子见儿子丝毫不理解自己的苦心,也没法开口给他说清楚现下东宫的处境,不由心下又气又急。他本就身体不好,一时竟有些晕眩。 朱熠见他摇摇欲坠,这才有些害怕,连忙起身扶住,开口嚷道:“父王您别生气,是我错了,我这就跟表兄说,备上厚礼去吴家道歉。”说罢,跟内侍一起扶了太子坐在榻上。 太子看他嘴上知错,面上却毫无悔意,一时又想到自己惟此一子,一向舍不得下手管教才导致他这般模样,不由心下伤感,也不想多看朱熠一眼,挥了挥手就打发他下去。 朱熠回去也气了一回,觉得父王这几年实在太过小心,遇着大小事都训斥自己。又气恼表兄做事顾头不顾腚,害自己挨一回骂。 但看父王如此生气,到底也不敢不放在心上,第二天还是让人给张表兄递了话,叫他务必去吴家道歉。 却说吴府在京里只有个管事在,这几日找不见世子就给京兆府报了案,整日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还是昨日京兆府说得了消息,是荣国府贾家救了人,明日就送世子回来,让在家里静候,吴府管事这才又惊又喜,忍不住泣涕涟涟,连忙给贾家备了一份厚厚的礼。 这一日见贾珠亲自送了吴舟回来,连忙开了正门请他进来,千恩万谢了一回,又备了厚礼相赠。贾珠说了一会子话,见推辞不过,这才收了礼告辞。 管事见贾珠走了,就问小主子到底是什么原因遭此横祸。吴舟和管事虽亲近,但也不想拿猜测之事让他担忧,于是便只说不知道。 吴管事心疼了他一回,回禀说已是加强了府里守卫,又请了府医给开了些补身子的药,这才去看贾家带来的礼单。 见贾府救了人还如此客气,吴管事心中感激,深觉要在给侯爷的信里提一提这事,得好生谢谢人家。 话说吴舟回府后,太子也差人给吴家送了些东西,又亲自让贴身内侍带了朱熠过来道歉。 朱熠的表兄张昭也来了,承恩公府张家虽不觉得这是大事,但太子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好不遵从,便打发张昭带着礼过来。 见两人联袂而来,吴舟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心下暗恨,面上却不动声色。 朱熠二人见自己纡尊降贵来道歉,这人面上也只是淡淡的,行了礼说句“没事”便不肯言语,心下不由气恼,觉得吴舟颇是不识好赖。 但一想到父王\/太子殿下都发话了,只得忍下这口气。 宫里启泰帝也听人回禀了此事,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打发人下去。 此事过后,在宫里朱熠和伴读们都当吴舟是空气,倒也不欺负他了。吴舟见状,反倒暗暗松了口气。 自己实在和皇长孙的圈子合不来,父亲也说过,眼下吴家不能站队。 可他毕竟见识浅薄,不知怎么把握好这个度,能在当好伴读的同时不被陛下疑心。此次虽糟了些皮肉之苦,却也是因祸得福了。 为此吴舟很是感激贾珠,却也记着父亲的叮嘱,不能和武勋家族走的太近。于是只三节两寿让管事吴伯备些厚礼去荣国府,这便也罢了。 却说启泰帝听闻贾珠救了靖海侯之子,本有些疑虑。转念一想贾家和吴家素无往来,倒也放下几分心,只是再不肯让贾珠参与水师这事了。 贾珠虽有些遗憾,却也知道轻重。毕竟他当过皇帝,十分明白启泰帝在担心什么。 为了消除皇帝陛下的疑心,水师之事他放手的十分潇洒,接下来的日子只一心一意在翰林院修撰《元史》。 见他如此,启泰帝本就喜欢他,倒有些个过意不去。过了几日,皇帝陛下和内阁议定了水师可以护航商船搞副业一事,贾珠也得了宫里赏的腊八粥,另外还有今年时兴的贡缎和一千两银子。 贾府接了赏,自是十分欢喜。无他,腊八粥只有皇帝亲近之人才能得赐,如今陛下赏给贾珠,这是一等一的荣耀。 待送走了传旨太监,贾珠便说了他谏言水师护送商船之事,贾母等人一听,这才明白这赏赐的缘由。 因着只有一碗腊八粥,贾母做主让供到了祠堂。至于贡缎,贾珠自是献给了贾母。贾母心下熨帖,叫鸳鸯收了,又让王夫人把银子入了公中。 于是一家子这才欢欢喜喜过了回腊八节,又赏了回雪,就等着腊月一完好过年了。 不想京城这边年景尚好,开封一带却是受灾严重。先是今年夏天酷热,天气极为干旱,庄稼收成锐减,许多百姓背井离乡成了流民。 再者如今天降大雪,竟是发了雪灾,许多百姓冻饿而死。 河南巡抚急忙上折子,请求朝廷赈灾。启泰帝和内阁商议了一回,便下旨让四皇子朱清去河南赈灾。不知想到什么,又让翰林侍读学士贾珠跟着一起去。 贾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北上返京时见到的流民,都是从开封那边来的。 于是也不敢耽搁,旨意一下,第二天就随四皇子出京城往河南而去。 因着天寒地冻的,一行人都是坐马车。李纨亲自带人给丈夫车里布置软褥和手炉、炭盆,各种干粮点心,又有一箱子厚衣裳,叮嘱晨星要服侍好主子,这才依依不舍送贾珠出门。 路上带着户部给的十万两银子,又到天津粮仓调粮,紧赶慢赶的一路疾行,直到五日后一行人才抵达开封。 等到了这边,只见城外十余里已有大股流民。一看车上押着粮草,就有人叫嚷起来。 王府亲卫将领严将军见状立刻拔出剑来恐吓,护卫们也纷纷效仿。见眼前一行人不好相与,流民们这才未敢上前,但也不肯离开,一路远远坠在车队后面。 第九十五章 贾珠献策 四皇子见状眉头紧锁,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停下来讲理的时候。贾珠扭头看去,注意到这群人里有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似是他们的头人。 未待他多想,车队已经疾驰到了城下,却见开封府城门紧闭。严将军上前大声喝道:“瑞王殿下亲临,尔等还不速速开门!” 那守城兵士见了,连忙往巡抚府报信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章巡抚亲自登上了城楼。 待见到亲王仪制的车驾和五十人的护卫队,又瞅见有粮草车,章巡抚大喜过望,忙让人开了城门,迎了四皇子等人进去,又让兵士把跟在后面的流民拒之门外。 等进了巡抚衙门,章巡抚、刘知府等人围着瑞王团团行了礼,贾珠也拜见了两位大人,几人这才坐下议事。 四皇子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一路上我看已有大股流民,紧闭城门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现下城中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章巡抚拱手道:“不瞒殿下,之前已经开仓放过粮了,官府粮仓的粮食所剩无几,只能支撑三天左右。 现下城中粮食多在富户和粮商手中,商人哄抬粮价,以往一两银子四石米,现在竟是一石米二十四两!” 四皇子听了一拍矮几:“荒唐!你们就不想想办法?” 刘知府讷讷道:“殿下,开封是汪阁老的家乡,汪家为首的大户只捐了一次粮米就不肯再捐,我们也不好逼迫。 况今年正值灾年,衙门也没有银子,所以出钱买粮食也是囊中羞涩啊!” 四皇子瞥了一眼,见这刘知府满面愁容,不像个有办法的,只得开口道:“此次我和贾学士从天津粮仓调了粮草,可也支撑不了多久。不管那么多了,首先咱们得平抑粮价。” 说罢,他看向章巡抚:“章大人,先让人给各处贴公告,派人宣扬一番,就说朝廷来赈灾了。 城中设置几个救济点放粮,城外也得派人去,记得维持好秩序。外头的流民一窝蜂进来确实容易引起混乱。 对了,先不透露咱们带了多少粮食。章巡抚、刘知府,你们再出面劝一回,让富户都出把力,在城里设粥棚。至于粮商,”四皇子恨声道:“都叫来谈一谈,告诉他们已是从外面调了粮食,眼下不会再缺粮了! 如果他们再哄抬物价,就如此桌!”说罢,四皇子抽出随身宝剑,瞬间斫去案几一角,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于是众人知道了钦差大人的决心,老老实实应了。章巡抚带着刘知府和一干官员就先去安排这几件事。 四皇子却留了贾珠坐下,蹙眉道:“贾大人,赈灾之事你有何见解?” 见朱清问自己,贾珠心中也不慌乱:“殿下,小臣倒是有几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四皇子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只管说来。” 贾珠笑了笑:“殿下,那小臣就直说了。刚刚殿下的主意堪称稳妥,但臣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其一,可以让流民吃赈济粮的同时去做工。如今虽然天寒地冻不能耕种,但开封和周边府县都有许多工程可以让他们做,比如清理沟渠、加固堤坝、维修城墙、建造房舍。 这些人得让小吏把他们按年龄、性别和是否有工匠技艺一一登记下来,以便给他们安排相应的活计。总之不能让他们闲着,一旦闲着就要生乱。” 四皇子听了点点头:“让官府发徭役?” 贾珠却摇了摇头:“非也,由官府出工钱,以工代赈。官府银子不够的,由咱们带的赈济银子里出。 毕竟从天津带的粮食有限,只能撑一时,咱们还得让这些流民手中有钱。流民有了钱就能买粮食,加上有活干,他们就不会生乱。” 顿了顿,贾珠继续道:“当然,这有赖于官府能平抑粮价。如此一来,百姓也能买得起粮食。 可平抑粮价,还需要让粮商们相信,殿下手中真的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会到开封府来。所以小臣思来想去,如今还是得去江南、湖广一带买些粮米回来。” 四皇子听贾珠一番话,顿觉豁然开朗。以往只要遭了灾,大多是朝廷拨银子、拨粮米赈济,从未有人提过以工代赈之事。 就算是让流民有活干,也大多是趁机发徭役,管顿饭让这些人饿不死便是了。如今看来,这样的法子竟是粗糙极了,也难以获得好的效果。 他抬头看向贾珠,只见这位不到十七岁的少年眼神清亮,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认真,似是想立时得到一个答案。 四皇子见状,面色缓和下来:“你说的极是。这样吧,有关以工代赈的具体措施,你写个条陈出来,我和章巡抚、刘知府商量过后立即施行。至于买粮一事,你可有什么办法?” 贾珠笑道:“这个倒也不难,大不了我亲自跑一趟南边便是了。” 四皇子见他胸有成竹,不禁放下心来,连忙催他去写条陈。贾珠刚应了,就见刘知府亲自来请,说不单单粮商,城中大商贾都来了。 朱清并不矜于身份,便跟刘知府一道过去,贾珠则自去写条陈。 却说贾珠下笔飞快,无他,却是因着考科举时答过相同的题目。彼时他就已经想过以工代赈之事,现下不过再细化一二罢了。 比如一直让难民在城外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城中废弃的屋舍,也能救助一些难民。孤儿和年老体弱的,可以去城中的收容所,住不下就以工代赈扩建。 至于丢荒的田地,那里无人居住的房舍就让里长分给流民,住不下就以工代赈先盖茅草屋。茅草屋易得,两三天就能盖好,总不至于让他们冻死。 每天做活要有小吏验收,合格了就发给五到十文钱。得了银钱的可以自去官府买粮。 除此之外,官府还设立若干个施粥点,半个月内,每天一人给两碗粥。超出半个月,流民都需要靠做工挣钱买粮。 第九十六章 瞌睡来了就有枕头 这既是因为赈灾的粮食撑不了太久,也是为了避免有人好逸恶劳。 按这般实施,流民若想糊口,都需要做工挣钱。且有的流民拖家带口的,为了养活一家子,必会积极做工,这样一来,就把他们稳住了。 加上只要有富户愿意伸手,城中粮食能撑的稍微久一点,再等买的粮食从南方运来,这些粮商不降价也不成了。 对于这些粮商,则要分而治之。哄抬粮价不知悔改的,以雷霆手段震慑;能拉拢过来的,可允诺给予一定好处。 商人不缺钱,但是需要名誉和社会地位。如此看来,可以让瑞王为积极救灾、平抑粮价作出突出贡献的粮商请旨褒奖。 写到此处,贾珠又想到汪阁老家族如今就在城中,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少不得要让四皇子亲自去一趟汪家。如果不成,只能写信回京给汪阁老了。 其实汪家只要不短视,根本用不着阁老出面。只要知道四皇子来了,定会率先响应。 一旦汪家有行动,其他大户自会跟从,这样一来,城中缺粮的事也会大大缓解。 如此这般写了一回,差不多有十多页纸。贾珠放下笔吹干墨迹,这才揣着条陈去了议事厅。说起来,他也想看看这些商贾是个什么做派。 只可惜来的晚了,去的时候那边刚刚结束。众商贾跟在豫商会长后头鱼贯而出,贾珠远远看着,倒也不急着过去了。 一位身材微胖的商人原本跟在众商贾后头,此时远远看见贾珠来了,连忙拐了弯过来打千:“给贾大人请安了,小人乃江宁薛家在开封的管事。” 贾珠一听挑了挑眉:“这倒是巧了,竟在这里遇到你。不知薛姨夫近来可好?” 无他,贾?赈灾队员?珠原本就打算亲去江宁找薛姨夫牵线买粮的,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枕头,薛家竟在开封有产业,这管事的还专门来找自己。 所以贾珠也言语间和薛家拉拉关系,亲戚之间好办事嘛! 这位管事笑着一揖:“多谢贾大人关心,家主近来一切都好。小人白宏,正是开封这边薛家铺子的管事。小人本来准备回江宁交账,没想到遇着流民围城,只得暂时在城内停留。 早就听闻朝廷要派钦差过来赈灾,没想到竟是贾大人,这真是莫大的缘分啊。” 贾珠见这位管事口甜舌滑献殷勤,连忙摆了摆手:“白管事不必多礼。我且问你,薛家在开封做什么生意?” 白管事见他问起,顿时愁眉苦脸:“好教大人知晓,我们家在开封是经营当铺、粮铺生意。您有所不知,囤积粮食、高价卖粮是几家寡头大粮商联合起来定下的。 我们薛家在此地不过外来户,难道胳膊还能扭过大腿?所以会长他们说不能平价卖,我们家自然也得遵从。” 贾珠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依我看,薛家也想趁机发些财吧?” 白管事连忙解释:“大人这就错怪我们了,这也是不得已啊!天地良心,刚刚殿下一说让粮商在内的众商贾出钱粮,我们薛家捐的也就比粮商会长略低一线罢了。” 贾珠见他不提平抑粮价之事,就知道四皇子第一次谈判怕是铩羽而归了。于是岔开话题,只问这白管事:“我家和你们薛家也是亲戚,咱们也别说这外道话了。 我如今就问一句,如果让你想办法从南边帮忙买粮,你可能做到?” 白管事一听,就知道朝廷拨的赈灾粮估计没多少。其实他心里也矛盾的很,一边觉得自家得先观望一下几家大粮商再看要不要降价,毕竟私自降价就是与整个粮商行会为敌;另一边也暗暗着急何时才能南下江宁。毕竟流民围城,他得回去交账,还要回家过年呐! 自己刚才过来请安,却是因着十月初曾在薛宅见过这位贾大人。此时流民围城,若有一位肯出手相助自己回江宁的,恐怕也只有这位了。 所以白管事早就打定主意,必要找个机会拜见贾珠的。只是没想到贾大人却先开口请他帮忙,实在是出人意料。 转念一想,贾大人是自家老爷的亲外甥,又不是穷亲戚,这等贵亲,能帮一帮想必老爷也不会反对。 可如果公然替贾大人买粮,不就成了开封府里粮商行会的叛徒,日后怕是得罪的人海了去了,生意就不好做了。 于是白管事面露难色,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贾珠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必是有后顾之忧。于是略一思忖,开口道:“如果薛家能在此事中助殿下和我一臂之力,我愿劝殿下在陛下面前为薛家请功。” 白管事听了这话,顿时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在薛家干了半辈子,一向以自家是皇商为傲。可大明的皇商也着实不少,薛家在其中并不突出。 且时常听人说,少东家不是经商的料,他们这些老伙计都很担心薛家的将来。 若是能在豫省赈灾中立功,到时候朝廷有了封赏,对薛家自是大大的好事。说不得那时这开封府粮商行会会长的位置,就轮不到姓许的坐了! 再者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见这位贾大人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意,总觉得对方不会害他。 于是白管事想了半天,咬了咬牙开口道:“若是如此,小人愿为贾大人跑一趟江南。只是此事还望大人保密,事成之前万不可让那些粮商知晓。” 贾珠知道他是怕打击报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只说与殿下知道。另外我再想办法给你派些人,这一路山高水长,路上也安全些。” 白管事笑着拱手:“那就多谢大人了,小人等您的消息。” 贾珠这才挥了挥手让白管事离开,自己就往议事厅里找四皇子去了。 四皇子刚刚和这些商贾说完事,心情不算愉快。不提其他行业的商人,就说这些粮商,就平抑粮价之事,一个个嘴里没一句准话。看自己年轻,还拿捐粮来搪塞一二。 第九十七章 雷厉风行 四皇子越想越气,他一开始也想好言相劝,如今却是绝了那心思,只想抓几个带头的投入大牢、杀鸡儆猴。 章巡抚和刘知府看瑞王面色铁青,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屋内顿时落针可闻。 四皇子正捏着茶盏,心中发狠,就见贾珠走了进来。松开手,忍耐住勃发的怒气,朱清沉声道:“你的条陈好了?给我看看。” 贾珠闻言递了过去,四皇子一页页翻过,心中的怒气也消弭了许多。良久,他把几页纸让内侍传给章巡抚,这才开口道:“难得你这般年轻,竟腹有乾坤!” 说罢,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少年,面色缓和了许多。贾珠自是谦虚了一二,四皇子却摆了摆手:“你比我们只差在年龄,别个我看,竟高出不止一筹。” 四皇子今年二十二三的年纪,也是第一次出外差。一路上想了很多办法,归根到底不过恩威并施罢了。只是到底不如贾珠两辈子阅历丰富,想不出这许多细节来。 这些巡抚、知府却是空长了年纪,虽知道开仓放粮,但才能平庸,难堪大事。 四皇子心中已是认定了贾珠的法子,伸手叩了叩小几,开口道:“章巡抚、刘知府,你们看看贾学士的条陈,要是觉得可行,就照此实施如何?” 章、刘二位依次看过,章巡抚抚须颔首:“臣无异议。”刘知府见二位上峰这般,自是连连赞同。 于是四皇子拍板:“那就这么办,先让人把以工代赈的公告贴出来,再派人去那解说政策。 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先把城里四个方位各设一处府衙施粥点,一天供应两顿。 每处施粥点旁边摆两张桌子,一张让衙门里识字的小吏登记流民信息,给他们分派活计;另一张那里给流民结算工钱,这些今天晚上都预先准备好。 再者,明天章巡抚和本王亲自去一趟汪家,上门游说他们!” 章巡抚和杜知府皆起身应是,四皇子又道:“今天跟这些商人谈话,你们也看到了,粮商那边都不大配合。这样不行,菩萨还有金刚怒目,何况我等凡人? 刘知府,你等下就派人去抓那粮商行会的许会长。再让他把同谋供出来,全都关进牢里。然后问问他们,按市价一两银子四石米卖不卖。 要是还不松口,直接把他们粮铺抄了,一人五十大板。我倒要看看,这粮价能硬气到几时? 至于赈济粮,你们也不用担心,贾学士自有办法再买些过来。” 众人应是,刘知府吞吞吐吐道:“殿下,那许会长与汪家有亲,实在是抓不得啊!” 四皇子闻言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区区粮商而已,本王乃皇室贵胄,有何不敢!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刘知府这才不说话了。贾珠瞅着四皇子说话的空隙,开口禀道:“明天早上臣想亲自出城一趟,跟外头的流民说一说官府的举措。 只要他们愿意配合,就放他们进来吧,不然天寒地冻,怕是会死不少人。且任由他们在城外,也会激化矛盾引起围城,这与赈灾的目的背道而驰。” 四皇子点点头:“说的很是,那此事便交给你了。” 见众人都被分派了活计,四皇子知道这些事都得预先准备,于是打发他们下去。一时又想到什么,独独留下贾珠说话。 四皇子也不啰嗦,开口便问:“你去南边买粮,何时启程?咱们从天津带的粮食,只能支撑半个月。” 贾珠拱手道:“殿下不必担心,此事正要跟您禀报。今天臣见了皇商薛家在开封府的管事,得知他家在这边也经营粮食生意。 这薛家久居江宁,说起来和我家有亲,所以还算可靠。只是他家在这里的粮食生意不大,不敢公然抗衡几大寡头,所以央我保守秘密,方肯南下替咱们买些粮食过来。 不过为了让这管事放心,我还答应替薛家跟殿下邀功,请您奏请陛下到时候予以嘉奖。权宜之计,还请殿下原谅小臣僭越之罪。” 四皇子听了摆摆手:“这也无妨,对待这些粮商本就该恩威并施,不能一棒子打死。后面只要有主动平价卖粮的,本王一样替他们请功!” 贾珠见状,唇角一翘:“那我就替薛家先谢过殿下了。只是咱们带来十万两银子,除了买粮,还得给流民付工钱。您计划让薛家带多少银子走?” 四皇子沉吟片刻,方开口道:“江南鱼米之乡,粮价不会比这里高。先让他带去三万两吧,剩下的银子还有用处。再者,只要这边粮价能下来,百姓也能从粮铺里买粮。” 说罢,四皇子又道:“我手书一封给他带上,再派二十名王府亲卫相送。一路上安全点,也能少些盘问。” 贾珠原本打算从府衙里给白管事派些兵士相随,没想到四皇子竟愿意让王府亲卫相送。王府亲卫自是装备精良、实力更强些,护送粮草更为安全。 于是贾珠笑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臣代薛家谢过殿下。” 四皇子此刻心情好了些,也勾了勾唇角:“都是尽忠国事,阖该本王感谢你们才对,咱们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于是瞅着初步有了安排,不像刚来时毫无头绪,四皇子放下心来,就要留贾珠用晚膳。 贾珠笑着推辞了:“臣还得先给薛家管事说一声,让他早做准备,尽快南下,就先不陪殿下用膳了。” 四皇子点点头:“既如此,我等下把信写好就差人给你送去。要是薛家准备妥当,明天就出发吧。自然,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 贾珠拱手一揖:“请殿下放心。”说罢,便起身告辞了。 说起来四皇子也不容易,他开府不过三四个月,前些日子刚刚给配了一位杜长史,正在府中处理事务。 此次出行,因着府中摆不开,四皇子也只能带着内侍和亲卫将军一起来了。所以像赈灾中的公文事务,四皇子只得亲自动手。 第九十八章 流民进城 这封给薛家的手书,就是四皇子亲自写了封好,让内侍悄悄给贾珠送去的。 贾珠接了信,这才趁着天黑,让人请了白管事过来说明情况。 白管事此时在家猫着,先前听伙计来禀,说官府派兵抓了许会长下大狱,一时颇有些心惊胆战。此刻一听贾大人有请,也不敢耽搁,连忙悄摸着来了。 待听闻南下的事已经办妥,白管事又惊又喜:“大人真是神速!小人定不负殿下和大人所托,全力办好此事!” 贾珠笑着颔首:“那就拜托了,明天待我解决了流民围城,你就尽快出发吧。我和殿下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白管事收起笑容,胖胖的脸上一脸严肃:“您只管放心吧!”收起瑞王手书揣进怀里,白宏这才告辞离去。 等到了铺子,白管事连忙叫醒副手,叮嘱了一句,若是有人肯降低粮价,薛家定要紧跟步伐,却也万万不要做那个最先冒头的。 副手一听连忙应了,白管事这才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汗,又让伙计连夜准备好南下要带的账目,这才安心回家歇着了。 第二天清晨,府衙的吏员已经按着指示设好了施粥点,贾珠也带着严将军和几名兵士出城了。 让严将军等人同行,是四皇子的意思。无他,外面流民人多,贾学士毕竟是文官,很需要好好保护一二。 贾珠虽然粗通武艺,倒也没有拒绝。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带个严将军到底安全些。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他可是惜命的很呢。 一路到了城门,守城兵士得令,连忙放他们出去。城外依旧蹲坐着许多流民,看来昨天自跟着他们一行人过来,这些人就再没离开过。 此时这些流民挤在一起,地上还有烧成灰烬的柴禾。一个个看起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有的连鞋都没有,寒冬腊月的还赤着脚。见着城里来人了,都不由都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希冀。 贾珠看他们惨兮兮的,一时心下不忍,只得将目光移到他们脸上,这才开口道:“各位乡亲,本官从京城而来,为的就是赈灾。 陛下十分关心灾情,此次还派了皇子殿下过来,就是为了督办赈灾一事。 今天本官奉命前来,就是要接大家进城。府衙会全力以赴给大家一个安排,但也请各位听从指挥,服从管理。 第一,所有人进城后,要遵守法度秩序。如有那盗窃抢劫的,一律关进大牢,依律判罚! 第二,我们在城东、城西、城南、城北都设了施粥点。同时,想吃饱就得做工。施粥点附近有人引导你们登记,每天做完活,也去那里领工钱。工钱可以在户房买粮,也可以在城里买其他东西。 第三,孤儿和孤身一人的老者可以去收容所,等会严将军会派人领你们过去。 总之,殿下从京城带了充足的粮食,只要听从安排,人人都有份! 先说这么多,现在是一家人的站到我这边,是孤儿或者孤寡老者的去严将军那边! 再者,认字的出来,单独站一列!” 贾珠话音刚落,这些流民就开始四下交流,场中只听得一片嗡嗡声。很快,就有人开始按指示挪动起来,也有人还在迟疑。 严将军虽然也觉得他们可怜,但瞅着有些人磨磨蹭蹭就来火,不由大声喝道:“都给我快点,赶紧站好!早排了队早些进城! 那个人,对,说你呢!挤什么挤,给我老实排队!要是不听话,在下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见严将军举起手中寒气凛然的大刀,那些插队挤人的、磨磨蹭蹭的都老实了,一时说废话的也没了,简直是鸦雀无声。 严将军见状,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贾珠也暗暗点头。果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效率就大大提升。 见不过一盏茶功夫,几百号流民都排好了队,里面竟还有四五个识字的,那日贾珠在车上瞧见的那个黑脸汉子就在里面。 贾珠见了心下称奇,原以为按这人的样貌,得是个打猎的才对,没想到竟是识字之人。 说起来现下普通百姓多不识字。读书多贵啊,一本书就要一、二两银子,更不提笔墨纸砚都是消耗品,用了就得买,一般家庭根本供不起读书人。 而这位黑脸汉子不仅识字,那日还一副头人模样,倒是引起了贾珠的兴趣。 不过现在还有正事,贾珠便没说什么,想着得空了再叫这位过去。 瞅着整肃好了纪律,严将军转身对着城墙上的将士高声道:“开城门!” 不过须臾功夫,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严将军朝这些流民大声喝道:“按顺序走,一个个来!不要挤!” 城门两旁又呼啦啦来了许多手握刀枪的兵士,众人不错眼地盯着,直到所有的流民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进了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按着初步分类,严将军派人把去城东收容所的人带去那里的施粥点,之后就让收容所安排这些流民入住,烧热水洗了一回,各个都得了棉衣、被褥。 读书识字的和其他流民一起,也在临时开辟的一处废弃院子里洗涮了一回,穿了官府安排人连夜准备的棉服,这才被带去了各个施粥点。 说起来这些本是给兵士们准备的棉服,可此一时彼一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流民冻死,只得先给了这些人穿。 眼下已是招募了几十个妇人专门缝衣服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再得一批衣裳。 等这些流民收拾好了,严将军和贾珠居中调度,把他们各自分到了四个施粥点。一边施粥,一边进行流民登记、分派活计。 这些识字的,也被各自安排到一处登记点,协助小吏做些文书工作。 看着让城中人提心吊胆的流民各个乖顺如绵羊,严将军不禁感慨:“贾大人大才啊!”贾珠一听,也不由翘了翘唇角:“多亏有严将军相助!” 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都带着几分欣赏。 第九十九章 以工代赈 严将军开口道:“某还要去给殿下复命,就先走一步了。” 贾珠笑着拱手:“在下谢过严将军相助,您请自便。”于是二人互相道了别,贾珠这才往那施粥点踱步而去。 先是看了一眼那粥,不是很稠,倒也不算稀了。又见领了粥的人分流到隔壁桌上,依次登记个人信息。 只见那小吏问:“姓名?” 流民甲回道:“张大牛。” “年龄?” “二十五。” “有什么技艺在身?” “没有,俺就是个庄稼汉,有一把子力气。” “好了,看到那边一溜没?过去待着。等吃了粥,有人会带你们去挖沟渠。” 贾珠在一边看着,见这些人被依次分配到盖房子、加固堤坝、维修城墙、清理沟渠等去处。他暗暗点头,觉得已是有些样子了,这才往收容所去。 待到了那边,有些个七八岁的小孩乍一见他,还有些怯怯的。倒有一个胆大的上前问:“大人,俺如果和外头那些人一样做工,是不是也能挣工钱?” 贾珠看他愿意自食其力,心中很是高兴。但看他瘦弱单薄,不由开口道:“本官看你年纪尚小,卖力气的活计也做不了啊。” 那小孩急道:“大人,俺在家里常割猪草、喂鸡的。对了,俺也能打柴、搓麻绳,这些俺都可以,求大人给个机会,俺也想挣钱养活妹妹。” 说罢,从身后拽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出来,二人齐齐给贾珠跪下。 被几双饱含期待的眼睛齐刷刷盯着,贾珠伸手扶了这兄妹起来,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倒也不是不行。 也罢,之后府衙会在收容所这边设置一处任务登记点,发布捡柴禾、割稻草之类的任务让你们做。” 几个想做工挣钱的小孩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又有几个老叟、老妪也忙忙围了过来,开口便道:“大人,俺们也能干活的!” 贾珠笑着点点头:“别急别急,到时候这边有轻省的活计,你们也可去登记。”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听了都齐齐谢过,贾珠摆了摆手,这才踱步出了院子。 等他慢悠悠晃到城南赈济点,远远就瞅见小吏身边有两个识字的流民在帮忙登记,其中一个正是那黑脸汉子。 贾珠上前,小吏连忙起身行礼。那汉子见状,也连忙跟着深深一揖。贾珠摆了摆手:“你们这边可还应付的来?” 那小吏笑着回禀:“大人放心,这边一切都好。” 贾珠听了笑道:“这样便好。正巧我身边缺人,就从你这儿带个人吧。” 小吏一听自是不敢不应,贾珠便笑眯眯领着那黑脸汉子走了。 回去路上,贾珠问他:“叫什么名字?观你不似普通人,怎么跟流民混迹在一起?” 这位黑脸汉子有些拘谨,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禀大人,小的李进,原是城郊的猎户。村里原有个老童生,小的有幸跟着认了些字,倒也不算睁眼瞎。 今年年景不好,我因着有身力气,还能进山打猎。没想到后来大雪封山,猎物打不着了,家里也没粮食,这才跟着逃荒了。” 贾珠心道:“还真是个猎户啊!”一时又开口问他:“那个老童生呢?” 李进眼里露出几分哀伤:“王叔身体不好,去年就过世了。” 贾珠听了拍拍他的肩膀,李进很快也缓了过来,又开口问:“不知大人想让我做些什么?” 贾珠一笑:“我计划在收容所新设一处登记点,那边缺人,你先去帮忙吧。 再者你识字,那些孤儿年纪小,做的活轻省,有剩余的时间不如教他们认些字,以后他们长大了也多些机会。” 李进一听,倒也十分愿意:“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办好差使。” 贾珠听了很是满意,李进也觉得这位年轻的大人颇具仁心,竟愿意教孤儿们读书识字。 这年头多少人一辈子也不识几个字,这些孩子要不是有幸遇着这位大人,恐怕究其一生也没有这个机会。 毕竟自己能跟着王叔识字,还是因着十多年如一日帮这位老先生打猎,这才有这个机会的。一念至此,李进心中竟涌出一丝淡淡的羡慕来。 贾珠见李进答的爽快,倒也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当初第一次见到这位,就觉得此人在一众流民里鹤立鸡群,像是个能拿事的。 后来又让晨星私下打听了,这位在城外经常安抚众人情绪,遇到有那欺负妇孺的,还会替人出头,倒是心思正直、热心好义。 既如此,贾珠就起了拉拢的念头。只要这位服从命令,有他做媒介,其他流民也好管理。 如今让他协助收容所管理老人和孤儿,倒也十分合适。一念至此,贾珠觉得自己也算知人善用了。 于是等到了收容所,叫来里面的小吏吩咐一回,又介绍李进给他认识,贾珠这才回了府衙,找刘知府商量新设登记点的事。 刘知府消息灵通,早就知道贾大人虽然年轻,却是御前红人,自然不敢看轻这位。 见他这般提议,思忖了片刻便欣然应允,又让人挑了一个吏员来,言语间有些歉然:“现下衙门里人手不足,只得委屈贾大人了。” 贾珠笑着拱手:“大人实在客气。在下这就让此人去收容所帮忙了。”说罢,辞了刘知府便带那吏员离开。 等把人安排好,贾珠又乘车往城外走,一路上已经能看到三五成群的流民在盖茅草屋,还有的十人一队在沟渠里挖泥,又用箩筐把泥装起来运到田间地头。 有那丢荒的村子,里面没什么人了,有里长的就让重新接了人回村落户。没里长的,重新任命后也让安顿好流民。 户房的小吏现场登记,又分了田地和空置的屋舍,这些人也成了有房有地有户籍的人。 只不过如今天寒地冻,不能耕作,这些新落户的农民也得去做工挣钱,以此度过这个难捱的冬天。 远远看去,许多人趁着河水结冰,在堤坝上维修加固。转了一圈往回走,又见一队人在修补城墙破损之处。因着砖石不够,还有的在城外砖窑烧砖。 第一百章 有眼色和不长眼 瞧着冒起的烟雾,贾珠心里豁然一松: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以工代赈真的可行! 等回到城里,约莫已是酉时,这些流民也成群结队回来领工钱了。重体力活的都是一人十文钱,轻省些的五文。 待真的拿到了工钱,这些人心中的忐忑才消弭殆尽,眼中都流露出喜悦来。 那发钱的小吏虽忙得脚打后脑勺,却也大声提醒道:“领了工钱的,现在可以去户房粮库买粮!”一时空气里似也有了些热闹的气息。 贾珠远远瞧着,此时方觉得这座城也有了些烟火气了。 不提这边,却说今天四皇子带着章巡抚去了汪家,汪家阖府相迎,丝毫不敢怠慢。 汪阁老是汪家族长,他那一支住在京城。开封这里住着其余族人,由德高望重的二房太爷管事。 这位二房太爷比汪阁老年长十岁,却是同辈。因着处事公允、辈分又高,汪家族中寻常事多由这位拿主意,遇着大事才给京城汪阁老去信。 启泰帝派四儿子过来赈灾,汪阁老也给家里写了信。可惜没有四皇子一行人腿脚快,昨儿瑞王殿下到开封府,今天流民都进城了,家里才收到京城来信。 好在二房太爷汪植早就响应府衙号召,让家里捐过一次米粮,所以如今听闻四皇子登门,倒也并不恐慌。 听下人回禀瑞王到访,汪植带人开中门相迎,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这才接了四皇子和章巡抚入内。 朱清抬头,只见汪家的五进大宅颇是古朴宏伟,一路进来虽不见奢侈,倒也别有意趣。 得知汪家族人除族长一支都在此居住,四皇子赞道:“你们家兄弟和睦,方能世代共聚一堂,真是再好不过了。” 汪植笑谦了一回,又说了汪家不纳妾的传统。四皇子这才晓得汪家一共四房人口,就算住一起,房舍也绰绰有余。见他家门风清正,朱清听了也连连赞许。 待四皇子说明来意,汪植沉吟片刻,开口道:“殿下放心。府城遭此大灾,正该城中上下戮力同心、共克时艰,我家愿配合您再捐米粮。当然,我们也会在门口设粥棚,为赈灾出份力。” 见汪家如此上道,四皇子有些意外。但意外之后,也觉得阖该如此。汪阁老在京中,自是知道父皇赈灾的决心。汪家又在汪阁老掌控之中,怎么会做违背圣意之事? 不过他念头一转,就想到昨天刘知府说,粮商行会那许会长是汪家亲戚,现下这位姓许的已被下了大狱。 于是四皇子放下茶盏,挑眉笑道:“要是这城里人人都像汪家一样忠君体国就好了。 本王听闻城中粮价居高不下,就是因着有粮商行会许栋之流,秘密约定价格同盟,不许城中粮商自行定价销售,还以打压他人为手段相威胁,实在是嚣张至极! 本王昨天专门请了他们一干人,好生相劝却被熟视无睹。真不知他们连本王都敢搪塞,内心还有没有君上? 所以昨夜,本王已经让人抓了那姓许的下大狱了。今天就让刘知府审一审,看看他还有哪些同伙。这次非得一并揪出来,好让他们知道些厉害!” 说罢,四皇子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瞥见汪植面不改色,他身后的三儿子倒是面色发白,额间沁出汗来。 四皇子见状心中一哂,面上还是一贯的不动声色。汪植放下手中核桃球,缓缓开口:“这等发不义财的奸商,正该好好整治。殿下此举,真是再对没有了。” 见汪植这么说,朱清便知不管汪家是不是曾经和那许栋沆瀣一气,此时必已是放弃那姓许的了。 瞅着他家这般识趣,四皇子也不想跟父亲的股肱之臣撕破脸皮,于是和和气气在汪家用了饭,过了晌午才告辞离去。 待四皇子出了门,汪植回身往屋里走,三儿子急道:“父亲,真的不管那姓许的了?” 汪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抬脚进屋拉了把椅子坐下,这才开口:“急什么。那许栋不过你媳妇的娘家表叔,以往做生意沾了咱家多少光? 不过每年孝敬一回,这就迷了你的眼了?做生意最忌讳看不清形势,四皇子亲自相劝,他还妄自尊大、固执己见,真是嫌死的不够快。 四皇子是什么人?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外出办差,但这位可是跟佛郎机谈成了海贸生意的人!他如今才这个年纪,日后必是有大能为的。 且他还带了个贾珠赈灾,这位比他还年轻,可也不是好相与的。你看看今天外面的动静,换作是你,你做的到吗?” 见儿子沉默不语,汪植这才总结道:“所以说这许栋,该弃就弃。咱家又不是跟他捆绑在一起,不过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实在不必为此忧心。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无今日之殃,只看他商人之身就敢跟朝廷对着干,做事十分不长眼,不知见好就收,此人必不长久!离他远些,不是坏事。” 见父亲丝毫不为许栋操心,对此人也十分看不上的样子,这位汪三爷很想说一说没了许表叔日后要少一大笔银子花。 可他也不是傻的,这话要是敢说出来,老父亲非得骂他个烂羊头。 一想自家也没靠着许栋做生意,姓许的再攀扯也没在怕的,这才咽下这股失去钱财的遗憾之意,转头辞了父亲下去。 四皇子一行人回了府衙,一路上见流民没有闲着的,各个都在排队登记做活,兵士也在四处巡逻,很是秩序井然。 见状,朱清和章巡抚都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贾珠的法子看起来不错,但毕竟未有人试过,他们还是有些个担心。此时见一切顺利,不由都露出个笑来。 等天色将黑,才见贾珠回来,四皇子放下筷子问道:“城外怎么样了?” 贾珠笑着拱手:“一切都好。刚刚我瞅着外头户房来了不少流民买粮,一个个都规规矩矩,没有不听话的。” 第一百零一章 坦然面对 四皇子这才露出满意之色:“这样便好。今天本王去了汪家,他们如今愿意捐粮,也打算设粥棚了。城中都看汪家眼色,想必这些大户很快就能解囊相助。 对了,那许粮商我已让刘知府去审了。必要让他吐口,把同谋的几家交代清楚,到时候把粮米价格降下来。 本王就不信他们一个个没有小辫子,还不如找个由头直接抄了!” 贾珠一听,心里既觉得四皇子颇为铁腕,正合现下形势,又觉得这几个粮商怎的这么没眼色,非要胳膊拧大腿,这下褶子了吧? 所以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看那薛家管事,早早上了投名状,如今已是离了开封南下买粮。瑞王非但不计较他家之前的举动,日后还要酬功呢! 于是贾珠赞了一回四皇子的果断,想了想,又开口道:“今天我见胥吏登记流民信息,顿觉此次赈灾还对一桩大事有益。” 四皇子听了,抬头看他:“什么事,你说说。” 贾珠微微一笑:“扩隐。” 二人四目相对,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年头虽是王朝前期,可大族一向热爱圈地,自耕农遇着天灾人祸,很容易就活不下去,只得投靠大户人家当佃户。另有那些卖身为奴的,和这些佃户一起,都成了隐户。 朝廷每年都要收粮税,可户籍上的人口越来越少,那只能把这些隐户的税摊在自耕农身上。时间长了,这些百姓难堪重负,不说丢荒了,揭竿而起都有可能。 他们这次算是阴差阳错扩了一次隐,也算是为朝廷做了件好事。 贾珠自家其实也有许多佃户,但他曾身居至尊之位,因此眼界也不在方寸之地,并不觉得扩隐有什么不对。 而他现下思考隐户的危害,竟隐隐触碰到了封建王朝兴衰轮回的一个痼疾,只是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四皇子也知道扩隐的好处,于是心下更加欢悦,竟罕见的开怀大笑起来。待贾珠告辞离去,严将军在外头巡视了一天,此时方回来向四皇子复命。 严将军说了贾珠在城外的表现,他与贾珠事先并无沟通,却配合无间。四皇子听了满意颔首,面露赞赏之色。 严将军见主子和自己一样看好贾珠,不由谏道:“我看贾大人是个能干人,殿下何不收归麾下?” 四皇子闻言笑意渐渐消失,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他淡淡道:“此事我心中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言。” 见主子不欲多提,严将军心知僭越,连忙告罪。四皇子一向视严将军为心腹,倒也没有怪罪,只是摆了摆手让他退下,这才独自躺下歇了。 却说第二天早上不仅汪家的粥棚搭起来了,他家捐的粮米也到了户房粮库。城内各大户见汪家都屈服了,也不敢不从,各个都开始捐粮施粥。 牢里许会长瞅着第三天了汪家还不来救他,又听狱卒提到汪阁老家带头捐粮施粥之事,就知道想靠汪家出去已是奢望。 于是刘知府提审时,他也不再嘴硬,顺顺溜溜就把同谋之人全部招了。 如此刘知府便把那几家粮商都抓了起来。这些粮商哪个没做过违法之事?一个个见被姓许的坑到牢里,彼此之间哪还记得约定,只恨不得咬死对方。这价格同盟,自然也就瓦解了。 刘知府升堂审判、依律定罪。几家犯了重罪的抄没财产、判了流放,粮食自是充了户房粮库。罪行较轻的,则按律打了板子、罚了银子。 刘知府还动了个心眼,同意这些罪轻的粮商用粮食抵银子,不过都得是市价。这样一来,缺粮的情况大大缓解,城里其他的粮商也开始纷纷降价。 等白管事从江南带粮食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这位不仅带来了粮米,还带了良种回来。正好年后开春了,衙门要给农户发种子,这却是解了府衙的燃眉之急。 且他带来的粮食充了府衙的粮库,足够应付好一阵子了。有了这笔粮食,四皇子等人算是吃了颗定心丸。此刻就算城中粮商不降价,官府的存粮也能支撑到明年春天了。 于是瞅着开封已是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时间也临近过年,四皇子一行人就准备回京了。临走时,他允诺为南下买粮的薛家和第一个响应平价卖粮的牛家请功。 这两家自是感激不尽,白管事心里却有些个遗憾。他回江宁跟东家说,有意争一争开封粮商会长之位,没想到东家却劝他放弃。 薛东家的原话是:“咱家已是皇商,如今除了内务府派下的采买差使,大头日后应该在海贸上。 粮食生意牵扯太广,我不想在上面分太多精力。且出头的椽子先烂,当这劳什子会长不见得就是好事。” 白管事毕竟只是开封的大管事,自然要以东家为尊,闻言也只能放弃角逐粮商会长之位。 钦差大人要走了,这消息如一阵风刮过整个开封府。等离开的那天,四皇子不欲扰民,下令天不亮就出发。结果一出了府衙,就见街道两侧站满了百姓,都是来相送的。 还有给四皇子等人送吃食的,朱清都给拒了。他亲自下了车,开口劝道:“你们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天气冷,都早些回去吧。” 听着外头的动静,贾珠没有作声。这样的高光时刻,还是留给四皇子吧。直到马车继续启程,他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远的城墙,这才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这几年虽忙,却过得十分充实。夜深人静时偶尔想起上辈子,深觉现下虽身挑拯救贾府重担,却比当年快乐多了。 那时虽纵情玩乐,可心里常觉索然无味。也许只是不愿相信自己干不过文官集团,是个只能用肆意妄为表达抗争的失败者吧! 身处异界,终于可以坦然面对曾经的失败,自己也算有了长进。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这一趟赈灾任务圆满完成,是时候回京了! 第一百零二章 通州的大年三十 不提贾珠有所感悟,一行人自出了开封,白天疾行赶路,晚上就宿在驿馆里。瞅着路上流民少了许多,大伙心里都很高兴。紧赶慢赶的,大年三十晚上终于到了通州。 眼瞅着赶不上回家过除夕,几人索性就在驿馆里乐呵了一回。驿丞让自家媳妇准备了下酒菜,就着烧酒送到四皇子院里,就见严将军和贾大人正在那里划拳。 四皇子握着一本棋谱,在一旁自己跟自己下棋。见驿丞亲自过来送菜,也难得露出个笑来,抬头道:“你也不必管了,好生过个年吧。” 驿丞听了连忙应是,这才恭恭敬敬退下。等出了屋子,见到屋外站得笔直轮岗值守的侍卫,心下不由暗叹:“不愧是王府亲卫,就是比那些兵油子强。” 一时又想到媳妇孩子还屋里等着,驿丞也不耽搁,连忙脚下生风地回去了。 却说四皇子屋里烧了热炕,严将军和贾珠划了一回拳,两人都觉着热,纷纷挽起袖子。严奎输了几回,已是饮了不少酒。 瞧着贾珠才吃了一盏,严将军开口嚷道:“贾大人,某一直以为你就是个书呆子,怎么划拳这么厉害?” 四皇子听了,停下手中的棋,瞧着严奎酒意上脸,就知道这位定是喝高了。 可贾珠今天也难得有些肆意,闻言只是豪迈一笑:“这可有什么,我从小玩到大的,自是赢多输少。不如咱们换个别的,玩什么老严你定。” 严将军一拍桌子,大声道:“那就打马吊吧!”转头就邀四皇子一起。 贾珠一听挑了挑眉:“干打多没意思,还得赢钱才好。”说罢从荷包里掏出个十两的银锭来,又问四皇子:“您说呢,殿下?” 朱清笑着颔首,伸手推开棋盘,让内侍也拿了银子来。严将军哈哈大笑:“爽快!”说罢“啪”地一声,也掏了银子拍在桌上。 于是三人又玩起牌来。 只可惜严奎的牌技也比不上二人。四皇子是计算流,算一算就知道别人手里大概还剩什么牌。贾珠则是手气极佳,老是摸到好牌。 结果就这么打了一轮又一轮,输的只有严将军。到了最后,严奎气闷道:“不来了不来了,咱们再换个!” 贾珠赢钱,颇是神清气爽。闻言挺起胸膛,强忍着才没露出个挑衅的笑来。论起玩的水平,这些人都是渣渣! 他今天就想赢严奎的钱,于是只顺着话说:“甚好甚好,但凭吩咐。”正好憋得久了,今天便陪他们玩玩。 严奎站起身来,取了个墙角花架上的大肚细口双耳瓶,又开了门让外头兵士折了几根细细的树枝,便要跟二人比投壶。 四皇子不习武,于此道不通,笑着摆了摆手:“本王就不来了,给你们作个裁判罢。” 于是好整以暇歪在炕上,只看二人比试。严奎想着贾大人一副弱鸡样,便大度地让贾珠先来:“某怕自己先投,让贾大人有心里压力。” 贾珠一听,倒也笑眯眯应了。 接过这微带寒意的树枝,他就知道这比箭要难投。无他,这玩意粗粝不光滑,且根根重量不同,很考验个人技术。 可他倒被勾起了兴趣,毕竟他从没想过还可以这么玩啊! 于是掂了掂树枝,贾珠起身先投。因着有些微醺,他也没想到藏拙了,半闭着眼一根根投去,手中八根树枝,六根在壶里,另外两根他秀了秀技术,竟巧妙地别在瓶耳上。 严将军本以为这上头自己必赢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准头颇高,一时倒也认真起来。第一轮投完,二人竟难分伯仲。 于是又比了两轮,直到第四轮时,严奎酒意上头晃了一晃,漏了一支在外头,这才败给贾珠。 严将军一时竟不能信,自己连这都输给了文弱书生贾大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想起今天玩什么都输,不由嘟囔道:“贾大人平日在家,莫非多在这上头钻研?” 贾珠又赢了彩头,笑眯眯收了银子,这才道:“在下小时候也贪玩,后来因着要科举,这才给戒了。严将军,承让啦!” 严奎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外头噼里啪啦传来爆竹声,似是从驿馆左右的屋舍中传来的。 四皇子掏出怀表一看,语气难掩几分惊讶:“竟这么晚了,难怪外头放炮。” 一时兴致上来,还亲自去外头放了驿丞准备的二踢脚。炮仗声引得附近犬吠不止,四皇子也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瞧着倒没那么老成了。 待放完爆竹,空气中烟雾缭绕,徒留一地红纸碎屑,贾珠突然有种热闹过后的寂寥之感。 还未来得及感慨,四皇子已道:“夜深了,还是早些安歇,明天咱们争取天黑前到京城。” 于是贾、严二人应了,这才辞了四皇子各自回屋。 看这一文一武离开,朱清仰望夜空,不知想到什么,悠悠叹了口气。良久,他吸了口冰凉的空气,这才抬脚进屋,由内侍伺候着歇下。 这一夜贾珠的梦里不仅有他父皇母后,也有他媳妇儿。清晨醒来发现怀里抱着的是枕头不是媳妇,不由烦恼的揉了揉脸。 想到今天差不多就能回府,心情这才好了许多。也不知媳妇想他了没? 瞅着外面天色大亮,估摸着等会就要启程,贾珠这才洗漱后换洗一新,往四皇子那里用早膳。 无他,因着在外头,瑞王殿下也不摆什么架子,毕竟过年人多才热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多没趣啊!于是就邀了严、贾二人一起用饭。 贾珠过来时正遇着严奎,二人一起给四皇子拜了年。今天是大年初一,驿丞准备了白菜大肉饺子。蘸着醋汁,贾珠吃得喷香,再也想不起当初因着属猪,自己晓谕全国禁食猪肉的事了。 吃了饺子,又喝了饺子汤,几人这才重新启程,往京城而去。 却说李纨因着丈夫出远差,一开始还很挂念。结果贾珠临走前跟贾母提议,让媳妇和元春一起帮忙看账,导致李纨和元春年前颇是忙碌,每天回去都累得不轻。 第一百零三章 鹿肉饺子 一来二去,李纨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那一份女儿柔情都消弭在拨拉算盘上了。直到大年三十收到贾珠自开封寄来的信,复又想起远行的相公来。 把信给婆婆读了一回,看着王夫人听闻儿子即将回京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李纨顿时有些个心虚。最近实在太忙,相公什么的,想起的时候不多啊! 不过想到他快回来了,心中还是涌起阵阵欢喜。一时又记起给贾珠的衣裳还没缝好,她暗暗下决心,定要在丈夫回家前完工。 结果就这么过了年三十,贾珠还没回来,一家子都觉得他是赶不上过年了。 没成想到了大年初一晚上,众人正在贾母院里吃酒、听女先生说书,就见鸳鸯满脸喜色地进来回禀:“老太太、太太、奶奶大喜,珠大爷回来了!” 贾母忙伸手让女先生停了,笑问鸳鸯:“他人呢?” 鸳鸯开口笑道:“大爷回屋换洗去了,说等下就来给您请安!” 贾母听了大笑:“让他不必着急,我们还在吃酒呢。” 鸳鸯听了应是,旋即又掀了帘子出去。不多时,就见贾珠身着枣红色倭缎锦袍,头戴金冠,笑着抬脚进来。 见着众长辈躬身一礼请安,贾母笑着摆了摆手:“快快坐下,一路辛苦了吧?” 贾珠撩开袍角拣了个绣凳坐了,微微一笑:“其实也还好,孙儿跟着四皇子办差,一路上多住驿馆,到了开封又住府衙,条件并不差的。” 贾母伸手点了点他:“外头哪能跟家里比。对了,你这会子回来,可曾用饭了?” 贾珠笑道:“还没呢,这会儿正饿着。” 贾母一听急道:“你这孩子,赶路连饭也不吃,这可怎么行!鸳鸯,去让厨下给你珠大爷送桌菜来,大晚上了要好克化的。” 贾珠连忙摆手:“祖母,上盘饺子就行了,我昨儿在驿馆吃的饺子,那叫一个香!” 贾母等人一听都笑出声来,王夫人和李纨却是目露心疼。见他想吃饺子,贾母也不驳了他,连忙对鸳鸯说:“就听你珠大爷的。再做几个小菜,上份汤来。” 鸳鸯笑着领命,贾母几个也不听书了,拉着贾珠问东问西。要紧的事贾珠自不会说与家里人,只捡了些不重要的说了。 贾母听了叹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见过外头百姓的可怜?” 一时竟觉得兴致阑珊,连说书也不想听了。宝玉却开口劝道:“老祖宗不要伤心,他们现下都好了,说不得此时正在家里共享天伦,咱们也该替他们高兴才是。” 贾母见他小小个人儿说好听话安慰自己,不由爱怜地拉过宝玉抱在怀里:“祖母知道了,宝玉要不要跟你大哥一起再吃点?” 宝玉素来不爱饺子,一听连忙挣脱贾母:“我才不要!”说完,一溜烟跑元春那边去了。 见状,贾政不赞同地瞪了一眼次子,贾母却是面上带笑,心情好转了些。 贾珠也适时转移了话题:“这两个女先生讲什么呢,孙儿也想听听。” 贾母这才重新让说书的说书,屋子里又热闹起来。 待饺子来了,贾珠咬了一口细细品尝,却想不起这是什么肉,怎地这般好吃。他连吃了半斤,又用了些汤,这才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漱了口,让他们把碗碟撤下。 等晚上宴席散了,因着天色已晚,贾珠便带着媳妇径直回屋。本来他还有些个疲惫,不知怎的吃了饭又生龙活虎起来,和媳妇又小别胜新婚了一回。 等二人云收雨散,贾珠看媳妇已是一秒入睡,这才恍有所悟:“怕不是鹿肉饺子吧?”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家里怎想起吃这个了。 却不知这是王夫人悄悄叮嘱周瑞家的,让去厨下说一声,这才上了鹿肉馅儿的。儿子儿媳成婚已经小半年了,她老人家也很想抱孙子好不好! 不提王夫人的小心思,第二日夫妻二人却是齐齐起晚了。想起今天是回娘家的日子,李纨也只得撑起疲惫的身子,推醒睡得正香的丈夫,二人用过早膳,巳时便往李府去了。 今天贾珠也不骑马了,跟媳妇窝在马车里,他斜靠着软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总觉着这是赶集呢,一茬一茬的。过个几天还得四处拜年,实在不清闲啊!” 李纨看他这慵懒中倒显出一股风流恣意来,又想到昨夜,不由霞飞双颊。 不过听到赶集,她还是有些好奇:“夫君,什么是赶集?” 贾珠也是这次出外差才晓得这个的,闻言拉了媳妇的小手笑道:“不怪你不知道。咱们下江南,一路上也没遇到过。”于是一边摸着媳妇的手,一边跟她大致说了说。 李纨听了一笑:“原来如此。”看她这样可爱娇俏,偏又带着一股如兰气质,贾珠心中喜欢,挪过去把媳妇抱在怀里,又将自己的大头搁在人家肩上。 李纨有些害羞,却又有些甜蜜。既觉着于礼不合,又舍不得推开他,只得小声道:“只能一会儿,等下就要到了的。” 贾珠吃吃一笑:“晓得晓得,管家婆!” 李纨笑嗔着用粉拳给了他两下,贾珠又怪模怪样叫了起来。二人少年夫妻,成婚没多久贾珠就去出外差,此时倒颇有新婚燕尔之感。 瞅着媳妇这般有趣可爱,贾珠实在把她跟资料片里那个如枯木般缟素的女子联系不到一块儿。一时又想,媳妇当初是不是也对原身感情颇深? 一念至此,他竟难以抑制地涌出几分嫉妒来。不想让媳妇看到自己的表情,忙把脸在人家肩上蹭了蹭。 忽而又忆起当初自己也娶过妻室,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几分。想到现下自己才是贾珠,那原身早不知哪去了,心情这才好了几分。 况自己比那贾珠强得多,媳妇跟了自己才不亏。而且嘛,这辈子媳妇一开始认识的就是他朱厚照,又不是别人。 罢了,过去的事还是不要钻牛角尖了,不然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一百零四章 李守中的叮嘱 二人就这么静静依偎在一起,不多时外头晨星禀告,说是已经到了李府了。 相携下了车,贾珠这才和媳妇入内。看李纨气色红润、未语先笑,崔氏和二娘三娘就知她这日子,过得定是极为不错的。 李守中叫了女婿去书房,问了一回赈灾的差使,这才私下叮嘱道:“近来承恩公府趁着拜年在朝中私下联络,想上本奏请陛下立皇长孙为太孙。你可千万警醒着些,不要掺和进去。” 贾珠听了笑道:“多谢岳父,小婿知道了。陛下春秋鼎盛,太子也才而立之年,他们这可急什么?” 李守中沉声道:“太子妃嫁进皇家十几年,至今仍无一子半女。皇长孙是太子良娣所出,这位娘娘前几年也去世了。 太子身体不大康健,且唯此一子,承恩公府身为太子外家,估计是想借此机会,在皇长孙身上使点劲吧。此事若成,则太子位置固若金汤。若是不成,也正好试探一下帝心。” 贾珠忆起太子苍白中带着几分抑郁的面容,想起他这几年低调的过分,竟不比四皇子在朝中显眼,面色不由多了几分凝重。 他也是当过太子的人,虽然没人对自己产生威胁,但也知道从古至今若是太子坐不稳位置,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又想到出京之前,皇长孙为了欺负靖海侯世子的事专门过去道歉,就知道这位长孙不是什么好性子。道歉之事,怕是太子让他这么做的。 启泰帝长子、三子夭折,眼下只有太子和四皇子、五皇子三个儿子。五皇子一向跟四皇子亲近,四皇子当差以来也显示出了不逊于太子的出众能力,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贾珠换位思考一下,都觉得有些麻爪。 还好四皇子生母只是个宫女,且前几年已经去世,如今四皇子算是势单力薄。不然倘若朱清也有和太子一样强势的外家,这才真是让人头大呢! 一念至此,贾珠也知道岳父的好心,是不想自己卷进去站队。毕竟贾珠经手的几件大事,里面都有四皇子的身影,他和四皇子不知不觉就走得近些。 且他无意间还救过吴舟,也不知东宫对自己什么看法。可东宫无咎,陛下也没有废储的意思,若是二龙相争,眼下还是明哲保身比较好。 于是贾珠点点头应了:“岳父放心,小婿听您的,一定不掺和进去。” 看女婿这样受教,又是陛下喜欢的年轻臣子,当官才半年就升了正六品,眼下还完成了赈灾的大事,李守中对着女婿越看越喜欢,深觉自己眼光一流,才能结下这桩好亲事。 自从贾珠升了官,不知多少同僚羡慕自己得了这么个好女婿。每每想到此事,李守中都恨不得浮一大白,才能稍解心中的得意。 崔氏在后院却是问闺女家事,得知女婿院里竟没个通房,不由惊道:“他也是豪门公子,竟真的没有?” 李纨看母亲不信,连忙解释:“的确如此。原听说晚月是他院里的一等大丫鬟,还以为是预备着以后做姨娘的。没想到竟真的是丫鬟罢了,相公他的心思都不在后院。” 崔氏听了,笑着拍拍女儿手臂:“女婿是个正经人,你的运道不错。不过日后他若有了想法,你也不要一味拦着。 瞅着那老实本分的,倒也可以收了房。毕竟世风如此,像咱家这么清清静静过日子的人家是极少的。一味阻拦,反倒伤了夫妻情分。” 李纨不爱听这话,但也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便也低声应了。她是知道的,府里琏二弟就有几个通房,东府的珍大哥就更不必说了。 这些公府的爷们都这样,倒显得自己相公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她是想好了的,只要相公不提,她是绝不会主动给他纳妾的! 书房里,贾珠打了个喷嚏,又觉得耳朵有些烧。李守中见状忙问:“可是这里冷?我看你穿得不厚。”说罢,一迭声让下人再送盆炭火进来。 贾珠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这身子健壮的很,一向不生病的。” 李守中觉得年轻人就是爱逞强,倒也没有驳了他的面子。待管家过来传话,说午饭已是得了,这才带着女婿去了花厅用膳。 直到申时初刻,贾珠才带着媳妇跟岳父一家告辞,登车往荣国府去了。 崔氏晚间一边服侍丈夫更衣,一边笑道:“贾女婿的确不错,待咱们闺女真没话说。”又将贾珠屋里清净,李纨现在协助婆婆管家的事说了。 李守中见闺女得夫家看中,没有不高兴的,只觉得日后可以多指点女婿一二。 崔氏叹道:“要是二娘三娘日后能有元娘的福气,我也就知足了。” 李守中抚须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担心,大不了到时咱们仔仔细细挑一挑罢。我看二娘三娘也不是没福的,定也能得如意郎君。” 崔氏坐在镜前卸钗,闻言扭头:“就盼着如你所言了!” 却说崔氏已经在操心年方九岁的二闺女之未来亲事了,贾府这边,贾珠也见到了愁眉不展的元春妹妹。 看她这副蔫蔫的样子,贾珠笑道:“是谁惹元丫头不高兴了?说出来,哥哥替你揍他去。”说罢,还做出个挽袖子的姿态。 元春扯出个笑来,扭头对抱琴道:“你先下去。”抱琴应了连忙往外走,李纨笑道:“好丫头别急,我跟你一道出去,正好瞧瞧厨下做的枣泥山药糕好了没有。” 见嫂嫂刻意避开,元春心下感激,拉着李纨道谢。李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才带着一干下人走了。 瞅着屋里屋外没人,贾珠把门打开,一阵冷意袭来,倒觉得清醒些。坐下给妹妹倒了杯茶,他微微一笑:“现在可以说了吧?” 元春接过茶盏,叹了口气:“大哥是知道的,妹妹一直住在碧纱橱,老祖宗那里有什么动静我都晓得。前些日子我偷偷听到,祖母他们在谈论我的亲事。” 第一百零五章 元春的心事 贾珠开口:“哦?是哪家?” 元春苦恼地蹙眉:“我听见大伯在跟老祖宗建议,说哥哥你如今简在帝心。若是我进了宫生下皇子,既能为你在前朝添些助力,也能让咱们府里重续旧日荣光。” 贾珠的笑一下子就没了:“爹呢?爹怎么说?” 元春叹了口气:“我看爹竟是很动心的样子,听到这话也没反驳。倒是老祖宗说陛下已经五十许,我如今才十三,委实小了些。 大伯还说这几年陛下不太采选,可大不了让我先进宫做女史,反正有甄贵妃娘娘照应。 大哥你快帮帮我,妹妹实在不想进宫啊!” 贾珠听她说完,想起了元春的判词“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加之她一贯的品性,深知这个妹妹从不是爱慕荣华富贵之人。 且忆起描述她的画中有一张弓,谐音自是“宫”了。弓箭也是战斗用的武器,可见她在宫里应是深陷宫斗漩涡。 那弓上还挂着香橼,这也很好理解。此为药材,可疏肝解郁、宽中化痰。这么一看,元春在宫里估计过得苦哈哈的。 虽然自己当皇帝可以有三宫六院,但让自家妹妹去给皇帝当小老婆,贾珠就有点不愿意了。 瞧着甄贵妃十几年如一日得圣宠,难道还会真心实意帮妹妹不成?人家也不是傻的,到时候少不得要以子酬功。 如今太子和四皇子、五皇子都长成了,且太子和四皇子都是有能为的。皇帝陛下现在都这个年纪了,也不会想不开舍了这两个好大儿,专门培养幼子的。 况且启泰帝长得跟自己父皇一样,自个儿对这位是真的怀有孺慕之情。眼下元春是自己的亲妹妹,要是给皇帝陛下做妃子,这实在是太悖伦了,万万不行,绝对不行! 贾珠想到这里不由回神,就见元春忐忑不安看着自己,眼中已经蓄着清泪了。 见状,他连忙递了帕子过去,低声道:“别哭别哭!别说你不愿意,哥哥也不想你去。 妹妹这般品貌,自是要配个少年才子,陛下还是老了些,不大合适啊!妹妹放心,既然哥哥知道你的心思,定要跟父亲说一说的。反正祖母似也不大同意,只要父亲反对,大伯他不足为虑。” 贾珠又想到这位好像不是启泰帝的妃子,该是后继之君的妃子才对。不过管他是谁,眼下自己定要断了家里人让元春进宫的念想,这些后面的事倒也无所谓。 元春听了,这才破涕为笑,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道:“多谢大哥。其实妹妹这几日十分煎熬,一方面觉得若是拒绝此事,让大哥仕途上少了助力,对不起养我长大的家族。 另一方面,妹妹是打心里不愿进宫,一想到要去那里,心里实在害怕的紧。思来想去,只有大哥能帮我了。大哥,你会不会怪我?” 贾珠看她眼泪珠子似线一般掉了下来,拿过帕子亲自给她擦了,安慰道:“这是哪里话,难道在你心里,哥哥竟是个卖妹求荣之人?莫怕莫怕,我等下就去找父亲说一说。” 元春眼圈通红,哽咽道:“我自是知道大哥疼我的,妹妹不过是心里愧疚难安罢了。” 贾珠一哂:“这有什么愧疚的,府里这么多人,怎的就要你进宫回报家族了?我看大伯还袭爵呢,他怎么不去?” 元春听了噗嗤一声:“大哥莫要逗我笑了。” 贾珠摸了摸鼻梁:“反正妹妹放心,哥哥肯定不让你进宫去。若是他们不死心,哥哥就想办法给你求个恩典。你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会让他们改弦易辙。” 元春听了连连点头:“我听哥哥的。”说罢,元春起身告辞:“我过来许久了,倒连累嫂嫂在外头。妹妹这便先回去了。” 贾珠起身,宽慰道:“去吧,此事不必担心,哥哥会处理好的。” 于是亲自送她倒了院外,瞅见李纨带着几个丫鬟迤逦而来。见元春眼圈有些红,李纨关心道:“是不是相公惹你哭了?” 元春勾唇露出个笑来:“嫂子哪里话,我和哥哥最要好的。不过是风大,有灰尘迷了眼了。” 李纨见状就知小姑子不愿多说,便也两下岔开话题。元春则是带着丫鬟跟兄嫂道了别,这才回了贾母院里。 等到了申时,小夫妻独自屋里用了饭,贾珠就见媳妇拿起针线,不由道:“也不必急在一时,天色已晚,点了灯毕竟也暗,伤眼。” 李纨笑道:“知道了,已是快好了,索性不拖到明天,两下把它做完便是了。” 贾珠瞅着竟是一件宝蓝长袍,琢磨着应是给自己做的,一时觉得心里头美滋滋的。 媳妇这么体贴,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道:“辛苦你了,做完早些休息罢。我得去父亲那里一趟,晚上不必等我。” 李纨一听相公要去见公爹,心知必是正事,连忙点头应了。 贾珠摸了摸媳妇的脑袋,这才由丫鬟服侍着穿了皮氅,掀了帘子出去了。 一路到了荣禧堂,就见天上开始飘起雪花了。他不由步子加快,等下人掀开帘子,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 王夫人和贾政也刚刚用了晚膳,此时见贾珠来了,政老爹面露几分和蔼:“怎么这时候来了?” 贾珠笑道:“外面下起雪了,想跟父亲秉烛夜话呢。” 贾政闻言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这个长子虽有捷才,可作诗水平着实一般。此外,他也不喜欢清谈。自己的门客就曾说过,从不见大公子过来清谈的。 略一思忖,便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定是有事儿找自己来了。 一念至此,贾政起身:“罢了,正巧得了好茶,咱们书房饮一回。” 王夫人见丈夫要走,连忙给拿了厚氅披上。贾政自己系了带子,这才带着儿子往书房去了。 一路上瞅着雪越下越大,地上湿漉漉的,贾珠倒是很有眼力劲,连忙扶着老爹。 第一百零六章 三不妥 贾政见状心中熨帖,口中却是:“你且顾好自己,为父还没老到要儿子扶呢!” 贾珠和便宜老爹相处了三四年,早就知道这位很是有些口嫌体正直,见状嘿嘿一笑:“知道知道,不过是我这两条胳膊闲着,它们有自己的想法。” 贾政瞅着儿子有些无奈:“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就知道哄人!” 贾珠见他说是这么说,唇角翘的不知多高,便也不戳穿他了。殊不知随行的几个下人俱是心中忍笑,再想不到珠大爷这般诙谐。家里这些小爷,怕是只有这位不怕老爷吧? 父子二人就这么一路相携着进了书房,贾政让上了壶热茶,这才打发人下去,紧闭窗门。 贾珠极有眼色地给老爹倒了一杯,贾政见他这般殷勤,开口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无他,近一二年长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凡来找,定是有事,他已经习惯了。 贾珠给自己斟了一杯,啜了一口方道:“不知爹对大妹妹的亲事有何安排?” 贾政见他大晚上的竟是问这个,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他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为父觉得,让你妹妹进宫也是条路。” 贾珠一听果然如此,顿时面色一肃:“爹,咱家的荣华富贵不能靠这个,还得男人们自己拼搏才是。” 贾政闻言笑了笑:“你大伯的意思,元丫头进宫不仅对家里好,对你亦有助力。况她自小受家里抚育之恩,回报家族也是应有之义。” 贾珠耐心劝道:“爹,妹妹进宫有三不妥。第一,元丫头年幼,宫里岂是好待的?不得宠便罢了,万一丢了性命岂不令人痛惜! 再说了,陛下如今独宠甄贵妃。甄家和咱家虽是老亲,但送妹妹进去争宠,您不怕甄家和咱家生隙?毕竟比起咱家,甄家才是陛下心腹,独他家接驾四次! 第二,如今的形势您也知道,陛下年逾五十,膝下唯有三子。就算妹妹进宫后得了皇子,于咱家也难有什么大好处,皇子也不过日后一闲散宗室罢了。 若是您和大伯还对皇子夺位有野望,儿子劝您趁早打消这念头。不提如今仍有太子,就说陛下难道愿意他百年之后,把江山交给少主?主少臣疑导致江山动乱的例子还少吗!” 贾政听他竟然说到这儿了,连忙斥道:“大胆!不得妄议皇家!” 贾珠连连点头:“好的,我不说。那您有没有想过,为何咱家如今除您和我有实缺,大伯他们都只在朝中有个爵位? 除了个人才能和际遇,不过是咱家先祖掌兵权,军中声望极高,让人不安罢了!且如今京营节度使是王家舅舅,咱家再送个王舅舅的嫡亲外甥女进宫,您说会不会遭人忌惮?” 长子虽然声音低低的,但听到政老爹耳中,仍觉心惊肉跳。他以往没想过这些,此时惊得一时没能言语,良久才低声喝道:“别说了!” 贾珠知道政老爹为人一向有些古板固执,认准的事十匹马都不一定拉的回来,所以才想下个猛药。如今看来药效挺强,政老爹手中的茶都洒了。 见状,贾珠也缓了语气,又道:“好罢,那儿子再说最后一条。我一直觉得,大好男儿前程当靠自己,哪能让家中女子牺牲。父亲也熟读史书,自是知道那些外戚之家,大多难以长久。 况儿子既然科举出仕,就是奔着将来入阁拜相的。若是妹妹进宫得宠,那些清流本就看咱们武勋不顺眼,哪能眼睁睁看着我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少不得要因此下绊子,这绝非我所愿。 所以,妹妹进宫有三不妥,还请父亲打消此念。” 贾政听了长子一番长篇大论,此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本也以为送女儿进宫是锦上添花,甚至能让贾家再获荣宠,可听儿子这么一说,自家似是低调些才能安安稳稳过下去,否则反倒有些危险。 长子一番话,让政老爹那争荣夸耀的心都熄了大半。他只觉喉咙干涩,良久才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为父知道了,我再想想罢。” 贾珠看他面色苍白,神情不属,知道今天的谈话只能到这里了,便起身行礼告辞。 政老爹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让儿子下去,这才一杯接着一杯喝起茶来。 等王夫人派人来问时,贾政只说今天歇在书房了,便打发那人回去。王夫人虽觉着丈夫过年宿在书房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只得自己独自歇了。 贾珠冒着雪一路回了延辉院,丝毫没受刚刚那些话的影响。试了试媳妇亲手做的新衣裳,他心情颇是愉悦,搂着媳妇早早歇了,很快就进入梦乡。 反倒是政老爹被儿子放的雷惊到,只觉整晚浑身冰凉。也不知是不是茶喝多了,竟是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四更天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早上,贾政在书房独自用了早膳,又枯坐了一上午,晌午过后,便倒贾母那边,避开人私下跟母亲说了此事。 贾母见他才过了一晚上就如此憔悴,既知他是没经历过风浪心中害怕,又为贾珠的敏锐感到欣慰。她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少见地拍了拍儿子肩膀:“你能想明白甚好,就不要跟着你大哥裹乱了。 我一辈子身居内宅,到底见识浅薄,竟没珠儿看得深。只觉得元丫头花朵一般的年纪,进宫实在太苦,倒没想到这些事上来。 既这样,我看此事便罢了,日后再不许提起。等过了年就让你媳妇张罗张罗,早些给元丫头寻门好亲事吧。” 贾政听了应是,贾母看他疲惫不堪,连忙打发他回去歇歇:“不必想太多,免得心思重了伤身,这事已是翻篇了。 我看珠儿是个一心为家里的,你虽痴长些年岁,倒不如他小孩子家看得长远。以后他说的话,你得放在心上。” 贾政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来:“母亲说的是,儿子知道了。”说罢起身跟贾母告了辞,便往荣禧堂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初见王熙凤 于是贾政跟王夫人说,让给长女张罗张罗亲事。王夫人不明所以,只觉大过年的提这事未免太早。但元丫头是自己亲闺女,她自然上心,一听连忙应了。 元春听母亲说起此事,心中大石方才落地。她心下感激,为此专门给哥哥嫂子做了针线。丫鬟抱琴见她天天熬到很晚,还开口劝道:“姑娘何必这么辛苦,白天再做也一样的。” 元春手中针线不停,闻言只是笑了笑:“做这个花样繁琐,近来白天人多,我总要在老祖宗那里见客的。倒是晚上安静些,可以做些事。” 自家小姐一向主意正,抱琴也不再劝,只陪在一旁打络子,主仆二人直到三更才歇下。 初三过后就是各种待客走礼,有的贾珠还会亲自去送,有的打发管事去也就罢了。这天李纨查看家中帖子,发现有靖海侯的信和年礼,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晚间贾珠回来,帮忙脱了大衣裳,李纨就说起吴家来信。贾珠撩起袖口,用清水洗了洗手,一边用热帕子擦干,一边笑道:“礼就收下吧,信拿来我看看。” 李纨伸手递过去,贾珠拉开凳子坐下,裁开信封看了起来。这封却是靖海侯吴盛亲自写的感谢信,信中对贾珠救了吴舟、促成水师护航商船之事极尽谢意,又提到此举极大缓解了水师的军饷压力。 眼下将士们都干劲十足,恨不得天天都有商船出海呢! 贾珠看了直乐,因着吴盛无事不得离开福建,所以也只是遥祝贾家新春大吉,又附上厚厚的礼单一份。仔细一看,里面不乏有玻璃镜之类的舶来品。 贾珠放下信,虽觉得这位吴侯爷很是诚恳,也懂知恩图报,但对待儿子那事还是冷淡了些。转念一想,却是自己着相了。人家会不会对太子有什么想法,那也不会给自己说呀! 毕竟在救吴舟之前,贾家和吴家是完全没有交集的。吴家是武勋新贵,贾家却是日薄西山的老牌武勋,二者不接触,对双方都好。 如今因着吴舟之事,吴家不得不和贾家扯上关系。贾珠摸了摸下巴,心下暗道:“虽然救了吴世子,可似乎也给吴侯爷带来了麻烦呀!” 不过贾珠很快就将此事抛到脑后,毕竟自己只是救了个人,谁也不能说做的不对。该烦恼的也不是他,能者多劳,就让吴侯爷去把握这个度吧! 想了想,他还是把信扔进了炭盆。直到看着信笺烧成灰,这才陪着媳妇说起话来。李纨见他此举,也没有多问,只是开口笑道:“明天要去王家,相公早些歇了罢。” 贾珠应了一声,这才洗漱一番歇下。 第二日夫妻俩带着宝玉元春去王子腾家,见过舅舅舅妈,也跟王子腾的一对儿女和王仁王熙凤兄妹互相见了礼。 王仁还是那副老样子,一向和贾表兄没什么话说。见屋里叔父和贾珠说话,没自己什么事,便拉着堂弟偷偷溜了。 大过年的,王子腾也懒得训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 这也怪不了王仁和王义兄弟。毕竟俩人是豪门纨绔子弟,偏巧遇着贾表兄这样的怪胎,非要一门心思考科举。 他们一开始是当笑话看的,没想到人家真就蹭蹭蹭考出来了,反倒自己因此常常挨骂,日子过得颇是水深火热。 王仁还好些,毕竟他是寄居叔父家,王子腾只是偶尔说教,也不是很管他。王义原本就是个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的,这下却是被管的很惨,挨骂挨打都是家常便饭。 二人心里很是讨厌这位表兄,恨不得给这位套麻袋打一顿。如今只是眼不见为净走人而已,他们觉得自己实在太宽容了。 后院里,赵氏也带着一对儿姐妹花招待李纨和元春姑嫂。因着宝玉还小,也在这边屋里。 赵氏拉着李纨手臂细细打量了一回,笑赞:“成亲那日,我就觉得你这孩子标致。如今看来,还得加个更字。” 李纨笑谦了两句,就见一旁坐着的黄衣姑娘玩笑道:“婶娘是见一个爱一个,有了表嫂就不夸我了!” 只见这黄衣姑娘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桃花粉面鹅蛋脸,两瓣小巧樱桃唇。虽年纪和元春差不多大,但已是初具美人姿容。李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美貌姑娘!” 只是比起元春的端庄大气,这位却是十分爽利,看起来格外开朗些。 看出李纨眼中的惊艳,这姑娘笑得更是开心,赵氏笑着放开宝玉,朝她伸出手来:“我的儿,哪能忘了你。你可是婶婶的心肝肉啊!” 一时众人皆乐,这位黄衣姑娘走上前去,亲密地挽着赵氏的胳膊,笑嗔了一句:“就知道婶娘疼我!” 赵氏这才笑着对李纨道:“这是我那嫡嫡亲的侄女儿。”说罢,又招手叫了另一个腼腆些的姑娘过来:“这是我那不省心的丫头。” 于是李纨才算认识了王大姑娘和王二姑娘。因着离及笄还早,王二姑娘未有正式的名字。唯王大姑娘幼时离开金陵,家里父亲给取了名字,如今便唤作王熙凤。 李纨、元春便和王氏姐妹一起说话。等开席了,女眷们便在内院吃酒,男人们自在前院。 席间赵氏还道:“非是我爱夸自家人,这侄女儿,真是比亲闺女还得我心。今天咱们吃的席面,厨下那边都是她安排的。有她在,我真是省了一万个心。” 李纨等人都笑赞了几句,元春却觉得今年和往年不同,怎的舅妈这样夸起表妹来?她若有所思,却没表现出来,只是跟着给王熙凤敬酒。 王熙凤酒量不错,饮了几杯只是面上有些浅浅的红,映得那张芙蓉面更是明媚娇艳:“我可不来了,表姐饶了我罢!” 众人闻言皆笑,王二姑娘也微微露出个笑。见李纨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调羹喝起汤来。 见状,李纨心道:“大表妹这样活泼,二表妹却这样内向。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大表妹是舅妈亲生的呢。” 第一百零八章 上元节 不提后院女眷们其乐融融,前院里王子腾也单独叫了酒菜,拉着贾珠说话。 前几年因着考科举,贾珠过年也只是来这边露一面就走,要么就在家温书不出门,对这位舅舅印象不深。至于王家的姑娘们,原身从未去过王家后院,自是不大清楚。 不过现下他知道王熙凤就在后院,心中暗乐,早知道该带琏二来的! 说起来当初贾珠还是个一心科举的后生时,王子腾已是有些看好他了。彼时甚至萌生了结亲的想法,可惜被李家截了胡。 事实证明王老爷目光如炬,去年这外甥先是中了探花,之后又连做几件大事,升官极快,已是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身为嫡亲舅舅,眼瞅着贾珠的未来差不了的,王子腾也想跟这个外甥多亲近一二。于是聊过了妹妹王夫人、妹婿贾政和贾府老太太,王子腾又带着外甥聊起了朝堂之事。 看着这位舅舅手握兵权,却像个儒将,面上十分和气,想到王家要是有事,作为姻亲的贾家也要受点牵连,贾珠想了想,还是低声劝他不要参与奏立皇太孙之事。 王子腾见外甥关心自己,心中熨帖,捻须一笑:“这个不必担心,我晓得轻重。”坐他这个位置,心中只能有陛下,旁的不能想,也不敢想。 贾珠见他心中有数,便岔开话题,甥舅二人又说了些话。瞅着时间不早了,这才辞了王子腾,带着李纨几人回府。 等贾珠收到妹妹亲手做的靴子,李纨收到卧兔儿,已是正月十五了。夫妻二人得了礼物都很高兴,贾珠当下就换上了,立即决定抛弃奋力读书的琏二,带媳妇和妹妹到街上看热闹去。 又想起那香菱似是在上元节被拐走的,看着如花似玉的媳妇和妹妹,贾珠还是带了一队护卫出门。毕竟他就一个人,还是有些顾不过来啊! 李纨和元春听说可以出去,都心喜不已。此二人因着去了一趟江南,心态已是发生了巨大转变。 以往也觉得大家闺秀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却觉得天地广阔,女子也该见见世面,囿于后宅岂不可惜。 贾珠不知二人想法,只是用过晚饭后,禀了贾母和王夫人就带人出去。 说起来贾珠也没见过红楼世界上元节的热闹。自来了这边就在念书,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几人从荣国府侧门出去,一路就往朱雀街走。 等到了这边,只见街道两边卖灯笼的,卖吃食的,买花儿粉儿的多了去了,另有那杂耍艺人在搭好的高台上翻跟头,周围观众连连叫好。 几人看得津津有味,贾珠看路边有那吹糖人的,让那老汉给他们仨一人吹一个。老汉语气谦卑,望着眼前几个华服年轻人,笑着问道:“不知贵人要什么样式的?” 贾珠也不懂这些,随口道:“那就来几个美人图样吧。” 那老汉笑着应了,很快就做出了三个,递给贾珠。晨星上去付了钱,元春看着这金灿灿、冒着热气儿的糖人儿,掀开帷帽小心舔了舔:“是甜的!” 贾珠看媳妇不好意思当众品尝,也不问她,只笑着对元春道:“这是什么傻话,糖人嘛,自然是甜的。” 几人又去了猜灯谜的地方,这摊位却是个年轻人守着,见着几人很是热络:“公子小姐要试试吗?” 看李纨和元春跃跃欲试,贾珠把机会让给两人,自在一旁咔擦咔擦咬糖人。唔,有些太甜了啊! 李纨先是猜中了一盏荷花灯,又猜中了一盏美人灯。她一手一个,想了想还是把一盏递给了丈夫。 贾珠笑着接了,又见妹妹也赢了两盏灯。元春看后面有旁人来猜谜,便不肯多留。自己提了一盏,另一个让抱琴拿着,几人这才离了这摊位。 等到了不远处套圈的摊位上,几人瞅着地上有木簪、瓷器、胭脂水粉等物什,那摊主正吆喝着揽客。 见着他们,摊主喜笑颜开:“几位贵人要不要试试?套中的都可以带走!” 李纨和元春好奇的紧,贾珠却没什么想法。他以前玩过这种,并不新奇。把位置让开,二十文钱给妻子妹妹各买了十个圈。二人玩的倒是开心,只可惜没一个得中的。 李纨还记得自己身为人妇,不好贪玩,想了想还是停了手。元春却盯着那打磨光滑、手艺精巧的桃木簪子咬了咬唇,隔着帷帽贾珠都晓得她这是看上那簪了。 正准备自己出手帮一把,就听一人高呼:“珠弟”,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喜悦。 回身一看,却是有段时日不见的冯紫英。只见他身穿玄色锦袍,披着同色大氅,瞅着贾珠咧嘴一笑,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 贾珠见状不由一喜,开口道:“怎的冯兄也来了?” 冯紫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家里闲着无事,明天又要当值,正好今天上元,出来凑凑热闹。刚刚我瞅着背影像你,果然如此!” 说罢又回头看向两个女眷,贾珠会意,连忙介绍了一回:“这是内子,这是我大妹妹。” 冯紫英连忙跟李纨见了礼,口称“弟妹”,李纨也回了一礼。又望向元春,隔着帷帽看不清楚,却也觉得是个美貌少女。因着怕失礼,他没有多看,只是互相见过。 于是冯紫英也加入他们,跟摊主要了十个圈,随意套了起来。他本就是从武的,自是晓得些门道,很快就连连得中。 摊主的脸色不大好看,可已是夸下海口,只得咬牙把东西给包起来。 好在冯紫英知道见好就收,瞧了瞧有些着实粗糙,便给摊主说不要了,只挑了几样带走,其中就包括那根麻姑献寿的木簪。 见状,元春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簪子,隔着帷帽都知道她的不舍。 冯紫英一瞧,便知小姑娘心思,连忙把那木簪递过去:“贾家妹妹,若喜欢送你便是。” 元春还要推辞,贾珠已是笑道:“收下吧,我和冯兄不是外人。” 第一百零九章 冯紫英怅然,贾珠面圣 听大哥这么说,元春才欢欢喜喜收了,又福了一福,轻声谢过冯紫英。 风吹过帷帽,冯紫英瞥见元春的秀美面庞,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虽然珠弟长相亦是不凡,但自己从来没想过人家妹妹长什么样。今日一瞧,竟是平生未见之美貌! 贾珠见冯紫英愣住,一个劲地盯着自家妹妹,元春也已是有些手足无措,隔着帷帽都知道她的羞窘,他连忙重重咳了一声:“咱们该走了,别挡着人家做生意!” 冯紫英这才回神,连忙道:“走吧走吧,我们一起。”怕贾珠不高兴,他不敢多看元春,只卖力地介绍街上哪家食铺好吃,又带几人到飞天楼看焰火。 李纨和元春见着此景,皆是目醉神迷。她们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就是家里放炮仗,那也是男人们在外头玩的,她们自是不得见。今日遇着这样的绚烂夜空,都深觉不虚此行。 元春喃喃道:“这大概就是辛稼轩所说,东风夜放花千树了。” 冯紫英自是知道辛稼轩,闻言扭头望向元春,只觉她不仅人美,亦难得读书识字。他心中生出几分涟漪,一时却没有言语。 直到亥时二刻,焰火不再燃放,几人这才离开繁华街市,往贾府而去。 贾珠看冯紫英还跟着自家,不由挑了挑眉:“冯兄,天色已晚,不用送我们了,你先回去吧。” 冯紫英却摆了摆手:“你一个人带弟妹和妹妹出来不大安全,我送一送也放心。” 贾珠听了眉头一跳,什么时候我妹妹成了你妹妹了?自己身边有一队护卫,还有丫鬟小厮,哪里就是一个人了!再者,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毕竟这么熟了,也不好驳了人家面子,便任由冯老兄送自家人回府,贾珠这才跟对方告别。 望着荣国府侧门在眼前关上,冯紫英抛开些微的怅然,这才转身对小厮道:“走吧,我们也回去。” 第二天便是衙门开印的日子,大明宫里,也要举行新年第一次大朝会。 贾家有官职的男人们早早就起来了,五更天已经齐刷刷进了含元殿。 贾珠这等芝麻绿豆小官,身着一身黄瓜绿官服也站在队尾。过了这个把月,他已经许久没有早起了,此时正强忍着没有打出哈欠来。 好在没过多久,皇帝陛下就登了御座开始议事。贾珠看启泰帝过了个年也没变胖,不禁感慨了一回:果然这位子换谁都难坐啊! 他听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直到四皇子禀报赈灾之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到启泰帝的表情,但明显能感到这位陛下此刻心情不错。 四皇子说完,又奏请为义商封赏。启泰帝微微颔首:“此事正该褒奖,着内阁商议后回禀朕。”内阁汪阁老为首的阁臣均无异议。 无他,本朝做官,非有功于社稷的军功外不得封爵。当然,外戚和衍圣公一家除外。 赈灾中这两位商贾虽深明大义,但不属于封爵的类型,自然不必太过上心,于是大家都没有当回事。 见瑞王在奏折里没为自己请功,贾珠倒也不恼。毕竟他去年半年里就连升两级,实在是太快了些。若是为着赈灾的事再赏,怕是要碍别人的眼了。 且四皇子也没有提他自个儿,可启泰帝怎么会忘了儿子呢?连带着他这个一道去的跟班,也不会少了好处的。 所以贾珠心态挺不错,有那好事者偷偷瞄他,也看不出这位小年轻脸上有什么不满来。见状,这些人难免暗骂他一句城府深,小兔崽子竟让人捉摸不透。 待到散朝,贾珠正往外走,却有小内侍叫住他:“贾大人留步,陛下有请。” 贾珠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就跟着往回走。他路上笑问这人:“敢问公公,陛下找我什么事啊?” 这位小内侍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连忙谦道:“不敢当公公二字,是奴才的干爹戴公公托奴才来传话的。” 贾珠见这小内侍嘴还挺紧,也不再多问。待到了养心殿,启泰帝正由内侍服侍着换常服,听闻贾珠在殿外,不由勾起唇角:“快让他进来,外面天冷。” 于是等小贾大人进来,瞅见的就是刚刚换好常服的皇帝陛下。他行过礼拣了个绣凳坐了,启泰帝笑问:“这年过得不错吧?” 贾珠不清楚老皇帝是不是知道了昨天自家逛街的事,连忙主动交代了上元节外头的热闹,听得启泰帝也流露出几许向往来。 这位陛下也就前些年南巡过,其他时候少有机会出去。上元夜这种民间的热闹,为着安全也不会让他去看的。 其实贾珠当初也没逛过上元夜市,只是在豹房仿了条街罢了,到底比不上外头的好玩。 不过现下自己是文官贾珠,当然不会提议让陛下白龙鱼服。毕竟要是让清流知道,少不得要参自己媚上。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还要在清流混呢! 等贾珠说完外头的热闹,启泰帝呷了口茶,笑眯眯道:“外头如此盛景,朕也就放心了。说起来这次赈灾,你和瑞王出力颇多。他府里的严奎朕都给了赏赐,却不知给你赏些什么。” 贾珠一听连忙摆手:“陛下厚爱,小臣愧不敢当。这次不过给四殿下打打下手,臣不敢居功。” 笑话,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事办的漂亮,但瑞王是启泰帝的亲儿子,自己也不能因着陛下长得像亲爹,就妄想越过人家儿子呀! 启泰帝见他这般,笑着捻起一颗枣子吃了:“倒也不必这般谦虚,朕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你去年才被擢升,眼下倒不好封赏了。说起来,你可有什么想法?” 朱楹也不知怎的,就是看贾珠顺眼,很不想委屈了他。所以虽不能给这孩子升一升,也想亲口给他说一声。 贾珠见陛下的目光不似作伪,还带着些对少年臣子的欣赏,他心思电转,连忙笑着问道:“小臣想离陛下近些,不知可否?” 第一百一十章 御前近臣 他这般问,其实有两个原因。除了想跟这张与亲爹一模一样的脸多见见面,再就是因着贾府的事了。 毕竟想救贾家,就得知道为什么失了帝心。做了错事自是一回事,但什么错事能让人抄家呢? 若无大罪,一般也不会这样。冲着这些,自己也必得离启泰帝近些,才好找到线索。 见贾珠不求封赏,只想和自己近些,启泰帝心中熨帖,笑着伸手点了点贾珠:“你啊!” 想了想,方才开口道:“罢了,你就去侍诏厅帮忙。再者,我记得你为侍读学士,这样吧,你也到宫中为皇子皇孙讲讲经史。” 贾珠听了连忙恭敬一礼,欢欢喜喜谢过皇帝陛下。这下不仅离陛下近,而且也有由头进宫了! 见他这般高兴,启泰帝也露出个笑来。留贾珠用过午膳,这才放了心爱的臣子出宫去。 却说当天下午,内阁就给薛家和牛家拟好了封赏旨意,进宫呈给陛下阅批。 启泰帝看了不由笑道:“汪相老成持重,这般自是不错。牛家受封皇商,薛家之功不在其下,且已是皇商,荫其一子入国子监读书也无不可。 只不过,二商贾都是为天下商人做表率,朕觉得可以再展示一些皇家的恩典。”启泰帝站起身踱了几步,突然开口:“朕亲赐牌匾给两家,汪相以为如何?” 汪阁老花白的胡须一抖一抖地,闻言躬身一礼:“陛下此举,真是再好没有了。” 启泰帝听罢唇角微翘,让戴权铺好宣纸,又取了一管大号羊毫“贺莲青”,略一思忖便提笔写下“积善之家”四个大字。 将笔置于笔搁之上,启泰帝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心下还算满意,便由着戴权吹干墨迹,收好递给汪阁老。 得了陛下御笔,汪阁老这才恭恭敬敬起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封赏的旨意就随天使一起往江宁和开封而去。除此之外,瑞王得了启泰帝赏的银子。又有京郊的皇庄,皇帝陛下也大方地给了儿子一个。 说起来此界的王爵着实有些可怜。没有封地就算了,无诏也不能出京。皇帝陛下自己不能破了祖宗规矩,于是只得给儿子赏这么些东西。好在瑞王也挺高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当差没几年,只是今年因着差使办的好,不仅得以封王开府,而且在皇父心中也更受重视。细细一想,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发现,这些竟都跟贾珠有关。 只要和这位一起办差,最后无不顺利圆满。略想了想,朱清心中对这位小贾大人倒更添几分看重。 说起来贾珠要去侍诏厅干活,兼给皇子皇孙讲课的事,已是给便宜老爹贾政说了。政老爹早就知道儿子必是要得赏的,只是没想到这下子真成了御前近臣。 以前贾珠虽是御前红人,可除了大朝会或陛下宣诏,并不能随意进宫,这下却是不同了。得了这差使,真是多少人要得红眼病啦! 贾政心中极为喜悦,面上却努力板住,又勉励了儿子几句,贾珠自是笑应了。 说起来小贾大人之所以要给政老爹说这事,也是要提一提自己在府中说话的份量。 现在很多时候,他想发声还是要通过政老爹或者贾母。这两位是大家长,他们拍板的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 但贾珠也不想那么麻烦,还是盼着能早些掌握贾府真正的话语权。 因着科举及第、升官极快,他已是有了些说话的机会,这些人也愿意听他说一说。但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做那个拍板的人呢? 这听起来自是十分困难,无他,自己上头还有好几个长辈,同辈的也有当族长的堂兄。 这些人要么缺乏掌舵家族的能力,要么更是胡作非为。要是自己不能成为贾府的掌舵人,想救这艘破船实在费劲。 所以说,成为御前红人、御前近臣是一条必由之路。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家族中日渐成为不可忽视的存在,甚至成为大家的主心骨! 于是贾珠得了新差使给政老爹一说,果然家中很快就传遍了。他平日里要去当差,感觉倒不明显,李纨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下人们的殷勤。 眼下只要是从大厨房提菜,给延辉院的永远是除了贾母和荣禧堂外最好的。 贾赦屋里的侍妾想吃蒸蛋羹,差人去厨下一说,厨房的柳嫂子听了面上似笑非笑:“你去给姑娘说一声,咱们这会子忙不过来,还有老爷太太、大奶奶院里的吃食没预备好呢,让她且等一等罢!” 说罢也不理这丫鬟,径直将人晾在一边,又低斥让厨下的人小心些,别漏了洒了。 这丫鬟瞅着柳嫂子装了四层的红漆木盒亲自送饭去了,不由扯了扯旁边的厨娘:“柳大娘这是要去哪儿?” 那厨娘见柳嫂子不在,这才赶紧偷摸着将一块熟鸡枞塞到口中,尝了尝露出个满足的神色。闻言,胖脸上显出几分漫不经心:“还能有哪儿,定是延辉院!” 这丫鬟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做蛋羹,只得回去禀了那侍妾。这侍妾气的拧了她几下,这才给了些银子,复又打发这丫鬟去厨下。 丫鬟被打也不敢吭声,红着眼圈赶紧往厨房走。见这次有银子,厨下之人还算满意,派了个白案上的帮厨给随便蒸了一碗。 这侍妾虽吃上了蛋羹,却花了银子还受气,心下不忿,晚间就找贾赦哭诉。 贾赦却没有如她的愿去斥责侄子,反而斥了她一回:“你不吃不就行了?那小子眼下常在御前,我犯得着为你找他事儿?” 说罢也不宿在此处了,径直往另一房侍妾屋里去。这妾因着一碗蛋羹连连受气,如今竟便宜了对面的小蹄子,不由心下大恨,连夜写了狗爬一样的几个字,举报厨下柳嫂子等人贪墨银米食材。 这妾之前曾在贾赦书房伺候,大老爷心情好了也会教上几个字,如今竟是府里妾室中少见不是睁眼瞎的。 她写好后就让丫鬟悄悄塞进延辉院外头的举报箱,这才消了心头一股恶气。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整治厨房 贾赦虽不想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跟侄子闹不愉快,但难免被勾起一股子不平来。 家业老二管着就罢了,如今二房的小崽子都要爬到自己头上了。可恨这府里下人趋炎附势,如今也纷纷去烧那热灶,自己身为爵主,反不在这些人眼里。 越想越是生气,便叫了长随进来:“去,把琏儿那个孽障叫来!” 长随不明所以,还以为琏二爷又怎么得罪了自家老爷,连忙领命而去。 贾琏因着要参加二月的秀才试,最近成日里都在温书。见父亲的长随来叫,便想着是不是又喝醉了找自己撒气。 待去了那边,贾赦也不避讳儿子现在进的是侍妾屋里,逮着他就是一顿大骂:“成日里窝囊不争气,你以为自己能考中?擎等着做梦呢! 你又没个’自幼喜读书’的爹,哪能考成呢!瞧瞧你这臊眉耷眼的样子,看着就烦!罢罢罢,还不给我滚出去!” 贾琏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看着父亲也不像喝醉,这定是哪里不顺心,抓着自己发作呢。 他虽然不大高兴,可此时孝道最受尊崇,要是在这科举关头跟老爹呛声,家里这位可是个混不吝的,说不得真要用“忤逆”压一压自己,到时候能不能考试都难说了! 一年至此,贾琏只得咽下这口气,又回去温书了。捧着书,本来有些困倦,挨了这顿骂倒是精神不少。 他一边背书一边暗暗发狠:“定要赶紧考上,以后好让父亲高看一眼,省得老受这些鸟气!” 贾珠不知此事,这几日除了在侍诏厅帮忙,就是帮陛下读奏章,成日多在宫里。 这一天难得早些回家,却见李纨小脸上面如寒霜,见着自己只勉强露出个笑来。 丫鬟服侍着换了常服,贾珠这才问道:“是谁惹咱家大奶奶生气了?” 李纨对着丈夫实在气不起来,起身扶着他的胳膊坐下,这才恨声道:“这几天我跟大妹妹一起,算是在府里揪了串蛀虫出来。” 贾珠斜靠在椅上问:“是些什么人?说来听听。”他想整治府里很久了,只是政老爹专门说了不要雷霆手段,怕惊着贾母,且他这几个月一直忙碌,倒是不曾顾上。 李纨便开口说了:“就是大厨房那伙子人,一个个都不是好的。几日前我让晚月带人开了举报箱,因着咱们府中下人多不识字,所以往常里面惯是空的。 他们若有告,多是直接进咱们院子当面给我说。 不成想那天一开,就瞅见一封信,里面就是揭发这厨房的。”说罢,将信递给丈夫。 贾珠伸手接了,拆开一看噗嗤一声笑道:“哈哈哈哈哈,这也叫字!” 李纨见他乐不可支,白了一眼夺过信来:“会写就不错了,他们哪里懂字。我看了这信也没声张,着几个婆子盯着那头动静。 今天悄悄过那头一瞧,就见他们闲着吃酒赌钱。这就不说了,瞧瞧这账册,这才开年没多久,账目上就有了窟窿。 再看看这新登的一笔,鸡蛋一个一两银子!我看着像傻的吗?” 贾珠早晓得这厨下不干净,可有赖大“珠玉”在前,这些小蛀虫他倒没有很放在心上,反正到时候顺手除了便是。 如今见这厨房提前爆了雷,笑着夸道:“娘子说的极是。” 李纨看他点头,又继续说了:“我们去查看了一回,厨下柜子里竟有玫瑰露,这不是寻常物,他们也私自贪了。 除此之外,还少了五百斤木柴,那为首的柳氏说,已是送给了林之孝家。” 听媳妇说到林之孝,贾珠这才坐直身子,伸手叩了叩小几:“府里正要用林之孝,这事还得问清楚才好。” 李纨应了:“已派人去叫林管家了,想必很快就来。”说罢,又对丈夫道:“这些人实在可恨,我瞅着他们日常殷勤周到,没想到竟这般贪婪!” 贾珠正想说几句,就听晚月回禀,说是林管家夫妻来了。 贾珠让人进来,林之孝先是对着二人恭敬一礼,开门见山就说了木柴的事:“近日小人因着准备去江宁的事,家里管的就有些松懈。 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内人,收了厨下的五百斤木柴。但总归是小人治家不严,特来跟您请罪。” 林之孝家的也跟着连忙认错,跪在地上就嚎哭起来。林之孝气得踢她一脚:“主子屋里嚎什么丧?给我闭嘴!” 贾珠不爱看这种,淡淡开口道:“此事大奶奶已是查清楚了,因着你家这边只是收了木柴,咱们府里也不是那等严苛的,此事你处理好了,便既往不咎。 林管家,希望你日后管好自家人,别让我失望。” 虽然贾珠也没有疾言厉色,但林之孝就是知道这位不好相与。 见他这般轻描淡写,便知此次是放自己一马。稍稍松了口气,林之孝连忙深深一揖:“多谢大爷恩典!”又按着媳妇磕了个头,这才拉着这蠢娘们赶紧退下。 见那柳嫂子还在院里站着,林之孝低声道:“咱家又不缺木柴,何苦沾上这事?” 林之孝家的哭丧着脸:“之前年年都收的,怎知今年突然这么严了。” 林之孝低斥一声:“妇人之见!我如今投了珠大爷,你偏撞大奶奶跟前,真是没个颜色! 再者,如今我管南边的事,珠大爷不是那等自己吃肉不给下人喝汤的,少不了咱家的好处。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我干得好,日后自有咱们红玉的好处!” 林之孝家的也不傻,晓得差点坏了大事,连忙就跟丈夫认错:“当家的,都是我不好,你便原谅我罢。要不明日带红玉过来,给大奶奶见见,顺便我再请安赔罪。” 林之孝瞪她一眼:“别拉扯咱们红玉!也不必过来,大爷未必不知道咱家以前收好处的事,不过是要用我,所以权当不知罢了。 以后你给我警醒着些,别再为这些眼前小利惹出事来!” 二人小声说着话,抬脚出了院门。那柳嫂子见林之孝都亲来赔罪,深知自己这回是真栽了,心下不由害怕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李纨立威 待丫鬟带着进屋,见着了珠大爷和珠大奶奶,她连忙跪下磕头,也是大声嚎哭。李纨听得心烦,纤手用力拍了下桌子:“给我闭嘴,哭什么哭!你可知错?” 这柳嫂子抽噎了一声,连连点头,李纨冷声道:“你们定觉得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偷吃些东西我自能容你,可在账上中饱私囊,企图抬高物价赚钱,这我却不能容! 更不必提你们在厨下赌钱吃酒,这也是做下人的?我竟瞧着你们比主子还自在呢!” 柳嫂子一听连连磕头,口中直嚷着大奶奶饶命,心里却觉着这些日子自己巴结延辉院,真是屁用不顶! 她自来对府里的得势主子殷勤,连带着跟这些主子的大丫鬟们关系都好,所以才觉得这么做没什么大不了。 没想到如今遇着个偷偷举报自己贪墨的,大奶奶竟要治自己罪了! 看大奶奶如此铁石心肠,这柳嫂子又哭着朝贾珠磕头。偷偷抬眼望去,却瞥到大爷唇角含笑,看着大奶奶发威还一脸纵容,一时心都凉了半截。 李纨见她这般,也不耐烦让人继续待在这里。先对晚月道:“你再去查查厨房里有谁不吃酒赌钱的。若是手脚干净,只管报给我。” 晚月恭敬道:“好叫奶奶知晓,婢子先前已是查过了。那厨下还有个黄嫂子,人倒是老实本分,如今在白案掌厨,可惜是外头买来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柳家的吃酒赌钱。” 李纨听了略一思忖,就对那黄嫂子有了安排。可她也知道不能一棒子把其他人都打死。毕竟自家人不少,老祖宗和公婆、大伯一家也都吃惯了这些人的手艺。 若是现下全从厨房赶出去,怕自己虽除了蛀虫,家里长辈因着少了适口的饭菜反而怨怪自己,这就不大好了。 于是权衡之下,李纨也只得采取“只诛首恶”的法子。这感觉真有些令人着恼! 好在李宫裁也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她平复一下心情,看向这如丧考妣的柳嫂子:“你这般手长,厨房是断断容不得了。看在柳家世代都是府中家生子的份上,我这次不赶你出去。 罢了,你便去做个粗使婆子。丑话说在前头,若还有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说完,只见那柳嫂子的哭声顿时一停,连忙又磕头谢恩。她本以为被革了差使,且有贪墨主家之罪,肯定要被赶走的,没想到大奶奶竟愿给条活路。 直到此刻,她心中才生出了几分悔意:粗使婆子哪能比得了厨房管事,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纨不想再看到这张脸,挥了挥手便让人下去。 等这柳嫂子走了,李纨让厨房其他人都进来,先是宣布了准备擢升黄嫂子做厨房管事一事,又重申了一回府中规矩:“这次我只重罚了那柳家的,并不是说就拿你们没办法。 大不了日后找人牙子来,再细细挑些个擅做饭的。你们不听话,卖了再买便是!” 顿了顿,她又道:“黄氏虽是外头来的,但她本分持重,不跟你们沆瀣一气,我已是决定上报太太,提拔她做新的厨房管事。 黄氏,日后厨房由你负责,有情况直接来报我便是。再者,我也会让府中巡视的婆子盯着你们。都仔细着些,别做不该做的事。” 黄氏惊讶地望向珠大奶奶,没想到她一个在厨房里被排挤的,竟能当上厨房管事,不由十分错愕。她在外头吃过不少苦,好不容易到了贾家,十分珍惜现在的日子。 黄氏打从心里感谢给自己一条活路的贾府,所以听李纨这么说,只惊讶了一瞬就直起身子,又深深给对方磕了个头,连忙恭敬应了。 其他人见大奶奶先是冷声说要卖掉她们,早就吓得两腿发软,有一个算一个都扑通扑通跪下了。直到听见能继续留在厨房,这才感激涕零地连连磕头。 又见黄氏一个外来户竟能得厨房管事这一肥缺,不由羡慕嫉妒恨。可眼下他们被大奶奶盯上了,也只得认了这新上司。 李纨瞅着这些人此刻鹌鹑一般跪的整整齐齐,心中有些满意,这才打发她们下去。 等屋里只剩下小夫妻和晚月、鸢尾,李纨这才收了身上的气势,又似那平日里的温柔小妇人。 望着喝茶的媳妇,贾珠拊掌而笑:“想不到娘子还懂兵法,竟晓得宽严相济之道。” 说罢又拉起人家小手:“家中有你在,为夫也就放心了。” 刚刚自己发威,李纨本担心贾珠不喜。如今见他不仅不恼,反而对自己称赞有加,不由放下心来,笑嗔了相公一眼:“刚刚你都不说话,就指着我做坏人!” 贾珠连道几句冤枉,二人玩闹了一回,这事便翻篇了。 王夫人自儿媳和闺女帮忙管事,日常已是大半撂开手去。如今见李纨说厨房之事,自没什么意见。 自掌家以来,王夫人管事松散,且她觉得相比别的地方,厨房的问题算不得大事,便一直懒得去管。如今儿媳出手收拾了,倒也并无不可。 再者长媳厉害些,不也是自己想要的吗?所以王夫人心中对李纨的做法,竟是极为满意。 府中不少下人翘首等待着太太不满大奶奶夺权,没想到太太看着大奶奶笑得跟朵花似的,还公开力挺儿媳妇,说这事儿办得好。 于是府中之人这才服了李纨,也晓得王夫人是真给儿媳妇分权,而不是碍于珠大爷的提议。 林之孝家的也早早还回来了五百斤木柴,还自己忍着肉痛买了一百斤放到厨房做补偿。 听人回禀,李纨翘了翘唇角:“罢了,我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于是,便不再言语此事。 唯有贾赦那妾室见自己气头上的匿名信竟有这般大的威力,解气之余难免有些心虚。 一时又叫当初递信的丫鬟过来,严令举报之事不得泄露出去。直待丫鬟赌咒发誓,这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寻英莲 却说林之孝见这事圆满解决,就准备南下江宁了。临走前,他专程过来给贾珠问安,想再请教些事儿。 二人在书房密议了一回,待林之孝起身告辞之际,贾珠却突然开口挽留:“林管家暂且留步。” 林之孝复又坐下,笑着问道:“不知主子还有什么吩咐?”自拜了墙头,林之孝就认贾珠为主,言必称主子,而不是大爷了。 贾珠见他如此恭敬,心中有些满意,倒觉得人无完人,过去这人手中虽不干净,可只要今后不再犯就行。若是林之孝听话肯干,他也不介意给这人分点好处。 毕竟可用的人手实在太少,就好比他接下来他想办的事,眼下也只能托给林之孝去做。 贾珠屈指叩了叩桌子,沉吟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知江南甄家?” 林之孝点点头:“甄家大名,小人岂能不知。” 贾珠呷了口茶道:“上次到苏州,我听说城门外十里街仁青巷原有个葫芦庙。后来因着走水,不仅这庙,连左邻右舍的房屋都烧成瓦砾。 这庙旁边遭了灾的其中一户,就是江宁甄家的旁支,乡宦甄费甄士隐一家子。 这人也是倒了大霉,先是独生女儿三岁元宵时,看社火花灯走丢了,后来又遇着火灾,家业也毁于一旦。” 林之孝没忍住抬头道:“这位甄老爷忒不容易。他就没想过去江宁找甄大人家?” 贾珠笑了笑:“这谁知道呢。反正听人说,是先投了岳家,后来看破红尘跟着道士走了。如今抛下在岳家住着的老妻,还有个不知所踪的女儿。” 林之孝闻言问道:“主子是想我去找那甄小姐?” 贾珠点点头:“的确如此。咱家和甄家是老亲,关系一向亲密。既知此事,且我有了些思路,不帮一帮倒显得冷情。 既要做好事,自然是找到人再表功了。你且听我说,这甄姑娘三岁走失,如今应是七八岁的样子。听闻幼时模样生的标致,眉心有一点红痣。 她当时走丢,甄士隐也想办法四处找过,都没有找着。既如此,我倒觉得你就往那人牙子和卖扬州瘦马的地方寻一寻,说不得会有发现。” 林之孝听完,起身拱手一揖:“主子只管放心,小人一定细细打探。” 贾珠满意颔首:“按我的猜测,你就在苏州、扬州和江宁一带细细寻访,这些地方瘦马盛行,多爱拐些女童回去。 另外,苏州和扬州遇事可找巡盐御史林大人帮忙,这位是咱家姻亲,为人正直,定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江宁那边,可去织造府找甄大人帮忙。对了,先不要提是替他家寻旁支女孩儿,就说是我受人之托,替别人寻亲的。我给你一封手书,到时候便宜行事。” 林之孝虽奇怪于贾珠做好事还不想让甄家知道,但也晓得不该问的别问,径自躬身应了。 贾珠当即便手书两封递给了林之孝,勉励了几句就让人下去。 等林之孝走了,贾珠这才挠了挠头,又回想起做这事的缘由来。 其实他原本不打算现在救英莲的,实在是排在她前头的事儿太多了。 只是自从得知薛家被陛下封赏,薛蟠也要恩荫入国子监读书,自己原本想借薛姨夫在金陵压制薛蟠的想法,算是暂时宣告了失败。 而自己恐怕也不得不面对薛呆子入京后,给贾府惹麻烦的问题。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上自己入睡后,竟意外重温了这个苦命女子令人同情的一生。 清晨起来贾珠就寻了周公解梦看,得知这是南方有人求救之意,一时不忍,便渐渐转了念头。 薛呆子一向混不吝,开荤也早的很。虽说英莲是十二岁才在金陵被一女二卖,但自己这只蝴蝶扇扇翅膀,已是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 万一英莲提前被薛蟠看见,以她的相貌,薛呆子定要买的,说不得会打着养大些再纳妾的主意。 到时候即便薛蟠去了国子监,可英莲进了薛家,自己再伸手要人就难了。 不说兄弟相争于名声有碍,就算到时开口跟薛姨夫说英莲是甄家旁支,那个老狐狸常住金陵,怕也不会信呐! 可救了这女孩如何安置呢?按理说应该让其跟母亲团聚,但她外祖父封肃不是个好的,说不得以后还得坑这姑娘,那自己岂不白救了? 可若是让封氏搬出来和女儿一起住,母女两个在这世道实在太难了。左思右想,要么得托庇甄家,要么就得靠自己了! 至于这甄英莲和江宁甄家有没有关系,自己其实并不确定,资料片里也没说。 刚刚那么给林之孝讲,其实是想让这位重视此事,免得认为是无关紧要之人而糊弄自己。 如今甄家宫里有贵妃,外头还接驾四次,正是烈火烹油一般,林之孝只要信了英莲江宁甄家旁支的身份,自会认真上心。 看来到时候还得问问那封氏,若是她家真和金陵甄家有亲,后续的事也就好办了。 一念至此,贾珠倒觉得这事难就难在找人,剩下的都简单。只希望别有什么变故,好让林之孝顺顺利利找到人。 至于为什么寻人不找应天府和苏州府、扬州府衙门?贾珠自有他的考量。这些人牙子、拐卖女童做瘦马的,多是当地地头蛇,搞不好和衙门早有勾结。 若是让林之孝求助官府衙门,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可甄家、林家世代居于这些地方,算是当地豪族。这些臭水沟里的地头蛇们见着两家都得绕着走,官府更是不肯得罪他们。 绕过衙门求助甄家、林家,一是更为有效,且时下常讲独木不成林,以两家跟贾府的关系,定不会拒绝伸手帮一把。 二来也体现了贾府对两家的亲近。林家自不必说,本身就是个好的。 甄家的话,不提他们和贾家一直亲密,就是现下也暂时不能跟他家割裂开来。毕竟甄贵妃得宠,启泰帝还在位,自家还是得顺应形势嘛!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倒霉的小贾大人 至于为什么让林之孝从人牙子和养扬州瘦马的人入手,一是因为英莲相貌出众,又有识字的底子,这些人肯定不会随便把她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这就卖亏了。 二来是因为拐了英莲那人,一直把她养到十二岁才带出来卖,这本就不寻常。略想一想就知道,定是培养各种技艺,包括读书识字,预备着日后当瘦马卖给大户的。 再者英莲到了薛家,一开始跟着宝钗。宝钗却不怎么教她识字,只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她多学针黹女红,所以英莲学诗也是跟着黛玉学的。 可叹这姑娘颇具灵性,很快就能做出好诗来。这么一想,更得把她救出来了。这么个好姑娘日后配给薛呆子,那真是暴殄天物。 一念至此,贾珠也觉得自己现在救人很是及时。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管这件事了。无他,承恩公府掀起的朝堂波澜让启泰帝大发雷霆。 这一日贾珠从内阁带着呈给陛下的奏折来到养心殿。启泰帝见他来了,笑道:“今天来的还挺早。”说罢,又让戴权把刚得的新茶给贾珠泡一盏来。 贾珠连忙行礼谢恩,这才笑嘻嘻在一旁坐了,回道:“我一大早到内阁去,汪阁老他们已经在办公了。这些是请您圣裁的折子,让我进宫给带来。” 说罢,他把二十余本折子往启泰帝案头一放,端起戴权递来的茶盏就呷了一口。 这一尝贾珠就笑开了:“陛下,这是正山小种吧?” 启泰帝闻言一乐,指着贾珠扭头对戴权道:“瞧瞧这小子,舌头灵的很。朕就尝不出正山小种和祁门红茶的区别。” 戴权躬身笑道:“陛下忙于国事,这些上头自是无暇分心。”贾珠笑看戴权拍马屁,只喝茶也不吱声。 启泰帝听戴太监这么说,也是付之一笑。看贾珠在一旁鸟悄着看热闹,开口便道:“吃了朕的茶,就给朕读读折子吧。” 贾珠笑嘻嘻放下茶盏,伸手拿过一本奏折,打开就读了起来。这本是两广总督恭请圣安的,前头都是些废话,直读的他舌头打结。 直到末了才提及两广最近连日下雨,他甚是思念陛下。 贾珠读完猛灌一杯茶,又把空盏递给戴太监让续杯:“陛下这茶,还真是不易吃呢。” 启泰帝闻言笑呵呵:“好生继续,朕这里茶管够!” 说罢从贾珠手里接过奏折,在上头批了句“知道了,朕也思念卿”,这才放到一边。 接着又是泉州市舶司上奏税银的折子,去年一年净入三百万两。说完正事,末了恭祝陛下圣安。 启泰帝听了沉吟道:“泉州还是不比广州得的银子多。朕记得年前广州市舶司的提举上奏,已是一年能得五百万两了。”说罢扭头看向贾珠:“此事你怎么看?” 贾珠笑了笑:“外邦商人如今多去广州,那边离南洋更近。泉州倒是东洋一带的商人多些。” 启泰帝缓缓点头:“这也是,只盼着如今扩大海贸了,三大市舶司都能多赚些银子。朕这个家,实在不好当啊!” 说罢,又在折子上批了些话,勉励泉州市舶司今年再创佳绩。 两人一个读一个听,时不时启泰帝还问贾珠几句,工作效率不可谓不高。 惟一旁的戴太监看得心惊,他着实没想到,陛下不仅愿意跟小贾大人商议国事,还采纳了不少建议。 看来小贾大人在陛下心中,的确不能以寻常臣子视之。一念至此,戴权觉得以后可以待这位更客气些。 贾珠不知戴太监心中所想,此时又打开了一本奏折。他才念了个开头,就不由停了下来。启泰帝看他目露迟疑,不由问道:“怎么不念了?” 贾珠这才一脸为难地将折子递还启泰帝,恭声道:“小臣不敢念了。” 这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路铭奏请陛下册立皇太孙的折子。他刚看到正文内容,就觉得念出来陛下一定不喜,所以才立刻停下。 他早就得岳父提醒过,不能搅进此事。想不到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自己还是亲手把这事有关的折子带进了养心殿! 不提贾珠暗叹自己倒霉,皇帝陛下接了奏折一看,脸上的笑意很快也没了。把这本折子放在一旁没有批阅,启泰帝又拿起另一本,一看内容也是大同小异。 等发现接下来的十几二十本都是奏立朱熠为皇太孙的折子,启泰帝终于一拍案几,面上大怒:“反了天了,这些人还想做朕的主!” 说罢,恨恨地将这些奏立皇太孙的折子都摔在地上。觉得不够解气,又顺手将茶盏掼在地上,听着一声脆响,这才呼哧呼哧喘着气坐下。 戴权等内侍宫女都齐刷刷跪了一地,贾珠犹豫片刻也麻溜地跪下。反正就当跪爹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老皇帝气成这样当真少见,这位一向养气功夫到家,就是生气也大多是面无表情,难得如此暴怒。此时在人家面前扎眼,那才是不长眼呢。 启泰帝平复了片刻,戴权看他好了些,这才轻声细语劝道:“陛下息怒,身子要紧啊!”说罢,又眼神示意一个小内侍赶紧把地上收拾了。 贾珠瞅着那小内侍就是上次给自己引路的那个,是戴太监的干儿子。这小子手脚又轻又麻利,很快就把这些奏折一一捡了起来。 启泰帝看大家都小心翼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罢了。把那些折子都收起来,留中不发。” 戴权应了,连忙去找匣子把它们收起来。那小内侍又捡起地上的茶盏,这才敛声屏息退了出去。 贾珠低头跪着,看见茶盏落下的地方有一滩洇湿的痕迹,把上好的羊毛地毯染上了茶渍。 他毕竟不是戴权,那个老货伴君几十年,对陛下了解至深。自己和陛下虽一见如故,可也不敢托大,所以还是先老实跪着吧。 可启泰帝岂是那等迁怒之人?这位御极已久,刚刚的暴怒已是极为难得的情绪外露,更不必提现下已是缓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启泰帝赐字,朝堂风起 他看着贾珠道:“起来罢,地上凉。” 贾珠连忙应是,爬起来坐在凳上,心中腹诽地上倒不怎么凉,就是羊毛地毯隔着衣裳有些毛刺刺的。 启泰帝瞧着他面上不见惶恐,心中倒高看几分。只不过也想听听这小子的想法,于是端起戴权重新捧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问道:“你呢?是不是也想让朕立太孙?” 贾珠一听心中警铃大作,面上表情却十分诚恳:“陛下这就误会小臣了。您春秋鼎盛,现下已有太子,立太孙的事委实尚早。 臣只盼着您好好的,日后咱们到了史书上,也是君臣相得的一番佳话。” 他这话说的很是真心实意,冲着老皇帝这张脸,也得盼着他长命百岁啊! 贾珠的话让人有些牙酸,启泰帝听了却颇受触动。 没想到这孩子竟抱着与自己君臣相得、名留青史的想法。看他双眼清澈、充满希冀,启泰帝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他的话应该是发自肺腑。 于是启泰帝面色稍缓,唇角一翘:“想和朕一起进史书,那你可得好好表现。”说罢不知怎的,话锋一转又道:“你也不小了,怎么你父亲也不给你取字?” 贾珠一愣,没想到陛下的思维这么跳跃,连忙回道:“家父是想等臣及冠了,再为臣取字的。”说罢,他灵机一动:“陛下是要为小臣取字吗?” 启泰帝瞅着他亮晶晶的小眼神,轻咳一声笑道:“正是如此。你已经入仕为官,没有字不大方便。索性也不必顾及古礼,朕为你取一个罢。” 于是略一思忖便开口道:“不如,就叫子睿吧。” 贾珠一听觉得寓意不错,倒也满意。于是连忙跪下行礼:“多谢陛下恩典!” 前世他一直没有字,现在遇到貌若父皇的启泰帝帮他取字,贾珠自是乐意至极。 因此这一跪倒是真心实意。虽然启泰帝不是亲爹,但他觉得某种程度上还是圆了一桩念想。 皇帝见他这般,不由笑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又让戴权过去扶他。 贾珠一听摆摆手,连忙自己站起来:“不用不用,老戴你伺候陛下就好。” 见小贾大人不仅哄的陛下心情转好,甚至还得了陛下取字,戴权现下觉得,这人实在是厉害。 再者,自己拍马屁的技术还得练练。没看见人家一开口都是和陛下一起名留青史吗?实在是高啊! 于是戴太监觉得,以后私下里可以跟这位亲近些。对此,贾珠自是一无所知。见陛下面露倦色,自己的活计也算做完了,他便准备告辞。 启泰帝也不留人:“朕还有些事,你自去吧。” 等贾珠离开,启泰帝就让戴权封锁了今天的消息。明天是大朝会,他倒要看看,还有哪些人要跳出来言说此事! 贾珠一回来,内阁大佬们便知这位送了雷进宫竟全身而退。虽然意外,他们却也没有心虚。 反正也不是故意坑小贾,近来都是这位给陛下送折子,此事他本就避无可避。 他们都看过这些折子,按着对启泰帝的揣测,真就是谁去谁倒霉。只是没想到小贾回来后还面露喜色,怎能不让人意外。莫非是他们猜错了? 于是汪阁老抚着花白的胡子,纡尊降贵地开口问这个六品小官儿:“小贾啊,陛下把奏折批完了吧?” 贾珠笑着拱手一揖:“正要跟大人回禀一声,陛下让我先把这几本拿回来。” 小吏很有眼色地上前接了贾珠递来的折子,汪阁老翻开一看,都不是说那事的。 见贾珠还是笑眯眯看着自己,汪相心说:“也不知陛下到底怎么想的。这小子倒是嘴挺紧,看来也不会主动透露了。”于是摆了摆手让贾珠坐下,又踱步到自己的座位上。 其他几位阁臣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开口询问。罢了,明天大朝会再看看情况。 不提贾珠回府后跟家人说起得陛下赐字之事贾府的阖家欢喜,宫里太子也接到了前内务府总管、奶公梁升让亲信偷偷递来的信。 梁升因着被贬为庶人,在宫里的能用的人越来越少。好在还有几个不起眼的手下未被发现,于是他只稍稍费了些劲,便将密信送了进来。 太子的贴身太监忠心耿耿,趁着服侍更衣,悄悄将装信的竹筒塞进太子手中。 朱润打发众人下去,只留下这人,这才展信细看。 见梁升回禀说,他因为势单力薄,现下跟承恩公府合作,在京里串联了几十位大臣上折子奏立皇太孙。明天的大朝会,他们也会在朝堂上为殿下发声。 太子看完却不见展颜,颇有些忧心忡忡。这些奏折不知父皇有没有看到,但他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可梁升和舅舅一片忠心为自己,且自个对此也有那么一丝期待,所以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回到书案前,朱润提笔准备写些什么,迟迟未能下笔。直到一滴墨洇透了纸张,他这才拧眉放下笔,把那废纸揉了。又让揭开熏笼,把梁升的信连同废纸一起扔了进去,烧成灰烬。 承恩公府里,承恩公张启大马金刀地坐在罗汉椅中问梁升:“还有哪些人既不肯上折子,也不肯联名?” 梁升其实不爱跟这种粗人打交道。但他被贬为庶人,名下没什么势力,和承恩公的目标又一致,都是要拱卫太子登上那个宝座,因此倒不介意对方的失礼。 闻言,他胖胖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勋贵这边只有治国公府马家的一位旁支签了联名信,其他的都不理睬咱们。 朝中目前争取来的多是些文官,武将那边,小人考虑还是先不要暴露咱们的实力。” 张启点点头,沉声道:“你说的极是,咱们每年都私下打点他们,这是大忌,此事上也不好把他们牵扯进来。” 顿了顿,承恩公又道:“至于其他人,倒也不必恼恨。他们不长眼,日后等殿下御极,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孙风波,不争是争 于是两人密议了一回,梁升这才告辞离去。 第二天早上就是大朝会,启泰帝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果然成功引出了一堆奏立皇太孙的臣子。 看着戴权呈上来的联名折子,又瞧着下头发言的大臣,一个个仿佛不立皇太孙就要动摇国本一般。 启泰帝心中冷笑,记清楚了这些人的样子,直到他们停了下来,这才开口道:“都说完了吧?还有没有要附议的?” 站在前排的承恩公岿然不动,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同样在前头站着的贾赦、贾珍虽然人混了点,可贾珠早就跟他们说过此事危险,不能掺和进去,所以也鸟悄着不出声,只当没听见。 太子熟悉他爹,此时就觉得启泰帝似乎不像是赞同的样子。 果然启泰帝见大殿里没人出声,立刻沉声道:“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此事朕不同意。 太子眼下虽无嫡子,日后难道就不会有?现在就立皇太孙不合适。况且朕已立太子,实在没那个必要再立太孙了。” 说罢,启泰帝瞥了一眼儿子,就见太子面色煞白,嘴抿地紧紧的,正低头看着面前的地砖。 和他有同样做派的就是瑞王了,但这个儿子一贯面无表情,此时看起来身体放松,似是不被此事所扰。 启泰帝目视下方,见御史台左佥都御史路铭还要说话,不由冷哼一声:“此事不必再议,朕不会答应的。” 说罢他目视戴权,戴太监会意,立刻喊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瞅着下面诸臣没人再奏事,启泰帝一甩袖子,起身便离开了含元殿。 说起来因着串联之人不少,启泰帝很是生气。不仅因着他们想逼自己下旨,而且经过此事,眼看着阿润和自己的关系又要受影响。 这些离间他们天家父子的人,一个个都该狠狠惩治! 可启泰帝气了一回,平静下来也知法不责众的道理。自己又不是昏君,自然不会因着这些人上了这么一道折子就把他们降罪贬谪。 他们为什么想立太孙,启泰帝不是不晓得。无非是看阿清现在办实差、又封了王,太子和自己的关系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去年到现在也没被委以重任罢了。 想起太子的身体,朱楹又是一叹。罢了,总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此事也不能怪他。说不得他事前并不知道呢?启泰帝不免有些自欺欺人起来。 不过此事最可恨的就是那承恩公府!别以为自己看不出来,这定是他家搞的事。要不是张家为元后母族,自己尚念一丝旧情,此事定不能罢休! 不过思来想去还是生气,碰巧有御史弹劾张启行事不检、索要贿赂,启泰帝借此将其从一等公降至二等,申饬一回又罚了对方一年俸禄,这才作罢。 但朝臣们从此事中闻着味儿,就知陛下不仅知道主谋之人是谁,而且十分气恼。 于是近来一个个十分老实,那些就太孙之事上了折子的大臣们后悔的也不是一个两个,都觉得此事还是鲁莽了。就算要站队,也不该是现在啊! 不提朝中之人心思各异,东宫里,朱熠过完年已是十岁。平日里服侍的宫人常巴结他,言语间都是太孙如何如何。 他自己也很清楚此事对他的重要性,难免有一丝野望,想着把这个名分真正定下来。 没想到请立他为太孙的折子被皇祖父否了,甚至皇祖父还公然表示自己不是嫡出,配不得太孙的名头! 朱熠本就脾气暴躁,听闻此事在东宫大发雷霆,将屋里能砸的都砸了。太子本是来看儿子的,在院中听到这动静,硬生生收住了迈开的脚步。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走罢,让他发泄发泄。于此事,他又何辜?不过是被人捧的太高了。” 说罢,只让人将这屋里的事封锁消息,一个字都不许透露,这才带着贴身内侍走了。 太子妃听说了朝堂之事,在佛堂给菩萨上了柱香,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来。看吧,就算你再喜爱那女人,她也没命享福,她的儿子也当不了太孙! 罢了,自己无儿无女,倒是轻省自在。于是拜了菩萨,太子妃心情颇是不错,面上却无波无痕,任由宫人搀扶着回了内室。 不提宫中风起云涌,宫外,四皇子也在府中叫了长史和亲信来,叮嘱大家今后更要安守本分,众人连忙应喏。 等其他人都下去了,严将军才低声问:“太子一势显颓,殿下何不趁势而上展示自己,反而要我们都老实些?” 四皇子知道严奎虽然忠心,但思想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于是也耐心点拨了他一句:“不争是争!” 见他还是似懂非懂,朱清无奈:“伯武,不必担心。本王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今天的话,唯你我二人知晓,切记。” 严奎见他一脸严肃,连忙拱手应了:“请殿下放心,属下必守口如瓶!”说罢躬身一礼,告辞离去。 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四皇子默默叹了口气。阿严虽忠于他,但自己身边还是缺人手,凡事都得亲自谋划,难免有时力不从心。 他从去年就开始观察贾珠,几件大事都有他运筹帷幄,果然此人是他们那一科里最出众的。不仅父皇喜欢他,自己也很欣赏。 但眼下尚有太子,贾珠不会这么轻易倒向自己。拉拢这位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找个契机才好。 一念至此,他又想到承恩公府因着此事被削,也算是打击了太子的势力。但父皇罚了二哥的舅舅,眼下就不会再允许别人欺负他的太子。 所以之后怕是有段时间,自己除了分管户部,没什么额外差使做了。 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斜靠在迎枕上,缓缓露出个笑来。无妨,虽然自己是被父皇推着和二哥打擂台的,为的是打击太子身后势力。 但只要能站在上面,想让自己下去就没那么容易。太子的势力尾大不掉,只要二哥不狠心自断臂膀,自己就不可能被赶下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贾子睿顺风顺水,冯家邀王夫人做客(过渡章 )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是做把刀,也要成为一把顺手好用、不能随意丢弃的刀! 四皇子思绪起伏了一回,这才回主屋找王妃歇下。没听父皇说么,太子的庶子不配当太孙,只有嫡子才尊贵。 虽然自己也是宫人生的庶子,但这不能阻拦他想多生几个嫡子! 于是自此之后的一段时间,瑞王倒是跟王妃更亲密了些,除了几个侍妾,府中人人都很欢喜,只盼着早日诞下小主子来。 毕竟王妃只得一个儿子,如今已四岁,很该再生一个了。 贾府这边因着今日之事,贾赦、贾珍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贾珠对帝心的掌握、对朝局的判断远胜他们二人。 两个人都庆幸没掺和进去,看看承恩公府,爵位说降就降!自家就剩俩将军爵位,实在是伤不起了。 于是此后,二人在大事上虽仍有些别扭,却也愿意听侄儿\/堂弟说一说了。 见状,贾珠也松了口气。无他,每次有事都要找政老爹出面,有时候实在不大方便。现在这样,也算是意外之喜。 此事过后,贾珠的工作依旧是日常在侍诏厅帮忙,另有进宫讲学和翰林院修史。 讲学之事倒不难,宫中眼下只有几个学生,包括朱熠和他的两个表兄、靖海侯世子吴舟,再就是十八岁“高龄”的五皇子朱濠。 至于四皇子家的世子,因着年纪太小,还没到进学的时候。 按着太傅的指示,他只负责讲《诗经》,剩下的自有其他人授课,且轮不到他呢。 贾珠一听乐得轻松,《诗经》是五经里比较容易的一个,读着又朗朗上口。 这些学生都识字,每日里过去带着念一遍、解释含义,再介绍一回创作背景,让他们自去背熟便是,只待下次上课再检查。 偶尔他也会留别的课业,不过是让他们以诗经里的句子为题做做文章。 若有那不认真的,罚抄几遍就是了。这些学生倒也乖觉,哪怕暴躁如朱熠,嚣张如张昭,骄矜如五皇子,目前都没有公然不做作业挑衅他的。 其实是因着立太孙之事,朱熠现下已知收敛,虽然当初嫌弃贾珠多管闲事救吴舟,但他也知道,犯不着为此与贾珠这样深受皇祖父看重的臣子生出龃龉。 对吴舟来说,贾珠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私下不好亲近,但他还是很高兴能多跟对方见面。不然只送礼不上门,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忘恩负义呢。 现下这样正好,借着宫中上课,自己也能多跟对方亲近一二了。于是贾珠就发现吴舟上课很爱问问题,下课了也爱追着他请教。 知道这是示好,他也不戳穿,只有时候摸摸对方脑袋。唔,手感不错。吴舟看他待自己亲近,也放下心事,倒显得活泼了几分。 朱熠却觉着吴舟小小年纪就趋炎附势,借着贾珠救过他,又晓得人家是御前红人就一门心思凑过去,着实让人厌恶。 但父王说过不让自己欺负他,所以只对天翻个白眼,当作没看见一般。 至于五皇子,因着常去找四皇子,对贾珠并不陌生。虽然觉得贾子睿当了夫子派头不小,但心里也不讨厌这位。再说了,既然四哥欣赏他,自己也要给四哥面子。 于是贾珠的授课就这么顺顺利利开展起来,和几位学生的相处,也算相安无事。 看他初来乍到就跟这些学生处的不错,不像之前的师傅都被打击走了,太傅见状满意,私下还跟翰林陆掌院表扬了一回贾珠能干。 于是贾珠就发现路掌院近来待他没那么严肃了。上次自己去汇报《元史》的修撰进度,老大人还破例赏了个笑脸,把他都惊着了。 吴文星和杨毅见状,都十分羡慕。无他,老大人对工作要求很高,尽管二人是状元、榜眼出身,但身为官场新人,他们时常因为做事毛糙被老大人批评。 眼下要他们说,什么翰林很清闲,都是乱讲。刚进翰林院那会还不懂,现在他们晓得了,工作多不怕,怕的就是上官要求高啊!贾子睿竟得了老大人夸奖,实在是太厉害了! 说起来贾珠也觉得自己最近顺风顺水,工作得心应手,上峰也很满意。又因着有段时间没见吴、杨二人了,便一起下馆子吃饭。 这时节天黑的早,他们也没在状元楼待太久。正准备起身下楼,就见那胖胖的管事又来了,先是恭敬一礼,就提了想让他们仨为状元楼留下墨宝。 其实这管事意在贾珠,毕竟听主子说,这位现下可是常在御前行走的。但也不好过于露骨,便邀请了他们一甲三人,话中说的是当初他们仨和状元楼的缘分。 三人自是笑应了,每人写了一副字。不多时,便有店小二送了厨下新做的蛋烘糕来,用油纸细细包了三份,按掌柜的吩咐递给了他们。 贾珠等人见掌柜的这般人情练达,也不拒了这好意,笑着说了声谢,这才起身告辞。 等回了家,想到媳妇不爱吃蛋烘糕,但他老娘爱吃,就打发晚月送去荣禧堂。 王夫人已经卸了钗环,见儿子从外头专门带了吃食回来,还是自己喜欢的蛋烘糕,心中十分高兴,深觉儿子不是那种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 于是也不先洗漱了,让丫鬟打开纸包拣着吃了几块,剩下的才赏了下人。待第二天早上看到李纨,仍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李纨自是知道原因,心中暗暗好笑。不过她今天过来,却是有事找王夫人说。 递了手中的帖子过去,李纨笑道:“母亲,这是神武将军府递来的帖子。他家老太太二月中旬的生辰,想邀您去做客呢!” 王夫人奇道:“他家我自是知道的,与咱家向来关系不错。但我记得他家老太太因着不爱见人,一向不大办寿宴的。” 李纨却在上元节见过冯家大爷和大妹妹之间的微妙气氛,加上自家相公和冯大爷关系好,深觉这桩亲事能做。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冯府邀约,犟头转性 于是言语间倒是极力劝王夫人去冯家:“既然他家老夫人难得办次寿宴还想着邀请您,我瞅着这是通家之好的意思,不去反倒生分。 不如这样,您也带着大妹妹去散散心,她近来一直帮忙管家,也该休息休息。再者,冯家寿宴也有其他人家的太太奶奶去,说不得就有大妹妹的缘分。” 听儿媳这么说,王夫人觉得有理,笑道:“我的儿,亏得你玲珑心肝,竟能想到此处。”于是便应了此事。李纨微微一笑,这才打发人去冯家说一声。 却说冯家此举,却是因着冯紫英之故。这位仁兄自上元那天遇着元春,真是一见难忘。 冯家原先也是打算让他有个秀才身份再娶妻的,最好能进一步考上举人,这样不仅可选择的余地大些,而且于冯紫英来说,成亲也面上好看。 没想到他是个死都不爱学的,只一门心思在习武上。这拖来拖去已经十八岁,实在不能再耽误了。 好在去年贾家的贾珠中了探花后,冯紫英也开诚布公跟父亲冯唐谈过一次,这才说好了不再科举、走武职的路子。 如今他在羽林卫做小旗,虽是戍卫宫中,但若不是冯唐为得力干将,这差使也不是哪个官宦子弟都能得的。现下说亲,倒也能拿的出手了。 于是自去年得了差使,冯家就想给他相看亲事,但冯紫英一直无意娶妻,言语中都是不着急。 可冯老夫人、冯夫人已是急得不行了。冯紫英的弟弟妹妹们也不小了,上头大哥不成亲,怎好越过他给下面的说亲? 所以冯夫人就给冯唐说起此事,让他想办法劝劝长子。冯唐倒是能理解儿子的想法,也觉得不急。 他反过来劝妻子:“好饭不怕晚,他性子未定,二十上娶妻也不是不行。” 冯夫人气得扭他一下:“那二郎和大妞妞呢?他们怎么办!” 冯唐“唉哟哎呦”叫着,冯夫人还怪他:“身上硬梆梆的,有那么痛吗!” 冯唐嘿嘿一笑,这才道:“好好好,我去劝劝。要是不听话,打一顿便是。 至于二郎他们,不行你先寻摸着,遇着好的要定下了,再以此给大郎说一说,让他别给旁人添麻烦。” 冯夫人听了点点头,又心疼道:“好好跟孩子说,别动不动就打。” 冯唐应了,回头便问儿子。彼时正是去年九月,冯紫英刚得了差使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同意,自是不答应。 冯唐听了便道:“既如此,那你近来少惹你娘生气,不如就少回来几次吧。” 冯紫英瞅着他爹,深觉这位眼里只有媳妇没儿子,竟然让自己没事别回来了。好在他也是个心大的,乍一想倒觉得也无不可,正好省却他娘絮叨。 于是便常常不回家,平时在宫中待着,休沐就跑去通义坊找柳湘莲。 这柳湘莲是理国公府旁支,他父母早丧,如今正好十岁。因着早些年他家便和冯家有来往,所以虽和冯紫英年龄差距大,倒也相熟。 加上现在家里除了下人就他一个,到底显得孤单,所以一听冯紫英所说,便邀他同住。 冯紫英大喜,自是爽快应了。就这么着自九月开始的好几个月,冯紫英都不怎么回家的。 直到要过年了,不回家于礼不合,这才不情不愿家去了。于是整个新年都没能躲过母亲的催促。 虽然他以宫中当差忙为借口,但冯夫人又不是傻的,开口便是“羽林卫又不是只你一个,怎的就你不能回家?我看你就是不想回来!” 冯紫英这年过得颇是水深火热,直到上元节躲出来透气,竟然巧遇贾珠,更见着了玉貌仙容的贾元春。自此一颗“芳心”算是落在贾家妹妹身上了。 回去之后就像得了相思病,一时又想着不知人家叫什么名字,竟是辗转反侧起来。 可惜当天回去的晚,第二天就要进宫当值,此事只得搁下。直到十日后休沐回家,这才急吼吼地去找他娘说事了。 冯夫人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一听这犟头竟是想成亲了,心中一喜,不由直起身子:“是哪家闺秀?” 不待儿子说话,又急道:“你惯常外头耍的,要是那不三不四的,想都不要想!” 冯紫英无奈道:“我的娘,儿子岂是这么不靠谱之人?这却是我过年去贾家见着贾子睿,才突然想到的。 我看子睿本就不凡,他大妹妹估计也差不了的。况且我俩自小一块儿玩的,对他家最是熟悉不过。 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的,您又急着让我娶媳妇。儿子思来想去,就觉得贾家不错。” 冯夫人听了也觉得有理,笑睨儿子一眼:“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还得找机会见见那姑娘才好。 自你祖父去世,你祖母也不爱往旁人家逛了,我少不得要陪她老人家。一来二去的,有几年没见过那元丫头了。” 冯紫英一听,人贾家妹妹原来名字中有个“元”字。这个字在心中百转千回,竟生生让他念出一股子不一样的感觉来。 冯夫人看儿子愣头青一般坐着,不由好笑:“知道了,这事有我,你且放心吧。” 冯紫英大喜,冯夫人看他俊脸上露出个蠢蠢的表情,仿佛一只得了肉骨头的大狗,深觉伤眼,连忙挥挥手赶他出去。 冯夫人跟冯老夫人提了此事,老夫人跟贾母是一辈人,知道元春是贾代善次子的嫡长女。 放下手中的佛珠,老夫人缓缓道:“他家我看就珠儿得力,元丫头是他亲妹妹,亲事成了,将来倒能让他跟大郎互相扶持。 只是那贾家老姐姐的儿子贾政,正是元丫头的父亲。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五品官,又不能袭爵。阿唐的神武将军一职虽不是世袭,却为从三品,还在神武军中任实职。 咱们两家虽然祖上就有交情,但他家是武勋,咱家是武将,怕是这亲事招上头的眼呐!” 冯夫人没想到这些,一时神情就有些凝重。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纠结 老夫人想了想,又拍拍她的手:“罢了,换个角度想,他家自二代荣公后,已是不碰军权了。说不得,也只是我危言耸听罢了。 这样吧,二月中旬是我的生辰,到时候借此机会,邀了他家太太姑娘来,先看看姑娘人怎么样。 再者,你也再看看有没有那觉得好的人家,那日一并请来,咱们都看看总不会错。” 听婆婆这么说,冯夫人放下心来,连忙应了。于是陪着老夫人用了午膳,冯夫人便准备张罗这事。 到了晚间,冯夫人把婆婆的话跟丈夫说了,冯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母亲实在是过虑了。说实在话,咱们两家关系是不错,但他家现在已显颓势,二房又不袭爵,日后也就是旁支罢了。 我看陛下不是不知道他家的现状,所以倒不足为虑。其实若不是贾珠得力,我并不想和他家结这桩亲,毕竟比贾家好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既然大郎想跟贾家结亲,不如就见见那姑娘。若是个好的,倒也不必拘泥这些。 要知道选一房好妻室,比如夫人这样的,家世固然重要,但个人品性、能力也很重要。”说罢,笑看媳妇一眼。 冯夫人见这老货说着说着就开始往自己身上扯,不由噗嗤一乐。嗔了他一回倒也放下心来。罢了,先看看再说吧! 第二日冯府给贾家下了帖子,王夫人得了儿媳妇一番话,倒也觉得该去冯家一趟。于是当天就让人给冯家回了一声,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 冯紫英知道后自是喜不自胜。因着贾家妹妹似是喜欢木簪,他闲了倒常常拿些木头雕起簪来。 只是他新手上路、手艺平平,不仅手上多了几道新伤,成品也粗糙的很,一时有些丧气。好在他天性乐观,很快又打起精神,下定决心必要做出个好看的送给贾家妹妹! 不提冯紫英这边的喜悦,贾府里,李纨和王夫人都给丈夫说起往冯家赴宴的事。贾政自上次儿子为了不让元春进宫跟自己说了一番话,心情就一直有些沉重。 此刻听王夫人提起带长女去冯家赴宴,不免就有些心惊,觉得冯家是武将,自家去了会不会招人眼。 但一想,和冯家都几辈子交情了,不来往也不现实,就如同和王家一样。于是默默叹了口气,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贾珠这里听媳妇一说,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和政老爹不同,他晓得这不仅是生辰宴,更是冯老兄的相亲宴。 夜深了,听到李纨在一旁呼吸渐趋平稳,他轻轻翻了个身,默默想着这件事。 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掌握京畿安危,是启泰帝心腹之臣。冯唐虽不比其显赫,亦是神武军将领。 王家那事也就算了,自家老娘王夫人嫁给政老爹的时候,京营节度使还是贾代化,没王子腾什么事。 可贾家要是再跟冯家结亲,说这事儿不招人眼,那也没人信啊! 单论人品相貌,冯老兄当真不错。他虽然读书不成,但如今也是从七品。才十八岁的年纪,未来可期,配自家妹妹也不算埋没。 可这事儿怎么就这么玄乎呢! 想了想,还得看冯家之后是个什么决定。再者元春是怎么想的也很重要。苦思冥想了一夜,眼瞅着没什么解决的法子,贾珠也很无奈,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却说王夫人既然决定带长女出去见人,瞅着还有十几天,便叫人开了库房,拿出好几匹色泽鲜艳的好缎子来。又请京里知名的针线铺子云裳坊来给闺女量体裁衣。 元春看母亲拿出来的是银红、杏红、鹅黄之类的眼色,不由道:“娘,是不是太鲜艳了?”毕竟她一向穿雪青、月白之类的多些。 王夫人看着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心中满是骄傲,听罢不由笑道:“才过完春节,又是去人家家里做客,还是得喜庆些。” 元春听说是去冯家,又想起上元那天送簪子给自己的冯大哥,一向持重的她也不由面色微红。 王夫人不明所以,见状还道:“屋里炭火太热了?我看你面上红扑扑的。”元春一听大窘,连连点头。 于是王夫人让人端了一盆熏笼出去,这才又看着云裳坊女管事为长女量身。 三个女人很快定下了那天衣裳的款式花样,管事的又不住口的赞元春好样貌。直夸的王夫人笑不拢嘴、元春面上又飞出两片红云,这才作罢。 待要走了,那女管事还说呢:“我们云裳坊也曾给您家大奶奶做过衣裳,当时就觉得真是难得一见的标致人儿,没想到最后竟嫁了您家。今儿又见着您家姑娘,才晓得这钟灵毓秀之人,都往您家来了。” 王夫人开怀大笑,一屋子的丫鬟们也纷纷抿嘴而笑。王夫人伸手点了点这管事:“你这嘴啊,真是甜的腻死人!看来今儿不赏你是不行了。” 于是打发金钏拿了银子付了衣裳钱,又额外赏了这管事的几两。这女管事千恩万谢了一回,这才带着随行的绣娘,抱着做衣裳的缎子走了。 除却王夫人和元春出门做客,贾府最近还有一桩大事,便是贾琏要参加县试了。 这位近来极是用功,一有空就逮着贾珠请教文章,倒是进益了不少。只是用力过猛了些,如玉的面容都显出了几分憔悴。 早一个月前,贾琏就往县衙的礼房报了名,跟他一起参加考试的还有贾珩。二人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三岁,都急着快点参加考试。 琏二是想着,考完就撂开学业,一心一意负责南面生意。他喜欢经济事务,本就不爱读书。 贾珩则是家贫,在族学里已是学了几年,家中还有弟妹,父母又体弱,想着赶紧考出来减轻家里负担。 他倒是肯下苦功,因着和李夫子住的近,老往人家里跑。李忻喜欢这种上进孩子,倒也不吝指教。靠着开小灶,贾珩也有了去秀才试的一战之力。 第一百二十章 满意与忧虑 得知他们都要考试,贾珠便给他们找人结保。又寻了一位廪生专程送了礼,让他到时候为二人做证明。 如此这般万事俱备,待到二月初九这天,两人早早就进了县衙考试。第一天下来,贾琏和贾珩都觉着发挥的挺不错。 之后又连续考了几场,直到第五场考完,贾珩还好些,贾琏却有些蔫蔫的。 第二日见着贾珠,贾琏就先交了底:“我都写完了,就是觉着今天答的一般,比不得前几场。” 贾珠听了,拍拍他的肩膀:“你这才第一次下场,能尽力答完已是不错。先准备四月的府试吧。结果未出之前,一切皆是未定之数。” 说完又看向贾珩,这位旁支子弟见自己极敬佩的珠堂兄看过来,面色有些微红:“我…我也尽力了,感觉还行。” 贾珠点点头,也勉励了几句,又让晚月秤二十两银子来,亲手递给贾珩:“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这银子不过绵薄之力,你且收下,家里的事就先不要操心了。” 贾珩一听,这下连眼圈也红了。他不是迂腐之人,不然也不会在族学申请免学费。 此时见这位算不上熟悉的堂兄如此热心肠,心中十分感动。于是深深一揖谢过贾珠,这才接了银子收下。 等送两人离开,贾珠这才独自在院中练了一回剑。迎着微冷的寒风,剑招如行云流水,他的思绪也越飘越远,不知元春今天在冯家是个什么情形。 却说王夫人带着闺女往冯家去,还见着了其他几位官宦人家的女眷。王夫人虽讷于言,却也是个场面人,应付的还算得体。 冯夫人见贾家来人,亲自带着闺女相迎,言语间颇是热络:“姐姐可算来了。这就是元丫头吧?好几年不见,真是越发出挑了。” 王夫人自是笑着谦虚一二,又夸了冯夫人的闺女一回。元春和冯家大姑娘互相见了礼,冯夫人见她落落大方、仪态端庄,相貌上不是那等妖艳的,心中暗暗满意。 冯家请的人不多,算是小型宴会,多是些冯唐的部下和相熟之人,以及冯夫人专门请的有闺女的几户人家。 这几家太太有的带了闺女过来,小姑娘们自是一桌聊天说话。冯夫人扶着老夫人出来坐了主桌,先亲自点了《四郎探母》《麻姑拜寿》两折戏,就把点戏的机会让给旁人。 元春一看现下演的是麻姑拜寿,不由想起那簪来。况此时还在人家家里做客,实在令人羞赧。 不过她在外头惯是落落大方,这一丝情绪也掩藏的极好。老夫人和冯夫人就瞅见一桌的小娘子里,元春的姿容仪态和言行举止,都是最出挑的那个,仿佛众星拱月一般。 冯家婆媳心下满意,老夫人想的多些,觉得如果要跟贾家做亲,还是得再跟儿子说说自己的忧虑。 冯姑娘也对元春印象极好。她们二人年岁差不多,倒也合得来。冯紫英在外头待客,原想着找机会见见贾家妹妹,没想到竟脱不开身,心里急得什么似的。 冯二郎心中好笑,知道他定是看上哪位小娘子了,却也没戳破他的心思,只权当不知。 直到寿宴结束,冯夫人亲自送客到二门,旁人都走了,她还拉着王夫人依依惜别,忍不住又赞了元春一回。 王夫人又不傻,寻思这冯夫人定是看上自家闺女了。不过自家是女方,不必上赶着,于是十分板得住。 等贾家母女到门外上车,就见冯紫英带着冯二郎在大门口送客。冯、贾二人四目相对,冯紫英已是大步走来,向王夫人躬身一揖:“小子冯紫英拜见伯母。” 见哥哥这么殷勤,冯二郎也只得跟着上前见礼。 王夫人看冯氏兄弟都是精神小伙,又懂礼数,心中暗暗满意。她额外多看了冯紫英一眼,知道这就是在羽林卫任职的冯大郎了。 等二人跟站在一旁的元春互相见过礼,王夫人对冯夫人道:“我看大郎二郎都是少年英才,姐姐日后就等着享福吧。外面天冷,你们快回去,我们这就走了。” 王夫人客套中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冯夫人嘴上谦虚,心中也难免自得。冯紫英兄弟一直等贾家母女车驾启程,这才服侍着母亲转身回去。 这天晚上,冯老夫人就叫儿子儿媳过去说话了:“今天来了几个小娘子,我看就那贾家丫头好。只是咱们两家做亲,我还有些犹豫。” 冯夫人在一旁静静听着,闻言把目光瞥向丈夫。冯唐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只要贾家不再有子弟从武,且没有作奸犯科之事,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咱家是跟存周兄做亲,他们二房父子都是文官。就算贾贤侄现下是御前红人,但等他身居高位还早着呢,所以于我冯家影响不大。 树大分枝,我看他家日后应是要分家的。等到了那日,与咱家有亲的也只是个旁支文官家,不是所谓的荣国府。所以这亲事也不是不能做。” 见他这么说,老夫人和冯夫人都放下心来。婆媳二人不由眉眼带笑,这就准备为大郎提亲的事了。 冯紫英却不知这些,这会跑去妹妹那里问席上之事。冯姑娘哪能不知哥哥所想,加之她也跟贾家姐姐合得来,言语中对元春颇多夸赞。 看大哥听了笑得跟朵花似的,冯菀打趣:“哥哥真是的,眼里只有未来嫂嫂,哪还有旁人?可怜妹妹我为你招待了一天心上人,也不见你说句好话。” 冯紫英连连告饶,又许下给冯菀带朱雀街上的李记糖炒栗子和张记虾籽饼,冯菀这才满意。 贾府这边,王夫人回来也跟贾政说,冯家似是有意元春。她心中对冯家是极满意的,不过这种大事,还是要让丈夫做主。 贾政却拿不定主意,此事上还有些忧虑。可也不好说出来让老妻担心,便含含糊糊说想一想再给答复。 说罢起身逃也似的往书房去,王夫人看他这般,不由有些嘀咕:“怎的现在不好回答,非得明天才行?”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父子交心 王夫人心中疑惑不解,贾政却让下人叫长子过来,这才推开书房门独自进去。 等贾珠过来,就见老爹眉头深锁,似有千愁万绪积在心头。 见过礼,贾政就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他坐下,这才问起心中不解之事:“上次我说让元丫头进宫,你强烈反对,说是王家手握兵权,进宫惹人忌讳。 现下冯家看中你妹妹,若是和咱家做亲,你说说,这事我该不该拒绝?” 贾珠给他和自己各斟一杯茶,端起呷了一口:“这二者不同。妹妹若进宫,因着咱家在军中有人脉,舅舅又守卫京畿,只要诞下皇子,不仅陛下会疑心咱家有野望,妹妹在宫中也成了众矢之的。 于咱家而言,如果没有流淌着自家血脉的皇子,妹妹进宫其实毫无意义。所以无论怎么看,进宫都不是好事。” 贾政缓缓点头,盯着儿子道:“你继续说。” 贾珠笑了笑,又开口道:“和冯家联姻这事,我也想了许久,眼下确实没什么好办法。 虽然这桩婚事有遭忌讳的风险,但神武将军这一职位不是世袭,冯紫英不能子承父业继承这个官职,此其一也。 其二,神武军由大将军掌控,冯伯父头上还有神武军统领,他只能算是排在第三位的神武军将领,因此势力有限。 其三,咱家现下虽然族人不大争气,但外头做坏事的还没听说过。大伯和珍大哥耽于享乐,目前也没有触及陛下底线。 自从府中开始设立举报点,我看下人们也老实多了,外头没听说有仗势欺人的。所以咱家还没到岌岌可危的地步,您暂时不必如此惊慌。 其四,您和我二人都是文官,不掌实权,不身居高位,更不袭爵。冯家和咱家结亲,陛下就算忌惮也有限。说到这里,爹,您有没有考虑过分家之事?” 见儿子说的好好的,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贾政愣了一下,低声骂道:“混账!父母在,不分家!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说罢,看着儿子颇有些生气,目光中似有些失望。贾珠倒也不恼,笑着又给他斟了一杯,这才开口:“我就说了一句,看您激动的。您也听听我的想法成吗?” 贾政气鼓鼓的:“我还不听你的想法?不都是你在说吗?” 贾珠眉头一挑呵呵笑道:“咱家不是长房。您看宁国府,不也只有珍大哥一房住着吗?独西府住着大伯和咱家。 我自是知道其中缘故,但儿子认为,这不是长久之计。大伯是爵主,他纵有千般不是,还有琏二在,只要长房有靠谱的,爵位都不会落在咱家头上。 如今咱们二房都从文,日后和大伯他们是两条路上的人。您见过哪个世袭勋官在文臣里掌实缺、身居高位的?至少目前来看,朝堂上是没有的。 儿子也不瞒您,我志在内阁,对大房那劳什子爵位没丁点兴趣,自然也不想披着勋贵的皮做事,不然清流到时候必不能诚心接纳于我。 所以日后儿子是想分出去的。况我看您也不是看中大房爵位的人,既如此,分家对大房、二房甚至整个府里都好,何乐而不为呢?父亲您说是不是?” 贾政此时觉得面前的儿子既熟悉又陌生。他笑吟吟地说着这些话,提起分家轻飘飘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养他长大的家族随时可以抛弃。但该死的是,这小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见他怔怔看着自己,贾珠心思一转就知道这位在想什么。于是开口道:“父亲也不必担心。分家又不是分宗,不过是咱们一家子离开荣国府罢了,又不是彻底和家族切割。 族里遇着困难,该伸手还是要伸手的,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个您不必顾虑。若是儿子真的置家族于不顾,当初也不会想着族学的事了。” 贾政见他这么说,心里这才好受些。喝了盏热茶下肚,感觉似是身上又有了热气。 过了许久他平复了心情,这才缓缓开口:“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老太太还在,暂时不要提分家的事。 至于你妹妹的婚事,”贾政顿了顿,“既然你觉得无妨,撇开这个,为父也觉着冯大郎实乃良配,倒是桩好亲事。”说罢又有些失笑:“是不是急了些,人家还没来提亲呢!” 贾珠嘿嘿一笑:“这可怎么了,妹妹那是何等的品貌才情。要是冯家看不上,正好没了这些忧虑,等今科春闱放榜,好生给妹妹捉个青年才俊回来便是。” 政老爹一听唇角一翘,心情倒是好了许多。瞅着天色不早了,挥挥手赶儿子出去,这才回了荣禧堂。 不知贾政是怎么跟老妻说的,第二天李纨瞅着婆婆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没过几天,冯家就遣媒人上门提亲了,把个冯家大爷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此时女方讲究个矜持,贾政没有一口拒绝,却也没有立刻答应。 后院里,贾母听说冯家来提亲了,说的就是元丫头,脸上不由露出个自豪的笑来:“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元丫头这般出挑,阖该让他们多上门几次。” 说罢拉着孙女到身边坐下,众人都笑了起来。元春双颊绯红,宝玉却道:“大姐姐家里住着多好,成了亲就不是珍珠,是鱼目了!” 贾母嗔道:“小孩子家乱讲什么。照你这么说,我和你娘、你珠大嫂子,都是鱼目了?这话我们可不爱听。” 宝玉一听急得连连摆手:“我是说府里那些管事的媳妇婆子,哪里是说您和母亲、大嫂子呢?”说罢,又跳下炕来,跻着鞋连连给众女眷作揖。 大家笑了一回,贾母才道:“好了,这次便原谅你,以后再不可乱说。”宝玉点点头,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又引来一阵笑。 众人都为元春欢喜,独宝玉心中不大乐。为什么女孩子长大就要去别人家呢?要是都来自家,那该多好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元春定亲,贾琏县试得中 不提宝玉的怪诞想法,待媒人第二次上门,因着贾母也满意,贾政便出面应了此事。 于是挑了个良辰吉日,媒人拿着元春和冯紫英的生辰八字去玄真观合了一回,正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两家闻言大喜,很快便订立婚书,这桩亲事才算正式定了下来。 因着元春还得两年才及笄,为此冯夫人也问过儿子,冯紫英道:“我早知道元春妹妹比我小许多,既然想娶她,自是等得起。” 见儿子这般痴心,冯夫人既好笑又心酸。如今结婚困难户大儿子已是解决了问题,年已十四的二儿子和十二岁的闺女也可以着手准备亲事了。 冯紫英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既和心上人有了婚约,他便觉得诸事无不圆满,整日里见谁都是面上带笑。 这日托未来大舅兄给元春妹妹送簪子,贾珠挑了挑眉,笑道:“成啊,那你是不是得叫我声哥?” 冯紫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这如何叫的出口,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贾珠坏笑:“既给我当了妹夫,就要从我这边论了。快快快,不然这簪子你得另托别人。” 冯紫英憋了半天,这才心一横,闭眼大声道:“哥!” 贾珠哈哈大笑,冯紫英恼的给了他两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等冯紫英走了,瞅着这乌木盒子,贾珠心说妹夫家有钱啊,这盒子就不一般。 待打开一看,竟是一支桃木簪。虽看起来没有外头卖的好看,但打磨的十分光滑,看得出很是用心。 贾珠啧啧了两声,用乌木匣子装桃木,冯紫英真是他见过的头一个。待回到家里,便亲自给元春送了去。 自得了这桩亲事,元春的心中大石才算安然落地。无他,虽然大哥说服长辈不让她进宫,但此一时彼一时,自己离及笄还有几年,万一情况有变,到时就麻烦了。 眼下亲事既定,自己进宫断无可能,这让她欣喜不已。况且未婚夫是哥哥的至交好友,自己也曾见过,颇是俊逸潇洒。这般男儿,实在难说出一个不喜来。 犹记得他一眼望过来,双眸中满满都是自己。一念至此,饶是她一向端庄持重,也难免面红心跳。 如今哥哥竟替那人给自己带礼物,望着对方打趣的笑容,元春娇嗔着把贾珠推搡出去,这才关上门打开匣子。 待看到这支簪尾部有一个篆刻的“元”字,元春心中微甜,唇角登时一翘。又见这匣子比簪子值钱许多,不由低低一笑:“真是个呆子!” 这簪子实在算不得好看,瞅着就知道定是那人亲手做的。可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元春十三年来都未曾有过,一时对冯紫英的好感又加深了不少。 正巧抱琴进来给香炉里添冻龙脑,元春把匣子递给她,让好生收起来,又问:“前儿我做的扇袋呢?” 抱琴笑道:“姑娘说是给大爷的,我已经托晚月姐姐拿回去了。” 元春叹道:“罢了,你这丫头实在手快,原也不必急着给哥哥。这下好了,手头倒没个像样的礼了。” 抱琴打趣道:“姑娘还没嫁过去呢,莫非就想着给姑爷送针线了?” 元春闻言大羞,扑过去呵痒,主仆二人顿时笑作一团。 想了想,她让抱琴拿了条新帕子来,在上头绣了篆体的“英”字,又打发人送去延辉院,让哥哥务必交给冯紫英。 贾珠这边接了帕子,打发了那人下去,转身就对媳妇长长一叹:“唉,女大不中留啊!现下我还要当信鸽不成?” 李纨吃吃笑道:“阖该你有这么一遭。说起来咱家日后还有三妹妹呢,彼时倒要看看,哪个少年郎还敢让你鱼雁传书。” 贾珠斜睨她一眼:“那时候我都多大年纪了,老信鸽,飞不动咯!”话音刚落,屋里便笑倒一片。 说起来贾府最近真是喜事连连。不提元春这桩亲事,就说长房的琏二爷,谁都知道这是个吃喝玩乐的主,竟也科场告捷了! 这位去年说要开始用功,府里人当面不说,背地里都当笑话看。 自家也就珠大爷是读书种子,琏二爷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以为自己是天上文曲星转世?这才说要好好读书,转头就要参加秀才试啦! 于是府里多是看衰他的,数来数去,竟只有贾珠夫妻和元春时不时鼓励一二。 没想到二月县试榜一出,嘿,人家虽然不是很靠前,但也在榜上呀! 至于那个旁支的贾珩,是旁支里头一个中的,贾府自然也为之高兴,族长贾珍还亲自奖了银子,但哪有琏二爷县试得中让人震撼呢。 毕竟这位可是印证了那句老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像珠大爷这样自小读书的,即使科场连捷、高中探花,大家虽然高兴,但也没觉得意外。反正以珠大爷的水平,那是必中的,不过是名次高低罢了。 可这位琏二爷是什么人,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过了县试,实在让人惊得不轻。 如贾蓉、贾蔷这些亲近些的都不由跑去问了一回,是不是因着秀才试简单,所以琏二叔才考的上啊? 贾琏过了县试自是十分欢喜,此刻见侄儿们这般问,不由气得跳脚:“你们懂什么,我也很努力的好不好! 我近来过得什么日子你们哪里晓得,简直就要头悬梁,锥刺股了。瞧瞧这眼袋,都快垂到脚面了,真是累死人了!” 说罢,还在他那张美脸上指了指,贾蓉、贾蔷闻言噗嗤一乐。见俩小子专门过来埋汰他,贾琏一手抓一个,把人赶了出去:“快走快走,我还要准备府试的,你们自去玩罢!” 等两个淘气鬼走了,屋里只剩下自己,贾琏这才兴奋地原地一跃,又三步并作两步往榻上一仰。 突然他眼珠子一转,想起年前得的“好书”。彼时因着要准备县试,还没顾上翻一翻。于是顺手就从隔壁书架的最里头,取了本封皮写着《庄子》的香艳话本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贾琏贾珩中秀才 正看得如痴如醉,想着要不要叫个通房过来,就听小厮兴儿回禀,说是贾赦叫他过去。 贾琏闻言,登时如一盆冷水浇头,什么绮念都没了。叹了口气,他恋恋不舍地把书藏好,这才往贾赦院里去。 比起之前,贾赦对儿子的态度好了许多,说出的话却十分简单粗暴:“说不得你也是个读书种子,我就说么,难道就二房的人会读书? 依我看,你就一鼓作气考个进士出来,让府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开开眼,也给你老子争点气。” 见他爹竟没骂人,贾琏还怪不习惯的。不过老爹似对他的举业有了野望,贾琏大惊失色:“父亲,儿子考个秀才试都深感吃力,举人肯定考不上,先跟您说一声啊。” 见长子这么不争气,贾赦抬脚就给他一下:“真是个孬货,烂泥扶不上墙!滚吧滚吧,别在我跟前碍眼!”贾琏一听,连忙麻溜地下去了。 贾母这边虽替贾琏高兴,却觉得不必大惊小怪。等琏儿中了秀才,才值得府里贺一贺。眼下才是县试,且早着呢。 不止贾母这般想,贾珠晚间过来,先恭喜了一回贾琏榜上有名,也劝他收收心、快些准备府试。 见大哥为此还专门找他说话,贾琏也知现在是复习的关键时刻,只得暂时收了放松放松的想法。 略带遗憾地按捺住看话本的心思,他这才静下心来继续准备府试。 直到四月里府试也顺利通过,之后险而又险地考过院试,贾琏终于得了秀才功名,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本次京都万年县的秀才试共录取了三十名考生,贾琏呢,就排在第三十上。旁支的贾珩年纪虽小,成绩却更靠前些,排在第二十二名。 放榜那日,贾琏带着贾珩亲自跑去县衙外头看榜。他挤进人群,从上往下挨个看去,越往下心越沉,觉得定是要落榜了。 没想到先是看到贾珩的名字,紧接着就在最后一行看到了自己。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贾琏转忧为喜,忍不住仰天大笑,拉着贾珩就往回跑。 天哪!自己终于是秀才了! 贾府这边也得了消息,报喜的门子已经来过了,说是琏二爷中了秀才,第三十名。贾母听鸳鸯回禀此事,笑着问道:“一共取了多少人?” 鸳鸯忍住笑意,脆生生道:“一共就三十个。”贾母一听拍案大笑:“琏儿的运气着实不错,这就是孙山呀!不如他的都落榜啦!” 于是满屋皆笑,只不过除却贾母和在船上见过贾琏攻书的元春、李纨,屋里真心实意替他高兴的没几个。 王夫人自不必说了,隔房的侄子罢了,又不是很熟,就是个面子情。邢夫人身为继母,和贾琏一向处不来,二人没什么交集,也只是强扯出一抹笑来应景。 至于贾赦,这位亲爹此时正抱着小妾高乐,听闻儿子中了,先是一喜。 待听说是倒数第一,脸就拉了下来:“最后一名而已,有什么可喜的。看看人家二房,当初可是得了县案首!” 那下人心说,全县才取三十个,琏二爷好歹在一个县里能排前三十,已是很了不得了。到大老爷这边,好似得第一跟砍瓜切菜般容易。如此这般腹诽了一回,方告辞退下。 却说贾母做主在府外放了鞭炮,等贾琏回来就开宴庆祝。贾琏还带了贾珩一道,这位是专程给贾母磕头道谢的:“没有府里的恩典,侄孙哪有今日?请老祖宗受我一拜!” 贾母虽对旁支没什么感情,却也心喜他们能自己立起来。让鸳鸯扶了这孩子起身,勉励几句赏了些东西,便留他府中吃席,贾珩自是恭敬应了。 等宴席结束,贾珩又到东府谢过贾珍,这才回了自己家。他爹娘白天已是高兴的哭过一回,这会儿见到儿子,都觉得跟做梦一般。 得知他还想继续举业,贾珩之父便道:“阖该如此,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只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如今族学有西府珠大爷主事,你们这是赶上了好时候,切不可辜负大好机会。” 贾珩点头应是,他爹这才露出个笑来,拉着儿子用晚膳。这家虽贫,今天也如过年一般做了不少菜,算是替长子庆祝一番。 末了,他娘钱氏还问贾珩:“要是没有西府珠大爷,哪能有你的今天。我和你爹寻思着,要不去兴善寺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贾珩一听连连摇头:“珠大哥一向不近鬼神,肯定不会同意的,还是别操这个心了。我看您做的白糖糕、花馍都不错,要不多蒸些我给他送去?” 钱氏一向听儿子的,于此事上却有些犹豫:“只是这样会不会太简薄了?” 贾珩笑着摆手:“我虽只见过珠大哥几面,却觉得他不是看重这些的人。 且咱家什么条件,珠大哥一清二楚,娘听我的准没错。”钱氏闻言,这才点了点头。 贾珠却不知贾珩的爹娘对自己感激至此,已是到了要立长生牌位的地步。 不过很快他就收到了贾珩送来的白糖糕和各色花馍,真是满满一大食盒。盒子外头用夹棉套子裹着,送来时还热气腾腾的。 虽然自己办学是为了完成任务,但人家知恩图报,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贾珠见着这些东西也没嫌弃卖相不精致,用湿帕子擦了手,就拿起一块糕吃了:“这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贾珩连忙笑着推辞:“这是我娘专门给您蒸的,说是要好生谢谢您。我家什么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只怕大哥嫌弃。” 贾珠笑道:“这是什么话,婶婶一番好意,我岂是那等人。” 说罢,又让晚月把食盒送进内院:“你给大奶奶送去,就说是珩大爷从家带的,味道不错,让她也尝尝。” 晚月笑着接了,贾珠这才问贾珩接下来的打算:“还准备继续读书吧?” 贾珩听了连忙点头,眼神中隐有期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杨毅失态 闻言贾珠摸了摸下巴:“蒙学课程年底就要结束,但考虑多数人的进度,之后主要还以应对秀才试为主。你接下来要考举人,族学的课程已经不适合你了。” 说罢他无意识地伸手叩了叩小几,想了想开口道:“秋闱就在后年,虽然时间还早,但也不能松懈。 不如这样,我跟李夫子说说,先让他给你开小灶,他的课我适当减少些便是。不过只有两个夫子确实支应不开,我再想想办法。” 贾珩见他为自己考虑至此,心中不由感动,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大哥为我劳心,弟弟实在是无以为报。” 贾珠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笑道:“这可有什么。族学本就是为族中子弟而设,怎么能因着你出众,反而让你没学上? 也不必谢我,只要用心读书有了前程,日后回馈族里便是了。” 贾珩听罢郑重应了,见这位堂兄似乎有事要忙,连忙起身告辞。贾珠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外,让晨星替自己送一程,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却说贾珠准备为族学开设新班级,苦于夫子太少,正寻思着得去再挖个人来,这日却巧,在街上竟遇着了同僚杨毅。 这位杨翰林自长安府而来,在京里一直住着朝廷给的廉租宅子。只是年前不仅他妻子儿女来了,连父母和两个弟弟、弟媳带着侄儿侄女们也跟着一道来京。 见到亲人杨毅固然高兴,却也没忍住惊讶道:“爹、娘,幼娘,二弟、三弟,怎的你们一起来了?” 他爹杨老丈是个老秀才,在韦曲镇经营一间私塾,教着几个学生。杨家在乡间有几亩薄田,一直让同族帮忙耕种。 老二老三读书不行,一个在药铺当学徒,因着得掌柜看中娶了人家闺女,倒是跟着老丈人学了些看病的手艺。另一个会算账,在镇上一家铺子里当账房。 去年听说大哥春闱得中,还高居榜眼之位,家中俱是欢喜不已。杨老丈得了长子从京中寄来的信,便决定跟着长媳一家进京。 于是等过完年料理妥当了家事,便关了私塾,要往京里来。 老二老三却是自家媳妇一撺掇,脑子一热也决定跟着去。凭什么爹娘进京自家反而留在镇里?明明当初大哥读书的银子,他们两家也出了的。 他们自是知道京里好,于是听了劝,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想法,咬咬牙一狠心,就把手上的活计辞了,收拾行李要一起进京。 等杨老丈得知此事,二人已是铁了心,说什么都要一起走。 杨老秀才无法,又想着到底不能光让老二老三付出,也到了老大回报家里的时候了,于是便默许了此事。 所以等杨毅见到了久违的家人,就发现真是阖家都来了。可自己租住的院子不过一进,哪里住的下这许多人?一时也有些抓瞎。 杨毅的弟弟弟媳们也没想到,大哥\/大伯在京里和他们想象的根本不一样。明明当了官,怎么这院子还没老家的大! 他们却没想到,自古便是帝都居、大不易。杨毅眼下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已是很不错了。 几人私下嘀咕了一回,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既然来了,就得在京里安顿下来。 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啊!留在京里,将来儿女的亲事也能上个档次。 晚上杨毅把主屋让出来给爹娘住,自己带着媳妇住在厢房里。杨老丈睡在炕上,这一夜也没休息好。 想到厢房逼仄,大郎一家凑合着住,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是不是自己就不该来京城呢? 杨毅和媳妇也没睡着,黄氏靠着丈夫的后背,低声道:“要不过段时日,我还是服侍着爹娘回去?” 杨毅一听,转身环住她叹道:“这如何使得。我为长子,奉养双亲也是应当的。如今不过是人多了些,办法总会有的,容我再想想。” 黄氏揪着他的衣襟,不由急道:“可家里这么多人,单靠你一个怎么行。若没有进项,日子可怎么过啊!” 杨毅不愿她刚来就操心这些,闻言捏了捏媳妇的手:“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黄氏信以为真,不由心下暗松。因着赶路多日,很快就睡着了。杨毅说是那么说,到底心里沉甸甸的,竟一夜未眠。 第二日打了井水洗漱,用了简陋的早饭,杨老丈便把一家子叫到一起说事。杨家是小户人家,加之西北民风开放,倒也没有忌讳男女同坐。 杨老丈开口便道:“既然咱们一家都要在京城扎根,那就得想办法安顿下来。 大郎虽然得了官儿,但翰林清贵不富贵,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所以单靠大郎,怕是难养活一大家子。二郎三郎,你们有什么打算?” 杨二郎和杨三郎昨晚已是各自想过了,此刻都说:“我们就在京城找活干吧。只要有手艺,在哪都行的。” 杨老丈心下满意,这俩儿子总算还有点独立意识,没想着光靠老大。 却不知此二人先是昨天见大哥住这么小的宅子,今天又发现这边不仅饭食简陋,菜价也死贵死贵的,深觉光靠大哥怕是都得饿死,所以才决定出去做工。 杨老丈不知他们的心理活动,只抚须颔首:“这样便好。家里不养闲人,大家都得动起来。”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为父打算找个学堂坐馆,也能赚点花用。” 见两个弟弟说要找活干,杨毅的心情还算不错。只是乍一听老爹这么说,想到接了父亲来京养老,反要老人家出面赚银子维持生计,杨毅再沉稳的性子也难免失态。 他鼻头一酸,扑通一声跪下:“爹,哪能让您这般?儿子会有办法的!” 杨老丈见他这样,不由一叹:“我并不自苦。教了一辈子书,家里待着也闲不住。” 杨毅用袖子擦了擦脸,只说了句此事再议,便踉踉跄跄冲出家门。 今天是休沐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杨毅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便到了飞天楼下。仰头看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不由微微出神。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夫子与算学课 正神游天外,就听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子毅兄在做甚?”回头一看,骑在马上的可不正是贾珠。 他连忙收敛情绪,露出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微笑:“子睿来了。” 贾珠下马,把缰绳递给小厮,携着杨毅就往里面走:“快晌午了,子毅兄陪我一道用膳吧。” 见他如此热情,杨毅说不出拒绝的话,就被拉着进了店里。小二这才长吁一口气,刚才那位客官杵在门口神情恍惚,眼瞅着都影响自家做生意了。 贾珠上了二楼,寻个靠窗的桌子坐了,就让杨毅点菜。杨老兄此刻哪里吃得下?连忙摆手拒绝。 见他这样,贾珠也不勉强,拣几个菜点了,又让上壶酒。等伙计摆好饭,捏着筷子贾珠便问:“看杨兄似有什么难事,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杨毅夹了颗盐焗花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多谢贤弟关心,我没事。” 说罢,他似是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愚兄想赚些银子养家,不知子睿有没有门路?” 贾珠看他这般,倒似遇到了什么难事。杨毅虽性格开朗,但相处久了就知道,这位有事常埋在心里,反不爱跟别人说。今天倒是奇了,他竟肯主动相询? 心思电转就想到自家学里的事,贾珠连忙笑道:“这倒是巧了。我家有族中子弟要科举,眼下族学里人手不足,我正发愁呢。子毅兄既要找个活计,你看我家族学如何?” 杨毅自是知道贾珠出身荣国府,是勋贵人家。那边的族学想必待遇不差。于是一听这话,不由有些心动。 见他没有开口,贾珠继续道:“今年族学有人中了秀才,日后还要考举人、进士,所以得先把秀才班这摊子支起来。” 说罢又加了一把火:“因着实在不想耽误好苗子,教秀才的夫子,月俸五两银子。” 杨毅一听待遇如此丰厚,竟比当翰林的俸禄还高,忍不住放下酒杯:“不瞒老弟,愚兄以往从未教过学生,心里实在没底。不嫌弃的话我倒想试试,你看成吗?” 贾珠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一笑:“这有什么不成的,依我看,子毅兄再合适不过了。” 杨毅心下蓦然一松,早上出门时的悲伤与挫败荡然无存,不由暗叹人生境遇之多变。 于是对着贾珠深深一揖:“多谢贤弟相助,愚兄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拉着他重新坐下,贾珠笑道:“别这么客气,咱们这是各取所需嘛。来来来,吃菜吃菜,光喝酒可不行,我今儿没带车,醉了你可得自己走回去。” 杨毅闻言噗嗤一乐,倒也不再感怀。二人一边用饭,一边就族学的事又说了会儿话,酒足饭饱后才各自告辞。 杨毅午后回家,便跟家里人说了坐馆的事,大家都惊呆了。实在没想到他竟如此迅速!杨老丈连忙问道:“他家还招人吗,为父也可以教教蒙童的。” 他有自知之明,深觉自己这秀才比不得京兆府的水平高,因此想着能教蒙童也是好的。 杨毅有些为难:“儿子去就行了,您去怕是不合适。咱们父子俩都去人家家里赚钱,实在是…实在是不好开口啊。” 杨老丈沉默片刻又道:“你只管与那同僚说一说,应与不应都在他。”杨毅无法,只得答应再去问问。 贾珠得知此事,略一思忖便同意了。他眼珠子一转,又问杨毅:“子毅兄家里还有兄弟吗?” 杨毅深觉贾老弟表现的像个奸商,连忙摆手:“一个懂点医术,另一个以前给人当账房,都不是读书人。” 贾珠却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个新想法。他猛地一拍手:“我突然想到,可以开一门算学课!毕竟举业能读出来的还是少,旁支子弟多一门手艺,就多一条路啊!” 说罢,他兴奋地拉住杨毅:“子毅兄,让你弟弟也来吧,我给他设一门算学课!薪酬上头,就跟蒙童班一样!” 杨毅听罢十分惊讶:“贤弟,你是认真的?” 贾珠笑道:“这还有假?老兄回去问问,若是你那兄弟愿意,到时候就一起来吧。” 见贾珠这般认真,杨毅肃容:“真不知如何谢你,只能说日后贤弟但有要求,愚兄衔草结环以报!” 贾珠无奈一笑:“区区小事,老兄可别这样,倒显得生分。不说这些了,子毅兄大才,日后我家子弟就拜托了!” 杨毅闻言起身一揖:“敢不尽心竭力!”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杨毅回去就跟家里人说了,让老爹和老三也去贾家族学教书,一时间阖家欢喜。 杨三郎高兴中还带着几分忐忑:“大哥,你说这能行吗?当初我就是只对算学感兴趣,学不动四书五经才去当账房的。现在让我去教书,我咋心里这么没底呢?” 杨毅还没说话,杨老丈已是斥道:“不试试咋知道不行?不行大不了再去外头当账房。”说罢又奇道:“公府子弟也要学算学谋出路吗?真是奇事啊!” 杨毅闻言笑道:“子睿管着族学,他一向不凡,说不得有别的考虑。” 杨老丈点点头,又对一旁闷闷不乐的二儿子道:“你也去外头那些药铺里头打听打听,说不得能快些找到活计。” 老二虽然郁闷一家子就他没着落,但也知道人贾家不能把自家都给包圆了,只得闷声应了。 贾珠这边也跟父亲和贾珍说了此事,此二人一向不具体负责族学事务,且已有办事章程,不过是多出些银子罢了,倒没什么意见。 且就算贾珍不愿,荣国府在江南也有生意进项,过不了几个月银子就能到账,实在不必忧心。 只是二人对贾珠要开算学课着实有些意外,贾珠自得说明缘由。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理。旁支毕竟要自谋出路,现在外头识字的少,会算账的更是稀缺。 要是自家子弟在这上头能用心学,哪怕科举上出不了头,日后也不会饿着。即使混账如贾珍,也觉得这是件好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族学开会,薛家来信 于是族学三巨头一致通过了这项决议,第二日贾珠也把族学的先生们叫来开了次会,介绍了杨毅父子三人给其他人认识,这才重新分配了各自工作。 杨老秀才日后主要是教蒙学班,因着族中蒙童年底大部分都要升学,之后入学的蒙童并不多。念及杨老丈年老,所以给他的算是轻省的活计。 丙班课业压力大些,卜固修和李忻正值壮年,接下来他们要给想考秀才的学生上课。 不过眼下蒙学课程还没结束,因此三人都暂去蒙学班授课。 至于乙班,考虑到杨毅虽不算很忙,但也有正经差使,又因着目前要考举人的只有贾珩,所以贾珠同意他下衙后、休沐日过来授课,贾珩也可去杨家请教。 见贾珠竟把考举人的一根独苗给自己教,杨毅深感责任重大,连忙正色应了。 李忻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有些遗憾。之前一直给贾珩开小灶,他还挺喜欢这个学生,只可惜不能再亲自教导了。 不过转念一想,能得翰林授课对贾珩是难得的好事,李忻还是替这位学生感到高兴。 至于杨三郎,贾珠则是安排每天一个时辰的算学课,所有学生都得来听,包括已经退学在家的贾琏。用贾珠的话说,就是“哪怕日后不做官,也不能让人随意糊弄吧?” 当然,贾琏自小便对经济事务感兴趣,眼下又要总揽江南生意,自是晓得其中厉害,于是得知此事后,应得十分痛快。 等贾珠又说了一回薪资待遇,这才散会放众人离去。 杨老秀才在族学教了几天书,发现虽有个别学生调皮,但学里风气还算可以,心中便有些个想法。 待见到李夫子年仅七岁的儿子也在这里附学,他立时就有了决定。 以往在长安,因着家中开私塾,孩子们都跟着自己念书。现在到了京里,自己在旁人家坐馆,倒不如把自家孙子们也送贾家族学里去。 等找个机会跟贾珠说了,贾珠自是无有不允。于是杨家的孩子也进了族学读书,学生的数量再次增加。 杨家小郎们学习颇为用功,多得夫子赞赏,倒让学里的向学之风浓厚许多。 除了族学之事,最近贾珠也收到了薛家送来的信和礼物。 来送东西的是薛家在京城的王管事,这位主要管着京里的当铺、棺材铺、银楼生意,另外还有一家医馆,却是去年才从旁人手里买的。 这位王管事年约三十许,唇上两撇小胡子修剪的十分整齐。见了贾珠先是恭敬一礼,说了问候的话,便双手奉上家主的信。 这是今年薛家寄来的第二封信,上一封还是薛家得了封赏,薛姨夫特意写信感谢贾珠的,当时随信而来的也有大笔礼物。 摆摆手让这人坐下,贾珠取了一把裁纸小银刀将信封割开,这才抖了抖信笺认真看信。 老狐狸薛姨夫在信中写到,去年和卡比利尔几人交易的松江布现下反响颇好。 起因是佛郎机人之前在大明买的布虽也不差,但远不及松江布质量上乘。 尤其是染色工艺,他们之前买的布,下几次水就褪色严重,看起来旧得很。 因此布匹对他们而言算是消耗品,虽比不得丝绸畅销,但也得时时采购。毕竟这些外邦商人哪里舍得自己穿丝绸,多是穿棉的。 上次卡比利尔等人跟薛家采购了一批松江布,在广州给别国商人做了回二道贩子。没想到因着这布耐穿且不易褪色,在广州竟引发了一股松江布热潮。 洋商们为此喜出望外,如今已是纷纷往松江府买布去了,连带的松江那边布匹价格高涨,市面上松江布短缺,简直供不应求。 唯几个跟薛家交易过的佛郎机人颇有心机,竟是直接往江宁来了,立刻又下了大笔订单,且先付了全款,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广州去了,就等着薛家从松江送货上门。 薛姨夫饶是见多识广,也觉着洋人们颇是财大气粗。还好他早在松江收购了不少布匹,自家的新式棉布织机今年三月也全部制造完成,布坊已是正式投入运营。 如今靠着新式棉布织机,薛家布坊产量极高,比一般作坊高了三倍不止。 于是五月初备齐了货,薛姨夫就派心腹管事带着货物和一众伙计往广州港交货去了。 薛家在松江的布坊算是异军突起,很快就引起了当地同行的注意。 不是没有人想打探一二,但薛东家驭下有方,且派去松江的正是与他分说图纸重要性的吴管事。这位可是薛家的老人了,堪称薛东家的左膀右臂,哪能让旁人得知秘密! 织坊的织娘和造织机的匠人都是吴管事从薛家其他织坊里千挑万选的,不仅手艺精巧,人也忠心。 且为着以防万一,薛家跟棉布织坊的所有人都定了忠诚契约。一旦泄露秘密,这些人都得去衙门挨五十大板,外加三年牢饭。 加上吴管事还对这些人许以种种好处,于是这些人帮着吴管事防外人防的紧,把个薛家布坊经营的,在松江竟似铁桶一般。 除此之外,薛姨夫还在信中写到,新式丝绸织机也已经造出来了。经过了几次调试,如今已正式投产运行。 借此机会,他在江宁又收购了两家绸缎织坊。如今绸缎织坊也产量颇高,他计划派船往福建去,借由水师护航,把自家的绸缎、棉布和其他货物往南洋卖一卖。 看得出薛姨夫写到此处颇是意气风发,那字力透纸背,都快从纸上飞出来了。 除了这些,薛东家说已是亲见了林之孝,让林管家了解布坊和织坊的生意。 茶园那边主要是林之孝盯着,因着茶树得慢慢培育,这个一时半会急不来,他倒不曾多问。 收益上头,怕是要等自家伙计从广州港送货回来才好第一次结算,到时候会让林之孝带着分红银子回京。 最后薛姨夫在信中写到,因着儿子薛蟠要入国子监读书,薛家深感皇恩浩荡。 第一百二十七章 薛家进京 只可惜他生意繁忙,不得亲自进京。薛姨妈又心疼儿子,左思右想,只得让妻子替他送儿子入学。 因着与贾家有亲,到时候薛姨妈和薛蟠、宝钗都会来贾家拜见。再者有个不情之请,薛蟠要在京城待几年,希望贾家到时候能照看一二。 看到这里,贾珠心道:“薛大傻子来了,这下可热闹了。好在如今国子监管得严,恩生都是在里头住宿的,只有休沐才能出来。” 一时又想到老岳父李守中,看来还得去他那边说一说,务必让人把这小子管的严些! 至于宝钗来京,这位现下还是个小姑娘,贾珠表示没什么特别的。 于是他把信重新叠好,笑着对王管事道:“劳你专程跑这一趟。对了,你家太太、大爷和大姑娘什么时候到京城?” 王管事没看过信,但也从送信之人口中得知了主母和小主子要北上的事。 闻言他恭声禀道:“因着要赶在六月前抵京,如今已是五月中旬,想必就在这几天了。” 贾珠闻言颔首:“我知道了。估摸着我们府上的林之孝过段时日也要从江宁回来。待他走时,我让他给薛姨夫带封信,回信的事你便不用管了。” 王管事见状,连忙恭敬应了。他可是听说了,这位珠大爷不仅官升的快,而且现下自家的几桩大生意都有他的手笔,委实不可小觑。 于是面对贾珠,竟是摆出了应对大东家的态度,又亲自带了大批南面来的礼物上门,真是不可谓不重视。 见这位恭敬的过分,贾珠倒也没想太多。瞅着没什么事了,他便客客气气地端茶送客。王管事颇是识趣,见状忙起身告辞。 贾珠点了点头,又叫晨星进来,让他送送王管事。直到这人走了,李纨才带着丫鬟进屋,笑问丈夫:“刚刚是薛家的人?怎么好端端的送那么多礼。” 贾珠挑眉笑道:“之前赈灾的事我找薛家帮忙,他家因此得了陛下嘉奖,让薛蟠做了恩生,故而薛姨夫派管事过来道谢。 再者便是托咱家这几年照看薛蟠。另有南面生意的事,眼下进展不错,所以写信过来说一声。” 李纨便道:“瞅着那位表弟不似爱读书的,也不知这于他是好事还是坏事。要不要我回娘家跟我爹说一声?” 贾珠连忙摆手:“这个不必你去,得我亲自找岳父才好。” 说罢陪着李纨看了一回礼单,这才自去书房忙了。 却说薛家母子三人从江宁坐着大船,足足花了二十天,才终于抵达了京城码头。 此时弃舟登岸,远远瞧着京城的夏日风貌,三人都有些惊叹。 还未来得及感慨一二,就听管家余伯禀道:“大爷,京城分号的王管事来接咱们了。” 薛姨妈等人闻言转身,便见一人从远处大步走来。薛蟠已经十一岁,在外常以大丈夫自居,闻言先上前一步,唰地一声打开折扇:“你就是王管事?” 见薛蟠出言相问,王管事恭敬回道:“正是。小人王丛,拜见太太、少爷、小姐。” 薛蟠用力地扇了扇风,不耐道:“快带我们家去吧,这会子日头大,太热了!” 王管事连忙应了,让马夫驾车过来。丫鬟扶着薛姨妈母女上了前头的车,薛蟠独自上了后头那辆。余者下人除却有身份的丫鬟和嬷嬷,一部分步行跟车往薛宅走。 另有些粗使婆子和仆从则要从船上卸行李下来,所以先不跟着一道回去。 薛姨妈和宝钗掀开车帘往外看,见城墙高达数十丈,颇为雄伟壮观。待进了城门,一路行驶,映入眼帘的便是宽约四十车道的朱雀大街。 宝钗双眼亮晶晶的,不由赞道:“不愧是京城,果然气派非凡。” 薛姨妈摇着团扇,笑看女儿:“那是自然。我幼时也来过京城,那时已是这般了。 你没见过丹凤门、大明宫,我那时和你差不多大,曾在家中假山上远眺,颇是巍峨富丽。” 宝钗语调轻快:“娘,是不是就像王摩诘说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娘不懂这些,但想必是差不离的。” 宝钗不由心生向往,一路上眼睛也不眨地望向窗外景色。 前几日她热毒犯了,一直咳嗽。亏得吃了几日冷香丸,今天倒是好了些。 薛姨妈想着闺女一向小大人似的,在外做客也谨慎随时,不肯露出个尖儿来,不由有些心疼。此时难得见她跟寻常女孩儿一般往车外瞧,倒也舍不得制止。 马车行驶在宽阔整齐的街道上,朝着城北而去。说起来薛家在京城有好几处房舍,王管事早就派人把最大、最好的那处拾掇出来了。 又采买了不少鸡鸭菜蔬、时兴水果,为的就是让薛姨妈母子三人住的舒心。 等薛姨妈等人到家,抬头便见到了这座面阔五间的大宅子。丫鬟扶了主母和小姐下车,几人由管家带路往里走,分别去了各自院子。 宝钗和大丫鬟莺儿住在薛姨妈隔壁院子,梳洗后换了家常衣裳,歇了个晌,便往母亲屋里去。 薛姨妈已是起了,见闺女来了笑道:“明天咱们到你姨妈家去。蟠儿能进国子监,多亏了你大表哥。” 宝钗拿起个葡萄吃了,脆生生道:“我记得爹说,咱家还跟姨妈家合伙做生意来着。” 薛姨妈抚了抚她的后背,低声道:“你爹跟我说,其实贾家生意真正的主事人是你大表哥。 这位啊,真是天纵英才。也不过比你哥哥大六岁,人家去年就中了探花,如今已是六品官了。这人要是聪明,做什么都容易。那生意的事,也是他跟你爹提议的。” 宝钗不知这些内幕,却晓得父亲打从见着大表哥,身体渐渐好了,自家生意也愈发兴隆。来京前她就常见父亲眼中带笑,想必生意上是极顺心的。 母亲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去年大表哥来家里做客,自己光顾着和表嫂、表姐说话,倒没怎么关注他。 如今听母亲这么说,她倒想看看,这位大表哥到底是什么样的出众人物,竟引得母亲这般夸赞。 第一百二十八章 薛姨妈携子女上门拜访 于是第二天早上,薛姨妈便带着儿子和闺女去贾府拜访。 贾家昨天就收到了薛家的帖子,王夫人得知妹妹要来家里,自是十分欢喜。 虽然薛家是商户,但自家现在跟对方有生意上的合作,靠着人家赚钱,所以王夫人对薛家较之从前,更看重了几分。 与王夫人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贾母。这位老封君以往因薛家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不过有几分面子情。 如今听说薛姨妈要来拜访,笑着对二儿媳道:“明儿姨太太过来,你们是亲姐妹,咱家也不是外处,定要好生招待。 不如就在我院里摆酒罢,再请上一班小戏来唱,大家也热闹热闹。” 王夫人没想到婆婆这般看重薛家,竟要亲自接待,惊讶之下心中生出几分暖意。 她知道贾母对自己不算满意,嫌弃她不通文墨,性子无趣。 到贾家十几二十年了,如今贾母愿意给薛家体面,虽有生意的缘故,可也有认可自己这么些年的付出吧? 一念至此,王夫人笑容愈盛,扶着贾母道:“那就借您的场子招待我那妹子了。到时候让厨下多用些心,咱们也好生享受一日。” 贾母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啊!需要什么只管来找鸳鸯。再者你也是有儿媳妇的人了,很该享一享福。 我看就让珠儿媳妇操持此事,元丫头给她嫂子打下手,你也能松快松快。” 王夫人对李纨和元春一向满意,自是笑应了。瞅着贾母有些困倦,她便起身告辞。鸳鸯见太太走了,这才扶着贾母进内室歇晌。 于是似一阵风刮过,阖府皆知薛家明日要上门。因着跟薛家做生意的事,只府中极少数人知道,所以下人们对自家如此重视一个商户十分不解。 可他们也只敢私下嘀咕几句,毕竟是太太的亲戚,哪容他们置喙。 怀揣着些许疑惑,众人在李纨和元春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准备明日的宴会。 贾琏听说薛家来人了,不由就想到薛蟠。他在江宁时见薛大傻子待人热心,只不过手面太大漫天撒钱,性子又有些骄横。 虽然这位是薛家的少东家,但贾琏打心眼里看不上。一想到这位日后要继承薛家,他心里直摇头,到时候自家生意也不知会不会受影响。 可过段时日得去江宁看看生意上的事,跟着薛姨妈一道去反而便利。这么一琢磨,就觉得明天还得热情些,自己跟薛家是少不了来往的。 眼珠子一转,贾琏已是决定日后要待薛大傻子好些。就算为了自家生意,也不能让他被人骗得太惨。 不提贾琏怎么想,就说第二天上午,薛姨妈已是带了子女过府拜访,还给贾母等人带了见面礼。 母子三人进了宁荣街,先是经过宁国府,紧接着就看到远处有座镌刻着“探花及第”字样的石头牌坊。 听着耳畔的马蹄声,宝钗注视着牌坊,目露敬意:“这是大表哥挣来的吧?” 薛姨妈朝外看了一眼,笑道:“除了你大表哥,贾家再没第二个探花了。唉,你姨妈真是好命。我要有你大表哥这样的儿子,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宝钗也知母亲心事。自家将来全靠哥哥,但薛蟠已是十一了,提起读书就头疼,只勉强认得几个字。让跟着父亲去铺子里学生意,他又嫌无聊透顶、琐碎枯燥。 于是连自己都晓得生意上的一些事,大哥一天到晚还只知道玩。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哥哥仿佛牛心左性,打死也不知悔改,倒把父亲气得够呛。 母亲虽心疼大哥,但也为薛家的未来担忧,心中更觉对不起父亲,生的儿子竟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况还遇到个少年英才的大表哥,不仅父亲赞誉有加,母亲也对哥哥的事更加焦虑。 此时见她这么说,只得劝道:“哥哥也有哥哥的好,上次您说岭南荔枝好吃,他花了好大价钱从外头寻了两盆荔枝树,为的就是孝敬您呀。” 薛姨妈无奈一笑:“那孽障要能上进些,我便不吃荔枝也高兴!” 宝钗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薛蟠在外头道:“娘,妹妹,咱们到了!” 薛姨妈闻言,连忙正了正头上的钗。等扶着丫鬟的手,踩着车凳下来,抬头望向这壮丽宏伟的荣国公府,她微微挺直了脊背,带着一双儿女便往侧门走去。 似贾府这等人家,一般中门是不开的,只从侧门出入。那门子早得了招呼,连忙迎了薛家人进去。 宝钗跟在母亲后头,第一次走进这座勋贵大宅。刚刚外头的“敕造荣国府”牌匾,和宁国府一样,应该都是御笔亲赐。 等一路穿花拂柳走进内宅,路上引路的下人换了三波,瞅着贾家下人的穿着,便知这家既富且贵。 她虽出身江南巨富之家,但毕竟九岁的年纪,见识也不深。因着即将拜见贾府老太君,难免有些紧张。 等一路到了松鹤山房,丫鬟笑吟吟掀开帘子,宝钗跟着母亲、哥哥给贾母行了礼,抬头便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系着珍珠抹额的慈祥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和她周围之人,看向自家三人的眼神里没有俯视和高傲,宝钗一下子觉得,贾府和江宁那些官宦人家是不同的。 跟那些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接触多了,就晓得什么是门第差距。好比去外头逛个银楼,出钱的总是自己,可也得不来人家一句好。 自家哥哥也一样,只是他心粗,也不当回事。自己却难免有些郁闷,只不知这世道为何商贾就要低人一等。 薛家修桥铺路、施粥舍米的事没少做,可也得不来人家高看一眼。自家顶着皇商名头,又和贾家有亲,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才给些方便罢了。 一念至此,又瞅见老太太的慈祥眼神,宝钗愈发觉得贾府拿他们当亲戚,唇角不由一翘。 只听贾母笑道:“姨太太远道而来,就在京里多住些日子。你们姐妹多年不见,也趁此机会亲香亲香。”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贾府宴客 王夫人闻言望向妹妹,薛姨妈也与姐姐四目相对,眼圈倏地都红了。二人一别经年,如今也算暮年相会,面上都是悲喜交集,不由纷纷滴下泪来。 贾母见状笑道:“哎呀,这样的好日子怎的还哭起来了。快擦了泪去,咱们趁着姨太太来了,高高兴兴热闹一日。” 说罢又看向薛蟠和宝钗:“这是你家的小子、姑娘吧?长得都俊!” 薛姨妈用帕子拭了泪,笑着说道:“他们顽劣,当不得您这般赞。蟠儿、宝丫头,快见过老太太。” 闻言,便有丫鬟放下两个软垫,薛蟠和宝钗上前给贾母叩了头。今天知道是重要场合,薛蟠对着一屋子女眷长辈,倒也规规矩矩的。 贾母说了声好,又叫宝钗到跟前,拉着细细看了一回,笑道:“我看这丫头是个好的,姨太太有福气。”薛姨妈闻言,自是又笑谦了一回。 薛蟠因着已经十一岁了,所以见过贾母后,也不好在女眷堆里多待,便由贾琏带着出去,依次见了贾赦、贾政和贾珍。 贾赦和贾珍不过是按礼要走一圈,贾政却是亲姨丈,必得见的。 贾政瞅着侄儿带外甥来了,在书房见了二人,对着薛蟠正色道:“既来了京里,日后就在国子监好生读书。这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见薛蟠老老实实低头听着,贾政又道:“你父亲信上说,让多照看照看你。既这样,我看你也不必独自在家住了,不如直接搬到这儿来,你姨妈也能放心些。” 薛蟠一听,心下更苦。他本就对入京读书不情不愿,奈何实在不敢抗旨不遵,只得委委屈屈来了。 现在不知怎的,初次见面的姨丈又让到贾府住,日后岂不是休沐时也不得自由? 薛蟠险没哭出来,却也知道这位是做官的姨夫,这家子是公府门第,再多的骄横也得收一收,于是只能似鹌鹑一般,老老实实低声应了。 见这外甥听话,贾政有些满意,挥挥手打发他们下去,自己又继续看书。 贾政此举,却有他的用意。长子收到薛东家的来信,结合儿子在江宁的见闻,贾政知道这个薛外甥是个不省心的纨绔。 偏他年纪又小,独自住着无人管束,万一学坏了惹出事来,倒给自家添乱。索性放到眼皮子底下,管起来也方便些。 且自家和薛家有生意来往,照顾好了薛外甥,南面的薛连襟对生意只有更上心的,这对自家也是好事。 于是就这么歪打正着,倒与原剧情一样,薛蟠又进了贾府居住。 后院中,贾母在席上也拉着薛姨妈说话:“姨太太这次进京,我看也不必外道,自家亲戚,就在这儿住下罢!” 薛姨妈有些心动,却觉得不大妥当:“多谢老太太,只是我家里都收拾好了,离咱这儿不过隔着两条街,倒也方便着呢。” 此时与那资料片里不同,薛姨妈有丈夫有家业,自家也不赖,所以未曾想过投奔贾府、跟贾府结亲的事,所以自是不想过来住。 贾母却摆摆手:“姨太太莫要外道。听你刚刚说,下个月就要回南面去,这也没多长时间了,索性也不麻烦,到这边住着罢,跟你姐姐也能多亲近几日。” 薛姨妈见贾母如此热情,倒也不好再开口拒绝。她本就性格热络,又是商贾之家的当家太太,只瞬间就想到了住在这边的种种好处。 于是连忙扬起个笑来:“那就多谢老祖宗了,正好我跟姐姐还有几车的话要说,为着不天天上门把您家门槛踏破,少不得得厚着脸皮住您家了。” 贾母闻言大笑,指着薛姨妈对王夫人道:“瞧瞧,你妹妹真个巧嘴,你倒是多有不如了!” 王夫人笑着道:“她自幼便是这个性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嘴皮子越发厉害了。” 一时众人皆笑,屋里端得是其乐融融。 宝钗见过了李纨等人,因着和元春、李纨之前见过,就挨着两人坐下。 得知元春定了亲,宝钗连忙恭喜了一回。元春这半年里被打趣多了,现下对此颇是落落大方,闻言笑盈盈地道了谢。 两个人在江宁时就一见如故,虽有半年多未见,却也不见生疏。此时吃的差不多了,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漱了口,又擦了擦手,便小声说起话来。 李纨坐在一旁听两个小姑娘说话,宝钗时不时也跟李纨聊上几句,未见冷落她。迎春不爱说话,探春、惜春还小的很,宝钗也能跟她们几个说上话来。 李纨见状心下暗叹,这个妹妹的人情练达,自己真是平生罕见,连王大姑娘也不见得就强过她。偏偏她才九岁,莫非商贾之家的姑娘都似她这般? 只不知日后哪个儿郎有福,能得了她去。 李纨能给予宝钗这样高的评价,却与其性情有关。这位从不看低商贾人家,也不以身份论人。虽不喜欢那些倚门卖笑的烟花女子,李纨倒也不鄙薄、轻贱她们。 这正是李纨与那些寻常官宦小姐的不同之处,难得元春和三春亦是如此。 宝钗也觉得这些姐妹对自己满怀善意,于是,一双水杏眼愈发笑意盈盈如秋水。 宝玉本在贾母那桌坐着,见状也溜过来跟宝钗打招呼。宝钗面上带笑,举止却谨遵礼仪,带着一股子距离感。 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个美貌姐姐,却这般无趣,宝玉瞅着没意思,转身又回了贾母这桌。 王夫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点头:“这宝丫头,是个知分寸的。” 说起次子的事,简直快成王夫人的心病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宝玉现下还住老太太院里的绛芸轩那儿,原因是贾母舍不得他搬出来。 那院子里除了大丫头还有一干小丫头,各个长得都好,宝玉又渐渐大了,若是在老太太院里做下事可怎么好。 正经的爷们就该跟长子一样住前院,哪能天天扎在女人堆里。再者,宝玉去年就该进学,再不济也该请西席了。 第一百三十章 再次相见 偏老太太不舍得孩子早早吃苦,说要再等一年,才让去族学。今年宝玉已经七岁了,除了元丫头给启蒙教过几个字,再没正经读过书的。 前些日子自己侧旁敲击问宝玉读书的事,老太太还是不肯应,王夫人心下很是焦虑。 今日薛家来人,其他小郎都知道不往女眷跟前凑,偏宝玉就往宝丫头身边走,她已是再忍不得了。 宝玉必得快点搬出来才行,再者,定要赶紧送他去读书,学一学礼数! 说起来王夫人一番慈母心,眼瞅着儿子要被养废了,心中难免着急。长子的出众有目共睹,她一直认为这和当初不让老太太插手有关。 现下只要次子能搬出来住,就算长歪了也能掰回来的。一念至此,王夫人暗暗咬牙,还是得再跟老爷说一说才好! 正待王夫人思虑重重之际,就听有丫鬟笑吟吟进来禀道:“老太太、太太,大爷回来了,说是等下就来请安。” 贾母用过膳觉得有些热,让两个丫鬟给她打扇,闻言笑道:“珠儿从宫里回来了?让他不必急,累了一天了,歇歇再过来也使得。” 那丫鬟才要说话,只听外头又有人回道:“大爷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了!” 话音刚落,就见竹帘掀起,一个身穿竹青色道袍、头戴玉冠的清俊男子抬脚走了进来。 他走得不疾不徐,众人的注意力却都被他吸引住了。待走近了,就见他面庞白皙,一双凤眼潋滟含情,似有股笑意氤氲其中。 只见他近前躬身一礼,贾母笑道:“今天难得你下衙早,正巧姨太太一家子来了,快来见见。” 于是贾珠又拜见了薛姨妈,薛姨妈自是知道这外甥是个有能为的,又见他愈发俊了,心中更添几分喜爱。 见了薛姨妈,瞅着除了自己和宝玉满屋子都是女眷,贾珠便准备告辞,贾母笑道:“先等等,你薛家表妹也来了。”说罢,就朝着宝钗一伸手。 宝钗正默默观察这位表哥,听见贾母的话,连忙起身离席,朝贾母身边走去。 贾珠瞅了瞅这位年方九岁的薛表妹,见她行为举止颇是稳重端方,他自也不会在这时候失礼,于是只看了一眼便不肯再看,跟这位表妹互相见了礼,便告辞离去。 待晚上薛家回薛宅搬行李,预备着明天就过来住,贾珠也从媳妇那里,听说了薛家要住进自家的事。 他不由摸了摸下巴:“姨妈和表妹也要住进来?我听琏二说,父亲是让表弟搬进来。” 李纨一边卸钗环,一边笑道:“这个我却不知,只晓得祖母留姨妈和表妹府里住,姨妈已是答应了。” 贾珠闻言“哦”了一声,问道:“却不知让他们住哪儿呢?” 李纨见他歪在迎枕上语气懒懒的,不似很上心的样子,自顾自用温水洗过脸,擦了润脂香膏,这才开口道:“听母亲说,父亲已是定了把梨香院给姨太太一家子住。” 贾珠嗯了一声,心道:“薛家人最后还是住了这里,倒是跟剧情里一样。” 又想到自己之前也在那边住了一个月,不由摸了摸鼻梁,拉上薄被就往下一躺。 小贾大人却不知,这梨香院是个冷僻之处,按着原剧情,不仅薛姨妈住过,戏子们住过,连尤二姐停灵也在这边“住”过!这么一看,梨香院真是个万金油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薛姨妈回家就着人收拾行李,明日便要往贾家搬。 下人们自是听从主母吩咐,唯薛蟠闷闷不乐。他抱怨道:“就不能不去吗?住他家那里,哪有自家舒坦!” 薛姨妈用指头戳了儿子脑门一下,嗔道:“你个傻孩子,这是人家的心意,咱们怎能不知好歹。一来这是你亲姨妈家,住就住了,倒显得亲近。 二来你日后也要继承家业的,做生意怎能没个靠山?咱家虽和你姨妈家有生意来往,但关系也要经营的,离的近些才更亲密。 过几年就算从国子监出来,不在贾家住了,你也要常过去拜见长辈,跟你大表哥几个维系维系感情,记住了吗?” 薛蟠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陛下不是让我进国子监读书吗,万一考中了进士,还怎么继承家业啊!” 薛姨妈瞥了他一眼,凉凉道:“我跟你爹就没指望你能考上!只要你安安稳稳从里头毕业,日后捐个官也就是了。” 见母亲铁了心要去贾府住,薛蟠无法,只得沮丧万分地回了自己院子。 自从知道要进国子监读书,他怎的如此悲催,事事都不顺心了呢! 薛姨妈见儿子走了,又让人把管家叫来,细细吩咐了一回,这才由丫鬟服侍歇下。 却说宝钗独自在屋里读太白诗集,捧着书竟有些出神。莺儿见她这般,笑着劝道:“姑娘早些休息吧,晚上看书伤眼呢。” 宝钗闻言回神,笑道:“真是个管家婆。好了好了,我不看便是。” 莺儿跟宝钗一向亲近,服侍着她在镜前卸簪,这才脆生生道:“姑娘,今天我在贾府宝二爷脖子上见了块玉,那上头还有字!” 顿了顿,莺儿又道:“姑娘也有个刻了字的金锁,真是奇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玉良缘?” 宝钗心中存着事,听莺儿此言,一时不豫,便也收了笑:“不可胡说!是不是以往我太纵着你了,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鸳鸯见她生气了,连忙插葱似地跪下:“是奴婢说错话了,姑娘别气坏了身子,莺儿知道错了!” 宝钗也不是真要罚她,不过是让她长个记性,不要再这般口无遮拦。 她扶了莺儿起来,正色道:“咱们只是暂住在人家家里,又不是要跟他家攀亲,所以这话再也不要提了,切记切记!” 莺儿眼中含泪,连连点头,宝钗也没了说话的心情,拆了头发两下梳洗了便径自歇下。 可等她闭上眼,映入脑海的却是白天大表哥逆光走进屋里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宝钗羞恼,薛蟠入国子监 他仿佛在发光一般,带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彼时自己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的侧颜,那挺直的鼻梁,斜飞入鬓的眉毛,还有说话时微微勾起的唇角。 随着老太太提起自己,他忽然扭头朝这边看来。那微微一瞥直直撞入心底,宝钗只觉得一颗心不可抑制地狠狠跳动起来。 好在她没有显示出一分一毫,仍然维持住了应有的仪态。可让她失望的是,大表哥也就正眼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微微颔首,见过礼便走了。 宝钗烦恼地睁眼看着帐顶,心中有些纠结。她本就因着母亲这半年常夸大表哥,渐渐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次一见,果然是少有的出众男儿。 可今天大表哥看自己仿佛在看路人,似是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宝钗摸了摸光滑细腻的脸蛋,难得有些不自信起来。 后来他走了,自己竟无端生出一股子失落来。又想起表弟往跟前凑,自己下意识地拉开距离,莺儿说起金玉良缘的事,心中顿生烦躁,越想越觉得今天很不对劲。 宝钗啊宝钗,你的心乱了! 薛宝钗一把将薄被拉起来盖在脸上,心中难掩羞恼。怎么会这样呢?实在是不应该! 这个大表哥,还是离他远点吧。 默默下定决心,宝钗又侧身躺下。辗转反侧了许久,伴着外头阵阵蝉鸣,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待到了第二天,宝钗便跟着母亲和哥哥进了贾府,就在梨香院住下。 这梨香院曾为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 这地方自有一道门通往街上,薛家人可以从这门进出,十分方便。且西南方向有个角门,通着一个夹道,出去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 薛姨妈见状十分满意,打赏了贾府带路的下人,又让自家仆从把院子归置好,这才往姐姐那边闲谈去了。 薛蟠看这边竟跟外边来往方便,比自己想象的好上许多,于是也放下心来,对住在贾府没那么抵触了。此时便由下人引着,往自己屋里去。 宝钗既没有跟着母亲去王夫人那儿,也未歇在自己屋里。她指挥着下人搬东西打扫卫生,倒把个小小院落安排的井井有条。 周瑞家的被王夫人派来,协助薛家在此安顿,见状心下暗暗称奇。没想到表小姐年纪虽小,却是个不可小觑的。 待午后回了荣禧堂,瞅着薛姨妈走了,这才向王夫人复命。 末了提到宝钗,口中难免赞了一回:“表小姐小小年纪,竟把个梨香院安排的妥妥当当,依我看,倒有几分太太年轻时候的品格。” 王夫人由着彩霞捶腿,闻言“哦”了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她还小呢,过几年再看看也不迟。”周瑞家的见太太不是很上心,连忙出声应是。 于是等薛姨妈一家住进贾府,贾母和王夫人都有了伴,日子也不无聊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俨然如女清客一般。 因着薛太太待人热络,八面玲珑,没多久就跟府中的太太奶奶们都混熟了。众人提起薛家这门亲戚,都没有不说好的。 就连厨下也觉得薛家人大方,要吃个鸽子蛋,薛家人都会额外打赏些银子。 因着厨房被李纨整治过,现下也不敢贪墨,于是厨子们每日仰着脖子等梨香院点菜,就等着从那边得赏钱呢。 得知此事李纨无奈一笑,却也没说什么。罢了,水至清则无鱼,不过是为了一点子打赏,且由着她们去吧。 薛蟠也于近日去了国子监,贾珠亲自去送他报到,还带着往李祭酒那里走了一回。 李守中早得了女婿的信儿,知道这位薛恩生是个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他心思微微一动,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等贾珠带着薛蟠进来,二人行过礼,李祭酒先是勉励了薛蟠一回:“既然来了国子监,机会难得,你要潜心读书,争取早日毕业。” 他绝口不提监生毕业后可以直接参加秋闱的事,因为知道这小子怕是毕业都难。 而后又指了指一旁的手下:“这是付监丞,平时若是在监里偷懒耍滑,不好好读书,作出违反规定的事,由付监丞施以重罚。 要记住,这里是国子监,可不是外头的私塾,一言一行都警醒着些!” 吓唬了薛蟠一回,李祭酒这才对面色严肃的付监丞道:“你带他下去吧,让他尽快熟悉这里。” 付监丞应喏,自是知道李大人的意思。这个小子,自己得多盯着些,别让他惹出事来。 不然寻常监生入学,找个小吏带着熟悉便是,哪里需要祭酒大人开口,自己这个监丞亲自领命呢。 看薛蟠垂头丧气的样子,付监丞心道:“要怪就怪你是贾大人的亲戚,祭酒大人为着女婿,也得多’关照’一二。这种关照,一般人怕也没机会呢。” 见付监丞带着薛蟠去监生宿舍了,李守中这才对着贾珠笑道:“不过这么件小事,怎的你还亲自跑这一趟?” 贾珠看着老岳父和颜悦色的面容,心道:“你是不知这小子将来跟贾珍他们搅在一起,能惹出多少事。趁早送进国子监管着,我也能把他和那些混账们隔开。” 他心中这么想,嘴上却道:“劳岳父帮小婿这么一遭,实在是姨夫专门写信给我,让把他儿子照顾好。 我想着既然都让表弟住我家了,自是要在国子监里好生照顾’一二’了。再者您是长辈,我亲自跑一趟是应该的。” 李守中对这个女婿十分看重,自是答应会好好管教薛蟠。此时国子监只有初一、十五两日可以休沐,其他时候都得住宿。 这就意味着,薛蟠没什么时间跟贾珍他们一道玩了。国子监平时课业压力那么大,休沐时候不趁机歇歇,谁还出去鬼混啊! 况此时薛蟠还没跟贾珍他们熟起来,也没打死冯秀才强买英莲,实在算不上坏,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同总兵 这么一想,贾珠倒觉得陛下送薛蟠进国子监的旨意,比自己救薛姨夫,让他压制儿子的效果更好。 于是安顿好了薛蟠,贾珠谢过岳父便当差去了。 待过了晌午,带着内阁大臣们呈送陛下的折子,贾珠又去了养心殿。今天倒没什么天灾人祸的奏折,贾珠照旧在一旁念,启泰帝听完后再写上批示。 等念到最后一本,却是山西那边的军机折子,其中写到长宁公主、大同总兵朱淼打退了进犯的小股瓦剌军队,杀敌四十九人。明军死十人,伤四十余。 启泰帝并不觉得这是场无关痛痒的小战役,听了龙心大悦:“大同那边有阿淼在,朕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罢接了奏折过来,在上头看到内阁的票拟,对犒赏的内容没什么异议,启泰帝很快就批示了。 想了想启泰帝又单独给闺女写了封信,叮嘱她别总冲得那么前,也要注意安全云云。 等写好了信,这才夹在奏折里一并给贾珠拿着,让带回内阁复命。贾珠还在想这位公主的事,闻言瞬间回神,连忙带着折子行礼退下。 走在出宫的路上,贾珠越想越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奇怪。原以为自己这种自封镇国公、上前线打仗的皇帝难得一见,没想到来了这头,还有个得封实权总兵、冲杀在前线的皇室公主。 嘿,这可太有意思了!要是有机会了,定要会一会这人。自己当初虽离经叛道,可也没想过封女子为官。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启泰帝无视性别、委以重任呢? 一旁送他出宫的小内侍正是戴权的干儿子,见贾大人似没听说过大公主,于是趁着四下无人,小声解释道:“这位是陛下的长女,驸马是龙虎将军、原大同总兵姚胜。 他们一直驻守大同,直到前些年驸马病逝,公主临危受命抵挡了瓦剌入侵,大获全胜,后来陛下就把大同交到公主手里。 殿下和驸马伉俪情深,膝下只有一子,如今年方七岁。” 贾珠扬了扬眉毛,问道:“这位小将军如今在京城?” 小内侍摇了摇头:“并没有,小将军跟着公主在大同。” 贾珠心道,莫不是启泰帝觉得公主是女流之辈,威胁不大,所以才没把小姚接回京城? 他也不作细想,笑着谢过这小内侍:“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这些。再者,也替我谢谢你干爹。” 若没有戴权首肯,这小内侍如何敢私下示好?贾珠也不是傻的。 眼瞅着到了宫门,贾珠跟这小内侍道了别,就回去交差了。 直到下衙时分,贾珠才骑着马回家。这时节天热,傍晚时候日头没那么大,马儿小跑起来倒也有那么一丝凉意。 进了院子,李纨见他脖子上都是汗,忙让丫鬟拿巾帕来,又亲自服侍他换衣裳。 贾珠摆了摆手道:“我先去沐浴一回再说,这天气,实在是热!”说罢便往浴房去。 等把那几乎湿透的靴子脱下,整个人泡在盛满清水的浴桶里,他长长舒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 过了一会等李纨见着他,便见丈夫换上了家常的纱制道袍,跻着纱织软底鞋,头发还微微滴水,就这么踢踢踏踏过来了。 李纨嗔道:“怎的头发不擦干?小心着凉。”于是亲手拿了巾帕来给丈夫擦头发。 贾珠笑眯眯地享受了一回服侍,问道:“怎的屋里就一盆冰?今年天热,小心中暑了。” 李纨闻言叹道:“今年咱家囤的冰不够,没想到天气这般热,现在市面上冰价大涨,简直翻了一番。 我寻思着不大划算,索性只给长辈们那里多供些冰,咱们忍忍也就是了。” 贾珠闻言嗐了一声:“说起来侍诏厅和翰林院也热得很,今天还有人中暑晕了过去,已经送去医馆救治了。 要我说不要心疼银子,只管买去,钱哪能跟人比?林之孝也快回来了,最晚不过下个月上旬,到时候咱家账上不会缺钱的。” 说罢看着媳妇的小脸:“我看你最近瘦了,肯定是热的。明天就打发人买冰去,别省钱!” 李纨见他这么说,手中一停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顿了顿,她又道:“姨太太生日将近,老太太说了,就在水榭里开个小宴,又热闹又凉快。” 贾珠起身拢了拢干得差不多的头发,就这么披散着仰在椅子上,随意道:“哦,可知是哪一天?” 李纨也在他身旁坐下,笑道:“就是四天后,五月三十。” 贾珠笑道:“我就不去了,天气热得很,那天又要当值,你替我尽尽心意便是。”李纨一听,自是笑应了。 第二日她就打发了人去买冰,这下府里大小主子都能凉快些。 却说赵姨娘前些日子还因着儿子夜里热的睡不着长痱子,私下里骂王夫人婆媳是老抠,不顾其他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探春闻言气道:“姨娘又在说什么混话!这家里除了长辈们,现在谁不是捱着热,怎的就弟弟如此娇贵?姨娘说话也当心些,上次被太太罚跪,可不就是祸从口出?” 赵姨娘见女儿才五岁就训斥自己,顿时羞恼不已:“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怎的胳膊肘总往正院拐?我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 探春见赵姨娘总是管不住那张嘴,为此不知吃了多少亏都不长记性,此时又听她这么说,气得眼泪直流,用手擦了一把就往出走。 赵姨娘还在后头喊:“姑娘去哪?外头这么热,中暑了可没有冰给你用!” 探春听着这混话越走越快,侍书一路小跑追着她,二人很快就消失在此处。等回了屋里,探春方大哭一场。 众人不晓得赵姨娘母女为着用冰的事闹了不愉快,只知道没过几日,珠大奶奶就派人买了几十车的冰,现在府里人人都觉得大奶奶大方。 赵姨娘这边也得了冰,这才不抱怨了。待给闺女做了双睡鞋,母女二人也重归于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于是等府中人都用上了冰,也就到了薛姨妈的生辰。这天众女眷一起热闹了一回,男人们都在外头当差,直到下衙了才回来。 待宴席结束,贾珠用过晚膳也到水榭这边吹吹风。这时节天黑的晚,映着晚霞,火红色的云横亘在苍穹之上,把湛蓝的天空都染红了几分。 贾珠沿着水榭连廊一边走,一边欣赏如斯美景。待到了连廊尽头,却见假山上的一处亭子里似是有人。 他想了想还是拾级而上,里头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却是宝钗。 二人见是对方,都有些惊讶。贾珠先开口笑道:“原不知是表妹在此。” 宝钗神情有些个不自然,还好亭中光线不好,她脸上的神情掩在阴影中看不大清楚。 自察觉不受控制地被大表哥吸引,似是生出些悸动,她觉得这样不对,便决心要躲着对方。没想到今天在此处纳凉,竟这般巧的遇上他! 闻言,宝钗攥紧帕子,暗暗挺直了脊背,面色也恢复正常。她微微一笑:“晓看天色暮看云。大表哥,这便是书上说的火烧云吧?” 贾珠挑了挑眉望向天空,笑道:“你说的很对。” 二人一时无话,贾珠觉得宝钗年纪小,跟自己也不熟,虽然现在四下无人,但总归待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便准备告辞离去。 宝钗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心中的话竟脱口而出:“大表哥,是不是女子一定不如男?” 贾珠正准备下台阶,闻言看向宝钗,笑道:“妹妹何出此言?” 宝钗心下暗恼,说好了要离这人远些,怎么偏主动找人家说话。不过眼下说都说了,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家的情况,表哥也是知道的。 我哥哥十一了,不爱做生意,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可他又要继承家业,爹娘常为此忧愁。眼见着如果哥哥立不起来,薛家就要衰败下去,这是万万不行的。 可若是让旁支子弟来继承家业,到时候族里哪有我们长房的立足之地?说不得连家主和族长之位都难以保全。 所以我左思右想,试图在书里找一找办法,可惜至今一无所获。我爹常夸我聪明,遗憾我不是男儿身。可女儿身就不能为家族出力吗? 刚刚我看天上的云,它们没有性别之分,都能徜徉于天空中一展风采,着实令人羡慕。” 贾珠闻言挑了挑眉,倒觉得自己对这个表妹了解的太浅了。从剧情里看,这位谨慎随时,处处妥帖。时时规劝薛蟠,为家业操心,却对困境没什么办法。 没想到她九岁的年纪就能看到薛家的困境,甚至还想亲自破解这个难题,倒让他觉得这位不可以寻常女子视之。 想了想贾珠笑道:“表妹说的有理,这样罢,我跟你讲个故事。” 于是他又在亭中坐下,对着宝钗,说了一回长宁公主的故事。真没想到,前几天才听了人家的故事,这就派上用场了。 宝钗听他娓娓道来,虽天色渐暗,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有了光。 贾珠说完,看着她又补充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必在乎世人的看法。但此事得薛姨夫支持才好,否则只怕你寸步难行。” 宝钗见他神情认真,双眼中满满映着自己,不知怎的突然心跳得极快,脸上如火烧一般。 她连忙起身一福,结结巴巴道:“多…多谢表哥开导我,我晓得怎么做了。”说罢,她定定看了一眼贾珠,提起裙摆就跑下台阶,周围顿时带起一股凉风。 贾珠不明所以,见她突然像只兔子一样蹦起来跑了,不由挠了挠头。斜倚在栏杆上望着半轮明月,良久才发出一声轻笑。 探春站在假山下,仰头望着那个身为族中出众子弟的大哥,见他对自己在此一无所觉,这才悄悄转身走了,神情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却说宝钗一路小跑出了水榭,在半道上遇到了前来寻她的莺儿。莺儿急道:“姑娘去哪了,婢子寻了半晌都没找见,可把我急坏了。” 宝钗此时心情颇好,伸手捏了捏莺儿的脸:“没去哪儿,就在水榭这边看风景。” 莺儿将信将疑,自己刚才明明在这里找过的,没见着姑娘啊?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只当自己刚才粗心漏看了,也没再多问。 于是主仆二人一路相携着回了梨香院。薛姨妈今天过寿,贾家这样重视,足见对薛家的看重,所以薛姨妈十分高兴。 此时见女儿回来了,以为她在水榭那里善后,笑道:“我的儿,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说罢,又让人给宝钗冲碗蔷薇露喝。 宝钗连忙摇头:“大晚上的喝那个甜腻的很,还不如来碗绿豆水呢。” 薛姨妈闻言连忙道:“莺儿,去厨下要两碗绿豆水来,正好我也想喝。” 莺儿笑着应了,旋即转身去了厨房。薛姨妈跟女儿说了会话,一时用过了绿豆水,宝钗这才跟母亲告辞,往自己屋里去了。 等洗漱后躺在床上,宝钗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时下男人多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多么好强。 当问出那句“女子是不是一定不如男”时,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承认吧,自己对大表哥怀着不一样的情愫。哪怕他已经娶妻,比自己大八岁,没什么可能在一起,可万一他喜欢的就是那种温柔和顺的女子,自己这般岂不白白让他讨厌? 可大表哥不愧是她欣赏的男子。他不仅没有厌恶,反而用长宁公主的故事勉励自己。 一念至此,宝钗难掩心中的喜悦激荡。她下床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沉吟片刻在一条帕子上写了两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等吹干墨迹,这才小心翼翼把它叠了起来,夹在一本游记里,熄了灯上床歇下。 说起来今天薛姨妈母女的心情都很不错,在国子监的薛蟠却十分悲苦。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难捱的国子监生活 因着作业多到做不完,薛蟠到了晚上才记起今天是母亲的生辰,不由跌足叹息。想了想,也只得休沐时去街上给薛姨妈买个礼物弥补一二了。 却说薛蟠自进了国子监,因着成绩不好,现在正义堂就读。这里的监生每天都要背书,每三天就要被各科博士检查一次。 检查的内容有本经、四书、大明律各一百字,不仅要完完整整背出来,还得解释其中的含义。 薛蟠的本经选了诗经,倒还简单些。就这样也是磕磕绊绊,几乎每次检查都被笞打,简直是苦不堪言。 其次还有习字的作业,每天要写二百余字,不拘什么颜体、欧体、柳体之类的字体,但必要写的端端正正。 此外,每个月要写六篇文章,算下来每五天就要写一篇,薛蟠胸无点墨,哪里写的出来? 可此时的国子监还不似贾珠所在的那个时代,这里颇为严格,薛蟠想找人代笔都找不到,只得白天上课,晚上熬夜写文章,何其苦也! 说起上课,也和薛蟠想象的不同。以往他在江宁,就算请西席也是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给夫子塞些银子,那些酸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到了这边,每月由祭酒、司业、博士等讲解四书和其他课业四次,之后还要由助教、学正、学录再讲一遍。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错,大错特错!先生们讲完以后,还要让监生们复讲!复讲之前,博士会把题目写在小竹签上,由监生们随机抽取,抽到什么就讲什么。 可怜薛蟠记性不大好,学习基础也很差。先生讲的东西有的听不大懂,有的听懂了很快便忘了。 这抽签是人人都要轮到的,他来的时候正好是本月下旬,也被迫抽了次签,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上来,最后又被罚抄了两遍书,让本就不够的写作业时间雪上加霜。 可怜他是陛下钦点的恩生,也不敢随意退学,只得委委屈屈强捱着。到了这里头,才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呐! 待到了初一那日,他简直像出笼的鸟一般奔回了梨香院,给薛姨妈买生辰礼的事也被忘的一干二净。 薛姨妈见儿子两手空空回来,也不以为忤。自打薛蟠生下来,他们娘俩还没有分开这么久呢,一时竟有些想念。此时见着儿子休沐回家,心中只有高兴的,哪还会想别的。 待问儿子在国子监过得怎么样时,薛蟠的眼圈倏地就红了,扑通一声跪在薛姨妈身旁,抱着她的腿号啕大哭:“娘,里面实在是太苦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既不得罪陛下,又让我从此离了那地方啊?” 薛姨妈看他这样,没忍住道:“人家想进还进不去呢,你竟然想出来!说说看,里面怎么苦了?” 薛蟠这才抽抽噎噎地诉了苦,又伸出左手给薛姨妈看:“我老是挨打,手都给抽肿了! 他们还罚我抄书,直抄的我手腕疼,眼睛疼,肩膀疼,哪哪都疼!” 薛姨妈虽然有些心疼儿子,但也知进国子监是陛下恩典,自家不能不知好歹,于是硬下心肠:“这是你刚开始还不习惯,以后久了就好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日,快去歇歇吧,明儿还要回去呢!” 薛蟠一听这话,就知他娘也没法子,顿时悲从中来。于是大声抽了一鼻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回自己屋里躺着了。 晌午一家三口在梨香院用过午膳,贾琏便过来找薛蟠。薛蟠一听要出去耍,先是心中一喜,很快脸又耷拉下来。 他闷闷道:“我下午就得回国子监了,明天祭酒大人要亲自讲学,今晚我还得预习一二,不然到时候怕听不懂他说什么。” 贾琏没想到薛大傻子竟然忙成这样,但他也是考了秀才的,知道课业为重,于是点点头笑道:“那就算了,你好生读书,等得空了再去也使得。” 说罢贾琏起身告辞,薛蟠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还是没说出“带我一起”之类的话来。 薛姨妈听儿子说午后要回国子监,心中颇觉欣慰。她拍了拍薛蟠的后背,温声道:“我的儿,你好生读书。早些读出来,就可以回江宁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薛蟠顿觉心中发苦。天哪,突然觉得这辈子也回不去了! 等薛蟠走了,薛姨妈对着闺女感慨道:“要不是陛下的恩典,你哥哥那个没笼头的马,哪能这么老实。 只希望他能在里头多待几年,好生磨一磨性子,日后也能撑起家业来。” 宝钗这些天却想了很多,看得更加透彻,已经不把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了。 但此时还不是跟母亲交心的时候,便只是言语上宽慰母亲,陪着用了晚膳,这才回了自己屋里。 不提薛蟠的水深火热,却说到了六月初六这天,林之孝终于从江宁抵达了京城。 他此行坐的是薛家的船,带了十几个伙计,又雇了镖师护送,以防路上遇到打劫的。就这样一路北上,带着薛家给的分红银子回来了。 等进了贾府,一口水还没顾上喝,就先去见了王夫人和李纨,把银子入了帐。 王夫人婆媳正在闲聊,听说林之孝求见,都不由喜上眉梢。二人晓得林之孝去江宁是生意上的事,且贾珠之前也说过,分红银子林之孝会带回来的。 于是王夫人一迭声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金钏出去通传了一声,待林之孝进来,王夫人挥退左右,只留下儿媳妇随侍身边,问道:“你辛苦了。生意上的事可还顺利?” 林之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禀道:“回太太、大奶奶,一切都好。 这半年咱家共得了五万五千两分红,银子我已经带回来了,账本也在,等太太、奶奶过目后再入账。” 王夫人婆媳一听这个数目,都面露喜悦。果然跟薛家合作是对的,短短半年就能得这么多钱,薛东家那“薛百万”的名声,真是名不虚传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林之孝复命,图书馆初现 于是王夫人夸了林之孝几句,又让人开库房赏了他几匹好缎子,这才带着儿媳,叫了元春一起,往账房那边看账去了。 待贾珠下衙回来,就听说林之孝已是候着了。他照常洗了个澡,换了家常衣裳,这才让人叫林之孝到书房来。 瞅着林之孝变得黑瘦了不少,精神却比在府中好些,贾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他坐下,笑道:“我看你倒是更显精干了,可见做生意锻炼人。” 林之孝一笑露出八颗白牙,拱手道:“多谢主子栽培。此次南下,薛家那边的绸缎织坊和棉布织坊都用上了新式织机,薛东家还在松江买了不少地种棉花,桑树也种的不少。 他家如今摊子铺的大,跟佛郎机人处的不错,倒是不愁销量。听闻佛郎机人还说,让薛家把货卖到印度去,他们可以给薛家介绍总督府的生意。” 贾珠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印度的商机。不过细细一想便知,定是卡比利尔他们跟印度总督府关系密切,不然也做不了印度的主。 这于贾、薛两家都是件好事,他自不会阻拦薛姨夫和佛郎机人交往。不过想了想,还是对林之孝说:“你记得跟薛姨夫提一句,佛郎机人是以战争手段占领的印度。 如果到那边做生意,让他一是注意安危,二是总督府若言语间打探消息,要万万小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防着他们得陇望蜀,意在大明。” 林之孝没想这么远,却也知道保守国家秘密的重要性,连忙正色应了。 贾珠见气氛有些端凝,笑了笑扯到另一个话题:“我听说茶园的进展不大好,里面有什么问题?” 林之孝见主子不再提国家大事,顿时心下一松:“今年清明前后采摘了些茶叶,据田庄的茶农说,和以往的品质差不多。 因着才过了一个冬天,时间太短,他们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所以现在那雨花茶只能吃个野趣,我们就卖了些给洋人。那些人虽不懂行,也知道这不是名茶,故而价格给的不算高。 加上咱家田庄种的茶树少,拢共就那么点,产量也低,所以只卖了八百两出去,比起棉布和丝绸赚的钱,实在是难以启齿。 薛东家说,他家今年在茶园上未曾出力,所以不肯要分红。小人一寻思,那八百两便没带回来,想着再开几亩地也种上茶树,把规模扩大些,来年产量总能上去。” 贾珠一听,微微蹙眉。他也是吃过不少茶的,能感觉到南面田庄上的野茶虽然不知名,但精心培育几代,必有名茶之姿。 只是比起海贸生意的暴利,这茶叶生意简直出师不利。可怎么养出真正的名茶他并不知晓,这倒把他给难住了。 要不茶叶的事就先这么着,走一步看一步,过上几年再说?毕竟也不是每个生意都能赚钱,失败是情理之中的事。 且有海贸的银子兜底,茶园几年不盈利也不是负担不起。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系统发出了久违的声音:“系统已成功更新至1.1.2版本。新版本新功能,欢迎体验!” 乍闻此声,贾珠差点哽住,抬头就见林之孝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 他扯了扯嘴角掩饰一二,对林之孝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这事儿且不忙,让我再想想。” 林之孝见他似有别的想法,连忙恭声应了。贾珠现下却没了和别人交谈的心思,他迫切地想知道,系统突然发声,是想让他做什么! 打发了林之孝回去,他关上门便往书斋的床上躺着。待闭上眼睛,心中呼唤一号,熟悉的淡蓝色光幕立时出现。 贾珠细细看去,果然在系统商城的旁边发现了一个新按钮。点进去一看,抬头写着“空间图书馆”,下面则是书籍分类,拖动滑块也拉不到尽头。 贾珠:“……” 系统似是看出他的无语,连忙开口解释:“为了提升试炼者个人能力,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务,此次更新共上架了本书籍,可供您在图书馆免费使用。 每学满1000个时辰,可以额外获得一次抽奖机会哦!” 贾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以就是说他能力不行呗?不然怎地突然来了个劳什子图书馆。还以为中了探花就不用学习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不过虽有些小小的羞恼,但新功能不消耗积分,总归对自己有利。 随便点开了一本30世纪地球民法典,打眼一看,贾珠顿觉头晕眼花:“张三李四夫妻俩是有名的富商,拥有多处房产。 王五为做生意,同张三签订了房屋租赁合同,租下其中的一处房产,并办理了相应登记手续。 其后数月,张三为解决资金短缺,向刘六借款,并把该处房产作为担保抵押给了刘六,双方也办理了抵押登记手续。 双方还约定如张三不能到期还款,该房产自动转归刘六所有。李四知道上述事宜,但未表示意见。请问:张三和王五之间的租赁关系是否有效?” 这都是些什么啊! 贾珠只觉云山雾绕,连忙点了退出,这才重新回到图书分类的页面前。 他有气无力地问:“一号,地球民法典到底是什么,感觉好难的样子。” 一号的回答十分平淡:“此为您所在空间1400年后使用的通行法律。” 贾珠闻言一震:“所以往后不用大明律了?”说罢觉得自己有些傻,大明那时候都没了,哪还有大明律。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地球”二字,想起在宫里见过的地球仪,又问了系统许久,直到系统烦不胜烦,把一个“宇宙知识知多少”的科普书籍弹出来给他。 贾珠看了一会儿大受震撼,在系统的提醒下使用了收藏和书签功能,这才恋恋不舍地点了退出。 看着这些书,他灵机一动问道:“这里头有没有讲种茶的?” 话音刚落,面前林林总总出现了十来本和茶有关的书籍。略过第一本陆羽的《茶经》,挨个看去,有科普茶叶品种的,有单说制作工艺的,有介绍饮茶养生的,还有茶叶相关美食制作的,实在是五花八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林茶间作与英莲进京 直到最后,贾珠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他如获至宝,立即点开了这本《茶叶培育概述》。 说起来他一向只知喝茶,哪懂种茶的门道?如今不过是被逼得没法子,如果不能快速找到方法,单靠茶农培育,自家这茶园就得做好几年不赚钱的准备。 之前没想到系统也就罢了,既然现在有办法了,岂能让机会白白溜走! 于是贾珠认认真真学习了一回,凭借出众的记忆力,他记住了突破现有茶叶品质的关键方法——林茶间作种植法。 按着书上所说,自家茶园的这类绿茶,宜种植于南方黄土岗地上。林茶间作的“林”,指的便是梅林。 春季南方梅花盛开,花枝能为茶树遮挡强光,利于其生长;梅花香气被茶叶吸附,会形成独特香味。待梅花凋零后,又能为土壤增添养料。 尤其是江宁常常下雨,广种梅树后林间雾气浓重,对茶叶口感和营养价值的提升有极大帮助。 贾珠虽不晓得什么是营养价值,但记住了要想茶叶好,需多种梅树。又看了看后头的耕种技艺介绍,他似懂非懂,连忙问道:“这书能让我带出去吗?” 系统闻言适时出声:“在线学习免费,外借将扣除您两个积分,并于七日内自动回收本书。” 贾珠听了一阵肉痛,每个积分都是他勤勤恳恳做好事挣的,这么花出去连个响都听不着。 但不带出去是不行的,自己毕竟不是茶农,哪懂这些侍弄茶树的事?少不得得花些时间抄一本,让林之孝请了懂行的人研究研究。 于是他还是花了两个积分,待睁开眼,便见这书静静躺在被子上。 贾珠:“……这么随意的吗?” 起身拿着书往桌前坐下,又取了本装订好的线装册子,他便开始抄书了。幸而这书不厚,想必两三天就能抄完吧? 只是有一点令人费解,这里头断句之处总有些怪模怪样的符号,字也经常缺些笔画。且这些文字都是从左往右,与时下并不相同。 罢了,反正读起来也无障碍,甚至还更便利些,他便也不深究了。 一念至此,想到林之孝只是堪堪识字,为了让他不被断句所苦,贾珠模仿了书中的断句符号,还是原模原样抄了一遍。 直抄到三更天,因着明日还要当差,这才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把借来的书藏好,他也径自在书房歇下。 这般往复了三日,直到第四天,整本书终于抄完,贾珠连书中的耕作步骤图也用笔勾勒了一遍。多亏上辈子精通书画,虽未画过这种,倒也难不倒他。 翻了翻新抄好的册子,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活动了一回四肢。为着不留痕迹,还让系统把原书回收了,这才让人叫林之孝过来。 却说林之孝那日辞了贾珠,刚出了院门便记起还有一桩要紧事没跟主子回禀。 想了想觉得明日再说也无妨,便直接回家去了。 等到了自家院子,就见媳妇拉着他往外走,低声问道:“你怎么从南边带了个小丫头回来?看着有些怯怯的。”说罢,盯着丈夫眼神有些不善。 林之孝瞅了一眼屋里,见闺女红玉正拉着那小姑娘玩羊拐,女孩的样子颇有些不自在。 见状,他悄悄对媳妇道:“是主子让我找的人,你权当不知道。我明天带人去交差,让她在咱家休息一晚便是。” 林之孝家的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我还当你在外头又有了闺女,这是带人回来了。还好还好!” 林之孝闻言颇是无奈:“你啊你,想哪去了?我是那种人吗!”见媳妇露出个讨好的笑来,他也不再计较,二人相携着便往屋里去。 红玉久不见她爹,乍见林之孝欣喜不已,就往她爹身上扑。林之孝最喜这个女儿,连忙蹲下把闺女抱在怀里。 英莲坐在一旁看得十分羡慕,见林之孝看过来,连忙起身,头却微微垂着。 林之孝晓得她可能是江宁甄家的姑娘,也不敢托大,语气颇是和善:“姑娘别怕,天色不早了,你便在我家凑合一晚,明天就带你去贾府。” 英莲连忙点头应了,林之孝便让媳妇给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让英莲洗漱过后休息。 林家所居为一处四合院,院中有棵杏树,几间屋子住着一家三口并一个粗使婆子,令人颇觉温馨。 英莲听着主屋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四下只余阵阵蝉鸣,一时有些恍惚。她终于从那里头出来了? 来到这么一处陌生的地方,虽然林叔口口声声说,是受他主子所托搭救自己,可她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隔着门朝主屋方向往去,虽什么也看不见,英莲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淡淡的羡慕。这便是家的感觉吧? 就这么想七想八的,外头更夫已是打了三更的梆子。英莲听了一惊,想起明天一早要去贾府,赶忙躺下睡了。 因着天气炎热,这屋里没有冰盆,她如烙饼一般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了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早上,林之孝家的推门进来,见她还睡着,连忙把人叫醒:“姑娘,姑娘,醒醒!该起了!” 英莲猛地从梦中惊醒,眼中还有些迷茫。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坐起身来道恼:“我竟睡到这会儿了,婶子莫怪!” 林之孝家的自不会跟她计较这个,笑着摆摆手,又让婆子打了水来供她洗漱。 英莲连忙起身谢了,待梳洗过后,便与林家人一桌用早膳。 林之孝见这位甄姑娘食量颇小,只用了一碗红豆粥,一张薄饼并一小碟咸菜便停下筷子,自己也加快了吃饭速度。待一家子迅速用过了早饭,这才带着英莲往荣国府去。 结果这日却不巧,到了外院书房,当值的小厮听说他来了,连忙迎出来道:“大爷当差去了,昨儿我在外头守着,屋里的灯三更还亮着。 估摸着大爷这几日忙,要不您过几天再来?”说罢,眼神直往他身后的英莲脸上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救人经过 见状,林之孝忆起这几日贾珠都要当差,暗叹自己失策,不该这时候来的。 主子私下吩咐他找人,倒不好大喇喇把人带到延辉院。不然大奶奶问起,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于是略一思忖,便跟那小厮道了别,又带着英莲回去。 英莲倒是心下暗松,比起贾府,还是林家小院让她感觉亲切些。 当初“爹”就常说,日后要给她找个高门大户的好去处。又私下跟教她的妈妈说,她这样的定能卖个好价钱。 以至于听林之孝说贾府富贵煊赫,总觉得有些不安。 就这么等了三天,待第四天上午,她闲来无事正给月季浇水,就见林之孝满头大汗进来,见着她急道:“姑娘快跟我走罢,主子今天在家,这会儿要见你。” 英莲闻言,一时手足无措。林之孝见她这般,连忙把她手中的水壶扔在一旁,拉着英莲就往贾府走。 却说贾珠今天让人叫林管家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位便到了,实在不可谓不快。 以为他是心急茶叶的事,贾珠挑了挑眉,把那手抄本递了过去,笑道:“我找到一本种茶的农书,因着是珍藏的古籍,所以只得手抄一本出来,你先拿去用,到时候找几个懂行的茶农试试。” 林之孝闻言颇感意外,紧接着便是面上一喜。没想到这才几天,主子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还抄了一本给他,真是雷厉风行啊! 见贾珠如此,他对茶园的事也添了几分信心。至今为止,只要是大爷想出的办法,少有不成功的。林之孝觉得,这次也不会例外。 于是他恭恭敬敬应了,把册子接过来揣在怀里。可他也不走,只一双眼睛看着贾珠,似是还有话说。 贾珠见状一笑,端起茶呷了一口:“老林,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林之孝闻言,连忙拱手:“什么都瞒不过主子。此次南下幸不辱命,您让找的人,属下已经找到了。” 贾珠一听这话,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林之孝动作这么快!要知道甄士隐也找过他闺女,那只有更尽心的,时间不会比林之孝短,可却一无所获。 老林头去了南边不过半年,这就有消息啦? 贾珠也被勾起了兴趣,直起身子问道:“哦~竟这般快?你细细说来。” 林之孝笑道:“好教主子知道,属下先是往扬州林姑老爷那边拜访。 因着有您的信,姑老爷遣人帮忙,我们先后往扬州和苏州两地寻人,看了不少人牙子手里的姑娘,没一个是的。 后来又借机端了几个拐子的窝点,其中一个供出江宁就有一处他们的同伙,果然如您所料,是养瘦马的,竟是独门独院的住着。” 林之孝顿了顿又道:“我们没敢耽误,把这些人交给了当地官府,立刻起身就往江宁去。 待到了江宁,往那地址一寻,您猜怎么着?这伙人真个大胆,竟租了那应天府衙门里,一个门子家的房舍住!真是老虎眼皮子底下捋虎须,官府的人竟毫无所觉。” 贾珠听罢若有所思,林之孝继续道:“我们寻到那里,询问左邻右舍,才知道没走错,那地方的确是那门子的房舍。 我们便找个由头敲门,那拐子不在家,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一开口就说我们找错人了,眼神却有些闪烁。 看她这般,我们也怕打草惊蛇,只得赶紧找借口走人,跑去应天府找那门子。 那门子听说我是咱家派去找人的,言语间颇是恭敬。我趁机问他可知那租客里头,有没有一个眉心有红痣的小丫头,那门子竟说有。 当时我喜极了,那门子见状,还说了一段他跟甄姑娘的渊源。您猜怎么着?这门子以前是苏州葫芦庙的沙弥,后来庙烧没了,他就跑来江宁府衙作门子。 当日英莲家就在庙旁,这门子天天哄她玩耍。虽隔了四五年,如今英莲七八岁,模样出脱得更齐整些,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 况且她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是从胎里带来的,所以门子说,当初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贾珠闻言一甩袖子,目露鄙夷:“这人见昔日的邻家小孩蒙难,自己又身在官府,竟不出手搭救,这还是人吗?” 林之孝叹道:“我也和您一般想,就问那门子,有没有跟甄姑娘打听她小时候的事。” 那门子说,他自是问过的。甄姑娘却似被拐子打怕了,万不敢提其他的,只一个劲儿说拐子是她亲爹,因无钱偿债,所以要卖她。 我看这下子甄姑娘的身份确定无疑,赶紧就往那院子去。待到了那头,却见那拐子正扯着甄姑娘上车,我和林家派来的人连忙跑去阻止。 那林侍卫当真是一把好手,一脚就把那拐子踹飞了出去,又夺了车夫的缰绳,这才险而又险地把车拦下。 车里也不止甄姑娘一个,还有四个容貌秀丽的小姑娘,也不知拐子从哪儿偷的孩子。我们就把她们几个跟拐子一伙人,都送到应天府衙门去了。 那门子也奇,说他是好人吧,真个见死不救,亏得以前还是出家人。 说他是坏人吧,因着属下展示了贾府印信,府尊大人很是重视此事,专门升堂审案,那门子还出庭作证了呢。 因着有这门子作证,才算定了案,把这拐子一伙下了大狱。府尊大人说得上报朝廷,才好勾决处死。 至于那些女孩子,府尊大人说会想办法联系她们家里人的。但依属下看,情况并不乐观。” 贾珠“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个不乐观,你说说?” 林之孝长叹一声:“女子的名声很重要,就算把孩子找回去了,曾经被拐的名声也会跟随这孩子一辈子,哪能寻得什么好人家? 若是家里有别的女孩,反而担心影响了其他女孩的名声。再者,现下颇有那些家里女孩子多的,父母因着穷,就狠心把女孩弃在外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暂居府中 因着这种种原因,我们从江宁北上时,还有三个女孩子无家可归。” 贾珠闻言蹙眉:“名声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这些人太狭隘了!只是按大明律,她们也不符合女户的标准。除了归家、出家和卖身为婢,竟没什么出路了。 再者那门子的事,依我看他之所以肯作证,也是因着咱家在金陵有根基罢了!此等小人,实不必放在心上,亦不必感激。” 林之孝点点头:“属下晓得了。只是属下也有闺女,看着这几个小丫头,到底有些不忍,不免多关注了几分。” 贾珠自是晓得他的品性,不然也不敢把江南这么大的摊子托给他,闻言放下茶盏笑道:“我自是知道你的。 这样罢,若等你回去江宁,那几个姑娘还没着落,就带回那边的荣国府安置吧。 只不过,咱家也不是开善堂的,总得签了卖身契才好,免得日后掰扯不清。” 林之孝笑着一揖:“这是自然。主子仁义,属下替她们谢过您救命之恩。” 贾珠摆了摆手:“这就外道了。且此事多亏了你,不然英莲到现在还没下落呢。” 说罢他顿了顿,问道:“英莲现在何处?” 林之孝笑道:“好教您知晓,属下此次进京,带着甄姑娘一起回来了。因着您不让声张,甄姑娘如今就在属下家里。” 贾珠拊掌赞道:“你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说罢,又问:“甄姑娘她母亲可有消息?” 林之孝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属下着急进京送半年的分红银子,所以托旁人去苏州寻那甄太太了。 说起来,此事还得林家帮助才好。毕竟他家是苏州望族,在当地没有不熟的。” 贾珠沉吟片刻,笑道:“你说的极是,少不得还得劳烦林姑父一回。我与你说,甄老爷那老岳父名叫封肃,惯是个看人下菜的。 因着甄家烧成了瓦砾场,只余乡下的一些田地,这位封老丈见女儿女婿来投奔,竟半哄半赚地让女婿用折变田地的银子来买薄田朽屋。” 林之孝闻言颇觉无语:“这姓封的,竟对自家人搞趁人之危这套?” 贾珠点点头,讽刺道:“何止于此。封肃言语间还对女婿颇多羞辱。 这般日复一日,伴着失女之痛,甄士隐贫病交攻,最后竟抛下老妻,跟着道人出家了。” 林之孝叹道:“可见患难见人心。想必这封肃对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贾珠点头,又摸了摸下巴:“所以还是尽早把封氏找到,跟英莲团聚才好。此事便交给你了,一旦找到人,尽快送进京来。” 林之孝躬身应喏,贾珠又道:“对了,你把英莲带来我瞧瞧,可算是找着了!”闻言林之孝不敢耽搁,赶忙回家带了英莲过来。 却说英莲忐忑不安地跟着林之孝到了荣国府,抬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勋贵府邸,一时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这也不怪她,毕竟甄家只是乡宦人家,她又三岁被拐,打有记忆起,就在各个民宅里搬来搬去。因此虽被“精心”养育,见识亦有限。 如今初到贾府,难免有些紧张。 她紧紧跟在林之孝身后,头也不敢抬,却能感到身后有许多贾府下人正盯着自己窃窃私语。 被这些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英莲低了低头,只想快点跟着林之孝离开这儿。 幸好这一路不算长,二人很快就到了前院书房。英莲识得几个字,抬头望着牌匾,暗暗把这院落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回。 下人通传后,林之孝立刻就带着她往屋里去。 进了房间,跟着林之孝一起行了礼,只听一声轻笑,一个年轻男子开口便道:“老林,甄姑娘,你们坐。” 北上的路途中,林之孝跟她说了身世,所以英莲晓得自己原是叫甄英莲的。这位公子口中的甄姑娘,想必是说自己了。 她有些忐忑,却对这道声音的主人有些好奇。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斜倚在罗汉榻上,如玉的面庞上带着几分自在随意。 一旁的香炉里升起几缕轻烟,是她从未闻过的香气,伴随着屋内冰盆带来的冷意,颇有沁人心脾之感。 贾珠也瞧见了跟着林之孝进来的英莲。只见她七八岁的年纪,已是出落的杏眼桃腮,眉目如画,那一点胭脂痣更显几分灵气。 此时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瞅着竟是个极温柔的女孩子。 只是见英莲抬头看向自己,有些呆呆的,倒与那聪明的长相不大相符,贾珠不由失笑:“英莲,你怎么不说话?” 英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又福身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英莲铭记于心!” 贾珠闻言笑道:“你记起自己的名字了?” 英莲摇了摇头,眼圈微红:“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既然公子和林叔叔都说我叫甄英莲,那我便是甄英莲。” 贾珠见她年纪不大,说话却颇有条理。虽有些胆怯,手臂都微微发抖,但并不唯唯诺诺,心中暗暗点头。 于是也不把她当小女孩子看,反而正经跟她商量起事情来:“想必你家的事,路上老林都跟你说过了。 如今你还有个母亲在外祖家,但我观你外祖不是个好的,你若去了他家,只怕还要受些磋磨。便想着把你母亲一起接了来,你们母女二人一处过活方好。 我原本想着,给你和你母亲赁一处院子住。但依本朝律令,你父出家无影踪,你跟你母亲也不符合自立女户的标准,单单放你们二人外头过活,怕是日子难过。 但人各有志,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英莲自小就被拐走,如今年纪也不大,见识毕竟有限,哪有什么想法?于是沉默了一回,她方开口道:“我听公子的。您救过我,总不会害我的。” 贾珠挑了挑眉,笑道:“既如此,你便先在府里住下。我毕竟不是你的家人,该何去何从,等你母亲来了,再做定夺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日后再做打算 英莲听了,连忙跪下磕了个头。贾珠让林之孝扶她起来,沉吟道:“等下你跟我回内院见大奶奶,就先跟在大奶奶身边吧。”英莲听了,自是点头应喏。 贾珠扭头对林之孝说:“既如此,你先下去吧。这几日好生松快松快,过段时日又到南下的时候了,我看你随薛太太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林之孝躬身应了,起身就要告辞。贾珠笑道:“茶园的事,你多用心。若是成了,我论功行赏。 此次南下,你琏二爷也会跟着一道。他毕竟年轻,没经过事,你谈生意时多带着见见世面,别让他被人哄了去。遇着需要他出面的事,也在一旁提点提点。” 林之孝点点头,又道:“茶园的事您只管放心,属下敢不尽心竭力?只是琏二爷……” 他抬头看了一眼英莲,上前一步,在贾珠耳畔细若蚊声道:“非是属下多嘴,可您怎不为自己打算,反要属下助力琏二爷呢?” 说罢林之孝起身站好,贾珠挑了挑眉,也不避讳英莲,笑道:“这你就狭隘了,我不是为自己赚钱。要那么多银子让其他人干看着,这不是一家人的做派。 所以每次我让把南面的银子都充入公中,也是这个道理。 你得记住,这是为阖府谋营生,不单是为我们这边。再者,我志不在此,你不必担心。” 林之孝见他这般,便不再多言。贾珠其实有未尽之意,却不好说的太透。二房继承了家业,在府中已是占据上风。 做人不可好事占尽,不然你吃肉,连汤也不给人喝一口,就得小心别人从中坏事。索性他也不是守财奴,有银子大家一起花便是。 直待打发了林之孝,贾珠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待放松放松,突然想起英莲还在,他扭头冲着小姑娘笑了笑:“走罢,跟我到内院去。” 英莲刚刚听了一桩贾府家事,心中有些不安。她虽小,也知不该听的不能听,此时见贾珠冷不丁跟自己说话,自是连连点头,显得十分乖觉。 贾珠却不在意二人的话被她听了去,见她这般,只当小女孩子紧张,也没放在心上。 二人出了书房,走在路上,英莲嗫嚅道:“公子刚刚说,要接了我娘过来,是真的吗?” 她对小时候的事没什么记忆,得知有母亲在,心中的喜悦也只是淡淡的。不过总归是件好事,她还是有些期待,此时便没忍住开口相询。 贾珠一边走,一边笑道:“这还有假?你且放心吧,林之孝办事靠谱,必能让你们母女团聚。” 英莲闻言抿嘴一笑,眼神中隐隐透出几分欣喜:“多谢公子,也谢谢林叔叔。” 贾珠摆了摆手不欲多言,英莲颇知眼色,连忙闭了嘴。二人就这么一路静默着到了延辉院。 说起来李纨自帮王夫人管家,府中消息十分灵通。第一次林之孝带了个小丫头过来,她就晓得此事。彼时忙于盘账,她没顾上问,便也罢了。 今天听闻林之孝竟带那小丫头进了自家相公的书房,还在里头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李纨心知有异,便打算等林管家出来了,叫他过来说话。 没想到才吩咐鸢尾去账房叫人,自家夫君便带那小姑娘过来了。李纨索性也不让鸢尾去了,连忙起身迎了丈夫进来。 贾珠一进屋子,便接了晚月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这鬼天气,真个热的可以。瞅个机会咱们去庄子上住几天吧,一直用冰,到底对身体不好。” 李纨坐在旁边,给他摇了摇扇子,笑道:“过了七月就好了,忍忍便是。你我去了庄子,老太太、太太他们怎么办?更遑论如今还有薛家姨妈,撇下她们到底不美。 若是一家子都去,路上天热,中暑了反而不好,更何况兴师动众的,那边条件不比家中,怕他们住不惯。索性别去了,家里窝着也挺好。” 贾珠闭目享受扇来的阵阵凉风,叹道:“你啊,真个不会享福。心里搁着那么多人,未免太累了些。” 说罢复又睁开眼,笑道:“有件事要跟你说。”顿了顿,冲着刚刚行过礼,静悄悄站在一边的英莲招招手:“你过来,这是咱们西府的管家大奶奶,我媳妇儿。” 英莲连忙又一福身,李纨温声让她坐了,见丈夫打趣,笑嗔了一回,问道:“这位是?” 她倒不疑贾珠,毕竟自家相公如今才十七,这女孩瞅着都七八岁了,肯定不是相公的私孩子。 心思电转,她突然就有些急了。这这这,不会是自家公公的私生女吧?不然好端端的,怎的相公突然带个人过来! 贾珠瞅着媳妇面色不对,连忙解释道:“你别想歪了,这是甄英莲,苏州乡宦甄老爷的独生爱女。 三岁时被拐子拐走,林之孝无意间救了人,得知她已是家人四散、家业凋敝,也没个去处,便把人带回来了。 她家既在苏州,又姓甄,也不知跟江宁甄家有没有干系。只是不好贸然去问甄家,正巧林之孝得了线索,这次南下就把她娘一起接来,问问清楚才好有下一步打算。 若真是甄家一脉,少不得要跟甄伯父去信说一说此事。所以眼下这丫头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吧,我看她是个机灵聪明的,你得空了教一教,说不得也能教出个好徒弟来。” 李纨听说不是自家公公的私孩子,心下微松,脸上露出个笑来:“好罢,这也无妨。只英莲毕竟是客人,住客院是不是更合适些?” 贾珠心中一哂,英莲的身份他也不清楚,把她抬得太高了也不好,万一日后查清楚不是甄家人,英莲岂不尴尬! 还不如一开始就像收留孤女一般让她跟着李纨,延辉院屋子多,也不缺她一间,日后封氏来了再做打算。 一念至此,贾珠摆了摆手:“不必这么麻烦,就让她先跟着你罢,其他的以后再说。” 第一百四十章 贾府的善意 见他都这么说了,李纨只得应下此事。夫妻二人达成一致,此事便这么定了。 李纨叫了院中下人过来,介绍了英莲给她们认识,众人皆以甄姑娘称之。 又让晚月和鸢尾两个大丫鬟收拾间屋子出来给英莲住,准备了一应衣物用品,这才把人在院中安顿下来。 晚间李纨散了头发,瞅着贾珠倚在床头看杂记,轻轻把书从他手中抽出来,笑道:“我有事问你,先歇上一歇。” 贾珠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好罢,谨遵娘子吩咐。” 李纨闻言噗嗤一声笑开:“真个贫嘴。其实白天我就想问,相公怎么认得英莲之父甄老爷的? 他家在南,咱家在北,你们二人之间还差着年龄,也不似忘年交,我就有些个疑惑。” 贾珠看了媳妇一眼,心道:“都说黛玉宝钗聪明过人,瞧瞧这位,剧情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人,看问题也是直戳要害呀!” 心知媳妇不好糊弄,贾珠思忖片刻方道:“你还记得林姑父给林妹妹请了个西席吧?那西席是考中进士得官后,做官不谨被罢了官的。 因着学识尚在,林姑父惜他才学,聘了人教林妹妹读书。咱们当日在林家住过几天,我见过这位叫贾雨村的西席,就跟他聊了几句。 巧的很,这贾夫子当初因着家贫,就住在英莲家。还是得甄老爷资助,才得以进京考试。他丢了官回苏州后,得知了甄家的事,言语中颇是叹惋。 林管家跟着咱们一道的,当时也在旁边,便记住他说的英莲眉心有红痣。正好这次在江宁遇着这姑娘,便出手救下。 这甄老爷久寻英莲不至,已是出家了。现下只余她娘一个,我便说把她娘也找来,好让人母女团聚。” 李纨听了英莲身世,不由感伤。闻言叹道:“也是个苦命人。既如此,你放心罢,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只是你也晓得,我现在忙得很,怕是教弟子什么的实在有心无力。” 贾珠忆起剧情里英莲的好学劲儿,倒不忍心这块璞玉被埋没了,不由摸了摸下巴:“这也好办。你若是没空,就叫大妹妹来帮忙。 她离嫁人还有两年呢,别整天窝着绣嫁妆,好歹出来歇一歇。” 李纨伸手打了他一下,笑道:“真个促狭,有本事对着大妹妹打趣,看看她不恼了你。 人家哪是天天绣,还不是母亲让妹妹早些准备着,元丫头还得帮我管家,这才偶尔得空了绣一绣。” 顿了顿,李纨又道:“罢了,这事儿我去找大妹妹说,左右她如今也不教宝玉了,倒不如换个徒弟。” 贾珠拊掌而笑:“那便拜托娘子大人了,为夫在此先行谢过。”二人贫了一回嘴,这才笑闹着歇下。 却说英莲晓得要在贾家住段时间,心中难免有些局促。大奶奶何等金尊玉贵的人,待自己竟十分和善。 这位珠大爷也是个好人,虽不知为何专门让人救她,但既脱离了苦海,自己只有感激涕零的。 她虽没什么见识,也听教导仪态的妈妈说过,富家贵胄多矜持傲慢,哪有公子这样平易近人的? 再看这院里的丫鬟仆妇们,待自己这个乡下丫头也客客气气,多有礼遇。 英莲不由心下感激,倒觉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很坏。虽吃过苦,受过颠沛流离,但也能遇着好心人,上天待自己着实不薄了。 一念至此,她推开菱花窗,对着天上的明月,认认真真叩了个头。 第二天英莲就起了个大早,因着贾珠成亲后多在自己院里用膳,英莲便随他们夫妻一道。 贾家已几代居于京城,饮食间颇具京味儿。瞅着英莲似有些吃不惯,李纨吩咐了鸢尾几句,又从厨下提了几道淮扬菜来。 见媳妇如此细心,贾珠心下暗赞了一回,就着水煮干丝吃得挺香。 英莲心中极是感动,深觉贾珠夫妻都是难得的好人,日后定要想办法报答一二。 待吃饱喝足,贾珠才注意到英莲今天穿着蜜合色衣裙,梳着双鬟,系着同色发带,映着眉间红痣,倒显得灵动可爱。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看媳妇和英莲处的挺好,贾珠也放下心来。 家里多了个人,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大小主子都知道了。按着贾珠的想法,这不过些许小事,把人往自己院子一安顿也就结了。 没想到李纨白天去给婆婆请安,王夫人就先问了:“我听说珠儿从外头带了个丫头进家里?” 李纨从金钏手里拿了扇子来,亲自给王夫人扇风,闻言笑着回禀:“正要跟母亲说呢,这丫头名叫甄英莲,是林姑父家西席的旧交之女。” 王夫人听得脑仁疼:“这关系七扭八拐的,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薛姨妈听了,也露出个感兴趣的神色。 见状,李纨少不得又说了一回英莲的身世。王夫人听说不过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顿时没了兴趣:“既如此,就先这么安排吧。”李纨闻言,自是连忙应了。 没多久,元春从嫂子这里得知来了个小丫头。因着元春住在贾母院中的碧纱橱里,贾母听孙女一说,也晓得了此事。 于是贾母就提出要见一见英莲。李纨少不得教了她几句规矩,这才带人往松鹤山房去了。 贾母是经年的老人了,见着这么个既温柔又有灵气的丫头,顿时就有些喜欢:“你过来,让我瞧瞧。” 英莲跪下给贾母磕了头,闻言虽有些紧张,但也恭恭敬敬走上前去。 贾母拉着她的手看了看,见十指如葱,手腕处却有一道红痕,不由问道:“这是在哪伤着了?” 英莲有些嗫嚅,小声道:“拐子打的。” 贾母蹙眉,叹道:“真是丧尽天良的东西,竟能下得去手!”说罢摸了摸那已经愈合的伤处,对英莲道:“好孩子,都过去了,你莫怕。就在这儿好好住下,有事就找你珠大嫂子。” 因着听闻英莲可能是甄家旁支,贾母言语间不由带上了几分亲近。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英莲学字,贾珠言说宝玉之事 忆及往日虽有些伤感,但如今见贾母这般说,英莲也认真点了点头。 独宝玉见家里又来了个漂亮姐妹,立时就围过来问东问西。英莲哪见过他这样的,不免有些局促。 王夫人见状暗恼,却也知怪不到人家头上,只得咬了咬牙,心道:“宝玉的事,也不知老爷跟老太太说了没有。不行,还得再去催催才是!” 于是英莲在贾府后宅算是当众露了回面,下人们待她也更客气了几分。 因着李纨忙碌,英莲倒跟元春一处多些,如今又添了个宝钗。二人年纪差不多大,宝钗又颇是人情练达,彼此也渐渐熟了起来。 英莲见她不是练习女红,就是问薛家管事生意上的事,还以为宝钗就是寻常商户女子。 没想到这位见府中莲花亭亭盛开,张口便能作诗,提笔一挥而就,倒令英莲颇为羡慕。 这日她瞅着机会,便问能不能跟着这位学字作诗,宝钗却拒绝了:“我倒觉得,才情于女子而言不是最重要的。 你看这府中的掌家太太,我的亲姨妈,她也不怎么识字,可这于她管家何曾有什么影响?我等女子,还是要习女红、通庶务才好。” 顿了顿,她又道:“你若想认字,我觉得倒不妨找元表姐。她一直给宝兄弟启蒙的,肚里不知读了多少书去。 我也只是跟着家里的西席学了几年,略懂一些罢了。若是教你,只怕要误人子弟。” 宝钗如今的心思,只在如何学生意上,连女红都要退一射之地,更何况读书识字这种,在她看来略懂些就行的事? 她自觉对英莲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人各有志,英莲此时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所以对宝钗说的勤习女红,通晓庶务的事,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听她这般,只得转头向元春请教。元春倒是乐意,她本就是个爱读书的,如今虽参与管家理事,但每日仍勤学不辍。 用她的话说,就是“一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此时见英莲这般,笑着打趣道:“既让我教你,那可得拜师。有了师徒名分,这事儿便来的。” 英莲信以为真,连忙给元春倒了杯茶,又双手递给她。元春见这丫头这般实心眼,摆手笑道:“哎呀,你怎么还当真了?好吧好吧,我教你便是。 以后你每天过来一个时辰,我们从头开始学。”说罢,还是接过茶抿了一口。英莲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连忙谢过元春。 于是就这么着,英莲成了元春的小跟班,整日里跟在她身边请教。 宝玉本就想跟英莲亲近亲近,见状,更是成日里往碧纱橱跑,连元春都觉得有些不妥了。 她这弟弟和英莲差不多大,甄姑娘又是暂居她家,且还被拐过,怎么着二人都得隔开些才好。又想起母亲提到要送弟弟进学,这日便跑去问王夫人。 王夫人听她这么说,更添几分焦虑。连闺女都知道宝玉七岁了,男女不同席,得避避嫌,怎的老太太就不放人出来?她真是想不明白! 打发了女儿回去,想了想,王夫人还是让人叫长子下衙后过来一趟。自家老头子不顶事,这事说了这么久了,也没个下文! 贾珠得了信,傍晚便随王夫人一起用了晚膳。听了母亲的忧虑,他倒是有些明白贾母的意思。 索性宝玉走不了仕途,不如让他快乐些罢了。可贾母毕竟内宅妇人,还是考虑不周。眼下这些细碎的问题不都一一浮出水面了? 于是他一口应了此事,第二日便往贾母那边走了一趟。 见大孙子突然过来请安,贾母便晓得他是有事。见状,她打发了一干人等下去,笑道:“又有什么事儿,你说罢!” 见贾母上道,贾珠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什么都瞒不过您。孙儿今天来,是想说宝玉的事。 他今年已经七岁,男女七岁不同席,实在不好再在内闱厮混了。男孩子将来要顶门立户,他若什么都不会,将来媳妇都不好娶。 就算他只是做个富家翁,也得读书识字、学些规矩礼仪罢?您这边院子里除了他,都是女眷,他一个男子,多有不便。 还不如跟我一道搬去前院,有我盯着,总不会让他有事。” 贾母听他这么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是知道的,宝玉因着那玉,多受忌讳。我是想保护他,所以才一直留他在身边养着。 我看重他,旁人才不会轻贱了他去。且纨绔些也好,纨绔了才能活得久,活得自在。” 贾珠却不大认同:“您只觉得这般对他好,却不曾想,他日后会不会后悔现下的自在?身为长兄,我自会照料他一世,但人在世上,哪能随心所欲? 万一他自在惯了惹出事来,到时候还得家里给他善后,反倒徒增烦恼。还不如去族学读书识字,学些规矩礼仪,哪怕一辈子不科举,也是个明理守信之人。 且我听闻他有个爱红的毛病。人都有喜欢的颜色,也不是说男孩子就不能爱红。但他这爱红,爱的是丫鬟嘴上的胭脂红! 小小年纪就这般,若不知引导,将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且他还在您院子里住,长此以往实在不便。 您想想大妹妹,她再过两年就要出阁。宝玉和她一个院子里住,这种事传出去,妹妹的名声何在? 女孩子跟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同住,是提身份的做派。宝玉掺和在里头,可别害了大妹妹才是!” 见贾珠扯到元春,贾母也不得不正视此事。元丫头这亲事定的极好,对她几个妹妹将来也是有利的。宝玉的事若是让冯家有了芥蒂,万一亲事有变,就坏了事了。 且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大公主保家卫国,骂她牝鸡司晨的都不知凡几,何况一普通女子?若是被退了亲,名声就没了,哪里还能再寻到好亲事! 贾母想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莫非竟是自己错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我好的旗号 她望向贾珠,见他视线毫不躲避,直直与自己对视,一时竟觉得长孙已经长大,到了能与自己当场论是非的年纪。 二人皆有些沉默,四下只余阵阵蝉鸣,倒显得有些燥热。僵持了一会儿,倒是贾母败下阵来,率先开口道:“就依你罢。祖母老了,有时候确实思虑不周。” 见贾母这般,贾珠上前扶住老太太,温声道:“您只是想宝玉平平安安的,都是为了他好。这次他搬出去住,我亲自看着,定不教他受委屈,您就放心吧。” 贾母拍了拍他的手,没有再说话。见老太太似是有些萎靡,贾珠也不擅长安慰人,只得起身告辞,到了外头叮嘱鸳鸯几句,让哄一哄老太太。 于是贾珠完成了老娘交代的任务,又去了荣禧堂。王夫人见他不过去了半个时辰,困扰自己多时的事情就这么顺顺利利解决了,心中既惊又喜。 惊的是老太太信重珠儿似乎更甚于自家夫君,喜的是宝玉终于能搬出来进学了,日后也不会再长歪。 欣喜之下,王夫人一迭声叫人进来,吩咐金钏等人收拾延辉院旁边的院子给宝玉住。又让人往绛芸轩去,尽快搬了宝玉的一应衣物用品出来。 另有一桩心事,宝玉年纪不小了,他那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得筛一筛,省得有那心大的做出事来。 正这么琢磨着,就见外头有人禀报,说是贾政回来了。 丫鬟掀开竹帘,政老爹拾级而上,见母子二人一处说话,不由露出几分惊奇:“在说什么呢?” 贾珠起身行了礼,扶了老爹坐下,这才道:“娘在跟我商量宝玉搬出来进学的事。” 贾政一听,抚了抚须:“哦?老太太竟同意了?为父去说过两次,老太太一直没应。你倒是能行,竟把此事办成了。” 这语气怎么有点酸,贾珠抬头看了政老爹一眼,这老爷子倒是面色无波,还挺稳得住。 见状他微微一笑,连忙把话题拐去让宝玉进族学的事:“依我看,宝玉也不好耽搁了,还得尽快入学。 正好学里的蒙童班如今师资充足,他进去就算不被关照,也不会被放了羊去。且一应书本文具我这里都有,送他一套便是。” 王夫人长子已是探花及第,自是盼着小儿子也能科举出仕。见他们父子俩讨论宝玉的学业,脸上难掩笑容。 贾政见长子这般周到,也是连连点头。至于宝玉学到什么程度,他们二人心中自有默契,却不必让王夫人知晓。 跟老爹沟通了一回宝玉的事,贾珠也起身告辞。翌日元春得知此事,也是心下微松。她就知道,有事找大哥准没错! 英莲听闻宝二爷搬出去了,也算放下心来。自此英莲学习越发用心,元春见她这般,教导也越发尽心。 又让人裁了纸来,亲自指导英莲描红、临卫夫人小楷,比之先前教宝玉的认真劲儿也不逞多让。 却说宝玉搬出来人人都觉是件好事,惟他本人不大高兴。他初初听闻此事,便跑去贾母那里撒娇,腻在贾母怀里道:“孙儿不想外头去,也不想读书,老祖宗,您就帮帮我吧!” 贾母已被长孙说服,此时见宝玉还是一团孩子气,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大了,不能再在这儿住了。外头多好啊,学里有同龄的家族子弟,你也能交交朋友。” 宝玉嘟囔道:“我不要上学,也不要那劳什子朋友!” 贾母笑道:“真是孩子话。人生在世,谁还能没个朋友。上学这事,你父亲和你大哥都开口了,要不你去找他们说说?” 宝玉素来怕贾政,闻言立刻蔫了。可没想到大哥竟跟老祖宗也提了这事,不由面上着恼:“大哥真是的,又不是人人都像他一般爱学,干嘛拉扯我!” 贾母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宝玉见一向疼自己的老祖宗也不向着他了,只得悻悻作罢。 于是搬出来这几日,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待从学里回来,就在屋里伤春悲秋。 袭人见他躺床上没精打采的,放下手中的络子笑道:“依我看,搬出来也挺好。有珠大爷照看着,二爷也能早日得中。” 宝玉不爱听这话,袭人却常劝他学习,不由心中生烦。可她又是祖母派来服侍自己的大丫鬟,也不好平白下了她的脸,索性背过身去不理她。 袭人知他这是恼了,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得闭上嘴。有隔壁珠大爷珠玉在前,二爷若不能在仕途上有所进益,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大爷了。 这么想了一回,却见宝玉没了动静。定睛一看,竟是睡着了。看宝玉鼻尖沁出汗来,袭人拿起扇子轻轻扇风,一边自顾自想着心事。 外头麝月进了院子,却见晴雯在屋外凉椅上坐着嗑瓜子,连忙问道:“二爷人在屋里?袭人呢?” 晴雯漫不经心地把瓜子皮扔在一边,凉凉道:“二爷自是在里头。至于那上赶着的,当然在二爷跟前巴结呢,哪能把机会留给旁人。也不知爷都睡着了,她还在里头表现个什么劲儿。” 麝月听她这么夹枪带棒的一顿话,不由道:“我就问一句,倒惹出你这么多话来。罢罢罢,我还有针线没做,先回屋里去了。”说罢也不肯进里面打扰,自顾自走了。 见麝月也避袭人锋芒,晴雯不由嗤笑一声,又继续磕着瓜子。 外头的动静袭人如何不知?但她一向口拙说不过晴雯,又不想扰了宝玉,便只当没听见。 待晚间宝玉跟晴雯两个在,他仍是闷闷的:“你是不是也盼着我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晴雯正在给他散头发,闻言瞥了他一眼:“二爷想不想读书是自己的事,与我何干?至于其他的,二爷对得起自己就行。” 说罢,二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片刻又各自移开。宝玉笑道:“就知道你懂我。她们只一径说搬出来好、读书好,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我就不想他们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些我不喜欢的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金荣附学之事 晴雯给他用篦子通了通头,笑道:“眼下先忍忍吧,反正也没法子。”闻言,宝玉长叹一声,只得躺下歇了。 却说跟宝玉有同样心情的,还有贾璜之妻璜大奶奶的侄儿金荣。其父去世后,他随寡母胡氏投靠了姑母璜大奶奶生活。 这贾璜夫妻因着是宁国府嫡派分支,守着些小产业,璜大奶奶又时常到宁国府里请安,时时奉承尤氏,得她资助一二,日子也过得不差。 璜大奶奶对这唯一的侄儿颇是上心,听闻族学由探花出身的贾珠管着,如今又有榜眼在里头坐馆,便心动不已。近日已是专程求到李纨跟前,想让自己的侄儿也去附学。 李纨冷不丁听人说“璜大奶奶求见”,还愣了一下。晚月见她似不认识此人,便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得知是旁支,李纨倒也没有轻慢,放下手中的账册:“快请她进来吧。” 晚月领命,不一会儿便领了璜大奶奶金氏进来。金氏惯常在宁国府奉承,这还是第一次往荣国府来。 见这位珠大奶奶一身簇新衣裳,金钗玉环衬得人比花娇,心中暗暗生出几分嫉妒:“真是人跟人比不得。我还得为着自家奉承珍大奶奶,人家一来就是西府当家奶奶,竟是天上地下。” 不过只片刻,这位长袖善舞的金氏已经殷殷勤勤跟李纨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这才说了今天的来意:“也不瞒您,我这是为着娘家侄儿来的。 我哥哥前几年去了,只留下嫂嫂和我那侄儿。娘俩也没个生计,过不下去了,这才投奔了我家。如今我那侄儿也七岁了,我寻思着也该去族学读读书。 虽不指望跟珠大爷那般蟾宫折桂,至少也能在学里学些本事,日后好出来谋生。 他毕竟不是咱家子弟,但读书机会难得,我左思右想,今儿还是觍着脸上门跟您说说这事儿,想着求个机会让他附学。” 说罢让身后的婆子拿出个锦盒来,顿了顿,还是伸手递给李纨:“这是我们金家祖传的一对儿夜光杯。 咱们府里什么没有,寻常的礼我也拿不出手,只余这个,我那嫂子一直珍藏着没敢卖,如今便送给您罢。” 李纨却不伸手去接,只摆摆手笑道:“这可就生分了。你难得上门一趟,所求不过这么件小事,哪里需要此物? 还是替你那侄儿好好收着吧。先人之物,也是个念想,正该好好保管。” 呷了口茶,李纨放下茶盏:“这事我应了。今天下衙了,我就跟我家大爷说说,你放心罢。若有了信儿,让人给你传话。” 见李纨这般爽快应了,金氏喜出望外:“那就多谢奶奶了。”说罢,见李纨桌上还放着几本账册,又有玉算盘搁在一旁,便知这位正忙着。她是个极有眼色的,连忙起身告辞。 李纨也不挽留,差晚月送人出去,这才继续盘起账来。 待晚间贾珠回来,夫妻二人一桌用了晚饭,李纨才说了此事给他听。 贾珠倒对这个金荣有点印象,似是个顽童啊!不过现下族学没有薛蟠,贾蓉几个还算老实,单金荣一个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不济,学里还有执事堂在,难道管不了一个调皮学生? 一念至此,贾珠笑了笑,拉着媳妇的手把玩:“我还当什么事儿呢,你这么认真的样子。那就让他来吧!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好好学,不守规矩,可是要挨罚的。” 李纨笑着晃了晃他的手:“这是自然。既来咱家附学,阖该如此。”想了想,又说起金氏送礼,自己拒绝的事。 贾珠闻言点点头:“这事做的对。咱家也不差他那点儿,且这么点小事,也不该夺人所爱。 对了,你到时候给那金氏说一声,若她那侄儿家果真贫寒,符合条件的,可以申请免学费。” 李纨望着丈夫年轻英俊的面庞,深觉他不仅人物出众,更难得是个极善良的人,一时对他的爱慕更深了几分。 被媳妇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瞅着,贾珠心中也生出几分炽意。夜里二人自是一番情意绵绵,倒让空气也热了几分。 第二日,李纨便打发人去贾璜家,跟金氏说了此事。金氏闻言大喜,对着来的婆子谢了又谢,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打赏了几个铜板,这才亲自送人出去。 那婆子摸了摸红封里似只有几个铜板,不由一哂。不过看这家也不似有钱的,有总比没有强,倒也笑吟吟收了。 待那婆子走了,金氏颇是喜气盈腮。瞅着天气好,家中也无事,赶忙去了哥哥家,瞧寡嫂和侄儿去了。 到了金家,见侄儿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裳,大白天的在院子里寻狗尾草编小玩意儿,一时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待进屋去,见嫂嫂在给侄儿做新衣裳,心里才算舒服了些。姑嫂二人寒暄了几句,金氏便跟嫂子胡氏说了附学的事。 胡氏喜之不尽:“真是多亏了妹妹,不然大郎上学的事,我真不知怎么办了。” 金氏也知哥哥去了以后,家里穷得紧,没见侄儿穿得衣裳都旧成那样了吗? 她也晓得嫂子是个没能为的,只得安慰了几句,又把那琥珀夜光杯递了回来:“珠大奶奶没收,你好好给哥儿存着吧。” 胡氏见这珠大奶奶竟肯不要好处就帮忙,口中自是千恩万谢,又谢了小姑子一回。 金氏摆了摆手:“大郎是我亲侄儿,比之儿子也不差什么,他的事便是我分内之事。” 顿了顿,又叮嘱道:“今儿珠大奶奶传话来,说是咱家家贫,可以免费附学。到时候让哥儿在学里申请了,他们过来考察。只要符合了,也能省下一笔银子。” 金氏自是高兴不已,这年头读书是个无底洞,不让孩子读书,到底说不过去,毕竟先夫还是个童生的。 若让大郎读书,自家现下一应产业皆无,实在是负担不起。要不是小姑子坚持要儿子附学,言说她可以贴补一二,儿子怕是再没机会读书的。 如今竟能免了这钱去,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宝玉逃学 于是胡氏再三谢过小姑子,又叫儿子进来给姑姑磕头。金氏连忙摆手:“自家人,嫂嫂不必如此,倒显得生分了。哥儿日后好好读书,也算没有白费我这一片心。” 姑嫂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金氏这才告辞回去。待到了家里,贾璜得知妻子昨日去找了荣国府珠大奶奶,不由道:“咱家一向跟珍大哥交好,你怎不去找珍大嫂子,反而去西府?” 金氏正由小丫鬟服侍着换衣裳,闻言笑道:“珍大嫂子哪做得了珍大哥的主?且我听闻,珍大哥这几日都不在家,就算求了大嫂子,我那侄儿也不知何时才能入学。 时常听人说,珠大奶奶是个能干的,与珠大爷感情亦好。去找这位,想必也能进展快些。” 贾璜闻言,叮嘱道:“东府的事,你私下少说几句,尤其是别对你那嫂子说。珍大哥家里如何,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金氏也知这个理,连忙笑着应了。毕竟她还要靠巴结尤氏得些好处,自不肯得罪了那边去。 夫妻二人说了一回闲话,这才各去忙了。 却说金荣听说要上学的事,心中一万个不乐意。胡氏见儿子耷拉着一张脸,苦口婆心道:“你姑妈千方百计的向他们西府里的珠大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 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得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你在那里念书,申请了免学费,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 省出来的,你又爱穿鲜亮衣裳。再者,我听说那里头有什么奖学金。你要是学得好,考在前头,还能给家里挣银子使,比你娘给人做针线赚的都多。 你如今不想去,日后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明儿好好上学去。” 金荣闻言,只得忍气吞声,不多一时自去睡午觉了。 待第二日到了学里,金荣见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学的还挺认真,他初来乍到,又是外姓之人,也不敢造次,倒是老实的紧。 一应书籍、笔墨纸砚都是免费的,又有免费的三餐、茶水,竟比在家里还舒服,他也没有再抗拒上学之事。 尤其见东府小大爷在这里进学,西府的宝二爷也在。又有杨翰林的子侄在此,李夫子的儿子亦然,自己不是唯一的附学之人,更不是里头最穷的,也没有谁看不起谁,如此心下方安。 待下了学,教室里没了其他同窗,这才惴惴地找杨夫子说了申请免学费的事。 杨老丈一听,答应替他跟执事堂说一声,便让他回去等消息。金荣脸红红的,有些羞窘,好在四下没旁人看到,连忙细若蚊声地应了。 杨老丈不由好笑,小孩子家还是自尊心强,这是怕别的同窗瞧不起他呢。于是也不点破,起身就往执事堂去。 族学经过考察,很快就答应了金荣免学费的事。胡氏也算放下心来,只一心一意盼着儿子争气。 金荣很快就跟贾蓉几个交了朋友,晓得自家多依附东府,所以言语之间多捧着贾蓉贾蔷。 他当然知道自己上学之事多亏了西府,但这位西府宝二爷不大看得上自己,金荣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便也不往宝玉跟前凑。 和他不同,宝玉在学里至今也没交到几个朋友。除了蓉哥儿蔷哥儿几个见他还打招呼,贾芸见他多有巴结,其他人竟不怎么往他跟前来的。 一个是宝玉始终对上学不情不愿,面上不由带出几分。二来则是贾母过于宝贝他,宝玉竟带了八个仆人来上学。 那一个叫李贵的,就坐在学堂外头盯着,生怕别人唐突了宝玉。如此这般,这些小学生们都不爱跟宝玉来往了。 因此宝玉虽不是学业困难户,可这学上的颇是无趣,每天上下学都孤零零的,没几天就想逃课。 这日早上他赖着不起,袭人掀了床帐在一旁劝了又劝,宝玉拿被子蒙着头,竟是充耳不闻。袭人说的口都干了,也不见成效,竟是没了办法。 晴雯在一旁看不过眼,闲闲道:“这可有什么,不想去歇一日怎么了,谁还没个头疼脑热了?偏你当成个大事,倒叫人笑话。” 正说着,就见外头“哐当”一声,倒把屋里人吓了一跳。宝玉一骨碌坐起来,问道:“外头怎么了?什么掉下来了?” 丫鬟茜雪进来道:“没什么,是只猫把花盆掀翻了。那盆子从窗沿上掉下来,这才发出这大声响。” 宝玉一听,又忆起晴雯刚刚说的话,立刻唉哟哎呦叫个不停,言说自己受到了惊吓,今天上不得学了。 袭人无法,见他铁了心不去上学,只得让人给李贵送口信,让他往学里走一趟请假。 如此这般,宝玉心下满意,裹着薄被又去睡了。袭人却觉这样不行,打算私下求见王夫人。 却说王夫人一大早听宝玉的奶嬷嬷说,宝玉似是吓病了,心里也吓了一跳。怎的好端端就病了? 正打算让人拿帖子请刘太医看病,就听那李嬷嬷神秘兮兮道:“奴婢听闻,是被猫吓的。咱家哪来那么多野猫?说不得,就是大奶奶屋里的。” 王夫人对猫无感,但长子喜欢,她也随他去了。听李嬷嬷这么说,不由蹙了蹙眉。李嬷嬷却恼恨阿橘晚上害她绊跤之事,又添油加醋说了一回养猫的坏处。 末了补充一句:“大奶奶进门快一年了,至今未曾有身。奴婢在乡下听闻,若想女子得孕,是不能养猫的。” 王夫人虽不信这些,但她想抱孙子不是一两天了,因着儿媳妇得她的意,这才一直忍着没说什么。 见李嬷嬷这般说,她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缓缓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又叫了金钏进来,让人去请刘太医给宝玉诊脉。 待打发了李嬷嬷下去,便让人叫李纨过来,说了把猫管好,别让四处乱窜的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纨的心思,袭人的运气 见李纨摸不着头脑,她又道:“你和珠儿也少碰猫,对你们不好。” 李纨闻言更觉奇怪,没敢多问,只得恭敬应了。 待回了延辉院,鸢尾低声禀了打听来的消息,李纨不悦:“这李嬷嬷整日里在宝玉院里以老卖老、调三斡四,我不好伸手去隔壁,这才只当看不见。 如今反倒被人家欺到头上来了!阿橘一向温驯,咱们院里的花盆都不见踢翻的,怎的就去他们院里踢花盆? 就不能是旁个猫干的,非说是咱们阿橘?再者,我的事,与她什么相干?” 见她生气,晚月劝道:“奶奶莫气,那李嬷嬷仗着奶了宝二爷一场,惯是个拿大的。” 说罢,又低声道:“听说她连给二爷泡的茶,都要先吃一盏的,二爷早看他不忿了。依我看,您也不必急。二爷忍耐不得之时,李嬷嬷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李纨气道:“也只得如此了。我是长嫂,也不好管宝玉屋里的事,这次便饶了那老货一回!” 一时听闻刘太医来给宝玉看病,她便让鸢尾去打听一二。不多时,却见鸢尾带着太医一起来了。 刘太医见了李纨,言说奉王夫人之命,也给大奶奶诊一诊脉。 李纨自觉身子并无不适,她心思灵敏,略微一想便知何事。于是俏脸一红,连忙伸出手腕。 刘太医闭目听脉,又看了看李纨的面色,捻须笑道:“大奶奶身子康健,只是有些上火。 估摸着是天气炎热所致,依老朽看,也无需吃药,饮食清淡些便是了。” 李纨一听放下心来,而后有些失落。刘太医没提其他的,那就是没有怀孕。 她知道婆婆着急,自己心里也急得很。可这有什么法子?难道要给相公也看一看病? 暗忖这倒可行,可怎么劝相公看病呢?这事说出去有损男儿威仪,怕相公着恼,还得想个万全之策。 于是谢过刘太医,给了红封让鸢尾送人出去,这才细细琢磨起来。 不提李纨这边,袭人背着宝玉,也去求见了王夫人。王夫人早先就常问袭人有关宝玉的事,今天见她来,又问及近来宝玉的情况。 袭人道:“自从绛芸轩搬出来,二爷每日往学里去,下了学回来还练字,真真上进百倍。” 王夫人听了心下满意,问道:“近来可有那淘气的?若有不听话的,只管与我说来。” 袭人闻言顿了一顿,恭敬回禀:“太太放心,没有这种事。” 王夫人没有错过她一闪而逝的停顿,却也知袭人不应白白跑这一趟,其中必有缘由。 于是打发了屋里人下去,单留袭人一个,复问起此事。 袭人面露为难之色,却也知虽然是老太太让自己服侍宝玉,但打从王夫人叫自己过去问宝玉的事,老太太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就是太太的人,自不好有事瞒着太太。 否则若被视为不忠,自己不是府里的家生子,难有好下场。 见屋里没旁人,这才垂着头低声道:“二爷近来上学,心情不大好。院里人不知劝,反而有那拱火的。今天大爷不去上学,也有这里面的缘故。” 王夫人一听,便知宝玉是没病装病逃学,心中暗暗着恼。见袭人低垂着脑袋,她也不逼问是谁,只道:“我晓得了,你下去吧。只要宝玉的事,事无大小,只管报与我。” 袭人一听,连忙点头应了。王夫人打发她下去,又想起这丫头先前私下里给自己提议,让宝玉搬出来住。 说的话句句都是为宝玉好,又是个识大体的,把宝玉院里管的井井有条。 仔细想来,宝玉淘气,屋里还真得有这么个人才好,自己也能放心些。 于是待袭人出去,王夫人让周瑞家的给李纨传话,日后把袭人的月钱跟赵姨娘升为同等,又让周瑞家的打听,宝玉院里有谁撺掇他淘气。 周瑞家的领命,先是往李纨那里走了一遭。李纨听了这话,稍稍一想便知什么意思。太太这是定了袭人,日后要给二小叔子作姨娘了。 她心中好笑,宝玉如今才七岁,袭人也不过十岁,太太就操心至此。 又想起自己屋里的晚月品貌皆好,估摸着太太当时也是一般想法。联系着太太着急孙子的事,李纨就笑不出来了。 暗暗叹了口气,跟周瑞家的应了此事,这才寻思着怎么能找机会让刘太医给贾珠看诊。 待隔了几日到了月中,府里发了这月的月钱,袭人见自己较之一等丫鬟高了许多,比之赵姨娘差不离。她是聪明人,登时便明白了太太的意思。 袭人面颊羞红,心中暗暗喜悦。过后便是坚定了念头,既要劝着宝玉上进,还得让他对自己亲近些。 自此过后,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劝解的话婉转许多。宝玉觉着听袭人说话,也没那么烦了,二人相处倒是渐入佳境。 晴雯麝月等人晓得袭人涨了月钱,面上不说,心中难免有些眼红。晴雯还道:“真不知太太如何就这般看重她!” 麝月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些吧,以后让她冒头便是,别再争什么长短了。” 晴雯有些不忿,却也知道好赖,便不再言语。 王夫人让周瑞家的打听了一回宝玉院子里的事,晓得晴雯日常说话肆意,心中难免不悦。 可这丫头是老太太赏的,说是针线好得很,宝玉就喜欢她做的衣裳,自己现下赶这人出去,倒是让老太太没脸。 于是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的不喜,沉声对周瑞家的道:“你多盯着那边,要是再这般,便留不得她了。” 周瑞家的连忙应了,王夫人这才起身去了小佛堂。 一晃到了六月下旬,薛姨妈母女准备南下回家了。王夫人自是万般不舍,拉着妹妹不肯放手。 贾母也觉得家里有了薛姨妈,平日间热闹许多。她亲自开口挽留,薛姨妈诚恳道:“多谢老祖宗厚爱,只是南边家里事多,离不得人,我再不回去,怕是要堆成山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薛姨妈的想法 贾母见她一心要走,拉着她的手道:“罢了,你是当家太太,确实不好离开太久。 只我看宝丫头顺眼的紧,日后多让她到府里来,也陪她姨妈住一住。” 薛姨妈在贾府住了这么多天,心中也有了些旁的想法。这府里虽有那不成器的,可正经的弟子也有,跟宝丫头相配的也能寻摸几个。 自家生意再大也是商户,将来她的娇娇女儿这般品貌,难道要配给同样的商户人家? 一想到自己出身官宦之家,嫁进薛家后,遇着那些官太太也得低下身子献殷勤,这些年不是不自苦。可为了王家,自己不得不忍。 宝丫头又没有自己这样的家族使命,为什么不能寻个官宦之家的子弟好生过日子? 若是闺女日后也要跟她一般,遇着官太太、官家姑娘就低人一等,她心中到底意难平。 就算不在贾家找,只要让宝丫头多跟贾家亲近些,也能提提身价,说不得日后也可寻一户不错的亲事。 一念至此,薛姨妈的笑容无比真诚:“那就多谢老太太了。她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无非是跟着我做些女红,倒不如在您和姐姐身边服侍,倒能涨些见识。” 于是一口应下此事,已是决定每年都送宝钗过府小住。贾母和王夫人不知薛姨妈的心思,婆媳二人闻言都露出个笑容。 贾母还道:“我娘家内侄孙女也和宝丫头差不多年纪,日后接了来,宝丫头也有玩伴。我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小姑娘在跟前,多热闹啊!” 于是跟薛姨妈絮叨了一回,这才说起旁的事。 等晚间薛姨妈跟闺女说起此事,话中不乏淡淡的喜悦:“老太太和你姨妈都喜欢你,日后常进京来,住在这府里也长长见识。 若不是娘舍不得你,倒不如这次就把你留下长住。” 宝钗闻言先是一喜,她不得常见大表哥,每每想到此次一别,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他,不免暗暗惆怅。 乍一听此等消息,想到日后每年都能过来小住,真是柳暗花明,竟打心眼里迸出阵阵喜悦。 又一听她娘现下就想把她留下,想了想自己的志向,宝钗还是忍痛开口:“不行,我想家了,还是回去罢! 我也舍不得爹娘,偶尔小住还行,长住这里难得见你们一面,这如何使得。” 于是劝了母亲一回,薛姨妈闻言心中熨帖,摸着女儿的脊背,笑道:“我的儿,娘也舍不得你。只是为着你的将来,日后你得常来这边住,记得要对老太太和你姨妈亲近些。” 宝钗冰雪聪明,一想便知母亲话中的未尽之意。她没想到母亲是打着这个主意,不由羞得满面通红,急道:“娘怎么说这个?我先走了!”说罢连忙起身,急急往自己屋里去了。 见闺女害羞了,薛姨妈也露出个笑来。又叫了薛家管事过来,让安排搬出梨香院、后日回江宁的事。 不提宝钗的羞赧,薛姨妈晚间躺在床上,也在思考闺女的将来。 这次来贾府小住,她见外甥宝玉脖子上戴着块玉。巧的是那玉上还有八个字,倒跟宝丫头金锁上头的话似是一对儿。 闺女还小,她原本也没想过往贾家寻女婿,但既有这样的缘分,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且贾家老太太还邀宝丫头日后常来,莫非也对自家有意? 一念至此,她心中又是自豪,又有些怀疑。二外甥比闺女小两岁,这倒无妨,岂不闻“女大三,抱金砖”。 这外甥比起他哥哥还是个孩子,看不出贤愚,这倒不足为虑。 自家是商户人家,哪怕外甥只是个富贵闲人,顶着国公府的名头,配自家也是绰绰有余,这都是宝丫头高攀了。 王夫人是亲姐姐,日后宝丫头跟宝玉成了,自家姐姐定不会磋磨外甥女。这么一想,选二外甥倒比让宝钗嫁寻常的官宦之家更让人放心些。 这么七想八想的,薛姨妈心动不已,竟暗暗后悔没在贾母和王夫人跟前提一提宝钗那金锁的事。 只是马上要走了,早不提晚不提,现在再提此事倒显得刻意,只得扼腕叹息。 薛姨妈一时喜一时恼,心绪起伏的厉害。加上天热,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待天亮了才略微眯了一会。待早上安排搬家之事,仍精神百倍、亢奋不已,丝毫不见困倦。 宝钗见状纳闷,又忆起昨天母亲那羞死人的话,两颊飞起红云。怕被母亲看出端倪,她连忙帮着一道打理家事。 瞅着宝丫头这般能干,薛姨妈深觉闺女无处不好,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待回了江宁,定要跟自家相公说说此事才好。 不提薛姨妈这里的风风火火,宝玉也晓得了宝姐姐明天就要搬走,之后便要南下回家的事。 他心中怅惘,下了学便往梨香院来。薛姨妈如今见宝玉,心中更添一股别样的喜意,拉了他过来坐下,笑道:“哥儿怎么这时候来了?念了一天书,累了吧?” 宝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坐在一旁道:“多谢姨妈关心,今天没有额外的功课做,听说您和宝姐姐要家去了,便来跟您说说话。” 说罢,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不见宝姐姐?” 薛姨妈见他主动提及闺女,心中难掩欢悦:“在屋里做针线呢,我让人叫她过来。” 宝玉连忙道:“姨妈别劳烦姐姐了,我过去看看她。” 薛姨妈本就想让他俩亲近些,便也不避讳男女大防,笑着目送宝玉往闺女屋里去。 宝钗正临窗而坐,在灯下打络子。听莺儿说宝玉来了,头也不回道:“这么晚了,让宝兄弟别过来了。明儿咱们才走,明天再说话也使得。” 宝玉已是抬脚进来了,闻言笑道:“姐姐好狠的心,弟弟亲自来看你,竟要把我拒之门外。” 宝钗不知母亲心中的好女婿竟是这位,且她心中如今有个难以企及之人,见宝玉这般不经允许径自进来,不由暗暗着恼。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宝玉险挨打,李纨劝看病 可自己马上要走,日后又要常来贾家,此时发作就不大合适了。 忍住心中的不悦,宝钗礼貌地笑了笑:“多谢宝兄弟过来看我。天色已晚,你明儿还要上学,只怕耽搁你时间呢。盼你好生读书,跟大表哥一样,早日金榜题名。” 宝玉见她坐在灯下,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身着鹅黄色薄袄,系着玫瑰紫葱黄绫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他心中暗道:“宝姐姐什么都好,就是人太无趣了些。好好的女孩子,偏偏跟那些禄蠡一般。” 这么一想,跟跟宝钗说话的心思也失了大半,只呆呆望着烛火出神。 宝钗见他这般,只自顾自低头打着络子。一时只闻外头蝉鸣,屋内倒显得静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见他还不走人,宝钗心中就有些烦闷。突然帘子从外头掀开,却是莺儿走了进来:“宝二爷院里的袭人姐姐来了!” 宝钗如释重负,一迭声道:“快请她进来!” 话音刚落,袭人已是恭恭敬敬抬脚进来,见着宝钗躬身一礼:“给宝姑娘请安。奴婢来寻二爷,老爷正找呢!” 宝玉闻言吓了一跳,猛地起身:“好端端的,爹怎么突然想起我了?”也不待袭人回答,连忙对宝钗道:“姐姐先忙,我得走了!”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子,袭人见状,跟宝钗一礼,赶紧追着宝玉去了。 薛姨妈见宝玉急匆匆走了,一时有些纳闷。再一听是贾政找他,登时笑道:“那必是正经事,可不敢耽搁了。”言语间倒替宝玉描补起来。 不提梨香院这边,政老爹叫宝玉过去,为的却是族学里杨夫子告状的事。 杨夫子告诉贾珠,宝玉这几日时不时就请假,问起就是身上不舒坦。 都住一个府里,还在隔壁,贾珠怎能不知宝玉好好的,这是在装病?可他也不想做坏人,免得这小子心里记恨,于是便给政老爹说了,让老爷子收拾儿子去。 政老爹一听自是恼得很,立时怒了:“把那孽障给我叫来!” 袭人得了消息,又听说老爷似是不豫,心中担忧,慌忙过来找宝玉。 宝玉一听,便知所为何事,不由心下害怕。待出了梨香院,他急得团团转,想起什么突然道:“快去找我娘,让她救我一救!” 袭人应了,连忙往荣禧堂去,宝玉这才不情不愿地往贾政书房走。 待进了屋,贾政见他垂着脑袋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臭骂了儿子一顿,越想越气,又高声让长随取藤条来。 宝玉吓的瑟瑟发抖,腿一软竟跪下了。那长随却机灵,花了老长时间,只找了根极细的树枝过来。贾政一看简直气笑了:“这么细,顶什么用!换根粗的来!” 那长随无法只得应了,又同情地看了宝玉一眼。正以为宝二爷今天这顿打是躲不过了,就听小厮传话,说是王夫人来了。 贾政得了消息,冷哼一声:“你倒是搬的好救兵!”宝玉闻言不敢吭声,心中却一片狂喜。他娘来的正是时候哇! 没多久王夫人就走了进来,见儿子跪在地上,贾政怒气勃发。怕儿子挨打,她赶忙出言相劝:“都是这孽障不好,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这孽障自小淘气,可我就两个亲生的儿子,他又体弱多病,若是打坏了,那是摘我的心呀!” 听她这么说,想起人物出众的大儿子,再看看地上跪着的惫懒货,贾政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罢了,有什么可气的。不是早就说好了,不让这小子出仕吗? 既如此,他学学就行,也不必太过上心。否则学的太好了想要科举,反倒没借口阻拦。 一年至此,十分的怒气竟减了七八分,他冷哼道:“这次便罢了,下不为例。还愣着干嘛?快快起开,别污了我的地!” 见老爹竟放了自己一****心中一喜,连忙起身退下。敛声屏息出了院门,便一溜烟跑了。 王夫人见状十分惊讶,没想到老爷竟肯听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此,这位并没有思量太多。只要宝玉能少挨顿打,这便行了。别的事,想不明白也不用想。 待宝玉回屋,袭人见他好好的,赶忙问了一回经过。待晓得是太太救了宝二爷,口中直念佛:“阿弥陀佛,还好没事!依我看,日后别老是请假了,老老实实去,也免得老爷生气。” 宝玉正在换衣裳,还未说话,晴雯便道:“真是有趣,太太念佛,你也跟着念。不过二爷是该收敛些,免得挨打挨骂。” 宝玉见她们难得统一口径,直往床上一仰,闭眼道:“罢罢罢,明日起再不请假了!” 闻言,袭人松了口气,晴雯也娇俏一笑。 却说贾珠听闻宝玉险些挨打,得知王夫人出马后,政老爹轻易便饶了逃课的二儿子,不由暗暗称奇。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李纨却靠过来,挽着他的胳膊道:“我看你近日总说牙痛,明儿还是请刘太医看看吧。” 见她一双美目里满是忧心,贾珠心里熨帖,摇头笑道:“也没什么,前些日子跟冯紫英几个在飞天楼吃烤全羊,天热到底燥了些,喝上几日金银花便罢了。” 见他不肯看大夫,李纨心中暗暗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是温温柔柔的:“去看看吧,我也能放心些。” 说罢,一双妙目欲语还休、满是央求,直看得贾珠败下阵来:“好好好,让刘太医来便是。” 李纨这才面露喜色,蹭了蹭他的肩膀。见她这般小儿女情态,贾珠一时心猿意马,抱着媳妇就往床上去。 待第二日刘太医给贾珠看诊,切过脉,刘太医便道:“小贾大人只有些上火,身子是极为康健的,想必有勤练武艺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贾珠问诊,宝钗南下 贾珠挑了挑眉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每日都要练剑,得空了也练练骑射。” 刘太医闻言,连连抚须颔首:“这是极好的。气血通畅,于身子多有裨益。这样吧,我给你开些降火的药,吃不吃都行。” 贾珠听了笑道:“那便多谢了。” 于是刘太医给贾珠开了些降火药,便起身辞了出来。鸢尾借着送他出去,低声问了自家大爷身子的事。 刘太医见她问起此事面色绯红,很快便晓得缘由。联想起前些天给珠大奶奶诊脉之事,他安慰道:“小贾大人那方面好着呢,怕是和大奶**嗣缘分未到,还是莫要心急。” 见他这般说,鸢尾心下暗松,连连道谢,又给了个厚厚的红封。刘太医摸了摸厚度,笑意更深了几分,这才告辞出了贾府。 后院里,李纨正焦急等着消息。见鸢尾满面笑容回来,她心中的不安减了几分,赶忙问刘太医怎么说。 待鸢尾说罢,她彻底放下心来,却也隐隐有些失落。子嗣缘分未到,也只能等着。可这缘分,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呢? 自家婆婆着急,若是明年还没有身孕,怕是由不得自己,屋里定要进人了。可把相公推给别人,她实在舍不得! 李纨只得暗暗使劲,不仅私下里时常黏着贾珠,饮食上也格外用心。 待贾珠连喝了几日补汤,大夏天的吃壮阳食材,完全不是降火的膳食,他就是个傻子也晓得怎么回事了。 这天晚间掐着媳妇的腰,佯装恶狠狠道:“说!谁指使你一天到晚给我吃这些的!” 说罢把媳妇压在身下,双手塞到她腋下挠起痒来。李纨笑得头发都散了,连连告饶。 贾珠见她这般情状,一时意念勃发,二人难免同登一回仙境。待沐浴过后重新躺下,李纨才说了子嗣之事,竟有些泫然欲泣。 见状,贾珠连忙把人搂进怀里,用手给她擦了擦泪,嗐了一声:“这可有什么,咱们还年轻,也不急在一时。小孩吵的很,哭起来也让人心烦。 你把心放宽些,孩子总会有的,莫急莫急!”嘴上这么说着,却绝口不提他其实挺想要孩子的。 上辈子一直没孩子,末了皇位给了堂弟,还是有些遗憾。难得到了这边,相当于重活一辈子。日后贾兰出生,就是自己嫡嫡亲的儿子,想想还挺期待的。 眼下媳妇都这样了,要是敢实话实说,告诉她再过两三年才能生出贾兰,媳妇不得急死。 算了,还是瞒着吧。这事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于是安慰了李纨一回,二人这才相拥而眠。 不提贾珠夫妇这厢事,却说薛姨妈母女辞了贾府众人,第二日便要乘船南下。 王夫人和贾母自是依依不舍,宝玉也嚷道:“好不容易家里来个姐姐,如今也要走了。” 贾母笑道:“你宝姐姐明年还要来的,到时候又能见着了。”薛姨妈也是笑吟吟的,她自存了撮合女儿跟宝玉的心思,便喜见外甥亲近闺女。 可惜宝钗对着宝玉不过礼貌一笑,并不肯多言语。 王夫人虽喜外甥女,现下也没把她当做合适的人选。孩子们还小,宝玉将来未尝不能找到更好的,宝丫头的出身还是略逊了一些。 于是也不接这茬,两下就把话题拐到一边。 姐妹们拉着宝钗依依惜别,连带着英莲,大家都送了离别礼物。 宝钗笑眯眯接了,深感贾府姐妹们厚谊。小姑娘们一处说了好些话,这才各自分开。 直到次日一大早,贾珠亲去京城码头送贾琏和林之孝,不一会儿便见着几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等见着骑马随扈的薛蟠,便晓得车里是薛姨妈母女。 薛蟠见着远处的贾珠、贾琏,对着车里道:“娘,妹妹,珠大哥和琏二哥来了!” 薛姨妈没想到大外甥亲自过来相送,心中不由讶异。这位甥儿可是大忙人,怎的还专程送她们? 宝钗更是喜出望外。她实在没想到,今天还能见着大表哥。此时虽尽力遮掩,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贾珠瞟去。 贾珠、贾琏上前跟薛姨妈见礼,又跟薛蟠兄妹叙了叙寒温。 薛蟠今天是专门请假出来的。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此番要和母亲、妹妹分别,他难掩泪意,竟扯住了母亲衣袖。 薛姨妈也舍不得儿子,摸着他的大头,声音有些哽咽。若不是码头上人来人往,母子两个只怕要抱头痛哭。 宝钗赶忙劝了一回,二人这才稳住情绪,只眼圈都红红的。 直待薛家、贾家下人装好了行李物品,薛管事过来回禀说可以启程了,薛姨妈这才挥泪别过儿子,辞了外甥,带着一行人往船上走。 临行前,宝钗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巧跟贾珠四目相对。她面上一红、心砰砰直跳,赶忙侧过身去。 见她这般,贾珠却是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什么。之前是他没注意,如今看宝钗的神色,傻子也能察觉出异样来。 只不过,宝钗什么时候生出这等心思的?自己完全不知道啊! 要说自己对她有不一样的好感,实在有些假。宝钗现下九岁,也只能当妹妹看。 如今冷不丁给他来这么一出,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众人对他们的眉眼官司无知无觉,薛家母子尚沉浸在离愁别绪中,贾琏和林之孝一个兴奋,一个则回忆着主子交代的事。 直到薛家的大船扬帆起航,远远望不见踪迹,贾珠这才带着薛蟠转身离去。 莺儿见宝钗站在甲板上远眺京城,以为是不舍薛蟠,拿了件薄披风给她披上,不由劝道:“姑娘别难过了,明年就能见着大爷。再不济,国子监过年总能放假的。” 宝钗没把心事说给莺儿听,接过披风系了带子,便打发她先回船舱。 望着远处飞过的鸟儿,不由轻启朱唇,声音微不可闻:“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说罢俏脸一红,连忙回身看去,幸而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贾珠挨参 却说送走薛家人,李纨派人重新收拾了梨香院,府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只宝玉天天上学,偏巧七月里天气炎热,近来心情颇是烦躁。这日因着袭人叫他早起,没忍住骂了几句。 晴雯掀帘子进来,见状嗤笑一声:“你们不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可怎么了?” 宝玉知她一向嘴利,此时也不想跟这个爆炭多言语,气呼呼地不说话。 袭人眼眶微红,只在一旁站着。见晴雯进来,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 见二人这般,晴雯颇觉无趣,甩了帘子又出去了。 宝玉叹道:“罢罢罢,你们一个个都是主子,我反倒得听你们的。” 起身伸出手臂,袭人垂着头给他穿衣,竟一言不发。宝玉见她这般,也有些后悔,只一时拉不下颜面。 待下午宝玉放学回来,拉着袭人说了回软话,二人便和好如初了。 不提府中小儿女之事,八月上旬,启泰帝突发奇想,便要带着儿子、宫妃往承德秋狩。 内阁自是不大愿意,因为每次出去都要耗费一笔,户部于尚书更是激烈反对:“陛下,这两年因着扩大海贸,国库才稍稍有了些钱。 如今银子早有了用处,此时秋狩,所需银钱从哪里出?” 启泰帝却不知怎的,定要一意孤行。于尚书气不过,竟在养心殿里拂袖而去。 贾珠进来前跟他擦肩而过,这位大员气鼓鼓地,压根没理会贾侍读。 正回头看渐渐远去的于大人,就听里头哐当一声脆响,竟是启泰帝摔了杯子。 暗道一声晦气,就听启泰帝的声音传来:“怎的还不进来?站在外头做甚!” 贾珠只得抬脚进来,跟皇帝陛下行了礼,把一摞今天的奏折放在御案上。 小内侍静悄悄收拾了地上翻倒的茶杯水渍,这才赶紧退下。 君臣二人跟往常一样,依旧是一个念、一个批阅,倒是配合无间。等折子批完,启泰帝心情似是好了些,扭头问道:“你也不想朕往承德去?” 贾珠闻言,心下不由一动。他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对启泰帝的想法倒能理解。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得偶尔放松放松。 一年到头忙于军国大事,一半次玩玩怎么了?又不是去远的地方,不过在京城附近,离辽蒙之地近些罢了。 想到这儿,是不是于尚书还考虑安全问题?毕竟那边离蒙古和女真都不远。 可这事儿在他看来,真不叫个事儿。红楼这里正是国朝前期,朝廷实力强盛。蒙古多在山陕一带打秋风,女真还处于弱小时期,可以忽略不计。 于尚书要是考虑这个,实在有些多虑。陛下出行,身边禁军重重,安全上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花钱,秋狩哪比得上南巡花钱多?陛下已经多年未曾南巡了,怕是想出去走走,又担心耗费巨大,这才打算往承德去。 不消片刻功夫,他已想到这么多。见启泰帝问,贾珠笑道:“小臣觉得,去一去未尝不可。 如今正是秋狩的好时机,天气好,水草亦丰美。再者,您带兵士前往,也能震慑北部番邦,彰显我朝威仪。” 启泰帝见贾珠竟未反对,面色一缓,端起茶呷道:“唔,朕也这么觉得。似你这等少年郎,正该长长见识,到时候跟朕一道去,也看看北面风光。” 贾珠闻言大喜,他也好想出去耍的。喜滋滋谢过陛下,说了一堆赞美启泰帝的动听话,直捧得老皇帝眉开眼笑,晚间又留他一起用膳。 于尚书听闻此事,私下与汪阁老怒道:“我原以为贾子睿是个好的,怎的非但不劝陛下,还要跟陛下一道秋狩?此事上,真是未尽臣子本分!” 汪阁老这个年纪,经的事多了去了。他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倒是心平气和:“老于莫气。说起来陛下这几年都未出京,一半次而已,由他去吧。” 于尚书恨声道:“我就是气不过。这年头用钱的地方多了,国库的存银才有了些,陛下就来这么一出。 就算你我不说,御史台能放过贾子睿?老大人,您且看着吧!” 果然于尚书一语成谶,第二日大朝会,就有御史台的小御史参了贾珠一本,说他失了臣格,竟为佞幸之举。 陛下不悦,那御史才不管。仗着本朝不责打御史,竟在朝堂上把贾珠狠狠喷了一回。 李守中担忧地看了女婿一眼,跟他有同样心情的,还有工部员外郎贾政。 贾珠却知陛下已是下定决心,内阁虽不愿意,可跳出来反对的就一个于尚书,其他人都保持沉默,所以秋狩必然成行。 于是他也不作声,只笑吟吟听那人乱喷。直到陛下冷哼一声,御史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启泰帝冷冷道:“不必多言,朕意已决!”说罢,戴权会意,立刻高呼散朝。 待大朝会结束,参贾珠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向内阁,汪阁老见着贾珠,还温声提醒他写自辩折子。 贾珠是什么人?他当初是肆意妄为的典范,被御史喷的时候多了去了。 他那个大明,土木堡之变后,御史以捱廷杖为荣,骂皇帝更成了日常工作。 好似没骂过他朱厚照,屁股没挨几下廷杖,都不好意思在朝堂混! 御史们动不动就说“大明要完”,天天完,月月完,总之就是要完。 皇祖母去世,一个叫石天柱的家伙还公然骂他,说老人家之所以去世,都是他害死的。 那时候把他气得,这些人越骂,他就越叛逆,出格之上只有更出格。御史们见状,更是骂他骂的停不下来,自己身边仿佛围了无数苍蝇,整日嗡嗡个不停。 后来他落水死了,看了大明纪录片,瞧见后面的天启皇帝跟他的死法一模一样,那时便觉得有些不对。 怎地这般巧? 思来想去,想害他们的,必是那些文官了! 可恨不仅被这些人得了手,史书还得由他们写。史笔如刀,自己确实肆意妄为了些,估摸着名声是臭完了。 第一百五十章 年轻人的比试 回想过去的事,再看看眼下这些参他的折子,不过毛毛雨罢了。 随便打开一本,里头骂他不愧是武勋出身,果然跟清流不是一路人,日后也是活脱脱的佞臣。 贾珠看得唇角直抽抽,还真是张口就来啊! 不过启泰帝跟他一条战线,秋狩也不是什么大事,贾珠懒得一一翻看那些骂他的奏折,只随便写了本自辩折子递上去。 老皇帝自是不肯降罪于心爱的臣子,也不理会此事,只把这些折子留中不发。渐渐地,朝中也没人再骂贾珠了。 看骂贾珠没用,有些人就另辟蹊径改骂贾政、贾赦和贾珍,说他们没管好族中子弟,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 政老爹对此忧心忡忡,还专门找儿子商议了一回。听贾珠不咸不淡地说“没事,随便写写就行”,这才放下心来。 贾赦和贾珍则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埋怨贾珠办事毛糙,倒给他们惹麻烦。二人也上书自辩,陛下并无怪罪之意,此事便翻篇了。 于是一番风波后,启泰帝秋狩势在必行。这次皇帝陛下要带上一干亲近臣子、得宠妃嫔,还有三个好大儿。 贾珠要随驾,贾府得知消息后也颇觉荣耀。李纨赶忙让人给丈夫做了几套狩猎服,又带了防蚊驱虫的药粉,另有一应干粮吃食和换洗的里衣鞋袜。 毕竟自家相公是六品小官,坐车还好,就怕是骑马随行,那可大大不妙,怕是要吃一肚子灰的。 干粮吃食带了许多风干的牛肉条,这玩意盐渍过,耐放。又有调料块,有了热水冲一碗便能用。把这些交给随行的晨星,李纨又细细叮嘱了一回,这才放下心来。 贾珠不操心这些琐事,只对即将到来的秋狩兴奋不已。他很想念在马上驰骋的日子,狩猎什么的,都是上辈子的事啦! 为了展示日益精进的箭法,贾珠精挑细选了好几个扳指,必要在狩猎时发挥最佳水平。 待过了五六日,御驾便往承德出发了。一路上的秋景自是美不胜收,禁军把御辇保护的严严实实,安全上不用担心。 好在他是文官,得以有辆马车坐。虽然颠簸,倒不至于像他媳妇猜测的那般,被尘土弄的灰头土脸。 一路慢悠悠走着,众人终于到了承德。在府城休整一日,等第二天大家精神抖擞狩猎时,这里正是天高云淡,颇有“秋日胜春朝”之感。 启泰帝一身骑射服,率先射中一头狍子,众人山呼万岁,狩猎才算真正开始。 诸臣都不约而同避开了陛下的猎区,那里猎物最多,都是专门养来给陛下狩猎用的,对此大家心知肚明。 贾珠骑马跑去另一边,搭弓引箭,立时射中一头黄羊。那箭镞正中羊脖子,羊瞬间毙命。 五皇子骑马过来,见状可惜道:“明明我先瞧中的,倒教你得了先。我看看啊,你这箭法虽不错,可刚刚应该朝眼睛里招呼。现在这般,倒白白损了一块好皮子。” 贾珠见他这般,挑了挑眉笑道:“小臣久不打猎,倒是手生了。我看殿下是个中好手,不如咱们比一比?” 五皇子一向以马上功夫为傲,闻言欣然应允:“比就比,除了大姐,我还没输过谁呢!” 说罢二人立时分开,要以猎物多寡定胜负。贾珠一路上猎了不少狍子、野兔、野鸡、黄羊,手感越来越好。 此时见天上飞过一排雁,他驻马停下,搭弓引箭,只听箭镞“嗖”地一声,立时没入那雁的眼睛。大雁发出一声哀鸣,直直坠落在地。 严将军见状,不由赞道:“贾侍读好箭法!” 贾珠见着这位,扭头一看,果然瑞王也来了。瑞王笑道:“我才晓得子睿文武双全,不愧是老荣公之后。” 听四皇子这般夸他,贾珠自是谦虚了一回。又见他身后的侍从两手空空,贾珠不解道:“殿下为何不猎些猎物?陛下说了,第一名有赏。” 四皇子摆了摆手,笑道:“我马上功夫不行,固定靶也只堪堪不脱靶而已。这上头还是五弟厉害些,太子二哥也比我强的。” 贾珠听罢,倒没有嘲笑这位皇子。自己前几年也只拉得开五斗弓,若不是系统的药丸子给力,加之他坚持不懈的练习,眼下哪来这等准头呢! 三人闲聊了一回,贾珠犹记着跟五皇子的比试,于是又跑去外头打猎了。 直到傍晚二人回了皇帐,启泰帝听戴权说了两个年轻人比试的事,见他们来了,笑道:“怎么样,谁赢了?” 五皇子见父皇询问,有些垂头丧气的:“是儿臣赢了,比贾侍读多一只野兔。” 启泰帝失笑:“赢了是好事,怎的这么一副怪样子?” 五皇子闷闷道:“贾侍读是个文官,竟只比我少头野兔,说不得因我是皇子,他还让着我呢。 唉,竟不知他这等文官也能跟我不相上下。” 启泰帝哈哈大笑,贾珠摸了摸鼻梁,谦虚道:“殿下过誉,我可没让着,确实是你赢了。” 五皇子听他没让着自己,心情这才好了点。启泰帝喜欢年轻人的青春活力,晚上叫了几个儿子和小贾一起用膳。 贾珠自是从善如流,他六品官的例菜,这时候肯定简陋的很,哪里能跟陛下比?既如此,当然是吃御膳啦! 几人正等着上菜,便见太子和四皇子先后进来了。 太子今天上马活动一回筋骨,脸色倒不似往日那么苍白。他和四皇子先跟陛下行了礼,贾珠和五皇子又向太子行礼。 众人依次坐下,启泰帝也问了他们二人今天的战果。太子的水平比不得五皇子,也还算可以。令人意外的是四皇子,他竟一无所获。 启泰帝不以为忤,温声道:“阿清,朕记得你打小就不爱习武,拉不开一石弓,但凡问起就说要去看书。这么多年了,你也没什么长进啊。” 见父皇话虽如此,面上却未有不满,朱清放下心来,恭敬道:“父皇明鉴。因为箭法不佳,儿臣上场后一直不曾射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帐中气氛微妙,冯贾二人遇险 好不容易见着头鹿,却是大腹便便,眼看要生了。 孟子曾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儿臣想若杀了那鹿,过后人人效仿,不仅明年猎场会少很多猎物,到底也有伤天和,所以还是放那鹿走了。” 见他目露真诚、语气诚恳,想来不是说假话,启泰帝心中暗暗点头,语气更添几分和蔼:“你打小就这样,总有些大道理。 不过这件事你做的对,我们对世间万物,都要有古仁人之心,这样才能天地得和谐,万物有生机。” 说罢,启泰帝露出个笑来:“今天西大营的罗将军猎物最多。给罗将军把赏赐送去,再把朕的烤鹿腿给他一只。” 戴权领命而去,几人这才开始用膳。帐中的气氛却有些微妙,虽然皇室父子竭力营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但贾珠还是有种动物的直觉:一切都是假象。 于是他只顾着大快朵颐,力图置身事外。见他吃得开心,启泰帝笑眯眯的,觉着颇有食欲,也挟起筷子尝了块烤鹿筋。 太子的心情此时却不大美妙。到他这个年纪,养气功夫也该到家了。可身处这个位置,仿佛站在漩涡里,心中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 他虽擅忍,也常觉一股郁气横亘胸中,实在是憋得慌。这两年老四处处跟自己较量,竟让他产生一种难言的焦躁。 对待老四,他也退让过,不想与兄弟争长短。可对方就像看不懂一般,非得处处跟自己对上。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都有太子了,还要抬出个老四跟他作对! 去年老四因功封王,差使办的接连得到父皇夸奖。他终于感到岌岌可危,于是舅舅和梁奶公说要以立太孙为契机试探父皇的心意,自己也没有一再拒绝,算是默认了。 没想到父皇大为不悦,甚至还找了由头给舅舅削了一级爵位,这让他更为焦躁。 父皇啊父皇,您究竟要怎样! 不提太子的郁郁,四皇子、五皇子和启泰帝倒是聊得其乐融融。贾珠坐在一边看戏,直到他撑的要命,再也吃不下了,太子终于忍不住率先告辞。 等太子走了,瞅着陛下面露倦色,四皇子、五皇子也没再多留。贾珠此时也不想单独面对启泰帝,便趁机跟着一起告退。 见贾珠一出帐子就扶着肚子,五皇子噗嗤一乐:“真有你的,撑不撑啊!”他当然知道贾侍读是不想掺合进去,所以才拼命吃东西。 贾珠闻言,一本正经道:“回殿下的话,小臣觉得刚刚好!” 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五皇子翻了个白眼,哼哼了两声算是告辞,跟着四皇子一并走了。 不提这边的波谲云诡,第二日贾珠在猎场边缘区域却遇着了冯紫英。 原来今儿不轮他当值,冯紫英得了假,便撒欢出来打猎了。 二人虽常常进宫,却不能时常遇见。此番遇着贾珠,冯紫英仿佛看见未婚妻一般两眼放光,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来。 在马上碰了碰拳头,算是打过招呼,冯、贾二人干脆一道狩猎。 冯紫英乐呵呵道:“我想猎头雪狐,给元春妹妹做件狐皮大氅。” 贾珠闻言颇是无语:“我昨儿一天都没见着狐狸,何况雪狐?你还想做大氅,那得多少皮子。我瞧着最多能遇见一两只,了不起做件围脖便顶天了。” 冯紫英嘿嘿一笑:“那也使得,到时候你别跟我抢啊。” 贾珠挑了挑眉勾起唇角:“亲兄弟,明算账。我也要给媳妇做围脖的,咱们各凭本事!” 于是就这么一路寻摸狐狸,二人竟是越走越远。过了一个多时辰,远远瞧见一只红狐,冯紫英大喜,拍马就往那边跑去。贾珠不甘示弱,也在后头紧追不舍。 二人一直跑到林子旁,冯紫英还要追,贾珠蹙眉道:“等等,先别去!” 眼瞅着狐狸往林子深处窜去,冯紫英急道:“怎么了?那东西要跑了!” 贾珠扯着不让他去,沉声道:“这里不大对。好端端的,为何这般安静?” 冯紫英一愣,也琢磨出不对劲来。二人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很快贾珠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不远处那林子里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重物踩在枯枝碎叶上。 贾珠忽然面色一变:“快跑,是野兽!” 冯紫英闻言,连忙狠踢了马肚子一下,跟着贾珠不要命地往回跑。 顿时,身后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虎啸,竟是只老虎! 二人只顾着狂奔,身后那虎自是穷追不舍。冯紫英迎风喊道:“为什么?为什么皇家猎场会有老虎啊!” 贾珠也觉得奇怪。他当过皇帝,知道皇家猎场一般没有这种大型猛兽。就算有,也是人为驯化后专门给皇帝打猎用的。 身后这只明显不是驯化后的老虎,不然它就该在猎场核心区,而不是这样边缘的树林里! 贾珠只思忖片刻,连忙喊道:“别管这么多了,活命要紧!”于是二人不再多言,马鞭子拼命挥舞,马儿一边嘶鸣,一边往前冲去。 等狂奔了好一阵子,贾珠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心思电转间他连忙吼道:“停下,停下!不能往前去了!” 冯紫英喊道:“又怎么了?” 贾珠大声道:“再往前不远,就到众臣的猎区了。那边离陛下的猎区不远,如果把猛兽带到那儿,引得陛下身陷险境,咱们两家还有命吗?” 冯紫英一听,身上的汗迎着风一吹,霎时打了个哆嗦。他的坐骑身上都是抽打出来的血迹,已是停不下来了。 他勒不住马,崩溃道:“那怎么办?停下是咱们死,往前是两家一起死,可我不想死啊!” 顿了顿他又吼道:“我还没成亲,没儿子呢!” 贾珠心中焦急,闻言差点不应景地笑出声来:“说的好像我有儿子一样!我也没有!” 冯紫英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那怎么办?” 贾珠大声道:“不管了,先把老虎拦住,不能让它往里面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架感言 各位书友,本书明天上架,一路走来,感谢大家支持。 说起来我本想写个女频小说,女主是李纨,男主是朱厚照,背景是大明,结果写出来总觉得不大对。 等我把大纲改成了男主文后,惊觉顺畅许多,原来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新人新书,不尽如人意之处再所难免,所以我打算全文更完后找时间修文。 计划是写三部,目前后两部大纲还在完善中,等这本写完再说吧。 明天争取万更,昨天和今天有在努力码字~请大家放心,本人不断更,坑品有保证! 最后还想再谢一回各位书友。记得有几位书友从一开始就在鼓励我、支持我,真的非常感谢! 大家的意见我都有认真看,历史文需要严谨,所以有些谬误我会尽量避免,也感谢大家捉虫~ 闲话少叙,我去码字了,大家早点睡。下雪了,今天没有加班,真棒! 2022年11月30日于床头山抗疫根据地 请病假 window.enconte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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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思一动,忙让人叫了贾芸过来,嘱咐他带着一队护卫往榷场去。 贾芸眼珠子一转:“堂叔,咱们秦北亦有养羊的村民,不若先往这些人家里收去。” 贾珠一拍脑袋:“我竟忘了这茬,亏得你提醒!榷场离咱们这儿一来一回也得六七天,还是远了。” 于是令贾芸去晴雯那里支银子收羊毛,贾芸问收多少,贾珠一挥手,显得十分豪迈:“越多越好!” 贾芸虽不知他为何想起收羊毛这事,但堂叔定有他的道理,故而也未多问,连忙领命下去。 等这侄儿走了,贾珠又回到桌前,琢磨起榷场的事。 也不知永嘉帝怎么想的,那封奏折一进宫就泥牛入海,再没消息了。 拿不准陛下怎么想的,他不好催促,只得望着临原流口水。要是秦北也能有个榷场,他有信心让这里也繁华起来! 越想越觉回京陛见时还需再提一提此事,贾珠心思一动,顺手拿起笔蘸了蘸墨,笔走龙蛇写下几处要点。 这日晚间他歇在书房,未料次日傍晚,贾芸便带着几车羊毛回来了。 见他风尘仆仆,身上衣裳还有些脏污,贾珠也不嫌弃,指了指一旁椅子让他坐了:“怎的这么快?我以为怎么也得三两日。” 贾芸拱手笑道:“侄儿也没想到这般顺利。我往城外去,一说您要买羊毛,养羊的热情极了,都把夏天剃的羊毛拿出来,说要送给您。侄儿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他们收下银钱。 还有的一听您要羊毛,恨不得立刻给羊剃毛。只现在天气渐冷,剃了毛羊可怎么过冬?我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住。” 贾珠笑着点头:“此事你做的对。他们养羊是为了生计,哪怕羊毛不值几个钱,咱们也不好占便宜。” 因着先前问过宝钗羊毛的收购价,这次他给养羊人的价格比榷场那边高了一成。 待问及收了多少,贾芸伸出五根手指,竟有五车,倒让贾珠吓了一跳:“竟这么多?走,看看去!” 二人出了屋子,贾芸带路往后头走,正瞧见下人们把十口大箱子抬进院内。 贾珠令他们停下,伸手掀开其中一个盖子,一股膻味扑面而来,羊毛也脏兮兮的。 他倒还稳得住,未掩住口鼻。见晴雯带着丫鬟远远走来,高声道:“芸哥儿把羊毛买来了,要不要瞧瞧?” 晴雯摇摇头:“这么多箱子,看起来尽够了。等下让人清洗一二,等羊毛干净了,才好派上用场。” 贾珠不懂这些,只把羊毛交给晴雯,他则拉着贾芸往屋里吃茶。见他走了,晴雯忙指挥下人把羊毛拿出来清洗晾晒。直过了三四日,得了干净羊毛,方跟金钏两个用织机纺了毛线出来。 二女给自己织了毛线衣,想到回京,晴雯给李纨和贾兰也各做了一件。 直到腊月初一启程,忆起太上皇和永嘉帝,贾珠拉着晴雯道:“劳你再替我织两件,比着我跟老爷的身形便是。” 晴雯不由蹙眉:“大爷还罢了,只怕老爷那件尺寸有差,到时可怎么好?” 贾珠笑了笑:“这衣裳颇有弹性,你织的宽大些,想来没什么问题。” 听他这么说,晴雯也只得应了。两女同乘,金钏帮着一道,路上摇摇晃晃了一个月,总算把衣裳织好了。 这日正是腊月二十八,临近过年的日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着飘扬的雪花,一行人终于进了城门,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到了宁荣街,大雪在地面铺了厚厚一层,远处的探花牌坊巍峨屹立,似在欢迎远归的主人。 众人皆眉眼含笑,晨星已急不可耐往荣国府大门去了,不多时有人放下门槛,马车得以驶入。 府中早得了消息,林之孝亲自来迎。贾珠先下了马车,贾芸和贾芹跟着一道,皆往松鹤山房请安。晴雯和金钏则由丫鬟扶着回了院子。 路上林之孝先是恭喜了主子一回,这才跟贾珠回禀了南面生意的事。待晓得茶园归了宝钗,贾珠微一挑眉,正要说什么,松鹤山房的婆子早瞧见他,大声往屋里传话去了。 咽下嘴里的话,他连忙抬脚进了院子。才听见里头贾母说话,旋即鸳鸯便掀了帘子,眼睛对上贾珠,笑吟吟道:“大爷终于回来了,老太太念叨好久了!” 贾珠笑着点点头,进了屋子,顿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贾母和王夫人、贾政几个都在,李纨带着贾兰坐在下首。 一撩下摆,他先跟贾母行了礼,这位喜的见牙不见眼:“好好好,快起来,可算回来了!还不先见过你爹娘?” 贾珠扭头,见他爹娘一个神情正经、唇角微微上翘,另一个早红了眼眶,正用帕子拭泪。 他心里酸涩,连忙就是一礼。王夫人一把将儿子扶住,摸了摸他的胳膊:“瘦了!路上辛苦,回来好生补一补!” 贾政轻咳一声:“明儿你可要进宫陛见?” 见贾珠颔首,他抚了抚须:“阖该如此。既这样,明儿你早些去罢。” 贾母等他说完,这才指着李纨母子对贾珠道:“一别两年,兰哥儿都要四岁,怕是早忘了你了,还不快去见过你媳妇儿子!” 贾珠见李纨双眼含泪,直勾勾看向自己,心中一软,连忙走了过去。近乡情怯,只挤出一句“辛苦你了”,倒有无声胜有声之感。 贾兰性子乖巧,正窝在母亲怀里。听说这是他爹,虽有些怕生,还是叫了句“爹”,惹得老父亲感动莫名,险些飙了眼泪。 正是一家子团圆之日,贾母见他穿着出门的大衣裳,风尘仆仆的,忙让先去梳洗。又问了贾芸和贾芹几句,便令李纨准备家宴,留两个小子一道热闹热闹。 见贾母发话,贾芸两个忙不迭应了。晚间男一席,女一席,因着有王熙凤这个气氛组成员,女席这边颇是热闹。 今日史湘云本要回府,因着贾珠回来,想着此时走了有失礼数,便打发接她的人先走,明儿再回家去。此时坐在探春身边,姐妹几个一边吃鹿肉,一边听王熙凤讲笑话。 贾珠则跟贾琏聊南边生意的事,听说一切都好,京城玻璃铺子因着太上皇还赚了不少钱,不由奇道:“怎么回事?” 贾琏端起酒杯,兄弟两个碰了,呷了一口笑道:“去年行宫那边突然有蔬菜直供宫中,我便得了消息。 行宫附近因有温泉,周围多权贵人家的庄子,便有不少人家打听了,说是太上皇在行宫盖了玻璃房种菜,这才有水灵灵的小青菜吃。 这些人哪里缺钱,都是好享受的,得了消息便往铺子里买玻璃,都要盖玻璃房种菜!咱们跟薛家的玻璃生意火的不得了,匠作坊昼夜不停。 原本因着玻璃茶具和等身镜热销,我们都主做这两类了,不成想这玻璃房突然火了,倒让普通大玻璃供不应求。 如今听说北静王花了大价钱给王府里盖了一座玻璃房,晴天光线委实不错,常邀客人过府喝酒呢!” 一听这话,贾珠也有些傻眼。当初给太上皇提议,不过是老爷子喜欢种地,这才投其所好罢了,哪能想到现在? 他放下酒盏,小声问:“咱们府上也建了玻璃房了?” 贾琏点头又摇头:“有倒是有,老祖宗冬天就想吃水萝卜、小青菜,所以咱家还是花银子把玻璃房建在温泉庄子上,用来种菜。 只我爹想跟王爷学,在府里再建一个,让二叔给拦了。” 说罢,悄悄瞥了一眼不苟言笑的贾政。 贾珠晓得他爹谨慎,自家还欠着外债,也没资格露富,这样倒也罢了。刚才见桌上不少绿菜,实未料到是这个原因。 想到太上皇,心下不由一乐:“老爷子倒是引领了一回时尚!” 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贾芸贾芹两个围着宝玉,大家倒是和乐。 等筵席散去,贾珠回了内院,夫妻两个久别重逢,说了会话,难免温存了一回。二人洗了个鸳鸯浴,李纨星眼微炀,贾珠便搂着媳妇一道歇了。 夫妻两个睡得倒香,却不知隔壁院里之事。因着天冷,顾及贾珠远归疲惫,家宴散的颇早,各人都回了各自屋里。 湘云明儿便要回家,她与宝玉一向玩的好,趁着天色未晚,便带着翠缕往宝玉屋里寻去,拉着他同几个大丫鬟一道玩占花名。 因主仆两个常来,众丫鬟早习惯了,见宝玉连声说好,袭人亲去取了签筒过来。 按着签上要求,众人都要吃酒,湘云因着上家下家之故,比旁人又多吃了几盅。 一时众人皆醉,竟在宝玉屋里横七竖八躺下,湘云因跟着宝玉坐在床上,两人不知不觉倒作一处。 而这几个月袭人颇是知情识趣,又温柔体贴,宝玉软化下来,待她就亲近些。 碰巧宝玉某日在宁国府碰见秦可卿,晚间便做起春梦。晨起有些个情况被袭人发觉,主仆二人索性瞒着他人初试了云雨情。 自此后袭人以姨娘自居,待宝玉更是尽心,宝玉待袭人也与旁个不同。 王夫人对此无知无觉。她对袭人极信任,自整顿了宝玉屋里,觉得宝玉院里丫鬟都是老实本分不出挑的,想来不会勾引主子,便不再时时问袭人宝玉屋里的事。 所以这个深怕儿子被妖娆丫鬟引诱的母亲并不晓得,她信任之人背叛了她,跟宝玉私下成了事。 眼下红烛泪尽,屋里黑漆漆的。宝玉睡了一会子,半梦半醒间身上燥热,黑暗中伸手一摸床侧,却是一具女体,恍惚间以为袭人,便搂着滚作一处。 湘云酒吃多了,甜睡正酣。梦里跟青梅竹马的二哥哥一处,以为是做春梦,虽有些羞怯,到底心中喜欢宝玉,故未做反抗。 只昏昏沉沉间有些疼痛,她一向大大咧咧,兼有酒意作祟,哼唧两声便睡了过去。 宝玉竟自舒畅,仍未发觉有何不对。发泄了一回,瞧着屋里黑漆漆的,想着不叫水了明儿再说,径自搂着湘云睡了。 第二日仰在罗汉榻上的翠缕先醒,她揉揉眼睛,恍惚片刻才记起这是宝二爷屋里。环顾四周,不见自家小姐,她心中大惊,不由嚷道:“姑娘!姑娘!”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她,湘云正欲说话,只觉嗓子冒烟,浑身酸痛,身上暖洋洋的,却被一条臂膀从身后搂住。 她一介闺阁女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心中骇极,猛地坐起身来。 待扭头一瞧,身后那不着寸缕之人不是宝玉却是哪个?湘云顿觉天旋地转,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软软伏倒。 一听声音从床上传出,翠缕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顾不得逾矩,一把拉开帐子。 待见到床上情形,她两眼发黑,如若神魂俱灭,登时哭嚎道:“姑娘!这…这可怎么办!” 翠缕一向嗓子脆,这一声不仅喊醒了宝玉,屋里其他人也都醒了。宝玉低头一瞧,满脸泪痕、面色发灰的不是云妹妹却是哪个?根本就不是袭人! 他似被针扎了似的跳将起来,起身就要下床,只过于紧张,半天鞋子都穿不上。 扭头见湘云一动不动,只知道落泪,宝玉六神无主,嗫嚅道:“云妹妹,我…我真不知道是你在我床上,还以为是袭人呢!” 湘云只顾着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袭人虽被这场景惊得失神,到底反应快,连忙给湘云掩上被子,对着宝玉急道:“二爷,还是小声些罢!老爷太太知道了,那可怎么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解决问题的办法 袭人这般言语,宝玉六神无主,只得连连点头:“是了是了,不能让他们知道!” 翠缕拉着湘云的手哭了一阵,再想到若泄露出去,自己焉有命在?因此也不做声,竟有默认掩下此事之意。 屋里一片凄风苦雨,众丫鬟只觉大难临头,哪晓得外头有人? 荣国府如今管理严格,入了三更,府中不得乱走。湘云迟迟不归,梨香院的史家下人心急如焚,知她是在宝玉院里,只得悄摸着往这边敲院门。 未料今儿守门的婆子不在,门闩里头别着,那丫鬟又不敢高声,生怕闹醒了隔壁珠大奶奶两口子,到时自家姑娘的名声可就完了! 于是只得不停敲门,可恨里头竟没人应,把个丫鬟寒冬腊月里冷的够呛。 这么着不是办法,天寒地冻的,在外头一晚上非得病不可。于是这人搓了搓手,跺跺麻木的脚,只得一步三回头先回梨香院去了。 回去自是一夜未眠,天蒙蒙亮,又往宝玉这边来了。今儿要回保龄侯府,怎么着姑娘都得先回院里梳洗打扮,侯府的马车也是从梨香院角门接人的。 这会子倒是敲了门,门就开了。未等婆子往里头通传,这丫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前,尚未进去,就听里头哭声阵阵。 而后听见袭人说话,她心中生疑,顾不得规矩,一把推门进去。 冷不丁进来个人,众人皆唬了一跳。宝玉见有外人,顿时脸色发白。 这丫鬟顾不得行礼,只见自家姑娘跟宝玉一张床上,二人衣衫不整,一看就是有事,不由大惊失色,登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袭人一把拉住她,低声劝道:“好妹妹,事已至此,千万不能泄密,不然这屋子的人性命休矣!” 这叫红绣的丫鬟震惊过后,听袭人此言,一把甩开手去,怒道:“你家爷占了便宜,偏让我家姑娘吃亏,是何道理? 这事若掩住,你家自是无事,将来我家姑娘怎么办?侯爷和夫人已是打算给姑娘议亲了!” 是了,保龄侯看中王孙公子卫若兰,史家与卫家正准备联姻,把湘云嫁到卫家。 不想如今横生枝节,卫家亦是名门,出了这档子事,卫公子乃才貌仙郎,自不比宝二爷差,难道就能忍心作这绿王八? 到时候她们这些下人死的更难看!还不如索性找贾家人评理,讨个说法才是! 红绣因着性子严肃,身为大丫鬟,老劝湘云做女红,其实不比温柔体贴的翠缕得湘云喜欢。 可如今一席话,倒让湘云清明几分。湘云挣扎起身,甩开翠缕,对红绣道:“扶我起来,我们寻姑祖母去!” 红绣应了一声,服侍湘云穿好衣裳,这才趁着清晨人早,和翠缕两个搀着湘云先回梨香院了。 人走了,宝玉顿时慌了手脚。袭人见他吓坏了,大为心疼:“二爷莫怕,老祖宗定是向着你的。” 想着凶神一般的老爹,宝玉连声道:“我得先去老祖宗那里。到了那边,老爷就算想打,也得老祖宗同意才行!” 说罢催着袭人几个服侍他洗漱穿衣,早饭也未吃,忙不迭地往松鹤山房去了。 湘云这边也食不下咽,梳洗后往贾母处来。 临近过年,一家子俱在,贾母心情颇是不错。这日起的早,正让鸳鸯把廊下的鸟笼提进屋里。 一时下人摆了膳,因着邢、王二位夫人不在,鸳鸯在一旁布菜,服侍贾母用了一盏燕窝粥、两个三丁包子,又拣了几块脆黄瓜吃了。 正用茶漱口,就听外头禀报,说是宝玉来了。话音刚落,宝玉一身寒气进来,神色带着几分慌张,袭人坠在其后。 贾母面露慈爱:“可是你爹又要抽查功课?明儿过年,就说是我的意思,今儿放一天假!” 宝玉正要说话,忽地帘子掀开,红绣、翠缕扶着湘云也进来了。 贾母笑眯眯道:“今儿倒巧,你们一个两个悄不作声都过来了,可用饭了不曾?” 湘云福身一礼,望着贾母慈爱的面孔,倏地落下两行清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她这般伤心,浑不似往常的样子,贾母失笑:“莫不是你们拌嘴了,一大早来我这边断是非?” 湘云一把拉住贾母的手,膝行上前,伏在她的膝头哭道:“姑祖母,求您替我做主!” 红绣说的对,侯府如今叔父当家,自己出了这档子事,有辱门楣,若先回府告诉叔父,轻者送去出家,重则就要殒命。 且佛门清冷,那里面哪比得上外头热闹繁华?她自是一万个不愿。可要是姑祖母肯为自己作主,说不得比回府寻叔父要好上许多! 她既想明白了,才有此番举动。贾母却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哭了别哭了,给姑祖母说说。” 湘云两眼通红,看了屋里几个丫鬟一眼,贾母会意,立刻让其他人都下去。袭人满眼担忧地看了宝玉一眼,这才掀了帘子出去。 见宝玉还杵在这里,贾母摆了摆手:“宝玉,你先回去。”湘云看了宝玉一眼,却道:“老祖宗,事关二哥哥…让他留下吧。” 一听这话,贾母心中咯噔一声,顿生几许不安。她脸上的笑收了,嘴唇抿得死紧,倒显出几分严肃。 屋里只有他们三人,湘云这才哭哭啼啼说了原委:“……不知如何醉倒了,醒来发现跟二哥哥睡在一处。 侄孙女清白已失,求您为我作主!”说罢,更是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贾母只觉晴空一道霹雳,神情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此话当真?” 湘云见贾母话里疑她,只觉心里发寒:“侄孙女再怎么样,也犯不着拿自己名誉说事。” 贾母未理会她话中怨怼,径直看向宝玉,往常的慈爱消弭无踪,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严厉:“宝玉,你来说!” 宝玉才被祖母的威严唬了一跳,闻言先是一窘,而后俊脸发白。 他吞吞吐吐说了,倒是认下与湘云酒后乱性之事:“……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孙儿吃醉了…把她当成了袭人。” 贾母一听登时大怒,冷不丁给了宝玉一巴掌,心中又急又痛:“糊涂!你都十四了,竟还跟云丫头一道玩,竟不知男女大防? 你哥哥早些年便说要好生约束你,只怪我溺爱太过,这才有今日之过!” 宝玉被贾母一巴掌打懵了,见祖母双手不住抖动、气喘吁吁,顾不得其他,连忙跪下,泣道:“老祖宗别气坏了身子…” 贾母忽地落下泪来,屋里只余宝玉的赔罪声。湘云见贾母拿男女大防训斥宝玉,也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子里乱糟糟的。 此时突然想起薛、林两位姐姐从不与二哥哥过从甚密,宝姐姐几年前还因二哥哥欲闯卧房愠怒,自己当时不以为然,觉得宝姐姐实在大惊小怪。 二哥哥不过跟她们玩耍,哪能出什么事呢! 如今看来,别人早觉宝玉不妥,自己才是那个糊涂的! 再瞧瞧宝玉,只顾着赔罪,绝口不提负责,湘云更觉自个有眼无珠,简直是个瞎子。 当初听到宝姐姐要给珠大哥做平妻,她还觉得这位将来日子难过。如今看来,不管难过不难过,至少珠大哥肯为宝姐姐负责,这就难能可贵了! 再想到宝玉的凉薄,湘云心生绝望,似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得倚在一旁勉力支撑。 贾母喘了口气,懒得看宝玉,瞥了一眼湘云,狠狠闭了闭眼,喝道:“都给我起来坐好,别跪着了!” 说罢,冲着外头大声道:“鸳鸯进来!” 鸳鸯正远远守着,听见里面叫,连忙起身进去。贾母面色难看,吩咐道:“你去请老爷和太太过来,我有话要说。” 鸳鸯应了,见贾母说完,旋即出了院子,就往荣禧堂传话。 贾政和王夫人正准备过来请安,忽见鸳鸯来请,不免有些疑惑。王夫人开口相询,鸳鸯犹豫片刻,认真道:“太太去了便知。” 到了松鹤山房,瞧见丫鬟们都在屋外,王夫人就觉奇怪。待进了屋里,贾母高坐主位,另有宝玉和湘云两个在,三人情绪都不大好。 打发了玉钏几个出去,贾母这才说了缘由。未及说完,贾政已气的面皮紫胀,一迭声就让人拿大棍,要把宝玉这个孽障打死。 宝玉骇的双腿发软、脸色惨白,嘴里叫着“老祖宗救命”,直往贾母身后躲。 王夫人又气又恨,既气宝玉不成器,做出这等丑事;又恨湘云不擅自珍重,举止轻浮方招此祸。 再想到宝玉是把湘云看成了袭人,便知那小蹄子跟儿子早有了首尾,白长一副老实模样,竟是个心里藏奸的,更让人生气。 自己虽提拔袭人,可什么时候让她做姨娘,那也得自个儿首肯了才行。袭人明显是心大了! 眼下宝玉的事要紧,袭人的帐以后再说! 王夫人有了定计,再想到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不由心中恨极。到底舍不得打坏了,还是为他在贾政跟前说情。 贾母也怒瞪一眼贾政:“现在打他有什么用?你是生怕这事传不到外头去?当务之急,是宝玉惹出这档子事来,云丫头怎么办!” 王夫人瞥了一眼湘云,垂眸看向地面,轻轻拨了拨腕间的佛珠。 见王夫人不搭话,贾政看着梨花带雨的湘云,心中又气又愧疚,沉声道:“还能怎么办?这孽障既做出这样的事,自是要为云丫头负责了!” 湘云心头一颤,抬头便望向贾母。 贾母也是此意。湘云侯府贵女,虽襁褓中父母双亡,到底有长房嫡长女的身份。 自己先前屡屡接湘云过来小住,便有考虑这亲事的意思。宝玉乃二房嫡次子,说到底身份上还是宝玉高攀。 再者保龄侯府虽式微,到底是侯府。此事若不能给个交代,哪怕自己是史家老姑奶奶,两家也要结仇了! 一时又想到黛玉,贾母只得叹一声两个玉儿无缘。如今出了这档子丑事,总归是宝玉错处大些,也算老天爷替自己在宝玉的婚事上做了选择。 只略一思忖,贾母颔首道:“你说的是,如今也只能这样。今儿云丫头回家,倒时你带着宝玉一道,亲自上门提亲去吧!” 王夫人拨佛珠的手指一顿,冷冷瞥了一眼湘云,这才开口:“母亲,这是不是武断了些?说不得保龄侯还有旁的法子。” 这种轻佻不自重的丫头,即使不一根绳子勒死,也该出家做姑子去! 贾政却有些羞恼:“我与母亲说话,有你什么事?宝玉做错了,我到时押着他去侯府认罪,要打要杀皆由人家。 若表兄肯原谅这孽障,把云丫头许给他,此事也算有个收场。你还想整出什么事来,莫非真要搞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珠儿的亲事近在眼前,总不能让他被人笑话!” 提起长子,王夫人顿时不说话了。宝玉虽是她的心头肉,到底不能跟仕途显达的大儿子相提并论。若是为了珠儿的颜面,宝玉这边也只能忍了。 见王夫人似被说服,贾政望向母亲,贾母的视线也从儿媳妇的身上移开:“就这么定了。王氏,你等下就去张罗。 待史家来人,到时让政儿带着厚礼同去,面子上也好看些。” 贾政应喏,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只觉一辈子的颜面都要在今日被表兄踩在脚下。 他们父子过去,保龄侯难道还会给什么好脸不成?不把他们赶出去都是好的! 见此事议定,湘云这才觉得身上有些暖意,心里对贾母和表舅的公正不是不感激。 贾母也低头看向湘云:“可怜的丫头。只管放心,这事定不会委屈你。时候不早了,史家一会子就来人,你先回梨香院罢。” 湘云也不言语,只对着贾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起身时微微摇晃了下。 宝玉连忙扶住,湘云却一把甩开他,径直往外走。宝玉急道:“云妹妹,都是我的错!” 第二百二十四章 借兄荫宝玉定亲,偿代价袭人做妾 见湘云不理,宝玉欲跟出去解释。贾政怒斥几句,他畏惧父亲,这才不情不愿停下脚步。 未几,贾政夫妻也起身告辞。贾母伸手扶额,叹息一声:“去史家要紧,你们莫要节外生枝。” 贾政冷冷看了儿子一眼,见他面上有个巴掌印,暗道一声“打得好”,话也懒得说,只对着母亲点了点头。 伸手推搡宝玉一把,夫妻两个带着儿子往荣禧堂去了。等屋里只剩贾母一个,她瞬间有些佝偻,倚在迎枕上懒得动弹。 贾母未召,无人敢进屋。正巧邢夫人带着儿媳王熙凤来这边请安,想进院子,却被鸳鸯拦住:“老太太还在休息,暂时谁也不见。” 王熙凤仰头看了看天。这也辰时了,老太太莫非身子不适?大过年的,可别有什么好歹。 邢夫人也想到此处。忆及鸳鸯得老太太看重,这位也未坚持,笑了笑,带着儿媳转身走了。 只回到院里,在贾赦面前,话里到底带出几分不悦:“鸳鸯这小蹄子,竟连院门都不让进,谱摆的比主子还大!” 贾赦剔了剔牙,冷哼一声:“不过老太太养的雀儿,也就蹦哒两下。”再想到鸳鸯玲珑身段,倒比青涩的小丫头更好,贾赦眯了眯眼,心中暗暗有了打算。 贾珠两口子对府里的风波一无所知。昨儿闹的晚,今天果然起迟了。李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了推贾珠,叫他赶紧起来。 夫妻两个刚用了膳,就有周瑞家的请李纨过去。王夫人要给史家备礼,时间紧张,这是要她过去襄助。 等到了荣禧堂,婆媳两个忙碌了一阵,过了一个多时辰,果然史家来人接湘云回府。 得了消息,贾政带着宝玉和厚礼一道去了。王夫人身心俱疲,打发了李纨回去,还是强撑着悄悄往宝玉院里去了。 袭人让茗烟过去打听,晓得宝玉从老太太院里出来就随老爷回了正院,如今跟着往史家去了,顿觉心下不好,腿都有些软。 踉踉跄跄进了屋里,其他人立时都围了过来。待晓得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知道了,皆如丧考妣、纷纷啜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正六神无主,王夫人已带着陪房下人们悄悄杀了过来,进了院子就叫袭人。 一干丫头纷纷跪下,袭人独在前头跪着。王夫人冷眼看她,声音平淡:“你倒是好算计。我活了半辈子,竟把你这外憨内狡的东西看走了眼。” 袭人只顾着磕头,额头顿时一片青紫,眼泪滴在地上,却不敢出声。 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王夫人朝屋外看去,隔壁正是长子的院落。 咽下一口恶气,只觉噎的难受,她不由伸手捶了捶胸口。 低头看向下首的袭人,想到贾母的话,王夫人冷笑:“未经我允许,你就爬了主子的床,看来是急不可耐了。 宝玉大了,你有争荣夸耀的心,但看在以往还知劝诫的份上,我以德报怨,送你一桩前程。” 说罢,轻飘飘瞥了周瑞家的一眼,后者一个激灵,连忙从食盒里端了碗黑乎乎、热气腾腾的药来。 周瑞家的走到袭人跟前,语带几分怜悯:“袭人,太太赏的,自己喝了吧。” 一听这话,袭人想到什么连连摇头,挣扎着往后退。 王夫人一个眼色,周瑞家的力气大,立马掐住袭人下巴,伸手给她灌了进去。 一碗药下去,袭人呛得连连咳嗽,王夫人不疾不徐道:“既吃了药,今日就给你开脸作姨娘,也算遂了你的心愿。” 周瑞家的一向为王夫人鞍前马后,闻言压着袭人给王夫人磕了头:“太太恩典,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谢恩!” 见袭人双眼无神跌坐一旁,王夫人哼笑一声,心道:“一个个都想当赵姨娘,我岂能让你们如愿!” 目光一扫,其他大小丫鬟们瑟瑟发抖,王夫人让李嬷嬷进来,问道:“除了袭人,宝玉常与谁一道?” 李嬷嬷遭宝玉厌恶,后来常不往他跟前凑的,哪里晓得宝玉屋里事?难免有些支吾。 王夫人知她不上心,让自打了二十个嘴巴子,这才赶人站外头去。 打发了周瑞家的和正院仆从出去,盯着下头诸人,王夫人冷声道:“日后若有想攀高枝的,只管过来与我说。一人一碗绝育药,公平地很!” 丫鬟们噤若寒蝉,王夫人厉声喝道:“抬起头来!” 众人畏畏缩缩看向她,王夫人竟露出一抹笑来,骇得她们动弹不得:“都给我听好了,昨儿的事若有半句传出,一人一碗哑药卖了了事!可记住了?” 丫鬟们连连点头,王夫人还算满意。瞥了眼袭人,叫了周瑞家的进来服侍,这才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 见太太走了,屋里众人心下一松,都有逃出生天之感。惟袭人心下发寒,一颗心直往深渊坠去,生不出半分喜意。 其他人也不触她的霉头,都往外头去了。等屋里独她一个,袭人按捺不住悲意,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王夫人这厢回了正院,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若不是为了长子,不愿在他婚前闹出闲话,她岂肯这般善罢甘休! 只她到底厌了湘云不自重,又恨袭人勾引儿子。史家丫头喜欢宝玉,她早看在眼里。 不知廉耻的死丫头想做宝玉媳妇,自己岂能让她顺心如意? 索性让袭人这个心大的贱婢在婚前做妾,恶心恶心湘云,自己也好出一出心头恶气! 因王夫人下了禁口令,宝玉院里事无人知晓,连隔壁贾珠两口子也不得而知。 听李纨回来说,政老爹带宝玉往史侯府去了,还专门备了厚礼,贾珠有些纳闷:“一大早不声不响的,这是做什么呢?”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贾珠不可思议道:“总不会是上门提亲吧?这么些年了,父亲惯不去保龄侯府的。” 李纨沉吟道:“也不是不可能。云妹妹常往家里来,老祖宗一向喜欢她。再者宝玉十四,也可议亲了。只云妹妹才十三,年纪还是小了些。 不过明儿就要过年,怎的偏选了今日,倒显得仓促。” 贾珠一听,眉头蹙起,只觉说不出的怪异。只到底没料到宝玉惹出那档子事,夫妻两个皆有事忙,便未放在心上。 贾政这一去便是半天,直到申时才领着宝玉回来,面色青红交加,憋了一肚子气:“表兄为此事大怒,表嫂也说了一堆阴阳怪气的话。 都是这逆子,今儿让我好不丢脸!舍了面皮,好说歹说,表兄才应了亲事! 幸而史家还未同意把云丫头许给卫家,不然再弄出一桩退亲的事来,那才叫麻烦!” 贾母和王夫人听说史鼐应了亲事,心中不由念佛。瞥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宝玉,贾政怒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哪像个读书人? 好在史家无意要云丫头的命,也不想跟咱家撕破脸皮,不然凭你一个,咱家就跟史家结了仇了!你可知罪?” 贾母和王夫人也晓得此事厉害,再心疼宝玉也未替他说话。宝玉跟着奔波了一日,知这次闯下大祸,只噗通一声跪下,垂着头不言语。 贾政骂了几句,喘着粗气:“你哥哥要成亲了,这档口,我也不打你。过了十五,你就去祠堂罚跪,跪满三日再去上学!” 宝玉一听不必挨打,登时心中一松,连忙对着贾政磕了个头。贾母见他一团孩子心性,叹道:“宝玉,你也不小了,日后还是长点心吧!” 祖母教导,宝玉自是应了。待看向母亲,王夫人却不想看他,竟侧过头去。 瞅着三巨头有话要说,宝玉拖着疲惫的身躯,连忙告辞走了。 回了自己院里,见气氛有些诡异,宝玉以为因着那事所致,面上不由讪讪的,只嚷着累了,让袭人服侍他换洗。 未料是秋纹到跟前服侍,跟以往不同,秋纹忙活完了恨不得离他八丈远:“袭人不舒坦,已经歇下了。” 这院里一向规矩松散,大丫鬟们副小姐一般,不舒服了自去休息,还有小丫头服侍。 到底跟袭人情分不同,宝玉穿上软鞋:“走,瞧瞧去!” 出了主屋,袭人却不在自己屋里,反搬去一间大些的屋子住了。 宝玉“咦”了一声,门口有个小丫鬟见了他,连忙往里头传话:“姨奶奶,二爷来了!” 这句“姨奶奶”委实惊到了宝玉,他张了张嘴,秋纹却掀开帘子请他入内。进了屋里,袭人在床上侧卧着,见宝玉来了,连忙挣扎着起身。 宝玉拉着她的手,顺势坐在床畔:“怎么回事?我这出去一趟,你就当了姨奶奶了?” 袭人强笑道:“是太太的意思,又给我换了个住处。”说罢欲语还休,倒有几分西子捧心之态。 秋纹虽见不得她这委委屈屈的样儿,到底怜悯袭人失了当娘的权利,日后怕是不好过,还是替她解释了一回:“太太晓得爷跟袭人的事,抬举袭人做了妾,又让她吃了绝育药。” 宝玉一听,顿时惊骇不已:“怎么可能?太太一向慈和,又喜欢袭人!” 秋纹不言语,只心中一哂:“再喜欢也就是个玩意,不过仰人鼻息过日子罢了!”说罢,竟存了日后求主子放籍,往外头嫁人的心思。 外头再不好,也比给二爷做妾强! 袭人自服了那药,小腹便隐隐作痛。一听宝玉的话,倒似一巴掌打在脸上,登时难堪窘迫。 捂着小腹,袭人哽咽道:“爷,我没事。”宝玉见她脸色发白,就要请大夫,袭人一把扯住,轻声道:“不行,不能让外头知道,不然这事不得善了!” 宝玉叹了口气,袭人笑了笑,又问湘云的事。待晓得保龄侯允了亲事,知那事算是揭过了,心头大石落地,便催宝玉换过衣裳早些休息。 如今院里就袭人一个妾,因她不舒服,又对未来的日子灰了心,倒不缠着宝玉,一连数日都是各睡各的。 王夫人叫了李嬷嬷问过一回,便不再关注这边。而后便让儿媳妇李纨过来,商量年后为宝玉下定之事。 李纨实没料到二十九那天真是往史家提亲去了,见婆婆吩咐,顾不得惊讶连忙应了。 晚间同贾珠一说,夫妻两个都觉得定是有事发生,只他们不晓得罢了。 按时下风俗,男方上门求娶,女方怎么着也得礼貌性的拒绝一两次才能允婚,以显女儿家贵重。 史家侯府门第,湘云又是长房嫡女,身份尊贵,史鼐断不该似这般火速同意。除非是他没什么好选择! 贾珠沉吟片刻,方道:“这事别再深究了。你如今管家,能把你瞒住,定是祖母、父亲他们决定的。既如此,索性只当不知!” 再者他心里隐隐觉得,湘云跟了宝玉没什么不好。卫若兰是个短命鬼,湘云若跟了他,日后不但当寡妇,还得流落烟花之地,实在忒惨了! 这辈子有自己在,宝玉定比上辈子过的好! 李纨见他面色严肃,自是连忙应了。而事实上史鼐允婚,也的确有贾珠的原因在里头。 初初听贾政说起小儿女亲事,史鼐其实不大愿意。直到贾政羞耻地说出儿子干的丑事,史鼐登时大怒。 家里还有好几个未嫁的女儿,侄女闹出这档子事,若泄露风声,闺女可怎么办? 史鼐拳头握的死紧,砸在小几上,登时茶盏都跟着晃了晃,倒把贾政父子吓了一跳。 史鼐盯着宝玉,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夫人石氏在一旁阴不阴阳不阳地说起为侄女相看卫家公子之事,贾政便知史家未看上宝玉,自家这是搅了人家计划,登时羞的无地自容。 好在史鼐气归气,关上门痛骂了贾政父子一回,到底没昏了头,待冷静下来,就开始琢磨这桩亲事有没有好处。 很快他就为这桩亲事找到了支持的理由——宝玉虽平庸,可他有个好哥哥!贾珠是御前红人,却跟自家素无来往。此番结亲,日后能亲近一二,也于自家有益!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惊鸿一面薛蟠慕英莲,十里红妆贾珠小登科 这么一想,史鼐倒觉这亲事可做。大侄女清白既失,与其发配庙里出家,还不如发挥剩余价值,加深史家跟贾珠之间的联系。 至于卫家,找个理由推了,亦不是难事。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答应的太容易,倒显得史家好说话。 于是史鼐和夫人两个一唱一和,挤兑的贾政父子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这才纡尊降贵同意了亲事,令他们年后过来下聘。 这事总算圆满解决,没闹出事来,贾府这边也松了口气。等到年节宴客,元春也趁机带着儿子回了趟娘家,王夫人见着女儿没有不高兴的。 二弟年后就要定亲,元春虽有些惊讶,想想是桩好亲事,也恭喜了宝玉一回。 宝玉现下不爱听人提起这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寻了个借口跑开,元春笑道:“仍是个孩子脾气,可见没长大。” 王夫人对次子颇有些爱恨交加的意思,话题便往外孙身上扯。 一旁的迎春见姐姐面如满月,身段更添几分丰腴,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一看就过得极为舒心,不由生出许多羡慕。 晚间司棋伺候梳洗时就说:“姑娘的亲事,也不知大老爷、大太太有什么章程?” 迎春卸了头上的珠花,低声道:“这我如何能知?左右有父亲、母亲作主。” 司棋有些急了:“姑娘都十六了,谁家姑娘这个年纪还没开始相看?要我说,怕是大老爷压根忘了,大太太又是个眼里只有钱的,根本没替姑娘操心!” 迎春本就因元春嫁的好颇多感触,一听这话,顺手就把珠花扔进妆奁匣:“我又不是太太亲生的。再者这种事,我一个女儿家,难道要主动去说?真是羞也羞死了!” 主仆两个镜中对视,灯下看迎春,这少女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实在观之可亲。 司棋真心觉着主子除了庶出无一不好。她如今与表弟互生情愫,推己及人,只盼着自家小姐也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她素来脑子快,胆子又大,灵机一动便道:“姑娘,与其求大老爷、大太太,还不如找珠大爷帮忙呢! 珠大爷外头认识人,怎么着也有青年才俊,想来替姑娘寻摸一个不是难事!” 迎春羞的脸通红:“这怎么好意思?再者我有亲哥哥亲嫂子,越过去找珠大哥,倒叫哥哥嫂嫂说闲话。” 司棋还欲开口,迎春往榻上一仰,拉过被子一角遮住脸:“好了好了,以后再说!” 却说王熙凤如今不管家,闲来无事,倒关心起迎春的亲事来。这天见了元春,回来就跟贾琏说:“二妹妹不小了,这亲事怎么没人提?” 贾琏转了转手上的宝石戒指,不以为然道:“二妹妹的事,父亲自有主张,不是你我能管的事。” 王熙凤坐在他身旁,嗔道:“我不过见着大妹妹,方想到这一节。” 贾琏搂着媳妇,有一搭没一搭摸着她的肚子:“与其操心二妹妹,不如多想想自己。兰哥儿都四岁了,我只比大哥小一岁,孩子还不知在哪呢!” 听见这话,凤姐就恼了:“你在别人那风流快活,我就是块好地,也得有种子才行!” 贾琏情知说不过她,赶忙举手投降,哄着凤姐,这才揭过这茬。 好在十五过后,凤姐身子不适,请了刘太医诊平安脉,方知已有孕两月余,夫妻两个俱欢喜不已。 贾母这边赏了许多好东西,王夫人也没有亏待侄女的道理,亲自过来看了,又令李纨开库房,送了不少滋补品。 连贾赦这没笼头的马都转了性,坐在书房给乖孙起名字去了,倒叫贾琏受宠若惊。 比之旁人,贾琏的喜悦还多了一层。凤姐自被催生,晚上如饿虎扑食,倒叫贾琏有虚了的错觉。揉揉老腰,这下总算能歇歇了! 因着荣国府长房一脉要添丁,阖府都极为重视。惟贾珠知道这是个女孩儿,想到巧姐命也不大好,深觉自己责任重大。 可眼下暂顾不得这些,过了年节,薛家送嫁的队伍已经抵达京城,准备二月初三嫁女儿,贾珠又要做新郎了。 过年放假,薛蟠年前就南下与家人团聚,这次也陪着父母和妹妹一道进京。 因宝钗即将出嫁,婚前不能与贾珠碰面,薛岭和薛姨妈便带着儿子上荣国府专程拜会,贾政跟这位连襟兼未来亲家也是第一次见面。 与想象不同,薛岭并非铜臭商人,颇有些儒雅书卷气,倒叫贾政减了些对商贾的轻视。 待交谈起来,薛岭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加之颇有观察力,见贾政书房多是儒学书籍,话题便往四书五经上引。贾政与之相谈甚欢,心里对这门亲事便添了几分满意。 贾珠亦跟未来岳父见了礼,薛岭虽介意这婚事乃并嫡,可摸着良心,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外甥极出众,纵使给宝钗寻个未曾娶妻的,怕也找不到贾珠这样的。 这么一想,那一丝准岳父的挑剔也去了大半,待这未来女婿倒露出几分笑意。 薛姨妈跟王夫人这边更是欢悦。亲姐妹成了亲家,加之贾家缺钱,薛家缺权,当真是一拍即合,彼此都觉这是天降的好亲事。 晚间府里开宴,专程款待薛家夫妻,贾家老少爷们都在陪客,比之薛姨妈七八年前过来隆重许多。若非圣旨赐婚,贾府断不会待薛家这般重视。 男客这里,薛蟠坐在未来妹夫身边敬酒,来之前想好的威胁,见到贾珠后皆哽到喉咙里——说实话,表哥从地方上回来,到底不一样了,看起来就不好惹。 一时又觉得自己窝囊,薛蟠有些不服气,强撑着举起酒杯,扯着贾珠袖子:“表哥,咱俩碰一个!以后你要待我妹妹不好,我…我们走着瞧!” 本想说“我跟你没完”,到底有些胆怯,还是没说出什么狠话。 贾珠挑眉一笑,也不搭话,执杯跟他碰了一下,这才转头跟贾蓉几个聊了起来。 薛蟠有些闷闷的,端起酒盏吃了几盅。一时尿急,让下人引路更衣,不想却在路上遇见了往席上走的甄太太母女。 英莲如今十四岁,身姿窈窕,出落的楚楚动人。俗话说“灯下看美人”,那灯火一照,眉间一点红痣更添几分灵气,倒似瑶池仙子。 薛呆子不愧是薛呆子,一时竟抬不动腿,怔怔立在原地。 英莲视力颇佳,瞧见路边有个男子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极是无礼,不由心中暗恼,拉着母亲就加快脚步。 偏这薛蟠是个愣子,见母女两个要走,竟往前一冲,站在跟前作揖,倒吓人一跳。 甄太太心中不悦,可眼前这位她晓得是太太的亲外甥,薛乡君的亲哥哥,今日上门的贵客。自己和女儿寄人篱下,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如今见薛蟠唐突,也只能拉着女儿回之一礼,说了几句话,方赶紧告辞回席。 薛蟠却摸了摸下巴,眼中露出几分痴迷:“刚刚那小丫头是什么人?” 带路的小厮虽看不起这位商户公子,到底是珠大爷的未来大舅哥,面上还是挺恭敬:“是寄居府上的甄姑娘,旁边那是她娘甄太太,常陪着老太太说话的。” 薛蟠“哦”了一声,顾不得尿急,又拉着小厮问了英莲的家世,晓得实乃无依无靠之人,这才放下心来。 无怪薛蟠不认识甄家母女,他一年到头在国子监,遇着休沐便住梨香院,离延辉院远的很,自是见不到人了。 况内宅女眷,自不与外男接触,故薛蟠在贾府借住这些年,此方第一次见到英莲。 不想这初见便存了肖想的念头,真可谓该死的剧情力量了! 于是这日筵席散去,薛蟠捱过天亮,便跟父母提到昨儿见到个漂亮姑娘,心甚向往,欲娶之。 薛岭和妻子带着女儿儿子一道早食,闻言皱了皱眉:“你妹妹就要嫁贾珠,贾府的姑娘不说看不看得上咱家,就说真嫁给你,那也是换亲,说出去让人笑话!” 薛蟠乐呵呵挟了一筷子扣肉,笑道:“不是贾家姑娘,是甄家的!” 薛岭跟媳妇对视一眼,皆不敢信儿子眼光这么毒,竟看中了江宁甄家的闺女。这死小子,贾家姑娘咱家配不上,甄家的就能配上了?莫非梦还没醒? 宝钗略略一想,便知他说的是哪个:“原来是她。只她家业全无,徒剩个母亲,若娶了那姑娘,将来哥哥可是一点助力皆无了。” 见父母看过来,宝钗这才说了一回甄英莲的事。她在贾府小住几年,跟英莲关系亦不错,知这位除了家世不显,再没旁的不好。 薛姨妈一听,这姑娘性子安静,爱诗词歌赋,就不大同意:“咱家是商贾,蟠儿将来掌生意,他的媳妇不需要风花雪月,须得是贤内助才好!” 薛岭难得没有反驳媳妇的话,也点了点头。薛蟠能力有限,还是需要一个帮夫的妻子,这位甄姑娘并不是个好选择。 宝钗本欲解释英莲也跟着李纨学过管家理事的,想了想还是没吭声。英莲虽好,可爹娘既觉得她不适合,倒不如不提此事。 薛蟠不死心又坚持了几句,就被父母两个好一阵说教,整个人都蔫了。 娶妻这种大事,除了贾珠是用军功换了圣旨赐婚,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拗不过父母,也只能按下心思。 待过了几日,薛岭从外头待客回来,见薛姨妈训斥儿子,方知这小子仍不死心,又嚷嚷着纳甄英莲为妾的事。 瞅着薛蟠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薛岭深觉家业不能交给这个蠢儿子:“就算甄太太母女什么都没有,可寄住贾家,就有身份加持! 贾府出来的姑娘甭管什么人,有做妾的吗?就算做妾,那也不会往商贾人家做妾!你个蠢货,在国子监这些年都没有长进!好生用你的猪脑子想想!” 见父亲突如其来的愤怒,薛蟠吓了一跳,连忙闭上嘴。薛岭却恨他心思不在学业上,让人取来藤条,狠狠抽了薛蟠几下。 薛姨妈苦苦求情,他这才把藤条扔到一边:“下月初二前不许他出去,给我好生闭门思过!” 至于为什么不把薛蟠关到初三,自是因为宝钗那天出嫁,薛蟠得抱妹妹上花轿! 挨了顿打,薛蟠耷拉着脑袋回房上药,心中的火热似被冷水浇了一般。 到了初三,宝钗风光大嫁,真是十里红妆,让人不得不赞一声薛家豪富、贾珠有福。 路上围观的百姓见贾珠离京两年,如今回来仍是玉人一般,依稀更胜旧年,倒叫京城女郎们更添几许心碎——贾玉郎又娶妻了,新娘依旧不是我! 这日贾府大宴宾客,薛家那边则是款待商贾朋友,像晋商王家这种有交情的,也专程派在京中的子弟前来道贺。 贾家这边亲友层次更高些,四王八公其他几家都有代表过来,像跟贾府关系好的北静王、南安王太妃也来了。 另有康王这种,则是太上皇跟永嘉帝派来观礼的,贾母等人晓得他来了,心中皆觉荣耀。因贾珠前头已有妻室,两位陛下未送赏赐,倒有维护礼教的意思。 贾珠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不在乎这些细节。傧相赞礼拜了天地,又请出贾母受了四拜,而后请贾政夫妇登堂,直到行礼毕,才把新人送入洞房。 至于坐床撒帐等事,则是按金陵旧例。新人坐了床便要揭盖头,贾珠拿着喜杆挑了,喜娘便接去盖头。 莺儿等上前伺候,贾珠低头看去,只见今个宝钗盛妆艳服、杏眼潋滟,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 夫妻两个梳洗一番,皆换了大红寝衣,丫鬟们放下床帐,这才关上门出去。 等脱了衣裳,见宝钗浓紫色兜衣上两朵并蒂莲栩栩如生,这颜色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人比花娇。贾珠眸色微深,伸手拔下她头上金钗,把人压在身下。 宝钗羞的眼睛都闭上了,贾珠轻笑一声:“那时候你胆子挺大,现在知道怕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贾珠定计,贾珍病发 宝钗长睫微颤,却有些嘴硬:“我不是怕,只是有些紧张。” 贾珠捏起一股青丝,在宝钗脸上挠痒痒:“好吧,让我瞧瞧你是不是在说假话。” 直到云收雨散,二人叫了三次水,沐浴后方沉沉睡去。次日一早起来,贾珠揶揄道:“我看你哪是不怕,倒是怕的厉害。” 宝钗有些羞恼,伸手拍了他一记:“快别说了!赶紧些,爹娘、老太太他们还等着呢!” 贾珠哈哈直乐,挨了新妇好几记白眼,两人收拾停当,这才往贾母屋里敬茶认亲。 待流程走完,又往东府走了一趟,在家谱贾珠的名字旁边添上了宝钗的名字。 贾珍请二人留下吃酒,一看就是有事,宝钗会意,便去尤氏那里说话。 瞧着这位弟妹渐渐远去,贾珍笑道:“珠弟坐享齐人之福,倒让哥哥心生艳羡。” 贾珠一听这话,再想到剧情里此人乱伦爬灰,不由心生不悦。他岔开话题:“珍大哥叫我留下,不知有什么事?” 贾珍打了个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蓉哥儿年纪不小了,我寻思给他身上捐个官儿。 永兴节度使冯胖子说,想给他家长子捐个龙禁尉,我瞅着不错,是个五品的职衔,蓉哥儿文不成武不就的,不如给他也弄个。 只这捐官得走戴太监的路子,哥哥知你跟他关系不错,就想让你出面说说,银子不是问题。” 贾珠皱了皱眉,想到贾蓉还在族学读书,确有些小聪明,却不似想科举的样子,贾珍有这个想法倒不足为怪。 想了想,他微微颔首:“此事也不是不行,我抽空去寻老戴。” 见答应了,贾珍心下喜悦,又拉着贾珠喝酒。不一会儿内急,贾珠道了声恼,便令人引路、往外头更衣。 路上经过宁国府花园,却见秦可卿带着丫鬟坐在凉亭里,见到贾珠,连忙起身福了一福。 这位美丽的侄媳妇脸上略显忧愁,他这里却人有三急,没心思问什么,只点点头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秦可卿不由上前一步:“堂叔,可否借一步说话。” 贾珠犹豫片刻,打发那引路的小厮走远些,秦可卿也令身后的丫鬟宝珠、瑞珠退下,这才低声道:“侄媳妇有一事相求。” 此番拦下贾珠,秦可卿也是病急乱投医。贾蓉曾告诉她,西府实际上由这位堂叔作主,其机智多谋,乃族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她已穷途末路,这才冒昧求救! 沉默几许,她盯着面前的男子,语带几分艰涩:“父亲对我似有旁的念头,还请堂叔救我!” 贾珠挑了挑眉,未料贾珍现在就想对儿媳下手了,亦未想到秦可卿会绕开旁人来求自己! 不过想到贾蓉面对他爹的懦弱,那是刻入骨髓的老鼠怕猫。秦可卿定是走投无路,不然断不会这般唐突,自曝家丑。 见她目露哀求、泫然欲泣,贾珠心下同情,倒没有拒绝:“这事我既知道了,断不会袖手旁观。只有一样,我须提前问你。” 秦可卿见他肯帮忙,眸中顿生光彩:“堂叔请说。” 贾珠沉声道:“如今是个死局,不是保住你,就是保住珍大哥,贾家的声誉不容有损。你要活,就得听令行事,可能做到?” 深吸一口气,秦可卿点点头:“堂叔放心!” 见她乖觉,贾珠压低声音说了计谋,最后补充一句:“时机你自己把握,切记守口如瓶,不可露出马脚!” 感觉呼吸间一股热气在耳畔萦绕,饶是知道这位乃隔房堂叔,秦可卿仍有些面红耳赤。可这位让做的事,一时竟令她面色苍白。 她一个弱女子,竟真要走到这一步? 绞紧帕子,想到公爹愈发露骨的眼神,前番趁人不备的动手动脚,自己向蓉哥诉苦,蓉哥敢怒不敢言、反怨她往父亲跟前凑的话,秦可卿喉间发苦,跟喝了黄连水也没什么两样了。 贾珠见她愣神,不由清咳一声。秦可卿慌忙看过来,贾珠示意她在此稍等片刻,这才出了亭子,随那小厮去解手了。 坐在隔间,贾珠召唤系统,良久,才兑换了一包来自开普勒星的“蟑螂药”。上头介绍说,该星球蟑螂横行,为全球第一大害虫,故研制此药。 因效果显着,此药竟居“开普勒星十大发明”首位! 功效的最后写道:“人类误服,请立即送医救治,否则将造成不可避免的身体损伤,包括但不限于中风、瘫痪及部分心脑血管疾病。” 至于为什么兑换这个,贾珠也很无奈。翻遍系统商城,完全找不到正经毒药,也只能出此下策。既对人有害,那就行了! 至于为什么要跟系统兑换,不在外头买?一是外头买有泄露身份的危险;二是秦可卿显然不具备买药的胆量和能力。 再者事出紧急,等下就得把药给这侄媳妇。不然回了西府,下次哪还有机会送药?即使派人,难免有私相授受之嫌,到底不美。 既得了药,贾珠打开纸包一看,竟是一指甲盖的药粉。小心翼翼叠好隐入袖中,他这才出了恭房,由小厮引着,施施然原路返回。 一路上倒觉得,此时处理贾珍,实在是个好时机。若再晚些,那家伙生出乱来,处理起来颇多麻烦。 他远在秦北,想控制贾珍不惹事,却不想为此杀人,“蟑螂药”就很合适。且由秦可卿执行,自己全不沾手,倒是再好不过。 再者此事若成,有件事便可付诸行动,甚至出京前就能做! 这么想着,很快又到凉亭,贾珠打发下人走远些,方道:“蓉哥儿的事你放心,珍大哥早有打算,我也替他问问。” 秦可卿目露疑惑,贾珠趁其不备,把药塞她手里,转身就走。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秦可卿攥紧手中纸包,心脏狠狠跳了几下。想到孤立无援的绝望,日日夜夜的恐惧,她咬紧银牙,终于拿定主意! 若无其事地缓缓脸上神情,悄悄收好纸包,带着瑞珠、宝珠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尤氏的陪房来请,说是宝钗来了,叫过去见客,秦可卿方袅袅婷婷往尤氏屋里去。 午间宁国府留膳,贾珠婉拒贾珍盛情,带着媳妇回了荣国府。贾兰和李纨年前得了晴雯织的毛衣,虽怪模怪样的,到底摸着暖和,母子俩心下喜欢,一直穿在身上。 今日闲来无事,又聊及秦北生活,晴雯快人快语,李纨听得颇是入神。待晓得贾珠右臂中箭,因医疗匮乏,还得晴雯缝伤口,险没掉下泪来。 贾兰小孩子天真,听大人们说话,只记得秦北冬天可以溜冰、坐雪橇,不由心生向往,嚷着要随他爹往西北去。 贾珠进了院子,就听他儿子的小嫩嗓啾啾啾说个没完,不由心中一乐,自己掀开帘子:“好啊,这回爹把你带上!” 贾兰这些天跟他爹早混熟了,不由兴奋地大叫一声。李纨正跟相公和宝钗说话,见儿子大呼小叫,她眼神暗含警告,贾兰很快安静下来。 见儿子乖了,李纨方道:“相公这回带着妹妹去罢,我怕是走不开了。凤丫头既有身,府里再没人分担庶务,我竟离不得了。 再者,兰哥儿马上到了入学的年纪,我想亲自给他开蒙,明年送他往族学读书,这就耽搁不得,索性也不必去秦北了。” 听她说的有理,又不似跟自己生分的样子,贾珠自是尊重她的决定。贾兰瘪了瘪嘴,未胡搅蛮缠,只情绪有些低落。 见他这般,不独宝钗,贾珠亦觉李纨把儿子教的极好。抱他坐在膝上,父子俩亲亲密密说了回话,贾珠承诺送他一匹小马驹,贾兰的闷闷不乐登时一扫而光,咧嘴而笑,露出几颗小奶牙。 这夜贾珠仍宿宝钗屋里。二人照例敦伦了一回,宝钗沉沉睡去,贾珠则倚在床头,不知思考什么。 次日三朝回门,新婚夫妇要回娘家。薛宅处处张灯结彩、极是喜庆,又准备了上好席面,就等着二人过来。 薛家夫妻见闺女满面笑意、不见愁容,跟女婿两个神仙璧人一般,心中对这门亲事更添几分满意。 他们这厢其乐融融,宁国府那里,贾珍搂着两个小妾,正在屋里胡乱厮混。 一时有些口渴,便让长随取酒来,那长随无知无觉,取的正是秦可卿加了料的。 贾珍三十二三的年纪,因常干些寻花问柳的事,如今体力衰减的厉害,事前惯用药的。 就着一壶酒吃了“灵丹妙药”,不多时便欲念勃发、双眼赤红,顾不得起身太急、酒盏摔到桌下,他扑将过去,又跟二女厮杀起来。 三人正得趣,不料贾珍登时血气上涌、眼前阵阵发黑,两个爱妾也渐渐模糊起来。 未几,又觉四肢皆麻,他正欲开口,竟天旋地转,一头栽在女人身上昏了过去,两个妾顿时惊叫出声。 外头下人听了,就要进来,其中一个妾尖着嗓子道:“进来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快啊!” 那下人心知不好,都要请大夫了,哪能瞒得过奶奶?忙不迭寻尤氏去了。 尤氏正在屋里小憩,就被陪房叫醒。她目露不悦,那陪房急道:“奶奶,不好了!大爷病了!” 再怎么看不过眼,这府里贾珍也是顶梁柱,尤氏瞬间醒神:“到底怎么回事?”见陪房说不清楚,尤氏着急,来不及换衣裳就往贾珍那头去。 到了那边,见门窗紧锁,尤氏示意陪房敲门,过了片刻才瞧见里头光景。 只见贾珠赤身裸体倒在床上,两个妾衣衫不整跪在门口,口称“奶奶饶命”。 见状,尤氏立时便知这是纵欲过度晕过去了。只不晓得是不是“马上风”,若是,那就麻烦了! 让人给贾珍穿好衣裳,用被子盖了,又急令人寻刘太医过来。眼下也顾不得丢不丢人了,得先把命救回来!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刘太医被宁国府下人拽着,满头大汗来了。贾珠那药是系统所出,凭刘太医的医术,愣是没诊出这里头的不对。 他眉头紧蹙,很快放开搭在贾珍腕上的手,给身上扎了几针。行针结束,这才对尤氏道:“贾大人服用了助兴药物,加上喝酒纵欲,这才有此状况。 幸而挽救及时,如今性命可保。只他今后怕是行动不便,说话也受影响。” 尤氏出身小户人家,自家大爷这种病她不是没听过,简而言之,这就是中风了。万幸还有命在,旁的她也不强求。 刘太医开了几副药,尤氏给了诊金,派人往药房抓药,待他走了,这才想起两个妾:“把她们关到柴房!爷一日未醒,一日不得放出来!” 众人愣了一下,连忙应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堵了小妾的嘴,如拎小鸡仔一般把人抓走。 这屋里一股子难闻的气息,酒菜也瞧着碍眼,尤氏一声令下让人连桌搬走,这才心里舒坦些。 秦可卿这厢听说贾珍出事,不由心头惴惴,生怕露出马脚。实在坐不住,还是起身往外走,想着瞧瞧情况去。 路上碰见几个小厮抬着一桌酒菜,她心中暗喜,佯装不慎,袖子刮倒酒壶翻在地上,竟一滴不剩了。 心头大石落地,她弯腰拾起酒壶,重新放到桌上。下人们未觉异样,复又抬着下去。 既扫了尾,尤氏也未见疑心,暗忖婆婆不见得想让自己帮忙,秦可卿略站了站,旋即回了院里。 拿起一副绣样,她心情不错,只面上还得掩住。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贾蓉领着贾蔷急匆匆回来,却是尤氏让人去学里叫的。 知贾珍出事,贾蔷感其抚养之恩,亦跟着过来,贾蓉则先往屋里叫了媳妇一道。 果然尤氏瞧见儿媳就有些不自然,不过也未隐瞒,还是如实说了。 贾蓉一听,既恼又羞,待晓得命保住了,便不吭声。独贾蔷嚷着要替堂伯砍了那两个贱婢,眼中的愤恨焦急倒是真心实意,让秦可卿颇是意外。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诫贾蓉贾珠谋划落空,借羊毛贾珠重提榷场 贾珍昏迷不醒,贾蓉要尽孝道,学里自是请了假。贾蔷要一道,却被尤氏劝住:“我跟你大伯知你的心,再有半月就要县试,既报了名,就好好考试,完了再来也一样。” 贾蔷一听这话方作罢。贾蓉则带着秦可卿侍疾,不过两日,贾珍醒转,只觉全身动弹不得,张嘴说不出话,顿时急得两眼发红,奋力挣扎起来。 可惜半天未能动弹,他恨的咬牙、怒气勃发,身上微微颤抖,忍不住“呜呜”两声,终于惊醒了床畔睡着的贾蓉。 父亲这个样子,贾蓉的惧怕早就烟消云散:“爹可要喝水?” 他爹似还没接受现实,贾蓉已道了缘由:“刘太医说您吃的那药药性太猛,能捡回命已是万幸……好生将养,说不得还有恢复的一天。” 起身给端了盏水,贾珍本想一把掀翻,奈何手抖了半天抬不起来,加之嗓子冒烟,也只能屈服现状,由着儿子喂水了。 说了回情况,贾蓉瞧着天色渐晚,便叫外头丫鬟进来守夜,自己离了院子。 贾珍这边任下人架着出恭,心中极是屈辱。他堂堂贵胄,何曾受过这种罪?那给药的庸医,要让他找到,非得扒了他的皮! 可惜贾珍动弹不得,只能心里发狠大骂。次日清晨......心中更添几分惶恐——他这不会废了吧? 怀着这种担忧,吃药倒是积极,只盼着明天就能好转。不想连着观察几天,那物一动不动,贾珍几不敢信这个事实,顿时颓然不已。 加之如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整个人如瘫子一般,尤氏这种出身低微的继室,见他都目带几分嫌弃。 久病床前无孝子,贾蓉在族学久了,由道德感束缚着,每日方过来侍疾。时间一长也渐渐淡了,多赖下人伺候,自己只过来晃一晃罢了。 妻子、儿子皆这般,更不必提避他如蛇蝎的儿媳妇。贾珍有心无力,恼恨旁人敢待他如此,加之无法适应成了废人的落差感,哪还顾得上图谋秦可卿? 于是蓉大奶奶彻底从此事脱身,只觉空气都清新起来。 暗中跟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贾蓉。觊觎他媳妇的荒唐老子现在生活不能自理,说句不孝的话,当真是老天开眼! 再想到他爹对自己非打即骂,成日里花天酒地、眠花宿柳,贾蓉竟觉保持现状亦不错。 等刘太医过来复诊,得知父亲有坐起来的可能,说话也在渐渐恢复,但两条腿废了、那物似也受了影响,贾蓉放下心来,强忍着才没翘起唇角——这样就好! 宁国府的事不是秘密,西府这边很快都知道了,贾母忙带着一大家子登门探望。 晓得这病是怎么回事,贾母握着贾珍的手又气又怒:“你小子就是放纵太过!你爹也是,抛家舍业住在观里,都这样了,也不回来看看!” 老太太虽气,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关心,这几日见多了人情冷暖,贾珍口中呜呜,不由落下几滴浊泪。 屋里气味不好闻,贾母板着脸对尤氏道:“下人不尽心,你是珍哥儿媳妇,也该多关心他才是。遭此劫难,日后不用你捆着,他也老实了。” 贾母还是第一次当众指责,尤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低头应了。 望向贾蓉夫妻,贾母叹道:“蓉哥儿,你父亲这个样子,眼瞅着当不了家了。你年纪虽轻,日后也得振作起来,好生支应东府。” 贾蓉眼圈一红,连声应是。贾母又拉着贾珍说了几句话,叫了秦可卿过来吩咐几句,这才浩浩荡荡回去。 贾珠带着李纨、宝钗走在后头,与秦可卿四目相对,见她目露感激,贾珠微不可查点点头,方侧身与李纨说话。 宁国府这边事了,贾珠欲往宫里见两位陛下,这日却被贾蓉拦住:“堂叔,侄儿写了本折子,您看看成不成。” 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贾蓉坐了,打开一看,果然是贾珍重病,替他告病的奏折。 一目十行看了,贾珠笑道:“没什么要改的。” 想到什么,又问:“珍大哥先前让我帮你谋个龙禁尉,这事你怎么看?” 贾蓉此时想着将来能袭世袭三品爵位,便看不上这龙禁尉了:“多谢堂叔,侄儿觉得不必花这钱,家里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 见他拒绝,贾珠也不坚持。沉吟片刻,方问这侄儿:“你们府里,账上有多少银子?” 话题转的快,贾蓉愣了愣,犹豫片刻方道:“左右不过五万两,我见过秦氏盘帐。” 未料宁国府这么穷,贾珠颇感意外:“怎么回事,这么少?” 贾蓉有些嗫嚅:“府里开销大,父亲常要用钱的。” 沉默片刻,贾珠有计划被打乱的烦闷。永嘉帝这几年冷落甄应嘉,去年还申饬过对方,说不得已有动手的意思。 自己本想借机让贾蓉挑头还欠银,爵主贾珍瘫痪在床,贾蓉无官无职,自不会在朝中被针对。 且宁国府不似剧情里那般乌烟瘴气、满头小辫子,眼下就一个贾珍好色爱赌的名头,实不算事。如果贾蓉能当这个“椽子”,永嘉帝酬功,就得嘉奖贾蓉! 这么一来,虽不清楚永嘉帝是不是有削爵的想法,可贾蓉这边,至少不会过于亏待。宁国府没了搞事的贾珍,贾蓉又有族学控制,平安落地不是难事。 只这一切都得建立在宁国府有钱还债的份上! 如今这府里被贾珍糟蹋的就剩这点钱,荣国府还自己的债都有点危险,却是顾不上这边了! 他有些扼腕,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贾蓉见贾珠眉头紧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面,不由紧张起来。他倒不担心堂叔跟自己要钱,荣国府这几年日子好过,传闻都是堂叔的功劳。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为难? 贾珠不知侄子心中所想,梳理一回思路,便拿定主意——此事暂且放下。 剧情里贾家倒灶的日子还有几年,东府没什么产业,贾蓉胸无大志,也不适合做生意,自没法赚钱,将来东府还债,必得倚靠西府。 既这样他也得按捺性子,等荣国府多赚点银子才行! 贾珠沉吟片刻,方道:“珍大哥如今这个样子,你们府里的事,你得多上心。 不怕说与你知道,咱家欠国库一大笔钱,日后必得还的。东府的银子,千万省着点花!” 贾蓉哪晓得这种事?一听吓了一跳。本想着他爹生活不能自理,说不得朝廷就把爵位落到自己头上。可要是银子还不上,不找你事就不错了,哪还敢肖想爵位呢! 他一向胆子小,连忙点头应了,又求贾珠帮他渡过难关。 贾珠自是满口答应,又告诫他不得生事,否则一个弄不好,爵位就没了! 贾蓉吓的冷汗涔涔,赶紧表示愿听堂叔吩咐行事。贾珠满意,把他敲打一回,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既要离京,荣国府这边就得为他收拾行李。择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贾珠进宫陛见,未料永嘉帝在太上皇宫里,倒让他省事,不必两处跑。 行了大礼,启泰帝让赵太监扶他起来,笑道:“一别两年,秦北那边怎么样啊?” 永嘉帝亦目露兴趣,贾珠赶紧上前汇报工作,直说了半个时辰还未止住。提到羊毛,他一拍脑袋:“瞧臣这记性,竟忘了给两位陛下礼物!” 说罢,连忙把木匣子递给赵太监,由他呈给上首二人。 启泰帝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两件毛织衣裳,不由道:“这是什么做的?倒是新奇!” 永嘉帝伸手捻了捻,犹豫道:“儿子看着倒像羊毛。” 贾珠笑着点头:“陛下说的是,的确是用织机纺了羊毛再搓成绳织出来的,穿上轻便保暖。这两件是特意让家里人为二位陛下织的,臣身上也有。” 说罢笑嘻嘻凑到跟前,一撸袖子,果然露出半截穿了毛衣的手臂。 太上皇颇感兴趣,起身嚷着更衣,赵太监连忙往偏殿服侍。 永嘉帝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贾珠则趁机说起推广羊毛衣的计划:“……牧羊人每年都要剪羊毛,囿于技术,如今就漠南蒙古那边能做羊毛地毯。 地毯普通人买不起,且销路有限,倒让羊毛不受重视,致使许多牧羊的百姓白白把羊毛扔了。 这羊毛是无本的东西,又能织毛衣抵御严寒,臣认为可在全国推广,尤其是供应军中,想来也能减少军费开支!” 一席话说的永嘉帝心动,只他还有些犹豫:“西北百姓放牧的多,但也不及草原部落。若全国推广、军中供应,到时只怕羊毛不够、价格上升,倒不利普及。” 话音刚落,太上皇乐呵呵换了毛衣出来,抬了抬胳膊:“宫里这季节又潮又冷,还是这个暖和!穿上比皮裘轻多了,行动也灵便。” 拍拍贾珠的背,启泰帝赞了几句:“难得这般巧思,这衣裳着实不错!” 永嘉帝看他爹高兴,加之被贾珠说的心动,也令人陪着往偏殿换毛衣。 他身形与贾珠差不多,穿上又觉温暖轻便,心中的天平便往这边倾斜。 见启泰帝也问羊毛的事,贾珠把前头说的话复述一遍,这才回答了永嘉帝方才的问题:“…羊毛的事不是没办法,臣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永嘉帝瞥了他一眼:“别卖关子了,速速道来!” 贾珠笑着应了,一五一十道:“如陛下所言,草原的确是养羊最多的地方。牧民放牧为生,对羊毛的使用粗犷的很,多是做皮子,实在浪费,还不如跟他们买。 临原榷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我们可以在榷场增加羊毛交易这一项,羊毛供应足够,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只不过蒙古人虽往榷场换取物资,只他们的东西在大明销量有限,大明的东西在他们那极受欢迎,时间一长,难免收支不平衡。 这样一来,蒙古的财富涌向大明,他们没挣到多少钱,自然觉得咱们商人奸诈,打秋风劫掠周边县城便时有发生。 前次小臣射杀鞑靼王子,那边现下动荡,虽于大明有利,但不是长久之计。 汗王一死,新的汗王哪怕花的时间长些,只要能压服其他人即位,到时说不得会以报仇为名,将矛头对准大明。 如此边关战火又起,受苦的还是百姓。循环往复,北境安宁怕是奢望,可见光有武力怕是不行。 臣思考许久,倒觉得应对这个问题,榷场是个好思路。” 永嘉帝顿生疑惑:“你刚刚提到榷场交易导致蒙古人打秋风,现在怎么又说要靠榷场?” 贾珠笑了笑,声音不疾不徐:“陛下容臣说完。榷场交易无咎,只是蒙古人赚的少,所以才产生矛盾。依臣看,羊毛倒是个法子! 草原羊多,咱们需要的羊毛量大,除了跟大明百姓买,也可放出风声,跟榷场的蒙古人收购,价格公道便可! 既如此,他们又多一项收入,便能换更多粮食回去。部落里冬天受饿冻死的人少了,许多头领就会加深跟榷场的合作,再有人怂恿起兵打秋风,他们都不一定去! 到时若有哪个不长眼的过境劫掠,大明也不是吃素的,再对其用兵亦非难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想来为了利益,蒙古人也不会那么齐心。长此以往,大明和蒙古诸部凭羊毛和粮食就有了紧密联系。 蒙古那边生活安稳了,他们不见得愿意拼上性命侵略大明,这样于我们亦有利!所以臣才说,羊毛有大用,榷场很重要。” 听他此言,永嘉帝陷入沉思,太上皇倒是赞了一声:“你小子长进了,倒是想得深。” 贾珠嘿嘿一笑,永嘉帝醒过神,眸中异彩连连:“朕觉得此计可行!不过小小羊毛,再不济也是为了百姓、将士们穿暖,咱们总不会吃亏。” 见皇帝不反对,贾珠信心大增,这才抛出他的目的:“陛下,羊毛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可轻忽。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忧宝玉贾母令出京,赠青囊黛玉暗生愫 临原榷场交易种类多而杂,自建成已逾十年,里头买卖什么东西,对外已成固有印象。 那边虽可增设羊毛交易,臣却觉得先前跟您建议的秦北甘沟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临近榆林卫,安全自是无虞。此处本就是交通要塞,往北走就能出长城行至关外,又北通哈达、东接建昌、西达平泉、南承长安,端的是四通八达,比之临原更优。 且我们比之临原还有一处优势,那就是道路新修过,平整且宽阔,路上没有贼寇!” 是的,自经了鞑靼人路上袭击,贾府尊痛定思痛,如今秦北全境盗匪俱被剿灭,加上粮食这几年勉强够吃,连乞丐这些不稳定因素都没了! 见他还在推销甘沟镇建榷场之事,永嘉帝有些无奈。只他爹听得起劲,方忍住没有打断。 启泰帝就喜欢年轻人谈事业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鼓励道:“你这想法很好,只临原榷场当初建起来不仅迁了当地百姓,还花了不少银子。 再者,榷场于朝廷而言,不是非建不可。如果不给拨银子,你待如何?” 贾珠愣了愣,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思忖片刻,他认真道:“若臣能靠自己建起榷场,朝廷可否允我首任榷场提领之职?” 见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开口谈条件,永嘉帝看了父亲一眼,正色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既这么有信心,朕也想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此事朕允了!” 贾珠大喜,连忙谢过两位陛下,太上皇笑道:“大事朕不管,这两件羊毛衣裳不错,朕跟皇帝也不白拿你的。” 冲着赵太监招招手,低声吩咐几句,赵太监弓着身子应下,未几又端着托盘进来。 只见上头放着两个小叶紫檀盒子,贾珠伸手接过,启泰帝笑了笑:“这是先前甄应嘉从南面进奉的,放朕私库也是落灰,你拿去玩罢。” 于是领了新建榷场的旨意,陪两位陛下叙了寒温,贾珠带着礼物归家。坐在车里,打开一看,第一个盒子里是六对掐丝珐琅粉彩珠钗。 淡淡的粉色,样式新颖,倒是未曾见过。 盖上匣子,打开第二个,里头上下两层,分别放着一对冰种飘花玉镯,一套帝王绿翡翠头面,水头极佳,皆非凡品。 贾珠哭笑不得:“看来不是给我的。” 远远见着车驾,晓得是贾珠回府,门房不敢怠慢,忙把门槛放下。 进了侧门,赖管家就在甬道入口等着,倒叫贾珠有些意外。得知贾母找他,贾珠也不回屋,连忙跟着往松鹤山房走。 见他抱着匣子,穿着官服,贾母笑道:“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贾珠笑着一礼,坐在椅子上:“正是。陛下赏了东西,我就拿回来了。” 一听陛下赏的,贾母、王夫人都有些好奇。看是珠钗首饰,贾母问:“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赏这些?” 贾珠便把晴雯、金钏替他给两位陛下纺线织毛衣的事说了,贾母听了连连点头,王夫人在一旁坐着,此时方知晴雯给长子作了妾。 如今因这丫头手巧,竟得了宫里赏赐,倒叫她发作不得,实在憋闷。 吃了茶,贾珠要把东西赠给祖母、母亲,贾母却拒绝了:“我和你娘偌大年纪,这钗鲜亮活泼,戴着岂不成了老妖精?既因两个丫头得赏,你给她们分了吧。” 手镯和头面贾母也令他给两房妻室,王夫人不是眼皮子浅的,亦没什么意见。 说完这些,贾母方提及北上之事:“你跟宝丫头什么时候离京?” 贾珠算算日子:“左右不过一两日,最晚大后天启程,想来误不了事。” 见他心里有谱,贾母跟王夫人对视一眼,语带几分试探:“不若把宝玉带上?他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 贾珠实没想到贾母有这个打算,不由愣了一下。王夫人没说话,次子因上回那事,虽跟史家定了亲,到底在那边不受尊重,年后几次过去,都吃了闭门羹。 想到宝玉近来形容消瘦,神情郁郁,到底是亲奶奶、亲娘,贾母和王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还是贾母念头一转,想到让他换换环境,说不得心情能好些。且湘云今年十四,比黛玉还小几个月,宝玉想成亲,少说也得等一年。 既如此,还不如往北面散散心,宝玉又识文断字,给他大哥帮帮忙也是好的。 至于史家,自有她这个老姑奶奶应付。 王夫人这边,起初则有些不愿。未料贾政拍了板,亦不好再坚持。 这厢听了祖母、母亲的话,贾珠略略一想倒也应了:“我那儿缺人,多个宝玉没什么。只他娇生惯养的,怕是住不惯。” 贾母正色:“你们一母同胞,你住得,他怎住不得?最多不过一年,有你照应,想来问题不大。” 能让两个疼爱孩子的巨头放宝玉出京,可见二人心态转变之大。事出反常必有妖,贾珠虽好奇原因,现下事多,懒得分心在这里,便爽快应下。 晚间回了院里,妻妾四个齐聚一堂。环肥燕瘦的,灯下一照,叫他险些晃了眼。 定了定神,把珠钗给晴雯、金钏分了,这才拿出另一个匣子,让李纨、宝钗挑选。 二女互相谦让,李纨一径推辞,宝钗无法,只得先挑了一对手镯。 两样东西,明显头面价值更高,宝钗颇知进退,李纨亦知其好意。晴雯两个也极是高兴,再想不到能得御赐之物,皆笑逐颜开。 妻妾和谐,贾珠心情亦不错,这晚搂着两个妾大被同眠,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间还以为回到前世。 次日同宝钗提及为秦北驻军采购青霉素之事,宝钗给他盛了碗粥:“我等下就去铺子,顺便寻林妹妹说话。” 这药此界是黛玉创制,薛家药铺代销。因她不要这个钱,利润全归了薛家,宝钗感其慷慨,每年都让管事往林家送上厚厚的节礼,另有一成药铺分红银子相赠。 连贾敏私下都说薛家厚道,又擅拉关系,难怪生意做的大。 贾珠伸手接过,用调羹搅了搅,用了一碗瑶柱粥:“味道有些怪,但也不错。”粥是宝钗亲自煮的,说是岭南口味,果然鲜香。 放下碗,贾珠笑道:“白将军托我买药,前些日子忙着拜年、成亲,竟不得空。明儿又要走了,实在拖不得,赶紧把事办了才好。 哦,对了,除了老白,冯紫英也托我买药。榆林卫军饷有限,冯千户财大气粗,这次是自掏腰包做好事呢!” 宝钗噗嗤一笑,深觉丈夫促狭。二人收拾停当出门,往药铺一瞧,黛玉正在里头坐诊。 病患是个二十多的妇人,婆婆带着来的,却是产后崩漏未愈,面色枯黄、形容消瘦。黛玉行了针,又给开了药,那婆婆犹犹豫豫:“这药多少银钱?” 黛玉严肃脸:“不贵,都用的寻常药材。连服三个疗程,下来大概二两银子。” 那婆子大惊失色:“什么?竟要二两?”登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就要扯着儿媳走:“我们不看了,太贵了!” 妇人望着黛玉目露哀求,黛玉板着脸道:“她这病不能不治,不然别说再生孩子,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见那婆子犹豫,黛玉叹了口气:“罢了,记在我帐上,不要你花钱了。”唰唰一写,把张药方塞到学徒手里:“你带她们取药。” 学徒连声应喏,婆子跟妇人自是千恩万谢。黛玉摆手打发人走了,这才坐在一旁稍事歇息。 不多时药铺管事便来寻她:“林大夫,您这都是本月第四次给人免药钱了!不是小的多嘴,老挂您的帐,这才开春,您的月钱都预支到九月了!” 顿了顿,又苦口婆心劝她:“您菩萨心肠,可咱们是药铺,不是善堂呀!” 这位要不是林御史族人,加之医术超群,有青霉素制作技艺在身,杨大夫都比不得,他真想把人轰走!都像这样,药铺迟早倒闭! 黛玉侧过身不理他,心里琢磨着以后是不是求父亲给她买间药铺专门开义诊,到时就没人隔三差五聒噪她了。 贾珠和宝钗就是这时候进来的,见那管事喋喋不休,宝钗轻咳一声,二人齐刷刷扭头,顿时认出他们夫妻。 黛玉面露喜色,管事则讪讪的,连忙拱手问安,宝钗笑道:“我们明天要走,趁着得空寻林大夫说话,顺便定一批青霉素成药。” 管事的连忙道:“小姐…不,姑奶奶,一句话的事,小人去府上就好,岂敢劳您跟贾大人过来。” 宝钗坐在一旁,转了转簇新的飘花手镯:“我如今是贾薛氏,在商言商,自不好占娘家便宜。况我与相公跟林大夫是旧交,过来也好访友。” 这就有替黛玉撑腰的意思,管事心中叫苦,只觉方才的事怕是让姑奶奶看见了,以为自己欺负林大夫呢! 宝钗说罢,把采购清单递给管事一份,又与黛玉一份,说起为榆林卫、秦北驻军采购药品之事。 加上自家亦有需要,数目着实不小,时间紧急,看得黛玉连连蹙眉:“铺子里现存不过百瓶,若要这个数,最早也得三月底了。” 看向贾珠,她目露疑惑:“前番我就想问,这药方早传遍天下,怎的还往这里采购?” 贾珠无奈一笑:“秦北的大夫能力有限,目前暂时做不出来。” 黛玉了然,对着外头高声道:“郝辛,你来一下!”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瘦小男子快步进来,见了黛玉连忙一揖,这才对着众人行礼。 黛玉看向他,脸上一派认真:“前番制药带着你,想来学会了吧?” 郝辛连连点头,黛玉正色道:“有件事要与你说,秦北的大夫不会制作青霉素,你若肯去那边授艺一年,回来我就收你做徒弟!” 黛玉会制青霉素不是秘密,加之医术高超,想拜她为师的不知凡几,郝辛就是其中之一。 只黛玉嫌麻烦,当初就收了一个,还被长公主抢走了,后来就不肯收徒。可她不敝帚自珍,兼人品贵重、医德高尚,想拜她为师的人反而更多了! 郝辛闻言,脸上有些挣扎,而后还是应了。贾珠夫妻心下欢喜,宝钗笑赞黛玉“活菩萨”,黛玉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红:“这么一点子小事,当不得你如此夸我。” 贾珠却不肯她白白搭上人情,从袖子里摸出预备好的医书递去:“我从外头寻摸的,想来想去,就你拿着合适。” 黛玉接过一看,封皮上“青囊经”三个字,让她险些叫出声来。惊讶过后声音都有些不稳,满脸俱是喜意:“…表…贾大人,这书可是真迹?” 华佗的《青囊经》,不是听说失传了吗?! 贾珠摸摸鼻梁,一本正经道:“我是外行,觉得不似假的,不过这得由你判断。” 这可是他花了十个积分兑换的,要不是系统的真迹页数太多,加之字迹潦草,害怕手抄有谬误,他早就手抄了好不好,还能省点积分! 黛玉一听,忙把书小心翼翼收了,语带几分轻快:“那我就不客气了,这礼真是送我心坎上了!” 表哥一向严谨,想来不至于骗她。抬头又看了贾珠一眼,黛玉心中泛起泡泡,觉得对方实在顺眼。 赶走心头异样,她与宝钗和管事拟订了制药协议。直到前头有人问诊,方起身道恼,过去接诊了。 里间只余管事和贾珠夫妻,宝钗这才收了笑:“王伯,我知你是为了咱家生意,只林大夫那边,你还是莫与她争执,往后药钱不够了就去贾府寻我的陪房,我这里补上便是。” 王伯连称“不敢”,宝钗摆摆手:“林大夫高洁正直,视金钱如粪土,只想帮人罢了。 咱家与她,实不必为小事生出龃龉。索性我替她垫了,事也就结了。不然年底盘账,我知你也难做。” 见她体谅,王管事既感动又羞愧,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九章 榷场建设与弹劾 等夫妻二人回去,宝玉闻讯赶来,神情有些闷闷不乐:“大哥,你劝劝父亲,别让我去秦北了。” 这位自己不敢开口,贾母和王夫人也不帮他,只得寻亲哥说项。 贾珠双手一摊,只说没辙。宝玉倍感失望,蔫蔫回了隔壁。次日一早拜别贾母、贾政夫妻,贾珠带着宝钗、宝玉等人启程,再次踏上征途。 因是二月中旬,为了不耽误春耕,一行人顾不得沿途赏景,加速往西北去。 等到了秦北府,见这里光秃秃的山上刮过黄沙,宝玉猝不及防被扑了满脸土,一时脸都绿了。 袭人赶紧给他戴上兜帽,进了府衙安顿下来,方各自梳洗。 贾珠把宝玉放在自己隔壁院子,挨着贾芸、贾芹,顾不得休整,自己先往前衙处理政务。 宝钗既是正头奶奶,晴雯也不越俎代庖,忙把一干内务交给她,自己打个下手,倒乐得清闲。 晚间各处归置好,次日一早贾珠在议事厅开会,讨论甘沟榷场的招工建设之事。 众吏实没料到,贾大人进了趟京,不仅娶了个美娇娘,还给秦北争取了这么件大好事! 大家都眉眼带笑,诚心诚意拍贾府尊的马屁,贾珠把溢美之词听了一通,险被麻出个好歹,赶忙把话题拐到榷场建设上,这才止住众人的嘴。 一连开了三天会,贾府尊率众制定了“榷场建设计划”。甘沟镇所在的县此时方知要在他们那里建榷场,县令喜的一刻也坐不住,马不停蹄就来了——这可是大好事,得看看贾大人有何吩咐! 这高县令来了府衙,见到的就是新鲜出炉的建设计划。细细读过、赞了又赞,按着贾珠指示,他并未久留,连夜回县城安排部署。 甘沟镇既要作榷场,这里的百姓就得迁走。此时流行“安土重迁”,故进展不大顺利。 好在县衙出了高价买镇上的土地屋舍,又花了一个月,把百姓妥善安置在县城各处,不令他们流离失所,倒未生出乱子。 第一步圆满完成,下一步就是招工建设,恰春耕时节,百姓逐渐忙碌起来,榷场招工便遇着“用工荒”。 贾珠这边,现下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是为了榷场,却是推广新作物所致。去年玉米和马铃薯在花园长势颇好,寻几个庄稼把式看了,都说是丰收。 下人早把粮食收了放在几个大筐里,如今贾珠回了秦北,自是亲去看了。 瞧着堆成小山似的玉米和马铃薯,贾大人心潮澎湃,深觉两样作物高产,实在适合秦北! 叫管事的往后院传话,当天中午,宝钗便安排厨下用新作物做吃食。不知玉米怎么烹饪,厨娘将一整个棒子都煮了,吃起倒也香甜。 用袖子遮了脸,宝玉一边剔牙,一边道:“这玉米旁的都好,只一样讨厌,竟然塞牙!”众人皆笑,尝过玉米,把筷子伸向马铃薯。 厨娘将其炖汤,放了些豆角进去,瞧着竟也不错。 贾珠心中喜悦,饭后带着贾芸、贾芹、宝玉去议事厅,另叫户房经承过来,令其领着三个贾家子弟,把粮种分至府城周边村落。 一边说,他一边让宝玉写春耕告示,要求各家今年主种玉米和马铃薯。若收成不好,皆由衙门兜底。 宝玉哪会写公文?他惯常学里混日子的,自是混不上心。此番当众丢了丑,顿时面上泛红,鼻尖都渗出汗来。 贾珠说完,瞥见宝玉一个字未动,再瞧他的样子,便知是何缘故。 叹了口气,也未批评他,只令贾芸过来写了,嘱咐其日常带宝玉熟悉工作,这才派人往三州十六县传话,叫他们的长官过来议事。 等这些知州、知县们将信将疑地领了两小包粮种回去,按知府大人的命令在各自的试验田里种下,府城周边的村民也按贾珠的吩咐,把新粮种埋进地里。 不是没人质疑贾府尊此举正确与否,秦北百姓却说:“大人没来之前,我们都饿得讨饭了。自大人来了,现在我们有饭吃、有衣穿,都得念大人的恩情! 现在大人让种别的,这有啥,种就种呗!跟着大人,总不会饿死!” 说罢,瞪着这人:“你这小子,恁个不怀好心,竟挑拨我们跟大人的感情!” 一时嚷嚷起来,引得七八个汉子围到跟前,待晓得缘故,竟把这人扭送衙门,说是外头来的奸细。 那人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想死的心都有了。贾珠在里头听人回禀,说是抓了奸细,还以为鞑靼来了,忙出来审问。 而后方知,竟是长安府那边来的。榷场动静大,秦知府这是派人过来探虚实呢! 这“奸细”还没到榷场,往田间地头瞧见新作物种子,按捺不住问了,这才被人发现。 摸清缘由,贾珠哭笑不得。秦知府怎不光明正大过来,倒派人暗访?想到那人别别扭扭、看不起旁个,贾珠思忖片刻,顿时了然—— 秦越又倔又好面子,眼下发现他贾珠是个干才,却拉不下脸过来学经验,方有此举动! 想到这里,贾珠看过身份腰牌,把人放了:“我可不似姓秦的,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既想看榷场,你这几日跟着我,一道往那边瞧瞧。” 于是一行人忙完春耕,又到甘沟镇。前些日子得了高县令的信,贾珠正琢磨着从哪招工,宝钗看他废寝忘食,便给提了个建议——找商人帮忙! 薛家长安府、汉中府的管事前两年便得家主指示,可为贾知府提供力所能力的帮助。只贾大人在秦北风生水起,没听说需要他们,两个管事便各忙各的。 如今宝钗嫁人,跟着一道来秦北,又亲自写信叫他们过来,二人便知有事,忙放下手中事务,往秦北拜见。 得知原委,两位管事齐声道:“招工的事有我们,请大人放心。至于建榷场,薛家也可为大人尽绵薄之力,只盼到时与我们几间好铺面便是。” 一听这话,贾珠暗道:“还真是沾了宝钗的光了!”沉思片刻,方笑着谢了:“既如此,你们拿出个方案。 给百姓的工钱,也不好让你们太吃亏,衙门这里也出一部分。至于发钱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二人应喏,贾珠笑了笑:“榷场的地段,你们可以先挑,房契到时送与你们,算是感谢!” 因那地原是百姓的,如今迁走,上头便要重建商铺。贾珠不过花点私房银子,替薛家把看中的铺子买下便是。 其实按他的打算,新的榷场日后与临原一样,都是收租金,不卖铺子的。薛家这边雪中送炭、鼎力支持,他也不好太简薄,此番也算破例了。 闻言,两个管事大喜。新榷场在秦北的消息传开,必有大商贾闻风而动。好的地段人人争抢,他们此番帮忙,自有私心在里面。 贾大人肯这般承诺,当真是极厚道的了,二人对他的印象,登时好的不得了。 除了薛家,贾珠受媳妇点拨,又去城中豪族那里打秋风,美其名曰“发展秦北、携手共进”,恨得一众豪族牙痒痒。 可贾大人又给他们除榷场主干道外,其他商铺的“长租权”,捐钱多的先挑,日后租金比临原榷场低两成,引得一众豪族既恨他奸诈,又忍不住咬饵—— 都知道这榷场一旦建起来,赚的钱海了去了,实在是难抵诱惑啊! 贾珠这人,做事就讲个效率。有了薛家帮忙,加上募集来的银钱,榷场建设登时一日千里。招工上面,薛家颇是精明,竟往百里开外的新州、青阳揽人。 这边如今比不得秦北,失地之人和乞丐、流民不少,皆被薛家召了来。见不仅有钱拿,衙门还管饭,个个积极性颇高,工程进度都比预期快了不少。 至于偷奸耍滑的,薛家也不姑息,毫不留情把人赶走。剩下的人受到震慑,各个都挺老实,也没生出事来。 直过了三个月,榷场工程竣工,新、青两府过来做活的百姓都不想走了,纷纷往榷场所在县城落户,喜的高县令眉毛直跳,都给分了地—— 地主老财都嫌这儿穷,不来圈地。所以地这东西,咱这儿多的是! 高县令这边暗搓搓执行贾珠的挖人政策,周边的山、甘巡抚已怒气勃发,再也忍耐不得,往京里弹劾秦北知府四处挖人的过分举动! 去年冬天,秦北就一手粮食一手地的哄了不少百姓往那边去,两省临近的新州、青阳知府反应太慢,发现时,不提街上乞丐少了许多,周边好多村子都有人走了! 找人一问,就说活不下去,那些村民往对面投奔亲戚了。 对面不是秦北却是哪个?人口也是政绩的重要组成部分,治下百姓好端端跑了,考评、升迁当然受影响。 新州、青阳知府又急又气,忙往巡抚那里告状。两地巡抚也不高兴,治下之人流向陕西,这对他们亦有影响。 临近过年,不想为此往京中发弹劾折子,省得年都过不好。两位巡抚不约而同按下此事,又告诫治下知府今后灵醒些,方修书一封,派人送去陕西巡抚衙门。 吴巡抚展信一看,哈哈两声,未当回事,只令幕僚分别写了回信,送上年礼罢了。 内心深处,他倒觉得贾珠做的好,面上就带出几分得意——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是秦地百姓远走他乡,如今总算反过来了! 贾珠自是无知无觉,吴巡抚未与他说,那流民政策便仍在继续。 因吴巡抚放纵,其他两地巡抚终于气急,弹劾贾珠鬼蜮伎俩挖人、吴巡抚甘作帮凶,奏章快马进京,摆在永嘉帝案头。 打开山、甘巡抚声泪俱下的弹劾奏折,永嘉帝唇角抽了抽,竟有点想笑。 次日汪阁老见折子留中不发,特来询问,永嘉帝冷声道:“他们没本事,叫旁人笼络了百姓,还怪别人本事大,真是不知所谓!” 冷哼一声,周围服侍的内侍、宫娥都不由低了低头。 汪阁老附和两声,永嘉帝方道:“拟旨,申饬山、甘巡抚不作为,令他们好生反思,也学一学怎么安民、抚民! 日后再不好生做事,我看这巡抚,他们也不必当了!” 汪阁老领旨出宫,事情很快传了出来。两大巡抚弹劾贾珠,反被陛下申饬,这样的结果似在众人心湖投下一颗石子。 这人虽远离中枢,可有陛下护着,就叫无数人又羡又妒。甄太妃得知此事,都让夏太监想法子给娘家递信,言及自家之事,不若寻求贾家帮助。 甄应嘉半月后收到妹妹来信,读完以后颇是沉默。他自晓得甄家危若累卵,太上皇不言不语,陛下动辄申饬,形势已经很不好了。 陛下的心思他也能猜中几分,无非是让他还清亏空,再者太上皇那些年暗示自己,可挪用制造局的银子还亏空,这事定是让陛下不满了。 甄应嘉只觉浑身发冷,一丝热气也无。就算寻了贾珠说清,陛下要银子,还不上也是白搭。 若还了亏空,陛下再对他不满,有太上皇在,想来也不会动甄家! 这样看来,寻贾珠也只是锦上添花,效用不大。 借着烛火烧了信纸,甄应嘉叹了口气,背影在夜色中显出几分萧瑟。 朝中之事贾珠尚不知晓,更遑论甄贵妃写信的事了。他前几日才接了家信,却是政老爹让他悠着点,别四处树敌,隔壁两个巡抚都弹劾他了! 看到陛下替自己压下此事,并申饬两人,贾珠颇觉永嘉帝不赖,放下手中信笺,又拿起另一封。 拆开一看,却是陕西巡抚吴尧写的,里面说的跟政老爹相反,让只管放心收拢百姓,凡事有他顶着。 见状,贾珠一哂,倒觉这位巡抚有趣。字里行间颇有关爱下属的意思,好似在说“出了事、我兜着”,可他爹都说了,这事多靠陛下,吴巡抚倒似在表功了。 不过往后看去,吴巡抚说去年替他扫了尾,贾珠摸摸下巴:“看来还得承他的情。” 第二百三十章 榷场开门红,作物大丰收 于是修书一封,情真意切地表示一番谢意,又令宝钗备了礼,派人往长安送去,此事才算翻篇。 榷场将开,如今就吸引了不少商贾,像晋商王家,就是最早过来拜见的。 贾府尊如今身兼两职,总管榷场,偏他在府城的时候多些,商贾办手续都得寻他,倒让府城热闹不少,客栈的价格都涨了。 到后来客栈爆满,附近百姓的小院都有人租。商贾财大气粗,直接买了落脚的也有。 一时间秦北人气都旺了几分,连秦楼楚馆年老色衰的姑娘们也多了许多生意,竟有点供不应求的意思。 王家到秦北还有一桩生意,就是想在秦北府和榷场各开一处票号,贾珠自是爽快应了。 说起来实在寒碜,秦北连个能兑银票的地方都没有,以往多有不便。如今王家票号肯来,他自是双手欢迎! 忙忙碌碌近一月,等榷场第一批商人入驻,漠南蒙古那边离得近,得了消息,就有部落赶来交易货物。 甘沟榷场大肆宣传收购羊毛,蒙古人将信将疑,未料竟真有人买,顿时心中大定,连夜回去补货。 这第一批收羊毛的却是秦北参将白林,贾珠与他说了毛衣的好处,又提及陛见时陛下有意推广之事。 白林爱护手下兵士,寻思羊毛花不了多少钱,贾大人又肯传授织造方法,便大方应了购买之事,也算支持贾知府了。 毕竟自贾珠来了,两人相处颇是愉快,秦北眼瞅着蒸蒸日上,白林也有跟他搞好关系的意思。 于是榷场这边蒙古人接了羊毛大单,心中都挺高兴。只一样不好,这羊毛竟有“榷场指导价”,价格不能超过这个区间,倒让想涨价的蒙古人有些遗憾。 因贾珠跟永嘉帝申请了为期两年的羊毛贸易“独家经营权”,眼下想卖羊毛便只能来这里。 这也是他为新榷场找的噱头,不然这些蒙古人往惯常的临原去就是,也不必特地跑来甘沟了。 既要卖羊毛,其他货图个方便,自然也在甘沟交易,新榷场也算开门红了,贾珠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有些不厚道,算是变相抢了临原生意,但不这样,万一榷场开张蒙古人不来,那也太打脸了。 毕竟临原是个成熟的榷场,自家的甘沟还是个稚嫩的婴孩,必要的帮扶手段还是得有呀! 甘沟榷场这边日益兴隆,贾珠给永嘉帝上折子汇报情况,这位陛下看了龙心大悦,一道旨意下去,军备就多了毛衣一项,算是正式在军中推广了。 这件事内阁倒没什么意见,羊毛不值几个钱,陛下说“限价收购”,想来出不了事。 于是甘沟榷场又陆续来了不少军中代表,都是来收羊毛的。半年下来,毛衣在军中推广的七七八八,反响亦不错。 看火候差不多了,永嘉帝便在千秋宴上展示一回毛衣,这就有往民间推广的意思。 宫里针线房的手艺,比之晴雯更高,竟给永嘉帝弄出一件毛衣龙袍,“艳”惊四座,效果却出奇的好。这日过后,京中就掀起一股“毛衣热”。 当然,也有觉得羊毛膻、不肯随大流的,无奈身边人纷纷以毛衣为时尚。天气渐凉,因有毛衣在,这些人外头穿着薄薄衣衫,比穿夹袄精神百倍。 见此情形,就有人半推半就尝试一番,方觉其中好处。加上羊毛廉价,织毛衣的法子看着又简单,毛衣便风一般吹进京城家家户户。 秦北这边,宝玉一开始常在府城住,后来榷场人手不足,贾珠瞧他闲着,便打发他跟贾芸过去帮忙。 宝钗则是婚前去过临原,还就榷场的事给了贾珠不少建议。听说甘沟红火的很,心中好奇,很想过去瞧瞧。 知道这位曾是“女陶朱”,如今闲在家里难受,贾珠体谅她,不似旁的男子一径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爽快应了。 正好衙门无事,他索性一道跟着去,也看看宝玉和贾芸叔侄俩在那边怎么样。 一路上来往车辆络绎不绝,到了榷场这边,客栈、酒楼等生意兴隆,吃食比秦北府还多,连川菜馆子都有了。 瞧着车外的热闹劲儿,夫妻两个颇有兴致,还在路边买了些糖炒栗子。 等见过宝玉两个,瞧他们都好,宝玉也不似先前笨手笨脚,贾珠面露满意之色,觉得这弟弟也非一无是处。 晚间夫妻两个睡下,宝钗倚在贾珠怀里:“依我看,这榷场还少一样生意。可惜了,竟没人做。” 贾珠“哦”了一声,语带几分好奇:“是什么?” 宝钗微微一笑:“帮忙送货的镖行!” 不过说完,她又有些泄气:“我既嫁了你,也不好抛头露面,只能折了这念想了。” 摸摸她的头发,贾珠沉吟道:“你若真有想法,我是支持的。只咱家不能经商,况总有回京的时候,到时恐怕顾不到这里,你待如何?” 宝钗见他不反对,从怀里挣脱,立马坐起身来:“无妨。我给我爹写封信,请他老人家出面就行,我在背后出谋划策。” 她神采奕奕,贾珠拉着媳妇重新躺下,二人方说起这生意来。 眼下大明有两大邮政机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驿站这边,主要是传递军事情报、为远行官员提供食宿,急递铺则用来运送紧急公文。 因为设置地点相同,这两个机构多并成一个部门。至于专门运送东西的,民间有漕帮和镖行两种。 漕帮率先开展了民间水上运货业务,陆地上大家则是依赖镖行。只秦北这地界,连个镖行都没有,宝钗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通,第二日宝钗便兴致昂扬写信去了,贾珠自去榷场衙门不提。 一连在榷场待了三天,二人回了秦北,贾珠这边也得了今秋玉米、马铃薯大丰收的喜讯。 按照系统提示,秦北的种植方法是玉米和马铃薯套种,算是变相提高了土地利用率。以府城周边青马镇举例,亩产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五百斤! 当然,按着系统给的资料记载,地球西元两千年左右,亩产已经达到两千五百斤,如今的产量,不过人家的五六成罢了。 可这也了不得,他贾珠而言,可就从没见过这么高产的作物! 和他的反应一样,收获时不独百姓,当场的胥吏也惊呆了。看着堆积如山的粮食,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不知谁带的头,呼啦啦皆往府衙方向叩首。 贾珠自不知他在百姓心中成了“后稷转世”,还有人要给他立长生牌位。 此时得知府城周边粮食大丰收,肯定饿不着了,便问起各州县的情况。 户房经承这几日走路带风,闻言笑道:“他们的试验田也大丰收了,只是比不得咱们府城粮种多,所以当初种的少。” 贾珠心生欢喜,点点头道:“快,你把府城周边的数据汇总一下,我要给陛下写折子!对了,各准备两箱子粮种,我要一并送去京城!” 户房经承“哎”了一声,脚步轻快地下去了。贾珠站起身来,只觉窗外天格外蓝,云也白的可爱,心情十分明丽。 过了四五日数据来了,他酝酿一番,这才挥毫研墨,细细说了一回玉米和马铃薯的事,又把当初的种植册子让贾芹手抄一份,连同粮种,一道送去京里。 永嘉帝一个月后方收到这份奏章,正值豫北旱灾,当地知府上折子请求减免粮税,永嘉帝与内阁商议后同意此事,又下旨让康王赈灾。 没想到第二天汪阁老喜滋滋进宫,说是秦北粮食大丰收,永嘉帝都以为自己听岔了:“汪相,秦北这地界,不跟朕哭穷就算了,还能大丰收?” 汪阁老喜的眉毛乱跳,胡子一抖一抖的:“陛下,老臣岂敢妄言!贾子睿上了折子,那边推广了新作物,亩产一千五百斤有余! 如今连同几箱子证据,一道在侍诏厅摆着呢!” 永嘉帝嚯地站起身来:“快,折子给朕看看!” 看出皇帝陛下的急切,戴权小跑过去,接了折子奉上,永嘉帝一目十行看去,唇角越咧越大,脸上的冷意都消融了。 贾珠在折子里有详实的数据支撑,永嘉帝已是信了七八分。看完,急问汪阁老:“东西呢?拿来给朕瞧瞧!” 汪阁老应喏,正准备下去,永嘉帝一拍脑袋,反应过来:“瞧朕,这是高兴糊涂了!你且在这坐下,我让戴权走一趟。” 戴权听吩咐出宫,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带人抬了四口大箱子进来,掀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从秦北运来的马铃薯和玉米! 永嘉帝走到跟前,弯腰拿起细瞧,脸上带着兴味——这两样作物,的确从未见过! 想起贾珠所说的“味道不错”,正巧到了饭点,永嘉帝吩咐下去,御膳房从天而降一道难题——烹饪从未见过的玉米、马铃薯! 这可叫御膳房太监发了愁,这东西怎么做出精致来?太难为人了! 急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叫陛下等着。大家凑在一处出主意,把玉米从棒子上剥下做汤,马铃薯跟鸡一道炖了,又做些旁的吃食,方忐忑不安交给提膳太监。 因有试膳太监在,且贾珠都说吃过了,永嘉帝倒不担心这玩意有毒。 见过了小一刻钟,那试膳太监没事,永嘉帝招呼下首的汪阁老一道用膳,两人都觉味道不错。 只一样不好,这马铃薯颇能饱腹。永嘉帝跟汪阁老为试新菜,都破了一道菜不能超过三筷子的规矩,马铃薯吃多了,旁的便吃不下了。 一人用了碗玉米汤,永嘉帝面露满意之色,令人赏了做菜御厨,对着汪阁老笑了笑:“朕看这两样东西不赖!贾子睿这事做的好!” 汪阁老则是想到前些日子豫北遭灾、粮食歉收之事。同在北方,秦北更苦寒,那边连年遭灾,也就贾珠上任这一两年好些。 陛下仁慈,长期免了秦北粮税,这两年按贾子睿的说法,百姓能裹腹不饿死,已是不易。 如今有了新作物,亩产又这么高,想来那边百姓安居乐业、朝廷收秦北粮税亦指日可待了! 听陛下此言,汪阁老笑着附和几句,二人就说起推广新作物的事。 只可惜粮种太少,永嘉帝也知急不得,便令户部小范围推广,等收成上来,再往各地分发粮种。 户部于尚书也是阁臣,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且听说新作物极高产,他无不赞同,很快便安排下去。 太上皇自也得了消息。这日永嘉帝来看他爹,难得眉开眼笑,启泰帝都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父子两个一道用膳,老皇帝点名要吃新粮食,御膳房有经验,这几日又想出新菜式,拿玉米和面烙饼子、做汤,把马铃薯切丝爆炒、炒肉,满满当当做了一大桌,吃的天家父子身心舒畅。 太上皇擦了擦嘴,笑道:“今天菜不错,难得没那些炖菜,朕吃了半辈子,早腻了!” 永嘉帝亲自服侍他擦手:“父皇不喜欢,朕让他们给您换一换!” 太上皇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算了吧。” 二人有些沉默,太上皇问儿子:“那粮种还有没有,朕的菜地大,也想试着种些!” 永嘉帝却有些为难:“是儿子考虑不周,那些粮种都交给户部了。” 闻言,启泰帝摆摆手:“无妨,那就明年再说吧。大事要紧,朕也不急于一时。” 天家父子一副父慈子孝的景象,贾府这里,因粮种一事,贾珠在朝野颇受赞扬,身为父亲,贾政自豪极了,难得对长子涌出几分思念。 身边长子次子皆不在,想起贾环,叫他过来说话,却见小儿子畏畏缩缩,神情害怕,贾政就有些不喜。 顺手拿起四书考校,贾环磕磕绊绊也能答上几句,倒让贾政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儿子一眼。 见他还是目露胆怯,贾政无奈,深知不能拉着这个儿子联络感情,只得放他出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社学与保媒 等贾环似被狼撵一般出了荣禧堂,贾政看向手臂,眼前是长子搀着自己说笑的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孩子们都在外头,今年要述职了,想来能回家吧? 永嘉帝这边,自也不负贾政期待。没过几日就颁下旨意,令贾珠年前回京述职,有话想问他。 贾珠自不晓得政老爹想他,若是知道,恐怕也得道一声奇。他眼下忙着另一事,却是秋收过后,附近百姓遭了饥荒,得知秦北大丰收,许多都往这儿跑。 得了消息,贾珠通知各县好生安置流民,来了尽量别放人走,给吃给住,上户籍给地,把人都变成治下百姓。 周边诸府因晓得去岁陛下申饬甘、山巡抚之事,眼下虽恨贾珠恨得牙痒痒,到底不敢怎样,只得开仓放粮、努力稳住百姓,不让他们跑去秦北。 因有开仓放粮一事,此番流失的百姓比去年少了许多,倒叫贾珠有些失望。 如今秦北人口慢慢上来了,因有榷场之功,许多商贾常往府城开店、居住,经贸往来频繁,这座偏远老城生机渐起,百姓们脸上也多了笑容。 日子好起来了,有个问题就不得不提上日程——秦北连个举人都没有,文教实在太弱了! 拿府学来说,目前有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县、府、院三级考试取中的生员才能入学。其中廪生、增生、附生一共三十名,实在少的可怜! 自到这边,他一门心思都在增产增收、发展经济上,对科举的重视度的确不够。 说的市侩些,秦北治下若能出举人、进士,对自己的政绩亦有益处,至少文教的考评就得是上等。 只前头百废待兴,哪顾得上这头?好在现下开始亦不晚! 除了府学、县学,本朝太祖以来,各府、州、县皆立社学,算是更低一级的扫盲基础教育。 其中所学,涉及御制大诰、本朝律令及冠、婚、丧、祭等礼节和经史有关内容。 以往秦北人少,社学数量亦不多。再说了,饭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上孩子读书?都在地里帮忙干活呢。现在条件上来了,也该发展发展教育。 把这事提上日程,贾珠便叫各州县官员过府议事,也令府学教授列席。 众人议了一天,贾珠拍板,令各县人口较多的乡都要有一所社学,以弥补过去社学多在县城,乡村孩童入学难的问题。当然,社学不收学费。 社学的社师,须文义通晓、行宜谨厚。各乡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有志读书的,都可入学肄业。凡是入学的,都可免除差役。 此外,他要求秦北治下所有社学,必须教授算学。这也是为学生们考虑,毕竟科举残酷,成功的太少。若有一技傍身,日后总不至饿死。 至于社学经费和社师束修,除了大力倡导当地豪族捐助,府、州、县衙门也要定期拨银子,算是专项花费,以免社学经营不下去。 为此府城这边,贾珠又把各大户、富商叫来议事,还算顺利地薅到了羊毛。 等一切就绪,各州县官员回去筹备社学,想到在榷场干了几个月的贾芸、宝玉,贾珠令人把他们叫回来,与贾芹一道,派往社学当教书先生。 因要增开社学,起初便缺社师。既如此,不如让这些小子过去帮忙。反正都在族学读了好几年,秀才举人教出来的,也不至于太差。 几人一听竟要当先生,面上表情各异。贾芸、贾芹当时脸就垮了,宝玉倒还好些,竟似松了口气。 待给其他两个安排去临近府城的两个乡教书一月,打发人走了,贾珠这才问及宝玉:“我记得你不爱上学,如今让当社师,你倒没有不愿,真是奇怪。” 宝玉不好意思笑了笑,面带几分羞赧:“榷场人来人往虽热闹,却总有人拉我吃酒,我又不认得他们,就不大想去。 次数多了,倒有人背地里说我架子大、派头足,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了!” 见贾珠吃吃笑,宝玉有些无奈:“我素不爱跟这些人一道,大哥不是不知道。哪怕让我写文书、教书,都比在那儿强。 要我说,榷场那边,芸哥儿就比我适合。那小子圆滑的紧,把事做了,旁人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 如今看来,只要别让我跟那些人打交道,去乡下教书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贾珠既感意外,又觉情理之中。宝玉的喜恶太明显,榷场那边他不喜欢很正常。当初扔他过去,不过是缺人罢了。 想起刚来时,这位少爷习性,因嫌天气干燥,每日要抹两次面脂、手脂。嫌床太硬太小,就能失眠好几天。 如今这小子竟能心平气和接受下乡,倒叫他有些欣慰。 于是宝玉几个就这么当上了社师,因要教书,几个学渣到底心虚,课前预习许多遍,方忐忑不安授课去了。 俗话说,凡事只怕“认真”二字。贾珠本以为有人会找他诉苦,未料几个臭小子都咬牙挺住了。 尤其是宝玉,《诗经》讲的颇不错,期满离开那日,还有学生舍不得他,泪洒衣襟呢! 宝玉本就是个多情人,也陪着哭了一场。无奈贾珠要回京述职,贾母、王夫人亦思念宝玉,写信让把他带回来。 于宝玉而言,此一去山高水长,怕是再不会来秦北了。 怀着离愁别绪,宝玉一步三回头,蔫蔫回了城。与他不同,贾芸和贾芹则十分高兴——榷场干活、衙门打杂甚至种地,都比当夫子轻松,社师真是太难当了! 不过三两日,一大家子收拾停当,贾珠安顿好各项工作,便浩浩荡荡启程回京。 因要赶在腊月二十五前述职,时间不宽裕,众人一路疾行,顾不得辛苦,紧赶慢赶,方于二十三日回到京城。 进了宁荣街,归家心切的众人皆眉眼带笑。林之孝也从南面回来,听说大爷今天到家,下午便在府里等着了。 此时听见动静,忙指挥门房放门槛。车进了院子停下,又亲自扶贾珠下来。 见林之孝还是那副模样,贾珠笑了笑:“你一向可好?” 林之孝恭恭敬敬一揖:“托主子的福,属下好着呢!” 天色渐晚,众人先回各自院子梳洗,贾母就让人传话,让一家子共用团圆饭。 任由李纨给他擦头发,贾珠恍然大悟:“今天是小年啊!” 李纨手上不停,笑道:“谁说不是呢!你们倒赶的巧,老太太、太太天天盼着,可算回来了!” 贾珠拉着媳妇的手,又问李纨想不想他,屋里的丫鬟皆强忍着笑,李纨面上泛红,羞恼着挣脱开来:“还没吃酒,我看你就醉了!” 夫妻两个玩笑一回,等贾珠换好衣裳,就带着贾兰往贾母院里去。 贾母这厢搂着宝玉眼泪涟涟,王夫人不敢跟婆婆争抢,只在一旁拿帕子拭泪。 贾母瞅着宝贝孙子,心疼极了:“真是又黑又瘦,你个浑小子,也不给我和你娘写封信!” 宝玉出去一年,倒是长大许多。贾母搂着他不放,这位不似以往绞股糖般撒娇,反有些不适应,脸上还带着久别重逢的悲喜交加,看的贾珠直想笑。 轻咳一声,上前跟祖母、母亲请了安,贾母亦有话跟他说,这才松开宝玉,拉着贾珠问起秦北的事。 宝玉松了口气,任王夫人拉着坐在身边,玉钏给他倒了茶水。正嗑着瓜子,见贾珠要去男客那边,宝玉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一道。 贾母想挽留,瞥见王夫人欣慰的目光,抬起的手不由一顿。 凤姐乖觉,立时让奶娘把大姐儿抱来,引得贾母伸手搂了曾孙女,话题便顺势转到大姐儿身上。 不提游子远归的喜悦,贾珠好生休息了一晚,次日便往吏部述职,晌午后又进宫陛见。 依旧在太上皇宫里,跟天家父子细说一回榷场和新作物推广之事,永嘉帝提及把新作物分批推广全国,贾珠沉吟道:“陛下有所不知,玉米、马铃薯虽好,却更宜北方耕种。 《晏子春秋》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南方气候温暖湿润,依臣看,东南恐怕不宜种植。 若要往南边推广,四川、湖北、云贵倒可一试。当然,具体应由陛下圣裁。” 这些推断,也是他跟秦北的庄稼把式聊天时想到的。南面不似北边常遇饥荒,许多地方乃产粮大省,宋时就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名,想来也不需要玉米和马铃薯。 况粮种有限,还是先顾好北面,再往南方合适区域推广才是! 太上皇不发表意见,永嘉帝蹙眉沉思良久,才算认可他的意见。 从宫里出来,就要准备过年了。贾珠闲不住,还往族学去了一趟,见了贾蔷几个,方知贾蔷今年中了秀才,如今正往举人努力。 勉励贾蔷几句,贾珠扭头跟贾珩说话,嘱咐他不要气馁。这位今岁春闱落榜,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又是第一次参加,按贾珠的想法,实在正常。 贾珩倒心态平稳,他师从杨毅,这位四十上才中了榜眼,两厢对比,自己年轻的很,且早着呢。 再者,也不是人人都跟珠堂兄一样,能一考即过。人贵有自知之明,亦无需跟旁人比较,否则真是自寻烦恼! 见贾珩不受影响,贾珠心中满意,不由笑道:“珩弟,你的亲事定下来不曾?” 提到亲事,贾珩摇摇头,耳朵有些红了:“弟弟想着,等下科春闱过后再说,旁的事倒令人分心。” 看他一脸认真,贾珠劝道:“成亲跟科举并不冲突,若有合适的姑娘,为兄可替你保媒。” 自己在贾珩这个年纪,兰哥儿都要生出来了。再等一科,贾珩都多大了! 这小子自中了举,家中都依着他,竟没人做他的主。他要不想成亲,他爹娘都没法子。 可贾珠到底与旁人不同,贾珩尊敬他,还是肯听话,犹豫片刻,方面露羞窘:“若堂兄保媒,弟弟…弟弟成亲也不是不行。” 瞧他红扑扑的样儿,贾珠好笑:“成,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贾珩简直是落荒而逃,贾珠哈哈大笑,跟杨毅、李忻几个叙过寒温,回家便问李纨三小姨子的事:“我记得你有两个妹妹,不知定亲了不曾?” 李纨摸不着头脑:“二妹出嫁有几年了,三妹去岁也定亲了,怎么了这是?” 贾珠叹道:“惜乎,我有一桩好亲事想说与三妹妹,不想竟错过了,可知我那兄弟没福分。” 李纨一问才知,贾珠说的是旁支里的贾珩。贾珩家世虽不显,但二十岁的举人,也不算差了。 心思一动,李纨拉着他的手坐下:“这倒巧了,没有三妹,却有个堂妹真真合适。我叔父前几年故去,婶娘在江宁带着两个妹妹过活。 去年年底出了孝,婶娘带着两个妹妹来京,如今正在我娘家住着。 大妹妹今年十七了,因守孝耽误了亲事,现下来京,怕也有寻个好人家的意思。 二妹妹倒是运气不错,甄家老太太喜欢她,听说来京前已定了甄家公子叫宝玉的,预备后年三月完婚。你说奇不奇,那家的公子竟也叫宝玉!” 贾珠一愣,脑子转了一圈,方记起这个跟甄宝玉结亲的叫李绮。既如此,媳妇跟他提到的那个大妹妹,就是李纹了。 这一琢磨,他亦觉这亲事做得。李家按媳妇话说,族中人虽少,却无论男女,都通文晓字,这便极是难得。 至于李纹之父去世,只有寡母和妹妹在,实在不算个事。以贾珩的家世,若非李纹没了父亲,年纪也被守孝拖大了,这亲事怕也轮不着他! 没见人家小妹李绮,定的是江宁甄家的嫡支甄宝玉吗?贾珩除了举人功名,拿什么跟人家比? 思及此,贾珠笑揽住媳妇:“这人选果然妥当!不若年后你寻个机会,往婶娘那儿探探口风,若真能成,也是一桩佳话。” 李纨娇嗔他一眼:“难得回来也不歇歇,要我说,你真是操不完的心。好罢,到时我替你问上一问。” 第二百三十二章 英莲亲事,秦北事毕 夜色渐深,夫妻两个准备歇下,便有丫鬟进来伺候洗漱。晚间小别胜新婚,其间情状自不必提。 云收雨散,二人搂在一起,贾珠叹道:“温柔乡是英雄冢。你老这样,我都不想外任了,还是家里舒坦!” 李纨轻捶他一记:“呸,胡说什么呢,倒成了我的不是!” 换个姿势窝在贾珠颈间,李纨语带几分幽怨:“这也第三年了,你何时才能卸任回京?” 贾珠一声叹息:“这我如何晓得?想来不会太久吧。” 二人皆有些沉默,贾珠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李纨没说话,良久方应了一声,屋里又恢复寂静。 京中过年,多要来往走动,比之秦北又是一重热闹。李家今年因有李纹、李绮几个,府里亦有了些人气。 年后李纨回娘家,跟寡婶、两个堂妹叙了寒温。等李绮和三妹到外头折梅联诗,这才问起李纹的亲事。 崔氏嗔她:“我还说初二女婿才陪你来的,怎的又来了,原是为了这事。” 瞥了弟媳一眼,崔氏拉着女儿笑道:“不知是哪家公子?说出来也让我跟你婶婶听听。” 李纨见李纹超脱淡然,耳朵却听得认真,不由翘了翘唇角:“是宁国府旁支,家里父母俱全,还有两个弟妹。今年二十岁,已是中了举人,有志春闱的。” 李家书香门第,一听这话,李纨的寡婶先有几分满意:“倒是个上进孩子。只不知人品性情如何?” 李纹亦看向堂姐,李纨微笑:“按我家相公的话,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只先前一味攻书,婚事上头这才晚了。 不过他家境贫寒,自中了举方才好些,这却要与婶娘、妹妹知晓。” 寡婶张氏眉头蹙起,李纹拉了拉她娘衣袖,张氏回过神,忙道:“多谢侄女,这事让我再想想。” 晓得需要时间考虑,李纨颇是善解人意,又拉着李纹说了回话,方起身告辞。 母女两个回了客院,张氏拉着闺女坐下,叹道:“都怪你爹死的不是时候,平白耽误了你!” 李纹神情不见忧伤愤懑,只轻声细语道:“都是命,怎能怨到爹爹头上。” 说起今日这事,张氏觉得贾珩旁的挺好,只一样家贫,到底配不得女儿,李纹却不这样认为:“娘,俗话说,莫欺少年穷。 按大姐姐跟我说的,这人前几年就中了举,可见天资出众。文章不过看火候,方向对了,功夫到了,想来前程可期。” 话里话外,倒似看好贾珩的样子。 张氏有小女儿婚事做对比,到底有些犹豫。李纹挽着母亲手臂,说起这一年间亲事的艰难,张氏心酸不已,顿时红了眼眶。 好好一个女儿,掌上明珠般捧着长大的,又通诗书、晓礼仪,就因着父丧守孝,拖大了年岁,婚事都没什么好选择了。惜哉! 擦擦眼泪,母女二人交心,李纹再三表示不惧陪对方吃苦,张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应了。 李纨这里得了信,贾珠就到贾珩家里小坐。说及此事,贾珩爹娘哪有什么不愿意的,皆欣喜不已,贾珩红了脸:“弟弟何德何能!” 贾珠拍拍他的手臂,鼓励道:“李家既然同意,我看堂叔堂婶也愿意,这就是难得的缘法了。索性我还在京里,正可替你走一遭把事定下。” 贾珩感激不已,深深一揖,贾珠一把扶住,挑眉笑道:“亲事若成,日后待人家姑娘好些,不然我可不依的!” 贾珩及父母皆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于是刚出了年没几日,贾珠跟杨毅替贾珩上李家提亲,李守中出面应了,这事便定了下来。 因贾珩、李纹现下都是大龄男女,两家心里着急,婚期就定在六月。 张氏了却一桩心事,成日里眉眼带笑,就等着送了长女出嫁,再往江宁给小女儿备婚了。 贾家这里亦有一桩喜事——宝玉要成亲了。两家把婚事也定在六月,儿子成亲,王夫人只怕不完美,带着儿媳去年就在忙活,如今万事具备,就等那日到来。 贾珠却是见不着宝玉、贾珩成亲了。他是外任官,不好在京中太久,这两日便要启程。 这日才从贾政书房出来,途径花园,远远瞧见英莲在花架底下坐着,有一男子朝她走去,贾珠顿觉好奇。 距离近了,瞧那人一身仆从打扮,怀里抱着两个礼盒,说话声隐隐传来:“…甄姑娘,小的是薛家下人。 我家大爷昨儿从南面回来,这是给您带的时兴首饰。今儿因着国子监开学,方打发我过来。” 英莲听这人是薛家登徒子派来的,起身就走。那人语带几分焦急,小声呼唤,英莲猛地站住,又羞又气:“劳你回去说与你家大爷,别再送东西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见那小厮还跟着英莲,贾珠从假山后头踱步出来,望着那人,语带几分冷淡:“怎么,听不懂话?这里是贾府,岂容你撒野!” 二人被突然出现的贾珠吓了一跳,英莲面上先一喜,而后便是惊慌。那小厮则是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完了!大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姑奶奶两口子知道,这下可就暴露了! 见他磕头如捣蒜,贾珠不理他,只问英莲:“这是这么回事?” 英莲脸上发烧,半晌说不出话。见贾珠面色不悦,她心中慌张,眼中不由蓄出两包泪。 瞧她似难以启齿,贾珠让这小厮带着东西滚蛋,这才又问。 英莲犹豫片刻,方低声说了:“薛家大爷去年在府里偶然见我,就说要我到他家去,给他做个二房。 我当时就拒绝了。素昧平生的,他竟这般侮辱人!因是奶奶娘家兄弟,我和母亲能有今日,多赖府上恩惠,所以此事只权当没发生过。 怎料他变本加厉,每逢休沐就来给太太请安,我避之不及,一年里遇他两次,往后我就轻易不出院子了。 本以为见不着也就罢了,不料今儿在花园透气,便有人就来寻,说替薛大爷送东西,白白让人气闷。” 一听这话,贾珠唇角抿成一道直线,心里也不大高兴。他费了老大劲把英莲早早救出来,结果薛蟠又要娶她做妾,这是什么见鬼的吸引力! 若要绝了薛蟠的念头,要么早些给他娶妻,要么就把英莲嫁出去,彻底离了薛蟠的视线才好。只他明儿就要走,这事一夕之内可办不成。 见英莲还在拭泪,贾珠叹道:“也是我考虑不周。自把你接到这里,一晃几年,也没问问过的可好,倒叫你受此惊惶。” 四目相对,贾珠认真道:“薛蟠是我大舅兄,这事我来处理。” 英莲连连点头,贾珠望了望天:“走吧,起风了,外头到底凉。” 一路无话,贾珠在前头走,英莲跟在后面,悄悄踩他的影子。 贾珠忽而停下,扭头一笑:“调皮!” 英莲受此惊吓,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有被抓包的羞窘。讷讷不能语,好似揣了七八只蹦蹦跳跳的兔子,登时心都乱了。 好在这段路不算长,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英莲赶忙一路小跑回了屋。 甄太太在屋里做针线,透过窗户见女儿慌慌张张的样子,等她进来,不由斥道:“好好的姑娘家,怎的这般不稳重。” 英莲红晕渐褪,摇了摇封氏的胳膊撒娇,封氏摇头,又让女儿坐下:“遇事要不惊不乍、淡定从容,方显大家闺秀气度。咱们虽寄居贾府,却不能丢了甄家的脸面。” 英莲低声应了,封氏满意,让她去一边吃茶看书,再抄几页经。封氏自诩乡宦出身,在贾府这些年不卑不亢,分寸拿捏的极好,贾母、王夫人都喜欢她。 因大姑奶奶元春的儿子近来着了凉,王夫人过去看了,回来就在小佛堂念了半日经。 封氏簪花小楷写的极好,时常教闺女练字。听说此事,便令英莲抄《药师经》,算是替阳哥儿祈福,事后又托玉钏将抄好的经悄悄放进小佛堂,并未惊扰王夫人。 贾珠这厢也回了主屋,先同李纨一道用膳,便说起英莲及笄,要替她寻门亲事。 李纨颇觉讶异:“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贾珠未提薛蟠,只说英莲到了出嫁的年纪,托媳妇给她相看相看,免得耽误了云云。 李纨有些犹豫:“甄太太还在,这样未免越俎代庖,怕是不美。” 贾珠“嗐”了一声,仰在榻上,不以为然道:“甄家在京连个旧交都没有,甄太太上哪给英莲寻摸亲事?依我看,少不得要落在咱们头上。 老太太素不管事,母亲年事已高,这事还得你上心,到时也有人选参详。” 见他这么说,李纨本就喜欢英莲,自是笑应了。夫妻两个明儿就得分离,此时互相搂着,又有肥橘躺在脚边,颇觉一室温馨。 …… 到了秦北已至三月上旬,又是春耕的时候。因有去年玉米、马铃薯大丰收,今年秦北境内皆种新作物。 至于冬小麦等原有粮种,贾珠也未摒弃,而是划分耕种比例,与玉米、马铃薯共同种植,最大限度平衡“吃饱”和“吃甚”之间的关系。 去年新作物的丰收自也知会了巡抚衙门,连带着长安知府也晓得了。 这几年冷眼看着,惊觉秦北与往日大不相同,秦越方觉小看了贾珠,对他的态度也从不屑、怀疑到重视。 而去年秦北新作物高产、榷场贸易繁荣,更让他对贾珠多了几分佩服——有志不在年高,这位当真是少见的干才,竟是自己看走眼了! 只两人关系着实寻常,甚至可以说除了巡抚衙门议事时偶有交谈,私底下几乎不交流。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去岁贾珠派人送暗访的小吏回长安,专程给秦知府送了节礼,弄得这位秦知府老脸羞红,更不想理他了! 不过经此一事,到底算是破了冰。这么丢脸的事都发生了,秦知府为了长安百姓,索性破罐子破摔,厚颜给贾珠写了封信,想要新作物种子。 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贾大人自没二话,不仅给秦知府送了一份,也给巡抚衙门捎上了。 两个老汉得了粮种,私底下喝酒,吴巡抚夸贾珠实心任事、胸襟广阔,秦越罕见没怼人,还附和了几句,惹得上司连连看他,不由强辩道:“我也是实话实说,那小子还不值当我说假话吹嘘!” 吴尧指着他哈哈大笑:“你啊你,就一个嘴硬!” 于是除了秦北、京郊,整个陕西亦开始种植新作物,西北大地逐渐进入“玉米、马铃薯时期”,在贾珠的仕途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榷场那边的进展也令人喜悦,如今羊毛交易量大稳定,牛羊马、中药药材、珠宝首饰、玻璃器具、茶叶、食盐、丝绸、胭脂水粉等亦十分畅销,蒙汉商人都十分珍惜交易机会,鲜少有捣乱的。 有榆林卫护持,去岁到现在榷场安全无虞,南北客商你来我往,熙熙攘攘的,榷场日益成熟,竟成了一颗“秦北明珠”,引得无数商人趋之若鹜。 宝钗想在新榷场建镖行,这个想法薛岭也替女儿实现了。借助薛家镖行,甘沟榷场率先开启了“长安—秦北—榆林卫半月达”的物流时代,为后世物流行业“又快又安全”的服务宗旨提供了借鉴。 …… 七八月是丰收的季节。今年新作物在秦北全境推广,毫无疑问再次取得了巨大成功,三州十六县亩产均破一千五百斤。 如今不独百姓,豪族也纷纷种植新作物。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堆积如山的粮食,震惊和喜悦映在每个人脸上。 田野里处处飘荡着歌声,人们欢声笑语,愁苦似也远离了这片土地。 今年的收成情况自然要给永嘉帝汇报,另有粮税,也要着人一并带去京城。至于榷场经营情况,贾珠亦写进折子,算是对永嘉帝有个阶段性总结。 第二百三十三章 贾珠升迁,英莲诉情 只才让人带着粮税和奏折进京,没过俩月就来了旨意,让他卸任回京,升任正三品户部右侍郎。 得了消息,贾珠十分欣喜。他来秦北已是第四年,眼下这里欣欣向荣,凡事皆有了成例,继任知府若萧规曹随,治理起来自没什么问题。 既如此,他留在此处意义也不大了。当初来秦北是为磨练本事,如今目的达到,回京却正当时。 只不过真真切切在这里待了几年,到底存了几分不舍。宝钗还罢了,晴雯和金钏却有此感。这几日帮着收拾行李箱笼,二女皆有些个离愁别绪。 贾府尊高升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各豪族大户、富商巨贾得知,亦纷纷赶来拜访。 贾珠昨儿才跟白参将和三州十六县的主官吃了送别宴,今天一早跟衙门诸人开了道别会,晌午用过午饭,便见这些人联袂而来。 众人吹嘘了贾府尊一回,纷纷表达了依依惜别之情,私下另有好礼相赠,贾珠皆拒绝了,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请他们继续支援秦北建设,方好言好语送他们离开。 因不愿扰民,贾珠跟天使商量,便定在次日天未亮时启程。传旨的天使是戴权的干儿子,前番就跟贾珠见过几次,也算熟人,对他很尊重,自是无有不允。 临别前夜,贾珠一夜未眠。当初贵为天子,他也没有亲自治理一域。秦北就像亲手养大的儿子,哪怕穷些,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第二日天蒙蒙亮,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起来,跟妻妾一道用了膳。准备停当,众人悄悄从府衙后门出发,往城门方向行进。 未料刚一出门,马车突然停下。贾珠坐在车里假寐,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晨星在外头回禀:“大爷,百姓们来送您了!” 贾珠一惊,连忙推开车窗,果然外头密密麻麻站着的,皆是秦北百姓。 他们也未点灯,只悄悄站在道路两侧,视线都聚集在打头这架马车上。 贾珠叹息一声,起身下车,两侧百姓们见了,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皆泣不成声。 戴权的干儿子许太监十分惊讶,连连看向贾珠。映着火把,贾珠眼中亦隐有水光:“乡亲们,快起来!” 见他一点架子也没,有个黑脸汉子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这几年,多谢贾大人!”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多谢贾大人”不绝于耳,贾珠憋了好久的眼泪滚落在地,一旁的贾芸、贾芹也用袖子擦了把脸。 拉着身前几个百姓起来,让大家回去,就有个老丈颤巍巍递了个竹篮过来:“大人,这是我家做的柿饼,给您路上带着吃。” 话音刚落,从旁边呼啦啦出来一堆人,纷纷往贾府尊跟前送吃食。贾珠自是婉拒了,却有那身手灵活的,趁护卫不备把东西往车里一放,错眼不见,一溜烟就跑了。 感怀乡亲们好意,贾珠只能再三谢过,让他们不必送东西,劝了又劝,这些人才退让开。 转身欲上车,一个中年文士又递了一样油布包过来,贾珠正要说话,这人却道:“大人,这是我们秦北百姓的一片心意,不值几个钱,请您务必收下。” 说罢,把油布打开,里面赫然是把万民伞! 乍见此物,贾珠吓了一跳。这东西他只在话本里见过,据说哪里的官当的好,离任时百姓爱戴,才能获得万民伞。 他也只当故事看的,未料有朝一日,这伞的主人会变成自己! 一股强烈的感动席卷而来,混合着淡淡的自豪,竟让他微微战栗。 郑重接过这把伞,贾珠躬身对着百姓们一揖:“在下何德何能,让乡亲们这般礼遇!” 哽咽了下,他又道:“大家回去吧!以后勤恳耕作,咱们秦北会越来越好的!” 众人纷纷应喏,贾珠这才起身登车,又从车窗里挥了挥手,跟百姓道别。 围在车前的人群退开,马车重新启程,宝钗坐在车里,不由拭了拭泪。莺儿连声劝慰,宝钗笑道:“没事,我不过为相公高兴罢了。” 队伍缓缓出了城门,未走多远,又有一队人马朝这边飞驰而来,定睛看去,不是冯紫英却是哪个? 贾珠忙让队伍停下,跟冯紫英打招呼。这位脸黑红黑红的,早没了白面郎君的模样。 此时见着贾珠,拍拍他的胳膊,冯紫英笑道:“听说你要卸任回京,我紧赶慢赶的,连夜飞奔,总算赶上了!” 望着面前的发小,冯紫英笑中带着几分羡慕、几分幽怨:“你这就要回家了,我还不知猴年马月呢!” 贾珠也觉冯紫英有点可怜,只得出言安慰:“多攒些军功,也能早些回来。” 二人说了回话,冯紫英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得把人还给你!” 伸手一指后头那个黑瘦小子,冯紫英道:“去年借了他往卫所教制药,现在军医都学会了,你替我捎他一程,把人带回去吧。” 贾珠扭头看了一眼,拱手行礼的正是薛家药铺的郝辛。想到林妹妹把人外借一年,他们硬生生又拖了一年,贾珠摸摸鼻梁,只希望林妹妹别恼他不讲信用才好。 辞别冯紫英,直过了一个多月,众人才抵达京城。贾珠擢升之事满城皆知,贾府上上下下荣耀至极。走到这一步,他已是贾家身居高位中唯一掌实权的人! 想到旧日的荣光,贾母这个月神采飞扬,人都显得年轻了好几岁。贾政更是自豪极了,连表兄史鼐也对他软和许多,言及贾珠回京后,史家要请酒。 因得了书信,晓得抵京的具体日子,贾母吩咐贾琏、赖大往城外迎接,自己则在府里翘首以盼。 晚间齐聚一堂,连东府的贾珍夫妻、贾蓉夫妻也来了。 贾珍经过两年诊治,如今离不开轮椅,说话也有几分吃力。 他本不想来的,奈何尤氏说阖家团聚的日子,就他不去,倒显得失礼,强令人给他换了衣裳、塞进轮椅,恨得贾珍眼珠子都红了,实未料到这贱妇这般胆大! 来都来了,在荣国府史老太君这里,贾珍还是强自按捺心中戾气,强撑着当个场面人。 待瞧见贾珠仕途得意、兼有并嫡之美事,自己却病体难支、苟延残喘如废人一般,贾珍羡慕嫉妒恨,种种情绪交织,险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贾珠自是无知无觉,尚沉浸在阖家团聚的喜悦中。如今还有另一桩喜事,却是宝钗在路上诊出不到两月身孕,贾母、王夫人皆眉开眼笑,拉着她在一旁说话。 贾政对李纨和贾兰本就满意,如今见儿子忙政务之时仍不忘开枝散叶,想到日后再来几个如长孙一般乖巧可人疼的孩子,不由老怀大慰,竟也多吃了几盅酒。 这一日贾家如何热闹自不必提,第二天贾珠进宫陛见,而后方正式入职户部。 许太监也回宫见了戴权,私下说起贾珠在秦北如何受拥戴,戴权笑了笑:“我的眼光,再错不了的。日后跟这位还得紧着些。” 说起来戴权消息十分灵通。贾珠这次升迁仍令无数人眼红,可今秋皇庄曝出产量上千斤的新作物是贾珠率先种植推广的,这于百姓可是活命的大好事。 这样大的功德,加上榷场没花朝廷一分钱,陛下越级擢升实不算意外。 他常在想,这位年纪轻轻,怎就这样出众?说一句天才亦不过分。说不得就是那话本里诸葛孔明转世,不然哪来这样的能力,竟文武全才、样样皆通,贾家二公在世时也没这本事! 这样的人物,卧龙凤雏一般,不出意外,那是直通阁臣位子的,值得他戴权主动交好! 京中与他想法相同的亦不少,荣国府近来颇受欢迎,门房每日收的帖子都拿筐来装。 贾珠只捡必要的回了,其他一概不管。史鼐那儿不得不去,毕竟是亲戚,如今又是宝玉岳家,贾珠还是走了一趟。 史家极是热情,史鼐夫妻都是能言善道之人,贾珠觉得不赖,这顿饭彼此印象都不错。 辞了侯府,路过薛家药铺,又寻黛玉道了声谢。黛玉见着他似很高兴,言语间也并未介怀迟迟不带郝辛回京之事。 这几年与黛玉相交不深,但贾珠看来,这位不是尖酸刻薄的性子。嘴巴虽有些利,可那也是打趣居多,心地再好不过。 至于伤春悲秋?林妹妹在治病救人的路上一去不返,好像没这个劳什子时间凄凄惨惨戚戚。加上父母双全、弟弟也活着,整个人十分明亮,不见丝毫阴郁。 从医馆回家,他的心情依然很好,脸上带着几许笑意。 直到瞧见英莲跪在封氏跟前,封氏气得给了女儿一巴掌,把个英莲打翻在地,贾珠快走几句,蹙眉问道:“甄太太,好端端的何至于此?” 未料贾珠突然而至,封氏心生一惊,而后颓然道:“不过管教女儿,刚刚没看见大爷,实在失礼了。” 李纨听人回禀相公回来,却不见进屋,不由心中疑惑。再听小丫鬟说“大爷在跟甄太太说话”,估摸有什么事,登时也往这边来了。 封氏见恩人两口子都在,连忙请他们进屋坐,却不肯让女儿起来,仍令她跪下反省。 李纨接了茶,温声劝道:“英莲一向乖巧,这是怎么了?” 见贾珠夫妻都看向自己,封氏恨铁不成钢:“这个孽障!前番奶奶给她保媒,堂堂翰林之子、秀才公,哪里配不上她?这丫头竟不愿意! 我瞧着那公子实在好,模样又端正,可她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当她没这福分。 可今天薛大爷来了,我瞧他和英莲竟似认识一般,可恨这丫头竟瞒着我,这才没忍住发作。” 见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自己,英莲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娘,不是这样。薛大爷缠着我说话,我不理他,想走,薛大爷拦着不放,这才让您看见了。” 封氏怒道:“你还好意思说,羞也羞死了!他好端端的不缠别人,怎的就缠你?难道你就没过错?” 一听这话,贾珠打断封氏:“英莲说的不假。今春在府里,我也见过薛蟠的小厮寻英莲,英莲不愿,还是我出面赶的人。” 见媳妇看向自己,贾珠轻咳一声:“到底是宝钗兄长,我寻思英莲到了成亲的岁数,只要嫁了人,薛蟠也得收敛,所以才托你替英莲相看。” 李纨恍然大悟,冲着封氏点头:“确有此事。”又嗔怪贾珠:“怎不早说,倒让英莲受委屈。” 贾珠无奈:“薛蟠是宝钗的哥哥,我说与你知道,除了徒增烦恼,你又不能打他一顿、左右他的亲事,所以才想着从英莲这边解决问题。” 李纨正要说话,封氏叹道:“我们娘俩给府上添麻烦了。英莲也大了,不若我们搬出去吧,也省的府上跟薛大爷生出龃龉。” 听母亲这么说,英莲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急的鼻尖冒汗。还好贾珠适时开口:“您此时带英莲搬走,不说祖母、母亲那边怎么解释,就说你们离府,薛蟠去寻英莲,您能护得住她? 到时远水救不了近火,您为之奈何?” 贾珠问的封氏哑口无言,李纨欲打个圆场,英莲却认认真真磕了个头,腰挺的笔直:“大爷、奶奶,娘,英莲有话想说。” 她望向贾珠,眼中似有宝石闪闪发光:“我心慕大爷久矣。大爷救了我,能让我跟娘母女团聚,这恩情,我当牛做马都还不完。 本想着当个丫鬟伺候他一辈子,不料大爷和奶奶心疼我,竟肯姑娘小姐般礼遇,我心里既惶恐又感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知这样对不起奶奶,奶奶若有罚,都是英莲该当的。” 一听这话,李纨吃了一惊,贾珠亦有些惊讶。 封氏却坐不住了。她气急起身,狠狠打了闺女几下,登时怒骂痛哭:“你个孽障!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我让你读书,不是让你长成这个样子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纳良妾英莲进门,存试探陛下降旨 早知如此读什么书,生生移了性情!造孽啊!” 说罢,没了以往的从容矜持,竟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良久稳住情绪,封氏默默拭泪:“奶奶,我实不知这死丫头生出这等念头,倒叫我无颜面对。 既如此,索性我们娘俩回苏州去。家父还在,封家总不会少了我们一口饭吃。” 英莲一听母亲要带她离开贾家,登时脸色惨白。见李纨有些犹豫,似有成全封氏的意思,她眼中的亮光登时熄了,竟有绝望之感。 见封氏强拉她跪下,英莲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推开母亲,冲着李纨磕了个头,深深看了贾珠一眼,起身就往桌角撞去。 李纨瞧着不好,惊叫一声“拦住她”,贾珠未及伸手,英莲已软倒在地,额头洇出鲜血。 封氏既惊且怕,登时两眼发黑、摇摇欲坠,还是贾珠反应快,忙让人请大夫救命,晨星吓了一跳,火烧屁股一般窜出去寻人。 也是英莲命不该绝,晨星出了院子没多久,就见刘太医由旺儿送出贾琏的院子,赶忙把人截了。 等刘太医过来一看,封氏抱着女儿哭得神鬼不知,英莲自是昏迷不醒。 刘太医吃了一惊,不敢问出了何时,忙让人把英莲放在床上诊治。 等开了药、清洗包扎了伤口,刘太医道:“好在来的及时,不然这位姑娘怕是没命了。只她头部受创,头脑震荡,说不得醒后头疼,这就得慢慢养着了。” 见命拣回来了,封氏脸上这才有了点血色,对着刘太医连连道谢。浑浑噩噩送走大夫,贾珠见她这样,嘱咐下人好生照顾封氏母女,又神情复杂地看了英莲一眼,方拉着媳妇走了。 等回了主屋,挥退下人,贾珠叹了口气,李纨无奈道:“相公叹什么气,叹气的人该是我才对!怎的人人都看中你这个香饽饽? 如今英莲又险死还生,倒叫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实在为难。” 贾珠识趣地没回嘴。他知英莲待自己有些倾慕,只当是小女孩子思春罢了,并未当回事。实在不知英莲看起来怯懦文静,怎的一爆发就发大招,实在让人震惊! 此时亦有些感慨,觉得英莲一片赤诚,倒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只这纳妾一事,于他不过两可,并不是英莲这般做,他就要顺其心意。 家里的事多赖媳妇,还得看媳妇怎么说。 李纨叹息了一回,方道:“早些年我看相公金榜题名、天官夸街,无数女娘掷果盈车,早该料到今日。没有英莲也有旁人,好在我看的开,倒也罢了。 英莲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除了这事大胆,品性上无可指摘。此事既已说开,与其让她们孤儿寡母回南边,不若我禀了祖母、母亲,纳她做个良妾,倒也使得。” 贾珠轻咳一声,不自然道:“这事我听你的。只还得问问甄太太,她家虽破败了,到底乡宦出身,不一定同意女儿做妾。” 李纨笑道:“这个我自晓得。不过看英莲那两句诗做得好,感其心意,给她个选择罢了。再者闹了这么一出,我看甄太太也是怕了,不一定就如你所言。” 于是李纨为此事跟贾母、王夫人特特说了一回,未提及英莲如何如何,只推到贾珠身上,说他看上英莲想纳妾,自己也无意见。 贾母和王夫人大吃一惊,再想不到贾珠生出这个念头!但想到长孙\/长子屋里妻妾四个,再多一个英莲,似也没什么。 只不曾料到贾珠肯吃窝边草,倒让两人有些意外。 贾母嗔道:“甄家丫头是个好的,你们以后好好待人家,不然我可没脸让甄太太陪说话了。” 李纨笑着应了,王夫人想起小佛堂的那卷经书,听玉钏说是甄太太悄悄送的,觉得这人实心。由母及女,对英莲做妾的事便没什么意见。 只心中到底觉得儿子多情。想当初长子不肯纳妾,如今还不是妻妾成群,果然那时年纪小没开窍!男人啊,大了都一样! 贾母人老成精,虑事也更周全。寻思既要纳妾,封氏跟着女儿再住贾珠院里就不合适,便作主让她搬来松鹤山房,也算解了一桩难事。 待英莲醒了,李纨得空看望了一回,方与甄太太母女说及此事。封氏经此一回,人都佝偻了许多,也不再坚持:“女大不由娘。甄家从未有过做妾的,我家老爷要是晓得,想来绝不同意。 只丫头愿意,牛心左性入了魔,大爷又这般人物,她被迷了眼,我已然无法了。 奶奶宽厚仁慈,我们娘俩感激不尽。从今往后,还往您多照应她。” 说到这儿,起身就朝李纨跪下。李纨忙令人扶了,口称“何须如此”,看向一旁发怔的英莲:“可听到了?你娘这是同意了。以后留在家里,好生伺候大爷。” 英莲哽咽了两下,又哭又笑,眼睛却亮的吓人。见她有了精神气儿,李纨方跟封氏商量一应事宜。 贾政听闻此事,觉得无关紧要。纳个良妾而已,算是默许了,李纨便放开手脚张罗起来。 宝钗这厢有孕在身,近来精神短,多在屋里休息。因与英莲关系不错,还亲自恭喜她一回。 于是择了个良辰吉日,贾府又办了一场纳妾礼。从府里出嫁到底不好看,英莲便住在外头一处宅子,从那边发嫁。 花轿从侧门进了荣国府,英莲一身粉红嫁衣入了洞房。贾珠今日小登科,又当了回新郎,与英莲被翻红浪,真是寸寸销魂。 次日向李纨、宝钗敬了茶,英莲既羞且喜,这身份也就板上钉钉了。 这里头要说谁最气闷,恐怕得数薛蟠。他追求英莲无果,又逢国子监考试,连着半个多月苦读,方险险过关。 这日休沐家去,路上瞧见有人成亲,还看了半天热闹。照例往贾府给姨妈请安,却见荣国府门口一地爆竹红屑,薛蟠赏了门房一角银子,扯着他问:“今儿什么喜事?” 那门房得了银子,心情亦不错:“珠大爷纳良妾,来了不少人呢!” 薛蟠登时有些羡慕嫉妒。他这妹夫都两妻两妾了,如今又有新人进门!自己追个丫头片子都这么难,这还有天理吗? 自怨自艾了一会,薛蟠重新回家备了厚礼,方体体面面往荣国府道贺。 对着贾珠道了喜,见这位丰神俊朗、面带笑意,薛蟠酸溜溜的,趁机就要灌酒。 贾珠心情不错,倒也没推辞。看着傻妹夫笑得跟偷了米的耗子似的,贾珠深觉这家伙定不晓得今儿纳英莲。他自不会戳破这个真相,拱拱手便去了下一桌。 直到敬了一圈酒,新郎入洞房去了,薛蟠吃的半醉,方从贾琏口中得知,他那好妹夫纳的良妾就是英莲,登时酒醒了大半,血直冲脑门。 嚯地起身,险些带倒椅子,见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面庞紫胀,握紧拳头竟似要与人干仗,贾琏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扯住——薛呆子这是怎么了?可别做出傻事来! 见这家伙还要挣扎,贾琏给贾蓉使了个眼色,二人几乎架着人离了席。薛蟠张嘴就要喊“英莲”,贾蓉一把捂住他的嘴。 这傻子不会犯病了吧?堂叔纳妾的好日子,好端端发什么疯!若让这家伙搅和了,明儿整个贾家都成了笑话! 贾琏、贾蓉一合计,顿觉在这里不行,硬把薛蟠带离了筵席。薛蟠怒气发不出来,半晌挣脱不开这对叔侄,顿时丧气极了。 浑浑噩噩被带到宁国府,进了客院,薛蟠一边哭一边喊“英莲”,贾蓉未觉有异,贾琏却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大傻子怎么回事,竟敢觊觎大哥新纳的妾! 英莲在西府这么些年,贾琏自是知道这人,故而颇觉惊吓。只他这些年在外跑生意,很能控制面上神情,贾蓉都没察觉他瞬间僵硬。 晚间叔侄俩皆回去歇了,翌日天微微亮,贾琏便来了东府。见薛蟠一蹶不振,方认真劝道:“我大哥什么人,你是知道的,断不是那种勉强人的性子。 纳英莲为妾,定是英莲愿意方能成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往事不可追,还是看开些吧!不是你的,闹起来也没甚意思,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薛蟠不说话,双眼无神望着房梁,贾琏叹了口气:“以后别再叫人家名字了,传出去不好,倒徒生是非。” 一时贾蓉听说琏二叔来了,忙过来陪两人用膳。薛蟠耷头耷脑不说话,贾蓉以为他宿醉萎靡,也未当回事,只与贾琏说笑。 等薛蟠告辞走了,凤姐有事寻夫,遣了兴儿来寻。贾琏不敢耽搁,忙离了东府回去。 而薛?失恋?蟠亦不敢旷课,只得满怀悲愤回国子监上学了。他性子虽莽,也知妹夫得罪不起,只能恨恨抛开英莲,再不提这档子事。 于是贾珠无知无觉,这个“情敌”便自己消失了。 只他齐人之美享了没几天,永嘉帝再次申饬甄应嘉当差不利,贾珠心头顿生阴霾。 果然这种不安很快得到验证。这日散朝,永嘉帝点了贾珠留下,自登基后第一次开诚布公谈起国库亏空之事。 见皇帝哭穷,贾珠唇角抽搐,却也晓得这次准备来真的了。永嘉帝的嘴一张一合,贾珠却有些恍惚、思绪飘渺,一瞬间似想明白了许多事—— 难怪要突然召他回京,难怪突然擢升他当了户部侍郎!面向全国适合的耕作区推广粮种只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想让他做这个追缴欠银的刀吧! 太上皇和陛下感情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陛下能忍耐那些仗着太上皇恩宠不听话还欠钱不还的人! 想到甄应嘉,这位一定把陛下惹毛了! 而贾家与甄家相交莫逆,又在四王八公中举足轻重,由贾家先递投名状,说不得既是考验,也是机会! 贾珠从未这般清楚地认识到,陛下没有从心底里信任过他。也许是太上皇殷殷嘱托,为了孝道,陛下接受了他、委以重任,但内心深处,他的地位绝不能与严统领相比。 可换位思考,自己是皇帝,也不会轻信别人的心腹。 等永嘉帝说完,贾珠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立刻表示赞同:“陛下所言甚是。 国库是大明和百姓的国库,太上皇仁慈,方给官员们借银子使,这并不是欠钱不还的理由。” 听他这么说,永嘉帝登时神情缓和。贾珠再接再厉:“贾府世沐皇恩,愿为陛下驱使,率先归还欠银。” 永嘉帝的面色更好了,甚至还笑了笑:“爱卿忠君体国,朕是知道的。既如此,朕即日下旨,由你主理欠银追缴之事。” 想了想,似有些担心贾珠年轻压不住人,又怕他太遭人恨有个好歹,永嘉帝沉吟:“朕让康王与你一道吧。” 贾珠心中微暖,倒觉皇帝也不是一味压榨人,连忙谢过恩典。出宫回家,路上经过工部,贾珠特地请了贾政一道回去,说是有事商量。 见他面色严肃,贾政便知不是小事,连忙跟上司请了假。父子两个同乘一车,贾政蹙眉:“到底什么事,竟这般着急?” 贾珠闭了闭眼:“此事说来话长。爹,回去再说吧!” 见他卖关子,贾政没有再问,车里顿时一片寂静。 待行至宁荣街,路过宁国府,贾珠叫了声“停车”,掀开车窗对晨星道:“去,把东府蓉大爷叫来,就说我在西府等他!” 晨星忙不迭应了,马车继续前行。贾政犹疑地看向长子,心中的不安越发严重。 直到马车进了府门,贾珠扶了父亲下车,这才沉声道:“此事需与老祖宗商量。还有大伯、琏二弟,都得听一听才好。” 贾政张口欲问,贾珠搀着他径直往贾母院里走:“兹事体大,等下您就知道了!” 父子两个大白天进了松鹤山房,贾母正与甄太太几个说话,见他们不去当差,反来这里,登时脸上的笑就隐了。甄太太颇有眼色,瞧着情况不对,寻个借口便告辞。 第二百三十五章 贾府议事还债,贾赦带人抄家 贾母便问了:“什么事这么急?” 贾政一指儿子:“您问他吧。” 贾珠不答,先让人请贾赦父子过来。未几,贾赦、贾琏、贾蓉倒是一并来了,纷纷跟贾母问安。 众人归座,贾珠这才说明来意:“祖母、伯父、父亲,陛下有旨,着我追缴国库欠款。” 闻言,几人眉头紧蹙,比之荣国府几人,贾蓉明显坐立不安。他两年前就听堂叔说过此事,只宁国府光凭庄子和祭田收益,着实没什么大进项。 贾赦正欲八百两银子买个妾,一听朝廷要追缴欠银,嘴角就耷拉下来:“是哪个不开眼的令陛下起了这种心思?太上皇他老人家在时,也没想过从别人碗里刨饭吃!” 贾母大声呵斥:“闭嘴!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 贾政亦怒视兄长。如今早不是太上皇当政了,自己不要命,也别连累别人! 贾琏和贾蓉皆不作声,贾珠又道:“祖母息怒。眼下这道旨意,于咱家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只要率先把欠银还上,敢于刀刃向内,就是给陛下递了投名状,之后但有余波,贾家也可安然无恙。 再者,这旨意不是给张三李四,而是给我贾珠,也证明陛下有试探之意。当初夺嫡之争,为自保,咱家不曾站队。忠于太上皇,当时自是明智之举。 可现在陛下和太上皇并立,太上皇朝中势力没有完全为陛下所用,这于陛下来说,也是个难题。 我猜陛下亦想看看,宁荣二府在内的四王八公会做什么选择。” 贾母微微颔首,贾赦冷哼:“说的好听!依我看,你就是陛下手里的刀!为追债把亲戚故旧都得罪了,日后还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贾珠不恼,反倒笑了笑:“伯父说的有理,可这把刀,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至少陛下选了我,咱家因此得了先机。” “再者,”他补充道,“陛下还是体恤臣子的,让康王跟我一道。” 贾政听了半晌,此时方问:“不知欠银多少?” 见众人齐刷刷看过来,贾珠轻咳一声:“西府四十五万两,东府还得查一查。” 一听这么多钱,贾母几个皆吓了一跳,脸上都不好看。这些银子既有当时接驾花的,也有为养活一大家子借的。 要是一把还了,荣国府里子都得折进去,怕是人人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贾赦急的一拍小几:“日子还得过,也不能一把都还了,不然一大家子几百口人,吃什么,喝什么?” 贾珠正色道:“陛下旨意,岂能讨价还价?再者,府里丫鬟仆从几倍于主子,养的闲人太多了!若实在负担不起,给他们身契,放出去一批才好。” 贾赦却不肯听,面上十分固执:“反正我不同意一次还清!” 贾琏左右为难,低声叫了一句“父亲”,贾珠打断他,看着贾赦,语带几分强硬:“恐怕由不得您。家中大事,自有祖母定夺。 再者,这几年日子太舒坦,大伯怕是忘了前些年的紧巴了?要不要我提醒您,府里的银子打哪来的?” 一席话说的贾赦面上又青又红。他自晓得家里跟薛家做生意是贾珠牵的线,琏儿也在里头帮忙。 如今那薛家嫡女又嫁到贾家,挣的这些银子虽是公中财产,可贾珠要论功,贾赦也得承认赚这些钱全凭这侄儿。 只他到底不愿屈服,强辩道:“即便如此,那也是公中的。你一个小辈,岂能由你决定!” 听了这话,贾珠没忍住笑了。呵呵,这是拿长辈身份来压他?当真是死爱钱的糊涂东西! 贾母见他们针锋相对,空气噼里啪啦全是火花,怒道:“都给我闭嘴,像什么样子!” 贾赦不说话了,贾珠也连忙起身告罪。贾母蹙眉深思,贾政也望着地毯的花纹出神,屋里顿时落针可闻。 贾母和贾政知皇室嘴上不说,却一直忌惮贾家军中势力。如果不被忌惮,此番也不会试探若此,让珠儿办这个差使! 为保住这个家,贾家子弟如今没一个在军中任职,除了袭爵都是从文的。至于没本事的,闲着也好。 鸟悄着、听话些、别惹事,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贾母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坚定:“珠儿说的对,这是给陛下的投名状。 我同意全还,还得快些,最好是第一个!既要做,就得做的漂亮!” 见贾母拍板,贾蓉哭丧着脸,跪倒在地:“老祖宗,东府实在没什么银子,求您帮帮我们罢!” 珠堂叔前番虽提到相帮之事,可若老祖宗亲口允诺,到底更有力些。毕竟珠堂叔是西府二房,要支配整个西府的银子,没有老祖宗同意,怕也有点难。 看贾蓉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想到东府的担子就压在他一人身上,贾母到底心软了:“好孩子,宁荣一家,我们不会不管的。” “实在不行只能舍了脸跟薛家借点钱,如今宝丫头有孕,想来亲家不至于不伸手帮一把。”这位心中暗道。 见贾母应下此事,贾蓉心中大定,磕了头方重新坐下。此事既有了定论,贾珠也松了口气,又提及把欠内务府的银子一并还了了事。 听了这话,大家都有些沉默。当年内务府往外借银子,全因反贼梁升替义忠亲王收买人心所致。 彼时太上皇虽把梁升贬为庶人,也不再追究放出去的银子,到底用纸包了火,就看陛下日后会不会追究了。 可冷眼瞧着,陛下甘愿背骂名也要收债,这事忒悬,很不好说。别到时候因欠内务府的钱被人泼脏水,说跟废太子有瓜葛,那就不好了! 贾母和贾政俱想到此处,权衡利弊后都同意了。贾赦没想这么深,但母亲答应了,自己说不说也没了必要,索性不发表意见。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争论,好在结果如自己所料,贾珠心下微松。贾母上了年纪,坐久觉得乏,喊了鸳鸯进来服侍,便打发其他人回去。 众人纷纷告退,贾珠落在最后,给贾蓉、贾琏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忙跟在他两侧。 三人一道去了东府,贾珠方说起他的想法:“如今府里银子必然不够,你们有何想法?” 贾琏、贾蓉皆有些羞愧,半晌,贾琏方支支吾吾道:“薛家豪富,嫂嫂又是薛家人,弟弟觉得,倒可寻薛家帮忙。” 说罢也觉得不好意思,登时脸涨的通红。 贾珠轻笑一声:“二弟说的也是个法子,只不过,眼下还有个更好的。” 贾琏、贾蓉一听,忙问:“是何办法?” 环顾四周,见下人都被打发走了,贾珠关上门窗,低语道:“赖家!” 贾蓉一惊,贾琏却是眼睛一亮:“妙啊,我怎么没想到!” 见贾蓉疑惑,贾琏笑着解释:“赖家凭着赖嬷嬷跟老太太的关系,两府大管家都出自他家,府里有些主子都没他们体面。 再者,你有所不知,两府采买下人、谁家的小子丫头放在哪个主子院里,多寻赖家帮忙,收的好处海了去了。 且他家那花园你也见过,比两府里的还大,珍贵的树木花草也多。这么个园子,盖起来要花多少钱?这些钱,还不是从咱家薅的! 前几年我还听说这园子有人长租,租金一年也不少了!” 说的口渴,贾琏吃了盏茶,又道:“他家那孙子赖尚荣从小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这么个银人了。 虽读书不成,可早脱了籍,近日赖嬷嬷又求到老太太跟前,说要给捐个前程。你想想,你我尚没个着落,人家日后可要选官做知县呢!” 贾琏这一席话,当真把贾蓉刺激的不轻。好啊,他小蓉大爷还是个白身,赖尚荣这奴才秧子出身的家伙倒比他混的好了,真是没天理! 贾蓉又气又妒,登时一拍桌子:“反了天了,倒叫下人爬到主子头上了!” 见贾琏倒茶,贾蓉按住他的手:“琏二叔,不若把他家抄了,得了银子也好还债。” 贾琏笑了笑,尚未说话,贾珠却道:“赖家在府里根基颇深,我怕你们不好动作。要我说,此事得有个能扛事、又能震慑赖家,让他们不敢反抗的人出面才好。” 贾蓉连忙看向贾珠,后者轻咳一声:“看我做甚?你叔叔我忙得很,没这个功夫抄家。” 贾琏脑子一转,登时与他大哥想到一处:“是了,的确得父亲出马。” 贾蓉恍然大悟,却有些吞吞吐吐:“赦祖父出面……能行吗?” 贾琏也知他爹贪财本色,不由俊脸微窘。贾珠拊掌而笑:“这也无妨。到时抄了赖家,大头给两府还债,剩下的给大伯拿着便是。 只要他肯带头抄了赖家,其他都是小事。” 于是三人商定了发财计策,便由贾琏给他爹传话。 想到以后吃糠咽菜,贾赦今儿回来,心情就不大好。此时听见儿子找他,无处安放的脾气顿时四溢。叫人进来跪下,抬脚就往贾琏身上招呼。 琏二左闪右躲,急道:“父亲,儿子有话说!” 贾赦又给了他一脚,方恨恨道:“最好真的有事,不然仔细你的皮!” 贾琏揉了揉屁股,方说起请他出面抄赖家的事。贾赦不由冷笑:“你就是个傻子。这种“好”事,怎不让我那好二弟去?还不是舍不得他挨骂。你倒好,竟眼巴巴给我揽这事!” 贾琏垂头不作声,贾赦想了一会,方道:“罢了。既要我去,骂名我担了,好处可不能少。” 贾琏忙跟他爹说了贾珠的分赃计划,贾赦哼笑一声没有反驳,算是应下此事。 俗话说,几事不密则害成。因赖家在府里势大,贾赦父子定了计划,未与任何人说,包括邢氏与凤姐。 尤其考虑到凤姐常往贾母处说话,贾赦特别叮嘱儿子不能告诉媳妇,贾琏自是应了。 于是第二日贾赦带着贾琏、贾蓉并一干侍卫,一路杀到赖家,叫人措手不及。 赖嬷嬷在贾母处问安,赖大、赖升都不在家,只赖大媳妇、赖升媳妇并赖尚荣在,另有一众丫鬟仆人,哪是这些人的对手? 侍卫得了贾赦指示,关了赖家大门就四处搜刮东西,赖家人则被制在一处。 两个媳妇见贾家爷们亲来抄家,吓的魂飞魄散,早哭作一堆,惟赖尚荣还镇定些,此时扯着嗓子叫道:“你们不能这样!我家是良民!” 贾赦冷笑一声,贾蓉想到赖大兄弟以往对他这正经主子都淡淡的,此时颇觉扬眉吐气,不由讥讽道:“我看你还没睡醒,你家也就你脱了籍! 至于其他人,”贾蓉呵呵一笑,“命当然握在我们手里。” 赖尚荣恨得牙齿格格响,贾蓉都觉得若不是侍卫死命压着,他能扑过来咬死自己。 缩了缩脖子,他朝贾琏跟前走去,见贾赦盯着个花瓶不动弹,不由问:“赦祖父,您看上了这个花瓶?” 贾赦回神,又仰头看了看博古架,呵呵一笑,似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哪里,这个花瓶我在好二弟的书房见过,怎么会在这里?” 说罢指了指另外几个文玩:“这些也是府里的,都不是赝品,我这双招子可不会开玩笑。” 为了证明说的不是假话,贾赦拿起一件,底座上御赐的字样清晰可见,贾琏惊讶道:“赖家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咱家的御赐之物也敢偷?” 赖大媳妇见此情形,哭嚎起来:“大老爷明鉴,都是我家花银子买的,哪能是偷的呀!” 贾赦瞥了这妇人一眼,见她涕泗横流,一点美感也无,不由面露嫌弃:“这些东西先前都在府里,谁敢卖给你们? 依我看,就是偷的。再不济,也是你们同伙孝敬的。既然证据确凿,等下就送你们见官,也不必废话了!” 一听这话,赖大媳妇哭的更大声了:“大老爷饶命,都是周瑞两口子干的,不干我们的事啊!” 一听里头还有周瑞的事,贾赦顿时来了兴趣。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赖家抄家,周瑞倒灶 这周瑞跟他媳妇是王夫人的陪房,颇得王夫人信任。因女婿冷子兴是古董商人,前些年荣国府周转不灵时,王夫人还让周瑞家的帮忙当一当东西。 只王夫人明明是活当,冷子兴却打起这些东西的主意,偷偷用赝品替换真品,再将真品拿去卖了,或者拓展生意用作打点。 那御赐之物倒是冤枉了冷子兴,他再大胆也不敢让这东西流通。至于其他几个文玩,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贾赦当然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能捉住老二的把柄,也足以让他兴奋。 于是把财物全部搜刮了一遍带走,贾赦令人堵了赖大媳妇的嘴,把人带了回去。 贾琏、贾蓉紧随其后,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直奔荣国府,当即就往贾母院里告状。 赖嬷嬷正在屋里陪贾母说话,见大老爷几个来了,后头还押着自家媳妇,不由大惊失色:“不知我家这糊涂东西哪里做的不是,竟惹得大老爷生气?” 贾母瞧长子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登时一拍扶手,怒道:“你这又做的什么混账事?是不是不把我气死不罢休!” 贾赦根本不恼。瞧王夫人和赖嬷嬷都在,他抖抖衣裳,坐在一旁笑了笑:“母亲息怒,儿子过来有事想说。两个正主都在,倒是巧了。” 见他看向二儿媳跟赖嬷嬷,贾母耷着嘴,不苟言笑:“你说!” 贾赦这才提起抄了赖家的事:“儿子带着琏儿、蓉哥儿往赖家去,他家不是世仆,哪来这么多银子?花园子比公府还大! 伺候的下人不知凡几,赖家谱摆的比我还大,不知是何道理?” 赖嬷嬷张了张嘴,贾赦继续道:“从他家就抄了八九万两银子,按蓉哥儿的说法,比东府还富庶呢!他家还是奴籍,母亲您说,这银子哪来的?” 贾蓉连忙垂下脑袋,脸上有些羞惭。任谁晓得下人比主子还有钱,都会觉得十分丢脸。 闻言,贾母也不说话了。她老人家的私房银子也才四五万两,赖家以前是个什么样,自是一清二楚。 还不是靠赖嬷嬷在自己跟前得脸,赖家两个儿子才能当上两府大管家。赖嬷嬷在她跟前一向谦卑,因有几十年的陪伴情谊,贾母还令人替赖尚荣脱了籍。 近日赖嬷嬷想替孙子求个前程,她都准备答应了,如今却出了这等事! 想想这老货家底子比自己都厚了,贾母也不大舒服——这是背着我从贾家刮了多少油啊! 她倒不至于信下人不信儿子,毕竟依长子那只知享乐、万事不管的性子,若不是赖家真有情况,想来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举动! 见贾母不帮自己说话,赖嬷嬷惊慌不已,只觉手软脚软。颤巍巍跪倒在地,一面哭,一面跟贾母求饶。 贾母撇过脸不说话,贾赦见状,笑嘻嘻道:“这就求饶了?那古董的事怎么说?” 一听古董二字,王夫人身后的周瑞媳妇心中咯噔,眼神带着几分闪烁。 王夫人亦存了几许不安,手中佛珠不由转快了几分。早就吩咐过周瑞,那些古董都要一个不落赎回来,难道有漏网之鱼? 扭头看了周瑞家的一眼,见其神情紧张,心中顿时有些不满——莫非真有漏了的?办事怎的这么不牢靠! 王夫人眼下不知底里,故未觉古董是什么大事。毕竟当时府里缺钱,日子紧巴巴的,拿东西出去典当周转也是没法子。真要说出实情,老祖宗定不至于怪她! 贾赦见弟媳面上一片坦然自若,跟二弟一个德行,登时就有些反胃。 他收了笑,指着周瑞媳妇:“就是这婆子把府里的古董偷出去卖,我在赖家看见那些东西了!” 周瑞媳妇连忙跪下,口称“冤枉”,王夫人也正色道:“大哥,话可不能乱说。周瑞家的断不至于做出此事!” 想了想,王夫人对贾母告罪,说起前些年典当古董的缘由,而后拭泪:“…当时家里不容易,后来让周瑞赎回来了,想是大哥误会了。” 贾赦冷笑:“哦,那是前些年的事,这几年就没有了吧?” 王夫人忙道:“自是没有了。” 贾赦哼笑一声:“那可巧了。半年前我在二弟书房见了个花瓶,今儿却在赖家见着了。赖大媳妇说是周瑞干的,这可怎么说?” 王夫人嘴拙,一时辩解不来,贾赦对贾母道:“儿子说的是真是假,去二弟书房一看便是!” 贾母沉了脸,一撑扶手站起身来。鸳鸯连忙过来搀着,众人便往荣禧堂去。 进了书房,见博古架上摆着个一模一样的花瓶,贾赦近前拿起一看,登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主子屋里摆着假的,奴才家里倒是真品!” 贾母是贵族小姐出身,鉴赏文玩亦有眼力。她伸手接过掂了掂,细细一瞧,登时大怒。 再往荣禧堂主屋一看,里头的摆件多成了赝品,真品去哪了,自是不言而喻! 这个王氏,竟是个瞎子不成?连这都看不出来! 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贾母又由贾赦带着,往他院里去,只见里头几十口大箱子,皆由侍卫们守着。 贾赦一声令下,箱子打开,金银珠宝、文玩古董登时刺痛了贾母的眼睛。 等长子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找到那个一模一样的花瓶递给贾母,贾母又从鸳鸯手里接过先前那个对比,明显赝品更轻更粗糙,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母亲已有七八分信了,贾赦又拱了把火:“以儿子的身份,断不会冤枉他们,否则实在跌份!” 人证物证俱在,贾母气得微微颤抖:“王氏,你…好、好!” 她倒没有迁怒李纨,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儿媳妇也管不到公公院里。 王夫人连忙跪下,周瑞家的哭着求饶,贾母由鸳鸯扶着坐在一旁石凳上,怒道:“给我捆了周瑞、赖大、赖升过来!” 贾赦看向侍卫:“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不一会儿,三人就被捆着押来。赖大、赖升连连求饶,贾赦不说话,只从箱子里取出御赐摆件递给母亲看,登时唬了贾母一跳—— 御赐之物怎在这里?若让人知道,到时陛下降罪,那可就完了! 贾母忙令鸳鸯把那东西收好,又让人细细在箱子里翻找,见再没有御赐之物,这才松了口气,怒道:“来人,给我把这家子贼都送衙门去!” 赖大媳妇哭的最惨,贾赦偏要她留下问讯,指证周瑞偷卖古董一事,贾母平复片刻,方道:“罢了,先等等,问清楚再把这家子送走。” 于是几个回合下来,贾赦以赖尚荣作要挟,赖大见大势已去,害怕儿子出事,便供出了周瑞女婿冷子兴。 贾赦一声令下,又让侍卫往古董铺子抓了冷子兴过来。 冷子兴不明所以,还不晓得赖家出了事,又挣扎不过,连同铺子伙计也被捆了来。 一进荣国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猛烈挣扎起来。这些侍卫哪能让他挣脱?一脚踢在腿弯处,冷子兴惨叫一声,动弹不得,便如死狗般被拖了过来。 实未料到第一次见贾家老太君是这种情况,加上事情败露的恐慌,倒叫冷子兴哆哆嗦嗦、六神无主。 贾赦亲自逼问,加上赖大媳妇指证,很快便水落石出——原来冷子兴借岳父岳母之便,先时还老实做着贾家典当古董的生意。 后来嫌此利不丰,就铤而走险,做赝品替代真品让周瑞家的赎回贾府,自己卖了真品赚钱。 而后贾府经济好转,王夫人不再典当,他便急了,串通岳父岳母从正院屋里偷摆件,用假的取代真的,再把真的卖掉。 先时周瑞害怕,还劝女婿收手。没想到卖一件就挣几百上千两银子,财帛动人心,这才跟着趟了这浑水。 至于赖家那几件古董,却是冷子兴想搭赖大的路子,承包荣国府太湖石生意而送的礼。 赖大收了礼,赖大媳妇不清楚缘由,说是周瑞干的,某种程度上却不准确。 至于御赐摆件,冷子兴坚决不承认是自己送去赖家的,贾母也不想追究了。毕竟透出一句半句,叫人晓得丢过御赐之物,自家也落不了好! 既已全部问清楚了,贾母拍板,令贾琏写了诉状,又让人把赖家和周瑞一家子都送去衙门。 王夫人不敢反对,心中深恨周瑞一家连累。周瑞媳妇抱着她的腿求饶,王夫人面色铁青,还狠狠踹了一脚。 赖嬷嬷哭得头发散乱,对着贾母不住磕头,旋即被架了出去,冷眼瞧着,贾母颇不是滋味——任谁知道陪伴几十年的亲密奴仆是个贼,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想到过去种种,老太太红了眼眶,只觉心里悲凉。好端端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说起来贾母比贾政认为的要坚强许多。赖家的事虽是个打击,到底没有打倒她,伤心愤怒不过一两日,很快也调试过来了。 早几年以前,贾珠对他爹说要干掉赖家,贾政担心母亲受不了打击,还让贾珠悠着点,等老太太百年以后再说。 贾珠当时虽答应了,到底计划赶不上变化,贾家穷的还不起欠银,赖家又这么富,只能违背诺言借刀杀人,撺掇贾赦把赖家端了。 如今晓得老太太没事,贾政父子都松了口气。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晴雯当然也听说了。她是赖嬷嬷买来送给贾母的,而后兜兜转转到了贾珠屋里。因不忍赖嬷嬷这大年纪了还蹲在牢里,晚间便向贾珠求情。 贾珠搂着她,私下说了贾府的难处、赖家的罪责,晴雯叹了口气,这才不作声了。 直到赖家行刑,晴雯到底不忍,私下拿了银子托表兄替赖家收殓,这便是后话了。 金钏这边,则是恍惚忆起王夫人屋里摆件轻飘飘的,她当时还觉奇怪,如今看来,方恍然大悟——原来是被周瑞家的偷去卖了!难怪! 因是贾府之事,又有贾珠的面子,衙门此案断的颇快。贾府只告赖家、周瑞家盗窃,依《大明律·贼盗》篇,所盗之物价值超过一百二十贯,加上情节较重,故判处绞刑。 此事在京中到底引发了波澜,只不过有永嘉帝追缴欠银之事在前顶着,到底热度有限,议论了几日也就罢了。 贾府这里赖家、周瑞家没了,贾母和王夫人都损了人、折了面子,府里也没人敢提此事。 贾赦几个倒很高兴,那日过后又抄了周瑞家,虽不比赖家富,倒也得了注财。 此时没有买卖不破租赁的规矩,赖家的花园子虽早租出去了,因赖家出事,那租园子的商贾也不敢租了,非但主动从园子里搬出来,还给贾家送了礼。 贾府自没当回事,赖家已被抄家,里头早空了,也就剩个园子好看。贾琏本欲卖了那宅子、花园,贾珠让先留着,便先放在那了。 却说这几日贾珠从户部查了帐,宁国府也有十万左右的欠银,不是个小数目。 至于两府欠内务府的银子,如今永嘉帝让总理内廷都检点太监裘世安暂管内库,就得找他问问情况了。 好在贾珠跟裘世安关系不错,这位又去秦北传过旨,这天寻了个机会,他给裘太监宫外的私宅递了帖子。果然没过几日,裘世安出宫,就差干儿子来寻贾珠。 见面叙过寒温,贾珠说了来意,裘太监眉头蹙起:“陛下尚未提及此事,都是过去的事了,贾大人这又何必?” 贾珠苦笑:“不提内务府欠银是陛下体恤臣子,但要当作没这回事,未免有占便宜之嫌。 如今既要还国库的钱,索性一道还了也好。我家人多,花费也多。现在不还,日后说不得就掏不出银子了。” 裘世安微微一笑,算是认可了他的话。过了一日,便给贾珠带话,贾府这才晓得具体欠银数目——荣国府十二万两左右,宁国府倒是少些,也有五万两。 既得了准确数字,眼下便是筹钱了。荣国府还好,公中本身就有五十五万两,加上赖家的两万,也够还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贾府还钱,贾蔷中举 宁国府的十五万两欠银,眼下却差十一万左右。这里面赖家的钱财除了贾赦拿走的一部分,剩下的贾母作主,都由贾蓉拿去抵债,杂七杂八变卖了,还差五千两。 见宁国府实在不堪重负,荣国府也日子难过,贾珠思来想去,还是厚颜跟宝钗借了两万两,承诺今年分红到了便还她。 宝钗颇是善解人意:“相公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既有急用,我哪有冷眼旁观的理。” 贾珠拉她坐在身旁:“话虽如此,到底是你的嫁妆钱,为夫实在羞愧。” 想他自来这边,经历的事儿多了,心里承受力也变强了。不过吃软饭这事,到底有损男儿气概,贾珠只觉耳朵阵阵发烫,看着媳妇也有些不好意思。 难得见他面露窘色,宝钗心下暗笑,温言安慰几句,又令莺儿取了两张一万两的银票来,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子话,贾珠方揣着银票,分别送到王夫人和贾蓉那里。 王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每日都在佛堂念经。见长子来了,方扯出一抹笑来。待贾珠说了来意,王夫人叹道:“宝丫头是个好的,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贾珠给她剥了个橘子:“那是自然,娘就放心吧。” 贾蓉这边也得了银票,心中极是感动。回了内宅将银票交给秦可卿,他往榻上一仰,感慨道:“素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咱家现在穷了,堂叔专门送了一万两过来,还说不用还了,什么是亲戚,这就是亲戚!” 秦可卿翘了翘唇角:“相公说的是,还了欠银还能剩下五千,等明年庄子收成来了,勉强也能周转的开。只一点府里下人多,今后日子怕是不好过。” 贾蓉拉着她的手揉搓:“你跟太太说一声,用不上的便裁了吧。” 此事上见他不过问贾珍,秦可卿颇是善解人意,自也不提。夫妻两个又说起明日还钱之事来。 眼下永嘉帝的旨意朝野皆知,可大家都在观望,不愿作第一个冒头的。贾府晓得厉害,巴不得早点还清,故积极性颇高。 次日贾珠往户部寻了负责核算的官吏,呼啦啦带着一堆人来了宁荣二府。 因着既有现银,又有银票,且数量巨大,于尚书颇是重视,此次还派护卫过来押运,务必不能出岔子。 箱子齐刷刷打开,许多户部小吏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银子,白花花的刺眼极了,不由咽了咽口水。 贾侍郎在旁边看着,他们不敢说话,赶忙清点起来,对待手中的银锭别提多轻柔了。 贾赦看着一箱箱的银子,只觉心中阵阵抽痛,似剜了他的肉一般。 与他有相同心情的还有邢夫人婆媳两个。她们亦未见过这么多银子,真是既震撼又心痛。昨儿在库房看着堆积如山的银箱,想到翌日都得归了朝廷,顿觉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今天因有外男,这两个自不能围观清点银两的盛况,不然以她们的财迷性子,说不得得掉下泪来。 等两府全部清点完毕,贾珠亲自陪着送到户部,于尚书见到他,脸上都笑出一朵花了。 见他笑得两眼只剩一条缝,配上有些圆润的脸颊,活像只青蛙,贾珠顿觉有些伤眼。 亲眼见着户部账册上销了宁荣二府的债务,银子全部入了库,贾珠松了口气,这才辞了于尚书,递牌子进宫去了。 却说太上皇自从知道儿子下旨追缴国库欠银,又是康王和贾珠领旨,心里就有些闷闷的。 康王不曾欠债,又是皇族身份,与朝臣本就是两路人,领命也就罢了。这事若做的好,是给皇帝表忠心,到时于康王一支也有好处。 可贾珠到时就麻烦了! 朝臣不把矛头对准康王,也定得恨死贾珠。这孩子做了刀,将来还有立足之地?想来只能给皇帝做孤臣了。 再者,荣国府接过圣驾,亏空必然不少,估摸着也还不起吧? 且永嘉帝此举有拿旧武勋开刀的意思,启泰帝颇有受冒犯之感。 可他也知儿子出发点是好的。若此事上父子争论,传出去让人知道了,追债的困难更添一层,到时朝局动荡,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因此太上皇虽不大高兴,对追债之事却不发一言。 永嘉帝私下得知老父亲心情不好,也不去触他的霉头,这几日父子两个除了请安时干巴巴说两句话,平日也不一道用膳了。 今儿见贾珠进宫,永嘉帝得知宁荣二府已还清了户部欠银,不由惊讶道:“你家倒是快!” 贾珠笑了笑,方说起欲还内务府欠银之事,永嘉帝心中满意,嘴上却道:“父皇当初已不追究,朕怎好擅改父道?” 一听这话,贾珠直觉陛下好假,面上却诚恳道:“陛下不改父道是为孝,可臣家既有余力,自不好拖欠陛下的银子,不然也太不像话了。 陛下不愿追缴内务府欠银,臣家可以私下归还入库,不令旁人知道便可。” 永嘉帝面色更加和缓,对贾府的印象也好了许多:“爱卿此言有理,既如此,那就让裘世安带人去清点入库吧。” 贾珠连忙应下,永嘉帝又拉他一道用了晚膳,这才放人出宫。 裘世安这边得了旨意,第二日便往贾府收银子。东府早得了消息,贾蓉一大早便准备着了,他爹贾珍听说白花花的银子又要送出去一波,顿时气得大骂。 贾蓉见他这般,唯恐等下被宫里的人听见,连忙寻了个帕子塞他嘴里。见贾珍口中“呜呜”,两眼狠狠瞪着,贾蓉无奈:“爹,您好生待着别裹乱了!” 见贾珍颤巍巍伸手,欲从嘴里取出帕子,贾蓉忙令人把他双手捆上,吩咐万万不能松开束缚,这才往花厅等着裘世安到来。 裘世安自不知这档子事。从荣国府收了欠银,到了东府问及贾珍,贾蓉解释身子不适、卧床休息,裘太监便不再言语,只在一旁清点银两。 待回宫复命,永嘉帝问他:“你觉得贾家如何?” 裘世安心里一紧,谦卑道:“小人眼拙,只觉得贾家听话,旁的也看不出什么。” 永嘉帝一笑,挥手打发他下去。太上皇也听赵太监私下回禀了这事,不由叹了口气。贾家出了个聪明人啊! …… 京中没有秘密。 没过一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贾家率先把户部欠银还上了,背后骂的不要太多。 四王八公其他几家都有些生气,私下开会亦没叫贾赦、贾珍,深觉贾府此举是背刺他们:“他们这一还,我们再不还成什么了? 可几代下来,府里几百上千口人,哪里还的起啊!真不知贾家哪来那么多钱!” 镇国公府一等伯牛继宗道:“说不得外头有来钱的营生,我都寻思着跟他家借点钱了。” 北静王欠银不足万两,心态颇好,因与贾府交情不错,轻咳一声道:“听说把底子榨干了才还上的,这两日又在卖下人填补了。” 闻言,众人皆叹了口气。太上皇一点动静也无,想来也是支持陛下讨债了,那他们还等个什么?索性早点还钱吧! 既不敢不还,几人商议了半天,只得骂骂咧咧家去筹钱了。这年头,大家都穷啊!这一还,怕不是得喝西北风了! 贾珠这厢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如今朝臣俸禄很低,又不能正大光明经商,说是贫穷也不为过。 若是一径催逼还钱,就怕有人受不住一根绳子吊死,那他的罪孽可就大了! 想来想去,还是得分期还债。为此,他专程进宫陛见,说起分期之事:“依臣看,倒不如按每户欠银数目分期,可分做三期、六期、九期、十二期,每期为一年。 只是分期虽好,每年还需给户部支付百中之四的利息。长年累月,对于俸禄不多的百官来说,可能也不是小数。” 永嘉帝是第一次听说追债还有这种追法,不由十分新奇。这样虽慢,可朝野争议小,户部每年还有利息收入,倒是不错。 他心中已是应了,嘴上却问:“若十二期都还不上,你待如何?” 贾珠想到本朝另一个欠债大户甄家,面无表情道:“那就在十二期的基础上增加期数,只不过利息也得翻倍。” 永嘉帝呵呵一笑:“你啊,手段还是太温和了!”想了想,他道:“罢了,那就先照十二期施行吧。” 圣旨一出,京中皆知陛下恩典,很多裤腰带都挂在房梁上的,也不打算上吊了。 先前还有那打算吊死在贾府门口抗议的,听说分期还钱的建议是贾珠提的,呸了一口道:“真是假惺惺!” 可骂虽骂,到底打消了去贾府上吊的念头,还是去户部申请分期去了。 一时京中的收债工作算是破了冰,贾珠深觉追债容易了许多。户部于尚书这几日因着源源不断的银子涌入国库,天天两眼放光,走路带风,完全不像六十岁的老头子。 他现在越看贾珠越喜,只觉这位是个小财神——秦北那穷地界现在都富了,如今国库也来钱,这小子真是走哪都带财啊! 京中的邸报伴着甄太妃的家信一道送去江宁,甄应嘉先看了信,见妹妹病中还不忘催他快些还上一部分,又提及贾府第一个还清了欠银,甄应嘉苦笑连连:“贾家倒是动作快。只不知他们哪来这么多银子?” 又翻开邸报,见永嘉帝下旨体恤众臣,可以分期还债,甄应嘉微微松了口气,眉头却未舒展:“十二期?是不是短了些?” 想到二百多万的亏空,甄应嘉只觉一颗大石压在心头,背都佝偻了几分。眼下只能盼着织造局生意再好些,多挪用些银子填补了! 甄应嘉既拿定主意,便也跟户部申请了分期还债。 只他到底心里烦闷,见儿子甄宝玉成了亲还一副孩子模样,也不肯读书科举。 偏母亲溺爱的紧,自己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老妻又一副凡事不插手的样子,再想到甄家的将来,只觉未来惨淡,也开始贪杯起来,平日多与白微说话,方解几许愁闷。 不提甄家,贾家今年也有一桩喜事,却是宁国府寄居的贾蔷秋闱中了举人,算是贾府的第三个举人了。 虽他父母双亡,可跟东府贾蓉亲如兄弟,又是贾珍和尤氏扶养长大,到底比起贾珩中举在两府里更受关注。 贾珠、贾蓉几个都为他高兴,贾母这边还亲自见了一回贾蔷。见他俊秀出众,又是个读书种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连举人都考出来了,心里就有几分喜欢:“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定亲了不曾?” 贾蔷耳朵发烫,恭恭敬敬道:“回老祖宗的话,未曾定亲。” 贾母笑道:“俗话说,好饭不怕晚。你既中了举,前程尽有了,到时榜下捉婿,少不了大家小姐捉了你去!” 说罢,屋里众人皆笑,贾蔷脸腾的红了,喃喃说不出话来。邢夫人却心中一动,看向贾蔷,一双眼里登时多了几许盘算。 贾蔷受了一回恭喜,在荣国府用了饭方回了东府。想起贾珍抚养长大的恩情,他脚步轻快地往伯父跟前道了声感谢,又恭恭敬敬给磕了个头。 贾珍倚在床上,看着这个顺手拉扯大的侄儿,再想到不孝子贾蓉,不由哭了起来。 贾蔷不知底里,以为伯父被他感动了,心中亦动了情,起身搂着贾珍抱头痛哭,倒叫来看贾珍的尤氏吓了一跳。 见她来了,贾珍眼角缝都不给一下,话也懒得说。贾蔷对着尤氏说了缘由,亦谢过这位伯娘,尤氏心中熨帖:“蔷哥儿真是长大了!” 想到家里三妹尚未定亲,她不由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可转念一想,蔷哥儿算是子侄辈,两人辈分就不对,不由暗叹妹妹无缘,实在可惜! 不然这等年轻举人,眼瞅着前途无量,以尤家的门第,怕是不好寻啊! 不提尤氏跟邢夫人作何想法,贾蔷这边中了举,贾珠十分关心,抽空便叫他说话。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宝钗生子,岫烟成亲 “你这次乡试名次不佳,下科可还要考?”贾珠问他。 贾蔷点点头:“侄儿这回虽是倒数第五,可春闱三年一次,机会难得,错过了实在可惜。去试一试,权当是攒经验了。” 贾珠蹙眉:“以你现在的成绩,勉力参加春闱,不中比中了还好些。进不了二甲,那就成同进士了!要我说,不如再等一届,打磨好文章再去春闱罢!” 贾蔷却仍然坚持己见:“堂叔的好意侄儿知道,学里的夫子们也这么说。可侄儿意不在做大官,能当一地知县就行。只要能中,三甲也无妨。” 人各有志,又不是自己儿子,贾珠也不强求了:“好吧,你既下定决心,我只有支持的。离春闱还有一年,文章只管拿来给我看看。” 贾蔷连忙谢过,贾珠这才打发人离开。宝钗即将临盆,扶着肚子过来寻他,贾珠连忙扶人坐下:“你身子不便,有事我过去便是。” 宝钗笑着点头,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她忽地眉头一蹙,攥着帕子的手登时一紧,面露几分痛苦之色。 贾珠是当过爹的人,比她到底有经验。见状,忙叫人喊大夫过来,自己则抱着媳妇往产房飞奔。 等大夫和稳婆就位,忙忙碌碌一天一夜,宝钗终于产下一子,众人方解了心中焦急。 王夫人把二孙子抱在怀里,贾母亲自看了一回,指着贾珠笑道:“瞧着更似你媳妇,只脸上轮廓与你像。” 贾珠如今也不是前几年的愣头青了,很能从小婴儿的样貌里分辨美丑。此时深觉二儿子长得可爱,连忙附和两声:“祖母说的是,像他娘好,将来也俊。” 众人皆笑,贾母把婴儿递给乳母:“孩子还小,别让见了风,我们先回去罢。” 王夫人跟在身后,嘱咐下人好生照顾宝钗母子,又瞧了孩子好几眼,方眉眼带笑地跟着贾母走了。 人都走了,贾珠进屋,见宝钗脱力昏睡,孩子躺在她身旁,顿觉十分温馨。摸了摸母子二人肖似的脸颊,他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 凤姐和湘云几个则在洗三礼上第一次见到了贾珠的二儿子。凤姐得了女儿已逾两年,如今见宝钗头胎得子,心中极是嫉妒,面上还一派喜色。 湘云因不得婆婆喜欢,王夫人又日常催她要孩子,脸上的笑都不似以往多了。好在洗三礼这样的场合,她还稳得住,倒未被察觉郁郁寡欢。 政老爹今日亦展露笑颜,当众给孙子定下“贾蕴”这个名字,博得满堂彩。 男客们正吃酒,赵太监忽然带了太上皇的赏赐过来,却是一枚古朴隽雅的平安扣。贾母等人倍感荣耀,洗三礼也因此多了几分热闹。 过了三两日,贾府又有客人上门,却是邢夫人兄嫂带着女儿邢岫烟,薛蝌带着妹妹薛宝琴来贾府拜访。 邢夫人之兄邢忠这几年因着家贫,日子愈发不好过。眼瞅着生计都成问题,被媳妇一撺掇,便带着女儿岫烟进京投奔妹妹。 邢夫人得知兄嫂一家子来了,久别重逢,一向冷硬的心肠还是软了几分。 见妹妹似是好说话了些,邢忠眼珠子一转,便说日子辛苦,伸手就跟邢夫人要钱。 这邢夫人平生最爱银子,旁的还罢了,只这银子一项,谁都别想从她手里抠出来。 一听这话,嘴角的笑登时耷拉下来:“我又当不了荣国府的家,哪来的银子给哥哥?” 三言两语一顿排喧,倒叫邢忠夫妻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邢忠之妻脸皮厚些,看着面颊微红、神情镇定的闺女一眼,想到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连忙扯扯丈夫衣袖。 邢忠会意,这才提起把闺女送到贾府暂住,让邢夫人帮忙寻门亲事。 邢夫人看向面前的姑娘,见她容无靓饰,虽荆钗布裙,却有出尘淡雅之气质,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丫头多年前也见过的,当时就觉不错。如今大了,竟出落的更好了。想到贾蔷,邢夫人暗暗点头,倒觉这亲事能做。 板着脸咳嗽两声,邢夫人说了几句训斥兄嫂的话,这才答应收留邢岫烟。至于邢忠两口子则被打发走了,邢夫人并不打算接济他们。 带着邢岫烟往迎春院里安顿好,邢夫人又带她往贾母处拜会,路上对侄女说:“既来了府里,每月就有二两例银。 你一个姑娘家,哪用得了这么多?倒不如俭省些,把月钱省下一两给你爹娘,也免得他们日子紧巴巴的。” 邢岫烟恭敬应了,见她老实,邢夫人心中满意。进了贾母院里,远远就听见屋里热闹,邢夫人加快脚步,进去一看,屋里却有两个陌生人。 男的不过二十,气度儒雅、相貌端正,正是薛蝌。女孩儿亦不过十五六岁,却是薛宝琴。 贾母见大儿媳带着个陌生姑娘来了,得知是邢家人,面上便淡淡的,浑不似对薛蝌兄妹热情。 邢夫人面上挂不住,径自坐在一旁。邢岫烟倒是不卑不亢,朝贾母磕了头,起身立在邢夫人身后。 贾母只拉着薛蝌兄妹说话,得知其父早亡,母亲又有痰症,此次进京是为了发嫁妹妹宝琴,不由叹道:“可怜见的,一家子的重担竟压在你身上!” 细细端详宝琴,赞了又赞,而后看向薛蝌,对王夫人道:“这孩子稳重,竟似宝丫头的亲兄弟。” 王夫人颇喜薛蝌,想起在国子监多年毕不了业的外甥薛蟠,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心下叹气,面上却极赞同贾母的观点。 听说薛蝌兄妹欲往薛宅住下,贾母笑着留人:“都是亲戚,就在府里住,人多了也热闹。”看向李纨,又道:“梨香院屋子多,就把他们安顿在那儿罢。” 李纨笑着应了,宝琴看向这位珠大奶奶,不由抿嘴一笑,显出几分天真可爱。 屋里皆是女眷,薛蝌深觉不自在。见他一副正经人的样子,对着姑娘嫂子目不斜视,迎春隐在凤姐身后,悄悄抬眼看去,复又低下脑袋。 晚间各自回屋,司棋伺候沐浴,又说起迎春的亲事:“姑娘今年都十八了,大老爷、大太太还不为您相看亲事,这可怎么好?” 越说越气,司棋将巾帕甩在架子上,拉着脸道:“二爷跟二奶奶也是,亲妹子都不肯上心!但凡有心跟大老爷说说,姑娘也不至于现在都没个着落!” 迎春面露伤感,低声道:“好司棋,别说这话了,我也没法子。我既无法,还是别想太多才好,省的心里不舒坦。” 见她这般佛系,司棋恨其不争,内心颇是气恼。只她一个丫鬟,难道还能替姑娘作主?只得气呼呼闭上嘴。 迎春这厢无人问津,邢夫人不顾庶女,却操心起侄女的婚事来。她一向性急,不耐从长计议,次日便往宁国府寻贾珍夫妻,为邢岫烟说亲去了。 贾珍素不着调,和贾赦也玩的来,未觉有何不妥。尤氏想到三妹,暗道一声“可惜”,面上婉转,只说要思量思量。 提亲之事哪有一次就成的,邢夫人虽觉得尤氏不干脆,倒也没什么不高兴。 等邢夫人离开,尤氏请贾蔷过来,方说起今日之事。贾蔷面色微红:“伯父、伯娘替侄儿操心,侄儿感激不尽。 只这姑娘如何,还得劳烦替我参详,若能见上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尤氏掩口而笑:“客气什么,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于是得知邢岫烟住在荣国府,尤氏隔三差五往贾母院里说话,遇过几回邢岫烟,见她受冷遇却淡定从容,在一众珠璎绮绣中寒酸而不自卑,倒觉这姑娘心态不错。 性子稳、相貌佳,说话亦显几分才气,也不算辱没了蔷哥儿,尤氏就有几分满意。 私下跟邢夫人商量了一回,让贾蔷跟邢岫烟在花园见了一面,贾蔷心下满意,邢岫烟亦无不愿,此事便定下了。 待贾母听说此事,贾蔷跟邢岫烟都定了亲了,老太太私下便跟鸳鸯抱怨:“邢氏这人,就是好占便宜。 好好一个蔷哥儿,将来娶个达官显贵的闺女不好吗,非得在她家那个破落户里寻!” 鸳鸯轻轻捶腿,倒给邢岫烟说了几句公道话:“老祖宗,婢子听说邢姑娘虽跟二姑娘一起住,却不爱占便宜。前些日子还把棉衣当了换钱,自己负担花用呢。 又听宝二奶奶说,邢姑娘出口成章,想来也读过书,倒不似寻常小户人家出身。” 贾母冷哼:“那倒比她姑妈强些,好歹不是个睁眼瞎。” 说罢,微微皱眉:“哪怕是穷亲戚上门,也不好让人家当了棉衣过活,府里不是有月银么,怎么回事,莫非没给邢家丫头?” 听贾母改口,把邢岫烟叫“邢家丫头”,鸳鸯笑了笑:“咱家是每月十五发月银,眼下还没到日子呢。” 贾母叹气:“到底传出去难听,显得我们苛待人家。蔷哥儿既与她定了亲,蔷哥儿媳妇亦是贾家人,还是照应些罢。 你等下与珠儿媳妇说,让她先给邢家丫头把月银拨付了。” 鸳鸯连忙应了,见贾母困倦,服侍她睡下,方往李纨这边传话。 听人回禀鸳鸯来了,李纨放下账册,笑着拉她吃茶:“真是稀客!来了就别走了,好生与我说会儿话。” 鸳鸯福了福身,端起小丫鬟上的雀舌吃了一盏,便说起邢岫烟月例银子的事。 李纨叹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她没盘缠,倒叫她把棉衣当了。” 说罢,叫了贴身大丫鬟进来,叮嘱她速速去赎,不可对外宣扬,又谢了鸳鸯一回。 知她忙碌,鸳鸯也不久坐,略说了两句便告辞了。晚间棉衣赎了回来,李纨让人与月银一道,悄悄给邢岫烟送去。 岫烟感激不尽,亦给李纨回了几根络子。见她这般客气,李纨一叹,只得收下这礼。 邢岫烟因有了举人未婚夫,加之贾母对她态度转变,李纨有意照顾,在府里的日子渐渐好过许多。 荣国府眼下却在等年底分红和田庄收益,两房主子下人都不似往年宽裕。前段时间禀过贾母,府里不当用的下人都裁了一批。 如今也就贾母院里丫鬟婆子没变,其他院里都少了人。就这样,荣国府仍有仆从、侍卫几百余,每月的月例银子就不是小数。 除了贾母院里保持以往的生活水平不变,其他主子屋里各式供应都有削减。旁人还罢了,贾赦第一个不满:“二房当的什么家?抠抠搜搜的,像个什么样!” 抱怨了一阵子,晓得自周瑞倒灶后王夫人不大管事,俨然是贾珠媳妇当家,贾赦不敢跟贾珠硬碰,骂骂咧咧了一回,方寻思赚钱之道。 其实他手中有桩隐秘生意,却与平安州有关。前些年家里日子不好过,自己花销也大,便通过关系网在平安州买官卖官,挣了不少快财。 而后府里有了进项,兼这生意扎手,一个弄不好就要出事,索性就丢开了。如今,几十万的家底子都填了亏空,穷日子怕是免不了了,贾赦便计划重操旧业。 他这般想,很快也这般做了。府里除了他的亲信,自是无人知晓,连邢夫人这枕边人都不知他这般大胆! …… 翻过年头很快到了三月,春暖花开之时,贾蔷和邢岫烟成亲了。成亲后不好意思再住东府,贾蔷便往外头买了一处一进宅子,与新婚妻子同住。 贾芸、贾芹亦到了成亲的岁数,二人跟贾珠在秦北兢兢业业待了四年,瞧着都没长歪,贾珠也愿为他们上心。 这日叫了贾芸说话,问及亲事,贾芸吭哧了半天,方说起有意中人:“侄儿常往林管事家里去,一直心仪他家姑娘。” 一听这话,想到剧情里这俩还真是一对,贾珠也乐的成全:“红玉是我跟你婶娘的干闺女,早脱了籍的,是个好丫头。林之孝也是个精干人,你小子当真眼光不错。” 见贾珠赞成,贾芸连忙顺竿儿爬,求他保媒拉纤。 第二百三十九章 贾敬吐密,甄家抄没 贾珠自是无有不允,亲自写信与林之孝说起此事。 林之孝的回信亦十分快,不过月余,便从江宁到了京城。信中对贾珠提亲一事感激涕零,竟是一口应下。 这也难怪林之孝答应。贾芸与寡母相依为命、家业破败,但好歹是贾家正经爷们,又得贾珠看重,想来混的差不了。 加上常往林之孝家里走动,林之孝两口子对贾芸印象亦不错,深觉他会来事、人品好,与闺女年岁亦合适,林之孝早就私下琢磨这桩亲事了。 期间贾芸跟主子往秦北一去四年,常与红玉写信,时间虽长,可心意不变,林之孝爱女至深,便也认可了他。 回到京城已逾一年,期间贾芸之母几番病重,这事方缓了下来。 如今贾珠亲为贾芸提亲,林之孝见主子亲自说媒,说出去亦有面子,加之担忧贾芸之母病情再有个万一,岂不是耽误女儿青春,方赶忙应了。 于是贾芸这边很快也定了下来,与林家互换了庚帖。感念这小子在秦北辛苦一场,贾珠找他谈话,欲为其谋个出身。 贾芸却拒绝了:“堂叔好意,侄儿心领了。只这得花银子,如今府里不宽裕,侄儿心不在仕途,有没有这出身实在无关紧要。日后我和红玉过日子,再与堂叔跑跑腿,这就行了。” 见他知足常乐,贾珠更不愿亏待他。正巧荣国府管家缺了一位,单大良和林之孝常在外头奔波,吴新登一个人支应不开,待禀过贾母,贾珠便叫贾芸做了西府大管家。 贾芸自是喜之不尽,他能力出众,为人心亦正,倒把荣国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既安顿了贾芸,贾芹那边亦不好厚此薄彼。待问过他的意思,又与贾蓉通了气,贾芹也正式入职宁国府。 只这就开了旁支当管事的先河了,到底不可不慎。贾芸、贾芹眼下看着不错,日后会不会如赖大、赖升一样中饱私囊、滥用职权,这却不好说。 在贾珠看来,凡事不可不考虑最坏的结果,毕竟人心易变,到时大家都不好看。 于是思忖再三,他起草了《管事守则》,既明确了职责范围,也写明了违规处罚。 这里头再次声明“管家”只是一项工作,做的不好,贾母等人当然可以裁撤、追责,并不会因为旁支做管家就网开一面。 再者,管家也不是子承父业。日后更换,皆由主子指定。管家们彼此独立,各自负责部分事务,并不相互统属。 且管家之职受人监督,每年要进行一次考核。若有行为不妥之处,府中上下皆可投诉、举报。 《守则》呈贾母等人看过,自是没有异议。贾芸、贾芹与各位管家人手一册,翻开一看,皆心中警醒。 贾芹他娘和两个哥哥听说他当了宁府管家,本来还让给家里谋点好处。可贾芹深知厉害,哪敢做这事?自是连忙拒了。 有了紧箍咒,两府的管家皆老实起来。此番操作,倒有了后世公司部门经理的雏形,对此,贾珠却并不知晓,否则定要叹一句“英雄所见略同”了。 除了家务,眼下还有一事,却是甄太妃身子不好了,竟是到了弥留之际。 这甄太妃去年就患了病,加上忧思甄家,病情日渐沉疴,自过了年,已呈积重难返之势。 到底陪伴自己几十年,太上皇也不落忍,私下还劝了一句“放宽心”。 甄太妃苦笑连连——毕竟是生养自己的家族,生死荣辱休戚与共,哪能真的放下?痰疾日重,直到今日油尽灯枯。 临终前,甄太妃还在启泰帝跟前为甄家求情,太上皇长叹一声,背过身去,甄太妃目露绝望,未几溘然长逝。 宫里新丧,宫外自是禁止一应娱乐事宜。诰命皆需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母及邢、王二位夫人乃至尤氏、秦可卿、李纨等每天都要入朝随祭。 甄家与贾家关系亲近,甄太妃故去,贾母还是发自内心感到悲痛,狠狠哭了一场。她年纪大了,经此一遭身心俱疲,也险些病倒。 等不用再去宫里哭灵了,贾珠这日却接到玄真观贾敬的信,邀他观里一叙。 接了信,贾珠颇觉讶异。无缘无故找自己必是有事,更何况自他来了此界,就从未与贾敬说过话。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 心里隐隐不安,贾珠未带一人,悄悄出了府,径直朝玄真观去了。 草长莺飞的季节,玄真观里繁花似锦,树木苍翠欲滴。由道童引着去了贾敬的院子,贾珠行礼坐下,这才细细打量眼前这位。 贾敬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隐有青灰之色。见贾珠盯着自己看,贾敬轻咳一声:“近日时常梦见道祖,一念所至,就叫你来说说话。” 放下拂尘,贾敬叹道:“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何出家吧?旁人都说我是丧妻的缘故,其实还有旁的原因。” 听他这么说,贾珠耳朵不由竖起,心道:“来了!” 也许,这就是他苦苦追寻的真相! 贾敬望向房梁,轻声细语:“我曾有个兄长,可惜八岁离世。在那之前,父亲虽暴烈,却从不将意志强加于我,只一味要求兄长学武。 我素爱舞文弄墨,也乐得如此。可好景不长,兄长走后剩下我一个,父亲只能要求我转性子从武,我自是不愿。 当时年纪小,不过六七岁,为此挨了不少打,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弃文从武,因此与父亲颇有隔阂。 后来大了,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从文从武与爵位无关,却与军权干系甚大。” 贾珠一愣,贾敬笑了笑:“父亲任京营节度使,世人皆谓陛下信重,我却隐隐不安。 贾家煌煌赫赫,西府代善叔父不肯掌军权,袭了国公爵。我父为长,因掌京营,却只能袭一等神威将军的爵,可见这信重里亦有忌惮。 思来想去,子孙后代若要保住爵位,恐怕还得弃武从文,这样才能富贵绵长。 于是我不惜与父亲顶着干,非要读书科举。父亲打骂无用,也只能依着我了。 好在我与你一样,都是读书种子,只不过还是你更出色些,我是二十多岁才中了贡生。 那时碰巧与微服出游的废太子遇见,一来二去,竟把他引为知己。 梁升知晓我们交游,私下替废太子招揽我。开始不觉有异,后来无意间得知,他们是想通过我拉拢京营,我这才觉得不妙。” 贾珠听的眉头蹙起,贾敬仍在低语:“想来他们不敢拉拢父亲,这才从我入手。可陛下爱重废太子,为什么他们还要插手军权? 只有忠于陛下,贾家才能长盛不衰。太子只是太子,还不是皇帝,哪怕私交甚笃,也不值得我替他做到这一步。 所以我拒绝了梁升,也算得罪了废太子。这么一来,前途渺茫,就算考出来了,仕途怕也不顺。 说是这么说,到底不舍努力付之东流,我还是去考了殿试。 不出所料,中了二榜进士,父亲也很高兴,再不提让我接班了。 只梁升仍不死心,几次三番游说威胁。时间一长既忧且惧,我连官也不想做了,未去考庶吉士,也不去吏部候缺。 父亲因此非打即骂,被逼无奈,我才说了缘由。既知其中厉害,父亲便任我家里闲着了。” 说的口干,贾珠给他斟了杯茶,贾敬一饮而尽,咳嗽两声继续道:“好景不长,父亲没几年逝去,爵位就要到我头上。 加上京营节度使一职空悬,不知怎的传出陛下有让我接任之意。 我既不愿染指军权,又有跟废太子的恩恩怨怨,怕给东府招灾,加之妻子去世,说是避祸也罢,万念俱灰也罢,便抛家舍业躲到观里去了。” 贾珠恍然大悟,过去许多不解也拨云见月了。只他还有一事不解:“伯父既不管事了,为何还要给蓉哥儿定下这么一门亲?” 贾敬嗽了两下,笑了笑:“这个就别问了,我要把它带进棺材里。” 电光火石间,贾珠似抓住什么,不想却转瞬而逝。看他懊恼地挠了挠头发,贾敬悠悠叹息:“我之懦弱,切不可学,贾家就靠你了。” 言语间带着几分不祥,贾珠想起剧情里此人服丹药而死,再看他嘴唇发紫,双眼微突,想来中了丹毒、时日无多,遂郑重应了。 果然辞了贾敬,没过两日便见东府报丧,说是这位在玄真观暴毙了。 众人皆唬了一跳,贾母忙问:“好好的没听说有病,怎么就没了?” 东府下人道:“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行圆满,升仙去了。” 一听这话,贾珠颇有些无语。什么升仙,明明是中毒死了好不好! 尤氏得此消息还在荣国府之前,已是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着审问。 一面又请太医看诊,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大夫见人已死,暗忖何须诊脉?贾敬惯服灵砂,必是因此伤了性命。 再看如今人虽死,肚中却坚硬似铁,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判断为“吞金服砂,烧胀而死”。 玄真观不好停放,尤氏命人将贾敬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又因天气渐热,她便命择了日期入殓,三日后便开丧破孝。 因有这么件大事,尤氏不能回家,担心儿媳那里支应不开,便将继母尤老娘接到宁府帮忙。尤老娘欣然应允,还带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一道,正是尤二姐、尤三姐。 贾敬既去,永嘉帝得了礼部奏本,额外追赐贾敬五品之职,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王公以下可以祭吊。 贾珠须得为他守孝一年,这追债的差使只得先卸任了。只他这里停下,朝中旁人可不闲着,很快就有人弹劾甄应嘉擅自挪用织造局银两,用以弥补自家亏空。 这位御史选择此时发难,很难不让贾珠当成永嘉帝授意。太上皇在位时,知道甄家因接驾之故,亏空两百万,所以默认可以挪用织造局的银子填补窟窿。 可甄家是太上皇心腹,又不是永嘉帝信重之臣。织造局每年大笔银子入账,时移世易,新帝很难忍受甄家继续挪用这笔钱,更遑论甄家的亏空也有自身奢靡的原因在里面。 去年甄应嘉已向户部申请十二期还债,如今才过了几个月,老太妃刚死,就有御史参他,这风也刮的太快了!莫非有什么隐情?贾珠心中隐隐不安。 为此,贾政也悄悄问过儿子。得到一个“莫因私交为甄家说话,一切皆由陛下作主”的答复,他沉默了。 贾赦与甄应嘉关系不错,私下还骂贾珠冷血无情,损了两家交情。骂归骂,到底不敢逆了这小子的决断,生怕给自己摊上事,实有几分“双标”之嫌。 自出了弹劾之事,永嘉帝没动静已逾三日。正当贾珠怀疑自己猜错,这弹劾并非陛下授意,皇帝却在沉默后给出了答复——问罪甄家,抄没家私! 旨意一出,登时掀起轩然大波,贾母等人皆惊。想到先前力劝还银的长孙,不知怎的,贾母颇有逃出生天之感,登时坐不住了,赶紧把人叫来商议。 甄家的倒灶在贾珠预料之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只这话就不必让他们知道了,免得老人家徒增担忧,所以也只让他们宽心,并额外提起不能收受甄家财物。 贾母点头应下,面露几分伤感:“几辈子的交情,没想到眼睁睁看他家倒了!”看向长孙,又道:“他家要进京治罪,到时若能帮一把,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甄家亏空太大,贾府都是“泥菩萨堪堪过了江”,自是无能为力。贾珠对甄应嘉印象不错,却没有圣母病,不会为此有什么多余情绪。 在不波及贾府的情况下,帮帮忙不是不可以,贾珠便也应了。因在孝期,左右无事,他成日逗弄幼子,指点长子功课,竟罕见悠闲起来。 只这好日子没过几天,便生出波澜——甄家果然如剧情里一般,派人送东西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宁国府可卿拒甄家,荣国府长房引动荡 说是送东西,其实亦不准确。甄家此番派人过来,是请贾家帮忙隐匿财物。 这日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婆子们悄悄禀道:“奶奶先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什么机密事,去了恐怕不便。” 尤氏“咦”了一声:“昨日听蓉哥儿说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 那婆子忙道:“正是呢。甄家才来了几个女人,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着人的事。” 尤氏琢磨了一会,到底未去王夫人那儿,转身往李纨院里去了。 王夫人素来谨慎,又有贾母先前叮嘱,所以甄家突然来人,请她帮忙藏匿财物,便晓得不能收。 请甄家人吃了茶,王夫人颇是慈眉善目:“你家的事,我亦听说了,心里没有不可惜的。只我上了岁数,不大管事了,恐怕帮不了你们。” 甄家几个女人大惊,实未料到贾家会拒绝帮忙,只一味地苦苦哀求。 王夫人亦感无奈——老太太都说了这事不能沾,自己当然要听命行事,岂敢擅专? 于是面上好声好气,行动上还是坚决打发了甄家的人,连带着东西也让下人送出府外。 甄家自是不肯放弃。荣国府不行还有宁国府,又着急忙慌往东府来了。 尤氏尚未回来,秦可卿正与尤氏母女说话,见甄家来人,登时便觉不好。给个闭门羹显得凉薄,还是耐着性子周旋了一二。 待听说要在自家藏匿财物,秦可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事我家怕是爱莫能助。” 见甄家几个女人面露绝望,秦可卿有些不忍:“日后若有能帮上的,我们自是不吝援手。” 说完也觉这话轻飘飘、假惺惺的,不由住了嘴。 一时打发了来人并几箱东西,尤老娘母女几个对视一眼,尤老娘有些不解:“蓉哥儿媳妇,为何不肯收下?” 秦可卿用帕子擦擦嘴,温婉一笑:“相公有命,我听他的。” 这话却是假的,贾蓉从未提过此事,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尤老娘砸吧砸吧嘴,还在可惜好几箱子东西,秦可卿心里对太太这位继母却多了几分轻视—— 甄家都被抄家问罪,旁人生怕沾上一星半点,这人竟恨不得往跟前凑,真是蠢不自知! 暗暗摇头,不欲与尤老娘攀谈,秦可卿推说有事,起身回了自己院里。 见她走了,三姐嗔道:“好端端的,娘蹚这浑水做甚?贾家又与我们不相干。” 尤老娘自不肯让女儿知道她爱财,看中甄家财物,言语间搪塞了一回才罢。 晚间尤氏回家,陪房与她说了今日之事,尤氏叹道:“秦氏做事,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今儿在荣国府消磨了半日,她也听说了王夫人拒绝甄家之事。未料甄家往宁国府来,儿媳无人教导仍应对得体,谁说小门小户出身就当不了大家族宗妇?这都是偏见! 尤氏满意秦可卿,其实也有为自己正名的意思。她是填房,出身亦平庸,不得夫君待见,长辈也爱拿她跟原配比较。 尤氏常觉自己就短个出身,旁的不比旁人差,无奈不被看在眼里。也就这次料理公公丧事,方得了贾母几句夸赞,这都很令她感动了。 如今看儿媳处处妥当,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自己,哪能不满意?自是越看越喜。 因两府皆拒了甄家求助,这场险些株连贾家的风波便消弭无形。 又过了半个月,甄家被锁拿进京,办这趟差使的正是康王。甄家下狱,贾母不落忍,让贾珠往刑部大牢送银子打点,送些衣裳吃食进去。 白微也为甄家奔波求助,先寻贾珠无果,方辗转求到贾琏这里。 白大家邀约,贾琏不胜欢喜。见她面色憔悴,十分容貌都减了两分,贾琏心生怜意:“何故这般忧愁?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白微强扯出一抹笑,神情颇有几分脆弱。提到求贾家营救甄家,登时泪如雨下,更显弱不胜衣。 贾琏听完,面露难色:“这事不易,想来自有圣裁,岂容我家置喙。” 贾琏不肯帮忙,白微眼中的光渐渐熄了,竟有几分绝望。见她这样,贾琏怜香惜玉的心思上来,主动提出替她打问情况,又要帮她在京安置。 白微勉强一笑,拒绝了好意,就此辞了贾琏。没过几日,听旁人说白大家去了康王外宅小住,贾琏猜她为救甄家才亲近康王,心下不由怅然。 甄家下狱,贾家亦逢多事之秋。过了几日平儿串门子,拉着宝钗便问:“奶奶可听见我们那边的事了?” 宝钗摇头:“我忙着带蕴哥儿,又有铺子生意,哪里来的空闲。你们那儿的事,一概不知道,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没见。” 平儿笑道:“我们老爷把二爷打了一顿,难道姑娘就没听见?” 宝钗讶然:“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想你来了。是为了什么打他?” 平儿叹道:“我家老爷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就看家里收着的好扇子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寻摸。 谁知就有一个混号儿叫作石呆子的,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来。 二爷好容易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石呆子才肯把二爷请到他家,拿出扇子略瞧了瞧。据二爷说,全是湘妃之类竹子所制,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倒是难得。 回来告诉老爷,老爷便叫去买,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那石呆子死都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 二爷许了那人五百两,甚至说先兑银子后拿扇子,石呆子仍是不卖,这有什么法子? 老爷气恼,便有人提议设计诬陷石呆子,拿他到衙门里去,到时只说拖欠官银,让变卖家产赔补,顺势就能把这扇子夺了。 二爷听说这事,自是百般劝阻,又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坑家败业,不算什么能为”,惹的老爷立时大怒,说二爷拿话堵他。 混打了一顿,二爷脸上都破了两处。听说奶奶这里有上棒疮的药,这才厚颜来寻。” 宝钗听了蹙眉,忙命莺儿去拿了一丸药,拉着平儿道:“既这样,替我问候一声,我就不去了。”平儿连忙谢过,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这事宝钗自是说与丈夫知晓,为此,贾珠还专门去探了一回琏二。见他精神尚好,方放下心来。 甄家的案子还在审理,荣国府长房这里,贾琏夫妻也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铁槛寺的老尼姑寻到王熙凤,求她运用贾府权势关系,假托贾琏之名,干预张金哥与守备以及衙内三家关于婚事的官司。 若能逼迫守备接受张家的退婚,这事就算办成了,王熙凤这里可得三千两银子的报酬。 贾府还了亏空,如今早不是往日光景,大家都有些捉襟见肘。“由奢入俭难”,凤姐自是极不习惯。 以往这种多是求到李纨那里,李纨素不沾这种事。这次不知怎的,竟求到长房这里,凤姐就有些心动了——老尼姑知道找自己,还算有眼光! 只这事须用贾琏的名帖,眼下还在孝期,琏二常在家里,很快就察觉凤姐亢奋异常,一问方知竟有这么桩事,不由急了:“这案子正打着官司,咱们插手不得!” 凤姐这几年跟着贾琏认字,《大明律》也读了些,亦知不能干涉审判。可这是三千两银子,又不是三百两,委实不少了,面上就有些不情愿。 见状,贾琏气急,就骂凤姐糊涂。大姐儿听见她爹发脾气,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登时就吓哭了。 凤姐亦未见过丈夫发火,闺女又哇哇大哭,好好说着话怎么就这样了?她不由也恼了,跟贾琏两个吵将起来。 两口子吵架,凤姐嘴皮子犀利,吧嗒吧嗒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倒似成了贾琏的不是。 贾琏说她不过,气的怒发冲冠,猛地从墙上拔出剑来:“好好的日子不想过,索性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正闹的不开交,邢夫人等一群人听了声响,忙过来劝他:“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就闹起来了?” 凤姐见人来了,也不似先前那般泼了,丢下众人,哭着就往贾母那边跑。 此时贾母正与甄太太说话,凤姐跑到跟前,爬在贾母怀里,哭道:“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 贾母忙问怎么了,凤姐知那事实乃阴私,不可明言,只一味抽噎不肯说。贾母见她哭的可怜,只当贾琏欺负媳妇,一迭声叫人拿孙子过来。 一语未完,便见贾琏拿着剑赶来,后面许多人跟着。贾母怒道:“你这发的什么颠?青天白日的,拿剑过来做甚!” 邢夫人一把将剑夺了,贾琏话就要脱口而出,还是硬生生忍住了——祖母若知此事,媳妇落不了好! 想到这里,贾琏忙低头认错,旁的话一句也不说。贾母见他这般,消了消气,又劝凤姐软和些,说教了一通打发二人回去。 经此一事,两口子虽然和好,凤姐却看到了贾琏的底线。因还想孝期满了怀个儿子,不愿为此跟他生出嫌隙,凤姐忍痛拒绝了请托,跟贾琏半真半假抱怨:“三千两银子呢,我这是为了谁!现在可是连个响都听不见了!” 见她知趣,贾琏的态度也好多了:“不过等上几个月罢了。年底就有分红银子,哪年没个几万两?三千两而已,倒叫你眼睛都挪不开了。 到时你爱怎么花怎么花,实不必赚这种钱。甄家都倒了,咱们还是警醒些罢!” 这场闹剧自是瞒不过贾珠,贾琏的话他也听了一耳朵,心中颇觉欣慰。拉开抽屉,看着纸上列举的产业,贾珠笑了笑,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一晃两个月过去,甄家的案子迟迟未决,贾府隔三差五往牢里送东西,也算尽了心意。这日有人专程给贾赦送礼,拜帖的署名却是“孙绍祖”。 李纨不知底里,差人把帖子送到长房大老爷处。贾赦展信一看,这孙绍祖现袭指挥之职,在兵部候缺,却是走门路求他帮忙的。 贾赦揉了揉眉心,只觉有些扎手。甄应嘉进去了,王子腾现在不爱搭理人,平安州的关系网也不知还牢靠不牢靠。 犹豫了半晌,看了一眼信封里的五千两银票,贾赦颇是垂涎。这人是贾府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帮帮忙而已,又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想了想,还是答应替孙绍祖办成此事。 既作了决断,贾赦第二日便叫贾琏过来,让他去平安州办事。倒不是不想派心腹去,只那心腹碰巧病了,又是件机密事,思来想去还是儿子可靠,便要遣贾琏去。 贾琏自要问问什么事,得知是替孙绍祖疏通关系买官卖官,死活不肯应。 未料儿子是个胆小如鼠的孬货,还敢违逆父亲,贾赦登时大怒,把琏二打了个动弹不得,这才让人抬他回去。 凤姐心疼丈夫,在自己屋里大骂公公,又忙叫人请大夫。贾琏拉住她,气若游丝:“你让人快请大哥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凤姐拭泪:“都这会儿了,上药要紧,明儿再说不行?”见他坚持,低声骂了两句“犟头”,这才打发平儿过去请人。 贾珠正跟李纨一处,听说贾琏找他,不由纳闷:“这是怎么了?” 长幼有序,以往琏二有事,都是亲自来的,这还是头一次叫他过去呢! 瞧着平儿着急,眼眶都红了,竟似哭过一般,贾珠没有再问,换衣裳去了长房院里。 强撑着等他来了,贾琏屏退众人,挣扎着说了此事。贾珠登时又惊又怒——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贾赦竟私通平安州买官卖官! 他既有路子,此事不用想,定不是第一遭了。枉自己还以为荣国府尽在掌握之中,出不了纰漏,如今看来,殊为可笑! 第二百四十一章 甄家倒台,问罪贾赦 贾珠登时面色铁青,瞧他这样,贾琏羞愧难当:“大哥前几年就让我盯着父亲,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我竟无知无觉。” 他都这么说了,贾珠还能怎样?只得劝慰两句,叫人去请大夫。 出了屋子就往贾赦院里走,待见着人,瞧那浑不在意的样子,贾珠真是拳头都硬了,恨不得给他两下。 强自按捺勃发的怒气,贾珠冷声道:“这些年我想尽办法给府里谋生计,又不是缺了吃穿花用,大伯为何这么做!” 转了转宝石戒指,贾赦却是眼角缝也不给他一个:“这就是你做侄儿的态度?竟敢这样同长辈说话!” 顿了顿,他不自在的解释两句:“也就早些年做过,加上去年今年一两遭,隐秘的很,没几人知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狠狠盯着贾赦,贾珠深吸一口气:“大伯,收手吧,不要替孙绍祖办事。不提此人人品卑劣,就说甄家案子未决,咱们跟他家关系又近,谁知道会牵扯出什么。 到时旁人有心,只要细查,未必不知您做的事!就当为了贾家、为了祖母,您千万别再有任何动作了!” 知道侄子消息灵通、多谋善断,从未出过什么差池,贾赦有些不得劲,懒懒道:“那可是五千两,眼下府里哪来这多钱?离年底还有几个月呢。 就这么还给孙绍祖,我可舍不得。再说了,直接拒绝了他,岂不显得贾家没脸、我没本事?实在臊的慌!” 贾珠简直被他气笑了:“只要您肯把这事推了,银子还给人家,从今往后不再买官卖官,年底分了红,我额外孝敬您五千两,如何?” 贾赦看他一眼,哼笑:“那可说定了。好侄儿,大伯就等着你的孝敬了!” 二人气氛不算融洽地说了一通,勉强达成一致,贾珠拿走孙绍祖的信和银票,看了回贾琏让他放心,这才回了院子。 次日一早让晨星把东西送去孙家,亲自交到孙绍祖手上,言说此事办不了。 见晨星过来,孙绍祖知道这是户部右侍郎的侍从,又觍着脸想走贾珠的路子,却未成功。 陪笑送走晨星,孙绍祖一脚踹到椅上,屋里丫鬟噤若寒蝉,只恨不能消失在原地。 大骂了贾赦、贾珠一回,这位爷拉着两个丫鬟平复心情,而后又往别处钻营,这就是后话了。 …… 秋冬之际,甄家的案子终于了结。因太上皇替甄家说了话,甄宝玉夫妇被网开一面贬为庶人,算是全了甄应嘉的请求。 这里头还有康王助力的缘故,却是白微答应国孝期满委身做妾,以此央求康王替甄家求情。 白大家名扬江南,比起京城的琪官亦不差,康王早有思慕之意。且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必不忍心把甄家一锅端了,白微想替他家求情留条血脉,想来不是难事。 于是有康王在太上皇跟前说情,太上皇本就有此想法,见小儿子也来劝他,想了想还是跟皇帝开了口。 说起来甄家之所以落到此种境地,除了挪用织造局银子弥补自家亏空这项罪名外,还有一项顶顶要紧的,便是长期在平安州买官卖官。 这可是大罪,就算甄应嘉是太上皇心腹,怕也难逃一死。眼瞅着证据确凿,甄应嘉辩无可辩,永嘉帝方准了大理寺、刑部所奏,下旨赐死甄应嘉。 其他人除了甄宝玉夫妻,俱判流放辽东。这年头流放的路上生死有命,自是全看天意,所以甄应嘉才百般为甄宝玉脱罪,就是怕他有个万一。至于李绮,则是附带的那个。 旨意既下,又逢秋冬,正是行刑的时节。甄宝玉夫妻已从牢里放了出来,受贾母嘱托,贾珠送了一处一进宅子的地契,并两张一千两的银票,皆是贾母私房。 甄宝玉经此一难,胡子拉碴的,颇有几分落魄。虽邋遢了些,却比以往成长了许多,只眼睛里多了些伤痛。 因有李绮的关系,贾珩夫妻也来帮忙,带了几个丫鬟婆子里里外外收拾打理,很快就让小夫妻安顿下来。 霜降后的第三天,正是行刑之日。等甄应嘉被带上刑场,与人群里的白微四目相对,他憔悴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笑意。 冲她无声说了句“好好活着”,白微泣不成声,甄应嘉又看向前排的甄宝玉,神情带着几分不舍、几分悲伤。 未几时辰已至,这位盘踞江宁几十载的官场显贵随着铡刀起落,身首异处,什么功名利禄,到头不过一场空罢了。 甄宝玉嚎啕大哭,李绮也未见过这种场面,骇得面无血色。只她早经历了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比丈夫还是坚强许多,略缓了缓就拉着甄宝玉过去收尸。 白微看他们夫妻带着人忙碌,似丢了魂般愣愣站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颜色。 直到跟着的下人再三劝她回去,这才踉踉跄跄、魂不守舍地走了,过了些时日,还亲往甄应嘉墓前吊唁了一回。 甄家其他人被发配流放,贾府亦帮了不少忙,既给银子又给吃食、衣物,还打点了押送的小吏,好让他们少受些苦。 送走了父母亲人,甄宝玉一介庶民,也得为以后的日子打算。他手无缚鸡之力,亦不通庶务,好在上过几日学,永嘉帝也未禁止他参加科举,算是留了条生路。 这日来寻贾珠,说的正是守孝期满往贾家族学附学一事。看他眉梢眼角俱是坚毅,甄家又是过去式了,陛下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贾珠略一思忖,爽快应下此事。 打发人离开,想到弟弟宝玉,贾珠从隔壁叫人过来:“你从秦北回来也一二年了,日后有什么想法?” 宝玉一愣,他这两年仍在学里读书,还未考虑这么多。 见他这般,想到甄宝玉,贾珠叹息一声:“你不小了,也不能一辈子在学里读书。既不知有何打算,不若趁着守孝,在家好生想想。” 宝玉忙应了,看着倒是听话,比起甄宝玉更似玻璃房的花儿,没经过什么风吹雨打。 这个弟弟没什么本事,也不能指望他上进,可贾珠还是希望找到适合他的路,而不是把人一辈子锁在家里。 …… 贾珠这厢还在考虑宝玉的未来,甄家案子的卷宗,此刻正摆在永嘉帝面前。 大理寺卿拿出其中一份供词,里面写的正是贾赦牵扯平安州买官卖官一事:“陛下,此事证据确凿。甄家既已伏法,贾家也应一视同仁!” 见永嘉帝不语,大理寺卿颇是刚正不阿:“臣知陛下信重贾侍郎,可一码归一码,此等大事,万万不可徇私啊!” 这话听得永嘉帝嘴角直抽抽。贾家比甄家知情识趣,贾珠又得力,倒让他有些犹豫。 再者,太上皇的心腹甄应嘉才被处死,心情必不大好。此时动贾家,会不会让他爹以为自己迫不及待想打压旧武勋一系? 永嘉帝犹豫不决,大理寺卿见状,又添了一把火:“陛下可是担心太上皇?要臣说,您是皇帝,太上皇已经不是了!” 这话声音虽小,却如一道惊雷打在永嘉帝耳边。怒斥一声“放肆”,大理寺卿麻溜跪下,低头不发一言。 永嘉帝起身踱步,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方下定决心,沉声道:“罢了,朕不是不听劝谏的昏君。传朕旨意,问罪贾赦!” 想到什么,又吩咐道:“暂只捉拿贾赦归案,不可牵连其他人!” 大理寺卿恭声应喏,从宫里出来便点了人直奔荣国府,登时骇了贾府诸人一跳。 贾母等人闻有旨意,都在一处接旨。未料竟是长子犯事,不由眼前一黑,摇摇欲坠,亏得王夫人一把扶住才没倒下。 贾珠要问,大理寺卿便道:“贾侍郎不必担忧,陛下问罪贾赦,暂与旁人无干!” 贾赦此时早没了以往的豪横,却是软倒在地。贾琏、贾珠对视一眼,心知怕是平安州事发了,顿时神色凝重。 等贾赦被乌泱泱的兵士带走,果然府外没有围着官兵,贾珠松了口气,扶着贾母,对六神无主的贾政等人说话:“此处不是谈事的地方,还是往祖母院里去吧。” 贾政无意识地点点头,颤抖着扶起贾母另一侧手臂,跟着一路进了松鹤山房。 打发了下人,屋里只剩下贾母、贾政、贾琏、宝玉、邢王二位夫人,贾珠神情颇是冷静:“祖母、父亲,大伯这罪怕是轻不了,我们须得早做打算!” 快速把贾赦买官卖官之事说了一遍,贾母嘴唇颤抖,哭道:“真是造的什么孽,他竟做出这种不要命的勾当!” 贾政气得一拍桌子,胡子都险些炸了:“大哥银子迷了眼,全不顾家里人,可见丝毫不念骨肉亲情!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可见气得狠了。 有甄家前车之鉴,连宝玉都知道买官卖官这事要掉脑袋,登时吓得面如土色。贾琏已知他爹不干好事,未料纸包不住火,事情败露的这么快,不由面如死灰,跌坐椅上一声不吭。 看了两个弟弟一眼,贾珠沉声道:“祖母、父亲,眼下不是抱怨的时候,此事尚有转圜之机!” 闻言,贾母红肿着眼睛,顾不得用帕子拭泪,登时急了:“你快说!” 见贾政满眼希冀看来,贾珠冷静道:“其一,陛下没有牵连的意思,不然甄家阖家下了狱,咱家还能躲过?可见陛下恩典。 其二,甄家没有爵位,可咱家有。按律,非十恶重罪,可用官爵抵罪。大伯现袭一等将军,若主动弃了爵位,想来能得陛下宽恕。” 话音刚落,贾母已是激烈反对:“万万不可!这爵位可是祖宗跟着太祖打江山得来的,为的就是恩荫后世子孙。若把爵位丢了,还有什么脸面见祖宗?” 贾珠正要相劝,贾政起身走到贾母跟前跪下,哑着嗓子道:“娘!如果不用爵位换,想想甄应嘉,大哥的命估摸着保不住了。 到时大哥问罪,琏儿是罪臣之子,能不能袭爵都不好说,咱家甚至可能被夺爵。 与其等着陛下发落,守着可能保不住的爵位,不若主动把爵位交出去,求陛下保住大哥的命,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诧异地看向父亲,贾珠实未料到政老爹已经想通了这件事,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他没再说话,只在祖母看过来时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贾母见状,知父子俩态度一致,此事怕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由嚎啕大哭,用力捶了捶发闷的胸口。 晓得爵位怕是传不到自己头上了,贾琏面色惨淡,望着地毯的花纹出神,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宝玉心疼祖母,忙往跟前安慰,贾母见他满脸担忧,想到自知晓皇室忌惮贾家,这几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却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也要丢了,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忍不住一把抱住宝玉哭的更加厉害,竟是止都止不住了。 鸳鸯几个守在院里,听见老太太哭的伤心,不知什么情况,面上都有些焦急,却不敢进去打问。 贾母狠狠哭了一场,方觉心里好些,这才哽咽着应下此事,同意由贾琏亲写这封奏折,换取长子性命。 贾琏哪里会写奏章?少不得得让贾珠帮忙指点。浑浑噩噩跟去堂兄书房,贾珠见他完全不在状态,叹了口气,只得自己上阵,再让贾琏抄了一遍才罢。 等把奏章弄好,见贾琏还是如丧考妣的模样,贾珠劝道:“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有爵位,林姑父祖上是列侯,到他正巧没了爵,还不是自己搏出来了。 你日后不过跟他一般境地,实不必这副模样,倒似被打的爬不起来。” 贾琏眼神涣散:“大哥和林姑父有本事,我却比不上你们,全指着爵位呢。要是爵位没了,我竟不知还能做什么。” 贾珠只得费了些口舌劝他,贾琏呆呆应了,起身还跌了一跤,方游魂似的回了自己院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 贾赦夺爵,迎春求助 凤姐自跟着一道接了旨,晓得自家公公犯了事,便在屋里焦急等着丈夫回来。 见贾琏浑浑噩噩进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怎么样,可商量出办法了?” 贾琏挣扎了两下未挣脱开,跟着凤姐一道坐在椅上:“祖母、二叔和大哥作主,要用爵位救父亲的命。” 凤姐一听,登时急得跳起来:“这怎么行!爵位可是我们的!” 她起的急,头上的银丝累凤钗隐隐颤动,似水一般带出波澜:“你可不能答应!他们这是慷他人之慨!不行,我得寻老祖宗去!” 见她大衣裳也不换就要往外走,贾琏拉住她,低声道:“不必了,这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二叔说的对,主动去爵倒还罢了,至少显得听话。若擎等着陛下降罪,我成了罪臣之子,爵位亦不见得能安安稳稳落到头上,说不得还有旁的惩罚。” 凤姐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贾家一等将军的爵位就要没了,她好好的王家嫡长女落到这般下场,全怪那个不干人事的老公公,登时气得又哭又骂。 贾琏懒得跟她分辩,打心眼里他也觉得父亲做事太过,才有今日之祸。 一时间泪如雨下,抱着媳妇哭作一团,院子里尽是凄风苦雨。 也许因着不袭爵,贾珠比起琏二倒还稳得住。安抚了妻儿,他早早歇下,次日便让人递了折子。 贾家还未出孝,贾珠不能主动进宫,便以奏折的方式向永嘉帝求情。 此等大事,他不敢轻忽,还是私下往戴权宅子送了厚礼,想着御前也能多点胜算。 在牢里待了几天,贾赦这养尊处优的老纨绔颇受了惊吓,倒是老实多了。过了几次堂,因招供的利索,眼下算是审理清楚、证据确凿。 只他还有些个小九九,知道自家这回怕是麻烦了,日后少不得仰仗王家,故而过去那点子事,全往甄应嘉和自己身上揽,丝毫不敢牵连王子腾。 以他朴素的认知,甄家都没了,死人不能说话,大半推到甄应嘉身上便是,自己稍稍揽些罪就好,反正死无对证。 于是拿着这样一份供词,大理寺卿专门写了奏章呈送陛下,不想却与贾家的请罪折子撞到一处。 永嘉帝看完了案头两份折子,面上不见喜怒。戴权身为内相,自知贾家的事。因与贾珠交情不错,不由替他捏了把汗。 永嘉帝不说话,戴权也陪在一旁不作声。良久,皇帝悠悠道:“老戴,你觉得贾家如何?” 戴权一愣,斟酌了下,方道:“宁荣二府皆平庸…听话,只贾侍郎精明强干,是个有能为的,瞧着倒对陛下忠心耿耿。” 听他这么说,再想起裘世安先前的言论,永嘉帝看向面前的奏折,沉吟道:“…罢了。” 抬头看了一眼戴权:“给朕把汪相和大理寺卿叫来。” 戴权连忙应喏,起身便往外走,心道:“该说的都说了,也不白收他的礼。至于其他的,自是全看天意了。” 因陛下有诏,汪阁老和大理寺卿来的颇快。永嘉帝把署名贾琏的请罪折子传给二人看,汪阁老正色道:“贾家反应倒快。不过依老臣看,此事未尝不可。” 大理寺卿不赞同地瞥他一眼,拱手道:“汪相此言差矣。贾赦买官卖官理应斩首、抄没家产,岂能全用爵位相抵?” 见二人就要吵起来,永嘉帝叩叩御案让他们安静,不疾不徐道:“已经去了一个甄家,朕不欲牵连过广,以免朝野振荡。 再者早年贾赦为甄家从犯,后来已经收手了,只这两年故态复萌有两遭,平安州一案比之甄家情节较轻,依朕看,理应区别对待。 不若削去贾府一等将军爵位,将贾赦贬为庶人、流放桂地,旁的便罢了。” 下首的汪阁老微微颔首。他一向看好贾珠,二人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不忍此事影响贾珠大好仕途,方为贾家说情。 如今见陛下有放贾家一马的意思,连忙起身一揖:“陛下英明!” 永嘉帝实权君王,自是说一不二,面对臣下鲜少让步,这皇帝当的,上辈子的贾珠都得羡慕。见汪相站他,永嘉帝不等大理寺卿说话,几不可查勾勾唇角:“那便这么定了。” 见陛下拍板,大理寺卿只得起身应是。二人出宫,戴权这里得了旨意,亲往大理寺监狱和贾府宣旨。 贾母几个在府里听闻又有天使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她浑身发颤,贾珠亲自过去扶了,方带着家人一道迎接。 瞧见宣旨太监是戴权,对方脸上隐隐带笑,贾珠心中蓦然一松,忙拉着贾母手臂摇了摇,带着几分安抚的意思。 贾母抬头,见长孙冲自己微微颔首,心中亦平复了几分,连忙跪在案头接旨。 戴权一五一十宣读了旨意,待听到废除荣国府一等将军爵位,贾赦削爵贬为庶人、流放桂地,贾母似喜似悲,涕泗横流,登时匍匐在地。 喜的是不孝子的命保住了;悲的是荣国府世袭爵位,就这么给折腾没了! 戴权把圣旨交给贾珠拿着,笑道:“老夫人,这可是陛下开恩!您看看甄家,沾上平安州的事,如今家都抄了。要杂家说,您家还是有福啊!” 贾母由王夫人扶着起来,一边拭泪,一边哽咽着应了声“是”,戴权心中满意,拍了拍贾珠肩膀,拉他到一旁耳语:“杂家不负所托,汪相也替你家说了话,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贾珠深深一揖,口中连声道谢,又递了个红封过去,却是一叠银票,宝钗给的,足有三千两。 戴权摸摸红封厚度,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寒暄了几句才走。送人出了大门,贾珠还在惊讶汪相莫名援手,想了想又叮嘱李纨备份厚礼送去阁老府,算是表达谢意。 而贾赦晓得自己流放桂地,丢了爵位,心中亦是复杂难言。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位一辈子玩过来了,摊上这种事倒看的开,竟比贾母等人还平静几分,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因着被夺爵,府里上下皆有些低迷。打点了押送的小吏,给贾赦备上吃食衣物和银票,送走了人,这日又有姑奶奶贾敏回娘家拜访。 这位前些日子听说哥哥下狱,便想回来问问情况,贾母怕连累女儿,一味推辞,不肯让人过来。 贾敏心里着急,又托丈夫打问消息,不料没几天陛下就降了旨。得知家里没事,只爵位没了,大哥被流放,方狠狠松了口气——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母女两个私下说话,安慰了母亲一回,贾母心中熨帖,叹道:“我生了你们三个,你大哥不争气,临老了还被送到那地界,也不知有几日好活,实在叫我难受。 好在如今家还没倒,不然我更没脸见你父亲了!” 说罢,拉着女儿又哭了一场,重新净了面,贾母平复心情,想起黛玉,登时话题一转:“玉儿的岁数委实不小了,婚事上头,你和女婿怎么想的?” 说到这个,贾敏就愁的慌。她不敢跟母亲说女儿在外当大夫乐不思蜀,只能把锅推到丈夫身上:“相公说要多留玉儿几年,不想让她早些嫁了。 去年我就说过,留是可以留,只亲事得早些定下,不然错过花期,那可就难了。 相公答应的好好的,不料翻过年遇着老太妃薨了,又有东府敬大哥去世,这一年眼瞅着又定不成了。不瞒您说,我心里急得如油煎一般!” 贾母本想说替外孙女寻摸寻摸人家,转念一想,荣国府如今没了爵位,旁人哪还待见,怕是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不由话到嘴边咽下。 安慰了一通闺女,眼瞅着天色渐晚,贾敏是当家太太,不便在此久留,贾母便打发人回去。 贾敏这厢回了家,跟丈夫说起今日之事,不由怨道:“我早说了给玉儿相看亲事,你只依着她,这下好了,明年她都几岁了?到时可怎么办啊!” 林如海倒是不慌不忙:“眼下急也没用,不如放宽心,明年再说。况且不独玉儿遇着国孝,想来各家都急,不是咱们一家。 既如此,也不算耽搁,不过大家都往后延一年罢了。” 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贾敏气得狠狠掐了他一下,方稍解了心头闷气。 隔壁院里,黛玉还在灯下看书。她这一二年长开了些,更显姿容出众,如今外出坐馆必得乔装打扮,把脸涂抹的普通些,方不容易露馅。 因时常与下朝回家的贾珠遇到,心中隐秘的情愫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可贾珠已有两位妻室,林家书香门第,世宦之家,父亲又是四品大员,怎么看都知两人无缘,黛玉便有些闷闷的。 好在如今与剧情里的孤苦无依迥乎不同,她有事业、有家族,身有所傍,自不会把一颗心全放在儿女情长上。 虽偶尔落下几滴泪,少女情怀总是诗,因心知无缘,不断调试心境,倒未深陷其中。 如今听鹦哥提起,父亲母亲又说她的亲事,黛玉笑了笑,倒有些感谢故去的甄太妃。若非这场国丧,自己暂不能定亲,怕是早就没机会坐馆,更遑论遇见表哥了! 黛玉的清愁贾珠自不晓得,他自回京,常常遇到黛玉,只觉这位表妹比之剧情里开朗许多,并不是个伤春悲秋、春日葬花之人。 因常为媳妇、母亲买零嘴,偶尔也送林表妹几包,两人不免说说话。 加上贾珠成熟有思想,理解、支持黛玉悬壶济世的理想,还曾送她珍贵的医书,时间一长,黛玉渐渐视其为知己,贾珠亦觉林表妹至真至善,是个极好的姑娘。 要说对这样的好姑娘没感觉,那自是骗人的。可他如今两妻三妾,哪还能娶黛玉?所以最好什么念头都别有。 怀揣这样的想法,贾珠把黛玉当作普通表妹,亦不肯越雷池一步。 想到一出国孝,黛玉说不得就要定亲,贾珠有些说不出的怅然——罢了,日后总有妹夫照顾她,有自己远远看顾着,总不令黛玉受欺负便是! …… 说起来今年因死了贾敬,遇着国孝,加上丢了世袭爵位,贾赦远走桂地,过年时阖家脸上都没什么喜色。 食之无味的过了个年,待出了国孝家孝,迎春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实在拖不得了。 司棋跟她同岁,因与表弟定情,早盼着出去嫁人,又不愿离了主子,还想日后跟着迎春做个管事姑姑,私下便三番五次劝主子对亲事上心。 被她成日里念经似的唠叨,饶是个“二木头”,迎春也被念叨怕了,被迫往李纨这里走了一趟。 这日不巧,崔氏小病一场,李纨回娘家去了。迎春扑了个空,不由心下黯然,面上就带出几分。 正好宝钗路过,远远见她来了,高声笑道:“真是稀客,二妹妹怎么来了?” 迎春一看,却是另一个大嫂。姑嫂互相见了礼,宝钗握住她的手:“外面有些热,到我屋里坐坐,那边凉快。你知道,我最不耐热的。” 司棋忙搀着自家姑娘跟宝钗进屋,叙过寒温,宝钗晓得这位等闲不出院子的,来这里定是有事,便温声相询。 迎春有些不好意思,司棋却忍不得了,在后面戳了戳,暗示她快说。 见司棋催促,迎春满脸通红,羞的说话都结巴了:“大嫂子,今天过来,是…是想让大哥帮我相看…相看亲事。” 宝钗微讶:“这…大太太不管吗?” 见迎春神色黯淡,知是说错了话,宝钗连忙描补:“我这笨嘴拙舌的,刚刚说岔了。 你既有此意,我们做兄嫂的,自是要为你打算。这样,等你大哥回来了,我替你说一说。” 迎春闻言一喜,面上的黯淡也去了几分。因皆是寡言少语之人,既说了正事,一时竟无话可聊,四目相对俱有些尴尬,迎春知趣,连忙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莺儿方道:“二姑娘这个性子,实在愁人。也不知姑爷能给寻个什么人家。”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迎春定亲,林家选婿 宝钗笑道:“二丫头自有她的良缘,依我看,相公定能寻到合适的。” 衙门里的贾珠此时打了个喷嚏,浑不知有人正念叨他呢。自出了孝,永嘉帝立时又抓他做壮丁,还是负责追缴欠银之事,近日又开始忙起来了。 晚间下衙回家,宝钗一边服侍他更衣,换上轻便透气的软纱道袍,一边说起迎春,贾珠诧异:“大伯当真没给她定过亲?” 宝钗轻拍了他一下,嗔道:“这还有假?你在秦北不知,我却每年都来京城的,二丫头的确没有亲事。” 贾珠挠挠汗湿的头发,有些发愁:“她今年都十八了,这…我去哪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少爷公子啊?” 想到贾赦,不由暗骂这老不羞的没有心,亲闺女都浑不在意,竟拖到这个年纪。还有琏二两口子,这还是亲哥亲嫂子呢,全没把妹妹看在眼里! 烦恼地叹了口气,这事迎春都亲自来求了,自不能推辞,不然首先就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于是应了这话,第二日在衙门当差,贾珠便不错眼的盯着户部那些青年小官,直把小年轻们看的胆战心惊,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叫贾大人看不顺眼。 瞅了一圈没有满意的,午间用膳,想到户部员外郎关永有年岁相仿的孙子,贾珠一拍脑袋,端着食盒就到老头那里拼桌去了。 关永见他过来还有些奇怪,不过二人关系尚可,倒也不觉唐突。用过饭一边吃茶一边说话,贾珠不好意思地问起关永孙子,这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事啊! 放下茶盏,关老头笑道:“去年开春就给定了亲,还好定的早,不然遇着国孝,那可就耽搁了。如今大日子定在八月,到时子睿可要过来喝杯喜酒啊!” 贾珠一听,暗叹迎春无缘,面上扯出一抹笑来:“这事我竟不知,真是恭喜您了!到时我必来的。” 眼瞅着没了下文,贾珠也不想在此久留,正巧班房小吏寻他,贾珠便辞了关永,回了自己院子。 等与宝钗说及此事,贾珠可惜不已:“关永出身寒门,如今官居五品,可他那孙子十九岁就中了举,正是个合适人选,没想到别人下手这么快,竟被截胡了。” 再想到迎春乃庶出,门当户对的亲事亦只能寻个庶子,偏她又年龄大了些,父亲还被流放,更是难上加难。 若往低了寻,有孙绍祖前车之鉴,迎春这么个性子,万万不能从行伍之人里选,这么一来,寻宁荣二府的旧交部下也不合适。 正在苦思冥想,宝钗灵机一动,拉着他笑道:“我倒是有个现成人选。” 贾珠急道:“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宝钗摇了摇扇子,低语道:“前次我们薛家二房兄妹来府里拜访,相公还记得吧?” 贾珠回忆了一下,似有些个印象,不由点点头。 宝钗继续:“那里头的哥哥就是我的堂兄弟薛蝌,今年应有二十一了,尚未定亲。他妹妹嫁了梅翰林之子,家里就剩他和我那婶子,人口简单,没有纷争。 我那叔父活着的时候亦是皇商,攒下偌大的家业,只可惜英年早逝。薛蝌现在亦顶了皇商的名头,生意多在南方,由我父亲带着,倒是个上进之人。” 贾珠把折扇打开又合上,沉吟道:“薛蝌人品如何?” 宝钗笑道:“他是个极好的,这些年照顾有痰症的母亲,拉扯幼妹长大,为人端方,性子宽和。对了,相貌也颇是儒雅,不过还是比不得相公。” 一听这话,贾珠乐了:“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是挺有眼光!” 宝钗掩唇笑个不停,一屋子的丫鬟也笑了起来。贾珠清了清嗓子,想到宝钗说薛蝌性子宽和,倒是正中他的心思。 想了想,贾珠便道:“这事我看行,只不过还得劳烦你去问一问二妹妹和老祖宗,大房其他人不用管。” 宝钗应了,贾珠给她扇了扇风:“此事若成,须得二妹妹给你我做鞋才是,这媒人鞋,我可要穿的。” 宝钗笑得眉眼弯弯,直道他促狭。因天气热,夫妻两个洗了鸳鸯浴,屋里放了两个冰盆,方互相搂着歇下。 因得了嘱托,宝钗次日便往贾母处请安,专门提到此事。贾母对薛蝌印象极好,连连点头,倒是一旁的邢夫人蹙眉:“珠儿媳妇,你那兄弟家到底人丁单薄,二丫头去了就要掌家,她能行吗?” 宝钗还未来及说话,贾母冷声道:“你作母亲的都不上心,二丫头又是庶出,这大岁数了,父亲又流放在外,还能有什么好亲事? 如今他隔房的哥哥嫂子肯操这个心,你都该偷笑了!” 一席话说的邢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贾母叹了口气,自责道:“也是我疏忽了,平日没关注二丫头,才让她生生耽搁至今。” 宝钗自是温言劝慰,说的贾母好转。贾母心中熨帖,拍拍她的手道:“这就很好了,要是二丫头愿意,少不得你和珠儿得替我们跑一跑这事。” 宝钗笑道:“老祖宗只管放心,我等下就去问问二妹妹。” 辞了贾母出来,宝钗便往长房这边走,跟迎春说了此事。迎春自是记得薛蝌的模样,她对那人的印象委实不错,是个颇为儒雅之人,又随和守礼。 司棋端了鲜果过来,闻言笑道:“姑娘,婢子也觉得薛家二爷挺好。” 迎春腾地红了脸:“你这小蹄子,羞也不羞!” 司棋笑嘻嘻出去了,见宝钗含笑看来,迎春嗫嚅了半天,羞答答道:“我…我自是没意见。” 瞧迎春这样子,倒似对薛蝌有些满意,宝钗拉着她的手道:“你我相识多年,有些话也不瞒你。 我这兄弟只一样不好,他母亲身上有疾,你若嫁了他,就得帮他操持后院,管理庶务。 我知你一向不爱这些,到时只怕你日子过得不舒坦,思来想去,还是想与你说一声。” 自家相公是个男人,哪里晓得后院之事的琐碎?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打理庶务的。 二妹妹这样的性子,最适合嫁个殷实人家的小儿子,凡事不用操心,那才叫合适呢! 迎春一听这话,温柔分辩了几句:“嫂子…我、我前几年也帮大嫂子管事理帐,那些虽不精通,也、也能粗通皮毛。再者,我不会的可以学。” 说到这儿,她羞的如煮熟的虾子,头都垂了下来。 宝钗是过来人,哪还看不出迎春的心思?她是个聪明的,也不再打趣迎春,笑着说了两句话,答应替迎春保媒拉纤,便要告辞回去。 临要走了,迎春轻轻扯住她的袖子:“真不知怎么谢你和大哥。” 宝钗拍拍她的手:“自家人,不必说这客气话。” 安慰了迎春几句,宝钗带着莺儿回去,很快便同贾珠说了。 因不知薛蝌有没有定亲,贾珠怕夜长梦多,连夜写了封信着人送去江宁,之后就盼着薛蝌回信。 薛蝌当然不知贾珠会亲自与他写信说媒。这日才从铺子里回来,便见管事递了封信给他。随口一问,得知是贾府来的,登时神色郑重了几分。 打开一看,他面露惊讶,而后便有些不好意思。他对信中的“二妹妹”没什么印象,当时老封君屋里一堆女眷,实不知谁是谁。 只这位“二妹妹”年岁也不小了,竟未定亲,薛蝌就有些奇怪。但想到去岁贾府出事,牵连的就是这位二姑娘之父,又遇着国孝家孝,偏这位是庶出,迟迟未嫁,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起来薛蝌先前不想成亲,只因父亲去世后生意不景气,自家产业有四分五裂之状。他成日里忙着支撑家业,哪里顾得上娶妻? 好在有长房大伯帮忙,这一两年终于稳定下来,算是走上了正轨,娶妻生子也该提上日程了。 母亲早就催着要抱孙子,想了想,薛蝌觉得这事不是不行,便往母亲院里说话。 钱氏一向身子不好,还有一样心病,就是儿子不肯成亲。如今听他竟松了口,自是百般欢喜。 可晓得是荣国府的庶出小姐,还是有些犹豫了:“照你所说,这位姑娘的父亲就是被流放贾大老爷,日后会不会连累咱家?” 薛蝌笑着摇了摇头:“娘,你多虑了。贾大老爷虽被流放,贾府没了爵位,可太夫人还有诰命在身,陛下也未收回府邸,甚至没有牵连其他人,可见陛下偏爱。 这位二姑娘的隔房兄长,就是亲自写信过来保媒的贾珠贾大人,如今二十七八的年纪,就官居三品,任户部右侍郎。 我在京里都听说了,他简在帝心、前途无量,我为皇商,又跟户部关系密切,这的确是桩极好的亲事了。 再者,荣国府簪缨之家,若非被夺了爵,加上二姑娘是庶出,这亲事他们怕也想不到我,总而言之,却是我高攀了。” 一席话说的钱氏眼泪都掉了下来,薛蝌拿帕子给她拭泪,钱氏哽咽道:“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好好待她,就盼着贾家照应我儿了!” 母子两个说了回话,钱氏既不反对,薛蝌便与贾珠回了信,说到遣媒人上门提亲。 因路途遥远,贾府这里收到信,已是七月底。得了消息,宝钗自是亲与贾母、迎春几个说了,一时间阖家欢喜。 凤姐此时方知二房给迎春说了门亲事,虽暗恼自己知道的晚了,可想到迎春这亲事实在不好寻,如今有这结果,殊为不易,面上便还是笑吟吟恭喜了她一回。 迎春自是暗暗喜悦,一向温柔沉默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直到一个月后薛家长房两口子登门,才知薛蝌请薛姨夫作了男方媒人过来提亲,聘礼都备好了放在京城薛宅,就等着贾家允婚了。 薛姨妈早就想来看外孙,此次也跟着一道北上。贾母、王夫人见了薛姨妈亦十分喜悦,再看薛蝌这样重视,都极是满意。 两家很快过了婚书,这门亲事便定下了。因二人年纪都大,钱氏盼着抱孙子,薛岭亲往玄真观算了日子,过了十一月就有个吉日,时间虽紧,和贾府商量了一回,还是定在这天。 至于贾赦,所有人都有意无意把他忘了,还是迎春定了亲,要筹办嫁妆,贾母才记起长子,让人给他写信说了这事。 等贾赦的信千里迢迢从桂地回来,已是入了秋,信中皆是诉苦桂地日子难捱,吃不好住不好,让家里给寄些东西银票过去。 这也倒罢了,贾赦还提到自己买了处小宅子,缺个女人,思来想去,深觉鸳鸯不错,让母亲把人一道给他送来。 这信自是贾母亲阅,险没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这个蛆心的孽障!都到这步田地了,竟还算计我的鸳鸯!” 鸳鸯一听竟有她的事,再记起大老爷色迷迷的眼神,登时一阵厌恶,连忙插葱似的跪下:“求老太太垂怜,婢子只愿一辈子服侍您,再不愿离了您身边的!” 说罢红了眼圈:“若有个日后,婢子一根绳子随了您去!” 见她态度坚决,贾母心疼道:“好丫头,我自知道你的忠心。这事别怕,我第一个不答应!” 于是叫宝玉过来代笔,自己口述,把个长子骂的狗血喷头,直让贾赦死了这心,方打发人拿着回信和银票等一应物什往桂地去了。 …… 因薛蝌准备在京城成亲,贾府这边就省了送嫁的时间,筹备嫁妆倒也赶得及。这两家成日里忙忙碌碌,林家这里,近日也在操心黛玉的事。 林如海倒是给闺女瞧中个好人选,竟是汪阁老的嫡次孙,因一直攻书,拖到二十二了还未成亲。 这位名叫汪瑾瑜,乃北直隶解元,今春又是会元、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各方面委实出众。 汪家是闽地世宦大族,汪阁老如今是当朝首辅,这桩亲事足见林如海用心。汪家亦觉林家不错,林如海又受新帝看重,便也乐见其成。 第二百四十四章 黛玉拒婚 如今是林家夫妻和汪家皆觉满意,只黛玉一味坚持,必得亲自相看一回才行。好在林如海开明,自是应了女儿所求。 于是择了个好日子,贾敏带着女儿,汪大太太带着儿子,皆往京郊桂园赏花。 此地因有极大一片丹桂、金桂,真是飘香十里。再映着碧蓝苍穹,除了黛玉,众人皆觉心旷神怡。 两个当家太太进屋说话,黛玉倚着栏杆,与鹦哥两个在凉亭里等人。 汪瑾瑜今日穿了簇新的长袍,头发一丝不苟用玉冠束起,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 远远瞧见一个身着月白披风的姑娘带着丫鬟立在亭中,他犹豫片刻,脚步还是加快了几分。 黛玉静静出神,听见有人来了,偏头看去,正与汪瑾瑜四目相对。她微微颔首低眉,汪瑾瑜却怔了一怔,耳根登时红了起来。 眼前的姑娘仙姿玉容,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他不由暗赞了几句,只觉此女就是书中写的“颜如玉”,比之西子亦不逊色。 气氛无端有些尴尬,汪瑾瑜轻咳一声,微笑与黛玉寒暄,举止从容,气度优雅,鹦哥不由多看了他几眼。黛玉却话不多,二人说了几句,很快空气又安静下来。 汪瑾瑜正要提议四下走走,黛玉盯着远处的树梢,轻声道:“汪公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 汪瑾瑜有些意外,心登时悬了起来。看了黛玉一眼,不由自主朝鹦哥瞥去。 鹦哥恭敬一礼,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汪瑾瑜心下暗松,向黛玉点了点头。 下人们退去,不知想到什么,黛玉叫住鹦哥:“再去沏壶茶来。” 鹦哥笑着应了,汪瑾瑜望向黛玉,唇角没忍住翘了翘。 看着汪瑾瑜这般,黛玉心中叹息,思忖片刻,斟酌道:“公子知道长辈们的意思吗?” 汪瑾瑜登时脸红成一块布,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与公子相看,其实是我的意思,”黛玉不疾不徐,“有一桩事,我不好瞒着,思来想去,还是与你知晓才好—— 我习岐黄之术,常在外行医,不是能够久居后院的女子。假使日后成亲,为精研医术,也会在医馆坐诊,不知你家可能接受?” 汪瑾瑜面露愕然,红晕渐渐褪去,露出几分不解、纠结:“可既嫁作人妇,自当以贞静贤淑为要,行医抛头露面,又要接触外男,自是万万不行的。” 汪家乃闽地巨族,族中科举出仕百余人,贞节牌坊都有十几座,最是讲规矩、重妇德。 这却是林如海未曾料到的,毕竟只看汪阁老执政开明,谁能想到他家里这样守旧? 汪瑾瑜看向黛玉,深觉这姑娘让他心动,实不忍放弃,还想把她的思想掰回正轨,没想到黛玉全然不肯接受他的教导,汪瑾瑜感到十分挫败。 这厢声音渐大,却让一个解手路过的七品小御史听个正着。 这人姓廖,依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右佥都御史孙祺与林如海话都懒得说,关系委实一般。 廖御史见二人说话,伸长脖子一瞧,那女子不认识,男的却是汪翰林,不由面露惊讶。 好奇是人之本性,听壁角听见这么个秘密,倒是勾起他的兴趣,登时没了赏花的心思。 这一站就是小一刻,见汪翰林还在苦口婆心劝人,自己腿都麻了,廖御史方离了这里,悄悄寻守园人打问。 待知汪大太太约了林家夫人、小姐过来赏花,方才的男子既是汪翰林,那女郎定是林氏女了,廖御史心头大振——林如海教女无方,这下可有乐子了! 此等小插曲,凉亭里的人毫不知情。 二人三观不合,黛玉不欲多说,抱歉道:“我知道,婚事上面,理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我委实不大合适,就不必强求了。 你是个好人,守礼持重,德行高尚,那我更不能瞒你。再者…我心里有个知己,没有位置给旁人了……你以后定能找到适合你的人,而我显然不是。” 汪瑾瑜听她这么一通话,竟有些傻了——我心里有个知己,没有位置给旁人了…… 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好半晌方回过神来,他心里不是滋味,语气艰涩:“…原来如此!” 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张了张嘴,有些哽住了。 黛玉心里愧疚,对方满怀诚意过来,自己这般做派,活像捅了别人一刀,实在有些残忍。 可她不得不这样——这么些年,早习惯了外头自由的气息,再让她像母亲一样,一辈子深居内闱,实在做不到! 眼下这个关头,绝不能含糊,否则日后生怨,伤害的不仅是汪瑾瑜,还有汪、林两家! 再想到贾珠这个“知己”,黛玉难得有些心痛。 她就不该喜欢他! 黛玉眼眶微红,垂着头道:“汪公子,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汪夫人那里,我等下就去道歉,希望你别生气,我并非有意让你难堪。” 汪瑾瑜简直被这话气笑,只觉黛玉笃定自己相中了她,忍不住就想出言讽刺。可抬头一看,黛玉泪珠子啪嗒啪嗒落在地上,脸上带着难言的痛苦,他顿时沉默了。 深吸一口气,他坐在石凳上:“你…你别哭了……不成就不成吧……” 听他这话,黛玉眼泪落的更快,只觉汪瑾瑜是个极善良的人,这才任她伤害,不由呜呜咽咽道歉。 汪瑾瑜哪见过女子跟他道歉,面上窘然:“说清楚就好,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鹦哥眉眼带笑地过来。黛玉忙擦了擦泪,汪瑾瑜站在她身侧,二人一道向远处眺望。 汪瑾瑜瞥见鹦哥的笑容,暗忖这丫鬟恐怕不知今日之事,不禁对那个“知己”产生一丝好奇。 那个人是谁?会不会求娶林家姑娘?林大人会答应吗? 可林家都跟汪家相看了,那个知己还不见人,想来是跟林姑娘无缘了! 想到这儿,汪瑾瑜面露同情,语气也和缓许多:“林姑娘,那我先走一步。” 黛玉起身一礼,站在此处目送对方。 汪瑾瑜一撩袍角离开,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身子单薄,却似小白杨一样笔直,带着一股子坚强的劲儿,顿时心生怜意—— 这丫头可真是离经叛道,也不知等着她的是个什么境地? 叹了口气,汪瑾瑜还是折返回去,温声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难道直接说你想行医,心里还有别人,所以没看中我?” 黛玉怔了怔:“…我…我自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请公子放心。” 汪瑾瑜面露不悦:“那你说说,到时怎么解释?” 黛玉想了想,低语道:“…我父亲是四品官,汪相却是内阁首辅,我本不愿高攀。” 汪瑾瑜见她说的头头是道,顿觉十分心塞,挥挥手道:“既如此,那我可就走了!” 黛玉知其好意,认真地向他道谢,汪瑾瑜还是忍不住问了:“你那知己是谁?女子总要嫁人,你既不愿嫁我,倒不如想想法子与他在一起,也可省却今日之事!” 黛玉强扯出一抹笑:“我和他没有这个缘分,多谢公子了。至于以后……只盼寻个能让我外出看诊的人家,那便行了。” 汪瑾瑜沉默片刻:“那男子不值你这样,望你早日放下。” 黛玉绞紧帕子,笑着点点头。其实如果父亲不逼她嫁人,一辈子在家也挺好,这样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到底是自己第一次相中的姑娘,汪瑾瑜硬不下心肠,不自然道:“罢罢罢,我们先商量商量等下怎么说。” 黛玉知他好意,连声道谢,汪瑾瑜蹙眉深思:“这事还是交给我吧。我就说你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倒,我又喜欢杨玉环那样的丰腴美人,觉得不大合适。 放心,祖父疼我,爹娘也拗不过我的,到时这婚事自然不成了。” 黛玉哪里好意思,这不就让汪瑾瑜背了黑锅吗?她自是连连拒绝,这位汪公子却颇为坚持,感其心意,她还是深深一礼,诚心诚意道了谢。 见她这般,汪瑾瑜玩笑道:“你既诚心谢我,不若日后答应我一事,如何?保证不超出你的能力范围。” 黛玉正色道:“好。” 四目相对,汪瑾瑜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离去。 两家太太聊得甚欢,哪晓得外头小儿女竟达成同盟?回去后听儿子一说,汪大太太舍了当家太太形象,追着儿子就要打。 汪瑾瑜深谙“小受大走”这一孝道,一溜烟躲进汪阁老院里,险没把汪大太太气个好歹。 汪阁老听孙子说不喜欢林如海的闺女,斥骂了几句,到底不忍心打,便让他麻溜滚蛋,才捋着一把胡子琢磨明儿怎么跟林如海说。 这小子做事,真是太让他老人家丢脸了! 只他这厢还未来及见林如海,第二日早朝,永嘉帝议完朝中大事,惯例问了一句“可还有事要奏”,就见一个七品御史出列,参林如海教女无方,德不配位! 等这御史说完,永嘉帝惊讶过后带着几分兴味,朝臣们则一片哗然,顿时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右佥都御史孙祺瞥了林如海一眼,满是幸灾乐祸——阖该你有今天!让你眼睛长在头顶上! 贾珠和贾政亦面露惊异,只他爹是真的受到了惊吓,贾珠却暗道一声糟糕:“林妹妹这事,怎么露馅了!” 永嘉帝摆了摆手,底下登时恢复安静。廖御史参林如海教女无方、德不配位,又说林氏女在外行医违背《女德》,应当严惩,在他看来虽有几分道理,却有些过了。 不提大姐长宁长公主还在大同保卫边疆,就说那林如海前些年因“青霉素”得以擢升,眼下看来,真正的功臣说不得是这个林氏女才对! 心思一动,永嘉帝琢磨得让这个林氏女进宫才好,便未对此事发表意见。 等下了朝,汪阁老径直走向林如海,二人面色都不大好。孙儿相看的姑娘正是这个林氏女,林如海这老匹夫,不可能不知道他家闺女这个样子,竟敢瞒着自己! 林如海看汪相有些生气,自是连忙赔礼道歉,说了许多好话,汪相想到孙儿本没看上林氏女,哼了一声,倒是平复许多:“你啊你,还是想想日后怎么办吧!” 见老相爷这么说,林如海知他这是原谅的意思,感怀老人家气量大,真是揖了又揖。 正要跟着往外走,戴权却过来请他:“林大人,陛下有请。” 林如海焦头烂额,赶忙跟着进殿,行礼毕,永嘉帝赐了坐,笑道:“林卿,你把此事原原本本说一说。” 陛下有命,自是不敢不从。林如海闭了闭眼,一五一十说了。待听到林氏女研发了青霉素,还擅长针灸、外科缝合术,永嘉帝眸中闪过一丝异彩:“朕倒觉得你养了个好女儿!” 林如海连称不敢,永嘉帝笑道:“朕的皇姐也是女子,朕不觉得女子行医有伤风化。” 想了想,永嘉帝笑道:“你先回去罢。” 等林如海回到家,城中早传的沸沸扬扬,贾敏坐在家里都听说了。 想到闺女的秘密人尽皆知,她眼前一黑,恨不能晕死过去——这下子玉儿的亲事,可真是没着落了! 心中氤氲着怒气,一迭声就让人叫黛玉。黛玉正在看书,听说母亲寻她,连忙往这边来。 贾敏看她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给我跪下!你可知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林家出了个女医了!” 未料此事暴露,黛玉有些惊讶,而后便是淡然:“娘,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您倒不必这样生气,于身子无益。” 见她不咸不淡的样子,贾敏眼泪都落下来了:“这可怎么好?你才十几岁的年纪,日后可怎么嫁人啊!” 黛玉正要说话,就有下人禀报“老爷回来了”。贾敏万念俱灰,歪在椅上不想起,又听人禀报贾珠来了,方挣扎着擦了擦泪,强撑着坐直身子。 不过须臾,帘子掀开,林如海和贾珠一身官袍抬脚进来,眼睛都盯着黛玉。 第二百四十五章 黛玉作医官,吴舟拟提亲 贾珠给姑妈请了安,贾敏无助地点点头,坐在一旁掩面而泣。林如海看了闺女一眼,叹道:“事已至此,与汪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屋里其他人也这么想,一时皆有些沉默。哪怕如长公主,也是夫亡后才挑了大梁,婚前还是深居宫中的皇室公主,在外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黛玉这事竟在相看时爆出来,还是御史所为,林如海深觉廖御史在明晃晃挑事,饶他是个脾气好的,此时也恨不得咬死对方——都是那个孙祺在背后捣鬼! 因有这样的推断,林如海哪舍得责怪闺女,只怨自己有政敌在朝,这才让黛玉遭了无妄之灾。 夫妻两个想到汪瑾瑜,都觉这亲事实在可惜。未过多久,汪家派人过来送信,却是汪阁老亲自婉拒了婚事。 言语间倒是把过错全揽在汪瑾瑜身上,林如海看了,暗叹汪家做事体面。 贾珠这厢跟着过来,除了关心姑父姑妈,也是想看看黛玉怎么样了。 见她平静从容,如海夫妻都在,实在没有机会单独说话,贾珠目露担忧地看了黛玉一眼,只得识趣告辞。 等他走了,林如海问起闺女的打算,得知她不抗拒婚事,却也愿意一辈子不出嫁,只这行医之事要坚持到底,林如海默了一默,与妻子的坚决反对不同,他倒是同意了:“也罢,反正事已至此,婚事上头只看天意了。” 林家这厢出了大事,璟玉也从宫里请假回来,见到黛玉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别怕,大不了不嫁人了,我养你一辈子!” 黛玉这一日都好好的,听见这话,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心中颇觉温暖:“好啊,那我可就等着了!” 不提京中与林家相熟的贾府一干人如何惊讶、忧心,没过几日,永嘉帝一道旨意,竟诏黛玉入宫陛见。 这可是稀罕事,接了旨意,饶是林如海都有些傻眼。贾敏倒觉峰回路转,眼中露出期盼——莫非陛下对玉儿有想法? 这个念头一打开,心里是又喜又纠结。喜的是这事若成,玉儿的亲事不用操心了,说不得就有大富贵;纠结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玉儿这种与世无争的性子,日子怕是不易啊! 她这厢想入非非,林如海已是急急忙忙扯着宣旨太监的袖子问了。只可惜对方嘴巴紧,也没问出什么。 黛玉则在最初的震惊后冷静下来,拜别了父母,便跟着那太监进宫去了。 永嘉帝看向下首叩拜的林氏女,神情颇带着几分兴趣。起身踱了两步,他轻咳一声:“林姑娘,前两日有御史参你父教女无方、德不配位。为平息物议,朕倒有个想法。” 走到身边,看这丫头低着头,永嘉帝正色道:“第一,你今后在宫里专门给太上皇跟朕看病,作为恩赏,朕可以立你为妃。 第二,朕诏你入太医院做个医官,你在里头将毕生所学悉数传授,朕可以赏你个恩典。 朕想让天下人知道,朕爱惜人才,不畏人言!” 说罢,皇帝看向黛玉。心知无法抗旨,黛玉垂着脑袋,看向永嘉帝的龙袍下摆,上头的金线熠熠生辉:“陛下,臣女选第二个。” 永嘉帝看向她秀美的容颜,心中实在有些可惜:“多少人梦寐以求入宫为妃,你竟不愿?” 黛玉点点头:“谢陛下恩典,臣女不愿。” “不会后悔?” “不会。” 见她坚持,永嘉帝摇摇头:“好吧,朕答应了。这条路可不好走,你好自为之吧!” 于是等黛玉出宫回家,摇身一变成了太医院的授课“御医”,顿时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与贾敏的隐隐失望不同,林如海倒是喜大于忧——玉儿去太医院当差,总比在外头被人看猴似的打量好! 这件事在京里很是热闹了一段时日,因黛玉常在太医院,近来没空往外出诊,倒叫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奶奶有些扼腕—— 听说这林姑娘医术颇好,她们有些个妇人病,还想请她帮忙看看,如今却是不方便了! 而林如海捱过了最初的焦头烂额,也寻思着找一找孙祺和廖御史的小辫子。 这人啊,只要用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孙祺之子是国子监监生,曾当街斗殴打伤平民;廖御史则是行为不检,有人看到他私下收受贿赂。 林如海冷笑一声,也叫人参了孙祺和廖御史一本。永嘉帝大为不悦,查明缘由后,夺了孙祺之子的监生身份,将其从国子监里赶了出来;廖御史则被夺官下了大狱。 报复来的这么快,孙祺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是林如海干的。二人本就不对盘,这下子被抓到痛脚,孙祺又气又怒,顾不上反击回去,先把儿子抓住痛打了一顿,还得想办法营救手下。 不然人心散了,谁还给他当马前卒啊! 对方开始跳脚,林如海端的是神清气爽,狠狠解了心中郁气。只他才放松了个把月,又有了一桩烦心事—— 长公主不知怎么想的,竟替儿子姚平向他家提亲来了! 这事却是林如海冤枉了常宁,原是姚平回京看望外祖、舅舅,意外得知林氏女在外行医之事。 他本就聪明,联想起数年之前,在医馆里救了自己一命的林大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姚平性子疏朗豪放,大同那地界又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的极多,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者,他娘就是本朝最不走寻常路的女郎,种种原因所致,姚平接受能力颇强。加上救命恩情和当初隐约印象,他对黛玉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好感。 他如今十七八的年纪,他娘和外公、舅舅也说给他物色亲事了,姚小将军灵机一动,便给他娘写了封信。 这日常宁长公主晚间回府,见桌上摆着儿子来信,拆开一看,眉头不由挑了挑:“前几年有个过来跑商队的,如今又有人行医,实在有趣!” 一目十行看去,儿子寻的这户人家倒也使得。那姑娘出身不错,医术又好,说不得能让大同获益,常宁长公主便有些愿意。 于是如了儿子的愿,写了封求亲信给林如海,打发人尽快送进京城——这年头,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一样看上林家,被截胡可就不好了! 林如海这厢接了信,心中就有些烦闷。平心而论,现下京中都没人跟自家求亲了,长公主此时致信,确实让人有那么一丝丝感动。 只大同那么远,又是战乱之地,他可舍不得娇娇爱女远嫁,自是万万不行的! 可姚小将军十分心诚的样子,加上自家媳妇有些心动,倒叫林如海不好直接打发了人。 这日黛玉回家,林如海便与她说了,黛玉果然不愿:“爹,女儿不欲远嫁。” 林如海松了口气,连忙道:“爹没有答应他,你放心,爹也不愿意。”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林如海心里有了底,次日便委婉拒绝了姚平。 可姚小将岂是轻易放弃之人?他在大同跟瓦剌干仗,那都是身先士卒杀个你死我活的做派,最不爱干的事就是撤退。 如今这求亲一事,在他看来必不能一挫就降,不然岂不可惜! 这么一想,便坐不住了,拿着母亲的信就进宫寻他舅舅。 永嘉帝这厢才批完折子,见是大外甥来了,笑道:“阿烨昨儿还念叨你呢,说要跟你赛马。” 这说的自是太子,姚平笑嘻嘻道:“好说好说,我等下便寻他去,明儿一道去校场。” 说罢,往永嘉帝跟前一凑:“阿舅,我看中个姑娘,我娘也同意了,您下旨帮我赐婚怎么样?” 永嘉帝还以为两家说好了,自是愿意成人之美:“哦?这是件好事啊!说说看,是哪家闺秀?” 姚平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左佥都御史林如海的爱女,我就看中她了。” 永嘉帝眉头一蹙,姚平连忙解释:“当初救我一命的就是她,如今听说旁人笑话林姑娘,婚事也困难了,我这是报恩呢!” 见永嘉帝不言语,姚平忸怩道:“…林姑娘挺好的。” 永嘉帝自知前些年姚平受伤,被林氏女用青霉素救命之事。当初为此,他还嘉奖了林如海。只如今刚把林氏女放到太医院,姚平就来求亲,他难得有些犹豫了。 不过两个月而已,连太医院院正都十分推崇林氏女,可见此女医术精妙。这种医术高超之人留在身边最好,若去了大同,自己有个疑难急症,那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再者就算放人,也得等她教会那一干御医才行。 这么一想,永嘉帝笑着敷衍道:“你的眼光不错,只这亲事上头,讲个你情我愿。朕也不好偏帮你,还是问一问人家才好。” 姚平才在林家碰了钉子,一听这话哪里愿意?可君臣有别,再是舅舅那也是君,姚平张了张嘴,到底没有纠缠,耷拉着脑袋出宫去了。 永嘉帝既打发了外甥,想着手头无事,便叫黛玉进宫说话。看她一身官袍水灵灵的,心情不由好了几分,笑道:“有件事须与你说。朕的外甥想跟你家提亲,你可愿意?” 黛玉连忙摇头,永嘉帝心中满意,又让她诊了平安脉,方打发人离开。 因永嘉帝亲自出面拒了姚平,黛玉又一朵桃花没了,得以清清静静在太医院授课教学。 院正和左右院判一开始不知她是青霉素的真正发明者,晓得之后,态度便有些惊疑。 等黛玉那些精妙绝伦的方子展露眼前,他们才真正有了尊重,而后便是敬佩了。 黛玉这些年在外坐诊,不是没人因她年纪小而质疑她的医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如今这些人前倨后恭,她并不放在心上,比之剧情里的敏感多愁,竟有天壤之别。 而后虽婚事无人问津,黛玉在太医院却适应良好,一晃就过了半年。贾府这里,贾珠也终于放下了对黛玉的担心,操心起另一桩事来。 却说前几日贾政父子休沐,小侯爷吴舟难得上门,却不是拜访旧师,而是求见贾政。 贾政自是十分惊讶。他素与靖海侯没什么来往,更不必提小侯爷这个“质子”了。如今这位贸然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既有些拿不准,政老爹便叫长子过来一道待客,这才得知吴舟是来求亲的,惊的两人险些眼眶脱落。 只见吴舟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上一封信:“我爹去岁就说给我定亲,不料那家姑娘一病去了,只得不了了之。 这事弄的,我爹还在福建妈祖庙替我算了一命,说是亲事只能在京里寻,南边再成不了的。 我爹一合计,他极欣赏贾夫子的,便写信来提亲了。” 其实这里头还有一节没说,贾政父子心里却知,那就是吴舟身份尴尬,在京作质子,寻常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怕是不愿嫁女儿给他的。 若要往低寻,吴舟可是侯府继承人,靖海侯吴盛第一个不愿意。福建那边大概是寻不到合适的,不然也不至于兜了一圈想到贾家了。 按贾珠的想法,若不是荣国府丢了爵位,如今一家子官职最高的是他自己,且离军中日益遥远,吴盛也不敢跟他家求亲—— 毕竟前些年自己给福建水师寻了个外快,又救了吴舟,这么大的恩情,吴盛都不敢往贾家走动,连带着吴舟也一样,可见其谨慎。 如今这般,倒叫贾珠从旁人的角度感到一丝欣慰——这是不是说明,贾府已经不再受人忌惮了? 脑海中一闪而过王子腾的身影,贾珠晃了晃头,笑道:“多谢侯爷看重,只我家如今适龄的姑娘只有两个,年纪与你相仿的却是庶出,怕是不大合适。” 吴舟摆了摆手:“我爹知道这事,他早打听过了。既来提亲,自是不介意的。”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京城里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打问了,吴舟既是质子,又“克”死了一个姑娘,这事瞒不住,自是人人退却。 翻了一圈,贾府就这样进入了吴盛的视线。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话本姻缘探春成亲,一见钟情薛蟠娶妻 宁国府爵主听说瘫痪了,有个妹妹在荣国府寄养,这个是嫡出。可宁国府没什么出众之人,瞧着未来不乐观。 另一个是荣国府贾珠的妹妹,虽是庶出,却养在正房跟前。 而贾珠年纪轻轻就是正三品,前途是肉眼可见的光明。半拉子师生情谊哪比得上大舅兄与妹夫的关系?吴盛自要为儿子好生盘算。 这么一想,哪怕娶个庶女呢,也不见得就吃亏啊! 见吴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吴盛的信里也的确没说一定要嫡女,贾政捻须颔首,心里已有七八分肯了。 只面子上还得推拉一二次,他笑了笑:“侯爷这般看重,贾家不胜荣幸。只这事我家还得再斟酌一二,过后再与你家答复,如何?” 吴舟躬身一礼,客客气气道:“这是自然。” 贾政既认真考虑这门亲事,就得与贾母、王夫人说一声。贾母倒是很满意:“咱家如今什么都没有,探丫头又是庶出,这门亲事说起来实在高攀了人家。 只一点,靖海侯在福建统领水师,与他家联姻,会不会碍了旁人的眼?” 贾珠见父亲看向自己,笑着解释:“祖母放心,靖海侯何等缜密,他既敢作这门亲,必是妥当的。” 且荣国府如今名存实亡,全靠贾母这个国公夫人撑着。一旦西去,府里只有自己官职高些,必是走书香官宦人家的路子,什么勋贵,什么军中势力,那都是陈年旧历了。 因有这种想法,贾珠倒觉这亲事委实不错。吴舟又是自己所救,算是看着长大的,人品亦佳。 虽身份尴尬些,可他爹吴盛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搞反叛,既如此,质子的身份也无妨——能让探春离娘家近些,这倒不是坏事了! 贾珠这么寻思,也就与贾母、贾政、王夫人说了,三人都觉有理。 贾母笑道:“真想不到,咱家竟与吴小侯爷这般有缘。当初珠儿救了他,叛军生乱时他又给咱家报信,还与珠儿有师生之谊,这世上之事,当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三丫头既有这造化,吴家又诚心,要我说,她的身份也得提一提,面上好看些。” 贾政捻须颔首:“娘说的是,回头就把丫头记在王氏名下。” 王夫人捏紧帕子,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只回去时难免往小佛堂平复一回心情—— 凭什么赵姨娘的女儿就有这等姻缘,自己还得把那丫头记作嫡女?真是心里憋闷! 这事贾母和贾政拍了板,王夫人无法,也只得认了。好在探春与亲娘不睦,倒是待王夫人这嫡母亲近些。 撇开碍眼的赵姨娘,想到这丫头本人,王夫人稍稍感觉好些,心里也没有那么不得劲了。 于是贾政给了吴舟答复,又将探春记在王夫人名下,这下子阖府都知三姑娘的亲事有眉目了。 赵姨娘喜得什么似的,连忙跑去寻闺女,一把扯住她的手:“姑娘日后当了侯夫人,可别忘了拉扯你弟弟一把!” 探春见她胡言乱语起来,喜意也去了七八分:“姨娘说话可得注意些,别什么话都说! 至于环哥儿,他虽是我弟弟,更是贾家人!有大哥在,自用不着我这姐姐替他忙前忙后!” 赵姨娘被抢白了一顿,登时气急:“我知姑娘嫌弃托生在我肚子里,可太太待你也只是面子情罢了。 哪怕如今你成了嫡女,也得分清里外亲疏才好。环哥儿才是你嫡嫡亲的弟弟,日后不靠他,还想靠哪个?他好了你才能好! 至于我,姑娘看不上也没关系,反正有老爷在,总少不了吃穿,我也不倚靠你这出嫁女!” 哼哼了两声,起身要走:“姑娘好生想想罢,姨娘总不会害你。” 顿了顿,方硬声硬气道:“嫁过去好生过日子,他要待你不好,回来与我跟环哥儿说,总不会看着你受苦。”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探春怔怔坐着,心中一阵酸涩,没忍住落下泪来,嘟囔道:“管好自己就行,聒噪我做甚!” 侍书见赵姨娘走了,端着果子进来,瞧探春眼眶红了,以为又被赵姨娘气的,连忙劝她:“姑娘看开些,等出了门子,自然就离了这些烦扰了。” 探春用帕子拭泪,笑了笑:“不是为了这个。罢了,不说这些了。你把我给老爷、太太做的针线拿来,趁着天色好,我再做上几针。” 侍书应声去取,探春这才放空思绪,琢磨这桩亲事。 眼下吴家虽未下定,但父亲写信允婚,想来应是差不离了。靖海侯远在福建,可吴小侯爷长居京城,日后也能离娘家近些。 况还听大哥说了自家与这位小侯爷的渊源,探春颇觉奇异,所以虽未见过吴舟,对亲事也很愿意。 等吴家找了媒人正式上门提亲,两家亲事定下,吴舟也正式拜见了荣国夫人贾母,以及老岳丈贾政、丈母娘王夫人。 至于赵姨娘,自是没机会走上台面,也没人关注她。吴家已经知道贾府把探春记作嫡女之事,很是乐见其成——此乃看重亲事的意思,不然贾家何必如此? 探春这日躲在屏风后面,却是悄悄看了一回吴舟。见他瘦瘦高高,知礼开朗,心中更添几分满意。 直到半年后成了亲,小两口感情甚好,吴舟带探春到书房看书,向她展示了自己这些年买的话本子,饶是探春一向稳得住,也不由呆了呆—— 谁来告诉她,相公是书友该怎么办? 吴舟未觉探春神色有异,仍在滔滔不绝,兴致高昂:“不怕你笑话,我平日就喜欢看话本,最爱蕉下客写的,真是情节跌宕,文采斐然! 我细细考据过,他写的诗都是自己作的,风格清新雅致,殊为难得。看他行文,想来四书五经也是通的,倒是个才子。 只这人也奇,既有这等才华,怎不好生攻书,反倒写起话本了?倒有些大材小用。 我因一直看他的书,实在想结交此人,就往卖书的铺子里打问。可惜那掌柜嘴跟蚌壳一样,真是一点都不透露。 好在我写的信,他肯替我交给蕉下客,这便也罢了。” 突然想到什么,吴舟一拍脑袋:“哎呀,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闺阁女子,肯定没看过话本的。 不过,他的书大多制成了戏,想来你肯定看过一两折,比如最早那个《南柯梦》。” 说罢,伸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保存完好《南柯梦》递给探春,笑道:“这可是我的珍藏,千万爱惜些!” 下意识接过书,探春心里怪怪的。想起这些年,书铺管事托人转交给她的读者来信,其中有个叫“门泊东吴”的,真是长年累月写信催文,时不时还提些个建议。 时间一长,探春在情节设定上颇受启发。她本就聪明,这么略一修改,贴合时下趋势,书卖的更火爆了,倒叫她这些年很是赚了不少钱。 见探春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言,吴舟敛了笑意,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看话本?” 探春张了张嘴,片刻才发出声音:“门泊东吴?” 一听这话,吴舟似是受到惊吓,腾地跳了起来,指着探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如何得知?” 脑子转了一转,他自言自语:“不对,我只给蕉下客写信时用过这个名字。” 电光火石间,似是想到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后者脸上渐渐露出笑意:“这些年多谢相公了,妾身正是蕉下客。” 吴舟惊讶的张大嘴巴,待回过神,顿时嗷了一声,探春一把捂住他的嘴:“噤声!别闹得人尽皆知!” 吴舟连连点头,拉下媳妇的手,激动道:“蕉下客竟然是你?难怪从没人见过他!” 说罢,激动地在屋里转圈圈:“太好了!太好了!日后就能第一个看到新话本了!” 想到什么,他一把拉住探春的手:“日后我要天天督促你,别想着偷懒!” 一听这话,探春心中暗悔——这事就不该让他知道! 因着话本的缘故,吴舟与探春夫妻感情日益深厚,贾珠这边,也听宝钗说起大舅兄薛蟠定亲之事。 薛蟠在国子监已经七八年,如今终于从率性堂毕了业,让薛岭夫妻老怀大慰。 只薛蟠读书一般,薛姨夫也不指望儿子能考选出仕,眼下催着他回江宁学生意,这成亲的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不知是不是剧情力量太大,薛蟠回了家略休息了几日,他爹薛姨夫便给他了个差使,让跟着老伙计张德辉去贩卖纸扎、香料。 这一去,没想到就遇上了桂花夏家,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这夏家是户部挂名的皇商,家境巨富,光田地就有几十顷独种桂花,凡长安城里城外,桂花俱是他家的,连宫里的桂花亦是夏家贡奉,人送雅号“桂花夏家”。 前些年薛家没吃到海贸红利前,夏家的实力甚至更胜薛家一筹,只如今夏家当家人故去,薛家商业版图又四处开花,方略显逊色。 而薛家和夏家亦是老亲,一见薛蟠外表不俗,人高马大的,夏奶奶薛氏又哭又笑,竟比见了儿子还亲。 等缓过情绪,薛氏想了想又唤出独生女儿夏金桂,让表兄妹两个相见。 夏金桂正在花园子里打秋千,听母亲叫她见客,方懒懒散散让宝蟾服侍她更衣打扮。 直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收拾停当。去了花厅,见着薛蟠,夏金桂眼睛一亮,登时挺直脊背,举止也多了几分娇柔婀娜。 薛蟠早等的不耐烦,碍于面子方没有告辞。不想竟等来了个美娇娘,登时看傻了眼,呆呆坐着不动了。 夏奶奶左看看、右看看,见二人果然如她所料看对了眼,登时掩面而笑,心中暗暗得意——果然这步棋下对了! 说起夏奶奶这个安排,其实自有深意。她出自薛家,深知家里豪富,与夏家都是皇商。且薛蟠为宗子,金桂亦是夏家独女,自是门当户对,再般配不过了。 事情的发展也如夏奶奶所盼望的那样,薛蟠和夏金桂对对方一见钟情,加上薛氏从中使劲,留薛蟠在家里住了几日,两人更是感情升温,眼瞅着是你侬我侬了。 只薛蟠这趟出来是做生意,也不能在此久留,不得不与夏金桂依依惜别,答应夏奶奶回去就差人过来提亲。 于是从外面做生意回来,薛蟠便求着父亲替自己提亲。薛岭也为儿子的亲事发愁,未料这趟差使竟撞出这么桩姻缘,他琢磨了一回倒也同意了。 薛岭既觉夏家合适,便遣了媒人亲去说亲。夏奶奶早盼着薛家来人,自是爽快应了,这亲事便定了下来。 宝钗说与贾珠的时候,两家连婚期都定了,就等着明年成亲,倒叫贾珠不知说什么好了。 唉,薛呆子委实没运气,还是躲不开这个夏金桂啊! 只他一个外人,夏金桂又没什么毛病,如何能说服薛姨夫退婚?思来想去,只得闭口不言,暗暗同情了一回薛蟠。 第二年春天,夏金桂嫁去薛家,还带来了一笔丰厚的陪嫁。 因有一见钟情的情感在里面,薛蟠如今也是好生读过几年书的,兼长得不错,薛家又比自家还富,夏金桂本就慕强,只觉处处顺心,这样一来自不作妖,不过偶尔闹闹小性子。 薛蟠看她长得美,又识文断字,呛口小辣椒也是情趣,夫妻两个感情竟也不错。 如今薛家仍住在江宁,又有薛姨夫镇着,夏金桂极聪明,比之剧情里收敛许多,故而一家子相安无事,贾珠所想的那些鸡飞狗跳之事并未发生。 而薛姨夫这些日子,再次确认了儿子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思来想去,还是让薛姨妈催促儿媳妇快些生孩子,日后好把家业交给孙子打理。 夏金桂自知生儿子的重要性,想了想,便大大方方应了。于是过了几个月就有了身孕,次年便为薛蟠生了个儿子,得知消息的贾珠险没惊掉下巴——这是什么情况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酬功劳贾珠升迁,示忠诚贾蓉退匾 贾珠这厢虽然惊讶,还是派人给岳家送了贺礼。这里头自然是宝钗张罗,得了侄儿,宝钗的喜悦简直溢于言表! 同年,贾环和林璟玉参加了秀才试,均顺利通过。璟玉自是那个第一,贾环却是吊车尾了。 贾政既觉欣喜,又觉有些丢脸——怎的外甥就能中案首,自家儿子却是孙山?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贾环是庶子,贾母、王夫人自是淡淡的,惟赵姨娘欢喜的险没发疯,成日里容光焕发,情绪高昂,引得王夫人极看不过眼。 好在很快就有一事让王夫人振奋起来,盖过了贾环中秀才带来的心塞—— 贾珠追缴欠银的差使办的不错,为国库追回了不少银子。看着充盈的国库,永嘉帝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就给贾珠升了官。 当然,嘉奖也少不了康王。这几年二人一道办差,许多倚老卖老、官大势大的人家,都是康王顶在前面亲自出马。 这位王爷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擅使霹雳手段,与贾珠一刚一柔配合无间,组合拳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看康王的做派,贾珠都觉跟变了个人似的。按他的印象,这位王爷疏朗豪放,性子又跳脱,与谁都能打成一片,是个谁都不得罪的。 实际上,康王于追债这事,手段颇是强硬。贾珠因有分期还债的建议,倒比这位柔和些,名声也比对方好。 可贾珠哪晓得康王的苦哟!这位亲爹成了太上皇,现在是亲哥坐皇位,自不能跟先前作皇子一样肆意,还得好好当差,让哥哥满意,才能让他这支不至于滑落太快。 有这样的紧迫感,康王便效仿永嘉帝当初的做派办事。虽把人得罪了不少,但结果显而易见,亲哥对他很是满意。 于是趁着工部尚书老迈致仕,永嘉帝力排众议,把贾珠擢升为正二品工部尚书,又将康王改封“忠顺王”,封其一子为郡王,恩赏其子入宫读书。 这“忠顺”二字落在康王脑袋上,可想而知,陛下对这个弟弟极是认同,评价也很高。 康王改封忠顺王一事,旁人还罢,惟贾珠吓了一跳。想到剧情里就是忠顺王为了琪官跟贾府撕破脸,又带兵抄了贾家,偏自己还跟他年少相交,又一道办差,世事难料,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所幸贾府如今不是陛下眼中钉,忠顺王身为陛下铁杆,自然不会敌视贾家,这就再好不过了! 对忠顺王的封赏不算出格,只贾珠这三十几岁就当上了二品大员,着实让朝野为之震动。 陛下倒也体贴,既简拔贾珠,便把他那几十年不挪窝的老爹贾政换了个地方,送到礼部作了员外郎,免得儿子跃居父亲头上。 贾家这厢接了旨,因是国朝最年轻的尚书,还专门开祠堂祭了一回祖宗,端的是热闹非凡。 自贾赦被流放,许多人没有靖海侯的眼光,对贾府,多以观望居多。 如今贾珠得封尚书,知陛下没有介怀,呼啦啦来了一堆人登门道贺,拜帖都是成筐成筐的,忙得李纨、宝钗两个晕头转向。 贾母和贾政夫妻极是喜悦,尤其是贾政,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儿子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二品大员! 想他自己一辈子仕途不得志,此时不由生出几分羡慕嫉妒——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贾母笑的开怀,似年轻了好几岁,指着王氏道:“你生了个好儿子!实是咱家的大功臣!” 王夫人一向跟婆婆关系平平,贾母嫌她不识字、古板无趣,如今破天荒夸奖,王夫人愣了愣,眼圈倏地红了:“媳妇哪当得起这般夸赞。” 贾母摆摆手岔开话,笑问儿子:“听说东府那边也得了赏?” 贾政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儿子也不知算不算赏。因蓉哥儿跟咱家是最早还了银子的,陛下垂询,听说珍哥儿瘫了,几年不得上朝,便下旨令蓉哥儿袭了爵,仍是三品威烈将军。” 贾母笑道:“这是好事啊!虽夺了珍哥儿的爵位给了他儿子,可如今都是降等袭爵,等珍哥儿故去,落在蓉哥儿头上的哪还有三品爵,怎比得上现在? 还不如现在这般让蓉哥儿顶了他老子的爵,这样才好呢!” 贾政笑着应是,贾母欢喜叹道:“真是陛下隆恩啊!” 贾珠这厢得知东府之事,也专门贺了一回贾蓉。贾珍的气急败坏无人搭理,贾蓉夫妻则人逢喜事精神爽,口角皆是笑影。 见贾珠来了,贾蓉连忙扶着他往花厅去:“堂叔怎的亲自来了?总该侄儿过去给您请安的。” 从贾蓉手里扯出自己的手臂,贾珠语带无奈:“又不是七老八十,别搀着我了!” 贾蓉笑嘻嘻应了,二人落座,贾珠说了恭喜的话,便叮嘱侄儿老实本分些,低调做人做事,千万别惹出事来。 见他一派认真,贾蓉也收了笑,正色道:“堂叔放心,好容易没降等袭爵,侄儿哪敢乱来。” 见他听话,贾珠点点头:“那就好,咱家如今不比以往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呷了口茶,贾珠又道:“要我说,你如今是将军爵位,东府却挂着国公府敕造牌匾,有逾制之嫌。不如趁着上表谢恩,请陛下收回牌匾,方显得恭敬谦逊。” “这……” 一听这话,贾蓉就有些犹豫了。失了这牌匾,府邸说不得也得收回,到时宁国府不复存在,这叫他一时无法接受。 抬头看向贾珠,对方满眼认真。知堂叔不会害自己,贾蓉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同意的话。 见他这般,贾珠语调平平,看不出什么表情:“咱家率先还了欠银,在陛下跟前得了脸,现下你才能袭爵。 与其等着御史参你一本逾制,不如早早把敕造牌匾交出去。你既是将军,就该挂将军府牌匾。东府早没了国公,还是不要贪图虚名了。给陛下留个好印象,比什么都强。” 贾蓉垂头不语,贾珠叹了口气:“你再想想吧。”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贾珠也不催他。毕竟许多人看来,主动把公府牌匾换成将军府,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但要贾珠说,面子里子,自是里子重要。 只要永嘉帝打心里认定贾府老实听话有眼色,那两府安稳落地的概率是极大的。 如今已清除了绝大部分隐患,逾制之事,在贾珠看来,就是最后一处了。 荣国府这里有贾母在,暂时无碍,宁国府就有些扎眼了。也不知永嘉帝下旨赐贾蓉袭爵时,有没有想到此处。 跟这位陛下相识多年,贾珠也算摸清了他的脾气。永嘉帝是个“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的人,心里更有一本账,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要发作。 但这位皇帝也有个好处,就是对自己人很大方。比如他认定忠顺王听话好使唤,不仅要在封号上示宠,还额外赏赐其子爵位。 又比如他觉贾珠才干非凡、忠心耿耿,就接连给他升官,丝毫不惧旁人看法。 想了一通有的没的,贾珠慢悠悠回了西府,却遇着甄宝玉来访。 甄宝玉出了孝,就在贾家族学读书,今次是过来给贾母请安的。等见过荣国夫人,这才寻贾珠说话,提到想参加后年的秀才试,重振家族。 对此,贾珠自是乐见其成:“这是好事,你既有此志向,就得好生用功,切不可半途而废。” 甄宝玉正色应了,顺势提及请教文章。这不是大事,贾珠答应的很爽快。 不一时,弟弟宝玉也来了。与甄宝玉互相见过,贾宝玉等对方离去,才说起他的打算:“大哥,我不想读书了,预备在学里打理庶务,做个执事。” 贾珠早知弟弟不爱读书,且经秦北锻炼,宝玉成熟许多,如今竟开始考虑“日后”,这让他十分欣慰。 心思电转,忆起媳妇提及湘云有了身孕,说不得是受此影响,宝玉才有这等想法? 思及此,贾珠笑着颔首:“这事我同意,父亲那边怎么说?” 贾政是族学山长,又是宝玉的父亲,这事自然得让他知道。 宝玉摇了摇头:“我还未与父亲说,想请大哥替我说项。” 贾珠失笑:“你啊你,竟使唤起我来了!” 宝玉的事,自己与父亲早有共识,想来老爹没什么意见。于是应了宝玉,第二日他便往正院寻了贾政。 政老爹只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宝玉不小了,既不能做官,去族学做事也不错,总比窝在家里强。” 想了想,他有些犹疑:“宝玉这边,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对着父亲,贾珠并不隐瞒:“荣华富贵没有绵延不绝的,可祭田、族学能流传后世。 我无力顾及族学,将来不如交给宝玉管。他虽软弱,却有赤子之心,想来坏不了事。” 听他此言,贾政也很赞同:“那就这样吧!” 贾珠既得了准话,与宝玉说了,这位自是喜不自胜。因与宝钗的胭脂铺子有合作,宝玉得空了还得制香、做胭脂。 这下当了执事,不必起早贪黑读书,空闲时间更多,除了在族学打理庶务,就埋头做花儿粉儿,倒让铺子里多了不少生意,分红银子也赚了许多。 小两口手头宽裕,心情亦佳,成日从隔壁院里飘来愉悦的笑声,叫下衙回家、精神萎靡的贾尚书羡慕不已——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又隔了两日,贾蓉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来寻贾珠,脸上颇显憔悴:“堂叔,侄儿想通了。” 给他斟了杯茶,贾珠温声劝慰:“那你自己上个折子吧。” 看贾蓉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的样子,贾珠没忍住劝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看林家到了林姑父这代,因没了爵位,他方拼了命地科举出仕。 若他仍有爵位可承,说不得也与柳国公、治国公府的子弟一样平庸无能,哪能如现在一样简在帝心、身居高位? 要我说,爵位这玩意降等而袭,既没有祖上荣光,还让后代被曾经的荣耀迷了眼,失了进取之心,其实颇为鸡肋。 最后袭爵的一代,若扶不起来,你待如何?到时既没本事,又没爵位,不就成了普通富户? 若再没有出众子弟,不出两代就成了平头百姓,什么荣华富贵,那都是过眼云烟了。 所以让子孙后代不仰仗爵位,靠自己出仕,才是家族长盛不衰的关键所在。 宁国府的称号,其实自代化祖父开始,就不属于咱家。大可不必自责,这与你无关!你不过是做了个于阖族有利的决定罢了!” 贾蓉听他说了一通,面色渐渐好了许多,不似方才那么难看了。想了想,还是央求贾珠指点一回,在延辉院书房写好奏章,方揣着走了。 秦可卿见他去的时候蔫蔫地,回来却有些振奋,不由奇道:“爷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好事?” 因媳妇问他,贾蓉方一五一十说了。归还敕造牌匾的事,秦可卿自是支持的。 如今听丈夫转述贾珠的鼓舞之语,她眸中的欣赏一闪而过,温柔拉着贾蓉的手:“堂叔这话在理,妾也这么认为。 与其沉湎过去,不如着眼当下,好生教育子弟,全凭各自本事过日子。” 贾蓉噗嗤笑了:“那我可有数了,看来咱们得快些生个孩儿才是!” 秦可卿登时羞红了脸,夫妻两个耳鬓厮磨了一回,秦可卿整了整衣襟,方说起寄居府上的尤氏姐妹。 “二姨娘去年嫁了芹兄弟,如今三姨娘也到了岁数,太太正发愁呢。” 贾蓉裸着胸膛,托腮笑道:“怕不是太太着急,是太太她老娘着急吧?” 秦可卿嗔了他一眼,倒没反驳。 这尤老娘在嫁给尤氏的父亲前,还与前夫生了两个女儿,并为其中的尤二姐定了一桩亲事,对方便叫张华。 张华之祖原是皇庄粮头,张华他爹亦然。因与尤老娘前夫关系好,两家就将张华和尤二姐指腹为婚。不料等尤二姐生父去世,张家竟遭了官司、家业败落。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宁国府变将军府,尤三姐嫁柳二郎 这也罢了,只张华却不是个好的,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被他爹撵出家门,天天在赌场存身。 跟这样的人做亲,寻常人家都得掂量掂量,更何况母亲二嫁后水涨船高的尤二姐? 于是尤二姐一万个不愿,再看看继父的女儿,她的大姐尤氏在宁国府作续弦太太,心里更是不平衡了。 尤老娘心疼女儿,便与继女说及这事。尤氏对二姐没什么看法,寻思不是大事,便让贾蓉出面,拿了百两银子与张家,妥妥贴贴退了亲事。 尤二姐既退了亲事,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正好贾芹作了宁府大管家,常在宁府与尤二姐遇见,两人这就看对眼了。 贾芹旁支出身,长得也周正,家业比张家强上许多。二姐看他顺眼,贾芹也看中二姐美貌温柔,又是宁府太太的继妹,更能拉近自己与东府的关系,便求母亲往尤氏跟前提亲。 尤家是小户人家,尤二姐还是尤老娘跟前夫生的,想寻更好的亲事也不容易,略略一想,尤老娘没有不愿的。 见继母和继妹都有意,尤氏却有些犹豫。尤二姐与贾芸之间岔着辈分呢,这可怎么行? 尤老娘却道:“又不是亲姨侄,唐明皇还与儿媳妇一道呢!你二妹和贾芹那家子都愿意,其他细枝末节,实不必看重。” 尤氏这才不说话了,由着尤老娘张罗,便有了贾芹与尤二姐成婚之事。 这里头最难受的却是贾珍。这位心有余而力不足,成日里看得到吃不着。如今这么个美人要嫁贾芹,他心中那个酸哟,真是直冲云霄。 贾琏也无意间遇见尤二姐一次,难得有些悸动。想到家里的母老虎,这又是隔房侄儿的老婆,觉得这么想不地道,方打消了内心的绮念。 二姐既嫁了人,如今尤三姐也到了年岁,尤老娘又操心起小女儿的婚事。 这日看母亲发愁,尤二姐笑道:“要我说,娘倒不必急,这人选尽有了。” 尤老娘奇道:“你们姐妹居于深闺,除了来你姐姐这儿,哪里见过外男?这人选从何而来,总不会是贾家子弟吧?” 二姐扶着母亲坐下,笑道:“娘估计是忘了。五年前你带我们姐妹到人家里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三妹便看上了,嚷着非得是他才嫁。” 尤老娘有些发愁:“这…咱们虽是小户人家,可这姓柳的是戏子,哪里配得上你妹妹?要我说,她这是胡闹!” 尤氏也在一旁附和,尤三姐在里间听母亲与姐姐说话,三步并作两步出来,急道:“我只看重他这人,戏子不戏子的,并不在我心里。反正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尤老娘气得头晕目眩,尤三姐又是个执拗脾气,犟了几天,实在没有办法,尤老娘方请了秦可卿过来,托她跟贾蓉打听打听柳湘莲。 这日夫妻叙话,秦可卿转述此事,贾蓉笑道:“这却是她们误会了。柳二郎是理国公府旁支,乃世家子弟。 只他爱去戏班子串戏,长得又美,这才常被误认作优伶一类。” 秦可卿听得认真,贾蓉继续道:“柳二郎读书不成,父母早丧,性子爽快,不拘小节,好耍枪舞剑,擅吹笛弹筝,实乃第一等风流人物。要我说,配三姨娘倒也合适。” 既得了底细,蓉大奶奶便与尤老娘母女说了。见贾蓉对柳湘莲知之甚深,这人也不是伶人,尤老娘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不是戏子,三姐儿喜欢就行,家里穷些也无妨。” 反正身份上柳湘莲是理国公府旁支,与贾芹差不离,面子上很过得去。 尤老娘既愿意这门亲事,便央贾蓉去说媒,贾蓉自是愿意的。无他,这尤老娘母女三个,在东府里一住就是两三年,他爹贾珍虽是废人,看两个年轻姑娘眼神都不对了。 如今二姨娘嫁人了,不过偶尔过来寻尤老娘。只要早些把三姨娘发嫁出去,想来也能断了他爹的旖旎念头。 于是贾蓉对此事极热心,自从往宫里递了谢恩折子,便到柳湘莲常去的梨园戏院寻人。 这日碰到本尊,拉着人就往外头下馆子,便说起这门亲事。 柳湘莲正色道:“我本有愿,必要一个绝色的女子为妻。如今你亲来说媒,顾不得许多了,我无不从命。” 贾蓉笑道:“等你见了,便知我这三姨娘的品貌,真是古今有一无二。” 柳湘莲听了大喜,当即应承探过姑母后,一月内回京议亲。贾蓉点点头:“此事一言为定。既是给你做亲,到时不如先相看一回,彼此心里也有个底。” 柳湘莲一听也是,很是爽快地应了。 贾蓉这厢有了进展,回去便与尤老娘几个说了,尤氏母女自是同意。尤三姐喜上眉梢,自顾自回屋挑选衣裳首饰,尤老娘择了日期,又托贾蓉邀柳湘莲到时往兴善寺碰面。 柳二郎自无二话,第二日便出京拜访姑妈去了,尤老娘和尤三姐按捺性子,这一月之期等的简直望穿秋水。 而贾蓉谢恩的奏折,也终于到了永嘉帝跟前,不得不说,的确搔中了皇帝的痒处—— 这个贾蓉比起贾珍的确懂事,人也颇知进退! 看贾蓉诚心诚意退还敕造牌匾,永嘉帝心情甚好,大笔一挥准了此事,又粉儿大方的没有收回宅子,依旧让东府一干人住着,只要求把府邸规制改一改便是。 接了这道旨意,贾珍气的厥了过去,贾蓉却松了口气,更觉得堂叔料事如神——若非如此,陛下何以这般爽快?可见先前定是有所不满,不过没有发作罢了。 想到此处,饶是贾蓉平日心大,也颇觉后怕,只觉冷汗涔涔,湿了脊背。 他坐也坐不住了,赶紧让人把“敕造宁国府”的牌匾撤下,换上将军府牌匾,又把贾芹叫来,让速速去寻匠人改造府邸,这才擦了把汗,往西府寻贾珠去了。 东府接旨的事,荣国府自是听说了,只不知到底何事。正好贾蓉来寻长孙,贾母便叫他过来说话。 等进了屋里,看贾珠也在,贾蓉笑了笑,先给一屋子长辈请安,便说了旨意。 贾母沉默许久,叹道:“这样也好。面子上的东西,到底比不得里子。” 看向贾珠,贾母又道:“日后我走了,你也跟蓉哥儿一样,把荣国府的牌匾换了吧。” 见老人家语出不祥,邢夫人、王夫人、贾珠等都出言劝解,贾母笑了笑:“总有这么一遭,不过预先叮嘱罢了,到时你们谁都不许拦。” 说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两个儿媳,又对王夫人道:“等老二回来了,你也说与他知晓。” 王夫人连忙应了,贾母疲倦,打发人离开,贾珠方领着贾蓉往自己院里去。 二人坐定,贾珠问他:“你们府里,日后就是你做主了。只这爵位降等而袭,总有用完的一天。子孙后代走什么路子,你得心里有数。” 沉默片刻,贾蓉低声道:“这几年经了这么些事,侄儿也看明白了,想是陛下不愿咱家子弟从军的。既如此,那只有科举一条路了。” 见贾蓉心里跟明镜似的,贾珠颇是满意:“你能想明白此节,真是再好不过!知你不爱读书,反正袭了爵了,我也不强求。 族学是万代基业,日后你为族长,定要把它经营好。只要族学和祭田在,哪怕没了爵位,依旧可以耕读传家,再续旧日荣光不过早晚的事。” 贾蓉听得认真,正色应了,心里也有了些底气。 宁国府这事带来的波澜着实不小,不提贾珍竟气的病了,四王八公里好几户,都因此陷入被动——贾蓉这小子怎么回事,冷不丁来这么一招,叫他们这些早就降等袭爵的怎么办? 心里直骂死小子不地道,做之前不通个气,各家心里也在计算得失。 聚在一起议了一回,还是舍不得名号,一个个都闷不吭声了。 贾珠早盯着他们,见这些人舍不得缥缈浮名,不由一叹——算了,还是各扫门前雪吧! 东府这边既成了将军府,院子也按要求改造了一回。秦可卿趁机将家里的下人裁撤了些,如今加上护卫和退下来荣养的老兵,不过二百人左右,府里的经济压力大大减轻。 而柳湘莲这边访了姑母,也按期回京与尤三姐相看。尤老娘跟着一道,贾蓉亲自作陪,令三姐与柳二郎见了一面。 尤三姐的确绝色,柳湘莲竟一见倾心。尤三姐本就喜欢他,如今近距离接触,真是喜欢上得加个更字。 尤家这边本就愿意,柳湘莲相看过后,问了贾蓉尤三姐的情况,也当即应下这门亲事。 此时的东府没有贾珍父子与二尤的那些破事,尤三姐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又与贾家有亲,柳湘莲深觉样样般配,回家后便让人准备聘礼,又请主支帮忙提亲。 知这女方与贾蓉一系关系挺近,理国公府的当家人,现袭一等子的柳芳还问了一句,又让妻子帮忙张罗,令亲弟弟作了媒人,往贾府写立婚书。 对此,柳湘莲极是感激。聘礼主支帮忙出了些,他家中寒贫,没什么值钱的物什,想来想去,还是把一对鸳鸯剑放了进去,送去贾蓉府上。 尤三姐见了这剑,登时爱不释手,独把此物放进卧房,日日摩裟擦拭。 直到成亲那天,她也与旁个新娘不同,竟手捧宝剑上了花轿。 二人婚后自是蜜里调油,尤三姐性子虽烈,竟对柳湘莲百依百顺,尤老娘都不敢信。 因有了家室,柳湘莲方觉自己成日里无所事事,坐吃山空,加上他本就家底薄,也不好花用媳妇的,便想寻个生计。 只他读书不成,也就武艺好些,唱戏也来得。可这唱戏不是长久之计,又是下九流的营生,他也不愿靠这个赚钱。 苦思冥想了几日,忽而忆起数年前冯紫英劝他从军之事,方定了打算,竟是要往榆林卫投奔冯老兄,谋个军功去了。 柳二郎一向说做就做,便要收拾行囊启程。尤三姐见了自是要问,待晓得缘由,二人新婚燕尔,尤三姐哪舍得离了他?嚷着必要带她一道去才行。 柳湘莲寻思,他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媳妇独自在家,家里就几个洒扫下人,实在不放心,想了想便爽快应了。 于是夫妻两个辞了亲友,也未与冯紫英送信,便轻车简从往榆林卫而去。 这一路风尘仆仆,等冯紫英见到两人,已是过了一个多月,登时吓了一跳。 待晓得柳二郎拖家带口过来参军,冯紫英喜之不迭,连忙带人先安顿在自家,又令元春置办酒宴,为柳湘莲夫妻接风洗尘。 难得京里来人,元春也很高兴,自是办的妥妥当当。她前几年来了卫所与丈夫团聚,儿子则在贾家族学与侄儿贾兰一道读书,自到了榆林卫,去年又生了一女。 冯紫英喜的无可无不可,还专门写信与大舅兄炫耀了一回,言说女儿如何玉雪可爱,羡慕的贾珠眼珠子都红了,直嚷着必得生个闺女出来。 好在眼下晴雯有身,刘太医摸了脉,说似个女胎,喜得贾珠走路带风,这就是后话了。 柳湘莲在榆林卫入伍,因他长得俊俏,军中多有人带着偏见,甚至有说他与冯紫英分桃断袖搞龙阳的。 柳湘莲哪受得了这种话,直接单挑了几十人,用实力把流言蜚语压了下来。 因他出众,冯紫英也举贤不避亲,令其担任小旗。恰好遇着一桩小战事,柳二郎杀了几人,度其军功,又被升为总旗,很快就在军中崭露头角。 战后庆功,冯紫英叹道:“贾子睿把榷场搞的红红火火,听说蒙古那边,许多部落现在日子过得不错,都不肯打秋风了,战功便比以前难得。照这么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 原来冯紫英这几年大大小小打了不少仗,如今堪堪升到正千户一职。 第二百四十九章 甄宝玉中秀才,表兄妹终成婚 如今战事少了,他这官职迟迟上不来,方有此一叹。 柳湘莲倒是淡然:“反正我跟着你混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相视一笑,二人又喝起酒来。 京中这些日子也有几件喜事,一是贾蔷终于在这科春闱有所斩获,考中进士,侥幸进了二榜。 庶吉士考试却未能考中,最后去了刑部观政。 这位虽是旁支,可日后的前程谁也不好说,故东西二府皆往来道贺。 王熙凤拉着邢岫烟的手,半是羡慕半含酸道:“你这就算熬出来了,以后可得照应我们些。” 邢岫烟素来淡定的脸上也有些尴尬,连忙道:“婶子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我们又是晚辈,自该孝敬长辈的。” 李纨看妯娌有些失态,连忙岔开话题,拉着岫烟恭喜。凤姐这才觉得说错话了,脸上有些懊恼,赶紧扬出一抹笑来。 邢大舅与媳妇那个喜哟,真是别提了。女婿考中了进士,这两口子恨不得昭告天下,极是感谢妹妹邢夫人,以及保媒拉纤的贾珠夫妻。 正巧贾蔷父母双亡,家里就他跟媳妇两个,既要摆席,邢忠夫妻忙不迭地过来帮忙,眼睛都笑没了。 贾府这里有喜事,甄家也有一桩。甄宝玉自出了父孝,便往贾家族学读书。他本就有些底子,过去只是不爱四书五经罢了,如今迫于形势,真是比谁都用功。 今春的秀才试,这位榜上有名,竟是中了! 甄宝玉如今成熟许多,得了喜报,便带着李绮往贾府致谢。贾母既喜悦又欣慰,看他更是顺眼,竟取了一千两银子私房银子送他,嘱咐好生读书,早登金榜。 甄宝玉这般,旁人不由就会想起贾宝玉。这位如今在族学作执事,没有出仕的打算,贾母与贾政心中有数,倒没有心态失衡,只暗叹宝玉时运不济,怎就多了块坏事的玉呢? 有这两桩喜事,虽与贾府主支无关,阖府上下仍喜气洋洋,毕竟这一二年间贾府动荡不少,实在需要些喜事让大家换换心情。 过了数月,晴雯又诞下一女,这下不提旁人,贾珠就先喜形于色了。 湘云跟宝玉亦生了女儿,这却是嫡女,到底比这个庶女更得重视,贾珠怕晴雯不高兴,还专门过去劝慰。 晴雯拍拍女儿的小包被,脸上笑容未变:“嫡庶有别,能得个闺女,我已经很知足了。”隔壁院里的袭人当妾这么多年,还是膝下空空,自己比她运气好多了! 贾府有弄瓦之喜,这日碰见黛玉,这位还专门恭喜了贾珠一回。 黛玉现下二十一的年纪,在太医院极受尊重,又有曾在民间坐诊的传闻,人人都知这里的林大夫给皇帝看病去了,导致薛家药铺生意愈隆。 见她备了一箱小儿丸药,不用想就知道是给自己闺女的,贾珠心中复杂难言:“你…近来可好?” 黛玉正准备走,闻言脚步顿住:“一切都好,表哥放心罢。” 见她垂眸看着脚尖,贾珠心中一热,不由道:“姑父姑母给你定亲了不曾?” 黛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表哥真是明知故问。” 贾珠难得有些尴尬:“你若还想嫁人…我再帮你寻摸寻摸。” 一听这话,黛玉被激的恼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氤氲几许水光:“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竟要你费这心!我就是一辈子在家,爹娘、璟玉也没说不愿意!” 见她情绪上来了,贾珠有些手忙脚乱,赶紧拿出帕子递去:“是我说错话了,妹妹莫生我的气。” 黛玉接了帕子拭泪,本想甩在地上,到底舍不得,还是攥在手里:“我的心意,这么些年了,你竟不知?到现在还说这种话挖我的心,我竟看错你了!” 闻言,贾珠心中极受震动。林妹妹这是怎么了,竟主动袒露心迹?他只知自己对黛玉有男女之情,却不晓得黛玉也对自己有意。 可他们如何能在一起?当初娶宝钗已是难得,再来个黛玉,却是难了! 想到这里,贾珠语带艰涩:“…忘了我吧,寻个好人家。你值得更好的,我…不配。” 黛玉眼泪扑簌簌落下,不死心道:“我竟不知表哥如此懦弱!好,我只问一句,你心里可有我一席之地?” 定定看了她一回,黛玉又瘦了些,贾珠目露怜惜:“有,可能怎么样呢?我们不过有缘无分罢了。” 替她把披风整了整,贾珠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外面起风了。” 黛玉死死盯了他一眼,似要把他刻进心里,没有再说话了。 二人并肩同行,等到了林府,黛玉仍未言语,贾珠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大门,方转身离去。 原以为这事也就完了,不料却有后续。黛玉在太医院三年,将外科医术、制药技艺等传授的七七八八,也算完成了永嘉帝的要求。 只宫里女人多,她偶尔进宫给太上皇、皇帝问诊,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流言,皇后还未怎么样,吴贵妃、周贵妃就有些莫名的敌意。 黛玉哪耐烦应付这种事?正好这天给永嘉帝请了平安脉,她便提出辞官之事:“…陛下,臣在太医院已逾三年,一身医术倾囊相授,再在里面也没什么帮助,请陛下恩准辞官回家。” 永嘉帝着实未料到她现在想走,不由愣了愣:“太医院不好吗?朕知你喜欢医术,御医们都是当下医术最好的,你与他们一起,想来进境更快。” 黛玉摇摇头:“陛下好意,臣自知之。可医术一道,需要多接触病患,这样看来,倒是民间更适合我。” 见她心意已决,永嘉帝叹息:“好吧,你想走,朕也不好强留。你在太医院三年,功绩颇多,朕当初答应予你恩典,也不好食言。” 想了想,永嘉帝沉吟道:“朕欲封你县主之爵,不知意下如何?” 黛玉正要谢恩,想到什么,心跳的极快,顿时脱口而出:“多谢陛下,只臣想把这恩典换成另一桩…” 永嘉帝看她眼睛极亮,不由坐直身子:“哦?你说说。” 黛玉闭了闭眼,跪下叩首:“臣慕贾尚书已久,想嫁与他为妻。” 永嘉帝惊讶极了:“可…可贾子睿早已娶妻,有两房妻室了。” 黛玉却不肯放弃:“当初也是陛下赐婚,薛家姐姐才能嫁给他为妻,可见臣的心愿,也只有陛下能满足了。况既有一次赐婚,如今不过再来一次,有何不可?” 永嘉帝被她问住,有些恼羞成怒,此时方悔当初考虑不周,如今竟叫这小妮子抓住了把柄。唉,难怪父皇当初气他办事不牢靠,莫非早料到今日了? 再想到贾珠这小子桃花运旺的吓人,饶是身为皇帝,永嘉帝都不由羡慕了—— 这厮都三十多了,比他小不了几岁,怎的还有女郎心生爱慕?甚至这林氏女,朕当初还欲纳为妃子,都被拒绝了,如今竟巴巴过来说,她看上贾珠了? 永嘉帝有些郁闷,起身走来走去,见下首的林黛玉跪的老老实实,看着有点可怜。 再想到这种事,贾珠竟自己缩着,让人家姑娘开口,实在丢人,不由叹息一声:“罢了,你先退下,让朕想想。” 打发了黛玉下去,想到贾珠,永嘉帝气不打一出来,便把人叫来训斥了一顿。贾珠摸不着头脑——工部已按陛下的意思建了民用将作司,正在推广“肥皂”,当然,这是系统给的方子。 如今海贸里也把这项加了进去,上个月卖给了佛郎机人一批,赚了不少钱,陛下不是挺高兴的么,还说要扩大生产规模,怎的今天莫名其妙斥责自己?不会是心情不好拿他撒气吧? 见贾珠神情里带着几分迷茫,永嘉帝恨恨道:“不是工部的事。” 贾珠放下心来,永嘉帝却见不得他好,立马扔了个大雷:“今天林御医给朕说了,她不愿当县主,却想嫁你为妻,你是男人,你说说,这事到底怎么想的?” 一听这话,贾珠登时被雷劈了似的,实未料到黛玉这般坦诚。想到前次自己说的“有缘无分”,顿时心中又酸又软。 看永嘉帝面色不善,贾珠收敛神情,叹息一声,诚恳道:“臣…亦心悦她!” 瞧贾珠感动的模样,永嘉帝忽觉自己竟成了阻拦有情人的“王母娘娘”,不由更加心塞,想了想问道:“那你是愿意娶她了?” 林妹妹都做的这一步了,自己怎能退缩,那还是个人吗?一念至此,贾珠郑重点了点头。 永嘉帝心中有些复杂,打发了人下去,想了想,还是去了太上皇那里。 老头端着玉米粥正用的香,见儿子来了,便让人添了双筷子:“你倒是赶的巧。地里玉米熟了,我让人磨了煮粥,味道不错。只这东西喝一碗就饱了,的确适合推广。” 见他爹明里暗里又在夸奖贾珠,永嘉帝心中烦闷,便说了今日之事。 原以为老头要反对,不料太上皇放下碗,慢条斯理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反正前次你也做了,不过再来一次,处理好也就罢了。” 想到不久前召林如海过来下棋,林如海都快六十的人了,还为他那女儿的亲事担忧,太上皇听了心有戚戚焉。 罢了,林如海尽忠了一辈子,能帮一把是一把。他那闺女都是二十一的老女了,门当户对的除非鳏夫找续弦,哪里还能寻到好人家? 既看上了贾子睿,刚好郎有情妾有意,干脆成全了算了! 太上皇暗搓搓想,御史要骂,那也是骂他儿子,与他老人家自是无干的! 太上皇竟不反对,还有支持的意思,永嘉帝有些闷闷的,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此事。 待与内阁商议,因已有先例,汪阁老等人意思意思反对了一下,也没有坚持己见。 于是次日一早,荣国府和林府皆得了赐婚旨意,除了黛玉和贾珠两个有得偿所愿的欣喜,众人险没惊的眼眶脱落——天啦,这是怎么回事? 不提李纨和宝钗心中的酸意,贾母竟激动的落下泪来:“我的玉儿啊…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嫁到咱家,日后有我看着,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贾政和王夫人俱有些纠结。想到圣旨赐婚的荣耀,再想到这事的物议,二人都有些沉默。王夫人还有些旁的尴尬—— 她与小姑子不对付了一辈子,临老了还要作亲家,这是什么孽缘啊! 想到黛玉,她与这丫头倒没什么意见,只不大喜欢她抛头露面行医的事。可陛下赐了婚,不满也得憋着,省得让人说闲话。 当初防着这丫头往宝玉跟前凑,谁能料到,最后竟跟了长子?真是世事难料! …… 林家这边,林如海夫妻又喜又忧。喜的事女儿终于有亲事了,男方还是一向看好的贾珠侄儿,这位如今可是二品尚书,未来不可限量。 忧的是对方已有两房妻室,黛玉嫁过去能适应吗? 见父母担心,黛玉安慰道:“表哥什么人,爹娘没有不清楚的。李姐姐和宝姐姐我也相熟,最是贤惠温柔不过,你们放心,我断断委屈不了自己。” 林如海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贾敏没忍住落下泪来,竟是悲喜交加——在她看来,真宁可侄儿不这么耀眼,闺女也能有个正常的姻缘,而不似现在这般,与他人共嫁一夫! 璟玉倒是镇定,只私下拉着贾珠威胁了一回,让好生待他姐姐,不然定要贾表哥好看! 小舅子看起来认真的紧,贾珠感其对黛玉的爱护,亦颇觉欣慰——当初救这小子,如今看来,真没救错人! 却说此事在京中引发热议,参皇帝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向宫中。永嘉帝虽心塞自己替贾珠背黑锅,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罢了,林氏女是个好的,日后说不得有用,他就不与贾子睿计较了! 于是得了旨意,贾、林两家便去算日子走礼。十一月底有个好日子,黛玉进了门,二人终于得偿所愿。 这边院里洞房花烛,宝玉则做了个离奇的梦。 第二百五十章 秦钟始作亲,甄宝玉外放 梦里他与林妹妹相知相恋,未料最后娶了宝姐姐,林妹妹含恨九泉,那种心如刀绞,让他险没哭湿了枕头。 湘云被哭声惊醒,见他在梦中哭泣,连忙伸手推了推:“二哥哥,你怎么了?” 宝玉朦朦胧胧睁开眼,见湘云目露关切,举着烛火照着他的脸,想到梦里的云妹妹,没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里,险没把烛台打翻。 从未见过宝玉这般失态,湘云面露惊讶,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夫妻两个相拥而坐,过了好一阵子,宝玉心情平复许多,不禁有今夕何夕之感。 想想现实,对比梦中,实在幸运已极!此时再想到隔壁院里的林妹妹,那种酸涩悲痛的情绪登时散尽——都好好活着,这就再好不过了! 因着这梦,宝玉睁眼到天明。第二日见着新嫂嫂,面上就有些不自在。 他心里未尝没有疑惑,怎的梦谁不好,竟梦到黛玉?要知道他对这位嫂嫂没什么男女之情,实在太奇怪了。 这么一想,抬头瞥见另一个嫂嫂宝钗,这个不自在前面就得加个更字。 好端端的,竟梦见她们两个,宝玉尴尬之余有些个心虚,仿佛作了对不起大哥的事一般。 被这种愧疚感驱使,宝玉随后几日都不在家里待着了,常往族学打发时间。 他不往兄长跟前凑,贾珠却来寻他:“你嫂嫂想精进医术,我欲在族学旁边盖间药铺,你意下如何?” 宝玉有些懵懂:“此事大哥定了就是,何故问我?” 贾珠笑了笑:“学里不少子弟怕是学不出名堂,为生存计,先前给他们开算学课,如今想来,学医也是条路。你如今也在学里作执事,此事当然得与你商量一二。” 宝玉立刻点头:“此事甚好,父亲和珍大哥同意吗?”贾政和贾珍是族学的山长,这才有此一问。 贾珠放下茶盏:“父亲那边我已经说服了,至于珍大哥,”他挑了挑眉,“不用理会他,我与蓉哥儿说了。” 贾珍成了废人,自不管事,不过挂着名誉山长的名头罢了。贾蓉是东府实际话事人,又是宗子,他没意见,这事便好办。 见大哥这么说,宝玉才放下心来。次日贾珠亲自往族学去了一趟,与众学生说了此事,几个学渣如金荣、秦钟之流,便有意弃文从医。 反正科举无望,算学又学不懂,如今多了条路,真是太好了! 宝玉在一旁统计人数,金荣胆子大些,问道:“大执事,不知教我们医术的夫子是?” 贾珠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有福,这门课是辞官归家的林御医亲自教授,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至于上课地点,” 他指了指隔壁院子,“到时会开一家医馆,就在那儿。” 金荣大吃一惊:“大执事,林御医不是您的夫人吗?” 宝玉写字的手一顿,连忙收敛心神,贾珠没好气瞪了金荣一眼:“那又如何?陛下都赞林御医医术高超,允她在民间精进医术,我岂是那种目光狭隘之人? 她肯亲自教导,乃尔等之幸!” 金荣连忙作揖:“大执事莫恼,是…是我刚才说错话了。林御医在民间有女神医的名号,我这是好奇,好奇。” 贾珠摆摆手让他坐下,又教导了一回众学子,让他们莫因“男女”这一标准来区分世间有能力之人,毕竟这些人亦可能是女子,比如武瞾! 把学生们教育了一通,贾珠便开始筹办贾家医馆,对外当然是作义诊之用。至于药材,则与薛家药铺签定供货协议。 这药铺虽是宝钗的陪嫁,公是公、私是私,两口子心里自有默契。 黛玉则十分喜悦,她想婚后继续坐诊,那天不过提了一句,表哥就替她修建医馆,还说服了家里长辈,怎叫她不为之感动?心中情谊更深了几分,简直如饮醇酒。 至于表哥说起教导族学子弟之事,黛玉投桃报李,自是欣然应允。 秦可卿知道弟弟要去学医,也是支持的:“你文不成武不就,如今既有出路,好生跟着学学,日后也能有口饭吃。” 这话颇是直接,秦钟满脸通红,细若蚊声应了,羞答答似个大姑娘。 对弟弟女孩儿般的性子,秦可卿亦是无奈,只得勉励两句把人打发了。 等一切就绪,医馆正式开张,已经是一个月后。这天黛玉正带着学生认药材,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却是当初往秦北教授制药技艺的徒弟郝辛。 当初黛玉身份曝光,又作了御医,不能带着徒弟进太医院,便把人安顿到薛家药铺作学徒。 如今听闻师父嫁人,重新坐馆,郝辛就跟过来了,言说已经辞了薛家药铺的活计。 黛玉正愁支应不开,郝辛过来倒似及时雨,自是高高兴兴应了。 就这么一晃过了半年,这日秦钟恍恍惚惚,黛玉斥道:“凝神!诊脉之时,岂容分心!” 秦钟连忙起身认错,因起的急,“哐当”一声凳子都带倒了,却没忍住慌慌张张看了郝辛一眼。 黛玉颇是不悦,但看秦钟窘的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她抿了抿唇,还是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不料过了两天,蓉大奶奶亲自过荣国府寻她,却问起郝辛此人。 黛玉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的问起这个?” 秦可卿叹道:“还不是我那不省心的弟弟!他与我说你那弟子是个姑娘,竟看上人家了,想让我过来问问情况。” 黛玉惊讶极了:“怎么可能?此事我竟不知!”郝辛怎会是个姑娘?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黛玉难得有些词穷:“…我只知她是京郊郝家庄的,父母双亡,亲戚无靠,所以才到薛家药铺做事。因为聪明利落,我才动了收徒的心思。” 秦可卿眉头蹙起:“多谢婶子告知,我再派人打问打问。” 等人走了,黛玉也坐不住了,忙往医馆寻人。郝辛见她询问,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我才不敢袒露身份。后来得知师父是女子,我就下定决心跟随了。对了,我名郝云馨,却是惟吾德馨的馨。” 见她语出即典,想到郝辛识字,黛玉细问,方知其父秀才出身,不由嗔怪:“既是女子,当初让你去秦北,也该与我分说一句!” 郝辛咧嘴一笑:“这不是想让师父收我作徒弟么,当时我也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 看着这位微黑的面庞,黛玉叹道:“有件事要说与你知道,秦钟的姐姐来与我打听你了。” 郝辛一愣,黛玉笑了笑:“说是秦钟看中你了。你家里没人,虽然师同父,我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 要是寻常人,听了这话都得红了脸,不料郝辛却是个面皮厚的,只思忖了片刻,便爽快应了。 黛玉惊的瞪圆了眼睛:“你知他是什么人?这就同意了?” 郝辛眨眨眼:“他是您的学生,能差到哪去?再说了…他…他长得好看!”最后一句颇是理直气壮,黛玉听的沉默了。 见人姑娘家都没意见,黛玉艰难地张了张嘴:“…好吧…等秦钟他姐姐再来,我就替你应下此事。” 郝辛喜得笑眯了眼,黛玉看她微黑的脸蛋,不由视线下移。待瞧见一截雪白的脖子,方若有所悟,微微翘起唇角——好吧,这是个聪明丫头,倒不必自己多操心了。 等蓉大奶奶再次拜访,又过了半个月。这次黛玉把徒弟的情况细细说了,秦可卿与打听来的消息一一比对,虽名字不同,旁的无不印证,便放下心来。 因秦业前几年去世,秦家仅剩姐弟两个,秦可卿便替弟弟定了这门亲,看重的就是女方性子坚韧、有主见,与腼腆羞怯的弟弟相配。且这姑娘是婶子的徒弟,再差不了的。 此事黛玉也与丈夫说了,倒叫贾珠吃了一惊。他记性一向不错,当然记得当初从秦北带回去的黑瘦小子。现在这“小子”竟是个女子,还要与秦钟成亲? 惊讶过后,倒也觉得这样不错——有这么个媳妇管着,想来秦钟不会似剧情里一般往尼姑庵鬼混了! …… 进了八月,甄家那边来了喜讯,却是甄宝玉中了举人。贾母欣慰非常,私下还与贾政道:“我看甄家有宝哥儿在,起来是早晚的事。” 贾政附和两声,心里想的却是甄宝玉的乡试成绩不算靠前,得空得劝他磨一磨文章,过三年再考会试,省的成了同进士,到时甄家哪还起得来啊! 他这么想,自是这么做了。不料甄宝玉却婉拒了贾伯父好意,只道自己想早些考上做官,到时也有余力救济流放的亲人。 这话让贾政无言以对,不由气闷:“你可想好了,若成了同进士,日后就不能入阁拜相了。” 甄宝玉苦笑:“甄家如今这般,侄儿能科举已是陛下开恩,哪还敢盼着入阁?倒不如把这个愿望留给子孙后代,侄儿就不到陛下跟前碍眼了。” 这话说完,叔侄两个都有些沉默。打发了甄宝玉,想到贾环秋闱落第,又把人叫来斥骂了一顿,方解了心中郁气。 等甄宝玉中了同进士,想到甄家没了,怕他分不到好差使,贾母放心不下,还亲自叫了长孙说话。 看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在为旧交家的孩子操心,贾珠有些不忍,还是答应为甄宝玉说项。 因有贾尚书亲自出马,吏部很给面子,挑挑拣拣给甄宝玉分了个中等县,就在秦北葭州下面。 那地界如今委实不赖,许多新进士想去都得看运气。若不是贾尚书出面,这罪臣之子不被分到南夷、陇西这等荒僻之地才怪!还想去秦北,呸,做梦去吧! 甄宝玉带着媳妇上任去了,贾政想起庶子科举之事,隔三差五抓着贾环训斥,实令贾环苦不堪言。 好在次年秋闱终于中了举,伴着赵姨娘合不拢嘴的开怀模样,贾政寻思以儿子的水平,一时半会也中不了进士。 这小子既不如他大哥聪明,也不似甄宝玉有重担压身。这么一想,便把注意力移到即将考县试的贾兰身上。 至于春闱,也不拦着贾环。既估摸着考不上,不如试一试,权当积累经验了。 只这事的结果,却与贾政想的相去甚远,贾环竟考了个孙山回来!知道什么是孙山不?就是不如他的都落榜了! 报喜的来府里要赏钱,一家子都有些不可置信。贾母此番才第一次正眼看了贾环,王夫人的心情则更复杂一些。 要说嫉妒,那也谈不上。 可看着赵姨娘亢奋的眼珠子都突出来了,这心里,实在有些不舒坦——妾就是妾,真是小人得志,让人没眼看! 而贾政喜过一回,便命贾环不准再考殿试,毕竟这名次实在不好。 贾环面上老实,背地里却偷偷跑去报了名,殿试那日,天不亮就摸黑去考试了。 成绩一出,竟是倒数第二——有个贡生殿试污了试卷,给贾环垫了底。 送走报喜之人,政老爹抄起家伙就要打这个不孝子,贾环一边躲,一边没忍住道: “我不想当大官,不想在京里待,就想离这儿远远的!” 这庶子一向怯懦,贾政哪见过他这般,不由气得抖了起来。还是贾母叫贾环过去吃席,王夫人过来寻人,方把丈夫劝住。 贾政直捶胸口,怒道:“我不是为你好?你竟这般忤逆!” 贾环不吭声,心下暗道:“从小您眼里就只有大哥和宝玉,哪有我什么事?我娘在太太跟前伏低做小,还不是隔三差五被罚跪? 她都这个年纪了,如今还跟在太太跟前打帘子,竟不如玉钏有脸面,叫我这做儿子的情何以堪?还不如早些考出来带她外任,也省得受磋磨。” 他这番心里话贾政夫妻自是不知,不然非得大板子教训这小子,不把他打个半死才怪。 虽是同进士,因贾母高兴,荣国府也摆了酒席宴客,赵姨娘却没机会上桌。贾环见状,更觉自己的选择没错。 第二百五十一章 贾环离京,惜春定亲 贾环之妻寒门出身,其父是个老翰林。因荣国府门第显赫,贾珠又是朝中显贵,当初贾政挑中这家人,对方都不敢信。 嫁进来方知贾环地位尴尬,新媳妇更觉局促,平日都是个隐形人,直到今日方被推上台面。 因同进士要外放,贾政虽发话不必管这个不孝子,贾珠身为兄长,还是帮了一把,给谋了个赣州的县令,不日就要上任。 瞧着离京足够远,贾环松了口气,私下谢了长兄一回。他这前半生都活在兄长阴影之下,不得不说,嫉妒是心中常态。 如今要走,倒是心中平和许多,脸上也多了笑容。 此番归期不定,寻思父亲不一定答应,贾环亲自去求贾母,想把赵姨娘带去赴任。 贾母没阻拦,赵姨娘却拒绝了:“你去当县令,我虽不识字,也晓得没有不带嫡母带姨娘赴任的道理!把我带去,倒叫你蒙羞!” 贾环还要劝,赵姨娘骂道:“蛆心的孽障,我舍不得老爷,才不跟你去哩! 再说了,你姐姐嫁了小侯爷,如今有她照应,我过得别提多滋润,才不跟你过苦日子呢!” 见儿子望着自己不说话,赵姨娘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你自去吧,好生做官,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就行了!” 一席话说的贾环险没落泪,过了半晌赵姨娘缓过情绪,擦了把脸,问他:“彩霞等了你这么些年,要不我同太太说?” 提起彩霞,贾环心情好了不少:“我自去吧,娘既不肯跟我走,还是别碍太太的眼了。” 母子两个说了回话,第二日贾环便与王夫人提了,说看中她身边的侍女彩霞,想要了做妾。 庶子当了官,这辈子虽做个知府就到头了,可王夫人是场面人,还是给他面子,没说什么便答应下来。 只心中到底存了疑,寻思一个巴掌拍不响,彩霞说不定早就跟庶子看对眼了,就瞒着她呢! 这么一想,对彩霞的信任登时大减,琢磨着早把人送走也是好的,又私下嘱咐玉钏把彩霞经手的东西检查一遍。 玉钏连忙应了,心中却羡慕彩霞好命,说是不嫁人自梳,竟能等到环三爷。好在没过多久,就遇着王夫人更换丫鬟,玉钏也被指到宝玉屋里做妾,算是如愿以偿了。 贾环外任为官,林家这边,璟玉也定亲了。这位二十岁的年纪,虽上次春闱落榜,今科却是状元,顿时成了无数豪门世家眼中的热门女婿人选。 榜下捉婿那日,五六家子险没为他打起来。还是户部于尚书老辣,足派了五六十个家丁过去抢人,硬把林状元抢了回来,让一众人家扼腕不已。 按时下习俗,若看中女方,男方母亲要送金钗以示满意。贾敏一听儿子被于家抢走,与丈夫一合计,精挑细选了一对上好的红宝石凤钗,亲自簪到于尚书嫡长孙女头上,这桩亲事便定了下来。 贾母也为外孙高兴,只是看着自幼养在跟前的惜春,背地里没有不叹息的。 惜春她爹死了,哥哥也成了废人,侄儿侄媳妇又管不了亲姑姑的事,一来二去,竟成了谁都靠不住的可怜丫头。 如今岁数着实不小了,这亲事可怎么办? 贾母心里着急,私下就嘱咐贾政帮忙。政老爹一辈子官场失意,又与四王八公这些勋贵尿不到一个壶里,加上惜春是嫡出侄女,不好低就,真不知从何寻起,不由头痛起来。 思来想去,索性扔给长子解决,险没把过来请安的贾珠噎个跟头。 好在这事看起来难,其实也倒罢了。惜春为人冷静淡漠,清醒敏锐,懂得明哲保身,这样的人,无论寻个什么样的人家,都能把日子过好。 只她平日里写写画画,行伍之家不大合适,还不如往书香门第里寻。 这般划定范围,贾珠便四下网罗合适的人家。过了月余,果然让他寻到一个,却是当年同科状元吴文星之子、少年举人吴煦。 此子与惜春年岁相当,相貌堂堂,于白檀书院有才子之名。且吴文星官至翰林掌院,是极清贵的官儿,家中又清净,看起来颇是不错。 他既动了心思,便私下同贾母、贾政说了。贾母旁的还罢了,只一点不同意:“那孩子年岁与惜春相仿,可他爹与你同辈相交,若儿子与你妹妹成了,倒有些尴尬。” 贾政也是这般看法,贾珠无奈,只得再往其他人家寻摸。惜春十八了,与她年龄相仿的公子都有了亲事,一时竟瞅不到合适的。 眼看着半年过去,这日吃了两杯酒,不小心吹了风,贾母第二日便起不来床,病情竟有些来势汹汹。 想到有个万一,惜春的亲事就得耽搁,贾母心中焦急,忙把贾珠叫来说话,竟同意与吴家结亲。 握着老太太的手,贾珠深觉她杞人忧天,贾母却认真道:“莫要耽搁了…你等下就去与吴掌院说,早点把亲事定下。” 贾母都发话了,贾珠自得遵从。因与吴掌院关系不错,介绍的又是堂妹,吴文星略一思忖,便爽快应了—— 贾子睿年纪轻轻就作了尚书,入阁不过迟早的事。且冷眼看着,贾家这些年颇识时务,他家的闺女,自是差不了的。这门亲事,委实做得! 至于辈分不辈分,二人都没当回事。照贾子睿所说,惜春与他都快出五服了,关系并不近。 话虽如此,吴文星还是打趣了一句:“子睿,日后可得叫我一声亲家叔了!” 贾珠翻着白眼,佯怒给了他一拳:“少来!别占我便宜,咱们各论各的!” 吴文星哈哈大笑,端起酒盏敬了贾珠一杯。 亲事既定,一晃又过了月余。贾母之疾总不见好,如今还添了痰症,成日里咳嗽不止。 刘太医和黛玉看过脉,私下与贾政、贾珠说了病情——贾母老迈,只要熬过今冬,估摸着就能好转。怕只怕,这个冬天不好过! 贾母跟前,黛玉掩饰的极好,私底下却因治不好外祖母,不知哭了多少回。 贾珠心中也有些难过。给老太太当了二十多年孙子,早就把对方当亲人了。且这老太太实不算糊涂,大事上拎得清,这就殊为难得。 因有不好的病兆,黛玉回娘家与母亲说了一通,贾敏险没哭的厥过去。 黛玉泪光点点,还不忘安慰母亲,嘱咐她万不能在贾母跟前露出伤心来,贾敏哽咽道:“我当然晓得!只你外祖母好好的,怎就突然这么严重了,我竟全不知!” 黛玉用帕子拭泪:“外祖母怕你担心,不让我们说。” 贾敏心中酸楚,泪如雨下,抱着女儿嚎啕大哭一场。次日强忍悲痛,亲自往荣国府看望母亲,此后隔三差五侍奉汤药,还带着璟玉一道。 因常常见着女儿,贾母的精神好了许多,众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精神既好,贾母又把贾政父子叫到跟前,催他们跟吴家定下惜春成亲的日子,最好能在今冬,言语切切,倒叫贾政沉默了。 他自晓得其中隐忧,也知这样对侄女好,只不过母亲身体与日俱下,自己委实没有心情操办婚事。 见儿子不言不语,贾母叹息一声,扭头吩咐贾珠,直到长孙答应,嗽了一阵子,方重新躺下。 惜春知道堂祖母替她操心,饶是冷心冷情,也不由潸然泪下。入画劝她:“姑娘莫哭了,老太太这是为姑娘好呀!” 想到记忆里面容模糊的父亲,跟陌生人没两样的兄嫂侄子,惜春泣道:“我当然知道老太太好,除了她老人家惦记,谁还把我看在眼里呢!” 再想到贾母病重,惜春只觉天道不公——凭什么自己亲近之人,老天就要收了去! 心中虽怨,却也没法子。除了侍奉汤药,只能常抄《地藏经》《药师经》,手绘菩萨像,祈求苍天保佑。 因有贾母吩咐,两家婚期就定在腊月初九。惜春是嫡女,虽父母双亡,嫁妆上兄嫂并未吝啬,加之荣国府给的添妆,委实不少了。 贾母沉疴,大喜这天未出面待客。临行前,惜春拜过贾母、叔婶和父母灵位,郑重把画和佛经交与李纨,这才不言不语上了花轿。 次日得空打开一观,却是贾兰、贾蕴和贾珠庶女从幼时到现在的画像,又有画的佛、菩萨像,以及手抄佛经数册,李纨叹道:“谁说四姑娘心冷口冷?依我看,竟是误会了!” 知她情谊,李纨把佛经和佛菩萨像供于王夫人的小佛堂,得知是惜春所作,王夫人捏着佛珠,亦不由赞了几句:“实不枉老太太念着她!” 只可惜,惜春的孝心并未感动苍天,贾母的精神一日短似一日。贾政已让人准备寿材了,家里也预备丧事器具,以备不时之需。 除了贾母,太上皇近来食量渐少、精神也短,太医们连带黛玉,都被永嘉帝叫来给老头诊了脉,只得出“人老了”这个结论,倒叫皇帝有些伤感。 太上皇倒是看的开,笑道:“朕都七十的人了,哪怕明天就走,亦不算短命。再说了,这无病无痛的,多少人羡慕不来呢!” 见他爹豁达,永嘉帝情绪有些低沉,强忍难过陪着说话,直到老头无知无觉睡着,方亲手盖了被子,出了太上皇寝宫。 走在路上,天色白茫茫的,带着几分阴沉。永嘉帝驻足许久,叹道:“往后让贾子睿多陪陪太上皇,他一向得父皇喜欢。” 戴权应喏,便往贾府宣旨。贾珠本就忧心祖母的病,这厢接了旨,心中咯噔一下,惊觉太上皇跟贾母差不了几岁,顿时生出几分不安。 一根蜡烛两头烧,加上工部事务要处理,他很快形容消瘦。这日午间一道用膳,太上皇由赵太监喂了两勺粥,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朕还能看到山陕、豫北没有饥荒。 如今就算去见列祖列宗,朕也无愧于心了!” 看向贾珠,眼里带着几分赞赏和慈爱:“此事你功不可没。千百年后,史书必有你的一页。” 说的有些快,太上皇喘息了一阵子,方道:“朕看你快熬干了,也不必在这里杵着,早些回去歇歇。” 贾珠一阵酸涩,眼中含泪:“臣不累。” 见他坚持,太上皇不再赶人,顺势聊起年轻时的事。直到下半晌,永嘉帝带着忠顺王过来侍奉,贾珠方起身告退。 今冬的第一场雪,来的着实有些晚。这天从工部衙门回家,漫天雪花洋洋洒洒落满屋脊,偶尔压断树枝,带出几分轻响。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倒叫贾珠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只他才抱着手炉下了马车,就见贾芸慌慌张张跑来:“堂叔,不好了!老祖宗她…” 话音未落,贾珠已一阵风似的冲向松鹤山房。顾不得其他,贾芸忙打发人往各处报信,这才忐忑不安的往贾母处等消息。 院里的丫鬟婆子瞧着珠大爷来了,忙掀了帘子让他进去。热气扑面而来,贾珠定了定神,见祖母穿戴整齐坐在榻上,邢、王二位夫人坐在下首。 他爹贾政陪坐在老太太身侧,另有贾琏夫妻、自己媳妇、宝玉两口子也在屋里。 见贾母精神尚好、不似病危,贾珠有些哽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待瞧见政老爹眼中隐带水光,几要控制不住脸上的悲痛,贾珠若有所悟,顿时有些沉重——莫非是回光返照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东府尤氏带着轮椅上的贾珍和贾蓉夫妻来了,另有林如海夫妻,带着儿子也到了。 贾敏哭的眼睛通红,似两个桃儿一般,正要说话,却是保龄侯史鼐来了。 一屋子满满当当都是人,连贾兰兄弟、大姐儿、冯阳几个也来了,贾母笑了笑:“人都来齐了,那我就说了。 史家侄儿和林女婿是我请来作见证的,今儿趁着都在,咱们就把家给分一分。” 贾政大惊:“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贾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琏儿是长房,可无官无爵。珠儿是二房,却仕途显达。等我去后,同居一府,长房何以自处?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临终分家贾母殷殷嘱托,夜半驾崩太上皇父子相认 眼下能住在一起,是因荣国府还在的缘故。日后西风压倒东风,兄弟阋于墙,你父亲泉下有知,亦死不瞑目。倒不如老婆子我今儿分家,防患于未然。” 贾政想到十余年前,长子也提到分家之事,拒绝的话顿时哽在喉间。 他垂头不语,贾母看向屋里其他人:“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时候到老,福也享尽了。” 说到这儿,满地下瞅着,王夫人便推宝玉走到跟前。贾母伸出手来拉着宝玉:“我的儿,你要好好的,听你父亲和哥哥的话。” 宝玉嘴里答应,心里一酸,眼泪便要流下来。贾母又道:“我的兰儿、蕴儿在哪儿呢?”李纨也推了两人上前去。 贾母放开宝玉,拉着二人:“将来出息些,也叫你们爹娘风光风光。对了,凤丫头呢?” 凤姐上前,贾母拉着她道:“我的儿,将来长房就靠你跟琏儿了,好生修福,凡事莫逞强。我旧年叫人写了些《金刚经》送人,不知送完了没有?” 李纨忙道:“老祖宗,还没有呢。”贾母叹道:“早该施舍完了才好,你且记着这事。”李纨轻声应了,贾母又看了大姐儿一回。 依次看了孩子们,贾母道:“我死后,府邸说不得要被收回。二房我不担心,有珠儿在,不会缺了住的地方。只琏儿这边,怕是不容易。 好在赖家的宅子还在,琏儿,到时服侍你母亲,带着凤丫头住过去罢。” 平日里贾母虽对长房淡淡的,将死之时,心里还是多忧长房,叫贾琏、凤姐两个泪湿眼眶,口中呜呜不止。 贾母又叫邢、王二位夫人同鸳鸯开了箱笼,将自己的私房都拿出来,挨个分派:“这里现有的银子,交琏儿四千两,一千给赦儿,留一千给邢氏。 这两千给蓉哥儿,还有一千给珍儿媳妇。另有两千两,敏儿,你收着吧。此外还有四千两,政儿拿两千,给珠儿两千。 至于你们祖父、父亲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年少时穿的衣服首饰,如今用不着了,男的叫政儿、珍儿、珠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 女的叫敏儿、邢氏、王氏、珍儿媳妇、蓉哥儿媳妇、凤丫头、纨丫头、宝丫头、玉儿拿了分去。 分派定了,又对贾政道:“宝玉成了家,你也不要怪我偏袒,剩下这些金银物什,大约几千两银子,都是给宝玉的。至于旁的,我也没有什么了。” 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跪下哭道:“母亲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反受这样的恩典,实在叫我们无地自容!” 望着次子花白的头发,贾母颤巍巍伸手摸了摸,笑道:“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莫要多想。” 视线看向长孙,贾珠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祖母放心,我一定帮父亲顾好家里,扶持各位兄弟。” 见他这般,贾母口角含笑,又道:“公中之事…皆由你做主”。 晓得是说生意上的事,贾珠会意,贾母欣慰的点了点头。 视线渐渐模糊,她强撑着死死抓住长孙的手:“…你大伯做了错事,怨他是应该的…只日后若有机会,千万救他回来,总不能叫人客死他乡…” 都这个时候了,贾珠自不会拒绝老祖母,连忙出声应下。眷恋地看了一圈,视线锁在鸳鸯身上,贾母叹道:“鸳鸯前几年非要自梳,我也应了。 只她是个好姑娘…大好年华,我实在舍不得。你领了她去,日后好好待她…” 鸳鸯捂着嘴哭倒在地,叩头道:“老祖宗要走,鸳鸯随了您去!” 贾母已经看不清人影了,眼前越发昏暗,闻言只道:“傻丫头…听话。” 鸳鸯泣不成声,贾珠哽咽着应了,贾母放下心来,笑道:“我去寻你祖父了,好好的,别让我们操心。” 说罢,牙关已经紧了,喉间略一响动,身子一歪,登时魂归西天。 贾政一愣,颤巍巍从旁取了棉絮来,放于贾母鼻下。只见棉絮纹丝不动,贾政登时大恸,哭道:“母亲!母亲!娘!” 贾母既逝,屋里满是哭声,保龄侯和林如海皆劝贾政节哀,脸上也落了几滴泪。众婆子急忙停床,贾政等在外一边跪着,邢夫人等在内一边跪着,一齐举哀。 外面各样预备齐全,里头信儿一传出来,从荣国府大门至内宅门全部大开,全用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竖起,上下人等皆换上丧服。 贾政、贾珠几个报了丁忧,礼部奏闻御前,实未料到这么突然,永嘉帝惊讶过后,还是准了此奏。想到贾家世代功勋,荣国夫人又是贾珠的祖母,遂赏银一千两,晓谕礼部主祭。 贾芸、贾芹帮着各处报丧,众人见圣恩隆重,兼贾珠简在帝心、身居高位,如今贾家又有几个子弟出息了,都纷纷过来探丧。 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因贾赦流放桂地,贾政为长,就带着儿孙们围着守灵。贾珠、贾琏除了守灵,还带着贾蓉分派下人办事,请了些亲戚照应。 女眷这里,邢、王二位夫人,贾敏、宝钗、黛玉、凤姐、尤氏、秦可卿等皆灵旁哭泣,惟李纨、凤姐管事,带人在府里支应。 探春、惜春得了消息,也往贾母跟前哭灵,只元春、迎春远在外地,李纨也着人快马加鞭送了信。 除了四王八公、王家等派人来祭,忠顺王也专门来了一趟,行色匆匆走了——太上皇已是强弩之末,贾珠家里又逢丧,眼下都忙,便未提让贾珠进宫见一面之事。 是夜,轮到贾珠守灵,因接连数日不曾好生休息,两眼皆是血丝。贾琏见状,忙劝他小憩一二。贾珠虽拒绝,意识却渐渐朦胧,过了三更,很快入了梦。 眼前影影绰绰来了个人,瞧着似是太上皇,贾珠忙道:“陛下怎到我家来了?” 那人不答,近到跟前,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痴儿,竟连父皇都认不出了!” 贾珠大惊,而后喜极,伸手欲抓却扑了个空,那人笑道:“也怪朕,此界与你相识二十载,竟未认出来。” 贾珠高兴的眼泪直流,那人叹道:“别哭,真是越大越回去了。能在这儿与你相逢,已是莫大的缘法。这些年你做的极好,朕实在为你骄傲。” 见儿子傻了一般紧紧盯着自己,那人笑道:“时辰到了,朕要走了。你既有奇遇,就好生珍惜,多为天下苍生做事,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起身就走,贾珠追赶不及绊了一跤,眼睁睁看着前世的父亲、今生的太上皇越走越远。 他心中一急,口中直叫“别走”,睁眼便瞅见贾琏担忧的面容:“大哥,你怎么了?” 贾珠愣了愣,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贾琏扶他起来,劝道:“如今里外全靠大哥,你要有个好歹,我们可怎么办?祖母已逝,还是莫要哀毁过甚。” 贾珠心里乱糟糟的,迫切想知道太上皇怎么样了,只胡乱点了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外头有动静,很快消息传来,太上皇驾崩了! 贾珠只觉心里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呼啦啦的寒风争先恐后涌进去,吹的他遍体生寒,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与当初父皇驾崩时一模一样。 贾琏看他眼珠子都不动了,身子摇摇欲坠,连忙过去扶他,贾珠一口血吐了出来,登时吓的贾琏直叫唤:“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耳边嗡嗡作响,贾珠借着贾琏站定,用袖子擦了把嘴,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别怕,我没事。” 贾琏就要去请大夫,贾珠不让,无法,贾琏只能劝他先回去休息,又叫宝玉过来替他守灵。 贾家男丁都在丁忧,贾珠却管不了这么多,缓过神就请了旨,自己跟着众臣往宫中祭拜——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父皇,虽然知道晚了,也不能不尽人子孝道! 想到这些年“君臣”相得,太上皇明晃晃的偏爱,贾珠在灵前险没哭的厥过去——这世间“子欲养而亲不待”之事,他何德何能,竟遇着两次,实在痛彻心扉! 来祭拜的大臣有对太上皇真情实意的,也不过掉两滴泪罢了,更不必提那些在帕子上涂椒粉的,他们哪见过贾珠这个阵仗? 心下皆道:“贾大人果然会演,难怪满朝文武,太上皇最喜欢他了!” 永嘉帝形容憔悴,见贾珠哭的跟死了亲爹一样,也不由潸然泪下,心中暗叹:“实不枉父皇疼他一场,子睿果然是个实心人。” 两重丧事之下,贾珠瘦的形销骨立,人都有些脱相,贾政都怕他有个好歹,还亲自过来宽慰了几句。 等政老爹离开,看着便宜父亲佝偻的背影,贾珠方觉贾母的离去,对这位来说,亦是极大的打击。可贾政还能强撑着过来安慰自己,倒叫贾珠心里多了丝温暖。 借着为贾母守孝,贾珠把太上皇的那份也守了,却是诚心诚意想守三年的意思。 工部忙得摆不开,永嘉帝本想夺情,召贾珠进宫,看他瘦成一把骨头,登时吓了一跳,想了想还是算了。 于是贾府闭门谢客,贾珠也开始了他长达三年的守孝生涯。因贾母特意叮嘱他生意之事,过了数月,等心情好些,贾珠方请了父亲、宝玉和长房一家子过来议事。 因事先跟贾政商量过,政老爹觉得大哥不在,自己有义务关照侄儿,故生意虽是长子一手拉拔起来的,他也同意与长房分一分。 有了政老爹的首肯,这事办起来便容易多了。首先是公中与薛家的生意,已有收益和未来分红,两房都是对半分成。 至于荣国府购置的祭田,全由长房打理。其余田庄,长房带走大部分,有玻璃匠作坊和种植玉米、马铃薯的两个庄子,则留给了二房。 对此,贾琏认为生意全是薛家看在大哥的面上订立的,包括祭田,也是用生意赚的银子买的。 长房这些年,除了他个人帮忙打理生意,其他人吃穿花用,都用里面的钱,却是坐享其成。 如今分了这么多,却是二叔和大哥相让。思及此,他颇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半晌方道:“这…岂不是让二房吃亏?” 贾政捻须不语,贾珠笑了笑:“不必顾虑,你们是长房,又没有旁的生计,理应多分一些。” 何况二房也不是全然大公无私。为何单单留下那两个庄子?除了玉米、马铃薯高产,不过是玻璃匠作坊与京城的薛家玻璃铺子息息相关罢了。 匠作坊与宝钗的嫁妆铺子联系紧密,长房掺和进来太乱,且价值不菲,贾珠与父亲商议后,方决定用六个田庄换这两个田庄。 贾琏本就因着占便宜心中不安,对此没有不应的。至于邢夫人和王熙凤,她们对外头生意的事知之不深,一听长房能得六个庄子,已是满意的不得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 于是这分产之事,也清清爽爽的解决完了。 既写了字据存档,贾珠令林之孝过来交接账目、银两,直忙了数日,方利索解决了此事。 只是后来,贾政仍叫了贾珠、宝玉说话,言语间带着几分斥责:“我恍惚听说,宝玉媳妇与珠儿媳妇私下做生意。这才刚跟长房分了家,你们就置私产,眼里可有父母长辈? 若都像你们一样,往自己口袋里搂拨银子,人心怎么能齐?家迟早得散了!” 宝玉不敢言,贾珠解释道:“父亲说的是胭脂铺子吧?这却错怪我们了。铺子是我媳妇的嫁妆,二弟妹在里头出力得分红罢了,实在算不得背地里的私产。” 再说了,探春还和他媳妇有书斋生意呢,自己去年才知道。要按他爹这么说,岂不也得算到私房里面? 贾政听他有理,这才不说话了。兄弟两个告辞出去,走在路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下人丫鬟,贾珠便想起前些日子上表陛下,奏请归还荣国府牌匾、府邸之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劝谏王子腾,贾子睿入阁 永嘉帝见贾府知情识趣,便也投桃报李,言说贾府新丧,倒不必急,丁忧结束后再还便是。 知他的情,贾珠上表谢恩,隐约觉得永嘉帝自太上皇去后,行事软和许多,似有缅怀先帝之意。 不过往后的岁月里,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假象——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永嘉帝是个手段强硬之人,岂会轻改本色! 因贾母去世,贾兰不能参加县试,贾珠是个闲不住的,便叫了长子过去辅导。 贾蕴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见大哥跟着父亲读书,也在一旁凑热闹。贾珠与贾政不同,一向待孩子宽容,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索性留他一道听讲了。 除了读书,贾珠还带着儿子们在书房画画,偶有树梢鸟雀、菡萏荷叶,都是描摹对象。 这日午后,贾蕴在书房睡得无知无觉,贾兰促狭,把弟弟的脸描成个花猫,贾珠瞧见,竟也不制止。 贾蕴醒来,见下人们笑的发抖,有些摸不着头脑,瞧了回镜子,方知怎么回事,顿时就恼了。 兄弟两个你追我打,贾珠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看热闹,心情也好了许多。 可惜这样的悠闲未能持续多久。这天傍晚,贾政叫他去正院,说是有事找。 “什么事这么急?”贾珠放下筷子,面上有些疑惑。宝钗劝道:“想是有要事,不然父亲不会这时候寻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既有媳妇劝他,贾珠起身换了衣裳,便往荣禧堂去了。 等见着贾政,堪堪坐定,便被递来一封信:“看看吧,是你舅父寄来的。” 王子腾信中写到,他前些年升了九省都检点,常年巡边,如今年纪大了,身体每多病痛,想回京中任职。 南安王建议给陛下上书,谋求内阁大学士一职,他有些拿不准。晓得外甥是陛下近臣,这才写信问问妥不妥当。 一目十行看完,贾珠蹙眉深思。眼下王子腾这边,又和剧情里一样了。若给了肯定答复,说不得等待他的,就是回京途中暴毙。 思来想去,还是得让这位舅父知晓厉害。 于是借了政老爹的地儿,贾珠给王子腾回信,建议他在九边任上告老还乡,别再想着更进一步。 毕竟这位舅父在军中势力颇大,当初若非陛下忌惮,也不至于把他调离经营多年的京营节度使一职,明面上高升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实际与放逐无异。 再者,四王八公那些年肯定通过王子腾办过不少事,贾府在自己的控制下有意收敛,又还清了欠银,每一步都走在陛下心坎上,方安全落地。 王子腾一旦进京高升,永嘉帝岂能不忌惮他与其他几家勾连,在朝堂搅风搅雨?说不得就是因此起了杀心,这才在路上结果了他! 至于其他几家,贾珠也在信里写明了态度,他是不大看好的——除了北静王,这些人似看不懂陛下眼色,家里也没有出众子弟,吃喝嫖赌、聚众赌博打架的不少,作奸犯科也未可知。 细看头上小辫子实在不少,与剧情里的宁荣二府差不离。永嘉帝哪天心情不好了,随便拿一个开刀,贾珠都不觉得意外。 至于王家,如今除了王子腾,也是后继无人。好在王子腾还知道写信问一问他,冲着这个,贾珠也得点醒他,就当是看在王夫人面子上吧! 把所思所想在信中细细说明,贾珠没敢说“进京途中你就会死”,只是讲了若再进一步,恐怕没有好下场,这才掷了笔,准备把信塞进信封。 贾政拦下他,接过一看,登时双手微抖:“形势已经这般严峻了?” 贾珠点点头:“舅父趁此机会乞骸骨,陛下也能稍减疑心。” 顿了顿,贾珠又道:“…如果实在贪恋权栈…也务必不要进京,平安终老九边,亦不是不可能。” 政老爹垂眸,久久不语。直到茶盏失了热气,他这才叹息一声,张了张嘴,艰难道:“那就快些把信送去,免得误了事。再者,” 贾政抬头看向儿子,“此事莫让你母亲知道,免得徒增烦恼。” 一听这话,贾珠笑了笑:“父亲放心,我省得。” 于是叫了送信的王家下人过来,密密嘱咐了一回,让务必把信亲手交到王子腾手中,这才打发人走了。 期间朝野一片风平浪静,始终不见王子腾上奏致仕。贾珠一哂,便知他选择了第二个法子,舍不得这荣华富贵了。 王子腾既有决断,贾珠也不替他操心,成日里陪着儿女们念书识字。因不愿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贾珠还带着往庄子里去了,又令李纨教孩子们打算盘。 贾兰本就学过算学,只是兴趣不大,贾蕴年纪虽小,却进境颇快。 父子三人一道解《九章算术》,贾珠、贾兰尚须纸笔演算,或者借助算盘,惟贾蕴心算强于他人,答案常脱口而出,倒叫贾珠感慨不已—— 薛家皇商出身,宝钗又是个女陶朱,算账比寻常账房还快,蕴哥儿似他娘,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至于女儿,还是小丫头年岁,成日里憨吃憨玩、天真烂漫,贾珠自不会作什么要求。 惟黛玉、英莲几个尚无子嗣,看着孩子们十分眼馋,贾珠摸摸鼻梁,深觉出孝以后,怕是有的忙了! 三年时光过得极快,贾珠虽有些郁郁,也在家人的陪伴下,熬过了这段人生低谷。 既出了孝,第一件事便是归还牌匾和府邸。只是贾珠丁忧前任工部尚书,若仍居此职,自能住到清平坊的尚书府邸。 可惜如今这职位早换了旁人,倒叫贾珠没地方搬。这几日,他寻思着,干脆买座宅子算了。 永嘉帝倒是贴心,既收了敕造牌匾和府邸,便为贾珠另指了一座五进大宅,嘱咐他早日搬进去。 除此之外,因内阁缺员,竟让他任了内阁大学士一职。虽排位最末,到底是入阁了,喜得贾政大白天狂飙眼泪,吩咐贾蓉把祠堂打开,必得祭一回祖宗方好—— 天啦,咱家也终于出了阁老了! 贾珠这厢再次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上门道贺的不知凡几。贾政欣喜过后,突然想起一事—— 陛下光顾着起复他儿子,好像把他给忘了! 想到贾珩、贾蔷、贾环都官复原职,惟自己被闪在空中,政老爹惆怅了几日,难得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有个作阁臣的儿子,给五品官的父亲提供方便,那是再容易不过。定是长子高升,自己才被舍弃了! 一旦想通此节,贾政也不纠结了。谋求起复之事,更被彻底抛下。 他心中暗道:“就算今后不做官,珠儿当了阁臣,也算替我圆了梦了。五品员外郎而已,舍就舍了吧!” 于是政老爹自此含饴弄孙,成日里清谈做诗,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而贾兰磨了三年,也终于下场,在父亲起复的这一年,考中秀才试的第二名。 表兄冯阳则考了倒数第六,口中嚷着好险,脸上却压抑不住笑容。哥俩在外头勾肩搭背的,心中好不快活。 二人仍在族学读书,师从翰林杨毅。与他们一道准备八月举人试的,还有李忻之子李清和杨翰林的儿子、侄儿们。 这几位都是秀才早中,秋闱落第三四次,心气都磨没了。还好有杨毅这种四十岁中榜眼、李忻这种三十多岁中举人的前辈们鼓励,大家方能在举业上勉力支撑。 如今瞧着竟沦落到与大执事的儿子、外甥一道考举人,都不由心生感叹——还真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既受了刺激,这几个近来颇是用功,杨、李两位夫子极为欣慰。贾珠眼下日理万机,完全顾不上儿子秋闱,一门心思只在说服陛下设立军事学堂上。 永嘉帝倒有些心动,毕竟贾珠有一点说到他心坎上,那就是良将难得,终有老去之日,到时青黄不接,遇着打仗怎么办? 此亦是永嘉帝的心病,毕竟“常胜将军”长公主年纪不小了,也不知还能戍守边关几年。王子腾之类的将领,自己又不敢用,行动颇受掣肘。 若能设立专业学堂培养将领,想来日后也有得用的吧? 于是这日大朝会,贾珠提起此事,汪相几个尚未表态,永嘉帝就先表示赞成了。 这的确是件好事,倒未受什么刁难,永嘉帝拍板通过,又令贾珠总揽全局,兵部协理。 此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不少武勋子弟都摩拳擦掌。想他们祖先何等荣光,自己从不了文,又舍不得去边关吃苦。如今既有军事学堂,倒不如进去学习,在军中升官发财呢! 可贾珠岂好相与,哪能让他们进来混日子!他略施计策,便定下三招: 一是组织报名之人统一考两场试,第一场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为主,加之《孙子兵法》,以此查验是不是白丁,有没有读过兵书; 第二场以武艺为主,看是否通晓至少一种兵器,并以擂台形式两两对战。 二是将通过之人统一进行身体查验,身体不好的绌落。 三是规定学堂制度,学制五年,通学《孙子兵法》等一众兵书,由东、西大营将领训练武艺、教导本领。 此外,邀请各驻边将领短期授课,介绍各处边防情况,熟悉不同的用兵技巧。每季度一次测试,成绩不能达标五次以上,则被驱逐出去。 上述几项一经公布,京中顿时哗然,贾珠不得不解释了一回,言及军事学堂是培养将领,不是训练普通兵士,所以要求更为严格,让各家子弟想好了再报。 没想到这些人背后议论纷纷,骂他的不少,可报名那天,依旧乌泱乌泱的,倒叫贾珠很是意外。 直到第一批学生,共四十人入学,贾珠一拍脑袋,方想起忘记何事—— 应该给各地千户及以下的低级军官开个口子,直接允许他们来上学的!这些人许多都有战功,缺的正是学习的机会。 若具备相应知识,日后比起这些新丁,更容易成为领军作战的可靠将领! 既这么想,贾珠便与陛下分说了一回,算是敲定此事。未料这却带来了一次难得的重逢—— 冯唐给儿子写信,让他回来军事学堂上学。冯紫英喜之不尽,终于拖家带口进了京,还连着柳湘莲一家子。二人都往学堂报名,轻松入了学。 冯紫英自与贾珠一别,已逾八九年,此番相见,都将不惑,俱落下泪来。叙过寒温,冯紫英介绍柳湘莲给贾珠认识。望向这位年轻的阁老,柳湘莲恭恭敬敬就是一礼。 贾珠扶他起来,看着这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不由哽住——剧情里说这位美姿容,怎么成这样了? 好在他的惊诧一闪而过,二人并未察觉。短暂的生疏消失,冯紫英又恢复以往的样子:“我今儿专门修了须,不像二郎,如今邋遢的紧,他闺女时常嫌弃。 对了,我如今仍是千户,二郎却是百户了。” 贾珠笑了笑,勉励了两人几句,又邀请他们往家中吃酒。二人皆应了,冯紫英笑道:“我媳妇今儿去见岳父岳母了,听说你们搬到德义坊,那处倒与忠顺王挺近。” 贾珠见他多年不曾回京,却对京中事物如数家珍,不由打趣了几句。 冯紫英叹道:“我自幼京中长大,边塞多年,不知梦到多少次回京。思乡思多了,脑子里清晰的很,下辈子怕也忘不了!” 三人这厢说着话,贾政、王夫人也见着了元春和未曾谋面的外孙女、小外孙。 贾政还罢了,王夫人拉着女儿哭的不能自已,一旁的李纨几个少见王夫人这般动情,不由陪着滴泪。 晚间府里设宴,直到二更才送了元春母子三个回去,王夫人叹道:“今儿方知,什么功名利禄,哪比得上一家团圆重要!” 贾政抚须而笑:“净说痴话。”想到什么,语带几分轻快:“前儿听冯亲家说,似有意让女婿留京。 第二百五十四章 贾珠办军事学堂,贾兰中探花娶妻 说不得此番回来,便不会再走了。” 王夫人急忙道:“此话当真?” 贾政笑了笑:“那还有假?我亲耳所闻!” 王夫人一听这话,喜得什么似的,眼睛都笑没了,往后几日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的。这下子,府里上下都知道老太太心情好了。 是的,自搬去阁老府,因成了宅邸主人,贾珠这下子当上老爷,李纨、宝钗、黛玉自是太太,贾政两口子便是老太爷、老太太了。 初初听闻这样的称呼,贾珠还觉得怪怪的。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进入八月,贾府的首要大事,便是贾兰要参加秋闱。这次一道去的同窗不少,因贾珠不得空,还是贾政亲自送考。 路上祖孙两个同乘一车,其他人则在另一架马车里。政老爹一夜未睡,顶着两个黑眼圈,对长孙那叫一个殷殷叮嘱,期冀之色溢于言表。 贾兰虽十分困倦,祖父跟前不可随便,还是挺直了脊背,静静听着。 等进了号房,发现果然如父亲所说那般狭小,贾兰叹了口气,按传授的经验,先裹着厚毯子睡了一会,等敲锣发卷,觉着精神好些,方研墨答题。 秋闱结束,贾兰几个皆在家睡了个昏天黑地,而后便是等待放榜了。 默了文章给杨毅看过一回,各人此次发挥如何,有没有可能中举,杨夫子皆心中有数。 因觉贾兰发挥不错,杨毅私下还恭喜了贾珠几句,贾珠这当爹的得意极了,面上还得谦虚一二—— 杨毅的儿子、侄儿也一道考试,自己也不好太得瑟,惹人生厌就不好了! 既晓得长子不大可能落榜,他便把心思放在军事学堂上,琢磨着将武举考试、武科会试与军事学堂衔接起来。 武举考试、武科会试的通过者今后需到军事学堂进行专业学习,才能得封武职,以免认识短浅,战场上误判军情。 这一建议得到兵部尚书的大力支持,廷议后,也顺利颁布天下。 除此之外,身为打过仗的人,贾珠深知斥候的重要性,还极力推动军事学堂设立斥候课程,并受系统启示,把军用“望远镜”的制作图纸上交永嘉帝,由工部仿制,向各地军中配备。 除了这些举措,他还提出改进火器。大炮和手铳方面,因有靖海侯缴获的西洋战舰上的一应物什,工部武器坊可以借鉴,仿制不过时间问题,倒不必愁。 只军事学堂要设立火器课,京营节度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倒叫贾珠有些意外。 这位徐节度使的理由是学堂在城里,火炮、手铳射程远,破坏、响动又大,且危及陛下安危,不可不慎。 此事在朝堂上引发极大争议,贾珠寸步不让,提及不学火器,贸然上阵使用,兵士伤亡极大,且洋人的火器发达若斯,说不得蒙古那边也有流入。 若一味保守,被敌人超过,那就太被动了。至于选址,火器课可以搬至蓟州镇。 那边为军事重镇,百姓早迁走了,多是军户,划定一片区域进行军事训练不是难事,还能趁机震慑附近的蒙古、女真,何乐而不为? 蓟州离京不近,永嘉帝和内阁诸臣被说动了。只汪阁老提了句“控制课程学生人数,每次不可过多”。 贾珠知其忧虑,不过是担心去的人多了,若有个万一引发乱子,那就不好了。 应下此事,他还是跟皇帝和汪相解释了一回——火器营只用一门旧火炮,射程有限。 且手铳只配一把,连带弹药,皆由学堂管理,只在课上使用,课后立即收回,想来安全无虞。 他既这么说了,永嘉帝和汪相对视一眼,都表示没意见。军事学堂在贾珠的带领下,课业也日益丰富起来。 等忙完这茬,桂榜已出,这日贾珠坐在班房处理公文,便有下属过来道贺——贾兰高中乡试头名,乃北直隶解元! 贾珠闻言大喜,谢过报喜之人,又从他手里接过抄录的榜单,从上往下一看,不由哈哈大笑。 族学此次参加考试的学生,竟都中了! 把榜单看了又看,他也坐不住了,索性溜号回家。家中此时一派喜庆,报喜的小吏早走了,大门外全是鞭炮红屑,左邻右舍得了消息,纷纷过来道贺。 还有那打问贾兰年纪的,竟是有意做亲的样子。 贾政和王夫人脸上笑成一朵菊花,李纨喜悦过后,更是忍不住落泪—— 儿子这般出色,她忆起的却是贾兰打小点灯熬油温书的情景,心中又酸又软,只觉得了解元,方配得上这般努力用功! 等贾珠回来夸了长子几句,说起此次族学的学生全部上榜,政老爹不敢置信的夺过榜单一看,胡子都激动的翘起来了:“这…这可是真的?” 贾珠一笑:“爹这话说的,榜单在此,自然是真的!” 将榜单小心翼翼叠起来放在手边,政老爹猛地哈哈大笑,倒叫一旁的王夫人、宝玉、贾珠父子吓了一跳。 直到抒发了内心的喜悦、激荡,老头方平复下来,盯着宝玉道:“咱家族学这是起来了,日后你和蓉哥儿当了山长,定要把它好生经营下去,方不负今日荣光!” 宝玉知他爹在兴头上,连忙起身应了,便有下人回禀家宴妥当,请各位主子入座,贾政方不再多说,只那欢喜的样儿,真是嘴都合不拢了! 贾府有这么一档子喜事,不用自家人说,便被有心人传扬出去。没过几日,就有御史风闻奏事,提及此次北直隶乡试可能泄题。 不然单一个阁老家的族学,去考试的全都中了,岂不怪哉? 此事在朝堂引发轩然大波,永嘉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让贾珠和乡试考官们当庭自辩。 负责乡试的几个考官气得要死,恨不能咬死这个狗御史,连呼冤枉,并建议把涉案考生的试卷拿来,请陛下当庭看卷。 永嘉帝应允,又看向贾珠。这位倒是不慌不忙:“陛下,这些人里既有臣之长子,也有姻亲故旧的子弟。 既是真才实学考中的,不若宣他们当庭奏对,重新出题考校,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见他从容不迫,永嘉帝倒觉贾家不至于做这事,沉吟道:“准卿所奏,宣他们觐见。” 于是几个沉浸在喜悦中的新举人,冷不丁被宣诏入宫,一个个都有些傻了——怎么回事?莫非他们的文采已达天听,陛下都对他们感兴趣了? 贾兰冷静下来,却觉苗头不对。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关注乡试考生,一定是哪儿出问题了。 抿了抿嘴,给一旁的小太监塞了块银子,小太监死活不肯收,贾兰的心登时就沉了下来——这些人最是爱财,却不肯要白得的银子,看来此事麻烦不小! 到了宫门外,瞧见兴高采烈的表兄,贾兰犹豫了下,还是没把忧虑说出来。算了,就让这傻子再高兴一会儿,省得现在一说,把他吓坏了。 宫中甬道很长,两侧有侍卫站岗,颇显威严,一行人渐渐都收了笑,敛声屏息起来。 等进了含元殿,叩拜了高坐龙椅的永嘉帝,御史就要说话,永嘉帝却拦了,只说考校几人。 一听陛下要亲自考校,不知底里的几个除了贾兰,都是既兴奋又紧张—— 果然陛下听说了他们!不然怎的不叫旁人,偏把他们几个叫来?这是展露风采的机会,可得好生把握! 于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险没打了鸡血。贾珠一瞧,便知他们想歪了,倒也没做声。这样也好,省的知道遭了质疑,惊慌失措影响发挥,那就不好了。 贾兰则是心中存了事,面上还算绷得住,李守中和贾珠瞧着,竟没看出什么异样。 因是解元,自是排在第一个,永嘉帝问了几道民政、边防题,贾兰平日跟他爹耳濡目染的,倒没抓瞎,想了想又结合四书作答,永嘉帝捻须颔首,面露满意之色。 等这少年不卑不亢退下,永嘉帝随口出题,又问起后面的人。见他们虽不比贾兰出众,倒也不算差了,便知此事多为构陷。 勉励了几句,打发这些举人回家,永嘉帝又让把他们的试卷拿来,随意翻了几份,便请众臣传阅。 太监们重新收起试卷,永嘉帝环顾四周,冷声道:“众目睽睽为证,可见舞弊实乃子虚乌有。此事就此打住,退朝!” 于是这日过后,此事传的满京皆知,贾兰几个方知是什么缘故,既怒且惊,脸上都不由露出几分后怕。 而后不知怎的,这事倒给贾兰几个扬了名,尤其他和冯阳兄弟俩,一跃成了京城热门女婿人选,竟有好几户官宦人家托人打问。 贾珠与父亲商议后,最终为长子定了汪阁老府上的姑娘,也算门当户对了。 至于冯阳,虽看中了表妹大姐儿,奈何祖父嫌弃贾琏没有官身,又失了爵位,只能由着家里给定了门合适的亲事,心中难掩惆怅。 凤姐这边,也为闺女发愁。儿子还小,现在族学读书,只闺女到了合适的年纪,偏长房家道中落,又与当阁老的大伯分了家,竟不知上哪给闺女寻一门四角俱全的亲事了。 贾琏心里也急,好在他很舍的下面子,亲往大哥这里走了遭。说来也巧,两日后长安知府回京述职,专门往贾府递了拜帖。因是故人,贾珠也没自矜身份,还是亲自设宴款待。 秦越却是带着次子来的,贾珠瞧着越看越喜,想到侄女,便有意无意寻这小郎说话。得知这位亦是举人,且未有婚配,心中更是满意。 秦越也不是傻的,估摸着贾阁老看上自家傻小子了,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趁着秦小子离席解手,贾珠提及替侄女寻门亲事,秦越略一思忖,竟同意了:“秦家不过寒门,你家长房无官无爵,也比我家有底蕴。 只二郎是个慢性子,人也有些腼腆,一门心思只在雕刻上。我常为他发愁,生怕他荒废学业,白白浪费大好年华。 所以这事,我再没什么不愿意的,反怕你对他失望。” 贾珠笑道:“这有什么,谁还没个爱好了?”自己身为阁老,还不是喜欢养猫,阿橘都快二十了,平日还跟自己一道玩呢! 遇着下雨下雪,一人一猫在屋里逗趣,颇有一股“我与狸奴不出门”的安逸自在。 二人相视一笑,秦二郎从外头进来,见贾阁老又是一副奇怪的打量模样,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直到晚上回家,得知父亲给他定了阁老的侄女作妻室,秦二郎吓了一跳,耳朵都羞红了:“儿子…儿子何德何能!” 秦越见状,觉得是个教育儿子的好时机,连忙板着脸道:“既知高攀,从今往后,你这不入流的手艺活也给我收一收,早日春闱得中,免得贾家姑娘嫌你无用!” 见儿子垂头,秦越缓了语气,想了想,方说了贾家长房是白身的事。 秦二郎倒没意见:“儿子又不能继承家业,日后不过旁支,能得贾家长房嫡女,已是莫大荣幸。再说了,我也不在乎富贵荣华,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见这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超(呆)凡(头)脱(呆)俗(脑),秦越叹了口气:“回去吧,看几页书再睡。记住,学如逆水行舟!” 秦二郎淡定应了,贾府这边,贾珠也给琏二送了信,说了今日之事。凤姐虽嫌这家出身寒门,可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兼贾琏盲目信任他大哥,只能不大甘心的应了。 等侄女跟秦知府的儿子定了亲,贾珠想起秦北,这日又跟永嘉帝提议,在军事学堂里设立军医专业。 为此可以组织一场考试,只要识字,或者懂得辨认药材的,都可以入学就读。日后学成,则派往各地军中任职,与御医一样,成为有品级的大夫。 永嘉帝倒觉不错,与内阁商议后,令太医院派人到军事学堂教授医术,想到什么,又问贾珠:“林氏精通此术,不若让她也去,卿可愿意?” 第二百五十五章 盛名之下与雷霆手段 贾珠自是不愿。黛玉的义诊如今办的有声有色,前来看病的百姓极多,加上族学那几个傻蛋让她劳心劳力,哪顾得上军事学堂这边? 他既婉拒,皇帝虽觉可惜,倒也未再提。直到军事学堂逐渐步入正轨,永嘉帝心情甚好,借着庆祝四十整寿的由头,为明年会试加了一场恩科,直接导致来礼部报名的举子超过了三千人! 贾兰几个亦在其中,心中都有些没底。无他,这一科人也太多了吧! 揣着不安的情绪,这个年也没过好,真是拼了命读书。李纨心疼儿子,每日补品不断,贾兰鼻血都补出来了。 还是黛玉看不过眼,拿了个养身方子出来,令厨下隔一日做药膳食补,这才把贾兰解救出来。 等进了春闱考场,家里旁的人还罢了,只李纨焦心的吃不下睡不着。 好在贾兰没有辜负母亲期盼,会试仍在前三之列,喜得李纨这素不念佛的,都忍不住给菩萨上了柱香。 除他外,也只有李忻之子李清和大姐儿的未婚夫中了,排名都在百名左右。至于其他人,自是都落榜了。 冯阳和杨家兄弟倒是很快调整了心态,贾家宴客之日,还专程过来帮忙。 席间冯、贾二人出去透气,冯阳敛了笑意,脸上难得露出几许落寞。 从袖里掏出个串着红绳的玉观音,冯阳低声道:“听说大妹妹定了亲,兄妹一场,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替我送给她吧。” 看着面前晃动的玉观音,贾兰登时有些无语。这是犯了什么病,大妹妹都定亲了,现在整这一出,还有什么用! 想了想,贾兰还是伸手接过此物。不过等冯阳走了,他转身就把东西塞进书房抽屉里——既然无缘,还是别纠缠了,对他们俩都好! 因着只是中了贡生,贾珠不欲大办,喜宴只摆了一日。次日五更,贾兰又坐在桌前攻书,为殿试做准备。 直到中了探花,贾珠大喜,竟连摆了七日席,惹得过来吃酒的左邻右舍一阵心酸—— 瞧瞧人家,父子两探花,这是何等佳话!再看看自家倒霉孩子,真是没眼看了! 于是京中不少公子少爷都因贾兰挨了打,有那机灵的,一边挨打,一边还在辩解: “爹你当年考不过贾阁老,我现在当然考不过贾兰,这都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没想到他爹更气了:“混账,你竟敢讽刺为父是老鼠!”一边骂,一边下手更狠了,直打得小兔崽子吱哇乱叫,抱头鼠窜才罢。 吃了贾家的喜酒,又有桩新闻刮过整个京城——贾家族学了不得,前次参加乡试的全中了,这次竟出了两个进士,其中一个还是探花! 这下子许多有志科举的学生家长坐不住了,纷纷跑去贾府递帖子送礼,还有那寻贾蓉的,都想把自家孩子送进贾家族学。 毕竟这五六年里,监生不比从前吃香,必得有考出来的功名才能做官。自家子弟哪怕不能中进士,中个举人也好运作啊! 贾家族学这么厉害,必有独到之处! 关乎族学,贾蓉岂敢擅专,连忙跑来问计。政老爹捻须沉吟:“也不是不行,只是需得设道门槛,省的目不识丁、调皮捣蛋的进了族学,反带坏了自家子弟。” 看向儿子,贾珠笑着点头:“父亲说的是,就按您说的办。” 贾蓉心里这才有了底,同宝玉、杨毅几个商量后,委托学里夫子出了考卷,这才对外放话,言称“考过方能入学”。 此外还言明规矩,若有不听话捣乱的,一概作退学处理。 族学院子不过三进,人多了装不下,本想着这样严格,来的人会少些,没想到反而更多了! 原来听说贾家族学严格,这些家长深觉这是好地方——严师出高徒,严了好,严了自家小子才能成才! 就这般,族学呼啦啦进了二十多个学生,夫子们很是高兴。无他,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大龄学生退学,他们便有些闲了。 如今来了这么多苗子,说不得能再教出几个进士、举人,想想都兴奋! 而新生们过来附学,很快又发觉这座书院与众不同——它竟有算学课!夫子说了,若举业无望,算学不通,隔壁还可学医! 揣着新奇回家同父母一说,不少人都赞贾家用心良苦。 等见着自家孩子为了季考和奖励努力用功,这些作爹娘的,就没有不高兴的。 于是闲聊时盛赞阁老家的族学好,一传十、十传百,倒叫贾家族学名气日盛,竟有和白檀书院相提并论的趋势! 这事的发展自然出乎众人意料,政老爹作为山长,真是骄傲极了,只觉比当官还体面! 除了族学名扬京城,眼下贾兰初入仕途,在翰林院作编修,因与父亲当初官职相同,茶余饭后一时兴起,就问父亲如何做官。 贾珠怔了怔,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白檀书院王山长的话。 望着儿子肖似自己的眉眼,他郑重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话虽短,贾兰眼睛都亮了起来,下意识绷直脊背:“谨领训。” 怀揣这样的理想,贾兰渐渐熟悉了翰林院的工作,便到了迎娶新妇之时。大喜之日,同科进士、同窗李清也随其父过府道贺。 这位比起分到工部的秦二郎运气好多了,竟超常发挥考中庶吉士。近来春风满面,意气风发,连带着他爹李夫子都年轻了好几岁,实在让人羡慕。 众人观了礼,闹过洞房,次日新人拜舅姑,看儿子唇角带笑,贾珠与李纨对视一眼,便知这小子满意人家,俱放下心来。 儿子都娶妻了,贾珠后知后觉“岁月不饶人”,自己也不年轻了。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致仕?他可不想七老八十了还在任上! 这厢还在幻想致仕后的悠闲自在,永嘉帝却不放过他,给了件新差使——加封贾珠为太子少傅,着其进宫给太子讲经筵! 接了旨意,贾珠的心情实不算美妙。自中了探花,这都好些年不读四书五经了,此番讲学,怕不是去丢人? 时间紧迫,只得赶紧翻书,又借了儿子的注解看,惹得贾兰想笑又不敢笑。 次日见着太子,君臣相对而坐,太子面色极温和,还带着几分怀念:“少傅多年未见,还是风采依旧。 当初你授课,孤就觉得比那些老头子有趣。可惜没多久,父皇就把你外放了。” 贾珠自是连连谦虚,太子听了,也只是一笑。 因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太子拉着他问东问西,谈到经略秦北,贾阁老早忘了这是经筵课,直说的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太子都听得入了神。 直到出宫,贾珠还隐隐有些自得——果然论起兴业干事,他还是很靠谱的! 而天家父子这里,永嘉帝闲了还问长子:“贾相讲的如何?” 太子的语气恭敬而不失亲切:“自是极好的。今儿问了不少外头的事,林大人他们都不曾提,倒是长了见识。” 永嘉帝却道:“囿于宫墙,这些臣子就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全然倚靠他们,不仅片面,还可能被蒙蔽。 所以适当的情况下,身为皇帝,要出去走走,体察民情。若没有这个条件,就得有甄别对错的眼睛、辨明真相的脑子。” 太子正色应了,不由问道:“父皇,少傅这人可信吗?” 永嘉帝捻须一笑:“眼下看是不错,日后谁说的准呢?你要记住,姑且信之、姑且用之,对任何人都不必过早下结论,不可全抛一片心。” 天家父子这里的事,贾珠自不知晓,眼下军事学堂占据了他大部分心神。 直到过了四五年,学堂已经和国子监一起,成为了京中一武一文两大最高学府,第一批学堂毕业生也被分往各地军营。 瞧着他们各个意气风发的模样,贾珠颇觉几分欣慰。冯紫英被他爹冯唐运作到京卫指挥使司作了指挥佥事,柳湘莲则有柳芳帮忙,平调锦衣卫作了百户。 对此,王夫人和尤老娘罕见同频了,都对女婿能留在京城十分满意。 因着二姐同贾芹父母兄嫂一道住着,不便接母亲过来,尤老娘前些年颇是孤单。这几年三姐一家进京,尤老娘喜出望外,也不在家住了,多在幺女这里。 柳湘莲自是无所谓,他本就父母双亡,不过多一个丈母娘罢了,又不是住不下。如今任命下来了,能长长久久留在京里,尤老娘喜出望外,成日里眉开眼笑。 而借着军事学堂这股风,永嘉帝不仅往军营输送新鲜血液,还整肃军中,料理了一批吃空饷、喝兵血、买爵鬻官的,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几户有案底的武勋抄了家! 这其中就有齐国公府陈家,除了为买官卖官牵线搭桥,还包揽诉讼、惹出人命案,阖族被下了大狱。一条条罪状跟剧情里贾府似的,倒叫贾珠吓了一跳。 虽失了公府爵位,贾家与陈家关系不错,政老爹也有些忧心。问过长子,得知怕是爱莫能助,贾政只得叹息一声。 而贾政父子最担心的王子腾,永嘉帝却似忘了一般,完全没有查的意思。 一时间朝臣战战兢兢,永嘉帝缓了个把月,仿佛想起什么,把户部于尚书叫去问话,让把那些申请分期还债,十二年还没还上的勋贵显宦们提溜出来。 于尚书也看这些人不顺眼。当初陛下暂定十二年为最长期限,如今届满,这些人倒好,成天吃香喝辣,就是还不上钱,真是好大的脸! 因此永嘉帝一声令下,于尚书老胳膊老腿跑的飞快,第二天便把名册连带账目呈上。 永嘉帝粗粗翻了一遍,心情就不大好。只不过才杀鸡儆了猴,若逼得太紧,生出乱子,那就不好了。于是苦思冥想了几天,竟真叫他想出个缺德的法子—— 还不上钱的,可以继续申请分期,但得有爵降爵,有官降官! 这主意,内阁听了都要沉默。这几位阁臣无债一身轻,想问题屁股倒是坐的挺正。他们当然知道,这是要借机整顿勋贵显宦的朝中势力。 这招有些推恩令的意思,细细一品,先不说降官,只说降爵的多了,往后每年就能给户部省下一笔总数不小的俸银禄米。这些东西拿出来治理河道、更新武备不好吗? 于是人精们拨拉拨拉算盘珠子,都识相的没反对。 旨意一下,京中顿时哀嚎一片。永嘉帝借机撸了一批人下去,如今的四王五公,除了三王还好好的,南安郡王和其他几家公府都被波及,南安郡王还亲往贾府求救。 可惜贾家也掏不出那么多银子,最后政老爹作主,给借了二万两,却是杯水车薪。 望着这位萧索的背影,贾政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十二年都还不上,他家还没咱家欠的多,难怪陛下生气。” 贾珠难得有些哽住——这话说的固有几分道理,可您还真以为谁都跟咱家一样生财有道啊?南安王可是欠了足足二十万! 心里腹诽了老爹一回,隔了数日,便听说陛下降罪,南安郡王变成了南安公,其他五家公府也被降爵,还被责令下一个十二年必得还清,否则这爵位还得降! 此事一出,满京里骂皇帝的实不少,倒是清流这边,竟没有御史跳出来蹦哒,都赞陛下赏罚分明,倒叫永嘉帝极不习惯。 而史家那边,如今是倍感庆幸——上一波听了阁老外甥的话,他们咬咬牙还清了债,如今虽更穷了,四季衣裳都做不起,到底避开了今日之祸,真是幸甚至哉! 除了史家,另有一人远远关注京城的消息,提起的心一直没放下,生怕几家勋贵把他扯出来,这人就是贾珠的好舅舅王子腾。 直到尘埃落定,武勋世家破败凋敝,损了一个郡王、数位公府,其中一家甚至被定了罪! 想到与各家的牵扯,王子腾终于有些怕了,这才想起数年前,外甥就劝自己致仕。只不知自己现在辞官,能不能逃过一劫? 第二百五十六章 王子腾致仕,宝玉继山长 这个问题贾珠如今也答不出,毕竟他不是陛下肚里的蛔虫,哪知道永嘉帝在想什么。 就这么过了月余,王子腾终于乞骸骨,永嘉帝甚至连惯常的挽留都没有,就直接准了所奏。 此举一下子将朝野视线移向京外,王子腾得了回复,心都凉了半截。 看着碌碌无为的侄儿、儿子,这位难免有了晚景惨淡之感。叫了年届四旬的王仁过来,吩咐他一起回江宁安顿,王仁惶恐应了,颇有些六神无主。 知道赖以仰仗的二叔被迫致仕,如今王家没了靠山,这位早没了以往的骄矜。不过辞了叔父,这位被媳妇一提醒,又有了旁的想法—— 亲妹子嫁到贾家,妹夫虽没了爵位,可隔房的贾表哥当了阁老,不说帮一把二叔,伸手帮帮自己总可以吧? 于是第二日就说有事进京一趟,让叔父和堂弟先回金陵。 王子腾一听便知侄儿要做什么,不由心中一叹——侄儿还是天真,此去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王家打包行李启程,王子腾一家近两月才抵江宁,王仁这里,却不过月余就到了京城。顾不得见一见亲妹子,就让人给贾家递帖子,想寻表哥贾珠说话。 贾珠晚间归家,看到拜帖,不由一哂。李纨瞧他这么个表情,问道:“是不是找个由头推了?” 贾珠失笑摇头:“不必,还是让他明儿来吧。不见见我,他是不会甘心的。” 李纨应下,忙遣人去王家回话,次日一早,王仁果然来了,手里还提了四样点心。 这位少时就跟贾珠玩不到一处,如今见面,一为阁臣,一为白身,端的是天上地下,心中难掩嫉妒。 不过面上还是恭敬极了,略说了说外面的事,便请贾珠给他寻个营生,丝毫不提王子腾一家。 他这般自私自利,贾珠最是瞧不上,尤其剧情里还卖了巧姐,真是让人齿冷。 念头一转,贾珠笑了笑:“这却有些难。你没有功名,做官是不用想了。哪怕进军事学堂,你不通武艺,年纪也实在大了些,却是不成。 要我说,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先去南边待着。既有祖宗基业,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贾珠没提的是,王家和薛家有生意来往,肯定不缺银子。不过这样的富家翁生活,须得建立在陛下不会倒查王子腾的基础上! 王仁则不想听这话,见贾珠油盐不进,完全不想帮忙,顿觉十分羞辱。 抬头一看,贾表哥面上一派诚恳,自己又不敢发作,心里咕囔了两句,也不提拜见姑妈姑父,便告辞出来。 路上听到有人议论贾家族学,他倒没往心里去。毕竟往别家族学里做事,实在上不了台面,那可不是他仁大爷的做派! 事情既没谈拢,王仁谁也没说。在京停留两个月,王家如今失势,旧武勋也一损俱损,别人不踩上一脚就算好了,哪能谋到前程? 此番境况之下,这位昔日的王家大爷也只能跌足哀叹,灰溜溜回金陵去了。 王子腾这里,却与侄儿不同。他已知陛下恶了自己,回京也不会起复,所以带着一家子回了几十年未归的故乡。 只不过心中既忧且惧,生怕陛下要清算他,成日里愁眉不展,早没了往日封疆大吏的意气风发。 加之王家长房因着贾琏丢爵,对当初的媒人、亲弟弟王子腾有了怨怼,如今见他灰溜溜归乡,时不时还要冷嘲热讽一番,王子腾的原籍生活实不算平顺。 这般苦水里泡着熬了半年,实在坐不住,还是给贾外甥递了信,让帮忙打问打问陛下的心思。王夫人亦担心兄长,也寻儿子说情,贾珠这才硬着头皮,送了厚礼,托戴权试探永嘉帝。 好在这位陛下对旧武勋一番打压后,眼下没有动王子腾的想法。且王家欠银还的早,经锦衣卫探查,王子腾自打外任,鲜少跟旧武勋利益往来,这才让永嘉帝抬手放他一马。 这上面,王子腾还得感谢贾珠——若不是当初这位就此事专门劝他,恐怕这件事不会轻易过关! 想起贾珠是王子腾外甥,永嘉帝笑了笑:“王家听说去了原籍,你这老货问朕这事,莫非收了贾家好处?” 未料陛下口吐此言,戴权唬了一跳,连忙叩头求饶,心中暗道:“贾阁老,你可是害苦杂家了!” 永嘉帝却不以为忤:“水至清则无鱼,朕也是这几年才悟了这道理。起来吧,下不为例!” 戴权擦了把汗,连连应是,心中却警醒几分——陛下虽深居宫中,凡事却洞若观火。自己想当老寿星,就不能吃砒霜,有些事还是不能做,给多少钱都不行! 再想到自己也六十了,不知能活几年,思及出宫荣养的事,对贾珠的怨怼也少了几分——罢了,说不得日后还用得上贾相,这遭便不与他计较了! 于是得了贾外甥的信,王子腾心中大石落地,此方出来走亲访友。 其孙年少,因着家里变故,想着读书科举,王夫人接了二哥的信,心疼侄孙,又想到旧年王家与自家何等亲密,不由心中一软。 老娘发了话,贾珠寻思不是大事,自是爽快应下。等见过这位侄儿,便把他塞进族学读书去了。 王子腾远在金陵,也听说了贾家族学偌大名声,于此事,没有不感激的。 想到甄宝玉,思及自家,只觉孙子读书出来,王家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这事尘埃落定,于贾家而言,往后的十余年,算是格外平顺的一段岁月了。 这期间汪相致仕,永嘉帝手腕强硬,内阁几番变动,终于在第八年间,贾珠成为首辅,加封太子太傅,贾家也水涨船高,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官宦之家。 除了当年宁荣二公在世,贾家有这般烈火烹油之景,而后近七十年未有这般门庭若市,不提贾珠,贾政都有些提心吊胆。 好在如今长房亦走科举路子,人口又简单,贾赦前年遇着大赦天下,得以回京养老,如今七老八十了,也没了作妖的本事。 二房这边更不必说,有贾珠掌舵,几个孩子都上进懂事,宝玉又只在族学做事,不喜禄蠡,自不会跟外界有什么牵扯。 旁支则有贾蓉约束,东府如今除了爵位,旁的什么也没有,很是依赖贾珠这边。 加之贾阁老三番五次叮嘱,族人要严守规矩,不得作奸犯科,有那不信邪的,以贾珠侄儿的名义招摇撞骗,直接被贾蓉送官。 而后按贾珠的意思,这家子从族谱除了名,又被赶出宁荣街,方狠狠震慑了一干人等,导致虽顶着贾相族人的名头,大家都老老实实,丝毫不敢乱来,族中风气也算维持住了。 这一年贾蕴中了二榜进士,他却有贾敬遗风,不愿做官,宝钗拗不过,让丈夫规劝儿子,不料贾珠与蕴哥儿详谈了一回,反被儿子说动了。 贾蕴的原话是,他想跟大舅家的表弟一起出海,如今水师强盛,大明海贸更是发达,像薛家这样的大商贾,生意早出了南洋,都到欧罗巴去了。 前番表弟过来,就说起出洋多么多么好,贾蕴听得心动,便觉当官非己所愿——大哥中了探花又怎样,还不是成日起早贪黑的当差,生活一点自由都没有,真是无趣! 表弟给的西洋图集里都说了,世界不止一个大陆,也不是只有一个大明。有生之年不能走一走异国他乡,人生不可谓不遗憾! 想到自来此界,一晃几十年,去过的地方乏陈可数,贾珠也心生向往。因此还是应了儿子此事,允他与薛家一道出海,只不过须常写家信。 贾蕴自是满口答应,宝钗得知,气的顾不得贵夫人形象,狠狠捶了相公两下:“这就让他走了,前途怎么办,亲事怎么办?” 贾珠“哎呦”两声,揉揉胳膊赔笑:“不过出去闯荡几年,左右是进士,又有我在,若还想做官,去吏部候缺就行,总不会没官做。 我年轻时也想游历,可家中重担压身,只十五六上走过一遭南边,得以遇见你和林妹妹,”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竟再未静下心来走走大好河山。如今蕴哥儿替我看一看,也算圆了念想。” 提及旧事,宝钗也有些怀念:“当初表哥还是俊秀少年,如今却是糟老头子了,可知时光催人老。” 她抿嘴一笑,旋即又叹道:“那亲事怎么说?他也不小了,这一出去,谁知道何时归来?姐姐早都抱孙子了,我这眼馋的,儿子这亲事都没影呢!” 贾珠却拉着她坐下:“现在给他寻摸亲事,他拍拍屁股出海去,几年不着家,岂不害了人家姑娘?索性等他回来再说,大不了晚几年,倒也无妨。” 话都让贾珠说了,宝钗还能如何?也只有勉强应了。贾蕴得知老爹说服了母亲,喜得一蹦三尺高,连忙收拾行李,过了一旬便准备停当,辞了家人南下去了。 与他一道的还有贾琏,这位却是往南面巡视生意,叔侄二人遂一路同行。 贾琏之子贾荫如今在户部当差,成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得知父亲和堂兄要走,择空亲往京郊码头送了一程。 这厢贾蕴走了,宝钗落寞了几日,还是其他几个孩子得了贾珠嘱咐,常来逗她开心,此方渐渐振作起来。 贾大姑娘前两年已经嫁了,黛玉的女儿不过十二三岁,贾敏爱的什么似的,见天接了往林家去,言说日后要给璟玉的儿子作媳妇。 贾珠倒不阻拦,只要孩子们愿意,他这老父亲无有不应。如今黛玉又有身孕,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凑在一处给未来弟弟妹妹作衣裳、制玩具,又常结诗社、赏花吃酒,惹得英莲都道:“下次你们叫上我,我来给你们作个裁判。” 三姑娘笑嘻嘻凑到跟前,挽着她道:“娘,这可是你说的,我们都听见了。上次二姐姐请大娘过来,管事的隔一会儿就来说事,真真儿没趣。” 四姑娘、五姑娘皆笑着点头,英莲忆起年轻时在荣国府学诗的日子,不由叹道:“我自是没问题。当初能读书识字,还多亏你们大娘、大姑姑指点,不然别说做诗,怕是名字都不会写呢。 她们两个也是被家事拖累,不然诗词上的成就,想来比你们二娘、三娘差不了太多。” 听她说起年轻时的事,几个姑娘听得津津有味,不由畅想当初长辈们的青葱岁月,皆有些向往。 直到来年春分,黛玉生下一子,贾政老迈,欣喜之下吃酒着了凉,腹泻的止不住,还以为要交代在这里了。 于是忙把一家子叫来嘱咐,又把山长的位子交给宝玉,言语殷殷,要他万万担起责任,断不可失了族学如今的大好局面,宝玉红着眼眶,哽咽着应了。 见公公如此,湘云放下心来,也用帕子拭了拭泪。自家身份尴尬,相公又没有官身,现在和大伯一道住着也就罢了。 日后到了兰哥儿当家,他们这作叔叔婶婶的,哪好意思跟着侄儿住在一起,少不得要搬出去。 彼时虽有儿子支应门庭,可不能住在阁老府,单单银钱富足,在京城最是没用。 如今有了山长的名头,贾家族学又名扬京城,自家哪怕无官无爵,也是清贵文人,谁也不能小看了去! 湘云心中满意,脸上的悲戚也真切了几分。贾政又拉着琏二的儿子,叮嘱贾珠千万照应他。 贾赦在一旁心中酸涩,口中却硬梆梆道:“我孙儿都是户部主事了,该帮的时候珠儿哪次落下了,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比我还小呢,说什么废话浪费精神,还不好生将养着!” 与这大哥不对付了一辈子,贾政却从话中听出一丝关切,不由心中一暖。 也不知是黛玉医术高超,还是贾政身体底子好,过了半月,政老爹好转起来,贾赦听了心里高兴,嘴上却道:“真是白让我替他操心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贾蕴得爵,贾珠致仕 贾赦的嘴硬心软自不必提,只说又过了三年,贾蕴终于从西洋回来,险没让京中之人眼眶脱落——天啦,贾相的二儿子,那个中了进士辞官不做的贾蕴,他他他,他竟带了个洋妞回来! 贾府里,众人神色各异,皆偷偷看向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女子,宝钗则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伸手指着佯装老实的贾蕴,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向古板的政老爹大病过后,人却通透了许多,对此竟没有大动肝火,倒叫一旁的王夫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贾珠下衙回家,便见一家子如三堂会审般围着贾蕴说话,他儿子拉着洋人姑娘坐在下首,瞧自己回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心虚。 待问过缘由,得知此女为欧罗巴某小国公主,一听她的姓氏,贾珠想起系统里的《地球通史》,不禁问道:“你是阿拉贡王国的?” 这位公主目露诧异,没想到他竟会佛朗机语,连忙用佛郎机语回答:“是的,父亲,我是阿拉贡的索菲亚。” 一听这个洋妞叫自己“父亲”,饶是贾珠见多识广,都不由想挠头。 贾蕴连忙道:“我们的船受到风浪,差点因此丧命,要不是索菲亚救了我和表弟几个,您就见不到我了! 索菲亚是国王的长女,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们在阿拉贡已经成了亲,此番回来,是特地跟家里说一声的。” 索菲亚听不懂贾蕴说什么,瞧着他的侧脸,目中满是爱意。贾珠却不管这些,一听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背着我们成婚,可有想过我和你母亲?” 宝钗饶是个女强人,都不由抹了把泪。贾蕴见母亲落泪,此方慌了,急忙道:“都是儿子的不是,要打要罚都由您,只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贾珠想着,此事非给他个教训不可,便让贾芸去取藤条。宝钗硬着心肠没拦,可才抽了两下,她和索菲亚就一左一右扑在贾蕴身上,哭道:“罢了,儿大不由娘,莫打他了!” 贾政没说话,王夫人也不作声,只看向儿子。贾珠叹了口气,呵斥贾蕴:“你娘求情,此事暂且揭过。日后做事,切不可这般莽撞!” 贾蕴应了,心中腹诽道:“我若不在那边跟索菲亚成亲,到了京里,你跟我娘能答应才怪!” 虽然表弟和旁人都觉索菲亚金发碧眼,长得像妖怪,可他就是觉得好看。莫非自己真的不大正常? 摇摇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贾蕴由索菲亚扶着起身,往自己院里安置去了。 随后几日,贾家的姑娘少爷们都见着了这位新嫂子\/弟妹,满京里传的沸沸扬扬,连永嘉帝也听说了。 这位皇帝心中好奇,他只见过怀表里的洋女画像,着实未见过真人,便宣贾蕴夫妻进宫陛见。 贾蕴这小子早有准备,带了一箱子西洋衣裳、假发、自鸣钟等物什进宫。 见状,永嘉帝大乐,带着宠妃换了西洋衣裳体验,又听贾蕴说起海上和番邦之事,不禁龙心大悦,而后还给索菲亚赏了个乡君当当,美其名曰“示恩番邦”。 想到永嘉帝这几年封爵,手撒的挺大,贾珠也没反对。反正这位吝啬皇帝派发出去的都是乡君这类低等爵位,还不给禄米俸银,不过名头好听,封就封了吧! 当然,这得益于永嘉帝的爵位改制,规定往后除了三代以内皇室直系、旁系血亲和世袭罔替之爵,其他的一概只封爵不给银钱禄米,以减内务府和国库压力。 此举一出,自是清流连声叫好,宗室勋贵一片骂声,永嘉帝便得了“吝啬皇帝”这个称号。 为此,禁卫严统领和戴权严守宫中,生怕有人谋害陛下,把个永嘉帝保护的铁桶一般。 就这样,还从宫中揪出了两个投毒的太监宫女,自是审讯处死,而后京中便有勋贵宗室因此被下狱问罪。 永嘉帝不好对付,这些反对势力见状,只能悄悄蛰伏,其中憋屈自不必提。 太子还因改制之事同父亲请教,永嘉帝令人取了个狼牙棒过来,让他伸手抓刺,太子迟疑了下,永嘉帝看向戴权:“你让人把刺处理一下。” 戴权领命而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带了狼牙棒回来,上面的刺全没了,只余一个个光秃秃深坑。 永嘉帝叹道:“你不敢动他们,朕替你清除了,日后你也能顺遂些。” 太子若有所悟,此方晓得父亲良苦用心,往后有人挑唆,他也不放在心里,永嘉帝老怀大慰,深觉太子虽仁厚,却有分辨是非之能力,日后定能成为合格的君王。 却说贾蕴携妻在京待了段时日,又要启程出海,这次不说宝钗,贾珠都不想让他去了。前番遭了风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叫他怎么放心? 贾蕴却坚持要走,父子俩闹得很不愉快。最后贾珠无法,寻了个王八壳子卜了一卦,见此行上上大吉,方叹了口气,将信将疑放儿子出京去了。 这一去竟是五年未归,还是薛家大郎进京带信,贾珠方知阿拉贡那边出了事—— 索菲亚的父亲和哥哥在政变里都死了,眼下这位儿媳成了女王,自家儿子成了王夫,得封公爵,正帮着媳妇建设阿拉贡呢! 至于其中是怎么回事,薛大郎说的跌宕起伏,直喝了三杯水,听得人一愣一愣的。 贾蕴成了公爵,虽是撮尔小国,可治理国家哪有容易的,岂能随意回来?想到此处,宝钗忍不住泪水涟涟。 她只此一子,岂有不想之理!再念及以后孙子孙女都在那边,也不知能不能见着,即便这位是商界女陶朱,素来坚毅,心也不由碎成两半。 贾政倒是喜悦:“咱家丢了爵位,没想到竟在那边挣了回来,蕴哥儿好样的!” 贾珠无奈地看了老父亲一眼,又安抚了媳妇两句,方打发薛大郎下去歇息。 这事不好不让陛下知道,择了一日,贾珠进宫与永嘉帝下棋,方状似无意的与他说了。 永嘉帝虽有些意外,倒也未放在心上,只打趣了贾珠几句。毕竟在这位陛下看来,贾蕴此举跟赘婿也没两样,又是茹毛饮血的番邦小国,实在不足为虑。 这事既然过了明路,贾珠也放下心来。而后借着薛家,贾蕴和父母一年总有一两次通信,薛家也在阿拉贡设立了生意据点。 有女王陛下罩着,薛家在欧罗巴的生意很是好做。且贾公爵与教皇关系不错,又是指挥作战的一把好手,周边国家无不敬服。 这位王夫又来自神秘的东方古国,整个欧罗巴很快风靡起东方文化,这却在意料之外了。 贾蕴在信中,对此无不得瑟,还大力吐槽了自己到哪都逃不脱劳碌命,说好不当官,结果换了个地方还在做事。 此外欧罗巴这边,说是在城堡里如厕,未料厕所却在半空中,下面的行人一不注意就要脑袋上落屎,实在恶心极了。 且这边老鼠很多,还好他上次走时,从三娘那边带了不少药过来,如今阿拉贡这边,鼠患都消灭的差不多了。 因他改造厕所,加上天天洗澡,如今带动的阿拉贡人也讲卫生,香水都不好卖了,他便叫表弟收购了往大明卖,赚的盆满钵满,真是不亦乐乎! 信的最后,提及他得了个儿子,长得跟父亲怀表里的小娃娃画像一样,只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的。贾珠忍不住一笑:“臭小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写在前头!” 贾蕴得子,家中无不喜悦。贾政亲自给孙儿取了名字,嘱咐贾珠写到信里,又让人多给备些东西带去,尤其是药—— 唉,真不知阿拉贡跟佛郎机相邻,怎的这么贫瘠? 宝钗也有这个疑问,毕竟相公当初,就是用“佛郎机的神药”救了父亲,怎么阿拉贡作为邻国,还这么落后? 她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只让人给儿子收拾东西,托侄儿出海时一道带去。 薛大郎对此很是乐意。薛家在大明虽是皇商,却着实没什么地位。 可到了阿拉贡就不一样了,那边崇尚商业,商人地位很高,自己年纪轻轻的,因对贸易有功,如今都得封伯爵了,他爹他娘羡慕的了不得,说等那边建设好了,就跟着过去享福呢! 享福这话,薛大郎也就听听,并不当回事。他爹娘好华服美酒,又爱讲究,阿拉贡再建设一百年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大明,到时别说他爹,他都化成土了好不好! 他跟祖父关系最好,要不是祖父年事已高,照他的想法,真想带祖父去那边看看,必能寻到更多的商机! 时光易逝,斗转星移。 一晃又过了十多年,大明国力日盛,蒙古、女真这些地方也受贸易之便,日渐富足起来,大明北境已有六七年没有战事。 长公主年老,姚平在军事学堂进修后,接了她的班,如今在大同领兵。按永嘉帝的指示,没有战事也要勤加演练,这位带着手下人马,自是毫无懈怠。 南面前几年却有交趾入侵,桂地驻兵联合当地土司、福建水师,竟把交趾打了下来,杀了交趾王室,朝野为之震动。 永嘉帝大喜,旋即有些犯难——多了一块地盘,怎么治理才好呢? 贾珠给他出了个主意,参照湾岛的法子,将交趾划归云南,派知府过去治理,另让桂地军队在此驻守。 永嘉帝欣然应允,只交趾远的很,这知府实在不好选,大家都有些退缩。 还是甄宝玉上书,自请去了交趾,永嘉帝实在没有好人选,思及甄家如今翻不起什么波浪,便准了此事。 至于驻军,这个不必担心,桂地将士吃的饱饱的,军备也先进,恨不得大杀四方,争先恐后踊跃的很,生怕到了那边交趾人不闹事,毕竟有战事才有军功嘛! 因着交趾归了大明,次年开春,周边小国多来朝觐,一时间四夷馆人满为患,大明也有了天下共主的气象。 见语言沟通是个问题,贾珠跟永嘉帝商量后,设立了一所“通译学堂”,却是用来培养外语人才的,学成后直供鸿胪寺。 虽则通译官不过八九品的微末小吏,也给许多平头百姓开了青云路,致使这所学校在民间招生十分顺利。 与当初的军事学堂一样,永嘉帝亲自作了山长,学堂的规格瞬间提升,倒叫众人瞩目。 如今天下太平,南方鱼米乡,北地无饥荒,国有物流行业初具规模,沿海商业发达,市舶司与榷场拉动经济发展,大明国力强盛。 贾珠终于听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3\/3”,他笑了起来,几丝皱纹在眼角留下深深的印记。 因政老爹与王夫人相继仙逝,他更觉亲情珍贵,在“是否现在回归系统”的选项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否”,只待此界寿命耗尽时再离去。 对比为大明当牛做马的这辈子,想起上辈子的逍遥自在,真如梦里一般,贾珠不由起了归隐的念头,便跟永嘉帝乞骸骨。 长子早作了刑部侍郎,小儿子今岁也考中进士,作了庶吉士。 他家那族学十分厉害,好几个姓贾的都考中做官,贾珠又在首辅上坐了十年,为免其势力越来越大,永嘉帝也觉得此时让他告老,是个不错的选择,假意挽留了几句,便应了下来。 这日君臣两个一道用了顿晚膳,永嘉帝见贾珠心情甚好,不由笑骂道:“你这老小子都乞休了,朕还得为朝廷劳心劳力,还真是羡慕不来啊!” 贾珠与他关系不赖,想了想,还是替好弟子说了句话:“太子都三四十的人了,陛下也该松松手,让他历练历练,自己也能松快松快。” 永嘉帝深深看了贾珠一眼,见他似是随口道来,笑了笑,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太子私下得知御前之事,不由与太子妃感慨:“贾师傅心中有孤,这些年,多亏他护着。” 太子妃念头一转,笑道:“三郎与刑部贾侍郎的闺女同岁,不若与他家作亲,殿下以为如何?”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返回与番外 小儿子醉心书画,日后是闲散王爷,有门得力的岳家,想来也是极好的。 太子倒是乐见其成,次日便问及贾兰。贾兰哪能做这个主?他如今当了侍郎不假,可家里大事还得他爹拍板。 且不提这门亲事陛下怎么看,父亲就早叮嘱过离皇室远些。只要不掺和进皇室的事,如现在这般走下去,自家往后是书香世宦之族,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太子见他不敢答应,顿时一拍脑袋:“是孤考虑不周,此事得跟父皇请示一二才好。现下说出来,不过让你为难罢了。” 贾兰暗暗松了口气,倒觉太子心善,肯体贴臣下,他心里对这桩亲事倒不是很抵触。 于是太子这厢跟父皇求恩典去了,贾珠也听儿子说起了此事。得知是太子家的三郎,眉头倒舒展了几分:“若是这位,那倒也罢了。” 毕竟这人一副富贵闲人做派,成日里除了画画就是刻印章,不是个有城府的。再说了,自己宦海浮沉几十载,若看不清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真是白活这么些年! 贾珠既不反对,贾兰自是听父亲的。太子也不知如何同永嘉帝说的,很快宫里便来了赐婚旨意,贾家自阁老致仕后,再次成为京中瞩目的焦点。 对此,族中皆感荣耀,贾珠却想的更远些,还是亲往东府去了一趟,与贾蓉商量后,为族人定下两条规矩—— 一、贾家永不站队,不主动与皇室结亲; 二、百年内,族人不得从武,须以科举晋身。 虽然系统已经判定任务完成,贾珠还是想尽善尽美,故才有此一举。 直到吃了喜宴,贾珠不欲在京中久留,将家里托付给儿子,便带着媳妇们遍访大好河山去了。 可惜他上了年纪,乘船出海去欧罗巴风险不小,于此事上头,几个媳妇死都不肯应。贾珠悄悄溜过一次,没走多远就被抓了回来,狠狠挨了顿训,这才悻悻作罢。 因是游玩为主,一行人走的颇慢。每到一地,黛玉就带着几个弟子义诊,时间一久,竟留下“女菩萨”的美名,还有人给她立长生牌位呢! 直到第三年间,李纨突然病倒,经黛玉诊治,方转危为安,很是让贾珠担心了一阵。念及在外条件有限,于李纨恢复不利,他这才决定启程回京。 经此一遭,而后李纨虽痊愈,几人老胳膊老腿的,到底上了年纪,又有贾兰等人相劝,不肯放他们再出门去,贾珠无奈,只能打消了继续出游的念头,安安心心宅在家里。 时间一长,陆续送走了永嘉帝和宝钗几个,直到自己快要活成人瑞,这日有感而发,拉着晴雯道:“如今就剩咱俩了,我若有个万一,你可千万好好活着。” 晴雯瞪他一眼,颤巍巍道:“呸呸呸,快闭上嘴吧,大好的春光不够看,净想些有的没的。” 贾珠大笑:“你如今比年轻时脾气大,竟敢呛我了,倒是挺难得。” 晴雯嘟囔了几句,伸手要给他膝上盖毯子,贾珠连忙扶住:“你可别动弹了,这大年纪,闪了腰就不好了。”一边说,一边叫小丫鬟过来帮忙。 二人依偎着看向窗外夕阳,都有岁月静好之感。未过月余,某日清晨下人进来服侍,却见老太爷脸上带笑,已于梦里仙逝,不由惊翻手中铜盆,忙不迭地往各处报信。 一时又有人往正院报丧,说是老姨娘也于昨夜跟着走了。等一家子开始丁忧,宣平帝亲自过来吊唁,贾兰几个哭的泪人一般,外人却觉贾家荣宠依旧,一时间过来探丧的不知凡几。 感念贾珠功劳,宣平帝亲定了谥号“文正”,并写了悼词,追封其为荣国公,又把宁荣街的那处荣府旧宅赐与贾兰。 因这爵位不予世袭,加上贾珠的确功勋卓着,朝野对此并无异议。 出殡那日,除了贾府子弟,京城百姓受过贾家恩惠的,皆披麻戴孝、出城相送十里,沿途设祭的官宦之家更不必提。 史书对他评价极高,甚至用了“大忠伟节,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师于来哲”的评价,而后世之人,更赞他“如此全才,千年一遇”。 对于这些,贾珠自不知晓。他如今歪在沙发上,正跟系统讨价还价:“任务做完了,什么时候让我,哦不,让朕回去?” 好久没自称“朕”了,还有些不习惯呢! 系统的声音带着几分飘忽:“目前进度为1\/2,建议您继续努力。” 一听这话,贾珠\/朱厚照顿时恼了:“什么?还来?” 系统见他就要发火,赶紧描补:“鉴于任务圆满成功,红楼小世界比预定时间提前百年进入工业革命,本次试炼除功德外,可获得额外奖励——贾珠的谢意。” 朱厚照一愣,才想起说的是原主而非自己,心中顿生怪诞之感。 念头一转,他忙道:“什么额外奖励?能不能换成我的七个媳妇儿?我想把人都带走!” 最后那些年她们陆续去世,还真有点想的慌。往后要去陌生的地方试炼,若见不着她们几个,岂不无趣? 系统却不肯让他美梦成真:“奖励只包含抽奖一次,可随机获取商城珍稀物品。” 一听这话,朱厚照颇是沮丧。伸手在光幕上点了一下,很快转盘停下,一个背包凭空出现,他兴趣缺缺:“这是什么破玩意?” 系统解释道:“此物名为时空行囊,每次任务可在当前世界选取三样物品带走,其他世界亦可使用。” 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此话当真?” 系统不想理他,这位却迅速思考起来,很快便敲定三样:“我要马铃薯和玉米粮种,还要棉布织机图纸。” 这几样在他看来,最适合日后带回去。 话音刚落,三样东西便在背包里面了,只背包仍旧瘪瘪的,一副怎么装都装不满的样子,倒让他忍不住啧啧称奇。 既得了奖励,系统问他要不要继续任务,这位在红楼勤勤恳恳了一辈子,自是要休息的,系统便同意他在空间里休整一天。 见光幕就要淡去,他还是没忍住问道:“黛玉现在怎么样了?” 系统给他解释了一通,大概意思是林妹妹这辈子行医济世,救了不少人,因此获得极多愿力。 如今早回到离恨天,仙力也更上一层,已不是当初那个靠神瑛侍者日日灌溉,才能免于枯萎的绛珠草了。 至于神瑛侍者,这位办学办的不错,小世界的贾家族学名声愈盛,其功德愈大,如今也早脱了侍者之列,在天界小有名气。 突然想起剧情里,黛玉是来报恩还泪的,他不禁问道:“林妹妹这辈子跟宝玉没什么交集,那还泪的事怎么办?总不会再还一次吧?” 系统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大致意思是黛玉给宝玉治过病,宝玉去世时,还陪着落了几回泪,此事便了了,直听得朱厚照惊诧不已:“…还债还能这样?”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不由心中一松。要是再来一遭还债,自己却不在红楼小世界,可就救不了她了。夫妻一场,到时即便在别的地方历练,自己也终究放心不下。 一时又想起她是仙子下凡,日后怕也见不着了,朱厚照心情复杂,不免长吁短叹起来。 系统倒是贴心,还告诉他其余金钗如今都在离恨天的太虚幻境。此次历劫圆满,一个个都解了业障,日后也不用再去红楼小世界轮回了。 毕竟在他之前,没有哪个试炼者在此界成功过,一切只能不断重来。某种意义上此次完成任务,也算解脱了她们。 听了这话,朱厚照有些满意,此方不再继续追问。直到系统光幕散去,躺在沙发上,正想着“要有被子就好了”,瞬间身上就盖了一块,他不由翘了翘唇角。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他竟发现飘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三尺高的台阶上,一个秃顶男人神情激昂,直说的口沫四溅,下面的少男少女们听得还挺认真。 “此处莫不是学堂?”他顿时来了兴趣,在一个女孩身后站定,见桌上摊开本书,里面讲的正是贾家。 台上的老师还在称赞贾家族学:“同学们,第三代荣国公贾珠官至内阁首辅,他一辈子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但在老师看来,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却是族学。 这所族学绵延数百年,贾家先把它改成宁荣书院,直到咱们花国建国,又把它交给国家,便是如今的宁荣大学了。” 底下一个学生嚷道:“老师,宁荣大学分数太高了,我们这些学渣,怕是考不上啊!” 台上的老师一个粉笔头扔去,恨铁不成钢道:“现在才高二,离高考还有一年呢,你们也给老师争点气,多几个人考去宁荣大学和京都大学,少说这些丧气话!” 说罢又继续道:“贾家族学的中兴者就是贾珠,毕竟宁荣大学最初的三个学院都是在他手里有了雏形,后来才发展为文学院、经济学院和医学院。 当然了,现在宁荣大学是综合类院校,可这三个学院才是几十个学院里最早诞生的。老师年轻时最想去文学院,可惜志愿没报好,抱憾至今呀!” 说罢,眉毛都耷拉下来,脸上形成一个“囧”字,逗的底下几个学生忍不住偷笑。 见他这般赞誉族学,朱厚照有些不好意思,心情却好的出奇。他倒不知那方小世界还有后续,族学竟绵延后世,还如当初那般受人推崇。 正当他走神之际,跟前的女生对着同桌窃窃私语起来:“贾文正公不会真长这样吧?” 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人物介绍旁的插画,也不知是谁给贾珠画的,十分俊逸硬生生减了五分。 朱厚照先被“文正”二字吸引了心神,暗道宣平帝够意思,这谥号倒也配得上自己,就听两个女孩说起长相一事,垂眸看去,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这画哪像自己了?这是纯纯的丑化! 这位如今都快忘了真正的自己长啥样了,还当贾珠就是自个儿,这才如此气恼。 台上的老师见他们说起悄悄话,心中不悦,便叫那女生起来提问。 得知她不好好听课,净关注历史名人长相,老师不由口角抽搐:“按史料记载,贾公形貌昳丽,中探花时满街女郎掷果盈车,想来是个帅哥,不比你们喜欢的大明星贾子钰差。 中国画写意,本就不那么像本人。再说了,物理学家普朗克也比画像帅气许多,要我说,就是怕你们注意力都放到长相上,这才挑他们的丑照,好让你们认真学习的!” 不赞同的看了学生一眼,老师继续讲课,女孩的同桌望着贾珠的画像,语带几分羡慕:“贾珠长得帅就算了,竟然有七个老婆,孙子还是国王,这是什么好命啊,要能穿越回去,我也想变成他!” 女孩瞥了一眼同桌,语带几分嫌弃:“你语文考试就没及格过,到那边连秀才都考不上,第一步就败北了好不好!” 二人小声斗了几句嘴,朱厚照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虽不满这小子觊觎他媳妇,可活着的时候真没见过旁人这么夸自己,他老人家耳朵都羞红了。哎呀,这里的人怎么回事,真是一点也不含蓄! 这节历史课他听得津津有味,许多后世之事也如画卷般一一展开在他眼前,倒叫这位生出许多自豪之感——父皇说的没错,史书真有朕的一页! 直到下课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跟着听了语文、数学、英语、地理课,惊觉现在的学堂教育十分先进,课程种类也比当年多了许多。 晌午跟着去了食堂,看着熙熙攘攘打饭的学生们,他这才恍然大悟——这里应该是“社学”那样的基础学堂,而非白檀书院那种专攻科举的学校。 看着这里人人脸上带笑,用餐速度都很快,不怎么讲究饮食礼仪,女子人数亦不比男子少,朱厚照惊讶之余,难免若有所思:“方才没注意,此处男女学生人数竟差不离,莫非这才是有教无类?看来当初办学,眼界还是窄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番外二:顶流的高光时刻(本册完结篇) 就这么在学堂里消磨了一天,晚间学生放学,他正要跟着往外头瞧瞧,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就听手头一物响个不停。 他有些迟疑,不敢擅自动作,任由那铃声响了一遍停下,而后又响了起来,旁边一个头发微卷、穿着花里胡哨衣裳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了:“子钰,你倒是接啊!” 朱厚照顿时莫名其妙,抬起右手,又觉得不敢置信——这次不是旁观,竟是附身不成? 至于“子钰”这个名字,方才在学堂听说过,不会就是那个大明星“子钰”吧? 难得哆嗦了下,他赶在经纪人再次催促前把手机递了过去——这玩意一直响,怎么接,他不知道啊! 卷发男子正想说话,见来电显示是“贾子安”,连忙神色一肃,下意识按了接听键:“喂,安少您好。哦哦,他在他在,我这就让他接电话。” 话音刚落,便把手机塞到朱厚照手里,呲牙咧嘴的示意他快点接听。 看着这奇怪的东西,刚刚里面竟有人说话,朱厚照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模仿这位方才的样子,小心翼翼把这东西贴在左耳边,就听里面传来一道的男声:“子钰,听说你接了《启宣之治》这部片子?” 朱厚照不知他在说什么,嗯嗯啊啊应了两声,就听对面语速突然变快,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虽不知他们怎么选中你这个没演技的花瓶,但这是演咱家老祖宗,千万好好演! 演不好就别回来了,不然等爸爸他们在电视上看见了,非得打死你个臭小子!” 说完又鼓励了“贾子钰”几句,因要开视频会议,方急匆匆挂了电话,朱厚照这厢却听得目瞪口呆——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演他家老祖宗?演?朕这回附身在戏子身上了? 他他他,他只会看戏,可不会演戏啊! 旁边的卷发男子是贾子钰的经纪人黄昆,原主的大学同学,见自己带的顶流男明星双眼发直,一向睡不醒的眼睛里竟有几分震惊,不由疑惑道:“子钰,安少说什么了?” 他知道自己这朋友出来当明星纯属玩票,毕竟人家出生于老世族——政界常青树贾家,和如今的元首林家、首富薛家齐名。 这几家祖上还是姻亲,人称当世仅存的三家“old money”。 子钰人长得帅,牛剑大学本科毕业,家世又好,一进娱乐圈,就是当红炸子鸡。 如今到了二十七八,也不好再走唱跳路线,是时候转型了,他作为好兄弟兼经纪人,这才想方设法替他往影视圈铺路。 可惜上部片子,子钰演技平平,说一句演技稀烂都不为过,让多年的爱豆滤镜很是裂了几条缝,许多人在网上嘲笑他是“当代影坛身价最贵的男花瓶”。 还有人让他“回家继承家业,不要祸害影视圈了”,气得贾子钰几天睡不好觉,收藏的手办都砸了不少。 近日更是情绪低迷,成日里双眼无神,简直是经历了出道以来最严重的打击。 黄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想让他一日日消沉下去,这才费了好大劲争取来了影片《启宣之治》的男二号一角,想着演自己祖宗,这位总能发挥的好些吧? 到时也能洗洗“演技烂”这样的坏名声,对他自是好事一桩。 导演自然也被黄昆这话给说动了,加上贾子钰是顶流,在女粉丝里人气极高,上部片子又自带投资,导演便拍板让他进组,上周连定妆照都拍好了。 定妆照一上传微博,自是全网热议,虽有不少人看笑话,说贾子钰又要毁了一部好片,唐导也是胆子够大,敢用这位演戏。 但也有粉丝反驳,说旁人长得就不像那位大佬,贾子钰演自己祖宗,当然比别人强许多,到时候正片上映了,分分钟打黑子们的脸。 一时间,两派在微博上唇枪舌剑,足足大战三百回合,贾家人也得了消息,这才有贾子安给弟弟打电话一事。 见黄昆问怎么了,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呆呆看着他,黄昆以为这位还没从挫折里缓过劲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拍定妆照时梁影帝的讽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都是从新人过来的,谁还一拍戏就是实力派了?不然还上电影学院做什么?何况你是学经济出身,本就半路出家,演技都是慢慢练出来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说罢,又把剧本递了过去:“先看看吧,明儿就要正式开机了,咱好好表现,别管别人怎么说,做好自己就行。” 见他垂眸不语,黄昆叹息一声,说了句明天早上九点过来接人,这才开门出去了。 屋里剩下自己一个,朱厚照打开剧本,一瞧里面内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虽是赶鸭子上架演戏,可心里羞耻之外还带些隐秘的兴奋。再看演的角色竟是红楼里的自己,他惊讶过后,只想哈哈大笑: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起身再往镜前一瞧,见轮廓也与前世有几分相像,更多了几分信心。于是重新拿起剧本,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用了三四个小时便将台词动作记得七七八八。 次日,片场。 因是大男主剧本,比拼的就是男演员演技,黄昆嘴上不说,心里也替贾子钰捏了把汗。 怎料只刚开始卡了几次,而后这位就跟开了窍似的,突然渐入佳境,不说黄昆惊呆了,连导演都吓了一跳。 对戏的男主梁枫,深深凝视了贾子钰一眼,对他倒有些刮目相看—— 莫非真是好好练过了?不然比起上部烂片,怎么进步这么大,连自己刚刚刻意压戏,都被他接住了? 梁枫不由认真起来,导演也大声道:“好好好,就像刚才那样演,保持这个状态,争取接下来都一遍过!” 而“贾子钰”果然也如导演期盼的那样,发挥极好。尤其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是前线对阵不用替身,亲自骑马射箭,小露一手让人称赞不已,还是启泰帝驾崩的悲痛欲绝,都让他演的入木三分,整个剧组都从一开始的质疑,变成人人竖起大拇指,竟都认可了他的演技—— 原来这位少爷不是演不好,是没选对剧本!瞧瞧,这一演他家老祖宗,活灵活现的,内阁议政更是演出了一丝老谋深算,又夹杂着几分赤子之心,人性的复杂都被演出来了! 直到两个月后,男二戏份杀青,导演亲自送这位小爷离开,还跟他殷殷叮嘱:“日后我这边拍戏,你要得空了,就过来试镜。 老李之前还说新生代演员演技垃圾,这次等咱们电影上映,定叫这老小子知道什么是青出于蓝!” 老李是另一个国内名导,以厌恶商业片闻名于世,当然也是个嘴炮巨巨,言辞毒辣,常在剧组骂哭演员。 当然,这位的片子虽然曲高和寡,到底质量上乘,还是经常拿奖的。 知导演好意,朱厚照笑着谢过,这才跟剧组其他人道了别。 直到次月片子过审,导演看着微博上满屏对贾子钰演技的质疑,任由热度越演越烈,直到定了上映日期,他这才悄悄放出了一段拍摄花絮,男二号演技炸裂,顿时抢占微博头条热搜。 不说黑子们傻了,粉丝都不敢置信——这还是咱家那个一演戏就紧张到满脸僵硬的爱豆吗?莫非用了替身?不会吧不会吧? 见微博热度愈高,导演这才借着火候宣传影片,许多影评博主当即摩拳擦掌,声称必去影院看的! 于是《启宣之治》未播先爆,同期大片都被衬得黯然失色。贾家自然知道贾子钰演老祖宗,一家子都很关注。网上的片花私下也看过了,倒觉臭小子演得还行,没有丢了先祖的脸。 直到首映那日,贾子安特意包了场,请家里长辈一道去看电影。 片子不长,也就一个半钟头,大家却看的极认真,贾子钰的老爸,这代的家族掌舵人看到动情之处,潸然泪下,还悄悄擦了擦眼镜。 直到放映结束,贾家人要走vip通道离开,看着跟在身后的贾子钰,这位父亲脚步放缓,语气难得有些温和:“以前你说想当明星,我只觉得不务正业,想着让你玩几年就回来帮忙。 现在看来,你在这上面是认真的。既肯用心用情,做什么都有成功的那天,我也不强求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日后想做什么,都随你心意吧。” 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众人走了,贾子安给弟弟竖起大拇指,赶紧跟上出去,朱厚照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咧嘴一笑。 影片一经播出,果然不同凡响,贾子钰凭借此片,成功进入百亿票房俱乐部,名气更是如日中天,直接以两亿粉丝数,高居微博年度最具影响力人物榜首,众人为之侧目。 一时间各大奢侈品牌都伸来橄榄枝,想请他做全球代言人。黄昆喜得合不拢嘴,成日里跟这个接洽同那个谈判,带他过去签协议拍广告,贾子钰的银行卡余额很快又多了好几个0。 对于这些,朱厚照自是一无所知。他还不会用手机银行查余额,走哪都是黄昆付钱,所以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直到年底金人奖颁奖典礼,贾子钰竟凭借该片斩获最佳男配角,荣获影帝大奖,媒体竞相报道,人们方知这世上真有贾子钰这种歌坛转影坛,两部戏就巅峰的存在! 现场的照相机不断抓取最佳角度拍摄,闪光灯此起彼伏,力图选取新晋影帝最佳视角放在明日头条上。 朱厚照穿着裁剪合身的手工高定西装,这几个月对这些场合也习惯了不少,此时颇为淡定,还扬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台下的闪光灯登时闪的更快,粉丝们的尖叫声亦不绝于耳。 说完获奖感言,望着满是淡金色应援牌的现场,“陌上人如“钰””的应援牌仿佛闪闪发光的银河,他心中不由涌出一股自豪: “难怪柳湘莲没事就爱串戏,登台唱戏和下面看戏,感觉还真不一样!至于丢不丢脸,这都什么年代了,那都是糟粕!” 此方作此感想,就觉眼前一黑,再睁眼却见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系统出品的被子。 呆呆看着天花板,他喃喃道:“这就是白日梦?可这也太真实了吧?” 说起来他一度以为自己夺舍重生了,因为从开始拍戏到当上影帝,这可是整整一年! 说真的,那个时代当真让人喜欢,要不是心里有个念头,要回去自己那个大明,他都不想走了! 毕竟手机实在太好玩了,其他吃喝玩乐的东西也比自己所处的时代多多了。 什么豹房,比起手机、电脑、游戏机实在逊色。想看飞禽猛兽,燕京动物园的品种可比豹房的多。连食铁兽改叫熊猫后,都比豹房养的可爱! 他这厢回味无穷,夹杂着些许怅然若失,系统却突然出声:“休息时间结束,感谢体验沉浸式度假服务。本次体验项目为现代之红楼世界,欢迎下次再来。” 一听这不是梦,朱厚照兴奋极了。这是不是说明,那个世界当真存在?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系统给了个肯定答复,又提到每次任务结束,都可以随机匹配度假时空,喜得朱厚照眉开眼笑,迫不及待道:“朕还想多度几天假。” 哈哈哈,度假可比做任务有意思多了! 至于回去拯救大明,也得劳逸结合才好,不在这一天半天上。 系统却不肯让他偷懒,冷淡地拒绝了这一请求。他虽大为不悦,却也没发脾气。毕竟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晓得自己现在是系统的“打工仔”,再不是那个九五至尊了! 随后便是派发任务环节,也不知是出了bug,还是怎么回事,等系统开始播放资料片,光幕却卡住不动了。 朱厚照蹙眉等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光幕。见毫无反应,他正要说话,久未谋面的黑洞伴着刺眼的强光,瞬间将他吸了进去,只余一道声音在空中回荡—— “任务已开启,请试炼者继续努力,完成委托人心愿。” (第一册完) 完结感言~撒花 啊,终于把上册写完了,好开心好开心!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尤其是紫璐、鬼义虎、v6y0b2、z阳、小魔当家、帽子、retizen、凯风、布布杀、双至、大海、欣哥、百媚、寂寞如初等朋友们的投票和鼓励,还有各位名字为数字的书友们,感谢大家纠错和订阅投票! over all,谢谢大家看完本扑街的练笔之作,感谢大家包容情节既不起伏跌宕、人物也不出彩的本书~~~ 说句实话,本来我想写到100万的,但是一方面我这个月要开始写论文,时间就不大够了,毕竟还得相亲,唉;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太水了,水到100万好像在坑钱哈哈哈哈~所以就写这么多完结,感觉似乎刚好~ 至于为什么没到70万,我也很惆怅,今天一度想水出1.5万,睡了个午觉起来一看四点了,绝望ing…开启奋力码字模式,我的脑子一到4000字就开始罢工,再看时间又是熟悉的11点半,内心十分崩溃…短暂的假期又要结束了,明天还得上班,苦也! 好啦,絮絮叨叨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也凑不够七十万字,人生实在太艰难了!总觉得69万不是整数,有些不大美观,我可能真的有强迫症吧! 最后,谢谢大家,晚安啦! ——2023年3月8日妇女节于硬梆梆的沙发上所作,一肥猫打呼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