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清1845》 第1章 穿清要造反 道光二十五年春,广东黄埔。 黄埔属于广州府番禺县治下,临近大海,过往只是一个偏僻而荒凉的地方。可矗立在此地的赵家府邸却显得十分豪奢,两人高的粉墙拦住了外人窥伺的目光,而正门前的‘进士及第’匾额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平日里,寻常人能进入便是莫大荣耀的赵家府邸,却被一片浓重的悲色遮掩住,大门口更是挂满了素白的灯笼和帷幔,连石狮子上也系着白布条。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正门前,从车上走下来了一名头戴皮帽身着长衫的中年人,脸上沟壑纵横,他伫立在牌匾前,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皮帽脱下交给了一旁的小厮,露出了泛青的头皮。 “二爷,您节哀,老爷正在灵堂等您。” 中年人沉默不语,他点了点头,在小厮的引领下一路穿过牌匾,走进了赵府院子,只见里面挂着长长的招魂幡,旁边则搭起了一座碑亭,里面立起了一面青石碑,上面写着描金大字,“己未科进士前礼部侍郎赵”。 中年人走进了大厅灵堂,正面摆着白色的幔帐,中间写着一个巨大的‘奠’字,后面停着一口描金棺木,仅仅露出了一角。 在幔帐中央摆着灵位,上面写着一行字,“诰封一品曾母郑太夫人千古”,两边则摆满了蜡烛元宝,还有黄白锡纸。 中年人恭谨地跪下磕头,便起身点燃了三根线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旁边站着了一名身着孝服的中年男子,他生得一副浓眉大眼的长相,双手骨节粗大,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极为精干,此人正是赵家大房大爷赵诚,身居广州将军麾下左翼镇前营正三品参将。而面前的中年人则是二房公子赵志,则是刚刚从香港回来。 赵志上完香以后,转过头说道:“大哥,我听说了源儿的事情,这一次专门从香港带回了一个洋鬼子大夫,名字叫亨得勒,听说手艺很高明,不比咱们的大夫差。” 自从英夷战争以来,国人对于这些外夷的传统印象已经得到了一定改观,至少承认他们在这些奇技淫巧上颇为出色,但是到了医学上,更多人还是保持着质疑的态度,就连赵志也不例外。 他皱了皱眉头,道:“洋鬼子靠谱吗?” 赵志看了一眼灵堂,感觉不是谈事的地方,便低声道:“大哥,咱们不妨换个地方聊。” 赵诚点了点头,由于重孝在身,也不适合去别的地方,便一同带着赵志来到了自家长子赵源的房间,只见年幼的赵源正双目紧闭,躺在了床上。 “哎,也不知源儿是不是因为祖母过世而伤心过度,竟久久昏迷不醒……我去广州请了名医圣手叶庭生,据说深得祖上叶天士家学,可是他过来看了几眼,竟让家人准备后事,若非此人前些日子给广州将军家看过病,我定要他好死不得。” 由于这件事涉及儿子,就连一向脾气温和的赵诚也忍不住发了怒。 赵志连忙上前安抚道:“大哥,源儿这病奇奇怪怪的,或许广州的名医没见过,可是那些洋鬼子平日里治的都是怪病,说不定还有奇效呢。” 赵诚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儿子,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答应了下来。 ....... 黑暗中,赵源只觉得自己渐渐有了点意识,仿佛无数场景在他的面前飞驰而过,一个陌生灵魂的记忆被强行塞进了他的大脑,在来来回回飞旋着,混乱着,直到黑暗再一次吞没了他的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疼痛穿过了赵源的头皮,使得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低吟,一只手伸过来,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没事了,大人,贵公子只是有些惊吓过度了。” 一道极为怪异的声音响起,使得赵源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名金发碧眼的老外正坐在床头前,收回了那只毛茸茸的大手。 赵诚见到赵源醒来,顿时惊喜万分,也不顾这个亨得勒大夫,径自上前急切地握住了赵源的手。 “儿子,你感觉怎么样了?” “水.......” 赵源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烟,身体强烈的喝水欲望让他想不到其他。 “水!” 随着赵诚的一声大喝,很快两名侍女鱼贯进入房间,端来了温润可口的蜜水,然后用勺子慢慢喂进了赵源的嘴里。 喝完水以后的赵源,只觉得全身上下无比疲惫,很快便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等到赵源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洋鬼子和赵诚,仿佛一切都只是梦境一样,但是脑海中陌生的记忆却在提醒着他,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严格地说,他跟后世那些网文中所写的一样,穿越了。 “道光二十五年,赵源.......” 赵源穿越的正是跟他同名同姓的一个人,但是与后世的打工仔穷三代不同,他这一辈子光出身就站在了无数人上面——他是前礼部侍郎赵楷的孙子,现广州绿营参将赵诚的儿子,妥妥的官三代,现年十六岁。 道光…… 以赵源后世的知识体系而言,他自然毫不费力地就费力地就分辨出了自己穿越的时代,正是被无数人痛骂的带清。 他不甘心地摸了摸脑袋后面,一根粗大的辫子正摆在脑后。 “幸好不是清初的金钱鼠尾辫……” 赵源只能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可是心中却依然忍不住产生一股厌恶感。 所谓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 大清入关以来,实行剃发易服政策,以彰显统治。规定男子发式必须是金钱鼠尾,即将四周头发全部剃去,仅留头顶中心的头发,结成一根形如鼠尾的发辫,只有通过铜钱的方孔才算合格,于是得名为金钱鼠尾辫。 好在如今已经到了大清统治的后期,发式规定也松弛了下来,于是辫子也就变粗了,剃头面积也小了,仅仅只需要剃一个阴阳头,也就是将额角两端前面的头发剃光,后面则尽数保留了下来,结成的辫子已经如同小蛇一般粗细了。 从鼠尾到蛇尾,说明大清也是越来越不成了。 赵源很快就想到了马上会发生的一件大事,整个人都为之战栗了起来。 那就是六年后爆发的太平天国起义运动,堪称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革命,波及十七省及上亿百姓,最终持续了整整十四年,导致了数千万人死亡,尤其是作为主战场的湖广、江西、安徽、江苏和浙江人口更是减少了足足四成,堪称人间地狱。 赵源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在原本历史上,广州并不处于动乱的中心,以他的身份地位,应该能顺利度过这一场灾难,可是他父亲作为绿营参将,恐怕是需要上战场的,且在初期算得上凶多吉少。 其次,作为一个华夏儿女,至少在赵源的内心里,他也不愿意坐视数千万百姓就这么死于这一场大难。 除此之外,赵源深知眼下处于华夏的一个分水岭,因为鸦片战争的一声炮响拉开了华夏百年屈辱历史,以至于赵源在穿越前都还在为百年前的落后而买单。 如今老天爷让他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恐怕也是给了他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在赵源的心里,他已经隐隐约约将一切矛盾的根源归结在了大清的身上,看来穿清只有造反这一条出路了…… 第2章 事业的开端 自从赵源清醒过来以后,便深刻意识到富贵对一个人的腐蚀有多么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有温香软玉投怀送抱,简直让他这个久经后世声色考验的战士都快要沦丧了。 在此期间,赵源也渐渐熟悉了自己生活的环境,对赵家也有了一定清醒的认知。 赵家老太爷赵忠义乃大清嘉庆四年己未科进士,共育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赵诚学业不精,早早便进入了绿营,靠着赵家的人脉一路做到了左翼镇前营正三品参将,次子赵志则兴趣不在官场,也不在军中,而是跑去各地经商,算是赵家商业上的话事人。 在长子和次子之外,老三赵楷算得上赵家最后的读书种子,但是至今却连个举人都未曾考上。 除了三个儿子之外,另外两个女儿则早早分别嫁人,其中长女赵英许配给了广州府右营参将王文礼之子,而次女赵月则是许配给了广东粮储道台薛成器的三子,可以说整个赵家在广州府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地头蛇了。 可在赵源仔细分析后发现,别看赵家现在这么辉煌,可实际已经面临着败落的危险,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赵家没有再出一个进士,甚至连举人都没有,完全靠着赵家老太爷这个前礼部侍郎的余荫撑着,但是老太爷前年就已经走了,门生故吏的交情用一分就少一分了。 俗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而对于赵家而言,赵源便已经是第三代子弟,生存危机和家族危机都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赵源思考这一切的时候,洋鬼子亨得勒大夫轻轻敲了两下房门,随后便推门而进。 在这段时间里,由于赵源得以苏醒过来,使得亨得勒大夫深受赵诚的看重,在原来的报酬基础上又加了许多银子,目的也只是为了让亨得勒在赵家多留一段时间,也是为了防止赵源的病情反复。 这么一来二去,赵源也发现了这个洋鬼子大夫的确有几手,二人反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亨得勒大夫自诩中西医结合,无不精通,于是也望闻问切了一番,最终给出了结论,那就是赵源已经彻底好妥当了。 “亨得勒,你上次说会给我带来一本什么自然哲学的书?带来了没有?” “严格来说,是牛顿爵士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是一本非常伟大的著作,里面阐述了伟大的三大运动定律,它为我们揭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亨得勒一脸自豪地说道,他很快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本泛黄的书籍,递给了赵源。 赵源随手接了过来,下意识轻声念道:“mathematicalprinciplesofnaturalphilosophy.......” 亨得勒顿时一脸惊讶,他下意识低声道:“偶买噶的,你怎么会读英文?” 赵源不好意思地摇了地摇了摇头,他在前世的确很擅长英文,严格来说他是一个语言学天才,不仅极为擅长英语,连同德语和法语也有一定的造诣。 亨得勒还以为他接受过西式教育,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饶有兴趣地说道:“你能看懂这本书吗?” “唔……能看懂一点。” 赵源也不是谦虚,前世里他也啃过不少英文专业著作,像这种相对比较基础的书籍自然没有问题。 亨得勒笑了笑,道:“如果你真的能看懂这本书,下一次我再给你带一本书来,不过,上帝可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赵源感觉这个外国老头子有还挺有意思,便笑道:“但是年轻人犯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不是吗?” 亨得勒顿时放声大笑,声音极具穿透力,他摇了摇头,道:“源,你跟大部分古板的中国人可是一点都不像呢。” 赵源轻声道:“亨得勒,下一次你能给我带来几份报纸吗?我可以花钱买。” 听到这话,亨得勒略微有些惊讶,他轻声道:“没问题。不过你想了解什么?” “一切。” 赵源用汉语说了一遍,然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他盯着亨得勒,道:“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不想错过一切有价值的消息。” 亨得勒赞许地看了一眼赵源,他发现这个少年真的很有意思。 他轻声道:“我刚好买了一份《香港记录报》,可以送给你。” 说完,他从包里又掏出了一份带着些许油墨味道的报纸,递给了赵源。 赵源接过来一看,顿时感觉有些失望,相对于后世的报纸而言,它显得有些过于简陋,仅仅有四页单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英文。 他简单翻阅了一下,却发现这四页报纸上记载的内容却不少,其中第一页主要写了一些新闻事件,第二页则是一些货物的进口货价行情表,第三页主要是出口货价行情,至于最后一页上面写了库存货物,中间是货币汇率,最下面一行是来往的船期,另外报纸的最后一页申明,本刊每月1日和15日出版,每份单价25分。 赵源脸上带着几分喜色,这份报纸的到来简直太关键了。 尽管赵源来自后世,对于那些大事情都还记得,但是他不可能知道这个时代的一些细节,而那些珍贵的信息往往来之不易,能够有这样一个廉价而稳定的渠道自然显得非常重要。 亨得勒见赵源心思已经全部扑在报纸上,当即便爽朗地表示离开,至于报纸就直接送给了赵源。 等到亨得勒离开后,赵源仔细地重新阅读起来,他认认真真将所有的信息都看了一遍,最后发现上面除了一些宗教和反华内容之外,最重要的信息则是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英国西印度银行改称英国丽如银行,并且马上决定要在香港和广州同时设立分行,主要负责在华吸收存款,并进行国际汇兑和金融周转。 第二件事,一个叫做柯拜的苏格兰人准备在黄埔建造“柯拜船坞”,他在报纸上刊登了雇佣船厂工人的信息。 赵源捏紧了手指,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件事情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偶然,显然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的胜利,西方人也加强了在华夏的金融活动以及资本输出,特别是柯拜船坞的出现,也说明西方人已经不满足于眼下的利益,他们打算对华夏输出工业,以攫取更大的利益。 而在这份利益的背后,似乎蕴含着赵家崛起的机会。 第3章 出头之机遇 灵堂中,只听见一声沉重的木鱼声响起后,和尚们的念经声音也逐渐汇聚在一起,他们低着头,谁也听不清在哼着什么,只觉得充满了神秘。 一旁跪着的赵诚、赵志以及赵楷兄弟三人,则是在感谢着祖宗保佑,让赵家的嫡长孙赵源得以平平安安。 等到法事结束后,赵家三兄弟重新回到了书房,相对而坐。 赵志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哥,按照朝廷的礼制,你这一次怕是没办法丁忧了。” 所谓的丁忧,指的是朝廷官员在工作期间如果父母去世,那么无论这个人身在何方、官职如何,都必须立马回到家乡为父母守丧三年。 这一制度来源于儒家,正所谓‘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大丧也’。 在大清,同样也有着相关的丁忧制度,不过这一制度也出现过多次变化,其中康熙时期规定无论满蒙汉,皆丁忧三个月。其中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是,过去武人政治地位低下,且身负要职,因此不得已回家奔丧丁忧,而在康熙继位后,则是将武人也纳入了其中。 按照康熙时期的规定,赵诚就得老老实实在家丁忧三个月,才能再去绿营上班。 然而,到了乾隆年间以后,丁忧制度就出现了新的变化,即规定武将当中只有副将以上的官职才可以遵循丁忧,参将即以下都不得丁忧。 很显然,年仅四十岁的赵诚刚好被卡在了这一条线上,使得他在办完丧事以后就得马上回衙门去了。 对于这一制度,赵诚自然是百般不爽,可又有些无可奈何。 谁让官做得小,后台还不够硬呢。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授人于柄的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二,这一次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带回来个洋大夫,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儿。” 赵志轻轻摇头,道:“大侄子出了这么个事情,我这个当叔叔的自然不会袖手不管,不过大哥,眼看着源儿要长大了,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等赵诚开口,一旁的老三赵楷张嘴了。 “大哥,二哥,这还用说吗?我们赵家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进士及第,还是让源儿继续读书,走科举的路子,这才是正途。” 赵诚点了点头,他颇为同意老三的话,道:“没错,咱们赵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爹虽然走了,可是咱们家的读书种子却不能绝。不过源儿在学业上进步甚慢,主要还是没有找到个好师傅,咱们可得好好物色物色。老三,你怎么说?” 尽管赵老三在学业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连举人都还不是,但的确是整个赵家文化水平最高一人,他沉思了许久,道:“大哥,眼下东塾先生在学海堂授学,不如让源儿就拜在东塾先生门下吧。” 赵诚顿时眼前一亮,连忙开口道:“好,我这就派人准备厚礼,一定不能失了我赵家的礼数。” 一旁的赵志也笑道:“我早已听说过东塾先生的大名,据说门下可是出了不少人才,让源儿拜在老先生门下,可是一件好事。” 这位被赵家三兄弟都称赞的东塾先生可了不得,此人名叫陈澧,是广州府番禺县人,祖籍浙江绍兴,原本的道光十二年的举人,只可惜科业不兴,连续六应会试不中,于是东塾先生也就彻底死了心,开始将精力放在了读书育人上,在四年前受聘为学海堂学长。 想到这里,赵诚便打算派人去将赵源叫过来,却没想到此时赵源却主动来到了书房,给父亲和二位叔叔行了大礼。 赵志有些心疼自家这位大侄子,道:“源儿怎么不好生修养?” 赵源恭声道:“二叔,亨得勒大夫已经说了,我身体已经没事了,还得多谢二叔费心。” 一旁的赵诚微微点头,他平日里虽然溺爱赵源,但是在弟弟们面前还是摆出一副做父亲的威严,道:“既然你身体无事,那也该下床走走,还有你的学业也要重新提上日程,可不能耽搁了。” 赵家好歹也是出过进士公的家族,族教学质量相对而言还是不错的,在赵源过去的十年里也曾笔耕不辍,打下了一定的根基。只是他想要学业再进一步发展,就得访名师了。 赵源点了点头,道:“莫非父亲已经有打算了?” 赵诚总感觉赵源这一次生病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变得聪慧多了,便解释道:“我打算让你摆在东塾先生门下,你到时候可要好好就学,不能贪玩误课。” “东塾先生?可是上陈下澧的东塾先生?” 赵源顿时一愣,这一位他还真不陌生。 在后世,赵源曾经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参观过粤秀山下的学海堂书院,对这位陈澧印象颇深。 要知道,但凡能够留名后世的大家,都不是一般人物,多少有两把刷子,陈澧便是这样一位大儒。 此人乃广东近代学术史上的重要任务,前后执教数十年,提倡朴学,造就者甚多,门下曾经出过梁鼎芬、桂文灿、廖廷相、陈伯陶、陶福祥、温仲和、黄绍昌、文廷式、于式枚、汪兆镛、谭宗浚等干才,形成了广东大名鼎鼎的“东塾学派”。 当然,以目前的时间线来看,这位陈大家也才刚刚告别科业,年纪应该也不过三十多岁,还没有后来那么崇高的地位,过去拜师应该很简单。 赵诚点了点头,不容置疑道:“过两天,我亲自带你过去。” 赵源恭声道:“是。” 赵志轻声笑道:“源儿过来,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赵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了二叔,道:“二叔,这是亨得勒大夫送给我的报纸,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于是,赵源便将丽如银行和柯拜船坞的信息简单说明了一番。 赵志没有理会什么银行和船坞,反而一脸惊讶地举起了手中的报纸。 “源儿,你居然会读夷文?” 在这个时代,擅长英文可绝对是一件足以让人惊讶的稀罕事,即便是常年在外经商的赵志,也只擅长几个简单的单词。 至于一旁的赵诚和赵楷顿时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面前的赵源。 赵源早已经想好了解释,他笑道:“这都是亨得勒大夫教给我的,有些我也不懂的,都会去问他。” 赵志顿时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两件事很重要?” 赵源继续解释道:“因为眼下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未来我们赵家想要兴旺发达,就必须抓住这一次跟洋人做交易的机会。” 第4章 勾结洋人 勾结洋人,跟洋人做贸易,在这个年代听上去多少有些大逆不道的样子。 但是对于广州人而言,这一件事其实极为稀松平常,因为广州一直以来都有对外贸易的传统,大名鼎鼎的广州清代十三行正是在这个时代达到巅峰。 自唐代以来,广州便成为了华夏最重要的商港之一。而到了清代以后,因为对外贸易的需求和闭关锁国政策,使得对外贸易仅仅局限在广州一口,广州的行商在对外贸易活动中,依靠政府给予的特权,从而垄断了整个大清的对外贸易,也就形成了一个‘公行’贸易制度。 这里面的十三行,并不是指固定的十三家,而是指行规十三条。后来因为牙行的大力发展,出现了十三家具有代表性的牙行首领,其中便包括伍秉鉴的怡和行,潘绍光的同孚行等等,于是将这个十三行的名声彻底奠定了下来。 对于广东人而言,他们都是亲眼看着十三行的巅峰发家史长大的,对于这一点自然不会有抵触心理,即便是赵家平日里也都会参与到对外贸易当中去。 不过,随着鸦片战争的结束和《江宁条约》的签订,清廷在西方侵略者的要求下,不得已开放五口通商,已经废除了十三行独揽华夏对外贸易的特权,也使得像原先赵家这种地头蛇也有了出头的机会。 赵志最近两年便一直从事对外贸易,他也认识了不少外国人,这才有了带亨得勒大夫回来给赵源治病的机会。 对于赵源所说,他表示认可,但是却不明白跟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赵源轻声道:“二叔,首先我们来说一说这个丽如银行,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吗?” 没等赵志开口,一旁的赵楷抢先开口道:“不就是票号吗?” “是,听上去跟票号很像,但其实有着天壤之别。” 赵源搬弄着前世的知识体系,向赵家三兄弟介绍着二者的不同。 首先,要明白票号和银行的区别,就要弄清楚什么是票号。 可以说,票号是一种极具华夏特色的金融机构,它的出现如同一颗绚烂的流星,在历史的长河中一闪而过,旋起旋灭,在后来被银行彻底取代。 所谓的票号,又被称作为‘汇票庄’,是一种旧式信用机构,早年间都是山西晋商开设,因此通常又被称为‘山西票号’,但是后来这种模式开始慢慢扩张到了其他省份。 票号的前身主要是钱庄和账局,它的出现也是因为晚清大宗贸易规模不断扩大,对于远距离运输货物和收取资金的需求不断增加,而在当前的这种环境下,如果商号自己负责异地收取银两和货物,不仅风险奇高,而且运输周期也很长,使得资金长期处于被占用的状态,会大大影响到交易效率。 于是,像这样专门负责资金异地运输的机构也就随之出现,其中利润也是来自长途搬运的手续费,也就是‘汇水’。 在之后,随着交易的不断发展,很多长期合作的商号会惊讶地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每次汇款前再把银子存到票号,不仅非常麻烦,而且会比较慢,于是为了追求效率,他们会提前就将一定额度的银两放进票号,等到需要汇款时就直接通知票号,于是票号开始出现了原始的存款业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商家临时周转困难,也会向票号借贷,让票号提前开出汇票,最后承诺在汇票取款之前把钱交齐,并且会交给票号一定的利息,这也就是票号的借贷义务。 从表面看上去,票号已经初步具备了银行的一定职能。 但问题是,票号主要针对的客户群体是大宗贸易商,而这部分人能给提供的存款其实是非常有限的,而相对来说,银行不仅为这些大宗贸易商提供服务,他们还通过给予利息的方式,向个人吸纳存款。 这也就意味着,银行具备更加强大的融资能力,而这一点也决定了银行与票号在规模上的天差地别。 有了足够强大的融资能力,才能具备相应的放贷能力,从而获得更大的利润空间。 另外,票号缺乏专业的经营机制,主要还是以传统道德作为基本约束,靠对对方个人或者集体的信誉为判断放款,而缺乏了专业的抵押机制以及监督机制,这种经营方式也十分缺乏抗风险能力。 赵志听到这里,不由得哑然,他突然发现都快不认识这个大侄子了。 这一套东西不要说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他这个已经从事过这么多年经营的老油条都不是那么清楚。 赵诚听得不是很明白,惊讶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赵源心中有些后悔,他为了寻求在赵氏家族内部的话语权,似乎暴露的东西有点多,不过这也是一个摊牌的好机会,只见他缓缓开口道。 “父亲,二叔,三叔,这一切都是我在梦中所学。” “梦中?” 赵诚瞥了一眼赵志,意思是要不让亨得勒大夫再看看? 赵源继续道:“是的,父亲,二叔,三叔,可能你们不相信,我在梦中梦见了我们赵家的未来,甚至还有大清国的未来……” 赵志沉吟了一番,问道:“什么未来?” 赵源低声道:“梦中的世界,我们赵家家势逐渐没落,而大清国则在六年后陷入了一场大乱,乱起于广西,那是一场波及十几个省的大战,导致亿万人死伤.......” 赵诚顿时一惊,他注视着赵源,沉声道:“这些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赵源连忙跪下,道:“儿子泣血所陈,绝非外人所述,的确是梦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敢欺骗父亲,也绝不敢将我赵家置于危险之中。” 赵诚深深叹息了一口气,他将信将疑地扶起了赵源,缓缓开口道:“前几日,我的确听到了消息,广西藤县赤水圩有人率众作乱,竖旗聚党。” 赵源微微一愣,他知道父亲有些误会,便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些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旋起旋灭,可是梦中的那一场大乱,却足足持续了十几年。” 听到赵源这番煞有其事地分析,赵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沉声道:“总之,这番话你绝不可再在外面,我们也当没有听到,至于你想做什么,可以跟我们说。” 赵源等到的就是这句话,他轻声道:“爹,眼下儿子以为,我赵家生意经营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眼下丽如银行在广州开设分号,他们短时间内难以打开局面,正需要像我们赵家这样的势力帮助,咱们不妨跟他们合作。除此之外,那个柯拜船坞要开在黄埔,那也必须要我们赵家点头才行。” 第5章 在这里要守规矩 对于广州而言,赵家显得过于渺小。 可是放在黄埔,赵家也的确算得上一个庞然大物。 当初柯拜想在黄埔开设船坞,也的确走了相关层面的关系,只是赵诚不懂这些,并没有特别去为难对方,仅仅只是照惯例收了好处而已。 在这件事上,赵诚最终决定让赵源去做,如果能捞到一些好处固然不错,没有什么收获也不可惜。 在他的心里,总觉得跟洋人打交道是一件不太靠谱的事情。 不过赵志作为生意人,他跟洋人之间好歹也打过一些交道,深知这些洋人说到底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人,都会吃喝拉撒,也都是以利益为先的主。 “你想去见柯拜没关系,但是不要贸然答应他什么要求,一切等回来再说。到时候让富贵跟着你去。” 赵富贵是赵家的管家赵全之子,平日里都跟着赵志做生意,精得像一只脱了毛的猴子。有他在,至少不会吃场面上的亏。 赵源想了想,道:“我把亨得勒大夫也带上,他虽然只是一个医生,但是貌似懂得的东西还不少呢。” 赵志笑了笑,道:“这个洋人可不简单,在广州这个地面上跟谁都吃得开,有时候我觉得他跟其他洋人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么神神叨叨。不过你平日里对他还是要留点神,这些洋鬼子可不讲忠义。” ....... 赵家小少爷出行,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即便是在黄埔,但是该有的排场也绝不能少。跟着赵源的除了亨得勒和富贵,还有两个带着洋铳的家丁和一个挎着小食篮的侍女春桃。 在看到两个背洋铳的家丁时,赵源多少还有些兴奋,他上前接过家丁手中的洋铳仔细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惊讶。 护木铜帽,燧发枪机,金属通条。 这是一杆褐贝丝燧发枪,属于大英帝国长期装备的标准燧发枪,性能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属于世界主流步枪。 当然,这里是广州,再加上赵家大势大,给家丁配装褐贝丝也算正常。但是他明白,以目前绿营的装备来看,恐怕只有极少数精锐势力才拥有这种火铳。 一旁的亨得勒面带笑容,道:“源,你对火枪感兴趣吗?” 赵源将褐贝丝重新给回家丁,若有所思道:“眼下大英帝国应该有更好的吧。” “不不不。” 医生亨得勒似乎对于火枪也极为了解,他如数家珍一般介绍道:“事实上,从1722年开始,它就已经为大英帝国服务了一百多年,直到目前为止,它依然是大英帝国的骄傲。” 赵源呵呵一笑,道:“在枪械上,我认为过于悠久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亨得勒微微一愣,道:“没错,英国的确在研发新的步枪,但是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取代褐贝丝的地位。” 赵源一下子就想到了传奇的米涅步枪,它的出现几乎碾压了同时代的所有前膛枪,但是因为普军的后膛德莱赛步枪缘故,使得米涅步枪又迅速被淘汰,堪称滑膛枪时代最后的辉煌。 对于赵源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因为米涅步枪在技术上并不难以实现,它的关键在于膛线和圆头铅弹,能完美解决旧式步枪的前装子弹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一点,甚至可以直接在褐贝丝步枪的基础上改进。 赵源深知,在接下来的这个战乱年代,枪炮生意永远都不缺买家,如果能进入军工产业,不仅可以赚到丰厚的利润,还能给赵家多一份资本。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后,众人分别乘坐着两辆马车赶往海边正在开建的柯拜船坞。 在赵源的马车上,分别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亨得勒医生,另一个就是春桃。 春桃是赵家的家生子,属于自己人,也是从小照顾赵源的婢女,年仅十五岁,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颇为可爱。 “少爷,咱们是去见一个洋鬼子吗?” “没错,是个洋鬼子。” 说话的不是赵源,而是亨得勒先生,他似乎对于洋鬼子这个词并不排斥,笑呵呵道:“不过,洋鬼子也不会吃人的。” 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广州城内百姓对于洋人敌意颇深,由于洋人的种种习俗不被国人理解,甚至谣传出洋鬼子吃人肉喝人血的奇闻。 春桃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亨得勒,随后便迅速低下了头。 赵源也不以为意,他轻声道:“没事,这里是广州,不管是哪里来的人,总要守我们的规矩。” 听到这番话,亨得勒不由得微微一笑,赵源这番话很显然意有所指。 等到马车抵达长洲岛附近时,赵源便已经远远看到船坞初具规模,不少的华夏工人正在船坞内忙碌着。 随着马车停下后,一名大胡子老外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整个人似乎有些过于亢奋。 “亨得勒,好久不见了。” “亲爱的约翰,好久不见。” 亨得勒上前熟练地同大胡子抱在一起,然后向赵源介绍道:“源,这就是柯拜船坞的老板约翰柯拜。” 赵源上前主动握手,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不修边幅的对方,道:“您和我想象的倒是有些不太一样。” 老约翰似乎并不惊讶,他笑道:“经营船坞需要的可不是衣装革履。赵源,你能来船坞我很开心。” 很显然,老约翰对赵源等人的身份一清二楚,不过这也正常,能在异国他乡经营起这么大规模的船坞,绝非等闲人能做到。 紧接着,众人的马车一路驶入船坞,来到老约翰平日居住和会客的地方,那是一幢并不算高大的灰色房屋。 “请喝咖啡。” 印度女仆端来了醇香的咖啡,分别放在了亨得勒、赵源和赵富贵的桌前。 至于老约翰则捧着一杯咖啡,道:“赵,你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源看了一眼亨得勒,缓缓开口道:“约翰,中国有一句谚语,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果我们能达成一定的合作,对于船坞而言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约翰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合作,因为我的船坞只面向那些外商船只,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修理船只的地方而已。” 说完,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轻蔑。 “如果你是来敲诈的话,我相信大英帝国会给我足够的保护。贵国也绝不会为你们的蝇头小利而敢于和大英帝国开战。” 第6章 没什么是不能谈的 眼看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亨得勒连忙向赵源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赵源摇了摇头,道:“不,约翰,你错了,我对你的船舶修缮生意并不感兴趣,更不是无聊到亲自上门收取保护费。反而,我对船舶制造和机械制造感兴趣,我可以出钱,但是需要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来做这件事。” 约翰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像这些卑劣的华夏人一向唯利是图,就像他们的官员一样贪得无厌。 “你是说开造船厂和机器厂?” 约翰转了转眼珠子,如果有机会,他自然希望将生意扩大到利润更加丰富的造船厂上,但很明显这需要大量的资本才能去做这件事,而眼下的柯拜家族光是为了这个船舶修理厂就费尽了心思。 赵源继续道:“随着东西方贸易的持续增加,相信广州作为最早的通商口岸,恐怕会有大量的运力需求,而外商们千里迢迢从西方而来,不能及时购置增加船只,相信一定会有大量购置商船需求,以及对机器的需求,而这一部分在目前的大清还是空白的,所以我认为将来的生意一定会很不错。”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清廷虽然刚刚经历了鸦片战争的惨败,但是从上到下还没有真正反思失败的原因,他们内心里依然瞧不起胜利的西方人,将他们的一切都视作为君子所不为的奇技淫巧,因此并没有几个人去主动学习西方。 在历史上,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痛定思痛的清廷统治者才开始决心学习西方,1869年两广总督瑞麟在广州文明门外聚贤坊筹建广东机器局,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制造枪炮火药,成为广东第一家官办近代军工厂,比起江南制造总局晚了四年左右。 至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黄埔船局,则更是到1876年才由两广总督张之洞创办,利用的船坞也是柯拜、陆顺等黄埔船坞。 正因为如此,赵源眼下做的这件事,的确是开大清之先河。 约翰却又摇了摇头,道:“想要投资一座初具规模的造船厂,需要的资金可不少,少说也要八万两银子。” 赵源听到这个数字,顿时有些犯难,这一笔钱可真不算少了。 别看后世书上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几百万两白银,就以为钱不值钱,实际上大名鼎鼎的江南制造总局一开始也只是一座价值四万两银子的铁厂,直到后来才逐渐发展壮大。 况且,这八万两白银也只是前期购买设备的钱,后面想要真正生产船只,至少还要投资十几万两进去才行。 赵源果断先放弃这一计划,转而求其次。 “如果只是一个机器制造厂呢?” 老约翰顿时有些失望,他还真以为赵家家大业大能拿出这笔钱呢,顿时就有些泄气,道:“赵,如果只是一座机器制造厂,那么只需要一万两就足够了,但是这也要看你想做什么。” 赵源点了点头,道:“我打算从船舶零件制造开始,给你的柯拜和其他船厂提供,另外我打算做枪械。” 听到枪械一词,众人都为之一愣,但是也只是一愣。 在后世看来,私人制造枪械简直是厕所里打灯找死,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却又没那么忌讳。 大清律规定:各省深山邃谷及附近山居驱逐猛兽,并甘肃、兰州等府属与番回错处毗连各居民,及滨海地方应需鸟枪守御者,务须报明该地方官,详查明确,实在必需,准其仍照营兵鸟枪尺寸制造,上刻姓名、编号,立册按季查点。 意思很简单,民间只要向官府上报,就能依法制造并拥有火铳。 正因为如此,佛山大规模冶铁,处处都有铁匠铺,而这些铁匠铺大部分都具备制造鸟铳的实力。 只要赵源能制造出品质足够的火器,那么就不缺相应的买主,无论是广州官府也好,还是香港的英国人也罢,都属于潜在客户。 约翰沉思了片刻,道:“如果你能拿出钱来,我可以跟你合作,不过我要占五成股份。” 听到老约翰狮子大张口,赵源摇了摇头,道:“五成自然是不行的,就算不跟你合作,我相信去香港也能找到合适的技术人才,实在不行我可以派人去澳门找。” 约翰也知道自己要得有些多,便试探道:“实在不行,也可以四成,但是不能再少了。” “三成。” 赵源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我既要负责场地,还需要购买机器,雇佣人员,连同后面的销售都需要我来,而你只需要负责技术部分,所以只能给你三成,这是一个公平的比例。” 约翰上前伸出手,笑道:“成交。” 当然,赵源跟约翰达成的只是一个初步协议,正式合同以及相关细节需要等后续完善后送过来。 在回程的路上,亨得勒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至今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盯着面前的少年,道:“真的很难相信,你今年才十六岁,可是你的表现,却远远超越了年龄。” 赵源微笑道:“商业上的事情,自然可以用商业的手段来解决。约翰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并非不能取代,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柯拜船坞,我还不一定跟他合作呢。” 在后世人看来,技术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一家公司的成败。 可是在这个不禁止技术流通的时代里,技术传播速度是相当快的,且不具备太高的门槛,倘若赵源有这个耐心,他甚至可以派人去香港专门学习。 春桃一脸崇拜地望着赵源,道:“少爷你可真厉害。” 赵源还有些不太适应少爷这个身份,他脸上挂着些许腼腆的笑容,摆了摆手。 “亨得勒,听说你在广州人脉很广,尤其是那些老外那里,你基本上都认识,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顾问过来吧。” 亨得勒摇了摇头。 “我的少爷,难道你觉得我不合格吗?” 赵源微微一愣,解释道:“可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太可能长时间待在我这里,要知道接下来我可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亨得勒微微一笑,道:“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第7章 浅水则蛟,风云化龙 回到赵府以后,赵源去寻找了父亲赵诚,说服他聘请亨得勒为自己的家庭教师兼私人顾问,年薪一百五十两白银。 对于赵家而言,一百五十两银子不算多。 可放在这个时代,一百五十两的确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财富,要知道一个普通绿营兵的月饷仅仅只有一两银子而已,寻常的绍兴师爷一年也就是三五十两罢了。 亨得勒对于赵源非常好奇,对这个价钱更是极为满意,再说赵源也已经许诺,并不需要对方时时刻刻待在身边,因此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赵源很快便给了亨得勒第一个任务,那就是在广东和香港找到一位足够资深的枪械制造专家和一位炼钢工程师,这将直接关系到接下来赵家的机器厂。 在机器厂这件事上,赵源并没有直接去找到父亲赵诚说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前面表现得多么聪明,父亲也不可能听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建议,白白拿着一万两往水里扔,即便是家大业大的赵家,一年流动资金也不过几万两白银而已,其他大部分钱要么放在土地,里,要么就堆在了生意中。 因此,在这件事上,他必须要先说服赵家的财神爷赵志。 为了突出自己的形象,并避免一些误会,赵源并没有安排亨得勒一起,而是独自去了赵府账房里,去面见二叔赵志。 作为赵家首要机密之地,账房不容旁人窥伺,赵源只能一个人过去,他出了东面的花厅,穿过了几重檐廊,很快便来到了尽头的西厢房。 账房在西厢房最靠里的一间,平日里只有账房师傅和赵家的几位大爷进出,门口还有负责轮换把守的家丁。 看到平日里不露面的自家小少爷到这里,家丁顿时一愣,连忙堆着笑,道:“小少爷,您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赵源微微一笑,道:“我来找二叔,有些事情要跟二叔聊聊。” “好,还请小少爷稍后,我们立刻去通禀。” “嗯。” 不一会工夫,家丁便急匆匆赶了出来,道:“二爷说,让您直接进去。” 赵源点了点头,随着家丁引领赶到了账房内部,只见里面摆着一面屏风,将屋子的布局分割成两部分,靠屏风里影影绰绰间可以看到几排书架,上面堆砌着赵家历年的账目,而屏风外则是摆着一副八仙桌椅,而此时赵志正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脸上带着些许沉思。 “二叔。” 赵源上前行礼。 赵志脸上展露出几分笑容,道:“源儿,你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过去你可是对这些腌臜之物向来看不上眼。” 赵源轻声道:“人活于世,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没有二叔辛苦操持这一切,我赵家也不会有今日局面。我再怎么清高,也总得明白这个根本道理。” 赵志感叹了一声,“能懂得这一点,说明源儿你真的长大了。” 感叹过后,他有些好奇道:“那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赵源便将柯拜船厂和机器厂的事情尽数说了一遍,最后才总结道:“二叔,未来我赵家的兴旺发达之道,就在二字上,一字曰工,一字曰商。” “工,商。” 赵志琢磨了一番,道:“当初约翰来我赵家拜码头的时候,可是心高气傲的很,他身后有英夷作为支撑,分明没有将赵家放在眼里。要是依照我的脾气,在黄埔这个地方,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 赵源笑了笑,没有将赵志的气话放在心头,“话说回来,这一次咱们跟柯拜的人合作也算两利,有了机器厂以后,咱们不管是生产船舶零件,还是后面制造火器,都不愁卖家,且在目前整个广东,还没有一家机器厂,只要咱们能顺利投产,那可就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 独家生意有多好做,这一点赵志很清楚,他也下意识点了点头,“要是只拿一万两出去,就有这么一笔好买卖,那也算值了。” 在目前的赵家生意里,大头还是在牙行贸易,加上广东各地的田产房产商铺,抛掉生意资金和买田置产以外,每年差不多还能结余个十几万两白银,一万两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了。 毕竟赵家家大业大,人情来往,所需的花费也不是一笔小数字了。 赵志沉吟道:“这件事跟大哥说过没?” 赵源摇了摇头,“如果二叔你不同意,跟不跟我爹说都不重要了。” 赵志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像这个年纪的半大小子,心思能够如此缜密可真不多见。 他下意识想起了昔日里的一则流言,据称当年老太爷请来广东风水大师赖天师给赵源批过命格,一共给出了八个字。 “浅水则蛟,风云化龙。” 由于这件事太过于敏感,因此这件是知道的人不多,就连赵志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有其事。 倘若赵源真有这般前程,赵家为他花个一万两也不算多,就算砸水里好歹也能扔个响出来。 “行,一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大事,我带你去找大哥说一下。” 说完,赵志便让人继续守好账房,他和赵原则又去找到赵诚。 赵诚过两日便要回大营当差,届时长期不在府里,正在同赵夫人交代着府上的一些问题,他看到二弟前来,便笑道:“刚刚还说到你,你就正好来了。” 赵志也笑道:“刚刚跟源儿聊了一些事情,感觉很不错,便过来跟大哥你谈一下。” 赵源便又重新介绍了一番。 在生意这件事上,赵诚是不太懂的,但是有了赵志的认可,他自然也就放下心来,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继续道:“明日,你跟我一同去学海堂。” 赵源顿时有些头疼,他虽然还保留着原主的记忆和学识能力,但是真要一头扎进科举这条不归路上,确实不是他心中所愿。 当然,眼下他并不能否定父亲的想法,他还需要通过赵家获取到更多的资源和助力,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8章 初入学海堂 次日,越秀山。 当赵家等一行人乘坐马车,带着礼物赶到越秀山脚下时,远远便能从越秀山南麓半山腰的层林叠翠中看到一处建筑群,其中房屋典雅秀气,风格精致,带着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 学海堂位置处于半山腰,马车到了山脚下后,众人便只能拾阶而上,顺着百步梯向上走去,但好在越秀山并不高大,仅仅用了一会工夫,众人便已经能看到矗立在上面的镇海楼,而学海堂便位于镇海楼旁。 镇海楼又名望海楼,乃前明永嘉侯朱亮祖所建,一共有五层,下面两层围墙用红砂岩条石砌造,三层以上则是砖墙,上面覆盖着绿琉璃瓦,远远望去巍峨壮观,平日里总有许多广东士子前去楼上观景。 赵源自然也是去过的,只是他更感兴趣的是,这楼过去就经历过重建,他在后世所见到的镇海楼同样也是重建来的,也不知与记忆里的有几分相似。 不一会工夫,众人便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房屋宅院也就变得越发清晰,很快就看到一块写着‘学海堂’的牌匾,正悬挂在正门之上。 赵楷看到学海堂时,不由得感慨道:“若说岭南群英荟萃,此地当为一处。” 门前,一名身着青色长袍、腰系浅色腰带的男子似乎已经等在此处,他看到了赵家一行人等,便上前笑道:“赵兄,许久不见,可是别来无恙?” 赵楷脸上也堆起笑容,上前主动道:“吴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今日办完事情后,你我不妨下山不醉不归。” 说完,二人便放声大笑起来。 末了,赵楷便向来人介绍赵家一行人等,并说道:“这位是吴兄,如今担任学海堂学长,由他带我们去拜见东塾先生。” 赵诚心中有些不满,他们代表的好歹也是黄埔赵家,纵使不看他这个绿营参将的面子,老太爷好歹也是进士及第和朝廷要员,岂能派一个学长糊弄?再怎么样也应该让山长亲自来接待。 来人似乎也看出了赵诚等人有些不豫,便主动解释道:“在下吴又侠,见过赵将军。此番并非学海堂无礼,只是学海堂不拘俗礼,亦并未设置山长一职,而是设立学长制,由我等八位公举的学长同司课事。” 赵源听到这里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忽然间觉得这个学海堂还真不错,这个没有山长的制度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赵诚却觉得有些怪异,道:“那阮老和东塾先生呢?” 吴又侠道:“阮老今年并没有来学海堂,他老人家还在扬州呢。至于东塾先生……呵呵,他的性子您应该有所耳闻。” 听到这里,赵诚原本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弛了下来,他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便主动开口道:“无缘拜见阮老,着实有些可惜。” 一旁的赵源原本听得有些糊涂,可是阮这个姓相对少见,便瞬间想到了关键,因为这位阮老还真是一个大人物。 此人乃乾嘉时期的著名大家阮元,一生专重经史训诂,被海内外称之为‘历乾嘉文物鼎盛之时,主持风会数十年,海内学者奉为山斗焉’。 说白了,这位在如今大清学术界的地位是相当的高,属于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而且他先是在杭州创办了诂经精舍,后来又在越秀山创办了学海堂,一生育人子弟无数。在仕途上做到了两广总督和云贵总督等高官职务,属于一等一的大佬。 在阮元这位大佬面前,赵家也只是一颗小虾米罢了。 赵楷笑道:“咱们也别在门口多说了,还是先进去吧。” 吴又侠却又摇头道:“昔日阮师曾经立下学规,凡外来者不许在学院逗留,倘若贵公子想要拜入学海堂,还需通过考核,且只能一个人进来学院。” 说完,他望着赵楷歉声道:“特别是贵公子想拜入东塾先生门下,就更要遵守学规了。” 赵诚和赵楷顿时一愣,还打算说几句好话,却没想到赵源主动开口道:“爹,二叔,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 赵诚有些犹豫,他还有些不放心赵源一个人留在山上。 然而,已经对赵源有所了解的赵志,却相对放心许多,他劝道:“大哥,咱们走吧。这里可不比其他地方,再说有吴兄在,也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 吴又侠轻声道:“赵兄所言极是,学海堂乃读书清净之地,并无歹人。” 赵诚也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望着赵源道:“源儿,那你考核后便尽快回家吧。” “是,还请爹放心。” 赵源躬身行礼。 等到赵诚、赵志带着一帮人离去后,赵源便跟着吴又侠朝着山门内走去。 一路上,吴又侠一边轻快地在前面带路,一边主动介绍道:“赵公子,学海堂不比其他学院,你若是一味为了考功名来,怕是来错了地方。” 赵源笑道:“吴先生不必客气,直呼我大名即可。” 吴又侠微微一笑,道:“好,赵源,你也不必称呼我为先生,叫一声学长无妨。赵源,你可知,我学海堂的治学标准是什么?” 赵源明白不懂装懂最让人可笑,便老老实实回答道:“还请吴学长指教。” 吴又侠停下脚步,沉声道:“我学海堂乃继承阮师之志,为八个字,‘崇尚汉学,实事求是’,他老人家当初也曾说过一段话,我先说给你听,你不妨也思考一番,这对你通过考核会有帮助。” 赵源躬身道:“还请学长示下。” “我学海堂弟子,或习经传,寻疏义于宋齐;或解文字,考古训于《仓》《雅》;或析道理,守晦庵之正传;或讨史志,求深宁之家法;或且规矩汉晋,熟精萧《选》;师法唐宋,各得诗笔。虽性之所近,业有殊工,而力有可兼,事亦并擅。” 吴又侠说完这段话后,道:“若是记不住也没关系,这段话已经被阮师派人刻在了西面的墙上,以后你不妨多去看一看。” 赵源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明悟,他明白为何吴又侠强调考取功名,不必来学海堂的含义,因为这里所教的一切,对于科举而言并无帮助。 但是,对于赵源而言,这里的一切却都是极有吸引力的,比起在科举里皓首穷经似乎要强得多。 至少,这里是真正在潜心治学。 想到这里,赵源对拜入学海堂,拜入陈澧门下充满了向往。 第9章 陈澧的考核 二人一路边谈边走,很快就到了一间院子前。 吴又侠上前敲了敲门,清理清嗓子,道:“兰甫兄,可在家中?” 然而,里面却并无声音。 赵源静静观察着面前的一切,他的心里还在思考着陈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后世的印象来看,这位毫无疑问是一位经学大家,桃李满天下,但是从前面吴又侠的话中之意来看,陈澧的性格似乎并不容易打交道。 吴又侠又敲了敲门,却依然没有声音,他回头望向赵源,带着几分歉意道:“东塾先生或许刚刚外出了,咱们等一等就好。” 赵源自然不会拒绝,他还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以应对接下来的考核,便轻声道:“无妨,无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长衫手中拿着一本古籍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过来,他皱着眉头看向吴又侠,道:“若孚,我刚刚想起了一个问题,便去书院拿了一本书回来。” 吴又侠顿时摇了摇头,道:“兰甫兄,这位赵小友跟你一样,都是来自番禺,一心想拜在你的门下。” 赵源当即上前主动介绍道:“在下赵源,见过东塾先生。” 此人正是东塾先生陈澧。 陈澧隐隐有些皱眉,他的话语有些不客气,道:“你要明白,学海堂以励品学,非以弋科名。” 赵源轻声道:“学生也是为了真才实学而来,区区功名,并非学生的根本目的。” 听到这里,陈澧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他轻声道:“那就请进吧。” 一旁的吴又侠笑道:“既然人已经带到,接下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我先告辞,还得去寻赵兄喝酒去。” 陈澧听到这里顿时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这般下去,到时候怕是难以在《学海堂集》上留名了。” 吴又侠摇了摇头,放声笑道:“区区浮名,于我何益?” 陈澧也就不再管,带着赵源进了院子,只见里面的布置陈设都极为简朴,院子中有一棵大树,树下则是摆着一张石桌,三张石椅。 “你先坐,我且泡茶来。” 陈澧也不管赵源是否在意,径自去取了大茶壶,架在一只炉子上,将下面的柴碳点燃,就这么烧了一大壶开水,再取来两只比较简陋的茶杯,倒上一些粗茶,用开水冲泡而成,手法粗糙,毫无美观。 “喝茶。” “谢过东塾先生。” 赵源双手接过茶杯,在礼节上尽量不让人挑出毛病来。 陈澧的性子却是比较大大咧咧,他直接开口道:“你对朴学可有了解?” 赵源一听,便心知考题来了。 倘若换一个毫无准备的人,恐怕光这个入门题就要被拦住。 纵使赵渊源身已经有一定的功底,在来之前还经过了一点的准备,可是面对这个问题依然要小心翼翼。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就需要明白一点,什么是朴学? 所谓朴学,本指上古朴质之学,以汉儒经说为宗,主张从语言文字训诂入手,因此又被称之为训诂学。 朴学发迹于明末清初,早年在顾炎武、黄宗羲等学者影响下,儒学内部展开了对宋明理学的反思和自我变革,即对空谈误国的明代王学末流进行否定的结果,至此朴学进入高速发展时期,在乾隆、嘉庆年间达到巅峰,也被称之为“乾嘉学派”。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朴学就是最大的显学。 当然,随着朴学的发展壮大,朴学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流派,其中主要有几大分支,其中主要有以惠栋为代表的“吴派”,以及以戴震为代表的“皖派”,还有便是清初黄宗羲开创的“浙东学派”,而在三大派系之后,便是其他的一些小分支,总体上无法脱离于这三派的影响。 根据赵源的了解,阮元正是师从皖派戴震,因此也可以说学海堂更多还是代表了朴学中的皖派思潮。 想到这里,赵源便起身开口道:“江戴之学,兴于徽歙,所学长于比勘,博征其材,约守其例,悉以心得为凭。学生以为,观其治学之次第,莫不先立科条,使纲举目张,同条共贯,可谓无信不征矣。” 陈澧顿时面露欣赏之色,笑道:“没想到还真来了个好苗子。” 他沿着赵源所说继续道:“没错,吴派学术广博,笃守古训,本是好事,可是近些年却越来越偏激,‘凡古必真,凡汉必好’,未免有些食古不化了。” 倘若其他人评价吴派学术,恐怕会引起一阵骚乱,但对于已经开始树立起自己学术权威的陈澧而言,却并不担心这番话被人误读。 不过在赵源的理解里,他更多也只能想到两派之争,对于吴派的弊端认知并没有那么强烈。 陈澧继续道:“朴学究其根本,则是经学。经学之附庸则小学,以次及于史学、天算学、地理学、音韵学、律吕学、金石学、校勘学、目录学等等,凡是自汉以来书册上之学问,都可以琢磨琢磨。但是你需谨记,经学为其根本,切不可本末倒置。” 赵源组织着脑海里的思绪,道:“多谢学长赐教。” 陈澧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弟子,道:“既然你加入学海堂,便需要遵守相关学规,不过你放心,学海堂并不禁止学生自由,只需完成课业即可。” 说完,陈澧便转身进了里屋,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学海堂章程》,递给了赵源。 “学海堂永不设立山长,亦不允许荐立山长,唯有八名学长负责书院内大小事宜。” “每年共有四课,可自行在《十三经注疏》《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文选》《杜诗》《朱子全集》等书中任选四门,由学长出经题文笔,古今诗题。限日截卷,评定甲乙,分别散给膏火。” “你既然选定在我门下,平日里的课卷便交给我便是。若是你能达到优异标准,我会向书院推荐,选你为专课肄业生。” 听到这里,赵源顿时一愣,他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专科肄业生,听上去好像跟后世的肄业生很像,带着几分贬义,可实际上却完全是两码事。 说白了,学海堂的专课肄业生更像后世选择导师考研,主要是在参加季课的学生中挑选优秀代表,可以专心在典籍中选择一门作为主要研究方向,并且在八位学长中选择一名导师,这种导师会专门负责指导,直到三年后顺利结束学业。 也就是说,平日里每年上的四课,属于公共课范围,需要参加季课考试。只有通过季课考试且成绩优异者,才有机会成为专业课肄业生,开始得到更好的一对一教育。 赵源想了想,便开口询问道:“那学生平日里可以回家吗?” 陈澧沉声道:“你只要完成季课,并且通过考核,自然是可以回家的,可如果你没有通过,到时候就只能将你裁汰出书院了。” 赵源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一刀切,那就还有得商量。 第10章 三千两启动资金 通过了陈澧的考核后,赵源算是正式加入了学海堂,成了里面的一名学子。 中间虽然略有波折,但从总体来说,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为了安排后续的事情以及报喜,赵源便向陈澧告了三天假,他要回黄埔一趟,等三日过后便开始正式上课。 等到赵源下了越秀山时,却发现赵家的马车还在这里等待,原来是父亲赵诚不放心,派了赵富贵带着一辆马车守在这里,以备赵源使用。 见到赵源下山,赵富贵脸上浮现出一丝憨厚的笑容,道:“少爷,老爷吩咐我在这里等少爷下山。” 赵源皱了皱眉头,道:“若是我一直不下山,你岂不是在这里白等?” 赵富贵嘿嘿笑道:“老爷吩咐了,若是少爷两天内还没下山,就让我上去看一眼。” 赵源点了点头,道:“行,那咱们赶紧回去吧,我时间紧,三天后还得回书院。” “少爷考核通过了?一定是了,少爷这么聪慧的人,岂有不通过的道理。” 赵富贵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乐滋滋地赶着马车,开始返程。 从越秀山到黄埔不过几十里路程,不一会工夫就赶回了黄埔赵家大宅。 进了宅子后,赵源先是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紧接着去灵堂前烧了香,再去面见父亲赵诚。 当赵诚得知赵源已经通过考核后,脸上也挂着几分喜色,学海堂不算难进的书院,但如果赵源真是一个草包,赵家靠着砸钱砸进去,也让赵诚脸上显得不光彩。 “恩,既然进了学院,便要好生专心功课,将来赵家能否光耀门楣,还是要看你。” 赵源也不反驳,道:“儿子不会让爹失望的。” 就在赵源准备退下去的时候,赵诚却又叫住了他。 “你现在去了学院,平日里也需要和同窗好友多应酬,再加上你自己也有事情需要做,先去账上支三千两银子,账就挂在爹的头上。” 说完,赵诚便写了一张条子,盖了自己的私印,交给了赵源。 没有这个东西,哪怕赵源贵为赵家嫡子,也没有办法从赵家的公账上支取银钱。 赵源一听,心中顿时喜滋滋的,看来自己的策略极为有效,这就已经看到回报了。 他也不再耽搁,快步穿过檐廊,去了赵家的账房,此时赵志并不在其中,只有一个姓秦的大掌柜在,他原本是赵家派在外面的掌柜,因为办事得力被提拔回了赵家老宅,目前成了赵志的左膀右臂。 赵源也不废话,将条子交给了秦掌柜,道:“秦老,有劳了。” 秦掌柜迅速瞥了一眼条子,然后便不动声色收了下来,道:“小少爷客气了,您先等等,我这就给您取去。” 说完,小老头便绕过了屏风,去了后头。 在赵源原本看来,三千两白银堆积起来恐怕规模不小,按照眼下一斤十六两来算,也有小二百斤,自己这个体格子搬起来还是挺费劲的,还寻思着让人跟着一块搬回去。 可是,秦掌柜很快就从屏风里头钻了出来,手头上捧着一叠票子,递给了赵源。 “小少爷,您点点?” 赵源顿时觉得自己傻了,亏他前几日还在跟众人谈票号和银行的区别,结果到了今天他自己反而忽视了,这年头哪有随身带几千两真银子的?就算不累死,迟早也会被人抢了去,恐怕这些就是银票了。 他接过来一看,顿时发觉自己又想错了,因为这玩意还真不是银票,严格来说叫做庄票。 这种庄票的样式十分简单,长约六寸,宽四寸,上面印着浅绿色花纹,右上角写着‘恒隆钱庄’几个大字,正中间则写着‘二百两’,左边则写着时间,加盖着钱庄的私戳。 所谓的庄票,与后来的银票的确有一定的区别,因为庄票的发行方一般都是地方上的钱庄,与北方的票号有一定的相似度,而钱庄所发行的这种本票,通常都是不记名的,可以在市面上进行流动,只有持有者在规定时间内前往钱庄,就可以进行验付和保付手续,因此又称为“照票”。 赵源认真地清点了一遍,别看这是自家账上支出的钱,但是流程上可不能出错,如果秦掌柜的少给了或者多给了,到时候账合不上可就是大问题。 在清点两遍确定无误后,赵源拱了拱手:“秦掌柜,您忙着。” 得到了这么一笔巨款后,赵源并没有一头扎进去花天酒地,反而已经盘算着开始做事情,开机器厂这事,严格来说是属于赵家投资的一笔生意,跟他个人关系其实不大的,而眼下这三千两银子,能折腾出多大的水花来,那可就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了。 当然,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三千两白银,也足够折腾出一些事情来了。 按照穿越老前辈们的经验来看,穿越后比较简单容易上手,且能够快速发家致富的路子,无非就是那么几条,要么去做肥皂,要么去造玻璃,还有就是去熬白糖和制酒。 但很可惜的是,这些大佬们穿越的时间比较早,干这些事情都有利可图。 可赵源来到的是一个已经进行了工业革命的时代,技术和生产力都在大爆炸,即便是闭塞的大清也因为鸦片战争,而被动打开了国门,大批西方商人带着数不清的好玩意,希望在这片东方的土地上发家致富——至少像玻璃、糖、酒技术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了。 至于什么蒸汽机,纺织机,这些玩意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中已经大展手脚,也轮不到赵源出来指指点点。 但赵源从历史回望1845年,会发现这个阶段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进入了末期,开始为1870年出现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蓄势。 众所周知,第二次工业革命,又被称之为电气革命。 发电机,内燃机,电话,电报等等开始不断出现,逐渐成为时代新的宠儿。 当然,对于赵源来说,他现在想发明这些玩意,肯定也非常不现实....... 思来想去,赵源却忽然想起了曾经的一段经历,脑海中一阵激流,这一下他终于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了。 第11章 研制自行车 昔日,赵源曾经有幸参加过一个私人爱好者的收藏会,此人的收藏非常有特点,不像其他人那样收藏字画古玩,而是收藏了一种典型的工业产品,那就是自行车。 当初赵源很不理解,这玩意满大街都是,有什么可收藏的。 可是真正让赵源见识到以后,才发现自行车这玩意还真没有那么简单。 严格来说,自行车的出现是非常早的,清朝康熙年间曾有一个奇人,名叫黄履庄,曾经发明出一种双轮小车,书中记载‘黄履庄所制双轮小车一辆,长三尺余,可坐一人,不须推挽,能自行。行时,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日足行八十里。’跟后世的自行车非常相似。 但很可惜的是,黄履庄的自行车并没有得到普及,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直到一百年后的1790年,法国人西夫拉克制造出了保留记载的第一辆木质自行车,它没有驱动装置和转向装置,人必须骑在车上用双脚往后蹬,才能让车子沿着直线前行,而后来俄国的一个叫做阿尔塔莫诺夫的农奴,也做出过类似的自行车,献给了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还被解除了奴隶身份。 但无论是法国人西夫拉克发明的自行车,还是阿尔塔莫诺夫发明的自行车,本身都不具备推广价值,仅仅只是被人们记录了下来。 真正开始具备推广价值的自行车,还是在1816年被德国人德莱斯所制造出来,他开始在西夫拉克的自行车基础上加上了一个控制方向的车把,但是依然只能用双脚踩踏,并不具备动力系统。 直到1840年,也就是赵源目前所处时代的五年前,英国人才发明了一种装上曲柄、连杆以及脚蹬的自行车,并且还将前后轮用铁制造,成为第一辆具备动力系统的自行车。 当然,直到目前为止,自行车本身的存在依然很鸡肋,没有足够的推广价值,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可,而这也就给了赵源一个机会。 因为根据赵源在后世的了解,自行车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依然在进行技术改进,包括后来被装上能转动的脚蹬,然后将车子鞍座架在前轮上面,以及有人用钢丝辐条来拉紧车圈作为车轮,并减轻自行车自身的重量……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自行车依然与后世的自行车存在不少的距离。 直到1874年,英国人罗松才别出心裁地在自行车上装上了链条和链轮,并且开始用后轮的转动来推动前轮前进,成为历史上真正第一辆具备现代形式的自行车。 而真正奠定了后世自行车基础的,却是在1886年,英国人斯塔利开始设计新的自行车,包括统一前后轮大小,用钢管制造菱形车架,使用橡胶车轮,还改制了许多生产自行车的车床,使得自行车的生产和推广成为可能,与后世的自行车也基本上没有本质的区别了。 对于赵源而言,他自然不需要像这些前辈们那样一步步摸索,他完全可以一步到位,做出斯塔利时期的自行车来。 想到这里,赵源连忙找来了笔墨纸砚,开始尝试画出自行车的草图来。 别看自行车结构简单,可是想要一下子画出草图也不容易,因为赵源还需要仔细画出它的细节部分,并且还需要思考制造的可行性。 “链条结构……” “橡胶轮胎……不行,现在只能先使用实心轮胎。” 赵源几乎陷入了疯魔中,他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对后世的自行车进行照猫画虎。 直到次日,亨得勒的到来才使得赵源停止了下来。 当然,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设计后,赵源也画出了一份相对比较仔细且精致的草图,至少大部分的部件在尺寸上都已经得到了统一。 亨得勒对自己老板吩咐下来的事情很上心,他简单考察了一番上次留给赵源的作业,确定对方确实已经掌握了牛顿爵士留下来的伟大三定律后,便从牛皮包里拿出了一本新书。 “《化学基础论》,拉瓦锡著。” 赵源接过这本书,轻声念着上面的英文,轻声道:“这是一本英译本?” 亨得勒耸耸肩,无奈地笑道:“我的法文并不好。” 赵源也笑道:“幸好你没有带来法文原著,因为我可不懂法语。不过毫无疑问,这是一本经典之作。” “毫无疑问,拉瓦锡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的才华甚至不弱于牛顿爵士。” 的确,在这一点上,赵源甚至比亨得勒更清楚拉瓦锡的地位。 严格开始,这一位大佬是近代化学的奠基人,率先发现了氧气,推翻了燃素说,在化学界享受着牛顿的地位,而他这一本在1789年出版的《化学基础论》,其价值并不弱于前面亨得勒带来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赵源颇为感激地看了亨得勒一眼,很显然对方的确是在系统地培养他的科学素质。 当然,眼下不是看书的时间,赵源很快收起了《化学基础论》。 由于二人才刚刚分别没几天,因此亨得勒也没有拿到最新的报纸,他解释了一番后,道:“说起来也巧,这一次我还真找到了两个分别精通枪械制造和炼钢的专家。” 赵源顿时喜出望外,他也没想到亨得勒竟然这么顺利。 亨得勒介绍道:“我已经安排他们住在黄埔,你随时可以见到他们。” 赵源有些好奇,道:“这两个人是从哪里找来的?” 亨得勒笑道:“他们并不在广东,而是在香港,为东印度公司服务,只是因为服务期限已满,他们马上就要回到英国,而这个时候我的朋友告知了这个消息,这才将他们留了下来,当然这方面也花费了不少钱。” 赵源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人才最重要,花多少钱都没问题。” 说完,他拿起了桌子上的自行车图纸,道:“你先看看这个。” 亨得勒有些好奇,他接过图纸,顿时被上面的精密机械结构所吸引住了。 对于见多识广的亨得勒而言,他自然一眼能看出上面画的是自行车,但是让他颇为惊讶的是,这份图纸上画的自行车要比目前他见过的自行车要更加精巧,还多了许多他不认识的构件。 “源,这是你画的吗?” “没错,这就是我画的。” 赵源一脸得理直气壮。 第12章 凡事讲究跟脚 “上帝啊,您真的是一个精通机械的天才。” 亨得勒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赏,继而表示道:“有了这么精密的图纸,应该很快就能做出样品来,我至少在目前可以判断,它已经远远胜过了我见过的所有自行车。” 与后世单车满大街不同,大清朝并没有自行车这个东西,亨得勒也是在西方看到过类似的玩具,之所以说是玩具,是因为它还不具备足够的实用性。 而赵源上面画出来的自行车,似乎已经变得十分完备,如果能够通过测试,则有可能对其进行广泛的推广,至少在西方会引起相当的购买热潮。 原因也很简单,在1845年这个阶段,人类十分缺乏一种足够广泛且廉价的交通工具。 尽管在这个时代里,人类已经发明出了由蒸汽驱动的汽车和火车,但是蒸汽驱动对于汽车而言,始终不够轻便,它的功率体积比、功率重量比都太低,以至于蒸汽汽车没有得到大规模的推广。 人类在这个阶段,依然十分依赖于马车出行。 但问题就在于,马车出行是一种相对而言非常昂贵的方式,其成本对于普通人而言难以接受。 而问题就在于,由于工业革命的发展,人类对于出行的需求变得更加频繁和激烈,亨得勒正是以此判断出,赵源的自行车一旦推出后,势必会成为许多普通老百姓的首选。 赵源对这一切自然是非常了解,他比亨得勒更加清楚自行车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极为广阔的蓝海市场,甚至可以说在一定时期内,根本不会有足以威胁到他的竞争对手。 “亨得勒,我准备投资建造一座自行车工厂,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寻找一位足够聪明的机械师。” 赵源虽然已经画好了图纸,但是怎么去实现最关键的链条、滚珠轴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是纸上谈兵还不够。 亨得勒皱了皱眉头,他轻声道:“滚珠轴承工艺已经出现,相信还是能找到相对应的人才,但是链条可能还要试一试。我会尽力去寻找这样的人才。” 赵源轻声道:“这件事不着急,先慢慢找,另外想要生产足够实用的自行车,橡胶也是不可缺少的资源。” 在1845年,人类已经足够清晰认识到橡胶的重要性。 像1736年,法国科学家康达敏就出版过一本书,名为《南美洲内地旅行记略》,该书中就详细记载了橡胶的产地、采集方法以及利用情况,逐渐引起了人们的重视。 到了1839年,橡胶硫化技术被美国人查理发明后,橡胶解决了温度高时发软变黏和温度低发硬变脆的问题,于是橡胶得到了极为广泛的应用。 赵源将橡胶用车轮上的想法也并不稀奇,在原本历史上,同在1845年,一个叫汤姆森的人便发明了充气橡胶管,还将它套在了马车上,来解决马车的震动问题。 但正因为如此,橡胶这种相对稀缺的资源也变得越发昂贵起来,全世界也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培育橡胶树,目前仅有的橡胶资源几乎都来自南美。 赵源一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他虽然知道东南亚很适合种植橡胶树,但是这件事还没有正式开始,而华夏本土更是不产这玩意。 有问题,赵源也只好找亨得勒解决。 “橡胶的未来前景非常好,所以我们不能一味依靠国外的资源,我们必须寻求在广州本地种植橡胶,所以亨得勒,你还需要帮我找到一个种植橡胶的人才,最好能够再找到一些橡胶树种子。” 亨得勒也感觉到有些棘手,他沉声道:“我会先给朋友们写信,让他们也帮忙寻找,只是这件事在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解决。” 赵源继续道:“没关系,前期的橡胶需求可以派人先去收购,但还是需要同步种植一些橡胶,这个肯定是不会亏的。” 一直到后世二战期间,橡胶资源始终都是相当珍贵的工业财富,并不用担心销路。 从自行车道橡胶,看似有些不着边际,可实际上却反映了工业的发展趋势。 亨德勒十分看好赵源的判断,道:“源,你放心,我会做好这件事。” 赵源继续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将会留在学海堂,如果有事情,可以派人去学海堂找我。” 亨德勒摇摇头,道:“源,以你的学识水平,完全没有必要去参加这个中式学堂。对你来说,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赵源微微一笑,道:“亨德勒,你不懂。中国人讲究的是一个跟脚,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身份,那么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很难得到宗族以及士林的接纳。中国人,很难容纳一个异类。” 亨德勒若有所思,道:“源,我明白了。” 赵源继续道:“亨得勒,虽然你手上的事情已经不少,但是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来安排,那就是在近期联络丽如银行在广东的代表,我希望能够跟他见面。” “丽如银行?” 亨得勒点了点头,“没有问题,我知道他们今年在广东开设分行,找到相关联系人应该不难。” 赵源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亨得勒,接下来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来做,但是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绝非只是依靠着赵家的势力来做一些事情,将来给你的回报也绝不仅仅只是每年一百五十两白银。” 亨得勒眼睛顿时发亮,这个千里迢迢来到东方的英国医生,也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他缓缓开口道:“源,你真的很特别。” 在临行前,赵源交给了亨得勒五百两白银,因为接下来很多事情都需要花钱来解决,当然这也是对亨得勒的一次考验——倘若他携款离开广东,那么赵源也仅仅只是损失五百两银子,而不需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花费更多精力。 反之,如果亨得勒经得起这次考验,则说明此人的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才。 临行前,亨得勒已经约定,明日会将那两个西方人才送到赵家来,等到赵源见过这二人之后,到时候机器厂的投建工作便要正式拉开帷幕。 第13章 绿营现状 清晨。赵府。 数十名绿营兵在门前列队,他们人人一律穿着黑色号褂,上面写着一个‘兵’字,衣着相对窄小,有些紧绷,脚上踏着长脸山底黑布靴,身上则背着火绳枪,腰间悬挂着长刀,显得一脸精神抖擞。 赵诚则是穿着一身黑色袍褂,上面绑着一面护心镜,头戴尖顶盔,上面还插着一束流苏,腰间则配着一柄长刀,不怒自威。 “有了,都站好。” “是,大人。” 一面写着“赵”字的旗帜高高竖起,显然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前来门前相送的赵源瞧着这一幕,他原本还以为绿营已经腐化得不成样子,可光从眼下这情况来看,似乎还没有那么糟? 旁边一同相送的赵老三赵楷似乎看出了赵源的诧异,便解释道:“这些人都是我赵家的骨干家丁,自然不比那些寻常的绿营丘八。” 赵源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些人在表面上属于绿营兵,恐怕实际上拿的是赵家的钱。 也就是说,他们压根就是赵诚的私兵。 如此一来,赵源心中的疑惑顿时便解开了,苦笑道:“看来真正的绿营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否则也不至于面对英夷如此不堪一击了。” 尽管赵源的声音并不大,可依然被正在整理衣甲的赵诚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当即走了过来,决定将其中的关键好好给赵源讲清楚。 论学识,赵诚比不上赵楷;论见识,赵诚也比不上赵志。 但是若说起军中的这些事,赵家所有人加一块,都不如赵诚了解。 在整个广东省上上下下,他这个参将算是当得最没有水分的一个了。 赵诚咳嗽了一声,不屑道:“绿营烂归烂,一个月一两银子就想让人卖命,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再说当初打英夷的时候,绿营确实一触即溃,可是深受朝廷厚养的八旗又如何?还不是打成了一个笑话。” 说是笑话,其实赵诚的脸上却没有笑,他似乎想起了数年前的这一场战事,脸上反而带上几分落寞。 对于华夏儿郎来说,外战之耻往往是比内战大上许多的,在数年前的清英战争中,英国人以少量兵力在华夏大地上如入无人之境,就连广州也一度几乎落入英国人之手,最后还是靖逆将军奕山花了六百万银元的巨额代价,才让英军撤离广州。 对于当时就在广州的赵诚而言,这自然是极大的耻辱。 在这一战当中,清军也并非没有人誓死抗争到底,可是他们的战斗力却与胜利彻底绝缘,面对英军毫无还手之力,而负责镇压各方的守备八旗也没有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 赵诚似乎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他低声道:“我大清绿营号称六十万人,按道理来说,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几千英夷淹死,可实际上真打起仗来的时候,却反而是我绿营屡屡以寡击众,最终不敌。” 仅仅用了几句话,赵诚便点破了绿营的最大弊处,那就是兵力分散太开,真打起仗来根本不能有效集中优势兵力。 所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通常在不考虑军队的士气和精锐情况下,到最后往往比拼的就是谁的人更多。 可是,这一次的清英战争中,却出现了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况——明明战争爆发在大清的国土上,可是清军反而不能集中更多的兵力去迎敌,反而让英军处处击破。 大清地方省份的兵力都被分散得非常厉害,像地方官职中的总督和巡抚都各自为营,也各自率领一支标军,通常是两个营到五个营不等,再往下便是地方上的提督和镇标,一般也就两三个营的规模,而每个营通常也只有几百人不等。 目前绿营中统领一营的军官有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四级,从正三品到正五品不等,可实际上他们的权力都十分有限,绝对不能逾越,倘若剿贼的时候,也不能带领自己麾下的军队跨过防区追赶,否则就会被朝廷同样当成逆贼论处。 由此可见,整个大清的兵制体系已经变得破碎不堪,兵力之分散更是难以想象,这固然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汉军造反,可也让绿营上下军令难以协调统一,战斗力严重不足。 赵诚介绍到这里,也算是揭开了清英战争真相的一角——明明账面上清军数量更多,可实际上打起来,却常常是英军兵力更占据优势,这样的战争不输才怪。 不过,这一消息对于赵源而言,却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他常常有所预感,迟早有一天会反了这个大清朝,那么在此之前就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对整个大清的现状有一定的了解。 ....... 送走了赵诚后不久,亨得勒便带着两个洋人带来了赵府,前来面见赵志和赵源。 在机器厂这件事上,赵志已经有了相当充分的了解,对于前景也不再怀疑——于是,这件事从一开始支持侄子的想法,开始转变成好好营生,将它作为赵家未来发展的方向来看,于是便亲自抽出时间来一起谈。 亨得勒指着两个洋人,主动介绍道:“赵,这位是我找来的枪械专家弗里德,这位是钢铁专家弗兰克。” 说完,也用英文向两个洋人熟练地介绍了赵志和赵源的身份。 在得知面前两个人是老板以后,弗里德和弗兰克脸上堆起了笑容,毕竟能开出这么优厚条件的老板可不多见,他们能来到东方,也是为了发财来的。 实际上,正如赵源所判断的那样,像弗里德和弗兰克这样的技术人员,放在东方可谓是罕见的宝贝,但是真放在西方国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拿到的薪水并不算很高,而且也缺乏出人头地的机会。 赵志点了点头,道:“你们将来好好干,赵家绝不会亏待你们。” 弗里德和弗兰克能来华夏,自然也懂一点中文,连连点头道:“赵,你放心,机器厂交给我们,一定不会出问题。” 赵志点了点头,便让亨得勒将二人先带下去签订劳动契约。 站在一旁的赵源忽然开口道:“二叔,弗里德和弗兰克两个人主要还是作为技术顾问的身份加入,咱们赵家必须亲自派个人去机器厂里盯着,这个人得足够机灵,要多学多看才行。”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的条件赵源没有提,那就是对赵家足够忠诚。 赵志听到这里,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赵家的人才虽然多,可要按照这个标准来看,可供选择的余地就不太大了。 第14章 福汉会 在赵志细细思索之后,最终提出了一个人选,那就是赵家原本负责牙行贸易的一个副掌柜,名叫薛桂年。 赵源自然是不认识,道:“他能得二叔青眼,肯定有不凡之处了。” 赵志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个薛桂年过去是广州府的一个落第潦草秀才,屡试不中,最后投靠我赵家做了一个文书,不过这个人心思缜密,颇有头脑,这些年就把他提拔进了牙行,一路升到了掌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赵源却有些担忧道:“能做牙行副掌柜的,来做一个机器厂的主事,怕是有些屈才了。” 所谓的牙行,通常是指中间商人,是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年代。 到了明清时期,甚至已经有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的俗语,从侧面也能反映出牙行贸易的兴盛。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广州十三行,便是指十三家广东顶尖的牙行,他们在交易中起着“评物价”以及“通商贾”的作用,甚至还具备一定官府收税的职能,因此处于一个官民交易的中间地带,凡是能做牙行贸易的,绝没有一个简单之辈。 赵志摇了摇头,道:“原本是这个道理,可是这段时间,薛桂年在广州惹了一宗不大不小的祸事,我正准备将他先打发到外省去避避风头,既然眼下有了这么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让他先留在黄埔。” 赵源没有追问是什么麻烦,既然二叔认为可以这么做,那自然无事。 次日,赵源、亨得勒以及刚刚招揽的弗里德和弗兰克等人,再次驾车赶往柯拜船厂。 这一次约翰·柯拜的态度比起上次要好很多,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中国的人情世故,在签订完合同后,便盛情邀请赵源参加晚上的一场宴会,前来参加的都是广州的外国商人,而据柯拜所说,今晚的宴会还会请到一位大人物,那就是港英政府的中文秘书郭实腊。 “郭实腊?” 赵源听到这个名字,隐隐感觉有些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一旁的亨得勒提醒道:“当初正是此人向英国当局提供的资料,才促使外交大臣巴麦尊正式提出对华作战方案。后来也是此人接替了马儒翰。” 听到这里,赵源顿时恍然大悟。 所谓的郭实腊,其实还有一个更加有名的汉名,即郭士立。 此人原本是一个普鲁士传教士,早年担任英国东印度公司翻译,曾多次在中国沿海口岸游历,在上海等地也贩卖过鸦片,为英国政府获取到大量的清军情报,属于一个彻头彻尾的情报贩子以及中国通。 根据赵源的了解,这个郭士立曾经在国内长期游历,秘密获取了大量情报,并且呈递给了英国政府,最终正是这些情报促使了英国当局开战的决心。 听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赵源反而有些犹豫,他目前还不太想过早暴露在港英当局的眼中——尽管他们肯定已经得知赵家与柯拜合作的消息,可是有一个赵家在前面顶着,自然好过赵源自己暴露出来。 不过,跟郭士立见面也存在一大好处,那就是能够进一步加快与在华外国商人合作的速度,特别是像丽如银行那边,透过这个圈子肯定能找到核心人物。 赵源沉思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前去见一面。毕竟他的年龄在这里,与英国人接触反而不会太敏感。 …… 在宴会上,约翰·柯拜正式宣布汇丰机械厂成立,其中由赵家出资建厂,占据70%的股份,而柯拜船厂则以技术入股,占据30%的股份,主要生产一些轮船零部件,而赵源也以赵家代表的身份上台露了个脸。 由于这场宴会的参与者都是在华外商,相比起那些贵族们而言自然要显得些许简陋,场地就布置在船厂的一座房子里,里面显得颇为空旷,几十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端着酒杯正在洽谈着最近的各种商机,脸上笑意俨然。 自从鸦片战争之后,在华外国商人开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过去还偷偷摸摸往大清贩卖鸦片,可是当香港被英国人占领后,这里便成为了英国殖民者入侵中国的桥头堡,大量的鸦片被公然输入内陆。 而在这个问题上,大清统治者们的表态则显得有些模糊。 当初1841年中英谈判时,英方曾经向耆英提出开放烟禁的备忘录,但是耆英怕得罪这些英夷,可又不敢贸然答应下来,怕回朝不好交代,于是便给出了一个托词,那就是禁内不禁外,像外国商船夹带鸦片与否,大清无须过问。 这等于是放开了一条口子,根据赵志提供的一些机密资料显示,大清鸦片贸易规模差不多从1837年的九十万英镑,大幅度增长到二百四十万英镑。 而对于这些来到远东从事贸易的西方商人们而言,自然代表着大笔的财富。 赵源看着这些人得意的嘴脸,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恶心,可是他也很清醒地认知认识到,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在商业上自然也是拿不回来的。 由于赵志的身份不太适合直接出面,因此今晚聚会主要由赵源代表赵家出席,亨得勒则在一旁陪同。 “嘿,赵,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今晚的贵客,郭实腊先生,还有这位先生,来自普鲁士的奥托·冯·俾斯麦先生。” 老约翰穿着一身燕尾服,高翻领,套着一条紧身裤,显得颇为庄重,与先前大大咧咧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赵源听着老约翰的介绍,顿时为之一愣,他并不是因为郭实腊而惊讶,而是看向站在他侧方留着八字胡的西方男人。 俾斯麦?难不成就是后世那位大名鼎鼎的铁血首相俾斯麦? 赵源脸上的惊讶引起了几人的注意,那个叫做俾斯麦的男人上前走了一步,道:“莫非您听说过我?” “不,俾斯麦先生,我只是认错人了。” 赵源重新恢复了正常,他笑道:“不过,俾斯麦先生,我很希望与您成为朋友。” 俾斯麦笑了笑,道:“作为朋友,你可以称呼我利奥波德。” 一旁的郭实腊也笑道:“约翰,你的这位小朋友还挺有趣,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利奥波德感兴趣?” 老约翰皱了皱眉头,道:“ok,我也不清楚,不过,作为商人,每个朋友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我能理解他的想法。” 郭实腊挑了挑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源也调整了一番自己,笑道:“当然,对于郭实腊先生的大名,我自然也是听过的,对您的事迹也很清楚呢。” 郭实腊摇了摇头,道:“哦?你知道我什么?” 赵源摇了摇头,道:“就像您曾经七次来过中国,还有您刚刚成立的福汉会。” 郭实腊眉头展开,他笑道:“赵,如果你对福汉会感兴趣,我可以引荐你加入进来,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我亲自考察的结果。” 赵源在心中不由得冷笑,想拉他下水是假,恐怕拉赵家下水才是真。 作为一个传教士,郭实腊的身份背景极度复杂,他作为一个普鲁士人,早年间先是加入荷兰传道会,后来又脱离教会为英国人服务。 如今他又成为了普鲁士教会传入华夏的开创人,这个所谓的福汉会,表面上是在进行传教活动,可实际上却隐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15章 洒下香饵 对于郭实腊这个中国通,赵源多少带着几分防备。 “郭先生,您应该知道眼下的广东可是一片热土,作为一个庸俗的人,我对财富更加感兴趣,而非上帝。如果您愿意跟我谈交易,那么在下求之不得。” 赵源言语中颇为客气,也带着几分疏离。 郭实腊的确是一个足够油滑的人物,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顺势说到了贸易这个问题上。 “赵,你们的生意规模虽然不算大,可是考虑到你们家在广州关系盘根错节,想做一些事情应该并不难,你不妨看看吴健彰吴先生,他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发达了。” 赵源顿时一愣,对于此时的广东商界而言,吴健彰可谓是一个真正传奇。 吴健彰是广州府香山县人士,早年间出身贫寒,以贩鸡为生,再加上小名阿爽,因此江湖人送外号“卖鸡爽”。 如今,这个不太好听的外号已经没人叫了,连洋人都改口称呼他为“爽官”。 其中的变化,自然不是因为吴健彰多么勤奋努力,而是因为他搭上了洋人的快车,颇受洋商的器重,在长期与外商交易中获得了大批财富,并让自己的同顺行成功跻身于十三行行商之列。 赵源曾经在后世看过吴健彰此人的一些记录,好像最后此人一跃成为早期上海滩的著名买办,并且还走了红顶商人的路子,不过比起后来的盛宣怀和胡雪岩而言,他的结果要好得多。 郭实腊之所以提起吴健彰,无非就是因为这是他们竖起来的标杆。 来吧,跟着洋人干,你就是下一个吴健彰。 赵源笑道:“听说吴先生马上就要去上海发展了?” 郭实腊有些惊讶,道:“没想到你们赵家的消息够灵通的,吴先生今年去上海的事情还没几个人知道.......呵呵,等他走后,你们赵家也不是不能顶替上来。” 赵源轻声道:“十三行已经逐渐没落,也算得上是一个好机会,可是我也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郭实腊摇了摇头,笑道:“无妨,可以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他碰了一下酒杯,便转身去了其他的外商聚集处。 一旁的约翰脸上有些遗憾,他虽然能请来郭实腊,可不代表他跟郭实腊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密切,这一次也是借着赵家的势希望能够跟郭实腊达成合作,这样以他的拜柯船坞也能从中捞得一些好处。 可是他没想到,赵源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居然选择了退缩,硬生生放弃了这么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不过,他也不好多劝说什么,甚至他心中也有些担忧,以赵源这个年纪,恐怕还没办法全权代表赵家,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圜的机会。 一旁的亨得勒则相对理智很多,他轻轻点了点头,道:“源,今天丽如银行的大班也在这里,我带你去见一面。” 赵源点了点头,跟着亨得勒快步走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面前。 “源,这位就是丽如银行广东分行大班亨特先生。” 赵源上前热情地握手,道:“亨特先生,您好。” 亨特也已经从亨得勒嘴里得知赵源的身份,他的态度也显得极为热情,“赵,能见到你真的太开心了。” 赵源看了一眼附近的人群,做出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道:“也许,我们需要一个私人空间来聊聊。” 三人在约翰柯拜的引领下,一路走出了餐厅,顺着楼梯来到顶楼,只见上面放着几把椅子,还有一面小方桌。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当广州还只有三个外国医生,而律师们的脚步还没有踏足这里时,丽如银行成为广州的第一家银行,无论如何,你们的到来给这里的商业带来了新的可能。” 亨特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年轻的赵源,笑道:“正如你所言,我们的确是第一家。可是从0到1,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句话并非托词。 首先要明白一点,丽如银行的到来是有原因有目的的。 英国在清英战争取得胜利后,国内的资本主义工业开始要求更多的回报,他们希望能够在英国海外殖民地也设立银行,来配合工业资产阶级的扩张。 在这个贸易过程中,英国对华贸易几乎被东印度公司所掌握,通常是从英国运输工业品到印度,再从印度运送鸦片到中国,再从中国输出茶、丝到英国的三角贸易。 因此,为贸易提供资金周转和办理汇兑业务的金融服务也掌控在东印度公司手中,采用中国汇到印度,再从印度汇到英国,最后英国汇给中国, 但问题是,中国还没有一个能给承担管理外汇的真正机构,只能利用国内的钱庄来负责广州到内地的汇兑,而对外汇兑则只能由这些外资银行承担。 其次,随着贸易规模的扩大,原本附属在商业机构上的中印英三角循环汇兑办法已经出现了不平衡,也就是说东印度公司的汇兑业务已经不能支撑对话贸易的需求,出现了贸易买卖短缺,货币兑换和现金收支等一系列困难,于是英国工业资产阶级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也就有了丽如银行这种情况。 赵源通过后世的了解,很快便轻松说出了里面的具体实情,最后道:“对于你们丽如银行来说,想要快速在华打开业务,就不可能单打独斗,你们需要找到足够的合作者才行。” 亨特点了点头,对于赵源却是越发重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对丽如银行的北京这么了解,不过跟聪明人谈事情永远都是最简单的,他直言道:“赵,那你觉得丽如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赵源明白这是一桩考验,沉声道:“丽如银行目前在华的主要业务是汇兑,但你们的资金盘不够。” 亨特微微一怔,道:“没错,但是丽如才刚刚进入华夏,还需要一点时间。我相信只要持续经营下去,就不会是问题……”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那咱们就进入正题,我有办法可以让丽如在短时间内扩大资本,加快你们的业务流转。” 说完,他如同魔鬼一般循循善诱道:“亨特先生,你想听吗?” 第16章 两亩地能养活一个人吗? 亨特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赵,什么办法?” 赵源端起放在桌面上的香槟,轻轻摇晃了一下晶莹剔透的酒杯,看着里面的气泡若隐若现,道:“办法其实并不复杂,但是需要我们合作。” 见赵源这番作态,亨特微微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形式的合作?” 赵源继续道:“我准备成立一家汇丰银行,承包丽如银行在大清的所有汇兑业务,以及存取款业务。另外,如果合作达成后,我可以承诺一点,一年内给丽如银行提供一百万英镑的流动资金,三年内至少可以提供五百万英镑资金。” 一听到这个数字,亨特却摇了摇头,道:“赵,你知道一百万英镑意味着什么吗?” 在这个时代,一英镑约等于三两白银,一百万英镑则意味着三百万两白银,而且这不是固定资产,而是流动资金。 按照丽如银行的原本规划,他们想要吸纳到一百万英镑的存款业务,至少要用三年,也就是每年目标仅仅只有三十万英镑而已。 至于赵源后面所说的五百万英镑,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数字,因为整个丽如银行的投资股本,也没有这么多。 在亨特看来,这无疑是异想天开。 赵源摇了摇头,道:“亨特,你的眼光应该再长远一点,在大清几百万两白银并不算多,就算是一千五百万两,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关键就在于,想要做成这件事,光靠一个人,或者一个势力还不够。” 不说别的,光是从广东十三行,就能抽出上千万两白银的流动资金。 亨特若有所思地点地点了点头,随后毫不客气地说道:“赵,可是,你怎么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呢?” 赵源轻声道:“我现在没有办法证明,但是对你们来说,仅仅只是做一次小小的尝试,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亨特摇了摇头,道:“抱歉,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做主,不过我可以将你的计划告诉给我的老板,他现在就在香港。当然在说这件事之前,你得给我透一下底。” 赵源想了想,轻声道:“发钞。” 从酒会上返回的路上,亨得勒望着年轻的赵源,感叹道:“真的很难相信,你居然是一个华人。” 无论是当下还是后世,这无疑是一句赤裸裸的种族歧视言论。 但是赵源却非常理解,因为在这个时代里,华夏人无法睁眼看世界,对西方的一切事物都表示了抗拒和妖魔化,即便有少数几个开明华夏人,也只能看到西方文明的表面,却不能深入探究。 赵源十分冷静,他拧着眉心,低声道:“亨得勒,你们认为东方人不了解西方,可是你们这些表面上的中国通,会说汉语也罢,懂得汉人习俗也好,可又何尝真正了解这个伟大的国家?” 文明的隔膜是存在的,不会因为少数人而消失。 回到赵家以后,赵源表示,自己马上就要去学海堂正式学习,但是他交代的这些事情,都不能拖得太久,机器厂那边的事情可以让弗里德和弗兰克多盯着,而亨得勒自己则需要去找一些橡胶资源以及橡胶种子,准备开始自行车计划。 另外,亨特那边也需要让亨得勒去维持联系,等对方从香港返回以后,到时候再通知他下山会谈,确定下一步。 赵源拧紧眉头,道:“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如果有些紧急事情需要协助,可以联系我二叔那边,他可以帮你。” 说完,赵源将原本还剩下的两千五百两白银,再拨出了两千四百两给到亨得勒。 “这些钱你先拿着,后面办事都需要花钱,另外汇丰银行的事情很重要,在这段时间里你要多去联络亨特,可以带他消遣一下。” 亨得勒点了点头,随即将庄票收回口袋里。 赵源虽然只剩下了一百两白银,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用来生活个几年问题也不大,更何况他接下来也没有其他个人开支。 ....... 次日,赵源坐着赵家的马车,一路赶往越秀山。 回到学海堂以后,赵源径自去找了陈澧,进了他家院子才惊愕地发现,自家这位学长竟然只穿着一件竖褐,手里拿着一柄锄头,在土地上挥汗如雨。 陈澧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赵源以后,便轻声道:“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 赵源实在有些难以想象,面前的陈澧竟然还会这一手。 陈澧似乎看出了赵源眼中的惊讶,他停了下来,将锄头递给了赵源。 “来。” 赵源也没有拒绝,他接过锄头放在一边,然后脱去了鞋袜,挽起裤腿,拿着锄头便走进了田地里,他高高举起锄头,然后猛地往下砸去。 陈澧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果然是没有干过农活的贵公子,这锄头使得完全不对。” 赵源老脸一红,别说这辈子他没有干过农活,就算在前世他也没有干过这个。 陈澧端起旁边桌子上放着的大碗茶,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亲自下田指导赵源,怎么拿锄头,怎么用力,怎么收力,一点一滴,讲得非常详细。 赵源按照陈澧的办法,果然发现挖起土来更加轻松了。 见赵源已经学会了使用,陈澧也就不再指导,转身躺在了竹椅上,懒洋洋道:“你来得有些晚,春课已经过去了,夏课还有两个月考试,在此期间你可以待在山上,也可以下山,但是不要误了夏课考试便可。” 赵源没有放下锄头,继续默默挖着土。 “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院子里那块土地被彻底翻了个遍,赵源才站起身,低声感叹道:“做农民苦啊。” 陈澧有些惊讶,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为何会有此叹?” 实际上,过去并不是没有其他人来他这个小院子里,但是大部分人都在赞叹他躬耕之乐,认为他有古君子遗风。 像赵源这样直接感叹当农民苦的,还真是头一个。 赵源轻声道:“我华夏之民已过四万万,然可耕之地不过八万万亩,人均可耕之地不过两亩地,就算所有土地平均分配,就算在这块地上雕出花来,那也只有两亩地。” “试问,两亩地能养活一个人吗?” 第17章 历史的真相 在这个年代,没有农药,没有化肥,也没有超级水稻,粮食产量本身就存在一个天然的上限,那么这个上限是多少呢? 按照后世的统计数据,清朝平均亩产不过180公斤,也就360斤,但是要考虑到一般播种面积只有总耕地面积的80%,再加上粮食收获和储藏过程中需要20%,另外考虑到原粮加工出品率只有50%到60%,也就意味着每个人的口粮也就不到200公斤,甚至到了嘉庆晚期以后,也就只有100公斤多一点。 人多地少成了一个绝对的矛盾,也成了一个大清王朝挥之不去的定时炸弹。 这个炸弹的威力有多大呢? 首先,在嘉庆出现了一场持续了九年的川楚教乱,使得清朝耗费十六省的数十万军队,导致十余名提督以及总兵级别高级武官阵亡,更是导致人口减少过亿; 但是,这个炸弹并没有炸完,紧接着到了太平天国时期,又导致清廷被打得几乎四分五裂,人口损失同样过亿; 直到清末,人口也才将恢复到嘉庆、道光时期的四亿人口。 可以说,在眼下这个生产力环境下,四亿人口已经成为一个天花板,再多就只能等着这个炸药桶爆炸。 陈澧没有想到赵源居然会这么思考,他不由得下意识点头,道:“你说得倒也没错,所以历朝历代都在开垦荒地,增加粮食,只为了活民。” 赵源摇了摇头,道:“华夏已非昔日,触目所及之处皆是耕地,已经没有什么荒地可供开垦了。” 陈澧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口气。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赵源主要还是在学海堂学习四书文,并没有过多涉及到科举的应试技巧,不过依然感觉受益匪浅,因为他这具身体过去的记忆还在,再加上后世的知识融会贯通下,很多书籍上的问题看得更加通透。 当然,赵源一方面在学习,另一方面也在有意识结交学海堂上的学子们。 这些学子大部分都来自广东各府的精英,甚至不乏千里迢迢而来的外省学子,他们当中也没有几个真正的书呆子,大部分都是能做事能读书的人才,在赵源的刻意结交下,与这些人也都混成了朋友。 不过,在赵源看来,整个学海堂里面除了陈澧,最值得他结交的其实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广东番禺人杨荣绪,字黼香,比赵源大十岁,此人乃学海堂肄业生,曾摆在阮文达门下,曾与郑灏若、梁杰等人各自就《四书文源流考》作出一篇雄文,深得阮文达的看重,且此人做事心思缜密,人缘在院中颇好。 另外一个人是广东南海人康以泰,字交修,他文名不显,但是性情豁达不拘小节,颇有几分能文能武的风采。 对于赵源而言,他深知与人相交在于兴趣相投,而以他前世的经历见识,想要折服二人实在太容易不过,仅仅用了几日三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常常在一起相谈恨晚。 时间很快就来到四月下旬,在此期间亨得勒也派人上了山,主要是两个消息,一个是汇丰机器厂的筹建工作正在展开,预计下半年将会开始投产;另外一条消息,则是亨特已经从香港返回,并带回了一条消息,那就是丽如银行总裁罗伯特对赵源的提议很感兴趣,他将准备抽出时间来广州会面。 至于橡胶资源则比赵源想象的还要难找一些,这件事光靠亨得勒的人脉怕是还不够,或许可以到时候拜托给丽如银行方面协助。 赵源皱起了眉头,如果迟迟没有办法获得橡胶,那么自行车的实用性恐怕会打折许多,也意味着不能进行大规模投产。 赵源也只能先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不表,准备在五月份时下山一起处理。 在书院里,赵源平日里跟另一位叫高从哲的学子住在一块,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还算不错,平日里赵家也会派人送一些吃食上山,赵源也多有相赠。 对于赵源而言,这样的生活与前世的大学生活倒有几分相似。 “你在看什么?” 赵源走进略显闷热的屋子里,拿来架子上的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便看到了高从哲正兴致勃勃地捧着一本书在看。 高从哲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书籍摇了摇,让赵源看了看封面,道:“这是魏良图的《圣武记》,读起来倒也不错。” 这本书听上去像是后世的一本三流网络小说,可是在这个年代却是一本正儿八经的专题性史书,由大名鼎鼎的魏源所著,而此人所著的另一本书则名气更大一些,那就是《海国图志》。 赵源也看过《圣武记》,里面主要记载了清王朝建立至道光年间的军事历史,其中还有许多作者对相关军事问题的论述,属于相对专业的一本书。 赵源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不知他的《海国图志》,你看过没?” 高从哲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据说此书多述夷情,我没有看过。” 赵源也不以为意,这个年代里大部分读书人就是这副德行,尽管大清国在战场上被他们看不上的夷人痛揍一顿,可是在他们看来,这些西方夷人只是热衷于‘奇技淫巧’,依然是不读圣贤书的夷类。 高从哲放下了手中的书,道:“对了,杨黼香刚刚来过,他好像有事情找你。” 赵源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去了杨黼香所在的院子。 当他刚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爽朗笑声,只是从声音听上去分不清是谁。 等赵源走进了院子里时,除了康以泰以外,还看到了另外一个相对陌生的中年男子。 杨黼香见到赵源进来,便笑道:“来,秀山,这位可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学长,也是咱们的老乡,玉生先生。” 赵源过往也是有一个字,唤作秀山,只是尚未及冠,字号也就没有确定下来,只是朋友们之间多用这个称呼。 赵源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想起来,笑道:“没想到今日能见到玉生先生,实在是晚辈三生有幸。” 这一位玉生先生本名谭莹,也是广东番禺县人,字兆仁,号玉生,自幼便博览群书,且天资聪颖,强记过人。十分擅长诗文词赋,深受两广总督阮元的赏识,在广东省的才名非常高,不过此人举业不算顺利,直到去年才得中举人。 谭莹笑道:“看来咱们广东番禺人才众多,有了一个杨黼香,又来了一个赵秀山。” “玉生,你可别忘记还要再加上我陈兰甫呢。” 说话的功夫,却是陈澧也到了。 第18章 海国图志 说起来也是凑巧,在场的几人中,除了康以泰是南海人,其他则都是番禺人,不过换个思路来思考也很正常,因为越秀山本身就位于番禺,学海堂自然也就汇聚了番禺士林的众多名士。 几人在院子里围炉品茗,高谈阔论,除了一些学术上的问题,更多还是关于当今天下局势的变化。 谭莹沉吟道:“如今我看广东城内夷人众多,且行事多有嚣张,怕是取祸之道。” 陈澧也点了点头,道:“夷人自持武力,可横行华夏,自然别无顾忌。”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是傻瓜,他们对于局势的判断也都出奇的一致——那就是鸦片之战所造成的流毒已经越演越烈,广州百姓对于洋人的态度也越发仇视,而随着这些洋人进一步在广东活动,恐怕将来还会闹出乱子来。 当然,对于谭莹、陈澧、杨黼香等人来说,他们了解到的内情并不算多,看待这件事也只能到这一层。 一旁的康以泰知道赵源对这些夷务非常精通,便主动道:“秀山,不如你也说说。” 赵源轻轻点了点头,道:“几位先生所言有理,我今日不妨做一次大胆猜测,将来夷人恐怕在十年左右还会卷土重来,再侵华夏。而这一次侵入,绝对没有上次那么简单。” 赵源所说的,正是发生在历史上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发生的时间正是在1856年。 当然,对于赵源的话,其他人则都是模棱两可,静静等待着赵源的分析。 实际上,赵源也有相应的理由,他沉声道:“先前夷人入侵我华夏,表面原因是鸦片贸易,而实质上则是因为我华夏长期对其形成贸易顺差,西人需要我们的茶叶、瓷器还有生丝,他们只能拿银子来买,可是他们能对我们形成大规模输出的商品却只有鸦片,长期以来这种贸易结构出现了失衡,导致西方的白银源源不断流入华夏。对于西方人而言,他们急需打开华夏的市场。” 他继续道:“在上次英夷取得了胜利后,他们就开始了加快在华夏倾销商品,像最主要的洋布,光是依靠价格战就冲垮了松、太一带的布市,导致当地很多人已经无纱可纺,即便织出来的布也很难卖得出去。”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众人所知不多,唯有康以泰担忧道:“倘若如此,那些以纺纱为生的小民,又该如何过活呢?”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洋布质优价廉,大肆入侵的结果,就是无数纺纱小民失去生计……他们对洋人抱有敌意也是理所当然,冲突也在所难免。” 赵源继续道:“还有一点,上一次英夷自持武力打开了我华夏国门,攫取了大量利益,可是在这些贪得无厌的洋人们看来是不够的,他们知道大清的虚弱,也势必会在贪欲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再次开战.” 杨黼香感叹了一声,“国事艰危至此,确实令人难以预料。” 陈澧沉吟道:“朝廷当有所变革才是。” 谭莹却摇了摇头,道:“当今朝局昏昏沉沉,守成之世,治尚综核,而振敝举衰,非拘守绳墨者所克任也。” 这番话说得一般人就听不太明白,但是在场众人都是聪明之辈,自然明白这番话指的是谁。 意思主要说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当年的军机处领班大臣曹振镛,另一个就是现任军机处领班大臣穆彰阿。 对于前者,世人有一段非常有名的评价。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毋庸。八方无事岁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大家襄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后世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意思很简单,多磕头,少说话,不做事,活成了一个真正的泥菩萨一般的人物。 而后者穆彰阿跟曹振镛在不作为这一点上出奇的相似,都属于那种庸庸碌碌之辈,也坐视大清国势越发衰弱。 指望这样的人变革?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说到这里,话题便有些深了,也有些忌讳,便都住口不语了。 赵源却是微笑不言,他深知大清的根本弊政在于以旗驭汉,自然无法发挥最大的战斗力,而这一点压根是无法改变的,况且朝廷压根就没有被第一次鸦片战争打痛,现在谈变革还为时尚早。 通过这段时间的谈吐,赵源的见识已经给陈澧、杨黼香以及康以泰带来了相当高的震撼,所有人都在心中给赵源贴上了一个标签,那就是此人是一个不弱于魏源的人才。 几人一直聊到夤夜,谭莹和陈澧这才各自散去,而杨黼香送赵源和康以泰出来时,沉吟道:“秀山,今日你的那些话,可切勿在外人面前提起……终究有些忌讳,于你功名有碍。” 一旁的康以泰眉头微微一皱,正准备开口反驳时,却发现赵源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开口,便住嘴不说了。 “多谢黼香兄,小弟也是一时口快,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这么毫无遮拦。” 杨黼香微笑着点了点头,“秀山,你的前途甚为远大,为兄也只是担忧你因言获罪,那就不值当了。” 等杨黼香转身离开后,康以泰这个直肠子便开口道:“秀山,你说得有道理。” 赵源笑道:“黼香兄所言有理,这些话咱们放在心里就好,还是不要讲出来的好。” 康以泰点了点头,他性子直爽,但是也分得清好赖。 等赵源回到住所中时,高从哲已经呼呼大睡,而他的床头则放着一本书。 赵源走上前去,翻开书封,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海国图志。 这个高从哲,还真是有点不服输呢。 赵源摇了摇头,他反而有些欣赏这个舍友,尽管学海堂收录过许多外界的书,但是魏源的这本书才写完没有几年,还真不是那么好找。 赵源拿起这本书,简单翻阅一番,便发现其中有不少错处。 不过这也很正常,魏源被称为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相比起同时代的其他文人而言,已经算得上非常开明。 根据后世历史记载,《海国图志》在国内的影响力其实相对比较一般,但是传到了日本以后,反而对日本造成极大的影响,甚至推动了日本的明治维新运动,被称之为日本的“不龟手之药”。 所谓的不龟手之药,取自《庄子·内篇·逍遥游》,意思指的是同样的东西用在不同的地方,其效果大不一样。 赵源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落寞。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可是却惊讶地发现,眼下的确处于大变革的前夜,可正因为如此,人们的思想还没有开始出现转变,甚至是作为接触外来事物前沿的广州,同样蒙上了一层层厚厚的纱。 倘若现在是1895年,这层纱可谓是一捅就破。 可现在是1845年,也就意味着这层纱厚如墙砖,硬若金刚。 第19章 建厂民乱 在赵源的规划里,他绝不会在学海堂皓首穷经一辈子,这既不符合他未来的规划,也不具备现实意义。 因为即将到来的太平天国之乱,将会开启一个地方实力派当权的时代,枪杆子出政权这个道理,赵源还是非常明白的。 当然,想要在这一场变乱中吃到最大的肥肉,赵源就必须有一定的身份,可以是举人,也可以是进士,这样才会被这个时代里的士族精英们接纳——这一点很重要,没有这些人的支持,他赵源再怎么努力,顶多也就混成个洪秀全第二。 因为在将来,真正的枪杆子就掌握在这些汉族士绅们的手里,他们有钱,有粮,有枪,有人,甚至还有大义名分。 就连慈禧老太太也拿他们这些人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将就着将这个烂摊子维持下去,直到维持不下去——汉人军阀里面蹦出来了一个袁世凯,算是彻底点了灯拔了蜡。 在赵源的计划里,今年的乙巳恩科是赶不上了,但是两年后的丁未科他是一定要参加的,而且根据他曾经对历史上的了解,这一届堪称是大清最牛的一届科举,里面出来了不少耳熟能详的重量级人物名字。 像丁未科的状元是张之万,一路官运亨通,历经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而不倒,堪称大清政坛常青树。其次,张之万还有个更猛的堂弟,叫做张之洞。 除了张之万以外,二甲第八名进士叫沈桂芬,此人同样是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元老,而更牛的是,他还做到了曾国藩、李鸿章以及左宗棠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于1867年成了第一位汉人领班军机大臣。 在沈桂芬之后,三甲第三十六名进士叫李鸿章,与曾国藩、张之洞、左宗棠并称为中兴四大名臣,被西方人称为东方的俾斯麦。 李鸿章之后,三甲第三十九名进士叫沈葆桢,此人是林则徐的外甥兼女婿,并且深得曾国藩和李鸿章的赏识,也是华夏近代造船、航运、海军建设事业的奠基人。 另外,在这一届科举中,二甲第六十名叫郭嵩焘,是湘军的创建者之一,那句大名鼎鼎的‘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正是此人所说。 还有一个二甲第六名,叫做马新贻,此人则成为了后来大名鼎鼎的“刺马案”主角。 可以说,这一科堪称群英荟萃。 赵源不奢望三鼎甲,也不奢望二甲以内,只要能考进三甲,也就是同进士出身也就足够了。 要知道,李鸿章也就三甲三十六名而已。 赵源熟知后世的应试技巧,在他看来科举考试也是有规律可行的,特别是在他了解丁未科的状元是张之万以后,就已经找到了一条捷径——只要他的文风、观点足够接近张之万,那么一个三甲还是能稳稳拿捏。 毕竟张之万能拿状元,一个稍微差一点的张之万,总不至于连个三甲都不给。 次日,赵源乘着马车返回了黄埔。 而刚刚回赵府拜见了母亲以后,他便得到了亨得勒送来的一条消息,原来丽如银行总裁罗伯特因为一些缘故取消了前来广州的计划,但是他盛情邀请赵源前往香港洽谈合作。 “去香港?” “没错。” 赵源微微皱起了眉头,从广州到香港也没有多远,可如今的香港置于英国人的管理下,如果出了个什么好歹,赵家可没办法救他。 当然,他也不认为丽如银行会对他造成威胁。 “去。” 赵源当机立断,道:“对方说了什么时间吗?” 亨得勒点了点头,道:“他们说越快越好,因为罗伯特这边恐怕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 赵源点了点头,道:“亨得勒,那你抓紧时间订好这个月前往香港的船票,我跟你一起过去。” 亨得勒点头,道:“源,三天后就有一趟前往香港的船只,我们可以坐这一趟船过去。” 说完,他顿时有些犹豫,道:“还有一件事,机器厂那边出了一点麻烦。” “什么事情?” “好像是征地的事情……” 赵源皱了皱眉头,眼下筹备建厂的事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最关键的选址应该也确定好了才对,可为什么征地上又会出问题? 亨得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源点了点头,也不再耽搁,和亨得勒一起坐着马车前往长洲岛。 当初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后续运输便捷,赵家便直接将工厂的选址也定在了长洲岛上,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可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等赵源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规划好的机器厂前已经围拢了许多乡民,他们手里举着锄头棍棒,群情激奋,而机器厂前还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大声说着什么。 驾着车的赵富贵似乎认出了此人,便回过头来轻声道:“少爷,他就是薛桂年。” 赵源顿时皱了皱眉头,他原本以为二叔赵志推荐的人选可靠能用,可没想到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使得他对这个人的评价无疑调低了许多。 “走,先过去看看。” 就在赵源准备下车的时候,赵富贵却担忧道:“少爷,您还是先回府里去吧,这里太危险了,要是您有个什么好歹,小的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赵源冷哼了一声,道:“你若是怕,你就留下来。亨得勒,我们走。” 赵富贵连忙跳下马车,将脑袋上的辫子往后面一挽,咬着牙道:“少爷不怕,小的也不怕。小的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让少爷动一手指头。” 说完,他直接跳上马车,从里面一个暗格里找出来了一把手铳,一旁还有火药和弹丸,便将手铳插在了腰间,将火药和弹丸也一起收好。 赵源点了点头,也没有丝毫顾忌,径自朝着人群中走去。 此时,人群中的气氛也越发激动,许多人甚至扬言只要机器厂开始投建,他们就来砸掉这里。 薛桂年满头大汗地在解释着什么,只是他的声音相对于众人而言要小了很多,也听不太清楚,完全不起作用。 赵源摇了摇头,朝着一旁不怎么吆喝的一位大爷问道:“大爷,这里发生什么了?” 那大爷原本看热闹正看得起劲,见后生询问也不恼,乐呵呵解释道:“听说是洋鬼子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厂,关键那厂生产的都是摄人心魄的法器,说对祖宗有碍,要是让洋鬼子在这里建了厂,咱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可就过不了咯!” 赵源一愣,这都是哪跟哪啊! 第20章 合则两利,争则两败 等赵源打听了一圈后,最后才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初选址完准备投建的时候,老约翰带着工人来看了看,再加上现场还有弗里德和弗兰克这两个洋鬼子,他们到处看到处画图,还在小本本上记录着什么,原本这是很正常的前期选址数据,可是放在村民的眼里,却成了这些洋鬼子在打着地脉的主意。 当然,所谓的地脉啊,龙气啊,这一类的风水说法在民间地位是非常稳固的,大家伙一听这还了得,就开始打算跟这帮子洋鬼子拼了。 然后这件事就开始谣传,一直传成洋鬼子要在这里生产一些能摄人心魄的法器,到时候长洲岛的老百姓都会被洋鬼子给害死,大家伙就算是再怎么温顺的百姓,这回也都暴怒了,于是在两天前就已经围住了这里,把老约翰他们都吓得闭门不出了。 作为赵家在这里的主事,薛桂年也感觉到很冤枉,这明明是一个生产船舶零部件的机器厂,怎么就变成了妖魔鬼怪? 但是这个道理,他跟这帮籽实心眼的村民说不通,事情也就开始恶化了。 原本亨得勒是打算请赵志出来帮忙,但没想到赵源已经回了赵府,这才将人拉了过来,看看怎么解决。 亨得勒叹了一口气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这里,重新选址规划建厂。” “不行。” 赵源直接拒绝道:“咱们前期规划的投入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跟官府这边也已经沟通到位,到时候再换地方等于所有的事情要重新来一趟,而且如果不破除谣言,即便换了地方,也很难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赵源想了想,让赵富贵给手铳装好了弹药,然后高声叫喊了一声,“官兵来了!” 紧接着,他便朝着天上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顿时将正在争吵中的村民们吓了一跳,他们当中还有人听到了那句官兵来了,于是深信不疑,纷纷吓得就要撒腿就跑。然而等他们跑了几步,却没发现官兵的踪影,再回过头一看,却只看到了举着火铳的赵源。 “你个后生,怎么胡咧咧?” “哎哟,这后生还敢放铳呢。” 赵源笑了笑,走上前去,道:“实不相瞒,我就是这个机器厂的主人,但是你们看清楚,我可不是洋鬼子。” “什么?你是这里的主?谁信呢?”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站了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年轻人,很显然是这一次闹事的主力。 赵源拱了拱手,道:“没错,鄙人姓赵,名源,乃黄埔赵氏之人,我身边的这位薛掌柜可以为我作证。” 薛桂年一脸惊奇,他已经认出了赵源,便不假思索道:“没错,他就是我家少爷。”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他上前一步道:“老子不管这里谁是主,告诉你们,这破厂子你们赶紧换个地,要不然,老子手里的家伙可不管什么赵不赵!” 赵源皱了皱眉头,道:“你又是谁?能代表这么多人?” 中年男子顿时有些迟疑,道:“我叫王三虎,也是岛上的人,肯定能代表他们。” 其实,这个王三虎还真不是长期住在长洲岛上,他原本是广州城里的一个痞子,后来也是因缘巧合下听说赵家要在里建个厂,便想着鼓噪村民过来闹事,顺便谋取一些好处。 实际上,他敢鼓动村民在这里闹事,却反而不敢鼓动村民去拜柯船厂闹事,因为那里有真正拿着火铳的洋兵保护,真要惹出了乱子,那些洋兵手里的家伙可不认人。 赵源也不再看向王三虎,转头看向了其他乡民,道:“咱们人多口杂,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你们可以选出“三个代表”出来,咱们一起进去开会解决。凡事都要和和气气的,不要动不动就动刀动枪。” 听到这话,乡民们也不敢继续闹,毕竟赵源手里的火铳还在冒着白烟呢。 过了片刻,乡民们便自发选出了“三个代表”,除了王三虎以外,还有另外两个看上去相对憨厚的乡民,一个叫何文慧,另一个叫董升。 赵源点了点头,让薛桂年带着几人一同走进了刚刚建好没几日的一处厂房内,里面分割出了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招待外客。 “这里条件简陋,你们不要介意,来人,奉茶。” 赵源示意几人坐下,道:“我是一个比较直接的人,也希望你们能够开门见山,说吧,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王三虎、何文慧以及董升互相看了一眼后,王三虎抢先开口道:“刚刚我在外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搬走.......” “我再说一遍,希望我们能开门见山,不要玩这种没有意义的手段。” 赵源开口打断了他,道:“接下来,我不会跟你对话。” 王三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赵源眼神中透着几分凌厉,便闭上了嘴。 赵源看向了另外两人,“希望你们能提出有建设性的想法。” 何文慧沉吟了一番,道:“我想知道,我们有什么好处?” 赵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很好,我希望直接的人。简单来说,从你们个人的角度,我可以给你们每个人一笔钱,一个让你们不会拒绝的数字。从整个长洲岛而言,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至少一百个的工作岗位,让你们能赚到更多的钱。” 一听到有钱,王三虎和董升的双眼顿时就发光了。 董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多少钱……我是说,我们自己能拿到的那笔。” 赵源轻声道:“每个人,五十两白银。” 五十两? 王三虎和董升几乎要心花怒放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江南水田也才七八两银子一亩,光是这五十两就够买个六七亩田,足够一家子安安稳稳生活下去。 然而,就在王三虎和董升开心之际,何文慧却摇了摇头,道:“我个人不要这些钱,但是赵家少爷,我希望……您能说话算话,给长洲岛的百姓们一条路。” 穷山恶水出刁民。 所谓的谣言,往往也只是一个幌子而已,他们只是希望能够在最后的博弈中,多拿到一个微不足道的铜板。 赵源欣赏何文慧这样的人,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等机器厂正式开起来以后,还会需要大量的人手,我也会优先使用咱们岛上的乡亲,让他们有更多的收入,将来还会在岛上建立学堂,还会找大夫上岛,给大家看病,让大家过上不亚于城里的日子。但是你要明白,我们赵家愿意让步,不是因为软弱可欺,而是因为合则两利,争则两败。” 何文慧听完这一番话,当即跪倒在地,“小人谢过赵少爷大恩大德。” 第21章 前往香港 在分别得到了赵源的保证后,王三虎、何文慧以及董升也各自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各自组织着乡民离开。 赵源也一直在观察着这三个人,他发现何文慧在乡民之间的威望更高,且支持他的也都是一些比较淳朴的乡民,人数相对也最多。 等到所有乡民都离开以后,赵源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窘迫地薛桂年,轻声道:“随我进来吧。” 三人重新回到了原来屋子里,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 赵源端起了适才已经有点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道:“薛掌柜,事情不应该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薛桂年有些羞愧地摇了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少爷,我对不起二爷的栽培。” 赵源摆了摆手,道:“原本你是二叔派来的人,我不应该多说什么。但是从今天这件事上来看,你想做机器厂主事,怕是有点不太够格。” 薛桂年沉默地低下了头。 赵源放下了茶杯,道:“但是,我也不会因为一件事就彻底否定一个人,这样,我会回去跟二叔提出建议,这里我会再给你两个月时间,如果两个月以后,机器厂不能正式投产,那么抱歉,只能让你从哪来回哪里去。” 两个月,已经是赵源忍耐地极限了。 当然,这个年代的机器厂也并没有后世那么负责,说白了一个小作风,撑死了几台机器,再加上招聘工人和训练工人的时间,两个月也算够用。 薛桂年脸色通红,他咬牙道:“还请少爷放心,我从今个开始,就吃在这里住在这里了,要是两个月后没有投产,我也不去别的地方,就从这里跳到江里去!” 赵源点了点头,放下了茶杯,道:“弗里德和弗兰克这两个人呢?” 薛桂年低声道:“他们就在厂里,刚刚不少人想对洋人动手,我担心他们会出事,便没有让他们出来。” 赵源道:“他们的工作状态怎么样?” “这个还是没得说的,这两个人都很积极,也很认真,帮着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 “好,他们在哪里,我亲自去见他们。” “您随我来。” 说完,赵源和亨得勒在薛桂年的带领下,走进了厂区内部,发现了一间还没有完工的厂房,大门却是已经紧锁着了。 薛桂年掏出了钥匙,将门给打开,这才尴尬地笑道:“我也是怕他们被暴民冲击……” 就在刚刚打开门以后,里面就已经传来了弗里德拙劣的喊话。 “上帝啊,是薛吗?” “没错,弗里德,咱们少爷来了,你们赶快出来。” 话音刚落,两个神情有些萎靡的大胡子洋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先是上前给了亨得勒一个拥抱,然后又给了赵源一个拥抱。 “上帝,你们总算来了。” 赵源笑道:“已经没有事情了,对了,你们在这里感觉怎么样?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跟薛掌柜提出来。” 一旁的弗兰克点了点头,道:“我们其实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们现在做的事情都太简单了……有了柯拜船厂的技术指导,这里我们并不能起到更多的作用。” “没错,赵,我希望有一个真正能发挥我所长的地方。” 弗里德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赵源笑了笑,道:“因为这里的机器厂只是开端,等我从香港回来以后,我将会在长洲岛开一个炼钢厂和一个军械厂,对了,如果没有意外,还有一个自行车厂。” 一旁的亨得勒看了赵源一眼,却并没有开口。 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以后,赵源带着亨得勒回到了赵府,他前去找了二叔赵志,将机器厂发生的情况尽数说了一遍。 赵志皱了皱眉头,道:“以后这种事情你切记不可冲到前面去,你如果出了事情,我怎么跟大哥交代?” 赵源摇了摇头,道:“二叔,这一次我也是有把握才上的,以后绝不会这么鲁莽了。” 赵志这才点了点头,满意道:“你能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对了,那个薛桂年这一次做事确实不行,你若是不想要,我可以重新给你选人。” “先看看再说吧,这一次去香港,还不知道能谈出什么结果来。”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着实感觉有点分身乏术了。 赵志有些担忧,“跟那些洋鬼子打交道,还是要多注意一下,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一个不小心,只怕他们将你卖了,你还在给他们数钱呢。” 对于这一点,赵源表示极为赞同。 因为在这个时代,所有的商业玩法都是极为野蛮而无规则的,西方人推崇的契约精神,那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如果不了解他们的规则,就贸然加入进去,很容易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二叔放心,我敢去香港,自然也是有把握的,况且这一次也算是一个我赵家崛起的机会。” 赵源望着远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 在明清时期,香港一直归属于新安县管辖,不过在香港人占领香港前,这里仅仅只能算是一处荒岛,有一些渔民在此居住。 由于其地理上与广州唇齿相依,而广州又是清朝对外开放的唯一商埠,使得香港的地位也变得重要起来,许多外商都会通过香港中转,将货物运输到内陆,尤其是英国人看中了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有成为东亚地区优良港口的潜力,因此在鸦片战争后就强行占领了香港。 如今,香港作为英国人重要经营的地方,已经初步繁荣了起来,每年都会有大量的外商船只在香港停泊中转,其中也有广州和香港之间的一些客船。 由于这一次出行,赵源希望能低调一点,至少他不希望被人当成是跟英夷勾搭的汉奸,便只带了亨得勒和赵富贵,还专门换上了一套深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将辫子藏在了脑后,还带上了一顶绅士帽,看上去极为精神。 亨得勒赞叹道:“源,这一身果然很适合你。” 等三人登上商船以后,却一下子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原来这艘商船上全部都是西方人,仅仅只有赵源和赵富贵这两张东方面孔。 赵源被这么多人盯着,也有些不太习惯,便径自走向了商船的顶层。 然而就在此时,赵源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请问,我能在您的船舱里待上一会吗?” 赵源听到这银铃般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望去,却看到了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长相与后世的鹿少女林允儿有些几分相似,甚至比后者还要多上几分清纯的稚嫩感。 少女泫然若泣,与赵源目光对视的那一刻,脸庞泛起了几分微红。 第22章 潘家小姐 赵源绝不是色令智昏之辈,但当他看到少女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冲动。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轻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去我的船舱?” 少女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后,低声道:“这位公子,小女子实在有几分难言之隐……还请您容许我在您的船舱内躲避一会,等到了香港以后,我会付报酬给您。” 赵源看了一眼码头处,似乎的确来了几个人,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当即便点头道:“报酬就不必了,您请。” 少女还拖着一只箱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笨重,见赵源答应下来,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也顾不得箱子沉重,便拖着箱子跟着赵源一路登上了顶层的船舱。 “滴——” 随着响亮的鸣笛声响起,商船渐渐驶离港口,朝着香港方向驶去,由于行程距离并不算长,当天便能抵达香港。 赵源望着面前的少女,道:“在下赵源,广东黄埔人士。不知小姐从何处来?” 少女望着赵源英俊的脸庞,羞涩地说道:“赵公子,我名叫潘清菡,同为番禺人,家祖上潘下启,家父在广州有个名号,唤作听颿楼主人。” 听到少女自我介绍,赵源顿时一愣。 在广州,潘家的名声可真不小,尤其是这个潘启,更是曾经被称之为“世界首富”。 潘启原名潘振承,后来发达后被人称呼为启官,籍贯福建漳州,早年间跟着同乡一起去南洋吕松跑船,因为勤劳肯干得到了船老大的认可,便慢慢开始跟洋人进行贸易,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后来,潘启带着全部身家辗转来到广州,进入了洋行里开始学习,并且得到了老板的信任,开始独掌一面。在后来乾隆七年,潘启正式请旨开设同文行,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 潘启一直恪守诚信为本,与外商交易的过程中积累了良好的信誉,因此也被外商誉为最值得信赖的商人,并且成了大量外商的长期合作伙伴,更是有许多外商会提前给潘启支付定金,使得潘启的生意也越来越大,逐渐成了广州洋商中的首富,更是被选为了广州十三行的商总。 鼎盛时期的潘家,曾经被《法国杂志》评为十八世纪“世界首富”,时人曾称‘夷人到粤必见潘启官’。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十三行渐渐没落,潘家也不再有当年的风光,在潘启死后,同文行由潘启第四子潘有度接手,与当时的卢观恒、伍秉鉴、叶上林号称“广州四大富豪”,只是后来营商环境逐渐恶劣,朝廷苛敛勒索加剧,使得潘家不得已选择退商。 尽管后来潘家再次被迫复商,同文行却只能改名为同孚行,在潘有度病故后,潘家无人愿意出来接管通同孚行,只能让潘有度第四子潘正炜接任,而就在三年前,同孚行便彻底宣告停办。 潘正炜便是号称听颿楼主人,也就是潘清菡之父。 赵源得知少女的底细后,微微皱着眉头道:“说起来,我们都是番禺老乡,潘赵也算是世交,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潘小姐,莫非还有什么人胆敢招惹潘小姐?”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即便今日的潘家逐渐没落,可说起来也是一个庞然大物,像他的伯父潘有为就是乾隆朝的进士,一路官至内阁中书,而长兄潘正享同样也取得了贡生的功名,再加上其家产亿万,总不至于让子女被追杀。 潘清菡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赵源的潜台词,她低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乃庶出女,本是到了出阁的年龄,便有人打算将我指婚给南洋宋家,可是我曾探听,指婚那人实属纨绔,行止轻浮放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我就是死,也绝不嫁给那人。” 赵源皱了皱眉头,看来又是一桩封建婚姻害死人的悲剧。 “这件事莫非是令尊做的主吗?” 潘清菡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爹平日里只知道读书作画,却是姨娘做的主。” 赵源点了点头,安慰道:“那你这一次去香港,可有人接应你吗?” 潘清菡点了点头,道:“我有个舅娘在香港,原本这次去香港就是投奔她,可是没想到我姨娘竟然派人来追索,连我们的船舱都没放过,无奈之下只能仰仗公子。” 赵源轻声道:“无妨,这只是一件小事。” 潘清菡偷偷看了一眼赵源,羞声道:“多谢赵公子了。” 傍晚,船只停靠在了香港岛的一处码头前,至于后来大名鼎鼎的维多利亚港位于香港和九龙之间,还没有被香港人所掌握。 下船以后,两名英国人手中拿着一块牌子,上面似乎写了一些字。 亨得勒看了一眼,连忙道:“罗伯特派人来接我们了。” 赵源犹豫了一下,望向一旁的潘清菡,道:“清菡,你要不先跟我一起,等这边事情结束后,我送你去你舅母那里。” 少女情怀总是诗,潘清菡原本就有些不舍,此时更是连连点头,道:“一切都听赵大哥的。” 赵源呵呵一笑,看来他的装扮确实比较成功,至少没人再将他当成十六七岁的少年看待了。 丽如银行前身为西印度银行,总部设立于印度孟买,今年才在香港设立分行,分行地址正位于总督府哦旁边的上亚厘毕道,附近便是金钟域多利军营。 赵源后世也曾经多次去过香港,只是与后来繁荣的香港相比,此时的香港显得格外荒凉,说是小渔村也不为过。 一行人走进丽如银行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英国胖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赵,你终于来了!” 英国胖子似乎远远就看到了赵源,他热情地上前来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赵源有些不适应这胖子的热情,望着一旁的亨特,无奈道:“这位就是罗伯特吗?” 亨特笑道:“没错,他就是丽如银行的总裁罗伯特先生。” 罗伯特松开了手,笑道:“赵,自从上次亨特跟我说了这件事以后,我就对你很感兴趣,或者说,我对你说的那个计划非常感兴趣。” “我相信,这一次你来到香港,一定不会失望的。” 第23章 谈判交锋 实际上,第一次鸦片战争前的英国人对待华夏的态度本身就不一致,他们渴求打开东方古国的庞大市场,希望能够从中攫取大量的利润,但是总体来说,他们更希望用擅长的贸易手段来实现,而非战争。 在没有动手之前,英国人对于万里远征这样的一个古国并没有太大的信息,甚至在战前的国会投票阶段,英国政府也最终只是以271票对262票的微弱优势通过军事行动,且始终没有正式向清廷宣战,因为他们认为这一次军事行动只是报复,而非战争。 英国佬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认为只要能给大清一次教训,让大清乖乖打开市场,那么以英国的工业实力就足以实现倾销,获取大量的利润,但是与这样一个亿万人口规模的大陆帝国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甚至会毁灭大英帝国的世界霸权。 因此,在鸦片战争刚开始的阶段,英军也在极力控制战争规模和范围,主要还是围绕着广州进行。 可是,英国人在战争中却突然发现了一点,那就是清军实在是太菜,菜到压根对英军无法构成有效的威胁,尤其是在清军经过认真准备的浙东反击战惨败后,英军的自信心彻底爆棚,为了获得更大的收益,便接连发动了吴淞、镇江等战役。 战争结束后,英国在谈判中占尽了主动权,逼迫清廷放开了通商口岸,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可问题是,如今英国人又惊讶地发现一点,他们的确打开了市场,也让清廷默许了鸦片贸易,可是对于贸易逆差的改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因为华夏也开始种鸦片了,而且卖得反而更加便宜。 对于英国人来说,就更加急于逆转这一局面,他们需要华夏的茶、瓷,但是也需要足够的金银。 丽如银行便是带着这个使命,来到香港和广州,他们也急需要一个能为他们打开内地市场的合作伙伴,而赵源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很快,几人在罗伯特的邀请下走进了会客厅,来自印度的仆人来为众人分别倒上了一杯加入了牛奶和蜂蜜的红茶。 罗伯特举起了茶杯,道:“赵,你能重新说说你的那个计划吗?” 赵源点了点头,道:“丽如银行想要直接进入华夏,势必会带来许多阻力——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府,他们不能接受一家纯粹的外资银行,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罗伯特耸了耸肩,意味深长道:“你说得对,这也是英清之战的缘故。” 赵源自然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便笑道:“战争只会带来更多的破坏,却不能带来更多的财富,英国人确实赢了,但是你们并没有达成自己真实的目的。我想,即便再来一次,现状也无法得到根本的扭转。” 一旁的亨特轻轻咳嗽一声,“赵,如果我们跟你达成合作,你真的能拿到那么多的资金吗?” “当然。” 赵源点了点头,“华夏不缺乏足够的资金,只是它们现在都深藏于地下——没有被人挖掘出来,想让它们变成资本,我们就需要给它们一个盈利的预期。” “盈利的预期?” 罗伯特和亨特若有所思。 赵源轻声道:“现在丽如银行的存款业务,活期存款每半年结算一次,其中存款额在两千银圆以下的抽取手续费五元,超过两万五千银圆的大额客户,则是手续费另算。如果我开的汇丰银行,不仅不收取手续费,还倒给客户利息呢?” “不收手续费?还给利息?” 一听此话,众人都觉得赵源疯了,其中亨特接连摇头道:“赵,我已经后悔让你来香港了,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你就算有再多的钱,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罗伯特也缓缓摇头,“当然,我们可以考虑降低手续费,这样确实能吸引更多的人才在丽如银行存款。” 赵源微微一笑,道:“不,给利息其实并不会亏,因为这中间存在着利差。” “利差?” 罗伯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只要控制存款利息比例,将它与贷款利息比例形成利差,银行就可以赚取这部分钱。更妙的是,过去贷款业务很大程度上会受到现金流的制约,那么通过这种方式吸纳更多的存款,就可以进行更多的贷款业务了。 不过,罗伯特很快就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 “如果贷款业务收不回来怎么办?如果吸纳的存款过多,而贷款业务过少又怎么办?” 赵源笑道:“实际上,这就是汇丰银行所需要解决的问题,风险在我们的身上,而非丽如银行身上。” 罗伯特沉思了片刻,摇头道:“那么,你为什么又会找到我们呢?” 言外之意,你既然有这个方案,那就可以直接去干啊。 赵源沉吟了片刻,道:“实际上,我并不是没有这么思考过,但是有两个问题,第一,赵家以及赵氏商行给我提供的背书能力有限;第二,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丽如银行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代表英国。” 罗伯特一愣,道:“可是,你们的人不是很排斥大英帝国吗?” “不不不,底层老百姓对英国十分排斥,可上层却不是这样,他们会抽鸦片,会用洋布,自然也不会拒绝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丽如银行,反之如果是我自己单独干,那么他们反而会有许多不必要的担忧和怀疑。”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为之一愣,听上去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罗伯特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的合作要求,但是原来的条件不够,你不光需要给我们提供至少一百万英镑的现金流,还需要让我们入股,五成。” “呵呵,五成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放弃对汇丰银行的控制。否则这项合作也就失去了意义。” 赵源摇了摇头,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道:“丽如银行注资十万英镑,可以获得25%的股份。” 罗伯特也摇头道:“赵,一个仅仅只停留在纸面上的汇丰银行不值这么多钱。” 按照赵源的算法,现在的汇丰银行价值四十万英镑。 “实际上,我会向汇丰银行同样投资十万英镑,而且我可以再让一步,三成。”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当然,我也不是一定要跟丽如银行合作,实际上,还有沙逊洋行对这块业务也会很感兴趣,不是吗?” 第24章 南洋宋氏 听到沙逊洋行这个名字,罗伯特的面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实际上,相对于刚刚进入广州的丽如银行而言,沙逊洋行在华夏的经营时间相对更久,根基更加稳固,甚至可以说,鸦片战争的背后便是沙逊洋行联合在印度以及在英国的犹太商人努力的结果。 像东印度公司在对华贸易中的垄断特权,也是在沙逊洋行的努力下被英国政府废除,而沙逊洋行所出售的鸦片更是占到了对华输送鸦片贸易总量的五分之一,堪称是臭名昭著。 赵源当然不会选择跟这样的势力合作,这只是他逼迫罗伯特的手段。 果然,罗伯特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摇头道:“沙逊洋行贪得无厌,他们的吝啬程度是难以想象的,你不会从他们那里拿到更大的好处。” 赵源坦诚地点头,他沉声道:“没错,我始终都希望跟丽如银行合作,若非无可奈何,绝不会跟沙逊联手。” 他摊开手掌,继续释放诚意,“罗伯特,我可以继续让步。咱们不妨来一次对赌如何?汇丰银行将在明年六月份之前,完成一百万英镑等额的存款,可以支借给丽如银行使用,如果我们不能完成这个目标,汇丰银行将会以十五万英镑回购这30%的股份。如果能完成,汇丰银行则以一英镑的价格,回购5%的股份,如何?” 罗伯特摇了摇头,道:“如果没有抵押,我该怎么相信你?” “哦,罗伯特,你不能这么贪婪。” 赵源摇了摇头,道:“全世界所有的好处都不能被你一个人占完,你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另外,你不想了解发钞吗?” 这是赵源让亨特告诉罗伯特的底牌,此时也被赵源打了出来。 如果罗伯特再不能接受,那么赵源也只好放弃同丽如银行的合作。 罗伯特瞪了赵源一眼,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掌。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对于罗伯特来说,他开拓东方市场的业务非常重,除了赵源这个选择,在短时间内也没有更好的其他选择。 “合作愉快。” 赵源端起茶杯,道:“那么,罗伯特,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罗伯特摇了摇头,他一边干杯,一边咕哝道:“赵,你可真不像一个华夏人。你们华夏人不是向来讲究谦让吗?” 赵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商有商道,双赢才是我们的未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亨特先是带着赵源等人下去休息,他们已经为赵源准备好了招待的晚宴,这边也会拟好合同,在次日签署。 等诸事准备妥当后,赵源看着还算比较早的天色,望向一旁的潘清菡,“潘小姐,不如我先送你去舅母那里。” 潘清菡脸上带着几分失落,但是女孩子的矜持又让她不好继续留下来,便低声道:“那就有劳赵公子了。” 在得知赵源要出行后,亨特贴心地为赵源准备了一辆丽如银行的马车,车面镶嵌着丽如银行的徽章。 由于香港岛并不大,且上面居住的岛民聚集地也比较集中,马车很快赶到了舅母所在的地方,那是一片相当幽静的宅子,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风格。 赵源扶着潘清菡下了马车,却没想到潘清菡一个趔趄,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呼,几乎整个人栽倒进了赵源的怀抱里。 潘清菡瞬间羞红了俏脸,将头埋在胸前,喃喃道:“赵公子.......” 赵源顿时心神一荡,他感受着温玉满怀,只感觉一股火噌噌直窜。 他低声道:“清菡,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都可以跟我提,如果你想离开香港,也可以来丽如银行找我。” “嗯。” 少女点了点头,有些难舍难分,即便这么短短一段相处时间,也足够让她对赵源充满好感。 很多时候,感情的到来也只是因为第一眼。 然而,就在这个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嘶吼。 “你……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抱着我表妹?” 赵源顿时一愣,抬头望向了前方,居然发现不知何时,竟然有几个人站在了前面,当中的一个年轻人则看上去衣冠楚楚,面目狰狞。 潘清菡也发现了来人,只能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有些恼怒道:“宋公子,你切不可胡说,我不是你的表妹,你也管不到我。” 赵源顿时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个宋公子便是潘清菡指婚的那人。 果然,宋公子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竟直接走上前来,对着赵源指点:“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乡巴佬,信不信老子——啊!” 赵源可没有惯着这个所谓的宋公子,直接抓住他的手指,狠狠往下一掰,疼得宋公子发出一声尖叫。 “你们赶快打死这个狗奴,出了事情我负责!” 一旁的赵富贵和亨得勒顿时一愣,他们可不敢让自家的少爷、老板出事,纷纷上前来准备动手。 赵源冷哼了一身,松开了对方手指,直接拔出了腰间的火铳,对准了宋公子的头颅。 “你再敢动,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 宋公子顿时一愣,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冷汗顿时就流淌了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跟你说,我可是南洋宋家的宋小磊,你敢杀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 赵源呵呵一笑,用头点了点一旁停着的马车,冷笑道:“南洋宋家厉害,还是大英帝国厉害?在香港这个地方,我杀了你自然有大英帝国担着!有本事你就去地府告状吧!” 宋小磊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徽章,便知道这是丽如银行的标志,顿时吓得尿了裤子,他平日里也就是在南洋那一带横行妄为,又怎么真的敢惹英国人? 真要论起来,赵源可是丽如银行的重要合作伙伴,也关系到大英帝国资本能否渗透到内陆的关键。 说个不好听的,就算赵源这个时候将宋小磊毙了,真要闹起来,英国人也不会给所谓的南洋宋家面子。 “求你饶我……” 宋小磊最终还是服了软。 赵源没有看向宋小磊,而是望向了一旁的潘清菡,轻声道:“清菡,你觉得呢?” 潘清菡察觉到赵源话语中的关切,顿时感觉到甜滋滋的,对这个打搅他们好事的宋小磊也没有那么大的怒气,便轻声道:“宋公子,那就放了他吧,免得给你带来麻烦。” 赵源微微一笑,用手铳点了点宋小磊,道:“那就赶紧滚,再要是敢出现在清菡的面前,可就没有这么好的结果了。” 对于所谓的南洋宋家,赵源丝毫不怵,因为在这个年代里南洋说起来也就那么一回事,影响力和势力并没有那么大,也很难对赵源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等宋小磊带着手下人狼狈逃窜后,赵源有些担忧地对潘清菡说道:“清菡,你待在这里怕是会有危险,我感觉这个宋小磊不会善罢甘休。” 潘清菡心头一颤,偷偷看了一眼赵源,低声道:“那该怎么办呢?” 赵源轻声道:“不如这样,你还是随我回丽如银行,等我离开香港的时候,就带你回广东。” 第25章 发钞权 潘清菡最终还是答应了赵源,跟着赵源回到了丽如银行。 当晚,罗伯特设宴款待赵源、潘清菡以及亨得勒,一旁陪同的除了亨特以外,还有之前见过的郭实腊,按照罗伯特所说,此人代表了香港总督约翰·弗朗西斯·戴维斯而来,具体意图并不明确。 在此之前,罗伯特曾经给赵源介绍过戴维斯的情况。 与这个时代很多来华英国人一样,戴维斯同样是一个中国通,号称精通汉学,刚刚在去年五月份就职香港总督。但是此人在香港的名声并不算好,曾经因为登记户口证、征收地税、专利税、财产税等一系列繁琐政令,受到了广泛的抵制。 当然,这也跟首任香港总督璞鼎查有很大的关系。 璞鼎查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军人,早年间主要在印度活跃,后来被英国政府任命他为鸦片战争时期的侵华全权代表,用来代替查理·义律,也就是率先开启鸦片战争的那位英国驻华商务总监。 鸦片战争结束后,香港被英国人所占领,璞鼎查便成为了首任香港总督。 但是,璞鼎查的港督任期并不长,仅仅只有短暂的一年,且此人更像是一个职业军人,在管理香港时手段粗暴,主要照搬了英格兰的原有制度,在香港成立了治安委员会,也就是后来所谓的‘太平绅士’,依靠这些人来协助港督府来治理香港。 除此之外,璞鼎查还采用“以华制华”的首单,在华人中实行保甲连坐制度,还利用一些华人来协助他维持治安,甚至还颁布了专门针对华人的宵禁令,严格规定华人不得在晚上十点后在外面行走,但是这些举措反而引起了当地人的进一步不满。 可以说,璞鼎查留给继任者的是一个烂摊子,等戴维斯接任时,香港问题非常多,秩序混乱,管理不善,最严重的是财政状况已经濒临崩溃,英国政府为了维持在香港的统治,不得不每年花费大量的金钱,甚至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 因此,戴维斯的到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解决财政上的问题。 当初说起戴维斯时,罗伯特的脸上曾带着几分不屑,嘲讽道:“这是一个钻进了钱眼里的人,他甚至打起了妓女的主意,在这些婊子的身上也要抽税!” 可以说,即便是在香港的其他英国人,对戴维斯的评价也不高,认为其能力有限。 在宴会开始后,郭实腊望着面前的赵源,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赵,我们又见面了。” 赵源脸上微笑,心中自然知道这个郭实腊在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要进一步拉拢他,成为英国人统治香港的爪牙,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么巧,竟然又遇到郭实腊先生了。” 言语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味道。 罗伯特对港督戴维斯并不感兴趣,对郭实腊也不太看得上眼,便也不去主动解围,只是端着酒杯静静地看郭实腊表演。 郭实腊脸色丝毫不变,他缓缓开口道:“赵,你应该明白一点,我代表的并非我自己,还有总督,他很关注你,也愿意帮助你。今天来这里见你,也是总督的意思。” 赵源摇了摇头,道:“郭实腊先生,我实在难以想象,总督为何会关注我这个无名小卒……这一次来香港我只是为了应约丽如银行,如果总督对这桩合作感兴趣,不妨跟罗伯特先生谈一谈。” 果然,此话一出,罗伯特的脸色就变了。 “郭实腊,赵先生是丽如银行邀请的合作伙伴,还请你回去禀告总督,这件事关系到大英帝国在华的根本利益,届时我会亲自回到伦敦跟巴麦尊爵士谈。” 郭实腊脸色微微一变,道:“那就不打扰几位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宴会。 罗伯特望向了赵源,道:“赵,现在你可以好好谈谈发钞的问题了。” 赵源举起了酒杯,道:“罗伯特,掌握了发钞的权力,即掌握了收取铸币税的魔法,而对于丽如银行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罗伯特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里面琥珀一般的酒液随着杯体转动,若有所思道:“听上去的确很诱人……” 在这一点上,赵源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中国人在发钞问题上的经验,可比西方丰富多了。当然,踩的坑也多多了。 首先,要明确一点,自古以来的货币发行权,通常只有一国政府控制下的中央银行所拥有,尤其是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私人铸钱仅仅存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这也给大部分人带来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只有中央能发行货币。 但要注意的是,在金银本位体制下,政府控制的主要是实体金银,而非纸钞,因为纸钞最早是建立在货币基础上的支付凭证,早期并不具备流动性,就比如宋朝出现的交子。 但是,随着交子影响力的扩大,自身信誉度的提高,也使得交子具备更加广泛的使用范围,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出现了流通性。 问题是,实体天然金银铜货币,本身会受到原料的限制,并不能想制造多少就制造多少,可是纸币却不一样,它本身不具备稀缺性,只要发钞行乐意,它想制造多少就制造多少。 于是,华夏历史上出现的几种纸钞,比如交子,比如大明宝钞,最终都走向了信用破产,沦为了废纸。 人们在吸取了教训之后,开始只相信有限流通的纸钞——也就是后来由各个钱庄出具的庄票以及后来的银票,因为它们并不是朝廷所控制,且具备严格的兑付条件,从根本上限制了大肆发行的空间。 而西方早期的纸钞便与银票极为相似,它本身不具备流通性,而只是一种存款票据,且发行方都是金匠铺,不具备法律效应,单纯依靠金匠铺本身的信用机制来维系。 直到十七世纪下半叶,这些金匠铺便逐渐发展成了专门的银行,也就具备了专职的吸收存款、发放贷款、发行存款票据以及开设支票账户的金融服务机构,而后也出现了放贷业务和吸取存款的业务。 事情演变在这个时候,发钞权其实已经不是掌握在中央银行手中,可是被掌握在这些主要的私有制的股份银行手里,他们发行的纸币已经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反过来通过这些货币来影响政府的决策权。 像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美联储、德意志银行和法兰西银行等央行,其实都是拥有着上百年历史的私有银行,他们便是通过发钞权来逐渐控制经济的发展。 第26章 汇丰行 对于丽如银行来说,他们自然希望成为这样的巨头,而且他们面前也摆着这样的榜样——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英格兰银行。 当年英法九年战争中,英国王室逐渐山穷水尽,没有额外的钱来支撑战争所需,只能想方设法向伦敦城里的富人和贵族封建主借钱,而后来这些人认为不能直接将钱借给王室,便开始打算将政府借贷进行银行化——也就是让王室提供特许权,让他们成立一家私人银行,由这个私人银行向王室进行借贷,并收取高额的利息。 在后来,英格兰银行取得了钞票无限法偿的资格,并且通过了《银行特许条例》,意味着可以按照证券及营业上不必要的金属贮藏的总和来发行等额的银行券,说白了此时的英格兰银行已经取得了货币发行权。 有了货币发行权之后,也就意味着银行可以不再受困于储存的货币来进行发行纸币,比如有人在银行内存了一百块钱,银行为了盈利,需要拿出一部分钱出去放贷,从而形成利差。当然放贷的主要方法就是发行一百元的纸钞。 问题是,存款的人不止一个人,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同一天全部去取款,也就意味着银行的库存里长期会持有一大批金银货币,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银行会开始超发一部分货币出去放贷,从而得到更多的利息,即存款只有一百元,也只需要支付一百元的存款利息,但是却可以相应发行一百五十元的货币,得到一百五十元的贷款利息。 更妙的是,一旦纸币形成了信用之后,很多人就不会再用纸币去支取笨重的金银货币,等同于这批金银货币会一直停留在银行的库房里,进一步提高了银行的抗风险能力。 当赵源讲到这里的时候,罗伯特等人不由得惊叹赵源的胆大和构思巧妙。 “如果所有人在同一天内支取存款,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亨特好奇地问道。 赵源摇了摇头,“那就让这一天到来。” 当然,在历史上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并不算少,只是每一次都会酿成巨大的金融危机罢了。 罗伯特沉吟道:“丽如银行是皇家特许银行,意味着我们拥有在东方的发钞权,可以在香港发行纸钞。” 赵源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道:“汇丰银行在广东成立后,同样也会发行银圆和纸钞,只是我还需要一些专业的制币机器和专业工人。” 罗伯特丝毫不介意,道:“没有问题,我会让亨特去安排。” 赵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那就再次祝我们合作愉快。” 次日上午,赵源在丽如银行准备的合同前,正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也踏出了自己未来事业的关键一步。 罗伯特面带微笑地伸出了手,道:“相信这是一次正确的选择。” 赵源却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让历史来见证吧。” …… 两天后,赵源带着还散发着几分油墨香味的合同,坐上了返回广州的商船。 与他一起同行的,除了来时的亨得勒、赵富贵、潘清菡以外,还有一个叫潘塞的葡萄牙人。 赵源原本来香港的一个目的,便是希望找到一些橡胶树种子,以及一些具备相关种植技术的人员,可是在询问过罗伯特和亨特以后,却失望地发现即便在英国人手里,也没有掌握这种植物以及种植方法。 因为在这个时代,欧洲虽然已经发现了橡胶的一定价值,但是还没有大规模引进种植,且橡胶本身对生长环境也有一定要求,这件事就显得十分麻烦。 然而就在赵源思考着替代物的时候,一个滞留在香港的葡萄牙水手却声称曾经去过巴西,见过橡胶树,最重要的是,他手里就有一批橡胶树的种子。 赵源大喜过望,连忙花重金买下了他手中的种子,还盛情邀请潘塞一起前往广州,雇佣他来种植橡胶树。 午后,商船抵达广州黄埔码头,众人下船。 赵家已经派人守在了码头处,见少爷等人回来,管家赵全急急忙忙上前迎接。 “少爷,您总算回来了,大爷已经回府,让老奴在这里候着少爷呢。” 赵源点了点头,下意识回头望向了潘清菡,道:“清菡,我派人送你回潘府吧。” 潘清菡脸上带着几分失落,在经过了这一次香港之行,少女的一颗芳心便系在了赵源身上,依依不舍道:“赵大哥,你……你会忘记我吗?” 赵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远离,随后便低声道:“清菡,待我考取功名,便来娶你。” 这一番话,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让潘清菡心中小鹿乱撞,更多时却是欢喜。 “那……那我等你。” 说完后,她的脸蛋上出现了一抹飞霞,看上去娇艳欲滴,令人垂涎。 赵源不由得心中暗叹,也难怪那个宋小磊穷追不舍,像这般美人,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不会轻易放手。 赵源点了点头,道:“这里人多眼杂,我先送你回去。” 少女刚刚得了情郎的许诺,心中更加不舍,只是她也知道这事还记不得,再加上这里不宜久留,便乖乖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赵源认真叮嘱了一番赵家的家丁,让他们一定要安全送到,切不可有误,另外他还准备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家丁,让他们到了潘家之后,一定要交到潘家家主手里——原本他是要亲自去,但是想到这个时代毕竟偏向于保守,因此此刻反而不方便去。 送走了潘清菡之后,赵源带着剩下人急匆匆返回了赵府,至于亨得勒和潘塞也让人安顿好了。 沐浴更衣后,赵源便马不停蹄地去找老爹赵诚回请安。 此时,赵诚和赵志正在书房里议事,见到赵源前来拜见,眼神里多少有些怪异。 原来,就在赵源回来以后,管家赵全就将潘清菡的情况跟两位老爷一并说了。 对于广东潘家,赵诚自然不会有任何不满,但是他对潘清菡的庶出身份有些介意——未免有些委屈了自家宝贝儿子。 不过,这事他也不着急,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让赵源将去香港的情况一并说了一遍。 赵源说完同丽如银行的合作后,道:“这一次我跟丽如银行联合注资二十万英镑成立汇丰银行,它将会成为我们撬动广东工商资本的关键,吸纳更多的资金——将来可以形成一系列的投资计划,围绕着采矿、冶炼、纺织、面粉、船舶等产业展开,不仅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也可以进一步控制整个广东的经济命脉。” 到这一刻,赵源终于在父亲和叔叔的面前,显露出了几分峥嵘。 第27章 红顶商人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赵诚似乎才消化完内心的惊讶,他皱着眉头道:“这一切,都是你从哪里学来的?” 赵源平静道:“正如孩儿之前所说,一切都是梦中所得,但是孩儿没有儿戏,更不是拿着赵家的祖宗基业去冒险。” 赵诚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看向了一旁的赵志。 “老二,你觉得呢?” 赵志沉吟了片刻,道:“眼下,十万英镑大概约合三十万两库平银,咱们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得从生意里面抽调一些银子出来。如果有个好歹,怕是要伤筋动骨。”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源儿,你已经长大了,应该明白轻重,二叔有些问题必须问得细一些才行。” 赵源点了点头,道:“二叔,我明白,您尽管问吧。” 在这种大家族内,行事都自有一套逻辑,绝不是赵源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像赵志常年在商界摸爬滚打,必须得有七成把握才会干。 与罗伯特一样,赵志的第一个问题就指向了汇丰银行的关键——息差。 “以低息吸引资金,再以高息贷出,可如果没人接高息贷呢?款子收不回来又该怎么办?” 赵源早已经有所预料,沉声道:“广东地面上高利贷通常是九出十三归,息滚息,利滚利,最后累计下来的利息往往动辄一倍本金有余,可谓剥皮吃肉,贪索无度。寻常商贾百姓借贷者也是数不胜数,倘若汇丰银行年利率能降到三成六,便也不用担心没人借贷了。” 所谓的年利率三成六,也就是年息36%,月息3%。 这放到后世已经算得上妥妥的高利贷,对于银行而言更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原因也很简单,银行之间也在内卷,他们的商贷规模放大以后,为了吸引更多的客户,商贷利率自然会随之下跌不少。 赵志下意识点了点头,因为赵家的生意里同样涉及放贷,他对这一块并不陌生,只是有些担忧道:“只是利率太低,怕是无利可图。” 在赵志看来,这世间做生意总是图一个利字,像自家大侄儿的这种想法,已经属于拿钱出来做善事了。 原因很简单,这年头的坏账比例非常高,一旦借债人还不上钱,那债主就得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这也是为何利率奇高的一个原因,只有让更多的借贷人背上高利,才能覆盖那些坏账带来的损失。 与之相对的则是同时期的西方,利息普遍要比东方更低,像12世纪到14世纪的意大利,借款年利率便普遍在20%以下,而到了18世纪后,大部分欧洲国家银行的年利率就已经降低到了6%,像18世纪的波兰就规定年利率超过8%属于高利贷。 在赵源看来,东西方利率的巨大差距,背后反映的逻辑就是风险控制的缺位,其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西方更多偏向于抵押贷款,而东方偏向于熟人关系的信用贷款,后者在偿还能力缺失下就会造成非常大的损失。 相对而言,当铺则更多充当了抵押贷款的角色,但是当铺本身不具备银行的金融属性,同时当铺属于典当行业,抵押物放贷的比例相对较低,因此人们更多会去钱庄贷款。 “低息吸纳存款,三成六年利率贷款,抵押放贷……” 赵志沉吟了一番,感觉赵源所说的这一套体系的确颇为新颖,点了点头道:“看起来似乎可行,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你这样一来,怕是要把广东账局钱庄往死里得罪了。”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大哥赵诚,这事光靠赵家怕是罩不住啊! 同行是冤家,更何况这种赤裸裸抢饭吃的行径? 尤其在广东这个地界上,能做这一行的都不简单,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汇丰银行抢走他们的生意,这也是丽如银行答应跟赵源合作的根本原因——这事外国人是解决不了的,必须在本地找到足够有分量的合作伙伴。 赵诚微微皱眉,道:“你觉得,这事做到最后能有多大的规模?” 赵源早已经在心中盘算过,低声道:“若是全广东的银子最后都放在汇丰银行,总存银应该能过一万万两,至于咱们自己每年至少能赚上千万两白银。” 听到这话,赵诚都不禁吓了一跳,上千万两银子可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要知道,道光年间朝廷一年总收入也才五千万两左右,如果能达到一千万两,可就占朝廷收入的五分之一了。 很显然,这是赵家无法完成独吞的生意。 赵志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他低声道:“真有这么多?” “真有这么多,看看广州十三行就知道了。” 赵源这话并不夸张,光是广州十三行巅峰时期,潘、伍、卢、叶四大家族哪一家家产不是过千万?尤其是像曾经号称首富的潘启和伍秉鉴,曾经拥有的财富都至少在三千万银元,堪称富可敌国,伍秉鉴甚至还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最大债权人。 两年前,《江宁条约》签订后,清政府下令行商偿还三百万银圆的外商债务,而伍秉鉴一人就承担了一百万银圆,当然也正是在这一年,伍秉鉴病逝于广州。 赵诚是亲眼看到伍家辉煌的,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若是如此,咱们还真得好好谋划一番,单打独斗可不行。” 赵源十分赞同,赵家不能将最大的肥肉一口吞下去,那样是会噎死人的,但是在选择合作人选上,也得仔细考量。 在这个年代,什么生意最好做?必然是官商勾结的生意最好做。尤其是想得罪这么多人的事情,就必须靠上实力足够雄厚的实力。 要知道,广州作为广东省城,鱼龙混杂,将衙署设在广州的大员就相当不少,像上面有两广总督、广东巡抚,还有地位隐隐更甚一步的广州将军,下面还有广州知府、广东学政、广东按察使、广东布政使以及广东提督等文武官吏,旁边还有皇帝的家奴粤海关监督,这些大员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十分复杂。 相对而言,赵家作为地头蛇代表之一,跟各方的关系都还不错,平日里也都有一定的往来。 “与耆英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赵诚不仅仅精通军务,对广东政界也颇为了解,他直接否定了搭上耆英的可能。 当然,原因也很简单,这位两广总督属实是贪得无厌,没有半点分寸。 第28章 敲山震虎 两广总督爱新觉罗·耆英,隶满洲正蓝旗,多罗勇壮贝勒穆尔哈齐六世孙,嘉庆朝东阁大学士禄康之子,来历显赫,属于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 至于此人最有名的举动,就是签订了中英《江宁条约》,从此便和历史的耻辱柱钉在了一起。 当然,真要仔细论起来,这件事也不是耆英一个人的锅,上到道光皇帝,下到八旗绿营将帅,无不要负起该负的责任,因此耆英在这件事里也不算最耻辱的,但是这人属实无能,惯于官场的和稀泥手段,凡事得过且过,能拖则拖。 此外,耆英还有这个年代里大清官员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贪墨无度,但是与其他官员不同,耆英是满人亲贵出身,能捞就捞,大鱼小虾都不放过,毫无顾忌。 跟这样的人合作,赵诚担心整个赵家都被一口吞掉。 而除了耆英之外,在广州还具备一定能量的,就只剩下了广州将军爱新觉罗·奕湘以及广州巡抚黄恩彤。 奕湘跟耆英一样,都是满洲正蓝旗的宗室,但奕湘是广州将军,在政务上自然不如耆英说话管用,他也不会为赵家去火中取栗。 赵诚仔细想想,发觉也就只剩下黄恩彤这一个人选,道:“如此看来,似乎只能联络黄大人了。” 赵源却摇了摇头,道:“黄恩彤好名,此人恐怕不会跟我们合作。” 听到赵源的评价,赵诚下意识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可如此一来,怕是没有其他人选了。” 像广东布政使傅绳勋和广州知府朱绵倒也不是不能合作,但是分量总是欠缺了点。 赵源摇了摇头,道:“孩儿以为,恐怕耆英才是最佳人选,因为这个人惧怕洋人,汇丰银行有英国人的背景,他恐怕不敢直接对我们下手。” 没错,这就是赵源为啥死活要拉上丽如银行做这件事的根本原因,他必须拉着洋人这杆大旗,才能在广东搅动风云。 这就跟耆英这个人有很大的关系。 耆英在经历过鸦片战争之后,成了继琦善之后中英和谈的主导人,他跟此时很多晚清的官吏一样,在远离战场的时候对英国佬嘴上喊打喊杀,恨不得杀光这些洋鬼子,但是真等亲临战场,他又迅速改变立场,成为主和派。 因此,当耆英成了两广总督以后,他便被夹在中间,一边是道光皇帝,一边则是洋人大炮,于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耆英只能两面糊弄,他先是认了当初签订《江宁条约》的英方代表璞鼎查的大儿子为干儿子,另一方面又对道光进言,说洋人态度恭顺,只求经商。 当初认亲的过程也非常辣眼睛,在签约期间的宴会上,作为钦差大臣的耆英竟然提出了和璞鼎查玩喂食糖果糕点的小游戏,具体来说就是让璞鼎查张大嘴巴,然后由耆英站在璞鼎查面前,把糖果糕点投掷进璞鼎查的嘴里,在之后耆英又前往香港参加了璞鼎查的家庭宴会,当场就收下璞鼎查的大儿子腓特烈为干儿子,因此腓特烈的全名又叫腓特烈·耆英·璞鼎查。 这事在广州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两广总督耆英很热衷跟洋人搞好关系,并以此消弭中英之间的冲突。 赵源对耆英的这一行为不做过多评价,但是他也知道耆英这个时候应该有些慌张——因为璞鼎查已经被调回了英国,而现任的港督戴维斯则又重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那就是进入广州。 自从《江宁条约》签订以后,英方便一直要求履行进入广州城的条款,但是这件事耆英可不敢答应下来,因为他在朝廷汇报的时候为了议和便有所隐瞒,因此他也不能随便放英国人进入广东,只能以“民情未协”为理由多番推迟。 在璞鼎查任期的时候,这件事被耆英给多番准备下糊弄过去了。 然而等戴维斯上任以后,却发现这一条款还没有执行,顿时就不开心了,便又一次提出了进入广州城。 赵源之前在香港的时候,跟罗伯特也聊起过这件事,根据罗伯特所言,这一次戴维斯下了很重的决心,也就是英国人必须要进广州城经商,谁来反对也不好使。 听到这里,赵诚和赵志的眼神顿时一亮,只要耆英有所顾忌,那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就得亲自去跟耆英谈一谈。 当然,怎么去跟耆英谈,也得有个章程才行,不能被对方牵着走。 赵诚沉吟了一番,道:“这件事我来安排,现在还不能太着急,得先把汇丰行的名头打出来,打得越响亮越好,这一招啊,叫敲山震虎!” 赵源竖起了大拇指,笑道:“爹,姜还是老的辣!” 一旁的赵志也笑道:“你小子也不差,连潘家的姑娘都给弄到手了,怎么着,要不要老叔过府谈谈?” “别别别。” 赵源连忙摆手,道:“我的确对清涵有所承诺,可那得等我明年中式才行。” 赵诚顿时皱了皱眉头,道:“你若是成了进士,又何须娶一个潘家的庶女?” 潘家财富确实多,地位也不错,但是庶出毕竟是庶出,怎么能成正妻呢? 赵源轻声道:“爹,这件事还早,还是等孩儿中了进士以后再说吧。眼下真正要紧的还是汇丰行的事情,这件事可不能拖太久。” 原因也很简单,如今的两广总督还是耆英,可谁知道他到底能做多久?要是换了其他人,可未必那么害怕英国人。 商量完这件事以后,赵家也算是最终统一了想法,开始全力支持赵源开设汇丰行,并决定从赵家的生意里面暂时拆解出三十万两白银,和英国人的十万英镑一起作为初定资本,合计一万股,每股六十两白银。 三天后,亨特从香港回到广州,他不仅带来了汇丰银行的十万英镑,也带来了丽如银行的授权证明——即汇丰银行在内陆范围享受丽如银行同等发钞权。 当时间来到五月中旬时,汇丰行在广东黄埔正式成立,一起成立的还有汇丰银行,至于具体业务将于六月份正式展开,并初步规划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逐渐在京师、应天、天津、武昌、上海设立分行。 与此同时,赵志出任汇丰银行董事会主席,赵源出任汇丰银行监事,由丽如银行推荐亨特为汇丰银行经理,负责银行前期的业务。 赵源也不会容忍业务一直让亨特把持,他让赵志也推荐了一名赵家的钱庄掌柜于连海为副经理,跟在亨特一旁进行业务学习。 汇丰行的成立,如同一颗石子扔进了广州城这口潭中,溅起了阵阵涟漪。 第29章 一元开户 当初广州十三行兴盛以后,客商云集,他们需要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于是其中最有钱的潘、卢、伍、叶四大家族,其眼光越过了珠江,选择在珠江以南建造了一大片豪门宅邸,尤其是潘家大院,更是其中的翘楚。 潘家大院与广州其他建筑的风格多有不同,它的外形酷似福建的方形土楼,只是占地面积非常大,东至漱珠涌,北接珠江水,里面更是种植了大片稀有的古树以及花卉,甚至还养了许多鹿、孔雀、鹳鸟以及鸳鸯在里面,堪称豪富一方。 随着十三行的逐渐没落,潘家的同孚行也彻底歇业,但是潘家当代家主潘正炜依然身家万贯,在广州豪商绅士群中居首领地位,而他也不再过问商业,平日里喜爱读书写字画画,尽是一些文人风流雅事。 然而,今日的潘正炜脸色却有些难看,因为他的宝贝女儿竟然跟赵家公子偷偷去了一趟香港,还跟这个赵家公子同进同出,多少有一种养出来的白菜被猪给拱了的郁闷。 “让你们看着小姐,结果你们倒好,还让小姐跑去了香港,每人下去领十鞭。” 潘家家规森严,更不许狡辩,那几名跪在地上的家丁不敢开口,只能各自磕了个头,便老老实实出去领家法了。 等众人退出去以后,潘正炜脸色依然十分难看,微微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管家潘何连忙上前劝导:“老爷,幸而此次是赵家公子,此人在学海堂就学,还算知礼,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哼,可是你看涵儿的样子,分明已经是心有所属。” 潘正炜对赵源有一种莫名的敌视,道:“赵家无非就是有一个前礼部侍郎的名头,可如今却是一代不如一代,赵源更是一介白衣,并无科举功名。” 他顿了顿,冷哼道:“幸而他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要不然这一次老夫定要上赵家讨个公道!” 这也是多亏了赵源多想了一步,给未来老丈人送来了一份书信,也算是给了一个交代,没有将这件事继续闹大。 潘正炜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那个宋小磊到底是什么情况?” 潘何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呈递了上来,恭敬道:“老爷,这是此人近半年来的行踪举止,还有一些是过去的风闻。” 潘正炜接过来册子,便翻开来仔细看,结果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眉头就皱成了川字,紧接着便将册子直接扔了出去。 “哼!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也敢打我家的主意,潘何,你修书一封给宋家,把这本册子带上,就说这桩婚事取消了,他宋家我们高攀不起!” 潘何连忙恭敬地捡起册子,道:“那,二姨太那边.......” 潘正炜冷哼了一声,“若非她巧言令色,何至于差点害了涵儿?以后让她好好待在府里念经礼佛,涵儿的事情就不要再掺和了。” “是,老爷。” 就在潘何躬身离开之际,潘正炜又叫住了他,道:“给赵家修一封回书,就说我潘赵两家世居番禺,平日里也多有往来,过段时间老夫将过府一叙。” 潘何神情间没有任何变化,低声道:“是,老爷。” 等潘何离开后,潘正炜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向了女儿的院子。 潘正炜共育有四子一女,潘清菡便是那唯一的掌上明珠,尽管她只是庶出,可潘正炜对其重视程度却不在几个哥哥之下,甚至还有所超出。 走到潘清菡的院子前时,潘正炜便故意咳嗽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一名婢女急匆匆小跑出来,恭声道:“老爷,小姐说她身体不适。” 潘正炜当然知道小女儿闹脾气了,便沉声道:“回去跟她说:爹已经取消跟宋家的婚事了,你不用再担心嫁给那个宋小磊。” 婢女听后不敢耽搁,连忙回去禀报这一消息。 又过了一会,只见潘清菡急匆匆从房间里出来,她见到父亲时,欢喜地上前道:“爹,这是真的吗?” 潘正炜看着略微清瘦了几分的潘清菡,不由得有些心疼,“当然是真的,那个王八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敢娶我女儿,简直没有将我潘家放在眼里!” 尽管十三行已经逐渐没落,同孚行也已经关闭,但是不代表潘家就此没落了下去,他潘正炜在广州的地位也绝非寻常人能比,一个区区的南洋宋家还高攀不得。 潘清菡原本的担忧也彻底放了下来,兴高采烈地说道:“还是爹对我好。” 潘正炜看了一眼女儿,道:“那你觉得,赵家的那个小子好吗?” “爹.......” 说起了情郎,潘清菡顿时脸色绯红,低声道:“源哥自然是极好的……” 潘正炜顿时感觉有些不是滋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终究是女大不中留,若是这小子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爹也不会故意拦你,但你自小就没了娘,爹就担心你将来会吃苦。” “爹,女儿明白您的苦心。” 潘清菡眼圈泛红,复而坚定道:“女儿绝非只看其表……” ....... 对于赵源而言,汇丰银行是其事业的关键一步,绝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很快便将核心人群召集在一起,召开了内部的第一次会议。 参与会议者即包括赵志、赵源、亨特、于连海以及亨得勒一共五人,由赵志居中主持会议。 从汇丰银行成立之前,赵源就已经跟赵志谈好了汇丰银行的具体事宜,其中赵志仅仅只是挂一个名头,实际主事者是赵源自己,而亨特和于连海负责日常具体运营,亨得勒则代表赵源进行日常监督和居中策应。 毕竟赵源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里,他必须有个足够信任的人盯着汇丰银行,而亨得勒便是最佳人选。 在每个人的面前,则放着了一本较薄的册子,分中英文两版,上面写着一行标题,“汇丰银行条例手册”。 赵志好奇地打开了手册,只看到里面已经写下了一段话。 “银行兼办之储蓄银行,系为方便小本经营及凡农工商食力之夫积存零星款项而设,亦为工商筹集巨额款项所务。” 他继续往下看去,只见里面又写了一行字,“凡有洋银满一元以上,不论多寡,不论士农工商,男女老少,均可存储生息,确实可靠,永保无虞。” “一元开户?” 还没等赵志开口,一旁的洋鬼子亨特顿时惊讶地叫了出来,脸上更是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第30章 铸币利益 在后世看来,一元钱开户看上去似乎很寻常,许多银行都具备这样的业务,可是放在眼下这个时代里,却根本没有银行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对于大部分银行而言,他们只希望为有钱人服务,而不愿意花费大量精力去处理这些小额存款业务。 亨特顿时觉得赵源疯了。 “赵,如果开设这样的业务,那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雇佣大量的人力,来处理这些繁琐的业务,可是它们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的好处。” 赵源摇了摇头,笑道:“不不不,一元的确可以开户,但是我们可以制定一条规则,如果全年账户平均余额低于一百银元,则需要收取十元的账户管理费。” 一旁的赵志也有些糊涂,道:“可是这样一来,这个一元开户似乎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赵源解释道:“咱们打出的这个一元开户,本身就是一个噱头,让更多的人了解到咱们的汇丰银行,他们只需要明白一点,汇丰银行不会对任何人设置任何门槛。” 亨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常年在银行的经验使得他嗅到了其中的价值,当下便也不再质疑。 赵源继续道:“还有一件事,眼下制币机已经抵达黄埔,咱们得抓紧制造银圆,这可是一块不能轻易放过的肥肉。”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点了点头,他们都能看出目前大清币制落后的现状,以及制造银圆所带来的庞大利益。 实际上,早在道光十三年曾经担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就针对浙江地区银价过高、制钱价值贬抑严重、民间交易阻滞不堪之事呈奏过朝廷,提出了币制改革的主张,核心是朝廷应该建立本国的银本位货币制度,并且逐步限制外国银圆内流,最终达到全面禁止的目的。 然而,林则徐的提议并没有得到朝廷的真正重视,最终不了了之。 要弄清楚这一点,就必须弄明白大清的银铜复合货币体系。 所谓的银铜复合货币体系,即大额贸易使用白银,日常小额贸易使用铜钱,此外国家税收以及支出使用白银,而小民日用铜钱的货币流通局面。 当然,这一套体系也不是凭空出现,它也是延续了明朝以来的货币体系,但是需要明白一点,直到明朝以前,真正大规模使用的货币并非白银,而是从清朝流传下来的制钱,且制钱从唐朝开始就已经在出现变革,从过去的‘半两’‘五铢’变成了以文为单位,脱离了以重量来表达价值的时期。 可以说,这个阶段的铜钱是相对比较成熟的,但与之相对应的白银,真正大规模使用时期则是从明朝开始,因为当时西方的殖民者在美洲发现了大量的白银,并且通过东西贸易的方式,将这些白银大规模输入到华夏,即海上丝绸之路,从而给华夏带来了大量的白银,也使得白银成了流通领域中的一种主要货币。 尤其在经历了隆万改革后,朝廷在赋税中大量征收白银的政策,也使得白银在华夏货币体系中的地位极大增强,尤其是在大额交易和政府财政上起着铜钱所无法取代的作用。 但问题是,白银在华夏的使用方式依然十分传统,即以重量来判断价值,同时价值也会受到白银成色的影响,也就让交易变得异常繁琐,因此又出现了朝廷专门铸造的官银和民间私炉铸造的私银,再加上各地的银锭形式、成色、平砝不同,也就造成了大量复杂问题。 与此同时,白银贸易还受到了两个因素的影响,第一是铜矿产量暴跌,使得各地制钱减少,导致白银价值进一步上升;第二是世界各地不断发现新的大规模银矿,使得银价下跌,使得西方各国的白银价值不断下降,这些国家为了给国内的白银寻找出路便开始向华夏大规模输出银币。 这些输入到华夏的外国银币铸造精美,且成色较好,价值稳定,颇受百姓们的欢迎,于是大量的西方国家开始陆续铸造银元输入进来,南方各省出现了大量的外国银圆,而这些外国银元在汇率上却占尽了好处,掠夺了本属于清廷的利权,造成纹银持续外流,而外国银圆无节制内流,让这些发行银圆的国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根据赵源的估算,倘若按照一比一的汇率来铸造银元,中间至少存在一成的利差。 说白了,赵源收回来一百两白银,便可以铸造成一百一十元银圆,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兑换白银,这个过程将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暴利,倘若搭配起汇丰银行的存贷业务,所能产生的利润将不可估量。 “一成的利差……” 赵志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他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市场,简直就是一棵摇钱树,一个聚宝盆,他甚至有些痛心,这些洋鬼子这么多年来到底从华夏卷走了多少好处? 亨特自然十分清楚这中间的奥秘,他笑道:“赵,看来你已经非常熟悉这些规则,那么也就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了。” 赵源冷哼了一声,这些洋鬼子平日里拿惯了好处,自然不会轻易吐露这些机密,按照历史的发展,华夏混乱的币制体系一直会持续到民国时期,可到了那时候,光是损失的白银就至少在十几亿两库平银规模,这里面可都是华夏百姓的血汗。 在接下来,赵源便将制造银圆的任务交给了亨特,还安排了另外一个叫李文峰的伙计去协同,至少要在汇丰银行正式开业前确定好银圆的样式,以及最重要的成色部分,这些都关系到未来的利润空间究竟有多大。 开完会以后,赵源又拉着赵志,商量着在广州找一块荒地,用来种植橡胶树。 “种植橡胶树?” 赵志确实没弄明白赵源东一耙子西一镐子的想法,他惊讶道:“你现在手里的事情已经不少了,除了机器厂,汇丰行,你还要去学海堂读书,哪有时间再去折腾这个橡胶树,还有你说的自行车?要我说,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汇丰行上,这事成了就赚大钱了。” 赵源有些哭笑不得,他耐心解释道:“二叔,我要种橡胶树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将来,我可以跟你打包票,你别看这玩意现在不起眼,可是等以后那也是一个聚宝盆呢!” 赵志听得头大,他索性摆了摆手,道:“得,我可以给你想办法,但是种橡胶树这件事,你就自己去找人来弄吧。” 第31章 神秘女子 尽管这个年代人们已经发现了橡胶的价值,但是在移植方面并没有多少经验,因此赵源也只能根据前世的一些经验来实验种植。 橡胶树本身是一种热带植物,原本产于亚马逊森林,对降水有一定的要求,因此在华夏最适宜种植的地方,无疑是海南、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台湾等地。 当然,对于此时的赵源而言,最现实的选择就是在广东进行种植。 由于前期主要是试种,赵源并没有急于求成,仅仅只是让二叔在番禺买下了一块二十亩大小的荒山,像这种荒地自然没有田地值钱,并没有花太多钱。 巧合的是,那一片荒地跟长洲岛相差也不远,赵源想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机器厂看看,索性便带上亨得勒、潘塞以及赵富贵,顺道一块过去看看。 由于荒地距离并不算远,几人不一会工夫就抵达了那里,下了马车以后,只见一个略带几分青涩的年轻人在这里等待。 见到赵源下了马车,年轻人紧张地走上前来,低声询问道:“敢问是赵家公子吗?” 赵源点了点头,诧异道:“你是?” “小人何平,是二老爷吩咐在这里等候少爷。” 这个叫做何平的年轻人迅速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原来赵志买下的这一片荒地本属于何家村,由他负责给赵源带路。 荒山上稀稀疏疏长着一些树木,地上荒草丛生,除了远处耸立着一座小木屋,便再无其他人类活动的踪迹。 何平带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木屋前,道:“以前我们村有个老人住在这,后来老人死了,这也就荒废了……” 他指了指屋顶,“上面朽得厉害,我可以帮你们修好。” 赵源摆了摆手,道:“这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何平略微有些失望,他点头道:“少爷没有别的事情,小人就先告退了。” 赵源点了点头,他也不管何平,回头对着潘塞吩咐道:“以后你就先住在这里,负责种植橡胶树,回头我会给你派两个人过来打下手,前面条件比较艰苦,忍一忍就好了。” 潘塞点了点头,用生涩汉语回答道:“好的,老板。” 在这个大航海的年代里,能做水手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吃苦更是不在话下,对于潘塞而言,他更在乎的是赵源许诺的高额薪水。 赵源看了看附近,感觉荒山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便扭头走向了木屋,他倒不是怀疑何平说的话,而是打算将木屋拆掉,然后在这里再建上一些房屋,用来给潘塞和以后的帮手们居住。 然而,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一柄铁剑却悄无声息搭在了赵源的脖子上。 “噤声。” 一道声音从木屋的角落里传来,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但是手中的铁剑却异常稳定,让赵源丝毫不会怀疑对方的身手。 赵源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凉触感,闻着屋子里的血腥味道,一瞬间甚至感觉这是一个圈套——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内心的怀疑,因为刚刚要不是他拒绝何平,估计这时候就是何平先进木屋,说明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巧合。 生死关头,赵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开口道:“这位好汉,你放心,我绝不会呼救。你若是想要一些什么,我也可以尽量满足你。” “呵呵,看样子你的身份还不一般。” 那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可是,我不相信你。” 赵源不敢动,他吞下一口唾沫,大脑疯狂运转,道:“我跟你无亲无故,也无仇无怨,没有必要害你……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份,我叫赵源,是本地赵家的小少爷,我很在乎自己的性命,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呵呵。” 那人轻笑了一声,他用力喘息了一声,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必须为我做两件事情。” “请好汉吩咐。” “第一,派人送来一些吃喝,还有一些伤药,禁止任何人靠近这里。” “没问题。” “第二,两天后我会离开这里,在此之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你也只能待在这里。但是你放心,郑某绝非出尔反尔的小人,只要你做到这两点,绝不会伤害于你。” 还好,要求不过分。 赵源果断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你得容我跟外面的人说一声,要不然他们会起疑心。” 的确,赵源进了木屋竟然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众人又很难透过缝隙看到房间里发生的情况,已经开始呼唤赵源了。 那人点了点头,示意赵源转过身子去,至于他手中的长剑,则始终距离赵源的身体不过一寸距离。 赵源看向了众人,他最终还是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先不说能不能从对方的剑下逃走,可是光眼前这么几位,真要打起来估计加一块都不够对方杀的。 “我准备在这里住两天,你们去准备一些食物和水送过来,另外再去找一些金疮药来,切记不可告知他人。” 赵源望向众人,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警告的意味,很快就让众人发觉了端倪——赵源的身后出现了一柄铁剑。 赵富贵顿时一急,便下意识打算掏出火铳去拼命,却被赵源眼神中的严厉给劝退,他继续道:“赶紧去,听到没有?” 亨得勒已经意识到了不妙,他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咱们听少爷的,赶紧走,不能声张。” 等到确认众人离开后,那人手中的铁剑竟然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赵源顿时一愣,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发现角落里正躺着一个黑衣人,他头上包着头巾,脸上蒙着面巾,完全看不清楚个人的长相,只是似乎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居然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赵源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捡起铁剑,只感觉有些压手,血槽里藏污纳垢,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唯独锋利的刃口处还算干干净净。 看样子,这柄剑一定杀过了许多人。 赵源小心翼翼地上前探了探对方的脉搏,尽管跳动迹象十分微弱,可是他的生命却依然在顽强地维持着,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当中。 看到面前这一幕,赵源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到底应该怎么处置他呢?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看看这个人的长相再说,便上前一把拉开了对方的面纱。 然而,展现在赵源面前的面孔却让他大为吃惊,并非赵源以为的中年男子,而是一副带着些许英气的女子长相,纵使她已经用许多手段遮掩身份,可光是看着这张脸,分明就是一个大美人。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源整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第32章 天地会 赵源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女子,尽管刚刚这个女子还在威胁他,但说到底二人无仇无怨,他也不想贸然将这个女子杀掉。 思来想去之后,赵源决定先将女子藏在木屋里,转身便去寻找刚刚离开的三人,幸好亨得勒不敢贸然离开,只是派了赵富贵回府搬救兵,很快就汇合在一起。 亨得勒有些诧异,道:“源,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赵源摆了摆手,道:“说来话长,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还是先带潘塞回去,遇到了富贵就让他抓紧拿药还有食物来木屋,暂时先不要惊动我爹,若是二叔询问,就让他到时候来问我便是。” 在赵源的猜测里,这个女子的身份恐怕不一般,应该是道上的人物,不太适合告知作为参将的老爹,否则到时候处理起来就更加棘手了。 亨得勒知道赵源行事果决,也不继续耽搁,便带着潘塞往回赶。 等到亨得勒离开后,赵源想了想,便又转身回了木屋,只见女子似乎先前已经上过药,这时虽然处于昏迷之中,但是脸色在渐渐恢复红晕,当下也就放心了下来。 待傍晚时,赵富贵带着七八个家丁来到木屋外,人人背着一杆火铳,还带来了许多食物、水以及各类药品。 “我的少爷,您怎么一直在这里,要是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赵富贵有些着急地冲过来,就怕自家少爷那里被那人扎了个窟窿。 赵源摇了摇头,道:“没事,把火铳给我。” 赵富贵连忙上好弹药,将手铳交给了赵源。 赵源接过手铳以后,将手铳掖在腰间,拿了一些食物、水还有药品走进了木屋,并下令让其他人不得令不许进来。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黑衣女子渐渐苏醒了过来,她的警觉性十分强,下意识就要去摸一直携带的铁剑,却不承想摸了个空。 赵源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将剑还给你。” 见到赵源的脸庞,女子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却发现面巾已经不翼而飞,顿时冷声道:“就算没有剑,杀你也是轻而易举。” 赵源摇了摇头,他拔出了腰间的手铳,道:“你现在受伤了,而外面还有八个火铳手,你若是杀了我,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另外,我没有违背承诺,这里有吃的,还有水和药品,你大可以在这里休息几日再离开,我若是想报官或者对你不利,你只怕早就死了。” 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低声道:“你想如何?” 赵源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如何,但是我对你的来历有兴趣.......” 女子沉默不语。 “义兄问我姓和名,家居原住木杨城,松柏林李金娘母,花亭结义改姓洪。” 赵源忽然间念出了一句诗,等他念完之后,那女子顿时脸上泛起疑色,道:“你是哪个万?” 赵源顿时面露笑容,道:“果然是洪门兄弟。” 女子脸上的疑虑并未减轻,继续追问:“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赵源大大咧咧地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确不是洪门弟兄,但是一直对洪门心存向往,没想到今日这么凑巧,还真的见到了洪门兄弟。” 他不是不想继续伪装下去,而是他从后世所知道的一些东西就这么多,如果继续深问下去是哪一门拜的哪个堂口,必定会露馅,反而会让人误会。 果然,黑衣女子听到这里时,脸上的怀疑之色减轻了许多,道:“你所猜测不假,我的确分属洪门,乃天地会一支,名叫郑芷。” 一听到‘郑’这个姓氏,赵源心中一个咯噔,洪门内姓郑可不简单,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万云龙的分支。 “失敬失敬,莫非祖上是洪二和尚一脉?” 郑芷脸色清冷,道:“你说你不是洪门弟兄,可是你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的确,像这些东西放在这个时代都属于极为隐秘的内容,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晓,也就是赵源作为后世人,通过互联网才能知道这么些个内容。 这个所谓的洪二和尚,来历的确相当不凡,还得从当年的郑成功说起。 当年郑成功矢志恢复中原,便创建了洪门,至于‘天地会’则是取自‘天父地母’,乃洪门对外地俗称,可以说天地会跟洪门本就是一体的关系,后来郑克塽投降清廷后,洪门分支也就逃到了福建,由僧人郑洪二化名万云龙,在福建再次创立天地会,正式打出了‘反清复明’的旗号。 后来福建天地会在乾隆三十三年发动起事,一度攻下了漳浦县衙门,但是由于部众没有到齐,遭到清廷的反扑,最终宣告失败。 在此之后,万云龙派李少敏奉明朝宗室朱振兴为‘振兴大王’,再次起事,却不料官府已经掌握到了消息,起义再一次失败,而这一次失败后,万云龙重新佯作僧徒,只是经过了林爽文一事后,洪二和尚和天地会的旗号也算是打响了。 赵源也不由得在心底感叹,清王朝所存在的二百多年历史里,汉人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反抗,天地会作为反清组织也一直在努力,曾经多次发动过起义,包括乾隆五十一年台湾林爽文起义,六十年台湾陈周全起义,嘉善起义,特别是在鸦片战争之后,天地会更是发起了广东洪兵起义、升平天国起义、厦门小刀会起义﹑上海小刀会起义等等,一直到辛亥革命时期,天地会也一直在支持革命党发动武装起义。 可以说,清廷的最终覆灭,跟天地会这么多年的努力分不开。 赵源从心底对这个组织都是怀着尊重的,他真诚地说道:“郑姑娘,你放心,我虽然不是洪门兄弟,可我好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汉人,我也希望能够在将来灭尽胡儿,克复中原之土,安我黎庶,重睹汉室之天。” 听到这番话,郑芷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她轻声道:“看你这作为,也不像是清狗的爪牙,这几日便拜托你了。” 赵源点了点头,道:“还请郑姑娘放心,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就在这里养伤,不会有人来打扰,非常安全。” 郑芷点了点头,抱拳道:“那就多谢了,将来定有所报。” “郑姑娘不必客气了,那在下就先告退。” “如此,就麻烦这位赵兄弟了。” 赵源退出了木屋,关上了房门,找来了富贵吩咐道:“这是一个误会,让人每天送来食物和水,不准任何人去主动接近里面这位,如果她要离开,也不许阻拦。” 赵富贵恭敬道:“是,少爷。” 赵源临上马车之际,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后世金庸的小说,天地会是真的,陈近南也是真的,就是不知道这个韦小宝是不是真的? 第33章 大额订单来了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天色逐渐昏暗了下来,赵源也不愿意继续耽搁,直接让赵富贵带他前往拜柯船厂——由于机器厂距离船厂很近,便将办公地点放在了船厂内,也方便老约翰提供支持和帮助。 由于机器厂的一部分机械已经抵达,远远便听一些机器的轰鸣声,赵源感受着空气中充斥着的煤烟和粪便混合味道,竟然有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要知道他最初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一片空荡荡。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船厂门口,就在赵源下了马车时,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老约翰的声音。 “噢,赵,你终于来了。” 赵源看向了远方,只见老约翰带着几个老外正朝着这边走来,一边走着,一边张开怀抱,脸上的热情简直洋溢了出来。 老约翰抱了一下赵源,便回头介绍道:“赵,我得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事——咱们的机器厂迎来了一笔大生意,这位是阿莱格里·亚历山德罗先生,他也是亚历山德罗商行的老板,这一次是希望跟我们完成一笔大交易。” 赵源顿时一愣,一个还没有完工的商行能有什么大交易? 不过他心里想归想,面上依然带着十分的热情,上前同阿莱格里·亚历山德罗握手,道:“亚历山德罗先生,欢迎你来到黄埔。” 阿莱格里·亚历山德罗用一口略微有些蹩脚的英语道:“你可以称呼我阿莱格里。” 老约翰笑道:“先生们,我们不妨进去再说。” 众人便跟着老约翰一同走进了船坞的办公室,老约翰也在途中向赵源简单介绍了一下阿莱格里·亚历山德罗的情况,原来这位阿莱格里的商行主要业务是在各国之间做一些军火贸易,主要客户主要是亚洲和美洲的一些国家,而其中的大头则是西方各国在亚洲和美洲的殖民地。 原因很简单,各国殖民地所使用的武器过去都是从遥远的欧洲运送过来,漫长的海路运输所需要付出的成本相当昂贵,且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使得武器最终的成本价格变得十分高昂,而亚历山德罗商行就是想办法给他们筹集一些相对廉价的武器,从中赚取贸易上的差价。 但由于过去缺乏足够多的火器,使得亚历山德罗商行的这项买卖一直处于较小的规模,然而就在拜柯船厂同赵源达成合作后,这一消息也很快传到了阿莱格里·亚历山德罗的耳朵里,他便决定亲自来看一看。 赵源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心动,如果能够跟亚历山德罗商行合作,也就意味着具备稳定且持续的销路,也就确保了机器厂能够快速实现盈利。 等到众人坐定后,赵源缓缓看了众人一眼,道:“阿莱格里先生,正如你所见,汇丰机器厂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按照我方的预估,下个月就可以开始试投产,两个月后将会成为全广州规模最大的机器厂。” 阿莱格里却摇了摇头,道:“不,全广州规模最大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里还没有一家真正能够生产火枪的工厂,顶多只有一些私人作坊——但是私人作坊无法控制统一的质量以及价格。” 赵源微微一笑,“在质量上你完全可以相信汇丰,我们将专门设立质保岗位,任何一支不符合需求的火铳都不会流出工厂。至于价格方面,这一块也可以谈。” 实际上,在阿莱格里到来前,赵源就已经跟老约翰商量过机器厂第一杆制造的枪型,那就是褐贝斯燧发枪。 原因很简单,褐贝斯燧发枪的技术足够成熟,且通用性极佳,也就代表着生产褐贝斯燧发枪的成本足够低——只需要2磅4先令,如果换算成白银也就是七两到八两银子左右,如果生产的数量足够多,这个成本还可以进一步降低。 按照赵源了解的情况,当下大清绿营中还在广泛使用火绳枪,真正意义上的燧发枪数量极少,且因为多种因素导致成本十分高昂,往往能卖到十五六两银子去。 其次,褐贝斯燧发枪也足够优秀,它从1795年开始制造,后来就被英军火枪制造委员会选择此枪款为首选火枪配发给部队使用,来取代已经老掉牙的1777年式火枪,而当时正值反法战争时期,英国大概制造了三百万杆褐贝斯燧发枪供应给英国军队以及盟军使用,而当时像普鲁士和俄罗斯都曾大量装备褐贝斯,可谓是经历过战火的考验。 直到现如今,英国军队的主流火枪依然是褐贝斯燧发枪,不过根据老约翰所言,英国为了降低仓储开支以及更新新式武器,已经开始将大量褐贝斯滑膛枪出售给其他各地,还出奇的好卖。 也就是说,只要能制造褐贝斯燧发枪,根本就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阿莱格里眼睛一转,道:“我可以按照每杆褐贝斯燧发枪三英镑的价格收购。” 赵源摇了摇头,道:“这个价格可没有多少诚意。” 阿莱格里看了一眼老约翰,疑问道:“赵,老约翰应该跟你说过褐贝斯的造价,倘若我在欧洲采购,一杆褐贝斯可是只需要2磅4先令。” “但是这里是广州。” 赵源对于大客户永远抱着最大的热情,他笑道:“阿莱格里,现在英国基本上停掉了褐贝斯的生产,而每一杆褐贝斯燧发枪抵达亚洲后,它的价格就已经上涨,即便不卖给你,我也可以卖给清军,每杆褐贝斯燧发枪至少能卖6英镑。” 6英镑,也就是18两白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按照赵诚所言,达成这一买卖并不是问题,因为眼下朝廷在整顿军备,各个绿营里面需要这么一批火器来填补亏空。 按照赵诚的意思,他们上报的价格是三十两白银一杆,至于多余的部分,那自然是排排坐分果果,各自分润好处了。 阿莱格里皱紧眉头,之前从英国运过来的褐贝斯,由于运输途中的各项成本,导致进广州的落地价直接飙升到了4英镑7先令,几乎是成本价的两倍。 他不可能答应赵源狮子大张口后的6英镑价格,但是也清楚3英镑怕是不能满足这个家伙的贪婪胃口了。 “3.5英镑,这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 “5英镑,我的让步可是更大哦。” “4英镑,如果超过这个价格,我宁可合作取消。” 阿莱格里咬牙切齿,看得一旁的老约翰心惊肉跳,就怕赵源玩过头,把这块大肥肉给放跑了。 赵源面露微笑,主动伸出了手。 “成交。” 第34章 自行车贸易 灯火阑珊,美酒相佐。 阿莱格里摇晃着杯内如同琥珀一般的酒液,不由得向老约翰抱怨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吸血鬼,这个家伙叫起来可真不客气。” 由于刚刚达成了这么一桩大买卖,老约翰也醉了几分,他眯着眼睛笑道:“阿莱格里,我早就跟你说过,可千万不要看我的这个合作伙伴,他就是一头来自东方的小狐狸。” 阿莱格里摇了摇头,他举起了酒杯走到赵源面前,道:“赵,恭喜你,有了亚历山德罗商行的帮助,你将会迅速一飞冲天。” 赵源也举起了酒杯,道:“阿莱格里,我这里可不仅仅只有机器厂的买卖,还有其他的生意你做不做?” 根据老约翰提供的情报,亚历山德罗商行不仅仅只做军火贸易,他们其他的贸易也都做,比如鸦片、瓷器、茶叶以及丝绸等等,任何能赚到钱的买卖,他们都不会放过。 “什么买卖?” 阿莱格里将葡萄酒送进了喉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嗯,是一种新型的交通工具,叫做自行车。” 在此之前,赵源通过老约翰的渠道已经买到了一些可以使用的橡胶,再加上他给出的图纸,很快就让工匠们试着制造出了自行车的样品——尽管跟后世的自行车相比极为简陋,但是放在这个时代里,却是一样了不起的工业品。 不过,赵源不打算将自行车纳入到机器厂里面,而是准备单独开一家自行车厂和一家橡胶厂,成为汇丰行下属工厂。 阿莱格里顿时失去了兴趣,他摆了摆手,道:“我在伦敦的时候也见过你说的自行车,可是那个东西并没有多少实际的价值,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上面浪费时间了。” 赵源却是笑道:“不,阿莱格里,我说的自行车跟你说的,可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至少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还没有彻底喝醉的情况,我可以骑着自行车带你回广州城。” 一听到这里,阿莱格里顿时一愣,从船厂到广州城的距离不算远,但是也不算近,好歹也有二十多公里,居然还能带人骑回广州? “那你带我去看看,就现在。” 赵源想了想,便跟老约翰打了个招呼,一行人坐着马车去了不远处的机器厂——他让人试制的自行车就在机器厂里面。 阿莱格里走进了机器厂以后,不由得皱着眉头道:“赵,这里的规模可不够我的需要,你还要继续扩建才行。” 赵源一边吩咐让赵富贵将自行车骑出来,一边解释道:“我已经让老约翰派人去采购一批机器,等到这些机器到了以后,这里的产量至少还能翻一倍,一年至少能生产一万两千杆燧发枪。” 说完话的功夫,赵富贵已经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二人的面前,自从少爷教他学会骑自行车以后,他就爱上了这个大玩具,对相关的骑行技巧也足够熟练,便在阿莱格里面前展示各种技巧,甚至最后还双手离开把手,可自行车依然稳稳当当。 而这一幕,也彻底让阿莱格里呆立当场,他下意识让赵源叫停了赵富贵的表演,走上前来观察着这辆自行车。 “天啦,真是精妙无比的艺术品。” 阿莱格里不由得发出赞叹,道:“这是谁发明的?可真是一个天才。” 的确,自行车在历史上经过了许多天才上百年时间的改良创造,最终才得以成为人们生活中常见的交通工具,几乎每一处细节设计都凝结着人类的经验总结,可是赵源却直接将它展示出来,自然让阿莱格里钦佩万分。 赵源笑道:“实际上,这是我发明的——我已经派人去西方各国注册专利,但是在商业上,还需要足够有实力有眼光的合作伙伴。” 在这个时代,东方在专利保护方面还是一片空白,但是西方工业各国已经逐步建立起了一套专利保护制度,其中威尼斯是第一个建立专利制度的国家,之后随着工业革命开始,英国、法国、美国、荷兰、西班牙、俄罗斯、瑞典以及奥地利也先后都建立了自己的专利制度。 对于赵源而言,他自然希望能够通过自行车更加迅速地积累资本,便在回到广州后委托了丽如银行,带着他安排的人前往欧洲注册自行车相关的专利。 阿莱格里迅速给出答复,道:“我愿意出三万英镑购买你的专利。” 三万英镑,放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赵源摇了摇头,道:“阿莱格里,专利我是不可能卖的,但是我可以按照区域来进行授权生产和销售。” 阿莱格里顿时皱了皱眉头,他总感觉这个赵源不像一个东方人,竟然对西方的这一套专利授权玩法也这么熟悉,他无奈地点头道:“如果你不愿意出售专利,那么我也可以接受授权,但是你要明白,自行车还没有足够的影响力,授权价格不可能太高。” 赵源微微一笑,道:“我们不妨进行一次对赌。” “什么对赌?” “根据我目前的计算,一辆自行车的总成本在5英镑左右,如果后期大规模生产,成本应该还能下降,再加上运输到西方的运费,总成本应该在8英镑左右,我给你的价格是12英镑,而你可以卖至少20英镑——如果你三年内完成一万辆自行车的销售,那么我需要收取2万英镑的授权费,相当于每一辆2英镑;如果你三年内能完成五万辆自行车销售,那么授权费就只需要5000英镑,每一辆是0.1英镑。” 听到这里,阿莱格里顿时皱了皱眉头,他的确看好自行车的发展前景,对方这一口咬得还真不客气。 根据他的判断,20英镑的价格在欧洲并不算很贵,以目前欧洲的情况来看,应该会有不少人会买,这将会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不像后世,人们的交通方式极为匮乏,像火车虽然已经出现,但是技术还不够成熟,且线路固定,至于中短途运输依然靠双腿或者马车。 对于普通人来说,私人马车属于极度昂贵的奢侈品,只有少数人才能享受得起,因此大部分人的交通方式还是依靠公共马车,而租一辆带车夫的私人马车至少需要100英镑,相当于同时期技术工人一年的酬金。 倘若市面上能出现这种仅仅20英镑且只需要人力驱动的交通工具,无异于掀起一场真正的技术革命,将会成为无数人的选择……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三年五万辆自行车,就算是十万辆二十万辆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35章 季课考试 在经过了短暂时间的考虑后,阿莱格里果断在授权协议意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至于后面的正式合同签订,就要交给双方的属下去逐字逐句进行斟酌。 即便是此时的阿莱格里,也只能看到自行车的一点点前景,唯独赵源才明白,自行车的未来到底有多么恐怖,后世光华夏的自行车保有量都能达到数亿辆,再加上全世界的消费潜力,自行车堪称工业时代的奇迹。 送走了阿莱格里以后,赵源也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等到自行车厂和褐贝斯燧发枪的生产上了正轨以后,就能够拥有两条十分稳定且巨大的现金流,再加上汇丰银行的资本调度和铸币计划,到时候汇丰行将会以不可阻挡的姿势迅速崛起,成为整个广州城的新贵。 赵源将这些计划重新捋了一遍,便找到了亨得勒,让他先负责盯着自行车厂,至于汇丰银行那边有二叔赵志、亨特以及于连海,机器厂这边还有老约翰和薛桂年,基本上也出不了什么状况,真正让他有些担忧的只有那个郑芷。 赵源也仔细思考过同天地会的关系,那就是只能合作利用,决不能交从过密,更不能托付生死。 原因很简单,天地会作为一个民间秘密组织,其组织过于分散,长期并没有形成统一领导,再加上没有固定的教义和宗旨,行事散漫,因此举事次数虽然多,但全部以失败告终,跟这样的组织交往过密,简直就是找死。 过了几天后,郑芷就提出要离开,但是希望临走之前再见一次赵源,有一些要事需要当面商量。 赵源得知后,最终决定前去见一面。 等到傍晚时,赵源坐着马车赶到了木屋前,他吩咐其他的家丁们先散开,防止其他人窥伺,然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郑芷经过几日养伤后,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她抱拳道:“多谢赵兄此番援手,但是我不理解,赵兄为何帮我?” 那一日,郑芷也问了这个问题,但是赵源巧妙避开了这个问题,并没有正面回答。 而这一次,赵源已经想明白了跟天地会的定位关系,便开门见山道:“因为我想跟你们合作。” “合作?” 郑芷微微一愣,低声道:“不知合作什么?” “反清——” “复明?” 郑芷试探着接了下句…… 然而,赵源却摇了摇头,道:“不复明。” 听到这里,郑芷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我会将你的意思带回去。”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以后怎么联系你们?” 郑芷看了一眼附近,道:“如果你需要联系我们,可以派人在这里竖起一面红色的旗子,我们的人看到后,会主动找到你。” 赵源面露微笑,“那么合作愉快。” …… 在处理好了天地会的事情以后,赵源便上了越秀山,准时参加学海堂这一次的季课考试。 赵源深知,他不必日日待在学海堂,但是必须要通过每一次的季课考试,否则即便赵家大势大,也很难让他继续留在学海堂。 如果不能继续留在学海堂,那么无法继续维持同广东士林的关系,而这一点对于赵源未来要做的事情非常重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广东士林的背后就是掌握着强大力量的广东地方士绅团体,他们是赵源必须拉拢的对象。 在前世,赵源曾经看过很多穿越小说,里面常常会写什么打土豪分田地的畅快事,但实际上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后,便明白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做法,根本没有半分成功的可能。 实际上,无论是李自成起义,还是太平天国起义,最终的失败原因都是因为没有得到广大的士绅阶层支持,像明末的大地主士绅便投靠了清廷,帮助清廷迅速一统天下,坐稳了江山。 而到了太平天国时期,这些地方士绅得到了清廷的放权,便迅速组织起了一批批的团练,最终硬生生扑灭了太平天国之乱。 即便是后来那一次,也并非对地主士绅阶层一概打死,同样也进行了政策分化,才得以拉拢了绝大部分阶层的人心。 赵源时时刻刻在内心提醒着自己,一定要保持谨慎,绝不可以为自己是穿越者,就能拳打曾国藩,脚踢李鸿章.......小看了这些厮杀出来的人杰,将来坑的就是自己。 学海堂内部每年共分为四课,内容由学长出经题文笔,限日截卷,评定甲乙两等,再分别给予奖惩。这种形式与一般学院流行的‘月课’相似,但是内容上却是完全不同。 寻常学院的月课其实就是科举考试的简化版本,让学生们在黎明时登堂考试,封门发题,当日交卷,不能继烛,内容也都是从四书里面选取。 而学海堂则更加类似于后世地写论文,所有的题目都会张榜于学海堂门外,让所有的学子自行选择感兴趣的题目进行回答,而在这个过程中,学子们可以去查阅经书,也可以直接向学长进行请教,只要按时交出课卷即可,到时候再由学长共同评定优劣。 赵源前去学海堂门外很快就看到了张贴的题目,此时跟他一样在看题目的学子并不多,想来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在作答了。 他看了一会,很快就选定了一道题目。 “考绩始自唐虞。询事考言,既已察之平时,而三载五载九载,何以加密?《尚书大传》谓:积善至于明五福,以类升:积不善至于幽六极,以类降。其说何如?《周官》六计,以廉为本:或训廉为察。厥义孰优?汉以六条察二千石,晋以五条考郡县:唐叙以四善,分以二十七最,差以九等:宋因唐之四善,分为三等。详略得失,可缕析之欤?《汉书》言综核名实,故吏称其职;然或上求实效,下循虚名。将操何道而使之皆实心以任事乎?” 这道题的意思很简单,意思是说从唐尧和虞舜时期就开始考核官员的政绩,那么为什么平时都在考察,还要在三年、五年、九年时严加考察呢?《尚书大传》说只要平日里多多积善,能够明五福就可以晋升,反之积不善而幽六极就要罢黜,那么对不对呢? 至于后面的《周官》六计,汉六条,晋五条,唐四善以及宋三等都是指历朝历代的考核标准,最后则是提出了一个非常令人深思的题目,那就是即便采取了这么多考核制度,可是上面要求真正能做事的人,而下面的人却只看重虚名,那么该怎么让他们去老老实实干活呢? 与后世很多人想象得不一样,科举考试的策论并不是一句‘八股’就能概况,实际上它非常讲究方法论,科举考试不仅仅是一次选拔人才的过程,也是一次群策群力的献策,只看统治者能不能虚心采纳而已。 学海堂所出的题目也大多切中时弊,本身也是希望能有真正的有才之士可以脱颖而出,不辜负一生所学。 第36章 开辟新路 赵源将问题抄录在了试卷上,便转身回到了院子里,准备开始答题。 与其他的学院不一样,赵源只需要将试卷在规定时间内交给陈澧即可,不需要在旁人的监督下做题。 回到院子的时候,赵源却没有发现高从哲的身影,也没有过多在意,径自将卷子铺在了桌案上,取来了一块方形小徽墨以及一方歙砚,还有一支名家手制的狼毫笔,搁在了一旁的笔架,取来一点清水倒进砚台,便一边磨墨一边思考着破题的方向。 待歙砚里已经聚成一团墨后,赵源脑海中的思路便已然清晰。 “制策又以询考始于唐虞,后代考课不必相同,而欲得乎实心任事之效。” “《尚书大传》,谓积至善于明,五福以类升,故陟之;积不善至于幽,六极以类降,故黜之。九载而三考者,则天数也。《周官》六计以廉为本,然饬簋、杜苞苴,稍知自爱者尤为之;惟责其操守,即察其才能。故正己率下,尤贵有鉴别群伦之识焉。” “夫位事惟能,良臣所以报最;而因材器使,佐理所以的人。《汉书》言综核名实,故吏称其职。夫综核非刻绳之谓也。苟拘其迹而不察其宜,则催科政拙、考下阳城;官无异称,殿书易千,又何以博选群材、使材员之鉴别无差,斯于臻上理乎?” 什么意思呢? 赵源认为考核政绩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既对官员的操守严格要求,也要考察他们的才能,这样才能担当大任,尤其是需要自己以身作则,方能拥有鉴别他人的能力。 此外,赵源还进一步提出,考核政绩绝不是刻板的照章办事,而需要根据对方的具体表现来判断,否则就会重演唐朝道州刺史阳城的故事。 这里赵源使用了一个典故,所谓‘催科政拙、考下阳城’,指唐德宗时道州刺史阳城,他担任道州刺史期间爱民如子,罢黜奴贡,后来因为不忍收苛税而挂印辞职。 赵源洋洋洒洒写完了整篇文章,通读一遍后发觉并无问题,便将考卷起来,前往陈澧住处交卷。 进了陈澧的院子后,只见这位学长正在喂鸡,手里握着一点小米,脸上露出几分笑容,见有人走进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着,来交卷?” 赵源双手递出了手中的试卷,恭敬道:“请学长批阅。” 陈澧放下了手中的小米,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赵源手中的试卷,而是进屋里洗了一把手,用抹布擦干净后,这才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 “不错,看来这段时间没有荒废了学业。” 陈澧点了点头,示意赵源跟他一同坐在树下。 待赵源坐下后,陈澧也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大茶壶和两只粗粝的茶碗,各自倒上了一碗茶水。 “前些日子从山民那收的山茶,初见不觉奇妙,喝多了以后才慢慢尝到那股子香气。当然,这茶应该比不上你在家里喝的好茶。” 赵源也丝毫不客气,他端起茶碗便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笑道:“细品慢酌这种事我干不来,还是牛饮适合我。” “这茶正适合牛饮。” 陈澧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道:“看你这些日子的举动,行如风雷,针砭时弊,所思所见具为不凡,让你做这些文章算是委屈了你——想必你也不会甘心潜心治学,将来势必要在庙堂上做一番大事。” 赵源没有想到陈澧对他的评价这么高,也不愿意再隐藏自己,便坦诚道:“学生心中确有一方天地,想有一些作为。” 陈澧放下了茶碗,认真道:“我虽然不懂子平术,可看人也有自己的一套,你与旁人最大的不同,不在于你做的那些事情,而是你的眼中没有敬畏,对一切都没有敬畏……将来你若是走上朝堂,怕是会惹起祸事。” 赵源顿时一愣,瞬间就明白了陈澧言语中的潜台词。 的确,陈澧所言几乎指出了赵源身上的最大破绽——因为他本质上是一个现代人。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区别,因为一个正常的现代人,在经历了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教育的塑造下,可谓是真正达到了‘无君无父,目无纲常’的境界,很多放在后世看上去稀松平常的举动,放在这个社会环境下,就会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尽管赵源已经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也在努力地努力地隐藏自己,但是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东西,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所不具备的,它叫平等,叫自由,如同锥入囊中,最终都会表露出来。 一想到这里,赵源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 由于之前他见到的更多是外国人,这种差异还表现得不够激烈,可眼下却很轻易就被陈澧看出,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将来通过科举进入朝廷视野,那就更难隐藏住了。 所幸的是,陈澧最终还是提醒他了。 “谢学长提醒。” 陈澧摆了摆手,道:“秀山,你身负奇才,而且这些才华绝不是读书就能读出来的,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所学,但是我也知道,你这一身的才能被世事圈在了一个圈里,没有腾挪的空间,这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啊。” 赵源深深吐出一口气,幽声道:“学生心中始终存着一份改变世事的想法,未尝不能与天公试比高……” 陈澧意味深长地盯着赵源,道:“你想改变世事,那你知道何为世事?” “世事如棋盘,人心如棋子。” 赵源感慨道:“如今的大清天下,以孔孟之道迷惑人心,以科举取士网罗人才,即便有雄心壮志之辈,也会将岁月耗磨在科场之上,皓首穷经,最终一事无成。” 陈澧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是沉默不言。 想当年,他陈澧何尝不是天纵之才,十三岁便应童子试,十六岁考中县学,二十一岁便高中举人,世人将他与顺德县卢同伯、南海县桂文耀、同邑杨荣绪并称‘四俊’。 那个同邑杨荣绪,同样也是赵源在学海堂的至交好友。 然而,命运却在这个时候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接下来的十几年时间连续六应会试不中,吃尽了苦头,也让他最终歇了心思,开始安心教书育人。 赵源站起身来,低声道:“学生要走的这一条路,绝不是被世事枷着的唯一道路……学长,将来你便会明白我。” 陈澧点了点头,他举起手中的茶碗。 “你若是能为天下人开辟出一条新路来,我当为你贺!” 第37章 季课第二 与陈澧说的这番话,让赵源生出一种直抒胸臆的畅快。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赵源内心始终有一种烦闷,他在改变和影响着身边的环境,可是环境也同样在慢慢同化着他,或许根本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彻底融入到这个时代,成为一个只是拥有现代记忆的古代人。 然而,今日陈澧的提醒也点醒了他。 无论他隐瞒得多么好,可终究不能一直隐藏下去,尤其是在这个大环境下,赵源的存在本身就让人无法忘记。 待赵源走回院子的时候,高从哲竟然不知何时也回来了,他惊奇地盯着赵源,喃喃道:“怎么感觉你这出去一趟,竟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赵源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道:“有何不一样?倒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高从哲摇了摇头,道:“还不是因为季课考试闹的,有些问题尚有几分不解,便去找学长讨教了。” 赵源轻声道:“也不知这一次考试的结果如何……” 学海堂学子人数不算很多,再加上评阅考卷的方式比较简单,八位学长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所有考卷的评阅打分,所有名次也都直接公布在学海堂的西面的墙上,一群人挤在那里围观。 “啧啧啧,果然不出我等所料,第一名还是杨黼香!” “看来若不出意外,明年的殿试上当有杨黼香的一席之地。” “不过你们还别说,杨黼香那叫实至名归,这个赵源是何许人也?为何能高居第二名?” “没听说过,这人好像才上山不久吧?” ....... 赵源拉着高从哲挤进了人群,很快就看到了好友杨荣绪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位,至于第二位上便写着自己的大名,继续再往下看,康以泰排在了第五,高从哲排在了第十二名。 “十二名,也不错了。” 高从哲对自己的成绩也不惊讶,毕竟过去季课考试也都是这个水平,不过他对赵源的成绩倒是相当惊讶,这位平日里也不在山上读书,怎么一考试还能拿个第二名呢? 赵源对高从哲的惊讶视而不见,转身便要离开这里,若是被人认出了身份,怕是不免一番问候,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秀山,文峰,你们二人也来看榜了?” 赵源抬头望去,正是杨荣绪和康以泰二人,道:“黼香,交修,恭喜二位名列前茅。” 杨荣绪微笑不语,他对这个第一名没什么感觉,但是也担心别人拿他说事,不太方便做出表态。 可性格大大咧咧的康以泰却摇了摇头,道:“好你个赵秀山,来了学海堂不过数月就一举夺得榜眼,看来明年的这一场科举定有你的大名了。” “院考何必当真?” 赵源摆了摆手,道:“咱们也有些日子没有煮茶论道了,几位不妨去我院子盘桓一二?”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几人放声大笑,却引起了其他学海堂学子一阵侧目。 在场几人当中,赵源身世相对好一些,尽管他平日里不喜张扬,但是吃穿用度也相对其他人好上不止一筹,从家里拿来的茶具也都是精品之作,平日里几人便经常在他的小院子里煮茶论道,谈天说地。 时间一久,几人对彼此也相当了解,其中杨黼香学问最好,康以泰性格豪迈,高从哲洒脱散漫,而赵原则当得上一句温润如玉。 就在几人相谈甚欢之际,原本守在山下的赵富贵却上山送来了一封信。 “少爷,这是您的信。” 赵源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便问道:“谁寄来的?” 然而,赵富贵却支支吾吾道:“您自个看看就明白了。” 赵源只得接过信件,然而上面带着脂粉味道却一下子传到了众人的鼻子里,高从哲顿时摆出了一副鬼脸,哧哧笑道:“看来寄信的是咱们秀山的好妹妹呢。” 赵源也猜到是潘清菡所寄来的信件,心中顿时一个咯噔,这段时间由于太过于忙碌,倒是有些忽视了她,心中也生出几分歉意,便独自走回了屋内,准备拆开信件来看。 果不其然,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迹,但取出了里面的信瓤,仔细看去的确是潘清菡所寄,她先是说了自己送回去以后的情况,并说了已经接触了同宋家的婚约,紧接着又在信中抱怨赵源许久没有去找她,也没有写去一封信件,还逼她主动写来信件....... 言辞中带着几分嗔怪,可更多还是对赵源的浓浓思念,不由得让赵源感觉到几分温暖,说到现在的潘清菡年龄也不大,放在后世仅仅只是一个高中女生罢了。 赵源仔细思忖了一番,很快就铺好了信纸,磨好墨以后,挥笔写下了回信,他除了在信中表达自己的思念也外,也再一次承诺,无论明年是否高中,他都要去向潘家提亲。 另外他还在信中约定,待到七月初七,二人便一起同游越秀山。 写好了回信以后,赵源郑重地将信件密封起来,便走出了屋子。 “是谁将信交给你的?” “少爷,是潘小姐的侍女,唤做小蝉。” 赵源点了点头,将信递给了赵富贵,叮嘱道:“那你还是亲手交给小婵,不可交给他人,赶紧去,别误了事。” “是,少爷。” 赵富贵将信装在了包裹里,急急忙忙便下山去了。 等赵源回转过来,其他几人则是面带笑容看向了他,康以泰故意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高从哲很快便接了下句。 还是杨黼香不忍看赵源一脸狼狈,也不再继续念下去,只是笑道:“看来秀山好事将近,若是他日双喜临门,可别忘了让我也去喝一杯喜酒。” 赵源顿时摆了摆手,道:“哎,黼香兄,借你吉言,若是真有这么一日,那你们几个人必须来给小弟捧个场。” 众人连连点头,这几个月的相处来,他们发现赵源不仅会做人做事,且才华横溢,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再加上一直也是倾心相交,已经隐隐成为众人的中心,更有几分领袖的风采了。 第38章 老爹要升官 潘家。竹林小院,别有一番幽静。 潘清菡穿着一身蓝衣紫裙,罩着一件团花夹领外袍,头上用一根丝带系着,满头的黑发如同流水一般散落,洁白如玉的小脸上柳眉微蹙,仿佛有着无限的心事。 不知何时,一双小手蒙在了潘清菡的眼前,使得她一发慌,连声道:“你是什么人?” “嘿嘿,小姐,是婵儿啦。” 原来,不知何时婵儿已经回到了小院,她松开了双手,清脆的笑声引起池中阵阵涟漪。 “好你个婵儿,小心皮子。” 潘清菡恨恨地呸了一声,紧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无其事道:“他……他可有回信?” 小婵见到自家小姐那副忧愁的模样,也不忍心再调笑,便献宝一般将赵源的回信从包裹里拿了出来,交给了自家小姐。 潘清菡见到回信,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片喜色,她急急忙忙找来拆信刀,取出里面的信件,一字一句看了起来,她一边看着,脸上却是升腾起了一片羞红。 尤其是当她看到赵源许诺无论明年是否高中,他都会来潘家提亲时,心中更是涌起无限欢喜——她纵然相信情郎才华出众,定能在科场得中,可是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知道这科举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知道多少天纵之才为之耗费数十年光阴,都没能得中。 若是赵源真要高中后才来娶她,那岂不是空费许多光阴,原本潘清菡还想在信中劝劝赵源,但是唯恐伤了赵源的面子,因此便没有提及,如今赵源主动开口,自然让少女欢喜得紧。 “七月初七.......” 潘清菡如同吃下了蜜一般,脸上浮现出一丝幻想,她早就想去见情郎,只是唯恐耽搁了对方的学业。 小婵捂嘴笑道:“小姐,自从你从香港回来便好似有心事一般,如今总算看到你重新笑了呢。” 潘清菡捏着小拳头作势去锤小婵,小婵见状连忙躲开,主仆二人顿时嘻嘻哈哈打闹在一起,直到一声咳嗽响起。 二人连忙停止打闹,慌慌张张地抬眼地抬眼看去,发觉来人正是潘家家主潘正炜。 潘正炜看到女儿脸上的红晕,连声赞叹道:“哎,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只怕现在就已经把阿爹给忘记了。” 潘清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嗔道:“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女儿情愿一辈子不嫁人,就陪着阿爹呢。” 潘正炜却是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这话就言不由衷了,不过涵儿,阿爹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派人去查了查这个赵源,发现他过往也的确没有什么劣迹,如今在学海堂读书,据说还颇具才华,刚刚考了个第二.......当然,爹的意思可不是就这么答应了这个臭小子,他想娶我家涵儿,多少得拿出一点诚意来。” 潘清菡闻言心中更是大喜,扭捏道:“哼,他居然都没有跟我说!” 潘正炜却是一愣,道:“他在越秀山上,如何跟你说?.......不对,莫非你们在互通书信?” 一想到这里,潘正炜心中便冒出几分酸涩,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这小子还真不是一般能折腾,他人在学海堂读书,可是光是这几个月就折腾了不少产业出来,我问过赵老二,现在广州城刚开的汇丰行就是这小子鼓捣起来的,据说还有什么机器厂、自行车厂,还在跟英国佬合作……” 潘清菡顿时恍然大悟,她之前跟着一起去香港的时候,也发现赵源在忙里忙外,没想到居然在做这些事情,她也是出身商业世家,平日里对这些东西也有所了解,只是当日不好相问,眼下便追问道:“爹,那你看他做得怎么做得怎么样?” 潘正炜顿时一愣,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喃喃道:“光从目前来看,这小子堪称是商业奇才,就算是老祖宗当年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潘家老祖宗,正是当年从一个穷小子走向广东首富的潘启。 听到老爹这么看好赵源,潘清菡反而感觉有些奇怪,她可是知道自家商行虽然停业了,但是以潘家在商行的影响力而言,能入潘正炜眼的可没几个人,或许只有伍秉鉴和吴健彰能被潘正炜夸赞几句。 潘正炜继续道:“不过现在看时间还早,这小子想要继续发展,以后遇到的麻烦也不少,光是我看他那个汇丰银行,估计就要得罪不少人.......” ........ 潘正炜的眼光的确十分毒辣,实际上就在赵源考试前两天,汇丰银行就已经大张旗鼓地旗鼓地宣布开业,并且正式对外公布主营业务,包括汇兑、吸储、贷款以及发行银圆四项主流业务,同时也打出了丽如银行的招牌。 开业当天,赵源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安排,他并没有让赵家人站在台前,仅仅只让亨特和于连海两位经理主持开业,目的也很简单,在汇丰银行发展的初始阶段,尽可能降低影响力,减少那些钱庄的敌意。 当然,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对于汇丰银行的出现不够敏感,但不代表广州城的那些头面人物不知道——在汇丰银行开业之前,赵诚就已经托人找了门路,将汇丰银行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两广总督耆英,并表示银行年利的两成将会准时送到总督府上,而一向贪婪的耆英得知汇丰银行有英国人背景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接纳。 有了耆英的认可,赵诚也顺势将广州城内那些头面官员打点了一番,他们虽然不怎么看得上作为地头蛇的赵家,但是却必须要买顶头老大的一个面子,就连广州巡抚黄恩彤和广州将军奕湘也都收下了赵家的礼物。 收下了这么大好处的两广总督耆英办事也很讲究,他先是派人在汇丰银行开业以后送来了问候,并表示要存银十万两,紧接着又给赵诚许下了一颗甜枣——待到机会合适的时候,就会向朝廷请奏,将赵诚头上的这个帽子再升一升。 赵诚现在担任左翼镇前营正三品参将,再往上升一级便是从二品的副将,只是广州绿营镇讯众多,能腾出来的位子也不少,总需要好生谋划一番。 按道理来说,赵源不应该在这件事上指手画脚,但是他也专门回来跟老爹商量过,如果到时候要升副将,最好还是左翼镇副将——原因也很简单,左翼镇马上就要驻防虎门要塞,在接下来可是一处关键要地。 第39章 成立安保公司 纵览广东地貌,大、小虎头山从江底跃起如门户锁钥,而位于中间的虎门镇便极为关键,外控珠江口,内护狮子洋,正面水深浪阔,两侧岛屿拦江,再加上威远炮台和沙角炮台形成拱卫之势,从而形成了天堑关隘。 更重要的是,虎门镇还是广东海防的最高指挥署所,原本左翼镇的中、右二营为外海水师,配备了三千五百多人,拥有战船六十多艘,再后来被升格为虎门水师,统率广东全省水师,属于仅次于广州的关键之地。 倘若赵源继续在左翼镇内发展,将来完全有机会掌握虎门水师,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赵源将其中的利害分析了一遍,劝道:“爹,眼下如果不留在左翼镇,只怕大概率会调回到广州做一个闲散的副将,只怕到时候手里掌握的兵力,还比不上现在呢。” 说白了,左翼镇作为目前广东的主力水师,其军队人数相对还算靠谱,吃空饷的比例并没有那么高,反倒是广州城内驻防的督标和抚标早就被腐化得不成样子,之前赵诚回广州的时候也见过,真要拉出来怕是还打不过城内的满营。 “大哥,源儿说的也没错,手里没兵,咱们赵家的腰杆子就不够硬。” 赵志也劝说道:“与其回广州做一个空架子副将,还不如留在左翼镇好生发展。” “哼,你们还真以为我不懂这个道理?包子肉不在褶上,咱们要咬最肥的一口,自然要去虎门。” 赵诚叹了一口气,道:“只是眼下咱们赵家的生意已经铺起来了,盯着的人怕是不在少数,若是我不在广州,就怕有人动心思。” 赵志想到这里,也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大哥,这几日汇丰银行算是在广州打响了名头,因为利息的缘故,许多人主动往咱们这里存银子,到现在都差不多有小一百万两存银子。” “什么?这么快就有一百万两了?” 这一次轮到赵诚表示惊讶,他盯着赵志沉声道:“真有这么多?” “没错,真有这么多,要不是降低了利息,只怕早就过三百万两白银了。” 赵志脸上不见喜色,反而有些忧愁,这么多钱放在银行里,每一天产生的利息都不是一笔小数字。 赵源对这一幕早已经有所预料,他笑道:“原本我也以为一百万两要一段时间,看来还是小看了总督的威力。” 两广总督耆英在汇丰银行存钱自然是打着取利息的主意,他谅赵家不敢拿钱跑路,在无形中算是起到了一定的背书作用,使得剩下的人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但是赵源也明白,这些钱看似是一个天文数字,可实际上放在广州只能算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 对于二叔的担忧,赵源也十分了解,他轻声道:“二叔,咱们现在的存款年利息是1%,一百万两看上去多,可产生的利息也不过是一万两而已,不用太担心,反而要担心这些钱够不够,因为接下来咱们就需要马上将承兑、贷款和铸币三项业务开展起来,这些可都是赚大钱的项目。” 赵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很多人还将汇丰银行的存钱得利行为当成傻子,可等到我们开始做贷款业务后,怕是会直接触动这些钱庄的利益,到时候这些人和他们背后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咱们需要有所准备才行。” 赵源沉思了片刻,道:“咱们现在既有英国人的背景,又得了两广总督的承诺,官面上应该不会有人来为难咱们,就怕这些人到时候动歪心思.......” 说完,他回头望向赵诚,“爹,我打算成立一家安保公司。” “安保公司?” “没错,也可以理解成镖行。” 赵源解释道:“现在我们的业务盘子已经扩张得比较大了,前面没有触动别人的利益,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可接下来的业务都很敏感,不得不提防他们动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我想成立一家专门负责保护汇丰行的安保公司,以后或许还能给其他的商行提供保护业务。” “那为什么不直接成立一家镖局?” 赵志有些疑惑不解,他感觉这二者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赵源微微摇了摇头,道:“安保公司和镖行表面上相似,但实际的运行逻辑完全不一样,这个道理跟票号和银行的关系一样。” 实际上,镖行的兴起跟山西票号有非常深的关系,在晋商走出山西的过程中,所涉及的业务规模越来越大,现银调动的额数与次数也不断增多,而旧时交通不便,客旅艰辛不安全,于是才诞生了镖行,直到社会发展,镖行所承担的业务才越来越广泛。 然而,传统镖局的生存方式跟安保公司截然不同,镖门受客户委托走镖,本身就游走在黑白两道中间,他们赖于江湖上有强盗才能生存,又必须跟强盗打好关系,还要跟官府搞好关系,本身武力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而赵源所希望成立的安保公司,则反其道而行之,他更希望将安保公司变成自己的私立武装,需要拥有足够的战斗力,本身的盈利反而在其次。 听到赵源的说法后,赵诚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一语道破:“你想让他们成为家丁?” “没错。” 赵源点了点头,道:“我不需要很多人,但是需要从头开始培养,让他们真正变成我们赵家值得依靠的骨干力量。” 听到这里,赵诚顿时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这样的事情,我们赵家原本也在做,只是规模并不大.......” 一旁的赵志也点头道:“商队每次出去都会带一些七八岁的孩童回来,他们大部分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养在了老家乡下那边,若有成才的便让他们成为赵家的家丁或者进入商队,你若是想接手这件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实际上,这一套培养家生子的体系在地方上并不出奇,那些大族通常都会这么做,手段也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规模大小罢了。 当然,也只有这种手段培养出来的人才值得信任。 赵源心里有了谋划之后,点头道:“爹,二叔,培养家丁属于长策,需要徐徐图之,但是眼下安保公司比较紧急,还得拟个章程。” 第40章 反扑来临 欲图大事,身边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力可供驱使,其中因为所做的事情不同,又可以分为几个层次,即心腹,肱骨,爪牙,宾客。 宾客,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只需要花钱就可以找来许多,但是这一类人又无法给予信任,只因他们为利而来,也必将会因利而去。 在宾客至上即为爪牙,这一类人的关系就要更深一步,因为他们已经长期以你为主,只要不会严重影响他们的利益,一般都不会离去,但是一旦遇到困难,这些人又很难为你豁出一切,因此信任也极为有限。 爪牙之士,便是肱骨。像这些人就是成就大业的根基,因为他们的目标和利益已经与你高度趋同,几乎绑定在一起,对这些人便可以委以重任,而他们也将会成为你打天下的左膀右臂,轻易不会离你而去。 肱骨之上,则是心腹,而这些人自古以来被称之为死士,他们可以毫不犹豫为你去死,像那些最关键最要紧的事情,就只能交给这些可以托付性命的人,无论胜败荣辱,都不会弃你而去,属于极为难得的一种。 在赵源看来,得人易,得人心难,想要培养出一批可用的死士更是难上加难。 在历史上,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英雄豪杰屈指可数,这些人也都通过豢养的死士成就了大业,比如司马师阴养死士三千,一出即在高平陵之变中完成了改朝换代。 想要培养出这么一批死士,就得从小开始收养遗孤,给他们进行洗脑教育,再提供吃穿用度,让这些人与社会关系彻底隔离开来,到这一步基本上算是养成,接下来还得培养磨炼他们的能力,经过一系列的训练之后,才能得到这么一批人。 当然,后世已经不流行这一套做法,开始用理念来团结人心,实现了对过去血脉、宗族以及主仆关系的降维打击。但是从更深层的阶级理论出发,理念同样是由利益根基所决定的,背后依然是利益关系。 赵源在心中暗自思忖了一番,开始完善自己的安保公司章程。 由于赵源的恶趣味,他原本想将安保公司命名为黑水公司或者平克顿侦探事务所,但是后来出于低调考虑,取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名字,顺安安保公司,对外则是顺安镖行。 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很符合国人的审美。 顺安镖行将会分为五个小组,分别是商业组、情报组、人事组、行动组以及总务组,其中商业组主要是对外接洽联络,未来也可以适当接一些对外的业务,来掩人耳目,而情报组则负责收集任务情报,人事组负责协调人力资源,总务组则对内实行管理,以上这些组将都会放在黄埔。 唯独行动组,赵源准备进行单独的军事化管理,第一期行动组成员将会一共招募八十人,前往长洲岛进行军事训练,将来再安排到汇丰行下的各个点进行维护安全。 “八十人,会不会多了点?” 赵志倒不是因为钱的缘故,光靠汇丰行现在的收益养起这些人也是妥妥有余,只是感觉八十人似乎有些太过于招摇了。 说个难听的,很多绿营把总属下都没这么多人。 赵源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准备将他们放在长洲岛来训练,到时候封锁四周也就是了,平日里也没人会去那里。” 赵志沉吟了片刻,道:“那你准备找谁来训练?要不要让大哥给你拨几个人用?” “不用,我准备让亨得勒去招募几个西方军官。” 在这件事上,赵源思考得非常得非常清楚,绿营也好,八旗也罢,本身已经严重落伍于时代,再让这帮人来训练,用的还是老一套战法,打起来根本没用——还不如找几个正儿八经的英军或者法军退伍军官来干这事,好歹这个时代里英法军都还属于战力靠前的欧式陆军。 赵源继续道:“我打算直接从长洲岛的百姓里招募,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已经成为了咱们的工人,比其他人要更加可靠,而且这些人平日里不怎么与外人接触,也能最大程度保证隐蔽性。” 赵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源儿,你现在思考得越来越全面了。” 赵源继续道:“二叔,接下来是汇丰银行发展的关键时期,咱们不能完全放手给亨特和于连海,必须亲自盯着才行。” 赵志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源儿,咱们赵家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们有些人想要动一动,那咱们就动一动。” ....... 广州巡抚衙门后花厅中青烟缭绕,两只铜炉上正燃着香,将整个花厅笼罩其中,一股淡雅而不刺鼻的味道若隐若现,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花厅正中,只见两名老者正相对而弈,紫檀木棋盘上黑白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让人分不清局势究竟谁占据了上风,一旁还站着两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人面不改色,而另一人的眉目间则带着几分谄媚。 “唔,和棋了。” 正在对弈的一名老者放下了手中的黑子,脸上却似乎没有半点失落,道:“和轩,看来你这棋艺越发精熟了。” 说话的老者正是广州巡抚黄恩彤,而与他对弈之人则是广州布政使傅绳勋,一旁观棋的二人身份也非同凡响,那面不改色的中年人则是黄恩彤的幕僚徐一清,另外带着几分谄媚者则正是风头正盛的同顺行老板吴爽官——吴健彰。 傅绳勋神情未变,只是拱手道:“抚台大人实在客气,这不赢方为赢啊。” 黄恩彤顿时放声大笑,头上的花白发辫也随着笑容抖动着,道:“和轩啊,你这话就说得偏颇了,老夫倒不是不想赢,只是年纪大了,思维混沌,早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抚台大人那里话,实在是让下官汗颜。” 傅绳勋说完这番话,便看了一眼吴健彰,道:“抚台大人这般静气功夫,下官也得好生体会。” 吴健彰被傅绳勋这么一看,原本在嘴边的话顿时便吞下了肚子里,脸上浮现出几分落寞之色。 黄恩彤似乎没有看到二人的小动作,轻声道:“在朝廷的眼里,广东一动不如一静,只要没有惹出夷乱,咱们也算是能安稳着告老还乡,临了也算是落了个太平,何必强出头去争先呢?” 傅绳勋若有所思,缓缓道:“抚台大人昔日也曾说过,‘粤患未已,不在外而在内也’,那边最近态度急转直下,怕是这稀泥快要活不下去了,到时候还指不定出了什么乱子,有些人可以跑,可终归苦的还是百姓。” 黄恩彤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摆了摆手,道:“听说最近那个汇丰行大出风头,连总督府都派人去登门了。” 傅绳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仗着英夷的势,还跟那边拉拉扯扯,怕是真以为广州无人了?” 黄恩彤微微一笑,看向站在一旁许久的吴健彰,道:“吴健彰,听说你刚刚从上海回来?” “启禀抚台大人,小人的确刚从上海回来。” “听说你跟英夷打交道有一手?” 一听到这番话,吴健彰吓得连忙跪下道:“抚台大人,小人.小人也只是为了一口生计而已.” 站在一旁的徐一清笑道:“健彰兄,大人这话可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眼下朝廷跟不可避免要与夷人打交道,急缺像你这样的夷才,大人也是想给你一个为大清效力的机会。” 吴健彰顿时一喜,将头贴在地面上,道:“抚台大人但有驱驰,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黄恩彤点了点头,道:“你有这个觉悟,说明本官没有看错你,好了,下去吧。” “是……二位大人,小人告退。” 吴健彰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他挽起下摆,跟着徐一清亦步亦趋地走了出去。 待二人离开后,傅绳勋有些疑惑不解,道:“抚台,要收拾那个汇丰行何须如此麻烦?下官遣一二差役,便可将其上下全部捉拿。” “和轩,老夫过去也像你这么想,这些商贾见利忘义,一味赚取钱财,却不知为朝廷分忧,着实该死。可自从对英夷一役后,老夫发觉西方竟是那商贾把持一国大政,竟为蝇头小利悍然出兵我大清,以全商贾之利,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黄恩彤轻轻叹息,眼神中透着些许复杂的意味。 在鸦片战争结束后,被打垮了骨头的绝不只有两广总督耆英,还有以黄恩彤为首的一大批官员,像黄恩彤就在投降派中扮演着‘智囊’的角色,还为此写了‘抚夷论’等理论,本质上与耆英并无区别。 正因为如此,黄恩彤在面对具备英国背景的汇丰银行时,多少有些束手束脚,他继续道:“老夫以为,既然西人讲究在商言商,那咱们就不能像过去那样做事,否则只会授人以柄,倘若英夷以此为借口再次掀起动乱,只怕你我在朝廷面前也没办法交代。” 听到这里,傅绳勋有些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悲凉道:“没想到小小英逆,竟钳制我等动弹不得,实为奇耻大辱。”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棋盘,只听见‘啪’的一声,上面的黑白棋子便顿时如雨点一般散落各地。 第41章 建立学校 从巡抚衙门走出来以后,吴建彰面无表情地钻进了一辆油蓬马车,随后马车夫便吆喝了一声,两匹驮马迈开了腿脚,朝着未知的前方驶去。 吴健彰双目微闭,临走前徐一清的话还在耳边盘旋,他也终于明白这一次来巡抚衙门到底为了何事——汇丰行的动作终究得罪了一批本地的钱庄,这些人大部分都有背景,最终将事情闹到了广东巡抚黄恩彤这里,可黄恩彤这只老狐狸不肯下水,便打算让他的同顺行跟汇丰行斗一斗。 “汇丰行......丽如银行......” 吴健彰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他可不会小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汇丰行,对方既然能让丽如银行为其站台,就充分说明背后跟英国人之间的关系。 “哼哼,让我的同顺行去火中取栗.......”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去汇丰银行。” “是,老爷。” 不一会功夫,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广州黄埔的汇丰银行总部楼前,只见这里仅仅只是经过简单修缮的一处院子,上面挂着一面牌匾,写着‘汇丰银行’四个大字。 吴健彰好奇地看了一眼,当即走下马车,只见院子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不少人脸上带着几分焦虑神情,现场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秩序。 “下一位,七十五号进!” 人潮缓慢地向前移动了一步,而日头已经变得越发毒辣,不少人脸上和脖子上都冒着汗,甚至有些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 吴健彰走上前,朝着一名老人家拱手道:“老人家,这是在干什么?” 老者看了一眼气度不凡的吴健彰,便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我们都是过来存银子的。” “存银子?” 吴健彰好奇道:“可为何这么多人都来存银子?” 在吴健彰看来,一般普通百姓根本没有银子可存,就算有一些中人之家,也不会把银子交给钱庄,一般都存在自家里,唯独只有那些商号才有存银子的需求。 可问题是,广州城内怎么会有这么多商号? 老者笑道:“因为将银子存在汇丰银行,他们还会给百分之一的利息,老朽虽然没有多少家资,但是好歹也有个几百两出来.......” “百分之一?可是这也不高啊。” 吴健彰更是有些纳闷,为了每年三两银子,将自己全部身家存入汇丰银行,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老者摆了摆手,道:“哎,老朽倒也不是专门为了这个,只是其他的钱庄存银还需要支付管理费,里外里的差距也就拉大了,再说老朽可听说连总督大人都把银子存在汇丰银行,说明存这里错不了。” 旁边的几人也纷纷点头,道:“他们这里还可以兑换洋银呢,我们把银子存进去,到时候支取的时候可以直接支取银元,也更省事一些。” 吴健彰顿时眉头微皱,看来丽如银行对汇丰行的支持力度还真不是一般大。 在广州,百姓们十分热衷于接受价值稳定的外国银元,对那些散碎银两反而比较排斥,几乎所有人都不排斥使用那些精美的银元,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用银子在黑市上兑换外国银元时,都会给比较高的价格。 就在这时,里面再次传来了声音。 “下一位,七十六号进!” 就在队伍往前移动的时候,吴健彰却发现前面进去的人都还没有出来,顿时有些惊讶,道:“哎,怎么刚刚进去的那个人还没出来?” 老者跟着人群也向前走了两步,这才解释道:“应该是去参加一些理财计划了,汇丰银行可不只有存款项目,他们现在还推出了一些理财计划,就是投资他们旗下的机器厂和自行车厂,但是具体是什么,老朽也不太清楚......” 吴健彰看了一眼越来越长的队伍,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变得越发浓重起来——这个汇丰银行几乎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他们为何会做这些业务?又是怎么想的这些业务? 他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漫长的队伍,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了马车上面,闭上了眼睛,思考着刚刚老者说的一些话。 马车夫也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传来了轻轻的一声。 “走吧,先回去再说。” ........ “这位先生,您是真的很有眼光,我们汇丰行所推出的自行车投资理财计划才是第一期,它的价格相对是最便宜的,收益率也是最高的,但如果您等到第二期再来购买,那么对不起,到时候价格只会更贵,收益率也只会更低!” “当然,如果您担心投资自行车理财计划会有风险,也可以看一下我们更加成熟的一个项目,那就是汇丰机器厂,最近可是接到了一笔长期订单,产值长期是看好的,几乎没有任何风险,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汇丰机器厂投资计划的价格就会贵很多,而且收益率也相对较小。” 一名身着长衫的掌柜霹雳巴拉的打着算盘,对着面前的一个中年人唾沫横飞地介绍着:“不知道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那中年汉子看了一眼左侧的自行车理财计划,又看了一眼右侧的汇丰机器厂,最终一狠心一咬牙,道:“妈的,老子赌了。就这个什么自行车理财计划,我投一百两!” “好嘞,您在这里签个名字,再按个手印,然后就去账房交钱吧。” 长衫掌柜面带微笑,但并没有太过分的喜悦之情,仿佛这一场面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他在送中年汉子离开前,还亲切地叮嘱道:“您放心,这将会是您这辈子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待中年人离开以后,长衫掌柜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一旁的伙计吩咐道:“再有人来就让郑掌柜的来谈。” “是,于掌柜的。” 长衫掌柜正是汇丰银行的于连海掌柜,他撩开下摆急匆匆地朝着后面账房走去,掀起了门帘,穿过了一条长廊,很快就来到了账房重地,只见赵志、赵源以及亨特都已经各自坐在椅子上。 “二爷,小少爷。” 他恭敬地向众人行了礼,道:“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咱们银行至少还有个七八十万两的存银,还有理财计划也卖出去了十来万两出去了。” “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可以感谢上帝的恩宠了,我们不能要求更多。” 亨特脸上带着几分惊喜,他对着一旁的赵源道:“赵,恭喜你,相信你很快就能出色完成与罗伯特的对赌。” 赵源摇了摇头,道:“你们太小看广州一地的资金量了,实际上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一旁的赵志道:“有个好的开始,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许多。” “没错,接下来咱们有两件事要做,首先是咱们自己下属的银库和铸币厂要尽快建起来,后续客户如果没有明确要求,尽量支给银元,这是一笔长期且稳定的收益,不能轻易放过;另外就是咱们的业务盘子大了,银钱的进出规模也越来越大,难保会有一些宵小觊觎,必须先将安保公司的架构搭起来,最重要的是得找个信得过且能力出众的人执掌安保公司。” 赵源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众人不由得纷纷点头。 “这样的人选可不好找。” 赵志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只怕这个人选不好找。” 这也很正常,有能力且忠心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赵家铺开的摊子也在变大,几个得力的掌柜都已经派出去了。 赵源左思右想之后,道:“前面还是我来搭这个架子,人选还是先空着,后面看情况再定。” “如此便是最好了。” 赵志顿时放下心来,他又忍不住道:“源儿,你精力分散的这么开,学业上可曾照顾得来?” “学业上的功夫,终究是水磨一般,侄儿每日里虽然都在忙碌,但是也会温故知新,还请二叔放心。” 赵源想了想,道:“二叔,经过今日一事,侄儿倒觉得我赵家也该有一座自己的学海堂了。” “什么,自己的学海堂?” 赵志顿时一愣,没有明白过来。 赵源点了点头,道:“对,我们出资建立一座专门用来培养为我赵家产业服务的商业学院,这样就可以源源不断培养出为我赵家所用的人才,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捉襟见肘。” 赵志顿时一愣,苦笑道:“可是,建立学校是要花很大的价钱的......” 在任何时代,投资教育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且还需要坚持长期投资,像一些寻常富豪之家想要兴学都要考虑再三。 赵源摆了摆手,道:“侄儿以为,前面的学制不妨短一点,且要求可以高一点,比如要会识字,毕业后需要在我赵家工作至少满三年,学习期间为学徒制,不会发给工钱,这样即便是免费就学,咱们也不会亏多少。” “这么听上去倒还不错,待我回去好生琢磨琢磨。” 赵志一下子就发觉了里面蕴藏的机会,眼神不由得微微一亮。 赵源嘴角挂着笑容,倘若能把这件事给折腾起来,那么未来的黄埔军校恐怕就不会太远了。 第42章 说好的西方先进呢 在汇丰银行的强势扩张下,广州本地票号也瞬间感受到了威胁,从存款到承兑,再到贷款等业务,几乎被汇丰银行以一种极为鲁莽且迅速的方式给剁过去吃掉,而这样一来这些票号们很快就通过各种关系发动了反击。 当然,反击本身从多个层面展开,除了黄恩彤指示吴健彰去打击汇丰银行以外,那些票号们也开始了惯用的手段,各种下三滥的花招也都被使出来,甚至还有不少流氓地痞被他们指使到汇丰银行闹事,恐吓前去存款的百姓。 由于安保公司还没有成立,赵志一方面派人去报官,另一方面也是派人找到了总督府上,将情况告知了总督耆英。 这一下子就了不得,在耆英看来汇丰银行的生意里可不仅仅只有英国人和赵家的份,还有自己的那一份,这有人去动汇丰银行简直就是在虎口拔牙,他迅速安排心腹家臣张禧偕前往督标大营,领了几十个兵直接守在了汇丰银行,还抓了不少地痞无赖给关进了广州大牢。 广州知府关晓峰知道这是头顶上的两个大佬在斗法,他当然不会站在巡抚这一边,便连夜开始审理这些地痞无赖,最终却发现幕后指使者竟然死在了广州郊外,无奈之下只能前往总督衙门请罪,顺便也去探探两广总督耆英的口风。 就在关晓峰前往总督府的时候,赵源也已经抵达了长洲岛,这一次他没有前去船厂,而是直接去了机器厂,并且派人去寻找当日闹事百姓中的领头者之一——何文慧。 当初机器厂投建的时候,当地百姓谣传机器厂能摄入心魄,对祖宗不敬,差一点就闹出了大事,后来幸好赵源及时赶到,再通过瓦解王三虎、何文慧以及董升这三个领头的,便将事情给压了下去。 正是因为这件事,也让赵源发觉何文慧此人颇有担当,且有仁义之心,更多是为了乡亲们着想,而不是为自己的个人小利着想,便存着几分拉拢的心思。 不多时,何文慧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他如今正在机器厂内工作。 “小人见过少东家。” 赵源丝毫不顾何文慧衣物上沾染的粉尘和污垢,直接上前扶起了何文慧,道:“何大哥,咱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最近日子过得可好?乡亲们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何文慧也颇有几分感慨,道:“还得托少东家的福,咱们村里的人都去机器厂帮忙做工,讨了一份生计,他们对少东家是感恩戴德呢,若是没有少东家,咱们在这岛上怕是只能看天吃饭了。” 赵源坐在椅子上,轻声道:“乡亲们不用谢我,咱们好歹都是黄埔老乡,帮衬帮衬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们也是凭着自己的手脚去干活,也谈不上谢谁,感谢自己的努力就行了。今天我来这里,也是想给大家一个新的选择机会。” “少东家,什么选择机会?” 何文慧脸上顿时有些忐忑。 赵源便将安保公司的情况说了一遍,道:“这事我不勉强,你们愿意参加的就参加,不愿意参加的就继续留在机器厂里做工便是。不过我也得告诉你,现在机器厂一个月的工资是一块半银元,如果去安保公司,一个月至少是三块银元,立功后奖金另算。” “三块银元.......” 何文慧顿时内心砰砰直跳,据他所知绿营兵守兵一个月也就一两饷银,战兵则是一两五钱,只有打仗的时候才能多拿一点——关键是绿营兵长期存在着欠饷的情况,一年到头来能把银子囫囵发齐都不错了。 他原本对自己在机器厂内做工的生活十分满意,可此时面对如此大的诱惑时,心脏不由得砰砰直跳,若是能去安保公司做事,这一个月下来岂不是直接翻倍? “少东家,这事是不是有危险?” 赵源十分坦诚地说道:“平日里自然非常安全,但是如果遇到押解银两和一些其他任务时,难免会有一些危险,可是你也应该明白,一个月三块洋银可不是白拿的,你可以回去跟乡亲们介绍一下,全凭自愿——” 说道这里,他顿了一顿,沉声道:“安保公司筹集工作比较紧张,我不能一直等着你们做决定,所以只有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人没招满,我也只能去招其他地方的人了。” 何文慧原本对赵源就心存感激,再加上这么丰厚的待遇,他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来,“少东家,我愿意做第一个。” 赵源点了点头,笑道:“好样的,何文慧,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赶紧回去吧。” “是,少东家,小的告退。” 待何文慧离开后,机器厂掌柜薛桂年拱手道:“少爷,这何文慧在机器厂里也算得上一把好手,大伙都服他,我原本还打算将他提拔成管事,却没想到少爷慧眼识人,倒先一步赏识了他。” 赵源摆了摆手,道:“眼下到处都缺人,我也是没有办法......对了,现在机器厂什么情况了?” “少爷,咱们现在机器都已经就位,上个月进行了试产,目前工人还在磨合,再过两个月产量应该就能再翻一倍。约翰也派人来过,他说现在到处都缺零配件,希望咱们能继续扩大生产规模。” 薛桂年认真解释道:“这件事我正打算跟少爷汇报呢。” 赵源点了点头,道:“那就继续招募人手,购买机器,做好扩建的准备——对了,亚历山德罗商行也派人来催促,想问一下咱们的褐贝斯燧发枪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投产?” 薛桂年顿时犯了难,苦笑道:“少爷,这件事确实比较麻烦,咱们眼下倒不是生产不出来,只是需要花费时间太多,很难形成规模......这事恐怕还得弗里德和弗兰克两个大师傅来跟你解释一下。” 说完,他便派人将弗里德和弗兰克叫了过来。 作为机器厂的两个头号技术专家,弗里德和弗兰克的待遇比其他大部分人都高,因此他们也都颇为尽心尽力,最开始试制的几杆褐贝斯燧发枪就是他们打造出来的,但是想要将产量放大,却变得十分困难。 不一会功夫,弗里德和弗兰克各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工装来到赵源面前,他们兴奋地上前拥抱了赵源。 “赵,你能来实在太棒了,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无聊了。” 弗兰克兴奋地叫道,一旁的弗里德性格相对内敛,脸上只是带着几分微笑。 赵源连忙问道:“弗里德,听说褐贝斯燧发枪还不能量产?” 弗里德谈到技术问题上,顿时就变得滔滔不绝,很快就将目前遇到的几个问题说了出来。 在弗里德看来,量产燧发枪的主要难点在于弹簧和枪管。 首先是弹簧,燧发枪的发射原理就是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在射击的时候扣动扳机,通过弹簧来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从而打出火星来引燃丹药击发,而燧发机里有三个板簧,一个是主力,一个火盖上,一个在板机上,想要大批量生产,就必须要解决弹簧。 想要解决弹簧制造,就会涉及到两个关键问题,一是钢材的材质,二是枪机构件的金属热处理。 其次还有枪管,同样也限制了量产燧发枪的可能。 当前大清常见的鸟铳全靠手工作坊生产,铁水杂质多,再加上本身生产就偷工减料,使得生产的鸟枪和抬枪质量非常差,尤其是枪管都是熟铁卷成,枪膛内多凹凸不平、弹道紊乱,不仅严重影响射击精度,还常常出现炸膛的情况。 赵源顿时皱了皱眉头,问题果然最终还是要回到材质上,基础工艺不解决,想要攀登科技树就显得有些勉强。 要说起冶炼,赵源自然想起了后世大名鼎鼎的高炉炼铁,便将高炉炼钢的概念简单描述了一番。 “高炉炼钢?” 弗兰克笑着摇了摇头,道:“赵,实际上普德林炉就是采用高炉炼钢的法子,可是它只能稳定的生产熟铁,却不能大规模生产钢材。” 自从人类进入了工业革命时代,钢铁逐渐取代了棉花,成为了时代的象征。像1840年的时候,全世界的铁路里程就已经达到了4500英里,而铁路的扩张致使铁的需求量陡然膨胀起来,因此高炉早早就被运用了起来,普德林炉便是高炉的一种。 普德林炉通过炉顶的反射作用加热生铁,并在炉底用铁的氧化物砌筑,通过火焰中的过剩氧气和炉底产生的氧气使得生铁中的碳和磷经氧化去除,从而实现脱碳。 但问题在于普德林炉的温度最高也只有1400度,因此当生铁中的碳脱除到一定程度后,它的熔点就会超过炉温,最终使得金属呈半凝固状态,需要进行人力搅拌才能继续冶炼,最后还要反复锻打挤出熟铁中的氧化铁渣子,才能得以利用。 普德林炉只能大规模生产熟铁,且熟铁的品质很差,还需要熟练的搅炼工将生铁重新加热碎铁,需要不断搅拌铁水混合物,让碳元素氧化并且烧掉杂质,这个过程对工人的要求非常高。 说到这里,弗兰克继续道:“简单来说,中西方的冶铁炼钢技术并没有本质的差距。” 听完弗兰克的介绍,赵源顿时傻眼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千里迢迢来到大清的洋鬼子们,居然在炼钢技术上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先进,使得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说好的工业革命呢?说好的西方先进呢? 第43章 总督的拉拢 当赵源得知高炉炼铁并不是多么稀罕的技术后,他顿时愣住了,那这玩意怎么还一直流行到后世呢?甚至很多网文里都将高炉炼铁引为至宝,到底是哪个环节上出现了问题? 作为一个来华发展的洋人,弗兰克对自己的看家本领还是很了解的,便向赵源简单介绍了一番。 实际上自古以来的冶炼技术一直分为几种,大致有三类冶铁技术体系,一是应用最为广泛的块炼铁技术,这种属于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从赫梯文明到中世纪的欧洲,一直都在广泛运用着,这种技术主要生产的是熟铁,还需要进一步锻打和渗碳才能变成低碳钢。 第二种就是中亚和印度长期使用的坩埚钢体系,像大名鼎鼎的乌兹钢就是这一体系的产物,它的产量相对较少,价格比较昂贵,很适合用来做冷兵器,比其他的钢铁原料更加坚硬致密。 而最后一种就是中国独有的铸铁-炒钢体系,主要是通过将生铁加热到液态或半液态,再通过鼓风机和精矿粉将里面的杂质去除,并且将含碳量降低到钢和熟铁的成分范围,实际上像普德林炉就是一种炒钢工艺。 在弗兰克看来,目前大清的炼铁工艺并不算很落后,但是铁矿品质太差,以至于不能稳定产出生产燧发枪的钢质构件,但是这一问题即便在西方也很难解决,他们同样缺乏大规模生产液态钢的能力。 如今常见生产液态钢的办法主要是坩埚炼钢法,它通过石墨黏土坩埚中熔化金属料成为钢水的法子,它通过将渗碳铁料切成小块置于封闭的黏土坩埚中,再从坩埚外面加热,而铁料继续吸收石墨中的碳而熔化成为高碳钢水,最后浇筑成钢锭后进行使用。 这种法子生产出来的液态钢质量很好,但是产量太小,生产成本太高,不适合用来大规模生产使用。 听到这里,赵源却是在脑海中想到了一个词,那就是贝塞麦转炉炼钢法。 根据他前世所看的网络小说,很多穿越者大佬在升级冶炼工艺时,都往往会采用贝塞麦转炉炼钢法,原因也很简单,它是人类走向工业时代时所诞生的第一种大规模冶炼液态钢的方法。 但问题是,赵源对转炉炼钢法的了解只有两点,首先顾名思义,转炉炼钢法之所以有转炉这个词,就是因为它本身的结构与传统高炉不同,它一开始处于水平状态,将液态生铁注入其中后,就需要加入一些生石灰,再鼓入空气并转动转炉使它直立起来,也就是让它炉内与空气充分接触,可以将温度一下子提升到1600度,使得炼出液态钢具备了温度基础。 其次,赵源知道转炉炼钢法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会使用碱性炉衬,可以有效处理里面的处理高磷生铁,从而可以生产出大量的廉价钢。 但问题的,赵源并不清楚转炉炼钢法的实际操作,只是从书上看到过相关的内容,他只能向弗兰克进行尽可能的描绘这一生产的模式和相关的要点。 弗兰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惊叹道:“赵,如果你的方法的确可行,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赵源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大规模低成本炼钢技术的价值,如果能够在弗兰克的手中得以实现,也就意味着他在改变历史,甚至是改变工业革命的进程。 “你尽管去尝试,所需要的一应物资都可以找薛桂年要,我会让他无条件配合你,另外还有一点,只要这个技术成功以后,我就马上开一家炼钢厂,到时候就由你来负责,你也将会得到更多。” 吃完赵源画下的大饼,弗兰克的脸庞都变得红通通的,他恨不得马上就去尝试。 一旁的弗里德也没想到话题竟然从燧发枪转进到炼钢技术,更不想看到弗兰克将来那张得意的无耻嘴脸,便开口道:“赵,你可不要忘记,还有枪管的问题没有解决。” 在这个时代里,想要制造一杆燧发枪,枪管制造始终都是一大难题,因为它非常花费功夫,无论是中西方基本上都采用熟铁热锻制造,区别在于西方人通常是锻打成管形再用长钻钻成,而东方基本上都是用多层铁片包裹钢棍边打边抽出成管状。 后来中国有发展出了用九个短管拼接成一个长管的工艺,相对于加工一根长管要简单许多,但是这种工艺本身内径不一,容易产生气泡,如果装药不够会出现打不死人的情况,而装药太多又会炸膛,本身的强度也不够。 弗里德沉声道:“赵,我们可以用多层标准嵌套工艺制造枪管,但是这种法子太过于繁琐,生产起来会比较慢,成本也会比较高。” 所谓的多层标准嵌套工艺,其实就是先敲个内胆,然后用薄窄铁皮斜着绕内胆敲一圈上去,再斜着卷起来敲一层,这种嵌套工艺制造的枪管本身有冷却自紧效果,质量非常好,而最大的缺点就是制造麻烦,且工艺繁杂。 赵源犹豫了片刻,道:“如果用水力锻床锻打枪管呢?” “要是有水力锻锤,制造起来相对就会快一些。” 弗里德眼前一亮,道:“这样也能节省不少成本,只是机器厂怕是没办法使用水力锻锤。” 赵源点了点头,道:“咱们的枪械生产终究还是要独立出来,这件事就一起办了吧。” 他望向薛桂年道:“老薛,冶炼厂和枪械厂都要另外选址搬迁,但是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绝不能让外人窥去了虚实。” 薛桂年连忙点头,道:“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办妥此事。” 赵源又看向弗里德,道:“我还有一个建议,咱们需要改进一下生产流程,可以采取标准化工艺和流水化生产。” 这两个词顿时让众人为之一愣。 赵源进一步解释道:“咱们过去生产的燧发枪的零部件往往是不能通用的,因为都是每个工匠自己完成,在尺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差别——因此,我们就需要进一步标准化,比如枪管、枪机等构建,误差需要低于一定的范围,然后再搭配流水化生产方式,不再让一个人去制造一把枪械的所有部件,而是让每个人专门负责一个部件,再有一个人进行组装,这样速度就会加快许多。” 标准化和流水化概念放在后世简直烂大街,可放在1845年却是众人闻所未闻的概念,但是他们也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如果让一个工匠去制造一杆燧发枪,那么他需要熟悉所有的工艺,而这样的工匠压根就没几个,培养起来也很困难,就算他们日夜不休,也打造不了多少火枪。 如果将零配件标准化,也就意味着大大降低了生产制造的门槛,让做枪管的人专门做枪管,做枪构件的人专门做构件,速度自然就大大加快,且可以培养大量的熟手工人出来。 “赵,你简直就是上帝的私生子。” 弗兰克由衷的表示着赞叹,“要不然为什么他将全世界的智慧都赐予了你一个人?” 赵源摆了摆手,道:“行了,我也就是出个点子,具体怎么实践还得看你们来,希望我下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能够进入正轨。” ....... 等到赵源回到赵家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老爹赵诚、二叔赵志以及三叔赵楷都齐聚一堂,似乎正在等待着他,脸上都洋溢着几分笑容。 赵源心中一动,连忙上前祝贺道:“看来爹的好事终于到了。” “源儿你最近还真是聪慧过人啊.......大哥刚刚得到了朝廷的任命,升为左翼镇副将,不日就要前往虎门赴任了。” 赵志脸上挂着几分笑容,道:“你小子算无遗策,那你知道我们为啥在这里等你?” 赵源看了一眼老爹赵诚,只见老爹脸上只是带着笑意,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若是这件事难住了我,那岂不是辜负了爹和叔叔的重视?” 赵源不紧不慢,道:“看来这件事应该跟爹的升迁有关系,而进一步联系到我赵家,莫非是跟洋人有关系?” “你小子果然机灵。” 赵志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就连赵诚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欣慰。 赵诚开口道:“你猜对了,这一次总制大人提拔我为副将,便是看在了汇丰银行的面子上,说白了,也是看在了洋人的面子上。” 尽管赵诚这么说,可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屈辱感,大丈夫能伸能缩,自然不会因为洋人的缘故而拒绝往上爬。 “总宪大人到底是为了何事?” 赵源也有几分纳闷,他知道耆英跟英国人关系还不错,按道理来说不至于再花这么多心思拉拢他们赵家,即便有汇丰银行里的两成分红,也不至于让他这么上心。 赵诚微微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主要还是因为那个英国总督戴维斯。” 听到这里,赵源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事恐怕还真有几分棘手。 第44章 换掉英国总督 实际上这个问题依然是《江宁条约》签订后的延续,当初英国驻华全权公使璞鼎查就曾经向耆英提出进入广州城的要求,耆英固然跟英国人关系好,可是面对广州本地士绅的反对以及朝廷的责问便不敢答应这个要求,只能多番推诿。 由于耆英曲意结交璞鼎查,双方私人关系非常亲密,这事也就马马虎虎拖过去了。 等到璞鼎查被调回英国以后,上任的第二个总督戴维斯便再次提出了这一要求,并且威胁耆英如果再不让进城,那么英国将不会保证归还舟山群岛。 很明显,这一要求直接拿捏住了耆英,使得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而恰好这个时候汇丰行进入了他的视野,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赵诚继续道:“总宪大人召见我时,便将这件事也一并告知了我,并多有打探汇丰行跟英国人的关系.......我不敢推诿,可是也不敢贸然应承,打算听听源儿你的想法。” 赵源微微一笑,当初他就把握住了耆英跟英国人的关系,所以才大胆的让父亲将重注下在耆英身上,如今一看果不其然,在戴维斯的压力下,耆英果真是坐不住了。 见到赵源面露笑容,丝毫不慌不乱的模样,赵诚也放下心来,他虽然不知道儿子在短短几个月内为何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是却对赵源更加放心——甚至在这些决定家族发展的重大决策上也会参考赵源的判断。 赵源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对我赵家而言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只要能改变英国人进城的想法,不仅帮助耆英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也能让我赵家在广州士绅心中的地位更加稳固,这是多少银子也换不到的。” 实际上,反对英国人进城的主要群体就是广州本土士绅,其中以升平社学主持人何有书为代表的广州士绅曾经集体上书耆英,声称:“夷人到粤省,向在城外夷楼聚处,国有典章,二百年从无夷人入城之事。但虑生成五方聚集,良莠不齐,诚恐烂匪凶徒,猝然干犯,一人或不相接,是敦和好,反之参商。” 可以说,自从鸦片战争结束后,英国人给广州人的形象基本上就是吃人的妖怪,放这种穷凶极恶之辈进广州城,连老祖宗都不答应。 倘若赵家在这件事上出了力,那么广州士绅百姓对于赵家的贡献也会记在心里。 赵志顿时一愣,道:“话虽如此,可是想让英国人改变想法,又何其艰难?” 的确,当年的《江宁条约》谈判时,双方纵使唇枪舌剑都没有改变这一条款,可见英国人之决心,再加上彼方以武力为依托,以舟山群岛为筹码,在寻常人看来压根就奈何不得。 赵源却是面露信心,道:“实际上,目前要求坚持进城的主要在于总督戴维斯一人,只要能够搞定戴维斯,那么对方自然不会坚持拿条约说事,如果搞不定戴维斯,那我们就换一个香港总督好了。” “换一个香港总督?” 此言一出,赵楷顿时皱起眉头,“源儿,这英国人的总督,岂有你说换就换的?” 赵源摆了摆手,道:“三叔,英国人也是人,他们的官场也是官场,同样是尔虞我诈,处处陷阱。更何况这个戴维斯在香港想要实行多番政务改革,上上下下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想让他下台的英国人可是一抓一大把。只要咱们能巧妙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未尝不能将戴维斯赶回英国去,到时候换来一个新的总督,未必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较真。” 听完赵源的分析,赵诚下意识点了点头,凝重道:“这件事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赵源不敢说得过于夸张。 “五成也够了。” 赵诚轻声道:“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了,待爹先去秉明总宪大人,说不定到时候总宪大人还会亲自见你。” “是,孩儿明白。” 赵源知道轻重缓急,只要在这一次事情中得到了耆英的看重,那么赵家一飞冲天之日便清晰可见了。 ....... 在等待老爹跟耆英沟通的阶段中,赵源的确哪里也没去,但是他也没有闲下来,直接将亨得勒叫了过来。 这些时日亨得勒一直在忙碌着自行车厂和橡胶种植两件事,整个人都显得消瘦了一截,但是这个转行的医生却干得有滋有味,不仅仅是因为赵家一年一百五十银元的薪酬,还包括将来自行车厂的股份——赵源已经承诺下来,只要自行车厂正常运作起来,到时候亨得勒可以拿到项目百分之五的分红。 当然,无论亨得勒再怎么忙,在得到了老板的召见后,依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送来了一叠文件,道:“自行车厂的搭建还需要两个月就结束,到年底以前就能正式开始投产,按照目前的规划,一年可以生产两千四百辆自行车。” 一个月两百辆,比赵源预计的要少一些,但是也没有太大关系,前期自行车注定只能在一些豪富人家流行,真正大规模铺垫开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这中间足够扩张了。 至于橡胶种植这件事就更加漫长,根据潘塞的预估,橡胶树从种植到成材可以割胶,至少需要六年以上,或许八年到四年才能割胶。 赵源知道这件事记不得,前期橡胶可以通过其他的渠道采购,另外产量有限的情况下也不会需要太多的橡胶。 等亨得勒汇报完毕以后,赵源便将这件事告知了亨得勒,道:“我需要你这一段时间去一下香港,可以去找找罗伯特,看看有没有能够一起合作的对象,将戴维斯从香港赶回到英国去.......” 上一次去英国的时候,赵源就清晰感知到丽如银行总裁罗伯特对戴维斯的不满,而且根据当时罗伯特所言,对戴维斯不满的英国商人一抓一大把,他们都认为戴维斯目前采取的政策过于激进,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赵源继续道:“你先去汇丰行支取五千银元,作为打点的费用,不要吝啬钱财,如果有办成这件事的人,到时候可以单独再给他一笔钱。” 亨得勒点了点头,道:“源,你放心,我后天就出发去香港。” 待亨得勒要走时,赵源又叫住了他,道:“我准备在长洲岛开办一家军事训练学校,需要请几个英国教官过来,另外还有炮兵教官。” “没问题。” 亨得勒微微一愣,便急匆匆离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赵源的确哪里也没去,而是专心在家里用攻看历年的科举阅卷,主要还是为了明年的春闱大典做准备。 清朝科举考试是一个极为完善的考核流程,读书人想要走上仕途之路可谓是千难万难,不知道难倒了多少英雄汉,远的不说,像近代大名鼎鼎的左宗棠和洪秀全都属于科举失意者,只不过前者二十岁的时候就通过了乡试,只是一直中不了进士,而后者则干脆连童生试都没有考上。 作为一个读书人,想要在大清朝出人头地,首先就要经过童生试的考验,否则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而童生试又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只有院试合格后才能取得生员的资格,进入府、州、县学学习。 所谓的生员,实际上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秀才,它不算功名,但是也非寻常人能获得,就好比洪秀全那么大的本事,可就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所幸赵源原身从小就得到了家族的大力培养,再加上本身也是书香门第,因此早早就通过了童生试,取得了生员的资格,原本今年就要参加恩科考试,只是因为各方面缘故才耽搁了下来,好在还可以参加明年的正科。 此外赵源年龄也比较小,即便明年科举未能中式,他还可以再等三年继续参加考试,反正大清朝也不限制年龄,理论上来说他可以一直考到死为止——在康熙三十八年的时候,有一个一百零二岁的老秀才就参加了当年的乡试,一时间惊为天人。 当然,赵源心中也明白,大清之所以不像后世那样设立三十五岁的年龄门槛,其实是一个很精妙的设计,就是为了给这些读书人一个幻想的空间,哪怕现在中不了举,说不定将来就能中呢?给这些人一个渺茫的希望,将他们捆在书本上,也就减少了许多动乱。 要知道,像那些考来考去都考不上的秀才们,最终都会进入江湖搅动整个天下大局,像什么洪门,什么天地会,当中的骨干基本上都是落地书生,他们有文化,能懂人心,绝非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文盲能比。 当然,大部分人考上了编制,有个官做也就不会闹事——除了赵源这样的穿越者以外,他是打内心准备造大清这个反,但即便如此,大清的科举他也得参加,且还要认真参加....... 有了功名,成为统治阶层的一员,到时候造起反来才更加有把握。 第45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事情的发展比赵源想象的还要迅速,仅仅只过了一天,赵源就得知了耆英要见他的消息。 消息来得很突然,但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说明耆英真急了。 而耆英急了,也就意味着赵家能够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赵家马车正行驶在赶往总督衙门的路上,赵诚、赵源父子两个则是坐在了马车内,正在进行紧张的密谋。 “不用紧张,现在是耆英有求于我们,他固然位高权重,可一旦有了弱点,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赵诚的心态非常平稳,他担心儿子在这个场合会过于紧张,宽慰道:“你放心,纵使咱们没有办法处理这件事,他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爹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赵源自然不会担忧,他固然从来没有见过耆英,可是前世今生的所有经验已经描绘出了对方的形象,固然有一些差异,但不至于偏差太多。 赵诚看着越发成熟的儿子,不由得感叹道:“源儿你真的长大了.......” 按照这个年代的计算方式,赵源目前已经虚岁十七,明年就虚岁十八,放在古代的确算得上成年人了。 在赵诚的心中,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是极为满意的,纵使这段时间他变得有些不一样,可依然不能改变孩子在父亲心中的形象.......他忽然想起了前些时日同潘正炜的沟通,或许等到赵源明年科举后,就可以让两个孩子成亲了。 赵源自然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经想到了安排成亲,他此时的确不紧张,可多多少少有些亢奋——这一次面见耆英的意义非常重大,或许可以从耆英身上,观察到当今大清顶层中枢的权力布局了。 不一会功夫,马车速度渐渐放慢,直到最后停下。 “老爷,少爷,到总督衙门了。” 赵富贵轻轻咳嗽了一声。 父子二人一先一后下了马车,走到了衙门前门子处,赵诚并没有贸然上前去敲门,而是熟门熟路在侧门找到了一名斜坐在躺椅打盹的年轻人,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椅子旁的桌子上。 “春三儿,总宪大人可有客人?” 春三睁开了眼皮,瞅了一眼桌上的银子,脸上便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哟,这不是赵副将吗?今个爷在府里,没有外客,还专门吩咐了小的,若是赵副将求见,就不必通传了,您这面子可真够大的!” 有时候一句话既可以是赞扬,也可以是讽刺,尤其是对于这种小人而言,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最好不要只听一层意思——赵诚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笑道:“不不不,还是要按照规矩来,烦请去通禀一下。” 春三嘿嘿一笑,将桌上的银子收进了袖子里,然后只丢下了一句且等着,便转身离去了。 过了片刻,一名中年汉子急匆匆从府内走过来,春三则是紧随其后,赵诚连忙上前迎了几步,双手抱拳道:“张兄,有些时日没见了。” 原来这中年汉子正是耆英门下的奴才张禧偕,一直都以耆英的心腹自居,寻常眼高于顶,可不会将赵诚放在眼里,然而今日却不一样,他看到赵诚时脸上却露出笑容,回礼道:“还没恭喜赵将军升迁,看来位列总镇也指日可待了。” “哪里哪里,还得仰仗总宪大人提拔。” 赵诚客气了一句。 张禧偕也不废话,摆出一副请进的模样,道:“听闻赵将军求见,老爷心里欢喜的紧,还请二位随我来。” 三人从侧门进入,顺着长长的檐廊走着,沿途中只能看到一些山水花石,却看不到其他更多的景象。 两广总督一职自明朝就已经出现,可是最初的驻地却并非广州,而是放在了广西梧州,这一时间长达百年,主要原因就是广西瑶乱较多,朝廷剿匪的重点在广西,于是总督衙门就将驻地设立在拥有水利之便的梧州。 后来总督衙门从梧州又迁往了肇庆,直到清朝时也没有进行变动,一直到乾隆十一年才迁往了广州,也才有了今日之格局。 不过赵源可是清楚的知道,后来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英法联军攻陷了广州,便将他此时所置身的两广总督行署夷为平地,后来又改建成了石室圣心大教堂。 想到这里,赵源便有些感慨莫名,命运总是会给人开一场天大的玩笑。 一路无言,三人来到了后衙的一处高台前,只见台上戏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着大戏,而台下则摆放着几把椅子,正中则坐着一名老者。 赵源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却只能看到老者的后脑勺,盘着一根花白的辫子,想来此人便是两广总督耆英了。 “爷,赵家父子来了。” 张禧偕上前弯腰低语,随后便退在了一旁。 耆英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一只探出来的手指则是在空中虚点,仿佛在迎合着台上的锣点。 赵源倒也不以为意,大人物总有自己的禀性脾气,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在皇帝面前会低头,其他时间哪个不是肆意妄为?哪怕眼下毕恭毕敬站在这里的赵诚,真回到绿营军中也是如此做派。 后世的平等,放在这个时代纯粹就是鸡对鸭讲。 过了片刻之后,耆英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这里站着两个人,他的手指头在空中陡然一停,紧接着向外抖了抖。 只见张禧偕似乎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朝着台面上做了一个手势,那些戏子也停止了表演,锣鼓声也瞬间停息了下来,一时间变得雅雀无声。 “赵诚啊,你儿子叫什么来着?” “回禀总宪大人,犬子赵源。” “恩,现如今身居何职啊?” “回禀总宪大人,犬子尚且就学于学海堂,取得了生员资格,尚未入仕。” “呵呵,学海堂,不错,将来也是可造之材。” “多谢总宪大人垂青,我父子皆为大清臣子,为总宪大人效力。” 话说到这里,耆英这才慢慢站起来,很快便有两名仆人走上前来,将他的椅子抬走,然后重新换了个方向,而耆英也恰好转过身来面对着赵诚二人,重新坐下。 直到此时,赵源这才看清了耆英的长相,此人生得一副狭长的面目,看上去极为刻薄,从面相上来看不是一个好相处之人,不过他也不敢多看,连忙低下了头。 耆英也不废话,道:“赵源,本督今日寻你来,你可知为何?” 赵源连忙恭声道:“家父已经告知五六,学生懵懂间也知一二。” 耆英盯着赵源,微笑道:“好,既然你清楚这件事,那本督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只问你一句话,需要多久时间?” “半年。” 赵源丝毫没有犹豫,将早已经准备的答案丢了出来。 “太久。” 耆英毫不犹豫就反驳了。 赵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学生绝不敢在总督大人面前妄言,亦不敢有丝毫夸大之词,以免误了总督大人的大事。” 耆英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容,道:“半年时间的确给不到你,本督想想办法也只能再拖三个月,三个月后若是戴维斯被罢,本督定有重赏。若是三个月后,戴维斯没有被罢——”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诚,道:“那这个副将你爹也就做到头了。” 赵源咬了咬牙,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毫不犹豫道:“还请总督大人放心,学生定然不会失手。” “好,下去吧。” 耆英重新坐下,便摆了摆手,示意赵家父子退下。 赵源心一横,开口道:“启禀总督大人,学生尚有一事......” 耆英瞥了赵源一眼,道:“你是说汇丰银行是吧,你放心,有本督在,那些人翻不了天。” 赵源这才松下了一口气,眼下汇丰银行是他除了赵家以外最大的依仗,也是未来发展的根本,官面上的很多事情都必须仰仗这位总督大人,否则轻轻松松就被黄恩彤这些人给玩死了。 “多谢总督大人。” “去吧,好好干,将来亏待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后,耆英重新闭上了眼睛。 赵家父子便老老实实跟着张禧偕一路走出了院子,在快到侧门的时候,张禧偕却停了下来,轻声道:“你们知道上次是谁安排人去破坏汇丰银行吗?” 赵诚自然知道,但是他却故意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道:“还请张兄指点。” “是黄恩彤和傅绳勋,不过这两只老狐狸到也不是完全冲着汇丰银行去的,而是冲着我家老爷。” 张禧偕轻声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们应该会安分守己,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不会再用,但是听说吴健彰跟他们走得近,到时候或许少不了一些明争暗斗,除了官面上的事情,老爷也不好处处插手,所以接下来也得靠你们自己。” 赵源自然明白这番话的潜台词,倘若连个吴健彰都收拾不了,那他们赵家和汇丰行也没有扶持的必要了。 “还请总督大人放心,汇丰行也绝不是软柿子。” 得了这句话,张禧偕深深看了一眼赵源,赞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贤侄将来也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说完他看向赵诚,拱手道:“接下来就恕不远送了。” 出了总督衙门,赵源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得冷哼一声,下一次他要光明正大从正门走! 第46章 吴健彰的死穴 回到赵家以后,赵源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开始认真思考着接下来的事物。 与相对遥远的戴维斯不同,吴健彰的的确确是近在眼前的威胁,而且对方从明面上来说算得上一个巨无霸,旗下的同顺行俨然已经成为昔日十三行最后的余晖,此外他还跟洋人来往密切,不仅是棋昌洋行的股东,还跟怡和洋行、宝顺洋行来往密切,跟洋人的关系也非常密切。 像这样的大买办,势必会成为赵源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家都是吃洋人这口饭,他吃一口,就代表着赵源要少吃一口,论起勾结洋人来,还得是他赵源! 当然,也正是因为吴健彰树大根深,关系盘根错节,想要干掉对方也非常不容易,尤其是目前的吴健彰主要涉足的是茶叶和典当业,严格来说跟赵家的生意冲突不大,想要下手还真不容易。 赵源左思右想,决定寻求外界的帮助,那就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潘正炜,对方既然过去是十三行的带头大哥,那肯定也是相当清楚吴健彰的死穴所在了。 想到这里,赵源便亲自写下了一封信,他打算先通过潘清涵来婉转试探一下老丈人的想法。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赵源一方面等待着潘清涵的回信,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着亨得勒的消息,闲暇时也会读读书,日子过得也是非常逍遥。 大概过了两天后,潘清涵也派人送来了回信,那就是她老爹答应见面的要求,但是只能是让他赵源以汇丰行的名义求见行业前辈,而不能牵涉其他,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到时候让他亲自登门拜访。 在信中,潘清涵一方面向爱郎表示了思念,另一方面也婉转表达了对老爹的不满,在她眼里看来,将来迟早是要嫁给赵源的,又何必分得这么泾渭分明? 赵源也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看来这个老丈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好在对方答应了见面的要求,这也让赵源松了一口气。 他急急忙忙写了一封安慰潘清涵的信,并在信中表示愿意登门拜访,然后派人将信送出后,便去找到老爹和二叔。 “三天后,孩儿准备亲自去潘家登门拜访。” “噗嗤——” 赵志原本嘴里含着一口茶水,顿时被这句话给震惊到了,他急急忙忙吐出嘴里的茶叶,道:“什么?你亲自去登门?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话说到最后,言语里也带着几分调笑的味道。 赵源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为了个人的婚姻之事,而是为了吴健彰一事,我准备去请教一下潘正炜,看看能不能找到吴健彰的死穴。” 赵诚早已经知道要对付吴健彰,并没有多少惊讶,而赵志则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急忙道:“源儿,这些日子吴健彰的确在针对汇丰行,他也弄了一个所谓的银行,处处模仿咱们,可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赵源一听顿时就笑了,道:“既然吴健彰自己要找死,那咱们还客气什么?他若是有胆子在银行一途上盲目硬追,我倒要看他怎么死。” 说一句不好听的,以赵源前世今生所掌握的信息量,尤其是在银行金融业上的手段,完全可以将吴健彰玩弄的生不如死,对方或许看过汇丰银行的手法,但绝对不明白赵源隐藏在下面的核心逻辑。 当然,赵源还是准备去求见潘正炜,打算来一招双管齐下,以确保彻底吞下同顺行。 赵志听出了赵源的强烈信心,只能看向大哥赵诚,却没想到赵诚轻轻点了点头,也只好无奈道:“那你先去见见潘家人吧,到时候具体怎么做再商量商量。” 说完,他有些没好气道:“你小子,还真是年轻气盛。” ...... 三天后,赵源带着礼物正式登门拜访潘家,说起来还多少有一点紧张和刺激,这种面见老丈人的心情,或许只有过来人才懂。 出人意料的是,等到赵源递上拜帖以后,潘家对他的态度也极为客气,竟然直接开中门迎客,而且出来迎接的还是潘府的管家潘何,顿时让赵源感觉到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 要知道,潘家现如今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商贾之家,早早就完成了转变,现如今说是书香门第也不为过,一般能开中门迎接的客人也往往都是身份不凡。 赵源感受到了诚意后,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道:“学生冒昧登门拜访,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潘何也笑道:“公子何须客气?潘赵两家乃多年世交,正应多走动走动。赵公子请,老爷正在正厅等着您。” 赵源点了点头,便跟着潘何一路走进了潘家大院。 潘家大院从外面看上去并没有几分特别,可是一旦走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赵源也发现这里看上去虽然普普通通,可是仔细一看竟然发现这里的用料做工,比起总督府都好过三分,且占地面积明显大了许多,可见当初潘家老爷子建造这座宅子时所耗费的苦工。 待走过更加漫长的檐廊时,赵源却是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潘家小姐可是住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有些冒犯,连忙解释道:“学生并非有意窥伺,口不择言而已,还请潘老勿怪。” 潘何却是笑呵呵道:“小姐自然不住在这里,她有一间单独的院子。” 说完,他便伸手道:“请公子随我来。” 二人很快就到了正厅前,只见里面一名长相清癯的老者坐在正中,看上去颇为文雅大气,不似商人,更像是一个文人雅士,想来就是潘家家主潘正炜了。 “学生拜见潘前辈。” 赵源将礼节做足,脸上也带着几分谦逊的笑容。 潘正炜似乎有些好奇赵源的长相,竟是看了好几眼才感叹道:“果然,她终究是随她娘的禀性,太过于看重一个男人的长相了。” 此话一出,竟让赵源不知是喜是悲,亦或者有些感叹老潘的厚颜无耻和语言功力,竟然将几个人都夸到了。 “前辈说笑了。” 赵源只能干巴巴的笑道,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人当成小白脸看待。 潘正炜伸出手来,道:“贤侄请坐。来人,上茶。” 不一会,便有一名长相清秀的婢女端来茶水,闻起来清香四溢,很显然是绝非寻常的好茶。 赵源轻轻品尝了一口,道:“今日前来,小侄确实希望能在商业一途上向前辈有所讨教,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潘正炜放下了茶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自从同孚行停业以来,老夫也就没有继续将心力投注商界,平日里也只是以书画自娱,怕是帮不了贤侄。” 赵源诚恳道:“前辈,同孚行固然已经停业,可是谁也否定不了当年同孚行在十三行的地位,也否定不了当年潘家在广州的地位,对于像我这样的小辈而言,能够得到您的指点,属于莫大的荣幸。” 潘正炜摆了摆手,笑道:“你呀,怎么跟外人那些人一样净说一些好听的?老朽就算想指点你,可是面对你的汇丰行,好像也指点不了什么......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不上你。” 赵源见他将话题转到了汇丰行,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前辈说笑了,汇丰行也绝非小辈一人之心血,更何况眼下汇丰行可是岌岌可危,说不定哪天也就关门歇业了......” 见赵源这般说,潘正炜正色道:“也难得你少年得意却始终保持谦逊有礼,倒也对老夫的胃口。你既然认知这么清楚,又为何行事如此急躁,短短时间内就将整个广州的钱庄和典当行都得罪一空,你也算得上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赵源诚恳地说道:“小侄绝非有意如此,只是眼下左右两边逼着,一头是总督,一头是英国人,有些事情被架住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干。而眼下有幸得到总督大人青眼,官面上的麻烦倒是没有了,可是吴爽官却在这个时候出手,分明是要将小侄置于死地。” “刚刚还夸你,可眼下又在胡说八道了,你说吴爽官要置你于死地,只怕他是办不到的。但是阻碍你的汇丰银行发展,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潘正炜毫不客气地说道:“怎么,你希望老夫给你们两家说合说合?” 然而,赵源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眼下若是说合倒也不是不可,可是有些事情怕是难以退让,小侄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潘正炜呵呵一笑,道:“那你不妨说说看。” “自古有云,兵法以正合,以奇胜。眼下既然同顺行将手伸到了银行这一块来,小侄也不妨将他们的精力拖到这里。而同孚行昔日正是以丝茶贸易为先,不妨趁机会拿了他的茶叶生意,如何?” 对于同顺行而言,真正能作为依靠的主要就是茶叶和典当行,倘若典当行被赵源给干掉,再由潘家吃掉茶叶这一块,到时候吴健彰也就一无所有了。 潘正炜顿时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赵源,道:“老夫为何要帮你?” “前辈放心,前面的硬仗都由小侄顶着,他吴爽官有什么招数也只会对着小侄来,势必会放松警惕,到时候以前辈的威望和同孚行的底蕴,完全可以一击取胜,绝不会有任何风险,到时候小侄必定以前辈马首是瞻。” 赵源画下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饼。 潘正炜沉吟了一番,道:“按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一桩不错的生意......” 然而,他却转头道:“但是,老夫可不能拿一世的清誉去跟你这么闹,到时候传出去了,岂不是人人都唾弃我潘家背弃了十三行?” 赵源顿时急了,这老狐狸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只能耐心道:“前辈放心,眼下天下谁不知道吴爽官靠跟洋人做贸易起家?他的禀性早已经不跟咱们十三行穿一条裤子,至于小侄我虽然还不是十三行的人,可是小侄将来是一定要娶清涵为妻,到时候汇丰行不仅仅是小侄的,也是清涵的产业,那也是十三行的人!” “呸,你说这话,也是不羞!” 只听见一句清脆的娇斥声传来,赵源下意识望去,只见潘清涵竟不知何时从后面转了过来,脸上更是浮现出一片红霞。 第47章 同顺银行 好你个潘正炜,小爷看你浓眉大眼的还以为是个好人,却不想在这里给小爷布下圈套! 赵源顿时一愣,连忙上前解释道:“清涵,咱这也是话糙理不糙,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咱们两个将来成亲以后,那就是夫妻一体!” 听到这话,潘正炜顿时咳嗽了几声,示意老子还在这里呢,别太过分了。 潘清涵眉眼间涌现出无限的欢喜之情,只是碍于老爹在一旁,便含情脉脉地看了情郎一眼,随后就退了下去。 等到潘清涵离去时,赵源依然有些恋恋不舍,眼珠子都跟着一起走了。 潘正炜顿时有些恼火,冷哼道:“哼,你可别总想好事,老夫可还没答应让清涵嫁给你呢!” “前辈,小侄对清涵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鉴,若是前辈有所要求,但请提出。” 赵源直接表态,开玩笑,这个刷老丈人好感度的时机可不能错过。 潘正炜也毫不客气,道:“我潘家虽然是以商贾起家,可如今也算是广州的书香门第,将来我家清涵好歹也得个诰命出身,你若是考上了进士,自然可以,若是没有考上,那就该从哪来回哪去吧。” “还请前辈放心,小侄一直并未放松课业,明年的春闱之上定当折桂。” 赵源赌咒发誓,紧接着笑嘻嘻道:“那这样,您是不是就答应帮着小侄一起对付吴健彰了?” 潘正炜摇了摇头,道:“只要你将同顺行的流动资金逼出一半来,老夫便会出手。” 听到这里,赵源却反而有些谨慎,他来之前已经仔细计算过,同顺行现如今正值鼎盛时期,身价至少过千万两白银,至于吴健彰又跟旗昌、怡和以及宝顺三大洋行来往密切,潜在能动用的资金量至少在一千万两以上。 这笔钱看上去虽然很多,但是对于鼎盛时期的潘家而言,也不过如此。像后来大名鼎鼎的胡雪岩和盛宣怀,能够动用的资金量也至少在两三千万两以上。 赵源料敌从宽,他认定吴健彰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够短时间内动用的资本至少在一千五百万两以上,而他需要逼吴健彰至少拿出八百万两的资金,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赵源来之前的考虑中,他通过汇丰行最多只能拖住同顺行三四百万两的资金,倒不是汇丰行没有这个实力,而是吴健彰最多只会在银行上投入这么多钱,他不会将所有筹码都压在自己不熟悉的产业上。 当赵源委婉讲出自己的顾虑后,潘正炜却笑道:“不,你的银行业的确只能拖住他这么多钱,那为何不在典当行上发起反击呢?老夫也看过你的汇丰银行,贷款业务空间可比你想的大多了。” 赵源微微思索,他瞬间明白了潘正炜的意思。 这个年代里,所谓的典当行其实跟钱庄的关系非常密切,它的本质上也是一个金融机构,旗下的业务也是以吸收零散资金和存款放贷为其基本业务,与银行之间的业务重叠度非常高,可正因为如此,面对汇丰银行这种近代西方银行体系的进攻时,它就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原因很简单,银行资本规模比典当行更大,且利息也比典当行更低,当赵源的汇丰银行出现的时候,广州的钱庄和典当行也都受到了冲击,存储放贷业务都在剧烈下滑。 除此之外,典当行也具备跟钱庄票号同样的特征,那就是整个管理体系依然粗放,围绕着传统理念进行管理,相对于汇丰银行的近代管理手段自然也是大大不如的,抗风险能力也相对弱小许多。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赵源持续在汇丰银行上发力,那么同顺行就必须在典当行上维持较高的资金流,否则更难抵挡住汇丰银行在业务端的进攻。 这也就意味着,赵源完全可以拖住同顺行至少八百万两以上的资金。 届时,等到吴健彰的资金流处于跟汇丰银行竞争的阶段,潘家再重新复活同孚行,完全可以在茶叶贸易上再加一把力,彻底吃掉对方多年努力的结果。 一想到这里,赵源反而有些不乐意了,自己之所以找这头老狐狸合作,就是考虑到潘家强大的人脉和资金实力,可眼下看来这苦活还得自己干。 见赵源面上阴晴不定,潘正炜顿时笑道:“刚刚你说等到跟清涵成亲后,汇丰行也是她的,这话可还当真?” “当真!” 赵源毫不犹豫。 潘正炜顿时放声笑道:“好,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妨告诉你,待你迎娶了清涵之后,同孚行就作为清涵的嫁妆,给你了。” “真的?” 这一下轮到赵源有些不敢相信了,同孚行可是当年广州十三行的老大,按照资金量来算,眼下就算三五个同顺行加一起,都比不上同孚行,纵使如今同孚行没落,可那也是一个巨无霸了。 潘正炜似乎看出了赵源的心思,感慨道:“你放心,如今的同孚行不比当年,就算顺利吃下同顺行的茶叶业务,也撑死了几百万两而已,正好给清涵作为嫁妆.......老夫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只是你小子,老夫也看出不是池中物,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可千万别忘记清涵对你的支持。” “前辈放心,小侄绝不会有半点对不起清涵的地方。” 赵源神情诚恳,他心中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 出了潘家以后,赵源上了马车,原本紧绷的脸庞顿时松弛了下来。 实际上,赵源并没有料到这一趟能这么顺利,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光靠跟潘清涵的关系,其实很难打动潘正炜这种商界雄才,而后续的筹码看似很大,可终究是镜花水月,压根忽悠不了这种老狐狸。 在赵源的心里,他其实早已经做好了找伍家或者卢家合作的准备。 所幸的是,潘正炜无论处于何种理由,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这对于赵源的帮助不亚于两广总督耆英的支持,甚至犹有过之——毕竟耆英在两广总督任上也干不了几年,可潘家这么多年在广州积累下来的关系人脉却异常庞大,而这也是扳倒吴健彰所必须具备的条件。 马车缓缓行驶着,赵源微闭双眼,他在脑海中仔细复盘着今日的一切,以及接下来的所有计划...... “少爷,宝顺大街到了。” 赵源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掀开了车帘,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似乎有鞭炮声响起,还有不少人簇拥在那里,排成了一条长龙队伍....... “过去看看。” “是,少爷。” 不一会功夫,马车驶到了近前,赵富贵道:“少爷,是同顺银行开业了。” 赵源微微一愣,他掀开了车帘看去,所对着一间宅子前挂着一块横匾,上书‘同顺银行’四个大字,还有一人站在门前,似乎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哼,总算是来了。” 赵源从来都没有将吴健彰的对策放在眼里,他放下了车帘,平静道:“行了,走吧。” 赵富贵顿时有些惊讶,道:“少爷,咱们不下去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想一想也知道是抄咱们汇丰行的把戏......走吧。” 回到了赵家以后,赵志立马就找了过来,挤眉弄眼道:“源儿,事情怎么样了?” 赵源无奈的叹口气,随即将潘正炜的意思重复了一遍,道:“二叔,潘家的确会出手,可前面还得我们来,我刚刚路过宝顺大街,也看到了那家同顺银行,吴健彰既然想抄咱们老底,那就跟他好好斗一场。” 赵志点了点头,道:“源儿,事急从权,是你一手打造的汇丰银行业务,那么接下来汇丰银行的所有事物由你来下决定。” 得到了赵志的认可,赵源也丝毫不客气,直接赶往了汇丰银行,找来了亨特和于连海二人,要求接管汇丰银行的经营权。 于连海见少爷前来,便连忙汇报最新的情况:“同顺银行这一次处处抄袭我们,尤其是银行的存款业务,我们是百分之一的利息,他们直接提高到了百分之二,而且也跟我们一样不收取任何管理费用。今天已经有不少老客户将咱们银行的银子给提取出去了。” “哼,看来是气势汹汹啊,没关系,咱们将利息提高到百分之三。” 赵源迅速下达了命令,继续道:“另外针对贷款业务方面,咱们继续做好风险控制,但是贷款年息从原本的三成六降低到三成。” “另外,亨特,还有一件事需要交给你,那就是将汇丰银行目前的业务模式在广州以及香港的报纸上进行刊登,咱们先花钱买半年的刊位费。” 亨特犹豫道:“可是这样,咱们要花不少钱。” “钱不是问题,这是必要的开支。” 赵源很清楚的明白,在这个媒介资源几乎为0的时代里,报纸的意义究竟有多么重大,因此他又叮嘱道:“另外,帮我留意一下报纸行的人才,我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创办一门报刊,而它也会成为我们击败同顺行的关键。” “创办报刊?这的确是值得做的生意。” 亨特二话不说当即答应了下来,他本就是丽如银行派到广东的大班经理,在广州和香港的人脉非常丰厚,找到类似的渠道并不困难。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意味深长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对于汇丰银行将会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而对于二位而言,却是一个良好的机会,待到功成之日,我再请你们痛饮庆功酒。” 第48章 竞争白热化 接下来的时日里,面临同顺银行主动发起的进攻,汇丰银行丝毫不甘示弱,双方在商业手段上的竞争逐渐白热化,原本的存款利率也从最开始的百分之一,上升了到了足足百分之五,而这也就意味着双方的经营成本在不断增加。 除此之外,双方也在不断争抢承兑业务以及贷款业务,而相对于同顺行而言,汇丰行背后有丽如银行的支持,再加上在各大报纸上投放的广告,使得汇丰银行在承兑业务上抢占了先机,几乎在短短时间内包揽了整个广州省的外币承兑,且汇丰行发行的银币更是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精美且分量足够的汇丰银行,对于市面上的其他银两甚至是外币银元都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老百姓们纷纷将手中的散碎银两和银元存入了汇丰银行,目的就是将来能够换取足够分量的汇丰银元。 赵源先前准备的手段一一都使用了出来,再加上他降低贷款利息这一招,使得同顺银行的业务不仅没有继续上涨,反而出现逆势下滑的趋势。 宝顺大街,同顺银行内如今一片死气沉沉,再也不复前些日子开门时的兴旺,店内的伙计们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账房内,吴健彰正端坐在主位上,脸色平静如常,让人看不出半点波动,而手指则捏着一枚精美的汇丰银元。 面前则是站满了许多身穿黑色长衫的掌柜们,他们的额头上都冒着冷汗,却不敢擦拭一二。 “这就是汇丰银行的底气吗?” 吴健彰终于开了口,神情中则带着几分复杂。 “东家,汇丰行的手段千奇百怪,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而眼下我们只能被动追赶,总有些吃不消......” 一名掌柜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道:“依属下来看,汇丰银行这么干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这么高的利息压也压死他,咱们何必跟他争这一时意气呢?” 吴健彰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何掌柜,你可是一直跟着我走过来的老人,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反而变得颟顸了......汇丰银行死不死我不知道,可如果让他在这么干下去,全广州的钱庄和典当行都只有死路一条。” 何掌柜急声道:“东家,他汇丰银行对付的也不只是咱们,还有那么多的广东钱庄,他们总不能坐视不管.......” “哼,那些人见利忘义,搞搞一些下三滥的法子也就罢了,真要摆上台面来没一个能上正席的.......昔日的十三行里如今也是雨大花落去,又怎么会对我同顺行伸出援手?” 吴健彰冷笑一声,道:“不过我卖鸡爽混到今天也不是吃白饭的,他汇丰银行背后固然有英国人,我也能找到英国人合作,他汇丰银行有总督支持,我的背后也不是没有人,咱们就好生斗上一斗,看看到底谁厉害。” 说完,吴健彰沉声道:“从今日起,咱们继续增加利息!从百分之五调整到百分之六,我倒要看看他跟还是不跟!” ........ “跟,为何不跟?” 赵源得知了同顺银行进一步放大利息后,便笑道:“他既然玩得起,咱们就不要怂,别说百分之六了,我们一步到位,百分之八的利息!” 见赵源如此疯狂,于连海都有些被吓到了,道:“可是这么一来,按照咱们目前的存款,一年的利息都至少要几十万两......会不会有些太冒失了?” 赵源摇了摇头,道:“没事,这也是我的极限了,如果同顺行继续跟下去,咱们就不再跟了。咱们现在吸取到的存款完全可以投入到汇丰行其他产业下面去,机械厂、枪械厂、冶炼厂、自行车厂、橡胶种植林以及咱们马上要开办的报业,都需要大量的银子,产生的收益完全可以覆盖利息。” 说完,他冷笑道:“反倒是同顺行这么多年也都是靠的茶叶和典当行生意,他想要维持这么高的利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少东家,我这就去办。” 于连海心悦诚服,当即便离去了。 就在于连海走后,亨得勒却终于从香港回到了广州,一路上马不停蹄赶到赵家,却得知赵源在汇丰银行后,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赵源见到风尘仆仆的亨得勒,便连忙将他坐下,还亲自倒了一碗凉茶,道:“尝尝,何家铺子的凉茶,味正。” 亨得勒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这才缓了一口气,道:“源,我去香港见了罗伯特一面,针对戴维斯的问题试探了下他的态度,他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却给我引荐了一个人。” “什么人?” 赵源下意识询问道。 亨得勒盯着赵源,一字一句道:“怡和洋行的总经理大卫·渣甸,他也是威廉·渣甸的侄子。” 赵源顿时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在这个时代,怡和洋行和威廉·渣甸可谓是大名鼎鼎——因为鸦片战争的背后推动者,便是怡和洋行和威廉·渣甸在其中主导。 当然,在这个时代来到东方的洋鬼子,基本上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冲着财富而来,像怡和洋行这样的存在并不少见。 亨得勒继续道:“威廉·渣甸在两年前已经去世,他便将怡和洋行的职务交给了大卫,我托人见到了大卫,但是他的意思是希望您亲自去香港跟他谈。” “我亲自去谈?我先考虑一下。” 赵源仔细想了想,继续道:“除了大卫以外,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收获吗?” 亨得勒继续道:“香港的英国商人对戴维斯都相当不满,因为戴维斯在香港搞人口登登记,而且无论是洋人还是华人都要征收人头税,甚至引起了各行各业的停工罢市......在这些英国商人看来,戴维斯并不合格,他们甚至打算联名去信伦敦投诉戴维斯,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利用起来。” 说完,他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听说香港总督府首席按察司约翰·休姆是璞鼎查的人,跟戴维斯的关系也很不好,两个人甚至有一段时间势同水火。” “看来罢免戴维斯并非不可能......不过光靠香港这些人还不够,必须要在伦敦上层找到合适的关系,而这件事最终或许只能落到怡和洋行的身上。” 赵源分析了一番,他认为目前能够跟伦敦有紧密联系的,或许只有丽如银行和怡和洋行,而罗伯特给他介绍怡和洋行的人,就已经充分说明了对方的想法。 当然赵源也明白,想要在这件事上说服大卫·渣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方既然想跟他见一面,恐怕也是有所求,而最大的可能便是想在汇丰银行这个盘子里分上一杯羹。 但是赵源忽然又想到,吴健彰的合作伙伴就有怡和洋行,倘若能将怡和洋行拉过来一起对付同顺行,就算给他一些股份又如何?只要他能占据绝大部分股份,也不用担心失去控制权,况且有了怡和洋行的加入,对于丽如银行也是一种牵制。 赵源胡乱想着,顿时陷入了沉思,直到良久后才开口道:“那咱们就两天后出发去香港,对了可有招募到合适的教官?” “招到了三个人,他们原本都是驻印英军,后来退役后便来到了香港,我也是通过关系才找到他们,其中两个人负责步兵训练,还有一个人可以负责炮术训练。” 赵源点了点头,有了步兵和炮兵训练官倒也足够,至于骑兵训练则显得太遥远,毕竟明面上也只是一个镖局而已,光是训练炮术就有些过于骇人惊闻了。 何文慧也通过薛桂年传来了消息,他已经在长洲岛上招募了一百二十人,到时候等待赵源的筛选。 赵源对于何文慧十分满意,此人做事情相当有条理,且执行能力也足够强,在长洲岛上的威望也足够高,将行动队交给他的确很合适——目前所欠缺的,恐怕只有对此人忠诚度的考验。 毕竟第一期八十人的队伍,绝不是等闲可言,倘若能够将他们训练成像英国龙虾兵这般水平,再配备上燧发枪,轻轻松松便能击败上千人的绿营兵。 一想到这里,赵源顿时又有些头疼,他吩咐亨得勒,道:“明天我们先去一趟长洲岛,你将那三个人也一起带上。” 亨得勒连忙点头,他也感知到目前局势的变化,明白赵源现在背负的压力非常大。 回到了赵家以后,赵源思来想去,认定行动队不能轻易交给外人,即便是何文慧现在也不适合,他得去找老爹获得一些支持。 好在赵诚这几日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还没来得及启程前往虎门镇。 在得知了赵源的来意后,赵诚也陷入了沉思,他也点头道:“没错,你想得很周全,这支力量必须掌握在我赵家人的手里——” 问题是,赵源的亲兄弟目前年纪都太小,而堂兄弟里年龄也相对过小,都不太适合,只能再往上挖掘挖掘。 待赵诚思考片刻后,最终给出了一个人选,那就是赵源的堂叔赵简。 第49章 峥嵘岁月 赵家家大业大,枝繁叶茂,尤其是当年老太爷赵忠义这一辈,光是亲兄弟就有好几人,他们也各自都生有子嗣,因此光是赵诚这一辈的男丁就有十来人,而在这些人当中,最让赵诚得以信任的便是堂弟赵简。 原因很简单,赵简禀性内敛,坚韧不拔,平日就在绿营中任职,后来因为受伤瘸了一条腿,这才从绿营中退了出来——倘若将行动队交给这位,赵诚自然无比放心。 赵源自然不会介意,他点了点头道:“不知堂叔现在在何处?孩儿打算亲自请他明日一起去长洲岛。” 赵诚摇了摇头,道:“光你去可不行,还得我亲自去才行,去让下厨准备一些饭菜酒食,去找你堂叔饮酒。” 赵源点了点头,当即便吩咐下厨准备了酒食,再让赵富贵担着酒食,一路跟着赵诚出了府邸,一路赶往城外。 赵诚解释道:“你简叔自从受过伤以后,就不怎么见外客,也不习惯待在广州城里,我就让人在祖宅那里划了一块地给你简叔。哎,说起来当年他之所以伤了那条腿,也是为了你老爹伤的......” 说到这里,赵诚似乎有些伤感,道:“当年英夷打广州,我被围在了里面,眼看着都出不来时,还是你简叔将我硬生生从死人里面背了出来,可他的那条腿就没保住。若不是这件事,你简叔今日怎么也得是个守备了。” 赵源默然,他明白在这个时候,对于老爹最好的安慰就是静静的倾听。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顺着官道一路穿行,直到一大片农田前,马车这才停了下来,前面已经没路了。 “老爷,到了。” 赵诚点了点头,便下了马车,赵源也紧随其后,手中则提着两大包礼物,主要是茶叶、瓷器、还有一些布匹之类的,并不是特别值钱的玩意。 一老一小顺着田埂一路走过去,许多正在田地里劳作的农人也看到了有外人前来,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打量着来者。 “哎,老王头,最近身子骨咋样?” “赵诚啊,咱还是那样,这是你家小子?哎哟,真是生得俊啊。” “徐大妈,这是我儿子,带他来认认亲戚。” “好好好,真是个好小伙子。哎,赵诚,你可算来了,前些日子简大爷还在念叨你呢。” ....... 赵诚一路上跟众人打着招呼,丝毫没有当参将当副将的架子,就仿佛是隔壁邻居家的儿子,终于有一天回来探亲一样——那些农人们完全将赵诚当成子侄兄弟一般,对赵源也是颇有几分关注。 等到赵诚打完招呼,他们父子二人也穿过了田洼,终于来到一间青砖红瓦砌成的农家小院前。 “老七,老七,我来看你了。” 赵诚扯着喉咙叫道,一只手还在用力拍打着大门。 “来了。” 来人说归说,可行动却一点也不慢,似乎迅速就赶了过来,打开了院子门,露出来一张清癯而冷峻的脸庞,身上则穿着一身麻衣,看上去显得极为粗粝。 赵诚脸上露出了笑容,上前拍了拍来者的肩膀,道:“老七,近来可好?” 赵简淡淡道:“大哥,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念。” 他看向一旁的赵源,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这小子倒是一年一个模样了。” 赵源虽然不记得这个简叔,但还是老老实实上前打招呼,道:“简叔好。” 赵简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走着,将二人迎了进去,让赵诚和赵源坐在院子中石桌前,紧接着亲自端来了三个茶碗,分别给父子二人倒满了茶水。 “山间粗茶,不要介意。” 赵诚有些诧异看了一眼屋内,道:“横儿去哪里了?” 赵简道:“最近这些日子山上有些不太平,听说有野猪出没,我这个腿脚不太方便,便让横儿带着村里的青壮上山围捕,向来晚上就回来了。” 赵诚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道:“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就别让赵横做了,你就这么一个独苗,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赵简点了点头,道:“他从小跟着我攀高走低的,身手比起那些村里的老猎户也不差,不会有什么事情,待会他回来了,再给你们做晚饭,今天就别走了。” “今天自然不走。” 赵诚笑着,将赵源目前做的一些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才叹了一口气,道:“这小子折腾起来没个完,在广州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眼下只能招募一支人手,也不光是看护生意,更多也是防止一些人狗急跳墙,可这事我仔细琢磨了,不能交给外人,咱们兄弟里面也就你最合适。” “我去做。” 赵简的性子极为爽直,也没有谈什么条件,只是认真盯着赵源,道:“我终究是赵家的一份子,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赵横还得指望着源儿将来能拉上一把,哪怕是打打下手,他挺不错的。” 赵源连忙开口道:“简叔,我现在正愁着身边没有人来帮忙,要是横哥能来帮我,自然是最好的,咱们都是兄弟,我也绝不会亏待他。” 赵简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道:“我这辈子也没有别的指望,只要赵横将来过得好,我到时候就算下去也对得起他娘了。” “不说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赵诚端起了茶碗,如同酒碗一般,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欢呼声,还有许多少年的起哄声,使得赵源不由得有些惊讶,他朝着外面看去,只见一群人正簇拥着朝着院子走来。 很快,院子门被推开,一名打着赤膊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头肥硕的野猪,脸上挂满了笑容。 “爹,这畜生已经被打死了。” 说完,他便将肩膀上的野猪直接往地上一扔,顿时溅起了许多飞尘。 赵源下意思打量了几眼,只见年轻人身上肌肉虬结,热腾腾冒着汗气,长相简直跟赵简一个模子刻出来,看上去显得极为生猛。 赵简咳嗽了一声,道:“快来拜见你的伯父,还有这是你的阿弟。” 赵横微微一愣神,他连忙走上前来,跪在地上朝赵诚磕了个头,道:“伯父好。” 说完,他又站起来朝着赵源露出了一道憨厚的笑容。 赵源也面露微笑,算作回应,不过他也的确十分欣赏赵横这般的汉子,尤其还是自家人,将来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他来办。 赵诚对于赵横也极为喜爱,当即表示道:“好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勇猛,若是进入军中,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赵简摆了摆手,招呼着赵横下去做饭,他这才回过头来,道:“我是不愿意让衡儿再进绿营这口粪坑里了.......哪怕跟着源儿做一些简单的事情,都比在绿营中厮混时日来得强。” 从言语中,赵源听出了赵简心中隐藏的几分怨气。 赵诚自然也听得出来,他没有再提起进入军中一事,只是与赵简聊起了昔日的一些往事,峥嵘岁月稠,过去他们何尝不是少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老了许多。 夜幕繁星,凉风宋爽。 赵横在做菜上也有几分手艺,他从今日打回来的野猪身上割下了一块嫩肉,做了一道爆炒野猪肉,又做了一道东坡肉,再搭配几道时下的家常菜,还从村口打来了一壶村中所产的老酒,几人便有滋有味吃了起来。 赵源也难得有如此的放松时光,他原本不是一个好酒的人,可在这种氛围下也多喝了几杯,老酒回味无穷,他很快便醉了过去。 待到次日清晨,赵源这才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竟然不知何时被抬到了床上。 就在赵源纳闷的时候,赵横从门外走了进来,憨厚道:“昨夜你喝醉了,我将你抬到这里来的,对了,我爹说咱们早上就可以出发了。” 赵源恍然大悟,又想起了和亨得勒的约定,道:“那咱们赶紧出发吧。” 等到四人坐着马车回到广州的时候,亨得勒也带着那三个英国教官赶了过来,主动向赵源介绍了一番,三人分别叫做温斯顿、阿诺德以及汉特。 赵源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多说什么,拜别了父亲赵诚以后,便径自带着亨得勒四人,再加上赵简父子二人,分别坐着两辆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长洲岛。 在车上,赵源主动将那几个英国教官的情况跟赵简介绍了一番,将来行动队终究需要赵简来带,那么就必须跟这几个英国佬搞好关系,他担心赵简心里转不过这个弯,便主动解释道:“简叔,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练兵策略,只是你也看到,鸦片战争中清军几乎惨败于区区不到万余英夷,我们在海上打不过英国战舰也就罢了,可是在陆地上却依然一输再输,这只能说明一点,绿营的确不堪用了。” 然而,赵源这番话却是白费了,因为赵简一脸认真的点头道:“绿营技不如人,也是现实。战场表现也着实不佳,正应该学习西方兵法。” 第50章 技术委员会 对于赵简而言,昔日败于英夷之手,的确是一个偌大的耻辱。 即便他早早从军中退出以后,也时常在思考着这件事,并最终得出来了自己的结论——英夷的确很强,可是仗打成这个样子,也属实是因为绿营早已经腐化没落,实不堪战。 正因为如此,赵源请来英夷教官这件事,对赵简并没有产生很强的刺激,反而认为这是应该做的一件事——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一旁的赵横微微感叹道:“若是当年战前就能知晓英夷兵法,或许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说不定还有打胜仗的可能。” 然而,此话一出却让赵简和赵源都纷纷摇头,尤其是赵简,他直接出言反驳道:“再好的兵法,也得将士们认真执行才行,可以当前绿营的情况来看,就算将英夷兵法给他们看,也没办法运用起来。” 赵源顿时连连点头,看来简叔的确从中吸取了不少教训。 实际上,他的判断跟赵简是一模一样的,凭借绿营的这几把柴火,就算把西洋的所有兵书都翻译过来也没用,因为解决不了军中的那些痼疾——这也是赵源为何不会彻底迷信西式训练的缘故,很多东西不是搬过来就能产生相同的效果,它需要搭配相适应的环境和土壤。 赵源微微一笑,朝着赵简道:“简叔,这一次我们利用长洲岛为基地,招募朴实青壮八十人,配上英夷主力火器,搭配英夷战法,可最终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还得看你。” 赵简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也想看看这些英夷的真本领……你放心,当年败了就是失败了,我会好好向他们学习。” 赵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就担心赵简会抱着老一套不放,这样反而会极大影响到行动队的战斗力——在他看来,相比起清军和英军的武器代差,军官的职业素质差距才更加令人绝望。 在这个时代里,大清对基层军官的培养体系几乎为零,仅仅只是奉行‘以骑射为根本’的原则,军事人才的选拔仅仅只依赖于武举制度和战争培养,在军官教育上也只注重军人的个人武勇,而忽视对军官的理论教育,这种严重落后的军事人才培养体系使得清军中基层军官毫无战斗力可言,无论是八旗还是绿营,都不具备战斗力。 与之相比,西方各国早早就建立相对完整的军官培养机制,初级、中级、高级军事院校教育体系,像各级军官一般都需要通过军校的系统培养,从而保证军队中拥有一支足够专业的军官团体,从而撑起整支军队的战斗力。 根据赵源的了解,这一状况几乎持续到了清末,国内才涌现出一批真正的陆军军官学院,严重落后于其他国家,甚至比起后发的日本还要落后,当时的清军固然使用的武器足够先进,可由于缺乏专业的军官指导,使得这些武器根本没有发挥出足够的优势。 如今赵源要建立的固然是一支隐藏在安保公司下的行动队,可也希望这些人能够从中得到学习和培养,成为未来新军的种子。 等抵达了长洲岛时,时间已经过了晌午,赵源却惊讶地发现薛桂年、何文慧、弗里德以及弗兰克已站在机器厂门口等候,也不知等待了多久。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还没等薛桂年开口,弗兰克就冲上前来激动道:“天啦,赵,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或许仅仅次于牛顿爵士——我是说,我们的新型转炉炼钢法实验成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源也是一愣,自从他上次向弗兰克指导了这个法子后,也才过去没多少天,没想到弗兰克这么迅速就完成了试制和验证,看来这家伙也的确是个可造之才,光是执行力就足够了。 “恭喜你,弗兰克,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最终将它变成现实的是你。” 赵源拍了拍弗兰克的肩膀,笑道:“看来后世的历史书上,将会写上你的名字了。” 这一点并不夸张,转炉炼钢法的出现几乎给工业革命插上了一双腾飞的翅膀,如果没有这种大规模炼制液态钢的技术,那么大部分的工业成果将仅仅只会停留在纸面上。 弗兰克连忙道:“好了,我先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宝贝。” 赵源想了想,便让其他人暂时前往机器局,而他则带着薛桂年、弗兰克、弗里德以及亨得勒前去看一看转炉,这也是出于保密的需要。 几人迅速穿过了机器厂,很快就来到了临时搭建的露天冶炼处,只见那里已经摆放着两只鸭梨形状的炉子,炉侧分布着许多小孔,而小孔前则放着几台鼓风机,正在呼呼地朝着炉子里吹风,还有几名壮汉正打着赤膊在观察着炉子的动静。 众人走近前,只觉得一股股热浪迎面而来,再加上本身也到了夏日,不一会汗水就滚落如雨。 随着炉子里进一步烧炼,很快一炉生铁被烧制而出,只是此时的生铁里还含有大量的杂质,只见一名壮汉上前将一包生石灰撒入炉中,然后大力转动着转炉,将更多的空气鼓入其中,很快炉中产生了剧烈的反应,钢液在剧烈沸腾下产生了一股褐色的蒸汽。 弗兰克介绍道:“这是生铁水里面的杂质。” 说完,他命人停止鼓风,并将转炉转到水平位置,然后再将里面的钢水倾倒进入钢包里面,一炉液态钢便宣告冶炼完成,用时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赵源微微叹一口气,道:“这一炉能生产多少钢?” “三百五十公斤。” 弗兰克似乎也不太适应,喃喃道:“如果采用这种冶炼方法,光是一只冶炼炉一天都至少可以冶炼出七千公斤的钢……而且初步预估,我们在成本上能够节省至少七成到八成。” 无论是哪一个数字,放在过去之前都是遥不可及的神话,可如今却成为现实。 赵源沉吟了片刻,叮嘱着薛桂年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像这种机密尽量减少接触的人,另外要跟每个参与者签订保密协议——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毕竟在大清还不存在所谓的专利制度,到时候只能让亨得勒派人前往西方各国申请专利保护。 至于对弗兰克的安排,赵源也早早考虑过。 “我打算成立一家技术委员会,可以根据一定的标准来邀请一些有成果的技术专家加入,我们可以给予这些技术专家一些必要的支持,比如每个月提供一定的津贴,可以申请对一些项目立项,我们可以拨付部分科研资金进行支持,也可以适当组织一些科研会议,提供给学者们一个交流的平台。” 他朝着弗兰克伸出手去,道:“弗兰克先生,希望您能加入技术委员会。” “亲爱的赵,我十分荣幸能够得到邀请。” 赵源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弗里德,道:“还有弗里德先生,希望您能加入技术委员会。” 弗里德性格简单直接,当即便同意了下来。 赵源继续道:“如今我们解决了钢材量产的技术问题,最大的难关不复存在,那么冶炼厂也必须加快投产的进度,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趁着技术还没有扩散出去,我们必须赚够每一块钱。” 在原本的历史上,转炉炼钢法本身就是在几年便宣告问世,如今有了赵源这个案例摆在前面,恐怕还会大大加快这一进程,倘若到时候西方大规模使用这种技术手段,钢材的价格恐怕会迅速跌落。 因此,赵源必须赶在转炉炼钢法被西方掌握前,攫取到更多的利益。 当然,这件事也就落在了弗兰克的手上,不过赵源也给他配备了一个副手来管理冶炼厂的日常工作,这个人正是薛桂年,至于现有的机器厂则会交给原来的副掌柜高健德打理,只需要再通知一声老约翰即可。 除此之外,钢材的问题得到解决,也就意味着枪械厂面临的主要难题得到解决——枪管的质量本身就会受到材质的影响,使用水利锻锤和钢材锻造出来的枪管,在质量上自然要大大优于传统的熟铁卷制,使用寿命上要长许多。 与安排弗兰克一般,赵源同样让弗里德来负责燧发枪的生产环节,至于日常管理则是交给了另外一个叫做秦宪刚的掌柜。 赵源还给弗里德下达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在向亚历山德罗商行供应褐贝斯燧发枪之前,先采购二百杆给行动队使用,等到他们试用结束后再开始供货。 原因也很简单,他希望能够等到生产品质足够稳定以后再供货,这样也能给这位大买主更好的印象,总不能干完一锤子买卖就结束了。 根据赵源的预估,想要建立一套稳定的生产标准,放在这个时代其实非常超前,需要在很多细节上反复磨合.......这不是急得来的事情,必须要保持足够的耐心,要充分给予试错的机会。 但如果这套标准成熟后,也就意味着可以进行更大范围的推广,对于赵源未来的计划将会极为有利…… 第51章 练兵有方 对于赵源而言,转炉炼钢法的成功固然值得欣喜,但是他今天来到这里,更多的目的还是放在了行动队的身上。 何文慧的确是一个能干事的人才,他将招募的青壮都集合到了机器厂后面,一百二十人排成了三排,看上去虽然有些乱哄哄的,但总不是一窝蜂。 赵源顺着人群打量了几眼,只见里面都是一些青壮,没有老弱掺和在里面,说明何文慧前面就已经筛选过了一轮,他顿时觉得十分满意,叫来了何文慧。 “何大哥,当初告诉你招募八十人,你怎么招募了一百二十人?” 何文慧当即回答道:“少东家,多招一些人也是为了让您方便挑选......” 这话说得确实很巧妙,但是赵源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当真只招募八十人,那岂不是没有淘汰的空间了?这简直就是逼着赵源去接受这八十个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未免有些不把东家放在眼里。 赵源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做的不错。” 何文慧听到赵源的夸赞,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笑容。 赵源走到了一众人的面前,分别将赵简以及三个英国教官的身份进行了介绍,这才环视了众人一眼。 “原定招八十人,每个人每月三块银元,这个条件不变!” “但是咱们这里有一百二十个人,所以在三个月的训练结束后,只有八十个人能充当正式的行动队,剩下的四十个人只能去当预备队。” “预备队,每个月只有一块银元,你们好好想一想,看不上这一块银元的,那就好好加油,争取成为正式的队员。” “如果觉得自己既干不了正式队员,也觉得这一块银元太少的,那就赶紧走,省得耽误你我的时间。” 赵源的这一番话没有讲什么大道理,而是从最基础的物质层面出发,干得好一个月有三块银元,干不好那就只有一块银元,这一刺激下来顿时人人争先恐后,异口同声答应了下来。 “日后,赵简是你们的队长,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而他们则是你们的教官,将完成对你们的所有训练,你们必须无条件听从他们的命令,如果发现任何有顶撞教官的行为,那么我将会提前请你们离开。” 赵源简单一番话,顿时让所有人都重视了起来,一个月三块银元的待遇可不是哪里都有的,一旦错过这个机会,怕是将来毁到肠子都发青。 见到众人神情凝重,赵源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都被人听进去了,当即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三个月后,我会请你们喝酒。” ....... 对于温斯顿、阿诺德以及汉特这三个英国教官,赵源表示了十分重视,不仅给他们开出了相对英国军队更高的薪酬,同时也给他们更大的权力空间,在训练方面就连名义上的队长赵简也要听他们的意见。 当然,在这三个英国教官正式就位前,他也需要听听这三个人的意见,索性便拉着亨得勒、赵简、赵横还有那三个教官一起吃了一顿饭。 三人当中,原本温斯顿的军衔最高,是英国陆军中的上尉,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主教官。而阿诺德以及汉特则都是少尉,则成为了副教官。 不过说起这三个人的军衔时,赵简和赵横却有些听不太明白。 赵源便解释道:“所谓的上尉,大概相当于咱们的副千总,而少尉则是基本上相当于把总。” 一听到熟悉的千总和把总,赵简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诧异道:“为何找官职这么低微的人来当教官?” 昔日赵简自己都是游击,自然不太看得上所谓的副千总。 赵源有些哭笑不得,道:“中西方截然不同,你别看一个少尉只相当于一个小小的把总,可是放在英国也至少需要经过好几年严格的军事教育,才能担任这个职位。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哪怕只是一个少尉,可对于战争的了解却超过我们这边的将军。” 见到赵源等人在讨论他们时,温斯顿礼貌地开口道:“打胜仗的关键不在于官职高低,而是在于能力是否足够,如果只是区区的八十人,对我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温斯顿似乎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旁边一名少尉手中接过一本册子,双手递给了赵源,道:“实际上,我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列好了训练的计划,现在只需要进行一些细微的调整即可。” 赵源简单翻开看了一遍,发现训练计划里的内容十分详实,主要包括五个主要部分,分别是手册动作练习、排级操练、队形变化、开火和会操。 简单来说,所谓的手册动作练习,指的是士兵们该如何进行规范地装填燧发枪,并且完成开火的战术动作,以及如何进行刺刀训练,整套动作流程被分解地十分精细。而排级操练则是士卒们一起完成整套训练动作,一起并排开火,也就是所谓的线列战术。 线列战术,又被人戏称为排队枪毙战术。 在很多人看来,排队枪毙战术十分死板,没有什么技术可言,可实际上线列战术要保持火力密度,因此对队形的要求非常的高,尤其在行军中需要听着进行曲踩着步子一步步走,而大名鼎鼎的英国红杉军之所以能够屡屡击败强敌,建立日不落帝国,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传奇的线列战术。 简单来说,英国人的线列战术就是一个字:忍。 何为忍?那就是忍住对敌人的恐惧,忍住开火的欲望,一直忍到敌军冲击到距离步兵仅仅只有三十步的距离才开火,从而最大程度杀伤敌军。 在大名鼎鼎的滑铁卢战役中,英军展开线式阵型迎接拿破仑麾下最精锐的老近卫军骑兵冲击时,甚至放任高速疾驰的近卫骑兵一直冲到二十码的距离才开火,最终一举击败了老近卫军,甚至还缴获许多当时老近卫军的标志,也就是熊皮帽,并一直将其作为自己的标志,也带起了熊皮帽。 因此,在温斯顿的训练重头戏里,排级操练要占据相当大的篇幅。 后面的队形变化则主要是训练队形转向和不同方向转向射击,也属于基本功,而开火则是训练统一指令,以及编制不同规模的火力单位,至于最后的会操则是极为复杂的密集队形运动。 整个训练计划几乎完全照搬英军的训练模式,剩下的则是不断的重复训练,让每一个士兵将这些动作牢牢刻在灵魂当中,直到对命令完全顺从,才算成功完成训练。 何为完全顺从?那就是即便让士卒挺起胸膛面对面迎接铅弹的洗礼,也不得有任何的退缩举动。 按照温斯顿的介绍,英国军队内为了实现这种训练效果,将会辅以残酷的军事惩罚制度以及极为严格的纪律,任何人都不能出现违规行为。 训练时间则是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每天将会训练三次,每周仅仅只休息一天,像这样的训练则需要持续足足九个月。 对于赵源而言,他根本不需要让行动队训练那么久,只需要三个月即可,就足以对付那些所谓的绿营和八旗了,因为绿营常年都难得集中操练一回,而八旗名义上每个月都要进行操练,可实际上也早已懈怠了。 按照之前老爹赵诚的说法,朝廷一直在广东驻扎重兵,像两广总督有督标五营,广州巡抚有抚标两营,广州提督还有提标五营,至于广州将军还额外统帅了一千五百八旗兵。另外绿营尚有边防七镇,即碣石、潮州、高州、琼州、南澳、虎门、英德各镇,账面上的兵力怎么也有十万人。 当然,这仅仅是账面上的兵力,按照老爹的意思督标、抚标和提标或许吃空饷的只有两成,可是到了下面的各镇,吃空饷的怎么也有四成,也就是说真正能用的兵力大概也就六万余人,其中还有大量的绿营兵是兼职当差,平日里种田也好,经商也罢,甚至还有人暗中传统会党的,总之让他们上战场压根就不现实,撑死能打的兵力不过两万多人。 可以说,只要赵源能组织训练一万进行英式训练的新军,击败这两万老式军队,并不算多么困难。 但是,一直将造反视为最大理想的赵源也明白,光是击败了广东的清军还不够,因为很快就会有清廷组织第二波以及第三波的大规模围剿,甚至后期还要考虑对付各地的团练武装,因此必须要有足够的底蕴才能造反。 总之,造反有风险,下场需谨慎。 在洪秀全和杨秀清这两个大神没有下场之前,他只能选择苟着,发展同伙,积累力量,更重要的则是等待天下时变。 当天晚上,赵源也没有继续留在长洲岛,只是将温斯顿三人和赵简都留了下来,转头带上了亨得勒和赵横,准备前往香港同沙甸会晤。 坐在前往香港的船上,望着面前被劈开的浪花,赵源也不禁有些感叹,上一次前往香港的时候他还是两手空空,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足够让他跟怡和洋行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了。 “还真是命运无常啊.......” 第52章 尔虞我诈 怡和洋行,本身其实是一个山寨的产物,而它山寨的对象则正是广州十三行当中的怡和行,很多人会将二者混为一谈,可本质上就截然不同。 鸦片战争之前,广州十三行是清政府指定的官方专营对外贸易的垄断机构,而十三行当中的怡和行一度成为世界级的跨国财团,怡和行的当家人伍秉鉴更是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最大的债权人,也是当时的世界首富。 像当时怡和行的主营业务是丝织、茶叶以及瓷器,深受欧洲上层权贵的重视,也使得怡和行的名气越来越大——这也导致后来两个来广州最生意的苏格兰人,竟然打了一个歪主意,那就是将自己的公司取名为怡和洋行,只比怡和行多了一个‘洋’字...... 而这两个苏格兰人,一个叫做威廉·渣甸,另一个叫做詹姆士·马地臣。 时过境迁,鸦片战争后的广东十三行失去了昔日的垄断地位,而伍秉鉴则被按上‘包庇外商走私鸦片’的罪名,不得已只能屡屡向清廷献出巨额财富以保全自己,可最终在两年前也溘然长逝,怡和行从此荣光不再。 反倒是怡和洋行在鸦片战争中掠取到大量的利益,通过鸦片和茶叶贸易确定了自身的地位,还在上海首次拍卖到了一块土地,可谓是风头出尽。 赵源翻看着这些资料时,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气,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作为支撑,那么即便是一家强大的财团公司,最终也难以改变自身的命运。 在这些西方人看来,怡和行也好,汇丰行也罢,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完全可以一口吞掉。 当赵源第二次来到丽如银行总部时,这里已经变得焕然一新,周边种下了一排排绿植,映衬着喷泉和花园,整体显得生机勃勃。 罗伯特似乎显得又胖了许多,他走上前拥抱赵源,道:“赵,你真的太出色了,汇丰银行的出色业绩表现,让我可以好好打一打总部那些人的嘴脸了。” 说起来,当初罗伯特能够答应赵源的条件,本身也承担着一定的压力,如果汇丰银行的表现不够好,那么他将会在董事会内部接受问询和调查,甚至有可能会被调走以及降职。 赵源微微一笑,道:“当初我既然向你提出了对赌的条件,那么自然有足够的信心去实现——如今汇丰银行也不负重望,已经提前完成了目标。” 按照赵源跟丽如银行之前达成的协议,只要汇丰银行能在明年六月前完成一百万英镑,就可以按照一英镑的价格来回购5%的股份,如果不能那么汇丰银行将会以十五万英镑的价格回购原本30%的股份。 如今,汇丰银行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提前达成了目标,这固然让罗伯特欣喜不已,可是也有些心疼即将被回购的股票——可以预见的是,这百分之五的股份只会越来越值钱。 “赵,你的确很了不起,让我们看到了汇丰银行的能力。不过,我们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完成对赌,比如我们可以同比增资,条件就是股份不减少。” “这可不行,咱们当初的对赌可是写进了合同当中,丽如银行可不能违约。” 赵源心中冷哼,他也不是傻子,汇丰银行的价值只会越来越高,区区一点资金投入,怎么能跟股份相提并论? 眼见赵源态度坚决,罗伯特也只能长叹一口气,试探道:“赵,那你准备怎么跟怡和洋行去谈呢?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赵源笑了笑,道:“这是一个秘密。” 听赵源这么说,罗伯特顿时想将拳头印在面前这张可恶的嘴脸上,他只好站起身,道:“大卫今天晚上会来参加酒会,到时候我介绍给你们认识,另外我也想提醒你,戴维斯也才来香港没多久,如果没有过硬的手段和人脉,很难对他产生威胁。当然,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向总部寻求帮助——” “在对付戴维斯这件事上,我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跟你站在一起。” 罗伯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 “先生们,女士们,在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的合作伙伴汇丰银行便取得了难以置信的成功,我们拥有了在清国规模最大的银行,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吸储一百二十万英镑的伟大成绩,而我们的整体利润更是已经达到了八万英镑!难以置信的成就!难以置信的汇丰银行!” “相信在未来,丽如银行也势必会全面进入清国,我们的业绩也只会翻倍再翻倍,我们的所有投资者,都将会在这一场财富盛宴中分到最为香甜的蜂蜜。” 宴会厅中,罗伯特正在激情洋溢地讲述着一个正在迅速崛起的财富神话,而重点则是放到了丽如银行在拥有汇丰银行25%的股份下,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哗啦啦——” 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鼓掌声在宴会厅内响起,所有人都如同看神明一般,看向站在面前的赵源。 就在此时此刻,赵源在他们的心中已经化身为真正的财富之神,他们期盼能够跟汇丰银行合作,期待能够爬上这艘正在迅速行驶的大船上。 等到赵源和罗伯特端着酒杯走下来以后,几乎一层层人就围过来,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汇丰银行这个名字,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前来试图分上一杯羹。 待到赵源终于摆脱了人潮后,一名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几分礼节性的笑容。 “恭喜你,赵。” 赵源顿时一愣,身旁的罗伯特连忙介绍道:“赵,这位就是怡和洋行的总经理大卫·渣甸。” 赵源微微一笑,总算是见到了正主,他环视了宴会厅的一圈,皱眉道:“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罗伯特点了点头,笑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顺着楼梯来到了汇丰银行的三楼会客室,这里原本是罗伯特平日里招待一些重要客人的地方。 赵源坐在了一张藤椅上,轻声道:“我此行来香港,一方面是为了汇丰银行的事情,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寻求能够建立一条中英双方的有效沟通途径。” “要谈这件事情,或许应该在北京或者伦敦谈,而不是香港。” 大卫·渣甸摇了摇头,道:“实际上,怡和洋行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对于大卫的这番话,赵源则是一个字也不信,当初的鸦片战争之所以能够打响,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沙甸家族的努力,但是这个不是重点,他也并没有去反驳,而是轻声道:“在临行之前,总督大人已经给到了承诺,如果能够有效解决这件事情,他也将会在各个层面上为我们提供帮助。而汇丰银行也将会从各个层面上得到迅速的崛起,这其中所蕴藏的利益之大,我相信不会亚于怡和洋行在鸦片战争中的收获。” 当话说到这里,大卫·渣甸这才终于有所触动,他轻声道:“我听罗伯特说过,如果只是为了不入城这件事,或许可以跟戴维斯商量.......” 赵源摇了摇头,道:“我可以给怡和洋行带来足够的利益,但是怡和洋行也必须给我足够的证明,你们有能力去解决这件事——戴维斯必须下台。” 他之所以如此强硬的要求,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表现出自己的姿态,这一点非常关键——因为软弱的对手,不值得付出更多的筹码。 同时,在赵源看来,入城问题只是表面的问题,未来英国人还有很多其他的手段去胁迫耆英,那到时候他还要一次又一次来香港沟通,来让渡自己的利益吗? 这自然是不行的,赵源更希望能够通过怡和洋行最大化发挥出自己的影响力,这样可以在耆英面前充分展示力量,从而提高自己的地位。 “我要30%的股份。” 在沉默了许久以后,大卫·渣甸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至于戴维斯那边,我可以从伦敦上层发力,想办法将他调回去,但是这需要一个契机。” 一旁的罗伯特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契机自然是有的,戴维斯打算辞退首席按察司约翰·休姆,而约翰·休姆的手中应该就有戴维斯的把柄。” 在落井下石这方面,英国佬一向十分优秀。 大卫点了点头,看向了赵源,道:“怎么样,赵?” “不。” 赵源摇了摇头,道:“这个代价太大了。我最多只能接受15%的股份,如果你不同意,就当我们今天什么都没有谈过。” 开玩笑,如果要30%的股份,那也就意味着怡和洋行和丽如银行共同持股55%,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会失去对汇丰银行的掌控。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他还不如花钱去收买戴维斯,只要多砸钱总能让戴维斯稍微晚个一年进广州城,这样一来就算戴维斯没有被撤掉,耆英也不会任何的不满。 见赵源毫不犹豫表示了拒绝,大卫的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罗伯特。 一旁的罗伯特,则同样眉头微皱,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53章 汉人江山 实际上,从一开始这件事就透着不简单,罗伯特在得知赵源的想法后,就开始想着谋划汇丰银行的股份,于是他便拉着议和洋行一起,打算给赵源来一个花招,明面上是帮助赵源拿下戴维斯,可真正的目的则是希望拿到汇丰银行的大部分股份。 丽如银行固然跟汇丰银行达成合作协议,但不代表一定要跟赵源合作,将来如果赵源有任何危及到丽如银行利益的情况下,他们都会利用大部分股权的优势实现增资稀释股份,并且将赵源给赶出局。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西方商人跟东方商人打交道时候都会发现,对方的很多行为并非处于利润的考虑,而是参杂了许多政治成分,这种思维模式也常常能让西方商人赚到盆满钵满。 然而,让罗伯特没有想到的是,赵源竟然选择了拒绝,难道他不担心受到两广总督的责罚吗? “赵,你要明白,想要赶走一个香港总督,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大卫努力进行着解释,他沉声道:“我必须要说服董事会,为此投入这么多的资源,30%的股份是我们的底线。” 赵源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旁的罗伯特,道:“你有你的底线,而我也有我的底线,我必须持有至少60%的股份,来实现对汇丰银行的绝对控制。” 罗伯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赵,大卫,你们不如各自退让一步,如何?” 赵源简单思索了一番,道:“20%的股份,但是怡和银行需要出资十万英镑。” 听到这里,罗伯特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怪异,当初丽如银行出资十万英镑,最终获得25%的股份。 如今风水轮流转,怡和洋行除了要动用关系弄走戴维斯,还要再出资十万英镑,才能获得20%的股份,可见汇丰银行在短短两个月内膨胀了多少。 大卫沉吟了片刻,道:“20%的股份,但是我们只能出五万英镑。” “成交。” 赵源端起了酒杯,道:“上一次罗伯特相信了我,我给他带去了巨额的利益,相信这一次,怡和洋行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大卫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赵,合作愉快。” 赵源在签订了意向书之后,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将对付同顺银行的事情告知了罗伯特和大卫——无论如何,他们现在都是站在一条战壕里的人,汇丰银行与同顺银行的竞争将会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利益。 在赵源还没有来之前,罗伯特就已经通过亨特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十分赞同赵源的手段,也愿意在干掉同顺行的过程中出一把力,并现场进行了表态。 大卫皱紧眉头,他也没想到达成合作就会遇到这样的一个麻烦,道:“我们长期跟同顺行合作,如果贸然对他们出手,恐怕有损怡和洋行的信誉,这件事情我们不便插手。” 赵源微微一笑,他要是当真了才是最大的傻瓜,这年头西方商人为了利益堪称无恶不作,甚至为了倾销鸦片不惜发起一场战争,像这种人又怎么会顾忌所谓的洋行信誉,无非就是希望赵源继续拉高价码而已。 但是赵源可不会在这件事上拉高价码,他微微一笑,话语中丝毫不见怒意,慢悠悠道:“如果怡和洋行考虑到这一点,那我们暂时只能选择放弃对付同顺银行,可是这样我们只能陷入跟同顺行的长期竞争压力中,对于每个股东都会带来长期的损失。” 在这件事上,罗伯特则是全力站在了赵源这一边,他劝道:“大卫,如果能够借助这个机会拿下同顺行,无论对于汇丰行还是怡和洋行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或许在这方面我们可以更加灵活一些。” 赵源却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凑到二人面前,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轻声道:“这样一来,怡和洋行也不会损失信誉,毕竟到时候违约的可是同顺行,这样我们的目的便也能达成,你觉得如何呢?” 大卫眼前一亮,这一次他真心实意地向赵源伸出手去,表示要握手庆祝。 “赵,你简直是我见过最为聪明的中国人,没有之一。”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赵源一边等待着和怡和洋行签订合同,另一方面则是带着亨得勒以及赵横在香港四处转悠——尽管此时的香港只是刚刚被英国人占领的殖民地,还不是后世那个国际大都市,可是时空交错形成的差异感,依然让他感觉到有一种迷人的感觉。 就比如后世寸土寸金的地方,在如今看来却都是一片荒地,而全香港岛的百姓加起来甚至都不到两万人,可以算得上真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根据罗伯特的介绍,岛上的环境十分恶劣,英军最初登岛的时候甚至出现了瘟疫,导致大量的英国军人病死,像鸦片战争中攻占了镇江的英军第55步兵团左翼部队,尽管在战场上没有出现伤亡,可是回到香港修整时却全员感染瘟疫,导致一半人最终病死,甚至连派去修建坟场的工程兵挖掘坟墓的速度一度都赶不上病死士兵的增长速度。 除了瘟疫以外,岛上台风次数也非常多,原本英军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一些建筑,最后都被横扫港岛的台风给摧毁,为此最初英国政府甚至认定香港没有什么价值,仅仅只是将它视为与清廷交还舟山的筹码,也不打算在香港长期经营。 直到1843年,英国已经意识到占据舟山无望,才退而求其次考虑经营香港,这才给香港派来了第一任香港总督,并且还在香港修建了一些永久性的军事工程。 赵源也不禁有些感叹,这些英国佬为了在全世界抢夺殖民地,也算是不容易。 就在赵源跟亨得勒继续游览的时候,却不料有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拦住了他,轻声道:“兄台,你可是广东人?” 赵源顿时一愣,自己身上又没有写广东人的标签,当即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广东人?” “兄台勿怪,刚刚不小心听到了你跟随从交谈的声音,在下这才有所猜测。” 读书人十分客气,道:“不知兄台所来香港何时?这里不比大清,眼下处于英夷的管辖下,还是要小心几分才是。” 赵源对年轻人顿时起了些许好感,道:“在下赵源,所来香港只为经商,多谢阁下提醒,不知阁下姓名?” 读书人也抱拳道:“赵兄不必客气,在下洪仁玕,已经在香港避居几个月了。” 洪仁玕? 赵源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洪秀全的族弟,也是后来太平天国的干王,一度总览太平天国朝政,属于至关重要的人物。 他的历史知识里面依稀记得洪仁玕的确早年避居香港,却没想到此人这么早就在香港,试探道:“洪兄是哪里人士?为何会在香港?” “在下是广东花县人,这一次来香港主要还是为了游学交友,另外也是为了避避风头。” 洪仁玕倒也没有丝毫隐瞒,他坦诚自己在家乡遭遇了一些麻烦,只能来香港躲一躲风头,等到将来情况好转再回广州,他略微有些愧疚道:“只是家中老母遭到我这个不孝儿连累.......” 赵源想了想,总感觉这个洪仁玕值得拉拢一番,将来等到洪秀全造反以后,还可以让其充当为两边的桥梁,便盛情邀请洪仁玕一同前去围炉夜谈。 在这个年代里,所谓的围炉夜谈,既可以理解为无所事事吹牛,也可以理解为高谈阔论开阔眼界,但总之洪仁玕也对赵源的来历颇为感兴趣,便答应了下来。 回到丽如银行,赵源这才同洪仁玕序了年齿,得知洪仁玕是道光二年生人,今年才不过二十三岁,他自幼十分好学,喜读经史、天文历数,甚至也参加过科举考试,只是成绩跟洪秀全没啥区别,同样是名落孙山,于是他只能在老家教导村塾为主。 赵源听完以后,试探道:“那你兄长洪秀全呢?” 一听到洪秀全这个名字,洪仁玕顿时就来了劲头,兴奋道:“秀山,没想到你也得知了我兄长的名头,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也就实不相瞒,我已经入了‘拜上帝会’,这一次来香港便也是为了避祸。” 赵源点了点头,一想到太平天国还有五年就要爆发,问道:“那你兄长洪秀全呢?” “大兄还在广西传教,我也曾想过去桂地,只是眼下时机不太恰当。” 洪仁玕诚恳道:“此外,我来到香港也是为了学习西学,看一看这英夷到底哪里强?将来若是.......” 说道这里,他便下意识止住了,轻声感叹道:“任谁也想不到,清廷表面上看似有百万雄师,竟然对区区万余英夷奈何不得。” 赵源微微一笑,道:“大清之弊在内而不在外,表面上百万雄师,可实际可用之兵不过十余万人,且需要处处设防,处心积虑压制汉人,又哪来的可用之兵呢?稍一败绩,便只得与英夷媾和了。” “说得好!” 洪仁玕只觉得赵源这番话颇合胃口,他不由得击掌道:“在下也是这样想的,满清外强中干,禁不起大乱,若是时局有变,有汉人英杰问世,说不定还能一洗耻辱,重归汉人江山!” 第54章 民族自强论 在寻常人看来,洪仁玕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简直就是不想活了。 但实际上,反对清廷统治的反抗从清廷入关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像天地会以反清复明为号召的秘密会党更是遍布整个南方,尤其是像两广福建三省,反清组织早已经彻底渗透了整个社会的中下层,其中的成员加起来甚至不下千万,哪怕是各地的士绅阶层,也跟反清组织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根据赵源的了解,光是最近这十几年广东就爆发过数百次反清起义,像规模较大的起义就有1832年的四大都香山起义,以及1843年的高明远、周配琚香山起义,甘秀领导的香山澳门起义,还有去年刚刚爆发的小榄起义,他们甚至已经发展到数百人规模,拥有大量的火器,更是四处攻伐,尽管这些起义被清军扑灭,可是矛盾却并没有解开,反而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在原本的历史上,太平天国起义开始后,广东也很快掀起了一场洪兵起义,由此可见在当时的广东,推翻清廷统治已经成为了许多人逐渐形成的共识。 尽管洪仁玕没有反清复明的想法,但是他从内心里认定要推翻暴清的统治,将江山重新归于汉人之手。 赵源心中痛快,高声道:“若是如此,我等可互相称呼为同志。” “同志,正所谓志同道合之士.......好,我们从此就是同志了。” 洪仁玕脸上浮现出笑容,道:“赵兄,今日之谈,正是酣畅淋漓,令人不胜欢喜......在下还需讨教,倘若他日我家兄长举事,你可愿意襄助?” 话说到这个份上,洪仁玕也算是直接挑明了。 赵源却轻轻摇了摇头,顿时让洪仁玕一急,拉住赵源的袖子,道:“莫非刚刚赵兄所说的这些话,只是哄我不成?” “当然不是,洪兄,反清亦是我心中志向。但是,我与你家兄长走得却不是一条路。”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你家兄长明面上以‘拜上帝教’为幌子,以此笼络蛊惑人心,固然能收一时之效,只怕将来隐患无穷.......” 自古以来,以宗教为核心的造反一直都不在少数,从黄巾起义,再到白莲教起义,这些明面上看似是宗教起义,可本质上依然是农民起义和流民起义——这种模式或许可以推翻旧的体系,但是却无法在废墟上构建出新的内容,也导致这些起义大部分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洪仁玕不由得一愣,但是他却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仔细揣摩着赵源的想法。 “赵兄,你所说的的确有一定道理,可如果不采取这种办法,只怕更难凝聚人心......不知赵兄以为呢?” 实际上,赵源自然是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因为对于任何一个造反团体而言,必须要有自己的最高理想,只有围绕着这个最高理想去行动,才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如果说得更加直白一些,最高理想本身服务于阶层,就好比太平天国起义,后来也的确颁布了自己的最高理想,即《天朝田亩制度》,确定以解决农民土地问题为中心,“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 也就是说,太平天国运动的本质是农民起义,那么其对立面也就不仅仅只是满清统治者,还有广大的地主士绅阶层,因此后来太平军所到之处,便大肆没收地主、官僚的财产、焚毁田契、债券,限制地主收租,并且将土地分给无地农民耕种的场景。 这样一来,痛快倒的确是痛快,但在实际操作中出现过许多问题,比如它所面对的敌人太过于强大,各地大肆兴起士绅团练本身就是对太平军的强烈反扑,而不仅仅只是满清能调动的力量,失败也就再所难免。 其次,太平天国的确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但是出于维系统治的需求,规定农民生产出来的粮食,除了自给的部分外,剩余的一律上交圣库,这么一来对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形成了巨大的打击,陷入了绝对平均主义的陷阱当中。 总之,太平天国运动的失败并非偶然,跟内斗有一定的关系,但不是绝对原因,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太平天国的所有理念都过于超前,不能很好的适应这个社会。 当然,赵源也明白无法改变这一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根基上的东西,只怕没有那么好改......罢了,无论我们走在什么道路上,可最终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洪仁玕默默点了点头,将这番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当日,二人大醉一场。 ....... 踏上归程的道路时,赵源始终都在思考着跟洪仁玕讨论的话题,实际上这个难题他同样也需要面对——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本身只是一句空泛的口号,它能鼓舞人心,却不能指导实际问题。 说白了,洪秀全尚可通过宗教的方式去笼络一批人,再以无地农民的利益来驱使他们上战场,好歹也打出来了一场局面,尽管最终的结果是失败,可与之相比,赵源除了赵家以外,却很难找到拥护他起兵造反的群体。 从大的层面而言,赵源能想到的只有资产阶级革命,它本身是符合历史潮流的,同时也是封建社会制度的冲击者,且在西方已经取得了成效,具备一定的借鉴意义。 但问题是,华夏在漫长的‘重农抑商’思潮影响下,压根就没有产生过资本主义,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资产阶级,更不具备资产阶级革命的可能了。 当然,赵源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一方面鸦片战争从客观上给华夏打开了窗口,让更多的人接触到西方文明乃至于资本主义,这将会给他带来一定的根基,另一方面满清统治者在接下来的太平天国运动和与西方世界的冲突中,将会出现极大的损失,不得已饮下地方团练这杯毒酒,或许这也是赵源的一大机会。 因为在赵源看来,他跟地方士绅阶层之间不存在绝对的矛盾,一切都可以谈,反之他与满清统治者之间的矛盾则是你死我活,压根没有谈判的空间。 在这个过程中,“满汉冲突”和“旗民矛盾”也将会成为两条裂缝,只要将它们不断扩大,到时候就可以轻松断掉满清的根基了。 想要利用这些矛盾,就需要有相应的理论根基。 恰好的是,根据赵源的了解,这个年代已经出现了‘民族国家论’。 所谓的民族国家,其实是指欧洲在近代所诞生的一个理论,即共享单一价值、历史、文化或语言的国家为民族国家,而欧洲民族国家的成型,通常要起源于1648年欧洲各国达成《威斯特伐里亚公约》,通过民族国家来缔造认同感和归属感,从而组成一个独立自主的政治实体。 实际上,从西方的这个理论来看,华夏从大一统以来就已经初步具备民族国家的特征,文化、语言以及价值观的高度趋同,使得华夏天然具备这种理论的环境,也诞生了‘入华夏则华夏之,入夷狄则夷狄之’的朴素价值理论。 正是因为民族主义的兴起,也使得华夏在屡屡遭到外界重大打击时,却始终没有断绝文化传承,大一统的理念更是深深扎根于每个人的心中,这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也成为后来推翻清廷的重要支撑。 赵源陷入了沉思当中,他需要将这些理论整理出来,再加上后世对于民族国家的理论,从而彻底完善,他连忙从船上翻出笔墨,铺开了纸张,在上面写下了五个大字。 “民族自强论。” 在赵源看来,从民族国家入手,将会为反清事业打下理论根基,因为民族自强论就是以民族认同为基础,将民族利益置于首位,从而团结全民族人民,共同为民族自强而奋斗。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清廷无法代表华夏民族的利益,理应被打倒。 赵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写下了一行行字,他并不是单纯的抛出自己的观点,而是从1644年神州陆沉开始分析民族最大耻辱的原因,最终得出了答案,神州陆沉的最大原因就是以朱家为代表的明朝廷已经不能代表民族,不能将民族的利益置于首位,从而导致明廷被百姓们抛弃的结果。 他将自己的思想融入这一本著作当中,并且进一步进行理论化和系统化,毫无疑问赵源的这一套方法论放在这个时代是极为先进的,他抛弃过多的情感因素,以最为冷静的笔锋去深入分析民族与国家的关系,进而得出自己的理论,唯有成为民族的先进利益代表,才能实现民族崛起和国家强大。 即便回到了广州以后,赵源也没有停下撰写,他足足熬了十来天才完成了这一本大约五万字的著作,并且还针对里面的内容进行了反复优化。 但是无论如何优化,他都明白一点,这本书绝不能广州发行,否则一定会被视为叛乱,因为这本书几乎指明了清廷所面临的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满汉关系论已经走到了绝境,没有办法再改变了。 正如清廷的命运一般,除了灭亡以外,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第55章 大公报 在赵源闭关著书的这一段时间里,汇丰银行与同顺银行之间的竞争始终在持续进行着,只是情况也与先前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同顺银行固然可以抄袭汇丰银行的种种措施,但是他们的效果却有些画虎类犬,总是以最大的代价来换取更小的结果。 吴健彰向手下的掌柜已经发过几次火,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只能抄袭汇丰银行,压根没有自己的见解,结果就是被动跟着汇丰银行的身后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汇丰银行将他们越跑越远,而同顺银行的亏损却还在不断扩大。 在无奈之下,吴健彰只得派人前来谈判,希望能够跟汇丰银行同时调低存款利率,以降低自身的压力,而这一想法自然被赵源亲自否定了,一张罩向同顺银行的大网已经形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轻易撤掉? 吴健彰在无奈之下,他总不能轻易放弃花费这么大代价经营的同顺银行,只好继续花钱来维持同顺银行的业务,可是这样一来,在无形中开始挤压同顺行的其他贸易,而这一切正在朝着赵源所设想的局面中演变....... 与此同时,亨特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已经通过层层关系找到了一个协办过报纸的华人,名叫陈俊卿,此人精通数国语言,曾经在《广州记录报》任职,这一次得知赵源要办报纸,于是便毅然辞职前来投奔。 说起来,报纸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新鲜事物,对于大部分国人而言对此没有接触过,甚至目前连中文报刊都没有出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才非常困难。 赵源顿时欣喜不已,报纸对于他而言绝非只是一个产业,更代表着未来的宣传力量,意义十分重大,于是他便不顾其他,亲自前去登门拜访。 陈俊卿才华斐然,家境却十分贫寒,他早年便已经成亲,诞下一子,一家人只是挤在广州城的一间小屋子里面生活,环境相当窘迫。 于是,当陈俊卿发现未来老板竟然亲自登门拜访时,他的脸上瞬间羞红一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源打量了一眼环境,便微笑着将带来的礼品奉上,向陈俊卿的妻子问了一声好以后,他就打发赵富贵前去买一些酒肉回来。 “何须如此麻烦?家里有酒有肉......” 陈俊卿用自以为平静的语气说道,可是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已经出卖了他。 赵源自然不会去揭穿对方的自尊,他轻声笑道:“你家里有酒有肉关我何事?这是我请你吃的一顿饭,而不是让你请我吃。将来你若是想请,至少得等三个月后。” 陈俊卿顿时一楞,诧异道:“为何非要三个月后才能请?” “因为只有经过三个月时间的考验,我才能确定你是否适合担当大任,到时候你若是合格,就算不愿请我吃饭,我也要登门来蹭上一顿.......” 赵源脸上带着笑意,“可如果你不合格,这饭我可就不吃了。” 陈俊卿神情微微有些涨红,他低声道:“若说起办报纸,我总还是有几分经验.......赵老板,你就放心吧。” 赵源摆了摆手,道:“不用叫我赵老板,太生分,就叫秀山吧。陈兄,你的表字是?” “在下字元衡。” 陈俊卿低声道:“秀山兄,我不知道,你为何打算办报纸?” 这年头能赚钱的买卖有许多,但是办报纸绝不是其中的理想选择,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报纸所存在的价值,他们的思维更多还是依附于传统价值,这也是一个新旧交替所带来的局限性。 正因为如此,这个年代里办报纸也常常被世人用传统理念去定位,也就是所谓的‘通上下’、‘通内外’,这种想法不能说错,但是很贴切,他们更多将报纸当成‘辅教化之不足’的工具,于是撰写报纸的人也常常用传统的眼光来看待,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所载上关政事之得失,足以验国运之兴衰;下述人心之事,亦足以察风俗之厚薄。俾在上者得所维持,在下者知所惩创,此区区之微意也。 对于这样的理念,赵源不能认同。 他沉声道:“我始终认为,报纸是大众传播的重要载体,具备反映和引导社会舆论的作用,它不仅仅只是上传下达,更应该启发世人,揭露真相。” 尽管陈俊卿不是很明白赵源所说的意思,但是他却明白一点,赵源想要的报纸绝非目前市面上的任何一种,道:“能详细说说吗?” 赵源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陈俊卿不懂,他耐心解释道:“我认为创建一份在人们心中足够有分量的报纸,必须要同时具备几个特点。” “首先,报纸上的内容一定要足够简单,足够通俗易懂,我们面向的是所有的百姓,哪怕他们没有读过书,也通过别人口述来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样一来,将会有更多的百姓去购买报纸,而我们也可以进一步刺激报纸降低售价,实现良性循环。” “其次,报纸在面向大众以后,将始终保持独立经营,最大程度减少外界的干扰,确保内容的公正独立,从而在将来成为‘社会公器’。” “最后,报纸始终要确保能够刊登最新且最有价值的内容,长期以往下去,自然也就拥有了足够的影响力。” 赵源将办报刊的三项重要业务一一告知了陈俊卿,却是听得对方连连惊叹,道:“若真是如此办报,只怕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陈俊卿又好奇道:“秀山,莫非你过去办过报纸?否则为何如此清楚?” 赵源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办过报纸,只是举一而反三罢了。” 二人讨论至兴趣正浓时,赵富贵也买好了酒肉,几人当即边吃边聊,当然主要还是赵源和陈俊卿在沟通,可谓是相见恨外,在许多问题上甚至都拥有相同的价值判断,这不由得让赵源也心中欢喜,更重要都是,陈俊卿思维极为敏捷,笔杆子功夫也非常不错,当即便决定,就将报纸交给陈俊卿来做。 陈俊卿欣然接受,不仅仅是因为赵源开出高额薪资,也是因为他的才华得到了赏识,便问道:“秀山,你觉得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赵源想了想,却是想起了前世一份大名鼎鼎的报纸,当即便决定道:“我等办报纸全凭着大公无私之精神,不如就叫《大公报》。” “《大公报》,好名字。” 陈俊卿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向往。 按照赵源的规划,《大公报》将会采取半月刊的形式发行,每半个月发行一刊,初期定价则是0.5银元,这个价格从目前来看自然是高,但是一旦将来订阅的人足够多,那么也可以适当将价格降低下来。 为了打响《大公报》的当头一炮,赵源专门将汇丰商行与同顺商行的一些内斗细节拿出来当噱头,还专门模仿后世标题党取了一个极为炸裂的标题。 “两大商行内斗始末,得利者乃街头小民。” 赵源不由得在心中嘿嘿一笑,有了这一篇文章作为根基,这《大公报》想不卖爆都困难。 当然,赵源也不是打算光靠着这一篇内容去打天下,他还专门整理了一番,让陈俊卿按照新闻、趣事、商业、务工等板块分别刊登内容,争取完善整个报纸的内容价值。 就这么一份报纸,让陈俊卿在接下来的数日内几乎日夜不休,同赵源反复修改报纸上的各项内容,争取不会出现任何错误,直到连赵源都不耐烦的时候,陈俊卿这才奠定了这一版报纸的基础。 “《大公报》,启程就在今日!” 第56章 长洲营 按照赵源的计划,首批《大公报》并没有进行大规模印刷,仅仅只印刷了五百份,同时并没有采取对外发售的心思,而是以汇丰银行的名义向所有达到一定存款基础的客户进行免费发放。 原本陈俊卿还有些不太理解,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一招竟然取得了极为惊人的效果。 原因很简单,赠送的那些客户在汇丰银行有一定的存款基础,几乎囊括了整个广州城的精英群体。 这些人过去就听说过报纸,再加上《大公报》为第一份中文报纸,因此他们对《大公报》的接受程度要高得多,许多人在看完了第一期《大公报》后,便表示要连续订阅,而这些人里面不乏一些官员和商贾。 经过了最终汇总之后,赵源也得到了一个极为兴奋的数字,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超过二百人要表示继续订购《大公报》,这些人的嗅觉极为灵敏,瞬间就意识到了报纸本身所带来的价值。 有了这二百人作为基础,《大公报》第二期将会正式在广州发行,而这一次也将会有更多人知道这个名字。 除了《大公报》一炮打响外,这件事对于汇丰银行的好处也颇多,首先《大公报》上长篇累牍介绍了汇丰银行的优惠政策,将这把火宣传得更加旺盛,其次这些用户群体本身都是汇丰银行的拥护者,有了他们的进一步推荐,使得汇丰银行的名声进一步扩散开来。 在尝到了甜头以后,赵源决定趁热打铁,他很快就写出了第二篇文章,而这一次的文章则不再围绕着汇丰银行,而是围绕旗下的自行车行和机器厂展开,阐述了一番实业兴邦的道理,当然他在文章中也谈到了国家富强需要从工商着手的道理。 由于《大公报》属于半月刊,陈俊卿接下来还得继续马不停蹄填充其他板块的内容,为此还专门开通了一个约稿渠道,但凡有人提供有价值的内容,《大公报》都可以出一笔钱买下来,算是提前将后世‘记者’这个职业给催生了出来。 在忙完《大公报》一事后,赵源又找到了亨得勒,让他用香山主人的名义去香港找人经营一份中英双语的报纸,可以暂时取名为《大同报》,即取名‘天下大同’之意,而到时候大同报将会以连载的形式将《民族自强论》发表出来。 亨得勒明白这件事情的重大意义,他便亲自启程前往香港办理。 赵源考虑到其中的风险,打算让亨得勒找一个英国人出面来办理这一家报社,从而规避将来可能会引起的一些麻烦——他可以明确的是,一旦这份报纸流通到了满清统治者的手中,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封禁《大同报》。 处理好这件事以后,赵源便正式向赵志提出,将之前家族收养的那些孩童全部迁往长洲岛,他要亲自在长洲岛上开办一所学校,而这些孩童就会成为这个学校的第一批学生。 “学校?” 赵志顿时有些好奇,道:“源儿,你说的莫不是之前提过要培养商界人才的学校?” 赵源轻轻摇头,道:“教育重在因材施教,前期主要是蒙学为主,后面会根据他们个人的特点来进行分别教育。” 当然,赵源没有说的是,后续的教育也将会搭配不同的学校来实现,但是长洲岛将会成为他培养人才的重要基地,这里相对封闭,且能够接触到更多的实务,更加方便孩子们成长。 赵志一如既往地对好侄子表示了支持,道:“源儿,既然你已经有通盘的考虑,二叔自然要支持你,我们赵家原本就收养了几十个孩童,后来由于你的建议,又收养了四十来个,现在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一百多个,你前面大概需要多少资金?” 对于赵家这种地方豪强而言,收养孤儿培养成心腹这一套早已纯熟无比,再加上现如今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草,其实除了供他们吃穿,也用不了多少钱。 赵源仔细考虑了一番,为了将这些孩童变成可造之材,很多成本是不能节省的,比如他会让这些孩童接受长期的军事化教育,那就必须充分保证成长需要的营养。 “这些人吃穿用度,读书识字,还要盖一些宿舍和教室,准备一些教具,怕是都需要钱,我会让他们在长洲岛种一些菜,尽可能减少成本,但不管怎么算,前期投入至少也得三四千两银子。” 赵源扳着手指头仔细计算了一遍,这笔钱看上去不多,但是它不同于那些生意,明年上是看不到收益的,而且后续每年还得继续维持投入。 正因为办学这件事做起来非常不容易,因此但凡能做办学这件事的人,往往都会被地方县志记录进去,大肆表彰。 当然,赵源倒不是为了这个虚名,他还是为了日后的大业考虑——毕竟自己目前也才十七岁,至少还需要蛰伏好几年,完全可以多培养一些自己人,而这些收养的孤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两天后,赵源再一次上了长洲岛,而这一次陪在他身边的主要有二叔赵志,管家赵全、掌柜薛桂年以及赵横几人。 由于赵源这几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也使得长洲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到处都是新建的工地,还有一排排拔地而起的房屋,将原来有些荒凉的岛屿变得繁荣起来——由于赵家的人脉关系,也没有那些不开眼的官人来找麻烦,就连番禺县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源有时候也非常庆幸,自己没有重生在一个贫困之家,否则光是这些前期的积累,他可能都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甚至还需要冒更多的风险。 长洲岛占地面积足足有八平方公里,换算下来差不多有一万两千多亩地,赵家明面上在岛上购置了一千多亩地用来办工厂,但是由于上下打点下来,实际上也没人管赵家到底用了多少地,因此这所学校的地址就被赵源放在了岛屿的中心部分,圈下了二百亩地作为校址。 赵源在临行前亲自画下了一副学校的规划图纸,他向众人介绍道:“我打算在这里建立两所宿舍,还有两间教学楼,还需要平一块地方作为训练场。另外整个学校需要用栅栏围起来,防止岛上的野兽冲击。” 防止野兽冲击自然是接口,更重要的还是防止有外人窥探。 介绍完以后,赵源看向了薛桂年,道:“薛掌柜,你看看大概需要多久完工?” 薛桂年如今也在建自行车厂,再加上当初筹建机器厂的经历,使得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十分丰富,很快在心中默算了一个数,道:“前期可以先找人平实场地,后面等到自行车厂建成后,原班人马可以直接挪到这里来,大概两个月就够,年底就可以完工了。” 赵源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还是有些太慢了。” 薛桂年顿时愁眉苦脸道:“少东家,咱们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光有自行车厂,还有行动队那边需要盖一些房子,如今再加上学校,最快也就赶上年底.......” 赵源想了想,道:“前面可以稍微简陋一点,咱们先用草垛临时盖上几间土屋,作为临时的教学点,至少让孩子们先学起来......时不我待,到时候如果人手不够,可以让孩子还有行动队的人一起参入进来。” 赵志点了点头,道:“就按照源儿的意思去办。” “是,二爷,少东家。” 薛桂年知道赵源雷厉风行的性格,做事情决不能拖拖拉拉,当即便去做一些准备工作去了。 一旁的管家赵全上前道:“二爷,少爷,我已经让富贵派人去老宅那里接那些孩子去了,他们最迟也就傍晚到,还请二爷和少爷去歇息歇息。” 赵源点了点头,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赵横,轻声道:“横哥,咱们都是赵家人,说话比较直接,我打算将你留在长洲岛,帮我看着这些孩子,你愿意吗?” 赵横顿时有些迟疑,道:“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赵源安慰道:“每个人都是从不会才到会的,不经过锻炼你怎么知道不行呢?这所学校代表的是我赵家的将来,不能完全交给外人,你明白?” 一旁的赵志静静听着,也没有开口说话,但是看向赵源的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欣赏。 用赵简去管理行动队,再用赵横去管理这些雏鹰,赵家的人才梯队算是正式建立了起来,而且都放在了值得信任的人手里,这一点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做到的。 赵横听到赵源的鼓励,不由得咬牙道:“行,那我就接下来了,只是有些事情你还得告诉我怎么做才行.......” 赵源顿时放声笑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我打算亲自出任校长,你来担任教导主事,到时候再拉来几个教员,也就差不多了。” “源儿,你想好给这所学校取什么名字了吗?” 赵志的脸上带着几分疑问,要是没有个正式名称,叫起来也着实太别扭。 赵源微微一笑,道:“既然学校位于长洲岛,那么不如就叫长洲营!” 第57章 恩威并施 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下,远处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小点,如同蚂蚁在蠕动。 随着黑色小点越走越近,这才让人看清楚原来是一群小孩子,他们年龄大小不一,大的也就十二三岁,小的大概只有七八岁,衣着脏乱,身材十分瘦弱,眼神中则带着几分恐慌。 赵源站在这一群小萝卜丁面前,干净整洁的衣物简直和他们形成了天然的对比,孩子们低下了头,不敢抬头看向赵源。 一旁的赵富贵低声道:“少爷,一共是一百零八个。” 赵源神情有些怪异,这个数字还真是巧妙,不过这个并非重点,他望向这群孩子们,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孤儿,你们将会有东西吃,有衣服穿,还可以学习,总之,你们有家了,而你们的家,就在这里,就在长洲岛。” 听到赵源这一番话,孩子们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开心,而是迷茫,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又齐刷刷看向了赵源。 就在刚刚,面前的这个男人,要承诺给他们一个家。 赵源耐心的等他们消化完这一点,等到人群的骚动平息下来,才继续介绍道:“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长洲营的第一届学生,而我将会成为你们的校长,你们记住,我叫赵源。” “我对你们只有三个要求。 “第一,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第二,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第三,还是他妈的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你们本来是没有未来的一群人,我给你们食物,我给你们衣服,我给你们需要的未来。而你们要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永远效忠于我。” 没错,赵源就是要搞赤裸裸的个人洗脑,他培养这些孩子的目的的确不单纯,但是天上怎么可能会有掉馅饼的好事? 没有付出,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回报。 孩子们十分认真的听着,这样的条件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条件,而是一种恩赐,是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对于长洲营的定位,赵源十分清楚。 在课程的安排上,赵源并不会直接上来就给这些小孩子灌输什么‘科学知识’和‘造反思想’,这纯粹就是有病。 赵源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向他们每天进行洗脑,让他们无条件服从赵源的命令;第二就是让他们尽快学会识字写字,也就是常说的蒙学教育。 但问题是,即便是这个时代的蒙学教育,本质上也是极为昂贵的奢侈品。 因为蒙学教育内容虽然简单,但也是成体系知识,它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读书识字、普及文化知识以及传统道德,其中像识字类主要有《三字经》、《百家姓》以及《千字文》,也就是所谓的‘三百千’,像普及文化知识的则是《四书》《五经》,至于道德培养的部分则是《圣谕广训》、《弟子规》以及《小学》等,直到全部学习完毕,才算完成了蒙学。 像这么庞杂的内容,再加上孩子的学习能力参差不齐,导致蒙学的教法也就变得非常死板,也就是先生带着弟子读,然后先生再逐字逐句讲解,最后答疑解惑,像这种教育方式,一般蒙学先生顶多也就带十几个学生。 但是像赵源这种,他不可能采取这种方式,成本实在太高,只能想办法简化教学内容,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圣谕广训》、《弟子规》统统不学,只学习最基础的‘三百千’即可。 况且在价值观教育层面上,赵源可不打算将这块阵地让出去,学什么《圣谕广训》,那都是屁话,要学还得跟着他了解一些现实情况。 赵源将自己的想法跟赵横以及二叔赵志沟通了一番,道:“我没办法长期待在长洲岛,日常的教学还得交给横哥,另外二叔也可以在广州找一两个教书先生,只要能教他们识字就行,至于其他的时间,我打算请行动队那边安排一两个人过来,给孩子们组织军事训练。” 听到这番话,赵志顿时有些瞠目结舌,他在心中隐隐也知晓侄子有大志向,也不方便多问,只能含糊道:“行,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赵全说。我那边还有不少事,就先回去了......” 赵源想了想,道:“二叔,我还得在这里留几天,到时候汇丰银行那边有情况,立刻派人来通知我......” 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就被同顺行给偷了家。 赵志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便带着赵全先走了,至于薛桂年那边则继续留下来,协助赵源将长洲营的基础搭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赵源将这些孩童按照年龄大小分成了三组,其中甲组年龄在十岁到十三岁左右,一共有六十八人,他们负责协助行动队的汉子搭建草屋,而乙组年龄则是八到九岁,一共有三十五人,这些孩子仅仅只负责饮食方面的后勤工作,至于丙组年龄则都是八岁往下,这些孩子则只负责协助乙组工作。 在分组以后,赵源便让孩子们自行推举队长,其中甲组推举出两名组长,分别叫范若清和谢运天,至于乙组也推举出两名组长,分别叫赵世宝和石陆生,最后的丙组由于年龄过小,则暂停推举首领。 赵源有意去锻炼几个组长的能力,除了一些孩子们的确无法完成的工作以外,其他的工作则尽量都交给他们,但是从另一个方面,孩子们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是赵源却在伙食上没有丝毫亏待——他专门叮嘱过管家赵全,每十天往长洲岛送来一批物资,至少要保证孩子们能够吃饱,另外至少保证每个人每天一颗鸡蛋。 至于肉,很抱歉,这个的确没有。 在这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里,肉属于真正的奢侈品,许多普通老百姓一辈子可能也就尝过一次,甚至一次都没有吃过,想要给孩子们稳定提供肉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即便是每人每天一颗鸡蛋,想要供应起来也相当不容易。 为了确保饮食上不打折扣,赵源还专门规定,所有的鸡蛋必须带壳煮着吃,这样才不会出现有人中饱私囊克扣鸡蛋的现象。 赵源还打算在孩子们学习和训练的间隙,让这些孩子们去种一些菜以及养一些鸡、鸭和小猪,将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伙食...... 在赵源堪称苛刻的命令下,加上供应充足的饮食,以及每天充实的学习训练,孩子们的状态也在一天天变好,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与最初到来时的状态已经截然不同,而他们为了保证这样的生活能够继续下去,每天也在非常努力进行学习和训练。 当时间悄悄走过半个多月后,赵源也终于要暂时离开长洲岛,需要回到学海堂参加秋季季课考试,而这一次考试也将会关系到他能否顺利成为学海堂肄业生。 临别之际,赵源叮嘱了赵横做好后续的教学工作,另外对于几个组长,他也是敦敦教导,大有一副将他们视为心腹的样子,这些做派加上前面那些恩威并施的举措,使得几个少年大有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样子。 回到赵家后,赵源并没有急着回越秀山,他照例去了一趟汇丰银行——尽管这些时日里赵志都没有派人来打扰他,但是他依然有些不放心,必须要亲眼看到账本内心才会安稳下来。 昏黄的烛火下,赵源翻完了最后一页账本,从中可以看出基本没有大的问题。 一旁等候检查的于连海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只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源都会给他很大的心理压力,就怕被赵源抓到了错误。如今看到赵源没有多说什么,他也顿时放下心来。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同顺行最近的情况如何?” 于连海早已经做了准备,他连忙道:“最近这段时间,同顺行还在撑着,但是他们没有继续往上涨了......” 赵源继续问道:“有没有注意同顺行其他生意的情况?” 于连海道:“自从咱们推出了抵押贷款业务后,他们的典当行都快干不下去了.......这几天我派人去看过,一天下来都没几个人往门头里头走。” 赵源又问道:“最近市面上茶叶价格如何?” 这个问题却让于连海一愣,他还真没关注到这个,只能尴尬道:“应该跟过去一样吧......茶叶这个东西总不会涨多少......” “行吧,你先下去。” 赵源摆了摆手,他可不接受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看来还得再让人去专门查查,主要还是这个潘老爷子太能沉住气,到现在半点风声也没接到。 赵源想到这里,却又想起了潘清涵,二人尝尝有书信往来,可终究比不过耳鬓厮磨,可是急切间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每日里聊以书信慰籍。 看来,明年无论科举结果如何,他都得将这个小娘子娶过来才行,这不仅仅是二人感情的结果,也是赵源事业想要继续攀登的必然选择。 第58章 开宗立派 越秀山,学海堂。 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赵源,陈澧多少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在学海堂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学生,他每一次下山都至少要离开一个月之久,而这一次下山更是错过了整个秋季的季课教学——尽管学海堂已经非常宽容,对于学生也没有那么限制,可是像赵源这般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非议。 在一部分学长看来,赵源完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学海堂就学,为了考虑到学海堂的名誉,最好将赵源开除掉。 赵源虽然不在学海堂,但是也听说过相关的流言,他心里虽然不怎么当回事,但还是找到了学长陈澧,想要了解一下情况。 陈澧冷哼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来了解情况了?前面干啥去了?” “学生以为,治学之路也不一定就非要留在越秀山上......学生于实务中也得到了颇多锻炼,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学生始终没有背弃学海堂的宗旨。” 赵源神情凝重,与刚刚嬉皮笑脸之人竟浑然不同,却是让陈澧无言以对。 良久,陈澧叹了一口气,“行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一堆大道理能讲,其他学长那边我自会去分说,但是你也得有一个能让我替你去解释的理由,这一次秋季考试拿个第一吧。” 赵源轻轻点了点头,但是他内心却多少有些迷茫。 但是从实际上,赵源在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学习和实践后,他在已经隐隐感觉到,即便是在学海堂这样务实的学术环境下,所产生出来的成果依然很难让人满意——陈澧等人妄图通过朴学的发展,从而革新当前学术环境,已经很难获得成功。 自从英国人的大炮叩开了国门,华夏的传统思潮就已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人们开始不得不睁眼看向世界,却又很难用自身的知识体系去解释这一切,会下意识排斥外来思想所带来的变化——但世界终究是物质的,第二次的鸦片战争也彻底让一些人从沉睡中苏醒,开始不得不进行反思。 传统文化在这一刻受到了致命的挑战,原先还沉醉在儒学经典的东方学者们也不得不正视这一点,他们开始看到了差距,但是沉重的历史包袱又无法让思想界轻装上阵,只能继续背负着历史,在和西方文明的博弈中左右横跳。 所谓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是这一思想束缚下的被动选择,最终也败给了改变更彻底的日本,酿成了甲午的战败,以及往后数十年的艰难岁月。 当赵源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也充斥着悲伤的情绪,因为历史的演变已经告诉了他答案,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依然是死期——唯有从最根本的思想上发生变化,重新塑造新的文化,才能缔造出未来的华夏民族。 赵源站在了学海堂西边的墙壁边,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崇尚汉学,实事求是。” 他似乎领悟了这八个字的意思,当年阮师之所以创办学海堂,绝不是让后人沿着他的朴学道路继续发展。纵使再出现第二个阮元,恐怕也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新文化,新思想,新学术。 赵源眼神中燃起浓烈的斗志,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他一直所践行的目标。 当然,这也注定是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 回到院子里,赵源也还在想着这件事,对于旁人而言,想要梳理一门新学堪称天方夜谭,但是赵源却不一样,他本身就拥有后世知识的积累,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还可以进一步吸取西方学术的优势,从而混杂成一个体系,形成新学的框架。 当然,想要将前世的这些知识体系进行融会贯通,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赵源也不能一蹴而就。 很快,秋季考试的考题发了下来,赵源抛开一切顾虑,不再局限于自身的顾虑,尽可能表达自己的见解——但是在背离了朴学的思维之后,可以预料到赵源的想法很难得到学长们的认同,想要考上这个第一只怕是不太可能。 可是对于此时的赵源而言,他反而不再关注这个所谓的第一,甚至对于明年的科举考试,态度也变得更加淡然,因为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创建新学,那么到时候有没有这个出身就显得不重要了。 ...... 在考试结束后,赵源按照惯例找到杨荣绪、康以泰还有高从哲喝酒,却没想到几人一见面后,杨荣绪便带着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赵源。 赵源顿时一愣,朝着杨荣绪开玩笑道:“黼香兄,难不成我早上没有洗脸?” “这倒不是。” 杨荣绪十分坦然的承认了下来,道:“秀山老弟,我惊奇的只有一点,你前一回走了两个多月,却没想到一回来竟然写出了如此雄文,甚至连文风都与之前大有差异,看来这段时间你经历的事情还不少呢。” 赵源顿时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感觉到自己抛开束缚后,笔杆子能力也强了一大截,只是这里面多少也是因为两世为人思想交融的结果,简单来说赵源本身也在不断的成长,与最初的那个他同样大为不同了。 杨荣绪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望向其余二人道:“我已经看过了秀山的文章,可谓标新立异,气势雄浑,光从立意来看,至少能拿到一个第一......从这一点来看,我不如他。” 当康以泰听到杨荣绪的赞叹后,顿时笑道:“能让你杨黼香自愧不如的雄文,我自然要一读为快——秀山,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瞧瞧?” 一旁的高从哲也在旁摩拳擦掌,表示要见识见识。 赵源没有准备原稿,但是对自己写下的内容自然不会忘记,他当即开始复述。 “.......故知不变一言,决非天运。而悠久成物之理,转在变动不居之中。是当前之所见,经廿年卅年而革焉可也,更二万年三万年而革亦可也。” “.......特据前事推将来,为变方长,未知所极而已。虽然,天运变矣,而有不变者行乎其中。不变惟何?是名天演。” “.......以天演为体,而其用有二:曰物竞,曰天择。此万物莫不然,而于有生之类为尤著。物竞者,物争自存也。以一物以与物物争,或存或亡,而其效则归于大择。天择者,物争焉而独存。” 没错,赵源这一次呈交上去的文章思想,便是来自于后世严复翻译赫胥黎的《天演论》,而这一篇文章也是构建他未来新学的启蒙之作。 在原本的历史上,《天演论》的出现,第一次将西方自然科学和哲学理论较为系统的引入了华夏,对后来的戊戌变法运动也起到了极为关键的推动作用,人们开始了解并接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观点,也开始认同‘世道必进,后胜于今’这一理论,几乎在华夏哲学上开了一扇天窗。 由《天演论》为根基,从而构建出赵源所设想的新学大厦,他走出了极为关键的一步。当然,这一篇文章也只是开始,后续他还要不断进行完善。 康以泰沉思了许久,他最终叹道:“难怪连黼香兄都为之惊叹,文章立意之深,越想越觉得玄妙——只是,这一篇大作似乎还没有做完整,却让人有些向往后续的篇章了。” 赵源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打算以此为基础,研究出一门新学来。” “新学......秀山,你莫非要开宗立派?是了,但凡你这理论完善下来,的确有自立一门学术的能力了。” 杨荣绪的语气里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或许二者兼而有之,他在朴学上的造诣的确是赵源拍马而不及的,原本还以为赵源这个小弟会紧随其后,却没想到对方独辟蹊径,竟然不再继续研究朴学了。 他顿了顿,道:“秀山,你应该明白,当今的天下,怕是容不得理学之外的存在。” 实际上,如今所谓的各大流派,本身也可以归属到理学当中来,士林内部允许针对理学有不同的流派,可不代表他们能容许一个跟理学毫无关联的学术崛起。 “先看看吧,或许哪一天情况就会发生变化......” 赵源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多少有些太早了点。眼下也只是打下了第一根地基而已,后面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完善这一门学问。 可是在杨荣绪、康以泰以及高从哲的心中,赵源的形象却再一次变得模糊不清,他们自以为能看懂赵源,可最终还是看不懂。 三天后,学海堂公布了秋季季课成绩,杨荣绪再一次获得了第一,而这一次的第二却被一个叫做王霖的学子获得,原本上一次季课考试的第二名赵源,却没有在榜单里面出现,仿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赵源站在了陈澧的院子里,正如最初前来时一般,脸上永远带着几分谦和的微笑。 陈澧望着面前这个学生,却是有喜有怒,最终化为一丝无奈,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学海堂的学生,已经被正式开革——” 赵源早有预料,不喜不怒。 然而,陈澧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道:“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要向你恭喜,因为你终于踏出了这一步,或许这才是你来到学海堂以后最大的成就。” 第59章 隐秘的战争 从赵源正式走下越秀山的那一刻起,汇丰银行针对同顺银行的战争正式宣告打响。 这是一场隐秘的战争,它不同于战士之间血肉横飞的厮杀,只有密集的算盘声和一个又一个的口令,可是它的残酷却超越了现实的战争,杀人而不见血。 从两个月前开始,赵源就利用同顺银行急于竞争而产生的漏洞,安排许多人在同顺银行不断长期借贷,整体金额超过三百万银两,并且针对性存入了四百万两的短期存款,这样一来使得同顺银行的账面资金始终保持正常的状态,使得同顺银行并没有发现问题。 与此同时,赵源也利用报纸宣传以及潘家的配合,不断宣传两件事,一是各省茶叶产区出现了大规模的虫害,明年开春后的茶叶将会面临严重的减产;二是潘家有意重启同孚行的生意。 当然,这两个消息一真一假,可目的却最终指向了一点,那就是明年开春以后的茶叶预期价格实现大幅度的增长——而最终随着消息的发酵,越来越多人相信了这一谣言,许多茶商开始暂缓同洋行的价格谈判,他们开始观望。 然而这样一来,却正好击中了同顺行的死穴,因为他们每年都会提前跟各大茶商包下茶田来年的产出,而当茶田价格开始上涨后,同顺行却惊讶的发现了一点,他们的大量资金都被挪到了同顺银行上面,压根没办法应对茶商的要求。 由于这件事,吴健彰不得不再次抛下上海的业务,跑回到广州来,而一向机敏的他却没有发现其中存在的问题——因为就在前几天怡和洋行提出了来年大宗茶叶订单的交易,在过去的价格基础上足足上调了三分之一,并且已经完成了定金的支付,这一单贸易瞬间冲垮了吴健彰最后的理智。 “无论如何,一定要完成明年这一单贸易,我们绝不能毁约,否则同顺行不仅会失去商誉,而且还会面临巨额的赔偿。” 吴健彰久违地将在外地的掌柜们召集了回来,向众人发号施令,“你们当中有人担心,潘家会回来,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他们回来又能如何?广州早已经变天了,过去的十三行几乎不复存在,可是同顺行却还在,潘家想回来斗,那咱接着便是。” 一名掌柜低声道:“那茶商那边怎么办?” 他冷笑道:“茶商们不是要涨价吗?就让他们涨!他们敢涨多少,我就敢吃多少,等到明年这单贸易完成后,我再来好好收拾他们。他们现在吃多少,到时候就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要是这样,咱们的资金怕是撑不住......” “资金不够?资金不够就去同顺银行拆解,现在账面上不是还躺着三百多万两吗?先拿出去应急,等到度过这一道难关,到时候就能赚到盆满钵满。” 说到最后,吴健彰脸色阴沉,他环视了一眼众人,道:“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同顺银行先保持低调,先将贷款利率拉上去,尽可能保证账面资金,你们若是还有什么其他意见,就不妨现在说。” 掌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知道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卖鸡爽是个什么秉性,说好听点叫不见黄河不死心,说难听点那就是固执己见,只会迷信自己的判断。 在这个情况下,如果还跟吴健彰唱反调,那就是存心不想干了。 见到无人开口说话,吴健彰也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当即便挥了挥手,便让这些掌柜们离开了。 对于吴健彰而言,他的一生中也面临过许多次挑战,而每一次也都顺利的度过,甚至还得到了大量的收获。而这一次他也坚信,只会是一场更加辉煌的胜利。 ...... 潘家。 一老一少二人相对而坐,而在他们的中间则摆放着一张棋盘,黑白交错间的厮杀异常激烈,以至于一旁观战的少女颇为紧张,连呼吸都屏住了。 “哎,棋道小艺,确实不够精通。” 赵源大大咧咧伸出手弄乱了棋盘上的棋子,嘴上却是大言不惭,使得对面的潘正炜气得瞪大了眼睛,怒发须张。 “你小子怎么这般没有棋品?输了就是输了,何须说什么大道小道?” 一旁的潘清涵见情郎输棋还被怼,顿时就忍不住了,道:“阿爹你下了多少年棋?赵.....他才下了多少年棋?比不过也是正常的。” 赵源摸了摸鼻子,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前世也的确接触过围棋,但是水平说白了也不咋地,顶多欺负欺负小朋友,跟潘正炜这种在琴棋书画上点满了天赋的怪物自然不能比,只能辩解道:“潘前辈,您何必跟我一个小辈一般见识?再说咱们还有要紧事要做,这围棋就不下了吧......” 潘正炜嘿嘿一笑,“你倒也是机关算尽,还拉上了怡和洋行,可就你小子这性子,多多少少还得磨一磨......大鱼既然已经入彀,又何必急上这么一时半刻?” 赵源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前辈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是眼下戏台都搭好了,就差您这尊老将军上去唱戏,要是您再不去,我怕还会出现一些其他的变故。” 说到底,吴健彰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是完全靠自身的努力,他的背后同样也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谁知道这些人的底细是什么? 再说吴健彰这个人嗅觉也十分灵敏,赵源也不敢保证对方不会识破这个局,到时候若是真放跑了这条大鱼,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潘正炜摇了摇头,道:“你小子不会真以为搞得那些小花招能挑动几省的茶商?他们的茶田有没有虫灾,这些人自己最清楚,涨价这事没有几个主心骨撑着,这事根本就不会酿成那么大的动静.....但好在你小子还知道搬出潘家的名头,也算是将这件事给干成了......” “这么说,这事还是您的手笔?” “要不然呢,除了我潘正炜,全广东还活着的这些人里面,还有谁能做到?” 潘正炜这话的确不是自夸,他过去长期经营茶叶贸易,跟各地的大茶商关系都相当不错,尽管这些人后来投靠了同顺行,可不代表他们会老老实实跟在同顺行的屁股后边——这一次他们也是抱着试探的目的找到了潘正炜,双方也就对上眼了。 得知此事后,赵源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拉上了潘家,要不然想要对付同顺行还真的不容易,也只有潘家有能力在关键时候釜底抽薪。 潘正炜微微一笑,道:“你小子这下子安心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能说服怡和洋行配合你布局,看来也很不简单。” 赵源下意识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可是足足拿出了两成的股份......” 潘正炜笑道:“这个交易做的并不亏,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如果不是你抢先跟怡和洋行达成交易,说不定他们转过头来会成为同顺行的强援,倘若到了那一步,就算我亲自出面,只怕也无可奈何。” 赵源点了点头,他的确不后悔做这个交易,道:“怡和洋行狼子野心,他们绝不会甘心只保留两成的股份,只怕将来有的斗。” “饭总要一口一口吃。” 潘正炜反倒没有那么多担忧,他继续摆开了围棋,道:“行了,再陪我老人家下两盘。”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道:“行了,也就两盘棋,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听到这番话,赵源也只能无奈地看了一眼潘清涵,老老实实坐在潘正炜的对面,承受着接下来的折磨......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事情果真按照潘正炜的设想一步步进行,有了潘家的参与后,茶商们的态度变得十分强硬,他们提出了进一步提价的条件,而由于怡和洋行订单的缘故,吴健彰也只能咬牙答应了下来。 为了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吴健彰也宣布将贷款利率调整到比地下钱庄的利率更高,却没有针对存款利率进行改变,因为他急需要在短时间内拥有更多的现金流,从而支撑这个盘子继续运转下去。 但问题是,同顺银行的一举一动都在赵源的眼里,他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同顺银行的资金应该已经被拆借走了一部分,剩余的子弹不多了。 赵源立刻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潘正炜,潘正炜也不再犹豫,他正式在广州宣布同孚行复业,并且宣布重新进入茶行,与此同时茶田的价格也受此消息影响,几乎一日三连上涨。 直到此时,吴健彰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他一方面派人去稳住茶商,另一方面则是亲自去向怡和洋行解释情况,希望能够延期交付茶叶——很明显,按照这个模式继续下去,明年的新茶跟同顺行算是无缘了。 然而,吴健彰的所有操作几乎是无效的,茶商已经彻底看明白了趋势,他们一方面对同顺行的承诺虚以为蛇,而另一方面则是继续在研究,怎么割下这一刀更好...... 想谈,那就拿钱来谈吧。 至于怡和洋行这一边,吴健彰更是吃了个闭门羹,他根本就见不到大卫,自然没有办法去讨价还价,而合同上的条款也是明晃晃的,只要他敢违约,那么接下来的半辈子都要给怡和洋行赔钱了...... 第60章 无毒不丈夫 在万般无奈之下,吴健彰只能抽空了同顺银行账面上的银款,大概有二百三十万两左右,以相对往年高三成的价格一口气包下了来年的大部分茶田,但是他并不会慌张,因为只要来年履约成功,就能赚下一大笔钱。 当然,吴健彰也明白这样一来就会让同顺银行承担风险,毕竟同顺银行的银库里已经没有多少银子,如果有人前来挤兑,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但问题是,吴健彰也恰好发现一点,大部分客户存入银两的目的是为了赚取银行的利息,只要他们还能继续给付利息,那么一般人都不会将银子提取出来,这也意味着只要接下来堵住贷款的口子,那么同顺银行理论上存银只会多不会少。 等到所有一切交易完成后,吴健彰只觉得身子疲乏,出了同顺银行后便叫车夫直接去了清月楼,那里原本是广州的一处风月之地,曾时常来此消遣。 待马车停在了清月楼门前,吴健彰便走了进去,迎面上便来了一位风韵犹存的姨娘,笑盈盈道:“爽官老爷可是有一阵子没有来了,咱们姑娘可是想念得紧,偏巧前些日子来了个扬州的瘦马,听说老爷您的名号,可等着伺候呢。” 要说起吴爽官的名号,在广州风月之地可谓是大名鼎鼎,这些个老鸨平日里也都会将一些好货留给吴健彰,也好卖个好价钱。 吴健彰微微一笑,他倒也是涉历花丛,阅人甚多,道:“那就见见姑娘吧。” 说着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进了天井里,只听得老鸨一声吆喝,“姑娘们,爽官老爷到咯,还不快快接客.......” 随着老鸨这一声喊,阁楼上的窗子便纷纷打开来,探出来一张张俊俏的脸蛋,往天井中张望,还有女子高声道:“爽官老爷,可曾记得奴家?奴家是阿莲,前些日子伺候老爷喝酒的嘞。” 吴健彰自然不会记得一个青楼女子,他面上倒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答应道:“好好好,过些日子老爷再找你喝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着姨娘上了楼,走到了后厢房的门前,已经有一名女子正候着,容貌绝佳,身段更是如春风细柳,惹得吴健彰心痒痒。 “爽官老爷吉祥,奴叫阿七。” 说完,阿七便上来替吴健彰解开纽扣,脱去了外面的马褂。 吴健彰闻着女子发丝上的香味,倒也没有那般急不可耐,道:“扬州的风月终究与广州不同,倒让人神往.......只是阿七姑娘,你为何会来广州呢?” 阿七脸上浮现出一丝哀怜,道:“世事弄人罢了......” 吴健彰上前握住了阿七的手,道:“无妨,既然来了就是客,若是有什么难处,也不妨跟老爷说说。” 声色场中,向来黄金能买美人心,而这青楼女子谁没个难堪的过去?若是清白世家的女儿,自然不会打小送去做瘦马,而这沦落风尘的女子,也往往都不简单。 不多时,吴健彰与阿七便一同昏昏睡去...... 而就在吴健彰犬马声色之际,赵源已经拿着一篇刚刚写好的文章找到了陈俊卿,要求在三天后的《大公报》上刊登出来。 陈俊卿接过文章一看,顿时一愣,只因为这上面的消息实在太过于让人震惊! 同顺银行存银已被调走,据查银库存银不足万两。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赵源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道:“我们在同顺银行安插了眼线,这是他提供给我们的消息,据说同顺行将这一笔银子拿去买了茶田.......等到消息曝光出去以后,同顺银行一定会遭受挤兑,到了那个时候《大同报》将会彻底一炮而红!” 陈俊卿在赵源的影响下,也已经弄懂了后世媒体的一些玩法,其中像这种蕴含特别价值的报刊,最容易受到人们的追捧,他们会不断订购接下来的报纸,只为了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我这就去找人安排,正好第三刊还没有印刷,时间还来得及......” 陈俊卿望着手中的文章,脸上却有些担忧,“东家,就是有一点,如果我们刊登了这篇文章,只怕同顺行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再过几天,广州还有没有同顺行都不好说呢.......” 赵源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神情耐人寻味。 ....... 吴健彰似乎已经渐渐迷上了阿七,对方的温柔和体贴使得他逐渐沉沦,这几日竟有些流连忘返的味道,不过他也没有忘记正事,时刻盯着汇丰银行的动作以及茶田那边的情况,以确保将来能够正常交付。 当时间来到三天后,《大同报》第三期新鲜出炉,还没等它所带的油墨香味退散,就被交到了广州城内大大小小的订阅者手中,而这一期的内容也注定让无数人寝食难安。 在广州城,这些能订阅《大同报》的少数人身份往往都不简单,他们当中也有许多人在同顺银行和汇丰银行进行了存款,因此当他们得知同顺行有可能已经没有钱的时候,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将银子取出来! 一时间,同顺银行的大门前再一次排起了长队,只是与最初情况不同,当时人们都是拿着银子去存款,而现在却成为所有人去取款。 同顺银行掌柜见到这一幕,脑袋上的汗水顿时就淌了下来,他只能安排人一边给客户取款,另一边则是派人紧急通知吴健彰。 同顺银行的库银的确不到万两,也禁不起这些人提取,可是银行又不能拒绝提取,一旦违约那便会将同顺行的招牌给彻底砸掉,而且到了那个情况下,甚至还会引起官司上身。 掌柜一看情况不妙,只能想办法拖延每个人的取款时间,甚至还想了许多理由来延缓这一速度——而这一点也很快被众人看穿,他们越发相信《大公报》上所说的内容,于是接下来的情况就如同雪崩一般,无数大大小小的客户围在了同顺银行的门前,群情汹汹,要求同顺银行给一个说法。 吴健彰还是被人从温香软玉里给叫了起来,当他得知同顺银行遭遇挤兑,顿时眼前一黑腿脚一软,差点又重新跌回了背后——但好在他终究是经过了大风大浪,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开始思考整件事的过程。 “哎,看来是中了圈套了。” 到了这个时候,吴健彰只能承认遭了算计,过去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可那些怀疑很快就被大量的利益所打消,直到今日危机爆发以后,他才后知后觉起来。 吴健彰从底层爬到今天这个高度,自然十分聪慧,他很快明白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汇丰银行。只是他有两件事不理解,一是潘家为何会出手帮助汇丰银行,二是怡和洋行的订单到底是真还是假? 只是,他到现在才想清楚,未免有些晚了,局势的发展早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吴健彰根本就没有去同顺银行,因为他手里没有银子,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而到了这个时候,吴健彰只得上门跪求广东巡抚黄恩彤,希望对方能够从中调停双方的斗争。 然而,黄恩彤因为指示吴健彰打压汇丰银行一事,已经进入了耆英的视线中,因此这一段时间来,黄恩彤和傅绳勋也遭到了耆英的打压。 耆英一直认为对付英夷只能徐徐缓图之,说白了就是尽量维持目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千万不要再在英国人的头上引火,而黄恩彤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断拱火广东地方士绅,在英国人进入广州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也使得耆英对他早已经心怀不满。 双方明争暗斗的结果自然是黄恩彤全面落入下风,一方面是因为黄恩彤毕竟是巡抚,在朝廷的分量不足以跟耆英对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黄恩彤被抓住了把柄。 于是,吴健彰惊讶的发现,当初还鼓励他好好干的黄大人,竟然选择了闭门谢客,压根就不再见他了。 吴健彰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前去找广东布政使傅绳勋寻求帮助。 傅绳勋倒没有黄恩彤那般不济事,他也抽出了时间见了吴健彰。 吴健彰很快将自己遭遇的情况一一说明,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这个汇丰银行的背景这么复杂,连潘家都能支使动......小人斗不过他们了,还请傅大人能伸出援手,救同顺行一救啊!” 傅绳勋神情凝重,他抚须道:“听你所言,只需要三百万两银子,就能撑过这道难关?” “没错,若是没有三百万两,就算只有二百万两也行......同顺行绝非资不抵债,只要那些贷款收回以后,小人顶多也就是亏损个一百万两白银,这笔钱小人还负担得起。” 吴健彰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若是不能度过这道难关,只怕同顺行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傅绳勋却摇了摇头,道:“本官一生清廉,哪有这么多钱给你?至于跟汇丰银行说清,只怕也不见得是好主意,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你听不听。” “只要有办法,在下自然洗耳恭听。” 吴健彰当即凑过去,仔细听了傅绳勋的一番话,顿时有些犹豫,“可是这事要是让人发现,只怕惹出了天大的篓子......” 傅绳勋冷哼一声,道:“无毒不丈夫,你若是不做,那便请回吧。” 吴健彰顿时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道:“干了,无非就是一死......” 第61章 擒贼先擒王 对于吴健彰而言,他眼下的确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再走一步就会坠入无底深渊,可问题是,这一步他却不得不走了。 傅绳勋教给他的办法很简单,也很传统——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赵源绑住,到时候就有办法逼对方谈判。 吴健彰从内心里并不是那么认同这个方案,因为他觉得一个所谓的赵源,只可能是明面上是傀儡,绝不是实际的掌舵者,与其绑架赵源,还不如去绑架赵志。 问题是绑架这事也没那么容易,赵家人平日里出行颇为谨慎,寻常三五个壮汉压根近不了身,此外这种事情一旦被泄露出去,那可是重罪。 吴健彰心中烦闷,只能一方面先找心腹前去打探赵源的行踪,看看有没有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寻找其他的洋行借款,以求暂时渡过危机。 可问题是,广州的洋行都已经知道同顺行所遭遇的困难,他们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更多是希望等到同顺行倒下后,一拥而上去吞吃对方的尸体。 因此,对于此时的吴健彰而言,眼下他真正能寻求帮助借款的洋行只有一家,那就是旗昌洋行。 旗昌洋行是美国人沙墨尔·罗赛尔创建的一家洋行,与吴健彰之间的贸易十分频繁,主要从事鸦片航运以及相关贸易,规模虽然不如怡和洋行,但是也算一家比较有实力的大洋行,最重要的是,吴健彰是旗昌洋行的一大股东。 等吴健彰到了旗昌洋行后,沙墨尔·罗赛尔很快请他进了一间十分安静的房间内。 “我的朋友,你现在好像惹了不小的麻烦。” 罗塞尔跟吴健彰之间私下交情很不错,二人常常一起打猎。 吴健彰深深叹了一口气,诚恳道:“罗塞尔,我也不瞒你。眼下同顺银行的确遭遇了大规模的挤兑,我急需要一笔钱来渡过这个难关,而眼下能帮我的只有旗昌洋行,你可以开一个价出来。” 罗塞尔眼珠子一转,道:“你大概需要多少现银?” “至少需要二百万两……可是你放心,只要同顺银行渡过这道难关,到时候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上。” 吴健彰言辞十分恳切。 罗塞尔顿时笑道:“吴,你恐怕有些太乐观了。根据我的可靠消息,同顺银行账面上的资金应该在六百万两以上才对,而眼下你们借贷出去了四百万两,账面资金还转移了两百多万两出去,你要填补的这个空缺可不仅仅只是二百万两。” “有了二百万两,同顺银行可以缓一口气,到时候再催还那四百万两银子的贷款就是,他们的抵押物都在……” 吴健彰有些懵懂,道:“就算折现,也能折出四百万两银子来。” 罗塞尔摇了摇头,道:“可问题是,那些长期贷款在没有到期之前,你无权处理这些抵押物。” 没错,这是吴健彰所面临的又一个死结,那就是长期借贷和短期存款之间形成的时间差,但是当初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这一点,因为借款的时间越久,利息相对越高,同顺银行自然没有道理拒绝长期借贷。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罗塞尔。” 吴健彰艰难道:“我可以转让旗昌银行的股份,也可以出售同顺行的股份。” 罗塞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紧接着他双手交叉,做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 “抱歉,吴,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帮你。” “为什么?咱们合作了那么多年.” 吴健彰脸上带着几分希冀,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道:“如果你想要更多,也不是不能谈。” 罗塞尔摇了摇头,道:“不,吴,你真的误会了……旗昌洋行帮不了你,不是因为你的价码不够,而是我们也没有足够的现银子。” 说完,他便讲述了目前的真实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在汇丰银行和顺昌银行几个月时间的拉锯过程中,最先倒霉的就是这些洋行和钱庄,大量的资金汇聚到了两大银行的手中,而旗昌洋行本身的业务也严重受到了怡和洋行的挤压,导致目前的旗昌洋行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现银。 罗塞尔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吴,不仅仅是旗昌洋行,其他的洋行也没办法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如今你唯一的办法,恐怕只能向汇丰银行求和了。” 吴健彰顿时沉默了,他自然听明白了罗塞尔的潜台词,说好听点叫求和,说难听点就是投降。 可是他不甘心,辛辛苦苦几十年创建下来的基业,竟然在短短数个月内被人设下陷阱给逼得不得不低头求饶,甚至对方都不愿意给他这个求饶的机会....... 在这一瞬间,吴健彰也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 同盛赌坊。 王三虎望着桌面上的筹码,脸上神情变幻,手中的色盅却迟迟没有打开盖子。 对面的庄家则是一脸讥笑看着王三虎,嘴里嚷嚷道:“虎爷,您这手是怎么了?难不成输多了银子,连开色盅的勇气都没有了?” 王三虎狠狠一咬牙,他打开了面前的色盅,只见里面出现了三枚色子。 “二三五,庄家胜!” 一旁的小厮扯开了喉咙叫道,顺手将桌面上的筹码拨了过来。 在输光了身上最后一枚铜板的王三虎,终于不得不认清了面前的现实,他握紧了拳头,却看到了对面横眉冷对的几名打手,却又不知不觉松开了手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胖子走到了王三虎的面前,脸上带着一块刀疤,生得凶神恶煞的模样,本是广州城内的大痞子,平时常常给王三虎这些赌鬼放贷,道上人送外号疤爷。 “三虎啊,你这手气不行啊。” 疤爷手中提着一只鸟笼子,身后则跟着几名打手,他冷声道:“但是,不管你手气行不行,欠账那就得还钱!连本带息五十两,赶紧拿来吧,要不然你今个就别想走了!” “五十两.......” 王三虎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他曾经的确拥有过五十两银子,这些钱如果好生利用起来,肯定能在广州城内过上好日子,然而对于王三虎这种吃喝嫖赌的小地痞而言,五十两银子甚至都没有撑过两个月,甚至还因为赌债的缘故倒欠下了五十两银子。 如今,只剩下一条烂命的王三虎,自然没有银子可还。 眼看着王三虎无动于衷,疤爷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手下将王三虎架出去,再好生收拾一番。 王三虎当然知道,一旦出了赌场以后,他恐怕连个全乎人都当不了,顿时吓得浑身发抖,身子骨都瘫软了。 就在一众人架着王三虎出去的时候,却见到几个人走进了赌场,其中为首的一名中年人拦在了众人身前,他先是看了一眼王三虎,再看了一眼疤爷,冷冷道:“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五十两。” 疤爷看出了对方不是一般人,也没有继续狮子大开口。 中年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五十两的庄票,丢在了疤脸的面前。 “钱你们拿走,人得留下。” 一名打手连忙捡起了庄票,递给了一旁的疤爷,疤爷接过来一看,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路过王三虎的身旁时,才低声冷哼道:“小子,这次算你走运。” 说完,两名打手便放下了王三虎,没有人架着,他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 中年人看了一眼王三虎,道:“走吧,有人要见你。” 就这样,王三虎在一众人的看惯下,很快就来到了宝顺大街,从同顺行的侧门走了进去。 当吴健彰看到王三虎时,他顿时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自然明白吴健彰的想法,连忙解释道:“爷,这个人之前拿过赵源的银子,他的不少同乡还在替赵源办事。” 吴健彰看了一眼王三虎,道:“见过赵源吗?” “赵源……见过,当然见过。” 对于这位曾经给过他最大一笔钱的有钱少爷,王三虎自然不会忘记,他在心里也常常羡慕赵源的好命,如果他有这么多钱就好了。 吴健彰继续道:“好,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绑架赵源,我可以给你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 王三虎一瞬间就被这个数字迷惑了心智,他甚至没有听清吴健彰前面那句话,他下意识道:“老爷,您要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吴健彰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兴趣继续解释,道:“你放心去做事,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的老母和儿子到广州来,等你办好了这件事,将来就能跟他们团聚了。” 王三虎再傻再贪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连忙跪在地上,道:“爷,您饶了小的吧,那五十两银子小的一定还您.......可是您让我去绑架赵家的少爷,那不是让我找死嘛,我可是亲眼看到过,那个赵家少爷随身带着一把火铳,那可是能要人命的东西.......” 吴健彰冷哼了一声,没有兴趣继续搭理王三虎,转身便走了出去。 实际上,吴健彰早已经制定好了相关的计划,绑架赵源这件事自然不能靠一个所谓的王三虎,他已经派人去联络了广西那边的匪寇,到时候他们会潜入到广州来,由这些人动手绑架赵源。 但是这件事最后要算到王三虎的头上,从他踏入同顺行的一刻开始,就已经成为了必死的替罪羊。 第62章 环环相扣 当吴健彰还在想办法拖延挤兑时,赵源已经吩咐汇丰银行展开了致命一击,他早已经安排人去提出早已存在同顺银行的三百万两白银存款,同顺银行在这个时候自然拿不出钱来,无奈之下只能宣告停业。 赵源进一步穷追猛打,他派人将一纸诉状告到了广州知府关晓峰那里,被衙门责令限期退赔,而在此之前同顺行将会被衙门正式封禁,直到同顺行将现银付清后才能重新开业。而如此一来,也就将吴健彰给彻底逼到了绝路上。 “赵源小儿!我与你不共戴天!” 此时的吴健彰几乎苍老了一大截,再也不复昔日的模样,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愿意出手相助的人,同顺行已经注定要彻底毁灭——尽管他手里还有几千亩田地,还有上百间房屋、店铺,可是人人都知道,只要彻底熬垮同顺行,他们完全可以用更低的价格买下这些东西。 直到此时,吴健彰已经明白,就算他绑架了赵源,也不可能改变这一切。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只剩下了跟赵源同归于尽的选择。 王三虎很快就被吴健彰放了出去,但是他不敢报官,也不敢不听吴健彰的话——毕竟他的老娘和孩子都在吴健彰的手里,倘若不能绑住赵源,那么死的就是自己一家人了。 在浑浑噩噩之际,王三虎竟下意识回到了长洲岛。 走在回乡的道路上,王三虎这才惊讶的发现短短几个月时间,长洲岛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到处都是林立的厂房,震耳欲聋的机器声,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十分陌生。 “三虎哥,你怎么回来了?” 一名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本是王三虎的同村发小,名叫王石头,他热情地上前打了个招呼,笑道:“前两天咱姨跟咱小侄子不是都被接到广州去享福了吗?” 王三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是啊.......我回来主要是有些事情做......对了,你现在还在厂里吗?” 王石头嘿嘿一笑,道:“那倒不是,咱现在在行动队里当差,每天不用干活也能拿钱,不过等到将来训练结束了,还得到处跑呢。” “行动队.......” 王三虎不是很明白,他忽然想起了当初跟他一起拿钱的董升和何文慧,连忙开口道:“那你知道何文慧和董升现在在哪里吗?” 王石头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王三虎,道:“何大哥现在在行动队带我们呢,至于那个董升,还在机器厂里做工,你们没有见过?” 王三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带我去见何文慧,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万分紧急,我一定要见到他才能说.....” 在这一刻,王三虎也终于意识到,光靠他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救出他老娘和孩子,就算绑了赵源恐怕也逃不过一死,与其这么窝囊的死,还不如投靠赵源,这人既然都逼得吴健彰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对付,看来明面上一定不简单。 王石头一听到这里,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王三虎去找到了何文慧。 何文慧这段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他当初虽然主动放弃了赵源的五十两银子,却意外得到了赵源的看重,连当初行动队招募队员的事情都交给了他,而在赵简接管了行动队之后,何文慧也得到了一个副队长的差事。 在他的心里,对于赵源的感激之情自然无以言表。 因此,在行动队当中,何文慧往往表现得十分积极,他不仅努力进行训练,而且针对自己的手下也管理的十分妥当,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赵简和几个英国教官也十分尊敬,因此上上下下的人缘都还不错。 当王石头急匆匆赶到营帐的时候,何文慧还在复盘着白天的内容,他原本并不懂带兵训练,但所幸有那三个英国教官的培养,他也在迅速地学习进步着,得到了一众人的认可。 “王三虎要见我?不见。” 得知了王三虎求见的想法后,何文慧却拒绝地十分果断,他早已经从广东那边的同乡那边听说过,这个王三虎长期在赌场厮混,输了不少银子,对于这样的人,他一点见面的想法都没有。 王石头犹豫道:“可是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而且非常紧急.......要不听听再说?” 何文慧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你带他进来。” 不一会功夫,王三虎被带到了何文慧这里,而他一看到何文慧的时候,就直接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何老弟,求你救我一命,救我娘和我儿子一命!” 何文慧顿时一愣,道:“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王三虎便将吴健彰的要求说出来,“何老弟,我是真没这个胆子敢害赵公子,但是吴健彰这个狗娘养的将我老娘和我儿子绑了过去,还请何老弟能帮忙救一救.......” 何文慧顿时一惊,他没想到吴健彰竟然打算对恩主下手,于是他连忙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马上告诉东家,到时候请东家将你娘和儿子救出来,但是你必须跟我一起去黄埔面见东家。” “好,何老弟,我一切都听你的.......” 王三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希冀。只要能救出老娘和儿子,他什么都愿意做。 ....... “果真是胆大包天!” 当赵源听到何文慧的汇报后,心中顿时又惊又怒,他的确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狗急跳墙的一天,尽管他平日出入都会带上随从,可终究是有心算无心,真要让此人布置妥当,只怕自己就难逃一劫了。 好在有这个王三虎,竟提前让他知晓了吴健彰的毒计,这样一来就有很多准备的时间,对于赵源而言反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只要能够抓到对方的人,就不用担心吴健彰会逃脱。 “王三虎是一个幌子,真正要动手的绝不是他。” 赵源首先下了一个判断,他不认为王三虎这种人有能力绑架自己,真正动手的恐怕另有其人。只是究竟是什么人下手,王三虎也不清楚。 一旁的何文慧连忙献计,“东家,不如派王三虎回去报信,将您的行程泄露给对方,到时候对方肯定就会按捺不住,自投罗网。到时候东家只要准备妥当,将他们尽数捉了,那个吴健彰便脱不了罪过。” 赵源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幽声道:“引蛇出洞,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赵源便前去找到了二叔赵志,将这一情况和自己的计划告知了赵志,沉声道:“二叔,我以为这件事不能告知广州的府衙,毕竟吴健彰在广州关系深厚,到底有多少是他们的人,谁也不清楚.......” 赵志也是又惊又怒,他对于赵源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都重,绝不能容许有人对侄子下手,他也赞同赵源的看法,道:“源儿,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的确不能交给广州府衙来做,我派人给大哥送急信,让他派人来办。” 赵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让虎门镇的绿营兵来办这件事的确很合适,提醒道:“这事还得先跟总督大人汇报,要不然我爹私自调兵可是重罪。” 赵志点了点头,道:“没事,我这就去登门见总督大人,顶多调动几十人罢了,求一份调令并不是难事。” 的确,这年头绿营上上下下军纪散漫,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其内部的高级将领更是动辄将绿营兵丁当成奴仆来使唤,干下的敏感事只多不少,也没人会在这种问题上去告刁状,就算是两广总督耆英自己,何尝不是将麾下兵丁当成仆役? 次日,赵志从总督衙门拿到了调令,火速安排亲信将调令送到了虎门镇,另外还有一封书信,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一番。 很快,接到了调令和书信的赵诚也急了眼,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离开广州,就有人胆敢向自己的儿子出手,于是他迅速安排了一名心腹副千总带着六十多名绿营兵赶回广州,听候赵源的命令,务必要保证赵源的安全。 等这位副千总带着人赶到番禺后,赵源这才放下心来,他迅速命令赵简、何文慧带领的行动队也做好准备,然后让王三虎将自己在三天后前往长洲岛的消息告知吴健彰。 “你放心,只要抓到了人,到时候吴健彰就跑不了,你的老娘和孩子也就能保住了。” 赵源对着王三虎沉声道:“但是,如果因为你导致这一次行动失败,那么我可以明确告知你,无论是谁也保不住你,更保不住你的家人,明白吗?”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王三虎眼泪都快淌出来了,他这个小混混也终于意识到,平日里不管怎么好勇斗狠都没用,在真正有能力的人面前,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除了做好这些布置以外,赵源也派人给于连海送去了消息,让他针对同顺银行继续展开打压,这也是为了逼吴健彰进一步狗急跳墙,总之要环环相扣,让他无法逃脱。 第63章 过山标 道光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八,秋风萧瑟,枯黄的落叶遍及全城。 正是在这一天,赵源大清早便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向东,朝着长洲岛方向而去,与他随行的则只有亨得勒、赵富贵以及何文慧等人。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赵源的马车内,却还藏着一名身着黑衣的汉子,此人正是老爹派来的副千户方孟昭。 赵源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青衫,腰间悬着一枚古玉,神情间坦然自若。 他固然知道这一路上注定不会太平,却也没有多少担忧,毕竟两边人马加起来有二百来人,何惧几个区区的小蟊贼? 方孟昭倒是对这一次任务十分上心,他早早就在沿途上做好了布置,确定万无一失才回到赵源的马车上,充分确保赵源本人的安全。 赵源望着面前的方孟昭,好奇道:“方大哥,你之前可是我爹手下的兵?” “少爷,赵协镇过去是我的老上司,也是他将我一步步提到副千总这个位置上。” 方孟昭说起这件事来,神情中有些许自豪,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尤其是这一份知遇之恩,难以回报。 副千总固然只是一个从六品武官,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当上。如果头上没有人,就算在绿营熬一辈子也休想爬上去。 赵源能觉察到对方言辞中的感激之情,对此人倒是颇为欣赏,轻声笑道:“若是这一次方千总拿下了贼寇,回去后怕就要升千总了。” 方孟昭嘿嘿一笑,却也不多说话,很明显这件事已经定下了。 二人闲聊几句,话匣子便打开了,方孟昭也将自己的过去简单介绍了一番。 原来方孟昭并不是广州人,而是广东雷州府人,自幼补上了父亲留下来的缺,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绿营兵。后来也是机缘巧合下,被赵诚看中调到了左翼镇,而后便屡屡升迁,年仅三十二岁就成为了副千总。 绿营制度本身就是军户和募兵的混合体,又被称之为‘世兵制’,因此当年方孟昭老爹当了兵以后,实际上也就成为了军户,等到方孟昭出生以后,也就被定为了‘余丁’,一旦绿营缺员,就会从余丁里选拔子弟填充进去。 赵源笑了笑,将话题调转了回来,好奇道:“方千户,你过去杀过多少贼人?” 方孟昭微微犹豫了片刻,随后便回答道:“在下曾亲手杀过八个。” “嘶.......杀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赵源忽然间问起了这个问题,他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纯粹好奇罢了。 方孟昭笑着摇了摇头,道:“感觉?用鸟铳杀人没有感觉,只要远远地点燃火绳,砰——哪怕是妇孺,也能用鸟铳轻松杀人。” 赵源却摇了摇头,试探道:“可是鸟铳的精准度不够,前明时用的鸟铳也不少,可照样败在了满洲的骑射之下。” 说起这话来,就稍微有些忌讳了。 但是,在人与人的交际中,像这种忌讳话题又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因此方孟昭也并不反感赵源的这些话。 他摇了摇头,道:“战场胜败岂由一种武器能决定?鸟铳火炮固然强大,可关键还是在于使用的人,若是卒无战心,将无战意,就算拿再多的火器也无用了。” 赵源对这一点倒极为赞同,他点头道:“此话的确有理。看来方兄对此倒颇有几分见地。” “哪里哪里,都是协镇教得好。” 方孟昭继续侃侃而谈,道:“在大部人看来,火器不如弓箭精准,且射程也远不了多少,实在鸡肋,可是却忽视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使用者的训练问题。” “战争一途,说到底离不开勇力,而寻常士卒使用刀剑弓弩,常常要训练一两年才能得三成可战之卒,若是想要将他们全部训练成精锐,没有个三五载的苦练是下不来的,可是火器却不一样,只需要三个月就足以练成,若是有半年时间,便能得一支可上战场的大军,只要手里的火器越多,能战的士卒也就越多.......二者之间的差距,由此自然越拉越大。” 听到方孟昭这一番话,赵源多少有些惊讶,没想到此人竟然懂得火器在战略层面的意义,看来还真是一个可造之才。 没错,在赵源看来,火枪之所以淘汰传统的弓弩,跟所谓的射程、射速以及精准度关系都不大,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双方的训练成本上,传统的弓弩手往往需要三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才能训练成功,可是训练火枪三个月就足够了。 正因为这一个特点,近代化战争也打破了传统的精锐模式,将越来越多的人拉进了军营,通过数量来弥补训练上的察觉,而这也进一步导致军事制度的变革。 “方兄所言,果真至理。” 赵源十分爱惜人才,此时竟然已经生出了挖老爹墙脚的想法,他轻声叹道,“待此事了解,我一定要跟方兄喝上一场。” “承蒙少爷看中,在下不醉不归。” 方孟昭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能跟上官家的公子搞好关系,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 与此同时,在通往长洲岛的一处路口前,已经有二三十人守在了这里,他们手中各自握着刀枪,还有几人拿着鸟铳,正屏气凝神蹲在路上。 其中为首之人正是吴健彰的心腹高德宝,而旁边则是匪首的头领过山标,至于另一边则趴着王三虎。 过山标是一种毒蛇的名号,也是广西一伙贼人的首领,这一次还是吴健彰特意花重金将他从广西请来,就是不希望这件事出现半点意外,因此在王三虎汇报了情况后,吴健彰就立刻派了高德宝去联络过山标,也就有了这一次的伏击。 “那个赵家小少爷真从这里走?” 过山标握紧了手中的刀把子,瞥了王三虎一眼。 王三虎咽下了一口唾沫,道:“这位大王,我就是长洲岛的人,从广州进长洲岛也就这一条路走......只要那个赵家小少爷去长洲岛,就必然从这个过。” 一旁的高德宝也点了点头,道:“前些时候已经有人看到了赵家的马车出城,是朝着这个方向来,咱们再等等。” 过山标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却眯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忽然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那人手中似乎拿着一面旗子,正朝着这个方向挥舞。 “来了!” 过山标尽可能保持着沉重冷静的姿态,但是他却已经开始设想绑住赵家小少爷后的情形,到时候人自然是不能交给身旁这个高德宝,就算是要钱也得他自己派人要,到时候他过山标就有更多的钱财,可以买来更多的火铳,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当然,若是身旁这个高德宝敢说什么,那就索性杀了就是了。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两辆马车出现在了前方,而在马车的后面则跟着一队劳力,他们则是押送着一辆辆粮车,跟在马车的后面。 过山标顿时有些愣住了,他用刀架在了王三宝的脖子上,狞声道:“后面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他们......他们都是赵家的家丁,平时也会跟着一起出来,至于后面那些都是粮车,那些应该是运到长洲岛的辎重。” 王三虎的确不知道这里面的真实情况,可是他又猜不出来,只能按照过去的经验进行了一番解释。 过山标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也仔细数了一遍,对面的人加起来也才十来个人,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孩儿们,跟我杀出去!” 随着过山标的一声呼哨,三十多名早已经埋伏好的山匪举着刀枪就冲了下去,他们高声嘶喊着,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在这些山匪们看来,面前这一队人马是绝对的大肥羊,不光可以好好抢上一笔,若是运气好碰到一两个小姐太太,那可有得滋味尝了。 然而,就在他们冲下去的那一刻,却忽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那一队人马似乎并没有像其他的商队那样,被一冲而散,反倒是人人不慌不忙,站在马车旁边结成了一道横阵,而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手中齐齐举着一柄火铳。 过山标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惊讶,他过去也曾跟绿营打过交道,可即便以绿营的架势,也不是一水的火铳,而面前这些人则似乎早已经有所准备。 他心中顿时感觉到有些不妙,可眼下众匪已经冲了出去,根本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杀!” 过山标脸上浮现出一丝厉色,他知道火铳在三十息内最多只能打一次,可只要给他三十息的时间,就足够冲过去贴身交战——到时候别说这些个家丁护卫,就算是绿营兵将也不是他的对手,过去广西的那些巡检和官差哪个没有吃过他的苦头? “砰——” 随着一阵轰鸣声响起,浓密的白烟顿时弥漫开来,而冲在最前面的匪徒竟然直接被击倒了三个,他们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紧接着便咽了气。 其他的匪徒见势不妙,顿时一愣,竟然就此停了下来,唯独过山标还在高声嘶吼。 “孩儿们,赶紧冲啊,他们没弹子打啦!” 第64章 分蛋糕 放在正常情况下,过山标的判断并没有错,因为这个时代的鸟铳装填起来太慢,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很难在三十息内打出两轮齐射来。 然而,方孟昭却丝毫不慌不忙,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哨,急速吹响了起来。 只见身后的粮车内一下子钻出来了三十多名绿营兵丁,他们有的手拿鸟枪,有的则是拿着长矛,还有人拿着长刀短盾,很快就结成了一个阵势。 与此同时,从长洲岛方向也出现了一群黑点,他们也是早早得到命令守在了前往长洲岛的要道上——只要这边发来消息,到时候那边就会朝着这边迅速赶来,而那个方向除了二十几个绿营兵,还有一百二十人的行动队。 过山标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回头看向了高德宝和王三虎,厉声道:“他出卖了咱们,杀了他!” 原本看守王三虎的两名山匪,当即拔出刀来,朝着王三虎迎头劈来。 但是王三虎早已经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手,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见他就势一滚,刚刚好躲过了山匪的劈砍,还将手中的沙土一扬,顿时将那两名匪兵的眼睛给迷住了。 而在这个时候,王三虎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一个劲地朝着后面跑去——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山匪们都已经冲到前面去了,后面压根就没人了。 眼看着王三虎逃掉,过山标气得恨不得亲自去追击——但问题是,此时战场上的方孟昭也盯上了他。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方孟昭直接从马车内拿出了一副弓箭,朝着扑来的山匪迎面射击,只听见嗡的一声响,羽箭破空而来,噗的一声钉在了一名山匪的脸上,也将一片腥热的血雨洒在了过山标的脸上。 过山标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他沉默不语,盯着对面的方孟昭,不仅不逃,反而迎步冲了过来——眼下他也看明白情况,想要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杀掉此人。 方孟昭不慌不忙,他继续弯弓搭箭,急速颤动的弓弦发出连绵不绝的嗡嗡弦鸣,只见一支支羽箭激射而出,极为精准地钉在了一名有一名匪徒的脸上或者咽喉处,但唯独他没有对过山标射上一箭,很显然是存着活捉的心思。 赵源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大力吹捧火铳的副千总竟然藏了这么一手箭术,还真是让人有些吃惊,以这个本领不要说副千总,就算是给一个守备也不为过了。 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一倒下,过山标距离方孟昭也只剩下不到二十步距离,他发狂一般挥舞着长刀冲了过来,想要将这个该死的官兵一刀劈倒——然而此时的方孟昭却依然镇定自若,他继续拉动长弓,一箭射出竟然直接穿透了过山标的手臂,将他连人一起钉在了地上。 过山标高声呐喊,手中的钢刀因为剧烈疼痛也没有继续握住,他恨恨地看向走来的方孟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孟昭微微一笑,一脚踢开了那柄长刀,道:“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此时过山标的手下也只剩下了十几人,他们面对杀神一般的方孟昭,也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往后逃去,然而这也只是徒费工夫罢了,因为压根就没有别的路,逃回去一定会撞上迎来的绿营兵和行动队的人。 眼看着方孟昭轻轻松松解决了这一支山匪,赵源多少不真切的感觉,实际上从两世的回忆来看,面前的这支绿营兵似乎表现得太过于强大了些.......若是其他的绿营兵也是这般表现,鸦片战争断然不会输得这么惨才是。 方孟昭似乎看出了赵源的惊讶,他将弓箭放回了马车,轻声道:“赵协镇不放心派一般的人回来处理这件事,至于我嘛......可能是一个例外。” 赵源微微一愣,这话的意思多少有些自夸的嫌疑,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极为自然。 随着匪首过山标被擒,其他的山匪也很快被杀或被擒,连同高德宝、王三虎二人一同送到了赵源的面前。 赵源走到了高德宝的面前,笑道:“吴老板应该还在等你的好消息吧。” 高德宝愤恨地看了赵源一眼,道:“今日算我倒霉,没能杀了你,但是你也别得意,广州城岂止一个同顺行要跟你作对?今日你能赢,不代表明日你也能赢。” “呵呵,你说的不止一个同顺行,无非还有卢家和当今那位巡抚大人......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源摇了摇头,道:“吃下了同顺行以后,汇丰行的成长速度将会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到时候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住汇丰行的发展。” 他笑道:“反倒是吴老板,这一次怕是连安度晚年都不可能了,勾结指示山匪潜入广州密谋杀人,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啊!你这个蛇蝎小人!” 高德宝眼睛里带着血丝,他努力挣扎着,恨不得咬下赵源的耳朵。 赵源没有兴趣再搭理他,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王三虎,道:“你放心,这一次吴健彰跑不了,到时候自然能将你的母亲和儿子救出来,还有你这一次也算是立下了功劳,回去后去找薛掌柜领一百两银子的赏。”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王三虎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似乎在后悔昔日的一些举动。 赵源点了点头,道:“拿了钱以后不要再赌了,好好去做一些正事,伺候老母,不要再让老人家为你担心受怕了。” 王三虎抹了一把眼泪,磕了几个头,道:“少爷,小的一定听你的吩咐。” 赵源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方孟昭,道:“方兄,就劳烦你先将过山标和这些山匪一并押送广州,别让他死在了半路上.......还有这个高德宝,也要一起送去府衙。” “是。” 方孟昭犹豫了片刻,拱手道:“少爷,你不打算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要不然到时候会有一些麻烦。” 赵源摆了摆手,道:“你到了府衙以后,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就行。” 方孟昭点了点头,当即便押送着过山标以及其他的山匪朝着广州而去,而赵源并没有立刻回广州,而是和行动队的人一起前往长洲岛。 赵简带着人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赵源没有事以后,他便放下心来,询问了刚刚发生的战况。 赵源便将适才方孟昭的表现描述了一番,感慨道:“此人当真厉害,也不知我爹从哪里找来的高手,光凭着那一手箭术,就可以轻轻松松射杀数十人。” 赵简也有些惊讶,道:“绿营行伍中像这种高手,只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赵源点了点头,道:“简叔,原本我还预估行动队要打上一场,可是这个方孟昭一个人就摆平了山匪,反倒让行动队没有用武之地了。” 赵简微微一笑,道:“无妨,像这样的机会日后应该也会有。” 一行人很快便返回了长洲岛,赵源一方面去检查了行动队和学校的状况,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广州的消息。 直到两天后,二叔赵志派人送来了消息,原来这一起案子在省内已经引起了轰动,同顺行老板吴健彰买凶杀人一事被《大公报》披露出来,很快就引起了热议,从而带动了同顺行的全面垮塌,此外两广总督耆英也已经明确指示要求彻查此案。 可以说,吴健彰算是彻底完蛋了。 赵源并没有多少感慨,像吴健彰这种人能够崛起,当年做下的亏心事也不少,这一次也算是替天行道,而更重要的事情则是接下来的胜利果实分配。 为了这件事,赵源便决定立刻从长洲岛赶回去,可不能让人就这么把桃子给摘了。 严格来说,盯着同顺行这颗桃子的人还不少,其中大部分都是洋行以及钱庄,官府那边也有人虎视眈眈,绝不是能轻轻松松就拿下的果实——但赵源也有一个很大的优势,他作为本案的苦主,也有权力得到一些补偿,即便是总督耆英也不会为此说一些什么。 当然到目前为止,同顺银行算是彻底变成了一片烂账,只是那些抵押物还存在着极大的价值,赵源便打算由汇丰银行对同顺银行提出收购,将其彻底合并掉,彻底实现一家独大。 至于原本同顺银行所欠下的存款,将会由潘家来接手偿还,但是代价就是同顺行购买的所有茶田都会被交易到潘家手中,从而支撑潘家未来的业务。 对于赵源而言,他想要实现这两点要求并不算困难,目前唯独可能会引起争议的,反而是之前他瞧不上眼的典当行业务,广州不少钱庄盯上了这一块肥肉,甚至连怡和洋行对这块肉有一定的兴趣。 当然,众人看重的并不是典当行里的那些典当物,而是遍布广东各府的渠道,要是让他们自己去铺,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是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在分这一块蛋糕之前,赵源打算亲自再去拜见一下总督大人。 第65章 贪墨成风 总督衙门。 比起上一次的会面,这一次显然耆英显然给与了更多的重视,他安排张禧偕将中门打开,光明正大迎接赵源的到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赵源在名义上作为丽如银行以及汇丰银行在广州的全权代表,前来向两广总督耆英汇禀相关的工作。 总督大人为了表示重视,也为了彰显光明正大,故而开中门迎客,任谁也说不出半句闲话来。 当初赵源离开总督衙门时,曾经在心中默默发誓下一次一定要对方开中门迎接,这一次也算是成功了。 前来迎接的是依然是张禧偕,他在见识到这一次商战中赵源展示出来的底蕴后,也对赵源客气了不少——尽管商人没什么地位,但是洋人却不能等闲视之,稍有不慎,那就是影响两国关系的大事。 说到底,上一次的鸦片战争,着实将耆英打出心理阴影了。 “赵老弟,总督大人眼下就在正厅,请!” “多谢张兄。” 赵源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跟着张禧偕走进了正厅,只见两广总督耆英一手端着茶杯正坐在正中间,神情间一片轻松写意。 “学生拜见总督大人。” “赵源啊,坐吧。” 耆英微微一笑,道:“本督已经收到了香港那边的消息,据称英国已经有人对戴维斯进行了弹劾,此人正焦头烂额,无暇再顾忌进广州一事了。说起来,这件事还得多亏了你。” 赵源连忙逊谢,道:“此事主要仰仗朝廷之威仪,大人之威望,最终方能促成。至于学生,只是在其中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罢了,实在不值得一提。” 的确,这件事更多还是怡和洋行从中操盘,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戴维斯明年应该就会被调离香港。 在来之前,大卫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大意就是戴维斯这件事已经处理差不多了,但问题是接下来让人来当这个香港总督,他们也没办法插手进去,也就意味着只要新总督到来,或许还会重申进入广州这个条款。 当然,对于赵源而言,他自然不会担心这一点,该担心的应该是耆英才对。 “看你年纪轻轻就这么知进退,将来进入官场倒是一颗好苗子。” 耆英言语中尽是拉拢之意,道:“若不是担心误了你的科业,本督倒想将你召入幕下,参赞机要。” 赵源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想法,道:“多谢总督大人垂青,待学生一赴春闱之后,无论成绩如何,都希望能够回到广东,成为总督大人麾下的小卒,为大人赴汤蹈火。” 耆英却摇了摇头,道:“朝廷自有规章制度,你若是为官,就需要遵守回避制度,怕是不能在本省为官了。” 清廷选官任用制度非常严格,凡是经过科考通过后具备入仕资格者,还需进行“复试”性的铨选才能授官,简单来说就是倘若通过殿试的进士们,只有一甲前三名才能直接授官,至于二甲、三甲需再经翰林院“馆选”,只有考上了‘馆选’,才能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再经过三年的实习才能授予官职,至于馆选没有通过的人,才能被授予京师或外地的官职,通常都是七品县令,而没有通过科举的举人,也可以通过考选被授予地方官职,只是那些官职就需要经过等到出缺才行。 此外,清廷官员选拔任用中还有严格的回避制度,主要是为了防止形成各种地方裙带关系,从而避免官吏利用职权谋私利,其中具体规定就是官吏不得在本省任职,比如‘在籍五百里内者,回避’。 除此之外,康熙三年还出了一个条款,那就是外任官员,现在上司中有系宗族者,皆令回避。 赵源却笑道:“大人却是有所不知,学生祖籍在湖广,并非广东。” 原来,当年赵老太爷就是湖广人,并没有将籍贯迁到广东,而赵诚和赵源自然也都是湖广籍,倘若到时候赵源想要参加科举,还必须回到祖籍所在地参加,以规避科举冒籍的问题。 “冒籍”现象是历代科举考试的痼疾,因为清代的户籍制度相对宽松,科举录取率和士子科场竞争力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于是很多人会专门改变籍贯前往更容易考上的顺天府参加科举,于是清廷为了严防这一现象,专门制定了两大基本原则,分别是分区配额与原籍应试。 所谓的分区配额指依据各地文风高下、赋税轻重、人口多寡,从而对当地的科举童生生员名额分配到府州县学,而乡试、会试中额则会分配到各省,像这种分配往往会对边远科举不兴的地区有额外的照顾。 就好比赵源,他并不是一直从广州长大,有许多年就生活在湖广祖籍所在地,目的就是为了应对分区配额参加童生考试,等到他通过了童生试以后,这才回到广州,只是到时候一旦要科举考试,他还必须回到原籍参加湖广的乡试。 正因为如此,一旦赵源考上了科举,将来倘若授官,完全可以实授到广东,而不能授官到湖广。 听到这里,耆英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到时候就等你的消息。” 只要赵源有了出身,耆英就有办法将他谋划到广东任官,只因为一点,赵源属于这个时代难得的‘通夷’人才。 赵源再一次表示了逊谢,他轻声道:“大人,听说朝廷有人对同顺行的处理有些不同的意见?” 耆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道:“吴健彰这一次算是彻底完了,但是他留下来的同顺行可是不少人眼里的肥肉.......这两天也有不少人将帖子投到了本督门下,只是本督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源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耆英对自己还真的挺看重的,不管这份看重是出于汇丰银行本身,还是因为他自己,终归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他反而更加谨慎起来,道:“大人,学生以为大部分人对同顺行的情况并不熟悉,他们接手只怕很难跟那些储户交代,到时候一个不慎,怕是又会引起一些动乱,于大人声誉不利。反倒是汇丰行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当初同顺银行就仿照汇丰银行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学生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这桩麻烦事。” 赵源轻声道:“大人,学生以为同顺行的典当行这一块没有过多牵扯到这一次动乱来,不妨剥离出去,那些人想要就卖给他们,到时候得来的银钱一方面可以填补同顺银行造成的亏损,另一方面也能交给衙门处理......” 耆英微微一笑,道:“如此处置,倒也不能说错了......不过你说的这些,好像还不包括茶田那一块?” 赵源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个老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贪,他想听自己的想法,恐怕还是意在茶田,便委婉道:“同顺银行留下来的窟窿可不小,学生看过相关的账册,就算把欠款都收回来,只怕还有三百万两以上的亏空,只能将茶田转卖给潘家,才能填补起来.......当然,每年的好茶,总是要给总督大人留一份。” 赵源所说的潜台词,自然是指茶田每年的收益里面,会有他耆英的一部分,这也是官场上的惯例了。 耆英听到这里,才算是完全满意,笑道:“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周全,本督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你放心,就算朝廷里有人有些不同意见,可终究是不了解其中的实情,难免有失偏颇,本督会好好秉明朝廷,将这里面的缘由解释清楚。” “果真如此,学生自然是感激不尽。” 赵源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谢,紧接着便委婉告辞,在张禧偕的陪同下离开了总督衙门。 在临别之际,张禧偕微笑道:“有些话总督大人不方便说,我便同你讲了,让你心里也有个数。” 赵源连忙拱手道:“还请张兄直言,在下洗耳恭听。” 张禧偕微微一笑,轻声道:“吴健彰在大牢里将黄恩彤和傅绳勋供了出来,当初正是这二人指示与汇丰银行为难,因为汇丰银行得罪了太多人,其中就包括黄恩彤和傅绳勋,他们不希望你的汇丰银行继续活下去,大人正准备写折子弹劾此二人,到时候广东官场将会迎来一次洗牌.......说来这次你也算是在机缘巧合下帮了大人一个忙,这份人情总督府不会忘记。” 赵源顿时一愣,他当初的确知道幕后的黑手恐怕就是广东巡抚黄恩彤,却没想到连布阵使傅绳勋也掺和在里面,幸好得到了耆英的护佑,要不然官场上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当然,耆英之所以费心力帮助赵源,自然也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 赵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大清官场贪墨成风,像耆英这样的人几乎遍及整个官场之上,就算真有那些个清白之人,也根本爬不上去,这也注定了清廷的没落,而对于矢志造反的赵源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第66章 种下种子 押送过山标并结案后,方孟昭算是正式交付了差事,他便准备赶回虎门镇交令,毕竟眼下他还率领着一队绿营人马,在广州城内停留过久容易引起非议。 赵源为了向方孟昭表示感谢,便在府里准备了一桌好菜,还抱来了两坛子好酒,亲自招待方孟昭。 二人举杯喝过几轮后,方孟昭对赵源也更加亲近了许多,言辞间倒也不再将赵源单纯当成上官家里的公子,而是当成了真正的朋友看待, 当然,二人的年龄相差也不大,方孟昭也才三十二岁,再加上军途也算顺利,并没有养成那种绿营散漫的风气,自然颇对赵源的胃口,二人便以表字相称。 二人说着说着,很自然便转向了上次还没有谈论完的话题上。 赵源夹了一筷子狮子头,囫囵吃下后,好奇道:“方大哥,上次看你持弓射杀贼人之时,只觉得酣畅淋漓,不知你练弓箭却是练了多久?” “大约有二十多年了。” 方孟昭脸上带着几分自得,道:“秀山,我绝非自吹,一般人还真练不出我这般连珠箭术,全都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 赵源微微一笑,故意道:“也难怪有人轻视火器而重视弓弩了,像那日一战,你若是手持火器,怕是只能射出一轮,绝不会有连环射出七八箭的壮举。” 方孟昭端起酒碗痛快喝了一口,他摇了摇头道:“像我这般练十年二十年箭术的怕是没有几个,寻常的弓箭手至少也需要个三五年的磨练,否则上了战场也无大用。”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现如今绿营所用的都是鸟枪,兵丁还需要点燃火绳才能发射,三十息才能一发,且不能排成密集阵型,只能排成散阵.......可昔日英夷入侵广东时,用得却都是不用火绳的自来火枪,只需要扣动扳机以燧石发火,最快十息就能一发,还能结成阵型,倘若那一日能有十几个持有自来火枪的兵丁,以密集阵型攒射,绝不会比我用弓箭差。” 赵源点了点头,道:“没错,英夷的战法正是如此,他们以线列兵组成空心方阵,四周布置上火炮,纵使敌军以骑兵冲击,也难以奏效——” 历史上爆发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便出现过这一案例,即大名鼎鼎的八里桥之战,当时的清军正是僧格林沁率领的满蒙马队,手持长矛、弓箭,凭着一腔热血从正面冲击英法联军的空心方阵和三排阵列的战列步兵线。 在战场上,清军的一部分骑兵几乎冲到了离敌人四五十米的地方,却受到了联军步兵密集火力的阻击和敌炮榴霰弹的距离轰击,最终伤亡过半不得不退散,而英法联军却仅仅只有十二人阵亡,取得了一场大胜。 这些骑兵的勇气十分可嘉,但是落后的战术代差却不是勇气能够弥补。 方孟昭脸上露出了几分沉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朝廷在经历过庚子之败后,却仍然痴迷于骑射,不着力于火器之上,着实令人费解。” 赵源悠悠道:“方大哥,你应该明白,绿营可不是八旗.......” 方孟昭摇了摇头,道:“不然,绿营没有火器,广州城的满营不也没有火器吗?” 赵源嘿嘿一笑,道:“方大哥,你这就一叶障目了。广州满营固然没有火器,可并不是因为朝廷不知道火器强大,而正因为火器强大,这才予以控制......要知道大清开国所靠的,可不就是乌真超哈的那些红衣大炮吗?” 的确,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满清发家靠的绝不是天天挂在嘴边的骑射,而正是红衣大炮。 昔日宁远之战,努尔哈赤率军围攻宁远,结果被袁崇焕指挥的红夷大炮痛击,甚至将努尔哈赤也给打伤,而后没过多久努尔哈赤便死于伤势复发。 后来过了一年,不信邪的皇太极再次围攻宁远,结果再一次被明朝的红夷大炮击退,于是这一次皇太极痛定思痛,开始让工匠仿制红夷大炮,并组成了满洲第一支火器部队,也就是后来的乌真超哈。 之后明将孔有德、耿精忠及尚可喜带着大炮投降了清廷后,更是使得后金迅速跨越了引进红夷火器技术的初始阶段,因为这几个人麾下的火器部队都是经过葡萄牙人培训的精英,让八旗的装备水平得到了大大增强。 在后来的松锦决战时刻,明清双方都使用了大量的红夷大炮,但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清军的火炮力量要远远超过明军,光是松山之战中清军就调运了三十七门红衣大炮,包括上万颗炮弹以及万斤炸药在阵前备用,由此迅速攻下了松山城,并取得了松锦之战的决定性胜利。 正因为如此,清廷一直都很重视火器,但是对于绿营始终严格控制,不要说红夷大炮这种重型火器,就连佛郎机炮都不许绿营自造,为此康熙甚至专门下文强调过,“子母炮系八旗火器,各省概造,断乎不可。前师懿德、马见伯曾请造子母炮。朕俱不许,此事不准行。” 除了火炮以外,清廷对火枪的控制也非常严格,可以说从明末清初一直到鸦片战争这二百年以来,无论是八旗还是绿营一直都使用火绳枪,甚至当年雅克萨之战以及对噶尔丹之战中,八旗吃够了燧发枪的苦头,却始终没有着力于改进,就连后来乾隆征缅甸也是如此,大清的火枪便一直都是火绳枪了。 根据赵源所知,清廷内绝不是没有燧发枪,光是各国使团就曾经给满清皇帝送来了许多最先进的燧发枪,这些清廷皇帝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哪个更加先进。 方孟昭顿时有些迷惑,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只有一点,清廷并不希望燧发枪肆意发展。” 赵源悠悠叹了一口气,他沉声道:“火绳枪早在明末时便已经广为运用,清廷立国后就算想要禁用,也不切实际,而火绳枪由于缺陷太多,于战阵之中作用也没有那么大,可反过来燧发枪却不一样,此物一出现将会直接改变战争的模式,就好比线列战术......” “若真是放任燧发枪发展,到时候清廷还能以区区十几万八旗控制天下吗?” 听到这里,方孟昭脸上冷汗直冒,道:“慎言.......” 赵源微微一笑,后面的东西就算他不去说,方孟昭也不可能不去思考。 在这个时代,燧发枪的出现无疑于一场革命,它彻底改变了战争的形态,将少部分精锐即可决定胜负的模式转变成了排队枪毙的消耗模式。 正是因为这一点改变,导致了欧洲多少顶王冠的坠落,也进一步催生了民族主义的出现。 清廷不是不明白这个逻辑,正是因为太过于明白,才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打仗绝不能陷入到被动的消耗模式中,必须要保持八旗核心的镇压能力,实现对各地绿营的控制。 为此,清廷在镇压地方时以绿营为核心,将兵权分解到零零碎碎的地步,一方面为了防止有人掌握绿营兵权作乱,另一方面倘若遇到了匪情和民变,地方军政也能迅速通过塘、汛方式出动镇压军队。 正是因为如此,清廷才不能让汉人拥有过于先进的火器,否则这个满人江山将不再稳定。 赵源通过这一番话,只为了给方孟昭的内心种下一颗种子。 等到将来机会合适时,这颗种子就会破土而出,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 ....... 送走了方孟昭以后,赵源并没有歇息多久,直接前往潘家拜访便宜老丈人潘正炜,打算将后续收尾的事情弄清楚。 到了潘家后,潘正炜看了他一眼,道:“看来那位总督大人答应下来了?” “没错,总督大人已经默许将茶园交给同孚行,代价就是要给他留一份好处......不过这也没什么,至少同孚行终于能重整旗鼓了。” 的确,这一次绞杀同顺行,收益最大的除了汇丰行,其次便是潘家。得到了同顺行积累下来的茶叶生意,让同孚行这一次重新开业起了个好头。 潘正炜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老夫说过的话算数,等你跟清涵成亲的那一天,同孚行会完好的交给你。” 赵源嘿嘿一笑,却是没有开口,他如果选择拒绝,那实在有些太不要脸了,可就这么答应下来,也多少显得有些厚脸皮了。 潘正炜站起身,道:“你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是,前辈。” 赵源也很乐意跟老爷子相处,主要还是因为潘老爷子一生的谋略智慧相当不凡,绝不能将其仅仅视为一名商人。 一老一少漫步在潘家花园的檐廊前,倒有几分写意。 潘正炜一边走着,一边问道:“听说你打算让汇丰银行印发纸钞?” 赵源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经过此役,汇丰银行基本上可以掌握广东全省的存款、借贷业务,就连承兑也完全能掌握在手中,纵使还有一些钱庄竞争,但终究不足为虑......晚辈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了。” 第67章 水师提督赖恩爵 当初赵源前往丽如银行谈合作时,就曾经提到过发钞这一手段,还专门申请了汇丰银行的发钞权,目的就是形成银元加纸钞的双重货币,从而尽可能保障汇丰银行强大的资金运作手段。 潘正炜微微一笑,道:“历朝历代钞法各有不同,那你可曾了解宋元时期的钞法?” 针对这一问题,赵源的确有一定的了解,他轻声解释道:“钞法起于宋朝,先有交子,后有会子,但是终究难保价值,换汤不换药,后来金人所行交钞法,则未免有些过于儿戏,朝廷屡屡更换钞法,以致于信用大毁,名声极差......至于元代的钞法,倒有几分可取之处。” 在赵源看来,宋金元三朝所用钞法之中,元钞法最好,其次便是宋,最差的就是金。 元代的钞法政策跟当时的环境有很大关系,因为元廷十分重视商贸发展,甚至改变了重农抑商的汉地传统,而纸钞的发展就很有利于商业活动,为了让百姓重拾对钞法的信任,最初元代甚至规定可以使用纸币来交纳赋税、 其次,纸钞的盛行还跟中国十分缺乏贵金属有关,尤其是到了金朝以后,铜矿急剧短缺,于是纸钞也就成为了应急之选。 与前面的宋金不同,元代纸钞实际上采用了银本位,即一定数额的中统钞,可以兑换成一定数量的白银,这一政策使得百姓对朝廷十分信任,于是发行的中统宝钞被广为使用,为商贸发展提供了很多便利。 同时,当时的元廷也很重要纸币的信用,严格控制纸币发行数量,并且以库存白银为基准,因此并没有产生常见的通货膨胀问题,从而进一步确保了百姓的信任。 当时元廷实行的钞法在全世界而言都算得上非常先进,制度也十分完整,甚至明文规定了发行准备金、发行限额、金银买卖、钞币渠道以及伪钞惩罚等制度,使得元廷甚至出现了‘重钞轻银’的现象,许多地方的金属货币都退出了市场交易。 可以说,这个阶段的元代宝钞已经初步具备些许后世信用货币的味道了。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元代中期以后,元廷针对南宋以及周边国家展开了漫长的战争,庞大的军费开支使得元廷不得不在宝钞上动脑筋,于是开始严重超发货币,最终导致了极为恶性的通货膨胀,纸币就此崩溃。 赵源叹息道:“当一张纸片就能轻松掠夺大量的财富时,事情必然会走向这个结果......” 潘正炜微微一笑,道:“世事如海,人心如烟。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为何会认为日后汇丰银行不会重蹈覆辙呢?” 赵源顿时一愣,他下意识道:“只要我在时,汇丰银行自然不会超发。” “那你不在了呢?或者你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呢?” 潘正炜轻声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历朝历代钞法大变,可是人心不变,也就注定了这些钞法难以善终......” 赵源无言以对,即便是后世强大到无可匹敌的美利坚,也难以控制停下印钞的步伐,人类的信用货币最终都会走向无序扩张。 潘正炜微微一笑,道:“当然,老夫这番话听与不听,终归在你。只是老夫以为,汇丰行的招牌,切不可毁于此事了。” ....... 大鹏所城,残阳如血,连绵的炮声在山间回荡,将四周的鸟兽尽数惊走。 “信之啊,当年本督就是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后来英夷进犯的时候,贼子接近九龙之地,开炮攻击我水师船只......本督当时就是这大鹏所城的守将,率先指挥九龙炮台反击,从而击退了英夷.......现在想想当年的场景,至今让人难以忘怀。” 说话之人穿着一身甲胄,声音嘶哑低沉,正是当今广东水师提督赖恩爵,而跟在他身旁的则是左翼镇总兵徐望以及副将赵诚。 左翼镇总兵徐望轻声道:“属下当时还只是一介区区守备,早已听闻大人的威名,早已神往,只可惜当时未能得偿一见。” 赖恩爵轻声一笑,他率先向前走去,道:“本督去过各镇,还是你虎门镇像几分样子,其他几镇检阅起来总是兵不像兵,民不像民.......他们吃了这份饷银事小,可耽搁了沿海的武备却是罪过,若是英夷再打过来,莫非是想让本督去效仿关将军么?” 关将军正是大名鼎鼎的关天培,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以劣势兵力镇守虎门,面对英军猛攻仍然誓死抵抗,最终因为援军迟迟未至,导致壮烈殉国。 这番话却让左翼镇总兵徐望有些噎住了,他讪笑道:“军门大人说笑了,属下日夜操练军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关将军报仇雪恨,又岂会让大人身陷绝地?” 赖恩爵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望一眼,也不再搭理他,而是率先登上了新搭建起来的木台,望着下方操练的军士,道:“罢了,你这些人操练得倒还不错?是谁练的兵?” 一旁的赵诚连忙上前道:“启禀军门大人,正是末将所练。” 赖恩爵多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左翼镇还是有些人才,光是这些兵将,就算放到京城去,也不算差了......” 他的语气微微平缓了几分,随即叫道:“信之,先升起大旗吧。” 原本有些尴尬的徐望顿时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连连向下挥手,高声道:“点兵,升旗!” “咚咚咚——” 一阵沉稳有力的锣鼓声渐渐响起,大营高台上很快便升起了一面长长的旌旗,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提督广东水师总兵官振威将军赖。” 赖恩爵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刚刚演练完毕的左翼镇官兵,脸上浮现出一丝肃杀之气,尽管他前番言语还算客气,却依然给了左翼镇总兵徐望不小的心理压力。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个赖恩爵的来历实在不凡,不得不让左翼镇上下拿出十分的力气来应对。 第68章 造炮约定 赖恩爵,出身将门世家,祖父赖世超官至二品都尉,其父赖英扬任浙江淀海总兵,叔父赖信扬任福建厦门水师提督,就连弟弟赖恩禄也官至福建**镇镇台,被誉为‘三代五将’,而赖恩爵正是在鸦片战争中屡立战功,于道光二十三年升任广东全省水师军务提督。 正因为如此,赖恩爵在广东绿营里的威望极高,只需一句话,就不得不让左翼镇总兵徐望小心应对。 不一会功夫,点兵过程宣告结束,实际人数与册上人数并无差错,徐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就怕连面子上的人数都对不拢,那到时候这个赖黑子就有理由发火了。 想到这里,徐望也在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这个赵诚果真是一把做事的好手啊! 原来,在赵诚还没有上任副将之前,左翼镇跟其他的绿营军镇一样随大流吃空饷,但是这并不能怪罪到某一个人的身上,因为绿营内吃空饷已经成为了人人皆知的潜规则,无论是谁来绿营为将,都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因很简单,从大清开国之初,绿营兵的粮饷一直都十分微薄,各镇马兵每月给饷银1两5钱,步兵1两,后来进一步细化,也就是各镇马兵每月饷银2两,步兵1两5钱,守兵1两,另外马兵、步兵、守兵每月给米3斗。 没错,就这个标准大清愣是坚持了二百年,压根就没给绿营兵涨过一毛钱的工资。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普通的绿营守兵需要用每个月1两银子去养活一家人,不要说吃饱饭,喝西北风都得省着点,然而即便如此,朝廷还有“朋扣”、“公费”、“差费”等项目,需要从兵丁的饷银里面再扣一部分。 而发展到了后期,那些绿营将弁们也就不再顾忌吃香,直接开始虚报兵数冒领空饷,甚至到了康熙年间就已经变得非常严重,左都御史赵申乔还专门上了一封奏疏,声称‘将领们多吃空饷,以致于出现了‘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的情况。’ 可能有人会认为,那士兵们的饷银不够花,那将领们的收入总算够了吧。 很意外的是,绿营高级将官的俸银也少得可怜,就比如位居从一品的各省提督们,可谓权势滔天,而他的收入也显得有些凄惨,一年合法收入只有八十两的俸银,一百四十四两薪银子,再加上各类蔬菜烛炭银和心红纸张银,整个加一块也就六百两银子。 至于像徐望这样的总兵,收入还要再减一点,也就差不多五百两。而像赵诚这样的从二品副将,一般则是三百七十两,至于再往下就更少了,正三品的参将一年只有二百四十两,游击一年二百两,都司一年一百四十两,守备九十两,千总才区区四十七两,把总只有三十六两。 对于绿营将弁而言,这点俸银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年下来打点关节、人情应酬的开支,因此绿营中早早就形成了吃空饷的传统,就好比左翼镇这种要紧的地方,差不多都有两成的空饷,至于其他绿营中少说也是三成以上的空饷,甚至有些闲散的地方能有五成空饷。 什么意思?账面上有三千人可以去打仗,可实际上只有一千五百人,而且这里面还有很多滥竽充数的,只是过来点个卯。 这一次赖恩爵视察广东各镇绿营,主要目的便有两个,一是统计实际在册兵丁数目,二就是统计军械情况,前面考核时广东绿营各镇几乎全军覆没,也惹得赖恩爵大发雷霆。 而这一次有了赵诚赴任左翼镇,不仅提前得知了赖恩爵检阅的消息,还做足了准备,去拉了不少青壮补足了缺口——赖恩爵心中未必不清楚里面有些手脚,但现实摆在这里,只要能在面子上让他过得去,也就不会过于为难。 “赵协统,过去本督在广州也曾听说过你,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的确是个人才,左翼镇有你襄助,信之倒舒心了不少。” 赖恩爵瞥了一眼徐望,不咸不淡道:“信之,这关算是过了,但是接下来的流程该走还得走,试炮吧。” 然而,听到赖恩爵这番话,徐望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营中的那些劈山炮的年纪当他爷爷都够了——据说当年还参加过平三藩之战,平时里都是供在营里不让人当成废铁给卖了,至于说试炮,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可无论如何,赖恩爵已经下了试炮的命令,徐望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试炮。 随着命令下达,负责指挥的前营游击黄泽便让兵丁们将营里仅有的八门劈山炮给拉了出来,只见这些炮形制老旧,还有的上面都布满了铁锈。 赖恩爵招了招手,转头望向徐望,道:“信之,军册上所记载,左翼镇应该共有十二门炮才对,为何只剩下了八门炮?” 徐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属下接任左翼镇之时,便只有八门,却不知军册为何有十二门......” 这事的确不怨他,那军册还是嘉庆朝的东西,而如今都快道光二十六年了,怎么可能还对得上?他也不敢将这事往上捅,否则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赖恩爵冷哼了一声,道:“开始吧。” 徐望只想赶紧将这位祖宗送走,他亲自走到高台前,道:“开始试炮。” 前营游击黄泽得了命令以后,转身指挥兵丁将那八门劈山炮拉到了指定的炮位,远处的炮靶也已经安排到位——到时候无论打不打得中,炮靶那边都已经做好了安排,这也是过去绿营里留下来的传统....... 很快,随着一声声命令下达,兵丁们开始朝着劈山炮装药,调整方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赖恩爵却再一次招手,道:“核定装药!” 说完,赖恩爵带来的那些亲兵们也毫不客气,冲上去将那些装药的炮手给一一推开,而他们自己则重新拿出了一个标准的斗来计算装药,装填弹子。 看到这一幕时,徐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为了让这八门大爷炮响个声,不至于弄炸了膛,专门吩咐下面的人按照惯例只装药五成,这样一来炮能打响,弹子也能飞出,虽然打不到炮靶,但是明面上却够糊弄人了....... 可眼下倒好,赖恩爵这么一插手,装药足足有十成! 台下指挥的中军游击黄泽脸色吓得发白,他下意识看向了台上的徐望。 而此时徐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求情道:“军门.......” 赖恩爵面色如常,笑道:“信之啊,咱们跟英夷这一仗打了还没几年吧......当年败成什么样子你心里应该清楚,眼下我要是不苛着点,到时候上了战场误的是你们自家的性命。朝廷盯着我,我也得盯着你们。” 徐望顿时脸色阴沉如水,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次赖恩爵竟然彻底撕破脸皮,不顾绿营的传统,也不知这一趟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罢了,那就由他去,无非就是罢官去职而已。 徐望在心中想着,脸上却是再也没有丝毫表情,他看向等候命令的黄泽,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开炮啊!” 黄泽听到这里,顿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忽然惨呼一声,竟然直接晕厥在了地上。 赖恩爵冷冷道:“怎么回事?开个炮就吓晕了?真是个怂货。” 而就在这个时候,晕厥的却不止赖恩爵一人,其他的炮手们似乎也在这一刻集体出了状况,有人装疯卖傻,有人吐血倒地,还有人在地上打滚装发狂...... 所有人都明白,装五成药也只能保证炮不炸膛,可如果装十成药,那百分百会炸膛,到时候小命就难保了。 赵诚在台上看着,心中不由得叹气,真是烂透了。 赖恩爵似乎铁了心一般要开炮,他直接下达了命令,“左右听令,三息之内再不开跑者,立斩无赦!” 说完以后,那些督标亲卫们齐齐拔刀上前,脸上带着浓烈的杀气,很显然他们绝不是一般的绿营兵丁,而是真正的精锐。 徐望已经彻底躺平,他的脸上冒着冷汗,心里却将赖恩爵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诚却站了出来,沉声道:“军门大人,眼下让他们开炮,便是让他们白白送死,与其死在炮下,还不如死在大人侍卫的刀下痛快.......以末将之见,不如给末将一个月时间,大人到时候重新来验炮。若是再出差池,大人可斩我的头。” 赖恩爵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欣赏,他摆了摆手,示意亲卫们退下。 “好,本督倒没有看错你,你若是能在一个月内补齐这些劈山炮,还能装药十成而不炸膛,本督可以保举你一个总兵!” “多谢军门。” 赵诚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倒不会为了这八门炮担心,以他那个宝贝儿子的手段,不要说八门炮,就算更多也不是搞不定....... 第69章 铁模铸炮法 赵诚之所以敢于答应这件事,首先是因为他的确有这个信心能做到,其次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毫无疑问能够最大程度得到左翼镇官兵的好感,即便是总兵徐望也得承他这份情。 由于这一次演练让赖恩爵大失所望,他并没有留下来赴宴,而是转身就去了下一个军镇,同时也说明了他对左翼镇的态度还是更趋向于负面一些。 “赵老弟啊,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你,要不然赖黑子还真不好打发。” 在送走了赖恩爵以后,徐望也变得口不择言起来,他心中甚至有些愤恨,道:“他赖黑子想接着往上爬,成全他那‘三代五虎’的名头,可不该拿你我兄弟的前途来当垫脚石,他若真有这个胆,怎么不去看看广州的总督衙门的督营?怎么不看看巡抚衙门的抚营?就那些个大爷,还不如咱们左翼镇呢。” 赵诚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假,以目前广州绿营的成色来看,左翼镇还真不算多么差,因为比它更差的还有一连串呢....... “总镇,不管赖黑子是不是有意找咱们的麻烦,可眼下这一关终究要过,否则朝廷那边也说不过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望脸上有些担忧,“想要补上那八门炮可不容易,眼下其他的营里的火炮还不如咱们这些破铜烂铁,可若是临时现做,一个月时间也做不出来那么多,你可是立下了军令状,到时候赖黑子真要以这个理由杀你,怕是没人能为你求情。” 赵诚脸上带着十足的信心,道:“无妨,明日我回一趟广州便是。” 徐望顿时以为赵诚有什么过硬的关系,当即点了点头,道:“这事的确要多走走关系,你赶紧回去吧,这里有我先盯着。” ....... “什么?一个月内造好八门劈山炮?” 当赵源得知老爹竟然揽下这个活的时候,脸色多少有些怪异,道:“这事只怕有难度,火炮属于军国利器,个人应该不允许私造才对。” 赵诚嘿嘿一下,解释道:“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私自造炮属于大罪,可眼下情况不同,咱们造好的炮会直接填上军中账册,只要数量对上了,就不担心有人过问。况且这件事干得好了,对于我赵家而言也很有帮助。” 经过赵诚的进一步解释,赵源也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套路。 其实还是跟绿营的弊政有关,绿营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将领们为了多吃一些好处,他们不仅熟练掌握了吃空饷这一项技能,还对军械这一块肥肉动起了手脚,因为绿营军中每年都有军械汰换,一般来说只要在限额内,也就是一定的比例内,朝廷基本上都会默许。 正因为如此,绿营军中每年都会流出一批好的军械,被那些个将领们拿去换了钱,然后再补充一批破烂进来,只要能混过后面的点检就行,尤其是在数量上丝毫不会短缺,但是质量却天差地别,也正因为如此,才知道绿营里的军械永远都是破破烂烂,几乎不能使用。 在这些胆大妄为的绿营将领们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只要价格出得足够高,就算是火炮也可以卖给敌人,这也是左翼镇为何会有一批年龄比爷爷还大的劈山炮。 赵诚继续道:“倘若能造出这一批炮,爹在左翼镇也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另外还有一桩,到时候广东其他绿营定然也会找到咱们赵家,这也就意味着咱们能好好赚一笔。除了赚钱以外,还能让全广东绿营承咱们这个人情。” 听到这里,赵源也觉得很划算,他微微思考了一番,道:“一个月造八门炮倒也不是不行......咱们用铁模铸炮也就是了。” 实际上,铁模铸炮法并非是赵源的创新技术,而是已经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一种造炮技法。 说起造炮,目前一共有三种造炮法,分别是泥模铸炮法、失蜡铸炮法以及铁模铸炮法,但是主流使用的还是泥模铸炮法加失蜡铸炮法,只因为铁模铸炮法才出现了短短五年。 道光二十年,两江总督蒙古镶黄旗人裕谦在浙江省城设立铸炮局,当时的嘉兴县丞龚振麟参与铸炮一事,他发现传统的泥模铸炮法效率非常低,费时费力也造不了几门炮,每次造完炮以后泥模都会被废掉,只能重新再去做泥模,整个过程极为繁琐。 于是,龚振麟便极为创新的发明了铁模铸炮法,制作好的铁模可以重复使用,而不需要每次都重新制模,也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另外铁模铸炮比泥模更加光滑干净,制成大炮后炮身几乎不用进行修饰。 因此,铁模铸炮法可以大大提高铸炮效率,一个月内铸造八门炮并不是不可能。 赵诚之前也听说过铁模铸炮法,只是不解究竟,道:“此法如此强大,为何没有传播到广州来?” 赵源连忙解释道:“那是因为铁模铸炮法也有几个缺点,因为铁模导热快,铸件冷凝快,也就导致这样铸成的大炮几乎都是白口铁......” 所谓的白口铁,其实就是一种含硅成分的生铁,特点就是坚硬而脆,并不适合做炮管,很容易打着打着就开裂,然后就会炸膛,而传统的泥模就没有这个问题。 正因为如此,铁模铸炮法在历史上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很快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被后来的砂型铸炮和实心钻膛技术取代。 赵诚顿时有些失望,“如此说来,咱们也没办法使用铁模铸炮法了。” “嘿嘿,那不见得。”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倘若只是单纯的铁模铸炮自然不行,但恰巧的是,他已经解决了转炉炼钢法,也就是完全可以用液态钢来进行铁模铸炮,自然能规避白口铁的问题。 直到此时,赵诚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赵源要造炮,自然要前往长洲岛,他很快就乘坐马车赶到了冶炼厂,将弗里德叫了过来,道:“弗里德,你会造炮吗?” 弗里德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确接触过一些造炮的工作,但是他又很快摇头道:“赵,我虽然学习过一点,但终究没有足够的经验.......尤其你想要的这一种炮。” 所谓的劈山炮,的确算得上一件老古董火炮了,它早在乾隆年间大小金川战役中出现,属于一种前装滑膛炮,主要发射霰弹为主,一般重于子母炮和抬枪,但重量也在五百斤以下,属于一种小型火炮。 赵源想了想,感觉也的确是这么回事,绿营那边要求的是劈山炮,他要是造出一个更先进的炮来,到时候反而成了麻烦事,于是赵源便找到了二叔赵志,让他帮忙在最短的时间内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事情放在其他地方麻烦,但是放在广州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因为广州冶铁锻造产业很发达,制造枪炮并不是问题,拥有类似经验的人也非常多。 很快,赵志便通过各种关系,在佛山找到了一个老炮匠,过去就曾给官府生产过劈山炮,对相关流程非常熟悉,便出巨额薪资将他带了过来。 老炮匠姓何,当他得知要在一个月造八门劈山炮时,却转头就走。 直到赵源将他拉回来,老何头才无奈道:“你又不是不懂,用泥模一个月无论如何也造不了那么多,用铁模质量上到时候肯定会炸膛,与其到时候被问罪,我还不如乘机现在赶紧走!” 的确,赵源也了解过,用泥模造炮所需要花费的时间简直让人绝望。 首先造泥模之前要先选泥调泥,泥不能太粗,否则容易崩解,也不能太细,要不然水气出不去,光是这一步就要研究许久。 其次泥模做好后还要等干范,而这一步才是最关键的,绝不是单纯等着泥巴干,因为它必须保证内外一起匀干,不能出现外干过快,内干不足,否则就容易开裂,到时候也就前功尽弃,而光是干模这一步就需要一到两个月时间。 第70章 技术代差 赵源嘿嘿一笑,道:“生铁的确会炸膛,但是用钢冶炼就不会炸了。” 老何头依然不屑道:“那你还得先用炒钢法将生铁变成熟铁,再进行锻打熟铁才能得到钢,你想用这个办法铸成八门炮,时间上同样不可能。光是锻打所需要的那些钢材,你都不止一个月时间。” 赵源见这老头还真的什么都懂,多少有些意外,道:“没想到前辈竟然还懂得冶炼。” 老何头摆了摆手,道:“你知道的也不比我这个老头子少,但是既然你都清楚,又何必叫我来。” 赵源沉吟道:“还请前辈知晓,我已经发明出大规模快速炼钢的办法,想要冶炼出这八门炮所使用的钢,顶多只需要一天时间而已。” 一门劈山炮撑死了四五百斤重,这还是因为使用的熟铁缘故,为了确保不炸膛,不得不增厚炮膛厚度,但如果用质地更加坚韧的钢来制造相同口径的劈山炮,估计只需要三百斤钢,这样一来八门炮也就只需要两千四五百斤钢,用转炉炼钢法一次能冶炼七百斤,大概四炉就够了,也就是只需要半天时间。 这就是工业时代大规模炼钢所带来的伟大力量。 老何头就跟看疯子一般看赵源,他喃喃道:“看你这娃的样子,也没有疯啊,怎么净说一些疯话……你若是能在一天内冶炼出这么多钢,老头子就陪你走这么一遭!” “那就一言为定。” 赵源当即答应了下来,他直接带着老何头去看了转炉炼钢——之所以不担心泄密,是因为一方面没有实际接触过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关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志能将老何头送来,那就说明有信心掌控此人。 一开始老何头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当他看到一炉钢水炼出来后,整个人都仿佛看到了鬼一样,他惊讶道:“不对,这些杂质是怎么去除的?炉温为何能这么高?”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想要上去近距离观察一下,却被弗兰克给拦住了。 赵源笑道:“老何头,现在你总算相信了吧。” “相信了相信了……” 老何头当即满怀信心道:“能用这么好的钢来铸炮,使用铁模造炮自然没有问题……” 尽管铁模铸炮法才出现没有几年时间,但其中的关键并不复杂,像老何头这种炮匠自然都擅长。 铁模造炮法的具体步骤是先用泥做出泥炮,再将泥炮分成四节,每一节则再分成左右两瓣,接着再对应每一瓣做出泥范来,并在外面留上相应的把手,以及将各瓣连合在一起的榫卯,这样就可以将铁水灌入每一瓣内外泥范中,做成相对应的铁范。 等到所有的铁范做好后,在将它用榫卯结构扣合起来,在外面用铁箍固定好,还需要在里面刷上防止粘连的浆液,接着便可以插入炮芯,将铁水灌进去,等到冷却以后,就可以将铁范的外瓣一块块剥下去,等到炮身还红热的时候就可以打磨修整表面,紧接着就可以清理泥芯,以及旋磨内膛。 别看这些步骤复杂,但实际上真正复杂的只有铁范,等到铁范制成以后,再造炮就很简单,只需要将钢水灌进去就行了。 用这个办法不仅可以在短时间内造出更多的火炮,还能节省大量的炮工银,像过去用泥范造炮需要反复经历造泥范的过程,炮工银子少数也得上百两,而眼下这种方式却只需要几两银子就足够了。 由于人工和物料都已经准备妥当,赵诚很快就将炮样送了过来,包括劈山炮的略图、尺寸、重量和炮身铭文,因为这一次造的炮必须要有相对应的身份,需要填补过往的空缺才行,因此即便是炮身上的铭文字样都要一致。 赵源简单看了一下上面的铭文,顿时吓了一跳,里面最年轻的一位铸造时间都到康熙十年以前了。 “老何头,这些细节部分就靠你来把控了,可千万不能有半点错漏。” 赵源担心这个老头子老眼昏花,到时候写错了铭文,专门叮嘱了一番。 老何头摆了摆手,露出了一口稀缺的黄牙,笑道:“嘿,咱老何什么人?这事能给你办稀碎咯?你就等好吧。” 有了老何头把总,铸炮一事的进程得到大大加快,他很快就指挥好工匠做出了泥炮,然而便开始造铁范,而这边有了液态钢以后,自然不需要再用生铁来造,直接将钢水灌进去,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个钢范。 赵源对这件事也很上心,毕竟将来要做大事,大炮便是其中的关键——不过他看了劈山炮以后,就对这种落后的火炮失去了兴趣,直接找到了弗里德,想要了解这个时代西方的火炮情况。 根据弗里德的介绍,早期西方火炮制造技术要远远落后于中国,直到15世纪西方逐渐掌握生铁的冶炼和铸造技术,火炮制造技术才逐渐赶了上来。 等到16世纪到17世纪时,西方的火炮技术便已经超越了中国,这个极端欧洲的火炮技术发展十分迅速,其中包括镗孔工艺的改进,身管的加长,管壁厚度的减小,以及给炮身加上炮耳和瞄准具,这个革新也使得东方开始引进欧洲的火炮,当时经过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传入中国的‘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便是当时西方的主流技术。 弗里德介绍道:“实际上,这个阶段的前装滑膛炮的技术水平很成熟,在接下来的二百年时间里,火炮的基本构造原理和形制性能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于是人们开始将目光转向弹药、管壁等细节。” 在这个年代,中西方火炮发射的流程基本没有区别,都是先根据射程的需求,将一定的火药从炮口倒入膛底,然后再用铁杵或木棍将装入的火药捣实,再把球形炮弹从炮口装入,完成这一步后,接下来就将少量的引火药放在火门内,再将火绳杆插进去,最终完成点火。 没有根本的区别,而鸦片战争中所展现的区别在于双方火炮本身的质量,再加上炮兵自身的素质。而英国人在鸦片战争时期也仅仅采用了燧石点火技术,其他的程序则是依然如故。 此外,这个时代里,欧洲火炮的有效射程并不远,通常野炮的有效射程只有1400码或1500码,加农炮的有效射程则只有600码至1500码,相当于后世的550米至1370米之间,且火炮的精准度极低,杀伤力很有限。 同时期大清的火炮水平也差不多,在鸦片战争中牺牲的关天培曾经说过一段话,即虎门炮台里五千斤以下炮位,炮子及远自一百余丈至二三百丈不等,力量尚薄,必须六千斤以上大炮,方能致远摧坚。 三百丈大概也就是960米,比起欧洲火炮的射程并没有短多少,属于同时代没有代差的产品。 弗里德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技术层面想要得到发展实在太难了……” 的确,足足二百年时间,火枪技术好歹从火绳枪进步到燧发枪,眼看着还要从前膛枪朝着后膛枪迈进,可是火炮并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进步。倘若非说有一定的变化,那么主要的变化就体现在双方的火炮都朝着改进机动性的方向努力,从而确保将来陆战时能够迅速转移。 赵源忽然感觉不对劲,道:“既然没有技术代差,那么鸦片战争中清军火炮和英军火炮的实际表现差异为何那么大呢?” 弗里德顿时笑了,道:“赵,你理解错了,我说得没有代差是指技术原理层面,但是在实际的应用层面上,清军火炮技术本身存在着重大的缺陷。” 这一下赵源算是听明白了,就好比两个小学生,大家拿到的教材都是小学课本,但问题是这个叫英吉利的学生能考个九十分,而一旁这个叫中国的学生,却只考了六十分不到。 弗里德进一步解释道:“原本我还不是非常了解,但是我在看过你们的这个所谓劈山炮的炮样以后,这才明白了过来.......你们的制造工艺太粗糙了。” 当然,弗里德指的是原来的制炮工艺落后,严重影响了火炮所能发挥的性能。 在弗里德看来,清军火炮有一个严重的共同缺点,那就是炮形极大,但是炮口内径尺寸却很小,这也就导致清军火炮发射的弹丸也很小,相比起英军相同重量和体积的火炮,威力却弱了不止一筹,自然会被对方压制。 这一点在英军攻占吴淞炮台后有佐证,他们当时对清军的火炮进行了记录:“吴淞炮台一共配备有253门大炮,其中有43门是铜炮。有一些炮很大,炮身长达11英尺,重达7280磅。这种炮和我们的68磅弹炮一样重,而他们的炮弹大约只有24磅重。” 众所周知,火炮在发射实心弹时,所能造成的杀伤效果完全取决于实心弹飞出炮口后所具动能的大小,因此在保证了炮弹飞出的初速下,炮弹的重量越大,那么它的打击效果自然就越好。 这一点也让清军跟英军的碰撞中吃了大亏,简单来说就是当时西方的战舰甲板和舷侧护板,通常是按照抵抗68磅实心弹冲击的标准射击,而清军所有的实心弹中,最大的也才37磅,自然无法对英国战舰造成较大的威胁。 第71章 拿破仑炮 清朝大炮管壁厚重而膛口细小的问题,由来已久。 就像康熙年间铸造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其口径达到了惊人的1尺,而膛口却只有三寸七分,这个技术放到17世纪可以理解,因为同时期的西方红夷大炮也是这个水平。 但问题是,在经过了两百年以后,欧洲造炮工艺已经进步了许多,针对铸铁炮管膛口已经具备了镞、镗、磨、削等加工工艺,而且还通过数学计算,对口径与膛口的尺寸之间取得了一个科学的比例关系,从而能够更加科学地铸炮。 反观大清朝,造炮工艺始终停留在清初的水平阶段,甚至有些省份的铸炮工艺都已经彻底失传,平日里也无人在意,直到战事突发时,才临时仓促招募工匠来制造大炮,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炮管炸膛,只能有选择地将管壁造得厚一些。 赵源曾经在后世看过一则故事,即左宗棠在西北平叛时,曾经从一处明代炮台遗址挖掘出开花弹百余枚,甚至为之感叹三百年前中华即有此物,可是到了如今却已经失传。而后还有一则典故,那就是太平军进攻岳州的时候,意外从窖藏中挖到康熙十八年吴三桂时留下的火炮、弹丸和火药,从而极大改善了装备水平。 其中固然有所夸大,可是也表明了一点,清朝整个阶段火器的发展基本上都陷入了停顿,再加上他自己亲身所见,几乎都验证了之前他跟方孟昭所说的观点——清廷在有意控制火器的发展。 除此以外,按照弗里德的介绍,清军所用的火炮还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炮弹本身也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 在这个时期,中西方都发展了三种炮弹,即分别是球形实心弹,霰弹以及榴弹。 其中由于实心弹制造便宜,成本也颇为低廉,无论什么类型的火炮都可以使用,因此成了使用最为广泛的弹丸,且通常发射距离要远于其他两种。 至于霰弹则都是由小铁丸构成,散布面积广泛,但是射程并不远,像威远炮、子母炮以及劈山炮主要都是发射霰弹。 而最后的榴弹则是指空心爆炸弹,它本身除了实心弹所具备的冲击力,还能通过弹体内的火药化学能所产生的爆炸力,从而将弹壳碎片激射出去产生破坏,而清朝已经具备了榴弹的生产技术,但问题是榴弹的制造相对复杂,造价高昂,且本身使用很困难,难以掌握爆炸的时间,常常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是落地后不炸,要么是还在炮膛内就爆炸,再其次就是这种榴弹的射程很近,正因为多种限制,导致清军中使用榴弹的记录并不多见,依然以使用实心弹为主。 而在这一点上,欧洲人却率先在霰弹和榴弹的技术方面取得了突破,他们发明了一种‘榴霰弹’,不像之前的霰弹一出炮口就飞散出去,而是被装入了空心弹壳内,里面还装上了爆炸药,而最关键的就是里面有一个可以保证准时起爆的时间引信,从而改变了过去榴弹无法掌握爆炸时间的缺点。 更重要的是,榴霰弹在克服了引线问题后,也就不必再置于炮口以短管炮发射,而是可以装进长管重炮的膛底,从而具有与球形实心弹相同的射程,而这也宣告了实心弹时代的结束——鸦片战争正好处于两个时代的交替处,当清军还在使用实心弹时,英军就已经开始用榴霰弹将清军炸了个稀巴烂。 在历史上,榴霰弹几乎一直被使用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成为当时各方军队广泛使用的杀伤性武器,尤其是英国陆军野战炮的唯一炮弹选择,对于空地上的步兵极为有效,直到堑壕战开始后,各国军队才开始逐渐减少使用,转而使用高爆弹。 可以说,榴霰弹的出现是整个17世纪火炮技术最大的革新,使得炮弹的威力和性能得到了飞跃性的进步,而这也是鸦片战争时英国人‘船坚炮利’中‘炮利’的关键所在。 经过弗里德的介绍,赵源才终于拨开了历史的迷雾,也终于明白了中西方的差距所在,他忽然想到当初看的《海国图志》当中,魏源对榴霰弹进行过一定的介绍,他明确指出英国人在火器方面唯一能制胜于我的长技,就是‘飞炮’。 看来,所谓的‘飞炮’,也就是榴霰弹了。 经过了多番了解之后,赵源当即找到了下一个目标,他需要让弗里德设立出基于液态钢制造且能使用榴霰弹的新式火炮——原型将会是后来历史上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装备和使用最多的火炮,也就是m1857型12磅野战炮,又叫做拿破仑炮。 当然,这里的拿破仑并不是指拿破仑·波拿巴,而是以法兰西帝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命名。 赵源曾经在后世看过一则相关的历史故事,即m1857型野战炮具备机动性强、射程远、火力凶猛、造价低以及制造简单等优点,它并不是同时期最先进的武器,但是却成为了最为可靠使用的武器,是双方炮兵们的最爱。 当然,由于拿破仑三世都还没当皇帝,这门火炮自然也还没出现。 赵源只能将所记得的一些细节告知弗里德,当然由于原本历史上转炉炼钢法还没有大规模普及,拿破仑炮采用了青铜铸造,尽管本身非常坚固,但是却显得有些过于笨重——而这一次赵源直接让弗里德用液态钢铸炮,将会使得这门火炮变得更加轻便机动。 为此,赵源让弗里德专门开发三种口径,分别是6磅、12磅以及24磅。 按照赵源的预估,只要提前发明出拿破仑炮,再加上已经正式投产的褐贝斯燧发枪,用这两种主要武器所武装出来的新军,足以将清军按在地上锤——想一想到时候的那个场景,赵源都忍不住有些战栗。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弗里德开始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新炮的设计上,而老何头那边已经开始用钢范来铸造劈山炮——由于赵源实在看不上这种比较落后的玩意,他并没有时时刻刻盯着。 就在赵源跟赵简、何文慧沟通行动队的相关事宜时,老何头却着急忙慌地找了过来,他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炮管内膛里都是孔洞……” 赵源一听到这里,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自己还是忽略了一些东西。 原因还是出在了炮芯的问题上,龚振麟的铁模铸炮法尽管大大提高了铸造的速度,但是在质量上并没有提升,其中炮芯部分依然用的是铁芯裹泥——为了避免铁芯和炮管彻底融合在一起,一般使用一半内径大小的铁芯,在外面裹上一层泥,等到铁水凝固冷却后,再将铁芯抽出来,将炮膛内的泥去掉。 而这样一来,由于泥范颗粒缝隙大,里面会吸聚大量的湿气,等到铁水灌入后,里面的湿气就会被蒸腾出来,从而在铁水内形成气泡,而这些气泡就会导致炮膛内壁出现蜂窝孔洞.......这样造出来的炮,基本上就废掉了。 赵源将其中的关键讲出来以后,老何头便已经听明白,过去用泥范铸炮的时候,这就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所以才需要很长时间来调制泥范,避免出现太多的孔洞。 他不由得叹了一个口子,这新技术果真没那么简单,“那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彻底不要泥范了……” 赵源明白,这个道理跟制造枪管有些相似,都是不得已下的办法——像欧洲已经不用这个法子,而是直接用蒸汽机在铁柱上直接锤钻出炮膛,可是赵源眼下没有蒸汽机,又不能在短短几天内将蒸汽机搞定,这事还得回到原来的思路上。 赵源经过仔细琢磨,却是想到干脆直接完全用铁炮芯,这样就不会出现泥范的问题。 但是这个办法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等到铁水冷却凝固后,铁芯和炮管将会彻底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实心的整体。又该怎么将铁炮芯取出来呢? 他久久思考不到办法,便将弗里德和弗兰克都一起叫了过来,让二人也想想办法。 弗兰克听完问题后,却笑道:“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们建造一个吊塔,然后用齿轮和导轨将铁芯插进炮范内,等到灌入钢水之后,再转动铁芯,最后将其吊出来,就可以解决粘黏问题。” 听到这里,赵源顿时明悟了过来,这个办法的确很巧妙,而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想到这里,他便将整个办法告知了老何头,而老何头也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奥秘,顿时有些惊叹——他原本觉得内蹚即便有孔洞,也可以用工具旋磨一下,到时候也就够用了。 只是他没想到,弗兰克竟然提出了一个相对完美许多的办法。 这么一来,老何头的心中甚至有些激动,像这样铸造出来的火炮,究竟会比原版的强上多少? 实际上,这个问题也是赵诚非常关心的问题,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亲自过来瞅瞅,便从赵源的口里得知了这一系列的技术革新——此时的赵诚有些担心,用这些法子造出来的炮,质量会不会好得有些太过分? 火炮的质量太好,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72章 总兵前程 “出钢水了!” “大家伙抓把劲啊!” “老何头,你看看铁芯歪了没!” 几十名工匠打着赤膊,齐齐地站在了吊塔前,他们各自忙着各自手中的活计,正有条不紊地将钢水灌入铁范中,而坐在高架上的老何头观察着铁芯的位置,一旁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在摇着把手。 随着命令的准确下达,只见炮芯已经稳稳扣在了铁范中,一旁的木架则将它的位置控制着始终朝上,保持着均速的旋转姿态....... “看来造炮也没有那么困难嘛.......” 赵诚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赵源笑道:“劈山炮本来就是小炮,造起来自然不困难......我在安排弗里德尝试着造一种十斤的炮,到时候威力会比英夷用的炮还大.......” 赵诚忽然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继续说话,嘴角抿得死死的,只是沉声道:“你随我来。” “是,爹。” 父子二人丢下了所有了,径自走向了远处空旷的小山坡,眼下已经快进入了冬季,山坡上满是一片枯黄,充斥着几分萧瑟的味道。 赵诚负手站在了山坡上,他望向了远方,悠悠道:“为何要造新炮.......” “爹,你忘了吗?我早在梦中就预料到,最迟五年后就会有一场席卷天下的大乱,孩儿希望多做一些准备.......” 赵源迟疑了几分,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不对。” 赵诚面无表情看了赵源一眼,道:“一开始我的确以为你处心积虑下是为了应对将来,可眼下来看,你想要的绝不只是那么多.......”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源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赵诚。 赵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一种欣慰的目光看向赵源,感慨道:“源儿,你的确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爹现在有些担忧,你到底会将赵家带到何处去......你想做的事情,太大了。” 听到这里,赵源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老爹已经看穿了他的野心......不对,应该是理想。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爹,你放心,孩儿终究是赵家的人,绝不会害了赵家。” 赵诚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只是总要避免被有心人拿出来说。这一次特别是汇丰银行,算是出尽了风头,但是你要明白,越是这个时候也就越危险。” 赵源默默点了点头。 “炮成了!炮成了!”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这些汉子们欢呼雀跃着,脸上大多洋溢着兴奋之色。 要知道,这年头如果能当一个炮匠,那可是能传给子孙后代吃饭的手艺,属于实打实的铁饭碗了。 赵诚忽然想到了什么,担忧道:“这样造出来的炮,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没错,咱们这次用的钢锻造的,而过去那些炮都是生铁锻造的......简单来说,就是炮身的质量更好,可以放更多的火药进去,不用担心炸膛的问题,发射寿命也比以前长了很多。” 赵源将具体的情况介绍了一番,道:“这样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只怕让人发现了端倪,到时候恐怕就很麻烦。” 的确,这年头造炮的手段就那么多,不管怎么用心,大家伙造出来的玩意总没有本质的区别,可赵源这么一弄,却显得过于优秀——如果真被人发现了问题,到时候就不太好解释了。 这事放在长洲岛上没有问题,大家总归都是自己人,也没有什么接触外人的机会,可是等炮拉到了虎门镇,到时候不光徐望要问,那个不好糊弄的赖黑子恐怕也会问。 赵源想了想,道:“这炮毕竟是刚造好的,短时间内必然不会被发现问题,真要发现问题那也得是好几年以后.......” 一想到问题要好几年以后才会被发现,赵诚这一下也放心了不少,他倒也不是自吹,再怎么说几年时间也足够他升到总兵了....... ....... 有了第一门炮以后,其余的七门劈山炮自然简单了许多,仅仅只用了五天时间便一一造好,再加上前面所用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就半个月,但是赵诚也不打算这么快就将炮送过去,这样一来反而会更加惹人生疑,于是直到除夕的前几日,才堪堪将炮送到了虎门。 见到了新炮以后,徐望顿时大喜过望,他也没问赵诚炮具体从哪来弄来的,而是先在营里实验了一下新炮的质量——这一试顿时让他大喜过望,装药足足装了十二成都没发现任何问题,打出去的距离更是比以往远了一倍有余。 “好啊,赵协镇,你这一次可算是立下了大功,左翼镇的兄弟都要感谢你这一次出手,若不是你,还不知道赖黑子到时候会怎么编排我等兄弟。” 徐望就差把赵诚当成菩萨供起来了,对于他来说,继续往上爬已经不太现实,但是能不能安稳落地却很重要,因此他对赵诚并没有半分猜忌,反倒是主动把左翼镇的大权让给了赵诚。 赵诚也很满意当下的处境,他连忙道:“那咱们还是赶紧告知赖军门,让他前来检阅,也好洗洗咱们的晦气。” 这话正中了徐望的想法,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赖恩爵面前好好显摆显摆,至少不能再让这个赖黑子小看了自己。 于是,徐望很快就亲自前去向赖恩爵禀告,要求重新试炮。 赖恩爵倒也没有为难左翼镇,他再一次带着亲兵赶到了左翼镇,看到徐望和赵诚便笑道:“看来这一次是真有把握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赶到过年前给本督拉了过来,那就看看吧。” 还是同样的高台,还是同样的炮靶,而这一次换成了赵诚亲自去督炮,而且他没有要一个炮手,所有的火炮将由他亲自来点。 用赵诚的话来说,这一次要是炮要是炸了膛,首先炸死的就是自己。 当然,这也是因为赵诚对新炮极有把握,按照之前的测试来看,就算装上两倍药也根本不会出现炸膛的问题,因此他也只是看上去有风险,实际上风险并不大。 可是这一幕,放在赖恩爵的眼里却不一样,他原本就很欣赏赵诚,此次更是有些动容,下意识称赞了一声。 “果真有一颗虎胆!” 他心中已经暗暗决定,倘若这一次试炮顺利,来年就想办法栽培赵诚升为一镇总兵。 “还请大人下令开炮。” 一旁的徐望脸上笑眯眯的,与之前那一次已经截然不同。 赖恩爵轻声笑了笑,抬起手道:“那就开始吧。” “提督大人有令,试炮开始!” 听到了高台上传递下来的命令后,赵诚丝毫没有犹豫,他直接将火把凑近了面前一门炮的引线,点燃了引线后他竟然没有往后跑,而是直接小步快跑到下一门炮前,继续点燃这一门炮。 就这样,赵诚竟然挨着炮一门门的连放,整个过程中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和怯懦,这一幕不仅让台上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也让台下的左翼镇官兵们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此人是雷神下凡? 还没有等众人缓过神来,震耳欲聋的炮声接连作响,与过去低沉而浑浊的炮声不同,这一次炮声清脆而响亮,每一声都让众人惊得长大了嘴巴,就这么看着一颗颗弹丸飞向了远处的炮靶——不对,新炮打出去的距离甚至远远超越了炮靶,直接落入了炮场后面的空地上,砸出了一个个深坑。 整整八声炮响,一声不多,一声不少,只见那八门劈山炮前已经笼罩了一层白白的烟雾,很显然这一次发射对于它们毫无费力。 “好!好!好!” 赖恩爵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他快步下了高台,朝着炮场走去,而其他人也慌忙地跟上,一起涌向了之前避之不及的炮场。 “启禀军门,末将已经完成试射,还请军门指示。” 赵诚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得意的神情,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赖恩爵更是赞叹有加,他直接拉住了赵诚的胳膊,让他走在自己的身旁,还亲切地称呼着赵诚的表字:“恩铭,你果然没有让本镇看错,你放心,之前本督答应你的,一定会向朝廷保举你一个总兵前程。” “多谢大人栽培。” 有了这番承诺,赵诚的脸上也恰好露出了一丝笑意。 至于其他跟在身旁的左翼镇将弁们,则是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总兵徐望早已经没了进取之心,对于赵诚能升任他也是无所谓的态度,而其他大大小小的参将和游击们,却在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巴结赵诚的想法——此人虽然升任左翼镇副将不过两三个月,但是表现得实在太猛了。 赖恩爵拉着赵诚很快来到了炮场后方,看着地上那一个个深坑,他不由得感叹道:“果真是好炮,比起原来的打得都要远多了。恩铭,你这一次可算是给了本督一个惊喜啊。” 他并没有直接在大庭广众下询问赵诚新炮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样就等于公然撕破了脸皮,到时候闹得上上下下都下不了台,这并非赖恩爵的本意。 赵诚脸上带着笑,心中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就这赵源还看不上眼,他想造的到底是什么炮? 第73章 广东密查 时间就这么不声不响进入了道光二十六年。 对于赵源而言,目前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在广东看不到冬季的雪。 在这一段时间里,汇丰行旗下的各项产业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尤其是汇丰银行在吃掉了原先的同顺银行后,几乎完全把持了广东的存款和贷款业务,倘若再加上承兑业务,已经使得汇丰银行成为了一个巨头。 当然,对于业务的扩张,赵源也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他并没有被胜利所冲昏头脑——此时如果往广东以外发展业务,未免有些过于张扬,到时候恐怕会引起清廷的注意,这绝非赵源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在这个问题上,赵诚和赵志也都保持了同样的看法。 与此同时,汇丰行旗下的其他业务,比如机器厂、冶炼厂、枪炮厂、自行车厂、橡胶园,以及在广东的《大同报》和在香港的《大公报》也都进入了正规,更值得赵源欣喜的是,这些业务并没有亏损,反而或多或少也产生了一定的利润。 原因其实不复杂,赵源所发展的这些业务,在广东几乎找不到第二家竞争对手,而且这些业务也都存在着广泛的需求——就好比看似冷门的自行车行,其实已经开始稳定进行供货,光是跟亚历山德罗商行的贸易就已经带来了接近三万英镑的收入。 至于汇丰行旗下所有的业务加在一起,光是今年的总利润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九十二万银元——这仅仅只是半年初步经营下来的结果,按照赵源的规划来看,等到明年所有的业务进入高速增长期后,预计总利润至少在三百万银元以上。 倘若这么发展个两年时间,原先的广州十三行将会被他抛在身后,要知道哪怕是富可敌国的潘家,当年发展都没有这么迅速。 事实上,赵源的收获还远远不止这些,赵家自身贸易在汇丰银行的加持下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而且这也得益于同顺行的倒闭——使得广州其他的商家或多或少都喝到了一点汤,当然真正的肉还是被汇丰行和潘家给瓜分了。 潘家的同孚行也因为低价接手了同顺行的茶田和渠道关系,迅速实现了增长,与怡和洋行之间也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不过在潘正炜看来,这些东西还真进不了他的眼,便将同孚行交给了小女儿潘清涵打理,也算是践行了诺言,只要赵源迎娶了他的女儿,那么同孚行将会作为嫁妆一起给到赵源。 在生意逐渐进入了正轨以后,对于赵源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发展新学。 可能很多人都不理解,新学何以这么重要,原因则在于,赵源并不只是单纯想要推翻封建专制到达巅峰的大清,而是要在推翻之后发展出一条新路来。 这一点则关系到赵源目前的基本盘。 一旦等将来太平天国起事后,赵源的确可以通过目前的基本盘发展出一支军队,依靠广东士绅工商的力量,实现初步的崛起,但是即便通过这种方式推翻了清廷,那么他所能建立起来的国度,只是另外一个版本的大清而已,仅仅只是将皇帝从爱新觉罗换成了赵家。 这样的成功,并不被赵源所认可,他更希望通过新学唤醒一部分人,让这些人能够成为他的基本盘力量,并且能够在将来成为他的支撑,来建立一个新的制度。 在这段时间里,赵源已经完善了新学的框架,以《天演论》为根基,以《民族自强论》为最高理想,以《国富论》为方法论,从拼西凑出来了一个华夏版本新学——当然这里面的内容大量借鉴了西方理论,但是赵源也融合进了一部分华夏传统理论。 由于这些内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过于有些敏感,赵源并没有发表在《大同报》上,而是分期发在了香港的《大公报》上,而这么一来,反而让《大公报》的销量一下子变高了许多——这其中除了英国人会订阅,更多还是在香港附近的中国人。 就在赵源还在进一步完善理论基础时,二叔赵志却给他带来了一则消息。 “吴健彰死了!” 赵源顿时一愣,皱眉道:“按照之前所说,此人不应该是流放宁古塔吗?” 赵志意味深长地笑道:“据说吴健彰是昨晚在大牢里庾毙了,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继续活下去了。” 赵源顿时了然。 在清朝,死在监狱里简直不能叫事,因为实在太多了。 历史上,曾经有一个叫做张集馨的四川按察使,在自己的年谱上写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此前四川一省庾毙者,每年不下一二千人。 像吴健彰这种情况,或许死了才是对吴家的解脱。 赵源感慨道:“只是死一个吴健彰,似乎有些便宜他们了。” 赵志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事没完,我找人去打听过,有人弹劾黄恩彤和傅绳勋了!” 赵源顿时一愣,他想起了年前去见总督耆英一事,莫非这就是耆英的反击? 的确,光是弄死一个区区的商人算得了什么,对于两广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而言,他一出手则势必不凡,只要他掌握了足够的把柄,那么黄恩彤和傅绳勋的去职也就近在眼前了。 赵源轻轻吐了一口气,若是这一次能扳倒黄恩彤和傅绳勋倒也是一件好事,后面至少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官吏来找麻烦了。 只是,真的会有这么顺利吗? ....... 圆明园慎德堂内,一名身着天蓝色海龙缘披领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御案之后,此人身材消瘦,颧骨无肉,双眼无神,似乎正在看手中的折子,又似乎在神游天外。 他正是当今大清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也是清朝的第六位皇帝。 在御案的下方,则分别一左一右坐着两名须辫花白的老者,其中稍年轻的一位是首席军机大臣郭佳·穆彰阿,而另一位则是三朝老臣潘世恩。 “耆英所奏,你们怎么看?” 忽然,道光似乎回过神来,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件事。 听到皇帝开口,穆彰阿瞬间便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御案上的奏折,便大概知道了所为何事——因为这些奏折的排列都是有顺序的,并不是随意叠在一起,他只需要看一眼还剩下多少奏折,就知道皇帝看的是哪一本了。 “回禀皇上,两广总督耆英弹劾广东巡抚黄恩彤、广东布政使傅绳勋一事,似有不尽不实之处,奴才以为,不如先派干员去广东查探一番,再做决断。” 穆彰阿徐徐道来,似乎心中早已经有所打算。 倘若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以为耆英跟穆彰阿的关系不睦,可实际上这正是穆彰阿的聪明之处,他一方面不愿意为耆英担责,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次调查,将这件事彻底钉死——到时候朝里不管是谁,都没办法拿这件事出来做文章。 道光沉吟了片刻,似乎没有做出决断,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潘世恩,亲切道:“潘师傅,你以为呢?” 老臣潘世恩是乾隆五十八年的状元,一生官路亨通,就连穆彰阿都是他的门生,资格非常老,即便是道光皇帝对他也是颇为尊重有加,甚至还专门下令,潘世恩以后入官,派太监两人扶持,只因为潘世恩之前跌倒过。 潘世恩之所以能有如此殊荣,也跟他的谨慎有关系,说话向来很仔细,低声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吴健彰刺杀汇丰行大班一案已经引起朝中热议,且此事关系到英夷,为避免予以口实,应该立即做出结论,将这件事给压下去......” 听到潘世恩所言,道光皇帝却是微微点了点头,他与潘世恩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这件事情的真相重要吗?重要,但是相比起引起跟英夷的争端相比,自然就不重要了。 至于涉及此案的广东巡抚黄恩彤、广东布政使傅绳勋,道光皇帝倒也有一定的印象,他轻声开口道:“穆彰阿,你派个人去广东暗查,切记不可太过张扬,一有结果就立马回奏——至于黄恩彤,就先免去他的广东巡抚,待暗查结束后再做打算,至于傅绳勋,就改调江宁吧。” “臣领旨。” 穆彰阿连忙跪下,道:“回禀皇上,臣推荐侍讲学士曾国藩前往广东暗查。” 曾国藩是道光十八年的进士,也是穆彰阿的得意门生,同时也得到道光皇帝的看重,曾经在朝考列一等第三名,但是被道光帝亲拔为第二,还被选为了翰林院庶吉士。 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曾国藩先后被授予翰林院检讨、翰林院侍讲,还担任过四川乡试主考官,且于去年刚刚被提拔为侍讲学士。 穆彰阿也是借着这个机会给曾国藩铺路,等到曾国藩从广东回来以后,资历上也就更加完整,到时候就可以图谋升内阁学士以及礼部侍郎——像这样的升迁速度,即便放在整个大清朝,那也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道光皇帝对曾国藩印象很深,自然不会阻拦,他摆手道:“那就安排曾国藩去吧。” 议定此事后,道光皇帝看了一眼穆彰阿,又看了一眼潘世恩,道:“广东新任巡抚以及布政使,军机处先议定一下人选吧。” “奴才领旨。” “臣领旨。” 第74章 老虎的屁股 穆府。 曾国藩递上了手本,门子连忙将他请进了府内,道:“曾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老爷。” “有劳,有劳。” 曾国藩目送门子远去,可他的心里却是极为忐忑,此次忽然接到这么一桩差事,自然要来找老师请教一番。 不一会工夫,穆彰阿穿着一身便装,从后堂缓缓走出,似乎早已料定曾国藩会前来,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涤生,你来了。” “是,学生拜见老师,给老师请安。” 曾国藩恭敬地跪下去行礼。 穆彰阿伸手将其扶起来,笑道:“涤生啊,你这一次所来,怕是为了这一桩暗查之事吧。” “老师明鉴,学生得到消息后,担心办砸了差事,辜负了皇上的厚望,特意前来找老师请教。” 曾国藩老老实实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穆彰阿笑了笑,拉着曾国藩走到了几案前,又吩咐人取来了一些果子点心,摆满了一大桌子,紧接着还有听差取来了水烟。 曾国藩上前接过了引火,给老师亲自点上水烟,老人痛痛快快吸饱了一袋烟以后,才怅然道:“你这一次去广东,多听多看,但是不要插手地方上的事情,耆英这一次弹劾黄恩彤和傅绳勋,多少也是做给朝廷看的.......” 曾国藩顿时有些不解,道:“老师,这话怎么说?” 穆彰阿冷哼了一声,道:“耆英这个人,没有什么大智慧,但是小聪明却不少,他已经看出了两广总督这个位子就是个火盆子,眼下他还勉力维持着,可将来这盆火迟早会浇上来.......这一次耆英借着吴健彰这个事情发难,无非就是想让朝廷知道督抚不和,好争取调回京里来。” 曾国藩顿时明悟过来,不得不说,耆英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原因很简单,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和谈结果,可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达成各方的目的,还存在着许多的纠纷,就好比英国人进广州城这件事,双方始终没有达成一致,就属于和谈留下来的烂尾巴。 在大清看来,已经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江宁条约》,你们这些夷人总该消停一些吧,可是在英国人看来,他们辛辛苦苦打完了一仗,也的确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但是胜利之后的结果,却并没有达到他们心中的预期——鸦片贸易依然没有合法化,且针对内陆的市场开放也没有彻底,因此双方始终没有达成真正的一致,可以说已经为第二次战争埋下了伏笔。 除了这个隐患以外,耆英在大清内部也存在隐患问题——那就是他跟英国人之间的交涉,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得到朝廷和皇帝的许可,这件事就跟明末陈新甲与满洲谈判一样,明面上皇帝不可能为你作证,但是耆英又不能真正强硬拒绝英国人,于是很多事情只能扣在他自己的头上。 说个不好听的,如果将来哪天朝廷想对耆英下手,那罪状简直一抓一大把。 曾国藩理解了这个问题,小心翼翼道:“那这一次学生的调查该怎么写?” 穆彰阿顿时笑道:“别人都说你曾涤生为人忠厚,果真如此。” 他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并不希望广东乱起来,那样就给了英夷可乘之机,你这一次去暗查,主要多看看真实的情况,皇上总不能被人蒙在鼓里——但是你也要把握好这个度,眼下朝堂上还是希望耆英留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 曾国藩若有所思,道:“多谢老师指点,学生心中有数了。” 穆彰阿轻轻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听差上前道:“老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请曾大人一起?” “那是自然。” 穆彰阿拉着曾国藩的袖子,邀请他一同入席,二人就在花厅的一张圆桌前坐下,只见上面已经准备了几道菜肴,都是来自各地的奇珍,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实际上用料用工都藏在内里,绝非寻常人能吃到的佳肴。 穆彰阿终究年纪大了,早已经过了口腹之欲的阶段,他平日里也多是养生节食,而曾国藩向来节制,自然不会在老师的府邸上大快朵颐。 简单用过餐以后,二人重新回到了内厅,听差很快便端来了茶水。 穆彰阿笑眯眯望向曾国藩,道:“涤生,等到这一次差事结束,你也就能再往上更进一步,可有什么想法吗?” 曾国藩心头火热,道:“老师,学生还未认真想过……” “无事,这件事你放在心里就是。” 穆彰阿继续道:“涤生,今年你已经三十有六了吧。” “回禀老师,学生刚刚三十六。” “恩,老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比你更加年轻气盛,那时候总觉得时不我待,恨不得一天将所有的事情做完.......” 穆彰阿回想起往事来,多少有些唏嘘。 别看现在曾国藩升官升得快,可是跟当年的穆彰阿相比,也不过尔尔。 嘉庆十年,穆彰阿考中了进士,当年他年仅二十三岁,比起二十八岁才考中进士的曾国藩早了整整五年,而后更是一路官路顺通,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走完了翰林院到刑部侍郎这一条路,堪称真正的年少有为。 然而,当年的穆彰阿还有一颗火热的性子,他担任刑部侍郎期间,一天内呈上二十多件斩立决的奏本,这一下就给当时的嘉庆皇帝惹毛了,他以为这是穆彰阿在给皇帝上眼药——怎么,这么多斩立决全堆到今天,过去都在干啥了? 于是,穆彰阿被皇帝一道旨意,直接从刑部侍郎贬为光禄寺卿。 尽管穆彰阿在道光皇帝登基后,官路又重新恢复顺畅,可是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却非常大,直到今日都未能忘怀。 曾国藩明白,老师说这些绝不是单纯地为了回忆往事,恐怕还有见教。 果不其然,穆彰阿轻声道:“当年曹文正公曾对我有一眼,‘与不可与言之人言,谓之失言;与可与言之人不言,谓之失人。’此话我始终铭记在心,今日也不妨送给你。涤生啊,你可要记住啊。” 曾国藩听到此时,面上虽然露出恭敬之色,可心中却不以为然——无论是曹振镛,还是老师穆彰阿,一生之中只为自身名禄为要,可是入了军机却于朝政并无半分建设,若是这般的为官之道,却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曾国藩也算是明确了答案,看来当今无论是皇帝,还是军机大臣,在广东这件事上的态度都很明确,他们实在不愿意闹出更多的风雨来,或许这一次的暗查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了。 这一答案无疑让给曾国藩火热的心头泼上了一盆冷水。 广东,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 ....... 长洲岛,此时正是一片火热朝天的模样。 在经过了足足三个月时间的训练后,长洲岛行动队的一百二十名汉子已经褪去了原本的样子,他们穿上了全新定制的灰色外衣,上面还有一排黄铜色的扣子和一个小翻领,下身则换上了灰色棉布裁剪的裤子,还搭上了绑腿,看上去显得极为精装干练。 实际上,这些行动队所穿的衣服,本身就是赵源参考后世的军装所设计,至于颜色就采用了当下最常见的灰色——因为这样可以节省一道印染的流程,尽可能降低成本。 至于众人脚下的靴子,则都是以布鞋为主,倒不是赵源不想给所有人换上皮靴,主要还是一点,成本太高。 在这一整片的灰色方阵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众人肩头上所扛着一流水最新生产的褐贝斯燧发枪。 毫不客气地说,他们的装备已经彻底超越了整个广州绿营。 温斯顿也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他脚上还穿着一双闪亮的军靴,以彰显他的军官身份,他快步走上前来,向赵源行了一个军礼。 “赵,可以开始了。” 赵源这一次前来,自然是要看看这些家伙到底训练得如何了,有没有白吃他洒下去的薪水,于是也沉声道:“现在开始。” 行动队按照当下英国陆军的编制编成了一个火枪连,他们以四十人为一排,一共编成了三排。 按照温斯顿的说法,在经过三个月的皮鞭训练下,他们每个人对于命令的执行程度已经基本达到了英国陆军的地步,所有的动作都可以做到整齐划一,在齐射方面也具备了可以实际战斗的水平。 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实际上没有这么训练三个月,根本不可能完成复杂的齐射战术。 “前进!” 随着温斯顿的命令下,这些行动队的汉子们屏气凝神,他们齐齐踏出脚,朝着同一个方向,按照同样的节奏和速度走去,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人走出队伍,而后温斯顿又下达了几个左转,右转等命令,这些人都完成得非常不错。 很快,行动队按照三排的阵线,走到了距离标靶三十步左右,他们齐齐将枪放下肩头,端在胸前,朝着远方的标靶瞄准。 在温斯顿没有下令之前,所有人都不敢扣动扳机,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温斯顿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随后吹响了代表开火命令的哨子。 “砰砰砰——” 清脆而密集的枪声响成一条线,只见第一排的士兵蹲下,第二排的士兵则上前一步,端平了手中的火枪,再一次发出了一轮齐射。紧接着第三排的士兵上前,端枪射击,而此时的第一排士兵已经完成了装填,重新站了起来,循环往复。 至于摆在众人面前的标靶,上面已经布满了许多弹孔。 第75章 工商同盟会 赵源走到了标靶前,仔细看了一眼上面分布密密麻麻的弹孔,心中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年代的燧发枪,在没有画膛线的情况下,精准度往往只有老天才知道,除了标靶上这些弹孔以外,更多的铅弹都飞出了靶外。 想要解决精度问题,最理想的办法就是给枪膛画上膛线。 实际上,膛线出现的历史很悠久,从15世纪时就已经出现过所谓的线膛枪,因为英译的问题,在国内被叫做来复枪。 但是,线膛枪一直都没有得到大规模的普及,因为枪膛一旦刻画了膛线,那么前装子弹很难保持枪膛闭气性,威力会大打折扣。如果为了保证闭气效果,那就需要将线膛枪子弹做的与枪口径持平甚至略大,可是这样又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装弹的时候非常费劲。 在之前,人们为了使用这种线膛枪,往往还会随身准备一个小锤子,用锤子来捶打推弹杆才能将枪弹推进到位,但是这样却会导致更危险的枪膛破裂,以子弹会因为粗暴的操作而变形,最终也失去了杀伤效果。 正因为这些原因的存在,才使得线膛枪在15世纪到19世纪初期都没有得到大规模的普及,军队还是更加信赖更加实用的滑膛枪。 赵源知道,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后来出现的米涅步枪,通过专门制造的米涅弹有效解决了这些问题——米涅弹的口径比前装线膛枪的阳线直径要小一圈,从而解决了装填问题,然后在米涅弹的底部开一个圆锥形的小洞,这样发射时,火药燃气会使得弹丸底部膨胀,从而自然嵌入膛线,形成良好的密闭性,可以说很完美解决了这一系列的问题。 不过赵源也知道,历史上的米涅步枪虽然淘汰了同时代的所有前膛枪,可是还没等它辉煌多久,随后就被后装枪给彻底淘汰,以致于米涅枪只是昙花一现。 赵源打算将这个问题跟弗里德好好探讨一番——从技术上实现米涅步枪并不困难,只需要刻画膛线加上制造米涅弹而已,尤其是刻画膛线,现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技术,倒也不需要赵源去操心。 等到行动队演练结束后,赵源也十分满意,下令给所有人加餐——他自己也会留下来跟众人一起吃饭,也算小小的打成一片。 用过餐后,赵源直接去找弗里德,将自己对米涅式步枪的想法简单描述了一番——当然,也是因为米涅弹的原理并不复杂,赵源仅仅只是捅开了这一层窗户,弗里德便明白了过来。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赵源,道:“赵,你是怎么想到的?” 赵源尴尬一笑,道:“机缘巧合,或者说你可以理解成上帝的恩赐。” 好家伙,现在赵源应付这些洋鬼子们最常见的借口,那就是上帝的恩赐,以致于他们压根都没办法质疑,谁能质疑上帝的决定呢? 弗里德依然很开心,他敏锐的察觉到,倘若这种新式步枪开发出来,那么势必会彻底淘汰掉当今同时代的其他线膛枪——比如英国人开发的贝克式线膛枪和刚刚开发没几年的布伦瑞克线膛枪。 在这个时代里,由于线膛枪各种不靠谱,使得这种装备并没有被广泛采用,但是在西方各国陆军里面,多多少少也装备了一些,目的就是因为这些线膛枪本身是作为精确射手装备使用,也就是所谓的来复枪团。 精确射手与后世的狙击手概念并不一样,他们一般是跟随步兵作战,主要任务是支援步兵,以及根据需求在战场上为班组班组火力进行拓展延伸。 贝克式线膛步枪正是在这一需求下诞生,它在1800年还夺得军械局举办的选拔赛冠军,并且于次年开始生产装备,很快就成为英国来复枪团的标准配备,比如著名的95来复枪团‘绿夹克’。 当然,贝克式线膛枪也会面临装填困难的问题,同样需要用小锤锤砸进去。 英国人在1836年又设计出了一款线膛枪来替代贝克式,也就是后来的布伦瑞克步枪,该步枪虽然并没有改变装填麻烦的问题,但比起贝克式又相对顺畅一些,因为它采用双环槽膛线和特制的子弹,子弹边缘有一段圆弧状凸槽,这一设计使得装填更轻松了一些。 弗里德在设计新的线膛枪之前,不可避免也会受到贝克式和布伦瑞克式的影响,尤其是贝克式所采用的卡榫刺刀,他准备沿用到新式步枪开发中。 赵源对于刺刀这一块就完全没有印象了,他只记得历史上成熟可用的刺刀出现的很晚,似乎技术上并不轻易实现,但是既然弗里德有这个信心,那么他自然表示赞同。 在离开长洲岛之前,赵源又去柯拜船厂见了一趟老约翰,尽管此人对他的帮助已经越来越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了老约翰的存在,他在长洲岛上的很多行动都要方便许多,至少广州那些人不会轻易将手伸到这里来。 从这一方面来看,赵家和柯拜船厂的利益绑定得十分紧密,并不逊色于跟丽如银行以及怡和洋行的合作。 ....... 回到了广州之后,赵源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与过去思考新学不同,他这一次是在思考曾经的一个想法,那就是利用汇丰行去整合广州的工商界力量。 从一开始,赵源就不认为自己单打独斗能成多大的气候,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家族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如果一味吃独食,只会将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去,因此他必须找到一条能够团结大部分人的道路来。 当然,在没有斗垮同顺行之前,赵源根本不会有这个想法,因为时机不够成熟,汇丰行不能一味硬,也不能一味软,如果不能让广州工商界看到汇丰行的力量,那么这样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成功。 赵源想了很久,他最终的决定就是将汇丰银行从汇丰行体系中拿出来,将它变成一个团结广州工商界的工具——当然,前提是他必须牢牢控制汇丰银行,他可以允许其他人加入进来瓜分利益,但是决不许他人威胁到对汇丰银行的控制。 当然,这么做对于汇丰银行也有好处,那就是进一步加快聚集资本,让它从最短期内成长为巨无霸,但是这么做首先要说服赵家,毕竟把聚宝盆拿出去可是需要相当的魄力,其次就是说服丽如银行和怡和洋行。 赵源估计,丽如银行和怡和洋行应该会答应下来,只有拉更多的力量进入汇丰银行体系,他们才有机会去控制汇丰银行——这是一个香饵,不愁他们不吃。 反倒是说服赵家,或者说说服二叔赵志比较困难。 果然,当赵源将自己的想法和规划草案告知了赵志以后,赵志却是连连摇头,他用你疯了的目光看向赵源,“源儿,我们好不容易打赢了同顺行,马上就到了收获的阶段,怎么能在这个阶段将它拿出去呢?”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二叔,你实在是把情况想得太好了——这一次我们能赢,主要是因为更多人的力量站在我们这一边,包括耆英,包括英国人,可不代表我们能够一直得到这样的支持。先不说后续耆英的态度,他这一次支持我们,目的本身就不单纯,他手里固然有汇丰银行的分红,可是那些利益还不够大。”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耆英固然弄走了黄恩彤和傅绳勋,可是新来的官员未必会买我们的帐,此外更关键的是,耆英在广东待不了太久了。” “果真如此?” 赵志顿时一愣,他没有想到赵源会想到这个层面上。 “果真如此。” 赵源沉吟道:“根据我的预计,耆英这一次已经在谋划调离广东,只是时间可能还不够成熟,但是他最多也就在广州再待两年时间,到时候英国人势必还会发难,那时候他绝不愿意继续扛着广州这个烂摊子。” “一旦耆英离开了广东,如果我们还没有团结拉拢广东的士绅,到时候新来的总督绝不会放过我们。”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失去了官场庇佑的赵家,那就是一块冒油的肥肉,再清廉如水的猫儿都会忍不住尝一尝味道。 赵志听到这里,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越想越觉得赵源说的有道理,可以说前面因为汇丰银行的问题,赵家已经得罪了广州不少士绅,如果再一味将好处独吞,那么将来的反噬还不知道有多大——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反而可以做一些事情。 赵源继续道:“此外,我心中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借助这一次的机会,构建一个工商界同盟会出来,通过它来完成对广州工商界的全面控制。到时候无论是谁在广州做生意,都必须通过同盟会的许可,任何对外贸易,也必须经过同盟会的手。” “那这不就是十三行吗?” 赵志瞪大了眼睛。 “不,这不是十三行,因为它要比十三行更加强大,更加紧密,更加无懈可击。” 赵源看向了远方,眼神中透露出浓烈的自信。 第76章 行商困局 在后世,赵源如果想构建这样的组织,那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但是在当下的广东,反而有促成的可能,其中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经过鸦片战争之后,朝廷对于广东的控制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主要原因就一个,广州距离京师实在太远了,远到广州发生的很多事情,京师完全处于不知情的状态...... 就好比这一次的鸦片战争,道光皇帝深居京城,他所了解的情况和实际发生的情况,几乎完全不同,以致于在决策上屡屡出现重大失误——对这场战争,从禁烟到断交,从战争开始到和议告成,都是道光帝一手决断的。 在战争之初,道光皇帝本身持有主战态度,却对对手压根一无所知,甚至认为这一战一定可以让英国人降服,为此他甚至是最强硬的主战派,要求‘倘查拿不能净绝根株,惟林是问,所有沿海各直省督抚,已降旨尽心严密防堵,不留去路矣。’ 而在这个过程中,由于通信条件极其不发达,正常驿递需要足足一个月时间,而百里加急,则需要二十多天;如果是五百里加急,也需要十五天左右,这也导致各地军情既不能及时传递到京城,皇帝的谕旨也不能及时抵达前线,这也导致清廷的决策比实际慢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在前线作战失利后,主帅奕山为了保住官位,不惜夸大敌情,谎报战果,甚至为了赎回广州城,奕山交出六百万元赎城费,并全盘接受了英军提出的条件——而这些情况在奕山给道光皇帝的奏折中丝毫没有得到体现,反而欺骗皇帝声称英军在广州城下“免冠作礼,恳请大清皇帝开恩,追完商欠,俯准通商……英夷感恩戴德,免冠感伏,声言永不敢在广东滋事。” 在奕山把丧权辱国的赔款美化成商欠,将英军称为‘免冠感伏’时,道光皇帝便与真相彻底无缘,他甚至对奕山大加赞赏。 而除了一个奕山,其他的清廷官员们也都纷纷谎话连篇,真相自然也就越走越远。 赵源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他才不会将清廷放在眼里——只要他不公然打出造反的旗号来,这些地方官员们又怎么会想不开与他为难? 说个难听的,就算是耆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想到的也绝不是上报,而是怎么从中分润更多的好处,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 赵源将这一桩计划完善了一番,他自然是率先找到潘老爷子——要做成这件事,没有潘家的威望可搞不定。 潘正炜在得知赵源要拿出汇丰银行时,顿时惊讶不已,道:“看不出来,你小子的眼光竟然这么远大?”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潘正炜对赵源的能力没有丝毫怀疑,唯独对他的眼光有些怀疑,就怕这小子彻底钻进了钱眼里。 赵源轻声感叹道:“只有人掌控钱的道理,哪有钱掌控人的道理?” “说的好。” 潘正炜感慨道:“你能有这样的胸怀,这件事也就成了一半,不过你想好从哪方面入手吗?” 广东工商界千头万绪,也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想要从中找到线头并不容易。 赵源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十三行。” 潘正炜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沉思。 广州十三行固然已经日趋没落,但此时却未尝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然,赵源想要从十三行入手,就必须要足够了解目前广州十三行所面对的内外困境,这样才能真正找到解决的办法。 在潘正炜看来,主要有两方面的缘故,一是粤海关对于行商的压迫和责任转移,二则是鸦片战争以来越发强势的外商集团竞争。 康熙二十三年,清廷正式开放海禁,特设粤、闽、江、浙四海关,而到了乾隆二十二年就关闭了其中的闽、江、浙三关,仅仅留下了粤海关对外贸易,而在鸦片战争前,粤海关并不直接管理来粤贸易的外国商人,而是通过特许商行十三行进行管理,这也奠定了十三行的特殊地位。 当然,随着鸦片战争结束后,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的制度被废除,也就使得十三行失去了最大的优势。但与此同时,粤海关对于行商的敲诈勒索却始终没有停止,其中更是涉及到多种名目。 首先,粤海关常常借征收税饷及“规礼”名目敲诈勒索,其中名目更是多如牛毛,比如1801年,粤海关勒令加征货物税饷有294种,同年,行商每年备贡银由5.5万两增至9.5万两,连嘉庆皇帝的五十岁大寿,行商也需要进贡12万两寿银,60岁大寿须进贡13万两寿银; 其次,粤海关针对行商们定下了一百多项规礼,其中各项规礼加起来就多达十余万两,以致于后来英国商人洪任辉向朝廷投诉粤海关勒索“规礼”的腐败行为,引起了广泛的热潮。 再其次,粤海关还常常借捐款赈灾的名义敲诈勒索,像曾经的粤海关监督佶山曾勒索逼迫行商第一首领、万和行的蔡世文破产,以致于蔡吞服鸦片自杀,就连后来潘家也被勒索过,要求行商首领潘有度毫无理由的捐款五十万两银子。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怡和行首领伍秉鉴,为了求得一份平安,接连从1801年至1843年,不得不向官吏贿赂和送礼,前后共达一千六百余万两,甚至在鸦片战争结束后,还被勒令旧行商偿还条约规定的外商债务三百万两,其中伍家就要单独承担一百万两。而在伍家出了这一笔前后,粤海关却仍然没有放过他,继续勒逼伍家偿还烟价余款,导致伍秉鉴含恨而亡。 可以说,这样长期持续的敲诈勒索在行商中是时长发生的,行商们为了保住身价财产,甚至还创设行佣基金,即从各行商进出口货物交易中抽收款项,专门用来应对官府的勒索,而这一笔银子后来又被官府挪走了。 即便如此,行商们的破产也是接二连三,像裕源行、万成行、会隆行、达成行以及福隆行都为此破产,就连身价厚实的潘家还有卢家都曾经一度停业,像早年间开业的二十六家行商,到了1801年仅有8家开业,1829年仅存7家,其他大部分都破产倒闭。 除了粤海关的勒索以外,西方外商大规模进入中国,他们大批来到广州,用各种方式展开竞争,使原已极狭小的西方工业品市场更为拥挤,又扶植行外商人与行商抗争,给行商们的经营也带来了重大的困难和损失,甚至连东印度公司也阻挡不住自由商人的竞争,竞争之激烈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鸦片战争爆发以后,清政府下令断绝中英贸易,广州十三行因此失去了主要的交易对手,洋货来源寥寥,而后制定的《江宁条约》,更是让广州十三行逐渐成为历史名词,而国际贸易的物流中心也渐渐被香港和上海所取代。 谈论起这些辛酸往事,潘正炜这样经历过风雨的老人都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回想起当年潘家被朝廷压榨,被外商们围剿后,导致同孚行不得不停业,心中都极为不甘,后来潘家之所以转型,从商贾之家转入仕途,便也是存着这般心思。 “秀山,老夫倒也不是托大,汇丰行发家太快,以致于粤海关的人还没有特别重视,亦或者他们存着别的想法,但是将来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你,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耆英,只怕也很难护住你的汇丰行。” 潘正炜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真能打造出一个这样的工商同盟会出来,老夫愿为你奔走,相信他们那些还在的家伙,总能给老夫一点薄面——只是接下来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赵源并没有多么开心,他的心中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潘正炜的这一番话,无疑于点出了他面对的真正对手,那就是大清朝。 大清皇帝的确距离广东很远,但是放在广东的粤海关监督,无疑就是一条饿狼,时时刻刻盯着广州的行商们,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冲杀来撕咬一口。 赵源已经明白过来,他眼下所面临的情况其实都是一体两面,他需要发展工商业,来积蓄力量,但是在这个发展的过程中,毫无疑问也会得到朝廷的关注,进而导致朝廷提前动手,将他发展的果子给提前摘掉。 一想到这里,赵源顿时有些为难,太平天国运动还有五年时间才会爆发,直到那时候清廷才会将目光转移出去,可是现在却怎么办? 赵源不是没有想过提前举事的可能,但是一想到提前举事将会面临全面的反扑,他心中就有些担忧,说起来,他赵源也不是圣人,自然不想做为他人嫁衣裳的伟大事业。 忽然,他想起来了郑芷和洪仁玕,或许可以利用他们来折腾折腾,至少先为他转移转移注意力,至少不能让官府一直盯着自己的举动。 第77章 起义时间 赵源想要破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引入其他的力量进局里来,而眼下广东有天地会,广西有洪秀全,都是很合适的选择。 当然,考虑到洪秀全还在进行秘密传教工作,恐怕不会轻易被赵源说动。 赵源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联络天地会。 当初郑芷曾经给他留下过联络的暗号,但是赵源因为忙于其他事情,以及对天地会隐隐的忌惮心理,便没有真正去联系。 出于保密的需求,赵源并没有告知任何人,他在安顿好了手头上的诸事以后,便孤身一人前往长洲岛,按照之前所说的形式留下了联系的旗号。 果然,仅仅只等了半天时间,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赵源的面前。 从马车上走下来了一名年轻人,他朝着赵源拱手抱拳道:“赵兄弟,跟我走吧。” 赵源点了点头,他径自登上了马车,紧接着就被人用黑布条蒙住了双眼。 那年轻人低声道:“赵兄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还请见谅。” 赵源也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马车并没有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中间应该一直在兜圈子,直到过了两个时辰后,似乎才停了下来。 直到此时,才有人将赵源蒙在头上的黑布巾解开,道:“赵兄弟,我家总舵主有请。” “总舵主?” 赵源心中下意识想起来了陈近南的字号,但是他也知道如今都道光年间了,这个总舵主自然不会是清初的陈近南。 赵源下了马车以后,很快就看到他此时正在一处庭院门前,这里似乎是一个村落,只是看不清具体的位置,他也没有继续停留,迈步走了进去。 刚刚走进去之后,便见到郑芷从门前走出来,她见到赵源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紧接着收敛起来,抱拳道:“赵兄,好久不见!” “郑姑娘,别来无恙?” 赵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能在陌生地方见到熟人自然是最好的。 郑芷轻轻点头,做出了一个朝里请的手势,道:“赵兄,自从我上次回去禀明了实情后,总舵主对你很看重,今日你愿意前来,总舵主也很高兴,请!” 赵源看了一眼郑芷,下意识思考起对方在天地会里面的位置,看道理来说她既然姓郑,地位应该不会太低。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跨院,只见这里的环境十分清幽,似乎没有什么人在看守,但是赵源明白,这里应该是外紧内松,别看这里没什么人,外围的人手应该不少。 不一会,二人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内厅,只见一名身材消瘦,穿着一身朴素的葛衫老者正坐在正中,一旁则坐着一名极为文雅的中年人,倒更像一个读书人。 郑芷拱手道:“总舵主,李堂主,这位就是赵公子。” 说完,她又转过头来介绍道:“赵公子,这位是总舵主,这位是李堂主。” 葛衫老者笑着摆了摆手,道:“什么总舵主不总舵主的,在下郑安,得众兄弟推举,暂时忝居首领罢了。” 那中年人也点了点头,道:“在下李文茂,暂为洪顺堂堂主。” 一听到这个名字,赵源心中却是想起了历史上的洪兵起义,其中主要首领便似乎有这个李文茂,只是郑安却未曾听说过。 赵源拱手道:“今日得见总舵主和李堂主,在下万分荣幸。” 郑安摆了摆手,示意赵源坐下,紧接着郑芷亲自端来了茶水,他看向赵源,笑道:“还要多谢赵兄弟之前伸出援手,要不然我这个女儿就真身陷不测了。”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赵源沉吟了一番,开门见山道:“之前我跟郑姑娘也有谈过,希望能够跟天地会达成合作,却不知总舵主如何看待?” 郑安沉吟道:“有些话本不该问,但是老朽也要为会中兄弟考虑,今日不妨直言相叙,赵公子可谓是官宦之家,令尊更是担任左翼镇副将之位,何以与本会合作?” 赵源十分坦诚道:“皆因我等都是华夏儿郎,岂能任由鞑虏霸占我汉家江山?在下不才,愿意加入驱逐鞑虏,兴复中华的道路上来。” 李文茂顿时有些奇怪地看了赵源一眼,道:“令尊知道吗?” “暂时不知。” 赵源补充道:“但即便他知道,也会当做不知道.......” 具体原因他没有讲出来,但是在场众人却能理解,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整个南方几乎都遍布天地会成员以及其他的会党,即便是大清的这些官员们也对此心知肚明,甚至很多地方官员本身也跟天地会有来往。 说到底,汉人的反抗从来没有停止过,一次又一次的起义,只为了推翻这个朝廷。 一旁的李文茂顿时奇道:“赵兄弟,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为何不干脆直接加入我天地会?” 赵源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与天地会同仁的目的是一致的,但是却有自己的打算,咱们殊途同归,合作未尝不可。” 郑安深深看了一眼赵源,笑道:“赵公子多有误解,其实加入我天地会,并不意味着要听命于郑某——你也可以自设堂口法会,自行安排。” 赵源若有所思,他的确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到现在还没有组成一个专门用来造反的秘密组织,不得不说有些疏漏。 想到这里,赵源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郑安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初步达成了合作,至于赵源组织什么样的堂口,那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说白了,只要大家的目的是反清,那么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李文茂继续道:“只是有一点,若是赵兄弟将来有一天想要举事,需要提前跟咱们沟通,也好一起方便行事——” 赵源点了点头,惊讶道:“莫非会中兄弟已经做好了举事准备?” 李文茂看了一眼郑安。 郑安当即解释道:“如今天下将乱,鞑虏昏聩无能,无力外攘西夷,人心尽失,正是我会党大行其道的时候,咱们将来自然是要举事的!” 赵源点了点头,郑安这一番话的确没有说错,可以说光靠洪秀全或者天地会这一小伙人想要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决计是不可能的,关键还是在于环境已经到了这个迸发的地步,只需要一点火苗,就能彻底燃起一片滔天烈焰。 根据赵源的观察,仅仅是广东一省,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就已经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最为普遍的一个问题就是人口相对于土地出现了严重的过剩。 按照之前赵源的预估,全国一个普通老百姓的人均土地才只有两亩地而一个人至少需要四亩地才能维持生计,具体到广东就是有两千八百万人口,而耕地却只有区区三千四百万亩,平均到每个人的头上才区区1.2亩,土地和人口存在的缺口,已经促使过剩的这些人口变成了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更关键的是,广东本省的土地本身就被大规模兼并,导致过剩人口比想象中更多,而游民就是从这个群体里剥离出来,用龚自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形容,“自乾隆末年以来,官吏士民,狼艰狈蹶,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之人,十之五六”。 除此之外,清廷的横征暴敛和苛捐杂税也在进一步助推这一现象,尤其是鸦片战争结束后,清廷财政形势极为险恶,各项额外支出用款多达七千万两。 为了弥补这一巨额赤字,道光皇帝不惜大肆卖官鬻爵,广开捐输,又将战争赔款分摊各省,不足部分则严谕追缴陈年逋欠的钱粮,这些举措导致百姓不断接受新的灾难,甚至地方政府进一步巧立名目,加紧对百姓的盘剥,就好比在广州香山县,地方官府私自加的赋税要比正赋高几十倍。 道光时期有个叫张际亮的诗人专门形容过,“为大府者,见黄金则喜;为县令者,严刑非法,以搜括邑之钱、米,易金贿大府,以博其一喜。至于大饥,人几相食之后,犹藉口征粮,借名采买,驱迫妇女逃窜山谷,数日夜不敢归里门,归而鸡、豚、牛、犬一空矣。” 因此,在这个年代造反不需要理由,人们只要想活下去,就必须造反,不得不反。 而对于会党而言,团结这些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发动这些人起来造反,也仅仅只是朝夕之间。 赵源想到这里,他立刻举茶代酒,沉声道:“总舵主,只要是反清义举,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郑安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道:“赵公子,听说你跟英人关系密切,能否帮忙买到一些火器呢?我们可以出高价购买。” “没问题。” 赵源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他自己在长洲岛本身就能制造火枪,自然不需要找什么英国人,只是数量上需要再想想,他沉吟道:“这样吧,我先回去联系一番,有结果后会发来通知暗号,不过数量上应该不会太多,顶多四五百杆。” 一听到这个数字,郑安顿时面露欣喜之色,道:“若是有这么多火枪,那咱们的起义就能加快不少时间了!” 第78章 同盟会 对于此时的郑安而言,赵源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是又上升了不少。 原因很简单,对于天地会而言,眼下最困难最紧缺的就是武器,尤其是火器,他们为此想尽了无数的办法。 尽管广东民间的火器普及程度广泛,但是民间老百姓所使用的火器并非正儿八经的鸟铳,而是竹铳——一种用竹子制造成的简易火器,制造简单,成本低廉,当然威力也相对比较一般,射程更是非常近。 除此以外,由于硝石、硫黄对一般民众而言并不容易获得,天地会众人想要弄到火药,甚至要从爆竹里面剥取来囤积,这个过程自然十分艰难。 至于火炮,天地会甚至要想办法从沉船上面打捞,在嘉庆朝两广总督曾经向朝廷汇报过天地会的一个案件,就提到‘七年六月内潜回,适有吕宋夷船在七娘澳洋面遭风沉溺,李崇玉捞获番银一万余两,并大小铁炮二十七位’。 可以说,赵源如果能够向他们提供五百杆火铳,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一般的存在,即便为此花再高的价格也在所不惜。 当然,对于赵源而言,给天地会提供火器,一方面为了加强合作,另一方面便是希望这些天地会洪兵起义能够提前举行——将来也好作为策应,帮助一起夺下广州。 赵源跟郑安很快就约定好时间,到时候他再安排人前来通知交易方式以及时间和地点,紧接着便告辞离去。 与来时一样,赵源眼睛同样被蒙住了黑布,饶了几个圈子才送回广州。 但即便如此,赵源心中也隐隐有一个猜测——在历史上的洪兵起义中,李文茂所部于广州北郊起义,并且在北郊的佛岭建立大营,又在石井、江村等地设立营盘,以此地为中心围攻广州。 看来,他应该是被带到了广东天地会的老巢佛岭去了。 回到了广州之后,赵源心中顿时升腾起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将目前自己核心的团队成员纳入到一个共同组织中来,一方面加强凝聚力,另外一方面这个组织将来就可以顺势转变成反清组织——之前的赵源忽视了这一点,却是大大不应该。 好在有了郑安的提醒,赵源现在组织也来得及。 他直接赶往了长洲岛,将汇丰行的核心组织成员全部召集了过来,其中包括二叔赵志、赵简、赵横、亨得勒、薛桂年、于连海、何文慧、弗里德、弗兰克等八人,将自己想要成立同盟会的想法跟众人说了一番。 “同盟会事关重大,若是你们有什么想法,现在尽管说来,但是等我们议定之后,便是要歃血为盟!” 赵源看了众人一眼,他对其他人都不担心,唯恐亨得勒、弗里德、弗兰克这三个洋鬼子不愿意加入。 然而,亨得勒却率先赞成道:“赵,我们早就已经成立一个组织了。” 会党组织,对于华夏人而言,多少还有些敏感,可是对这些老外来说,却几乎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弗里德和弗兰克对视了一眼,也都纷纷答应了下来。 赵源笑了笑,沉声道:“我们成立的这个同盟会组织,可不比其他,是要歃血为盟的!” 一听到这句话,赵志的神情微微一变,他低声道:“源儿,这事是不是还要再商量商量?咱们干这个多少有些犯忌讳!” 广东民间好结社兴会,像这样芝麻大笑的组织不知道有多少个,只是大部分会党组织也就是吃个饭就相当于成立,却没有像赵源这般要歃血为盟,因为大清律有明文规定,但凡歃血结拜弟兄者。不分人之多寡,照谋叛未行律:为首者拟绞监候,秋后处决,为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当然,这条大清律也只是大清律罢了,也不见得人人都遵纪守法,有一些会党确实会冒着风险进行歃血为盟,这也代表着组织内的所有成员都将坐在一条船上,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亨得勒对大清律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少,他的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只是像弗里德和弗兰克解释了一番,而这二人听完后,却是丝毫没有胆怯,依然决定要参加同盟会。 见三个洋鬼子都愿意冒风险歃血为盟,其他的几人自然不会有二话,像赵志、赵简、赵横自然不用说,本身都是血脉同族,而薛桂年、于连海又是赵家多年以来的掌柜,早就绑在了一条绳上,唯独一个何文慧时间短一些,但是他也是经过赵源考核已久的成员,对于赵源的忠诚自然毫无二话。 见到所有人都同意下来,赵源当即将早已经准备的香案摆出来,上面还放着一尊关二爷的神像,另外先前还准备了一缸酒,在桌上放了十只碗,一旁还放着一把雪亮的小刀。 赵源作为发起者,他自然率先上前,抄起小刀在手掌心割开了一刀,鲜血瞬间便流淌了下来,被他滴入酒缸中,紧接着二叔赵志也上前来,效仿赵源的做法,将鲜血滴入酒缸里,紧接着众人便依次上前完成这一举动。 待所有人都滴血入缸后,赵源便将血酒分别倒入十只碗内,他举起其中的一只酒碗,沉声道:“自即日起,入同盟会者皆为同志,共约成誓,生死与共,干!” “自即日起,入同盟会者皆为同志,共约成誓,生死与共,干!” 众人齐齐学着赵源喊了一声,便各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至此,同盟会正式宣布成立。 在成立了同盟会之后,赵源便召集了所有的成员,召开了第一届同盟会大会。 在大会上,赵源向众人重申了同盟会的纲领,自然不是什么‘反清复明’之类的东西,他通过的纲领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共约为业,身家互扶,团结振奋,生死与共”。 当然这也是给外人看的幌子,主要还是尽量规避风险,等到将来正式举事以后,自然会重新制定相关的纲领。 除了纲领以外,赵源宣布成立决策委员会,主要由三人构成,分别是赵源、赵志以及亨得勒。 当然,如今的决策委员会更多是象征意义上的东西,因为赵源本身就全权在握,只是他希望通过这个决策委员会,为将来同盟会的扩张奠定一个基础。 在成立了同盟会之后,赵源便将最近以来关于汇丰行的所有事情一一进行了同步,他希望众人都能了解到目前汇丰行的发展状况,而不再仅仅各自为政,这也是加强凝聚力的大好机会。 而对于众人而言,他们心中既有兴奋,也有几分惶恐,所有人都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同盟会绝不是赵源表面上所讲的那么简单,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表示排斥,甚至在他们的内心里,也隐隐有几分期待。 ...... 广东巡抚衙门。 黄恩彤穿着一身朴素的葛布衣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望着面前的棋局,落子如雨,信手拈来,一副逍遥至极的模样。 而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举棋不定,久久不得其法,而此人正是奉命南下密查的钦差大臣曾国藩。 望着陷入了苦思的曾国藩,黄恩彤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他已经有些相信京城里的那个说法,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曾涤生其实是个愚笨之人。 当然,愚笨并不是指曾国藩此人的政治智慧,而是暗讽曾国藩从十四岁一直考到二十二岁,足足连考了七次才考上秀才,而他的老爹曾麟书,更是一个大大的笨蛋,一直考了十七次,直到四十三的时候,最后连学政大人都看不下去,才给曾麟书点了一个县学的秀才,跟儿子曾国藩一起进了县学。 或许是因为血脉遗传的缘故,曾国藩与同时代的天才们相比,智力顶多算一般,像什么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倒背如流这种词汇,跟曾国藩却是完全沾不上边。 后来坊间还流传着一个笑话,就是有一天晚上曾国藩在挑灯夜读,这时候家里面进来了一个贼,潜伏在屋梁上,希望等曾国藩睡着之后捞点好处,结果他等啊等,等了许久都不见曾国藩熄灭蜡烛睡觉,嘴里还反反复复诵读着同一篇文章。 贼终于等到受不了,他直接从屋梁上跳下来,在曾国藩的面前将这一篇文章一字不落地背诵了一遍,最后朝着曾国藩嘲讽道:“像你这么笨的人,还读什么书?” 说完,贼人扬长而去,这一举动杀伤力倒不大,但是侮辱性却极强。 曾国藩甚为懊恼,他认为连贼都能背下来,自己却背不下来,说明天资太差,只能继续努力。 当然,黄恩彤倒不会真的无聊到觉得曾国藩一无是处,此人能够考上进士,还能在朝考中得到道光皇帝的青睐,成为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学生,就能充分说明此人不简单。 良久,曾国藩终于将棋子落了下去,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好棋,好棋,这一局却是老夫输了。” 黄恩彤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主动伸手打乱了棋盘,笑道:“涤生老弟,你这一次怕是为了吴健彰一案来的吧。” 曾国藩点了点头,拱手道:“还请黄大人替下官解惑。” 第79章 长洲岛会盟 “看来这个汇丰银行当真有些不简单。” 听完黄恩彤的介绍后,曾国藩眯起了眼睛,原本一张不太好看的老脸却给人一种阴险的感觉。 黄恩彤轻声叹了一口气,平静道:“涤生,根据老夫的了解,汇丰银行乃至于整个汇丰行的背后,只是一个叫做赵源的少年......若是资料没有错,他应该才十七岁。” “十七岁?这如何可能?” 曾国藩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见过那种少年天才,但是那些天才所表现的领域更多是读书方面,像经营一道讲究的都是经验,绝不是一句所谓的少年天才能说通。 黄恩彤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夫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是后来认真研究过,发现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老辣,绝非寻常人所能及,就算是赵诚、赵志也绝不会有这番手段,更不用说那个书呆子的赵楷了.......老夫甚至觉得,这一次吴健彰败得并不冤枉。” 曾国藩听到这里,脸上依然是半信半疑,但是他并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缠,而是直接问道:“石琴兄,这话是何意?” 黄恩彤沉声道:“老夫后来见过吴健彰,他只说自己钻进了赵源早已设好的陷阱里,几乎一步步踏入死地——其中像两广总督耆英、潘家还有怡和洋行,这些人几乎都成了赵源的棋子,而这些势力也就成为绞杀同顺行的关键。” 曾国藩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将赵源的形象在心中重新构建——看来这是一个甘罗、严世蕃的人物。 见曾国藩陷入了沉默,黄恩彤也没有继续开口。 良久,曾国藩开口道:“石琴兄,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会记下来,但是具体情况,恐怕还得再看看。” 这话却是理所当然,他身负皇命前来广东暗查,绝不是只为了听黄恩彤的一面之词,这件事里的大大小小人物,他都要接触个遍,到时候才能摸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恩彤并不意外,实际上情况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曾国藩没有直接去找两广总督耆英,而是先来找自己,已经能说明一定情况。 曾国藩沉吟道:“汇丰银行跟英夷的关系到底如何?” 实际上,这才是曾国藩最关心的问题,前面那些官场狗咬狗固然能交差,但绝对不能让皇帝满意。 黄恩彤犹疑了片刻,道:“此事颇为隐秘,老夫也不甚清楚,只是偶然有所耳闻,这些英夷在汇丰银行应该占了一些股份.......” 曾国藩的心情顿时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倘若牵扯这么紧密,那么在处理汇丰银行时还真有些投鼠忌器,一个区区的赵家算不了什么,甚至可以说耆英也不是一手遮天,但唯独英国人插手进来,还真有些麻烦。 当初的鸦片战争,说到底也是几个英国商人利益受损后的结果,英国人为了这些商人能打一次仗,谁敢保证不会再打一次? 可朝廷却是打不起,也根本不想打了。 到了此时,曾国藩也终于明白老师的用意,他并不希望将这件事闹大,之所以有这么一次暗访,无非是想看看某些人在这件事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立场...... 一想到了这里,曾国藩便抬起了头,脸上的沉重之色已经无影无踪,他轻声道:“石琴兄,我这次下广州之前,老师也曾经有所教诲,当下的局势错综复杂,绝不可意气相争,耆大人对你也是多有误会,只要误会解开了就好......” 听到这里,黄恩彤的内心不免有些失望,他知道曾国藩既然如此表态,那么他想要借此机会扳倒耆英是不可能,而他自己恐怕只能先挪个位子了。 “涤生,老夫这身子骨早就禁不起折腾,在广东任上只怕也不能给朝廷分忧,若不是还牵挂着广东千万黎庶,怕是早已经呈递辞呈了.......只是还希望朝廷能早日安排一位能力出众的大人来广州,切莫重蹈覆辙啊。” 黄恩彤的言外之意,曾国藩却是听明白了。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给黄恩彤透个底,道:“来之前,军机处推举了徐广缙。” “原来是他。” 黄恩彤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笑容,看来广东接下来有的斗了。 ....... 赵源自然不知道曾国藩来了广州,当然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关心——毕竟赵源跟身为钦差老爷的曾国藩距离很远,二杆子都打不着,只是他还不清楚,由于黄恩彤的缘故,使得他已经在曾国藩的心里挂了号。 对于此时的赵源而言,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推动广东工商界复兴会的成立——在有了同盟会之后,他就不好再取一个同样的名字,而这一次所取的名字也更加直白,直接点出了工商复苏这一结果。 为了推动此会的成立,赵源主要还得靠潘老爷子,没有他老人家的人脉关系,光靠区区的赵家和汇丰行,还真没有这个号令武林的资格——尽管汇丰银行已经掌握了整个广州的金融信贷体系,但是对于这些传统的行商而言,汇丰行的资格还是太浅了一些。 有了潘老爷子出马,效果自然是杠杠的,广东的头面人物基本上都给了面子,像怡和行的伍崇曜、广利行的卢继光,除却已经隐退的叶家,广东四大行商已至其三,除此一些后起之秀也都前来,包括东兴行的谢有仁、天宝行的梁亟禧、兴泰行的严启昌、顺泰行的马佐良、学泰行的易元昌、东昌行的罗福泰以及安昌行的荣有光,都应邀前来。 赵源将这一次聚会就定在了长洲岛,一方面地点足够隐秘,防止外人窥探,另一方面赵源也有意展露一番实力,让一众行商们了解汇丰行的底色。 至于聚会的时间,就定在了三天后,也是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 赵源肃身而立,手中捏着三根细细的香,朝着神前拜了一拜,便走上前,将线香插进了香炉之中,只见青烟袅袅直上,遮盖住了神前灵位上的字样。 “列祖列宗保佑!” 赵源心中默念,跪下磕头。 在这一刻,他已经与原来的赵源彻底合二为一。 赵源走出了祠堂后,只见二叔赵志已经站在了门前,沉声道:“源儿,该出发了。” “是,二叔。” 赵源信步上前,步履坚实有力,登上了马车,而赵志也紧随其后,这其中也蕴含着一个意味,那就是赵源正式取代二叔赵志,成为赵家商业的掌舵者。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顺其自然中,没有争执,也没有谦让,双方的过渡完全是一个默契后的结果。 当然,对于赵源而言,他也明白在眼下这个关键时间上,容不得他去谦让再三。 掌舵,不仅仅意味着权力,更多意味着责任。 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响起,赵家一众马车踏上了前往长洲岛的道路上。 与此同时,广州城各大行商的马车也都纷纷出发,他们之间并没有交流,可是却都驶向了城外的同一个方向。 走到了半路上,这些挂着各大行商标志的马车很快交汇在一起,其中打头的便是汇丰行赵家的马车,其次便是同孚行潘家的马车,再其次便是怡和行伍家的马车、广利行卢家的马车.......数十辆马车形成了一条长龙,然而却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甚至都没有任何停顿。 就在广州城一众马车赶往长洲岛时,赵简的行动队和赵横的长洲营也迅速行动了起来,他们守在了通往长洲岛的关键要道处,以柯拜船厂的名义将道路封锁了起来,防止任何陌生人前往打探,今日广州众行商的聚会,决不许任何人打扰。 有了之前的建厂和王三虎一事,现如今的长洲岛百姓对于赵家极为信服,他们也都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与赵家绑在了一起,对于赵家行事也非常配合,也使得赵源对于长洲岛的控制更加深了许多。 伍家马车中,一名长相英俊的中年男子打开了车窗,看向了外面戒备森严的一众行动队队员,下意识点了点头。 “汇丰行果然不简单。” 此人正是如今伍家家主伍崇曜,此人今年三十有五,曾经一度担任广州十三行总商,属于广州大名鼎鼎的头面人物,只是后来伍家家道中落,其父伍秉鉴病故,这才渐渐淡入幕后。 坐在伍崇曜对面的老者正是当年伍秉鉴身旁的左膀右臂,号称‘梧村先生’的大掌柜吴又甫,他头花花白,眼神浑浊,但是任谁也不会小瞧此人,因为正是在此人的襄助下,怡和行才一跃而上,盖过了潘家的威风,成为广州行商的头等商行。 吴又甫却是看都没看伍崇曜,冷声道:“少爷,你莫非忘记老爷临终前怎么说的?” “吴叔,我没忘记......可正是因为我没忘记,我才不甘心。” 伍崇曜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悲哀,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仇恨,他冷声道:“我们伍家为了朝廷毁家纡难,可是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爹死前心里有多恨?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啊!” “够了。” 吴又甫的声音冷冽至极,他瞪着伍崇曜,“少爷,伍少爷,咱们怡和行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你愿意眼睁睁看着怡和行毁在你的手里吗?” 伍崇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声道:“吴叔,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关上了车窗,将自己重新藏在了阴影之下。 第80章 要摊牌了 长洲岛。 一众马车停在了一处三进的大院子前,赵源则是站在门口,以主人的身份迎接着每一位商行大佬的到来,而一旁则站着潘老爷子,他不顾身体老迈,也坚持站着来为赵源进行介绍来客。 “秀山,这位就是怡和行的伍绍荣。” 潘正炜脸上露出一份淡淡的笑容,将伍崇曜介绍给赵源,绍荣便是伍崇曜的商名。 在广东商界,这些行商们之间多以商名互相称呼,只是赵源还没有正式起一个商名,便以他的字来称呼。 赵源好奇地看了一眼伍崇曜,拱手道:“早已耳闻伍先生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不凡。” 伍崇曜深深看了一眼年轻至极的赵源,道:“秀山贤弟,不必客气,以后多多走动。” 赵源点了点头,轻声道:“请!” 伍崇曜拱手行礼,算是致谢,便带头走进了院子。 紧接着,卢继光、谢有仁、梁亟禧、严启昌等一众行商也纷纷下了马车,前后同赵源见礼,而潘老爷子也坚持向赵源一一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一个环节,倘若没有潘老爷子的面子撑在这里,赵源可没这个资格与各位行商平辈相论,若是那样的话,他一个晚辈自然不可能撑起整个局面。 当然,今日前来长洲岛的行商几乎都是广州行商中最顶级的存在,加在一起也只有寥寥九个人,再加上他们各自带来的随从,撑死不过二三十人的样子。 赵源早已经将院子里准备妥当,里面布置了十一张桌子,代表今天前来参加的十一家商行,不过与传统的布置方式不同,这十一张桌子摆成了一个圆形,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各商行的号牌,除了号牌以外,还放上了一本册子,以及一杯清茶。 众人走进院子后,倒也没有特别惊讶,他们本身也不是官场中人,对于这种位次排序并不敏感,很快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这些人也算是在广州商界浸润多年,性子也都磨得圆润如水,倒也没有人在明面上为位置去争吵。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桌子上的册子给吸引住了,他们便纷纷开始阅读起来。 赵源所准备的这一本册子,便是关于广东工商界复兴会的一应条款,他在过去的广州十三行的基础上进行了修缮,进一步强化了复兴会内部资源共享以及避免恶性竞争的内容,细节上非常详细,以致于众人看了许久。 当然,这里面最为关键的内容,便是将十一家商行联合起来,以汇丰银行为根基成立一家新的商行,即广东联合商行,每一家将置换一部分资源进入新商行,根据市场价值进行计算股份,同时也会保留各自旧有的商行,成为联合商行的友商。 过了许久之后,众人先后看完了里面的内容,面色各异,却并没有急于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 赵源心中苦笑,他知道想要创建这样的一个复兴会极为困难——最关键的就在于这其中的利益纠缠太过于繁琐,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决的,但是这件事又必须要去做,如果让广东工商界继续变成一股散沙,未来将不堪设想。 “各位行商前辈,晚生明白,今日能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来,多少是看在了潘老前辈的面子上,那晚生就得将这件事情跟大家讲明白,说清楚。” 赵源率先站起来,他沉声道:“广州十三行,经历了近百年的风风雨雨,大家也都见证过它昔日的辉煌,也曾感受道目前所遭遇的磨难.......晚生实在不忍看到广州十三行就此彻底沉沦下去,故而才有了今天的广东工商复兴会,只为了一点,那就是让广东行商们能够有一个自救的机会。” “狂妄,你以为区区一个汇丰行,就能让广东的行商自救?” 站起身说话的正是卢家家主卢继光,他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其父卢观恒所开创的广利行声势不下伍家的怡和行,只是卢观恒大器晚成,年逾不惑之年才娶妻,因此在卢观恒去世时,卢继光才不过二十岁,于是行商的位置只能让给了怡和行的伍秉鉴。 卢继光在经商一途上并不出色,他始终认为商业不够安稳,便将广利行的大量资金都投在了买地上,以致于广利行的声音日益下滑,已经不再是第二,就连之前的同顺行都要比广利行更加出色。 赵源并不动怒,他朝着卢继光缓缓拱手道:“文锦兄,何为‘自救’?自然是我们自己救自己,才能叫自救,如果只是让汇丰银行去救大家,又怎么能叫自救呢?文锦兄有一点说得有理,那就是区区一个汇丰银行,自然是不足以拯救整个昔日的十三行,还需要大家共同的力量。” 卢继光顿时被噎住了,他轻轻冷哼了一声,重新坐了下去。 卢继光刚刚坐下去,谢有仁却又站起来,他笑道:“果真是少年出英雄,秀山的所作所为着实让我感慨不已,若是我广东商界能再多一些这样的少年英才,何愁十三行不振作起来?只是有一样,我实在有些担忧。” 赵源轻轻点头,道:“还请谢兄指教。” 谢有仁沉吟道:“就算咱们组成这个广东工商复兴会,可是对于眼下的局势真有改变吗?秀山,你可明白十三行何以兴盛?又何以至今日这等局面呢?” 赵源站起来,沉声道:“在下既然敢召集各位前来,自然是明白......广州十三行当年之所以兴盛,便是在于十三行乃朝廷与外商唯一指定商行,外人不得进入,尤其是那些洋商们,只能跟十三行做交易,可是等到鸦片战争结束后,十三行被废黜了这一权力,由此而衰落。” “既然你懂得这个道理,那你组织这个广东工商复兴会,又有什么用?” 卢继光忍不住顶了一句。 其他的行商们也纷纷点头,谢有仁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去。 一旁的赵志看到赵源被人顶在台上,顿时有些焦急,他正准备站起来说话时,却被一旁的潘老爷子按住了。 赵志顿时看了潘老爷子一眼,却只见潘正炜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必须要让赵源自己去解决。” “哎......可是......” 就在赵志叹气的时候,赵源却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为什么没有用?难道没有这个独家贸易权,各位就不会做生意做买卖了吗?从资格上,我的确是在座各位的晚辈,但是在商业上,我可以告诉大家,就算没有这个权力,生意一样能做,十三行依然能重新站起来。” “你话说得好听,可是怎么做?” 这一次是严启昌站了起来,他冷哼道:“咱们跟外商本身就不是公平的竞争,他们赚到多少钱那就是多少钱,可是咱们呢?辛辛苦苦赚到的钱,还要上贡给粤海关,要上贡给朝廷的这些贵人,你年纪小也就罢了,这等事就不要妄言了。” 听到这番话,在场众人顿时连连叹气,在场的哪一个行商没有遭遇朝廷的盘剥?尤其是伍崇曜,更是悲愤无比。 赵源沉声道:“严先生说得没错,这就是咱们面临的问题,朝廷盘剥行商,外商挤压行商,小小的广州已经快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反抗。” 众人一怔,齐齐望向了赵源,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什么是反抗?难不成是造反? 潘老爷子终于站了起来,他的眼神极为冷峻,盯着赵源道:“秀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赵源轻轻叹口气道:“诸位前辈,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十三行之所以走到今天,便是因为规则从来不是我们来制定,朝廷视我们为鱼肉,想吃就吃,想杀就杀,以致于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看着家产被夺走......当初的伍浩官前辈的教训,晚辈泣血痛心,我辈工商,唯有振作,方能掌控规则。” 伍崇曜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此时噌地站起来,冷声道:“秀山,那你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赵源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唯有效仿西方列强,以资本立国。”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还有所遮掩,此时的赵源已经彻底展露出了自己的野心,那就是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革命。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他们都知道,这些话倘若让官府知道,在场众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与之前还算小打小闹的同盟会不一样,这一次属于真正的谋逆。 但是,赵源不得不踏出去,只因为世事如海,而他却操控小舟逆行于海上,一旦他停下来,就会立刻被大浪给淹没。 潘正炜看着赵源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实际上,他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就是为了让赵源更快走出这一步,而他也相信,广东行商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在场这些人,哪一个不痛恨欺压在头上的朝廷?哪一个不想改天换地?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第81章 资本的力量 在当下的广州,并非死气沉沉的内陆,尤其是在座的这些行商们,都要跟外商打交道,自然不可避免地了解到许多知识,特别是英格兰国的情形,他们大多也都清楚——那就是这一国并非是国王说了算,而是由议会说了算。 什么是议会? 据说由贵族、资本家还有各行各业的人组成,其中资本家也就是商人占据很大一部分,因此他们才能在利益受损的情况下,不惜悍然兴兵万里远征,只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英格兰商人的利益不容侵犯。即便这个商人在从事鸦片贸易这种不法勾当。 对于行商们而言,他们感受不到这种地位,但是他们非常向往,因为他们连自己的财产都保不住,更不用说其他。 赵源望向所有人,道:“对于我华夏千百年来,工商历来被视为末途,为朝廷供给财赋,却没有丝毫地位可言,更是以种种规则限制我等,就不说其他,就在广州上有内务府皇商,中有各级官商,最其次才是我等民商,且盐铁丝帛茶酒铜铅矾,凡有厚利皆为朝廷所掌控,岂有我等觊觎的可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当今天下,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朝廷上下挥霍无度,更因鸦片战争一役民心尽失,财货一空,此刻正是我等商人最危急之时,若是继续坐等朝廷对我等下手,只怕连家产都保不住。” “可我们只是商人,我们又能做什么?” 伍崇曜看似是在质问,可是脸上却透露出浓浓的希望。 赵源看向伍崇曜,脸上浮现出一丝从容的微笑,他从身上掏出来了一枚银元,望向所有人,道:“我们有它。” “一块银元?可是一块银元又有什么用?” 卢继光的嘴角处勾勒出一丝讥笑。 赵源沉声道:“当这块银元在我的手里时,它就仅仅只是一块银元,可如果当它花出去后,就会变成资本,而资本天性是要逐利的,也就是它需要换成更多的钱。” 潘正炜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它是会长大的......” “没错。” 赵源看向众人道:“诸位在商界耕耘多年,想必从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本钱应该没有多少,而之所以有今天这般身价,便是因为将钱变成了资本,用资本来赚取更多的利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继光隐隐有些不耐烦,这些东西在场众人谁不清楚? 赵源轻轻笑了笑,道:“对于我们而言,资本能够撬动一切资源,包括人力物力,甚至包括权力,换一句话说,只要我们拥有了足够的资本,能够掌控足够多的人力和物力,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会变成朝廷呢?” 听到这里,众人眼神中顿时有些不一样,而伍崇曜却反问道:“可是,我们之前也足够有钱,但是并不能掌控这些资源......” “那是因为为我们手里的钱,并不能真正转化成为资本。” 赵源毫不客气地说道:“对于朝廷而言,行商赚到钱可以吃喝嫖赌,可以兴建房宅,可以买田置地,可唯独不能将这些钱变成真正掌控在手中的力量,比如组建军队,比如购买武器,甚至不许去收买人心赈济灾民,更不许操控一国大政。” 像这方面的方面案例有很多,比如当年的吕不韦,比如当年的沈万三,可以说在华夏的历史上,对于商人的戒备心永远是拉到了顶点。 伍崇曜继续道:“可如今我们该怎么去将它变成资本?” “汇丰银行。” 赵源沉声道:“我们通过广东工商复兴会的形式,以汇丰银行为根基,组建广东联合商行,就可以跟外商进行竞争,也可以团结起来对抗朝廷——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在暗中利用广东联合商会,扩大我们的影响力,积蓄足够的力量,直到将来一天,我们不得不与朝廷翻脸。” 伍崇曜听到赵源这番描述,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在沸腾,他激动道:“等到这一天,我们就可以制定我们自己的规则,再也不用被朝廷欺压。对吗?” “没错。” 赵源看向了众人,道:“如果到了那一天,那么我们所设想的一切都会实现。” “可问题是,我们最多掌控广东一省,可朝廷却不仅仅只有一省,到时候任何抵挡得住?” 说话的却不是卢继光,而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梁亟禧。 赵源轻声笑道:“英格兰一国本土尚且不如广东大,其人口与广东相仿,也只有两千五百万人,可是此国却能万里远征,逼得清廷不得不签下耻辱和议,可见人口和土地,并不是唯一决定战争的因素。” 梁亟禧摇了摇头,道:“英夷是英夷,可我们跟英夷也不一样,如果人口和土地不重要,那什么更重要?” “生产力。” 赵源直接给出了答案,道:“以目前大清每年的财政收入来看,大概是四千万两白银,可是同时期英格兰的财政收入却达到了一亿五千五百万两,几乎是大清的四倍左右,这是因为中国虽然人口多,面积大,可是生产力却没有得到解放,一个普通农民一年忙到死也只能在两亩地上创造极少的收入,而同时期的英国却因为工业革命的缘故,一个普通英国人能提供的财政收入几乎是中国人的上百倍!” “难道中国人天生不如英国人吗?并非如此,而是因为这个朝廷在压迫我们,他将每一个普通人牢牢控制在土地上,从而实现稳定的贫困,而这一点对于商业的发展自然是极为有害的......想要实现生产力的突破,就需要改变现状,将人口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等到资本的发展到了一定的时候,那么它会自发推动产业的发展,去完成技术上的革新,去谋求开拓更多的市场和更多的原料.......由此它能推动的生产力,也将会是如今的上百倍上千倍.......” 赵源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有些感叹,资产阶级革命所带来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乃至于整个欧洲,他们在资产阶级革命的趋势下,向全世界发起了占领,沿途中所遭遇的一切敌人,都最终被彻底撕碎,沦为了附庸,甚至被瓜分。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思考着赵源所说的一切。 按道理来说,赵源说的这一切都并非无凭无据,至少英格兰已经给出了存在的证明,说明这种模式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是要考虑到大清强大的实力,这些人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怀疑整个广州工商界,到底有没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就在这时,潘正炜再一次站起来,沉声道:“诸位,你们的担心,我都很清楚,其实我也很担心——就在几天前,我还在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潘家已经可以不再踏足商道,可为什么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又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 “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可就在两天前,我就已经想明白过来。我们眼下拥有的一切,它看上去都是实实在在所拥有的,可实际上呢?朝廷对我们的掠夺绝不会停止,也绝不会因为我们不再经商而改变,只要他们有这个需要,我们都没有办法去拒绝。” 潘正炜低声道:“我大了,按道理说忍忍也就过去了,也不差这几年,可是秀山的出现,却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无非就是一个赌,这一场,我赌了!” 说完,老爷子站起身来,走到了早已经摊开的契约书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像潘老爷子那般下定决心,而就在这时,伍崇曜却站起来,冷声道:“我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就一句话,只要秀山愿意坚持做这件事,我老伍家就跟着干了!” 说完,他也上前直接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潘正炜和伍崇曜的带头,很快就有人走上前去写下自己的名字,此人正是一直没有开口的马佐良,紧接着是谢有仁、梁亟禧,再接着就是易元昌、罗福泰和荣有光,一直到最后,卢继光都没有签下这个名字,也只有他一人,依然沉默着。 赵源很清楚原因,他亲自走上前诚恳道:“文锦兄,当下已经不是你我两家之事,而是整个广东行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若是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 卢继光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也罢,我与你置气做什么,像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卢家?” 说完,他不再犹豫,上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这一刻开始,这些行商们的命运便维系在一起,他们不需要像同盟会那么紧密,但是却同样拥有共同的利益基础,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 在广东工商复兴会成立之始,众人齐齐推举潘正炜潘老爷子为总商,赵源则被推举为总执行,伍崇曜被推举为总监督,卢继光则被推举为总内务,共同负责工商复兴会日常工作,以及接下来最重要的广东联合商行的运作。 第82章 制造威胁 自从工业革命以来,伦敦便逐渐被灰暗的雾霾吞噬,完全没有了蓝天白云的踪迹,街头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有一些在两边摆摊做小买卖的摊贩,四处可见的垃圾和水沟中散发的恶臭味道,让一众行人不得不捂着鼻子,加快行进的步伐。 一辆马车逶迤前行,穿过了人群和泰晤士河两岸林立的工厂烟囱,一路上了伦敦塔桥,很快又转了几个方向,又穿过了一条铁路,车流和人流一下子少了许多,街面也渐渐宽敞整洁了许多,四周的房屋也十分精致,前面正是白金汉宫。 马车很快停在了白金汉宫外面的御花园中,很快一只靴子从马车上落了下来,很快整个人也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此人正是当今大英帝国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 罗伯特·皮尔爵士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旗杆上迎风飘扬的米字国旗,脸上的神情却显得越发冷峻——尽管大英帝国已经成为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日不落帝国,可是复杂的政治斗争也让爵士越发苍老。 在过去五年的首相生涯里,罗伯特·皮尔爵士可谓交上了一份足够完美的成绩单,他推动征收所有税,改组英格兰银行,在爱尔兰发动改革.......这些一桩桩一件件政绩的背后都经过了反复的较量,但是罗伯特·皮尔爵士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然而,又一桩艰难的挑战摆在了罗伯特·皮尔爵士面前,却让他身心俱疲,那就是废除已经行驶了足足三十年的谷物法。 尽管罗伯特·皮尔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依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大的阻碍,使得罗伯特·皮尔不得不再一次前来觐见维多利亚女王。 在白金汉宫的觐见厅中,大英帝国的首脑人物已经齐聚一堂,其中便有当今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王夫阿尔伯特亲王,以及威灵顿公爵和前任香港总督现璞鼎查爵士,此人现如今担任枢密院顾问官。 “女王陛下,亲王殿下,公爵阁下。眼下马铃薯枯萎病的问题已经造成大面积的减产,而在英格兰小麦的大面积减产已经成为定局,粮食危机已经显著威胁到大英帝国的子民。” 罗伯特·皮尔爵士脸色沉重,道:“对于大英帝国而言,农业的繁荣与工业的繁荣交织在一起,而农业对工业的依赖超过对谷物法的依赖。大英帝国不必惧怕来自国内外的竞争,可如果继续抱着谷物法不放,最后将不可避免的与谷物法一起毁掉。关于谷物法的废除问题,内阁需要进一步达成共识,尤其需要女王陛下的直接支持。” 维多利亚女王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她看了一眼阿尔伯特亲王。 阿尔伯特亲王随即沉吟道:“罗伯特,女王并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产生,但是你要明白一点,谷物法可不是航海法,在废除之前就需要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所谓的谷物法,即英国在1815年所颁发强制实施的进口关税,它规定了国产谷物平均价达到或超过某种限度时方可进口,以此来保护英国农夫及地主免受来自从生产成本较低廉的外国所进口的谷物的竞争。 因此,谷物法从一开始就饱受争议,它直接影响到英国贵族和土地拥有者的利益关系——由于谷物法的限制,英国无法用低廉的价格从国外进口粮食,便使得粮食始终处于较高的价格,而谷物价格上涨,则代表着地租也会同步上涨,那么这些贵族和土地拥有者的收入自然会跟着增加。 这些贵族和土地拥有者们过去在政坛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不顾资产阶级以及当时还受资产阶级领导的人民的激愤,强行在1815年借助刺刀实行了谷物法。 问题是,谷物法的出台使得谷物价格长期居高不下,而这么一来就反过来使得工业资产阶级不得不给工人支付较高工资,从而导致英国的工业品在成本上失去了竞争优势,这对于那些希望通过支付低工资、获取廉价原材料来降低成本,进而扩大出口的中等阶层工厂主们极为不利,他们便成立了反谷物法协会,双方就此展开了极为激烈的斗争。 在这种情况下,出身保守党的罗伯特·皮尔一开始代表着土地贵族的利益,他在刚刚当上首相的时候,还在宣称要继续维持《谷物法》,可是接下来随着双方斗争到了高潮期,英国内阁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罗伯特·皮尔考虑长期执政的问题,便重新审视这一问题,而这一次他清楚的认识到,废除《谷物法》已经势在必行。 即便如此,土地贵族的反扑依然是极为恐怖的,罗伯特·皮尔便在一月份提出了废除《谷物法》的议案,但是内阁的斗争却更加激烈,直到目前都没有通过。 听到阿尔伯特亲王这番话,罗伯特·皮尔只能叹一口气道:“亲王殿下,眼下两院的辩论尚且还没有结束。” 两院没有通过结论的情况下,《谷物法》自然无法被废除。 “罗伯特,任何改革的基础都需要符合更多人的利益,而眼下还需要引导贵族们从土地的兴趣转移到工厂上来,这需要时间,所有谷物法的废除也需要时间。” 阿尔伯特亲王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当今大英帝国最大的土地拥有者和最大的贵族,都是英国女王,在废除《谷物法》这件事上,需要英国王室让渡出更多的利益,而没有英国王室带头站出来,贵族们自然不会轻易妥协,这才是之前一直没有结果的主要原因。 “必须考虑到爱尔兰的风险.......” 罗伯特·皮尔声音有些沉重。 爱尔兰作为英国的殖民地,也是英国最敏感的地带,始终都存在着爱尔兰独立分子的活动,倘若英国政府针对这一次谷物法的处理不当,那么将会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 听到爱尔兰这个词,维多利亚女王终于开口道:“阿尔伯特,大英帝国不能失去爱尔兰,绝不能。” 阿尔伯特点了点头,道:“我会去跟贵族们沟通。” 维多利亚女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忽然转移了话题,朝着罗伯特.皮尔道:“罗伯特,你认为眼下的香港需要更换一个总督吗?” 罗伯特·皮尔皱了皱眉头,他的确已经收到了殖民大臣斯坦利的建议,那就是更换香港总督的人选,据说有很多人对约翰·弗朗西斯·戴维斯不满意,认为此人做事手段太过于粗暴。 只是,罗伯特·皮尔并没有真正想好这个问题,实际上从一开始璞鼎查就丢下了一个烂摊子,约翰·弗朗西斯·戴维斯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并不算差,不过罗伯特并不打算为了这个人去得罪更多人,眼下的他同样很需要支持。 想到这里,罗伯特·皮尔轻声道:“根据香港那边的商人们反馈,约翰·弗朗西斯·戴维斯对于中国人太过于软弱,和中国人的谈判始终没有进展。再加上他在香港的一些手段的确有些过于粗暴,尤其是在对待英国商人的时候,我认为确实需要更换一位手腕更加灵活的总督去香港。” 见罗伯特·皮尔同意,阿尔伯特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英国女王,皱眉道:“我们曾经为大英帝国的贸易问题,与中国人进行了一场战争,原本以为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可是从目前来看,效果似乎并不好。” 说到这一点,几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因为这一点已经逐渐成为了一个现实。 清廷针对过去才签订的《五口通商条约》中关于开放广州的条款,始终没有得到进一步落实,反而千方百计拒绝英国人进城,而且清廷再一次拒绝了同英国讨论鸦片贸易合法化的问题,这使得中英双方的贸易格局并没有真正改变——因为到目前为止,英国对中国的贸易依然处于逆差。 在维多路亚女王看来,这是足以让大英帝国蒙羞的事件! 更关键的是,原本英国议会对于鸦片战争就持有十分矛盾的态度,很多人认为英国花费了几百万英镑,却发动了一场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战争,难道为了那些鸦片贩子的利益,还要跟清国无休无止的打下去吗? 但是,当初在议会投票前,维多利亚女王为了彰显自己的手段,专门在议会发表了支持战争的演说,这才推动战争的进行。 可如今回过头来看,这是一场后患无穷的战争,且没有得到相关的利益。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维多利亚女王这才专门将前一任驻华大使兼香港总督璞鼎查爵士找来,希望对方能提供有价值的建议。 璞鼎查爵士恭敬道:“女王陛下,阿尔伯特亲王殿下,首相阁下。眼下我们在清国外交上的失败,是因为两国之间所存在的距离,导致沟通变得没有价值,戴维斯的确在能力上有所不足,但是也需要考虑到客观的因素——实际上,我们想要推动外交上的成功,就必须改变清国当前的外部环境。” 罗伯特·皮尔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看来我们的璞鼎查爵士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没错,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参考真正熟悉清国情况的意见。” 璞鼎查爵士恭敬道。 “真正熟悉清国情况?你说的莫非是那个大卫·渣甸?” “正是此人,还请女王殿下容许我呈递他所记录的报告。” 说完,璞鼎查爵士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文件,上面还盖着代表绝密含义的印章,他将文件递给了罗伯特·皮尔,继续道:“大卫·渣甸认为,如果我们想让清廷乖乖低头,就必须给他制造一个足够的威胁。” “而有潜力成为这样的威胁,且能与大英帝国实现合作的存在,已经出现了。” 第83章 查封汇丰行 罗伯特·皮尔检查了一番文件,发觉并没有什么问题后,便将它呈递给了阿尔伯特亲王。 阿尔伯特亲王翻开了文件,慢慢看了起来。 过了良久后,他终于看完了一整本文件,沉声道:“璞鼎查,你认为一家小小的商行能够对清国构成足够的威胁吗?” “如果没有大英帝国的帮助,他们自然不能。但是只要我们在远东提供一些小小且必要的协助,这一支力量是有可能壮大起来的。按照大卫·渣甸所描述那般,这个叫做赵源的清国人,在思想上与其他的清国人截然不同,对清廷始终抱有巨大的敌意——更关键的是,他在想办法拉拢其他利益受损的商行。” 璞鼎查爵士继续道:“根据目前跟这个赵源来往的迹象看,此人对大英帝国并没有太多的敌意,反而一直积极与英国人合作,我们完全可以将其变成清廷内部的亲英派势力。” 阿尔伯特将文件递给了女王陛下,然后才轻声道:“如果能够扶持起来,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不具备扶持的价值。” “不,亲王殿下,根据我的了解,清廷在中国的统治力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实际上这些统治中国长达两百年的鞑靼人并没有将自己当成真正的中国人,他们与中国的主流族群汉人之间存在漫长而激烈的矛盾,几乎每年都有许多汉人组织反对鞑靼人统治的暴力行动.......” 璞鼎查爵士沉声道:“在中国的南方存在大量反对清廷的地下反抗组织,他们被称为‘天地会’,而广州更是成为了这些反抗分子活动的大本营,如果我们支持赵源攻占广州,不仅可以就此彻底打开中国的通商大门,也可以通过支持赵源的方式,进一步胁迫清廷同意我们的要求。” 维多利亚女王皱了皱眉头,道:“可如果这个赵源不愿意跟我们合作呢?” “不,按照大卫·渣甸所言,这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为了达成推翻鞑靼人统治的目的,他会不择手段——包括与我们合作。” 璞鼎查爵士耐心解释道。 阿尔伯特亲王沉吟了一番,他望向罗伯特·皮尔道:“首相阁下,我们必须从实际出发,从而控制清国的所处环境,如果支持赵源可行,在促成合作以及给与足够援助的问题上,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方案。” 罗伯特·皮尔点了点头,道:“如果借此机会,可以解决远东的鸦片贸易问题,那么对于大英帝国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将逆差扭转成顺差的机会,也可以进一步将势力扩充到整个远东地区,我推荐前海峡殖民地总督文咸担任香港总督,着力推进扶持方案顺利进行。” 阿尔伯特亲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文咸,的确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且手腕老道的前总督。 从1835年开始,文咸便署任海峡殖民地总督,后来进一步被委任为海峡殖民地总督,当时的他仅仅只有三十三岁,且在担任海峡殖民地总督期间,他还主管了马六甲及星加坡地区,到了1837年还兼任威尔士太子岛总督,在殖民地管理经验上异常丰富。 之所以选择此人,也是因为之前的两任香港总督都不太成功,留下了大量的麻烦,因此这一次罗伯特·皮尔吸取了教训,直接将这个得力干将搬了出来。 阿尔伯特亲王沉声道:“还有一点必须要注意,我们要适当对赵源进行控制,绝不能让此人的行动背离大英帝国在远东的利益。” “是的,亲王殿下。” 罗伯特·皮尔站起身来,表示了认可。 ....... 总督衙门中,明朗的月光下树影婆娑,偶尔有几声虫鸣响起,却是增添了几分惬意。 只是此时总督衙门花厅中,主客二人之间却并没有几分轻松愉悦之感,其中主人自然便是两广总督耆英,而客人则是钦差大臣曾国藩。 对于耆英而言,曾国藩这一次南下暗访,多少有些不尊重他的意思——先不说直接去了黄恩彤这回事,可是曾国藩在告别了黄恩彤后,却依然没有直接来总督衙门,反倒是又去了其他几个地方,针对耆英暗查之意昭然若揭。 耆英心中不痛快,他也懒得去搭理这个翰林之才,同样采取了冷落的态度。 直到今日,曾国藩这才登门拜访,耆英则是将他晾到了傍晚,这才开门迎客。 曾国藩并没有直接提起暗访一事,也没有提到吴健彰一案,反而跟耆英拉起了关系,说起来二人也的确有那么一点关系——穆彰阿穆彰阿党羽众多,人称“穆党”,而耆英同样也能算得上“穆党”中人。 耆英望着年轻的曾国藩,脸上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久居官场,倒还从来没有见过像涤生兄这般荣宠的臣子,着实羡煞旁人。” 曾国藩不卑不亢道:“督宪大人谬赞,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下官身为臣子,也当谨饬自守才是。” 耆英挑了挑眉头,你这也叫谨饬自守? 他冷笑一声,道:“好一句谨饬自守,涤生,你若真是如此,今日又何必登门拜访?要知道,你可是肩负皇命而来。” 曾国藩并不动怒,对耆英的讥讽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沉声道:“督宪大人,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今日前来同样也只是为了解惑而已。” “哼,可是我为何要告知于你?” 耆英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显露出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张狂。 曾国藩叹了一口气,主动拿起酒壶给耆英倒满了酒,道:“督宪大人又是何苦呢?朝廷要将你放在这个火炉上烤,可跟下官的奏折没有半分关系.......” 耆英陷入了沉默,他将酒杯放在了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似乎每一个人,都看出了他的想法,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哼,老夫这一次算是成全了黄恩彤,他就没有什么表示?” 曾国藩正色道:“黄大人并非是那等避祸之人,他也不想在这个风口浪尖时离开广州——” 朝廷已经下发了明旨,黄恩彤被参劾降级使用,他索性便上了奏折,以亲老遵例归养为由,回到了老家宁阳。而新任广东巡抚则是徐广缙。 除此以外,傅绳勋调任江宁布政使,前甘肃布政使叶名琛调任广东布政使。 “哼,得了便宜卖乖!” 耆英已经懒得为后续人选头痛,他已经打定主意明年回京活动一番,到时候将这个烫手山芋就丢给徐广缙和叶名琛。 曾国藩深深望了耆英一眼,也看到了对方花白的发根,多少也有几分不忍心,他叹口气道:“大人,汇丰行那边还是尽快脱手了吧,跟英夷纠缠太深不是什么好事.......” 耆英没有开口说话,可是眼神中明显有些意动——实际上他已经发现,赵源折腾的这个汇丰银行已经越来越让人忌惮,英夷也好,行商也罢,在朝廷眼里其实都是威胁,跟这样的人靠的太近的确不是回事。 曾国藩也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表态,他也没有再多言,而是站起身来告辞。 “还请督宪大人留步。” 曾国藩踏着月色而去,可是心情却并没有那么写意,此次南下以来的见闻,已经让他深深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越发膨胀的外商对大清朝已经形成了不小的威胁,可是想要处理又非常棘手。 尤其是在鸦片一途上,道光三年以前,国内银两流出外洋每年不过数百万两,可是从道光三年之后到道光十一年,已增至一千七八百万,至于到了如今,每年漏银已超两千万之数,甚至还为此跟英夷打了一仗。 可见情形已经不容乐观到了何种地步。 穆彰阿让他南下,明面上是在查两广总督耆英,可实际上要查的是这个问题。 汇丰行与其他的行商之间到底形成了什么关系?汇丰行与外商之间又有多深的关系? 这一切已经在威胁着大清朝在广州的统治。 回到住所已经是夜深人静,曾国藩心中却是一片火热,他直接让人点起了蜡烛,从随身携带的书箱里取出空白的折子,紧接着便开始起草折子。 “.......臣窃惟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之季,而忽致乱亡,民心去也;莫贫于汉昭之初,而渐致乂安,能抚民也。” “......至于财用之不足,内外臣工,人人忧虑。自庚子以至甲辰,五年之间,一耗于夷务,再耗于库案,三耗于河决,固以不胜其浩繁矣。” 在奏折中,曾国藩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写下,他尤为担心广东行商与外商实行勾结,以祸乱广东,希望能够继续暗查此事,避免引起英夷纠纷,待查明实据后,则可将汇丰行暂行查封,细细查明其中关节。 待草草写完之后,曾国藩便再次看了一遍,确定无误后,便将折子封存,装入密匣之中,先行安排信差送走。 直到此时,月明星稀,曾国藩却毫无睡意,心中尽是担忧。 第84章 大卫的拉拢 阳春三月,广州城内迎来了一场难得的盛事,那就是广东联合商行正式宣告成立。 过去那些大名鼎鼎的行商们,在这一天齐聚在一起,为新开业的广东联合商行剪下了红彩,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还有舞狮队加入其中进行庆祝。 对于广州大大小小的商人们而言,广东联合商行的成立代表着新秩序已经成立,他们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见证了这一次壮举。 与广东联合商行的大张旗鼓不同,广东工商复兴会的成立却十分低调,这也是赵源有意为之,因为广东联合商行需要更大的影响力,来竖起这面团结所有人的旗帜。至于后者则不一样,它需要藏在暗处,尽量不让人发现究竟。 当然,赵源心里也很清楚,从广东联合商行成立开始,也就意味着距离官府的打压越来越近,或许这个时候耆英已经在权衡利弊了吧....... 赵源也有几分无奈,他原本以为还可以再安安稳稳发展一年,可是局势的剧烈变化,已经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不得不走出这一步。 不过他已经通知了天地会那边,正式达成火器贸易,届时他会利用亚历山德罗商行给天地会提供五百杆燧发枪——条件则是天地会按照比市面上略高的价格付给亚历山德罗商行。 赵源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尽量避免风险,这样一来交易就仅仅只是发生现在天地会和亚历山德罗商行之间,跟汇丰行没有任何关系。 按照之前郑安的说法,有了这一批火器后,他们会提前发起起义。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赵源相信与否,他都只能继续走下去——除此之外,他准备亲自前往香港联络洪仁玕,策动洪秀全提前发动起义。 问题就在于,赵源也不知道洪秀全已经筹备到什么地步,实在不行,他可以把历史上洪秀全的一些造反经验提前告诉洪仁玕,让他回去催熟一下。 再等下去,只怕他赵源要提前孤军奋战了。 倘若到了这种局面,那将是赵源所不能接受的,他必须要同时策动广东天地会起义和广西洪秀全起义,有了这两股力量的策应,才能给赵源足够发展的时间。 而就在这个时候,亨特却给赵源带来了一条消息,那就是郭实腊想要拜访他。 赵源想了想,便跟亨特约定今晚在汇丰银行面见此人——他已经意识到当下必须利用英国人的力量,来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傍晚,赵源带着亨得勒前往汇丰银行等候。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郭实腊便到了汇丰银行,亨特将他来到了汇丰银行的顶楼,他见到赵源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热情,道:“赵先生,咱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郭先生,的确好久不见。” 赵源想起之前在香港同郭实腊的见面,多少有些不太愉快,只是当时情形与现在又有些不同,他倒没有放在心里——不过戴维斯的下台已经成为定局,只是不知道新任的港督究竟是谁? 郭实腊其实也有些感慨,他当初对汇丰银行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认为这是丽如银行往清国发展的一次试探,可如今看来,汇丰银行的发展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而如今成立的广东联合商行,也进一步验证了当初的猜测。 他抬头看向赵源,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了一封信,递给了赵源。 “赵先生,这是大卫·渣甸给你的信,你不妨先看看。” 赵源点了点头,他接过信件拆开来,很快就看完了这封信,神情多少有些复杂——大卫·渣甸想要和他进一步合作,或者换句话说,是希望他能够进一步与大英帝国合作。 大卫·渣甸认为当下的清廷无法满足大英帝国在中国的利益,因此他在积极推动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中国扶持一个清廷的对手——而他认为赵源具备这个潜力,同时也有这个野心,只要他答应下来,大卫愿意帮助赵源争取到大英帝国的帮助。 实际上,此时的大卫渣甸已经早早将赵源的资料发去了英国,只是这个时代中英两国距离太过于遥远,来一趟至少需要三个月——他还并没有收到来自伦敦的消息,只是做了相关的准备工作。 不得不说,大卫的这一封信堪称是来得恰到好处。 赵源对大英帝国所谓的援助并不在意,到时候英国人无非就是提供一些经费和武器而已,但是这并不是赵源最需要的东西——根据赵源得到的消息,那个钦差大臣曾国藩可是来者不善,很明显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汇丰行,因此他需要的是一面大旗,能够暂时将清廷的手脚给吓回去。 郭实腊紧紧盯着赵源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有一种不符合这个年龄阶段的沉稳,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自然的表情。 “大卫的意思我知道了,可是我很不理解,我只是一介商人,怎么就变成了朝廷的对手?” 赵源不动声色,默默将信件推了回去。 郭实腊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赵源竟然如此表态,险些没将他气炸,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愤怒,皮笑肉不笑道:“看来赵先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可知道,京城已经派人来调查汇丰行了。” “那又如何?汇丰行一向做的都是合法买卖,一分税钱都没有少交,朝廷要查那就让他查,在下问心无愧。” 赵源丝毫没有动怒,依然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郭实腊冷哼道:“你既然不想出头,又何必弄这个联合商会?” “哎,弄着玩玩的。” 赵源笑道:“郭先生,你要明白,在大清朝,造反可不是一句戏言.......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郭实腊摇了摇头,他直接站起身来,道:“看来今天赵先生是不愿意跟我谈了,没有关系,你随时可以来香港来找我——” “我想见总督阁下。” 赵源神情严肃,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要求。 “哦?你想见的应该不是戴维斯先生,新任总督最快恐怕也要到六月份才能抵达香港,到时候我可以为你引荐。” “那我需要你帮助我一个忙。” 赵源继续提出自己的要求。 郭实腊微微一楞,心中暗喜,他不怕赵源不提要求,就怕赵源真是一个榆木脑袋,便直接问道:“什么忙?” “我需要总督阁下,重新向清廷提出进入广州的要求。” “什么?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让怡和洋行帮忙将戴维斯赶下台吗?这才过去了半年时间而已。” 显然郭实腊知道的内情不少。 赵源组织着措辞,解释道:“之前,两广总督耆英的确拜托过我一件事,那就是让戴维斯收回要求,或者将戴维斯赶下台,但此一时彼一时,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郭实腊虽然是一个普鲁士人,可是他却是一个中国通,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赵源的潜台词——只要戴维斯重新提出要求,到时候清廷就不会贸然对汇丰银行下手。 “我可以答应帮你。” 郭实腊没有过多考虑,直接答应下来,他轻声笑道:“我们之间的合作将会是令人愉快的,不是吗?” ....... 大卫对赵源的判断十分准确,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赵源已经彻底抛开了内心的那些幼稚与荒唐,他清醒的认知到一点,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要学会利用各种人,包括行商、士绅、英国人,将来或许还要进一步拉拢大清治下的汉族官员以及绿营。 与大多数人为敌的结果只有一点,那就是自取灭亡。因此,与英国人达成合作是必然的事情。 当然,英国人的目的他也一清二楚,看看历史就知道,他们向来喜欢挑起一个国家内部的动乱,只要乱起来,那么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件有利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谁弱他们帮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源也算得上是出卖大清的奸细了。 只是赵源自己心里明白,只要推翻了这个朝廷,将来才能改变这段屈辱的历史。 不过,做奸细也是一门学问。 为了隐忍求全,赵源可以接受自己暂时成为英国人的一枚棋子,但是他还得给英国人画一画大饼,这样才能让对方在他的身上压上更多的筹码。 想到这里,赵源当即用英文给大卫写了一封信,里面的内容便是关于他与大英帝国合作一事,他认为只要机会合适,完全可以策动针对清廷的三场起义活动,到时候目的就是形成南北并立的格局,而到了那一天,他将会开放南方所有省份的通商权力,并保证英国在华的贸易最惠国等一应权益....... 这个针对英国人的大饼,被赵源画得又大又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赵源的口头承诺而已,他进一步提出,希望大英帝国能在香港为他提供一块地方,来建立一所正式的军事院校,并且允许他在香港招募兵勇,并组织相关的军事训练。 赵源很快就叫来了亨得勒,让他将信火速送往香港,亲手交给大卫·渣甸。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赵源反而不急着前去香港,毕竟这场买卖他必须得绷着点,这样大卫才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来...... 第85章 日月可鉴 广州街头,人来人往,叫卖声络绎不绝,充斥着烟火气息。 自从上一次吃了一个不小的亏后,王三虎总算是老实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命好遇到了贵人,这才挣到一个活命的机会,于是他彻底告别了过去混迹街头的日子,老老实实在长洲岛打渔,然后将鱼送到广州城内卖。 “哎,这位客官,这可是上好的鲢鱼。您看看,还在水里蹦跶地时候就捞起来的,我给您称着?” “好嘞,一百二十文,您拿好。” 王三虎接过一袋铜钱,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加上之前存的钱,他可以给老娘扯半匹棉布了,还能给女儿做一身花衣。 就在他低头数钱的时候,几个衣着鲜亮还踩着官靴的汉子来到了他的摊子前,隐隐间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将王三虎的路彻底封死。 其中一人咳嗽了一声,道:“你这鱼哪里来的?” 王三虎顿时一愣,他抬头望去,自然发现了来人的不凡,心中顿时有些不安,道:“这位贵客,咱的鱼可都是从长洲岛刚刚打上来的,可新鲜了!” 为首的汉子看了一眼鱼盆里的鲜鱼,点了点头,道:“听说长洲岛现在的变化可大了,城里的商行都跑那里开厂去了.......你咋没去?” “嘿嘿,您这话说的,那厂子再大,可也难买一个快活,咱习惯了打鱼卖鱼的日子.......贵客,您看看要什么鱼?” 王三虎不愿再跟眼前之人闲聊下去,急忙转变了话头。 汉子也不作恼,继续道:“里面是不是有个机器厂还是什么厂,跟那个什么汇丰行有关系?” 王三虎心中一沉,他慌忙道:“这个小的哪里清楚?你可以找别人打听打听,咱这还要做生意呢,贵客。” 那汉子直接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丢在了王三虎的桌前,沉声道:“这是五两银子,你今天别干了吧,我们有话要问你。” 王三虎捡起了桌子上的银子,他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用身上的衣服仔细擦了擦,就在来人脸上露出讥讽笑容时,王三虎却将银子重新递了回去。 “贵客,我就是个打鱼卖鱼的,实在不懂你们说的这些......有句话叫什么.....叫什么无功不受禄啥的,咱还是老老实实卖鱼,这五两银子您收好。” 汉子冷笑了一声,道:“你若是不说也行,那就跟我们回去一趟,等进了大牢,我倒看你说不说!” 王三虎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苍白,低声道:“贵客,您大人大量,饶小人一条生路.......”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面相略微有些丑陋的中年人走上前,他语气和蔼地说道:“王三虎,你不要怕,本官只是有些问题要问问你......刚刚我的下属却是将你吓到了,这边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完了! 王三虎心中顿时一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将摊位收了起来,跟着中年人一路走到了不远处的茶馆二楼,只是此时的茶馆二楼早已经被清场,再无其他人留在此地。 中年人正是钦差大臣曾国藩,他为了找到汇丰行勾结英国人的实证,便再一次从头去查吴健彰一案,而在此案中,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有可能串联出整个案件,那就是王三虎。 曾国藩坐在桌前,而王三虎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旁边则站在那几名身着便装的汉子,身上则挎着腰刀。 “王三虎,本官不会为难你,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清楚,本官就放你离去。你若说假话,本官自有手段应对,到时候可就不会对你这般客气,你可知晓?” “回禀大人,小人知晓。” 王三虎欲哭无泪,他只想好好活下去。 “好,本官看卷宗,吴健彰之前是否威胁你让你去绑架赵源?” “是。” “那你为何提前告知赵源?” “小人不敢做这等违背大清律法之事......” “赵源在长洲岛开设机器厂,你为何不去?” “小人生性不喜约束,因此便没有去.......” “可据说你的同乡都去了,其中还有一个叫何文慧的?” “没错......” 王三虎感觉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曾国藩沉声道:“据说何文慧在长洲岛出任了汇丰行镖局副队长一职?你可知晓?” “这个,小人当真不知.......只知道他的确在镖局当差.......” “那你可知,镖局中还有英夷?” 王三虎顿时一愣,他没想到曾国藩连这个都知道,连他自己也只是偶然有一次撞见,他轻声道:“长洲岛上一直都有英夷存在,小人也不知是不是镖局的人......” 曾国藩眯起了眼睛,盯着王三虎看了几眼,才沉声道:“本官要见何文慧。” 王三虎连忙磕头,道:“大人要见何文慧,自去提人便是,还请扰了小人一回.......” “不,本官不能打草惊蛇,我也不为难你,你直接带我们去长洲岛如何?” 曾国藩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张庄票,上面正好写着一百两面值。 “你只需要带本官上岛,别的不需要你做,这一百两银子就是你的.......” 王三虎吞了一口唾沫,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得先把鱼送回去......” “不行,我们得跟你一起走。” 曾国藩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道:“你就说我们是去长洲岛上找工的就行。” 王三虎无奈,只好收下了银票,道:“那你们随我来吧。” 说完,王三虎在几人的看管下,重新回到了集市上,收起了摊子,便准备带着众人离开。 一旁的摊贩顿时起哄道:“你今天这生意做得不错嘛,这么早就收摊了?” “哎,家里来了亲戚,这不得赶紧回去张罗张罗。” 王三虎露出了一脸的苦笑,心中却不知道将曾国藩等人骂了多少遍,只是眼下形式比人强,他也只好赶紧收拾了摊子,领着众人前往长洲岛。 ....... “不妙了,有人盯上了王三虎,他们现在朝着长洲岛方向去了。” 就在王三虎等人离去后不久,便有人前往汇丰银行通知了赵源——实际上赵源一直都防着有人重新去调查吴健彰一案,王三虎从某种程度上,就是赵源故意放出来的警示灯,只要有人接近,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内知道。 赵源并没有多么慌张,对方既然冲着长洲岛去,那他干脆就在长洲岛给众人演一出戏。 他沉声道:“赶紧备马。” “去长洲岛吗?” 于连山连忙问道。 “不,去总督衙门。” 赵源叮嘱于连山道:“不要慌,你现在派人去长洲岛通知薛桂年,就说账本倒了,他就明白该怎么做。”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于连山匆匆出了大门,而赵源也收拾了一番,直接骑马前往总督衙门。 到了总督衙门前,赵源顺着老路找到了春三,道:“还请贵驾通禀,我有急事要面见总督大人。” 说完,他按照惯例送上了一锭银子。 春三默不作声地瞅了一眼银子,紧接着丢下了一句话。 “等着吧。” 过了片刻后,张禧偕急匆匆从后门转了过来,他看到赵源的第一眼时,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尽管很快调整了过来,却依然让赵源看了个明明白白。 “赵老弟,你今个怎么有空来总督衙门了?” 赵源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无奈的神情道:“原本不敢打扰总督大人,只是眼下确实有一桩要紧事,需要跟总督大人禀告。” 张禧偕皮笑肉不笑,道:“还真的凑巧了,大人今个身子不适,就不见外客了......你若是有什么紧急事,不妨就直说吧。” 赵源装作一副无奈地模样,道:“我也是得到消息,说钦差大人上了长洲岛......其实这事原本也没什么,可问题是柯拜船厂的才跟我说,这两天香港总督专门有派员过去就看看一些情况,到时候要是两边碰到了,怕是会有一些误会。” 误会倒不可能是误会,但是问题是这样一来,耆英跟英国人之间达成的一些秘密协议就会曝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论起勾结英国人,他赵源还得排在总督大人的后头呢。 赵源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历史上的耆英是怎么死的?明面上的原因就一个,那就是耆英背着朝廷,跟英国人达成了许多丧权辱国之条款,而这些东西最后都让道光皇帝背了锅....... 听到这里,张禧偕神情一变,他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只好连连拱手,让赵源先等待片刻。 果然,还没过多久时间,张禧偕便将赵源迎了进去,而这一次赵源面见耆英的地方却换成了书房内。 走进书房中,赵源向耆英行了礼,才沉声道:“回禀总督大人,学生以为此事甚为关键,绝不能有丝毫隐瞒,故而前来拜见总督大人,以说明其中缘由。” 耆英看着面前的赵源,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既有恼怒,也有几分无奈。 “赵源,你说说你,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折腾什么?” 赵源装作一副壮怀激烈的模样,道:“回禀总督大人,学生可不管什么钦差不钦差,他要去长洲岛尽管去便是,也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学生做这一切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人您啊!” “学生对大人的忠心,日月可鉴!” 第86章 对垒 “你的意思倒是本督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耆英冷哼了一声,道:“本督不妨告诉你,曾国藩这一次来广东,就奔着查你的汇丰银行,你不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还折腾了个广东联合商行,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源瞪大了眼睛,叫起了委屈,“大人,您这是哪里的话,汇丰银行上上下下都没有见不得光的,银行的账本就摆在那里,他想查那就直接查好了。” “你.......” 耆英气急,账本上可还有他耆英的收益,这要是给曾国藩看到了还得了? “大人先消消气,学生以为,不管曾国藩冲着谁来,都不是一件好事,相信大人也明白,咱们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 赵源耐心解释道:“学生以为,眼下朝廷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大动干戈,曾国藩此次行为,恐怕更多是他个人所为。” 耆英听到这里,顿时冷静了下来,没错啊! 按照他对道光皇帝和穆彰阿的了解,当今的朝局肯定还是以稳妥为先,绝不会贸然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否则真要惹得英国人再打过来,到时候谁来收拾这片烂摊子? 其次,在耆英看来,曾国藩大张旗鼓地对付汇丰行,恐怕还真不是单纯为了吴健彰这个案子,真正的矛头只会对准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再联想到前些日子跟曾国藩的会面,耆英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在心中冷笑,好你个曾涤生,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简直就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赵源看耆英眉头紧皱,却没有说话,便已然明白耆英估计想清了其中的缘由,便笑道:“总督大人,学生这一路上赶过来,还真有些口渴了,还想讨碗水喝。” 耆英瞥了赵源一眼,当即吩咐道:“来人,赐座,看茶。” 不一会工夫,便有听差搬进来一把几凳,还有人端来了一杯清茶。 赵源舒舒服服地坐在几凳上,捧着清茶尝了一口,道:“嘿.......总督府的茶就是不错,比我家自买的要强多了。” 耆英冷哼了一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回禀总督大人,学生只是来报个信,至于怎么办,那自然要看您的意思了。” 赵源自然是不着急了,可这会轮到耆英着急了。 “行了,赶紧去长洲岛,将那个曾国藩截下来。” 耆英皱了皱眉头,却从身上解下来了一方小小的玉印,冷哼道:“若是曾国藩问你,就将这个给他便是。” 赵源仔细接过玉印,谨声道:“有了大人这句话,学生定不辱命。” 就在赵源要离开之际,耆英却又开口叫住了他,冷哼道:“有些事情你自己得掂量着点,老夫下半年就要回京,到时候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赵源心中一凛,他知道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轻声道:“还请总督大人放心,您回京之前,一切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最好如此。” 耆英摆了摆手,示意下人送客。 ....... 乡间小路上,曾国藩骑着马带着一众属下,押着王三虎就朝着长洲岛的方向赶,夜长梦多,他必须要打一个时间差,一旦让赵源意识到问题所在,到时候恐怕就看不到真东西了。 王三虎心中发慌,他虽然不知道何文慧这些人在长洲岛到底干什么,但是却看到过何文慧背着的燧发枪——在他看来,这些燧发枪自然是犯忌讳的,不能让这几个人瞧见,否则一一旦出了事情,倒霉的还是长洲岛上的乡亲,还有对他有恩的赵源。 “哎哟,官爷,我肚子疼,实在受不了.......” 王三虎一头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双手捂住肚子滚来滚去。 曾国藩顿时一愣,他连忙翻身下马,来到王三虎跟前仔细检查——只是他不通医术,而那王三虎过去就是一地痞无赖,像这种就地打滚的小招数多了去了,唬起人来惟妙惟肖,倒让曾国藩有些犹豫了。 此时的曾国藩毕竟还不是历史上的曾剃头,他过去一直在翰林院,人情练达这方面还有些不够,面对王三虎这般折腾,他也只好让众人停下来就地歇息,让王三虎缓一缓再走。 “哎哟,也不知集市上认识的人有没有去通风报信.......总之,我得多磨磨时间,让老何那边有个准备的时间……” 王三虎继续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让一旁的官差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曾国藩冷哼了一声,道:“行了,你赶紧去解决吧。” 王三虎得了令,正好有了便意,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地就要解开裤腰带,顿时被一名护卫给拦住了,“你个什么东西,敢在大人面前造次,活腻了你,赶紧离远一点!” 王三虎连忙哎了一声,朝着远处走了几步,他也不敢走太远,毕竟有几个护卫一直盯着他,见众人没有反应,便解开裤腰带痛痛快快拉了一泡屎。 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捂鼻子的捂鼻子,还有人不时用手扇着风,希望早点将这恶臭的味道赶跑。 曾国藩倒不以为意,他心中还在思考着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才能让何文慧说实话,最好能将这个人带走,算是作为一个人证——他也看得出来,王三虎与赵源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可那个何文慧却不一般,至少能算赵源身边的核心角色。 待王三虎又磨蹭了一会,曾国藩终于有些不耐,他冷声道:“去个人,将他先绑起来,放在马上,咱们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是,大人。” 两名护卫当即得令,来到王三虎前,待他系好了裤腰带,便将其直接丢在马上,也不管王三虎挣扎与否,还在他的嘴里塞上了一块棉布。 待一切都做好后,曾国藩下令所有人迅速赶往长洲岛,然而就在众人骑马疾驰到入岛前的道路上时,却又被人给拦下来了。 曾国藩打眼一看,顿时有些惊讶,只因为这些拦路者并非寻常人,而是一帮十三四岁大小的孩子,其中一人看着才十六七岁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 为首的少年抢先开口询问道,而随着他的询问,一旁的少年则是举起了手中的竹矛,脸上却没有半分激动之色。 曾国藩深深看了一眼少年,顿时就感觉今日这情形有些奇怪,似乎从他决定要前往长洲岛时,就一直遇到阻碍——王三虎也好,还是面前这些孩子也罢,似乎都在拖延和阻挠,不过他也无所谓,就凭这些小毛头也能拦住自己? 想到这里,曾国藩直接朝身边的一名汉子使眼色,而此人也很聪明,便直接从怀中掏出了官防凭证。 “这位大人是从京城来的老爷,你们岂敢在这里拦路,还是赶紧让开道路,要是耽误了事情,你们这些小毛头可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敢问是哪位大人?” 少年正是赵横,他早已经得了赵源的命令,安排手下长洲营的少年守在这里,防止一些有心人前去窥探——之所以不去安排行动队的人,一方面总觉得大材小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行动队过于敏感,多少有些忌讳,反倒是这些小孩子没有那么起眼。 听到来人这番话,赵横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些人恐怕就是那种不怀疑好意之辈,他不动声色地朝身后比画了一个手势,便有两个少年看得清清楚楚,毫不犹豫朝着后方跑去,很显然是去通风报信了。 陪同曾国藩前来的这些官差们一看就急眼了,当中那个领头的连忙拱手道:“大人,你看,咱们要不要赶紧闯过去,要是让他们做好了准备,只怕就来不及了。” 曾国藩轻轻点了点头,道:“将他们绑起来就行了,别杀人。” 不管怎么说,曾国藩这一次前去长洲岛,多少有些挑事的嫌疑,如果再当着众人面杀人,简直就是不把耆英放在眼里,他还不想跟这位两广总督闹得太过。 见到十几名官差拔刀逼上前,赵横顿时心中一紧,他只知道绝不能轻易将这些人放过去,否则对于赵家而言,恐怕就有倾覆之危——在他的心里,纵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人威胁到赵家,迅速从兜里掏出了哨子。 “滴滴滴——” 几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十二名少年行动敏捷地排成了两排,其中第一排的少年们微微蹲下,将手中的竹矛高高竖起,第二排少年则是持矛而立,两翼各有两名少年手持腰刀藤牌,形成了拱卫之势。 曾国藩顿时一愣,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帮小孩子,可眼下却发现这些小孩子竟然训练得比绿营兵卒还要井井有条,光是一动不动的长矛和行动迅捷的步伐,就足以让那些老兵油子为之汗颜。 当然,此时的曾国藩还没有带兵,他只能看出一点皮毛,更多的东西却是不懂,便抬头瞥了一眼那带头的护卫首领。 那护卫首领并非寻常人,原本是广州将军麾下标营的人,过去也曾经历过一番战事,颇受曾国藩的信重,此时却是一脸凝重之色。 “张春,何贵,你们各带三个人从左右包抄,其他几个人跟我来!” 随着护卫首领一声令下,官差们很快也分成了三波,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半包围圈,朝着一众少年包抄而来。 第87章 回馈朝廷 面对官差的步步紧逼,少年们终究有些心慌,握着竹矛的手上开始流汗,不时有人松开竹矛在衣服上擦拭,以避免滑手。 看到这里时,护卫首领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终究是一帮生瓜蛋子,还差点让他们唬住了…… 他随后便举起了一只手,狠狠向下劈了下去,一众官差们捏紧了腰刀,加快了行进的步伐,这是发起进攻前的先兆。 赵横也看到了众人有些紧张,他低声吼道:“怕什么,他们也是人,一捅一个窟窿,给我拿稳了,谁要是掉链子,到时候就滚出长洲营!” 听到赵横这番话,少年们常常吐出一口气,眼睛死死盯着跃跃欲试的官差们,手中的竹矛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至于守在两翼的少年,则是长洲营中的骨干分子,他们所经历的事情要比其他少年多许多,见到官兵也并不慌张,死死盯着对方的步伐,预判官差们发起进攻的方向。 “杀!” 护卫首领一马当先,他带着八个人直接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两翼的官差也已经走到了相对应的位置上——他们正面只负责佯攻,真正的杀手锏是两翼的官差。只要将少年们的阵型打乱,到时候这些少年们也就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赵横自幼就接受父亲赵简的训练,对于这种简单的战术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已经下过命令,只要他没有吹哨,两翼的少年就绝不能主动出击——在这瞬息之间,任何复杂的指令都是画蛇添足,必须要足够简单,足够清晰。 护卫首领一边冲上来,一边仔细观察着少年们的阵型。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失望至极,少年们似乎已经稳住了心态,他们既没有被吓倒,也没有被勾引到主动出击,就仿佛对面变成了老成的猎手,而他们才是待宰的羔羊。 两翼的官兵见到护卫首领冲了上去,他们终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并没有等到两翼少年们行动,他们便主动出击,纷纷冲上前来。 与官差们相比,少年们在搏杀经验上无疑稚嫩了许多,可是他们也有着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他们的手里有藤牌,而冲过来的官兵手上只有一把腰刀。 在电光火石之间,藤牌被立在了前方,挡住了官兵的砍击,而另一名少年则配合得非常出色,他拔刀上前,却是砍在了一名官差的手臂上,顿时砍出来了一条大口子,鲜血瞬间便流淌了出来。 护卫首领见到两翼出击不力,他此时也只好从佯攻转变成正式进攻,带着八名人高马大的官兵冲上来,然而面对如林的竹矛,官兵们的腰刀在这一刻显得那么鸡肋,根本就没有将竹矛劈开,反而一名官兵被竹矛戳中了胳膊,另一人则被戳到了手臂,各自被戳出了两个血洞出来。 “啊!救我!” 两名官兵倒在了地上,他们高声喊着疼,却没想到这是赵横特意叮嘱的结果,他也清楚对面这些人不同于一般匪贼,绝不能一杀了事,否则同样会迎来大麻烦,只要让他们知难而退,事情也就办妥了。 护卫首领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受伤的属下退到了一旁,眼见得护卫首领这边被击退,两翼的官兵同样也攻不进去,也纷纷朝着后方退却。 曾国藩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顿时凝重不已,他没有想到官兵的战斗力竟然如此孱弱……被一帮半大小子都给拦在了前面,若非他亲眼看见,当真不会相信。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些人还是大清国的精锐,绝不是一般的绿营兵丁能够比拟。 一想到这里,曾国藩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众人,又看了一眼少年们,沉声道:“胆敢违抗朝廷,还刺伤官兵,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 “不敢,不敢,不知钦差大人驾临,我等多有冒犯,还请大人体谅这些孩子们,他们也是为了保卫乡邻,正所谓不知者无罪……” 接过话茬的正是远远赶来的赵源,他骑着一匹快马从广州一路疾驰而来,这才刚刚赶上了众人,他直接翻身下马,走上前行了一礼。 见到面前这个比刚刚那些少年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曾国藩冷哼道:“你又是什么人?” 赵源脸上堆着笑容,拱手道:“学生正是暂时负责汇丰行的赵源。敢问阁下就是曾大人吧?” “哦,你就是赵源?” 曾国藩看到赵源的第一眼,并没有多少敌意,反而更多的是好奇。 毕竟他早已经在卷宗和其他人口口相传中得知了赵源此人,一直以为赵源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中年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半大小子,这一幕简直让他不敢相信,他甚至怀疑,这件事的背后另有其人,赵源只是一个被推上来的小卒子。 他深深看了一眼赵源,道:“哼,刚刚本官已经向其表明了身份,却依然遭到拦截,甚至还刺伤数名官差,这等行径可当得上一个叛字了吧。” “大人这话从何而来?这都是一个误会啊!” 赵源无辜地摊开手,道:“实不相瞒,自从上一次有匪徒前来绑架王三虎亲属后,长洲岛上的百姓们就很担忧贼人卷土重来,这才让家里的半大小子们组织起来,一来护卫乡邻,二来也让他们有件事做,至于大人说秉明了身份,可有什么凭证?” 护卫首领上前一步,掏出了身上的官凭,沉声道:“我们已经出示了官凭,不知还需要什么?” “哎哟,这位兄弟,你看看他们才多大的孩子,还都是乡野中人,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又怎么认得这个?” 赵源瞥了一眼官凭,紧接着装作一副不经意看到的样子,指着马背上挣扎的王三虎,道:“不知这个王三虎怎么得罪了大人?若是此人身犯王法,学生一定好生开导,让其归罪伏法。” 曾国藩见赵源这一番连消带打的姿态,这才放下了心中的怀疑,他重新审视了一番赵源,只见对方与其对视时没有半点心虚,这说明此人要么真是一个心底质朴的少年,要么就是一个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 “来人,将王三虎放下。” 两名官差连忙上前,将王三虎从马背上解下来,还将他的手脚松开,连同嘴里的布巾也扯了下来。 王三虎一见赵源的脸,早已经泣不成声,他连滚带爬地扑在赵源面前,高声嚎叫道:“少爷,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聒噪!” 赵源一脚踢了过去,让王三虎暂且闭上了嘴,他回头看向曾国藩,主动笑道:“曾大人这么大张旗鼓前来,可是要上岛一看?” 曾国藩神情淡然,道:“怎么?这岛莫非还不能上?” “自然可以,大人什么时候想上岛,那就什么时候上岛。正好学生在长洲岛也盘桓过多日,不如带大人四处瞧瞧?” 赵源面露微笑,仿佛长洲岛只是一处寻常之地。 曾国藩不慌不忙,他扫视了赵源一眼后,才缓缓开口道:“在没有来之前,本官还当真以为这长洲岛是什么龙潭虎穴,要不然怎么会冒出这么多人拦在路上,倒是你,还是第一个主动邀请本官上岛,既然如此,本官不去倒显得有些过意不去,那就走吧。” 赵源脸色没有丝毫异常,他看了一眼几个受伤的兵丁,轻声道:“曾大人,不如先将这几人安排回广东救治,以免打扰了大人的兴致。” “那就依你。王千总,你带着他们先回去吧。” 曾国藩冲着一旁的护卫首领吩咐道,而这个叫王千户的首领却不愿意走,道:“大人,我们奉命来护卫你,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小人怎么担当得起?” “有这些人在,你怕什么?” 曾国藩轻轻一抬下巴,却是指向了赵横这帮少年,脸上炸出几道笑纹,“我看他们可不比官兵差。” “大人谬赞了,这些人只是乡野孩童罢了,岂能跟大人麾下的虎豹相提并论?” 赵源一如既往地谦虚到底。 曾国藩深深看了赵源一点,道:“那就走吧。” 自始至终,赵源都没有出示玉印,他似乎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当真将曾国藩当成了来探访的亲朋好友,带着他登上了长洲岛。 等到上了岛屿以后,曾国藩很快就看到了四处林立的厂房,还有高大的烟囱,惊异道:“这些可都是汇丰行的产业?” “并非都是,其中一部分是,另外一部分是英夷的产业,比如那个拜柯船厂,它的规模就不小。” 赵源主动解释道:“学生在这里开厂,倒也不是为了自家赚钱。” 曾国藩若有所思,淡淡道:“你一个经商之人,不为赚钱,那为了什么?” 话说到最后,竟有几分质问的味道。 是啊,你作为商人,不为了赚钱,难道是为了造反? 赵源嘿嘿一笑,他坦诚道:“曾大人,学生以为,经商之人若是只为了赚钱,那无疑就是最下层,唯有一边赚钱,还能一边回馈朝廷,报效社稷,这才是上上之选。” 曾国藩眯着眼睛,在心中细细揣摩着这番话,却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赵源的由衷之言。 不过,像这样有抱负的人,放在大清可不是一件好事呀。 第88章 仿制玉印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赵源领着曾国藩将机器厂和自行车厂四处转了一圈,由于早已做好了准备,因此并没有被挑出任何问题来。 待几人走出了自行车厂房,曾国藩依然为刚刚的自行车而感觉到惊奇,他没有想到赵源竟然能发明出如此神奇的事物,有了这样好用的工具,一个人恐怕想去哪就能去哪了……只是他惊讶地发现,自行车还没有在京城出现过。 得知曾国藩的疑问后,赵源只能无奈地进行了解释,那就是自行车厂的生产能力实在有限,一部分还要供给海外市场,剩下一部分连广东城都出不去,没钱的老百姓多,有钱的老百姓也多,大多数人都觉得自行车比马车成本更低,而且更加自由方便,还更好玩。 因此,自行车在广州城内已经卖到五十多块银圆一辆,就这样还常常有价无市。 尽管曾国藩对赵源看不顺眼,但是他对自行车却大加赞赏,甚至还试探赵源能不能在京城也开一家自行车厂,而赵源最终却以路途过于遥远加上成本太高为由拒绝。 曾国藩将这番心思藏在了心里,他瞧着前方的高炉,却疑问道:“这是什么?” “据说是英国人炼铁的地方。” 赵源毫不客气地将炼铁厂说成了英国人的产业,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转炉炼钢法太过于紧要,倘若让曾国藩看出了其中的奥秘,那可就大大不好玩了,而且一个普通商人有这么强的炼钢能力,无论从哪个层面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是英夷炼钢所在,曾国藩顿时就来了兴趣,他知道英夷之所以能够战胜清军,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对方火器更强,或许跟用铁也有一定的关系,便开口道:“那就去看看吧。” “这恐怕不行……总督大人有过交代,咱们与英夷之间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绝不能跟他们多说半句话。” 赵源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曾国藩斜睨了赵源一眼,冷笑道:“可本官怎么听说,汇丰银行有英夷的股份?” 赵源连忙开口道:“大人,您可千万别相信这种市井谣言,当初汇丰银行跟同顺银行竞争的时候,不知道哪些一肚子坏水的玩意造谣,硬说我们汇丰银行是英夷的银行.......那要是英夷的银行,那总督大人还会派人送来贺礼吗?那些东西可还搁在汇丰银行里呢,您要是不信,学生将这贺礼和汇丰银行的账本,一起给您看一遍。” 曾国藩倒是想好好看一遍,但他还真不敢答应,原因就在于这谣言还有后半截,那就是除了英夷在汇丰银行有股份,总督大人也在里面占着干股呢。 这要是回去查账本,那等于是公然将总督大人的脑袋往铡刀下拉,势必会遭受耆英的疯狂反扑——你一个小小的侍讲学士,不就是背着钦差头衔吗,竟然敢向两广总督开刀,这官场上的规矩还要不要了?还想不想继续在大清朝的官场上混下去了? 而且这么一来,那就直接违背了当初穆彰阿的指示——这一次是暗查,而不是直接去找耆英的麻烦。 曾国藩的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最终化成了一句长叹,他沉声道:“也罢,汇丰银行既然有总督大人的认可,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赵源,这长洲岛是一个好地方,你可千万别行差踏错,到时候连累了这上面的百姓,你岂能自安?” 赵源躬身行礼,诚恳道:“回禀大人,学生刚刚也说了,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报效朝廷,回馈社会,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朝廷,对不起乡亲的事,大人如果不信,不妨拭目以待,赵家一直在黄埔,我赵源自然也会一直在这里。”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本官姑且相信你一次,还请你记住自己说的话,好自为之。” 曾国藩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直接回了广州。 赵源送走了曾国藩之后,却是从怀中掏出了玉印,感叹道:“没想到还真留下来了……” 对于赵源而言,眼下的局面自然是最为理想的,他原本以为这个曾国藩油盐不进,到时候实在不行就动用耆英的玉印,强行将曾国藩赶走——但是这样一来也会留下很多隐患,至少曾国藩只会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到时候会变成一个大大的隐患。 赵源仔细回忆了自己的言行举止,判断并无问题后,便迅速找到了长洲岛上的薛桂年,沉声道:“你可有相熟的玉匠?” “专门做玉的倒没有,不过我认识一个匠人,手工特别巧,什么都做。” 薛桂年老老实实回答道。 赵源连忙道:“能不能让他现在立刻赶到长洲岛来?然后迅速去找一方玉来。” “若有要紧之事,我立刻派人将他请来,至于找玉,不知要多大的?” 赵源掏出了玉印,道:“像这么大小的,最好做到八九分相似。” 薛桂年小心翼翼地接过玉印,下意识看向了印章上的字样,‘介春’,他顿时吓了一跳,在广州只有一个人的字是介春,那就是两广总督耆英。 赵源拍了拍薛桂年的肩膀,沉声道:“此时务必要保密,绝不可让第四人知晓。” “是,我这就去安排。” 薛桂年不敢有所怠慢,他立刻安排人去找玉,像这么大小的玉材,在寻常人家里难得,但是对于赵家而言,库房里并非完全没有,唯独这个雕刻之人,必须要足够保密才行。 赵源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天,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将玉印交还回去,否则就有可能引起耆英的怀疑。 当夜,薛桂年寻来的老匠人连夜上了长洲岛,此人是一个哑巴,不过的确是一把好手,他见到了耆英的玉印后,当即便表示没有问题,先找了两方印试着刻了一遍,然后便直接上手在新找的玉上面刻印,不一会工夫,那一枚新印便新鲜出炉了。 老匠人将新印打磨了一番,从外观上做得跟旧印几乎一模一样。 赵源拿在手中远远看去,两枚玉印几乎分不出差别,但是唯独拿在手上的时候,质感上依然有些许的差别——赵家急切间找来的玉,自然不如耆英常年把玩后那么润泽光滑,不过这也不是大问题,寻常人可没有机会去触摸耆英手中的玉印,他们也对比不出二者的区别。 赵源见老匠人的确是一个人才,便亲自邀请他来长洲岛居住,一方面是见他确实人才难得,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老匠人泄密,毕竟私刻总督玉印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旦被人发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当然,赵源让薛桂年开的待遇也很高,对于老匠人而言,不用再出去揽活也是一件好事,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 次日,赵源将刻好的新玉印收了起来,然后便去拜见耆英,将原来的玉印还了回去。 “你竟然没有用这个,看来本督还是小瞧了你。” 耆英多少有些惊讶,在他看来没有自己的私印作为担保,赵源应该很难说动那个曾国藩,毕竟此人什么脾气禀性,他已经有所了解。 赵源微微一笑,道:“学生也不好一开始就将总督大人您搬出来,便先劝解了一番,曾大人还算通情达理,他去岛上简单看了一些东西就回去了,并没有遇到英夷。” 耆英点了点头,他也不希望自己在这件事里太有存在感,赵源没有用他的私印也算是一件好事,笑道:“也好,这么一来他应该就要回京了。” 赵源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曾国藩此人盯着这里,迟早要盯出事情来,能打发他早点走也是一桩好事,忽然他想到了新任巡抚,便试探道:“据说巡抚大人三天后就到广州了?” “没错,此人可不比黄恩彤,你最好小心点。” 耆英冷哼了一声,随即端茶送客。 这一次依然是张禧偕出来送客,不过态度与前番已经截然不同,变得更加热情起来,都差点要跟赵源称兄道弟,看来还是上一次没有把准脉,导致张禧偕在耆英心中丢了不少分。 “秀山老弟,这是新任巡抚和布政使的资料。” 走到门前,张禧偕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赵源。 严格来说,像张禧偕这种行为多少有些犯忌讳,但是这样的举动,也无疑是在向赵源示好。 赵源接过纸张,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连忙感谢了一番,暗示将来二人可同舟共济。 他张大哥的事情,那就是赵源的事情,反正是不要钱的承诺,自然是随口就来。 张禧偕也没打算让赵源立刻给出什么回报,他也只是多做了一手准备而已。 回到府上后,赵源将纸张打开,里面正是新任巡抚徐广缙和新任广东布政使叶名琛的详细履历——放在这个年代,这玩意还真不好弄,毕竟这些官员的履历资料都由朝廷保管,寻常人压根就无迹可寻,只能从口头上得到一些不完整的信息。 赵源仔仔细细研读了一番,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徐广缙可怕,叶名琛聪慧,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第89章 兰芳公司 在赵源没有穿越之前,他对于历史上徐广缙和叶名琛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课本上面,但实际上这两位能走上两广总督位置的高官绝没有那么简单。 先说徐广缙,在原本鸦片战争结束后,清廷在见识到英夷的本事后,便出现了一大批畏洋媚外的投降势力,其中像首席军纪大臣穆彰阿,还有林则徐之后的两广总督琦善、伊里布、耆英等人,他们对洋人可谓是一让再让,使得广州百姓积压的情绪不断上涨,而此人却与前面这些官员不同,他属于绝对的强硬派。 徐广缙在面对英国人时,曾经说过一句话,“疆寄重在安民,民心不失,则外侮可弭。嗣后遇有民夷交涉事件,不可瞻徇迁就,有失民心。” 意思很简单,再有英夷胆敢打上门来,一定不能再忍辱求全,以避免失去广东百姓的民心。 与耆英不同,徐广缙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英国人进入广州的要求,并为此组织了十万多名广州百姓武装起来,还为此直接停止了与英国人贸易,从而逼迫英国最终放弃了入城的请求,手段不可谓不强硬。 后来太平军兴,徐广缙被调去镇压太平军,后面上任的叶名琛继承了徐广缙的强硬政策,却也因此导致亚罗号事件发生,最终导致第二次鸦片战争发生,而叶名琛沦为了英国人的俘虏,在印度绝食而亡。 历史上的叶名琛,名声相对比较负面,因为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被称为六不总督,但实际上这个人非常有能力,他在战争爆发当天,就在广州组织百姓共御外敌,还派出乡勇去袭扰英军大营,切断对香港的运输,还启动了早年埋在香港的情报人员,来为他送来最新消息,可以说能用的办法都涌上了。 除此之外,叶名琛在被俘虏之后,自认‘海上苏武’,最终绝食死于印度,在气节上是非常令人钦佩的。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叶名琛的最终结果与徐广缙时期长期以来的强硬外交政策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也是因为清廷在英国人进入广州这件事上屡屡失信,才出现了相对被动的局面——责任并不能由叶名琛一个人负责。 对于赵源而言,这两个人的到任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们是最为强硬的剿夷派,英国人的背景不再像耆英时期那么有力,反而会成为惹祸的根源——这也注定赵源的造反事业最迟要在明年开始,否则真等耆英走了后,那什么都来不及了。 赵源心中有些郁闷,弄走了一个曾国藩,却来了两个比曾国藩更加难缠的家伙。 四月,赵源带着亨得勒前往香港。 到了香港之后,赵源并没有直接去联系洪仁玕,而先去联络了大卫·渣甸,自从先前给他寄过一封信后,大卫·渣甸就一直想着要见他,或者准确来说,是香港总督戴维斯想见他。 这一次的会面并没有安排在总督府,而是依然放在了怡和洋行内,与会人员包括赵源、戴维斯、大卫、罗伯特、郭实腊以及亨得勒几人,在一众洋鬼子中间,赵源显得格外惹眼。 “赵,咱们终于见面了。” 戴维斯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中却怎么也升腾不起恨意来——尽管眼前之人正是让他间接丢掉了香港总督一职。 当时,从伦敦传来的书信也让戴维斯明白,赵源关系到大英帝国未来在清国的利益所在,因此从这一刻开始,大英帝国可以适当地给与一定的援助,关于这一条则不需要等到新任总督文咸到任,需要立刻实施。 而这一条命令正是来自于阿尔伯特亲王,不容质疑,无需解释。 赵源面对戴维斯也没有什么尴尬,此一时彼一时,局势发展得这么快任谁也想不到,“还请总督大人见谅。” 戴维斯摆了摆手,笑道:“赵,你要明白,并非是我想要帮助你,而是伦敦有人需要我来帮助你,但是你也要明白,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赵源点了点头,他没有半分畏惧,道:“我的存在,对于大英帝国就是最大的价值。” “没错,所以为了让你存在得更加久,我们也需要对你进行一定的援助——上一次你在信中所有要求,我们都可以满足,包括划出一块地方让你建立军校,派遣相关教官进行指导,但是有一点,资金和武器上我们暂时没办法给你拨太多。” 戴维斯继续道:“你要明白,在没有得到女王的命令前,驻扎在香港的军队不会为了你直接与清国发生任何冲突,所以不能让你直接在香港岛练兵,只能暂时将鸭脷洲借给你,作为你练兵的场所。” 鸭脷洲,属于香港岛对出的一个岛屿,仅仅只有一点三平方公里,目前仅仅只能算是一个荒岛。 “没有问题。” 这一情况已经比赵源想象得好很多,有了鸭脷洲岛,至少可以在上面养三五千兵,既可以在上面进行屯田,也能从广州和香港运送一部分物资过去。 一旁的大卫轻声一笑,适当地进行了提醒:“赵,按照我们的计划,你最多只能在鸭脷洲待两年,如果两年内还没有发动,那么这里将不再提供给你。” “没问题。” 赵源答应得异常痛快,这本来就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几个英国鬼子见赵源没有继续讨价还价,也都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情况比他们想象得好很多。 赵源沉吟了片刻,主动开口道:“不知大英帝国对兰芳怎么看?” 听到兰芳这个词汇,众人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反映过来,赵源所指的兰芳,便是指目前位于西婆罗洲的兰芳公司。 兰芳公司,在后世的历史上,又被人叫做兰芳共和国,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建国,创始者罗芳伯仿效西方民主制度,没有进行称帝称王,而是自称总长制度,且后续的领导人都是民选而出,并不是一姓的家天下制度。 对于此时的兰芳,一众英国人并没有特别关心,原因也很简单,目前西婆罗洲的局势非常混乱,大英帝国如果贸然插手进去,将会牵扯很大的精力,而且一个相对穷困潦倒的婆罗洲,也很难引起大英帝国的注意力。 在历史上,兰芳最终被荷兰人攻占,在此之前一直是同岛上的土著进行连年混战。 戴维斯皱了皱眉头,他倒是对兰芳有一定的了解,道:“根据东印度公司的消息,在过去几十年里,西婆罗洲一直处于混战的状态,兰芳公司逐渐处于下风,他们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一支专业的军队,前景恐怕并不妙。” 赵源微微一笑,“难道大英帝国不愿意将西婆罗洲和北婆罗洲纳入到殖民地范围吗?要知道,西婆罗洲的位置可是相当关键,很容易就会威胁到中国到印度的航道安全。” 狗永远改不了吃屎,对于英国人而言,能让他们到现在还没下手的地盘,肯定有其特殊的原因。 第90章 坑爹的共和制度 英国人之所以没有大规模进入婆罗洲,主要还是因为一方面婆罗洲存在荷兰人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婆罗洲土地贫瘠,物产不丰,没有多少白人移居过去,因此英国并不愿意在婆罗洲上与荷兰人大动干戈。 大卫不以为然道:“如果大英帝国想要占据婆罗洲,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但是婆罗洲的环境非常恶劣,且统治起来很麻烦,我们在那里并不能获得多少利益,因此很难说服议会出兵。” 赵源心中一动,笑道:“那我倒有一桩买卖想跟大英帝国来做。” “关于婆罗洲?” 戴维斯紧皱眉头,英国虽然不愿意精品婆罗洲,但不代表要将权益拱手让人。 赵源点了点头,道:“在婆罗洲生活着大量南下求生的华人,他们虽然创立了兰芳公司,但始终没有建立一个国家,说明这些人一直心向中华——在下打算在兰芳成立一个华人国家,并希望得到大英帝国的庇护,从而共同开发西婆罗洲。” 听到这里,几个英国鬼子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来了兴趣。 对于英国人而言,婆罗洲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丢之可惜,但是扶持一个代理政权,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这样与当地土著打仗流血的事情,就可以交给这些华人来做,而英国人却可以坐享其成,安安稳稳拿到开发出来商业价值。 戴维斯沉吟了一番,道:“这样一来,会不会影响到你在广东的计划?” 前面还刚刚说过两年内在广州起义的事,怎么转过头来就跑到婆罗洲去了? 赵源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笑道:“我需要谋求的只是西婆罗洲的一块土地,想要实现这一点并不复杂,对付那些土著或许一年内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更重要的是,我在鸭脷洲训练的军队就可以得到宝贵的实战机会,对于进攻广州有很大的帮助。” 戴维斯想了想,道:“现在还不能答应你这个条件,但是你可以写一份计划交给我,到时候我帮你呈递上去,就算你想要谋求西婆罗洲,也必须等到这边的军队训练完毕,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赵源点了点头,问道:“荷兰人那里,恐怕还需要大英帝国来协调一番。” 在这个年代,亚洲大部分地方已经被这些西方侵略者划分了势力范围,如果赵源贸然在西婆罗洲大功干戈,首先得罪的就是荷兰人。 “你不需要担心荷兰人。” 戴维斯略微带着几分霸气,摆着手道:“只要大英帝国许可,那么荷兰人的意见就无关紧要了。” 他继续道:“不过还有一点,就算伦敦允许你这个计划,到时候兰芳也只能划归到英国在亚洲的秩序之下。” 赵源在心中冷笑,他就知道这些英国鬼子没那么简单,不过也无所谓,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候怎么做就是自己说了算。 当然,他面上依然保持着几分恭敬的神色,道:“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前提是你需要始终保持对大英帝国的忠诚。” 戴维斯微微一笑,神情中略微有些耐人寻味。 ...... 走出了怡和洋行后,赵源带着亨得勒直接去了香港《大同报》的所在地,这里已经成为了赵源新学的主要输出阵地——他至今还在不断去扩充新学的内容,并将这些挑动清廷神经的内容发表到《大同报》上,也只有香港有这个条件。 随着新学内容的不断发表,《大同报》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在香港的华人几乎人手一份,甚至还有大量的《大同报》已经流传到南洋各地去,而求是这个笔名也成为了人人传颂的对象。 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个求是就进是谁?只是他们翻遍了报刊,也无人知晓求是的真实身份。 赵源倒是对笔名这方面无所谓,毕竟眼下的身份还不能直接暴露出来,也不需要有人崇拜自己,只要新学能够宣扬出去,那么就会成为改变人们思想的利器。 当然,随着新学的不断发展,天演论这一基石也成为了当下最流行的显学,香港以及南洋的学子们对于天演论已经并不陌生,甚至很多人还在自发地进行着传播。 这一切,仅仅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对于赵源而言,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大同报》的驻地,而负责《大同报》的总编辑则是一位奇人,名叫何酉言,师从浙东学派,属于黄宗羲一脉正儿八经的学术传人,不过此人虽然颇具才华,却一生不愿意出仕清廷,早年一直避居南洋,后来因为看到《大同报》上的文章后,顿时惊为天人,便自发前来应聘了这个总编辑。 经过了一番介绍后,何酉言才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求是,也是《大同报》的幕后老板,只是他看到赵源时,多少有些失望,道:“你当真是求是?” “哈哈哈哈,让何先生失望了,在下便是‘求是’。” 赵源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怀疑身份和年龄,他倒已经渐渐习惯,索性便打趣了一番。 听到赵源这番话,何酉言却又上下大量了一番赵源,摇了摇头道:“像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写出‘天演论’,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见解?” 这话说得倒也对,真正的《天演论》源自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的《进化与伦理》,又经过了一代大师严复的整理创作,几经删改最终才得出这个版本,绝不是寻常之人能作出来,更不用说一个尚未满二十的年轻人了。 赵源苦笑了一番,耐心地将自己对《天演论》的认知说了一遍,其中的很多内容还没有正式刊登在《大同报》上,却让何酉言兴奋不已,他当即便相信了世界上的确有天才这么一回事,还打算将赵源所说的这些内容整理一番。 赵源摇了摇头,直接从书箱里取出了一叠稿件,交给了何酉言,轻声道:“后续的内容已经在这里了。” 何酉言捧着手稿,顿时就入了迷,恨不得立刻就刊登道报纸上,他已经有预感,等到《天演论》全部刊登完毕,《大同报》将会迎来史无前例的爆发式增长,更关键的是,将来的《大同报》将会彻底奠定自身的学术地位。 赵源拉住了何酉言,笑道:“玉章兄,你不必着急,这一次来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跟你沟通一番呢。” 何酉言连忙开口:“秀山,你尽管说便是。”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实不相瞒,在下有意在婆罗洲做出一番事业来,听说你跟兰芳公司的人有一定的联系?” 何酉言点了点头,坦诚道:“秀山,我的确与现任兰芳公司总长刘乾兴相识,但问题是这里面的情况实在太过于复杂,只怕你现在插手进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玉章兄,在下愿闻其详。” 赵源神情诚恳。 何酉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兰芳公司内忧外患并起,若你真能力挽狂澜,对于南洋的华人而言倒是一件大好事。” 早在明清交接之际,大量的华人为了躲避战乱便被迫前往南洋求生,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便来到了婆罗洲求生,而当时的婆罗洲的自然条件和生活条件极为恶劣,当地的华人便自发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御威胁。 后来,一个名叫罗芳伯的中国人踏上了婆罗洲的土地,他同样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落第读书人,在当地以教书为生,后来发现当地盛产黄金,于是罗芳伯就着手组建了‘采金公司’,并逐渐成为了婆罗洲华人的领袖人物。 后来罗芳伯领导华侨与当地民众,不仅平定了内患,并且还击退了来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入侵,后来得到了当地苏丹的许诺,将东万律之地归他管辖,而此时的罗芳伯并没有答应称王,而是选择建立共和自治政府,组织“兰芳大总制”,担任‘总长’一职务。 罗芳伯担任了十九年总长后,病逝于兰芳,众人便推举江戍伯继任其位。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里,兰芳共和国一共经历了九任总长,而目前的总长便是刘乾兴,只是现在的兰芳共和国国势已经大不如前,自四年前以来接连战败于万那苏丹国与土人,万那和新港两处公馆丢失,公司人口和收入也日趋减少,不得不仰仗于荷兰人才得以生存。 听到这里,赵源却是皱紧眉头,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总长制度已经逐渐名不副实,真正的权力几乎都把持在四大家族的手中,前前任总长谢桂芳老迈昏聩,还患有风疾,根本不能理政,仅仅只在任上待了八个月就去世了,前任总长叶腾辉更是碌碌无能,平日里都不去总厅理政,只顾着自己的生意,至于如今这一任总长刘乾兴,跟那叶腾辉并无区别。” 何酉言感叹道:“当年罗芳伯留下来的兰芳共和国,势力几乎达到整个婆罗洲,可如今的兰芳共和国,却几乎连西婆罗洲都守不住,不得不让人感叹莫名。” 赵源若有所思,道:“看来问题还是出在了这个共和制度上,它难以适应乱世之争,并不适合用于兰芳。” 何酉言点了点头,神情复杂道:“当年罗芳伯之所以不称王,也有他自己的担忧......” 第91章 拜上帝会 在罗芳伯不称王这个问题上,当年就有很多人不理解,受到了几千年帝制传统熏陶的华人,怎么可能会建立一个共和制度呢? 要知道,当时的兰芳共和国建立时间,比起美国还要早六年,可以说兰芳共和国就是当时第一个尝试共和制度的国家,根本不是受到西方的影响所致。 大家都不懂什么是共和制度,也不明白罗芳伯的真正想法。 何酉言摸了一把胡须,轻声道:“当年芳伯公不称王,是因为忌惮那些洋人的势力,他希望能够将西婆罗洲纳入到大清的统治之下,借着大清国的名头来抵挡住洋人的进攻,只可惜的是清朝皇帝并没有答应。” 赵源顿时明白了过来,罗芳伯之所以搞了这么个共和制度,恐怕多半是无奈之举。 事实上,罗芳伯本身能力先撇在一边,他能够成为华人领袖,带领华人在西婆罗洲打下一片江山,主要愿意还是在于华人实力很强的缘故,而罗芳伯只是这些华人家族推选出来的代表,他个人并不具备绝对的优势。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罗芳伯不是不想称王,而是压根就没有实力称王。 所谓的共和制度,从某个层面而言就是几大家族轮流执掌权柄,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每个总长最终都会将自己个人和家族的利益,置于兰芳共和国的利益至上,长此以往自然是越发削弱。 何酉言再次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个关键原因,那就是兰芳没有组建自己的军队。所谓的全民皆兵,实际上压根就不能实现。” 这一点赵源很理解,全民皆兵的基础在于一点,那就是所有人需要凝聚成一个共识,需要有一个绝对强势的中心,当时的罗芳伯能够动员号召百姓当兵,可如今的这些总长根本就没有这个号召能力,这种情况下的全民皆兵,就等于是一盘散沙。 赵源也算是明白兰芳何以一直在走下坡路,有了这么些个奇葩政策,不走下坡路才奇怪…… 或许兰芳共和国直到现在还存在,恐怕还真的是借着大清的光——尽管清廷已经在鸦片战争中战败,但是对于荷兰人来说,他们还是很顾忌清朝这个庞然大物,还不敢直接对兰芳下手,在历史上也是一直到清朝彻底被各国打得原形毕露后,兰芳这才被荷兰给消灭掉了。 赵源随后便询问道:“玉章兄,按照你所说,眼下的兰芳岂不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倒也不是,现如今的兰芳共和国有罗、陈、江、刘四大家族,只是当年罗芳怕死后,罗家并没有出色的后继者,大权便落入了第二任总长江戍伯的手里,江家得以崛起,而现如今势力最大的却是刘家。” “刘乾兴?” “不是,是刘阿生的刘家,此人投靠了荷兰人,现如今隐隐已经掌控了兰芳的大权,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来到了香港。” 何酉言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希冀道:“不过你放心,兰芳并非所有人都想投靠荷兰人,至少罗家、江家可以引为臂膀,另外你若是去了兰芳,可以找李添全与郭亚真二人,他们一向不满荷兰人,若是得了他们的襄助,对于你掌控兰芳有很大的作用。” 赵源微微一怔,他此时也看得出来,何酉言在兰芳的关系人脉绝非一般,恐怕身份不止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便轻声道:“玉章兄,为何这么帮我?” “南洋的华人披荆斩棘,水里来,火里去,好不容易拼到一块居身之地,却不料想有人背叛祖宗,背叛大伙的期望,要把兰芳卖给外夷,这一点,我绝不会答应。” 何酉言深深看了一眼赵源,道:“我知道你素怀大志,绝非苟且之辈,无论将来你要做什么,都要想一想兰芳的百姓,他们都是真正的可怜人。” “谨受教。” 赵源躬身行礼,道:“先生之德,在下不敢比肩,但愿能效仿一二。” 何酉言摆了摆手,道:“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帮你的了,我先去了。” 或许是刚刚的一番话,再次勾起了何酉言内心的惆怅,只听见他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民谣,朝着外面走去了。 赵源仔细听了一会,却只听出来那是广东嘉应一带的口音,却没有听明白到底唱的什么。 不过,经过这一次的交谈,赵源对于兰芳目前面临的问题也有所了解,不过目前还不太适合去兰芳,他还得进行一番准备才行。 次日,赵源再次拜访洪仁玕。 与去年所见不同,此时的洪仁玕显得清瘦了许多,他对赵源比起上次要更加热情,甚至还带着几分崇敬——他已经知道了求是便是赵源,也将赵源发表的所有新学文章都看过一遍。 尽管赵源走的这一条道路,与洪仁玕走的有所不同,但是二人的目的却是一样,那就是推翻大清,建立一个汉人的江山。 “秀山,自从上次一别,我仔细体会过你所说的那番话,却越想越有道理,后来我也回去向大兄建言过,只是大兄有些不以为然.” 洪仁玕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大兄最近在谋划着一件大事,他想回广西成立一个新的会门……” “拜上帝会?” 赵源下意识接了一句。 洪仁玕顿时一愣,道:“秀山,你是如何知晓的?” 赵源只能含糊其词道:“我在广州多少有所耳闻……” “没错,就是拜上帝会,大兄曾经做过一场奇梦,他梦见一龙一虎一鸡走进屋中,还有一顶华美大轿子将他抬进了一个美丽的地方,然后还被换去了肺腑五脏,后来还被一个金发老人授予了一柄利剑,助他斩杀妖魔……后来大兄醒来后,便知晓那地方是天堂,而那金发老人则是上帝,至于大兄便是之子,耶稣的弟弟。” 洪仁玕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洪秀全的神奇经历,显然他对赵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戒备心,连这等隐秘之事都告知了赵源。 赵源面色如常,试探道:“哦,妖魔是谁?” “自然是清妖满鞑。” 洪仁玕沉声道:“秀山,我等虽然道不同,可是最终的目的却是一样,你在广州谋划的一切,我也都看在眼里——” 他指的是在报纸上发布的那些文章。 “将来咱们共同起兵,定能掀翻这个大清天下。” 洪仁玕倒也没讲掀翻之后的事情,此时他的心中充斥着革命热情,只希望痛痛快快地掀个天翻地覆。 赵源也明白,像洪家兄弟这样的失意读书人还真不少,他们倒也不是一开始就矢志反清,很多人都是在惨遭科举打击后,才开始加入这一条道路——大清既然不给他官做,那他就自己想办法做个官。 像这样的人最期盼乱世到来,其中甚至包括像左宗棠这一类人,按照正常的升官途径,左宗棠这个连进士都考不上的家伙,这一辈子估计也就撑死做个县令,再往上爬根本就不可能,于是他们也希望从人头里挣得一顶血淋淋的帽子。 赵源也算是彻底拿捏了洪仁玕的想法,继续道:“那大兄准备何时起兵?” 说到具体的安排上时,洪仁玕多少有些犹豫,他倒不是有防范心理,而是这事他压根就不清楚,甚至说洪秀全也还没来得及考虑起兵造反这回事,他犹疑了片刻,道:“按照大兄的安排,恐怕最早也需要再等两年。” 两年,赵源根本就等不及。 他直接开口试探道:“不知眼下还缺什么?” “大兄还在传教,就算再怎么顺利,估计也要再等一年时间,其次还有就是需要一批火器,到时候总不能空着手上阵,大兄安排我在香港,也是为了找一找这方面的路子,为将来做好准备。” 听到这里,赵源顿时笑道:“无妨,我认识一些英国人,可以让他们给你们提供火器,你们按照市场价格给就行。” “如此一来,那就再好不过。” 洪仁玕欢喜不已,道:“秀山你这一来,却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他继续道:“不过秀山,这火器怎么运到广西去呢?” 赵源心中一动,道:“到时候会有洋行的人跟你联络,但是他最多私运到海边,到时候还需要你们的人将它转移过去,需要你们自行安排。” “没问题,我们想办法去解决。” 洪仁玕一口答应下来。 赵源进一步指点道:“吉甫,你可知紫荆山和平在山?” 洪仁玕点了点头,道:“当初在广西的时候有所耳闻,不知秀山所言何意?” “紫荆山区的乡民大多贫困,有许多人会前往紫荆山区里一座叫作平在山的地方,他们会去那里斫木烧炭,以此度日,而这些人便可以成为贵教的支柱力量。更关键的是,贵教有一个叫做冯云山的在那里传教。” 赵源这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历史上的确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被称为‘平在山勋旧’,是最早期太平军的核心骨干,而这些人都是由南王冯云山所发展起来的,按照历史的记载,现如今冯云山就在平在山传教。 直到明年七月,洪秀全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这才赶往平在山,收获了一大批核心骨干力量。 听到冯云山这个名字,洪仁玕顿时一愣,他早先从大兄嘴里听过,只知道这个人在传教,却不知在何处传教,如今听赵源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 不过此时的洪仁玕也反应过来,赵源对广西以及拜上帝会的了解,恐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92章 皆大欢喜 京城,时间转眼间来到了五月,曾国藩也赶回了京城。 穆彰阿府邸中,师徒二人相对而坐,面前还摆了一桌精致的酒宴,两人笑谈俨然,气氛份外和谐。 对于学生曾国藩办的这一趟差,穆彰阿极为满意,几乎完全按照先前的方针进行,他摸了摸淌着汗水的头皮,轻声笑道:“涤生啊,这一次去广州办的差事是极好的,这可是万岁爷当着我的面夸的,你知道就行。” 曾国藩吓了一跳,连忙掀开下摆跪下道:“臣曾国藩谢皇上之恩。” 尽管是在密室之中,但穆彰阿也没有阻拦,他确实很欣赏曾国藩身上这股子劲头,待曾国藩重新坐起来后,才轻声道:“耆英已经来信,他对你也很满意。” “哎,老师,学生这一次着实有些汗颜.......” 曾国藩的确有些惭愧,他不仅没有查出汇丰行的问题,还让汇丰行继续跟耆英互相勾结——而这些都是因为他怀了私心,并没有一心为国。 穆彰阿搁下了筷子,接过一旁听差递过来的湿毛巾,他擦了擦脸,便重新递了回去,转过头对曾国藩道:“涤生,天底下的事情哪有做个完的?毕其功于一役终究是武人之道,对于咱们这些文官而言,在大清朝当官最重要的是一个‘和’字。” “和?” 曾国藩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大清朝的和,是和光同尘?还是和珅和致斋? “你是一个想做事的人,这很好,但是也要注意方式。” 穆彰阿继续传递着自己的为官之道,他轻声道:“广州毕竟只是一府之地,可我大清又何止一地一府?皇上心里装得是九州万方,装得是天下社稷,你若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将来封疆部阁也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老师......” 曾国藩眼泪都要流淌下来了,他感怀莫名道:“学生也是下去了一趟,这才看到了我大清真实的一面,地方兵丁毫无战力,绿营更是一团乱污,学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是英夷再打过来,可如何是好?” 穆彰阿摆了摆手,道:“你心里牵挂着社稷,这是好事......但是在其位,谋其政,你还没有到这个位置上,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朝廷自有打算。” 曾国藩委婉地表示反对,“学生固然不在其位,可天下之事,匹夫有责,更何况是学生?如今地方弊政丛生,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学生来的路上就听说江苏出现了乱子.....若是再这般下去,怕是会起燎原之火。” “涤生!江苏的事情自有李石梧去考虑,实在不行还有璧东垣。” 穆彰阿依然无动于衷,反而觉得曾涤生有些多事了。 他所说的江苏乱子,其实是指江苏昭文县知县在收漕时任意加征,引起了百姓们的强烈不满,最终酿成了一场民乱。 至于李石梧是指江苏巡抚李星沅,璧东垣则是指两江总督壁昌。 听到穆彰阿这番话,曾国藩内心失望至极,他只能站起身道:“或许学生,还是适合待在翰林院里。” 穆彰阿也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涤生啊,你现在的路走得还是太顺了一些,少了几分历练,多了几分急躁,若是读书能将你心里的这股子燥劲化去,倒也不错。” 不得不说,穆彰阿对于曾国藩的培养是真心实意,只要曾国藩不犯大错,按照穆彰阿这般筹谋,曾国藩迟早会进入军机,前程可谓一片坦途,也正因为如此,曾国藩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求稳,而不是去碰这些刺。 说到最后,穆彰阿的语气略略加重,一字一句道:“今上御极已有二十六载,可这几年却始终不安稳,也是时候到了稳一稳的时候,谁也不能坏了当下的局面!” 稳定,就是最大的圣意。 ...... 圆明园慎德堂。 穆彰阿捧着一本奏折正在念着,而一旁的潘世恩则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坐在几凳上昏昏欲睡,至于道光皇帝今年也六十多岁,但是精神头明显还不错。 “去年接连闹了几场大灾,逢了些逆事,户部也先后拨了款子下去,原本以为今年会好好松一口气,却没想到直隶接连遭遇大旱,山东乐安等六县又遭了水灾,还没缓口气的功夫,台湾又出现了地震,朝廷也接连拨下了银子,可是这么下去怕是也撑不住太久。” 穆彰阿摸了摸头皮,道:“皇上,微臣觉得各部都得拿出一个法子来,今年可不能再像过去那般花费了,终究得开源节流。” 听到花费这个词,道光皇帝深以为意,因为这位爷就是一抠里抠搜的主,甚至因为他的抠搜,还上过了史书。 当年道光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曾经开始穿带补丁的衣服,要知道这可不是发生在平时,而是在他上朝的时候,当年的嘉庆皇帝就曾经评价过道光一句话,那就是‘旻宁性质朴,不奢华’,因为道光的确是这么一人,“衣非三浣不易”,也就是说一个月才换一套衣服。 为了节省开支,道光甚至还干涉后宫的用膳,规定用膳每天不超过四碗,跟后来的慈禧形成了一个极为鲜明的对比,就连道光的皇后也很可怜巴巴,在过生日的时候,道光仅仅只用了一碗卤面来招待大家。 据说当初道光还在做皇子的时候,每天晚上派太监到东华门外买五个烧饼,一个都不多买,他自己吃两个,福晋钮钴禄氏吃两个,长子奕纬吃一个,日子过得极为精打细算,甚至还不如普通的官员生活。 因此,道光听到‘开源节流’四个字的时候,重点就放到了节流上。 “各部衙门确实需要拿个条陈出来,这家底虽然大,但是用钱的地方也多,能省一笔就得省一笔.......潘师傅,你觉得呢?” 潘世恩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活,他装作一副没有睡明白的模样,道:“是是是,皇上圣明.......” 道光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若非鸦烟流毒所致,朝廷怎么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窘迫的处境......” 这话说得并没有问题,道光又不像他爷爷乾隆那么好大喜功,在支出方面已经省到不能再省,而大清朝作为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原本再怎么也不至于没钱用。但问题就在于鸦片贸易,导致道光一朝二十多年来流失了大量白银,再加上《江宁条约》签订,又赔偿了一大笔,这才让中央财政紧迫起来。 当然,中央财政没钱,不代表民间没有钱,真要是遇到了关键时候,大清朝还有捐纳等手段去筹集大笔资金。 但是这一点,绝不会被道光所轻易允许,因为道光皇帝也很清楚,表面上朝廷能靠这个法子收上来几千万两,但是靠民间恐怕就要出好几倍,中间都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到时候一旦激起民变,搞不好又是一桩祸事。 潘世恩似乎才睡醒,拱手道:“皇上,臣闻曾国藩此次去广州暗查,据说那些行商们似乎跟英夷有所勾结,或许也该让他们出一出银子了.......” 让广州行商出银子,已经成为大清朝面对财政问题的惯用选择,只是过去的那些行商们已经被盘剥得受不了,朝廷这才有所放松,如今得了这样的把柄,自然也该用起来。 道光有些犹豫,这倒是一个办法,逼迫那些商人是不会有什么后果的,众所周知,老百姓活不下去会造反,可商人却不会造反,因为他们还有钱。 穆彰阿皱了皱眉头,道:“回禀皇上,曾国藩的确有本上奏,但是目前查无实据,更何况行商真要与英夷勾结,或许会再次酿成鸦烟事变,这件事还需从缓而行,当初林少穆就是行事过于急躁,这才有了英夷叩边之事。” 道光略略皱了皱眉头,穆彰阿说得对也不对,对是这件事的确要稳着来,不对就是他不应该提起林则徐,因为当初是道光皇帝的一意孤行,才导致最终开战,真正在当时急躁的是道光皇帝。 当然,这也情有可原,因为在鸦片战争爆发之前,道光皇帝掌握的情况并不明朗,大家伙都在耳边说打仗能赢,那他老人家可不就雄心壮志了一把吗? 最终等打完后,道光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些大臣们嘴里没有说一句实话,可最大的黑锅已经丢给了林则徐来背,最终将林则徐赶到了伊犁种田去了。 后来林则徐虽然重新被起复,先后调任陕甘总督和陕西巡抚,但是这个阶段陕西情况非常不妙,朝廷除了调拨陕西征收的盐税外,还强令陕西捐银一百多万两,就连赔偿给洋人的欠款也摊到了陕西的头上,当地可谓民不聊生,反抗清廷的统治此起彼伏,让林则徐颇为为难。 想到这里,道光皇帝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将林则徐先召回来吧。” 听到道光这么说,潘世恩心中倒是大喜,他一向都对这个学生感觉惋惜,连忙跪下道:“臣遵旨。” 见道光已经下了旨意,穆彰阿也不好再阻拦,更何况将林则徐赶到伊犁也有几年,就算让他回来,只怕也折腾不动了。 道光见诸事已经商议完毕,顿时就有了将两个大臣赶走的想法,他可不想将这二位留下来用膳,多浪费银子啊...... “今天就到这里吧。” “臣等领旨。” 潘世恩脸上的胡须一抖一抖,也不管穆彰阿怎么想,便直接告退了。 穆彰阿也达成了自己的想法,学生曾国藩经过这一次也算是升到了内阁学士,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第93章 黄埔军校 在整个四月和五月份,赵源几乎都待在了香港,其目的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徐广缙,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接下来的大业。 早在一个月前,香港大同报上就已经悄悄记载了这么一则消息,那就是黄埔军校正式开启招生。 没错,赵源虽然将军校开在了鸭脷洲,但是他并不打算一直放在鸭脷洲——这里距离香港还是太近,为了避免英国人施加太多的影响,将来肯定还是要迁回黄埔,还不如就随一次历史热潮,就叫黄埔军校。 招生通告上主要有四点要求。 一、年龄需要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 二、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 三、无抽鸦片、逛窑子等恶习; 四、需要识字三百以上,能完整介绍自己的履历。 表面看上去这些要求并不高,但是根据实际招生的情况来看,并没有赵源想象的那么乐观,只因为这个年代里大部分人几乎都是文盲,识字三百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高的要求,而能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家庭环境都还不错,并不想去当兵。 更何况,这一则报纸仅仅只在香港发售,能看到消息的也只有香港和南洋的青年,能够挑选的余地并不大,一个月下来真正招录的生员只有一百人不到。 在赵源最初的计划里面,黄埔军校第一期招生至少在三百人以上,而眼下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他也只好冒险让商行在广东进行招录。 由于在广东招录二百名新生预估还需要一个月左右,他索性利用这段时间将场地修整起来,等到所有的学生就位之后,便可以正式开学。 在赵源的规划当中,黄埔军校属于正规的军事院校,跟他在长洲岛训练的行动队在本质上截然不同——行动队更多还是训练的士兵,而黄埔军校需要培养的却是军官,正因为如此,赵源毫不客气地找戴维斯要来了十几个资深的英国军官,由他们来组成教官团,赵源则是自任为校长。 黄埔第一期学生们共分成步兵、炮兵、骑兵、工兵以及辎重五科,为期一共九个月,其中第一个月全体参加步兵科训练,然后便会根据个人成绩以及兴趣进行分科,在正式学习五个月后,开始正式分配到军队里进行实用。 当然,按照赵源这般规模,到时候这三百军官至少能撑起一万大军的架子——说个难听一点的,像这么多人才放到清廷,至少能撑起三万大军来。 这一点赵源也是充分听取了英国人的意见,毕竟这年头西方的军事组织学已经发展到得长出色的地步,其中的精髓在于军官的培养上,这也是东西方的显著差别,在东方可能更加讲究将领本身的艺术才华,而在西方却更像是一门严谨的科学,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能自然地打胜仗。 赵源自然是推崇西方的这种做法,毕竟历史也验证过,个人再怎么武勇在组织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从这个程度来说,黄埔新军虽然还没成立,可是起点就已经比清军高出了许多。 当然,这是军官层面的差异,至于普通的士兵就不需要那么讲究,按照英国人的说法,只要不是傻子,能扣动扳机,他们可以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将这个人训练出来,变成一个合格的耗材,或者说是士兵。 对于英国军官的成色,赵源已经有所了解,无非就是皮鞭加大棒,但凡敢炸刺的家伙都会被彻底磨平,变成一个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士兵,当然这个过程中,士兵们的感受是无关紧要的,只有胜利才是真正的追求。 除了办黄埔军校以外,赵源还打算将之前在广州没有完成的计划一并完成,那就是同步开设一家综合大学,同样被命名为黄埔大学,此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后续的综合化人才,他们所学的科目主要就是数学、化学、物理、英文以及相关的军事化训练,学制共一年,只要考核成功后都会下发毕业证书。 当然,黄埔大学的校长依然由赵源兼任,不过像一些日常事物,都交给了一个叫做郑云秋的教育主任——这个家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洋华人,过去也接受了一定的西式教育,与赵源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以上的两所院校都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只要通过要求都可以免费入学,不仅仅是学费全免,还包下了衣食住行等基本开支,条件就是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生必须听从安排完成至少三年的服役生涯,而黄埔大学的毕业生则需要同汇丰行签订至少五年起步的用工合同。 不过让赵源有些惊讶的是,尽管两所学校几乎都是同时招生,且黄埔大学的要求还要更加严格,需要识字五百以上,可是报名黄埔大学的华人子弟却非常多,一度有五百人进行了报名,但是黄埔大学第一期招生只有一百二十人,其余人要么只能选择黄埔军校,要么就只能等明年的第二期了。 后来赵源询问过郑云秋,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原因很简单,南洋也好,香港也罢,这里的华人子弟并没有多少出路,他们不像大清的士子们,还有科举的希望摆在眼前——这些人早就绝了读书做官的想法,要么是进入洋行奋斗,要么就是教书育人,他们自然希望加入到黄埔大学来,至少还可以免费进行学习。 为了投资这两所学校,赵源也算是掏了不少钱,但是他眼下却是甘之如饴——要知道,现在拉拢的这些家伙,可都是将来造反的主力,不给他们好一点的待遇怎么行呢? 除了办学的事情在稳步开展外,赵源也已经将亨得勒派去了新加坡,将会在新加坡组建汇丰银行的分公司——那里将会成为他进入兰芳共和国的跳板,同时也需要一些人提前驻扎,至少到时候能更加清晰地了解到当地的情况。 对于兰芳,赵源自然是有很大的想法,一方面西婆罗洲有两三百万华人,如果取得了他们的支持,不仅仅意味着可以彻底占据西婆罗洲,还能给他提供至少十万人的生力军,另一方面西婆罗洲目前固然穷困,但却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发展路线,而赵源有手段将这里变成一个富裕之地。 关键就在于一点,那就是橡胶。 这年头兰芳主要依靠的资源是金矿,但是金矿只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还有荷兰人在觊觎,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反之他先前在广州种植的橡胶树苗已经有一部分可以移栽,而婆罗洲这个地方气候湿润,很适合橡胶树生长,且橡胶未来的行情一步步看涨,只要在这里多开橡胶园,未来的收入肯定能超过金矿。 赵源就打算用橡胶作为砝码,再以鸭脷洲的武力为支撑,强行进入兰芳——当然,如果原来的兰芳公司高层愿意合作,那固然更好,倘若不愿意,那也别怪他动用武力了。 送走了亨得勒,赵源接下来又送走了洪仁玕——有了赵源给到足够多的支持,洪仁玕也顺势赞同可以提前举事起义,但是他还得回去和洪秀全统一思想,至少得提前做好举事的准备。 就在赵源美滋滋地待在香港干着反清大业的时候,广州却炸了锅,甚至赵家将相关地消息都传到了香港赵源的手里。 原来,就在徐广缙等人就任广州后没多久,有一个叫做金顿的英国商人无故殴打中国的水果摊贩,激发了广州百姓强烈的民愤,以致于广州民众纷纷奔赴现场,直接包围了广州的外国商馆,并且还推倒了院墙,砸烂了窗户。 百姓之所以如此,也是积怨已久所致——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很多外国的官员、水手以及商人自以为是征服者,在广州横行霸道,引起了许多不满,于是之前英国人进入广州城一事才引起了广州百姓和士绅们的强烈反弹,而这一次矛盾被激化后,广州百姓自然不再选择容忍。 面对愤懑的广州百姓,英国领事却一方面通知广州官府,另一方面则是让使馆内的人向百姓们开枪,当场打死了三人,打伤了六人,而事发之后,清兵赶到却驱散了百姓,两广总督耆英唯恐引起英国人的不快,甚至命令‘文武委员,连日金带兵差,无分昼夜,常川驻扎’,简直就是给这些英国鬼子当保镖。 听到这里,赵源简直气炸了肺,他万万没有想到耆英竟然如此卑躬屈膝——不过这事也给他创造了一定的机会,因为只要百姓们的怒意积攒下来,将来或许就有一呼而天下景从的效果。 赵源思考了一番,朝着来人问道:“徐广缙可有什么表示?” 在目前的广州城,只有徐广缙有资格向耆英表示抗议,毕竟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巡抚都不是总督的属下。 来人盛赞道:“据说徐巡抚本来想叫英国领事将杀人凶手交出来,还要公开道歉赔偿,却被总督大人给拦下来,听说徐巡抚都向总督大人拍了桌子,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呢。” 赵源沉吟了一番,却是想到了一个主意,道:“回去后告诉二叔,就说为了表示对英国人杀害我同胞的抗议,汇丰行旗下所有业务,从今天开始拒不与英国人合作,除非对方交出杀人凶手,并公开道歉赔偿!” 第94章 事态严重 广州。 “什么,他真是这么说的?” 赵志得到了赵源的答复后,顿时有些不敢相信,你自己可还在英国人的地盘上呢,怎么就拒不与英国人合作了? 信使也有些不敢相信,他连忙将赵源的信件递过去。 “二爷,少爷说您要是不相信,就看看这封信。” “这小子,还给我玩锦囊妙计了.......” 赵志眉头一挑,他接过那封信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却是异常地复杂。 赵源的意思很简单,眼下汇丰行抛出这句话,目的主要有三个。 一是从明面上让汇丰行彻底摆脱有英国势力的传言,至少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得知,对汇丰行的感官会好上许多,对于未来的起义有很大的好处; 二是通过这一方式,间接向广东巡抚徐广缙表示,汇丰行不是耆英的人,要跟他划清界限,并向徐广缙进行示好; 三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向英国人表达自己的不满,咱们虽然在一些事情上有合作,但不代表我们就是你的狗,遇到底线问题还是得拿出来说清。 当然,这么做好处有很多,但是坏处也有不少,最直接的就是跟英国人之间的合作关系,肯定会受到影响——他们可不是软面馒头,任由赵源拿捏,因此怎么去跟英国人沟通就成为最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就得落在他赵源自己的身上。 另一桩坏处,那就是跟耆英之间的关系——尽管耆英马上就要调回京城,但是不代表他现在就好欺负,如果这件事不能给耆英一个理由,那么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汇丰行将会非常难受,甚至会影响到赵源的所有计划,毕竟可以小看耆英的人格,但是不能小看耆英的智商和两广总督的权柄。 而这一件事,就需要赵诚和赵志来负责解决,解决的思路就一点,那就是汇丰行作为一个商行,完全可以向英国人表示自己的不满,因为他们不属于政府机构,不需要由朝廷来负责,更不需要总督大人来承担任何责任,当然为了弥补这一点,汇丰行将会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作为给受害者的补偿。 当然,说是二十万两,但所有的钱都会先交给耆英来处理,到时候至于有几两银子交给受害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赵源在信中进一步补充,从长远来看,他们通过这件事拿到的好处是非常明显的,而坏处却不是,因为耆英会被调到京城去,到时候徐广缙出任两广总督,将会确保汇丰行的处境不会过于尴尬,至于英国人这边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插曲而出现较大的波折——毕竟赵源已经明确知道,支持他这件事可是直接从白金汉宫里做出的决定。 也就是说,香港的这些英国人就算对他再不满,也不会贸然撕毁协议。 正是有了这些保障,赵源才敢在钢丝绳上跳舞,否则他早就躲在一边去了。 赵志看完了所有内容后,轻声叹道:“这小子,也不知道长了个什么脑子......那就这么办,从明天开始,汇丰行旗下一应业务,停止与英国人的合作,可以将这一条发在那个大公报上,也让英国鬼子知道,咱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 次日,满心委屈的广州城百姓们,还汇聚在衙门的附近,希望能够得到朝廷的一次公平处置——只可惜的是,无人回应,无人负责,只有催促他们尽早回去的声音。 “大家伙快看!你们看今天的大公报!” 一名年轻的读书人快步走到了人群当中,他的手中还挥舞着一份大公报。 众人顿时便看向了他,询问是何消息。 读书人神情激动,他一手举着大公报,一边高声念道:“英人逞凶杀人,有违天理人伦,此番罪恶,必须严惩。自即日起,若英人一日不交出凶手,不赔礼道歉,则汇丰行上下一应业务,均暂停与英人合作。” “什么?汇丰行?”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我刚刚还去过汇丰银行,他们已经贴出了告示,不与英人有任何合作。” “干得漂亮!” 不少人纷纷赞扬道,甚至还有人高声道:“即便是一商贾,亦知我天朝百姓,不容外辱,却没想到今日之朝廷,竟眼睁睁看着暴徒逞凶!” “走,我们再去向总督大人示威,我就不信,大清朝的天还真是黑的不成?” “走,大伙们,咱们一起上!” 情绪在人群中迅速得到放大,他们平日可能会有怯懦,有取舍,可是到了眼下这个人人自危的环境里,却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们只想要得到公平。 当初鸦片战争中,英国人轻易便攻下了广州城,在广州制造过多起血案,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甚至后来才知道,清廷竟然选择花钱将广州城赎回来,这样的朝廷如何能让他们满意?如何能让这些百姓们一吐胸中之气? 当初的三元里,今日的广州城,一人振臂,万人景从。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城内道路行进着,中间不断有新的人加入进来,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得知了汇丰行告示后,才自发组织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向朝廷要一个说法。 而此时的两广总督衙门内,却是一片死寂,耆英几乎用一种噬人的目光望着面前的赵志,他恨不得直接叫人将此人给打杀——要不是汇丰行自作主张,广州又怎么会闹成这样? 他甚至都不明白,过去跟英国人合作那么深的不就是汇丰行吗?怎么今天汇丰行还倒过来打一耙?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 望着耆英的眼神,赵志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回禀总督大人,小人以为,此次事端万分恶劣,对于总督大人而言,更是难以抉择,不如就让汇丰行替大人冒一回险,如此英夷就算有怪罪,也有汇丰行在前面顶着,总不至于闹出兵戈来.......而对于大人来说,有了汇丰行的出头,想必朝廷知道后,也不会怪罪大人自作主张,还能平抑民愤。” “好一个平抑民愤,你可知道,如今衙门外已经围满了百姓?” 耆英冷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般决定都敢贸然做,真当朝廷是吃干饭的?还是说你们赵家,你们汇丰行,已经生了二心?” “小人不敢,赵家更是万万不敢,对大人的忠诚,日月可鉴啊。” 赵志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几乎在心里将赵源给骂死过去,他知道耆英这关不太好过,却没想到竟然这般复杂。 “行了,别说什么日月可鉴的屁话,本督就问你一句话,赵源人在哪里?眼下这个烂摊子到底怎么收拾?” 耆英言语冰冷,俨然已经下了通牒,如果回答不能让他满意,那么到时候倒霉的就是赵家。 “赵源现在就在香港,他会去说服英国人,到时候会让他们交出凶手,而大人则可以得到不畏英夷的美名。此外,汇丰行还会交给大人二十万两银子,作为给受害者的补偿。” 有名有利,让耆英脸色缓和了下来,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怀疑道:“英国人会同意交出凶手?” 英国人真要是讲理,当初也就不会因为几个鸦片商人来打一仗了。 耆英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太靠谱。 赵志咬牙道:“赵源有七成把握,最不济也可以让英国人赔礼道歉。” “哼,本督要的不是七成,而是十成。这事要是干不好,他干脆也就别回广州了。” 耆英冷哼了一声,丢下了一句话。 “外面那些人,你们自己去处理。” “是,小人这就去处理。” 赵志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走出了门口,此时张禧偕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多时,见到赵志便低声埋怨道:“你们怎么搞的?害得我都被爷骂了一顿......” 赵志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庄票,不露声色地递给了张禧偕,道:“还得有劳张兄弟.......” 张禧偕感受了一番庄票的厚度,约莫有个一千两左右,脸色这才好转了几分,道:“行了,赶紧把门外的那些人轰走,要不然爷到时候发下脾气,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明白明白。” 赵志整理了一番衣襟,便大踏步向侧门走去,只是还没走出门,便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吵闹声,可见群情激奋,已经让许多人为之震怒。 待赵志走出了总督衙门时,很快便有眼尖的人瞧见,众人呼啦一下子便围了过来。 “我们要面见总督大人!” “你是什么人,还请代为通传!” “英夷欺人太甚,难道总督大人还要助纣为虐吗?” 众人七嘴八舌,顿时在赵志的耳边吵个没完。 赵志连忙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每一个吵闹的人,说来这法子也的确巧妙,其他人见他不开口,便主动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诸位父老乡亲,在下刚刚前去面见过总督大人,这件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还没等赵志说完,很快便有人高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赵志清理清嗓子,道:“在下便是汇丰行目前的负责人赵志。” 一听到汇丰行三个字,众人顿时激动万分,他们已经得知了汇丰行的义举,对赵志自然不会有半分敌意,反而感觉亲切了许多。 当即便有一个年轻人高声喊道:“大家伙先安静一下,听赵掌柜的说,我们相信,赵掌柜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志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这句话简直就将他直接架在了火炉上,要真是没有一个满意的答复,前面做的所有事情都直接白费了。 第95章 真正的屈辱 赵志看了一眼那小伙子,暗暗将这个人的长相记了下来,随后才看向众人,道:“在下已经向总督大人请求严惩英夷商人金顿,勒令其必须赔礼道歉,总督大人已经认可,他会去向英国人严正交涉,还请大家放心。” “真的假的?” 很多人都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耆英的名声可是出了名的,过去对英夷可从来没有强硬过半分,这一次总不可能这么快就转了性子。 赵志连忙承诺道:“自然是真的,大家还是要稍微耐心一点,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很快是多久?我们怎么相信你?” 年轻人再一次冲在前面,质问赵志。 赵志有些恼怒,冷声道:“大家要明白,跟英夷打交道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毕竟还得去香港交涉,没有办法向大家承诺一个具体的时间,但是我希望大家明白,汇丰行跟大家是站在一起的,如果你们不相信汇丰行,那么你们还能相信谁?” 是啊,目前也就汇丰行敢于直言站出来,如果连汇丰行都不相信,那就真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见众人情绪被安抚下来,赵志继续乘胜追击,道:“大家还是尽快散去吧,你们站在这里,并不能解决事情,反而会让情况变得复杂。” “那就拜托赵掌柜了。” “是啊,是啊,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先听从赵志的,若是到时候没有个交代,他们再来闹便是。 那个年轻人看了众人一眼,低声嘟囔了一句,便混在人群里跟着一起溜走了。 赵志看了一眼年轻人,表面上默不作声,心中却已经升起了暗中查探的想法。 等他回到了汇丰行以后,便立刻找人来,将那年轻人的大概长相身材描述了一番,让手下的人先去查探一番,广州城虽然大,但是对于赵家来说,找个人还是并不难。 赵志将他与耆英的沟通写在了信中,便安排人送去了香港——这件事的解决关键并不在广州,而是在于香港的英国人。 ...... 香港。 赵源并没有等着英国人打上门来,而是直接去找了戴维斯,将整件事情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戴维斯已经从其他的渠道得知了这件事,他有些不以为然道:“不就是一个英国商人闹事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源在心中冷哼了一声,道:“实际上,我已经为此下令,让汇丰行彻底停止与英国人合作,直到那个英国商人道歉为止。” 听到这番话,戴维斯像看疯子一样看向赵源,不可思议道:“赵,你这是在威胁大英帝国吗?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忘记了大英帝国给你的帮助。” “正是因为我们之前还存在着合作,所以我才来告诉你这样的消息,因为这件事对于我的计划很重要,对于我们的合作也很重要。” 戴维斯有些不理解,他摇了摇头,道:“赵,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可以保证,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赵源无奈地说道:“戴维斯,你要明白一点,眼下在这件事里,我是在跟清廷争取广州的民心,它甚至能胜过我所练出来的一万军队。” “可无论如何,大英帝国都不会去道歉和赔偿。” 戴维斯冷哼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赵源笑道:“不,我从来没有说过让大英帝国去赔偿和道歉,而是让金顿心甘情愿去道歉,心甘情愿地去给予赔偿——凡事都是可以谈的,不是吗?” 戴维斯有些被绕糊涂,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给那个叫金顿的商人一万英镑,条件就是在广州当面向受害人赔礼道歉。” 赵源开出了自己的价码,道:“这件事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跟大英帝国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可以保证,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双方的关系。” 戴维斯看了一眼赵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行,这件事情我还不能答应你......你要明白,新任的港督下个月就要抵达香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绝不能留下更多的把柄,否则对于我回到英国后十分不利。” 听到这里,赵源不由得有些傻眼,他没想到自己搬起来的石头,最终还砸了自己的脚——一旦新任总督来到香港,这件事搞不好就会成为他用来立威的靶子,只有像清廷表明自己的严正姿态,才能得到伦敦更多的信任。 他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最终看向戴维斯道:“等你回到伦敦后,我可以花钱帮你重新返回政坛,将来至少是一个不会比香港总督差的位置——而且这件事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的风险。” 戴维斯皱紧眉头,他很怀疑赵源的承诺,“赵,你根本不明白,这件事背后有多么棘手,如果我采取了你所说的办法,那么就意味着我留下了一个把柄,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险。” 赵源耐心解释道:“戴维斯,你应该明白等你回到伦敦后,如果没有强有力的人物支持你,你将很难重新得到重用,即便你身上再多一个把柄,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反之你这么做将会得到汇丰行的友谊,将来就算你不在政坛上,也可以保证未来的生活。” 戴维斯深深看了一眼赵源,摆了摆手,无奈道:“你这个魔鬼.......你去想办法搞定金顿,我可以暂时不将汇丰行的这个情况汇报上去。” 赵源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片喜色,道:“戴维斯,你放心,这件事只会对你有好处,不会有半点坏处。” “哼,但愿如此吧。” 戴维斯最后提醒道:“你应该明白大英帝国对你的支持有多重要,未来还是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否则一旦闹大了,你肯定会后悔的。” 对于戴维斯的忠告,赵源并没有当一回事,他跟大英帝国顶多只是现阶段的合作伙伴,至于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好呢? 当初事发后,英国商人金顿就已经离开广州来到了香港,赵源十分轻松地就派人找到了他,就在开价一万英镑后,这个爱占小便宜的英国佬痛快地答应了赵源的所有要求。 不就是赔礼加道歉吗?他压根就不在乎所谓的尊严,更不会在意大英帝国的尊严。 赵源决定亲自带着金顿回到广州,到时候公开进行赔偿和道歉。 说起来,为了这件事情得到平息,赵源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万两银子,算了出了不少的本钱,但是得到的回报也很丰厚——按道理来说,这件事已经处理得非常圆满,可是赵源的心中却依然有些憋屈。 如果有选择,赵源更希望光明正大将金顿带回去受审,而不是给他一万英镑——但问题是,当前的环境下清廷根本不会为了这件事去得罪英国人,更不用说他赵源了。 现实情况如此,赵源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憋屈吗?憋屈。 愤怒吗?愤怒。 在原本的历史上,像这样憋屈的日子,中国人足足过了一百多年。 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美国人,甚至是日本人,轮番在华夏大地上为非作歹,肆意妄为,像金顿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百姓们也从又开始的愤怒逐渐转变成了悲哀,只因为国力不强,国家不振。 赵源明白真正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个错误改正过来。 三天后,赵源带着金顿踏上了返回广州的船上,至于这一消息,也已经通过商行的人提前告知了赵志,而赵志也迅速秉明了耆英。 耆英虽然不明白赵源到底如何说服了英国人,他也并不关心,只要英国人不生气,还能平息掉广州百姓的怨气,那他就可以既往不咎——当然,这里面更多是因为那二十万两白银的缘故。 从表面上来看,赵源这一次做的事情风险极大,几乎是走在了钢丝绳上,但实际上这也是他精准把握了各方势力底线的结果——说到底,只要他和汇丰行还能表现出足够的价值,那么无论是耆英还是英国人,都不会直接撕破脸。 当然,耆英也不打算过度嘉奖赵源和汇丰行,避免刺激英国人的神经,索性就选择了冷处理的态度。 而与耆英不同的是,广州巡抚徐广缙却对汇丰行大加赞赏,甚至决定亲自来迎接赵源和金顿到广州——到时候他打算亲自见证金顿向广州城的百姓进行道歉,与此同时,他也想见一面赵源。 于是,赵源就在这种堪称诡异的气氛中踏上了广州的码头,而此时围在码头周边的百姓已经多达万人,所有人都想好好看看这个英国人的嘴脸。 他们不仅仅是为了这一件事在生气,也是为了过去鸦片战争以来英国人在华夏土地上横行霸道而积攒下的怒气,所有人都怀着极为期盼而急切的态度。 就在金顿踏上了广州的岸上后,百姓们望着这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顿时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辱骂声,甚至还有人丢过来石头和臭鸡蛋,顿时让赵源脸色一变。 这可没有提前跟金顿说好,他要是临时加价该咋整? 第96章 发脾气 所幸的是,徐广缙此时还保持着清醒的姿态,他固然是强硬派,但是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继续节外生枝,当下便派遣兵丁将金顿给保护了起来。 面对一省巡抚,赵源自然主动上前拜见,“学生赵源见过徐大人。” 徐广缙看了一眼赵源,淡淡道:“金顿为何会同意赔礼道歉?” “学生前往香港直接面见英夷总督,对其晓之以理,此人也知金顿无理可占,于是便将金顿交给我了。” 赵源摆出一副正大光明的模样。 徐广缙似笑非笑地看了赵源一眼,道:“这些英夷什么时候这么讲道理了?!” 赵源连忙凑近了一步,低声道:“徐大人,学生实话实说,这一次能让金顿来赔礼道歉,还是靠了银子......” “哼,算你老实。” 徐广缙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能听到二人的谈话后,低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是在给总督大人解围吗?” “学生不是在给总督大人解围,而是在给广州解围,这一次英国人固然无理,可咱们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若是战场上打得过,学生至于会选择这么屈辱的解决办法吗?”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学生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只要能让全城百姓消去心中的怒气,这些钱就花得值。” 徐广缙有些意外地看了赵源一眼,缓缓摇头,道:“你这可不像是商人的做派。” 赵源陡然一惊,他知道自己演过了。 什么是商人?无利不图才是商人。 而他这个商人却不图着赚钱,还把钱往外撒,这在徐广缙看来是什么概念?说明有更大的野心。 赵源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学生这么做可是有大大的好处在里面,至于这些钱本就是要投下去的本钱,将来迟早还能收回来。” 听到这里,徐广缙有些怀疑地看了赵源一眼,道:“哦?” 赵源知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便快速解释道:“寻常商人赚钱,无非就是买低卖高,赚取一个差价而已,学生赚钱却是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卖别人看得见的东西,故而投资少,回报大。” 徐广缙却是来了兴趣,笑道:“那你这生意之道还挺有意思,你继续说说,什么是看得见的东西?什么又是看不见的东西?” “看得见的东西,自然就是汇丰行生产的这些产品。而看不见的东西,就是汇丰行本身的口碑和商誉,过去总有一些人造谣声称汇丰行和英夷之间关系深,有通敌卖国之嫌疑,如今学生正好借助这件事情,彻底澄清谣言,这就是赚得看不见的东西。” 赵源一五一十回答道,他还故意漏掉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果然,徐广缙眼神微微有些凌厉,道:“看不见的东西恐怕还不止这些吧。” “还有大人您的信任。” 赵源沉声道:“自从大人赴任广州以来,应该听说过很多关于汇丰行的事情,或许在大人的心里,汇丰行的名声恐怕没有那么好......这一次也是学生向大人证明的机会,学生永远忠于大清。” “伶牙俐齿。” 徐广缙转头就走,他在临行前还丢下了一句话,“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本官绝不会对你和汇丰行如何。” 此时金顿已经当着一众人的面完成了道歉过程,并且亲手送上了五十两白银的赔偿,顿时引起了围观群众的惊呼,他们对那个水果摊贩的感官也迅速从同情变成了浓重的羡慕,原本积压已久的怒气自然荡然无存。 众人没有了发火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愿意继续留在码头上看热闹,随后便在官差的安排下各自散去。 等到众人都离开后,赵源连忙让人将金顿给送回香港,等他到了香港,就会有人跟他结剩余的款项。 但是这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皆大欢喜,至少英国领事汤姆逊就很不满意,他认为这件事严重损害了大英帝国的声誉,只是当他听说这件事赶到后,事情已经结束了,就连金顿都已经跑回了香港。 汤姆逊顿时有些无奈,他只能先去了解其中的缘由,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解决了这件事以后,赵源并没有忽视耆英那边的情况,他今天跟徐广缙在码头上聊了这么久——这一点肯定瞒不过耆英在码头的眼线,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件事被耆英给惦记上,于是便直接赶往总督衙门补上这一环。 此时的耆英在得知了徐广缙前往码头后,心中多少有些不太痛苦,他没有出面自有他的原因,可是徐广缙自作主张前去码头这回事,依然让耆英很不爽,尤其是在得知徐广缙跟赵源在码头聊了很久后,他心中更是怒火万丈。 好你个赵源,一而再再而三挑动挑动他总督的权威,莫非真觉得自己有九条性命? 一想到这里,耆英顿时将手中珍爱的茶杯给摔碎在地上。 旁边的侍女和听差们顿时跪倒一片,人人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声音来。 “好狗奴,给爷上的茶水竟然这么烫?平时都怎么做事的?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耆英大声吩咐道,当即便有听差将今日伺候的一个婢女给捂嘴拖了下去,寻常人要是挨了这二十板子,基本上小命就保不住了。 正巧,就在这时张禧偕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见到耆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原本就想这么退出去,却没料到耆英眼神直接扫了过来,于是他只好弯腰上前,道:“爷,赵源来求见您。” “不见。” 耆英冷哼了一声,瞥了张禧偕一眼,道:“你平日里好好管教下这些人,你要是管不好,爷就换一个人来管!” 张禧偕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他直接噗通跪倒在地上,低声道:“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一边低声叫着,一边用力扇着自己的大嘴巴子,几巴掌下去便将脸上扇出一片红肿,还流出了血来。 耆英不言语,任由张禧偕就这么跪着。 直到半个时辰后,耆英脸色这才好了几分,他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在这装给谁看呢?爷问你,赵源有说什么吗?” 张禧偕小心翼翼站起来,躬身低头道:“爷,赵源说上门来请罪。” “哼?他倒还知道一个好歹......让他进来吧。” 耆英的火也发泄了,气也消了,智商也重新占领大脑了,他知道赵源在这件事里多少有些无辜,毕竟一省巡抚前来找他说话,他不可能撒腿就跑——眼下已经晾了赵源半个时辰,也是时候集中精力对付他了。 张禧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他明白这一次赵源恐怕闯下了不小的篓子,他心中也暗暗责骂,若非赵源折腾地过了分,自己至于丢这么大一人吗? 等出了侧门,张禧偕见到已经等候了许久的赵源,叹了一口气,道:“赵老弟,我对你可不薄吧,你为何要害我?” 赵源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却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道:“张大哥,这是哪里话?小弟可没有害过你!” 张禧偕看了一下左近无人,便低声恨恨道:“你可知大人发了好一通脾气,我这次可是代人受过!” 赵源心中一凛,顿时便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他强行笑道:“张大哥放心,我已经在汇丰银行给你存了一些东西,你不妨抽时间去看看。” 说完,赵源便给张禧偕递过去了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还有一串数字,这就代表着此人在汇丰银行有存在东西,凭借着口令和密码便可以取出里面的东西来。 张禧偕深深看了赵源一眼,道:“既然你有这个心,我也不能不承你这个情——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等会千万不要惹怒总督大人,否则你今天能不能走出衙门,都还是两说呢。” 赵源心中无奈,只能拱手以示谢意,紧接着便跟着张禧偕进了内厅。 见到耆英的那一刻时,赵源心中反而淡定了下来,他一路小跑上前,拱手行礼道:“回禀总督大人,学生总算没有辜负大人的厚望,已经将此事给解决了。” 耆英见他姿态已经做足,便冷哼了一声,“这话是不是跟徐大人也说过一次呢?” “学生不敢,此番远赴香港,学生接到的可是大人的令。” 赵源诚恳道:“此番事情得以解决,学生只是替大人跑了跑腿,真正的关键还得是大人您......” 耆英摆了摆手,道:“你不必客气,这一次确实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本督是不会这么做的.......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英国总督又提出了进城的要求!” 说起这件事,耆英忍不住有些头疼,但是他并没有怀疑到赵源的身上,因为当初就是因为赵源,才让戴维斯被提前赶走,可是他也没想到,这个戴维斯在临走的时候,又来了这么一出,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耆英没有对赵家下狠手。 要不然,就汇丰行前面的自作主张,耆英今日就绝不会让赵源进入总督衙门。 第97章 点燃野心 听到耆英这番话,赵源忍不住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明白,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幸好他提前找到戴维斯,将这一招闲棋给布了下去,让耆英始终有个心头之患,要不然以此人的心性,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面对耆英的试探,赵源沉吟了片刻,道:“戴维斯绝不是凭空提出这一点,恐怕他也意识到了目前面临的危机,这一招并不是冲着大人您来的,而是做给英国政坛看的。” “有道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耆英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不管他到底是给谁看的,可终究是要处理的,若是处理不当,只怕影响颇大。再说英国人不是又要派一个总督来吗?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表面是在说问题,可实际上赵源心里明白,耆英这是在给他下任务呢。 赵源可不会直接答应下来,他装作一副为难的模样,皱眉道:“大人,戴维斯这边倒是好说,咱们不妨先拖一拖,再花一些钱,等戴维斯走就是......可是这个新任总督,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禀性,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耆英皱了皱眉头,也不再说这件事,冷哼道:“你刚刚说要上门赔罪,是为何赔罪啊?” 赵源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这老小子还真会挑时机拿捏人。 “学生之所以说上门赔罪,也是因为这一次擅作主张的缘故,再就是这一次学生带着金顿到了广州,遇到了徐大人,他似乎对我的目的有所怀疑,故而盘问了几句。” 赵源将早已经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故意试探道:“大人,你说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学生这一次去香港终究是帮大人办事,他怀疑学生,到底是在怀疑学生,还有.......” 他停住了话头,接下来的这些话终究有些敏感,也不需要完全讲出来。 耆英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不可能不受赵源话语的影响——徐广缙的这一做法在绝大部分人看来,多少有些向他这个总督示威的意思。 “哼,你就别想这些事情了。徐大人那边,自然有本督去应付,但是你,必须要在香港新任总督赴任后,搞清楚他的情况......本督可告诉你,这件事如果做不好,到时候连累的可不只是本督一个人。” 耆英心中有些烦躁,既是因为接下来的这个大麻烦,也是因为徐广缙的步步紧逼,他下意识端起了茶杯,便示意要端茶送客了。 赵源也没有继续停留,他很识趣地选择告辞,离开了总督衙门。 出了总督衙门后,赵源便直接回了赵家府邸,此时赵诚和赵志正在等着他来。 书房中,赵诚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赵源,眼神中便带着几分怜惜,只是他面子上依然很严肃,沉声道:“源儿,你现如今到底在香港做了一些什么?” 赵源心中一沉,他知道这两个月做的所有事情,能瞒住其他人,可是绝对瞒不住赵家人——无论是人手的调动,还是物资的转移,都必须知会他老爹。 在此之前,赵源针对这个问题就已经跟赵诚有过一次交谈,只是当时赵源还没有彻底暴露自己的想法——不过,他此时已经明白,老爹和二叔应该都已经知晓了。 “造反。” 赵源再也没有掩盖自己的想法,他必须要让赵家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样做有一些自私。 赵诚并没有意外,他深深看了一眼赵源,道:“为什么?” 为什么? 赵源忽然被问得愣住了,在清朝造反需要理由吗?作为一个汉人造反需要理由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孩儿看到了很多东西。” “又是你在梦中看到的吗?” 赵诚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的嘲讽味道,他只是平平淡淡地问着,就好像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没错。” 赵源沉声道:“爹,孩儿从去年醒来,便做了一场梦——在梦中,我梦见了很多东西,梦到华夏大地遭遇了外人的入侵,梦到无数百姓死于战火,梦到诺大一个国家,却变得分崩离析......” 赵源如同讲述童话一般,将鸦片战争后面的事情进行了简单的介绍,太平天国起义运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俄战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还有八国联军侵华,他用最冷静的语气将这一沉痛的历史讲述出来,足足讲了一个时辰。 听到最后,赵诚和赵志如同看妖怪一般看着赵源,他们并非不相信,只是觉得太离奇了。 但是,自古也有推背图一类的预言书,也使得他们在心中将信将疑。 赵诚叹了一口气,他望着赵源的眼神中更加柔和了几分,只是语气却没有放松,“爹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爹也跟你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能将赵家牵扯进来,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能陪着你一起去死。” 赵源摇了摇头,道:“爹,难道你到现在还没发现,我赵家已经踏在了生死边缘吗?” 一旁的赵志忍不住道:“源儿,我们赵家现在不是发展得挺好吗?你看你的汇丰行,现在发展得多好。”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孩儿才觉得,我们绝不能被动地等着死路到来。” 赵源解释道:“汇丰行发展得越好,在朝廷眼中就越是一块肥肉,这一刀迟早有一天会砍下来,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赵家不仅保不住汇丰行,也保不住一切,如今孩儿团结行商们便是这个目的,集合众人之力,方能在将来改变目前的危机。” 赵诚有些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赵源,气恼道:“可是你应该明白,你面对的是整个广州乃至于整个大清的军队,你知道有多少人吗?你知道一旦大军压境,等待你我父子的是什么结局吗?” 赵源冷静道:“爹,孩儿始终都考虑到了退路,事情一旦有所不成,我等便立刻逃亡香港,通过香港前往兰芳——那里将会是孩儿留下来的狡兔三窟,可以保证我们一家人能一直富贵下去。” 说完,他微笑道:“更何况,孩儿以为自己不会输。” “何以见得?” 赵诚皱紧了眉头。 赵源轻声道:“目前广州有两广总督的督标五营、广州巡抚的抚标两营、广州提督还有提标五营,另外还有广州将军的一千五百八旗兵,加起来最多不到两万兵力,若是去掉吃空饷的情况,真实的可用兵力大概只有一万多人。” 在历史上,广东洪兵起义时,洪兵围攻广州足足有半年之久,当时的广州城内守军也才一万多人,若非洪兵缺乏重武器攻坚,广州城早就拿下来了。 赵源沉声道:“孩儿在香港鸭脷洲用英式训练方式练兵六千,待拿下兰芳后,便会再练兵一万,有了这一万六千新军,对付区区一万多绿营绝无问题。况且孩儿还有一重准备,可以提前控制最重要的督标五营。” 没错,当初赵源之所以冒险去复制一枚耆英的玉印,便是为了这一天到来。 听到赵源这番话,赵诚又问道:“可是你别忘记,就算你拿下了广州,到时候广东还有七镇绿营——” “爹,你可是虎门镇副将,孩儿会在这段时间想办法将你扶到总兵的位置上,一旦到了那时,虎门镇反过来便会为我等所用,至于另外六镇绿营在群龙无首之际,恐怕光集结起来就需要耗费至少三个月时间,也不过仅仅五万人而已。” 赵源信心满满道:“给孩儿三个月时间,便可以扩军至三万人,而且孩儿已经跟天地会和广西洪秀全约好,待到孩儿举义之时,他们也会乘机起事,等到那时广东、广西便相当于有几十万的义军,纵使清廷大举来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历史上光是洪秀全的几千广西兵马,就打下了数省地盘,还斩杀了许多八旗绿营,更何况是他? 赵源的话没有说得太满,他劝道:“爹你放心,此事无论胜败,于我赵家皆有利无害......一旦功成,孩儿愿意效仿李世民,为爹打下一大片江山。” 听到李世民这个词,赵诚顿时有些心动不已,若真的成了,那他岂不就能当上皇帝?这可是做梦都想不来的好事。 赵诚下意识看了一眼赵志,还打算让这个老弟劝一劝自己,可没想到这个时候赵志却已经被说动,他也反过来劝道:“大哥,源儿这话说得有道理啊!” 要是赵家真能夺下天下,兴复汉人江山,那岂不是意味着老赵家就成了皇族?好像历史上的大宋就是赵家,也不知道跟他们这个赵家能不能扯上关系...... 赵志在心中一边想着,一边劝道:“大哥,现如今你到处去看看,就不说广州,南方多省哪里没有天地会?哪里没有对朝廷心生怨言之人?鞑虏得天下本来就不正,不知多少汉人英雄想要推翻了这个朝廷,远的不说,当年川楚那一次起义,不就差点把这个大清给推翻了?按照源儿梦中所说,我赵家将来再怎么也能一方称霸,进而还可以一统天下啊!” 赵源脸上带着笑,他知道这事已经成了。 因为他已经点燃了老爹和二叔内心的野望,或许他们过去没有想过,但是此时当这条路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而人一旦有了野心,那就怎么也止不住的....... 第98章 利益交还 最终,赵诚的态度缓和了下来,他没有继续表示反对,但也没有直接表示支持,而是用默认的方式表明了态度。 但同时,赵诚也对赵源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一定要准备好赵家的后路,必须等到拿下兰芳之后,才能考虑造反一事。 只有拿下了兰芳,才意味着赵家再怎么也能成为一方霸主,且有英国人的庇护,也无需担心清廷会进攻兰芳。 在赵诚的心中,当不当皇帝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家人的安危却始终是他最为牵挂的事情。 赵源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是安顿一部分家人,带着一些财产前往香港置业,一方面提前进行一些转移,防止出现突发情况来不及,另一方面也是做给英国人看,这样也能让英国人对自己更加放心。 无论赵源自己怎么想,此时必须要修复跟英国人之间的关系。 赵诚仔细思考了一番,同意了下来,他微微思索道:“源儿,鸭脷洲的新军,你能掌握住吗?” 赵源沉思道:“孩儿打算亲自领军,再加上赵简、赵横和行动队的那些人,控制住这支军队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打算以赵简、赵横、何文慧为核心,再加上黄埔军校培养出来的军官为基础,来逐层控制整支新军——在造反初期,唯有军权绝不可旁落,因此必须亲自领军才能让所有人放心,否则任何其他人领军都有不小的隐患。 听完赵源所说,赵诚也就放心下来,他谆谆教导道:“你若是亲自领兵,那就要懂得练兵之术,带兵之法,明天就回香港去吧。” 赵源有些哭笑不得,他解释道:“孩儿这一次回来,还得去见一见潘前辈,事关广东联合商行,必须借助他们的势力来完成对兰芳的开拓——” 想要拿下兰芳,光靠武力是不行的,必须要有足够的资本来稳住人心,赵源的汇丰行固然会去进行投资,但毕竟有些势单力薄,而广东联合商行却不缺乏资金,反而缺乏合适的机会,将这些广东商行引向兰芳,可以加强赵源跟他们的联系,也能借助广东联合商行的财力。 ....... 潘家花厅内。 潘清涵望着面前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却气得扭过了头,恨不得狠狠咬一口。 赵源当然知道潘清涵为何而生气,只因为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却没有时间去陪伴佳人,纵使潘清涵性情温润大方,也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冷落。 想到这里,赵源不免有些愧疚,他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潘清涵,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潘清涵却已经感受到了情郎传递的愧疚之意,她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委屈,泪水顿时从眼眶中滚落而出,低声道:“你还来看我干什么......” 还没等赵源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只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潘正炜从内堂走了出来,他见到赵源和潘清涵,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道:“清涵,你先回去,我要跟秀山说些事情。” “是,阿爹。” 潘清涵狠狠瞪了一眼赵源,却也止住了泪水,她伸手擦了擦眼睛,便朝着后院走去了。 见到赵源一副尴尬至极的模样,潘正炜不由得轻轻冷哼了一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沉溺在这些儿女私情当中?!” 听见老丈人这番话,赵源不由得一愣,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别以为在香港做的事情能瞒过很多人.......” 潘正炜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看来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赵源听到了潘正炜的潜台词,但是他也有些不服气,他自问在香港的一应事宜都非常隐秘,老爹知道很正常,毕竟赵家的动向瞒不住他,可是怎么连潘老爷子也知道了? 潘正炜看出了赵源眼神中的怀疑,轻声笑道:“老夫在广州都待了多少年?从香港被英国人占领的那一刻时,就已经在香港埋下了老夫的眼线,你能瞒过其他人,但是绝无可能瞒下老夫。” 赵源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沉默,他现在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耆英或者徐广缙这些人,有没有可能发现? 见赵源沉默,潘正炜这个老狐狸便又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不过你放心,这事目前除了老夫,广州应该没有其他人会知晓。但是你也别大意,这事迟早有一天是瞒不下去的——” 说到底,将来会有六千人在鸭脷洲上进行训练,他们的吃喝拉撒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尤其是大量的物资汇聚到鸭脷洲,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惹眼的事情。 赵源轻声叹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他沉声道:“前辈,我已经安排了一些人去香港,到时候可以先将物资运送到香港,再从香港转移到鸭脷洲,通过伪造账册的方式可以遮掩一部分耳目,不过这件事不能完全由汇丰行来做,要不然目标太明显了。” 潘正炜点了点头,汇丰行本身跟赵家的关系太深,很容易将香港的这些事情跟赵家联系在一起,隐蔽性就会显得太差。 “要不然就放在广州联合商行来做,有老夫亲自盯着,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源轻声笑道:“有前辈出手,那我就放心了。” 严格来说,广东联合商行只是一层壳,但它并不是实际的执行者,而是经过这层壳,将物资采购运输等拆成几十个环节,分别交给广东的几十家行商来做,这样一笔庞大的交易就会变成几十笔琐碎的小交易,便可以完美地隐藏在水底,不会被人们发现。 而且,即便是这些参与交易的小行商,也不会知道这些物资到底从哪里来,也不知道究竟往哪里去,只有潘正炜一个人才能把握所有的环节,因此无论从什么角度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潘正炜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轻声道:“物资的问题是解决了,可人手呢?” 要知道,赵源要招募的可不是寻常的务工者,而是将来要上战场的战士,绝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人拉到鸭脷洲上去,这样不仅会严重泄密,而且这些人也很难训练成真正可靠的战力。 赵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他沉声道:“晚辈已经在香港组建了一个南洋务工公司,明面上的业务便是招募广东的青壮流民,前往南洋讨生计——用这个幌子,明面上便可以大规模挑选人手,但是这些人到了香港以后,会进行第二轮筛选,将一部分合适的人留下来充当新军的种子。” “这个办法倒也不错,可是你找来这么多人弄到香港去,那些没有入选的人后面怎么办?这些人可不能再送回去广州,要不然肯定会令人生疑,而且为了保险起见,还得搭配一些老弱妇孺进去。” 潘正炜思考得非常全面,将所有可能产生的隐患都说了出来。 赵源笑道:“后面那些人自然不会送回去,我打算将他们送去兰芳。” “兰芳?” 潘正炜眼神顿时一亮,沉声道:“看来你在香港收获不小。” “英国人想要插手婆罗洲,但是又不像付出太高的代价,他们已经在印度和香港驻扎了军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去开拓婆罗洲。” 赵源坐在椅子上,吹了一口茶碗里的茶叶沫,缓缓道:“我跟英国人提了条件,到时候会拿下兰芳并且进而拿下整个西婆罗洲,但是在婆罗洲的权益会让渡一部分给英国人,而他们给我的承诺是帮助我在婆罗洲立国,还会抵住荷兰人的威胁。” 赵源放下了茶碗,沉声道:“当然,这需要一个长远的规划,从前期开始我打算从兰芳入手,在新加坡和兰芳成立公司,并且会转移一部分人力去兰芳,到时候再动用在香港练好的军队,拿下兰芳便不是问题。” 潘正炜赞赏道:“老夫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凭白冒险,肯定有后手,却没想到是这么一招——不过倒也不错,就算事败了也有个去处,你将这件事告诉我,看来是想拉着广东的行商一起干了。” “现在还不能拉太多人进来,毕竟兰芳的盘子有限,咱们广东行商人太多,小船上放不下这么多大佛——晚辈是打算拉着潘家和伍家一起,先把兰芳这块肉给攥住,将来局势稳定下来,倘若要开拓西婆罗洲,就可以把广东的行商都拉进来做。”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当然,这事也不能全靠晚辈来做,前期在兰芳的商业投资主要得潘家和伍家来做,待有了一定的影响力,晚辈就可以拉着香港的军队进入婆罗洲,到时候这事也就算成了。” 潘正炜仔细思考了一番,道:“没有问题,但是老夫也有个要求。” “您说。” 赵源丝毫不敢怠慢,这老爷子人老奸猾,绝不能轻易小看。 潘正炜笑道:“在去婆罗洲之前,你跟清涵的婚事先敲定了吧。” 赵源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极为清明,他跟潘清涵的确是两情相悦,但是他们的婚姻从目前来看的确属于利益交还——潘家愿意下注在他的身上,自然要拿到最大的一块肉,而目前还有什么是比赵源的正室人选更关键的? “孩儿拜见伯父。” 赵源当即跪倒在地,若是刚刚重生而来时,他绝对不会这么干脆,可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已经变得越发现实和世故,即便是自己的婚姻,也只是放在桌上的筹码而已。 第99章 密谋政变 当然,在这个时代,婚姻大事只有一家之主才能做主。 在赵源婚姻这件事上,他自己说了也不算,还得是老爹赵诚才说了算。 当然,赵源目前也拥有了足够的影响力,也能说服赵诚接受跟潘家的联营,因为这是合则两利的好事——从赵源决心造反开始,他就注定只能跟地方实力派去联营,只有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而在目前的广州,抛开官场上的人不说,已经没有哪家比潘家更加财大势大了。 赵诚也是极为果断的性子,当即就拍了板,请中间人代为上门说亲——当然此时由于时机还不太合适,再加上赵源身上事情太多,两家人也只是约定了一个良辰吉日订婚,至于真正的完婚时间还会往后推迟。 赵源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这一世的生理年龄才不过十七八岁,若是这么早就步入婚姻殿堂,似乎还太早些。 处于某种考虑,赵潘两家都对此次联姻进行了保密,没有对外人透露,否则这事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而眼下一切都低调进行,也少了许多忌惮。 当时间来到五月下旬,赵源已经开始吩咐人力公司在广东诸府打出了下南洋务工的招牌,光明正大地招募各地的青壮前往婆罗洲。 赵源之所以这么嚣张,也是因为眼下这件事并不招忌讳,官府并不会阻拦。 原因很简单,广东百姓两千多万人,可广东耕地面积少,早已经是地少人多,人满为患,其中光是无地人口至少就有几百万,如果强行将这些人留在本土,那等于是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大隐患,到时候一旦爆发下来,倒霉的还是官府。 除此之外,下南洋这件事从明末就已经开始了,毕竟此阶段的南洋与中国地域相近、文化相似、习俗相通,再加上大量的同乡已经前往打好了基础,使得这些移民并不会担忧无法生活,因此在赵源打出了免费坐船的旗号后,一下子就有好几万人蜂拥而来。 等赵源看到广州街头的这一幕时,他忽然间就明白为何清末有大量蛇头将百姓们拐卖到国外去,甚至还诞生了一个卖猪仔的词汇,并不是百姓们舍得抛开家园远渡生死不明的海外,实在是因为在家乡已经活不下去了。 华人为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抛开了做人的尊严,甚至像囚犯一样被互相串联绑在一起,像牲口一样被波光衣服打上印记,再被武装赶到潮湿阴暗闷热的底舱——光是死在路上的华人,就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只能装载三百个人的船舱里,常常挤满了上千个华人,堪称是“海上浮动的地狱”。 可以说,只要赵源有这个需求,他完全可以将几百万华人慢慢送出海外。 望着人群涌动的街头,赵源的情绪忽然间变得有些失落。 多么伟大的华夏民族,多么伟大的一群中国人。 可这样伟大的民族却饱受磨难,被洋人踩在了脚底下,经受了无数的耻辱,最终才重新回到民族之林。 赵源在心中暗暗发誓,他绝不会让这一切重演。 绝不。 他没有继续看下去,拉下了马车上的帘子,吩咐道:“走吧。” 赵富贵恭敬地应了一声,他挥动着马鞭,驱赶着马车缓缓向前走去....... ...... 迎来了八月后,夏日的新加坡宛如一座被炙烤着的大熔炉,就连空气中也散发着热气腾腾的味道。 几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站在码头前,他们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线,直到视线里出现了几艘商船,它们的身姿显得挺拔而优美,卷着雪白的浪花,船上则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是代表广东联合商行的行旗,而另一面则是大英帝国的旗帜。 随着船只渐渐停靠在码头上,几名中年人便急匆匆地走上前去,其中为首的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他穿着一身中式长袍,看上去倒有些不伦不类。 不多时,一名年轻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了码头,他正是赵源,而今天则是他正式来到新加坡的日子。 老外正是一早被赵源丢到新加坡的亨得勒,他在这里已经待了足足三个月时间,此时见到久违的赵源,情绪变得十分激动,直接上前给了赵源一个拥抱。 “上帝啊,赵你终于来了。” 赵源微微一笑,他挣脱了亨得勒的怀抱,看了一眼周围的中年人,笑道:“还是先介绍一下吧。” 没等亨得勒主动介绍,一名中年人恭敬地上前来,拱手道:“想必您就是赵先生,在下陈子阳,目前是汇丰行在新加坡的经理,这位是驻兰芳的代表黄寅,这位是广东联合商行驻兰芳和新加坡的商务代表高樵。” “见过赵先生。” 紧接着,黄寅和高樵连忙上来见礼,他们可不敢怠慢面前这个年轻人,毕竟随着赵源名气变大,谁都知道他可是能搅动香港和广州格局的大人物。 赵源点了点头,道:“这里太热了,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亨得勒连声道:“赵,咱们赶紧走吧,我实在热得有些受不了了。” 赵源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在亨得勒的陪同下上了马车。 在马车内,亨得勒也向赵源介绍了目前汇丰行在南洋的发展情况,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一片大好。 原因也很简单,汇丰行能从竞争激烈的广州厮杀出来,来到南洋简直就是降维打击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在广东联合商行进驻新加坡以后,更是凸显出了这些广东商会的实力,此外新加坡早年间就已经成为了英国殖民地,隶属于英属印度殖民当局管辖,也使得此地政界十分平稳,且前任新加坡总督正是如今的现任香港总督文咸,也使得赵源的发展十分顺利。 自从文咸在六月份抵达了香港后,赵源便前去和他会见了一面,而出乎赵源意料的是,文咸对他的重视甚至超越了先前的想象,可见在此时的英国政府心中,赵源已经慢慢变成远东值得重点发展的扶持对象,尽管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制衡大清。 有了文咸更大力度的支持后,赵源也加快了对婆罗洲的渗透力度,提前将人布置到了兰芳,甚至还通过一些中间人与此时兰芳的罗家和江家有过一定的接触,而目前权势已经旁落的罗家和江家,也很欢迎有外人进入兰芳,这样他们至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汇丰行在兰芳的发展也可谓是一日千里,前期的橡胶园计划和移民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 “赵,罗广平和江竹清听说你要来新加坡,他们特意从兰芳赶过来见你。” 罗广平正是当代罗家之主,罗芳伯的后人。而江竹清则是江戊伯的后人。 赵源摆了摆手,轻声道:“现在还不急着见他们,得先吊一吊他们的胃口才行......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拿到兰芳的大权,绝不能和稀泥一样,所以咱们跟罗家和江家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亨得勒点了点头,认可道:“他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已经在兰芳中枢越发边缘化。据说他们还跟英国人接触过。”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你见过刘乾兴和刘阿生没有?” “在一次酒会上见过,不过没有怎么接触。” 亨得勒叹了一口气,道:“刘乾兴在兰芳的威望并不高,更像是一个傀儡,如今大权几乎被刘阿生掌握在手中,而此人是铁了心要投靠荷兰人,对我们不感兴趣。” “那就除掉他。” 赵源语气淡淡道:“李添全与郭亚真有联系到吗?” “有联系到,他们听说是何酉言介绍的,对我很信任,并且很想早点见到你。” 亨得勒道:“根据他们所说,原本华人在西婆罗洲势力最强的大港公司,已经被荷兰人、布洛克王朝联合打压,地盘已经被夺取了许多,而且如今刘阿生也想带着兰芳公司加入进去助纣为虐,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说完,亨得勒犹豫道:“李添全想找我们购买火器,恐怕有所图谋。” 赵源神情极为平静,道:“他无非就是想政变罢了,只是如果没有我们,这一次他是不会成功的......” 他轻声笑道:“当然,如今有了我们,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刘阿生仰仗的是荷兰人,他仰仗的是英国人,说起来都不算多么干净,但好在赵源相对于刘阿生有更多的选择,且底牌也更加多,自然不会惧怕对方。 “先去联系一下大港公司,就说汇丰行希望跟他们合作,一起对抗荷兰人,就说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火器,必要时可以提供军队。” 赵源一口气将底牌丢出来,道:“再让李添全和郭亚真今晚来汇丰行见我。” 马车很快驶去了一条街区,汇丰行在这里买下了几幢房屋和院子,一方面作为总部使用,另一方面也在这里囤积了大量的燧发枪和火炮,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火器被运进来,到时候赵源就可以直接将这些火器送进兰芳。 第100章 从长计议 傍晚,赵源坐在汇丰行楼顶的天台上,他穿着一身丝质的袍子,手中则是端着一杯葡萄酒酒,享受着略带几分潮湿的海风。 不一会功夫,从楼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见亨得勒已经带着两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们身材壮实,面庞黝黑,皮肤粗粝,正是李添全和郭亚真,如今正担任兰芳公司下属的两名堂主。 赵源有时候也不由得有些感叹,当年兰芳公司的一手好牌打成这样,还真有些不容易,若不是这一届届总长折腾下来,偌大的兰芳公司又岂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添全和郭亚真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没想到汇丰行的幕后老板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人,当即神情便有些犹豫。 赵源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质疑过年龄,他甚至想着提前蓄上胡须,避免看着太过于年轻,此时也只能无奈道:“李堂主,郭堂主,咱们终于见面了。” “赵先生,没想到您这么年少有为。” 李添全委婉试探道:“不知何先生跟您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汇丰行旗下《大公报》的总编辑,之前听说他跟兰芳公司有一定渊源,我才特意前去请教,也了解了目前兰芳的一些情况。” 赵源一边解释,一边示意二人坐下,他亲自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葡萄酒,沉声道:“实不相瞒,在下这一次来兰芳,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拿下西婆罗洲,将来若是机会来临,便彻底一统婆罗洲。” 二人跟听天书一般,明面上没有说一句话,可是眼神中却是一万个不相信。 就算是罗芳伯和江戊伯复生,面对今日之局面,只怕也不敢如此大话吧。 赵源轻声笑道:“因为我有三个优势,一是英国人的支持,二是我在香港练得西式军队六千,三是我的背后有整个广东商行的支持。” “有人,有钱,有火器。” 赵源一边说一边竖起一个手指头,他最后握指成拳,砸在了桌面上,正如砸在了二人的心口处,使得他们心中砰砰直跳。 听上去,好像还真有几分机会? 李添全沉默了片刻,道:“那你能给我们提供一部分火器吗?我跟老郭在兰芳公司内部也有一些人,可以发起政变,杀掉刘阿生。” “然后呢?到时候荷兰军队大举进攻?你们靠什么阻拦?” 赵源靠在了椅背上,嘴角勾勒起一丝笑容,道:“说实话,如果不是何酉言的关系,我并没有那么想与你们合作,只因为一点,没有你们,我照样可以拿下刘阿生。” 郭亚真脾气火爆,顿时噌地站起来,冷哼道:“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今天还叫我们兄弟来干什么?” “只因为一点,你们并不是那种争权夺利之人,是真心希望兰芳公司好的人,所以我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让我成功拿下兰芳公司。” 赵源诚恳道:“我跟刘阿生不一样,他是为了个人的私利,将兰芳公司的利益出卖给了荷兰人,而我承诺未来三年时间内,我将不会从兰芳公司带走一枚铜板,而且我还会给兰芳公司带来资金,技术还有市场渠道,帮助兰芳公司彻底拿下西婆罗洲。” 听到这里,李添全神情复杂地看向赵源,道:“我们怎么相信你?” “信与不信,只是你们的事情。” 赵源干脆道:“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只能说咱们合作的机会还没到——你尽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包括政变,杀死刘阿生,但是我相信,你们这么做并不会取得成功。” 说完,赵源干脆利落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 李添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几步,径自跪下来。 “属下李添全,见过主公。” 郭亚真见李添全低头,他也连忙跪下来,道:“属下郭亚真见过主公。”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走上前扶起二人,道:“好,既然你们已经拜我为主,那么接下来就要听从我的号令——政变之事按计划进行,但是我们需要做的更加周密。” 李添全当即便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 当晚,三人坐在天台处,不顾蚊虫的撕咬,认认真真将政变的每一个环节进行了讨论——赵源虽然不是那么熟悉兰芳的情况,但是他的思维相对二人更加缜密,常常能提出更加有价值的建议,帮助二人将政变的环节进行了完善。 直到天色将明之际,整个计划已经被彻底完善了一遍,赵源看向同样疲惫而兴奋的二人,告诫道:“此次政变之关键,尚且还在保密,二位回去以后一定不要再告诉第四人,另外相关的火器运输问题以及荷兰人的问题还需要解决,因此政变时间需要等我通知。” 李添全和郭亚真当即便拱手道:“属下明白。” 等到送走了二人之后,赵源也感觉到困意,便直接躺在椅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亨得勒再次找上门来,轻轻呼唤了几声,将睡梦中的赵源给叫醒了过来。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什么事情?” 亨得勒对于吵醒赵源也有些无奈,但问题这件事又很关键,便直接开口道:“我已经通过关系联系到了大港公司,他们领头之人叫做郑洪,据说是当年台湾郑氏之后,他想要来见你。” “郑洪?台湾郑家?” 赵源顿时感觉情况越来越奇妙,他知道南洋有天地会的势力存在,或许这个郑洪跟天地会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的关系,就是不知跟天地会总舵主郑安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赵源的睡意全无,他下楼洗了一把脸,看向一旁的亨得勒,“他准备什么时候来见我?” “他说越快越好。” “那就今天下午,带他直接去书房见我。” 赵源心中也有些无奈,他这一次作为过江龙的身份进入新加坡,怕是已经进了不少有心人的视野里,前面忙一些倒也很正常。 在会见郑洪之前,赵源让亨得勒收集的关于西婆罗洲的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他发现当下的西婆罗洲的确是鱼龙混杂,斗争频繁,其中光是能跟刘氏控制的兰芳公司相提并论的势力就有大港公司、和顺公司、沙捞越王国以及文莱苏丹,至于这些势力之上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看来这些势力互相攻击的局面正是荷兰人一手造成。 除此之外,赵源也对兰芳有进一步的了解,他发现兰芳公司所谓的总厅制度已经成为了空壳,下面还有罗、江、陈、谢、古、叶几个应嘉人大族所掌控的分公司,自身斗争就一直持续不断,压根就不能合力发展,像江、谢、古三家就对目前的总长刘乾兴有很大的意见,而罗家看似没有表态,实际上也站在了江家这一边。 当然,真正掌控了兰芳公司的刘家,却对刘乾兴的态度十分暧昧,刘阿生似乎并没有急于取代刘乾兴的想法。 赵源仔细思考了一番,心中已经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 西婆罗洲,东万律山心金湖。 昔日罗芳伯曾经在兰芳会岽和大树山一带创立兰芳会,可后来与天地会之间发生了冲突,面临了一场失败,不得不率众退往东万律山心金湖地区。 到了这里后,罗芳伯收服张阿财金矿一众人,成立兰芳公司,并逼退了大埔客垦殖民的领袖张亚才,成为了山心金湖地区的新领袖,而兰芳公司的总厅便也建立在了这里。 兰芳公司总厅是一座传统的实木城寨,外面采用了无数根巨木搭建的城墙,城楼上则赫然挂着一面荷兰王国的三色国旗以及代表‘兰芳’的黄色长方形旗帜——曾经荷印政府特使访问东万律,两国立约规定兰芳共和国改挂荷兰国旗,荷兰东印度公司则支持兰芳公司的扩展。 总厅门前,几名兵丁背着火枪站在门口,而房屋里面此时却汇聚了不少人。 “一个区区的汇丰行,就让你们的心都跟着乱了.......” 一名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几分冷笑,此人正是刘阿生,祖籍广东嘉应人,33岁时下南洋到婆罗洲,凭借着过人的能力再加上荷兰人的扶持,迅速就在兰芳站稳了脚跟,甚至逼得罗家、江家也不得不低头。 旁边坐着的老者瞥了刘阿生一眼,他正是如今兰芳公司的总长刘乾兴,他穿着一身长袍马褂,看似只是一个寻常的老者,“汇丰行不足惧,可是他背后的势力却大得很.......” 刘乾兴抄起桌上的鸦片枪猛嘬了一口,悠悠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参与会议的还有其他的几个家族,当中便有一人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这罗大哥跟江大哥可是巴巴地就跑到新加坡去了,他们眼睛毒着呢。” 刘阿生冷哼一声,望向刘乾兴,道:“老刘,你可是总长,这事得拿定注意......咱们现在还在跟文莱苏丹干仗呢,没有荷兰人的支持,咱们兰芳怕是打不过。” 兰芳公司一跟文莱苏丹之间的摩擦从来没有停止过,跟土著们更是打了几十年,特别是随着兰芳公司投靠荷兰人以来,更是成为了跟文莱苏丹对抗的第一线。而过去几年里面,兰芳公司输多胜少,还丢了不少地盘。 刘乾兴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众人,长叹了一口气。 “咱们还是要好好想一想。” 第101章 收服郑洪 对于刘乾兴而言,这个兰芳公司总长的位置就是一个烫手山芋,说到底真正的大权没有,但是却又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尤其是面临复杂的内外部环境时,略显平庸的能力根本不能支持他实现自己的想法。 于是,刘乾兴明面上当了这个总长,可实际上已经处于撒手不管的状态,任由那几大家族去争去抢。 见刘乾兴不愿意点头,刘阿生却也不再顾忌他的颜面,直接对着众人道:“你们无非就是觉得这个汇丰行的背后有英国人,对不对?” 谁不知道,现在英国人就是霸主级别的存在,就算是荷兰人也不敢轻易得罪英国人。 “是啊,说不定老罗和老江他们就去探底了......要是汇丰行真得了英国人的支持,咱们是不是也要想一想?” 刘阿生嗤之以鼻,道:“汇丰行要真有英国人支持,他们还会这么低调?只怕战船已经开到东万律了!” 听到这番话,众人又下意识点了点头,以英国人的做派,只要派几个团打过来,他们再怎么抵挡也是做了无用功,何必这么麻烦呢? “老刘,你的意思是他们扯大旗?” 跟刘阿生素来亲近的谢家当家眉头微微一皱,“可要是这样,咱们岂不是只能一直听荷兰人的意思?” 刘阿生哼声道:“荷兰人怎么了?他们愿意让咱们占住这里的地盘,那就已经够了,咱们既然不能自立,给谁效命不是效命,总不能还继续指望着那个大清朝廷吧?” 众人默默低头,一个个都在唉声叹气。 大清朝可是真的靠不住,从当年罗芳伯时代开始兰芳就想归入大清的版图,可到罗芳伯死了都没能实现,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是南洋莠民,并不被大清朝所认可。 1741年,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伐根年曾经在爪哇巴达维亚对华工进行大屠杀,死者多达万人,酿成了大名鼎鼎的“红河血案”,后来此事传入大清,而清廷却没有谴责洋人,而是声称死难的华人‘类顽愚凶悍,为天朝遗弃之莠民’,并且声称‘天朝莠民不惜背诵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概不闻问’。 正因为大清如此态度,才使得南洋华人的处境十分艰难,并不能得到清廷的照拂。 对于兰芳公司而言,他们选择投靠荷兰人,也是迫于无奈,毕竟背后没有支撑,再加上当地番人连年进攻,没有荷兰人给与一定的帮助,他们根本生存不下去。 一旁迟迟没有开口的前总长叶腾辉忽然站起来,沉声道:“现如今万那苏丹正在朝着新董发起进攻,咱们不管投靠谁也好,总要将新董保住,要是被万那苏丹给夺去,怕是东方律都保不住了。” 从目前的地理位置来看,新董正是东万律的门户所在,过了新董便是高坪,如果被万那苏丹拿下,对方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继续东进。 倘若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的政权,都不会对这件事置若旁观,可是在兰芳这件事却正在堂而皇之发生着——因为新董一片都是罗家的地盘,其他人根本不愿意伸出援手。而叶腾辉之所以挑明这件事,也是因为过了新董便是高坪,那里则是他的底盘。 刘阿生脸上泛起一丝冷笑,他轻声道:“罗家不是去新加坡了吗?那就让他看看,到底能不能让汇丰行说动英国人出兵好了!” 刘乾兴也点了点头,他也想利用这一次的事情试试汇丰行的成色,若是对方推托,那只能说明汇丰行并没有真正过硬的背景,到时候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叶腾辉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早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毕竟他当年也是做过总长的,知道指望这些人根本成不了气候...... 若是兰芳真要是被灭了,恐怕也是活该吧。 ...... “这兰芳,当真该被灭掉!” 新加坡汇丰行中,一名身材高大壮实的男人高声道:“他娘的,勾结荷兰人对付咱们自己华人,秀山兄弟,你觉得这些人是不是该死?” 说话的并非其他人,正是大港公司的大哥郑洪,此人面相俊朗,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倒颇有几分英雄气概。 郑洪面色诚恳地望向默不作声的赵源,道:“咱们华人都是活不下去这才下南洋讨生计,正因为团结互助才行,当年的罗芳伯正是如此才得到了南洋华人的一直爱戴,可如今他所留下来的兰芳公司,却已经完全变成了荷兰人的爪牙,甚至屡屡帮着荷兰人打咱们华人!” 赵源上前给郑洪满上一杯茶水,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婆罗洲,正是为了团结英雄豪杰,一举拿下西婆罗洲,而这兰芳便是在下囊中之物。” 听到这里,郑洪并没有惊讶,他早已经听说过汇丰行和赵源的大名,也是每一期《大同报》的读者,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心中却自有大义。 “秀山,你若是想要拿下兰芳,那没有二话,老郑一定帮你一把,但是你若想要拿下西婆罗洲,那必须得给兄弟交个实底,你是不是英国人的狗?” 郑洪目光咄咄地看着赵源,言语中丝毫不客气。 赵源心中了然,当即握拳起誓,“日月齐出东边明,百万军兵护我行,满堂皆是真君子,忠肝义胆为公卿。” 郑洪顿时一愣,对上了切口,“汝凭何要来?” “十八般武艺样样精。” “有何为证?” “有何为证,有诗为证!” 赵源继续念道:“钢刀锁链惯精通,枪法可能效子龙,棍似携英无两样,单鞭胜过尉迟恭。” “秀山,你也是天地会中兄弟?是哪个堂口?” “同盟会。” 赵源毫不客气地将刚刚才成立没几个月的堂口搬出来,反问郑洪,“敢问郑兄弟,你是哪个堂口?” “在下和义堂堂主。” “果真是盟中弟兄。” 赵源一下子就想起来前些日子郑安送来的堂口组织信息,根据郑安所言天地会势力遍布南洋,其中婆罗洲就有一支名叫和义堂。 郑洪见赵源是天地会众人,对其再无半分怀疑,直接问道:“秀山兄弟,你来婆罗洲,到底是什么打算?” “在下只为寻得一地暂为基业,以谋求反清大业。” 赵源将自己的一些情况进行了介绍,并将郑安的书信也拿了出来,这封信本身就是给和义堂弟兄看的,道:“你看完这封书信,就明白了。” 郑洪接过书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赵源,当即便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属下见过盟主。” 原来,郑安在书信中明确给出要求,那就是南洋天地会一干同仁,必须要听从赵源的命令,在婆罗洲积蓄力量,以实现反清大业。 原因也很简单,赵源是目前反清组织中势力最大且最有机会之人,他手中掌握的种种力量和资源,能够让反清起义的成功率上升不止一成。 赵源连忙扶起郑洪,郑重道:“郑兄弟,咱们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努力,无需分上下尊卑,况且如今你在南洋根基深厚,还得多仰仗你,你还是叫我秀山吧。” 郑洪连声道:“秀山,你放心,只要你说一句话,让咱往哪打就往哪打,咱只有一个希望.......” “你说。” “只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领着我们兄弟打回华夏故土,让老郑这把骨头不至于丢在这异国他乡!” 郑洪神情微微有些激动,偌大一条汉子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赵源也有些感慨,道:“你放心,这一天不远了,我已经有了一个拿下兰芳的计划......但是光拿下兰芳还不够,咱们必须得灭掉万那苏丹,还要防止荷兰人插手!所以必须要依靠咱们南洋华人的集体力量。” 郑洪微微一愣,道:“拿下兰芳倒不是问题,可万那苏丹怕是不好消灭。” 万那苏丹国古称渤泥,到了1363年时万那苏丹国成立,至今已经有接近五百年的历史,目前国内兵力虽然不算强大,但是也绝非华人所能消灭——况且一旦华人占据上风,荷兰人就会出手。 赵源笑道:“我在香港练了六千西式军队,若是出其不意进入兰芳,收编其军队,再联合南洋华人,至少可得数万兵力,届时灭掉万那苏丹并不是不可能——至于荷兰人这边,自有英国人去顶住压力。” 见赵源已经有了全盘计划,郑洪再也不怀疑其他,他立刻道:“那就等秀山兄弟你一声令下,大港公司唯你马首是瞻。” 赵源继续道:“待拿下西婆罗洲,你我兄弟在这里可练得三万强军,届时便可乘机夺下广东,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郑洪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他沉声道:“我郑家为了这一天,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赵源沉吟道:“若不介意,我还真想问问,你跟总舵主是什么关系?” “我跟总舵主是未出五服的兄弟,只是因为一些缘故,他留下了广州发展广东天地会,而我来到了南洋发展南洋天地会,但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郑洪解释了一番,道:“总舵主对你很有信心,他知道光靠自己根本推翻不了大清,而你却不一样。”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第102章 阅兵鸭脷洲 在接连会见了数人之人,赵源始终没有表露出会见罗广平和江竹清的意思,这让二人多少有些心慌,只能继续去找亨得勒。 亨得勒隐约中猜到了赵源的想法,便先行沟通了一番,将他与罗广平和江竹清的沟通情况,向赵源进行了汇报。 “罗家的新董正在面临着万那苏丹的进攻,只怕快要守不住,他请求我们能给与一定的援助,条件是愿意支持我们进入兰芳公司。” 赵源摆了摆手,道:“他现在也只是试探罢了,要看我们背后到底有没有英国人的支持,不过他目前的诚意还不够大,这件事先不急。” 对于赵源而言,他已经成功拉拢了大港公司,还收服了李添全和郭亚真二人,对于罗家和江家还真没那么感兴趣,此外他也意识到一点,这些人恐怕还是希望引入英国人,从而摆脱荷兰人的控制,尚可左右逢源。 亨得勒点了点头,道:“罗广平的意思是,最迟三天后他就必须要返回东万律。” “无妨,他没有找到援手之前,回到东万律也没有意义。” 赵源自然清晰地看穿了罗广平的意图。 的确,此时的罗广平和江竹清二人只是希望通过三天后回东万律一事,逼迫赵源主动出来跟他们见面——然而他们打错了算盘,直到三天后临近上船一刻,赵源都没有前来面见他们。 眼看着商船马上就要启程,罗广平恨恨地咬了咬牙,他直接站起身来,此时的江竹清还以为罗广平要登船,却没想到他朝着码头外走去。 “不上船了?” “找不到人上什么船?咱们直接去汇丰行,当面找赵源!” 罗广平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他很清楚地知道,在谈判上率先绷不住的只会失去更多的筹码,可问题是他的确绷不住了。 西婆罗洲的局势发展到今天,已经非常明显,通过内部努力已经无法解决万那苏丹的威胁,也无法摆脱荷兰人的操控,唯有引入外部势力,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汇丰行中,罗广平和江竹清直接站在了门前,向门口的管事沉声道:“我们希望能够见到赵先生。” 那管事似乎早已经猜到了罗广平和江竹清会前来拜见,轻声笑道:“赵先生在会客厅等你们,请随我来。” 罗广平和江竹清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被人拿捏住了底牌,也只能听人的安排了。 等到二人来到会客厅时,里面正好坐着几人,分别是赵源、亨得勒以及郑洪。 罗广平和江竹清自然认得大港公司的大哥郑洪,他们面色不由得微微有些尴尬,很显然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兰芳公司与大港公司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赵源见到二人,轻声笑道:“罗先生,江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这些时日一直被俗务缠身,无暇面见二位,今日正打算遣人上门拜访,实在抱歉。” 听赵源这番话,罗广平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他沉声道:“我等二人此次前来拜见赵先生,实在有不得已的缘故。” 赵源笑道:“二位先请坐,咱们慢慢聊就是。” 很快,便有人搬来了两把椅子,端来了茶水。 罗广平沉吟道:“不知赵先生,对当即西婆罗洲的局势怎么看?” 赵源眯着眼睛,轻声笑道:“以在下之见,兰芳已经彻底失去了独立自主之可能,将来无非就是择一强主而侍,或许还能保留个几十年。” 罗广平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想法其实跟赵源一致,但是他不愿意投靠荷兰人,过去罗家一直反对投靠荷兰人,支持投靠大清朝。 可如今大清朝靠不住,而荷兰人这边又扶持了其他的势力,以致于罗家进退两难。若是再不能投靠一支强大的势力,兰芳变成什么样不好说,但是罗家恐怕就真要完蛋了。 一旁的江竹清反问道:“那赵先生你觉得兰芳投靠谁更合适呢?” “现在的问题不是兰芳投靠谁更合适,而是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赵源十分干脆地戳穿了二人的幻想,沉声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如今只有跟我合作,还能保住罗家和江家在兰芳的地位。” 罗广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您的要求是什么?” 他没有问赵源的底牌,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建立在赵源必须有能力拿下兰芳的基础上,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谈再多都白费。 赵源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道:“兰芳过去一直是一个公司,虽然对外号称是国家,可实际上已经沦为了荷兰人控制的底盘,而我的要求则是兰芳成为一个真正的独立政权,当然需要在英国人的秩序范围下。” 罗广平顿时了然,看来赵源果真是英国人的代言人,如此一来倒也有了几分把握,他谨慎道:“那兰芳将会实行何种制度?” 对于罗广平而言,最理想的就是目前兰芳实行的共和制度,让几大家族轮流执政,也能最大化保证自身的利益。 但问题是,赵源从一开始就将这种制度打入废纸堆里,在他看来就目前这种环境下还实行这种名不副实的共和制度,简直就是在找死。 对于这一点,赵源丝毫不客气地回答道:“等到拿下兰芳后,将会成立兰芳复汉总督府,我将自任总督一职。” “复汉总督府?” 罗广平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从这个名字里似乎品尝到些许味道,看来这位的野心绝不仅仅只是局限于西婆罗洲了....... 江竹清却有些为难道:“赵先生,当初芳伯公曾留下了遗言,兰芳大哥必须交给应嘉人来做.......” “若是如此,那你就让芳伯公来救你们好了。” 赵源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道:“况且,我并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只是在通知你们,因为就算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将会拿下兰芳——现如今,只是给你们一次合作的机会。” 一旁的郑洪咧着嘴笑道:“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届时大港公司也将会加入到兰芳复汉都督府中,你们若是不愿意更好,等到灭了兰芳,不如改叫大港复汉都督府。” 罗广平和江竹清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们也没有想到,赵源竟然这般强势,关键这个阶段拿捏得非常到位,使得他们很难严词拒绝。 说到底,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底牌可以拿出来博弈。 赵源轻声一笑,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道:“兰芳公当年之所以立下这条规矩,也是担心大权落入外人之手......呵呵,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正是因为这条规矩,才使得兰芳公司不能团结整个西婆罗洲的华人,导致今日之局面。我们既然要重新开始,就不能继续背负着这些沉重的包袱。” 罗广平无言以对,他没有办法去否决先祖留下来的规矩,但是他也从心底认为,兰芳的衰老与这一点存在相当大的关系——为何大港公司能够取代兰芳公司成为西婆罗洲华人最大的势力,不就是因为大港公司更加海纳百川吗? 赵源继续趁热打铁,“你们放心,对待南洋的华人大族,我也绝不会过于苛待,到时候除了总督之外,还有一些职位可以拿出来给你们......但是丑话说在前面,咱们既然要改,就要改彻底,届时一应实权将会彻底统一在总督府手中,而不再分散在各家手里。” 尽管罗广平心中早已经有所预料,可此时依然忍不住有些失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现在无论我答应还是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对吗?”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很显然默认了这一点。 ....... 香港,鸭脷洲。 在八月炎热的高温下,六千身着灰色军装头戴檐帽的学员兵,顶着头上的大太阳,排成了整整十个方阵,每个人身上都扛着最新式的褐贝斯燧发枪,枪头上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赵源穿着一身灰色的军装走在最前面,一旁则是赵简、何文慧以及方孟昭等几名年轻人,其中方孟昭正是赵诚派给赵源的帮手,算得上核心心腹,他在得知了具体情况后便也加入了同盟会,成为了赵源在军校这边的左膀右臂。 目前,最值得信任的赵简暂时负责统帅学员兵这一边,何文慧作为其副手,而方孟昭则负责军校这一边,成为英国教官与学员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为了解决语言问题,赵源还专门让人在香港挑选了三名翻译,而在这个过程中,在香港马礼逊学校求学的容闳、黄胜、黄宽三名年轻人便进入了赵源的视线——在历史上,这三个人是近代历史上首批赴美留学的学生。 在原本的历史上,容闳是第一个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同时一手促成了西学东渐运动,属于近代史上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人物,且此人思想开阔,曾经将中国近代化的希望寄托在太平天国运动上,甚至冒险在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前往天京,向洪仁玕提出了数条建议,只可惜当时的天国环境出现重大变化,已经难以实现近代化。 后来容闳得到了曾国藩的信任,受到曾国藩委托前往美国采购机器,并与次年回国成立了中华第一个洋务企业——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江南制造总局。 在此之后,容闳大力推动派学生官费赴美留学,为后来的洋务运动奠定了人才基础,像詹天佑他们那些人才便都是得益于容闳的计划才能赴美留学。 赵源对此人极为重视,便将容闳一直留在身边,对其施加影响。 第103章 复汉军 “赵,现如今经过了两个月的训练,这六千人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支军队,当然目前的训练成果还无法与大英帝国的正规军相提并论。如果等到黄埔军校的军官毕业,那么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将会不止上升一倍。” 走在一旁的英军教官马歇尔上校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耸耸肩膀,摊开手笑道:“当然,如果你只是用他们去对付婆罗洲的那些土著,我想也够用了。” 一旁的容闳将马歇尔的话翻译成汉话,倒不是赵源听不懂,而是其他人听不明白,这绝非赵源想要的本意。 听到容闳的翻译后,众人也是微微一愣,要知道他们自己可是清楚地知道这两个月是怎么渡过的——跟黄埔军校的军官不同,眼前的六千学员兵的训练几乎从早持续到晚,若非赵源每天都持续供应肉食,只怕他们的身体早就扛不住。 像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下,六千学员兵在两个月时间内迅速完成了正常军队至少半年的训练成果,而这里面光是砸下的银子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让方孟昭都为之咂舌。 然而,在马歇尔的眼里,即便他们再怎么努力,也难以与大英帝国的正规军相提并论,这里面所差的不仅仅只是训练,还有更多的是实战方面的经验。 赵源倒也不以为意,一支强军绝不可能只在训练场上诞生,它必须经历足够的战事捶打,才能彻底练就出一柄利刃。 在编制上,赵源并没有完全参考英国红杉军的编制体系,原因也是因为英国陆军的编制十分多变,和平时期总体规模并不大,而战争时期则会选择扩军,具体就表现在非战争时期英军陆军主力步兵的基本编制是一营制的团,这一习惯一直到现如今还存在。 而英军的一个营通常分成十个连,通常由八个个线列步兵连构成主力,一个轻步兵连作为先头部队,而一个掷弹兵连则作为精锐存在,别看英军一个营有这么多连,可是总人数通常只有五百人左右,只有战时才会达到千人级别。 因此,赵源在基层编制上更多参考了普鲁士军队和拿破仑时期的法军,即在常备军的基础上强化了基层编制的概念,加强了小队的战术要求,每个步兵营为五个普通燧发枪兵连,每个连一百五十人人,以及一个精锐的掷弹兵连和一个腾跃兵连,而这两个连则是一百二十人,最后加上营部每个营则是一千人。 其中作为‘线式战争’时代的标志,燧发枪兵连是最为基础的兵种,作战时队形紧凑,纪律性高,以行军鼓令来调控军队的行进和队形转变,战斗时则会根据营指挥官的指令进行开火和齐射。 掷弹兵连则是属于精锐部分,这些人也是专门挑选出来身高臂长,投掷能力极强的兵员,除了装备燧发枪以外,还装备了数颗手榴弹,通常是作为对方阵型的精锐而存在。 而所谓的腾跃兵连则是赵源参考了法军的设置,他们主要由擅长射击、个头不高的士兵组成,通常会在战前组成一支独立军率先发起攻击,这只军队用于攀登山地、尝试突击难以通行的隘口,更类似于后来的散兵作战。 赵源将其中的五千人组建为五个步兵营,最后的一千人则是组建成为一个独立的工兵营和一个独立的炮兵营,各自拥有五百人,像炮兵营共分为四个炮兵连,每个连分别是一百二十人,装备2门12磅榴弹炮和4门6磅加农炮,整个炮兵营一共为二十四门火炮。 当然,这些火炮都是长洲岛军械厂最新研制出来的m1857型野战炮,如今则被赵源命名为m1846型野战炮,中文名则干脆直接称呼为长洲炮。 对于这一编制,众人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唯一的问题就是各营连主官的问题,赵源用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在军校里组织了一次选拔,暂时选出了一些优异的学生代表充任军官,他们也都是在职学习,也需要完成正常的课业才能进行毕业。 即便如此,这些提前得以担任军官的家伙也让黄埔军校里的学生们羡慕不已,在他们看来这些得到了赏识的军官,只要未来不犯下大错,那么肯定会一直得到重用。 经过了最终一次考核后,赵源也随即公布了军官的人选,这六千人直接组成了一个步兵旅,旅长由赵源担任,副旅长则是由赵志担任,步兵旅下辖两个步兵团、一个独立步兵营,以及旅直属炮兵营和工兵营,其中两个步兵团的团长分别是赵简和方孟昭,每个团各自下辖两个步兵营,分别由军官中的优异者王路亭、许云波、常飞红、高崖担任,而独立步兵营由何文慧担任营长,炮兵营营长由军官中的优异者邓子贤担任,工兵营营长则由陈贺静担任。 除此之外,赵源还抽调了一批优秀军官组成了旅参谋处,其中有几个非常杰出的人才,像陈锦耀、游顺德、龚振夏、符康、裴正、叶作仁等人,都让赵源感觉到颇为惊喜。 至此,赵源也正式公布了新军的正式名称——复汉军。 驱逐鞑虏,恢复汉人江山,成为了所有人的共同理想。 等到一切就绪之后,赵源站在阅兵的高台之上,望着一片灰压压的新军,不由得点了点头,不管这支军队的实际战斗力如何,光是看着面前的这幅卖相就很了不得,特别是炮兵营一溜水的最新式野战炮,就充斥着一种精锐的味道。 “从今天开始,复汉军成立了!” 赵源用一口纯正的广东话向面前这些广东汉子高声道:“咱们不说大话,只说实在的话,跟着咱当兵,一个月至少是三块银元,年底还有双饷,平时每个月还有一块钱的菜金,总之,咱们来当兵,绝不会亏待大家,但是你们也得记住,打起仗来就得往前冲,不要怕死,怕死的孬种,老子的队伍不要!” 台下的六千新军听到这番话时,固然他们早已经知道这些待遇,可此时依然有些激动,毕竟一年下来至少有三十九块银元,再加上日常的十二块菜金,这加起来可是超过了五十块银元,放在这个年代算是妥妥的高薪了。 在这个年代,任何主义都赶不上真金白银。 赵源继续道:“接下来,大家伙仔细挺好,宣读军规!” 所谓的军规其实也是赵源参考了目前绿营军规,再加上英军、法军军规里面的一些条款,杂糅出来的一份东西,内容通俗易懂,但是也足够杀气腾腾。 等到军规念完后,赵源便开始进行授旗,这一点其实也是抄的法国陆军,给每个营专门进行授予带有荣誉性质的营旗,从而最大化提高士兵的斗志和士气。 在军乐声中,赵源严肃地将复汉军第一旅第一团团旗交给了赵简,神情凝重。 “此旗即尔命,人不死,旗不倒。” “此旗即吾命,人不死,旗不倒。” 赵简也严肃地将军旗接过,第一团的荣光绝非寻常人能拥有,这既是荣誉,同样也是压力。 紧接着,方孟昭代表第二团上来接受旗帜,他过去在绿营当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此刻却是激动万分,他死死握住面前的团旗。 “此旗即吾命,纵使战死至最后一人,也将守住此旗荣光。” 很快,一面面营旗也被授予了下去,众人脸上红扑扑的,他们心中的激动简直无以言说,恨不得从今天开始就竖旗造反。 赵源满意地看向众人,道:“授旗完毕,大家集体登船!出发婆罗洲!” 第104章 突袭坤甸 几十艘英国武装商船停靠在鸭脷洲的码头处,一队队复汉军士卒快步登上商船,人人步履矫健,动作敏捷,一面面火红的旗帜迎风飘扬——自从定下了复汉军的军号后,赵源便采用了红色作为复汉军的军旗底色,上面则是卧着一只白色的老虎。 此次出征西婆罗洲,自然是名正言顺。 罗广平和江竹清已经在赵源的授意下发来了求援信,并且在信中公然允诺拥戴赵源成为兰芳复汉军都督府大都督,共同出兵击退万那苏丹的侵略,护卫婆罗洲华人的安全。 有了这个大义在手,每一个婆罗洲的华人都必须无条件支持复汉军都督府,必须拥戴大都督,而反对者皆是汉奸华贼,人人可诛杀之。 当然,赵源为了这一次出征的顺利,也算是将前面的工作做到十分充实——他这一次出征直接从鸭脷洲开拔,动作十分迅速隐秘,严禁防止任何人事先可能泄密,且约定在抵达兰芳之前,李添全与郭亚真将会率领二百心腹抢先发起政变,诛杀刘阿生,迎接复汉军的到来。 与此同时,赵源也在开拔前找到了新任香港总督文咸,请求他派遣了一部分英国海军予以支持——像这些武装商船中一大部分便是英国人提供,要不然赵源临时去筹集船只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出征之前,赵源也对这一次的敌人有了清晰的认知,刘阿生手中差不多有个数百家丁,即便再加上兰芳其他几大家族,总兵力应该不会超过三千人,而且赵源也通过李添全等人了解过兰芳的火器,十分落后,火炮最多只有几门,不足为虑。 除了兰芳内存在的反对派,真正的敌军还是万那苏丹派遣来的五千多军队,他们正在围攻新董,除此之外万那苏丹国应该还能动员一万多人。 至于荷兰人,大概在短时间内也只能抽调个三四千陆军,且他们面对英国人的压力,不一定会敢于插手进这一场战事。 对于赵源而言,目前的兵力上其实并不劣势,反而在针对各股势力都有一定的优势,而且赵源已经有了大港和顺公司的支持,也能有个几千人的援军,至于其他的华人公司目前尚且处于观望态度,加起来也有个几千人。 除此之外,英国人已经出面承诺,如果有必要可以协调英国东印度公司军队进入西婆罗洲——但是赵源并不希望这么做,英国人进婆罗洲容易,让他们再出婆罗洲可就难了,因此采取了婉拒的态度。 对于目前的大英帝国,赵源没有丝毫放松警惕,他清楚地认知到,英国人可从来不会干赔本地买卖,对方这么热情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想从赵源身上获取更多的利益。 此时作为赵源旗舰的商船上,众人汇聚一堂,围在婆罗洲地图前商议战略规划。 “此次作战,重在突袭,没有上岸之前,一律伪装成商队。”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届时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新港,夺下了新港后,分出一部兵力直扑坤甸,等到拿下坤甸后,剩余一部则沿着万籁河西进,水陆两路大军直扑万籁港口,届时再沿河北上,拿下东万律。届时郑洪将会率军提前控制孟家影、滑栋、西它一线,防止刘阿生逃离。” “赵,你不需要这么认真,这将会是一场愉快的旅行。” 原本负责训练的英军马歇尔上校成了此战的英国军事顾问,他的脸色非常轻松,笑道:“我们的士兵战斗力远远胜过那些土著,他们除了坚守不出,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赵源摇了摇头,道:“如果刘阿生坚守东万律、坤甸,那对我们反而不利,因为他们撑的时间越久,则意味着万那苏丹的进攻时间越发充足,我担心新董一线守不住。” “我们可以主动示敌以弱,将敌军拉出来打。” 开口说话的是第二团团长方孟昭,在场众人当中,除了马歇尔以外就数他经验最多。 “眼下敌军在明我军在暗,他们还不清楚我们的底细,若是此时将他们拉出来打,将会很快就结束战斗。” 赵源沉吟道:“这倒是一个办法,咱们不妨看看将战场设置在什么地方.......” ....... 东万律。 一辆辆上面铺着油毡的马车有条不紊地通过了城门的检查,马车上似乎载着许多重物,在门前压出了一条条车辙印。 远处,李添全沉默地望着面前这些马车,身旁之人则正是郭亚真。 “今天守城门的是我的小舅子,他保证咱们这批货没有问题。” 郭亚真轻声感慨道:“咱们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绝不能再有丝毫的犹豫。” 李添全轻声道:“等会儿火器到了以后,分发给大家先熟悉熟悉,但是千万要小心,别漏了风声.......” 郭亚真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放心,此事我都是我的心腹,绝不会有人走漏消息。” 李添全用手指捏了捏眉心,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已经接到了主公的命令,他们将会在三天后抵达坤甸,到时候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赶到东万律,而咱们的机会就是第三天的晚上,如果等到消息传回东万律,刘阿生恐怕就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听到这里,郭亚真有些犹豫,道:“咱们要不要找找罗家和江家?” “不行,此事现在绝不能透露给他们。” 李添全摇了摇头,道:“罗家和江家现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咱们必须等到起事以后,才能找他们谈——若是他们不愿意配合,那就是一起杀了便是。” 对于这些盘踞在兰芳的各大家族,李添全没有任何的好感,若非这些家族各自为了各自的私心,兰芳岂能到今天这个地步? 郭亚真坚定地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就这么办。” 等到马车全部进了东万律后,李添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叮嘱郭亚真道:“你小舅子那边,这两天一定要盯仔细了。” 郭亚真笑道:“自然没问题。” 他心中忽然有些期盼,也不知汇丰行那边送来的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根据之前赵源所说,送来的可都是比英国人用得还好的家伙。 与此同时,一名年轻的汉子急匆匆迈步进了刘阿生的宅子,此人乃刘阿生的女婿叶汀凡,一直都在荷兰人那边居中沟通。 见到叶汀凡在这个时候贸然登门,刘阿生顿时感觉到有些奇怪,道:“汀凡,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叶汀凡神情中有些焦虑,道:“荷兰人得到了秘密消息,据说汇丰行的人对咱们兰芳有所图,似乎有些动作.......” 刘阿生不以为意道:“看来汇丰行还真是英国人的爪牙,不过这事也不是什么机密,他们来南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野心早就暴露无遗。” “可是荷兰人还说,这一次情况不一样,恐怕会有大事情发生!” 叶汀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那个汇丰行跟英国人之间的来往非常机密,而且他们的主要地盘是在鸭脷洲,不在香港,他们的人没办法渗透进去。” 刘阿生仔细思索了一番,冷哼道:“汇丰行打算图谋不轨,咱们做好小心便是,可眼下的问题还是出在那几个人的身上……” 叶汀凡当然明白刘阿生所指的意思,那就是兰芳公司内部始终有一部分人不同意投靠荷兰人,这些人的势力还不小,像四大家族中的罗家和江家就是明确的反对派,而剩下的陈家目前虽然靠近他们,可是毕竟也没给出准信来。 在刘阿生看来,汇丰行值得忌惮,但是真正必须欲铲除于后快的只有罗家和江家,他仔细思索了一番,道:“之前罗广平和江竹青曾经亲自去新加坡面见汇丰行的人,或许他们就是奸细,咱们派人盯紧这两家,一旦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情况,咱们就抢先发难!” 叶汀凡连声道:“爹,孩儿领命。” 说完,叶汀凡急急忙忙下去挑选人选,对罗家和江家进行了严密监视,然而他们却没有料到,赵源这一次还真的只让罗、江作壁上观。 ....... 时间很快就来到三天后,赵源的船队很快就抵达了坤甸的新铺头码头前,他并没有让人打出汇丰行的旗帜,而是打出了罗家船队的令旗。 新铺头码头本有兰芳公司的一百多人把守,但是这些人看到罗家船队时,却放松了警惕,任由商船停泊在了码头。 罗家派来的一个管事佯装代表罗广平打赏守卫,让新铺头码头的守兵前来领赏,而等到这些守兵们汇聚过来后,却被早已隐藏在这里的复汉军士兵给干脆利落地缴了械。 拿下了新铺头码头后,赵源心中最大的难题已然解决,他下令赵简的第一团和炮营的两个连下船,朝坤甸发起进攻,而剩余的船队则是沿着万籁河继续行进。 待拿下坤甸后,此战也算是成了一半。 第105章 刘阿生出逃 坤甸作为兰芳公司麾下的一大城市,同时也是刘阿生的大本营,他在这里常年布置了三百多名守卫,且在坤甸外挖掘了护城河,还布置了四门火炮,倘若一味坚守,寻常军队想在短时间内拿下还真不容易。 赵源思索了一番,决定在全军中募集了数十人敢死之士,让这些人换上了那些俘虏的新铺头护卫的衣物,由于这些人本就是华人,与复汉军长相上并无不同,远远处看上去根本认不住来。 几十个敢死士兵押送着几辆马车,簇拥着罗家管事朝着坤甸城进发,这一次的手段其实跟进攻新铺头一样,只要骗开城门,到时候后续的复汉军将会大举发起进攻,届时这区区三百人自然守不住坤甸城。 在敢死士卒们出发后,赵源汇聚了全军的腾跃兵连和掷弹连,准备一旦事情不顺利后,就依靠他们发起对坤甸的强攻。 一众敢死士兵和罗家管事更快就到了坤甸城下,罗家管事连忙朝着坤甸城上的守卫喊话:“你们赶紧把城门打开,咱们罗家有货物要运进来,我安排了新铺头码头的兵丁在帮我运输,你们赶紧开门。” 负责把守坤甸的是刘阿生的长子刘亮官,他的确认识罗家的管事,可是他却摆手道:“你们罗家的货物要进城,得给我们刘家交钱!” “没问题,咱们按照惯例交!” 说完,管事指向了新铺头海边密密麻麻的商船道:“这一次货可不少!” 刘亮官举起千里镜看去,果真看到了远远处停泊着许多船,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他心中大喜,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开门。” 一名刘家的老伙计顿时提醒道:“大少爷,咱们是不是还得先查一查?” “查肯定要查的,咱们得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货。” 刘亮官笑道:“你放心,这里是坤甸,可是咱们的底盘,量罗家不敢在这里造次。” 刘家老伙计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挥挥手,安排人打开了城门。 等到城门打开的时候,罗家管事朝着身旁人使了一个眼色,便默默朝着后方退去,而其余的敢死士卒们则是慢慢接近城门,直到对方前来一人开口询问之际,这些敢死之士才从马车上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手铳,啪啪数枪直接打死了面前数名护卫。 直到这时,刘亮官这才意识到不对,他立刻下令关上城门——只可惜已经晚了。 后面数十名敢死士纷纷举起手铳,腰间还携带着手榴弹,直接冲进了城门,他们先是用手铳进行近距离击杀,远一点的护卫则是直接丢手榴弹,几乎在短短一瞬间就将此地的所有护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瞬间便倒下去了十几具尸体,其余人则是被吓得落荒而逃。 与此同时,在枪声响起的一刻,远处站起来了不知道多少名复汉军士卒,他们早已经潜藏在这里,终于等到了发难的一刻,朝着坤甸城直扑而来。 刘亮官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光是从城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步卒,他就知道这一次的敌人不容小觑,于是便迅速召集自己的部署,打算直接从城门反扑,尽快消灭城门处的几十名敌军,从而好及时关上城门。 “跟着老子上!打死一个赏二十块鹰洋!” 在高额奖赏的刺激下,刘亮官总算召集了四五十条汉子,他们手中举着火枪,还有人拿着土铳,朝着城门处的复汉军发起进攻。 然而,相对于复汉军的火力而言,刘亮官所部差了几乎不止一筹,很快就躺下去了四五具尸体,而城门处的复汉军却只有一人受伤。 见此情形,刘亮官也意识到已经无法拒敌于门外,他再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于是便带着剩下的几十人,朝着另外一个城门方向逃去....... 于是同时,等到复汉军的腾跃兵连纷纷赶到后,敢死士卒们则也展开了进攻,毕竟在复汉军中但凡立下了功劳,那可都是不小一笔的赏赐。 当一面红底白虎旗出现在坤甸城头上时,正在城外的赵源也有些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战事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实在是太顺利了....... 他迅速下令全军进入坤甸城,暂行歇息一晚,等到天亮时便水路并进,朝着东万律发起进攻。 ....... 东万律。 当坤甸城被复汉军攻克之际,李添全和郭亚真也暗中集结了起来,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二百多名汉子胳膊上绑着一条红色的布条,手中则拿着褐贝斯燧发枪,腰间则各自挎着长刀。 李添全同样做此打扮,只是与众人不同的是,他头上也绑着一条红巾,即便在夜晚也显得十分显眼。 “今夜咱们将兵分两队,一队人由我率领,对总厅发起进攻,一定要在天亮前拿下总厅。” “另一队人由老郭率领,对刘家发起进攻,必须要拿下刘阿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众人齐齐低声吼了一声,便在李添全和郭亚真的率领下,分成两路人马同时进发。 不一会功夫,李添全这一边就率先打响了战斗,上百人对着总厅展开进攻,而此时总厅内只有三十来人驻防,他们被李添全一伙人很快就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连铅弹都没有准备充分,不一会功夫就彻底打完了。 李添全见总厅守卫没有准备足够的铅弹,顿时喜上心头,他立刻下令发起冲锋,经过一阵残酷的厮杀后,以死五人伤十二人的代价,很快就占据了总厅。 在占据了总厅后,李添全这才得知总长刘乾兴今夜根本不在总厅,他左思右想之际,决定还是先率领一队人马去支援郭亚真。 的确,郭亚真这一边所遇到的抵抗十分顽强,刘阿生光是在东万律的家丁就有上百人之多,他们全部装备着荷兰人给的快枪,火器质量并不比英国人的差,与郭亚真这一边打了个难解难分,枪声激烈到响彻全城。 至此,东万律城内的这些大族们也都意识到,兰芳的天或许要变了。 这些家族并没有急于出来援助其中任何一方,每个人都在观望,如果哪一边落入下风,他们将会毫不客气地痛打落水狗。 对于这些人而言,他们永远只会站在胜利者这一边。 有了李添全所部的生力军加入,刘阿生这边终于有些吃不消,他到现在还以为是罗家和江家作乱——直到女婿叶汀凡匆匆忙忙赶回来后才知道,原来发起政变的是李添全和郭亚真这两个堂主,而罗家和江家依然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刘阿生顿时气到嘴角抽搐,他实在没有想到,汇丰行勾结的内奸竟然是李添全和郭亚真这两个人,因为他们平日里极为低调,再加上目标本身就比罗家和江家更小,便让他们不动身色地在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么一件大事来。 “你赶紧去联络陈家还有叶家,告诉他们再不来帮助咱们可就真完了!” 直到此时,刘阿生还认为这只是李添全和郭亚真的痴心妄想,他认为只要说服陈家和叶家出兵,到时候就能彻底消灭这一群乱贼。 然而,直到天色将明的时候,叶汀凡才脸色苍白地跑回来,他带来了一个非常坏的消息,那就是陈家和叶家都不愿意出手,更关键的是罗家和江家也打出了除掉刘阿生的旗号! 听到这里,刘阿生顿时泄了气,决定先撤出东万律城。 天亮后,李添全准备带着人再冲一波,却没想到刘阿生在这个时候发起突围,他麾下的一百多人根本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刘阿生带着百余人逃出了东万律城,而此时的罗家和江家也傻了眼,他们立刻率人展开追击,却因为时机已过根本没有抓住刘阿生。 李添全和郭亚真得知此事后,顿时万般悔恨,拿下东万律和杀掉刘阿生都是非常关键的事情——如今刘阿生逃了出去,恐怕还会沟通荷兰人打回来。 与此同时,刘乾兴也终于选择了投降,他本来就没有为兰芳必死的决心,见刘阿生都逃了出去,便只好下令手下人弃械。 罗广平、江竹青急忙前来会见李添全和郭亚真,他们也都意识到了赵源的暗子所在,心中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因为从当前的情况来看,赵源对李添全和郭亚真的信任远在他们二人之上,自然颇有几分忐忑。 李添全见到罗、江二人后,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看,直到昨晚最后时刻,这两家都还举棋不定,直到彻底拿下总厅后,他们才选择一起进攻刘家,可见其心思并不单纯。 当然,此时的李添全也没有惩处罗、江二人的想法,毕竟这事到时候还得赵源拿主意,他们可不敢贸然行事。 到了中午后,李添全也很快得到了坤甸方向的消息——复汉军已经拿下了坤甸,正朝着东万律出发,与此同时大港公司郑洪正率领三千余人攻下了孟家影,在朝着西它方向进发,这些消息顿时让李添全为之振奋。 次日傍晚,赵源率军经过一天时间疾行,终于抵达了东万律。 李添全、郭亚真、罗广平以及江竹青则率领兰芳公司原来的几大家族出城迎接,以示臣服之意。 第106章 会战高坪 赵源在坤甸仅仅留下了两个步兵连驻防,其余五千七百余人则直奔东万律。 毕竟前面准备十分充分,压根就没有打什么硬仗,几乎都是通过取巧的方式拿下了坤甸和东万律,可接下来却不一样,面对万那苏丹军的进攻,他必须要全力以赴。 五千多名复汉军在赵源的命令下,肩上扛着褐贝斯燧发枪,腰间别着闪亮的刺刀,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东万律,这一景象也彻底征服了投靠的兰芳公司几大家族,原本在他们看来,就算换一个统治者,那也得按照过去兰芳的规矩来。 可如今在面对复汉军的浩浩军威前,这些人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罗广平和江竹青心中原本的那些小九九,在此时也彻底消失。 他们也终于明白赵源所言,的确无论有没有罗家和江家,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赵源率军进入东万律后,当即便打出了兰芳复汉军都督府的旗号,而过去的兰芳公司和大港公司都将会成为过去的历史云烟,将设立东万律、坤甸、三口洋、邦戛、盂嘉影、上侯、新党、三发、大港、喃吧哇、松柏港、高坪以及昔嘉罗等十二个县,将直接接受兰芳复汉军都督府的管辖。 而在兰芳复汉军都督府下,将会在都督府下设枢密院、参政院以及监察院。 枢密院主管兰芳都督府一切军务,下设作战司、参谋司、军政司以及军械司,目前枢密院暂不设枢密一职,暂由赵源亲临各司。 参政院则主管一应政务,下设财政司、外交司、农业司、工业司、商务贸易司、水利司、交通司、治安司、内政司,当然这些公司目前只是搭建一个空架,还需要等待后续的人手完善起来。 至于最后的监察院则不设各司,而是设置左右监察长,下置三十名监察委员,负责对各级“行政院”以及行政机构的监察,除此连同审计权也归属于监察院,专门负责对财政司进行审计督察。 赵源画下了蛋糕的盘子,但是具体怎么分,目前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他一方面要给原兰芳体系里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留下一块肉,避免他们狗急跳墙,另一方面也是展示给其他的华人大族看,兰芳复汉军都督府留下的空缺不少,越早投诚的分到的肉越多。 就在赵源进行相关谋划的时候,前方也传来了一些坏消息,其中最主要的消息就是刘阿生的确没有死,他被驱逐出东万律,便彻底投靠了荷兰人,竟然带着一支军队前来援助万那苏丹,并配合万那苏丹拿下了新董! 现如今,三方已经合兵一处,兵力差不多有一万多人,其中除掉万那苏丹的六千余人,还有刘阿生所率领的两千余华人军队,以及两千多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军队。 根据相关消息,这一万余敌军已经合兵一处,朝着高坪方向进攻而来。 而此时的高坪方向并没有多少守军,赵源仔细思索了一番,决定围绕高坪展开当初的计划——那就是诱敌深入,从而彻底消灭当面之敌。 为此,赵源故意以兵力不够为由,仅仅只往高坪派去了一个步兵营,但好在给这一营人马配置了大量的火药和铅弹,并且还单独给他们调拨了一个炮兵连。 赵源派去的步兵营正是何文慧所在的独立步兵营,就在何文慧临行前,赵源还专门给何文慧满上一杯酒,只需要在高坪坚守五天即可——到时候左右两翼复汉军就会对当面的敌军展开合围。 何文慧对此自然信心百倍,毕竟复汉军在经过两个月时间的训练后,兵员素质就算比不过荷兰人,但的确要强过万那苏丹的士兵一大截,武器也相对更加出色,因此面临敌军的强攻并不会感觉到畏惧。 赵源为了充分利用兵力,他将原本各大族的家丁也编练成为一军,大约也有两千余人,加强在右翼,由第一团团长赵简率领一个步兵营共同指挥,一共三千人沿着万那河朝着高坪进发,从右侧对敌军进行包抄。 左翼则是由第二团团长方孟昭率领,他同样仅仅只率领一个步兵营,再加上大港公司的三千人,加在一起差不多四千人,从左翼沿着西它一线对高坪进行包抄。 至于赵原则是亲自率领剩下的一个半营,再加上工兵营和三个炮兵连,组成了一支两千三百余人的军队,将从正面出击——尽管这一路人数最少,但是武器最为精良,光是火炮就有整整十八门,实力也最为强大。 看着一溜水的大炮,那些跟着赵源随征的华人大族族长们也是神情颇为复杂,若是他们也有这么强大的火器,打起这些士兵来恐怕也不费力。 ....... 九月下旬,在经过了多日的行军后,万那苏丹与荷兰方面联军也终于抵达高坪,此时高坪寨内只有何文慧的一千燧发枪步兵和六门长洲炮。 此时的赵源麾下的三路大军还在路上,因为存在时间差的问题,因此高坪前期必须要熬过联军的猛攻,否则根本来不及展开合围。 何文慧对此十分清楚,关键就在于高坪并不是什么坚城,仅仅只是一个华人构筑的土寨,寨前立下了一排木栅栏,并没有过硬的防守体系。 于是,何文慧便将自己在军校内学习到的所有知识都运用起来,其中五个燧发枪兵连被布置在了高坪正寨墙中间,布置成了标准的三列横陈,所有的士兵都端着褐贝斯燧发枪,军官们则是手持长刀站在队列的右侧,方便接受命令。 另外,何文慧将最精锐的掷弹连当成总预备队,随时做好填坑的准备,另外的腾跃连则被他藏在了寨墙后面,他们的面前是一道用沙袋垒起的胸墙,随时会杀出去进行防冲锋。 至于何文慧最重视的两门十二磅榴弹炮和四门六磅加农炮则是在寨中视野最好的一角布置了炮兵阵地,为了避免阻碍射界,他还专门下令将火炮射界范围内的所有高大房屋都给拆除掉,确保弹道畅通无阻。 然而,就在何文慧做好了充分准备后,联军这才姗姗来迟。 而这些联军的到来顿时让何文慧大失所望,与他想象得不同,这一支联军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帮乌合之众,除了两千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军队阵容整齐以外,其余的七八千人都是一片乱哄哄的场景,他们仿佛不是来打仗,而是来一场郊游。 何文慧心中不由得长叹,倘若他手中再多一个营出来,他甚至希望对联军主动展开进攻! …… 刘阿生举着千里镜,认真观察了一番对面的高坪寨,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尽管他不懂打仗,但是光从外表来看,对面的复汉军在军容方面无疑胜过己方许多,毕竟复汉军尚且还能排成一个像模像样的阵型,可是己方大部分人马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许多人手里扛着竹矛。 刘阿生轻叹了一口气,他快步走回到联军的营帐中,朝着联军总指挥荷兰东印度公司安德森少校道:“安德森少校,咱们还不发起进攻吗?” 安德森少校瞥了刘阿生一眼,沉声道:“刘,我才是联军的总指挥,要不要进攻我自然会告知你们。” 刘阿生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若说过去荷兰人多少还会因为兰芳的缘故给他几分好脸色看,可如今随着兰芳被夺,他也失去了利用价值,以至于荷兰人对其态度也是日益下滑。 安德森也不管刘阿生,直接看向万那苏丹军的将领达雅克,道:“达雅克,你必须在天黑之前,将军队彻底安顿下来,绝不能再这么乱糟糟的,我们明天上午正式发起进攻,到时候将会以你们为主,刘阿生的华人军队为辅。” 达雅克是一个长相丑陋的土著,他对荷兰人的恭敬程度却还在刘阿生之上,连忙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安德森看了一眼刘阿生,便走到西婆罗洲的地图前,沉声道:“根据东万律方向传回来的消息,兰芳的军队已经出发,人数至少在四五千人,最迟在大后天赶到高坪寨,咱们必须在此之前拿下高坪寨。” 说完,他也不顾达雅克和刘阿生的想法,直接下达了命令。 “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发起进攻,届时将由米格伦上尉组织第一轮攻击,达雅克,你要出三百个火枪手和二百个长矛兵,刘,你们也要出三百名火枪手和二百个肉搏兵。到时候集中听从米格伦上尉的命令。” 什么?我们出人,还得是你们荷兰人指挥? 听到这里,达雅克还没有丝毫表示,但是刘阿生心中却有些不满,这不是明摆着将他们当成炮灰消耗吗? 没有等二人表态,安德森继续道:“我将会亲自组织第二轮的进攻,到时候达雅克你们出三百个长矛兵,刘,你们出两百个火枪手,到时候我将会亲自率领五百荷兰步兵一起发起进攻,整个攻击波次如下——” 安德森将整个计划安排得明明白白,其中最为关键的进攻是放在了第二个波次,也就是说第一轮的进攻只是为了尽量消耗对方的火器手段,这些土著和华人说白了都是炮灰。 然而,无论达雅克还是刘阿生,到了此时却不敢反对,他们必须咬牙将这一仗打下去,还必须打赢才能尽量减少损失。 第107章 米尼枪的优势 次日清晨,空气中带着些许的潮湿。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士兵们早早就排好了整齐的队列,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万那苏丹军和刘阿生的华兵依然处于混乱的状态,最终在皮鞭和刺刀的威胁下,才总算将队列整齐得相对整齐,而此时的时间也刚好到了上午的九点半。 米格伦上尉手中拿着马鞭,望着勉强整理好队形的土兵和华兵,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不渝。 用这样的一支军队去进攻防御力量并不单薄的土寨,简直就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 米格伦上尉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作用,他只需要将这些土兵和华兵赶去送死即可,只要能对敌军产生一定消耗即可,至于击败敌军的任务,实际上交给了第二波进攻波次的荷兰军队。 “滴滴滴——” 随着几声尖锐的哨子声响起,米格伦上尉下令发起进攻,他先将土兵和华兵的六百火枪兵集中在一起,从正中间出发,至于剩下的两百长矛兵和两百肉搏兵则分成两翼,朝着高坪寨发起进攻。 在米格伦的安排中,六百火绳枪兵本身只是作为牵制作用,牢牢吸引住对面的燧发枪兵即可,真正的主力还是那四百近战肉搏兵——只要能拉近距离,以这四百人从两翼对寨墙发起进攻,到时候说不定能让对面露出破绽来。 很快,六百火枪兵在鼓点声中朝着高坪寨压去,两翼则各有两百近战肉搏兵,他们小心翼翼地朝着跟在后方。 安德森少校举着望远镜看着军队在逐渐推进,他并没有立即下令手下的炮兵连向前推进,而是继续隐蔽起来——最好等到对面先开炮,这么一来就能基本锁定对方火炮阵地的大概方向,说不定有机会摧毁敌军的炮兵阵地。 联军的动作自然没有瞒过何文慧,他同样没有下令开炮,而是通过对方的行进速度判断着双方的行进距离——按照这个年代的排队枪毙作战方式,第一轮齐射显得尤为关键,甚至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他决定将这些火枪兵尽量放近一点。 然而,这六百土兵和华兵混杂的火枪兵,本身用的武器就五花八门,训练那更是提都不用提,只见他们在远远上百码的距离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人陆陆续续开始朝着这边开火。 何文慧顿时一愣,要知道滑膛枪的有效射程极为有限,通常只有百码左右,即九十米远,像这个距离下开枪,能不能打到敌人那简直就是佛祖保佑了——这是一个十分安全的位置,也代表着在这里开枪毫无用处。 但问题是,那六百火枪兵停了下来,两翼的肉搏兵也就彻底失去了掩护,他们若是脱离这些火枪兵强行进攻,只怕在进攻的路上就会被打死一半。 米格伦上尉也看傻了眼,他没想到这些兵竟然胆子这么小,疾步冲上前,用马鞭狠狠抽打这些士兵。 “该死的,你们这些胆小鬼,赶紧给我上!” 火枪兵们听不懂米格伦上尉嘴里的话,但是看得懂对方手中的马鞭,只能不情不愿地扛着火枪继续向前走。 看着这一幕,何文慧的心中更是觉得可惜,像这种豆腐渣军队,若是来一次反向冲锋,怕是能将他们直接冲垮....... 等到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何文慧则是来到了正面的燧发枪兵连前,他再一次向各连军官强调,必须要将敌人放到四十码的范围才开枪。 英国红杉军通常是将敌军放到三十码,也就是二十七米左右才齐射,从而确保最大杀伤效果——以复汉军目前普遍的心理素质,还没办法做到将敌军放进三十码,但是保持在四十码才统一射击并不困难。 很快,距离拉近到了七十码的距离,联军的这些火绳枪兵们再也不愿意向前继续走,而是纷纷端起了火绳枪,点燃了火绳,草草完成了第一轮齐射。 然而,因为距离依然太远,这一轮齐射所带来的杀伤效果十分有限,只见复汉军最前排的线列兵仅仅倒下了数人,他们都是被流弹所伤。 与此同时,复汉军一方的军鼓声也响了起来,他们主动朝着联军方向发起进攻,而一旁的掷弹兵连则是排成了散阵,朝着联军步兵噼里啪啦开火,因为他们所装备的都是米尼线膛枪,在射程和精度上远远超越了滑膛枪。 只见一阵清脆的枪声响起,几十名联军火枪手顿时倒在了地上,一时间浓郁的血气几乎盖过了硝烟味道。 “不好,是轻步兵!” 远处观战的安德森少校和米格伦上尉脸色都微微一变,他们深刻地明白在轻步兵连面前,这些还在使用火绳枪以及滑膛枪的土兵们有多么被动。 米格伦上尉连忙下令,让两翼的近战步兵发起进攻,避免中间的火枪兵们过早崩溃。 “冲啊!杀啊!” 操着不同语言的土兵和华兵们,从两翼展开了突击,然而此时复汉军正面的五个燧发枪兵连也很快就位,他们排成了一条长长的横阵,而此时双方的距离也缩近到四十步以内。 “开火!” 一名复汉军军官挥起手中的佩刀,狠狠向下劈下去,与此同时连贯而整齐的枪声瞬间响起,显得那么清脆,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涌出,散发着浓烈的硝烟味道。 当枪声响起之际,对面联军的士兵们顿时如同被收割的麦子,齐刷刷倒下去了一大片,尤其是两翼正在冲锋的步兵们,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人直接栽倒在地,鲜血顿时汩汩流淌而出,染红了土壤。 望着这血腥的一幕,许多联军的土兵甚至直接向后跑去,还有更多的人则是趴在地上装死,他们已经意识到对面的敌人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对付,就像那些荷兰军队一样。 米格伦上尉顿时愣住了,他连踢带打地让趴在地上的士兵站起来,只是他却没有意识到已经进入了掷弹兵连的射程范围——只听见一阵枪声响起,米格伦上尉的头上顿时冒起了一朵血花,随即就栽倒在地。 在这个距离范围内,米尼线膛枪的精度出奇地高。 随着米格伦上尉被击毙,所有的土兵和华兵再也不受约束,纷纷向后跑去。 眼看如此轻松就击退了联军的第一波进攻,何文慧顿时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对面竟然这么不禁打——拢共才打死了几十人,这些人竟然就直接崩溃了。 安德森少校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也意识到这些土兵和华兵完全不靠谱,真要打这种硬仗,还得靠自己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军队。 可问题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军队才两千人,接下来要对付的也不知高坪寨的守军,还有数千援军,绝不能轻易陷入这种血肉磨盘里去。 安德森少校仔细思考了一番,将达雅克和刘阿生再次拉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第二波进攻中荷兰军队将会作为督战队,如果在遇到这种溃退的情况,他们将会毫不犹豫地开火。 更关键的是,这一次安德森少校要求达雅克和刘阿生亲自率领军队发起进攻。 听到这里,刘阿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对面复汉军的火力情况,那铅弹打得又准又毒,要是被打中了当场就没了小命! 只是还没等刘阿生求饶,安德森就威胁道:“你们若是率先后退,那我首先就杀你们两个人!” “是!” 达雅克和刘阿生无奈之下,只能各自返回自己的军中,开始认认真真地筹划进攻事宜。 由于第一次的进攻完全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安德森少校索性加强第二波攻势,他命令达雅克和刘阿生将所有的燧发枪兵都集合起来,大约有八百人,将他们放置在第一线,至于其他的火绳枪兵则是放在了第二线,大概有两千多人,剩余的四千多肉搏兵也集中起来,将他们分别布置在高坪的左右两侧。 至于安德森亲自率领的两千荷兰东印度兵则分成了三个营,每个营各有八个步兵连,这些燧发枪兵连被布置在了第三线,另外还有三个炮兵连则集中到一起,被布置在了后方。 他之所以这么布置,摆明了就是将土兵和华兵当成炮灰消耗掉,届时荷兰东印度兵就会成为出击的主力,彻底打垮对面的复汉军。 下午两点。 “轰轰轰——” 联军阵地上的十二门六磅加农炮发出了怒吼声,发射的实心弹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度,砸向了高坪寨方向。 安德森已经下定了决心全面出击的决心,自然不会再隐藏火炮。 不过由于这个年代的火炮都是滑膛前装炮,射程相对比较近,只能依靠炮管赋予炮弹飞行的方向,因此联军的炮兵阵地距离高坪寨的距离非常近。 此时复汉军掷弹兵连也已经得到了命令,他们将会运用自己的米尼燧发枪向对面的炮兵阵地进行点名式射击——因为米尼线膛枪的有效射程达到了五百码,已经超越了兵发射的榴霰弹和实心弹射程。 在过去的战争中有一项规则,那就是炮兵非万不得已不应当接近到距敌人步兵三百码以内,因为这个距离就有可能被敌军的步兵所杀伤,但超过了三百码则代表无事,火炮便可以利用这个射程差距对步兵抵近射击。 然而,有了米尼枪之后,这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因此,当米尼线膛枪出现在战场上时,也就意味着现如今的战术本身就失去了其自身的作用,只见许多炮手被点名式击杀在炮口前,竟然导致一些炮手都不敢继续上前操控火炮,甚至还有人丢下火炮就往后方跑...... 当安德森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都气得浑身发抖。 第108章 轻装前进 “轰隆隆——” 就在联军展开进攻之际,何文慧也指挥着手下的炮兵发起反击,一颗颗弹丸从天边划过一道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了联军炮兵阵地中,一颗颗实心铁弹在火药的助推下,带走了数条人命不算,还击毁了两门火炮。 复汉军的炮兵之所以能打得这么精准,也是因为何文慧提前就布置好了炮标,等到联军开炮以后,他们就能够迅速捕捉到对方炮兵阵地的大致方位,且长洲炮在射程和精确度上本身就比联军的火炮要强,因此一举便立下了功劳。 “好样的!继续给我打!” 何文慧最担心的就是联军的火炮,如今见到他们在掷弹兵连和己方炮兵的反击下死伤惨重,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惊喜。 与此同时,安德森的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下令全军发起进攻,其中第一线的八百燧发枪兵立刻开始向前迈进,而两翼的步兵也开始了行动。 何文慧深知对方已经发起全面总攻,且对方人多势众,绝不可硬拼,他必须坚守到援军抵达,便下令让各连注意自己位置,绝不能轻易追击。 双方很快便拉近了距离,不过联军的老毛病改不了,尤其是士兵和华兵所组成的第一线步兵,再一次提前进行了齐射,且整个场面打得一团糟,根本就没有将燧发枪集中开火的优势发挥出来,反而是复汉军的进攻节奏极为有条理,横陈变换更是流畅至极,大量的弹丸被齐射而出,使得联军的死伤越发惨重。 安德森丝毫没有将士兵和华兵的生命放在眼里,他下令达雅克和刘阿生无论如何都不许退却,否则后方督战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士兵将对他们不会客气。 与此同时,安德森再一次下令,让左右两翼的肉搏兵尽量加入战场中,从两翼挤压复汉军的阵型,妄图打开缺口。 何文慧早已经猜到安德森的计划,他也很快下令给两翼的燧发枪兵连,让他们迅速摆出了一道斜线战术,也就是通过纵队和横队快速转换来实现,这一战术的好处就在于能够在战况多变的战场上迅速完成阵型的变幻。 与此同时,何文慧下令让掷弹兵连和腾跃兵连,等到两翼的敌军逼上来后,他们将会成为反击的主力。 “将大炮的弹丸从实心弹换成霰弹——” 由于榴霰弹技术还没有完成,目前的长洲炮只能发射霰弹和实心弹,还不能发射榴霰弹,而在出发之前,赵源就预估到何文慧这一部将会面临大量步兵的进攻,便给他们多带上了一个霰弹的基数丹药。 就在刚刚的数轮炮击中,炮兵连的六门火炮奇迹般地压制住了对方的十八门炮,甚至还击毁了其中的四门,效率简直不要太高——这也得益于何文慧之前预设阵地和长洲炮的优势,否则根本不能取得这样的结果。 “兄弟们,咱们稍微注意点,可别被人给坑咯!” 刘阿生扯着嗓子高声叫道,他并没有让自己手下的兵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否则真要是损失太多,将来就算重新夺回兰芳,只怕也很难守住,他这个时候发挥了传统艺能——那就是尽量先送友军去送死,到时候再出来捡功劳。 可问题是,谁也不比谁傻,对于刘阿生的想法,达雅克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在大呼小叫,显得一副很卖命的样子,可实际上士兵们不仅没有往上冲,反而有磨洋工的趋势。 站在后方的安德森拧紧眉头,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两位的表演,可问题是目前这个阶段对付他们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像这种老油条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之前,想指望他们卖命是不可能的....... 安德森也无可奈何,只能拼命督战,让这些滑头的家伙不要撤下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双方依然保持着目前的交战距离,两翼的华兵和士兵也冲了两次,可问题是每一次的冲锋几乎遇到一点伤亡就往回跑,压根就没有对敌军的阵型造成太大的影响,场面上打得热闹非凡,可实际上打了一下午也没打死多少人。 何文慧不禁又是庆幸又是遗憾,庆幸的是对面的联军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去坚守,遗憾的是像这么一支稀烂的队伍,压根就不给他更多立功的机会…… ....... “赶紧行军,咱们明天中午前必须赶到高坪,绝不能让他们跑掉。” 在一条长长的行军队伍上,赵源骑在一匹战马上,手中则捏着从高坪传回来的军报,他摸着嘴唇上的胡茬,眼神里则尽是兴奋。 荷兰人和万那苏丹都上当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对复汉军的调查上出现了疏漏,再加上自身的轻敌心理,使得荷兰人贸然汇合联军发起了对高坪的进攻,且战事已经处于胶着状态,绝不是轻易想撤就能撤下去。 赵源立刻叫来了传令兵,让他们分别给左右两翼传令,一定要在后天天黑之前截住荷兰人的退路,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逃掉。 一旁的参谋官陈锦耀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咱们带着火炮行进速度会有些慢,就怕赶不上高坪一战,不如先将主力步兵营带过去,再让工兵营护送炮兵营赶过来——” 赵源仔细思索了一番,道:“可以。即刻下令,让步兵营轻装前进,最好是在明天清晨就能赶到高坪!” “是,大都督。” 陈锦耀立刻下达了赵源的命令,大队步兵人马顿时加快了步伐,朝着高坪方向进行,他们一路轻装前进,至少能节约几个时辰。 就在各路人马都在朝着高坪方向汇聚的时候,高坪战场的炮声也终于渐渐停了下来,目前的炮声都是复汉军的火炮发出来的,联军的火炮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停了,一方面是因为复汉军摧毁了数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战况过于激烈,持续发射打废了三门炮管,因此安德森不得不暂时叫停。 此时战场上已经是尸横遍野,其中联军已经死伤了伤亡了八百多人,而复汉军这一边则是伤亡了一百余人,双方十分默契地在夜晚到来前选择了收兵。 当然,联军的伤亡绝大部分都士兵和华兵,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士兵仅仅只伤亡了不到百人,对于安德森而言还可以接受。 而就在这个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也终于传来了情报,那就是从东万律赶过来的复汉军,大概有三千人,最迟将会在明天晚上抵达。 安德森仔细思考了一番,他不是没有想过撤离,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撤离,那么对于士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刚刚组成的联军甚至有崩解的可能——反倒让士兵和华兵先去送死,这一仗未必不能打。 对于安德森而言,对面的复汉军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们的装备与荷兰陆军相仿,但是在经验上却并不充足,很多可以扩大战果的好时机,都因为这种原因而被浪费,如果他手底下全部都是荷兰士兵,那么这一仗早就能拿下了。 至于刘阿生和达雅克麾下的那些炮灰,安德森已经不想再费任何心思了,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上去承担火力,那么这一仗也就足够了。 就在安德森继续准备明天的进攻计划时,刘阿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安德森少校,大事不好了,那些逆贼都从东万律跑来了!” 安德森瞥了刘阿生一眼,道:“刘,你放心,只有三千人而已,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刘阿生心里却慌了,光是今天打一天,手底下就死好几百人,要是明天这三千敌军赶到,那自己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他已经心生退意,道:“安德森少校,咱们是不是先撤?” “撤?为什么要撤?” 安德森一脸冷笑,道:“刘,你不懂,这是在打仗,如果我们贸然撤退,就相当于告诉士兵们一个消息,那就是我们败了,你明白吗?” “这.......” 刘阿生顿时像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只好央求道:“安德森少校,明天能不能将我的军队放在第二梯队里.......” “难道你想临阵脱逃吗?” 安德森冷冷道:“刘,你今天就让我很失望,希望你明天不要再让我失望,否则你将永远拿不回兰芳了。” 刘阿生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能落寞地选择离开,他很清楚安德森的为人,此人做出了决定根本就不会改变。 次日清晨,联军再一次摆开了阵型,只是与昨日不同,今天安德森学聪明了,他没有再贸然暴露火炮阵地的位置,且将手中仅剩下的八门火炮分散布置在四个地方,这样就算对方的复汉军有发现,也不会这么巧合就打中。 何文慧已经通过传令兵联系上了赵源,他知道援兵已经赶在了路上,内心也就越发自信,只是他也得想个办法,尽量拖住联军,防止他们提前撤离。 而这一次,复汉军的炮声主动响了起来,率先对联军发起了攻击。 第109章 大胜告捷 在炮声轰鸣声中,刘满囤几乎快吓得尿了出来。 就在昨天,他亲眼看到同族的一个弟兄,被一颗飞过来的铁弹直接拦腰打断,什么心肝脾胃肾血池呼啦地掉了一地,人当场就没了气。 对于刘满囤而言,他来给刘阿生当兵只为了混一口饭吃,可没想过真的为刘阿生的江山拼死拼活......他虽然也算得上刘阿生的同族兄弟,但并不是实在亲戚,手里也只掌握着几十号人,就算刘阿生能拿下兰芳,他刘满囤也沾不上什么大光。 他此生最大的梦想,也只是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再去娶一个身宽体胖的老娘们,生一窝小崽子,给老刘家续个香火......要是就这么死在了战场上,那多冤枉啊! 更何况,刘满囤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对手,可不是那些华人公司的兵,也不是那些土兵,他们的装备都不止好上一筹,那个枪打得又快又准....... 就在刘满囤胡思乱想之际,旁边一人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头,快看,他们上来了!” 刘满囤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远处密密麻麻的上百复汉军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横阵,他们齐齐架着燧发枪,敲着鼓点声就压上来,顿时就傻眼了。 看一看对面清一水的燧发枪,再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长矛,刘满囤心中充斥着苦涩,他立刻叫来了听差。 “去,赶紧跟刘爷说,让他派人来!咱们可顶不住对面.......” 听差连忙小路小跑冲着后方就去了,只是还没过多久就传回来了刘阿生的命令。 所有人都必须死死钉在阵地上,绝不能向后退半步,否则抓住就死。 刘满囤顿时气到面色发红,高声叫骂道:“草你姥姥的,刘阿生你这个畜生,你这就是让老子在这里等死!” 此时,复汉军一个连已经抵达了预定的位置,他们距离刘满囤大概五十码的距离,齐齐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随着一阵枪声响起,刘满囤身边顿时就倒下去了三人,他再回头看去,只见原本的百八十人却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刘头,咱们降了吧!” “刘头,我不想死在这南洋,你带我回老家吧!” “刘头......咱们不能在这等着挨枪子啊!” 刘满囤闭上了眼睛,他狠狠一咬牙,丢下了手中的长矛,将双手高高举起,高声道:“对面的兄弟,咱们降了!” 见到这些人投降,何文慧顿时喜出望外,他早就看出对面刘阿生的那些军队不堪打,且士气非常低落,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招降一波,还可以让对面的荷兰人产生猜忌心理,他立刻下令让刘满囤以及手底下人从侧翼撤离战场,他再派人过去招降。 情况不出何文慧所料,当刘满囤这些人投降时,安德森少校顿时气得面色涨红,他立刻下令将刘阿生给押了上来。 刘阿生也没有料到刘满囤说投降就投降了,这一幕让他也气坏了,只是还没等他去安抚人心,安德森就不由分说让人将他给抓了起来。 在刘阿生被抓住后,安德森直接派出了一个叫做斯特克的中尉前去接管那些华兵,再命令土兵们前去填补这个空档。 就在这个时候,正面一字排开的燧发枪兵连也已经跟联军开始互相齐射,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安德森直接上了一个荷兰东印度步兵营,清一色的东印度公司正规兵,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与复汉军相差不多。 随着一轮轮枪声响起,双方的伤亡也在持续扩大中,近代线列战争本质十分呆板,双方通过排队枪毙的形式来角逐胜利,但是往往胜利不会那么早到来....... 就在正面打得异常激烈时,赵源所率领的一个半步兵营也赶到了高坪,他并没有直接下令让军队展开进攻,而是让他们先进行短暂的休息,而赵源自己则找到了正在指挥战斗的何文慧。 “都督,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何文慧顿时有些惊喜,他原本还以为援军最快也要到下午,却没想到还没到中午就赶了过来,这也让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赵源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道:“左右两翼在今天应该能完成合拢,咱们还得再拖一拖,炮兵应该至少要到下午才能抵达,目前得收着点打。” 何文慧连忙将战场的情况进行了介绍,他指着左右翼道:“安德森在两翼都布置了重兵,所以我们不敢贸然打出去,就怕被抄了后路,现在大都督来得及时,咱们两翼就总算能守住了。” 赵源点了点头,当即下令安排了四个燧发枪兵连和一个腾跃连前往左翼,另外的四个燧发枪兵连和一个掷弹连则是前往右翼,至于正面依然保持五个燧发枪兵连,由腾跃连和掷弹作为总预备队。 当援兵出现在战场上时,安德森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他知道正面的五个燧发枪兵连没那么容易就打掉,因此重心一直放在两翼,而如今两翼竟然各自冒出来了五个连,只能说明援军已经抵达了战场。 由于种种缘故,此战中双方的炮兵都不算多,相对而言荷兰人的火炮数量更多,而复汉军则打得更加精准,以致于拼了个旗鼓相当。 在激烈的炮火声中,双方各自端着燧发枪涌了上来,一开始还在互相齐射,直到后面荷兰人发现齐射时他们的伤亡竟然更大,于是便端着上了刺刀的滑膛枪冲了上来,打算开启一场规模庞大的肉搏战,从而进一步发挥自己的人数优势。 在拼刺上,最重要的不是战术能力,也不是个人能力,而更加依赖于配合。 在这一点上,当初的鸭脷洲训练时就尤其强调,因为英军的训练科目中,拼刺也是一项极为关键的技术,使得目前的复汉军并不畏惧拼刺刀。 多说一句,历史上的晚期清军在火器装备上并不算差,甚至甲午战争时期要比同期的日本人要强,但是之所以被日本陆军打了个稀里糊涂,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日军敢于拼刺,而清军只敢站在远处放枪,一旦被贴身冲锋就很容易被冲垮。 赵源自然早早吸取了教训,他甚至已经开始给新造的米尼燧发枪装备最先进的卡榫式刺刀,目的就是为了加强战场上的近身肉搏能力。 战场上,一排排的复汉军士兵端着刺刀就冲了过来,这一幕使得安德森都惊讶不已,他清楚地明白,并非任何一支军队都有近身拼刺的勇气,而眼下的复汉军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综合素质和勇气。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双方的接触面也在不断扩大,越来越多人陷入了这一场疯狂的血肉磨盘里....... 就在时间到了下午时,后续的援军终于赶了过来,他们还带着整整三个连的炮兵以及一个营的工兵,并且一个关键的消息也传递了过来—— 郑洪和方孟昭所率领的左翼兵马已经距离战场不足五里,他们甚至已经能清晰地听到战场上传来的枪炮声。 尽管赵源胜券在握,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拔出身上佩戴的腰刀,狠狠劈向前方。 “下令全军,发起总攻!但凡活捉安德森,刘阿生者,赏银元一千!” ........ 三个炮兵连同时开火的动静,顿时就将对面的联军给吓了一跳,一颗颗实心弹狠狠地砸进了联军的阵列中,在里面开出了一条条血路,上面还粘着许多不知名的人体组织....... 与此同时,从不同方向处也冲出来了大量的复汉军,这些人便是左翼的援军,他们扛着复汉军和大港公司的旗帜,齐齐高声呐喊着,不要命一般地朝着联军展开冲击。 那些布置在左右两翼的土军和华军士气极为低落,根本无法抵挡,仅仅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彻底冲垮了他们的阵型,而这些联军士卒或死或逃,还有人当场跪下来祈求投降。 “上帝啊......” 安德森一脸茫然地看着战场上四处出现的复汉军,只见这些军队已经将荷兰东印度公司军队团团围住,不断地朝着内线进行合围进攻,而那些土兵和华兵的崩溃速度也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与无奈,随即拔出了身上携带的手枪。 一旁的卫兵连忙夺下安德森手中的配枪,乞求道:“安德森少校,不要忘记了你的使命,请一定要将我们带出去。” 安德森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此战已经无力回天,不仅仅是因为敌方的援军到来,而是己方所谓的联军压根就是一盘散沙,若是以强欺弱,以多欺少,或许还能打一打。可一旦遇到了这种强敌,就会马上暴露出来。 随着荷兰军队被团团围住,他们的脸色也越发绝望起来,许多人甚至大声哭嚎,不希望死在这片土地上。 赵源也不打算将这些荷兰人彻底杀光,他迅速派遣了使者,让荷兰人放下武器投降。 安德森少校在犹豫了片刻后,最终还是下令弃械投降,他可以接受一场失败的战争,但绝不能接受眼睁睁看着这些士兵死在他的面前,尤其是这么无意义地死去...... 随着大批大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士兵放下了武器,赵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随即便下令将这些荷兰战俘先关押起来,等待战后谈判处理。至于那些当场俘虏或者投降的土兵和华兵,则同样分别关押起来。 赵源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第110章 战后处置 次日下午,赵源这才渐渐醒了过来,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酸痛感。 原因很简单,过去的数天时间里,赵源不是在马背上行军,就是在战场上指挥,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再加上整个过程中他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直到胜利的那一刻才渐渐松弛下来。 在这一刻,赵源终于明白了历史上那些将帅们身体通常不太好的缘故,像这么一仗打下来,轻轻松松就能瘦十来斤,更不用精神上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了。 赵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有所预感,在未来的很多年里,都必须要提前适应这种状态才行。 醒来后,赵源简单梳洗了一番,便直接走出了房门,只见参谋陈锦耀急匆匆走了过来,他递过来了一份文件,脸上更是带着几分浓重的喜色。 “大都督,目前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这是我军的战果。此战我军战死三百三十八人,失踪一百二十七人,受伤者则有六百余人,此战共击毙敌军两千八百余人,其中包括六百八十多名荷军,俘虏敌军共计六千三百五十七人,其中俘虏的荷军共计一千五百二十八人......安德森少校以及刘阿生皆被俘虏,达雅克比击毙。” 赵源接过文件夹仔细看了一遍,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欣喜之色,尤其是这一战光是物资缴获有上百大车,其中还包括两千多杆燧发枪以及四千多杆火绳枪,其余的粮食更是不计可数。 此战看似伤亡相差悬殊,但是放在这个时代非常正常,因为像万那苏丹和刘家统帅的私兵放在近代化军队面前,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不说别的,就说之前的鸦片战争,按照战后统计,正常战争中清军伤亡合计两万两千多人,英军伤亡人数为五百二十三人,且这里面还有三百多人是感染了瘟疫而死,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只有区区六十九人,伤亡比达到夸张的三百一十八比一。 倘若不是复汉军作为立军第一战,且还有荷兰军队缘故,此战死的人只会更少。如果换成正儿八经的英军,甚至有可能是零伤亡。 赵源不再多想,他立刻吩咐陈锦耀。 “通知下去,晚上召开作战会议,全军各营以上军官前来参会。” “是。大都督。” 陈锦耀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听到赵源又说道:“请马歇尔上校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事情需要跟他沟通。” “是。大都督。” 等到陈锦耀离开后,赵源内心的欣喜几乎溢于言表,此战的胜利不仅仅意味着在西婆罗洲打开了局面,同时也意味着复汉军已经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成为了一支真正可堪一战的军队。 像这样的经验,绝不是训练场上就能得来,必须要通过实战的方式,才能锻造出这一柄利剑,而从目前来看,复汉军目前的训练方式也已经得到了实战的验证,说明这一模式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不一会功夫,马歇尔上校迈步走了进来,他朝着赵源鼓掌,笑道:“恭喜你,赵。你打赢了这一仗,尤其是在有荷兰人的情况下。” 赵源摇了摇头,他拧着眉心,轻声道:“但问题是,荷兰人已经成为了一个麻烦......老实说,我并不希望在婆罗洲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一场漫长的战争。” 马歇尔上校轻声笑道:“看来你并没有被胜利冲垮头脑。” “马歇尔,这件事情不能拖太久.......我希望你能够尽快赶回香港,最好可以跟文咸总督沟通一番。” 赵源沉声道:“当然,我们取得了胜利,所以荷兰人也必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去跟文咸总督阁下沟通,但是在此之前还需要你保持一定的克制。” “不,我必须要消灭掉万那苏丹国,否则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赵源摆手道:“但是我可以保证一点,我只要万那苏丹,绝不会碰其他的地方。” 马歇尔深深看了赵源一点,道:“我只能帮你传达你的要求,但是你要明白,兰芳在婆罗洲的任何扩张行为,都必须得到大英帝国的同意,否则我们将会视为违背协议。” 赵源轻声笑道:“你放心,兰芳一地就足够我们消化了,实际上我还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希望兰芳可以得到英国资本家的投资,我可以给与非常优厚的条件,实际上在这里开展橡胶种植事业将会得到非常大的回报。” 随着自行车影响力的不断扩大,欧洲许多国家也开始出现了模仿的自行车,与此同时橡胶也成为了许多国家急缺的资源,使得从南美洲过来的橡胶价格日益上涨,光是这一部分就让许多行商赚了大钱。 马歇尔虽然不了解橡胶的情况,但是他也很重视赵源所言,拿下了西婆罗洲自然需要开发它的经济价值,而橡胶种植很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我明天就会乘船回到香港,到时候会将你的想法带给总督大人。” 马歇尔继续道:“在得到伦敦的回复之前,你可以先采取一定的行动。” 听到这里,赵源心中顿时一喜,他想要的就是马歇尔的这一句承诺。 在现如今这个通讯极为不便利的时代,从香港到遥远的伦敦需要经历至少四个月以上的航程,而这么一来一回就至少需要八个月,再加上中间所需要的沟通时间,使得大英帝国在处理这些事情上基本上要依赖于当地总督的判断。 有了马歇尔这番话,能够争取到这么长的时间,就意味着赵源可以在短时间内将生米煮成熟饭。 ....... 高坪寨内已经升起了两面旗帜,一面代表着兰芳复汉军都督府,另一面则代表着英国人的米字旗。 不管赵源在心里对英国人如何,明面上的功夫他一定要做足,尤其是在英国人的面前。 一名名身着灰色军装肩上扛着褐贝斯的复汉军士兵正在寨中巡逻,其中寨中最大的一间院子已经被征用为临时战事指挥所,同时也是赵源目前居住的地方。 在指挥所中,赵源望着神采奕奕的众人,只见他们人人带着几分疲惫,但是却始终掩盖不住溢于言表的激动——此战之胜,基本上奠定了兰芳都督府的伟业。 实际上,并不是没有人推举赵源直接自立为王,甚至还有人前来上演了一副劝进的戏码,希望赵源能够直接登基做皇帝...... 赵源很清楚这些人的想法,但是他直接干脆地全部拒绝掉了。 对于赵源而言,目前使用兰芳都督府这个架构刚好合适,不会被英国人乃至将来的大清所忌惮,有利于赵源继续韬光养晦,反之如果他太过于高调,那就可能会引起英国人和大清的忌惮。 “此战之胜利,已经为我们收复新董铺平了道路,但是我们必须谨慎的认为,万那苏丹绝不会甘愿放弃西婆罗洲,而下一战的目标就是彻底地消灭掉万那苏丹国,从而确保兰芳都督府的战略安全。” 赵源沉声道:“接下来,由我亲自率领第一团、第二团、炮兵营以及工兵营展开对新董的进攻,等收复新董后,便继续对万那和喃吧哇展开进攻,寻求彻底消灭万那苏丹剩余有生力量的机会。” “启禀大都督,独立营请战!” 何文慧噌地一下子站起来。 “不行,这一次我军大部分的伤亡都落在了独立营的身上,我打算先将你们调回到鸭脷洲修整,补充新的兵员。” 赵源摆了摆手,道:“文慧,你放心,以后打仗的机会多的是。” 一旁的郑洪大大咧咧笑道:“没错,老何,你这一次可算是吃到了骨头,可也得给别人留一点汤喝喝......” “就是,老何,你安安心心回鸭脷洲休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方孟昭脸上挂着笑容,他这一次其实也有些郁闷,毕竟左右两翼为了包抄联军,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在路上,却没想到联军竟然这么不堪打,直接被中军给一举击破,他们顶多只分到了一些汤喝。 “刘阿生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还没开口的罗广平低声问道。 赵源丝毫没有犹豫,道:“刘阿生在兰芳作恶多端,且爪牙众多,直接就地处决,迅速平定事态。” “是。” 罗广平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继而低声道:“大都督,勾结荷兰人的不仅仅只有刘家,还有陈家、古家、叶家.......” 赵源深深看了罗广平一眼,笑道:“稚晖啊,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是,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罗广平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对于他来说,自从见识到了复汉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后,就深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这几大家族在兰芳的存在压根就是赵源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眼下不处理,将来迟早有一天会收拾。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主动站出来做这个恶人,帮助赵源主动剪除其他威胁,到时候再主动将兰芳的权力交给赵源,如此尚能存下一丝生机。 赵源对罗广平的识趣也很满意,他的确想过对几大家族动手,但不是现在,毕竟刚刚收拾了刘家,如果再贸然对其他家出手,搞不好会引起这些人的反弹。 如今有了罗广平来做这件事,也就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第111章 清洗与补偿 “你引狼入室,你对得起当年的芳伯公吗?”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叫骂声响起,刘阿生被两名复汉军士卒给拖了出来,全身上下布满了伤痕,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很显然在之前已经被收拾了一顿。 罗广平丝毫没有在乎刘阿生的叫骂,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刘阿生,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我投靠大都督那是为了整个婆罗洲的汉人着想,可是你呢,为了一己私利将兰芳出卖给荷兰人,还要帮着荷兰人打咱们汉人,你自己说说,到底谁是汉奸?” 刘阿生顿时一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成王败寇,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只求你看在大家都是应嘉老乡的份上,饶了我那几个孩子......” 罗广平微微一怔,缓缓道:“刘阿生,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刘阿生顿时脸色煞白,道:“你们要斩草除根?” “大都督是有大志向的人,他又怎么会容忍你们刘家的余脉继续留在兰芳呢?不仅仅包括你,还有我们......” 罗广平轻声道:“我也只是为了家族求得一线生机而已——所以,不要怪我,要怪你怪你自己不识时务。” “罗广平,总有一天,我会在下面等你。” 刘阿生毕竟也算得上是一方枭雄,他闭上了眼睛,慢慢转过身去。 “举枪——” “开火——” “砰——” 随着一阵枪声响起,原本历史上的最后一任兰芳总长就此死在了一堵破墙之下....... 罗广平看了一眼刘阿生的尸体,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将抓到的刘家其余人给带上来,继续进行处决。 ....... 书房中,赵源正在处理着公务,一旁则坐着郑洪、赵简、方孟昭等人。 随着外面的枪声响起,郑洪顿时一愣,道:“是刘阿生?” “没错。” 赵源沉声道:“过去应嘉人在兰芳的痕迹太重,尤其是兰芳刘家,若是不杀了此人,只怕很难彻底掌控西婆罗洲。” 对于赵源而言,他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但凡杀人都有自身的目的所在,而眼下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嫡系人马还是太少,未来可以作为嫡系培养的黄埔军官派还没有成长起来,因此必须要提前削弱兰芳的各家势力,尤其是以应嘉人为首的应嘉派。 郑洪粗中有细,他轻声道:“可若是将来罗、江两家独大,只怕不是一件好事。” 赵源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打算引入更多的力量进入兰芳,其中不仅仅包括了英国人,还有在背后支撑我们的广州行商们,到时候就可以拿这些应嘉派的资产来填补这个空缺......” 有了更多的派系力量,自然也就意味着赵源掌控起来更加简单,尤其是经历过打击的应嘉派,他们想要重新恢复往日的地位,就必须老老实实听话。 赵源看向郑洪,意味深长道:“当然,大港公司虽然会并入到都督府旗下,但是也意味着你能够走上更加重要的位置。” 为了团结在西婆罗洲的华人,赵源已经宣布由郑洪担任都督府枢密院的枢密副使,一方面帮助赵源掌控军队,另一边就是掌控西婆罗洲的人心。 “当然,我也给三条沟公司的刘善邦发出了通牒,限其即日内归顺都督府。” 赵源不经意间又丢出去了一句话,却让郑洪的心情陡然间变差了许多。 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三条沟公司是大港公司最大的敌人,双方之间发生的争斗十分激烈,早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但问题是,三条沟公司的实力也非常强劲,将他们拉入到兰芳体系下,同样也是对郑洪的制衡。 郑洪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也不再介意,道:“大都督,那些俘虏该怎么处理,我是说那些原来刘阿生手下的人。” “我已经在让人进行甄别,只要过去没有跟着刘家做坏事的,都会被发上路费送回家,若是做了一些坏事的也会受到相应的惩处。” 赵源继续道:“荷兰俘虏还有很大的用处,我准备用他们跟荷兰东印度公司谈判,至于那些王那苏丹的俘虏,我打算将他们卖出去。” “卖出去?” 郑洪顿时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的赵简却开口道:“大都督的意思,应该是卖给那些商会用来做工吧。” “没错,主要是做一些开矿和基础建设之类的工作,等这段时间忙完后,到时候会在东万律进行发卖。” 赵源早就想清楚了,他这一次进攻万那苏丹国,同样也抱着这样的目的,那就是将这些土人卖去做奴隶,一方面是赚取足够的原始记录,另一方面则是在婆罗洲给华人腾出足够的生存空间,毕竟这么肥沃的土地,可不能浪费给那些好吃懒做的土人。 听到这里,郑洪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他觉得这倒是一桩好买卖,准备到时候让郑家的人也买一些土人奴隶,可以大大节省成本。 ...... 两天后,赵源亲自率领大军,朝着新董方向发起进攻,而这一次他自然不需要玩什么把戏,因为新董压根就没有多少守军。 果不其然,当大军抵达新董后,里面的守军还没有坚持多久,就被复汉军的火炮给吓破了胆子,很快就选择了开门投降。 就在大军刚刚进入新董之后,三条沟公司的大哥刘善邦也急匆匆赶到了新董,公然向赵源表达了归顺之意。 前几日高坪之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西婆罗洲,自然也传到了刘善邦的耳朵里,他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这复汉军再怎么厉害,总不至于比荷兰人还厉害,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复汉军竟然击败了两千荷兰军! 要知道,荷兰军队在南洋侵略殖民的几百年时间里,除了当年国姓爷收复台湾一战外,还真没有败得这么惨过。 在这样强大势力的威慑下,刘善邦自然不敢造次,他原本还想跟赵源讨价还价一番,可是面对复汉军的武力威胁,他也只好同意了赵源的全部要求,其中就包括改革公司制度,所有的矿产资源更是要重新进行分配和登记。 之所以进行这么激烈的改革,也是因为目前的西婆罗洲已经不具备威胁兰芳都督府的势力,即便他做得过火了一点,也只是得罪了这些大族,可他们现在手里也没有兵,赵源自然不用过于担心,还不如索性一次改革到位。 当然,这也是武力征服带来的好处,它可以彻底抛开过去的利益体系,构建新的利益阶层,从而避免很多积重难返的问题。 就在赵源带着军队继续朝着万那方向开进的时候,罗广平和江竹青也开始了对兰芳其他各大家族的清算,他们表现得越发凶残,将来的地位也就越发安稳。 在东万律城外的一处荒郊前,十几名过去在兰芳飞扬跋扈的大族子弟被绑缚着双手,他们一个个都在祈求活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无法感化押送的复汉军士兵。 罗广平和江竹青走下马车,而在他们的身旁还有兰芳公司名义上的总长刘乾兴,只是此时的刘乾兴脸色灰败,身体更是止不住地在颤抖。 就在半个时辰前,刘乾兴在罗广平和江竹青的威胁下,一口气签发了接近两百份处决令,里面的人员遍及兰芳各大家族,甚至还包括了几大家族的族长,他们也都已经被抓了起来,马上进行秘密处决。 “你们答应过我,要放过我.......” 刘乾兴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答应过我的......” 罗广平轻轻一笑,道:“总长放心,大都督已经下过命令,处决至总长所签发最后一人为之,总长是不会有任何事情的。” 刘乾兴松了一口气,望着远方那些即将被执行枪决的人们,眼底划过一丝悲哀。 随着一阵枪声响起,罗广平心里明白,兰芳终于掀开了新的一页篇章,曾经的所有荣耀也好,所有的耻辱也罢,在这一刻都将彻底烟消云散。 十天后,赵源率军在万那击败了万那苏丹组织的最后一支六千人军队,万那苏丹国王自杀殉国,万那苏丹正式宣告灭亡。 等到大军返回东万律后,赵源正式宣布裁撤所有华人堂口,过去的公司制度也被改为了郡县模式,而作为都督府的中央机构也被正式确定为枢密院、参政院以及监察院等三院制度。 其中赵源自任枢密使,赵简、郑洪担任枢密副使,赵志担任参政院左参议,罗广平担任参政院右参议,潘正炜、江竹青、伍崇曜、刘善邦、刘乾兴等人则担任监察院监察委员一职。 至于下面各司各县职务则一部分给到了汇丰行体系中人,一部分给到了原来的应嘉派、大港公司以及三条沟公司原体系中人,至于剩下的一些则是给到了广东行商。 当然,打完了班子,赵源也并不是不给糖葫芦吃,接下来的广州行商投资计划以及英国工商投资计划,将会成为兰芳腾飞的两只翅膀——而在这个过程中,赵源直接邀请各大家族参与到工商业,从而将财富从土地转移到工商行业中来。 对于原来的兰芳大族们而言,这也算得上是一项不错的补偿了。 第112章 英荷谈判 新加坡。 英属印度殖民办公室中,里面此时正围坐着十余人,可气氛却显得十分诡异。 荷属东印度总督特使弗洛里斯·冯·霍尔上校脸色极为难看,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气愤不已,甚至包括新加坡,这是一个让他感觉到羞耻的地方。 在当年荷兰鼎盛时期,东南亚几乎就是荷兰的自留地,包括新加坡也只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然后随着这些年荷兰的衰落,英国人在东南亚的实力已经逐渐超越了荷兰人,以致于荷兰人屡屡在英国人面前吃瘪。 特别是刚刚发生在西婆罗洲的事情,更是让霍尔上校感觉十分为难。 就在几天前,荷属东印度总督简·雅各布·罗库森得到了一个足以震惊所有人的消息,那就是他们派遣到西婆罗洲平叛的一个团,居然被那些所谓的叛军给围歼了! 足足两千人的损失,使得总督大人大发雷霆,只是还没等他发完火,英国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人前来质问,认为荷兰东印度派遣军队前往西婆罗洲的事情涉嫌干预兰芳内政,表示的严正的抗议。 荷属东印度总督简·雅各布·罗库森一早就知道那个所谓的兰芳都督府背后有英国人的背景,却没想到英国人竟然如此支持这一势力,在他看来,一个又小又穷的兰芳不应该引起英国的注意才对。 于是,总督便将弗洛里斯·冯·霍尔上校作为特使,前来新加坡与英国人沟通。 只是让弗洛里斯·冯·霍尔上校没想到的是,英国人竟然恶人先告状,率先就表示荷兰东印度过度干预了兰芳的内政。 此时正坐在他对面的英国香港总督特使大卫·渣甸,一脸的大义凛然。 “总之,荷兰东印度方面派遣军队前往兰芳帮助兰芳叛军的行为,属于对大英帝国在东南亚体系的挑战,对大英帝国的无视!必须承担一切后果,并需要对大英帝国进行赔偿!” 听到这番话,弗洛里斯·冯·霍尔上校气得几乎要吐血,他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大卫,讥讽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兰芳也成为了大英帝国的一部分?” “兰芳总督府已经成为了大英帝国的受保护国,我们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被外来者侵犯。” 大卫·渣甸脸上带着一丝笑容,道:“大英帝国的商人也已经在兰芳进行了相关的投资,我们也有必要保护这些商人的合法而正当的权益。” 听到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霍尔上校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帝国主义的强权—— 但是,对于他这个特使而言,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谁让英国现在就是这么厉害,而荷兰却日益衰落呢? 真要是撕破了脸皮,以英国目前在东南亚的实力,将荷兰人彻底从东南亚驱逐走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霍尔上校只能强行忍住内心的愤怒,低声道:“可是,大卫先生,您应该知道,兰芳公司过去曾经得到荷兰东印度总督府册封的甲太,他们要更加早于大英帝国的保护!” 大卫·渣甸微微一笑,从身旁的一名随行人员手中接过一份文件,递给了霍尔上校。 “还请上校看一看,这是之前兰芳公司呈递给我们的说明,他们已经自愿放弃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册封,并且已经宣布兰芳公司自即日起解散了。” 所谓的解散,自然就是赵源先前做好的准备,上面也签下了兰芳公司总长刘乾兴的名字。 看到这份文件后,霍尔上校再也忍耐不住,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举起文件嚷嚷道:“这是一封没有任何法律效应的文件!兰芳公司脱离荷兰东印度的行为是无效的!我们坚决不会认可!” “请便。” 大卫·渣甸微笑着伸出手示意,道:“既然你不愿意承认,那就请回去吧。” 霍尔上校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般,他沉声道:“你们如何才能将兰芳还给我们?” “哼,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不可能拿到。” 大卫·渣甸冷笑道:“你们不愿意接受,那就再打一场便是。只不过上一次战争中,大英帝国没有出动军队,这一次将不会犯下这个错误了。” 听到这里,霍尔上校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我们可以放弃兰芳,但是需要足够的补偿。” “不好意思,我想您误会了一件事,兰芳的归属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异议,现如今我们谈判的内容是,荷兰应该为此次出兵负责,必须向大英帝国赔礼道歉,并且需要承担此次战争的所有损失。” 大卫·渣甸步步紧逼,沉声道:“只要荷兰答应这一条件,那么大英帝国不会寻求继续在婆罗洲进行扩张的行为。” 说完,他不等霍尔上校有任何反应,继续道:“另外,此次荷兰所派遣的两千多名军队,有一千多人沦为了兰芳总督府的俘虏,需要单独联系兰芳总督府进行谈判,我们将会作为中间者负责此次谈判的顺利进行。” 说完后,大卫·渣甸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在霍尔上校看来,却无异于魔鬼一般。 霍尔上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是,现在的兰芳总督府还在继续往坤江以南打.......” 按照之前兰芳公司和荷兰东印度方面的协定,兰芳公司的辖区只有坤江以北的部分地区,而南方的底盘通常归属于那些土邦苏丹,就比如万那苏丹。 可是根据霍尔上校的了解,兰芳总督府还在继续往南方打,并且已经消灭了万那苏丹,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是绝不能接受的。 大卫轻声道:“我再次重申一遍,除了西婆罗洲以外,大英帝国不会支持兰芳在婆罗洲进行任何扩张的行为。” 霍尔上校无奈地低下了头,道:“这件事我必须跟总督大人沟通。” 大卫·渣甸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请便。” ...... 东万律,赵源很快就得知了英荷谈判的内容,在他看来,荷兰接受新的势力范围划分是一件必然的事情,这一点不会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原因很简单,自从荷兰本国衰退以后,荷兰在东南亚就变成了一只纸老虎,看上去威风凛凛,可实际上已经穷途末路,这一点从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799年解散上得到了验证。 巅峰时期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曾经在两百年的时间里,向海外派遣了一千七百多艘船只,大概有上百万欧洲人搭乘这些船只来到了亚洲,且是第一个可以自组佣兵、发行货币,也是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可以对外进行殖民与统治的公司。 换言之,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是荷兰政府征服亚洲的利剑,他们不仅仅深植有限的东南亚市场,还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向中国、日本、阿拉伯和印度等区域进行开拓,最为巅峰时期其股票收益率达到了40%,甚至引起当时的一句评论,那就是只要一个人能买上几股东印度公司股票,那么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好景不长,随着英国的崛起,发生于17世纪至18世纪英国与荷兰之间的四次战争,也彻底将荷兰从美梦中打醒过来,最终海上贸易权霸权被英国人拿走。 而为了赢得和英国人的战争,荷兰东印度公司只能以股票为质押,发公债去解决巨额经费,因此战争开始一天后就负债超过了两千六百万盾,后来甚至多达五千五百万盾,巨额的利息也将荷兰东印度公司压得几乎无法支撑。 其次,荷兰除了跟英国人之间的战争以外,自身也陷入到东南亚的持续反叛战争泥潭中,仅仅是在18世纪,荷兰就先后经历了苏拉帕提之乱、马打蓝王国内战、爪哇华侨大起义、万丹王国内战、东爪哇征服和马来半岛征服等局部战争,数量庞大的叛军和无休止的游击战也使得东印度公司不得不花费大量金钱去招募士兵和组建战船,而这些巨额开支也最终成为了压垮荷兰共印度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由于这些多重原因,也导致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经营状况恶化到了极点,不得不在1799年宣布解散,从此荷兰东印度公司转变为荷兰东印度殖民地,也意味着荷兰几乎丧失了战略进攻能力。 面对英国人的强势压力以及现实的窘迫,荷兰人的屈服只是时间问题。 总体而言,赵源对这一次还算满意,他知道英国人开西婆罗岛的筹码,也一定会带来更高的要求——他们目前还看不到兰芳总督府的盈利能力,但是不妨先进行下注。 “哎,19世纪的大英帝国,压迫力还真不是一般大。” 赵源在心中喃喃自语,但是他也并不会过多的担忧,毕竟英国人迟早会玩掉自己的霸权,关键还是得自强。 当时间进入到十一月份的时候,赵源也终于得到了最新的消息,那就是英荷在新加坡终于达成了最终协议,而接下来荷兰人还要找他来进行谈判。 第113章 协议达成 东万律。 马歇尔上校将英荷谈判的最终结果带给了赵源,这里面的些许条款让他且喜且忧。 其中的最主要条款是确定了兰芳总督府的存在,将会得到英国和荷兰的共同承认,且势力范围将会是整个西婆罗洲,后续赵源在西婆罗洲采取任何军事行为,都不再会被荷兰人抵制。 西婆罗洲的范围跟后世印尼西加里曼丹省相仿,总面积大概是14.6万平方公里,此地也是南洋华人聚集最多的地方,早在一千年多年前就有华人前来婆罗洲定居。 此地最早只是一块原始森林地带,还是因为华人的到来,才将这些开垦出了大片的土地,而且还拥有丰富的黄金和钻石资源,在未来甚至还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橡胶和棕榈油产地,但是令人可惜的是,原本占据相对多数的华人却被不断排挤,人口比例在不断下降。 赵源当然清楚这一切的原因,但是他不能接受这么多华人所创造出来的财富,最终却成为了那些土人的财产,因此他必须要牢牢握住西婆罗洲的统治,确保华人人口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 当然这些还是后话。 对于此时的赵源而言,英荷条约中也有一些不利的地方,其中兰芳总督府对西婆罗洲的占据并不是免费的,必须向荷兰支付一笔赎买金,即每年需要支付三万英镑的赎买金,一共要支付三十年时间,意味着荷兰是以九十万英镑出让了西婆罗洲的主权。 最后,条约规定兰芳都督府将不会再对西婆罗洲以外的任何地方发起进攻,一旦违约将会受到英荷两国的全面制裁,且三方军备情况将会定期进行交还备忘录。 除此之外,英国和兰芳总督府之间也会单纯达成一条新的条约,因为签署地在东万律,因此也被称之为《英兰东万律条约》。 当然,介于双方的地位,这一条约也是妥妥的不平等条约,放在历史上是要被大批特批的存在。 第一条,兰芳的外交权力将由英国所控制,没有得到英国人许可的情况下,兰芳不得与其他任何第三国签订任何条约,这也是为何前面的条约是英荷条约的缘故。 第二条,兰芳总督府将会授予英国贸易最惠国待遇以及免关税待遇——当然,这一待遇并非是永久的,同样也有时间限制,而条约上规定的是十年。 第三条,英国在兰芳享有治外法权,凡是大英帝国公民在兰芳触犯相关法律,都将会在英国驻兰芳公使馆代表在场情况下,依据英国法律进行判决。 第四条,英国将会在坤甸进行驻军,驻军规模为一个步兵营,以‘确保’兰芳的安全,当然还会在坤甸建立一个海军基地,这里也将会成为日后大英帝国海军驻扎在婆罗洲的重要力量。 第五条,兰芳必须根据大英帝国的要求实现自由贸易,也就是说鸦片贸易同样在允许范围内——而且这一条不允许有任何讨论,原因就在于推动这一条款的大卫就是臭名昭著的鸦片贩子。 赵源心中虽然十分不满,但是他也明白,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唯有等到将来自强,才能废除这一系列不平等的条约。 至于《英兰东万律条约》中的其他款,就相对比较正常,赵源看过后也就表达了认同。 马歇尔对赵源的表态也算是极为满意,双方很快就互相完成了签字,并且交还了条约。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英国人这一次可算是一举多得,既打击了荷兰人在婆罗洲的威望,也在婆罗洲扶持了一根大大的钉子,关键是他们还对自己这颗钉子套上了笼头,将平衡之道玩的炉火纯青。 当然,赵源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切都是必须的,尽管过程很难接受,但是想要崛起,就必须忍辱负重,反正任何条约在将来都是可以撕毁的...... 马歇尔上校看了一眼赵源,轻声道:“赵,你应该明白,原本这一条款必须经过伦敦的同意,但是文咸总督却拿出了女王的命令,相当于提前确定了你的要求,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当然,我一直都非常感谢大英帝国的帮助。”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马歇尔继续道:“当然,文咸总督也希望你能尽快将兰芳的事情处理妥当,前往香港见他,据说情况又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 赵源下意识揣测了一番,莫非是英国人已经等不及了?还是广州那边出现了新的情况? 由于这段时间赵源已经将精力放在兰芳总督府上,倒没有及时关注广州方向的变化,不过他早已经跟赵家沟通过,一旦出现了大的变故,都会安排人及时通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才对...... 赵源思考片刻,道:“荷兰人还要找我单独谈判,莫非是为了那些荷兰俘虏?” 说来也奇怪,赵源发现英荷谈判中竟然没有提及那些俘虏的处理问题。 马歇尔解释道:“荷兰东印度总督不希望将这件事闹得太大,他更希望能够跟你达成一个秘密条约,将这些荷兰俘虏给放回来,当然他们愿意给与一定的赔偿,具体的情况恐怕还得你亲自跟他们谈。” 赵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说他原本还打算用这些俘虏当成筹码,如今看来只能拿出来换一些钱了....... ...... 对于赵源花了九十万英镑买下西婆罗洲这件事,总督府三院的那些人得知后,没有一个觉得亏了。 尽管九十万英镑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是跟西婆罗洲比起来又只能算九牛一毛。 至于兰芳跟大英帝国签订的《英兰东万律条约》,众人虽然情绪上跟赵源一样不爽,但是考虑到目前的现状,也都捏着鼻子认可了。 对于兰芳而言,如今只要荷兰人不插手西婆罗洲,那么也就意味可以对整个西婆罗洲发起统一之战,将其他几个坤江以南的苏丹国都可以消灭掉。 自从经历了跟这些苏丹国的战争后,赵源发现这几个国家能跟原来的兰芳公司以及其他华人僵持不下,完全是有原因的,双方堪称是卧龙遇到了凤雏,纯纯的菜鸡互啄局,真正面对像复汉军这种近代西式军队的进攻,几乎没有抵挡之力。 由于目前赵源精力有限,事务繁忙,他也大胆地将军事指挥权分别交给了赵简和方孟昭,由他们各自率领一部对坤江以南发起了进攻,而他自己则将全部的时间投入到了战后的利益关系梳理上面。 好在罗广平主动将兰芳几大家族给清洗了一番,倒也让赵源省了很多心思,特别是在将金矿统一收回后,也就使得总督府有了足够的财政基础,从根本上改变了过去兰芳一盘散沙的状态。 当然,这么做自然也有人恨,赵源索性就让罗广平组建了一支内卫部门,直接命名为内部调查科,专门负责清查那些刘阿生同党余孽分子,不过还别说,罗广平对这件事还真的非常感兴趣...... 就在兰芳都督府诸事走上正轨之际,荷属东印度总督特使弗洛里斯·冯·霍尔上校也赶到了东万律,他见到赵源时也没有多少废话,直接要求将荷兰俘虏给带走,展露出浓重的军人色彩。 赵源也是丝毫不客气,直接让人拿上来了一本账册,递给了霍尔上校。 “霍尔上校,你要是再不来,我都要准备将他们送去挖矿了......毕竟兰芳不像荷兰那么家大业大,咱们可养不起这么多的俘虏。” 赵源简单说了一番,一旁的翻译也同步翻译了过去。 霍尔上校冷哼一声,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这些中国人,只想赶紧将俘虏们给带走,却没想到赵源给出的账本是这些俘虏这么多时日的餐费,还有每个人的赎金——他最后看了一眼,加在一起竟然高达五万英镑。 “什么?你这是在抢劫吗?” 赵源嘿嘿一笑,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他按照每个俘虏的军衔高低划分了不同的赎金档位,再将这些人每天的伙食费进行计算,当然价格肯定是正常价格的十倍以上,七凑八凑地还真凑了五万英镑出来,平均到每一个荷兰士兵的身上居然多达三百磅。 在这个年代,三百英镑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霍尔上校冷哼道:“荷兰绝不会出这笔无礼的费用!” “那随便,正好兰芳的金矿还缺工人,你放心,我只用他们二十年,二十年后就会放回去.......” 赵源也是一脸无所谓,他刚刚被英国人给狠宰了一刀,自然想在荷兰人身上讨回来一点。 见到赵源这样子,霍尔上校脸色铁青,他又不敢真正拒绝,一旦空着手回去,到时候总督大人那边可交不了差——要知道最开始谈判的时候,之所以没有谈俘虏的问题,不就是因为荷兰东印度总督不愿意丢这个脸吗? 要是让国内知道总督大人不光打了败仗,就连俘虏都被敌人扣在手里没送回来,只怕他这个总督也就当到头了。 左思右想之后,霍尔上校只好找到赵源,委婉道:“能便宜一点吗?” “霍尔上校,这些可都是真正的荷兰人,难道连三百英镑都不值吗?” 赵源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道:“我想这个消息可一定要保密,若是让总督大人的政敌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对于总督大人的仕途而言,简直是大大的不妙啊!” 听完翻译的话后,霍尔上校狠狠瞪了赵源一眼。 上帝啊,赶紧消灭这个魔鬼吧! 第114章 军事改革 十二月,在经过多次谈判后,霍尔上校终于代表荷兰东印度总督同赵源签订了一条秘密条约,即最终以四万英镑的价格将所有的荷兰俘虏赎回。 在送别荷兰俘虏之前,安德森少校希望能够见到赵源一面。 赵源最终还是答应了接见他,而安德森少校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赵源的愤恨,反而将自己曾经的贴身配枪赠送给了赵源。 “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永远保持和平。” 赵源接受了安德森的赠送,并反过来安慰安德森道:“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发生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尽管这一句话是赵源无耻的剽窃,但是用在此时却显得极为妥当。 之后,在梳理完利益体系后,赵源也开始对目前的兰芳军事体制进行了全面的改革。 过去兰芳采取的军事制度是全民皆兵,但实际上这一种制度并不合理,且缺乏必要的约束,在跟万那苏丹之间的战争中显得极为被动,因此赵源直接订立了新的兵役制度,即兰芳都督府旗下任何一个满18岁的成年男子,都需要参加三年的义务兵役。 当然,在兰芳军队中除了义务兵以外,还会保留军官和军士作为终生职业,其中骑兵、炮兵以及技术兵种的服役时间将会延长至五年,每年兰芳都督府下属的枢密院都会征收新的义务兵,也会将完成服役期的士兵进行退役。 赵源也考虑到兰芳在未来所面临的复杂环境,所有的应征士兵退役之后,并不是彻底不管,而是会发放一笔国防津贴,金额不算高,但是这些退役士兵都将会进入到预备役部队,每年夏天会参加一个月的军事训练,预备役军队将持续五年到十年的预备服役期。 等到预备服役期结束后,所有的士兵也将会根据自愿加入到第三级军事组织,也就是后备民兵,但是这些后备民兵每年只需要参加一周到两周的训练即可,且后备民兵属于终身性质,可以自愿退出,但是坚持完成终生服役者,将会颁发一枚叫做‘国防奉献者’的勋章。 总之,赵源绝不希望拉壮丁这种情况出现在兰芳,他更希望通过奖励机制来培养更多忠诚的士兵,而这三级军事制度也能保证兰芳在拥有一支有限规模的陆军情况下,还能随时具备大规模动员的能力。 但是赵源也深刻的明白,想要让三级军事制度生效,其中最为关键的点在于军官和军士。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官和军士将会在其中充当骨干力量,有了足够有经验的军官带领,那么即便士兵们一批批的退伍,也能迅速拥有战斗力。 当然,这一制度也是在日常环境下实行,倘若进行了总动员,那么三级制度所涉及的所有人都将会迅速恢复现役,去应对最为危险的挑战。 尽管很多人对此条款有一定的非议,但是考虑到兰芳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后,大部分的华人都表示支持,而在赵源的刻意推动下,兰芳也在逐渐往军国体系转变,其中就包括增强军人的社会地位和待遇,并在民间推动参军保卫家园的风气,再加上华人本身的禀性,使得这一制度得以顺利且快速地实现。 至于目前现役军队,赵源打算将原来复汉军的两团三营正式扩建成为一个师,该师将下辖两个旅,每个旅下辖两个步兵团,以及拥有一个直属炮兵团和一个直属辎重团,每个步兵团将会包括三个步兵营,也就是说一个步兵团将会扩张到三千人。 至于炮兵团则下辖两个加农炮营和一个榴弹炮营,一共拥有十六门十二磅榴弹炮和六十门六磅加农炮,总兵力为两千人。 最后的辎重团将会下辖一个工兵营和两个辎重营,总兵力同样达到了三千人。 因此,等到全师扩军完成后,两旅两团一共是一万七千人,再加上师直属参谋部以及警备营等直属编制,全师总兵力在一万九千人左右。 对于赵源而言,想要从目前的六千人编制扩张到一万九千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不说基础的军费开支,光是军官就足够让人头疼——赵源决定等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正常毕业后,全部填充到第一师里面去,勉强能支撑起来。 至于武器装备,赵源相信以目前长洲岛兵工厂的生产能力,到明年四月份就能完成全部换装,这一点问题倒不算很大。 在忙完了兰芳一应事物后,赵源带着亨得勒、罗广平、江竹青等人乘商船返回香港,而赵简、方孟昭、何文慧等人则是留在了东万律,他们将会负责接下来的三级军事制度搭建以及相关的扩军事宜。 ...... 时值冬日,对于刚下船的赵源而言,香港的天气还算不错,凉爽而干燥,但是却并不会显得冷,相对于香港的夏日而言要跑好得多。 此时由于汇丰行的缘故,香港的码头上已经堆积了大量的货物,这些货物有一部分将会随船运输到东万律,还有一些货物则会直接就近转移到鸭脷洲。 赵源虽然已经占据了兰芳为据点,但是他并不打算放弃鸭脷洲,一方面鸭脷洲距离香港和广州非常近,更加方便活动,另一方面鸭脷洲也足够隐蔽,反而比兰芳更加安全。 等到一行人下了船只后,很快就看到了文咸总督派遣过来的马车,其中为首之人正是郭实腊,此人似乎有一种魔力一般,继戴维斯总督之后,又一次得到了文咸总督的信任。 赵源当然不懂这其中的缘由,但是他对文咸总督却有一定的了解。 在经历了璞鼎查、戴维斯两任港督对香港的糟糕管理后,这一次英国政府总算选对了人,不同于军人出身的璞鼎查,也不同于文人出身的戴维斯,文咸正好是专业对口——他过去就是殖民地管理出身,具备非常丰富的殖民地管理经验。 此人曾经担任过海峡殖民地总督,统管新加坡,马六甲,及槟榔屿三洲,不仅仅拥有丰富的殖民地管理经验,且于华人打交道的经验非常充足。 根据之前的情况,文咸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充分吸取了戴维斯的经验教训。 戴维斯当初不就是因为乱收税才导致下台吗? 那好,文咸不仅不乱收税,还在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减税,宣布取消戴维斯过去制定的不合理税收,从而确保人心稳定。 当然,减税也会带来一个新问题,那就是香港政府没有钱了。 文咸的做法也很实际,他率先带头缩减政府开支,包括重新设计政府机构职务,从而尽可能减少成本,而且他还带头不领取薪水,可谓是得到了一致好评。 不过赵源心里也明白,光靠节流只能勉力维系目前的基本盘,真正想要让香港富裕起来,还得想办法开源。 历史上的文咸,曾经效仿了新加坡的经验,打开了地方政府卖地的魔盒,从而也让港英政府财政收入大大增加,而这一办法一直用到21世纪都非常有效...... 总之,在赵源看来,文咸是一个比戴维斯更加难以对付的家伙。 等进入了香港总督府内,赵源就看到了文咸迎了上来,他主动伸出双手笑道:“欢迎您来到香港,兰芳总督阁下。” 赵源多少有些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他轻声笑道:“好久不见,总督阁下。” 一行人寒暄了几句后,文咸便邀请赵源一起前往赴宴,但是赵源还不打算跟文咸直接沟通,便婉拒道:“总督阁下,我已经坐了好几天船,还是先休息休息,明日再来会见阁下。” 文咸脸上顿时露出爽朗的笑容,“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我一时有些心急罢了。” 赵源脸上带着笑容,他迅速打发了文咸,便带着其余一众人返回了自己在香港购买的住所。 由于赵源先前经常来往香港,因此早在去年的时候,赵源就在香港购买了一片宅子。 等返回到住宅后,赵源便立刻派人请来了香港大同报总编辑何酉言,以及容闳、黄胜、黄宽等几人,众人见面后相谈甚欢。 何酉言对于赵源在兰芳的一应作为都十分满意,他感叹道:“若非大都督力挽狂澜,只怕兰芳已经沦为了荷兰人的傀儡了。全婆罗洲的华人,都应当感谢大都督。” 赵源连连逊谢了一番,道:“光靠我一个人哪里能做得了这么多事?若非得益于何先生一开始伸手相助,在下想来也不会有这么快的进展。” 何酉言笑道:“不过对于大都督而言,还真有一桩麻烦事......” “你是说清廷?” 赵源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凝重。 何酉言点了点头,道:“不管大都督在兰芳行事多么隐秘,只怕很难彻底瞒过他们的耳目......” 赵源轻声笑道:“既然瞒不住,那就索性不瞒了,要知道我现在可不仅仅代表兰芳,同时也是大英帝国麾下的总督,只要耆英还是总督,他就不会冒着风险对我动手。” 当然,赵源还有半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即便耆英对他动手,他也有信心躲过清廷的追捕。 第115章 道光二十七年 何酉言顿时皱紧眉头道:“那一旦耆英被调离了呢?” 赵源微微沉默,漫不经心道:“恐怕他等不到调离的时候。” 等不到? 何酉言顿时深深看了赵源一眼,此人果真是胆大至极,恐怕早就准备了相应的计划。 当然,在场几人都算得上赵源的心腹,他们虽然有所猜测,但是也不会贸然说出来,毕竟事关大计,绝不是可以开玩笑的。 当然,赵源也的确有底气不担心,因为赵家已经通过广州联合商行在进行偷偷转移,经过几个月时间的准备,赵家此次行动极为隐秘,目前留在广州明面上的财产只有真实财产的五分之一。 除此之外,赵源也用各种理由将赵家族人进行了转移,现如今除了赵诚和赵志以外,并没有多少赵家族人留在黄埔。 而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在极为隐秘的状态下进行,再加上同盟会和广州工商联合会的遮掩,这些并没有被暴露出来,这也让赵源不再担忧。 就在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后,赵源看向了一旁的容闳,道:“纯甫,听说勃朗校长打算返回美国,他愿意带几名学生赴美留学,这件事你知道吗?” 容闳面色微微一怔,随后便点了点头,道:“勃朗校长的确跟我们几个说过这番话。” 赵源笑道:“那你意向如何呢?” 容闳却拱手道:“学生愿意为大都督效劳,不愿赴美留学。” 赵源顿时皱紧了眉头,莫非是因为自己先前的缘故,让容闳觉得留下来也能做许多事情,这才不愿意留学? “纯甫,你应该去留学,你们也应该一起去。” 听到赵源这番话,容闳却有些惊讶,道:“莫非大都督觉得学生才能不足?” “并非是因为你容纯甫才能不足,而是我华夏需要几双看向世界的眼睛。” 赵源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几人严肃道:“华夏文明发展至今,已然渐渐落后于西方列强,这才有鸦役之败,如今北方更有罗刹人虎视眈眈,意图占据我华夏领土,再加上朝廷昏聩愚昧,已有内忧外患之相。因此,与其让你们在我的麾下做事,我更希望你们能够远赴美国,前去求学,也是为了让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 容闳顿时若有所思,他看向了黄胜、黄宽二人,只见二人也都纷纷点头,便叹口气道:“只是此去一别,却不知何日能归国。” “最长也不过数年而已,到时候等你们回来,定能看到一个不同于现在的华夏。” 赵源却是显得信心十足,道:“到时候,你们将会回来参与到新华夏的建设工作中,将会为华夏百姓做出更多的贡献。” ....... 次日,英国总督府。 赵源虽然曾经多次来过这里,但是这一次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文咸总督已经准备了一场宴会,等待着赵源的前来。 “赵,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你,你居然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对西婆罗洲的征服。” 文咸眯起眼睛,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微笑。 赵源摆了摆手,道:“这也多亏了大英帝国的支持,再加上西婆罗洲当地华人的帮助,才让我顺利地统治了西婆罗洲——但是这不仅仅是我的胜利,同样也是大英帝国的胜利。” 见赵源油盐不进,文咸只能再次提醒道:“赵,你应该明白,兰芳只是你的跳板——你的真正目标应该在广州。” 赵源不由得在心中暗笑,看来文咸这段时间跟广州那边打交道很不顺利呀,他装作一副为难的模样,道:“总督阁下,我这一次可是消耗了不少兵力,再加上时机尚且不够成熟,怕是还没办法发动起义。” 文咸皱起了眉头,道:“赵,你应该明白,大英帝国对你的投资,其目的可不是让你拿走西婆罗洲。” 赵源点了点头,道:“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以及一些必要的帮助。” 文咸冷哼了一声,“多久?还有什么帮助?” “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我才能将婆罗洲的那个师训练完成,至于帮助主要有两点,一是继续给耆英施压,让他无暇来对付我,二是提供一部分火器给我。” 赵源大嘴一张,直接开出了条件。 文咸顿时皱紧眉头,道:“你不是在长洲岛有一个枪炮厂吗?” “没错,但是那里的产出有限,光是提供给我的这个师就已经有些不够,更何况我还需要一批火器用做他途。” “什么用途?” “要起义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两广还有一些势力将会响应我的起义计划,只是他们缺乏足够的火器。” 听到这里时,文咸顿时陷入了沉思,他的确能在香港弄到一批英军更新下来的火枪,给出去倒也没什么,且给出去还有很多好处,至少还能扶持其他的反清势力,也可以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我们可以给一部分火器,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们,这些势力分别是谁。” 文咸当即开出了条件。 “没问题。” 就在文咸以为赵源还会拿捏一番时,却没想到赵源直接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我只是提供一个渠道,后续的援助完全可以由您来提供。” 对于赵源而言,他很清楚地明白,想要控制洪秀全是不可能的,广东天地会这边倒可以尝试一番,但是他的资格还不足以让天地会的人对他纳头来拜——当初在婆罗洲的时候,郑洪之所以愿意拜在他的门下,也是因为大港公司已经面临多股势力夹击,就算不投在当时的赵源手下,也没有更好的去路。 反之,无论是洪秀全也好,还是广东天地会也好,他们在两广算得上根深蒂固,基础极为雄厚,眼下最多也只能跟赵源达成合作的关系。 因此,在目前共同应对清廷这个敌人的时候,赵源也不介意让英国人对他们进行直接的支持——反正英国人不支持,他也会想办法加强他们的势力,否则他们根本不会提前发动起义,这样对于赵源而言反而是一件坏事。 文咸有些狐疑地看了赵源一眼,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反正这么做对于大英帝国才是最有利的....... 谈完了最为关键的核心问题,二人接下来的谈话自然也就轻松写意了许多。 文咸对于赵源还是非常看重的,他从内心里认为在目前的东方,赵源算得上是最为了解英国人的东方人——这种了解并不是停留在表面上的,而是属于骨子里的了解,从赵源跟英国人之间谈判的拿捏轻重就能看出来,他是真的知道大英帝国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在有限的资源下去撬动更多的资源。 正因为如此,文咸在对待赵源的时候,更多还是倾向于合作关系。 倘若将来赵源所代表的汉人势力能够拿下大清帝国的一半国土,那么这一局面对于大英帝国就是最为理想的,可以通过最为熟悉的平衡政策来制衡双方,从而获取最大的利益。 ....... 赵源并没有在香港停留太久,他终于带着一行人,赶在年前回到了广州。 望着热闹而熟悉的广州街市,赵源心中却有几分怪异,他穿越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曾经待在北方,已经习惯了冬日的大雪纷飞,可是在广州的这两年时间里,他却根本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更不用说大雪了。 回到了略显热闹的赵家府邸,此时老爹赵诚、二叔赵志以及三叔赵楷也都难得齐聚一堂,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很显然在过去的一年里,大家的收获都不小。 像赵源自身就不用多说,直接拿下了一块足以称王的土地,属于赵家最大的收获。 其次,赵诚也从参将升为副将,并且马上有机会出任虎门镇总兵一职,将来只要捏着虎门镇,就能稳坐不败之地。 二叔赵志同样得意满满,汇丰行在今年一年的发展里堪称吹气球一般,也让赵家的财富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几乎翻了两倍以上——而他作为目前汇丰行的实际掌舵者,其地位已经不输昔日的潘启官。 唯独收获最小的,可能也就只有三叔赵楷,他终于在今年的八月的乡试中高中举人,算得上一次突破了。 当然,这也只是因为跟赵家的发达相比,实际上放在外面,赵楷这个举人含金量还真不低,至少已经稳步迈入大清朝的统治阶层了。 赵源也想起了之前还在学海堂读书的时候,当时他的确想去考一个进士回来,只是后面许多事情的发展已经让他无法再去走这条路,也就放弃了考进士这一想法。 至于现在,赵源自然不会再去考大清朝的官,一方面他马上就要造大清朝的反,另外一方面也是时间来不及了....... “噼里啪啦——” 随着外面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响起,赵源也才意识到,道光二十七年终于要来了。 第116章 暗中密谋 道光二十七年开春,位于广州城内一处唤作江南春的酒楼中,里面传来的杯觥交错声不绝于耳,隐隐约约尚能听到女子唱曲之声。 一名身着裘皮绸袄的中年人迈步走进了酒楼中,此人面相端正白净,手上则套着一只大大的玉扳指,看着倒有些像北面来的豪客。 “这位爷,您请!” 一名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笑得跟开了花一般。 中年人瞥了一眼小二,沉声道:“我是来找徐先生的。” “哎,您请上楼。” 中年人一言不发,跟着小二便从木质楼梯走上了三楼,此时已经听不太清楚楼下的吵闹声,抬起头更能欣赏一览无余的江面,倒也有几分好景色。 江南春三楼的亭子中,此时正端坐着一名老者,正是当今广州巡抚徐广缙。 等到小二离去后,中年人上前行礼道:“下官粤海关监督彭春,见过徐大人。” 徐广缙轻轻一笑,道:“寿吾兄初到广州,本应该好生款待一番,只是本官尚有一些事情需要跟寿吾兄沟通,故而今日单独请寿吾兄前来赴宴。你我二人今日只是私下相交,倒也不必过于客气。” 听到这番话,彭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并没有过于拘束,当即直接坐了下来。 说到底,他的职务相当特殊,并没有像寻常广州官员那般惧怕徐广缙。 粤海关监督属于粤海关的主官,表面上直属于户部管辖,主要职责是掌征纳洋船、夷船及沿海贸捕船通关税,但实际上通常这个职位还有一个差事,那就是兼充内务府买办,为皇室进购人参、东珠、玉石等物,因此属于一个大大的美差,历年来只有内务府包衣奴仆来负责这些买卖。 正因为如此,粤海关监督身份十分特殊,一般只由旗人担任,拥有直接密奏权,具备一定的钦差色彩,可以看成是皇帝安排在广东的耳目,跟江南织造有些类似,而在广州的官员排序中,粤海关监督的地位只在总督、巡抚、提督、学政之下,而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上。 彭春便是汉军正黄旗出身,过去一直在内务处当差,如今才调来广州担任粤海关监督。 徐广缙轻声道:“寿吾兄,你这一路前来广州,应该也看到了不少东西吧。” 彭春微微沉默,他当即开口道:“仲升兄所言,莫非是那些船只?” 就在今日彭春进城之际,刚好看到了广州联合商行的大批船只载着货物前往香港以及新加坡,船帆升起时遮云蔽日,却不知究竟有多少艘船。 徐广缙点了点头,当即便将先前英国商人在广东生事,最终由汇丰行平息等事件告知了彭春,最终才缓缓开口道:“商人能有如此权势,绝非大清国之福。” 彭春微微一笑,道:“按理说此事正应在仲升兄身上,抄家灭族,不过遣一二差役便是。” 什么狗屁商人?在大清国,那就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徐广缙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沉吟了一番,决定吐出一些实底来,“汇丰行的背后并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跟那位勾连不浅,去年前来暗查的钦差曾国藩也最终碰了一鼻子灰,不得不停止调查回去交差.......” 听到这里,彭春的脸上露出几分深思。 徐广缙继续道:“若是只有那位倒也罢了,就怕上面担心跟英夷再次发生纠纷,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既然这么棘手,我这个粤海关监督又能做得了什么?” 彭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狐疑之色。 徐广缙笑道:“有些事情从我的角度不能做,但是不代表寿吾兄不能做.......如今汇丰行已经联合广东大部分行商,成立了一个所谓的广东联合商行,倒也造成了些许影响,以我之见,与其直接对汇丰行下手,倒不如先从广东联合商行着眼。” 彭春没有表态,但是他心中却暗表赞同,他不仅仅只是粤海关监督,同时也肩负着内务府的差事,为当今圣上搞钱这桩事,任谁也阻拦不得。 此外,对广东联合商行出手,也不会引起英国人的反对。 彭春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并没有问题,才开口道:“仲升兄,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徐广缙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之色,道:“自从鸦片战争一役后,英国人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往广东输送鸦片,他们更是屡屡在广东生事,意图打开广东国门,届时汇丰行势必为英夷前驱,岂能容忍?更何况,一介商人左右逢源,巴结督抚,却又不喜好奢华,想来定有狼子野心......” 这话就说到了彭春的心坎里,点头道:“没错,这些商贾有了钱就想要权,他们想方设法地找朝廷要好处,却不思回报朝廷,是该治上一治!” ...... 与此同时,两广总督衙门内,一名身着长袍头戴斗笠的中年人通过后门进了府邸,很快便在张禧偕的引领下一路进了书房。 见到此人走了进来,正坐在书房内的耆英摆了摆手,示意张禧偕先出去。 等到张禧偕出去后,中年人这才摘下了自己的斗笠,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恭敬地递给了耆英。 耆英接过册子仔细看去,很快便紧皱眉头,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这些消息可曾属实?”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回禀督宪大人,此事小人已经通过香港的几个秘密渠道得知,确实有一个叫赵源的带着人占领了婆罗洲的兰芳,并自立为都督府。” “自立为都督?这个‘赵源’可是广东人?” 耆英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区区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凭什么能夺下南洋一地? 中年人犹豫道:“是否为同一人,小人确实不知。” 耆英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还有让他们继续在香港搜罗消息,最好能找机会画下那个‘赵源’的画像。” “是,督宪大人。” 耆英眉头依然紧皱,只觉得头疼无比,倘若不是一人倒还好,可要真是一个人,那岂不是说明他耆英一直在勾结一个对大清别有用心之人? 尽管朝廷对南洋之地不太关心,对于所谓的兰芳之主也不看在眼里,可是这种事情一旦曝光出来,那么对于耆英的仕途肯定会受到影响...... 因此,即便耆英已经得知了赵源有叛逆的嫌疑,却不敢贸然动手,一旦真的暴露出来,到时候他也摆脱不了干系.......而且这个赵源身后还有英国人,真要动手了说不定还会成为英夷进攻的借口。 对于耆英而言,他眼下最希望的就是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做官,绝不愿意栽在广州,那么就必须稳住眼前的局势,而如今看来,赵源已经成为了一个潜在的隐患。 思来想去之后,耆英望着中年人,沉声道:“去找一些人,暗中干掉他。” 中年人顿时一愣,他试探道:“您是说那位汇丰行的?” “没错,但是这件事一定要注意保密,绝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是,督宪大人。” 中年人重新戴好了斗笠,离开了书房。 耆英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你别怪我,只有你死了,大家才都能放心.......” ....... 江南春。 徐广缙举起了酒杯,对彭春感慨道:“寿吾兄,有些话为兄也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是就今日你我坦诚相待一刻,老兄还真有一肚子话要说。” 彭春心生警惕,他知道徐广缙说这番话多少有自身目的所在,便轻声道:“仲升兄,你不妨直言就是。” 徐广缙沉吟了片刻,道:“寿吾兄,你或许是刚来广州,所以有些事情不清楚,可是我来了广州大半年,却深感当下广东所面临的内忧外患,只叫人心急如焚。” “而内忧与外患,皆与英夷相关!” “就不说别的,去年英夷商人伤人一事,不知引起广州多少百姓士绅的强烈反对,可是那位却依然选择压制民意民情,致使一场动乱险些发生,后来此事尽管得到平抑,可是百姓们心中的怒火却从未停息。” “如今英夷以《虎门条约》为理由,多次强行在通商口岸硬占房屋和地皮,包括广州新豆栏街口,可那位不但不制止英夷之行为,反而命地方官强迫业主议价出让以致于旧怨未平,新怨又生。” 徐广缙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悲凉道:“英夷辱我百姓,而我等却只能袖手甚至还要为虎作伥,如此置当今皇上于何地?我等是大清朝的官,是皇上的官,不是英夷养的一条狗!” “说得好!” 彭春击掌表示赞赏,他十分欣赏徐广缙这番做派,但是他也明白,徐广缙言语中所针对的真是两广总督耆英,可是耆英在京城的关系十分深厚,绝不是一个区区徐广缙能告倒,再加上以巡抚告总督,吃亏的绝对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彭春委婉劝道:“仲升兄,你应该明白,以那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只怕轻易动弹不得.......” 徐广缙露出些许笑容,轻声道:“只要寿吾兄愿意助我,此事便已经成了七分——” 说完,徐广缙站起身子,朝着彭春深深一礼。 “还请寿吾兄看在广东千万百姓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 第117章 新朝外戚 徐广缙的这一番行为,无异于在进行一场生死豪赌。 倘若彭春不愿意答应徐广缙这一番请求,而是选择告知耆英,那么以徐广缙这番勾结粤海关监督以及陷害两广总督的罪名,绝对是有死无生。 但是,以徐广缙缜密的思维以及充分的准备下,彭春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原因很简单,耆英的存在已经替代了过去粤海关的作用,以汇丰行为首的广州商行将一部分原本上贡给粤海关的钱财,直接交给了耆英,而耆英又是一个贪财如命的性子,他也真敢冒着大不韪去收,因此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耆英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粤海关的利益所在,进一步来说是影响到了内务府的利益,因此上一任粤海关监督连一年都没干完就被调走,紧接着就调来了彭春,其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耆英。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彭春就是内务府派给徐广缙的天然盟友。 除此之外,徐广缙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彭春真的不答应,那么潜藏在江南春的杀手就会冲出来杀掉此人——刺杀新任粤海关监督一事爆发后,定能在朝堂上掀起一股新的风浪,到时候真正头疼的是两广总督耆英,因为此人具备最大的嫌疑。 幸好,彭春最终还是答应了徐广缙联手的要求,他狠狠干了一杯酒后,沉声道:“仲升兄,打蛇不死,恐怕会反噬己身,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你既然敢动手,看来应该掌握了一些东西。” 徐广缙嘿嘿一笑,道:“据我所知,最近半年来天地会行动十分活跃,他们似乎得到了一批从香港流过去的火器,而根据我的人暗查得知,跟这件事有关系的是一家叫做亚历山德罗的商行......” “亚历山德罗商行?” “没错,这是一家西班牙人的商行,但是与英夷之间的关系非常深厚,跟长洲岛的柯拜船厂关系更是紧密无比。” 徐广缙冷哼一声,道:“而柯拜船厂跟汇丰行之间也存在密切的关系,因此这件事跟汇丰行一定脱离不了关系,我已经在暗中派人去查这条贸易线路,但凡抓住了汇丰行与天地会之间的联系,到时候你就可以将这件事通禀给朝廷,到时候顺腾摸瓜之下......” 说完,他用手轻轻往下一劈。 彭春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能做成这件事,光是汇丰行的财产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再加上汇丰行跟广东各大行商之间的关系,怕是能捞得不少的好处....... 千里为官只为求财,对于彭春而言,这就是一个既能升官又能得财的大好机会。 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举起来低声道:“那就祝仲升兄马到功成。” ...... 潘家。 潘正炜正在和赵源对弈,一旁的潘清涵则是脸上含着笑容,默默地望着赵源。 赵源被大美人这么盯着,心思多少有些痒痒,顿时被未来老丈人给砍瓜切菜一般地连着屠了好几局大龙。 “哼,不玩了,你小子今天心思就不在棋上。” 潘正炜再次取得一场大胜后,主动伸出手将棋盘给抹了,然后冷哼道:“行了,咱们爷俩说说话吧。” 一旁的潘清涵瞪了老头子一眼,便气鼓鼓地返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不过就在临行前,她朝着赵源瞥了一眼,其中的意思自然清楚无比,你小子要是等会不去伺候大小姐,那就等着吃好果子吧。 赵源嘿嘿一笑,下意识点了点头,这才目送潘清涵离去。 潘正炜冷哼了一声,道:“你就这么放心兰芳?” “该杀的都杀了,该关的也都关了,唯一能闹腾的也被我带到了广州......再说基础制度也已经确定好了,剩下自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亲自来做了。” 赵源笑道:“潘家几位哥哥若是不忙了,或许可以过去帮一帮我。” 潘正炜一共生育了四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四个儿子分别叫潘师宫、潘师商、潘师角以及潘师徵,再加上唯一的女儿潘清涵。 由于潘家先前从商转文,如今这几个儿子都没有参与到商业中来,而是都在读书走科举功名一途。 如今随着潘家将筹码下在赵源身上,自然是想博一搏将来的正宫之位,做一做新朝的外戚。 听到赵源的主动邀请,潘正炜便也答应了下来,目前赵源事业正处于起步阶段,潘家四子主动前去投靠,定能获得一个不错的位置。 潘正炜缓缓开口道:“过去半年你都不在广州,怕是没有注意到一些关键的事情.......” “莫非是徐广缙那边?” 赵源仔细想了想,这位还真是有些不同寻常,来到广州后的半年多时间里愣是蛰伏了下来,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但是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因为意味着这位一出手就是惊天必杀之局。 潘正炜摇了摇头,道:“此人行动虽然隐秘,但是想做什么我倒也能猜到一二——” 说完,他沉声道:“真正有问题的是耆英。” “具体是什么情况?” 赵源心中一动,他也隐隐间有些猜测。 潘正炜轻声道:“耆英不知何时在香港埋下了一些钉子,这些人虽然所处的位置不高,但是或多或少都能接触到一些机密......他已经注意到了那些大批物资转运的事情,不过他目前应该还没查出来。” 赵源冷笑道:“看来这位是准备在临行前彻底擦干净屁股了。” 潘正炜顿时一愣,低声道:“你是说他准备对咱们动手了?” “没错,此人贪财忘义,皮厚心黑,对咱们动手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不过他现在才开始查,说明他谋求回京的事情差不多快要落成——” 赵源继续道:“他是绝不会给徐广缙留下一个大把柄的.......只是这么一来,咱们的起事或许要提前了。” 想到这里,赵源心中始终有些不爽,一方面计划被打乱,另一方面提前起事也就意味着他们要承担相对更大的风险。 潘正炜仔细思索了一番,露出一抹狠厉之色,“既然耆英要提前下手,那咱们就不能犹豫了.......秀山,行商那边的事情我来做,你就放心好了。” 赵源点了点头,诚恳道:“老爷子,您也稍微留点神,早点将清涵和潘家几位哥哥送去兰芳,这一次咱们就算闹个天翻地覆,那也得保证家里人安安全全的——” “恩,我这两天就去安排。” 潘正炜也没有拒绝赵源的好意,尽管他们这一次起事计划至少有七八成以上的成功率,但是也要谨防万一。 赵源仔细思考了一番,道:“既然现在耆英盯上了我们,那就把徐广缙也拉进来好了——只要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或许还能给你们创造一些机会,可以在这段时间多运送一些流民出去——” 在赵源之前的计划里,无论是香港还是兰芳,都没有足够的华人来充当兵员,因此必须要从广东运送流民去香港和南洋,来填补兵员的空缺。 直到目前为之,赵源已经安排人往香港和南洋运送了三四万人,其中里面的青壮就至少有一半以上,但是从眼下来看似乎还有些不太够。 听到赵源这番话,潘正炜却有几分担忧,“可是这么一来,你就太危险了!” 赵源笑道:“无妨,只要兰芳的事情没有直接暴露出来,那他们就不敢公然对我下手,否则英国人那边也不会答应,耆英也会心存顾忌,我尽量小心出行或者不出行就是,等熬过这段时间,咱们也就不用怕了。” “不过眼下也不能让他们什么事也不干,这样咱们可以利用英国人强租土地一事先造起势头来,让耆英焦头烂额一段时间再说。” ....... “你们这些狗汉奸,只会舔英夷的屁股!” “狗汉奸,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将来怎么对得起先人?” 广州新豆栏街口,一群衣着褴褛的百姓们围在前面,他们高声辱骂着面前的一排排清军兵丁,还有一些人手里则是拿着家伙事,跟眼前的清军对峙了起来。 而在清军的后方,则正是这些百姓们曾经的家园,如今却沦为了英国人的地盘。 一名穿着马褂拄着刀的千总走上前来,冷冷注视着面前的百姓们,直到一些百姓们被他盯到发毛的时候,他才开口吼道。 “你们这一群刁民,这些英国商人征用了你们的土地,有没有给你们钱?朝廷有没有免你们的赋税?” “拿了好处还在这里胡闹,信不信我把你们都锁回去?!” 众人被吓了一条,冲在最前面的一些人顿时就慌了手脚,他们左右看了一眼,却也不敢再继续往前了。 千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正准备呵斥众人散去时,却看到里面站出来一名黑不溜秋的少年,他高声道:“就是你们这些人,才让那些畜生害死了我爹娘,你说这些畜生给了我们钱,可你知道才多少钱吗?连吃饭都不够,你让我们去哪住去?朝廷免赋,可是你们知道朝廷已经加征了多少年的赋税吗?” 少年说完,便转过头看向众人高声道:“大家不要相信这些官狗子的话,他们都是骗我们的,我爹娘就是因为他们,才死在那些狗日的枪下面。” “对,官府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咱们今天要是不闹,到了明天就闹不起来了!” “大家伙,咱们并肩一起冲啊!” 只听见一阵哗啦声响起,百姓们举着手中的各种家伙事便冲了上去,将那寥寥几个清兵按在了地上....... 第118章 什么是屈辱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当百姓们冲击新豆栏街口的消息传到广州知府衙门后,广州知府关晓峰顿时心中一急,接连摔碎了几个茶盏,然而还没他发完火,却得知布政使大人和按察使大人已经快赶到府衙,他只能连忙出去迎接。 在清代的官场上曾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话,就是‘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作为广州知府的关晓峰,也深刻感觉到了作为广州知府的难处——头上不仅仅有总督巡抚,还有布政使和按察使,一堆婆婆管着的结果就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否则就很容易吃瓜落。 尤其是新任广东布政使叶名琛,便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他和广东按察使孔继尹刚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负责民政财赋的叶名琛性格强硬,而负责刑名的孔继尹却态度和善。 等二人走进了广州知府衙门后,关晓峰立刻小心翼翼前来拜见。 见到关晓峰这幅模样,叶名琛便沉声道:“本官已经听说了新豆栏街口的事情,不知道关知府打算怎么处理?” “下官以为,暴民胆敢冲击官府,属于谋逆之罪......准备将其中带头的人抓起来问罪。” 关晓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冲击官府?新豆栏街口什么时候变成了广州官府的衙门了?” 叶名琛冷静地询问道。 关晓峰瞬间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只能一边擦汗一边道:“下官的确奉了督宪大人之名,往那新豆栏街口派遣了一些官兵差役,目的就是为了将英夷与百姓们隔开,防止发生冲突,造成外交事故。” 叶名琛冷哼了一声,道:“哼!可是你怎么不说,那新豆栏街口原本就是百姓们的居住之所,他们只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家而已!反之那些英夷俱是抢占我广东土地的强盗,岂能为了这群人去阻碍广州的子民?” 关晓峰立马跪下道:“下官......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啊!” 没错啊,你们上面的人要怎么折腾,你们自己好好折腾,可是跑下来折腾他这个知府,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 一旁的广东按察使孔继尹也劝道:“叶大人,这事就这样吧,督宪大人的命令,你我怕是无法违逆。” “督宪大人正确的命令,下官自当遵从,可是督宪大人下达了乱命,下官不但不从,还要给朝廷写奏折参奏!” 叶名琛表现得极为强硬,他沉声道:“若是你我对此事都不闻不问,还有谁为百姓说话?” 说完,他挥袖便走,只是临行前狠狠瞪了关晓峰一眼,道:“关大人,你可不要自误。” 关晓峰顿时气得狠狠一甩马蹄袖,面色更是变得阴沉无比。 “走,咱们赶紧去拜见总督大人。” ....... 关晓峰是耆英提拔起来的人,在被叶名琛批评了一顿后,心中自然是一万个不服气,他立刻就前往总督衙门告状。 耆英不耐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诉的关晓峰,冷哼道:“他说要参奏,那就让他参奏好了。” 一个区区的布政使,还真的没有被耆英放在眼里,他目前真正关注的是京城,还有暗藏爪牙的徐广缙。 关晓峰小心翼翼地抬头道:“大人,若是这个叶名琛再来,下官该如何办?” “你办好你的差事就行,别的事情自然有本督处理。” 耆英瞥了关晓峰一眼,低声道:“新豆栏街口那边抓到了一些乱民,过两天就给放了......不过在放之前,让那些人把嘴闭上,要是再闹事,就对他们不客气。” 关晓峰连连点头,“是,是,下官领命。” 耆英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等到关晓峰离去后,张禧偕悄悄走了进来,低声道:“爷,您让我查的那件事查清楚了,那个新来的粤海关监督彭春几天前就到了广州,他直接去了江南春,似乎是去见了一个什么人.......” 耆英冷哼了一声,道:“在广州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去见,不就是徐广缙吗?” 张禧偕熟练地给耆英点了水烟,递了过来,低声道:“爷,他们两个见面,怕是矛头就对着爷您来的。” “嘿,徐广缙恨不得马上就接了这个两广总督,可是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朝廷不让本督回京,本督至于在广州这个火坑前恋栈不去吗?” 耆英猛地吸了一口烟袋,这才舒舒服服地吐了一口气,道:“哎,世人只看到两广总督这个封疆之位,却没看到下面的暗流涌动......我原以为徐广缙是一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也是一个蠢人,跟林则徐一样的蠢人!” 在他看来,像林则徐也好,徐广缙也罢,以及那个叶名琛,都是只会做事却不会做官,将来迟早都是要摔跟头的....... 在大清朝,只有像他耆英这样的官员,才能生存得长久。 张禧偕若有所思道:“爷,那您是不是打算顺水推舟,也好及时脱离两广......” 耆英皱了皱眉头,道:“哼,这自然不成,真要是让徐广缙他们成了,咱回到京城也会受牵连......必须得光明正大地调回京城,还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的把柄。”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般,道:“赶明个,你去找一下赵源,让他准备下,将汇丰行的干股直接变成现银吧。” 张禧偕顿时一愣,犹豫道:“爷,现在汇丰行可是一股难求,眼看着还要继续往上面涨,咱们这个时候换成银子,岂不是亏大了?” 耆英却不耐烦去解释,沉声道:“让你去干嘛你就去干嘛,再多嘴就自己下去领家法吧。”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张禧偕连忙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直到扇到脸庞通红,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对于一个奴才而言,最紧要的是要时刻明白主子的心思,若是一直不能明白,那这个奴才也就危险了。 张禧偕深刻地反省了一番自己,他发现自己在汇丰行这件事上的判断,始终没有跟上耆英的步骤,这是否说明了汇丰行已经失去了耆英的信任?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有些焦虑,要知道他跟赵源之间的来往可不少,将来若是真的是汇丰行犯到了耆英手里,那该怎么办呢? 张禧偕左思右想了一番,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迅速安排人去联络汇丰行,商讨将耆英干股换成银子的事情。 由于目前负责汇丰行业务的是赵志,他在得到了张禧偕的消息后,顿时大吃一惊,立刻回家找到了赵源,将这件事说明。 赵源并没有太过于惊讶,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耆英已经开始在有意识斩断与汇丰行的所有联系,那么最终套现离场也是应有之义。 赵志的脸上却有些担忧,道:“是不是耆英已经发现了什么?咱们要不要提前发动计划?” “耆英肯定开始在怀疑,但是他应该不清楚咱们的目的......按照此人一贯的行事作风来看,现在应该还不会大张旗鼓对付咱们,但是我们也的确要小心了。” 赵源轻声道:“二叔,这段时间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耆英此人或许不会在明面上对付咱们,可背地里动什么手脚还不好说,咱们必须得小心一点。” “那耆英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样,让于连山去应付耆英那边,就说汇丰行的现银已经被调拨走了一大半,现在还凑不出那么多的银子,就让他稍微等一等,但是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可以先给一点点甜头过去,吊着他的胃口,这样只要他还贪着这笔钱,就不会把事情做绝。” 赵源轻声道:“现如今英国人强租土地一事已经扩散开,但是影响力还不够大,所以我们得给这把柴上再添一把火才行。” 两天后,英国公使德庇时再一次向耆英提交了入城要求,态度十分强硬,甚至不惜以战争相威胁。 原本按照耆英的禀性,他是不敢拒绝德庇时这一要求的,但问题是就在去年年末的时候,曾经爆发过一场动乱,当时同样是德庇时逼迫耆英放开入城要求,耆英不敢拒绝,只能发布了准许英人入城的告示。 然而,耆英没有想到的是,当时告示被贴出来后,很快就被愤怒的广州百姓们撕毁,甚至还闯进了府衙内,将知府的朝珠、公服烧毁,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乱子,最终耆英只能撤回了告示,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 有了这一桩教训后,耆英再次面对德庇时的武力威胁时,却也不敢再贸然答应,但是也不敢直接否决,只能采取了拖字诀。 问题是,这一次英国人决心给耆英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就在通牒后的次日上午,英国战舰再一次开进了省河,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当百姓们看着省河上耀武扬威的英国军舰时,都恨得咬牙切齿,只希望朝廷能够将这些侵略者彻底赶走——这一幕无疑让许多人想起了曾经爆发的鸦片战争,他们对于那些军舰的印象极深,也极为痛恨。 赵源也是人群中的一员,他静静地看着河上的军舰,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什么叫屈辱,这就是屈辱。 第119章 明修栈道 就在这一刻,无数广州百姓们深刻地理解了一点,那就是落后就会挨打。 或许他们说不出这样的大道理,可是他们却同样能体会到那份屈辱与不甘。 广州巡抚衙门内,徐广缙与许多百姓们一样,他同样感受到了这种法子内心的屈辱,只是在这件事上,他跟百姓们一样充满了无力感,朝廷没有钱,军队又不能打,想要做点事情,身后还有无数人在掣肘。 此时正坐在下首的叶名琛沉声道:“徐大人,下官已经写好了弹劾的奏折。” 说完,他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奏折递了过来。 徐广缙接过奏折却没有看,而是沉声道:“昆臣,我的心情跟你一样,也恨不得写上一封弹劾的奏折,但是现在还不行,时机还没有到。” 叶名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难道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英夷在我华夏领土上肆意妄为吗?难道你要继续眼睁睁看着耆英毫无作为,继续帮着英夷欺压广州百姓吗?” “哎,昆臣啊,你要知道,光靠一腔热血是干不了事情的.......” 徐广缙望着刚刚才满四十岁的叶名琛时,脸上透着几分欣慰,道:“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长,可不能折在了这里.......对付耆英急不得,更不能冲动行事。” 听到这里,叶名琛才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教训的是,可是下官心里不能不急,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民愤就再也压不住了。” 徐广缙微微犹豫片刻,他决定先给叶名琛透个底,道:“你可知汇丰行跟那位的关系?” “下官偶有听说,只是不了解其中的内情。” “我也是偶有查证,汇丰行背景复杂,不仅跟英夷关系密切,而且跟天地会也有一定的瓜葛.......” “那为何还不速速查封汇丰行?” 叶名琛顿时一愣。 徐广缙轻声叹口气道:“眼下还没有拿到实据,若是贸然出手,最多也就是将汇丰行查封,可是根本不可能扳倒耆英.......所以我才让你先不要上本,以免打草惊蛇。” 徐广缙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他认为叶名琛所弹劾的这些罪名,根本无法扳倒耆英,与其上本还不如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叶名琛听到这里时才缓缓点了点头,他对徐广缙多少还有几分信任,至少此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跟耆英不是一条心。 “徐大人,这件事要不要下官协助查一查.......” 徐广缙仔细思考了一番,低声道:“你不如这般........” ....... 粤海关。 作为新任粤海关监督的彭春,原本身上就背负着重要的使命,再加上本身身份特殊,一上来便烧了三把火。 其中的第一把火,彭春就针对了原本广东设置的六个总口,分别是广州、乌坎、庵埠、梅州、海安和海口,将这些总口上的督员一口气全部撤换了下来,重新换上了自己人,而下面的五十五个大小关口虽然没有动,但是一下子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局面。 而第二把火,彭春也丝毫不加掩饰,直接针对广东联合商行,强行给商行摊派了内务府今年的提留银,一共是一百万两白银,令其限期内完成交纳,否则将会取消广东联合商行的外贸资格。 最后的第三把火,彭春则是要清查去年所有的通关账本。 表面上看,这第三把火看似最为寻常,可实际上却暗藏玄机,因为粤海关过去一年的账本里面真真假假掺半,这些账目大部分都是那些粤海关小官小吏跟外界走私商船勾结的结果,如果认真查起来,里面的很多账目都会曝光出来。 倘若放在过去,粤海关监督根本不会这么做,一方面这样一来等于将广州官场上全部得罪了个干净,另一方面在没有足够支撑的情况下,他也很难办得到。 但是到了如今,彭春却赶上了一个好时机,督抚相争再加上英夷闹事,两件事交差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场面上没有人敢于制止彭春。 当然,除了这些原因以外,也是因为粤海关的确到了不收拾不行的地步。 在过去,粤海关并不会直接干预外贸,主要是通过十三行来对外贸进行控制,可以理解为十三行其实就是粤海关的白手套,而粤海关则又是内务府的白手套,因此海贸的利益大部分都被皇室掌握在手里,十三行的那些当家人也只是被养起来的肥猪罢了。 但问题是,由于鸦片战争的缘故,导致十三行已经失去了外贸特权,他们也根本不甘心再被粤海关所控制,所以能看到十三行逐渐凋敝,纷纷弃商转文,可这么一来的最直接结果,就是粤海关没有钱上供了。 要知道,这几年可是朝廷集中用钱的阶段,道光皇帝还指望着海关能填补这一财政亏空呢! 因此,彭春也是毫不犹豫地将屠刀亮了出来,让那些行商老老实实将钱交出来——而在这个过程中,汇丰行虽然没有被直接针对,但那是因为彭春还想最后将汇丰行彻底一锅端。 率先得到这一消息的便是目前的总商伍家,伍崇曜也不敢犹豫,他急急忙忙找到了赵源,眼神中更是微微发红。 “赵源,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必须告诉我一个实底。” 在得知了彭春的所作所为后,赵源的神情也顿时凝重了起来,他不好判断彭春到底代表的是耆英的意思,还是徐广缙的意思,但是对方来势汹汹,丝毫没有将后果放在眼里,很显然已经得到了其中一派的支持。 他沉吟了一番,道:“钱不能交,账本也不能给。” “那就只有反了。” 伍崇曜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道:“秀山,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吗?我爹怎么死的你应该清楚,要说起仇恨,我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仇恨......” “良辅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时机未至,目前必须多加忍耐。” 赵源沉声道:“彭春想要烧这三把火,可没那么容易,我建议你先辞去这个名不副实的总商一职。” “秀山,你当我还想当这个鸟总商不成?实在是官府逼迫所知。” 伍崇曜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源笑了笑,道:“无妨,你先上书辞去,然后便去香港。” 伍崇曜摇了摇头,道:“一旦我走了,只怕彭春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汇丰行。” “无妨,现在盯着汇丰行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他一个,倒是要多加小心,如今广州斗得非常激烈,难保他们不会动歪心思.......” 赵源叮嘱了一番,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一桩事,道:“只是这么一来,咱们三天后去香港的船队,只怕会出现一些问题。” 伍崇曜仔细想了想,道:“是从长洲岛走的那批吗?” “没错。那批船里装载了大量的火器,绝不能被粤海关查到。” 赵源沉声道:“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咱们干脆来一招狸猫换太子。你到时候如此这般......只是这么一来,你却要冒一些风险了。” 伍崇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道:“没问题,就算冒一点风险也不打紧,只要咱们的事能干成就行!” ....... 三天后,黄埔码头。 码头前正泊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沙船,船舱上高高耸起,上面还用毡布包裹着,盖得严严实实,一旁还有不少的码头力工,正在将一袋袋厚重的沙包往船上装运。 “兄弟们,咱们抓紧时间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要起船了!” 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壮汉走了过来,他随手用脖子上挂着的布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高声道:“这些可是伍家运的粮食,大家伙得仔细了!” “放心吧,咱们兄弟干了多少年了,还能把这事干错了?” 力夫们憨厚地笑着,他们都是广州附近的老百姓,平日里在田里劳作,闲下来就会来码头扛沙包,拿上一些工钱,一年到头下来倒也比其他的百姓过得舒坦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力夫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人直接就往地上栽去,而一旁的壮汉看到后果断地上前扶了一把,让力夫没有真正倒下去,但是此时力夫手中的沙袋却一下子失手,飞出去掉在了地上。 壮汉下意识呵斥了一声,“怎么回事,干活时仔细点。” 他走上前去,只见沙袋居然破了一个角,顿时让他吓了一跳——只见沙袋里淅淅沥沥地流出了大量的流沙,而从那个角可以看到里面根本没有粮食,而是一杆杆黑色的枪管。 壮汉不动声色地上前,将沙包重新包裹缠好,这才交给了后面的力工,并且再次叮嘱道:“你们干活时仔细点,别再毛手毛脚的,要是摔掉了里面的米,到时候扣的可是你们的工钱!” 一众力夫连忙点头,干活时手脚更显得麻利了几分。 “今天一共是三十艘沙船,咱们一次就能全部运过去,秀山,你就放心吧。” 等时间逐渐到了中午的时候,只见一行人从码头前赶来,说话的正是伍崇曜,一旁则是一同赶来的赵源、亨得勒等人。 赵源看了一眼码头上的沙船,脸上若有所思。 “咱们的诱饵都已经放出去了,总该有鱼儿上钩吧。” 伍崇曜嘿嘿笑道:“没有正好,免得耽搁我的时间,不过你还别说,我辞去了总商以后,这彭春的脸色怕是比广州城最落魄的窑姐都差!” 正在众人说笑之际,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队队官兵衙役从码头后面涌了上来,其中为首之人正是新任粤海关监督彭春。 “哼,伍崇曜,你未免得意的太早了点,来人,给我搜!” 第120章 暗度陈仓 “呵呵,彭大人,咱们还真是巧啊。” 伍崇曜望着面前的彭春,脸上却没有半分担忧,不动声色道:“草民昨天才刚刚辞去了总商一职,却没想到大人今日就来相送,真是感激不尽。” 彭春冷冷地看了彭春以及赵源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哼,现在就想畏罪潜逃了?来人,赶紧将里面的东西给我搜出来。 “是,大人。” 一队官兵直接冲了过去,直接拔出腰刀,勒令那些力工们将船上的货物卸下来。 一众力工们见状,只能乖乖的听话,重新将好不容易搬上船的货物往外面搬运。 见此情形,伍崇曜顿时沉下脸色,道:“彭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彭春冷哼了一声,道:“不要觉得你做的人不知鬼不觉,本官早已经盯着你们多时,知道你伍家在私自贩运火器,这一次是死到临头了。” 赵源眯起眼睛,道:“大人,看来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彭春走上前,望向了赵源,冷声道:“看来这位就是赵公子吧。” “在下可不敢在大人面前自称‘公子’,不过草民的确是赵源。” “好你个赵源,本官不去查你的汇丰行,你倒是不知死,竟然勾结大逆,这一次可没人能救得了你。来人,给我一起绑了。” 就在一众官差就要冲过来锁人时,赵源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运粮前往香港,怎么就是勾结大逆了?大人要绑我,总要让我死个明白才是。” 彭春冷笑了一声,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运的是何物......” 说完,他径自上前拔出一名官差腰上的长刀,直接一刀划开了沙包,直接里面哗啦啦流出了大量的稻谷。 彭春脸色微微一变,他用长刀在沙包里仔细翻找了片刻,可最终将那粮袋用刀划了个稀巴烂,却始终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伍崇曜却是见状冷笑连连,道:“大人,这里面都是稻谷,可没有黄金白银,不知道大人到底想找什么?” 彭春回头瞪了一眼伍崇曜,又看了一眼赵源,却只见对方冷眼旁观,却丝毫不见慌张。 他顿时心头一凉,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下令让众人将那卸下来的粮包全部打开,而最终却发现里面全部都是粮食,根本不见所谓的‘火器’。 彭春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来人,将他给我带上来。” “是,大人。” 两名官差听了命令,便下去带人了。 不一会功夫,官差将一名汉子给带了上来,正是上午出现在码头上的壮汉,他不敢看向一旁的伍崇曜,全程低着头。 伍崇曜盯着壮汉看了两眼,却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此人正是伍家老太爷曾经提拔起来的亲信郑阿三。 彭春望着郑阿三,沉声道:“郑阿三,你来指认上午搬上去的货物。” “是,大人。” 郑阿三也不敢看一旁伍崇曜的眼睛,他直接顺着过道跳上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紧接着又前往了另一艘船上,用手指着船上的粮袋。 “大人,应该在这艘船上。” “搬下来,打开。” 彭春迅速下达了命令。 “是,大人。” 几名官差迅速让力工将那些粮袋给搬运了下来,然后直接解开了粮袋上的绑绳,将里面的东西直接倒了出来——然而倒出来的依然是稻米,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彭春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冷冷地望了一眼郑阿三。 郑阿三立马跪了下来,哀求道:“大人,我明明看到里面不是稻米,而是火器......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可能有假啊。” 站在一旁的伍崇曜冷笑道:“我说大人今天怎么有闲心过来查粮船,原来是怀疑我在里面装了火器.......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没想到,大人竟然还真的信了。” 彭春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如水。 若是今天真查出了伍家暗藏火器,不仅仅是立下了一件大功,还能提前将汇丰行给牵扯进去。 可如今这么一来,彭春不仅没有立下大功,反而将先前好不容易立下的威信,全部给折进去了。 彭春再也没有看郑阿三一眼,而是回头看向伍崇曜和赵源。 “二位好手段,今日本官算是服气了,咱们走!”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直接朝着外面走去,而此时码头边上已经汇聚了大批的百姓和商人,众人早已经将这一场把戏看了个清清楚楚,对这个彭春没有丝毫好印象,见此人灰溜溜地败退而走,纷纷在岸边大声嘲笑。 “哼,想要钱财不妨直说,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吗?” “也不知道朝廷怎么就派了这么个人过来,真是......” “嘘,都别说了,小心这位大人将你们都抓进去......” “嘿,官字两张口,人家要抓你,还需要证据么.......” 听着众人看似小声实际上却能清晰听到的议论声,彭春的脸色更是由红变紫,再由紫变黑,几乎忍不住要吐出一大口血去,整个人飞速地钻进了轿子,便让人起架狼狈离去。 眼看着彭春带着官兵们离去,伍崇曜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郑阿三,狠狠啐了一口。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其余的力工也纷纷向郑阿三投去了鄙夷的眼神,对于这些一直吃伍家饭的力工们而言,伍家可比朝廷好多了,毕竟伍家能让他们养活一家人,而这个朝廷却只会向他们征税,还会砸掉他们的饭碗。 郑阿三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心灰若死,表面上看彭春和伍崇曜都没有直接在明面上对付他,可那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这件事情烟消云散后,到时候郑阿三和他的一家人怕是都活不了了。 一想到这里,郑阿三连忙跪向了伍崇曜,狠狠将头磕在地上,磕到额头上全都是血。 “爷,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爷,您要是不饶了我,我这一家子都没了活路啊.......” 伍崇曜看了一眼郑阿三,却又想起了当年老爹是如何将此人提拔上来,才让他得以做了一个小管事,心中却是更加憎恶,道:“来人,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丢进海里去。” 一旁的力工们见状,一个个纷纷踊跃上前来,将郑阿三给抬起来,直接扔进了一旁的海水里,由于这里都是近海,压根就淹不死人,但是却能让郑阿三吃个苦头。 赵源轻声笑了笑,道:“良辅兄,今日我就送到这里了,还请你多加保重。” 伍崇曜看了一眼左右,确定没有人以后,才轻声道:“秀山,别人说你足智多谋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你是怎么知道彭春会带人过来查的?” “彭春早就想抓咱的把柄,这一次出船无论如何都会来看看,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主动给他一个机会,这样一来他肯定不会放过......这样就给了咱们可乘之机。” 赵源轻声解释了一番。 郑阿三上午看到的一切,实际上都是真实的,不过并非只有他看到,还包括周围的几个力工,如果有人前去告密,那正好可以将彭春引过来,而如果没有人告密,那么也会有一个事先安排好的人,去主动前去‘告密’。 伍崇曜笑道:“可是彭春怎么也想不到,咱们的真正要运的货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说完,伍崇曜朝着船上挥了挥手,只见一名名力工跳上船去,拉紧了船舷一侧的铁链,竟然将一个个沙包从水里面给拉了出来,很显然这些才是真正的货物——里面早已经装好了用油纸包好的燧发枪,至于火药、弹丸则早已经在之前就运到了香港。 赵源点了点头,道:“今日一别,还请良辅兄保重,相信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重新再见。” “秀山,保重。” ...... 回到广州后,赵源便火速派人在暗中传播刚刚发生在码头上的这桩事,彭春无故清查伍家船只,意图诬陷索贿,很快就在广州城内传遍,一时间引起了无数风言风语。 对于原来的广州十三行而言,他们固然已经习惯了朝廷的欺压,可是也早已受够了这种无端的索贿,一时间便有不少人找到了潘正炜和赵源,希望他们能够出面进行抗议。 潘正炜却表示暂时不见外客,直接将一众人推给了早已做好准备的赵源。 赵源乘机面见众人,他一方面慷慨陈词,表示会前往总督衙门请求总督大人主持公道,而另一方面却在暗中拱火,表示朝廷只要一日还在广州,就绝不会让行商们好过。 当然,这些话绝不会在明面上直接说出来,甚至赵源更多是通过暗示的方式去引导众人这么思考,他们很快就会得到答案,从而用这种方式来间接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于赵源而言,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通过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将广州变成一个火药堆,让百姓们、商人们对朝廷日益不满,这样一来迟早会发生更加激烈的冲突,成为点燃火药堆的那一颗火星...... 第121章 组织民勇 “哼,这个被人玩弄在掌心的蠢材!” 总督衙门,耆英很快就得知了发生在码头上的这一次风波,对于事件中的主角也进行了一番毫不客气的评价。 坐在一旁的广东巡抚徐广缙却轻声道:“这件事似乎有些问题,彭春再怎么蠢也不应该这么贸然去清查,恐怕他是中了一些人的圈套。” 听到‘一些人’这个词,耆英不由得瞥了徐广缙一眼,淡淡道:“眼下说什么圈套不圈套已经晚了,如今那些行商们可是群情激愤,他们也没人再愿意担任总商一职,内务府今年一百万两银子的摊牌,该找谁要去?” “一群商人而已,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徐广缙丝毫没有将行商们放在眼里,他拱手道:“督宪大人,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恐怕还是英夷进城一事,他们竟然直接将战船开到了省河,简直就是不将大清朝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进城一事,断然不可!” 听到徐广缙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耆英顿时恨不得直接丢下这个烂摊子,他面无表情道:“那徐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答应英夷的要求?” “自然不能答应,否则不要说朝廷会怪罪皇上会怪罪,就是广州城里的百姓,都会戳咱们的脊梁骨。” 徐广缙沉声道:“还请督宪大人三思。” “你让我三思,你怎么不让英夷三思?” 耆英冷哼道:“若是英夷再启战端,咱们到时候怎么办?若是英夷再次夺下广州,咱们怎么跟朝廷交代?” “自然是整军备武,严防死守。” 徐广缙丝毫没有畏惧,直接怼了回去。 耆英脸色顿时变黑,沉声道:“话说得轻巧,可是你知道眼下广州八旗、绿营早已经是流弊丛生,兵甲未修,不敢言战,用这样的军队跟英夷打,只会再次重演故事。” 与徐广缙不一样,耆英好歹也当过广州将军,亲自带兵打过鸦片战争——当然,他倒不是多么勇猛,主要是对八旗和绿营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尤其是了解这支军队有多么不堪,别说现在火器装备落后,就算是用了先进的洋枪,怕是也干不过英国人。 徐广缙沉吟了一番,道:“督宪大人,八旗绿营不可用,不妨组织民勇以拒英夷。广州城内百姓众多,只要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英夷必不敢入侵。” 这话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当初大清朝死伤无数难求一胜的时候,三元里的老百姓们可是给了英国人一个大大的教训。 然而,耆英听到这话却是脸色一变,沉声道:“徐大人,你怎敢发动百姓抗英,若是生出乱子,谁来负责?” 对于此时的大清朝而言,是万万不敢放权给普通汉人的,否则一旦汉人觉醒了过来,光靠区区十几万八旗,怎么能抵挡汉人的进攻? 徐广缙顿时叹了一口气,道:“督宪大人,若是此事不可,亦可裁汰绿营老弱,更换火器,用西法重新训练一支新军。” “此事亦不可。” 耆英毫不犹豫地表示拒绝。 徐广缙平抑住内心的怒意,沉声道:“这不可,那也不可,干脆重新在广州训练一支八旗新军,这样如何?” “训练八旗倒不是不行,可是眼下广州旗人壮丁只怕也没多少人。” 耆英终于没有拒绝,武装八旗总不会犯下大错,但问题是八旗大爷们一个个平日里玩鹰逗犬,指望这帮人去打仗,似乎有些不太现实…… 徐广缙沉声道:“如今广州八旗壮丁还有四五千人之多,即便是抽调其中一半,以扩充驻防八旗编制,裁汰老弱,购置火器,再以西法操练,或许一二年间便能得一支可战的八旗新军……” “什么?让八旗子弟去打仗?这样更是万万不可。” 耆英果断地摇了摇头,如果八旗子弟去打仗,折损了太多可如何是好? 这年头广州八旗里的很多人可是跟京城千丝万缕,到时候一旦死伤过重,岂不是全城缟素,到时候他回到京城,怕是不知有多少人想活吞了他。 听到耆英这番话,徐广缙顿时傻了眼,合着你既不愿意武装汉人,又不愿意让八旗去打仗,那这该怎么弄? 耆英仔细想了想,总感觉徐广缙这个建议不靠谱,他沉声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想想咱们要是扩充八旗,先不说朝廷那边会不会同意,就说这银子从哪里来?一下子扩充两三千八旗兵,只怕一年下来光是俸银、禄米、节赏就得好几十万两银子,再加上添置洋枪和洋炮,这么算下来怕是至少得八九十万两银子了!” 徐广缙一听更加无语,先不说八旗那边的俸银、禄米、节赏怎么算,可光是洋枪洋炮,倘若采购得当,根本花费不了这么多钱! 合着耆英还指望在这里面分一笔钱! 他顿时气得肝疼,再想到耆英也是姓爱新觉罗的,索性摇了摇头。 “下官也是一心为了大清,还请大人,也多少想一想朝廷,想一想天下吧。” 耆英摆了摆手,摇头道:“行了,此事不要再议了,我自去对付英国人。” 说完,耆英便端起了茶杯,站在一旁的听差便高声叫道:“端茶,送客!” 徐广缙深深叹了一口气,端起放在桌子上的凉帽,往头上一戴,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见徐广缙离去,耆英仔细想了想,道:“去,把赵源给我找来。” 一旁的张禧偕顿时一愣,不是您要跟汇丰行切断联系的嘛,怎么现在又去找赵源了? 不过他也不敢有疑问,老老实实地道:“是,奴才这就去。” 等到张禧偕离开后,耆英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的迷惘。 …… 当张禧偕到了赵家传递了耆英的命令后,赵志心中却有些担忧,他先是请人将张禧偕带下去招待,以寻找赵源为由来到了后院,将张禧偕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源儿,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要不咱们不去了,赶紧从密道逃跑吧!” 赵志可不敢让赵源有半点闪失,要是真被耆英囚禁在了总督府,到时候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赵源仔细回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情况,才缓缓道:“从眼下情况来看,耆英应该不会害我,否则他应该首先去抓我爹——” 赵诚从某种程度上确保了广州赵家的安全,只要赵诚还能控制军队,那么耆英就不会贸然行事,否则逼反了赵诚,情况可就相当不妙。 “其次,英夷这一次将战船开到了省河,对耆英也起到了震慑作用,他这个时候最着急的还是英夷的入城问题,这一次叫我过去恐怕还是沟通这件事。” 由于赵源在上一次事件中充分展现了跟英国人沟通的能力,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耆英心中尤其擅长夷务的人才,只要这次事情没解决,他就不会贸然对赵源如何。 赵志仔细想了想,叹口气道:“那你还是要万般小心。” “二叔,这些也都是我的推测,可是也必须以防万一,若是我今日没有从总督府出来,你就立刻去找英国公使德庇时,他会救我出来。” “如果就连德庇时说话都没有用,那么你赶紧从密道赶紧撤离,并且启动备用方案,到时候至少我们赵家都能安全。” 赵源叮嘱了一番,道:“如果我这次能顺利出来,那么我们的计划将会更加顺利。” “源儿,你多加保重。” 赵志深深叹了一口气。 赵源点了点头,也不再犹豫,直接前去正厅找到张禧偕,笑道:“张兄,适才汇丰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才耽误了会,没有得到大人的消息,咱们这就去吧。” “哎,秀山,咱们赶紧走吧,大人这次怕是真遇到难事了。” 见赵源没有提到之前耆英将干股兑换成现银的事情,张禧偕索性也不去提,直接带着赵源赶回了总督衙门。 等赵源见到耆英的一刻时,耆英顿时表现出远超往日的热情,不仅嘘寒问暖一番,还隐隐解释了之前兑换现银的事情。 “秀山啊,本督估计也快调回到京城去了,有些事情就提前处置了,事前没有跟你说,也是因为事发突然……” 赵源自然不会傻到拆穿,他立刻附和着替耆英完善了理由,“大人这番话实在折煞了,若非大人抬爱,岂会有今日的汇丰行,不管为大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耆英终究是总督,见赵源识趣,他也不再多说,直接开口道:“秀山,这一次英国人来势汹汹,要求入城一事无成后,竟然将战船开进了省河……本督倒也不惧,只是唯恐一旦战起,将来生灵涂炭,尤其是我广州百姓,更是被殃及无辜,所以本督以为,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你觉得呢?” “大人宅心仁厚,学生钦佩之至。” “你呀,就别在这里吹捧了,今天我让你来,也是希望你能给全城的百姓出个主意,怎么能让英国人不入城,还能撤走呢?” 耆英目光咄咄地盯着赵源。 第122章 缓兵之计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大人您不是马上就要调离京城了吗,不如来一招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 耆英若有所思。 赵源轻声笑道:“没错,大人不妨向英国人承诺,两年后一定能进广州城,而那个时候大人已经回了京城,这桩麻烦事也就丢给了其他人了。” 耆英听着不由得有些心动,道:“可是英国人要是不答应呢?” “这就是学生的事情了,学生在英国人面前多少有些面子,大人不妨等学生的好消息。” 赵源毫不犹豫地揽下了这个差事。 耆英一听这番话,顿时喜笑颜开,道:“秀山,你这一次还真的给本督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皇帝也不差饿兵,赵源能解决这桩事,明面上自然得给酬劳。 赵源早已想好,他故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学生自己倒没有什么想要的,但是学生的父亲,一心报效朝廷,希望能够为朝廷尽心尽责,也常常在家里教导学生,要好生为总督大人效力,因此学生什么也不要。” 耆英一听就懂了,他捻着胡须,轻声道:“令尊当初也算是立下不少功劳,就连水师提督赖恩爵也曾经找到本督,想要提拔令尊,之前只是因为资历稍有欠缺,朝廷那边只怕说不过去,这才没有提拔,不过如今看来,任人唯贤唯能,倒也不必墨守成规,你放心,本督这就向朝廷保举令尊为虎门镇总兵。” 赵源脸上一喜,道:“多谢大人,学生感激不尽。” “好了,你先去吧,本督等你的好消息。” 耆英自觉交易完成,便端起了茶杯,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模样。 赵源也不敢继续多留,行完一礼后便直接出了总督衙门。 就在赵源刚刚出了总督衙门后,从书架后面却是走出来了一个中年人,正是当初耆英派到香港的密探。 密探躬身道:“大人,小的已经去香港查过赵源此人,也找人画了画像,还请大人过目。” 说完,密探从身上掏出了一卷叠起来的画卷,呈递了过来。 耆英接过画卷,从桌上拿起剪刀挑开上面的密封,紧接着将画卷打来来一看,只见里面画着一名年轻人,看长相倒与赵源有几分相似。 “果真就是一人......” 耆英喃喃开口道,他顿时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后,耆英这才开口道:“将画卷收起来,谁也不许看,这件事就先当做不知道。” “是,大人。” 耆英的想法很简单,不管赵源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现在能帮自己摆平麻烦,他都可以暂时装作不知道。 当然,等这个问题解决之后,便是赵源的死期。 ....... 回到赵家后,赵志顿时松了一口气,道:“耆英没有为难你吧?” 赵源将情况讲述了一遍,道:“从目前来看,至少在解决这个密约之前,咱们暂时是安全的,而且通过这个机会,可以让爹提前掌握虎门镇的军权。” 虎门镇拥有三千五百兵力,更重要的是,广州水师就停泊在虎门,一旦掌握了虎门,完全有机会拿下广州水师,如此一来就立于不败之地。 正因为如此,赵源这才想方设法将老爹推上虎门镇总兵一职,有了这个总兵头衔,就能光明正大提拔心腹掌控全军了。 赵志轻声道:“那英国人那边呢?” “先拖一拖......” 赵源轻声道:“当然,我准备过两天就去香港,至少明面上将这个样子装出来,也让耆英放心下来。” 赵志点了点头,道:“最近粤海关那边一直要检查咱们汇丰行的账目,似乎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 “无非就是忍耐不住,想试探试探咱们,二叔你先不要给账本,但是可以将消息透露给张禧偕,就说因为粤海关要查账,咱们现在没办法将股份换成现银,让耆英自个着急去吧。” 赵源淡淡笑道:“这一次要轮到咱们在岸上观火了。” 赵志也嘿嘿一笑,倘若耆英知道粤海关要查汇丰行的账本,他自己就会先坐不住,谁让他老人家在这里面还有干股呢? 狗咬狗,一嘴毛,两边撕起来,至少赵家能安稳一段日子。 前往香港之前,赵源先去了一趟长洲岛,岛上众人各司其职,倒也安顿地井井有条,特别是枪炮厂和炼钢厂,在经过了之前的技术指导后,再加上这段时间扩建的成果,已经成为了全国最大的枪炮厂和炼钢厂。 等到了炼钢厂后,弗兰克却是直接迎了过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两只精钢制成的圆环,中间夹着钢球,脸上带着几分振奋的神色。 没有等弗兰克开口,赵源却先看到了对方手中的圆环,下意识道:“这是滚珠轴承?” 弗兰克点了点头,神情中有些激动,道:“没错,这就是我们最新设计出来的钢制滚珠轴承,不仅非常耐用,而且使用的时候平稳无声,不会容易损坏!” 自从赵源将转炉炼钢法告诉了弗兰克之后,他除了进一步优化炼钢方法以外,也开始将炼出来的液态钢尝试着制成各种零部件,其中作为机器的基础零部件,滚珠轴承也就成为了他研发的重点对象。 赵源接过来对方手中的钢制滚珠轴承,然后让人找来了一张桌子,放在上面滑动着,只见轴承中的钢珠运转起来毫无滞涩,且十分平稳。 “等到轴承制造大规模铺开以后,我们就可以在马车和自行车上替换这种钢制轴承——过去我们采用熟铁打造,用在马车上常常半年就要换一次轴承,否则就很容易坏,可是用了这种钢制轴承,寿命至少可以延长到两年才需要更换一次。” 一旁的薛桂年对滚珠轴承也很在意,他笑道:“如果自行车上使用这种轴承,耐用程度至少能达到三年以上。” 对于自行车而言,长时间的机械做工,对零部件的磨损相当厉害,而轴承便是其中的一个关键零件,有了这种钢制轴承,自行车本身的使用寿命都会延长许多。 赵源自然懂得轴承的意义,可以说轴承的发展历史就等于是机械史——轴承并不是近现代才出现的事物,早在埃及建造金字塔时期,人类就发明了类似轴承的工具。 当然,轴承工艺也经过了不断的完善,才逐渐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像最早的轴承都是木头制造的,包括陶瓷、蓝宝石或者玻璃也有使用,只是处于耐用性考虑,更多还是采用钢铁制造。 至于滚珠轴承,则一直到1794年才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像弗兰克目前制造的这种轴承,就是参考了这一种工艺,只不过将材质换成了更加昂贵的钢材。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弗兰克,你可以尝试建立一个统一的轴承标准,这样还能进一步加快生产时间。” “统一的轴承标准,你是说钢球?” 弗兰克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赵源笑着点了点头,道:“过去轴承之所以生产麻烦,就是因为里面的钢球直径大小不一,使用起来也容易脱落钢珠,咱们不如干脆建立一个统一的生产标准,这样钢珠可以单独进行生产,而轴承的规格也都能保持一致。” “好主意。” 弗兰克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笑意,道:“赵,你今天来炼钢厂不是为了轴承而来的吧?” “自然不是。” 赵源笑道:“弗兰克,你先去忙吧。” 等到弗兰克离开后,赵源拉着薛桂年进了书房,沉声道:“薛掌柜,明天我会去一趟香港,但是广州这边还得盯着点,尤其是咱们的长洲岛,是我们未来事业的重中之重,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薛桂年点了点头,道:“少爷,现在新的护卫队已经组建完毕,正在进行训练,这一次咱们组建了三百人,短时间内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特别要注意保密,现在不少人盯着咱们,行事需得多加谨慎。” 赵源略微放下心来,道:“出现任何事情,一定要及时跟长洲营那边沟通,他们虽然是一些小孩子,但是对我赵家都是忠心耿耿。” “是,少爷。” 说起了长洲营,薛桂年尤为赞叹,道:“少爷,这半年来咱们还真的抓了不少鬼鬼祟祟之人,几乎都是长洲营抓的,别看他们年纪小,但是办起事来可麻利了。” 赵源微微一笑,继续叮嘱道:“一定要保证好长洲营那边的供给,他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日训练起来又刻苦,不能有丝毫短缺。谁敢伸手,就剁了他的狗爪子。” 薛桂年连忙拍胸脯保证,赵家家大业大,贪腐之人自然也不少,但是像长洲营这样少爷重点盯着的事情,他也盯得很死,确保不会出现问题。 尽管赵源的时间很宝贵,但是他还是亲自去了一趟长洲营,毕竟百闻不如一见,赵源再怎么相信薛桂年,也得自己去瞅一瞅。 第123章 少年强则国强 长洲营。 “杀!杀!杀!” 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仅仅只是穿着一条裤衩,手中则握着一杆木质的燧发枪,上面先带着一柄木质的刺刀,正在练习着刺刀格斗术。 一名教官则沉着脸望着少年郎,一只手握着木棍,嘴里的哨子不时响起——通常少年们的动作出现失误,他就会上前狠狠一棒打过去。 少年们面孔晒得黝黑油亮,身体一改先前的瘦弱,变得十分壮实,而他们的眼睛里则是透着光,显得极为有神。 “现在长洲营有四百多名孩童,其中超过十五岁的都送到了南洋去了,这还是经过了一轮挑选才留下来的......” 说话的正是负责长洲营的赵横,他刚刚结束了在鸭脷洲的军校生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长洲营,正式承担起了长洲营的训练工作。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之前由于他招募了许多流民前往南洋,自然也来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们无依无靠,如果就这么去婆罗州反而会很危险,于是赵源索性将他们留在了长洲营。 这么一来,长洲营的规模也迅速从过去的一百零八人,迅速扩充到了四百多人,这里外里的花费也骤然暴增了许多,最后还是担心人太多过于显眼,这才没有继续将这些可怜的孤儿安置在长洲营。 当然,赵源也不是白白地养着他们,长洲营的孩子们平日里除了进行训练和学习以外,也会分批抽时间种地种菜,还会养一些鸡鸭鹅,平日里还会组织出去打渔,总体而言也能勉强做到自力更生。 赵源看了一会少年们的训练,忽然开口道:“谁是范若清?” 赵横用手指向了前面一名少年,轻声道:“那个就是。” 见赵源提起这个名字,赵横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个少年郎堪称长洲营文武第一,学习能力十分强,已经被赵横推举去读第二期的黄埔军校。 赵源点了点头,一个其貌不扬的孩子,但是从他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训练得十分认真,动作完成得最为标准,也是少数还没有挨打的少年。 “不错,长洲营的意义就在于这里,他们虽然没有了家,但是咱们给了他们一个家,至于将来他们想要从军也好,还是做别的,都可以自己选择。” 赵源轻声道:“咱们因材施教是做不到,但是至少可以让这些孩子能为自己活一回。” 赵横沉默不语,他有些听不明白赵源这番话,但是他也认同赵源的想法。 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这里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家了。 等到白天的训练结束后,所有长洲营的孩子们汇聚在一起,严格按照各班位置分排坐在地上,望着被围在正中央的赵源。 经过了接近一年的文化教育课,目前大部分孩子已经掌握了基础字词,而且对于一些历史典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因此赵源今天来给大家授课,并没有讲一些大道理,而是分享其了兰芳战争中的细节。 “我要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赵源缓缓看向众人,道:“我不会跟你们说‘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因为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走向战争更接近的是死亡。”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幕似乎与过去的教导不太一样,过去通常都是讲历代的汉家英雄人物,比如岳飞、文天祥,比如霍去病、班超。 赵源没有理会眼中的惊讶,只是轻声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即便战争是残酷的,可是有些仗,我们必须要打,有些牺牲,我们也一定需要学会承受。” “因为现在不打,将来只会以十倍、百倍的方式偿还回来。” “当年大明朝百姓亿万,最终却输给了一个小小的只有十几万人的满洲,就是因为有些仗一旦逃避了,那么子孙后代就要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赵源感慨道:“我去过兰芳,我见过那里的中国人,他们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他们每日里辛勤劳作,可是他们所获得的财富,却险些被那些荷兰人、被那些土著给夺走,他们不努力吗?他们努力。可是,他们没有去牺牲,没有去打那一场必须打的仗。” “今天,我们所面临的情形,跟明末的百姓一样,跟兰芳的华人一样,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富强,都掌握在了我们的手中。”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尤其是最后一段少年强则国强,更是瞬间点燃了一众少年们内心的热血。 范若清当即举起了一只手。 赵源看向范若清点了点头,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范若清神情中有些羞涩,但是可以看出他此时内心激动万分,带着一脸的期盼道:“先生,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点,那就是用尽一切力气去学习,去成长,将来的复汉军,将来的中国,需要你们的贡献,也需要你们的一腔热血。” “先生教训的是,多谢先生教导。” 范若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重新坐了回去,脸上再无半分迷惘。 一旁的赵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中也生出了许多感触。 或许,这才是未来和希望吧。 这一夜,赵源在少年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叫希望的种子,他们再也不会觉得训练的苦与累,也不会觉得学习有多么痛苦,更是从心底将赵源当成了永远的精神导师。 ...... 京城,南苑。 远远处旗幡如云卷云舒,在空中漫卷成一片,下面行帐层叠,其中正中间则是一座明黄大帐,周围站着几名小太监,道光皇帝穿着一身甲胄,手中持着一柄长弓,骑在了一匹白色的宝驹上。 而在道光身旁则有几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也穿着甲胄,马背上挎着弓箭,正是道光的几名皇子。 见天色良好,道光顿时便来了兴头,打算考教考教诸位皇子,笑道:“昔日圣祖老人家常常参与围猎,意在让子孙不要忘记以骑射为根本,今日朕也打算考教考教你们,谁猎得的猎物多,朕有赏。” 听到皇帝这么说,几名皇子连忙领命,个个都冲在最前面,意图获得最多的猎物,也好得了皇帝的赏。 其中表现的最为出色的,便是当今皇六子奕䜣,他素来武勇,几乎算得上箭无虚发,让道光皇帝看了也是颇为满意,连连点头。 不一会功夫,众位皇子纷纷骑马返回,马背上也都载满了猎物,尤其是皇六子奕䜣所猎杀的猎物却是最多,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但是最让众人惊讶的却不是皇六子奕䜣,而是皇四子奕詝,因为只有他一人两手空空,甚至都没有放过一箭。 道光皇帝自然也注意到了奕詝的表现,当即有些惊讶,道:“老四,你怎么一箭都没射出去呢?” “回禀阿玛,孩儿以为,如今正值春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争高低。” 听到这番话,道光皇帝顿时大为惊讶,顿时赞赏有加,“老四,你这一番话还真有几分为帝者的风采。”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惊讶,尤其是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奕䜣,此时也低下了头。 人人皆知,当今皇上虽然生有九子,但是皇长子奕纬、皇次子奕纲以及皇三子全部早夭折,而剩下的几个皇子当中,唯有皇四子奕詝以及皇六子奕䜣有争夺储位的可能——其中皇四子奕詝立储在先且素有贤名,而皇六子奕䜣最为聪明能干,也最得道光钟爱。 而如今,道光皇帝的这一句评价,却几乎将奕䜣打入了谷底,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彻底失去争夺储位的可能。 此时跪在地上的奕詝却轻轻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完全是老师杜受田的授计,杜受田颇会揣测圣意,这一次正好说在了道光的心坎上。 围猎结束后,道光乘着御辇返回了圆明园,他身上披着一件棉袍,斜斜倚靠在榻上批阅着奏折。 “皇上,林则徐请求陛辞。” 小太监埋头走上前,低声道。 “让他进来吧。” 道光皇帝顿时想了起来,已经决定让林则徐前去担任云贵总督,今日正是陛辞的日子。 清朝封疆大吏在离京之前,都会前来陛辞,一方面让皇帝了解下上任后怎么干,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忠诚。 道光打算批完这本折子,心神重新转回奏折,却感觉视线一片模糊,奏章上的字迹都有些看不清,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果真是老了。 “挑灯!” 皇帝随口吩咐道,几名小太监纷纷上前,拨动机关将殿中的琉璃灯灯芯挑起,顿时大殿内又亮堂了几分。 林则徐在小太监的引领下一路走进殿中,他今年也是六十有三,头上一片花白,唯独精神还算矍铄。 “臣林则徐,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道光皇帝看了一眼老迈的林则徐,轻声道:“赐座。” “谢皇上圣恩。” 林则徐再次跪下谢恩。 不一会功夫,小太监便搬来了一把锦凳,然后便将林则徐搀扶着坐在了上面,不过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是只有半个屁股粘在上面,始终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 道光皇帝轻声道:“林则徐,云贵这副担子可不轻啊。” “回皇上,臣明白。” 林则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做好死在云贵的准备了。 第124章 面见洪秀全 在大清的这么多总督中,云贵总督不算最难做的,但至少也能排进前三去。 原因很简单,云南以及贵州一直都不属于传统中央王朝的熟地,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属于半生半熟的羁縻地,直到如今都还在持续进行改土归流,山川形势险恶,且农业发展也比较落后,更重要的地方上一直都不太平。 对于大清朝的官员而言,前往云贵当官无异于被发配流放,即便是做一任总督,都不如在两江担任一任巡抚。 当然,对于林则徐这样愿意做事情的大臣而言,去云贵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道光皇帝和林则徐讲了许多任上的事情后,忽然调转了话头,道:“林则徐,你之前做过两广总督,应该跟行商打过不少交道吧。” 林则徐微微有些惊讶,道:“回禀皇上,臣的确跟一些行商打过交道。” 道光皇帝拿起手中的一本折子,让小太监递给了林则徐,这才缓缓开口道:“这是粤海关监督彭春刚刚呈递上来的折子,你先看看吧。” 林则徐接过折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眉头顿时轻轻皱起。 原来彭春在折子里将目前广州的行商情况进行了介绍,声称行商不愿受到朝廷约束,似有悖逆朝廷之嫌疑,且自十三行崩坏后,需要有新的良策以图商贸之利,于是他便建议朝廷彻底收回海贸权。 “臣以为,彭春所言似有几分道理,但是绝不可行。” 林则徐对广州的情况极为熟悉,他一眼就看出了彭春只是异想天开罢了,不让行商们去跟外商打交道,难不成让朝廷的官员去跟他们做生意?到时候只怕生意没做成,又引起一次鸦片战争了。 道光皇帝并没有表明态度,眯着眼睛轻声道:“何以见得不可行?” “皇上,外商多有狡诈,唯利是图,且惯于向官员行贿,倘若收回外贸权,只怕商贸之利将尽数被外商和官吏瓜分.......” 听到这番话,道光皇帝顿时就陷入了犹豫,如今粤海关收到的银子可是要交到内务府去的,说白了就是皇帝自己的钱,而以道光这种抠门的性子,连给皇后花钱都舍不得,又怎么愿意让自己的小金库缩水呢? 他沉吟道:“可彭春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若是不收回外贸权,而这些行商又不思为朝廷为大清做贡献,难保会有朝廷所不能及之事出现,若是将来闹得天下震动,只怕绝非小民之福。” 林则徐轻声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兴工商海贸之利,于国多有益处,其间所获商货兴旺,于地方安靖大有裨益,且于朝廷税赋亦有良处。臣昔日担任两广总督之际,虽有鸦片之祸,却不能掩盖工商之利。如今行商不受约束,定有其中缘由,不妨先查清明细,再行奖惩。” 道光皇帝微微点头,这倒是老成谋国之言,倒是这个彭春刚刚一上任就夸大其事,似乎有些言过其表了。 “行文两广总督,彻查行商一事,敦请限期内回禀。” ...... 香港。 赵源、文咸总督以及大卫等人分坐一旁,正在轻声谈着关于兰芳投资的事情,实际上自从他来到香港后,它就成为了拦在众人面前的头等大事。 蛋糕做好了,可怎么分蛋糕,永远是一门学问。 实际上,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兰芳的背后,存在太多的利益关系,别看赵源在兰芳说一不二,可是那毕竟是‘事’,可到了‘财’这一层面上,他需要考虑的情况就太多了。 首先,赵源进入兰芳的最大支持者的确是英国,没有英国人的允许,他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占据兰芳这么一大块土地,其次,赵源自身汇丰行的支持,还有潘家老丈人的支持,再加上广东行商们的共同支持,以及他手下的复汉军,还有原兰芳体系内的合作者,这些人都需要分到利益,且不能少。 如果少了任何一方,那么对于赵源的打击都将会非常致命。 其次,赵源自身的汇丰行目前构成也非常复杂,其中作为核心的汇丰银行拿出去成为了广东联合商行的核心,而目前的汇丰行一方面把持着汇丰银行,另一方面便是规模相对宏大的实业经济,包括机器厂、炼钢厂、枪炮厂、自行车行、报社等等,还有一系列在建的工厂和一些入股的商行,总体规模已经达到了数百万两级别,但是撬动的资源却是在数千万两左右。 当然,目前这一层级已经到了汇丰行发展的极限,光目前就已经有些遮掩不过来,倘若规模再大一点,只怕连京城都要惊动,因此到目前为止,汇丰行算是到了天花板。 而对于英国人而言,他们希望能够跟赵源合作,联合外商将汇丰行的业务扩展到兰芳去,但是他们需要占有一部分股份,其中的代表就是怡和洋行。 与之前的谈判不同,当时的赵源手上没有太多可以交还的资源,只能空口画饼,没有多少话语权,而现在赵源拥有了足够的底气,他也可以跟怡和洋行的人好好掰一掰手腕,至少合作之余,条件得比过去优厚许多。 大卫拧了拧眉头,望着赵源叹了一口气,道:“赵,之前我知道你很难缠,却没想到这么难缠......” 赵源笑道:“咱们谈下来的每一个字,那都代表着几百万甚至是上千万英镑级别的财富,如果不仔细谈一谈,恐怕将来会后悔万分的。” 一旁的文咸总督笑道:“赵,以你的身份,就算赚到百万以上的英镑,我也不会奇怪,只是你似乎并不喜欢享受。” “享受是留给死人的,而奋斗却是我们这些活人正在干的事情。” 赵源摆了摆手,道:“相信我,在玩资本这件事上,我比你们行。” “哈哈哈哈,赵,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文咸总督眯起眼睛,道:“赵,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眼前的利益完全是蝇头小利,如果你拿下了半个华夏,那才将是滔天的富贵。” 赵源微微一笑,道:“总督先生,钓大鱼可不能太心急,现在还要再等等。” 他站起身来,指向了远处的一个方向,那里正是鸭脷洲。 ...... 一艘艘武装商船停靠在了鸭脷洲码头前,从船上下来了一批批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穿着笔挺的军服,脚上踩着布鞋,肩头扛着一水的燧发枪,腰间则别着长长的刺刀,人人军容整肃,步伐严明。 赵源正站在了码头前看着面前这一幕,他的身旁则站在三名青年汉子,长相平平,穿着朴素,其中一人乃洪仁玕,而另外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洪秀全和冯云山。 原来就在去年赵源找到洪仁轩,让他向洪秀全提出前往平在山发展的消息后,真不知出头方向的洪秀全欣然接纳,带着一众人赶往了平在山,果真在那里看到了正在发展传教事业的冯云山,两帮人于是便汇合在一起,声势越发浩大。 有了赵源的插手,洪秀全提前抵达了平在山,与冯云山、曾澐正、曾玉景、曾观澜等人发展了数千名会众加入了拜上帝教,还给老天爷写了一本奏章请求在这里建立革命根据地,并向广大的农民进行传教活动。 到了此时,洪秀全对于远在广东的赵源十分感兴趣,他不止一次提出了要去香港或者广州面见赵源,只是赵源后来一直在兰芳,于是便未成行,直到今年才通过洪仁轩与赵源达成了见面的约定。 望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复汉军,洪秀全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羡慕的神色,他固然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可是此时毕竟还不是后来的那个天王,对于前途依然有些迷茫,原本这一次来香港,也是希望得到赵源的支持。 然而,见到了赵源目前的势力,再加上听到赵源已经在南阳婆罗洲打开了一片局面,洪秀全心中更是羡慕不已,甚至生出了几分投靠的心思,直接躬身拜倒。 “大都督,学生等前来请求面见,也是因为大都督写在报纸上的文章如同拨云见日,让学生心中不胜欢喜,特此前来追随大都督,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听到洪秀全这么说,一旁的冯云山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神情中却隐隐有些不豫。 对于冯云山而言,他与洪秀全并不是绝对的上下级关系,而是属于共同创业的革命伙伴,可如今革命伙伴竟然要投靠一个依靠洋鬼子的人,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服。 赵源在一旁冷眼旁观,当即便明白洪秀全不过是一时兴起,并非真心投靠,且冯云山也是绝对不会投靠,当即便扶起洪秀全,轻声道:“火秀兄弟,我早先就从吉甫兄弟的嘴里听说了你的名字,也知道了你跟冯兄弟都有一番成就事业的大理想.......我绝不是不愿意收你,而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投靠任何人了。” 这话的确不是虚言,像洪秀全这样的人绝不会甘愿屈居人下,他连杨秀清都容忍不了,又怎么能容忍位于赵源之下呢? 再说没有了洪秀全这样的一股势力搅动风云,大清这个天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推翻。 听到赵源话语如此真诚恳切,对自己更是拥有着莫大的希冀,洪秀全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紧紧握住赵源的手,道:“知我者,秀山也。” 一旁的冯云山脸色略显怪异,眼前发生的一幕,似乎就在一年前的平在山也这么发生过,只是当时的主角是他冯云山而已....... 第125章 鸭脷洲老二期 鸭脷洲。 赵源这一次也算是邀请洪秀全一行人前来考察造反事业,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一切都还是新鲜的,得向赵源这个造反前辈学习先进经验。 然而,等他们溜达了几圈后才发现,很多东西看上去非常美好,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压根就学不来,比如赵源能这么做,纯粹是因为他足够有钱,背后也有足够背景支持,而他们什么都没有......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与他们背后的阶层力量有关系。 拜上帝教的核心骨干人员基本上都是‘碳党’,也就是在平在山区那些烧木炭的矿工,还有各地的农民、会党分子,以及包括大量的客家人,这些人通常都是因为清廷的压迫再加上社会矛盾激化后导致涌入广西山间的被社会遗忘人群。 总体来说,洪秀全依靠的阶层力量都是光荣的革命力量,但问题就是没啥钱。 反之,赵源背后的阶层就属于地地道道的反动阶层,包括新生的工商资产阶级,包括被打压的汉人地方豪绅以及罪恶滔天的大英帝国,总之没有一个好东西,但问题是他们也是真的足够有钱。 所以,赵源能够很轻松的拿到鸭脷洲作为练兵基地,也能很轻松地组织大批人员在这里进行武装训练,且不需要担心物资供应,军械补给,还能迅速攻占西婆罗洲。 当然,洪秀全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从赵源这里也学到了不少忽悠人的手段——用赵源的话来说,这属于创业初期所必要的方法。 对于画饼这件事,洪秀全瞬间就理解得非常透彻,他对这块是真懂啊,毕竟那个拜上帝教不就是给大家伙疯狂画饼吗? 尽管这玩意目前还看不到什么希望,但是对于那些拥护洪秀全的会众们来说,倒也算是一份希望了。 除此之外,赵源也分析了目前的天地会的经验教训,也让洪秀全和冯云山感悟良多,他们所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天地会太过于松散,组织纪律不够严明,所以尽管起义次数多,但是从来没一个能成的,他们要干就得拥有严明的组织纪律! 怎么搞组织纪律呢?这事最终就落在了拜上帝教上面。 在洪秀全跟赵源的探讨中,他认为需要定期组织会众进行宗教活动,也就是团营。 所谓的团营,是指拜上帝会会众需要定期赶赴一地进入团营,实行男女分营,各按军事编制组织,所携财务均交"圣库",全体衣食由圣库供给,倘若有不遵守者就将他逐出,通过这种大团结的方式来搞组织建设。 赵源对于这一模式并不陌生,其实后世很多公司搞团队建设都会或多或少地采取类似的方式,力求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进行集体活动,从而更大程度上建立团体的荣誉感和凝聚力。 当然,为了加深在洪秀全心中的影响力,赵源也提出了几个比较常见的手段,比如在团营内可以搞一搞等级平等,同吃同穿,这样一来也能让很多人对洪秀全表示真正的尊崇。 但是在拜上帝会的核心层面上,赵源并没有提出过任何的建议。 后来的太平天国为何会发生那么严重的内斗?就是因为他们在核心层面上没有做好,导致后面出现了政教二元化,关键是二元之间还产生了严重的矛盾,最后必然会走向分裂和内讧。 对于这个问题,赵源也没有好的解决方法,其次他也不希望洪秀全能解决——因为双方只能赞成达成联合的关系,但是从长期来看,双方迟早会走向决裂,并且反目成仇。 原因还是在于双方背后的阶层力量存在太大差异,根本就走不到一起去。 此外,历史上对太平天国的评价虽然比较高,但是赵源对太平天国却不以为然,上一次他跟洪仁玕在沟通时就已经透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太平天国这种模式将来会出很大的问题,且很难持续下去。 目前华夏百姓的觉悟还没有发展到那么高的层面,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其实是希望有一个皇帝,不管皇帝姓朱还是姓赵,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其次也需要客观认识到当前环境下,农民在没有觉醒之前几乎无法成为一个独立的阶层,而洪秀全所能团结的那一部分人也不是品行高尚之辈,大家拎着脑袋出来造反,最终还是为了金钱、地位、女人。 就好比赵源如果说,将来他不会当皇帝,且也不打算继续采取帝制——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所有的部下都会离他而去,而稍微差一点的结果就是可能已经有人打算拿他的人头去给朝廷邀功了。 很现实,也很残酷,人人都想封妻荫子的年代里,无法诞生出更加先进的制度,提前去玩那些花样,只会将自己玩死。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尽管已经坐在了一起,可实际上也为将来的分裂埋下了伏笔。无论赵源愿意不愿意,他迟早要跟洪秀全决裂。 等到洪秀全等人见识了赵源的土豪以后,他们便开始了下一个关键的话题。 那就是何时举兵? 其实,洪秀全并不反对提前举兵,他虽然还想凝聚力量做好准备,但历史上的太平天国初期确确实实在胆大独斗,倘若能够有一股力量去分担他们可能面临的压力,就算提前举事也没有问题。 “大都督,我等在广西已经拥有数千名会众,他们唯我等兄弟马首是瞻,再加上大都督先前也派人支援了一批火器,打下广西应不是问题。到时候大都督举兰芳之军大举进入广东,我等并肩作战,即可北上横扫湖广,接下来便能顺长江直下,荡平江南。” 洪秀全信心百倍地提出了自己的战略思想,当然他这番话倒也没有太夸大,历史上的太平天国起义便是按照这一战略方针,最终成功拿下了江宁,还跟清廷南北对峙了十余年,最后要不是因为内斗的缘故,清军一时半会还真拿不下太平军。 只能说,这就是一个菜鸡互啄的年代,双方并没有特别亮眼的表现。 赵源点了点头,道:“此事也的确到了要紧的关头,我们不妨约期为号,共同举义,也好打清廷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甚好,大都督,我等今日总算是没有白来。” 众人顿时放声大笑,就连冯云山也笑得极为肆意,都在畅想着造反后的美好未来。 当晚,赵源在鸭脷洲宴请洪秀全、冯云山等一行人,与之一起的还有刚刚来到鸭脷洲的复汉军高层军官,像赵简、方孟昭、何文慧等人,除此以外还有几名黄埔军校的出色军官代表,众人汇聚一堂,倒也乐在其中。 次日,洪秀全等人前来找到赵源,准备告辞返回广西,不过洪仁玕会继续留在香港,成为双方联络的中间人。 赵源派人取来了一千两庄票,还有长洲岛枪炮厂所生产的定制手铳数把,一同赠给了洪秀全、冯云山二人。 “洪兄,此去一别,来日胜利后咱们定能再会。” “大都督,此次实在感恩不尽,还望大都督能保重。” 洪秀全倒与历史上有些不同,他似乎很重视与赵源的友谊,临别前又一次红了眼圈,最后还是在依依不舍中登船而去。 ....... 等到洪秀全等人离去后,赵源心中倒是放心了许多,如今洪秀全等人已经答应了提前举义,再加上这些手段,他们将来未必就表现得比历史差,更关键的是有了自己的影响,清廷的局面恐怕更难控制。 回到了岛上,赵源也正式出席了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的毕业典礼,为期九个月的学习生涯正式结束,并再一次围绕着少年中国说的内容发表了讲话。 他发现历史的少年中国说的确很有感染力,尤其是对于这些年轻人而言,他们非常吃这一套。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哗啦啦啦啦——” 随着赵源演讲结束,台下的学员们纷纷欢呼鼓掌,他们人人眼中亮晶晶的,已经被赵源所说的感动到几欲落泪。 像这么懂得他们年轻人,且这么有魅力的上位者,真的已经不多了。 赵源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向所有的学生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他的确心中有所感慨,面前的这三百学员们将来会进入复汉军第一师,成为第一师的骨干力量,但是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未来战争的爆发,这里的三百名学子,恐怕一定会有人牺牲在战场上,亦或者一定有人会背弃理想.......将来还能不能再共聚一堂,已经不太好说了。 在演讲结束后,赵源向一众优异毕业军官颁发学习证书和奖品,并且将会亲自为这些军官们授以军衔,军衔将沿用兰芳的军衔体系,即分为三等十二级,由低到高分别是准尉、少尉、中尉、上尉、少校、中校、上校、大校、少将、中将、上将、大将。 赵源自任为复汉军第一师师长,军衔暂定为少将军衔,而赵简作为副师长兼参谋长,军衔定为大校,方孟昭为第一旅旅长,何文慧作为第二旅旅长,军衔都被定为上校旅长,至于其他的刚毕业军官则直接填充进第一师里面,被分别授予了不同的军衔。 除了参加第一期学员的毕业典礼,赵源很快又参加了第二期学员的开学典礼。 由于后来黄埔军校被迁回了黄埔长洲岛,也使得鸭脷洲时期成为了黄埔军校历史上最为特殊的阶段,所有第一期和第二期的学生们,在日后都骄傲地自称为‘鸭脷洲老二期’。 第126章 釜底抽薪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四月下旬,当赵源还在香港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历史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次重大的转折。 由于林则徐的建言,再加上道光皇帝的旨意,不仅没有控制住彭春向行商动手的决心,反而在阴差阳错下,促成了彭春狗急跳墙的决定性因素。 关键在于一点,道光皇帝下达给两广总督耆英的宗旨,竟然从宫内被提前泄露出去,而对于内务府而言,一旦损失了彭春抑或者不能掌握住粤海关,将会是一次不可承受的损失,于是他们胆大包天,将一封密信从京城发出,送到了彭春的手中。 有明清以来,内务府就是一头畸形的利益怪物,他们自成系统,与外延职官无涉,所属机构达五十处以上,职官三千余人,上三旗包衣之政及宫禁事务,全由其主管,拥有如此大权,内务府自然也成了利益的纽带,贪腐之风横行,发展到后期甚至敢于欺瞒皇帝,跟皇帝斗智斗勇。 历史上,道光皇帝有一年突发异想,想吃片儿汤,于是就命令御膳房去做一碗片儿汤归来。 原本这个要求很正常,大街上买一碗顶天了三十文钱,可到了内务府后,他们却向道光皇帝汇报,那就是宫里做不了片儿汤,但如果您非常想吃,那咱们可以专门在御膳房设置一个片儿汤房,专门做这个片儿汤。 那么,加这个片儿汤房需要多少钱呢? 内务府当即大口一张,朝道光皇帝要一万两白银的巨款。 这一下顿时把道光给吓着了,他自己平日里就抠里抠搜的,一年也吃不了几碗片儿汤,自然不会答应这个要求,于是就告诉御膳房,以后朕自己买,不用你们做了。 然后御膳房一听皇帝不让捞钱,便也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那皇上以后您自个去外面买吧。 结果,等到小太监从外面回来,道光皇帝一看,片儿汤还是没有买成,一问小太监,才知道外面的店都不卖了——当然这自然也是一个谎言,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让皇帝增设一件片儿汤房,结果道光皇帝也只能忍痛不吃,这件事便就此作罢。 可以说,道光年间的内务府跟康雍乾阶段的内务府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早在乾隆朝时期,内务府能够每年给户部拨银一百万两,到了嘉庆末年内务府收入减少,还是能给户部拨银十万两左右,然而到了最为节俭的道光时期,内务府已经不能再给户部拨银,反而需要户部地支持了。 于是,当彭春在广州遭遇了明里暗里的挫折后,内务府也是毫不客气,直接将皇帝的旨意提前泄露给了他。 而接到了密信后的彭春,顿时大惊失色,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不单纯,还跟地方巡抚大员暗中勾结,这事要是被总督给查出来,可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行商那边也确实有很多不能明说的操作,于是他决定在圣旨到来前,提前控制局面。 彭春的办法也很简单,他不打算等到徐广缙查出真凭实据,而是直接对汇丰行动手,只要查抄了汇丰行,拿到了汇丰行的财产和账本,到时候只要能查到汇丰行跟耆英之间的来往账目,届时真正坐不住的就是两广总督耆英。 当然,彭春也知道这件事不能通过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来做,粤海关的那些人也不太可靠,他们当中肯定有广州行商和总督衙门安插下来的眼线,于是他亲自前去拜见广州将军穆特恩,打算找穆特恩借调兵马。 穆特恩是去年刚刚上任的广州将军,接替奕湘而来,此人乃满洲正白旗人,过去担任健锐营前锋校,后来荐擢至青州副都统,于道光二十六年开始担任广州将军。 广州将军衙门,穆特恩穿着一身便装,倚在软榻上。 “下官彭春见过将军。” 彭春轻声道:“下官自从来到广州后,还没有给将军请安,实在是恕罪恕罪。” 穆特恩微微坐起,他对彭春倒也客气,毕竟内务府出身的人可不好得罪,当即吩咐听差赐座看茶,紧接着望着彭春笑道:“彭大人可不比我这个闲人,平日里日理万机,忙一点倒也实属正常。不过今日彭大人到我府上来,应该是有所目的吧。” 彭春脸色如常,倒也没有多么正式,而是跟穆特恩聊着一些广州的情况,最后他轻声道:“过去咱们因为鸦片战争输给了英夷,所以皇上一直以来都很关注广州的情况,可如今下官看广州目前似乎多有不妥,行商与英夷之间的来往过于密切,且目中无人,视朝廷如无物,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是人心败坏,国将不国。” 穆特恩顿时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彭春这番话绝非寻常,恐怕是想在广州捅破一片天来,但是他不好把握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这个彭春在假传圣旨,当即淡淡道:“此事倒也是粤海关衙门该管,你不妨跟耆大人和徐大人说说。” 彭春却是轻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将军,下官倒是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穆特恩眯起了眼睛,道:“只要于我大清有用的话,自然是当说。” “那下官就斗胆直言,其实最先查出行商不妥的并非下官……呵呵,下官毕竟初来广州,熟悉环境都还来不及,又怎么知道这么许多机密事?很多情况也是徐大人告知下官,只是徐大人多有顾虑,他担心朝廷会误解他的意思,于是便准备搜集证据后再行上奏,可下官以为,这证据本就不好收集,再说倘若继续放任,只怕这证据也没了,还不如直接下手,届时人赃俱获,一网成擒。” 彭春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低声道:“下官一颗赤胆忠心只为朝廷,纵使有些误解,下官倒也不怕。只是要做成这件事,还需要将军您的支持。” 听完彭春这一番话,穆特恩当即就明白了此人前来的目的。 他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沉吟了片刻,道:“徐广缙知道这件事吗?” “徐大人并不知情,下官也是不想牵连于他。” 彭春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反而让穆特恩心中摇头不止,他盯着彭春道:“可如果,如果汇丰行的背后真的有英夷呢?” 听到这个问题,彭春顿时一愣,他知道朝廷不愿意再跟英夷发生任何摩擦,也不想再跟英夷打一场仗,于是便轻声解释道:“去年英夷外商在广州闹事之际,汇丰行曾发过公告如果英夷外商不道歉就停止与英夷的任何合作,说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 说完,他轻轻凑过来,低声道:“其次,徐大人那边查出汇丰行似乎跟天地会有联系,如果咱们能抓住他们的罪证,就算汇丰行背后是英国人,朝廷也是能够理解的。” 的确,一旦查出汇丰行跟反贼交往过密,那么就直接触及到了朝廷的红线,到时候不管汇丰行跟谁有关系,都难以逃过被查抄的结果。 穆特恩当即沉声道:“你能确定?” “臣也是听徐大人所言,应该八九不离十,再说只要查抄了汇丰行,有没有证据还是咱们说了算……” 彭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三’。 “才三成?” 穆特恩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擦干了桌上的水渍,也学着彭春的样子,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一个‘五’。 “将军,我可是要给上面交这个数,再给您分三成,我也就能拿到两成……” 彭春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肉疼之色,他不由得在心中暗骂,真是贪婪无度。 穆特恩摇了摇头,道:“我至少得拿四成,要不然这事风险可太大了。” 任他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件事涉及两广总督和广州巡抚之间的交锋,还有朝廷上那么多大佬盯着,绝不是他一个广州将军能为所欲为的事情,即便前面还有内务府在撑着,但是耆英那边可不好交代。 因此,他要四成,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数字。 彭春咂着舌头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一方面内务府在这事上给到的助力还真不一定比穆特恩大,另一方面他除了贪财以外,还是明白当前仕途为重,要是不干掉汇丰行,只怕接下来都仕途无望了。 见彭春答应了下来,穆特恩也没有继续喊价,算是达成了交易。 彭春当即吐露出自己的计划,他轻声道:“将军,你只需要给我调拨一些可靠的人手,待将来拿下了赵家后,还需要关在您的大营中,防止耆英狗急跳墙……” 当夜,彭春与穆特恩商议了许久后,才趁着夜色出了广州将军衙门。 然而,就在彭春回家的时候,早就有人盯上了他的身影,之前赵源就对彭春不放心,专门安排人盯着此人,将每天的行踪汇报给赵志,于是很快,赵志就得到了彭春前往广州将军衙门的消息。 赵志虽然不像赵源拥有那么敏锐的嗅觉,可也意识到这里面可能会有问题,当即便给赵源写了一封信,将情况一一告知了赵源,而他则是继续加派人手,监视着彭春的行踪,想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127章 千钧一发 赵志不敢耽搁,连夜派人乘船前往香港,将信件交给赵源。 等到次日清晨时,赵源就接到了来自二叔的信件。 当他看到信中彭春鬼鬼祟祟前往广州将军府邸密会时,他顿时就觉察到一丝不妙,按照道理来讲,一个粤海关监督跟广州将军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若是正常议事绝不会商议那么久,这只能说明彭春和广州将军在进行一场阴谋。 至于这场阴谋的主角,赵源自然会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汇丰行。 原因很简单,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里,广州行商对于朝廷已经产生了抗拒,且在对待彭春的时候也非常不给面子,彭春想要挽回这一局,肯定会选择擒贼先擒王,而自己和汇丰行便是最重要的目标。 其次,还有一点,彭春找到广州将军,却不找两广总督和广州巡抚,就能充分说明他要做的事情需要绝对保密,那么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唯一的那个可能也就浮出水面了。 赵源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认真思索起每一个环节。 直到次日,赵志再一次紧急寄来了一封书信,其中内容是彭春打算在五天后在粤海关监督衙门开一场大会,届时所有的行商们都需要前往参会,其中尤其点名了汇丰行,必须要求赵源亲自抵达会场。 “看来此事已经是十有八九了。” 赵源看完这一要求后,自然明白这是一场鸿门宴,彭春的目的恐怕就是在这一场大会上抓住自己,否则也不会强调让自己这个还在香港的人去参会。 说来彭春也是足够傻,他没有抢先直接发动,还打算等着自己回来,就已经露出了破绽,而赵源自然也会利用这个破绽,来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赵源立刻写下了数封密信,里面并没有详细的内容,而是全部用暗码伪装后,再分别寄到了不同的地方,其中既有虎门镇,也有长洲岛,还有兰芳等等各地,其中最多的还是广州,足足有三封信。 为了拖住彭春的手脚,赵源还亲自给耆英写了一封信,在内容中表示已经跟英国人谈判成功,他不日便会返回广州,但是也隐晦地表示,粤海关打算召集行商开会,或许有查账的想法,他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将耆英的账目平掉,但是要求是尽量拖住彭春。 等到所有的信件都送出去后,赵源又紧急赶往了鸭脷洲,再次紧急召集了所有的军官开会,等到所有的心腹都聚齐以后,赵源当即便让人关上了大门。 所有人顿时心中怦怦怦怦直跳,他们目光咄咄地望着赵源,等待着赵源发动命令。 然而,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却拿出来了一把剪刀,再将辫子从脖子后面绕过来,随着一剪刀咔嚓,辫子直接从头上脱落了下去。 “诸位,愿意追随我反清者,上来剪辫!” 赵源没有开口说不愿意剪辫会如何处理,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凡是有心存抗拒者,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赵简毫不犹豫,他似乎早已经想要摆脱脑后象征着屈辱的猪尾巴辫,当即便让钱,让站在一旁的赵富贵给剪掉了头上的辫子。 紧接着便是方孟昭、何文慧、陈锦耀、游顺德、龚振夏、符康、裴正、叶作仁等等一众青年军官,纷纷踊跃上前,剪掉了留在脑后的辫子。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剪掉了辫子,也剪掉了心中最后的犹豫。 对于所有人来说,接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 虎门镇。 当赵诚接到象征着紧急的密信时,已经到了第三天的中午,他收到了赵源发来的密信后,便悄悄用之前赵源教的方法将密信内容翻译了出来。 等到看完了所有密信后,赵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眼望去,只见广州水师的战舰正停泊在虎门码头上,大大小小的战船排成一字型,粗略数来至少有几十艘。 “四月二十,举旗为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赵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这一句话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所幸朝廷上个月已经命他为广州虎门镇总兵——也已经将心腹安插进了左翼镇的各个关键位置,当然还有一批人肯定要进行处理…… 他在脑海里默默地盘算着所有环节,仔细地思考着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 “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啊……” 赵诚在心中默念着,他当即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副将林荣,此次他也得到了升迁,算得上是赵诚绝对信任之人。 赵诚沉声道:“咱们要做好准备了。” 林荣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忐忑道:“什么时候?” “后天,你去派人告知水师那边,就说我一直还没有办升迁宴,明日晚上就在虎门镇举行,请各位把总以上的军官全部到场。” “是,总镇。” 林荣急匆匆地就要赶出去,尽管他们早已经做好了相关的计划,可是真到这一天即将来临之际,任何人都将会极为紧张。 赵诚拦住了林荣,轻声道:“这两天一定要表现得表现得跟往常一样,消息不可告知其他任何人,明天晚上待大势已定,再行公布。” “是,总镇。” ........ 广州,潘家。 潘正炜手中同样拿着一封密信,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显得十分淡然,信中的内容他已经看过许多次,然后便亲自端来了油灯,将密信烧掉。 随着密信化成了一阵青烟,潘正炜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的这口气如同一块巨石,已经压在了心头许多年,而随着这口气松掉,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 一旁的潘清涵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低声道:“阿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明天你跟着几个哥哥一起去香港,等到广州的事情结束后,你再回来。” 潘正炜轻声吩咐道,声音虽然不大,却显得足够坚定——这也代表着不容拒绝。 潘清涵顿时就意识到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她如今也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在这两年里她也成长了许多,当即便点头道:“阿爹,你放心,我明天就去香港。” 潘正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摸了摸潘清涵的头,道:“乖女,你先下去吧。” “爹,孩儿不会问,但是孩儿希望,等到这件事过去后,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乖女,你放心,爹向你保证。” 等到潘清涵退下后,潘正炜立刻找来了管家潘何,将一些具体的细节向他吩咐了一番,最后道:“一切到了后天就能见分晓,但是在此之前,咱们该做的一定要仔细,广州联合商会那边更要万分仔细……” 潘何点了点头,沉声道:“老爷,你放心吧。” ....... 长洲岛,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正在众人心中蔓延,而长洲营的少年们也都停止了训练,每一张小脸上都带着几分坚毅之色。 原本所使用的木质枪械已经全部堆在了一旁,替换过来的则全部都是真家伙,但是好在平日里也是按照真枪来进行训练,少年们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重新熟悉了起来。 赵横望着众人,他深深吸口气,道:“明后天所有人都不得擅自离开长洲营,等待命令,违令者——斩!” “是!” 少年们集体高声答道,他们也预感到了一些事情可能会发生,人人都带着几分激动的心情。 他们也在等待着这一天,同样等待了许久。 范若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了手。 赵横看了一眼,道:“说。” 范若清上前一步行了一个军礼,沉声道:“请问,我们是不是也接到了战斗的任务?” 赵横冷冷看了范若清一眼,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回去自领军法。” 范若清没有退下,他沉声道:“先生教导过我们,少年强则国强,我们同样也能战斗,我们同样不怕牺牲……所以,我希望能够参加战斗。” “我说过,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回去,军法加倍!” 范若清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重新站回了队列。 而就在这个时候,赵横却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道:“你放心,倘若到了最后一刻,咱们就是保卫先生保卫领袖的最后防线!” “是!” 范若清抬起了头,眼睛里似乎有晶亮的东西在闪烁。 此时正站在远处的薛桂年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轻声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这些孩子们.” 赵志静静地望着远方发生的一切,低声道:“你放心,转移到长洲岛只是为了确保万一,到时候不需要孩子们来战斗……你应该相信我,相信赵源。” 薛桂年点了点头,道:“少爷回来了吗?” “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暂时还不能回来……” 赵志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叮嘱薛桂年道:“长洲岛这边的东西是咱们汇丰行的命根子,有多么重要你心里清楚……到时候为了防止万一,我会派人将你们的家眷紧急转移到岛上来,你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薛桂年激动道:“二爷您放心,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赵志点了点头,道:“我还要回广州去......至少在他们去查抄汇丰行的时候,我赵志得站在里面告诉天下人,我赵家绝不会有孬种。” 第128章 各方行动 广州将军府。 穆特恩穿着一身便装,而他的面前则跪着一名中年人,此人脸上有着一片胎记,三角眼更平添了几分凶神恶煞,正是他的心腹手下汉军佐领黄清,人送外号一只虎。 “等去了以后,一切听从彭春的命令行事,需得万分谨慎。人抓到后,立刻查封钱库和账本,将人和账本都送到大营来。” “嗻,奴才领命。” 黄清应了一声,当即却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这时,穆特恩却又叮嘱了一句,“倘若有总督衙门或者巡抚衙门的人来阻挡,你就将此物给他们看。”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穆特恩也算是下了本钱,直接将广州将军的令牌交给了黄清,见此令如见广州将军,即便是两广总督耆英也不敢贸然阻挡。 当然,穆特恩也是担心等到人赃俱获,到时候却反过来被耆英的人劫走,那可就留下了一个大把柄,因此要么不动,要么就彻底保证此事成功。 黄清立刻出了广州将军衙门,朝着城内西隅赶去,凡是驻粤满汉八旗官兵全部都居住在此地,他手持广州将军的令牌,点起了麾下一百五十名汉军镶黄旗官兵,接着便赶到了东校场进行点名,而彭春也早早就赶了过来。 见到校场上站着的一百五十名八旗兵,彭春也松了一口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虽然八旗军过去也一直驻扎在广州,但相对于那些绿营而言,内部还算紧密,应该不会存在泄密的问题。 “黄佐领,等会儿咱们这些人马兵分三路,第一路人立刻去广州汇丰行大楼,查封账册,将里面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第二路人前往黄埔赵家,一定要将赵家人全部抓起来,送到大营去;第三路人跟着我前往粤海关,到时候将所有前来参会的行商都抓起来。” 彭春早已经布置了非常周密的计划,等到抓到这些人以后,到时候拿到了人证物证,无论是耆英还是徐广缙都拦不住他——到时候就可以下令将赵诚给抓起来。 一想到能够染指汇丰行的巨额财产,彭春心中就忍不住砰砰直跳,有了这么一大笔钱,将来就算不做内务府的官,也可以潇潇洒洒过一辈子...... 黄清点了点头,道:“彭大人,你放心,咱的人绝不会出现半分差池,那咱们现在就开始行动?” “不急,先等等......” 彭春一心想要抓到赵源,也派人给赵家给了信,他打算等到赵源确切出现在广州再动手。他可不会忘记上次在码头上的羞辱,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千方百计还回来。 黄清点了点头,他也不着急,左右无非就是一个商人,还能蹦上天去? ...... 两广总督衙门。 耆英正坐在一张锦凳上,而面前的御案上则摆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朝廷昨日遣人送来的圣旨,要求他彻查粤海关监督彭春所奏的行商通夷一案,而另一件则是赵源刚刚派人送来的信件。 看完了赵源的信件后,耆英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目前的局势感觉到些许头疼。 彭春这一次表面上剑指行商,可实际上却指向了他这个两广总督,这让耆英恨得有些牙痒痒,倘若不是因为彭春出身内务府,他真想派人将彭春给活埋了。 耆英左思右想之际,决定还是先派人去稳住彭春,至少要等到赵源将密约给带回来再说,便派人叫来了张禧偕,道:“听说彭春今天召集行商们前往粤海关大楼?” “是的,爷,听说是彭春想要解决之前的一些误会,我刚刚已经看到不少人朝着粤海关去了......” “有没有见到赵源?” 耆英连忙问道。 张禧偕摇了摇头,道:“目前还没看到......” 就在主仆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却有一名听差进了前堂,禀告道:“启禀老爷,有一个人送来了一封密信,说是赵源派人送过来的.......” 二人顿时一愣,赵源送来的密信,他到底想干什么? 耆英立刻道:“你先去将密信拿过来,然后问问那个人,是谁在什么时候将密信给他的?” “嗻。爷,您等着。” 张禧偕一路小跑拿过密信,检查了一下封口,确定没有问题后便交给了耆英。 耆英拆开了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若有所思道:“赵源声称彭春打算在粤海关大会上抓他,所以他不愿意进城......如果想要拿到密约,就得亲自去黄埔见他,并且得保证他的安全。” “这怎么行?大人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绝不能出城。” 张禧偕摇了摇头,道:“大人,不如我去城外见他,也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耆英想了想,道:“也好。你立刻带人去黄埔见赵源,若是他不愿给出密约,就先抓起来——” 只要拿到了密约,耆英就可以派人找彭春谈判,双方无非都是为了求财,大不了到时候汇丰行和赵家的财产给内务府多分上一些便是。 张禧偕得了令以后,立刻带着几个人急匆匆赶往城外黄埔...... ....... 黄埔,赵家大宅。 赵源站在一面等人高的玻璃镜前,镜子中的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不仅头上的辫子已经无影无踪,就连剩下的头发也全部剃掉,唇上留着一抹胡须,腰间则挎着一柄长刀,整个人看着显得极为精神抖擞。 当赵源整理完衣物的时候,他慢慢转过身来,大堂前已经站着几名年轻的军官,人人也都效仿赵源剃掉了头发,显得整齐划一。 “你们先下去吧。” “是,大都督。” 几人纷纷散去,仅仅留下了侍从室主任陈锦耀。 侍从室也是赵源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个部门,相当于专门为他服务的智囊库以及秘书班,目前共有四人,其中侍从室主任便由陈锦耀担任。 “都准备好了吗?” “大都督,目前都已经准备妥当,第一旅第一团已经做好伪装,乘着货船抵达了黄埔码头,等您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下船。至于侍卫营已经隐藏在了赵府的附近,随时可以出击。第一旅第二团已经从香港出发,他们最迟将会在下午抵达广州。” “好。” 赵源叮嘱道:“必须给所有人下令,进城之后需要严守军纪,禁止出现任何扰民行径,违令者斩!” “是,大都督。” 就在二人继续沟通一些细节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呼唤,“大都督,他们到了。” “看来咱们的客人到了,走吧。” 赵源轻声笑了笑,率先走出了内堂,等他从屏风后转出来时,正好一眼看见了正在一旁等着喝茶的张禧偕与其他几名总督府侍卫。 “张兄,许久不见了。” 张禧偕听到赵源的声音,下意识便回头看向赵源,顿时就愣住了。 眼前的这个赵源还有几分过去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副军人打扮,更重要的是,他脑袋上的辫子和头发都没了! 辫子没了! 张禧偕想说一些话,却感觉话仿佛堵在了嗓子眼上,只能笨拙地用手指向了赵源,终于艰难道:“赵源,你这是要造反?” 赵源微微一笑,随即喝道:“拿下了!” 随着一声令下,从偏房和屏风后顿时钻出来了几名军官,手中各自拿着一柄手铳,迅速上前对准那几名都督府侍卫就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随着几声枪响传来,那几名跟着张禧偕一同前来的侍卫都被击杀在当场,身子直接瘫软了下去,鲜血汩汩从额头出流出...... 唯独张禧偕被才吓得脸色惨白,若非两名军官按住了他的肩膀,只怕整个人也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赵......赵兄弟.......看来我过去对你的份上,你可别杀我啊......求求你......” 张禧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更是带着几分后怕,他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沫,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向赵源。 赵源面不改色,微笑着上前扶起了张禧偕,笑道:“张兄何必担心呢?你我二人都有故交,自然不会杀你。” 一旁的两名军官也松开了手,收起了手铳静静站在一旁。 张禧偕过了好一会这才平复了心情,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紧接着便神情复杂地看向赵源,干巴巴道:“赵兄弟,你不杀我,应该是有事情需要我做。” “张兄果然聪明,我就喜欢跟张兄说话——你也看出来了,我已经扯旗造反,目的自然是要夺下广州,若是张兄愿意助我,我会等事成后感谢张兄,大笔钱财奉上,还可以将张兄送去香港或者南洋,当然愿意留在广州也可以。” 赵源脸上微微一笑,神情自若道:“若是张兄不愿,我也不会强求,正好送张兄去见见家人和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娃娃。” “家人?” 张禧偕顿时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道:“我的家人不是在城内吗.......” “张兄对我应该也有所了解,我是一个向来不愿意亏待朋友的人,今日广州若是能平安取下最好,可若是有意外发生,怕是立刻就要燃起战火,所以我就提前将张兄的家人接了出来,让张兄没有后顾之忧。” 听到这里,张禧偕深深看了赵源一眼,艰难道:“我愿意帮你,可是我又没有能力.......” “无妨,有张兄这句话就行了,咱们准备准备就出发吧。” 赵源脸上的笑容依然和煦,令人看来如同春风拂面。 第129章 杀出一片青天 经过了一番准备后,赵源换上了往日穿着的长衫,头上则戴着一副假辫子,其余的几名随从军官则换上了总督府侍卫的衣物,看上去似乎一切都跟张禧偕刚来时没有区别。 只有等到出了正门后,张禧偕这才发现门前站着一排排身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他们整齐地站在院子里,身上背着火铳,目光坚毅。 “出发!” 赵源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他朝着张禧偕笑道:“总督让你来取密约,如今你密约已经取道,咱们就可以回广州了。” “可是那些兵......” 张禧偕犹豫了片刻,道:“他们太显眼,怕是进不去城内......” 赵源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径自先上了马车,而张禧偕犹豫了片刻后,最终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马车很快就朝着广州城行去,那几个换上了总督府侍卫衣物的军官紧随其后,而那些身着灰色衣物的士兵则很快就被抛在了后面。 眼看着马车外景色飞逝而过,张禧偕望着坐在车内闭眼养神的赵源,最终才大胆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自古以来只有活不下去的穷苦老百姓造反,哪有他这个身家亿万的官宦子弟造反的? 张禧偕想不通。 赵源轻声感慨道:“有些事情总需要有人去做......”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张禧偕并没有听明白,但是也没有再问,马车内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不多时,等到马车到了广州城门前时,一行守城兵丁上前拦住,其中为首的把总瞥了一眼马车,道:“什么人?把车帘拉起来!” 马车内,张禧偕望向了赵源,却没想到赵源竟然直接拉开了车帘,道:“在下是汇丰行赵源。” 一听到汇丰行几个字,那些守城兵丁连忙让开了道路,态度显得十分恭敬。 张禧偕没有说话,也不敢朝着几个兵丁使眼色。 随着一行马车等进了城,众人便直接朝着汇丰行方向而去。 等到一众人下车后,张禧偕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发现身旁竟然多了许多人,大约有五六十人穿着一身老百姓的衣物站在一旁,而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拿了手铳等火器。 此时张禧偕终于意识到了赵源的想法,他吞了一口唾沫道:“你若是在城内动手,只怕逃不出去......” “我不需要逃出去。” 赵源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半分畏惧,他之前想过直接进攻总督府,活捉耆英,但是很快就被推翻,因为总督衙门的防卫体系并非只是局限于府邸本身,它的周围都存在眼线,这么多生面孔根本无法接近。 因此,赵源的想法是首先控制住两广总督下属的督标五营,它大概拥有五千五百余人,属于目前协防广州的主力人马,只要拿下了督标五营,基本上就奠定了大局。 得知了赵源的打算后,张禧偕惊讶道:“没有总督大人的信物,就算是我去也没有半点作用!” 赵源摇了摇头,从怀中却是掏出了一枚精致的玉印,正是当初伪造出来的那一枚玉印。 见到赵源准备如此充分,张禧偕这才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走吧! ....... 与此同时,苦等了多时的彭春,终于收到了赵源进了广州城的消息。 一听到这里,彭春心中更是欣喜无比,再也没有半分迟疑,当即下令让黄清派遣一队人朝着黄埔赵府而去,再派遣一队人前往粤海关大楼,而他自己和黄清则亲自带人直扑汇丰行。 尽管兵分三路,可是他们这一路也有五十人,抓一个小小的商人自然不会任何问题。 一队八旗兵身着棉甲,手中拿着刀枪在大街上呼啸而过,顿时让路边行人纷纷躲避,各自低着头也不敢多看。 然而,等到一队人抵达汇丰大楼前时,黄清却渐渐放慢了马速,他下意识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彭春见黄清放慢了马速,轻声道:“黄佐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黄清轻轻摇了摇头,道:“平日里汇丰行的人很少吗?” “应该不少,来办事情的人也挺多的......” 彭清顿时一愣,他也发现了问题,按照往日里汇丰行大楼这边多多少少都有些人,两边的铺子通常也会开着,可是今日一看街道两旁却门板紧逼,这是发生什么情况了? 黄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平日里经验也还算丰富,下意识举起一只手,让后面的八旗兵先停下来。 “砰——” 然而,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黄清的手掌直接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疼得他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而随着这一声枪声响起,两侧铺子处门窗忽然被打开,楼顶上也出现了一些人,他们穿着与普通老百姓无异,纷纷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一连串清脆的枪声响起,八旗兵丁们却因为平日里训练不严,并没有多少防备意识,一下子就被打死了二十余人,其他人也紧紧趴在地上,不敢露头。 至于此时的彭春却因为被人有意识放过,反而并没有被击毙,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马背上,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造反了!这是有人造反了! 没有等彭春反应过来,从街道两侧涌过来的复汉军士卒们顿时将他们团团围住,雪亮的刺刀则顶在了胸膛前。 彭春吓得脸色苍白,噗通一声摔倒在马下,周围的复汉军士卒们则是纷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此人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从街角走过来的赵志看到彭春时,顿时笑道:“彭大人,咱们好久不见了!” “饶命.....饶命......” 彭春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再也没有丝毫的志得意满。 ...... 就在枪声响起之后,正在督标五营驻地的赵源也听到了声音,此时他已经以总督的名义将督标五营的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们都召集了过来,将他们都控制了起来。 当然控制的时间没办法持续太久,这些人属于督标五营的核心层级,时间太久不出现肯定会引起怀疑。 赵源倒也不以为意,按照最迟制定的计划,先前伪装进入广州的复汉军已经在各处发动,到时候将会集中力量夺取南门,到时候侍卫营就可以在里应外合下进入,而第一旅第一团的人马也已经赶到广州城外,只要侍卫营控制了城门,就能随时进城。 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赵源对着一旁的陈锦耀使了一个眼色,沉声道:“先把他们都给关起来,能不杀就不杀,但是如果有人妄图反抗,就直接就地击毙。” 陈锦耀点了点头,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道:“大都督,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广州过去长期以来都是唯一的对外通商港口,与外商接触颇多,百姓思想活跃,且存在大量的天地会会党分子,因此清廷对广州也极为重视,除了满城的一千五百八旗兵以外,汉城尚有两广总督的督标五营、广州巡抚的巡抚三营,再加上广东陆路总督下辖的提标五营以及广州城守协三营,加在一起共有十六个营头,总兵力超过一万六千人。 赵源对满城的八旗军并没有放在眼里,这毕竟不是那个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年代,不是生死存亡的情况下,一般并不会出动,眼下别看赵源在广州城内打得火热,可是真正出动的还是只有那些绿营兵马。 南门处,大批大批的复汉军士卒涌入城内,在天地会和汇丰行的配合下,几乎轻轻松松夺下了南城门,但是却并没有过于深入,只因为兵力相对还太少,必须等第一旅的兵马汇聚后才能进一步进攻。 方孟昭作为第一批次进攻的总指挥,他不时看一看身上携带的怀表,计算着援军抵达的时间,而前方却已经开始交上了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广州城守协三营,他们原本就身负着守城重责,在南门被夺下后,广州城守协副将王焕生也算是反应迅速,他虽然没能召集全部兵马,却也带上了一个营的兵马,朝着南门方向的复汉军发起了攻击。 上百名清军穿着号衣冲上前来,人人手持腰刀藤牌,眼神中带着几分凶光,渴望消灭面前一帮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反贼,立下功劳。 “砰砰砰——” 当清军距离仅仅只有三十步不到的时候,站在最前方的复汉军士卒们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一轮铅弹射出,直接击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三十余人。 其余的清军顿时一愣,他们过去并没有经历过多少真正的厮杀,在这方面反而不如复汉军,原先的悍勇顿时就垮了下来,剩下的六十来号人连滚带爬直接败退了下来。 王焕生顿时气得当场砍死了两名溃兵,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这股反贼不好对付——他早已经派人去通知城内的几位大人,相信援军很快就会抵达。 就在南门一片硝烟弥漫之际,城中忽然却燃起了熊熊烈焰,顿时让王焕生惊得不住看去,那里正是两广总督和巡抚衙门的所在地...... 第130章 顶不住了 “赵源反了?” 广州将军府,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穆特恩刚刚接到了亲信来报,黄清和彭春前往汇丰行遭遇伏击,死伤大半,再加上城门处的枪声已经响成一片,顿时让他楞了好一会。 一介商贾,竟然胆敢造反作乱! 穆特恩最初的想法就是此贼胆大包天,紧接着便是浓浓的愤怒,广州城内重兵驻守,竟然让一个小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两广总督的人呢?巡抚的人呢?还有提督的兵马呢? 尽管穆特恩没有将赵源掀起的这一场叛乱放在眼里,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绝不能持续发酵下去,否则耆英要打板子,他这个广州将军怕是也落不得好,于是他立刻派人去将两广总督耆英、广州巡抚徐广缙以及广东提督祥林等人都请到了广州将军府邸来。 这三人也已经意识到城内发生巨变,只是他们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马赶到了广州将军府邸。 等众人齐聚之后,穆特恩也不敢耽搁,将彭春的情况进行了说明,着重强调了赵源以及汇丰行造反一事,至于其他的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 得知赵源造反,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耆英和徐广缙,他们也都没料到,赵源竟然会趁着这个时机造反! 尤其是耆英,他与旁人不同,跟汇丰行和赵源关系相当密切,甚至连心腹张禧偕都可能被赵源给抓住。一想到跟赵源的秘密交易,耆英都有些头脑发昏,恨不得离开将所有知情者都给杀掉。 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肯定掩盖不下去,或许平定乱党多多少少还能加点分,让他得以安度晚年...... 想到这里,耆英立刻沉声道:“本督这就遣人去击溃乱党,活捉赵源!” 穆特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耆英,缓缓道:“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立刻弹压叛乱,绝不能有半分迁延,否则一旦事情闹大,到时候情况怕是就不妙,以本将军之见,还是汇同各镇标一同镇压,务必不留后患。” 耆英瞥了穆特恩一眼,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难看。 众人也听出了穆特恩的言外之意,这件事之所以搞成今天这个样子,彭春固然是首当其冲,可是耆英也好,徐广缙也罢,在这里面也不干净,都各自存着各自的私心,就连他穆特恩最后也因为私心插手当中,导致局面彻底失控。 倘若事情闹大,到时候朝廷肯定会追责,那么他们三人肯定会逃不过去。 所以穆特恩必须将这件事情控制在几人之间,也就说要共同出兵,绝不能任由总督一人将事情全办了,到时候谁知道耆英会在这里面做什么手脚? 徐广缙自然是一万个满意,他手下的抚标只有三个营头,且常年未曾经历过战事,打起仗来水平自然也是一泻千里,还真不一定能稳稳拿下赵源。 就在几位大人商议之际,几个听差急急忙忙闯入进来,顿时让穆特恩十分不满,冷哼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回禀主子,寇军进了广州城,现在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那边似乎走了水,燃起了漫天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一听到这番话,耆英和徐广缙顿时都坐不住,由于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都位于汉城,不在满城范围内,相对而言防卫力量就没那么强,倘若真让几个逆贼进了那片,只怕还真的很危险....... 耆英环视了众人一眼,随即拿起了桌上的凉帽扣在头上,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论品级,他的确不如广州将军,但是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穆特恩先前的表现也让他十分不满,也就借着这个机会直接离开了。 徐广缙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朝着穆特恩行完礼节后,也急急忙忙向巡抚衙门赶去。 等到众人离去后, 提督祥林也不愿意再继续多留,拱手道:“穆将军,下官这就去召集兵马。” 说起来,赵源打了一个突袭,也让这些人根本还没来得及掌握手下的兵马,其次这些人马目前也都处于缺编状态,并不是随时都能拉出来打仗的....... ....... 与此同时,赵源在得知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方向燃起了大火后,他顿时就知道是天地会已经在广州城内动手,按照事前约定,一旦赵源成功拿下了广州,届时广东各府的天地会力量也会纷纷掀起反旗,到时候就真的算四面开花了! 赵源立刻下令让督标五营内的会党分子就地反正,他们也是过去天地会向广东绿营渗透的结果。 这一幕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显得很神奇,但是放在两广这种被天地会渗透得千疮百孔的地方,却显得相当正常——清军中的会党成员并不算少,大概有三百余人,但是其中也不乏占据高位者,让这些人去装备火器,再反过来看管被锁在大营里的清军。 下午。南门方向的攻势一下子变得激烈了起来,其中大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很显然是复汉军的援军已经抵达,而与此同时广州提标的援军两个营同时也抵达了南门,以及还有一溜小炮。 双方的炮战在此刻显得尤为激烈和残酷,毕竟南门并不是一片宽阔的地盘,反而在塞下了这么多的军队后显得多少有些拥挤,双方的火炮在此刻发挥出来的效果远远超过往常——不过相对于复汉军的钢制长洲炮和刚刚研制出来的榴霰弹,清军的十几门小炮显得多少有些乏力。 一颗颗榴霰弹经过复汉军炮声的发射,被精准地送进了对面的清军临时阵地上,一下子就能将周围炸个稀巴烂,溅射出来的弹片和碎铁变成了最为恐怖的杀人武器,几乎一颗榴霰弹下来就能带走一大片,压得城守协副将王焕生直骂娘,天底下哪有这种火力比官兵还强的乱匪? 从远处看去,只见轰鸣声伴随着成串的爆响声猛然炸开,白色烟雾顿时笼罩住了整个南门处,清军士兵在猛烈的爆炸中被撕碎,如同一朵朵殷红的花朵瞬间展开,紧接着又瞬间陨落,活在了泥土与碎砖块中...... 王焕生晃了晃脑袋,将溅射在身上的尘土一起掸下,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直到又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传来,才让他缓过了神来,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怪异——就在刚才,他麾下最能打的那个营头已经彻底溃散了。 在复汉军炮兵还没有上来之前,清军好歹还能勉强跟复汉军对对排枪,可是等到复汉军的火炮上来后,双方的伤亡差距也在瞬间拉大,若不是还有提标的两个营支援,只怕广州城守协早就成了溃兵。 就在这时,广东陆路提督祥林也赶到了南门,他刚刚要开口说话之际,就被一名亲卫直接用身体压在了沙袋下面,只听见附近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一颗颗碎片已经将那亲卫的身上打成了筛子,当场气绝身亡...... 祥林望着南门方向的复汉军,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他急忙推开身上的尸体,拉着一旁的王焕生高声吼道:“他们的炮打了多久?” “快半个时辰了.......我的人......我的人已经顶不住了!” 王焕生哭丧着脸,他的额头处已经染成了一片红,显然刚刚有一颗弹片从头上划过,若不是王焕生运气好,他已经成为了这场战争中第一个牺牲的清军高级将领...... “嘶......” 祥林看着周围倒下层层叠叠的尸体,顿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此时聚集在南门的清军大概有五个营头,也就说在五千人左右,而对面的叛军明显不过千人,正常情况下清军就算再怎么拉胯也能维持一个均势,可是现在的问题却是五千清军挡不住一千叛军,甚至连一个时辰都没挡住。 难道说对面的不是叛军,而是化妆后的英夷? 要是这么说就对上了。 当叛军等于英夷这个结论达成后,祥林只觉得手脚瘫软,倘若叛军不止一千人,那么到时候清军该怎么办? 要知道,广州在鸦片战争中已经被英夷攻陷过一次,若是再被攻陷一次,到时候他祥林绝不会死得很轻松。 炮声仍然在轰鸣不断,祥林只能将自己的差弁都打发了出去,让他们赶紧去找穆特恩、耆英以及徐广缙求援...... 与此同时,广州北门方向拥挤着大量的百姓,他们也已经得知广州城打起仗来,这一幕无疑勾起了他们曾经惨烈的会议,于是下意识纷纷往城外跑去,而南边城门正在猛烈交火,于是众人纷纷挤在北门处。 原本守在北门的是广州城守协的人,但是他们已经在战事打响后被调往了南门,于是此地便由提督的一个营守在这里——在祥麟看来,倘若战事有任何变故,他们也可以从北门方向逃出广州。 无数百姓们堵在了北门,他们心中又急又燥,其中不少人都是刚刚从乡下来省城找活路的汉子,就在过去几年时间里,由于鸦片战争的缘故,使得这些广东农民身上承担了比过去还要沉重许多的胆子,很多人在乡下活不下去,便只能到城里找条活路。 然而这些朴实的农民却没有想到,活路没有找到,却在战争打响时被堵在了广州,再加上过去众人内心的不满,使得这里也变成了一个即将点燃的火药桶。 第131章 骑虎难下 广州作为一座坚城,原本面对南面的防卫体系最为强大,围绕东江天险进行了层层布防,但由于赵源的缘故,使得复汉军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南门,跨过了东江天险,这就让这次突袭广州的行动成功了一大半。 而随着复汉军第一团援军的抵达,双方的战斗重心也渐渐转移到了汉城内,里面固然还有一座满城,可任何人都清楚,只要汉城被击破,满城就成了瓮中捉鳖。 因此,当祥林的求救差弁分别找到了耆英等人后,他们也毫不犹豫地派出自己的标营——但问题是,当耆英带着人赶往督标五营的时候,这才惊讶地发现督标五营大门已经完全关闭,并且在上面还插上了复汉军的旗帜。 看到这一幕时,耆英险些没有晕倒过去,他在这一刻甚至以为自己的督标五营已经彻底投敌了! 有这个猜想的绝不是只有耆英,就连随后赶到的穆特恩和徐广缙,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这个两广总督。 连自己的督标五营都看不住,此人到底是有多么无能? 耆英脸色由红转白,他此时终于意识到情况已经脱离了预期,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请求穆特恩出动大军,内外夹击这帮逆贼,也好让他将督标五营给解救出来。 穆特恩虽然对耆英十分不齿,但是也明白眼下广州城内外交困,兵力并不算优势,若是南门方向再挡不住,督标五营的五千多人就显得至关重要,否则光靠目前手中的兵很难守住广州。 要知道广州城共有十八座城门,就算去掉内城的八个城门和鸡翼城的东便门、西便门外,光是外城还有八座城门,如今大南门基本上宣布告破,内城即便不需要防守,清军也还需要守住其他七座外门,如此一来兵力就都被分摊出去了。 在决定要重新夺下督标五营后,穆特恩便直接向徐广缙的抚标营和祥林的提标营下令,令其对督标五营的营门展开进攻。 率先出战的是徐广缙的抚标营,抚标中军参将赵明善率领一千多号人加入了战斗——按照账面看抚标有三千人,但问题是战斗突发,一时半会根本来不及聚兵,这才仅仅笼下了千余人,也等不了太久,只能率先发起进攻,倘若三营到齐,连带余丁,差不多有三千多号人。 眼看着天色渐渐到了黄昏,双方的战斗却反而越演越烈,穆特恩也发了狠,派人将八旗调来作为督战,倘若有任何绿营兵丁违令后退者,皆斩无赦! 当然,穆特恩也不是只罚不赏,他也令人送来了一箱箱白银,直接现场发放赏银,并宣布倘若有人能够抢先攻入营垒者,赏银千两,连升五级! 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绿营众兵将的战斗意志也被调动了起来,人人红着眼睛盯着正驻守在督标营垒里的复汉军。 而此时赵源此时依然待在了督标五营的营门内,他的手头上一共有三百名事先伪装进城的复汉军,再加上从汇丰行转移过来的二百余人,还有三百多名反正起义的天地会分子,并且他还许下了重利,并以清军屠杀为由拉拢了五百多名清军士卒一同加入了造反的序列中,至此他手中已经有了接近一千五百人,具备初步守住的基础,否则他根本不会在这里冒险。 当然,赵源之所以冒险守在这里,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减轻外部攻城的压力,避免战事迁延日久。 按照赵源之前的预估,倘若他这一次堂堂正正率领复汉军进攻广州城,那么广州一旦守御得当,至少能挡住赵源至少一个月以上,甚至有可能会挡住两个月左右,毕竟城内接近两万守军,若是必要时还可动员接近十万青壮,这样的战争潜力绝不会被贸然拿下。 反之,按照目前这种方式,完全有可能在数日内攻下广州,拿下这座岭南重镇!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赵源听到南门方向的炮声逐渐便缓,他便明白清军的溃退或许就在眼前,只要守住这里,就不怕拿不下广州。 与此同时,清军也终于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他们首先便将火炮推上前来,还出动了四百鸟枪兵和三百弓箭手,在盾车的掩护下缓缓朝着督标营垒前行进。 由于这里只是督标的营房,并不算真正的防御公司,主要还是依靠着沙袋来掩护,而此时守在最外围的便是乔装打扮后的复汉军,他们也不管清军发射过来的弹丸,将身体完全藏在沙袋下面,一时间让清军的鸟枪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督标营房内自然也是有炮的,但主要还是以劈山炮和威远炮为主,这些火炮的口径并不算大,威力也十分一般,因此赵源也没有立刻下令还击,而是等到盾车距离足够近的时候,才下令让手下的人放炮。 一时间,从营垒方向也传来了猛烈的炮声,威远炮和劈山炮发射出来的弹丸迅速飞了过来,实心弹丸落入了正在发起进攻的清军当中,在里面无情地碾压撞击着血肉,制造了一片伤亡,而经过了这么一轮反击后,原先还热血沸腾的清军竟然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往后面炮,居然一下子就跑掉了大半...... 望着眼前的一幕,穆特恩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他立刻下令给后方的督战队即可执行军纪,一队队八旗兵打仗或许不行,但是对付这群绿营兵却显得异常娴熟,他们上前轻轻松松便抓住了为首的十几个溃兵,紧接着便有八旗兵抓住他们的辫子,将他们跪在地上,另外一名八旗兵便拔出刀来,一刀将头颅砍了下来。 当溃兵的头颅如同穿葫芦串一样,被串在了高高的旗杆上时,剩余的溃兵这才反应了过来,终止了逃离战场的想法。只是指望他们去打仗,同样也变成了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残阳如血,双方你来我往已经缠斗了许久,赵源麾下的复汉军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人人都是军中的精锐,且训练十分充分,再加上装备也更加精良,尽管人数不多,却跟对面的抚标营打了个有来有回,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复汉军占据了上风。 眼看着进攻持续不利,穆特恩再一次在内心调高了赵源的威胁,当然他不认为是赵源太难对付,而是认为自己麾下的绿营太烂——这一点也没啥好说的,毕竟当初打鸦片战争的时候就是这个德行,也不能指望几年时间里就能换一批更好的人。 对于逼反赵源这件事,穆特恩却认为没有做错。 彭清固然是出于私心去查封汇丰行,但是却让汇丰行和赵家提前暴露了野心,只要将他们彻底消灭掉,也算是为大清朝清除了一个祸患。 眼看着即将进入黑夜,穆特恩也有些担忧,就在刚刚祥林再一次请求了援军,提标又派遣了一个营头过去,却不知道能坚持抵挡多久,若是他这边再不能打开局面,或许就再也不能将叛军拒之南门一隅之地了。 一旦两股叛军合流,到时候事情也就彻底变质,或许还得请求更多的援军,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必须背上这口又大又沉的黑锅。 穆特恩拧了拧眉心,将抚标中军参将赵明善和提标中军参将何超找了过来,将目前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番,最后下达了死命令。 “在明天清晨前一定要拿下这里,否则在我被朝廷处罚之前,一定会砍下几颗人头!” 一旁的徐广缙也知道,穆特恩骑虎难下,这回是真的急眼了。 ...... 入夜后的广州城并没有陷入安静,反而无论城内城外打得却更显激烈,但是官兵在被大量汇聚到别处后,也使得广州城内出现了一些变化。 一辆其貌不扬的黑色老旧马车行驶在黑夜笼罩下,车夫似乎对路况极为熟悉,仅仅依靠着一些微不可见的月色便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直到转入北门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 马车停在了巷口,从里面下来了两个人,他们穿着一身普通老百姓的打扮,唯独手中各自拿着一个包袱,就这么走进了巷子里。 “堂主!” “堂主!” “少舵主!” 几名将辫子盘在头上的黑衣汉子迎上前来,他们手中持着长刀,头上还包着一块黑色头巾,人人脸上透露出几分激动之色。 这二人正分别是天地会洪顺堂堂主李文茂以及总舵主之女郑芷,他们很早就在广州城内就布置了人手,就等着将来动乱一起策动起义。 与众人打过招呼后,李文茂、郑芷二人顺着巷子走进了里间的小屋内,里面正坐着几名大汉,他们见到李、郑二人亲自前来,便立刻站起来迎接,其中为首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乃天地会在广州潜藏的会党领袖甘先。 甘先虽然年轻,但绝非寻常之人,他是广州番禺人,祖辈务农为业,后来鸦片战争发生后,英国人盘踞在四方炮台,其中一部分人前往三元里骚扰当地百姓,遭到了广州百姓的英勇反击,其中甘先便是其中的一名带头之人,十分勇猛善战,随鸦湖等地的声援队杀向牛栏岗,与邻乡义勇在广州北门杀伤英军。 当时的甘先仅仅十六岁,可谓少年英雄,后来也是因为目睹清廷腐败,民不聊生,对清廷失望至极,便加入了天地会组织。 李文茂见到甘先时,顿时松了一口气,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第132章 等待天明 甘先没有直接回答,他侧耳听了一会城内传来的激烈枪声后,叹了一口气,道:“豆皮春带着三百人在督标五营那里,帮着大都督抵挡清军的进攻,一开始还有人能传来消息,可是现在那里已经被清军围了起来,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了。” 郑芷轻声道:“周春那边应该问题不大,我们的人看不到里面情况,但是听铳声能听出来,大都督的人马应该还不少——” “听铳声?” 李文茂顿时一楞,有些不太明白,而一旁的甘先也是一脸疑惑。 郑芷解释道:“大都督他们所持有的火铳都是长洲造,声音十分清脆响亮,没有杂音,反之那些沉闷且低哑的都是清军的鸟铳——” 李文茂和甘先顿时醒悟了过来,他们目前听到的枪声里面,的确清脆地似乎占的多一些...... 甘先放下心来,望向了李文茂和郑芷,沉声道:“咱们什么时候发动?” 在甘先看来,就在大都督打响第一枪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出来配合,结果却被总舵主那边给阻拦了下来,这使得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热血少年,莫不如此,他们珍惜大义更胜于自己的性命。 李文茂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声道:“你手上现在还有多少人?” 甘先笑道:“多的没有,七八百人总能聚到,而且你应该也知道现在的广州变成什么样子,一旦我们发起之后,至少能聚下几千人。” 李文茂轻轻点了点头,聚几千人造反听上去很夸张,可是放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却显得尤为正常,毕竟广州百姓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都承受着官府的高压,破产失地者不计可数,再加上经历了鸦片战争后,老百姓们在三元里也跟英国人打了一仗,对比清军的战绩好上许多,也让他们对清军多有看不起之意。 郑芷看了李文茂一眼,轻声道:“按照大都督原定计划,咱们民人起义将于凌晨发动,一旦发起后不与清军过度纠缠,径自率众上白云山与清军相持。” 听到这里,甘先就先急了,嚷嚷道:“咱们在城内做了这些事,就是为了能在事变之日助大都督一臂之力,岂能直接上白云山?” 李文茂轻轻摇头,道:“咱们手上毕竟没有多少火器,再说也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老百姓,大都督还是不忍见咱们牺牲太多......更何况,咱们将人带到了白云山一带,清军也不能不在北门布置重兵。” 甘先叹了一口气,索性道:“那咱们何时攻北门?” “按照原计划,等到凌晨时咱们就立刻发起猛攻!” 李文茂脸上带着几分期盼,从门外看向被夜幕笼罩住的广州城。 ...... 长洲岛。 在夜幕中,潘正炜、伍崇曜、卢继光等一众行商以及部分汉人士绅大族正站在一处,望向了被战火笼罩在里面的广州城,人人脸上表情各异。 对于行商们而言,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场起义当中,却已经充当了起义的幕后投资者,只有起义获得成功,他们的投资才能得到充分的回报,而这也是复汉军起义与其他农民起义的最大区别,在过去的其他农民起义中,这些行商或者广州地方士绅通常都是站在了官府一边。 “也不知结果如何了.......” 卢继光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他不知道将宝全部压在赵家身上到底是对是错,只是眼下却已经没有了退路。 潘老爷子经历了多少事情,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卢继光心中的小九九,他轻轻摇头道:“就算进展再怎么顺利,一天也是拿不下广州的,好在枪炮声还在响,说明情况正在按照咱们的预计进行。” 伍崇曜对赵源的信心就更足,他沉声道:“明天援军就会抵达,到时候足足八九千人,据说比英人的火力还猛,拿下广州应该不是问题,但是咱们可不能眼巴巴地看着,物资供给可不能出了岔子!” “老伍,你就放心吧,咱的船队都已经交出去了。” 卢继光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其他的行商和士绅大族代表们,咕哝着:“大家伙都对赵家这么有信心,我也不是拖后腿的......” 众人虽然听着猛烈的枪炮声有些脸色发白,但是的确没有露出惊惶之意,毕竟赵源已经将退路安排得妥妥当当,再加上这些人也都存着一份投资未来天子的心思,倒也是充满了希冀。 实际上,广州士绅们的心思也是极为复杂的,他们绝不会为了一句空口白话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去反清,更多还是处于利益层面的考虑——过去清廷对广州士绅多少存在一定的割肉行为,不肯给他们让渡更多的利益,反而因为鸦片战争需要让他们出更多的银子,而这个时候赵源的出现,就提供了一种的新的选择。 就好比广州十三行,他们明面上是作为行商存在,但是上百年的经营也让这些人跟广州地方士绅关系极为密切,甚至很多行商自己都转化成了士绅代表,比如潘家和卢家,他们将宝压在了赵源身上,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从龙功臣。 其次,让这些人愿意支持赵源的原因中还有一点,那就是赵源已经准备好了兰芳作为退路,这也让大伙安心不少——就算事败以后,也是能去香港或者兰芳继续富贵生活,但如果成功了,那可就是惊天的回报。 伍崇曜望向不时传来枪炮声的广州城,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的笑容。 “狗鞑昏君,这一次广州城定是我们的了。” .......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双方如同也进入了角力的阶段,人人都疲惫不堪,但是人人都在强撑着最后的力气。 对于仍然坚守在督营内的复汉军而言,这样的坚持并不困难,双方交锋虽有十几次,但是每一次都能轻松击溃对面的绿营兵——不是他们太强悍,而是绿营兵太软,太面了。 穆特恩脸色自然是没有好看过,但是他如今也认清楚了现实,光是依靠绿营想要短时间啃下来不太可能,只能慢慢拖,慢慢耗,毕竟督营内也没有多少食物和水,耗个两天总是能将他们耗死,但是他也不敢肯定还能拖两天。 当然,穆特恩不是没想过动用满城里的八旗兵,但问题是八旗兵也不一定好用,这帮旗下大爷们早已经不是当年悍勇的八旗,早在平三藩的时候就已经朽坏难用,后来雍正乾隆时期更是只能依靠关外的索伦兵和绿营来打仗,而现如今连绿营也不堪用,干脆只能依靠汉地士绅自己组建的团练民勇来维持基础。 对于这个情况,穆特恩也是心知肚明,他只能继续严令抚标和提标的人马去攻,光是溃兵的人头都砍了几十颗,血淋淋地挂在旗杆上,再大把大把地洒下银子,这才勉强维持打到现在,要不然只怕早就溃了。 眼看情况越发不妙,穆特恩立刻派人找来了众将商议对策,之前已经用火炮打过,用鸟枪密集攒射过,甚至还试着往里面放箭,但是收效都不太好,而对方的反击却显得格外凌厉。 提标中军参将何超沉吟了一番,道:“将军,咱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多,但是贼军的火器厉害,所以还是不能跟他们对射,必须要找机会贴身肉搏!而咱们就算用两个换一个,总也能将他们换掉!” 穆特恩顿时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连忙道:“不错,就这么办——” “只有有一点......” 何超犹豫道:“咱们得将全军敢于肉搏的敢死士召集起来,要不然打不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清军里面并非人人敢于上前肉搏,其实大部分人只会远远放鸟铳,也不管打不打得中,因为这样足够安全,反倒是一旦贴身肉搏,就很容易被敌军冲垮——鸦片战争,清军面临英军的刺刀冲锋时,屡屡被打得溃不成军。 何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想起了肉搏这个招,要不是一直打不动,他根本不会采用这个办法。 穆特恩也不管那么多,他立刻洒下了重金号召勇士,只要参与贴身肉搏战者无论死活皆赏银三十两,死后尚有五十两的烧埋费,若是第一个杀入营垒者,依然是赏银千两,连升五级! 听到了这一优厚条件,当即便有许多不要命的选择了报名,汇聚了大概六百多人,在何超的率领下朝着复汉军的营垒方向发起进攻。 驻守在营垒的复汉军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战斗,很多人也都疲惫不堪,但好在赵源一定安排他们轮换休息以及在他们进攻的间歇时间内完成修整,倒也能保持状态。 “又上来了!” 一名连长吹响了哨子,刺耳的声音响彻天际,他们人人端着燧发枪,手指则搭在了扳机上,等待着命令。 “开火!” 随着一声嘶哑的喊声响起,一轮轮排枪被打响,密集的子弹如同雨点一般扑向对面的清军,不时便有清军倒在了地上,如同一株株被收割的麦草扑倒在地,而蔓延的硝烟也将月色和火把笼罩住,导致清军后方的人什么也看不见。 第133章 广州光复 “早点天亮就好了。” 穆特恩嘀咕了一句,他总感觉今夜似乎有些过于漫长。 冲在前方的何超已经明白复汉军每次发射的间隔时间,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举枪射击,而是下令所有人趁着时间的空隙向对面的复汉军发起进攻,双方只要缠斗在一起,那么就后面的清军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很快,又是一轮密集的枪声响起,何超心中也在滴血,对面的排枪打得太快,很明显用得都是最好的燧发枪,而他们这边用的全都是火绳枪,光是射速就慢了太多。 黑夜里,何超所率领的六百人,在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后,终于接近了复汉军的营垒,他们再也没有丝毫犹豫,持刀向里面发起猛攻。 赵源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很快就明白这是对方的最后招数,不过倒也不必担心,因为复汉军士卒们经历过十分专业的近战肉搏训练,比清军要强悍许多。 听到命令声后,一排排复汉军士卒将腰上的刺刀取下,将其固定在燧发枪卡榫上,雪亮的刺刀在火把下反射着光芒,伴随着身旁响起的鼓点声,一排排士兵端起了形同短矛的长枪,发起了对清军的反向冲锋。 “杀啊!” 自从人类进入火器时代以来,肉搏战的频率也在大幅度降低,尤其是到了燧发枪时代,双方几乎都是无甲步兵,使得肉搏变得更加少见,基本上只会在追击战中发生,因此像这样一场贴身肉搏拼杀也显得极为罕见。 “杀清狗!” 冲在最前面的反而不是复汉军主力,而是那些投靠过来的天地会兄弟,他们当中为首之人便是周春,此人也非常勇猛寒战,手中拿着一柄朴刀就带头冲锋,其他的天地会兄弟们也都表现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双方很快就产生了激烈的碰撞,不时便有人倒了下去,而对比清军的长刀藤牌,复汉军的刺刀并不具备多少优势,但是好在清军也没有装备长矛,双方更多拼的还是血勇。 严格来说,何超所率领的这一部分清军在近战拼杀上还是颇具勇气,但问题是清军的组织和纪律反而太差,跟复汉军一比差得太远,搏杀技巧上也不如复汉军,以致于反而被压着打,而天地会成员平日里正常作战自然不如清军,但是他们在这种混战下却颇具优势,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很快就在清军的阵列中钻出来了一个洞。 周春一直盯着正中间的何超,他直觉何超是一条真正的大鱼,便带着一些心腹手下有意识地往何超方向逼近。 等双方拉近到足够的距离后,周春高声怒吼道:“兄弟们,跟我一起上,杀了这个清狗!” 说完后,他率先朝着何超的方向就冲了过去,身旁的天地会兄弟们也紧随其后,目标直指何超。 何超也丝毫不甘示弱,举着长刀就迎了上去,双方在黑夜里迅速纠缠到了一起,然而仅仅两个回合下来,何超就有些后悔——对面明显是一个高手,反而他自己常年都没有什么近身厮杀的机会,还不如对面灵活应变。 眼看着就要死在周春刀下,何超下意识朝着地上打了一个滚,而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却被周春一脚踩在地上,只见朴刀在月色下闪耀着寒芒,狠狠一刀劈下来,何超便人首分立了。 周春捡起了何超的头颅,一只手高高举起,“清军将领已死!你们赶紧投降!” 还在厮杀的清军下意识抬头看去,果真是中军参将何超,心中顿时再无战意,朝着后方溃散而去。 原本穆特恩还打算指挥其他的绿营兵丁一拥而上,却没想到何超冲上去还没多久就被人砍了脑袋,这一下前面的兵就都溃散了,后面再派人上去只会被溃兵一起冲散,只得放弃这个计划。 赵源见到如此猛将,顿时心中一喜,连忙派人将周春带了过来。 望着浑身是血的周春,赵源连忙道:“周春,你可曾负伤?” “回禀大都督,属下未曾负伤,这都是清狗的血。” 说完,周春单膝跪下将缴获何超的佩刀献上,高声道:“大都督,这是属下缴获的清狗佩刀。” 赵源接过佩刀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周春斩杀的这人至少是个守备或者游击级别,也算是立下大功了。 “好,凡是立下功劳者,皆有重赏!” 周春却摇了摇头,道:“属下不要钱,只想为大都督效命杀清狗!” “好,好,好,周春,接下来本督对你还真的有大用处,你先起来,咱们慢慢说......” 赵源放声大笑,内心极为愉悦。 ....... 眼看着天色将明,穆特恩的心情却极为败坏,他再次将众人聚集了过来,望着同样脸色难看的耆英和徐广缙,沉声道:“若是白天再打不动,咱们就得等朝廷的旨意了......” 原因很简单,穆特恩作为广州将军,耆英作为两广总督,固然有一定的调兵权限,但是权限范围很悠闲,若是想要集中整个广州的兵力,就必须等到朝廷下旨,若是没有朝廷旨意,绿营根本调不动,否则就会被以谋逆论处。 潜台词也很简单,一旦再打不动,穆特恩就必须考虑撤离广州的打算,这样做固然会被朝廷惩处,但是却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否则就只能选择战死在广州了。 “拿不下贼人,咱们都是朝廷的罪人。” 穆特恩低低叹口气,他此时当真有些后悔,若是对待赵源的情况时再慢一点,准备再充分一些,或许情况又不一样。 耆英心中想得却复杂一些,跟汇丰行的牵扯已经让他再也洗不清自己,全身而退自然不可能,或许选择在广州以身殉国都要更强些...... “哎,若是白天还拿不下,你们就先撤出广州,等待朝廷的援军再反攻回来,至于本督会率军坚守至最后一刻。” 听到这番话,穆特恩倒是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耆英一眼,道:“也只好如此了。” 一旁的徐广缙始终沉默不语,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若非耆英和穆特恩都暗藏私心,又岂会酿成今天这个局面? 就在几人各自怀着心思的时候,北门方向忽然传来了猛烈的喊杀声,隐隐间还有火光。 穆特恩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望向了北门方向,还没等他派人前去查探时,几名差弁狼狈地跑了过来。 “大人,大事不妙了,北门出民变了!” 民变? 穆特恩、耆英和徐广缙顿时一愣,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民变,多少应该都有叛军的手笔,只是这么一来情况就变得十分危机,一旦民变规模扩大,裹挟了城中的汉人百姓,搞不好他们压根就逃不出去! 一想到这里,穆特恩就顿时失去了继续在广州打下去的信心,他立刻派人找来了提督祥林,将目前的情况一一告知,道:“若是眼下咱们撤出广州,从哪个门可以走?” “现在撤?” 祥林擦了擦脸上的血,沉声道:“若是现在撤,可以走西门直奔肇庆府。” 肇庆府位于广州以西,此地也算得上广州重镇,可以在此地等候圣旨,汇聚广东各镇兵力,其中除了各镇镇标以外,尚有惠州协标、肇庆协标黄冈协、罗定协、增城各二营,南雄协、钦州各一营,再加上下属营头,总兵力至少也有八九万人。 广州作为南粤首府,固然不能轻易丢失,可是眼下被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只能选择先放弃,反正这个最重的板子打不到穆特恩和祥林的身上,更多的责任还得是耆英和徐广缙来承担。 见众人已经意见统一,耆英只得叹气道:“那你们先撤离吧。” 一旁的徐广缙没有开口说话,他内心里还是不希望留在广州等死。 穆特恩沉声道:“还是一起走吧,若是两广总督失陷叛军之手,恐怕是一件大事,总得考虑下朝廷的颜面......” “那总要留一个人下来。” 耆英犹豫了片刻。 若是一个人不留下来,只怕朝廷得知后会更加恼怒。 “那让谁留下来?” “广州知府关晓峰守土有责。” 一旁的徐广缙乘机插了一刀,看似有些公报私仇的嫌疑,但是明面上谁也说不了个不自,毕竟知府是守土第一责任人,他若是跑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耆英倒也不想保住这个人,便点头答应道:“那就让关晓峰留下来。” 祥林看了眼天色,道:“要撤咱们就赶快走,若是叛军还有援军赶到,咱们可就太危险了!” 穆特恩沉沉叹了口气,道:“那就立刻安排撤离一事吧。” 清军打仗不怎么样,跑路倒是一把好手,尤其对于守在南门方向的清军而言,他们得知要撤离的消息时,已经是天色大亮,几个大人物已经带着亲军出了广州城,剩下的人也变得毫无战心,等复汉军第一旅全军抵达广州城外时,这些兵基本就溃了。 当时间到了中午的时候,广州的城头上终于冉冉升起了复汉军的第一面旗帜,而此时针对城内溃兵的围剿也才刚刚开始。 但无论如何,广州终于宣告光复。 第134章 内务调查司 四月二十二日,广州。 从四月二十日宣布起事开始,复汉军仅仅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宣告拿下广州,而后又用了一天时间清剿了城中的溃军,直到目前为止广州一直都处于戒严的状态——广州固然已经被夺下,但不代表城内就不存在清廷的死忠分子。 说到底,满清得天下虽不正,但也有二百年,不少汉人士子早已将其奉为正朔,为其读书做官,对清廷仍以君父待之,因此即便在广州这座堪称反清氛围最为浓厚的城市里,依然有大批的岭南士子对赵源表示沉默,他们既不接受,也不反对,更多还是观望为主。 除此之外,清军撤离虽然仓促,但是毕竟经营日久,临行前也在广州城内埋下了大量的细作,这些人不同于溃兵直接暴露在大家面前,想要挖出来也需要一定的时日。 至于清廷官员的态度就更加明显,当赵源率军进入广州时,几乎所有的满清官衙都空空如也,原来做事情的官员要么跟着穆特恩一起逃走,要么干脆混在乱民里面溜走,与此同时广州满城的家属们也跟着满洲八旗一同撤往了肇庆,像广州将军府、两广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再包括广东布政使、广东按察使、广东学政、广东道御史以及粤海关等等,全部都空无一人。 唯独一直留在城内的广州知府关晓峰,却在广州被攻克前的最后时刻迟迟未能自杀,最终被复汉军士卒所擒获。 总体来说,这些并不出乎赵源意料之外,说白了在天下人看来,即便赵源拿下了广州,但也不能说明什么,顶多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在这种情况下,赵源自然不可能有足够的文官来支撑整个广州的需要,但是他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过去通过行商体系培养了大批人才,其次复汉军中也有一批优秀的军官可以临时充当官员,算是能将这个架子给搭起来。 在一众复汉军的护送下,赵源带着一众军官、行商以及那些站在复汉军这边的士绅群体,直接迈步进了广州将军府——此地已经被改成大都督府,将会成为复汉军政权的核心之一。 之所以说是核心之一,只因为复汉军政权明面上的领袖并不是赵源,而是前清廷虎门镇总兵赵诚,而就在昨晚赵诚也送来了消息,那就是他已经控制了整个虎门镇以及半支广州水师,算是取得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就在四月二十号当天,赵诚率领一群心腹在虎门镇宣布起事,并且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对虎门镇全军的控制,将所有忠于清廷的清军军官杀掉,并对广州水师完成了突袭,乘机夺下了半支水师,大约有二十多条战船,拥有兵力四千多人,而另外半支水师则在广州水路总督赖恩爵的带领下仓皇北逃。 在一些不了解内情的外人看来,起事的重点既然在广州,那自然应该以广州为中心,但是赵源却认为虎门镇的位置和广州水师尤为重要,有了他们就能保证拥有一条前往兰芳的退路,因此虎门镇和水师一直让亲爹赵诚掌控,才更加让人放心。 大都督府中,复汉军核心群体齐聚一堂,进行了一场堪称紧急的会议。 刚刚被任命为复汉军都督府参议的潘正炜,很快就说出了心中的第一个担忧,“大都督,广州城内现如今有不少清廷官员、候补官员以及家属,他们既不愿意投靠我们,恐怕还是存着效忠清廷的意思,若是不好生处理这批人,只怕会形成隐患。” 赵源面色凝重,他当然知道这里面潜藏的风险——要知道,大清朝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后,再加上捐纳制度缘故,导致广州存在一个十分特殊的群体,那就是捐纳官员,这些人基本上没有实职,都是广州城内的商人,可是这些人也算是给大清朝交了一笔银子,在广东各地也拥有大量的良田,属于士绅中的中坚力量。 处理这些人,自然是要小心再小心,表面上看这些人不算什么,可是他们人数却相当多,光是广州城内的捐纳官员至少有数千人,再加上他们的家属姻亲,至少也有个几万人,这些人眼下被困在广州,或许已经在骂娘了。 处理这件事,罗广平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他在兰芳就杀得血流成河,自然不在乎在光州多砍一些脑袋,他用手掌轻轻往下一劈。 “大都督,要是麻烦,就让臣将其中为首部分全部处死就好了!” “不可!” 潘正炜、伍崇曜、卢继光等人齐齐摇头,他们还真怕赵源一个冲动,将这些人给杀光,要知道这里面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广州本地人,这些人捐大清朝这个官只是为了买个身份,倒不会真的跟大清朝有什么纠葛。 赵源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摆了摆手,道:“这件事不能盲目杀人来解决,本督倒有几点想法。” 在这件事上,他不准备再听其他人的意见,打算先独断专行了。 “首先,在城内张贴通告,愿意投靠我们的清廷官员亦或者是候补官员,皆可根据才能和资历授予相应的实职,若是不愿意者,可以放其离粤北上,但是所有离开者只需携带一个包袱,总价值不得超过五两白银,所有银行、票号单据不得携带离去。人人都需要经过搜身,方可送走。” 听到这里时,众人脸色顿时有些怪异,赵源这么做看似是放他们离开,可是却将他们都变成了穷光蛋,这么一来除了那些满清死忠,只怕其他人都会好好想一想。 赵源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其次,广州城内所有百姓、士绅、官员着,想要通过广州各城门外出,必须剪掉辫子,不得违制,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 “这......” 当场便有人看出了其中的险恶,倘若想要离开广州,那么必须要剪掉辫子,而一旦剪掉辫子进入了清军控制区域,那就是妥妥的反贼啊!到时候只怕没有死在复汉军的手上,反而死在了清军的手中,这一招倒显得有些毒辣阴损。 赵源继续道:“自即日起成立内务调查司,执行内部情报调查工作,将直接接受本督的领导,首任调查司司长由罗广平担任;另外枢密院下成立军务调查司,专门负责军方和对外情报调查,首任军务调查司司长由陈锦耀担任,将对本督以及枢密院负责。” 一听到这两个调查部门成立,众人顿时心中一紧,在他们看来,这不就是厂卫组织吗? 赵源看了一眼众人,解释道:“清廷在广州埋下了许多暗谍,他们时刻都想找到我们的弱点,甚至会试图行刺我们中的重要人物,因此内部的反谍工作必须要抓起来,广平过去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所以也希望大家能够给与支持和理解。” 赵源并不希望将内务调查司变成了前明时期的斗争工具,因此必须从一开始就将它的权限束缚在一定的范围内,同时采用罗广平担任此职位,也是因为他的背景相对而言更加独立,在广州不会涉及到太多的权力斗争。 至于军情调查司的成立就显得比较正常,任何朝代都有类似的机构,而且主要工作体现在军事方面和对外方面,并不会那么敏感,由一直在赵源身边历练的陈锦耀担任就比较合适。 至于陈锦耀担任军情调查司司长这一工作后,侍从室主任便由赵富贵担任,也算是赵源给身边老人的一些特殊照顾。 听完赵源的安排后,潘正炜十分赞同,他补充道:“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咱们筛选出来的这些清廷死忠,一旦送回去以后,到时候道光皇帝怎么处置他们,也是一件麻烦事,搞不好就会烫了手。” 卢继光皱眉道:“把这些大清朝的忠臣给道光送回去,难不成对道光来说还是一件坏事?” “好与坏,那得看怎么说。” 赵源自然明白潘正炜的意思,笑道:“若是杀了这些个大清朝的死忠们,倒是成全了他们的名声,可一旦把他们放归北边,到时候这些一无所有的大清死忠,道光是管还是不管,这一管得管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几个人几十个人,全广州加起来少说也有个上万人,道光就算想管,怕是也没那么多的钱来管。 若是这些人到时候没有安顿好,全天下的大清死忠们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正所谓攻心之策,绝不是看一时之成效。 “果然是妙计,妙计啊!” 伍崇曜脸上洋溢着热烈的笑容,他一想到这件事顿时心中就乐开了花。 处理完这件事以后,行商们也郑重地向赵源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重新恢复过去广州十三行的特殊地位,其中卢继光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成立内务府。 没错,在这些行商眼里看来,天底下哪个衙门最豪奢?那必然是内务府啊!这帮人什么都不羡慕,就是羡慕内务府的特殊地位,但是这么一来,却让赵源多少有些为难。 行商们作为赵家造反的首批投资人,想要一些回报很正常,但是赵源也深刻地明白,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这么做的,否则一旦干成了,那么他苦心孤诣的工商兴国战略就彻底泡汤了...... 只是,怎么向行商们解释,却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第135章 考察欧洲 “内务府,是绝对不可能再成立的。” 赵源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并解释道:“过去的内务府体系,包括延伸的十三行总商制度,都是不利于工商发展的制度,因此本督是打算全部废除。” “什么?” 一听到赵源不愿意成立内务府,甚至连十三行都要废除,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尤其是一旁的赵志都有些担忧,像这样的话怎么能在这个阶段说呢? 刹那间,除了潘正炜和伍崇曜等赵源的铁杆支持者以外,其他人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在众人看来,赵源这一举动多少有些卸磨杀驴的味道。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自然看出了他们心中的猜测,当即到:“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只有这样才对大家更加有利。” “可是,大清有内务府,咱们也应该有内务府才对,要不然谁来伺候大都督?” 卢继光摇了摇头,他之所以想要成立内务府,就是希望能够进入内务府,从而实现商业上的垄断,到时候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做生意了。 然而,赵源却拒绝道:“本督目前无妻无妾,暂时不需要人伺候,即便将来成家,也当以大业为先,内务府就不必了,只留侍从室协助处理公务即可。” 他继续道:“当然,我也明白你们的想法,觉得咱们拿下了广州,做生意也就不需要像以前那么辛苦,可以躺在功劳簿上赚钱,但是我要明确告诉你们一点,‘工商强国’绝非只是一句口号,复汉军下将不会有具备特权的行商,未来所有的行商,包括汇丰行都将会遵守都督府所公布的工商条例,在规矩下办事。” “可是......” 还没等卢继光开口,一旁的潘正炜顿时打断了卢继光,他沉声道:“看看你们,这才哪到哪,就开始奔着好处来了......咱们得将目光放得长远,只有人人遵守规矩,这工商兴国一道才能让人走得下去,若是一上来就学着清廷搞十三行,那对其他的商家公平吗?” “可咱们也算是打过仗的.......” 没等卢继光说完,潘正炜又拍了桌子,“这里谁没有打过仗?就你出息!咱们好好听听大都督怎么说,到时候说也不迟!” 潘正炜这一番话,果然镇住了卢继光,同时也让其他心中多少有些怨言的行商们安静了下来。 赵源沉声道:“说到底,我也是一个行商,汇丰行是我亲手打造出来的,也希望它能轻松赚钱,但是你们要明白,咱们为什么要造反?不就是为了反抗清廷对咱们的压迫吗?如今我们也才拿下了广州,距离彻底恢复中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我们现在就变成跟清廷一样的压迫者,那么还会有商人支持我们吗?” “我们目前一定要团结,要团结更多的商人力量,咱们商人之间的确会存在竞争,可是竞争本身就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将更有效率更加强大的行商留下来,将那些不思进取的行商给淘汰出去,这样我们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不是相反。” “大都督,大道理我们都懂,可是大家伙支持你,不就是为了让你替大伙谋福利吗?” 角落里,一名行商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赵源看了一眼那名行商,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会给大家伙谋福利,而这个福利就是向大家承诺,以后绝不会再有官府向你们无端索贿,只要交了应该交的赋税以后,所有的钱就都是你们自己的,官府绝不能再向大家威逼勒索!” “其次,我会向你们承诺,一定会取消所有不必要的关卡路费,只要是在咱们的控制区域内,就能保证大家的货物顺利流通,全过程只需要交一次税!” “再其次,我会给大家创造一个公平的干净的经商环境,官员将会为你们服务,而不再是骑在脑袋上为所欲为,这一切都是我对你们的承诺,目的也只有一个——工商兴国。将来你们还会有机会参政议政,成为这个新国家的参与者。” 听到这里的时候,众人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这些福利似乎又太大了,赵源固然限制了他们的经营方式,却又给了行商更加宽广的道路。 潘正炜反而有些担忧,道:“大都督,可是让商人参与国家大事,若是再酿出吕氏之祸,绝不是对国家有利的好事。” “没错,所以咱们需要进行一定的限制。” 赵源继续道:“未来商人不会直接去接触政治,但是你们可以加入到未来的议会当中去,去竞选下议会的议员身份,到时候所有的国家政策,你们也都可以进行表决,让结果在更大程度上体现出你们的意志。当然,你们也存在针对的限制,这也是让你们更好的运用手中的权力。” 当然,赵源并不打算立刻实现议会制度,他所描述出来的议会和议员更多是一种荣誉,至少在前期不会找人来掣肘自己,等到将来君主立宪制度推出时机逐渐成熟后,议会制度才能转化为真正的权力机制。 对于大部分行商而言,赵源的解释他们还算能听懂,也都能接受这一条件。 赵源没有结束讲话,他反而抛出了一个说法,道:“我华夏之地有四万万人口,土地辽阔,物阜民丰,按理说在工商一途上不会有任何国家能与之相提并论,可是如今来看,满清掌控下的华夏,却在工商发展上比不过一个区区的英国,英国每年能依靠工商力量岁入接近三亿两白银,而华夏却只有区区四千万两,原因就在于没有形成良好平等的商业环境,资本不能得到满足,因此也无法带来足够的回报。” 当然,赵源也知道,英国的发展并不是完美的,它自身同样存在大量的弱点,但是这一点并非今日主题,便按下不表,继续道:“英国人正在进行一场工业革命,所谓的工业革命,便是彻底改变目前的经济发展路线,工商业将会取代农业,成为一个强国的真正支柱。” “咱们想要迎头赶上,同样需要进行工业革命,同样需要让更多的人口前往工商业发展,那么这也需要我们尽量保持一个公正公平的环境,而只要大家能够遵守这个大的前提,那么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听到这里,潘正炜好奇道:“难道我们也需要一起进行这个‘工业革命’吗?” “不,都督府不会强势插手,进步只会在竞争中自我出现。” 赵源也不希望提起滑到另一个极端,他向众人解释道:“比如我跟你们同样都开了一家布坊,你们请来了一千个女工,布置了一千台织机,每个人需要花五天时间才能纺一匹布,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千匹布,按照市场价值,可以卖出九千两银子出去。但是你们需要给一千个人开工资,再加上其他的成本,你们最终只能赚一千两。” 这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数学题,众人稍微一默算就能算出来。 赵源继续道:“可是我的布坊不一样,我不需要请那么多的女工,我只需要请一百个人,而他们将会使用目前西方流行的蒸汽纺织机,每天都能仿制出五百匹布出来,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万五千匹布,而你们卖一两五钱,我比你们卖得还便宜,只卖一两银子,这样就可以抢走你们的生意,此外我的成本更低,只需要购买设备,给一百个人发工资,我每个月能赚五千两银子,甚至还能赚更多。” 听到这番话,众人顿时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厉害的纺织机?” 赵源轻声道:“工业革命的意义便是在与此,完成了工业革命,就能生产出这么厉害的纺织机,产量比传统手工更高,速度比传统手工更快,价格比传统手工更低,你说说你们怎么跟我竞争?” 一旁的梁亟禧站起来叹口气道:“我曾经听过一个英国来的传教士说过,他们确实有这么厉害的机器......”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的产业该怎么办?” 行商们顿时议论纷纷,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赵源和梁亟禧说得这种机器,可是见二人如此认真,也只好姑且信之。 伍崇曜沉吟道:“可是咱们也不懂这个工业革命到底怎么弄......” “不懂没关系,我们可以派人去西方列国考察,并且还可以带一批人过去进行留学,学习先进的知识。” 赵源轻声道:“当然,这一次远渡重洋,必须要派遣足够信任且具备能力之人,我左思右想之后,总觉得还是咱们行商能行,你们谁愿意代表复汉军前往欧洲?” 前往欧洲,尤其是需要前往英国,光是从广州出发,都需要至少四到五个月时间才能抵达,等到办完了事情再回来,又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一年就差不多过去,再加上海上风浪凶险,这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 让赵源为之可惜的是,容闳年龄太小,再加上已经前往了美国留学,只能另外选择他人。 众人微微沉默了片刻,却不见有人站出来,就在赵源有些失望之际,原本沉默不语的伍崇曜却主动开口道:“我愿意去欧洲考察!” 一时间,人人侧目,看向神情坚毅的伍崇曜。 第136章 吏治改革 见伍崇曜愿意出国考察,赵源多少有些意外,但是他心里也很满意,此时的伍崇曜年轻,且有能力,就是有时候显得有些毛躁,倘若能再出国长长见识,回来以后便能委以重任。 说起来,赵源目前身边能用的人还真不多,即便把赵家的一些姻亲和潘家的四个大舅哥都委以重任,人手都略显有些不够,光是一座广州城,再加上一个都督府,空出来的官帽子也多达数百顶。 除了官员以外,还有大量的小吏需要填坑,赵源将这件事视为重中之重。 此事事关重大,行商们便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思离去,而留下来的则都是目前复汉都督府体系下的重要人物。 “在吏治问题上,我们不能再继续走以前的老路,必须要进行一定的改革。” 赵源对于吏治问题也有着一定的研究,吸取教训,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夏数千年历史,王朝兴衰更迭,表面上各有兴亡原因,但本质上都围绕着两件事展开,一是‘用人’,二是‘财赋’。 吏治,便是如何用人的方法论。 抛开过往不谈,单轮明清两朝,已经出现了一个规律,即“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小吏”,官吏官吏,看似前者尊贵,为百姓父母,但实际上官员与百姓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只有吏役才直接接触百姓,形成了官治吏,吏治民的现象。 而这么做的好处就是,中枢朝廷派出去的官员数量有限,能够很大程度上控制地方成本,从而在低产出的农业社会维持薄弱的统治。 至于坏处自然也有,明清两朝派出的最基层官员就是县令,地方政务则被地方吏役掌控,说白了就是那些吏役背后的乡绅大族,于是就有了‘皇权无下县’的说法,中枢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度十分薄弱。 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可一旦中枢逐渐衰落,地方豪强并起,百姓们就会被这些乡绅大族逼得家破人亡,最终不得不自卖为奴,倘若流民遍地,也就逐渐开启了新一轮的历史循环周期。 权力讨厌真空,中枢因为成本放弃了地方权力,权力就会被地方豪强所掌控,中枢也就只能跟地方协商着来,而无法真正贯彻改革,无法真正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当然,历代王朝并非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实际上不少有为之君都尝试过解决这个问题,但是限于生产力的缘故,他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只能用各种制度去延缓这个过程。 当时间走到了近代社会,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力爆炸,也就让这个问题有了一定的改变,因为在中枢足够有钱的情况下,就可以去尝试掌控地方。 东方暂且不说,西方各国针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不分官吏,只分事务官和政务官,事务官皆有考试选拔,政务官则依托地方选举,政府的日常运作主要由这些专业的事务官来进行处理,而政务官则负责一地的方针大计。 赵源将这个问题详细地介绍了一番,众人却也只听得云山雾绕,唯独从兰芳过来的罗广平倒有几分认知,道:“那我们也实行这个制度吗?” “不,咱们华夏自有国情,绝不能直接照搬过来,但是我们可以吸取一定的优点。” 赵源沉声道:“咱们也可以开科举考试,通过科举考试来选拔地方官员,但是咱们不用非得考上进士才授官,比如考上了举人,或者只是考上了秀才,也可以参加政务考试,如果考试成功后,就可以在籍贯之外的地方担任亲民官——所谓的亲民官,就是指过去的三班六房的差吏。”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也就说把官员的标准放低。 过去大清实行‘九品十八级’,地方一个县里真正在朝廷挂号的官员也就几人,又分为正印、佐贰、属官以及杂职官数种,其中正印很好理解,一个县里也就一个知县,通常为正七品,直接除授方面,外县知县例由进士、举人、贡生及教习兼除,或者从下属官员中升迁,但是清廷正印官一般都是由进士担任,也就是所谓的出身正途。 正印官员之下,则是佐贰官,所谓‘分守令之政,共州县之民者也’,知县的佐贰官一般是县丞、主簿,会分管一部分工作,比如县丞通常分管桥梁道路、急递铺舍、考算钱粮、提调造作等,主簿则负责巡防捕盗、捉逃军逃囚以及、巡禁私盐私茶这些,像这两个佐贰官要求就没那么高,考上了举人就有机会担任,属于县里的二爷和三爷。 再往下,就是属官,像典史就是属官,一般主管巡捕事,像有些穷县不设县丞主簿,就会让典史兼掌这些事物,属于一个可高可低的职务,通常排在县里的老四。 以上的这些官员,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属于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 属官之下,往往还有官员中的最底层——也就是所谓的杂职官,比如巡检、驿丞、闸官、税课司大使、河泊所所官都属于这一行列,他们都属于不入流品级的官员,通常六年为一任,任满进行考核,如果考核优异者就可以由地方督抚出考保荐,等到了升到了知县一级后,才会再行送部,属于不再中枢管理体系的官员。 以上这些人便构成了一个县里的官员阶层,但是光靠他们去管理一个人口几万人的大县,很显然不现实,于是在官员之外就出现了一个叫做‘吏员’的阶层,其中像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快壮皂三班,传统意义上的三班六房就由隶役和胥吏充之。 千万不要小看这三班六房,实际上老百姓大部分时候所能接触到的官吏就是这些人。 像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源于中枢六部,职能上也颇为相似,但是一个县里通常不止传统意义的六房,还包括承发房、架阁库,有些地方单独设粮房、税房或仓房、库房,还有些地方审讯案件会设立供招房等等,每房通常分二科,事简者则一科,每科典吏一名进行负责,而这些房科直接对县令负责。 通常担任这六房典吏之人,都是地方豪强子弟,因为只有他们能办成朝廷交代下来的各种事情,如果换上一个白丁去做,根本指使不动那些大族,而这些人大多贪猾无赖,窜身于官,既无职名,又无麋给,平日里一味压榨百姓为生,因此常常被百姓们所厌弃。 除此之外,官员多有流调,不会长期在一地任职,但是典吏通常因为熟悉地方情况,一般能做到死为止,甚至还有父子相替,世代相传的情况,也就形成了所谓的胥吏世族,与地方豪强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常常狼狈为奸危害百姓,而朝廷针对这种情况,却没有根本的解决办法。 至于‘三班’,即皂班、壮班和快班,一般统指衙役,属于相对固定的组织,像皂班指的是皂隶,负责站堂、行杖、官长出行时护卫随从等,也就是常见到的那些喊“威武”的那帮人,属于衙役里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长期跟官长接触。 壮班,也就是所谓的民壮,负责一县里的巡逻、防护衙署安全和地方治安,有时候也会帮着抓捕人犯,跟后世的治安联防有几分相似。 快班,又可以叫做捕快,类似后世的刑警,专门负责缉捕罪犯,传唤人证和搜集证据等,属于相对比较专业的人士。 因此,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不是所谓的知县一类官员,而是三班六房的吏役,而这些人因为不属于中央管辖范围,财政通常由地方承担,也就往往与地方豪强成为一丘之貉。 赵源深知,倘若放任这种情况发生,那么复汉军所建立的政权,其实与明清并无差别,依然与地方大族共天下,一旦喂不饱这些人,那么他们就会反过来吃小民百姓。 “改变吏治任用原则,也就是当下最为关键之事。” 赵源看了众人一眼,道:“本督决定,将在都督府三院之外,再设立财政司、外交司、农业司、工业司、商贸司、水利司、交通司、治安司、内政司、教育司以及选吏司,未来所有的科举考试统一划归教育司负责,再由选吏司负责招录官员,将来即官吏一体,秀才亦可做官。” “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将来的支出怕是要扩大许多,就怕支撑不足。” 四舅哥潘师徵脸上浮现一丝担忧之色。 办法好是好,但是历代都不用,不就是没钱闹得? 赵源耐心解释道:“钱不需要担忧,过去明清朝廷看似甩掉了这个包袱,可是这个包袱的成本并没有消失,而是被直接压在了百姓的身上,再加上吏员不受中央财政管理,也就逐渐成为了地方豪强的爪牙,长期以往中枢所以来的财赋反而会不断下滑。” 对于这一点,众人自然很快就想明白,历史上一个王朝最鼎盛的时候,往往就是开国的阶段,那个时候还能掌握天下绝大部分的土地和人口,而随着时间流逝,土地被地方豪强大规模占有,百姓也沦为了豪强的隐户和奴仆,朝廷不衰落才怪。 “其次,等到咱们的工商发展起来后,财赋不再依靠单一的田地和人口,还可以从工商业中获取大量的税源,到时候就能反过来支持中枢对地方的掌控能力。” 听完这番解释后,众人也就没有了其他疑虑,当即表示可以实施。 第137章 教育统筹 夜幕初上,原来的广州将军府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政权初建时有太多事情需要沟通协调,也有很多利益需要完成分配,很快便有仆役上来换了烛火,再给众人续上茶水。 赵源倒显得精神奕奕,他望着众人继续补充道:“选官制度依托科举考试,但是考试的内容、形式需要进行一定的变化,其次选拔原则上也需要进行调整。” 众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赵源,总觉得他有无穷无尽的想法。 “过去的科举考试,往往一次只能取得三甲一百多名进士,上来便委以重任,这一点其实并不负责,那些皓首穷经的进士们往往也不具备担任一地正印官的能力。” 赵源补充道,这一点其实历代王朝也都有所知晓,因此才会有观政这一环节,就是为了让新科进士们在正式当官前去了解下别人怎么当官,但是这一环节往往流于表面,收效也就不太理想,促使许多正印县令压根不懂得地方政务,往往只能将一县政务尽数托付于地方胥吏之手,进一步加剧了胥吏治民的局面。 “咱们的科举考试,将会以考试和做官相结合,比如每个人参加科举考试,通过者可以授予秀才,那么这些秀才全部给我去地方当官,当什么官呢?从最底层的官员,比如县里的三班六房的典吏、书半,比如乡镇里的巡检下的攒典,我们可以给这些官员授予品级,比如最低的从九品。” 赵源继续道:“那么,怎么样才能升官呢?很简单,三年一考,考满才能参与下一阶段的科举考试,考上了以后就可以担任更高一级的官员,比如县令、县丞、典史之类,以此类推,倘若过了三年后,再次考满,就可以参加进士考试,如果考上了进士,就可以担任五品以上的官职。” “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官员,一律不得进行升迁。” 听到了赵源这番话,众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按照这个标准干下去,将来升到中枢的官员的确将拥有极为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光是在秀才、举人和进士阶段就必须至少在基层干六年,而且干完后最多也就是正五品的知府或者是知州,再想往上升还得继续干。 尽管名义上,赵诚才是复汉军的头领,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赵家的核心是赵源,而赵源目前所定下的这些规矩,从某种意义上就是祖宗家法。 赵源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其次,咱们在考试内容上,暂时按照过去的方式进行,但是等到两年后,咱们的科举考试内容将会进行调整,不再以四书五经儒家为要,改为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专业技术考试,即所有需要特殊技能经验的官职需要通过这一类考试,另一个方向就是以实用为主,考核官员的认知能力和执政能力。” 这一项考试,赵源参考了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即《行测》和《申论》。 当然,为了避免读书人激烈反对,赵源也很贴心的将时间调整为两年后。 众人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些内容后,却难得的没有提出别的意见,只有四舅哥潘师徵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咱们多少年考一次科举?” “每年皆可考一次。” 赵源轻声道:“咱们需要大量的基层工作人员,所以每年的三月份将进行组织考试。当然,咱们现在仅仅只占据了广州,前期可以适当放宽要求。”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赵源继续道:“当然,官员有进自然也有出,监察院将会全面负责考核官员的政绩,配合教育司和选吏司完成人才选拔考核,倘若出现不合格者,亦由监察院做出开革处理。另外,地方衙门和各司衙门也有权力对下属官员进行单独考核,可以向监察院提出开革请求,监察院复核后亦可完成开革。” 在这一套体系里,监察院以相对独立的姿态,完成对官员的监督任用,同时也限制了地方官员对下属官吏的掌控权,没有监察院的同意,任何上位者都不能让下属直接滚蛋,从而确保监察院在这一点上拥有绝对的权威。 许久没有说话的方孟昭道:“这是文官考核,那么武将呢?” “武举考试同样也会进行改革,武将的任用也会有一套单独的体系。” 在之前办行动队的时候,赵源就已经有所了解,严格来说大清目前所实行的武举考试,是一种极为失败的人才考核方式。 表面来看,清廷的武举考试仿照文试,同样也分为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四级,考核的内容既有弓马技艺,也有兵法策论,看似完备,但是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一塌糊涂,因为有清一代同样对武举多有歧视,但凡能参加文试的都去参加文试,实在没办法下才来参加武试,如此一来这些武举考生多不能文,策论往往不合格。 清廷无奈之下,只能将原来的内场策论废除,改成默写《武经七书》中一段,通常一百字即可,这么一来就使得内场考试沦为了走过场,选拔的人才通常也都是一字不识的粗汉武夫,压根就不懂指挥作战这些专业知识。 可以说,鸦片战争中,清军跟英军最大的差距,就体现在了双方军官的素质上。 赵源当初创建黄埔军校时,就已经考虑过军官的选拔制度,道:“后续的军官选拔,将会建立在专业的军校基础上,凡是无军校培养资历者,不得授予连级以上职务。” 方孟昭顿时皱紧眉头,道:“可若是有人立功呢?” “凡是立功者,若无军校培养资历者,可由上级推荐前往军校就读,待毕业考核完成后,可以授予新的职务。” 赵源轻声道:“猛将必起于士伍,得改成猛将必起于军校。” 对于这一点,众人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是却也没有反对。 唯独只有寥寥数人,才能明白赵源的良苦用心。 像方孟昭便能理解,因为他参与了进攻广州一战,也深刻见识到了目前的战争模式,已经跟传统战争出现了相当大的变化,排队枪毙也好,散兵线战术也罢,还有炮兵作战过程中,都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甚至会涉及到数学方面的计算,专业性已经变得越来越强,传统意义上的名将很难适应新的战争模式。 就好比他方孟昭,也是经历了黄埔军校的学习,才逐渐成长为一名具备足够军事素养的指挥官,而不是过去那个绿营千总。 谈起教育,赵源总有许多想法,他兴致勃勃地继续介绍道:“黄埔军校可以迁回长洲岛了,我们还可以在长洲岛上建立一些综合性大学,比如黄埔大学、广州大学,培养各方面的人才,包括政界、商界、法律界......具体的可以等到伍崇曜从英国回来后开始正式着手,我们所培养的这些人才,也会成为将来‘工业革命’的支柱力量。” “大都督,这一点倒是一件好事。” 自从赵源自立为大都督后,赵志就很注意双方的位置关系,没有再在外人面前称呼源儿,一律以大都督相称,“咱们过去经商的时候,都是师傅教徒弟的那一套,一个掌柜的顶多也就是一个徒弟,很多有用的东西都在这个传承中丢掉了......而且这么一来也限制了人才的培养,稍微不注意,就断了档,只能再去外面找。” “若是有这么一个学校,能够专门去培养这些人才,那对咱们来说是一件真正的好事。” “没错,咱们未来的医生、记者、管理者、律师等等所有的职业人才,都将会从大学里孕育出来。咱们在这方面要多向西人学习,我看伍崇曜这次出去,完全可以带一支专业的西人教授团队回来嘛,咱们不惜一切代价,给他们开更高的薪水,让他们来东方教学。若是有洋人愿意自己来中国开设学校,咱们也可以表示支持,土地、资金都可以提供支持,哪怕是教会学校,咱们也不是不可以网开一面嘛!” 针对这一点,赵源也有所了解,原来历史上中国近现代教育的开端,很大程度上都由教会学校完成,有许多知名大学的前身都是教会学校,比如历史上的燕京大学、辅仁大学、震旦大学、齐鲁大学以及圣约翰大学等等。 在赵源看来,只要能传播西方的科学技术,一切都可以好商量。 一旁的潘正炜却皱起了眉头,道:“可是这些洋人教学,岂不是把老祖宗的东西都丢光了?” “自然不会丢光,咱们这些学校里也会开儒学一科,到时候学生中西兼修,再择优发展嘛。” 赵源继续道:“除了这些学校以外,我们还可以开一些专业学校,比如工业学院、警察学院、医护学院一类,可以提供专业的人才。” “当然,这些事情得有一个善于统筹的人才来负责,潘公,请您推荐一位人选吧。” 赵源看向了潘正炜。 潘正炜轻轻一笑,道:“大都督,看来你是当局者迷啊,眼下就有一位适合的人选,也就是你的老师——东塾先生陈澧。” 第138章 限期平乱 听到陈澧的名字时,赵源顿时又想起了昔日在学海堂的那段时光,不得不说,他虽然最终离开了学海堂,但是心中却始终存着几分牵挂。 在学海堂,赵源也认识了许多好友,他们富有学识,善于谋略,当是最好的帮手才对,但是赵源之前担心连累他们,于是在起义之前一直没有去联系。 等到攻下了广州后,赵源还专门派遣了几队人马,分别前往广州的几所学院进行保护,其中就有越秀山上的学海堂。 当然,赵源也知道,想要得到学海堂师生的帮助,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情。他们大部分人性情质朴,对清廷还存有幻想,绝不会轻易跟自己这个反贼站在一起。 赵源左思右想下,决定过段时间再去拜访,到时候再试探一二,他轻声道:“陈先生怕是短时间内难以出仕,不如请子修帮忙一二。” 子修正是潘家大舅哥潘师宫,他是一个性情严谨之人,不喜喧闹,行事颇有法度,让他担任教育司司长倒也极为合适。 潘师宫听了许久,知道赵源对教育极为重视,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赵源将目前复汉军都督府的职务进行了一一分配,其中最为关键的三院,参政院左参议由二叔赵志担任,右参议之前是罗广平,现如今换成了潘正炜,像江竹青、刘善邦、刘乾兴、谢有仁、严启昌、马佐良等十五人担任参议。 监察院设左右监察长,左监察长暂时空任,由卢继光担任右监察长,梁亟禧、易元昌、罗福泰以及荣有光等十八人担任监察委员。 枢密院设左右枢密使,左枢密使由赵诚亲自担任,右枢密使暂由赵简担任,枢密院下设作战司、参谋司、军政司、军械司以及调查司,其中作战司司长由龚振夏担任,参谋司司长由游顺德担任,军政司司长由符康担任,军械司司长由弗兰克担任,军情调查司司长由陈锦耀担任。 赵源自任复汉军大都督兼第一师师长,副师长由赵简兼任,参谋长由方孟昭担任,第一旅旅长由何文慧担任,第二旅旅长由原第一团团长刘国清担任。 财政司司长由薛桂年担任,外交司司长由亨得勒担任,农业司司长由严宗达担任,工业司司长由弗兰克担任,商贸司司长由韩铎担任,治安司司长由徐燕来担任,内政司司长交给了赵家老三赵楷,教育司司长交给了潘师宫,内务调查司司长由罗广平担任。 针对伍崇曜出国考察,赵源也给他安排了一个考察团团长的职务,另外由外交司司长亨得勒陪同一起前往,将会从海运直抵欧洲,进行欧洲多国考察。 ...... 广州巨变的消息,很快随着广州将军穆特恩、两广总督耆英、广州巡抚徐广缙以及广东陆路提督祥林等人所联名所上的奏折,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传到了京城。 当奏折被人连夜送进园子里的时候,道光皇帝却刚刚睡下,与此同时穆彰阿、潘世恩、赛尚阿、何汝霖、祁寯藻等五位军机大臣连夜赶来圆明园求见皇帝。 道光心知出了大事,他接过那份轻飘飘的黄绫奏折,心中却有些沉重,若是事情不严重,绝不会让几位军机大臣夤夜求见。 待道光看完大臣们联名上奏的奏折后,手都在微微颤抖,眼皮在疯狂跳动,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殿内安静地恍若无人,就连跪在地上的五名军机大臣也仿佛变成了石雕一般,甚至都听不见彼此的心跳声。 “汉人,果真不可信任......” 道光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背叛感,广东绿营虎门镇总兵赵诚造反,广州行商赵源连同十几家造反,以及广东数府二十余县都有天地会造反.......所有的消息汇总在一起,简直就是整个广东省,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忠心于大清的臣民了。 几名军机大臣装作没有听到道光这一番言论,倘若真不能信任汉人,这个大清朝还能靠什么支撑?二十几万八旗子弟能控扼天下吗?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作为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回禀皇上,那赵逆作乱之时,尚有几十名千总以上的武官不愿附逆,尽数被赵逆处死......广州乱起之时,绿营大部亦未曾投降,皆战死至最后一刻,可见绿营还是忠于大清的......” 一旁的赛尚阿也连忙附和道:“皇上,此次也是赵逆居心叵测,阴匿数年,方才一举窥破广州之弱点,由此广州沦陷,其狼子野心,天下臣民皆有目共睹。至于绿营虽有少数武官附逆,但都是被赵逆所惑,绝大多数人都是忠于大清,忠于皇上的。” 此时站出来给绿营说话的并非汉臣,反倒一位是满人,一位是蒙古人,只因为他们都知道,当下的大清朝可禁不起对绿营的猜忌,天下六十万绿营,总不能彻底一杆子打死。 反倒是因为汉人出身的关系,潘世恩、何汝霖以及祁寯藻三位汉臣反而不好为绿营开口说话,否则在皇帝听来,多少有些包庇之嫌。 道光听了两位军机大臣之言,也明白此事不能过于牵连,但是也不能就此罢手,索性继续沉着脸,一言不发。 潘世恩明白这个时候汉臣必须得表个态,当即便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赵逆原本是虎门镇副将,后得广东水师提督赖恩爵举荐,方才提拔为总兵,此次赵逆谋反,赖恩爵虽奋勇杀敌,却不免疏于职守之罪,应革去提督一职,下狱议处。另广州巡抚徐广缙,于广州谋逆一事多有不察,应革去巡抚一职,交部议处。” 老狐狸的一番话,直接丢出来了一个汉人提督和一个汉人巡抚,区别就是赖恩爵负主要责任,直接下狱论处,而徐广缙则相对责任较轻,仅仅只是交部议处。 “赖恩爵虽有不察之罪,但是广州水师突遭大变,一时还离不开他,降五级使用,罚俸一年,仍留本职戴罪立功,倘若再有过错,届时一并严惩。” “广州巡抚徐广缙,能力还是不错的,他对广州的情况还算熟悉,暂留本职,降两级使用,罚俸半年。” 道光老皇帝虽然糊涂,但是他也明白赖恩爵还是有能力的,徐广缙亦是能臣,这两个人多少得保一下,但是也表露了态度,他真正不满的另有其人。 穆彰阿听明白了潜台词,他连忙出列道:“回禀皇上,两广总督耆英事先包庇赵逆及汇丰行,阻碍钦差调查,待其反意表露亦未曾严加惩处,似有通敌之嫌,奴才以为,此贼其心可诛,应革去一应本职,下狱待参。” “就这么办吧。” 道光对耆英已经极为不满,他沉声道:“此次赵逆叛乱,虽有心算无心,但是也能看出,广州一应官弁毫无警戒之心,以致于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将无战心,兵无斗志,上下混乱,应遣一员前往广东严加梳理绿营,裁汰老幼,拣选精干之才,何人适合?” 众位大臣顿时一愣,他们知道此阶段的两广总督极为重要,绝不能选择一个庸碌之辈,尤其还得做好平叛作战的准备,得有一定的军事阅历,像这样的封疆之才,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 见没人说话,道光皇帝直接看向了赛尚阿,沉声道:“赛尚阿,此次平息粤乱,当以军务为先,你久历军务事体,不如你来说说,该选派何人前往粤省?” 赛尚阿出身蒙古正蓝旗,与其他的八旗子弟一样,通过科举仅仅只是考了一个举人,便进入了仕途,一路上官运亨通,先后历任理藩院笔帖式、内阁侍读学士、头等侍卫、哈密办事大臣、都统、户部尚书等职,后来鸦片战争爆发后,赛尚阿便赴任天津及山海关一带办理防务,并且给出了自己的多条建议,得到了道光皇帝的赏识,认为他是知兵大臣。 见皇帝询问,赛尚阿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奴才以来,粤省绿营积弊已久,绝非一时一日之过,如今要刷洗绿营,使其重复永锐,当选熟知粤省军务之人,奴才推举林则徐担任此钦差一职。” “林则徐刚刚去了云贵,还是换一个人吧。” 道光皇帝明面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希望给粤省打上太深的林记标签,难不成粤省的事情,就这么离不开林则徐? 在被否决了一名人选后,赛尚阿便又仔细想想,最终沉吟道:“奴才以为,侍讲学士曾国藩曾前往广州调查,不如就让他担任钦差,汇同广州将军梳理绿营。” 在这里,塞尚阿玩了一个小技巧,他之前举荐林则徐,是让林则徐担任两广总督,而到了曾国藩这里,就只是担任钦差。 道光皇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道:“曾国藩只是一个四品官,还当不起这个重任。” 潘世恩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道:“皇上,不如让文庆担任钦差正使,曾国藩协办,一同前往广州汇同梳理绿营事物。” 文庆乃满州镶红旗人,是之前两广总督永保的孙子,道光二年进士,一路官运亨通,曾担任过兵部尚书,身份极为合适,才能也十分出色,尤其是此人极为重视汉臣,常密请破除满汉畛域之见,不拘一格使用汉臣,让这个人前往广东,才不会将广东绿营闹得沸沸扬扬。 反倒是让一个汉臣前往,为了表明态度,恐怕反而会矫枉过正,到时候一旦过于苛刻,只怕军心不稳,粤省的局势就彻底糜烂了。 道光仔细想了想,觉得文庆的确很合适,当即便下了旨意,让文庆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出任两广总督,梳理两广绿营,限期平灭叛乱,以振纲纪。 第139章 整编洪兵 当道光皇帝收到六百里加急的同一天,赵源也腾开了时间,特意会见了天地会的一众领袖,即郑安、郑洪、李文茂、郑芷、甘先、彭春等人,他们在为赵源攻克广州的过程中也付出了许多心血,自然也到了回报的时候。 只是赵源心中明白,眼下随着广州被攻克,他跟天地会之间的关系也走向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局面。 与严密的复汉军不同,天地会组织松散,各堂口都自有主张,长期以来都没有一个共主,就好比这一次随着复汉军起义,广东粤北各府二十余县都掀起了一场场会党起义,涌现出了大量的起义群体,但是这些人层次不齐,很难将力量集中在一起。 历史上的洪兵起义便出现过这样的教训,当时的起义军缺乏统一的指挥和领导,攻下各州县以后,也都是各自为政,各自设官理民,甚至还有人自称一路诸侯...... 清军之所以能够顺利扑灭涉及十余万人的洪兵起义,与这一点关系非常大,因此无论赵源怎么想,他都必须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而不能放任自流。 一众会党领袖们对此也都心知肚明,其中年轻的甘先和彭春,早就向赵源进行了表示,他们愿意率众加入复汉军,成为复汉军的一员,接受大都督府的全面领导。 赵源并没有急于答应下来,反而召集了一众天地会领袖,就是为了能够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清楚。 作为天地会总舵主,郑安这一次没有冲在最前面,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因为他疾病缠身,身体极为虚弱,这才将得力手下李文茂和女儿郑芷一同派遣出来协助赵源,如今顺利攻下了广州,他便也一起前来拜访赵源。 看着郑安苍白的脸色,赵源心中多少有些担忧,若是这个名义上的领袖都不能站出来,只怕更难整合天地会的一盘散沙了。 郑安似乎看出了赵源的担忧,他轻轻点头,微笑道:“大都督,不必过于担心,眼下大势还没到他们放肆的地步,只要清军稍有动作,他们只怕是都要来求大都督了。” 赵源不置可否,轻声道:“郑总舵主,我也是天地会的一员,按理说不该对同盟兄弟们指手画脚,只是局势变幻莫测,若是等清军有所动作,只怕到时候就晚了。” 广州洪兵大部分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帮会武装,这帮人的战斗力着实令人怀疑。 郑安轻声道:“倘若大都督看得起他们,不如先出兵拿下粤北,届时便可收编粤北洪兵,或许能够一用......” 听到郑安这番话,赵源的眉头却依然紧皱,粤北洪兵以目前的发展速度而言,少说也有七八万人,要是花费大量钱财养下这么一支毫无战斗力的军队,还真的没啥好处。 不过赵源认为,如果能用钱摆平这些人,倒也是一件好事。 “总舵主,收编粤北洪兵没有问题,但是总得有个人先去联络他们......” 赵源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尽管他位居高位,但是在天地会的威望还是有些不足,得让郑安来解决这个问题。 原本最适合的对象就是郑安,只是他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便轻声道:“不如让郑洪去联络吧,不过大都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还请总舵主直言。” “迎娶郑芷。” 郑安不顾赵源的惊讶,也不顾郑芷满脸羞涩,低声道:“你只有娶了郑芷,才能让兄弟们放心......” 这年头,联姻虽然是一个老掉牙的办法,但是的确很好用。 虽然郑家已经没有办法掌控天地会下面的各个分堂口,但是人人都得卖郑家一个面子,毕竟当年也算是共主,江湖地位和威望摆在这里。 赵源的确很强,但是他再强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得到天地会一众大佬的认可,除非他跟郑家联姻,这样一来无论是郑家就会全力助他,郑洪去联络洪兵这件事也就能做得成。 赵源有过一丝短暂的犹豫,但是很快就被他克服。 “我同意。” 他的内心里已经越来越考虑利益权衡,而非个人的情感。 郑安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大都督,粤北洪兵少则七八万,多则十余万,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 赵源仔细思考了一番,道:“此次攻下广州一府,抄没了清廷八旗大量旗田旗产,还有那些北上的官员财产、地产也被留在了广州,加在一起倒也不少,关键的是广州的商税和粤海关的关税也有一笔不少的盈余,但是这些钱用处很大,还不能直接给粤北洪兵,所以我打算直接分田。” “分田?” 郑安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赵源进一步解释道:“我们的人正在清查广州一府十四县的所有旗田,初步估计就有二百多万亩地,准备拿出来分给有功将士.......如果到时候收编粤北洪兵,也可以拿一部分出来分出去以田代饷,有了地,话也就好开口了。” 说起来,这一次打下了广州后,赵源这才发现广州八旗的生活有多么滋润,因为全广州最好的田地基本上都被圈成了旗田,还有大量旗人购置的宅邸、店铺,几乎占据了广州城的三分之一多,光是得到的银两就有数以百万两之巨,因此这些都被赵源所查抄。 其次,除了旗田以外,内务府在广州的产业和园子也不在少数,像原来十三行手里就有内务府名下的大量财产,以及广东官府在广州也有大量的财产,还有就是那些死忠于大清朝的官员们被勒令只能携带不超过五两白银北上,也给赵源留下了大笔财产,再加上一些被查抄的清廷官员官产和一些不长眼的地方豪绅,加在一起的收入轻轻松松就能过两千万两银子。 赵源对此也并不奇怪,广州可是目前这个时代华夏最大的商业城市,两百年下来积累的财富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因此赵源根本不需要去得罪地方士绅和行商,光是吃这些人的财产就有不菲的收入。 当然,这个钱也是属于一次性所得,后面还得考虑开源节流。 听到赵源这么说,郑安倒也放下心来,他最担心的就是赵源卸磨杀驴,那样就太对不起天地会的兄弟。 尽管放下了心,但是郑安还是想听一听到底怎么个分发。 说起来,收缴的那些旗田大部分都是上好的水田,土地也比较肥沃,平日里的产出比较高,再加上广州地少人多,商贾较多,地价一直非常昂贵,一亩水田往往能卖出去二三十两银子出去,二百万亩田地少说也能值个五六千万两,拿出来分掉的确很有魄力。 赵源早已经在脑海里思考过以田代饷的方案,便直接介绍道:“二百万亩地倒也不会全部分掉,目前会拿五十万亩地出来作为军功田,按照此战立功大小分别授田,另外会拿一百万亩出来作为军饷田,凡是入伍新卒皆可分到十亩地,但是必须要在军队干够十年才能得到。” 也就说,一名新卒每年相当于能白拿一亩地,换算成市场价格至少是二三十两,一个月下来至少就是二两银子。 赵源继续道:“在军饷田之外,也会发正式的军饷,每个人每个月二两饷银,一两菜银,战死后十亩军饷田直接补偿给家人,并且额外给与二十两白银的烧埋费。” 听到赵源这番话,众人不由得直嘬牙花子,这待遇可不是一般优厚——要知道绿营的兵一个月也就一两五钱银子,差得可不是一倍两倍...... “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反而是郑洪,他在兰芳担任大港公司大哥的时候,都没有给手下开这么高的收入,都有些担忧会不会拖垮整个复汉军。 赵源摇了摇头,道:“兄弟们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打仗,求得不就是一份安稳吗?要是咱们再不开高一点,人家凭什么跟着咱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过咱们这个要求都是针对正卒,到时候收编洪兵,肯定要进行一定的裁汰,最多不能超过三万人。” 按照这个算法,一次拿出去的土地也不过三十万亩而已,再加上饷银,一个月也就九万两白银。 郑洪略微放下心来,道:“有了三十万亩地,再加上三十万两银子,收编粤北洪兵也就不成问题了。” 郑安也笑道:“能有十亩地到手,他们也愿意把这条命卖给大都督了。” 这是一句天大的实话,因为广东地少人多,在一个人均只有二亩地的地方,十亩地也足够他们为之冒险了,再说一旦立下功劳,还能拿到更多的土地,这些可是能传给子孙的财富,不少人都会冒险一搏。 商量妥当后,赵源当即任命郑洪为粤北总指挥使,负责编练粤北洪兵,并且还给他配置了一个副手,也就是彭春。 李文茂、甘先等一众会党首领则全部加入复汉军正式编制,前往黄埔军校进行短期学习,待学习结束后再分配实职。 至于赵源跟郑芷的婚事,则等到此战结束后再行婚礼,到时候同潘清涵一起,成为赵源的两名正妻。 尽管这件事充斥着政治成分,但是赵源也只能选择接受,在眼下的这个阶段里,他是绝对不能允许任何的意外出现。 第140章 汉唐盛世 湘阴柳庄,阴雨绵绵。 一辆马车驶过泥泞的小路,停在了庄前,一名长相些许丑陋的中年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朝着庄子里走去,他正是此次奉命南下广州的钦差副使曾国藩。 曾国藩在接到了道光皇帝的旨意后,并没有跟文庆一同南下,而是先回了一趟湖南长沙,主要是为了来见一见同乡好友左宗棠。 见到曾国藩来访,左宗棠倒也颇为高兴,二人围炉品茗,谈论天下大事。 与已经官居高位的曾国藩不同,左宗棠虽然少有才华,名动三湘,但是他所学习的内容大多是经世致用之学,曾经还拜了长沙著名的经世致用学者贺长龄为老师,受到了贺长龄的欣赏,但是他在科场上却屡屡受挫,三次会试皆不及第,以致于迟迟没有就仕。 即便如此,左宗棠却并不气馁,反而一直在家潜心就学,磨练本领,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别名,唤作‘今亮’,意思就是当今之诸葛亮。 曾国藩对左宗棠极为看重,他希望能将左宗棠推荐给文庆充为幕友,便将此次广东之变尽数讲给了左宗棠听。 听完了曾国藩所言后,左宗棠却是不慌不忙,取出了一叠报纸递给了曾国藩,并介绍道“这是我托人从广州带回来的报纸,你不妨看看。” 曾国藩之前去广州倒也见过报纸,并不觉得新奇,当下捧来读过,顿时大为惊讶,里面所述的天演论别具一格,倒有开创一派之风,道:“这位‘求是’倒是大才,你可知道是何人?” “正是你方才所说的逆贼之首赵源。” 左宗棠很显然早已经有过研究,笑道:“我观其文字,实在不像一个年轻人所写,思虑之深远绝非寻常,若是读懂了这些文字,也就读懂了当今粤省所爆发的一场变乱。” 曾国藩略微有些沉默,他跟赵源打过交道,也知道对方的确是少年天才,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像这样的文字是他所写,不过这件事倒也不算重要,他摇了摇头,道:“季高兄,此人虽有韬略,但是用来为非作歹,叛乱朝廷,便留不得。” 左宗棠却跟曾国藩不同,他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在舔舐科举带来的创伤——他空负一身所学,却因为区区的一片八股文章被拦在了大清官场之外,更无机会进入中枢,这一点使得他尤为痛苦,更让他产生了跟赵源惺惺相惜之情。 在左宗棠看来,能写出如此一篇文字的赵源,同样也是困于世道不能施展才华,最终不得不走上造反之途。 听到曾国藩如此评价,左宗棠却是哂然一笑,道:“涤生兄,你都到了柳庄,何必再说一些朝堂上的话呢?当今天下能睁眼看清局势者本就寥寥无几,眼下京城只怕是一个也无......” “季高兄,慎言!” 曾国藩皱紧眉头,他自然听得出左宗棠言语中的愤懑之意,原以为是他科场失利所致,可目前来看,似乎还藏着一些别样的心思...... 左宗棠拣起茶具,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涤生啊,你应该能看明白,若是大清朝真能革除积弊,又哪有赵源这等人出头之日?你若以为平掉这一场叛乱,大清朝就安稳无忧了?” 他将茶壶重新放回红泥小炉上,道:“大清朝如今就宛如这一壶茶水,已经被放在了这小炉之上,下面燃烧地便是百姓们的滔天怨气,光是给这壶茶加水没有用,不扑灭里面的火苗,水迟早是要烧开的......当然,这一切也是在当今圣上的一念之间。” 道理浅显易懂,曾国藩这个聪明人自然心知肚明,沉声道:“依季高兄之见,如何才能清除积弊呢?” “嘿嘿,你方才所看的,便是清除积弊之策。” 左宗棠冷笑道:“物竞者,物争自存也;天择者,存其宜种也。朝廷以八股为牢笼,圈尽天下英雄,原本是逆天所行,以致于面临英夷相争则一败涂地......大清朝的积弊不在别处,就在这根源之上,想要变其根源,何其艰难?” 说白了,左宗棠的意思就是指大清的根基在于八旗集团,但是八旗到了如今已经彻底腐朽,根本不能支撑一个国家,那么只能选择任用汉人,而一旦任用汉人,也就等于在挖掘清廷的根基...... 曾国藩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根源是动不得的。 “季高兄,你本是大才,实在不应埋没于乡野之地,不如就随我一同去广州,介绍你入文庆公的幕中,你看可好?” 见曾国藩坦诚相待,左宗棠则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曾国藩的来意,也从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涤生啊,眼下的广州就好比咱们面前这个炉子,你可不能将我也架在火上烤啊!” 左宗棠开着玩笑一般选择了拒绝。 曾国藩没有进一步勉强,随即便告辞离去。 只是在登上马车之际,曾国藩心中却升腾起一丝冲动,那就是派人杀了左宗棠——若是左宗棠不为朝廷所用,只怕他日便会为乱贼所用...... 直到最后,曾国藩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深深看了一眼远方,随即便下令南下去了。 与此同时,左宗棠轻轻捏着手中的报纸,低声道:“我倒想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当新任两广总督文庆以及钦差副使曾国藩受命南下之际,赵源正在一群复汉军的将领视察前线军情。 自从攻下了广州之后,复汉军就犹如一台精密的机器,在逐渐拧紧发条,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机会。 当然,具体的表现就体现在抚恤阵亡士卒,将受伤不能再战的一线士卒转入二线守备军队,并将兰芳所施行的三级军事制度在广州实行,以及最重要的表彰大会和分田大会。 赵源将原来的督标大营临时开辟成复汉军大营,并在城北的校场召集全体将士,针对此次作战的有功将士进行分别表彰。 严格来说,此次广州之战中,复汉军并没有产生很大的伤亡代价,一方面归功于复汉军的强大火炮实力,另一方面就是绿营本身并不堪打,因此立下功劳的个人和集体也不算多。 根据赵源的要求,枢密院已经为有功将士设计出来了一套勋章,其中针对军官主要有宝郝伟超鼎、文虎、麒英、嘉禾四个方面的勋章,根据功劳大小分别授予,不过授予条件相对严苛,此次只有方孟昭荣获三等嘉禾勋章。 而针对普通士兵的勋章则有忠勇、忠勤以及忠诚三类勋章,其中忠勇勋章主要针对士兵在战场上的立功进行嘉奖,一共分为三等,而忠勤勋章则是表彰士卒的服务年限,一般只要熬到年头就能获得,同样分为三等,至于最后的忠诚勋章则主要用来表彰战斗牺牲的士卒,不分等级。 “苏群,你在广州之战中率先搏杀六名清军,忠勇无畏,特嘉奖二等忠勇勋章,赐勋田二十亩,立正!” 苏群在黄埔军校时期不知练过多少次立正,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激动过,他身体站得笔直,双手合并成掌下垂,紧紧贴在裤线上,一动不动。 赵源穿着一身整齐的灰色军服,上面什么都没有佩戴,腰间挎着一柄长刀,手中则是戴着一双白手套,严肃地从一旁军官托着的木盒中,取出了一枚银质的勋章,将它佩戴在了苏群的胸口上。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赵源朝着苏群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苏群立刻回了一个军礼,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情沉声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接下来赵源便走向下一个人,一样的流程,一样的誓词,却给在场所有的士兵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也要立功受赏!我也要大都督亲自为我佩戴勋章! 众人心中激动无比,倘若现在让他们去打仗,人人都将悍不畏死,人人都会敢打敢拼,而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等到授勋和分田仪式结束后,下方的何文慧上前踏步,高声喊了一声立正,紧接着一路小跑到台前,高声道:“大都督,复汉军第一师全体官兵,向大都督致敬!请大都督训话!” 赵源点了点头,他扶着腰间的长刀,走到高台上的一个铜制喇叭前。 台下的复汉军士卒们身形笔直,他们大多来自各地,有广东本地的汉家男儿,有兰芳的华人子弟,有香港的思乡游子,但是此时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复汉军的一员,在为同一个理想而奋斗着。 在这一片诺大的校场中,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唯有众人的心跳声渐渐融合在一起,汇聚成为了一道共同的声音。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赵源的身上,这些目光中饱含尊敬和忠诚,毫不客气地在这些人的心中,他们始终都只会有一个领袖,那就是赵源。 事实也证明,在日后多年时间里,即便复汉军逐渐发展成为一支百万大军,可是谁也不能夺取第一师的荣光,谁也不能否认第一师的赤诚。 “同志们,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一个共同的理想!”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台下一众人等发出了浩浩荡荡的声音,宛如一人之口。 “没错,但是我今天要告诉你们,我们之所以要这么做,目的不是为了我赵某人个人的荣华富贵,甚至也不是为了你们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让我华夏民族,能够堂堂正正立于世界,能够重现汉唐盛世,华夏荣光!” 第141章 克增城 对于每一个中华儿郎而言,恢复汉唐盛世毫无疑问是一个极为崇高的目标。 即便后世华夏逐渐复兴,但是没有人敢说已经超越汉唐,只因为昔日的汉唐,所代表的的绝不仅仅只是一种强大的符号,更是成为了无数华夏人心中的信念。 于是,我们被称之为汉人。 于是,在国外华人的地方被称之为唐人街。 赵源眼眶微微泛红,沉默了片刻,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就在七年前,英国人凭借着船坚炮利,悍然轰开了国门,无能的清廷使得我华夏再一次蒙受外敌之羞辱,无数儿郎战死,妻儿姐妹遭受凌辱。而就在这里,就在广州,清廷甚至以钱财赎回广州,可耻!可恨!可鄙!” 赵源沉声道:“鞑虏非中原之君,他们入主华夏二百年,却从未将自己当成华夏之人,清廷穷尽搜刮天下亿万百姓之财富,供养数百万八旗贵胄,以八旗凌驾在亿万汉人身上,作威作福,肆意横行!同志们,你们说,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一声声怒吼直冲云霄,复汉军的将士们紧紧盯着赵源,脸上透露出强烈的求战渴望。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源沉声道:“如今我等举起义旗,其目的就是为了建立一个这样的国家,君王不应该是国家的主人,而应该是为国家而服务,为民族崛起而服务。只有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所打的这一场战争才有意义!” “不妨告诉大家,我们已经全面取消了清廷施加在我们头上所有的苛捐杂税,仅仅保留了正税,可能会有人问,没有钱,那咱们怎么打仗呢?” “我可以告诉大家一点,仅仅依靠正税,我们就已经足够养活军队,足够去做很多事情,因为清廷所征收的那些苛捐杂税,那些民脂民膏,尽数都进了那些八旗的肚子里!” “唯有志同道合者,方为同志。同志们,你们与我赵源便是志同道合之人,我们绝不会害怕牺牲,绝不会害怕清军的进攻,敌人越强大,我们就越要打倒底!” “华夏万岁!” “华夏万岁!” 激烈的高呼声淹没了一切,这些接受过教育的复汉军军官和士卒们,已经与过去彻底不同,他们不再是为个人的利益而作战,而是为了全民族的利益去作战...... ....... 五月,增城。 “轰轰轰——” 随着火炮一声声的怒吼声响起,复汉军第一师第二旅在刘国清的率领下对增城清军展开了猛攻,而此时镇守增城的清军乃惠州协左营、右营以及和平营三营以及增城二营,账面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五千清军,但实际上只有四千人左右。 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外部形式并不算好,清军眼下虽然没有急于发起进攻,但是粤省绿营已经有了集结之势,主要从三个方向朝着广州包围而来。 西面是清军的主攻方向,广州将军穆特恩、两广总督耆英、广州巡抚徐广缙以及广东陆路提督祥林率领上万残军撤往肇庆,与此同时高州镇、琼州镇、肇庆协标、顺德协、新会协等五万绿营正在往肇庆汇集。 其次就是北面的韶州府也集结了南韶连镇总兵统辖镇标三营,兼辖三江口、南雄二协,清远、佛冈等营以及镇标中营、左营、右营等二十多个营头,差不多也有两万五六千人。 再就是东面的惠州方向,主要是广东水师提督赖恩爵余部,汇聚了潮州镇、碣石镇等方向军队,加起来也有一万八千余人。 面对三面敌军的进攻,赵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抓紧时机命令第二旅提前发起东征,其目的就是为了趁着东面绿营尚未汇聚之机,先将困守在增城的惠州协和增城营给吃掉,避免其部与赖恩爵会师。 双方开战前的戏码自然是大炮对轰,但是打着打着,守在增城的惠州协协领赵风至就感觉不对劲了。 他跟当初守在广州南门的城守协副将王焕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那就是这帮叛逆的火炮实在太猛了! 放在增城城墙上的并没有多少大炮,都是一些小炮,而且质量还非常差,打着打着就得停一会,要不然就有炸膛的风险,反倒是复汉军则是一刻不停地在狂轰滥炸,城头上几乎被榴霰弹给犁地一般犁了个遍,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充斥着浓郁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复汉军除了火炮本身就碾压清军的那帮古董老炮以外,火药也是采用了与英军相同配方的炮用发射火药,且采用蒸汽机等机械生产,工艺十分精良,还进行了颗粒化处理,威力至少是清军目前所用火药的三倍左右。 复汉军所使用的制式长洲炮至少在现阶段要优于英军火炮,采用新式火药所发射出来的榴霰弹,能够轻轻松松砸进城头上去,精准度和射程都绝非城墙上的清军火炮能够比拟,也就造成了一种极端的情况,那就是复汉军的长洲炮可以轻松打到清军,但是清军却很难进行还击。 这一幕无疑让赵风至憋屈至极,过去都是遇到叛乱,不管官兵打得怎么样,至少在武器上是要优于叛军不止一筹,可如今却完全反了过来。 用逃到肇庆的广东陆路提督祥林所言,他感觉自己在跟英军作战。 在此战中,第二旅配属加强了半个榴弹炮营和一个加农炮营,八门十二磅榴弹炮和三十门六磅加农炮如同死神一般,肆意地收割着清军的生命,当整整三轮轰击结束后,城头上的清军要么死伤惨重,要么已经逃下了城头,即便赵风至再怎么驱赶清军上城防守,他们都不愿意了。 见此机会,刘国清直接下令发起攻城,麾下第二旅第四团第一营的复汉军将士们吹响了冲锋号,在炮火的掩护下,架着云梯就朝着城头上发起攻城作战。 守在增城的清军士卒们早已经被炸得有些发蒙,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应有的反应,等到赵风至的怒吼声传来后,他们才手忙脚乱地发起反击。 刘国清通过千里镜看着城头上的一幕,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 果然,光靠大炮是没有办法彻底摧毁敌军的,只有雪亮的刺刀,才能教他们做人。 而在赵风至看来,己方的大炮不如敌军没什么好说,但是对面既然选择攻城,那就不用担心,自己这边好歹人多,堆也能堆死他们......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几乎不敢相信,守在城头上的清军在复汉军的进攻下,几乎可以算得上一触即溃,当对方挺着刺刀冲锋过来时,往往一个人能追着好几个绿营兵跑,许多绿营兵只敢远远放鸟铳,一旦被复汉军贴身打过来,要么就彻底举手投降,要么就玩命一般往后跑....... 就在清军玩命往后跑的时候,榴霰弹也在人群中间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朵,打得清军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躲避无情弹丸的收割。 “哒哒哒——” 军鼓声伴随着踏步声一起传来,身着灰色军装的复汉军士兵结成了一道道小横阵,他们端着手中的燧发枪,展开了对清军的一轮轮进攻。 赵风至眼睁睁看着城墙失守,紧接着看着城门也被复汉军夺去,一直到亲兵架着他从另外一道城门逃跑时,他才明白此战已经败了........ 四千清军守一个增城,连半天时间都没守住! 赵风至舍不得自杀,又不知如何去面对,只能带着一部分兵丁狼狈逃往惠州府,至于剩下的残军,自然就都丢给了复汉军处理。 邓贤端着手中的燧发枪,用牙齿咬掉涂抹了油脂的纸壳,将里面一小撮枪药倒入火药池里,关好药池盖,再将剩余枪药倒入枪管内,将铅弹连同纸壳一起塞进去,用通条压平,再端起燧发枪,拼命地朝着远方的清军进行射击。 他的动作机械、熟练,如同正在完成一个个标准动作一般,就这么持续地进行射击——一直到当他要扣动扳机前,却惊讶地发现通条还留在了枪膛里,这才忽然反应了过来。 身旁的同乡邓子元派了派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端起刺刀朝着远处的清军追去,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这一刻竟然显得十分老练成熟。 等到夕阳即将落下之际,邓贤和邓子元举着刺刀,逼着一群清军举起双手,押送着他们朝着大营方向而去——到时候复汉军会将俘虏们集中在一起,将其中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放归家里,不愿意回家的可以参加复汉军。 众人回来的路上,始终保持着沉默,路面上到处都堆积着清军的尸体,很少会见到复汉军的尸体,大部分人都是被火炮炸死或者震死,少量一些清军是被枪弹打死,还有一些人则是被刺刀直接挑开了胸膛....... 邓贤虽然已经看习惯了死人,可是当他近距离看到这些鲜活的尸体时,依然有些忍不住想吐,但是他不愿意在同乡面前表现出懦夫的一面,强自忍耐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了辽阔的战场,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悲伤的情绪。 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这一幕幕或许是真正的无奈。 第142章 绿营要振作 肇庆。 肇庆城外校场,黑压压一大片绿营兵正在列队操练,他们大多来自于广东各府的绿营,人员层次不齐,虽然谈不上都是老弱病残,但大部分人都是神情萎靡,不少人的脸上甚至带着烟象。 所谓的烟象,其实就是指常年吸食鸦片,鸦片膏本身带有一定的油性,且产生的烟雾容易将脸熏黄,一般洗脸不容易洗干净,天长日久之后,脸上就会留下一种常见的痕迹。 在过去的绿营当中,双枪兵并不少见,一手拿火枪,一手拿烟枪,打仗之前都要美美地抽上几口才行。 文庆和曾国藩二人站在校场前,望着这些萎靡不振的绿营兵丁,脸色多少有些沉重。 一旁的广州将军穆特恩、广东巡抚徐广缙、广东陆路提督祥麟站在一旁,脸色也都不好看——自从皇帝的圣旨下来以后,众人便知道这件事还没完,皇帝虽然严惩了两广总督耆英,但不代表剩下几个人没有过错。 尤其是广州将军穆特恩,他在京城里的关系还没耆英那么硬,这一次皇帝惩处耆英,可是下次或许就轮到他了。 “孔修兄,最近绿营已经五日一练了,也算是振作了些。等裁汰了其中老弱后,再补齐青壮,平灭乱党当不是问题。” 文庆轻微地摇了摇头,他这一次南下其实绝不仅仅只是平定乱匪,同时也肩负着整顿广州军备的重任,如今亲眼所见绿营的情况,自然没有穆特恩那么大的信心。 他也没有说话,径自走上前去,伸手拿起一杆绿营兵的鸟铳,仔细看了一眼,顿时便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看了几人的鸟铳,几乎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 “听说叛贼的火器比起英夷来,都不遑多让?” “没错,叛贼赵源与英夷来往密切,想必得了英夷的帮助,他们装备地全是快铳,打起来又准又毒,咱们的人根本不是对手.....更关键的是,他们的炮很厉害,比咱们的大将军打得远,打得准,威力还更大。” 徐广缙上前解释了一番,他叹口气道:“若非如此,绿营就算再怎么无能,咱们也不至于被区区几千人给赶出了广州城。” 听到这番话,众人纷纷沉默了下去,西洋利器的威力他们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咱们也得有西洋的火器——” 说话的正是曾国藩,他对着几位大人拱手道:“西洋并非只有英国一国,咱们也可以找荷兰人去买西式枪炮,还可以去请来西人工匠,咱们自己制造枪炮,这样就不怕这帮逆贼了。” 穆特恩皱起了眉头,沉声道:“若是以洋枪洋炮武装绿营,只怕多有不妥。” 不说其他的,光是皇帝那一关就过不去。 文庆一下子也反应了过来,他再怎么信任汉人,也不会赞同给绿营换上洋枪洋炮,再说他也知道绿营的问题不仅仅在于武器,就算给他们换上洋枪洋炮,恐怕也难打得过乱贼,到时候一旦绿营里有人起了二心,那就是滔天的大祸了。 “不如以洋枪洋炮武装八旗,在肇庆用西法训练一支八旗新军。” 众人听到这番话,顿时纷纷点头,倘若请来西人教官,再以洋枪洋炮来武装八旗,倒也不算错。 穆特恩想了想,微微皱着眉头道:“咱们从广州撤离的时候,倒也将全城的旗人都带了出来,丁壮大概有五千多人,还有有一千六百人是驻防八旗,若是再扩充,顶多也就到四千人。” 这个比例已经是非常吓人,可以说除了一些老弱病残,基本上全部薅进来了。 文庆嘬了嘬牙花子,有些为难道:“要是都换上洋枪洋炮,怕是得要不少银子。” 穆特恩瞥了文庆一眼。 何止洋枪洋炮的银子?八旗可不比一钱汉,四千八旗兵丁每年光是俸银、禄米这些都要好几十万两白银,再加上采购洋枪洋炮,花的银子可就海了去了。 当然,穆特恩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们二人没有决定的权力,回头还得给道光老爷子上奏折,得皇上批注了才能扩充八旗驻防兵。 眼看着场面重新陷入了沉寂,曾国藩心中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怕是还没开始做就已经黄了。 就算到时候买来洋枪洋炮武装八旗,那这些八旗新军能先动吗?能撑着那么大的伤亡跟复汉军死磕吗? 想必是不能的。 穆特恩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待大军主力集结完后,可三路出击,一举击溃敌寇,至于洋枪洋炮一事,还是待战后再议吧。” “如此也好。” 文庆没有反对。 事有轻重缓急,以目前形式来看,以八万绿营分三路合击乱贼,即便敌军精锐,可是己方人数优势摆在这里,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 唯独曾国藩对眼下情况有些失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左右这场仗还有得打,那就慢慢来吧。 ...... 在复汉军第二旅拿下了增城以后,赵源并没有急于命令他们朝着惠州方向发起进攻,而是沿着东莞、新安一线向南进行扫荡,其目的自然是将沿线各县彻底串联起来,从而确保广州与虎门之间的联系不被切断。 待到一切行动结束后,赵源便亲自赶往了虎门镇,一方面给老爷子请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虎门镇官兵重新进行整编,融入到现有的复汉军体系中去。 说起来,自从起义后,复汉军与虎门镇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纯粹是靠着赵诚和赵源父子之间的个人关系维系,但是从实质上来说,两支军队之间的差距堪称天差地别,一支是经过赵源精心调教后的近代军队,一支还是停留在原来清军水准的封建军队。 从兵员素质、思想建设再到军械装备,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赵源仅仅只带了侍从室和一众参谋们,在一个骑兵连的护送下抵达虎门镇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当赵源再次看到赵诚的时候,却发现老爹精神奕奕,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对未来的担忧,多少有些出乎了意料。 “孩儿见过父亲。” 赵源跪倒在地,身后一众人也纷纷下马跪倒。 赵诚上前扶起赵源,脸上涌现出一丝关切,道:“源儿,你在广州辛苦了。” 尽管赵诚一直待在虎门,但是赵源都会定期将广州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自己的决策告知赵诚,使得赵诚也对广州的情况颇为了解。 “孩儿不辛苦,却是孩儿不孝,一直将爹留在这里。” “你我父子一体,何必说这些?” 赵诚拉着赵源的胳膊,快步走进了虎门镇总兵衙门,而他们的身后则跟上了一片将领,既有从广州过来的人,也有虎门镇原本的将领,众人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酒宴上,众将领纷纷互相认识,也让赵源对目前虎门镇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 当初赵诚起义之时,虽然全面控制了虎门镇,但是后面同水师进行了一番交锋,也死伤了一些人,目前虎门镇下辖镇标三营,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千人,其次便是原先的半个广州水师,大概有七八百名水勇。 虎门镇副将林荣、镇标中军参将赵常、左营参将赵西勇、右营参将余武章、水师副将韩守武、水师参将白正山纷纷上前来敬酒,也让赵源对这几个人与资料中的形象正式挂上了钩。 其中,林荣和余武章都是赵诚昔日的心腹,地位还要高过方孟昭,其次水师副将韩守武过去是赵诚的结拜兄弟,也是这一次起义中最关键的因素,水师参将白正山则是韩守武的心腹,而镇标中军参将赵常、左营参将赵西勇则是赵家的旁支兄弟,能力十分出色,也颇得赵诚的重视。 酒宴过后,仆役撤去了多余的桌椅,端来了茶水。 赵源将目前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轻声感叹道:“此次清军出动三路大军围剿,对我们而言的确是一次非常严峻的挑战,但是对于这一场战事,我却充满了信心,只因为我们已经在战场上证明过,也取得过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赵诚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接过话茬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咱们也要积极进行整编,成为复汉军的一员,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所有的将官也要上一次短期的军官培训班,到时候脱胎换骨下来,咱们的实力将会得到更大的提升。” “当然,诸位也请放心,你们只是暂时离开军队,但是只要你们通过黄埔的军校教育,将来只会有更大的施展空间。” 赵源简单解释了一番,道:“接下来,我亲自宣读整编事项。” “全体起立!” 一众将领站起来,面对着赵源。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周,沉声道:“原虎门镇镇标三营将集中改编为复汉军第二师第三旅,待新兵抵达虎门后进行集中短暂训练,为期两个月,原虎门镇镇标营一级及以上所有军官集中参与黄埔军校军官训练班,为期半年。” “原虎门镇副将林荣现任命为第二师副师长兼任第三旅旅长,原镇标中军参将赵常现任命为第三旅参谋长,原左营参将赵西勇现任命为第三旅第一团团长,原右营参将余武章现任命为第三旅第二团团长。” 第143章 湘上农人 听完这一番命令后,林荣、赵常、赵西勇以及余武章脸上都露出了些许兴奋之色,他们这一次相当于人人都升了几级——要知道一个旅得有六千人,相对于目前直接翻了一倍。 赵源停顿了片刻,便看了一眼水师副将韩守武、水师参将白正山,沉声道:“原广州水师改编为复汉军海军第一舰队,原水师副将韩守武现任命为复汉军枢密院右枢密兼海军统制及第一舰队司令一职,原水师参将白正山现任命为复汉军海军第一舰队副司令。” 韩守武和白正山听到这里,脸色多少有些怪异,这一条件似乎过于优厚了点...... 赵源看向了二人,轻声道:“韩枢密,白副司令,我之所以给二位这个高的地位,是因为未来的水师,不,海军的地位将会非同寻常,甚至可以说它将会作为一个独立的兵种,与复汉军陆军保持平等的地位。” 韩守武听到这里,心中却多少有些忐忑,他虽然跟赵诚是结巴兄弟,却不敢在赵源面前摆谱,小心谨慎道:“大都督,眼下的水师,不海军仅仅只有几十艘小船.......兵员不过八百人......” “西方有一句话,海军的建设需要以百年为时间,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武力,几乎用黄金来堆,才能堆出一支可以出海的舰队。” “对于他们来说,之所以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去建设海军,就是因为控制了海洋就等于控制了世界,就好比英国,他们的世界霸主地位便是从用百年时间去打垮荷兰的海军开始,而在此之前,他们还不能被称之为日不落帝国。” “鸦片战争期间,英军海军对清廷水师呈现碾压态势,以致于英国人可以凭借着海军优势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可以沿着东南沿海一路攻击,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反倒是清军只能被动防守,这么一来清军总人数虽然占据了优势,但是兵力却过于分散,局部战场上兵力都要少于英军。” 赵源轻声道:“对于我们来说,未来想要一统天下,想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同样也需要发展出我们自己的海军!尽管我们现在的力量还很薄弱,但是我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一定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 就好比现在的赵源,最大的软肋就是没有控制一支足够强大的海军,因此他不得不在很多事情上对英国表示妥协。 但问题是,赵源跟英国之间的蜜月关系仅仅只会持续一段时间,倘若将来复汉军打过了长江,那么到时候英国人就一定会设法阻挠,其中就包括利用海军切断目前复汉军跟外界的联系,包括切断跟兰芳之间的联系,而这一点是赵源所不能忍受的。 当然,这属于比较长远的计划,而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最主要的威胁依然是清军的绿营水师。 听完赵源所言,韩守武心中也有几分激奋,感慨道:“大都督果真有先见之明,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的海军能够肆意横行在大洋之上,就再也不怕英国人的战船了。”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赵源看向韩守武,沉声道:“当然,我们现在最主要的对手就是清军的水师,韩枢密,你了解多少呢?” 韩守武在清军水师系统内浸润多年,对清军的水师也极为了解,当即便洋洋洒洒介绍道:“大都督,要说这清军的水师,咱最熟悉的就是广州水师了,巅峰时期差不多有一百五十艘战船,但是自从经过了鸦片战争后,战船就只剩下了八十多艘......” “当然,要说最强大的水师,当数福建水师,他们拥有接近三万水军,分为师提标五营和金门、海坛、南澳、台湾等水师四镇,光是战船就有三百四十多艘,还配备了大量的抬枪和火炮,总体力量最为强大。” 赵源点了点头,清廷主要的水师力量只有这两支,其余沿海各省的水营也通常归属于这两大提督所管辖,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复汉军所面临的清军水军差不多还有三万多人,四百艘到五百艘战船的规模。 当然,别看清军的战船数量多,但大多数都是一些小船,其中像广州水师里面最大的米艇,排水量也不过二百五十吨左右,载炮不过二十门小炮。 鸦片战争中,英军第一批抵达的远征舰队只有四十八艘舰船,其中只有二十艘是军舰,尽管后来经过了增兵,但是英军战舰始终保持在四十艘左右,而面对数量远超于己方的清军战舰,却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原因就是英军战舰中光是三等战舰,其吨位就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吨,载炮却可以达到八十门。 其次,清军战船用料大多是松木与杉木,尽管比较轻巧,但是却不能做到坚固耐用,尤其是海上航行的时候,更是无法满足防御的需求,反之英军战船就要坚固许多,普遍用坚韧的橡木制造船壳,上面往往还会包裹一层铜皮,防御力远远高于清军。 如此对比之下,英军战舰往往一艘能打十艘,甚至敢用四五艘战舰去封锁广州。 赵源知其底细,倒也没有特别当成一回事看待,不过他也告诉了韩守武,“我们已经派遣了使团前往欧洲各国考察,届时同样也会带回来一批欧洲造船人才和海军人才,将在虎门建设一所专业的海军军校,以及在长洲岛建立船厂。” 对于这个海军建设计划,赵源寄予了非常大的希望,在这件事他也曾试探过英国人,但是英国人也给出了冷淡的回应,他们并不希望赵源去浪费时间做这件事,甚至不愿意帮助赵源培养海军人才,目的就是彻底锁死赵源将来的野心,而对此赵源也只能另选他国寻求支持。 与此同时,赵源也不打算在目前对海军投入太大的资源,只因为目前这个时代,海军的发展同样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变革,传统的风帆战舰开始逐渐向蒸汽铁甲战舰过渡——历史上,随着法国海军第一艘主力铁甲战舰光荣号启航,传统木质风帆战舰便迅速经历被淘汰的过程。 到了美国内战时期,铁甲舰第一次展现出实战中的强大威力,也宣告木质风帆战舰从海面上彻底消失。 因此,赵源打算先储存技术人才,然后便直接开始研制铁甲舰——从而实现弯道超车,这也是他作为穿越者的最大优势。 ....... 处理完了虎门镇的诸事后,赵源请赵诚一同回广州,却被赵诚给拒绝了。 用赵诚的话来说就是,他还得替赵源看好虎门镇这一次整编——尽管大部分人已经同意接受打散整编,但是还得防着一些别有小心的少数人乘机搞事,他坐镇虎门至少能让所有人都方向。 赵源也不强求,依然带着众人返回了广州,其中还包括那一批要参加黄埔军校的原虎门镇军官。 黄埔军校已经正在从鸭脷洲往长洲岛搬迁,由于原先长洲岛上就不断建立校舍,此时也算是万事俱备,只待学生们和老师们搬来就行,因此新一期的军官培训班将于六月份就正式开始,持续到到年底结束。 像这样的特训班也是迫于无奈,由于时间紧张,需要的人才又比较多,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完成紧急填鸭教育,之后便是他们分到军队里开始进行实习,结合自己过去的带兵经验,往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就在赵源忙得脚不着地时,侍从室却意外收到一封信件,上面写着大都督亲启,下首则写着一个叫做‘湘上农人’的名字。 侍从室主任赵富贵为了防止意外,将信件拆开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将信件交给了赵源。 赵源看着上面一手苍劲有力的楷书,再看看那个‘湘上农人’,不免开始思索起来。 所谓的‘湘上农人’,就是指湖南的一个农民,但是赵源知道,晚清时期的湖南可谓是群英荟萃,出了不少人才,陶澍、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等,可谓是左右了整个华夏的历史走向。 当然,光是这个也看不出什么来,赵源便直接打开信件,里面的文字如外封一样蓬勃大气,苍劲有力,倒让他增添了不少好感。 “大都督钧鉴:观于今日,奉君国则民力竭,养兵勇则国力又竭,而始知圣人兵农合一,车徒马牛甲兵出自民间之法之善也。取士何以始泽宫?射御何以登六艺?观于今日,文臣不知兵,武士不晓事,而始知圣人文武不分之法之善也。” “......观于今日,水利塞,稻田少,民受其饥,而始知圣人尽力沟洫之法之善也。世之盛衰在吏治,治之隆污在人才。观于今日,科目不得人,而始知圣人乡举里选之法之善也。郅治必先亲睦,百行莫先孝弟。观于今日,期功陌路,富贵贫贱不相恤,而始知圣人宗以族得民之法之善也。廉远堂高,笺疏有体,九重万里,呼吁谁闻?......” “.....观于今日,夷患不已,而始知圣人守在四夷之法之善也。术业以不专而疏,心思以不用而锢。观于今日,器用苦窳,借资夷裔,而始知圣人梓匠名官、仓庾世氏之法之善也.....” 赵源看完顿觉浑身是汗,通篇文字洋洋洒洒三千余言,历数清廷弊政,绝非寻常人所能写出来,而且他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个‘湘上农人’绝非那种只会提问题的人,他在内容中似乎隐隐表露出有解决之道...... 光是从这篇文字就能看出,这个‘湘上农人’定是不世出的大才,绝不能轻易放过。 赵源立刻找来了赵富贵,沉声问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赵富贵看着赵源严肃的神情,顿时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少爷......他说......他说您要是想见他,就去城内的四喜堂找他......” 第144章 满汉之别 近些时日随着气氛缓和,广州城内已经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连宵禁都已经被取消,大大小小的客栈也都纷纷开门营业,其中四喜堂便是其中一家,生意相当兴隆。 赵源微微一笑,这个‘湘上农人’倒有几分意思,莫非是希望他像刘备一样去三顾茅庐请贤出山? 若真是真才实学之辈,赵源倒不介意亲自去请,也算是表示自己的诚意。 “来人,备车,去四喜堂。” 赵富贵小心道:“少爷,要不我去将他请过来......” “不行,他既然说另外让我自己去找他,那我就自己去请。” 赵源轻声道:“你到时候带着人守在外面就是。” “是,少爷。” 赵富贵琢磨了一番,决定先把人手洒在四周,看看四喜堂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 ‘湘上农人’正是左宗棠的号,他向来最为仰慕诸葛亮,除了给自己取了一个‘今亮’的号,还取了一个‘湘上农人’的号,其意也是在效仿诸葛孔明躬耕南阳。 夜色已深,左宗棠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甚至跟白天出门时一样穿得整整齐齐,衣冠端正,点好了油灯,等待着赵源的到访——若赵源真是‘求是’,那么看到自己的这一篇文章,再晚都会亲自登门拜访。 当然,若是出现了意外,比如赵源并没有连夜登门,说明此人名不副实,只是一个庸人而已,那么他就会乘坐第二天早上的船离开广州。 就在左宗棠闭目养神之时,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左宗棠略微有些惊讶,这比他预料的还要早一个时辰,说明赵源在看完信件后的第一时间,就选择登门拜访。 “请进。” 出现在门外的正是赵源,他听着里面传来一口浓郁的湘音,不由得暗自放下心来,好在他前世在湖南也待过一段时间,并不难听懂对方的意思。 赵源已经将军装换成了一身青色圆领长衫,头上还绑着一块方巾——毕竟他现在头上仅仅长出来了些许短发,多少需要遮掩一番,整个人看上去倒显得有些儒雅,并没有前些时日的杀伐之气。 当然,经历过铁血之战的赵源,整个人的气质里也难掩那种杀伐决断的味道。 “学生赵源拜见先生,敢问先生称呼?” 赵源拱手微笑,态度也是不卑不亢。 左宗棠轻声笑道:“在下不过湘中一农人,倒有一个雅号,唤作‘今亮’。” “今亮?可是左今亮先生?” 赵源顿时醒悟过来,原来面前这个人就是左宗棠,不过这位跑到广州来干啥? 在赵源的印象里,左宗棠是在平定太平天国之乱中逐渐崛起,成为晚清四大名臣之一,同时也是四个人当中出身最低的一位。 像曾国藩和李鸿章都是进士出身,张之洞更不得了,同治二年的探花。 左宗棠见赵源一口道破他的来历,并没有特别惊讶,毕竟此时的左宗棠也算是名满三湘的大才子,广州有所耳闻也实属正常,他笑道:“大都督一口道破,倒让今亮有些无所适从。” 说完,他请赵源落座,紧接着端上早已烧好的茶水倒上一杯,轻声道:“大都督既然夤夜来访,想必是为了下半篇。” 赵源心道:“果然只有一半。” 他也丝毫不客气,拱手道:“拜读先生大作,学生汗流浃背,若是清廷得先生这般大才,怕是还能苟延残喘数十年。” 左宗棠放声笑道:“大都督太客气了,能写出‘求是’的那些文章,可见大都督对当下局势可谓是洞若观火,今亮也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算不得大才.......不过,今亮虽然不算大才,但倒也能运筹帷幄一二,不知可否能到大都督帐下讨口饭吃?” 一听到这里,赵源顿时欣喜无比,起身拜道:“等得先生之助,犹鱼之有水也。” 左宗棠连忙扶起赵源,深深弯腰拜倒在地,道:“大都督着实谬赞了,今亮着实有些愧不敢当。只是有一点还请大都督谅解,左某一族老小尚在湘阴老家,不便以真名露面辅大都督,还请大都督谅解。” “左先生放心,学生绝不会为难先生。” 赵源与左宗棠重新落座,道:“不知先生下篇文章何在?” “今亮的下篇文章只有八个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左宗棠摸了摸下巴上胡须,实际上这一想法也是他从赵源的文章以及后续行为中得出,他轻声笑道:“实际上,无论是大都督还是清廷,接下来行事怕是都避不开这一条。” 赵源轻轻点了点头,左宗棠不愧是左宗棠,对于时事的嗅觉堪称敏锐。 在后世历史上,人们提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一句话时,通常都持着批判态度,因为大清在这一原则指导下,诸多改革最终实际上是以失败告终,甚至还输给了维新变法的日本,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一原则是否真的有用。 但是话说回来,回到这个时代以后,赵源却发现了一点,那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已经是当下最优选的办法——必须要明确一点,任何改革的基础都是建立在绝大部分力量支持的环境下,否则根本不可能成功。 无论是对于历史上的大清朝,还是对于目前的赵源而言,最重要的支持力量就是广大的士绅。 没有成功收买士绅的太平天国,最终被士绅一手训练出来的地方团练给彻底堆死,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同理,如果赵源不能争取士绅的支持,那么他面对的就不是区区八九万绿营,而是至少数十万地方团练。 因此,改革需要照顾到士绅的利益,至少不能将他们变成绝对的敌人,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逻辑,就是暂时不触动士绅大族利益基本盘的情况下,利用西方相对先进的技术以及军事力量,从而实现战胜清廷。 左宗棠同样也是看出了赵源目前面临的最大危机,从而献出了这一计策。 赵源犹豫道:“‘中学为本,西学为用’,似乎对清廷也有用处。” “不一样,若是清廷仿照大都督进行改革,那么它反而会死得更快,因为这一招属于正中满清的要害。” 左宗棠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笑容,他娘的,大清既然不给他左某人一顶官帽子戴,那就别怪他现如今去挖大清的根了。 赵源仔细思考了片刻,历史上的‘中学为本,西学为用’虽然不怎么成功,但是好像并没有对清廷造成特别大的影响......不对,他忽然想明白,清廷之所以最终被逼退位,恐怕跟这件事的关系还真不浅。 “先生果真是大才,清廷所谓的‘本’,并非中学。” “没错,大都督果真早已经想明白了。” 左宗棠赞赏道:“对于咱们汉人士绅而言,圣人名教是根本,士林学子是根本。可是对于清廷而言,它的根本永远只能是八旗,如此一来,二者自然就会冲突,届时满汉之间的裂缝迟早就会暴露出来——” 赵源一边听着,一边同自己熟知的历史挂上了钩——在很多人看来,清廷的退位仿佛波澜不惊,袁大头一逼宫他们就老老实实退了下去,但实际上围绕清廷的退位之间进行了极为激烈的博弈,尤其是满洲八旗跟汉人实权派之间几乎发生了你死我活的斗争,袁大头就差一点被清室宗亲重臣给做掉。 可以说,自有清以来,满汉之间的矛盾贯穿始终,无论中间清朝皇帝做出何种尝试,都改变不了这一点的本质,也正因为如此,也让清廷死于满汉斗争的最高峰时期。 左宗棠冷哼道:“天下人早已看得分明,这大清的江山终究是八旗所有,朝廷以天下亿万百姓为奴,奉养二百万八旗贵胄,又以名教科举为利,分化瓦解天下汉人英雄,使得无数人皓首白发而不可得,偏偏士林对清廷望之如父母,清廷对士林却视之如仇寇,这就为大都督争取了几分机会,到时候便可以从中做些文章来,只要能以此动摇道光的心,那么大清朝也就真的悬了。” 赵源赞同地点头道:“实际上,大英帝国统治印度的方式,便多有相似之处,而这一方式则被英人称呼为‘殖民’。” “大都督明鉴,正是这一番道理。” 左宗棠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赵源沉吟了一番,低声道:“可即便如此,士林也依然会选择清廷,此处又该何解?” 所谓的士林,并非指那些考科举的穷酸读书人,实际上它代表的是士大夫阶层和知识界,这帮人掌握着释经权,拥有舆论上的绝对优势地位,绝不是赵源一个小小的反贼能碰瓷的存在,指望他们投靠赵源,还不如指望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左宗棠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轻轻捋须,笑道:“大都督,士林读圣贤书,立志考取功名做官,讲究三纲五常,他们如今自然不会投靠大都督,大都督没有夺下半壁江山之前,怕是都没有多少读书人投奔......不过大都督不妨静观其变,以目前清廷的做法,迟早会将士林彻底推到大都督面前,关键只在一点,满汉之别。” 第145章 汉臣无耻 客房内的蜡烛已经换了一次又一次,而赵源和左宗棠之间却谈兴未尽。 在左宗棠看来,华夏数千年历史从本质上而言,都离不开君臣共治这个大局面——即便是在名义上废除了宰相的明朝,以及用军机处代替内阁的清朝,相权都客观存在且影响力在日益剧增,以致于明朝后期相权甚至压过君权,出现了张居正这样的权臣。 士林之所以拥护清廷,便是因为在君臣共治的大局面下,科举制度十分成功地塑造了‘庶族地主阶级’,该阶层不像过去的名门望族那样通过血脉和联姻的方式把持进身之阶,而是通过乡党、师生等关系来维系一张大网,因此只要清廷坚持科举制度,坚持给这些人官做,那么他们就会选择支持,至于给谁当官,皇帝姓爱新觉罗也好,还是姓赵也罢,本身并不重要。 反过来说,清廷在面对外敌的时候,也不会对这些汉人士绅产生绝对的信任,更多还是防备警惕的态度,面对一些汉人士绅中有识之士的改革要求,清廷则大多采取了压制的态度,像龚自珍、林则徐、魏源、乃至于后来的一些汉人大臣,多数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历史上,清廷对此的巅峰便是那一句‘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充分说明了满清统治者的实质态度。 听着左宗棠这一番叙述,赵源只觉得面前再无迷雾,他轻声感慨道:“眼下满汉之别犹如水火,只需要再推上一把,就能让清廷日益怀疑汉人,不过眼下有一点,清廷倒也不傻,他们根本不让八旗出战,这个纸老虎想戳破也难呀!” “纸老虎?这倒是好评价,没错,眼下的八旗就是纸老虎。” 左宗棠嘿嘿一笑,道:“想让清廷怀疑绿营倒也简单,令尊出身绿营,想必在绿营中的亲朋故旧也不少,不如送出一些书信,到时候道光就算愿意相信也很难呀!” 赵源眼前一亮,要说挑起道光对绿营的猜忌,简直不要太简单,他门自家可就是绿营出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过硬的证据吗? “至于要不要重用八旗,清廷也别无他选,若是绿营不足信,汉人不足信,他还能去依靠谁呢?” 左宗棠轻声道:“不过大都督倒要注意一点,这一战当少杀戮,多收降,得让绿营那些人看到希望才行......”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赵源忽然又想起了历史上的团练来,担忧道:“若是绿营不足用,只怕到时候清廷病急乱投医,放手让汉人士绅编练团练,若是这样可就糟糕了。” 听到这么说,左宗棠也皱起了眉头,清廷在无药可施的情况下,的确有可能选择以毒攻毒的招数,让汉人士绅编练团练前来平叛,到时候恐怕就很麻烦——倒不是说这些人多么能打,而是他们能够动用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相当多,光是耗都能耗上许久。 “大都督,若是如此,就得好好谋划一番,至少让清廷对地方团练产生忌讳......” 左宗棠倒也没有明确说什么办法,毕竟这玩意历朝历代都有,属于最终不得不喝的毒酒,在情况还不够明朗的情况下,清廷也不会贸然采用此策。 赵源和左宗棠几乎长谈了一夜,围绕着复汉军未来的战略规划进行了一次预推,而左宗棠固然有些时代的局限,但是其眼光也好,谋略也罢,都是当下上上之选,于是赵源也毫不客气,直接宣布拜左宗棠为都督府军师。 当然,这一任命只有内部少数人才知道,也是为了保护好左家的安全。 回到都督府以后,赵源也是丝毫马不停蹄,围绕着‘攻心之策’展开了计划准备,他首先是给老爹写了一封信,让他给昔日在广州绿营的同僚写信,包括其他的原绿营将佐也可以给同僚们写信,就效仿当年的皇太极,只要你们愿意投靠咱们这边,待遇大大的有!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然没啥节操,但是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昔日赵源以及其他起义的绿营将领,在广州绿营系统里面的关系非常深厚,跟很多人都沾亲带故,他这么一些信,还真有一些绿营将领偷偷写了回信,语气中也是模棱两可,但是态度却表露了一点意思——只要老赵家愿意给钱,他们都可以谈。 这么大规模的密信来往,自然瞒不住肇庆的文庆等一干大员,他们多少有些心惊动魄,光是他们知道的营头就已经遍布各支军队,更不用说那些还不知道的......可以说整个广东绿营在此刻都洗不清嫌疑。 正好眼下赶上了绿营整顿的关键节点,很多绿营将领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怨气,他们虽然不敢公开议论复汉军,但是怨气在心中憋久了,迟早也会出事。 更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绿营可是要承担相当关键的作用......眼下军心不稳不说,他们对绿营也多有疑虑,这一仗真的还能打吗? 面对这么大的事情,两广总督文庆、广州将军穆特恩以及广东巡抚徐广缙等人自然不敢学之前的耆英隐瞒着,必须得向朝廷秉明情况,甚至文庆还在奏折中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是暂时对广州采取围困战术,不要主动出击,等到梳理完绿营之后再打仗。 ....... 当道光皇帝再次收到文庆等人的奏折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五月底,而心情烦闷的老皇帝在看完奏折后,差点气得心脏不再跳动,好一阵才缓过来,紧接着便开始在养心殿内破口大骂。 “汉臣皆无耻!汉臣皆可杀!” 在此刻的道光皇帝心中,广东的绿营已经彻底烂了,甚至包括广东的所有汉人官员,在此刻也不再可信,要不然怎么解释广州绿营里那么多将领都收到了赵家的书信呢?甚至还有一些人,收到书信后就直接消失了。 说明什么?说明这帮人跟反贼之间关系匪浅,同样是潜在的反贼! 听着道光皇帝大开地图炮,一众军机大臣却只能低头不语,尤其是几位汉臣,更是人人尴尬不已。 “赵逆之乱,其根源之深,着实匪夷所思!朕向来都是满汉一家,可是汉臣是如何回报朕的呢?潘世恩,你说说,赵逆的这些同党该怎么处置?” 听到道光皇帝点名,老迈的潘世恩只能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低声道:“回禀皇上,眼下大战在即,赵逆以此阴谋无非就是为了营造人心惶惶,让我大清不战自乱,若说有没有跟赵逆勾结的绿营武官,老臣以为应该是有的,但是数量并不多,绝不能让全广州的所有绿营官弁受此影响......” “潘世恩,你这是在为那些赵逆同党开脱罪行吗?” “回禀皇上,老臣一心为了大清,为了皇上,绝无半点私心。若是皇上不信,便将全天下的绿营汉人武官尽数开革,换成八旗勇士,当可保无忧。” 潘世恩依然老实地说着这番话,却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言语中的讥讽味道。 果然,当道光听到潘世恩这番话,顿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指着潘世恩,开始破口大骂。 “好你个潘世恩,枉顾臣子本分,枉顾侍君之道,来人——” 没有等道光将剩下话说完,几名军机大臣纷纷跪下求饶,“皇上,潘师傅今年七十有九,人都老糊涂了,您就饶过他吧......” 道光终究最后控制了情绪,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潘世恩,道:“潘世恩,你身为大学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朕不再用你,你自回去闭门思过吧。” “老臣,谢主隆恩。” 潘世恩缓缓磕头行礼,紧接着便失落地站起身子,朝着殿外缓缓走去。 对于其他的军机大臣而言,潘世恩的离开却不是一件好事,这说明道光皇帝的注意力很快就要转移到他们的身上。 最终还是祁隽藻主动站了出来,他是朝廷中的汉臣第二人,当潘世恩被迫离去后,他也只好承接道光的怒火,轻声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天下汉臣何止千千万万,绝非赵逆所能泼污得来,广东一省也只是大清江山的一处而已。” 听到这番话,道光的脸色也稍微舒缓几分,道:“祁隽藻,那你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臣以为,眼下大战在即,大规模临阵换将殊为不妥,不如派人查探,若是真有过去跟赵逆关系密切的,便可当场拿下审问,若是关系较远,平日也没有打交道的,不妨可以先放过,总得保证有人能打仗。” 对于这个回答,道光算是勉强接受了下来,当然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已经弄走了一个汉臣军机大臣,总不能再将剩下的两个一起赶走,皇帝仔细思考了一番,看向了兵部尚书何汝霖,轻声道:“何汝霖,你还是跑一趟广州吧。” 何汝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紧接着连忙跪下。 “臣领旨。” 第146章 患得患失 不得不说,让何汝霖前往广州督战,等同于在逼何汝霖对广州绿营下狠手。 但问题是,已经没有人敢阻止皇帝的决心。 毕竟眼下广州绿营人人自危,都在被怀疑的对象中,若是一旦处理不好,再闹出几场乱子,那可就不是一般的祸事,甚至可能危及社稷,那么光是派遣文庆和曾国藩过去就显得有些不够,还得需要一个军机大臣前往坐镇。 穆彰阿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请奏:“皇上,待何部堂一去,军机处就只剩下三人,是否应该再补足两人?” 的确,等到何汝霖去了广东,那么军机处就只剩下了穆彰阿、赛尚阿以及祁隽藻,多少有些不太方便。 道光琢磨了一会,的确是这个道理,他此时也清醒了许多,明白大清的天下离不开汉人,更离不开这些忠心耿耿的汉臣,于是便开口道:“文庆担任两广总督,入值军机。” 说完,道光似乎在心中思索了一番,道:“仓场侍郎陈孚恩忠贞得力,升任兵部侍郎,入职军机。” 听到这番话,众人面色微微一变,各自揣测起了皇帝的心思。 文庆入职军机只是挂个头衔,彰显朝廷的重视而已,但是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反倒是这个陈孚恩,倒算得上年轻有为。 别看陈孚恩目前只是一个挑帘子军机(寓意地位最低),但是架不住人家年轻,现如今也才四十五岁的年纪,熬死在座的诸位应该没啥问题。 穆彰阿倒是颇为开心,陈孚恩就是他夹袋里的人物,有了此人进入军机,进一步助长了他的权威,这一回算是捞了个不小的便宜。 一旁的祁隽藻却在心中默默叹息,他更看好的是另外一名汉臣——吏部左侍郎季芝昌。 如今,走了一个潘世恩,来了一个不怎么对路的陈孚恩,将来军机处的日子只怕更难受了。 讨论完处理意见后,道光皇帝看向何汝霖,道:“何汝霖,你是知兵的,说说广州的乱子该怎么平息下去?” 何汝霖沉吟了一番,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广东绿营当大力整顿,但恐怕力有不逮之处,不妨调遣一支八旗劲旅南下,亦可建功。” 道光皇帝轻轻点了点头,何汝霖也是防着绿营大规模造反去的,倘若真要是有那么一些人想要铤而走险,有了八旗在一旁倒也可以震慑一二。 当然,道光还得仔细问清楚,他可不能让何汝霖真把八旗送上去当成劈柴给烧了,“调遣八旗未尝不可,但是你想过怎么用吗?” “回禀皇上,臣以为绿营之患,在将而不在兵。那些绿营武官与赵氏多有来往,兵卒却绝不可能,臣以为整顿绿营,不妨将其中的一些办事不力的汉员开革,再替换为八旗将领,则可牢牢掌控全军。” 何汝霖小心翼翼提出了一个方案,却让一旁的穆彰阿脸色微变,这么干下去,只怕绿营汉人将领真要生出二心了。 只是,这个方案却颇得道光的欣赏,没等穆彰阿提出反对,道光就率先点头同意了。 一旁的穆彰阿只好站出来打补丁,道:“皇上,臣以为何大人所言的确有一番道理,但是......” “但是什么?” 道光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此事不宜牵连太广,绿营汉员或有行差踏错,却也不能尽数撤掉......另外,所有被撤下的汉员,也应该好生安置下去。” 穆彰阿这番话并没有问题,你皇帝不相信人家,那你真要把他裁员了,那对手岂不是坐等这帮人来投?无论如何,总得将这些人拴在一个地方看着。 道光随口道:“裁撤的汉员先候补着,待后面查清楚,再另外调任他用。” “是,皇上。” ...... 广西永安。 一艘木船渐渐靠上了岸边,从船上走下来了几名身材精壮的汉子,他们警惕地看了左右几眼,紧接着船舱内走出来了一名年轻人,正是洪仁玕。 在此之前,洪仁轩一直在香港忙碌着军械运输一事,甚至还专门成立了一家船帮,名叫成泰行,里面的人基本上都是拜上帝教的会众,还有一些人则背景更加复杂,在天地会里面也有很深的关系。 正因为如此,成泰行已经偷偷运了两次,中间都没有出过事情,而眼下随着复汉军成功起义的捷报传来,远在广西永安的洪秀全也坐不住了,在桂平县发布了团营令,要求会众赶在七月前抵达广西桂平县金田村团营编伍,实际上就是在为起义做最后的准备。 为了一路上行事方便,洪仁玕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对沿途黑白两道的关系都打点到位,甚至为了日后行事,还花费巨资给自己捐了一个道员衔——在大清朝,所有的捐官都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像这种正四品的道员衔堪称性价比非常高。 有了身份以后,路上寻常的一些牛鬼蛇神也就不敢随便打主意,即便这个道员水分不小,但是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官员,寻常的关卡并不会随意为难。 眼看着终于抵达了永安县,洪仁玕才终于缓了一口气,他快步走上了码头,还以为大兄会亲自前来迎接,然而却只在码头上看到了冯云山和另外一个年轻人,他之前也见过一面,唤作杨秀清。 作为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因其特殊性一直在担任对外联络的角色,包括跟复汉军赵源之间的联系,也都是由他来完成,但相对而言在参与拜上帝会的事情上就少了很多。 根据洪仁玕的了解,目前洪秀全在得到冯云山的支持下,在广西桂平一带的发展已经初具规模,还从紫荆山烧炭工当中发展了一些核心骨干,其中像杨秀清和萧朝贵,原本就是紫荆山下烧炭的炭工,也是最早加入拜上帝会的人员,为传播拜上帝会的思想积极奔走。 到了目前为止,拜上帝会中除了洪秀全、冯云山以及洪仁玕以外,尚有四名核心骨干,分别是萧朝贵、杨秀清、韦昌辉与石达开,其中萧朝贵、杨秀清是平在山的烧炭工出身,而韦昌辉和石达开却不一样,都是广西本地乡绅大族子弟,特别是韦昌辉,家境颇为丰饶,但是他却常常受到官府的欺压,于是便兴起了造反的念头,义无反顾加入了拜上帝会。 “吉甫贤弟,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冯云山颇为热情地走上前来,他穿着一身平在山常见的灰色棉衣,上面还缀着补丁,脑袋上则戴着一顶瓜皮帽,看上去倒跟乡间农民并无区别。 洪仁玕连忙上前给冯云山见礼,随后跟杨秀清也打了招呼,便让大家伙先将船上的一个个大木箱给卸下来,装上了马车里,然后再一起运往金田村。 等众人到了金田村以后,洪仁玕才发现这里比他想象地还要热闹,萧朝贵、韦昌辉与石达开听到消息也跑了过来,至于洪秀全反而还在外面传教,并没有及时赶回金田村。 众人中虽然有些人第一次与洪仁玕见面,但是双方倒也没有隔阂,反而都集中围绕着洪仁玕打听广东方面的消息。 洪仁玕知道在场众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也就不再掩饰,将广东发生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众人。 听到复汉军在赵源的指挥下攻克了广州,一旁的杨秀清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向往的神情,他轻声道:“可见清狗不足为惧,若是我们发起起义,就算攻不下广州,攻下桂平县当不是问题。” “是啊,这些清狗除了欺压百姓,还会什么?当年被洋人打得落花流水,今日被复汉军打垮也实属正常。” 萧朝贵脾气直率火爆,他甚至直接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要我说,咱们还不如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反了他娘的!” 韦昌辉却摇了摇头,道:“朝贵兄弟,要起义咱们可得从长计议,眼下朝廷集结大军前往广州平叛,若是复汉军坚持不住,到时候一旦被剿灭,咱们再去岂不是以卵击石?不如看看后面的情形再做打算。” 在场众人当中,韦昌辉的家境情况最好,考虑的自然比其他人多一些。 冯云山听说复汉军在广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心里多少也有些患得患失,尤其是眼下赵氏造反事业似乎还挺顺利,只要接下来收拾了广东的绿营,到时候赵氏就可以霸占广州一省,到了那个时候拜上帝会要是还没作为,怕是将来要沦为人下了。 像他这么想的不在少数,大多数人都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看到别人的成功时,往往都会觉得自己也有机会干成,而很难去分析那些具体的条件。 就在众人思索之际,洪秀全刚好从外面返回了金田村,得知了洪仁玕带来的消息后,脸色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反而笑道:“谦益兄弟,你从广州路过的时候,他赵源有没有给咱封一个官当当?” 洪仁玕点了点头,认真道:“赵都督倒是没有怎么细说这件事,不过他也提过,如果咱们愿意投奔他们,绝不会薄待。” 洪秀全却是撇了撇嘴,冷笑道:“还真将自己当成共主了.......咱们的确都是为了推翻大清,但不代表咱们就要听他的!” 第147章 八旗精锐 对于洪秀全这种枭雄而言,让他屈居人下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受限于环境会妥协,但是他始终怀着自己干的决心。 听到赵源开出的条件,洪秀全自己不屑一顾,反而讥笑道:“别看他们现在打下了广州,可是上下做事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还什么复汉大都督府,要我说,咱们一旦拿下了广西,咱们就得直接建国,还得封王!” “到时候,咱们就给那个小家子气的赵源封个侯!” “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兄弟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尤其是冯云山和杨秀清几人,更是笑得极为得意,将来兄弟们都封了王,日子怕是就要美起来了。 然而,在看到这一幕时,洪仁玕却皱起了眉头,实际上他从内心里赞同赵源的主张,前期还得小心谨慎一些,刚开始就大肆封王,后面仗越打越大,到时候再封什么? 就在他暗自思忖的时候,一旁的杨秀清却笑道:“恭喜大兄,赵源怕是已经成了大兄的垫脚石而不自知,待到将来,他得亲自跪在大兄的面前道贺!” 这番话虽然中听,但是洪秀全可没那么大的信心,连忙看向杨秀清唯一完好的一只眼睛,好奇道:“嗣龙兄弟,你不妨说清楚一些。” 其余人也都看着杨秀清,脸上多少带点惊讶的神色。 杨秀清嘿嘿一笑,道:“小弟也是听适才吉甫兄弟所言,心中偶有感想。那赵源固然出其不意攻下了广州,可是却没有再继续往外打,反而只是匆匆忙忙拿下了一个增城,全军便缩回了广州府一线,说明其胸无大志,只是盯着广州一隅之地,撑死了也就是个地方小朝廷。” 他拱手道:“可问题是,当今争霸天下,可不是两广一隅之地所能决定,将来若是我们起事,必须得提兵挥师中原,攻克两京,方能成就大事。” 洪秀全下意识点了点头,杨秀清所言倒与他所想不谋而合,赞同道:“当下清廷命脉并不在两广,光是拿下两广也不能要了清廷的命,咱们一旦起义,就得吸取教训,必须得直接一路北上打进京城!” “大兄,眼下赵源便是最好的踏脚石,他已经将官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广州,以致于广西兵力空虚,永安州附近并没有多少清军,而咱们已经有了数千会众,还有火铳数百杆,一旦打起来,拿下永安洲绝不是问题!” 杨秀清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他甚至希望复汉军还能再打一两场胜仗,这样只怕整个南方的清军都要被调动到广东了! 洪秀全有些意动,道:“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以先做起准备来,比如打造兵器、筹集钱粮,这些头等重要的事情不能耽搁,不过到底何时发动,就看这一次广州之战的结果,倘若复汉军打赢了,咱们立刻发动,只怕官兵也来不及打咱们!” “大兄所言极是,到时候我们再一路乘机北上,裹挟民众加入,届时便可轻易笼络百万大军渡过长江,先取河南,再取山东,京城便是咱们的掌中之物了!届时就算赵源占据着两广,也不得不向大兄俯首称臣!” 杨秀清脸上笑容十分灿烂,而一旁的洪秀全也是一副默许的模样。 洪仁玕却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气,他可是知道赵源和复汉军可没那么简单,更不会看着拜上帝会轻易取了天下,到时候双方恐怕迟早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 肇庆府。 “启禀二位大人,前面十里就是肇庆府,咱们快到了。” 几匹快马由远处疾驰而来,跑得汗津津的,马上的八旗兵丁从马上滚落下来,像面前两位大人禀告,其中一位便是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何汝霖,而另一位则是宗室大臣爱新觉罗·奕山,此次他率领了六千京营八旗精锐随何汝霖一起赶到广东。 对于广东,奕山可是一点也不陌生。 当年鸦片战争时期,英军进犯沙角、大角炮台时,奕山被封为靖逆将军,率领大军抵御英人的进攻,然而当他才赶到广州的时候,道光皇帝就发来了催战的指令,命令奕山出兵进剿,“务使该夷片帆不返”,结果奕山硬着头皮顶上去以后却惨遭大败,甚至不得不被迫签订《广州和约》,赎赔六百万银两的赎城费。 可以说,广州就是他的耻辱地,而这一次他回到广州,目的就是为了洗刷自己的耻辱。 当然,奕山之所以那么有信心,也是因为麾下的六千八旗的确是精锐出身,主要来自于京旗外三营中的外火器营和香山健锐营,其中外火器营出了三千鸟枪护军,还有五百炮甲,由营翼长乌兰泰率领,装备精良,训练也十分严格,战力相当强。 其次还有两千五百人出自香山健锐营,这是一支乾隆年间建立的特殊军队,它最早是因为清军攻金川不利,面对那些碉堡往往有些吃力,于是乾隆便专门在京营八旗前锋营和护军营中挑选了千名勇健者,专门联系操练云梯攻城技术,并且派去了金川前线参战,取得了一定的战绩。 后来回到京城后,乾隆便专门在香山设立了一营,唤作健锐营。此营最初只有一千人,后来经过了数次扩军后,扩充到了四千人左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属于大清朝的特种部队,参与过许多次重要战意,比如大小和卓之战、两次大小金川之战、抗击缅甸犯滇之战,还打过镇压天地会、白莲教起义的战斗,属于八旗的绝对核心力量。 当然了,道光皇帝这一次也是怀着必胜之心,才舍得将这两支重要力量给拿出来。 何汝霖经过了连日的赶路,身体早已有些不堪重负,只是他也知道军情如火,不好在路上过多耽搁,如今终于抵达了肇庆,倒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派人去通知文庆他们,准备接旨。” “是,大人。” 骑士急匆匆往后奔去,溅起了一路扬尘,而大军在命令下,也渐渐放慢了速度,接下来这十里路就不需要那么着急了。 一个半时辰后,大军抵达了肇庆城门外,而文庆、穆特恩、徐广缙、叶名琛、祥林以及曾国藩等一众人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在城门前迎接钦差大臣的到来。 只是对于他们而言,内心的忐忑倒也难以言说。 第148章 摩星岭大战 清军大营。 一名听差小心翼翼端着水盆湿巾低头来到何汝霖面前,何汝霖接过手布擦了擦脸,整理了一番仪表,随后便吩咐众人进帐听旨。 文庆、穆特恩、徐广缙等人率领全体文武依次进帐,他们也已经整理好了衣冠,只是众人明白此次情况殊为不同,心中多少也有几分忐忑。 随行来的太监取出了黄色的包袱,捧在手中一路进入帐内,面前则放着摆好的香案。 “文庆、穆特恩、徐广缙、祥林听旨,其余人等退下。” 待其余人员退出以后,太监才打开了黄缎包袱,从中取出一个朱漆描金盘龙匣子,紧接着又打开了密匣,取出了里面的诏书,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粤省乱起,妖孽祸国,生灵涂炭,陵寝震惊。凡我臣子,谁不切齿!逛来天心厌乱,运有转机。若不一鼓荡平,则国家腹心之祸,宁有底止......朕前已迭下手诏,谆谆告谕:务将赵逆一股,火速剿灭,尤须将闯逆本犯赵诚及贼子赵源、巨贼韩守武等一干人等,一一擒获,或予阵斩,断勿使一人漏网。” “特遣军机大臣何汝霖赴粤督战,兼有奕山所率八旗劲旅助阵,望尔文庆、穆特恩、徐广缙等一心剿贼,并赐内帑银三万两,红丝表里各二百匹,赏功银牌五百副,供阵前奖功之用。古有褒功之典;执馘献俘,朕所望于今日。但有殊勋,朝廷不吝封侯之赏;倘负重寄,国法自有处罚之款,切勿瞻顾逗留,贻误戎机。钦此!” 待诏书宣读完毕,文庆、穆特恩、徐广缙等文武大臣叩头谢恩,山呼万岁,随后何汝霖双手接过圣旨,恭敬放在香案之上。 等将小太监送出营帐伺候后,何汝霖等人又返回了帐内,一众文武的脸色也多少有些压抑。 何汝霖看了一眼众人,道:“皇上的意思,诸位应该也知道,这仗终归不能继续拖下去,凭白惹得皇上生气,几位还是先议一议吧。” 文庆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广东各镇绿营已经差不多汇聚过来,要说打自然是能打的,只是眼下出了这么一桩通敌的事,导致上下人心惶惶,不少绿营汉官也没了心思带兵,都在想办法跑门子呢!要我说,这仗怕是还得指望咱们自己人。” 听到这番话,何汝霖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奕山却抢先摇头道:“诸位应该也明白皇上的意思,八旗南下粤省,可不是为了冲上去跟逆贼打的......这仗还得绿营来打。” 坐在角落的曾国藩听到这番话,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八旗这一次南下纯粹就是压阵督战!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明白了这话里的潜台词,脸色多少也有些难看。 文庆皱起了眉头,他是两广总督,属于此次平乱最大责任人,便也顾不得许多,将实情说了出来,“雨翁,眼下绿营整顿在即,却因为赵逆此举致使人心动荡,若是再让他们去打,只怕也毫无战心......” 何汝霖轻声道:“孔修兄,你放心,我何某来广州可不是来拆台的......皇上眼下也是在气头上,倒也不是专门让我们去跟绿营汉官为难,只要铲平了乱子,到时候何某一封奏折上去,这件事也就过去了,皇上也不会抓着不放,关键还得跟绿营汉官说个清楚明白,我大清朝终究还是满汉一家。” 听到这里,文庆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雨翁周全了。” “孔修兄,皇上希望早日看到捷报,接下来还是尽快出兵吧。” 何汝霖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帮着文庆解决了最大的麻烦,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接下来自然要文庆自己想办法解决乱匪。 文庆带着何汝霖等一众人等来到舆图前,道:“雨翁请看,目前赵逆主力集中在广州、佛山、顺德、东莞以及增城一线,粤北相对空虚,我打算让祥大人前往北线,先统帅南韶连镇等绿营进攻白云山一带,对广州实行居高令下,倘若赵逆集中主力前往北线,我等便率重兵东西齐进,一举打垮赵逆!” 何汝霖顿时看向了白云山,脸上露出几分喜色,道:“好,就将战场摆在这里!” ...... 白云山自古就有‘羊城第一秀’之称,地形紧要,山体宽阔,其中主峰摩星岭高达百丈,可俯瞰广州全城,遥望珠江,是一处极为关键的要地。 赵源深知眼下复汉军力量过于单薄,还不能将大军拉得太散,这样反而不利于发力,便索性没有进粤北一步,仅仅只是安排了郑洪和彭春前往粤北整编洪兵。 而随着局势发展,郑洪已经整编出了大概三万洪兵,并没有散得太远,就驻扎在摩星岭上,在白麓山下设置了大营,还请赵源派遣了教官前来训练,并送来了大量的火器和物资,就此在白云山上日夜操练,防着清军进攻。 当时间进入了六月中旬时,广东提督祥林率领两万五千绿营从佛冈一路南下,由于复汉军在粤北没有设防,清军进入十分顺利,很快就抵达了白云山脚下。 祥林在山脚五里外扎起了营寨后,便带着一众亲兵上前查探情况,他很快就发现了白云山上人影绰绰,很显然复汉军已经在此地布置了兵力,只是具体多少还不太清楚。 对于这一次担任的佯攻角色,祥林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太痛快,他明白文庆的想法,但是心里却有些不太服气,上一次同复汉军之战的作战充满了被动,以致于没有施展出全力,而这一次却不一样,他手头上有两万人,完全可以趁着复汉军不备抢先攻下白云山,到时候可算是立下了头功一件。 “咚咚咚——” 时间很快来到了次日清晨,双方也极为有默契地在白云山山脚下的大岭摆开了阵线,洪兵一方由郑洪亲自领着一个装备了燧发枪的火器营,以及两个装备着长矛的肉搏营,拉成了一条粗疏的横阵。 与之前训练严格的复汉军不同,郑洪整编洪兵时日太短,人数虽然拉到了三万人,但是训练时间还太短,无法跟复汉军相提并论,但好在洪兵也是经过了一番挑选,人人士气高昂,悍不畏死。 反观清军这一边,祥林派遣打头阵的是南韶连镇总兵孙淇渶,他是嘉庆二十二年的武进士,算得上老资格绿营武官,唯一的问题就是年龄太大了一点,差不多六十有五,再加上身形矮小,看上去就是一个小老头。 要说孙淇渶资历老不假,但是打仗水平就相当一般,这跟大清的武举考试有很大的关系——大家伙通过武举考试的主要方式是骑马射箭,再加上举石锁这一类体力活动,内场里确实需要考一下兵书,但是考虑到大家伙能力有限,基本上就是一个走过场的行为,也就说通过这种方式选拔出来的武进士,基本上只有肌肉,没有脑子。 因此,在这位六十有五的孙总兵指挥下,南韶连镇镇标左营率先出战,由正三品参将丁振明统帅一路前进,也没摆出什么阵型章法,最前面一溜的是拿着鸟铳的火器兵,后面就跟着长矛兵和拿着长刀藤牌的肉搏兵。 丁振明的左翼和右翼也各自有一个营头,但是位置要相对靠后一点,这也是孙淇渶想出来的主意——如果对面比较扎手,这两个营头就能接应一把,要是对面不堪一句,那么三个营头就能直接全面压上。 总之一句话,这波不亏! “所有人听哨声开枪,哨声不响,乱开枪者斩!” 大岭上,一众洪兵们有模有样地端着燧发枪,身形倒也站得笔直,唯独他们身上依然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郑洪穿着一身复汉军军装,腰间配着一把长剑,脚上踏着一双牛皮靴,手上还学着其他的复汉军军官那样戴着一双干净的白手套——若非洪兵们不伦不类的打扮,倒有几分精锐的味道。 当然,郑洪也想给所有人都换上新式军装,但是扩军太快,一下子还没那么多的军衣供应,不过按照大都督所说,最迟下个月三万套军装就能运上来,到时候看上去就显得有模有样了。 一旁的彭春瞥了郑洪一眼,吐出了嘴里嚼着的草根,呸道:“骚里骚气的样子,哪里还有打仗的样子?” 郑洪冷哼了一声,也不管彭春怎么说,他死死盯着远方正在行进中的清军,默默计算着双方的距离。 说到底,洪兵们大部分都是刚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农民,他们虽然参加了会党起义,接受了复汉军的改编,但是还不能将他们变成真正的战士,光是给燧发枪上弹跟火药的速度就没那么快,——因此,郑洪认为必须将双方的距离拉得足够近,这样才能一轮排枪直接轰垮对面。 四十码,这是军校的要求。 三十码,这是郑洪自己心中的要求。 随着清军逐渐拉近距离到七十码左右,这是他们习惯中的开枪距离,因为再远一点的话,鸟铳打出来的弹丸可能都杀不死人。 没有等军官们的指挥,清军鸟枪手们下意识就端起了鸟铳,对着洪兵们的方向扣动了扳机,随着一阵阵沉闷的枪声响起后,洪兵方向也零零散散倒下去了十几人。 丁振明习惯地蹲在藤牌手的身后,跟其他的鸟铳手一般,等待着复汉军的还击——然而数息过后,对面却依然没有开火,这不由得让他感觉到一些奇怪。 第149章 大鹏所城 由于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枪声,丁振明感觉有些奇怪,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对面的洪兵,却发现他们默不作声,竟然正在主动往前走,距离也在逐渐拉近。 丁振明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妙,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洪兵们已经将距离从原来的七十码缩短到三十码左右,紧接着便挺下来,端起了火枪。 “滴滴滴——” “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哨声传来,所有的洪兵们扣动了扳机,枪声显得清脆而又密集,宛如夏日里的暴雨一般,汇聚成了一片海,扑向了对面的清军。 只见最前排的清军中集体炸开了一道整齐的血线,差不多五六十人径自扑倒在地,浓密的硝烟渐渐弥漫开去,将整个战场烘托得如同人间仙境,只是这仙境里正在进行着极为残酷的绞杀战。 看着面前倒下去的清兵,丁振明顿时吸了一口冷气,他握着千里镜朝着洪兵的方向看去,手却在不停地微微抖动着。 在很多人看来,清军绿营一个营头好歹也有几百人,死个五六十人好像影响并不大。 但实际上,绿营吃空饷极为严重,一般实际人数只有账面的六七成左右,再加上兵丁薪资极低,装备极差,使得真正能打的绿营兵连一成都占不到,且一般都冲在最前面——如今前排就倒下了五六十人,也就意味着真正能打的怕是已经去了三分之一甚至是一半。 丁振明吞了一口唾沫,高声道:“兄弟们,咱们冲过去,冲过去就赢了——” 然而,还没等丁振明高呼结束,只见对面的洪兵竟然蹲下去了一排,而露在身后的一排兵丁竟然也端平了枪口。 “滴滴滴——” 急促而尖锐的哨声如同阎王爷的催命声响起,一切都仿佛是先前的重演,又是一轮清脆密集的枪声响起,而这一次清军再次倒下了三十多人——问题是,其他人却都已经吓得掉头就跑,生怕自己成为下一轮枪口下亡魂。 两轮火铳打垮清军一个营头的进攻,看上去是天方夜谭,但实际上并不夸张。 郑洪并非什么天才,他所率领的洪兵也不是复汉军,但是他利用目前的一切有利因素,再加上胆大心细,这才营造出了两轮排枪的局面,至于第三轮那就没有了..... 当然,眼看着清军已经乱了,接下来就轮到彭春出马,他带着肉搏营直接冲上前去,对着溃逃的清军就是一顿砍瓜切菜。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谁敢再跑,定斩不饶!” 丁振明可不敢真溃逃下去,那样他恐怕会沦为祥军门刀下第一个替死鬼,于是便挥舞着腰刀,阻拦清兵的溃逃——在他看来,就算打不过对方的火枪兵,双方肉搏总不至于一败涂地,只要稍加阻拦,到时候祥林也不会过于怪罪。 然而,就在丁振明狂呼酣战之际,彭春却也盯上了他,直接快步冲了过来,趁着丁振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当头一刀砍下,直接将丁振明砍成了两半,血池呼啦淋了彭春满头满脸。 眼看着领头的参将死得这么惨,其他的清兵也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恐慌的情绪瞬间传染了整个营,众人开始玩命地往后跑去,鸟枪、长矛丢了一地,而接应的两个营头也没想到丁振明的营头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一不留神同样就被裹挟着往后跑....... 双方的这一场追击战并没有持续太久,郑洪担心追击过于深入,被清军死死缠住,当即果断下令收兵,也算是取得了第一场大胜——光是斩首就多达二百人,还抓回来了两百个清军,算是一战打垮了一个营。 “真是一群废物!” 站在远处观战的祥林气得脸色铁青,他也不甘心就此罢手,下令让绿营又投入了两营兵马,又冲了两回,然而却被郑洪轻松击退了下去。 眼看着攻不动,祥林才算是彻底歇了心思,他直接下令将炮队摆出来,朝着白云山上的洪兵进行轰击——而这一幕却让郑洪笑坏了肚皮,白云山上树木葱郁,本身就是天然的屏障,弹丸打进来要么打到树上,要么就落在了远处的空地上,根本伤不到他们半分。 即便如此,郑洪也不愿意让清军炮队耀武扬威,也将自己从大都督那里拉来的半个炮营进行反击,而复汉军的炮本身打得更远更准,还专门朝着山下的清军炮队打,没两轮功夫就打垮了清军的一门炮,更关键的是一颗榴霰弹还意外落入了清军的火药库房里,直接引起了一场大爆炸,将附近上百名清军给一一震死。 祥林看着这一幕,只能暂时熄了攻上白云山的心思,打算执行先前文庆的计划——他这两天也估了一下山上的人数,觉得怎么也有个一万人了,能将他们吸引到山上来,广州城内想必就是空虚的,到时候只要东西两路大军到位,也就不愁不能平灭乱匪了....... ....... 广州。 清军的大规模调动自然瞒不过赵源的军情调查处,很快清军最新的军事情报,汇同白云山的战况被一同送到了赵源的桌子上。 “嘿嘿,广东绿营三路大军进剿,连京营八旗都南下助阵,看来阵势还真不小。” 赵源微微一笑,他嘴里虽然说得很严重,可是脸上却丝毫不显焦虑,径直将情报资料递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接过情报仔细看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道:“看来北面的那股清军只是佯攻而已,关键的杀招还是在于东西并进!” 赵源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舆图前,道:“肇庆的这一路清军应该就是主攻,不过我倒不怕他们,左右就是一场决战,关键最麻烦的还是那半支水师啊!” 对于此时的赵源而言,打赢陆路上的战争并不难,问题是他的要害在于海路,若是将来复汉军拿下了广东,布局在广东腹地的兵力势必会摊薄,倘若到时候清军水师效仿英军,从海路发起进攻,那么处处都将会成为漏洞。 要命的是,复汉军目前的海军只能仰仗韩守武的半支水师,对抗赖恩爵手中的另一半水师加上整支福建水师,力量对比实在太过于悬殊了。 左宗棠点了点头,道:“要灭广州水师,咱们就得扬长避短,得从东路入手——赖恩爵眼下既然在东路屯兵,其战船想必就汇聚在大鹏所城内,只要从陆路发起突袭,再让韩枢密率领海军在外围拦截,当可消灭这半支水师。” 赵源点了点头,下意识思索起可行性,道:“目前东路除了赖恩爵手中的提标,还汇聚了潮州镇、碣石镇等绿营,差不多也有小两万人,想要迅速拿下,就必须出动主力。可是一旦出动主力,只怕西路就忍不住了。” 尽管绿营战斗力薄弱,但是肇庆方向的五万绿营加上七千五百八旗,兵力优势实在太大了。 目前的复汉军已经将三级军事制度铺下,但是在短时间内顶多也只能再凑个五六千人出来,加上复汉军第一师两个旅,也就两万五千人。 赵源的确有些为兵力的事情发愁,眼下处处用兵,多少有些捉襟见肘,他仔细想了想,道:“白云山上的三万人先抽离两万人下来,再调一个辎重营上去,只要能顶住北面清军五天即可,另外这两万人不能放在第一线,否则很容易被清军窥破虚实,得将他们放在内线,咱们再把第二旅第二团调到佛山厅,同样只需要在此地顶住西面清军五天。剩下的复汉军主力随我一同抢攻东线,拿下大鹏所城!” 左宗棠捋了捋胡须,仔细思索了一番,道:“此战最为关键还是在于速战速决,倘若被缠在了大鹏所城,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赵源点了点头,悠悠道:“咱们当初拿下广州太易,未必是一件好事,总得经历一番血雨,方能磨砺出来......此战我决意亲征,一定得把赖老头的脑袋拧下来!” 次日,赵源亲自指挥着第一师第一旅和第二旅第一团,于深夜里悄悄出发,一路上所有人都禁止打出火把,也不许喧哗吵闹,用一种近乎沉默的姿态快速沿着白沙寨的小路出发,朝着大鹏所城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韩守武所统帅的复汉军海军也在天亮后悄悄启航,前往大鹏所城附近的水面展开埋伏,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根据赵源的计算,一旦大鹏所城方向突袭得手,惠州府内的绿营清军应该还没意识到,到时候反而可以从南部队惠州府的清军进行反向包围,从而彻底铲除东路军——而对于赵源而言,最大的挑战便是攻下有三千人驻守的大鹏所坚城。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大鹏所城与虎门镇的沙角炮台和威远炮台比较相似,它终究是一座面向海面的海防坚城,也就是说它最坚固的一面其实是朝着大海,而朝着陆地的这一面并没有特别强大的防御力量,也就给了赵源一定的机会。 第150章 突袭大鹏 大鹏所城最初于明朝时初设,当时叫做大鹏守御千户所,是一座典型借助了自然因素的军事防御城池,其位置左临大亚湾,右接大鹏湾,前有大鹏山作为岸朝,后有大鹏岭作为镇靠,南墙东墙濒海,西有鹏城河环绕,还有隔海对峙的七娘山构成了所城的屏障,形成了四面环山的布局,堪称易守难攻。 到了清朝嘉庆年间时,广东设立水师提督于虎门,而大鹏则为外海水师营,设立参将一员,兵员八百,打击附近海域的海岛,保护来往的商船,后来因为广州一口通商的缘故,大鹏所城作为珠江外海门户,战略位置更显重要,于是大鹏改营为协,拔驻副将大员,统带督率,与香山协形成拱卫之势。 为了防止大鹏所城的水师战船不被偷袭,大鹏所城还专门在龙歧澳水下修筑了一道防御工事,又被称之为水下小长城,其实就是水下的一道堤坝,只有中间开口,可以容纳己方船只出入,而敌军一旦偷袭,通常不知情下会直接被水下石萬卡住,不得进退。 大鹏所城还在面向海面的东墙和南墙上设置了六十八门铁炮,一旦敌军从海面攻来,便可以用铁炮进行攻击。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北城门,为所城最高点,只要高筑城垣,守城兵士居高临下,就可以从北城墙上观察到东西两边的敌情,可以防止被偷袭。 除此之外,大鹏所城的副将衙署是整个防御体系的指挥中枢,其衙署位于南门街顶部的东侧,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四周更有四米高的五合夯土围墙围着,围墙顶部插满瓷片,防止有人攀爬,大门后更是有八根粗壮的木棍组成趟栊,防止别人撞开,里面甚至还建造了一座四层高的炮楼,关键时候可以用来躲避。 可以说,整个大鹏所城的设计极为巧妙,是一座极为纯粹的军事城池。想要偷袭这样的城池,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赵源也是苦思许久,最终决定入夜之后,再从西门和北门同时发起猛攻,一方面西门和北门靠向陆地,防备上相对要弱很多,其次控制了北门最高点和西门的副将衙署,拿下东门和南门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 与此同时,大鹏所臣副将衙署内,广东水路提督赖恩爵正在跟碣石镇总兵曾逢年、大鹏协副将陈荣辉商议战事。 之前的那段时日里,赖恩爵过得十分艰难,他手下最为信赖的虎门镇总兵赵诚造反,对其打击和影响不可谓不大,甚至他自己都做好了被朝廷处死的准备,然而就在他逃回大鹏所城等死之际,朝廷竟然并没有处置他,反而让他统帅东路绿营。 这使得赖恩爵除了对道光皇帝感恩戴德不言,心中更是升腾起一种浓烈的信心,他一定要将赵诚和韩守武的人头摘下来,献给朝廷。 对于文庆的三路合击之策,赖恩爵自然是一百个同意,不过他与文庆有一点不同,他打算兵分两路,一路从惠州方向往广州推进,另一路则是通过广东水师直捣黄龙,与此还专门叫上了碣石镇总兵曾逢年,一起商议对敌之策。 赖恩爵报仇心切,他更希望直接从虎门镇的方向寻求突破,也就是堂堂正正在虎门外海跟赵诚、韩守武打一仗——但是在曾逢年看来,这一举动过于冒险,一旦进攻不利,恐怕到时候大鹏所城都很难守住,还不如将兵力收缩,等陆路大军建功之后,再从水路发起进攻,从而减少伤亡。 对此,赖恩爵自然不同意,这么一来他身上的耻辱不仅没有洗清,反而有变成一个笑话的趋势。 严格来说,碣石镇同样归属于赖恩爵指挥,曾逢年的意见他是可以无视的,但问题是赖恩爵前面丢了这么大的颜面,此时再跟曾逢年争锋,底气似乎就有些不太足。 说到底,曾逢年只是赖恩爵的下属,同时也是文庆的下属,双方对于战局的理解不同,自然会按照个人的利益来进行决断,不愿贸然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如此一来,水师还能建功吗?” 赖恩爵冷哼了一声,丢下了一句硬邦邦的话,“若是误了军机,到时候是你们向朝廷负责还是我向朝廷负责?” 听到赖恩爵这么说,曾逢年也只好退一步,向赖恩爵请罪,道:“军门,镇下绝非要忤逆军门,既然军门已有决断,那就这么办好了。” 赖恩爵听了这番话,心中更是生出几分不快,曾逢年这番话多少有些推脱责任的嫌疑,只是眼下他也不好再进一步追究,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了。 ...... 夕阳渐渐西陲,残阳洒在大鹏所城北面的大鹏岭上时,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充斥着几分别致的美感。而在大鹏岭的密林深处,一条羊场小道蜿蜒而下,三名山民各自背着一篓山货,正在朝着山下赶去。 林间似乎显得有些静谧,往日里的鸟叫声也都消失不见,只是山民们也不以为意,一个个正在兴高采烈谈论着外面发生的新鲜事。 “听说广州那边出了大乱,朝廷已经在调集重兵围剿,我前两天还看到了赖将军呢!” 一名脸上带着雀斑的年轻山民兴高采烈地说着,脚步都显得有些情况, “有赖将军出马,什么贼寇都不是对手!” 中年山民嘿嘿笑道:“你们这些年轻后生,有出息的还不如给赖将军当亲兵,总算是个出头的路子,总比窝在这穷山僻壤要强!” “四爷,那打仗是要人命的......咱们穷是穷了点,但是还能图个安稳,总好过去挣那钓脑袋的钱.......” “嘿,没出息。” 四爷正准备说几句话教训他们的时候,却仿佛看到远处的一条山沟里有动静,他下意识走过去看了一眼,却只见里面都是厚厚的枯叶,什么都没有。 “行了,咱们赶紧走吧,再晚了怕是城门都要关了。” 大鹏卫所城作为一座军事堡垒,平日几道大门都是不开的,通常没有事的情况下,只有西门和北门会开启一段时间,方便城内的百姓进出。 四爷嘴里这么说着,却下意识再往山沟沟里仔细看了一眼。 依然什么都没有。 他这才死了心,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快步而下,追赶着前面的同伴。 就在山民离开后半晌,山沟里忽然探出来了一颗脑袋,此人穿着一身周边老百姓常穿的衣物,身上也背着背篓,手中则捏着一支毛笔,面前则铺开了一张白纸,仔细对着岭下不远处的大鹏所城勾画起来。 他就是复汉军的军情哨探,而身旁还有一人,手中握着一把手弩,腰间配着长刀,进行警戒工作。 等到情报收集得差不多后,哨探匆忙收起手中的纸笔,一路顺着羊肠小道进了大鹏岭的深处——此时作为前锋的复汉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一营正在此地扎营,营长陈绍安正在擦着一支做工精良的手铳。 一旁的复汉军军官们无不艳羡地望着陈绍安,他们都知道这支手铳来历不凡,乃长洲兵工厂限量生产的一批手铳,被命名为长洲造1845式手铳,它基于美国德林杰手枪原型进行研发,采用了0.41英寸边缘发火枪弹,采用8.4g的钝头铅弹头,属于这个时代里当之无愧的大威力手枪,且采用了圆润的球状握把,以及开放式的扳机设计,整体看上去极为精致小巧。 说起来,历史上的德林杰手枪名声也非常大,因为历史上刺杀美国林肯总统的杀手所使用的武器就是德林杰手枪。 当然,由于长洲造1845式手铳生产成本较高,产量也非常低,目前仅仅只是试制了一批出来,大概不到一百支,每一款上面都刻了编号,复汉军内部只有那些高级军官才被授予,而陈绍安作为营长之所以能够得到,是因为他作为黄埔军校第二期优秀学员,得到了赵源亲手赠予,编号七十六。 可以说,在复汉军内部,长洲造1845式手铳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即便日后还会大规模生产,可后续生产的手铳都不再将具备这些特殊的编号了。 陈绍安将手铳小心翼翼收起来,接过探子画好的简易地形图,仔细看了一遍——今夜突袭大鹏所城,他的第一营将会作为先锋,至于主力大军则位于大鹏所城十里以外的庄子附近,等到他这边打起来后,到时候大军就会从北路发起进攻。 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因为大鹏岭根本藏不下多少人,光是藏目前的千余人就已经很冒险,时间一长肯定会露馅,倘若提前惊动了大鹏所城内的清军,到时候再想强攻下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赶紧去通知大都督,我部将于今夜子正发起突袭。” 带到哨探离开后,陈绍安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眼地形图,大鹏所城的城墙太厚,光是靠配置营属的几门六磅炮,实心弹打过去最多留下几个小坑,想要轰塌城墙并不现实。 一旁的副营长崔文戈一眼看穿了陈绍安的心思,笑道:“老陈,别想用炮轰了,要是这么简单,咱们至于趴在山窝窝里苦熬吗?这一次咱们还得用老法子。” 所谓的老法子,是指蚁附登城,这一战法虽然不怎么受复汉军欢迎,但是在黄埔军校也算是学习过,用起来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第151章 血雨鹏城 时间渐渐流逝,而就在陈绍安带着第一批敢死队做着最后的准备时,他忽然感受到脸上一片湿润。 他顿时感觉不妙,抬头看天,只见夜空中已经稀稀疏疏下起了绵绵细雨,且雨水似乎很快就要变大,一众复汉军士卒也都惊愕的抬头看着夜空。 崔文戈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上前道:“营长,咱们是不是要等大都督的军令?” 雨夜,对于复汉军而言,堪称是最不愿意面对的环境,不仅火器使用会大受影响,且不利于后续援军前来。 于情于理而言,此时等待新的军令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绍安却摇了摇头,道:“咱们的攻击计划已经定下,若是等新的军令到来,恐怕至少得多等一个时辰,也就意味着咱们能用的时间少了一个时辰,倘若天亮后咱们还不能攻下大鹏所城,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大鹏所城的水师可以从容撤走,咱们苦心孤诣的计划就相当于彻底失败。” 崔文戈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明白陈绍安此时做出的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 陈绍安掏出了手中的怀表,沉声道:“传令,进攻时间不变。” “是。” “立刻派人通知大都督,我部进攻计划不变,请大都督放心,今夜第一营定能拿下大鹏所城!” 随着传令兵将消息传递下去,陈绍安继续道:“当然,对于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至少清军的火器也废掉了。清军向来只以为咱们枪炮犀利,那这一次就用刺刀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大都督说过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大鹏所城,就是这一处天造地设的血磨盘!咱们就好好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一众复汉军士卒们望着隐藏在黑夜中的大鹏所城,心中却有一股豪情激荡开来,他们是骄傲的第一营,绝不服输的第一营,区区一个大鹏所城,用刺刀挑开便是! ...... 雨夜中,一股大军正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进着,他们没有打火把,完全靠摸黑一般在行进着,不时有人摔倒在地,后面的人便上前将他扶起,还有些人则更加倒霉,直接从岭上翻了下去,生死不明。 赵源的脸上也都是雨水,当雨水开始下的时候,他没有派人前去通知陈绍安——这就摆明了态度,总攻计划照常进行,而他也相信陈绍安,绝对不是一个软骨头。 眼看着子时已过,军情调查司司长陈锦耀急匆匆踩着雨水过来,他沉声道:“陈绍安已经派人传来了消息,他们按照正常时间发起进攻,眼下应该已经开始了。” 赵源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沉声道:“下令全军加速行进,咱们得趁着第一营突袭的空档,抢占大鹏所城!” “是!” 一双双军靴从雨水漫过的路面上走过,所有的复汉军士卒们都没有任何怨言,只顾着埋着头行军——过去赵源在复汉军中所长期培养浸润的军风,在这一刻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们没有崇高的理想,但是却最为踏实,最为吃苦耐劳。 与此同时,就在赵源率领援军驰援之际,陈绍安已经率领第一营的复汉军士卒抢占下了北门,在城门内同反应过来的清军展开了血腥的贴身厮杀。 雪亮的刺刀后面是一排排滚动的人浪,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朝着城内的清军发起了冲击,双方各自发出呐喊声和喊杀声,刺刀、长矛、短刀、藤牌在这一刻互相交锋,一名名复汉军士卒倒下,还有更多清军也被捅穿了身体。 崔文戈,广东黄埔人,身为副营长的他冲在了厮杀的第一线,他过去曾经在佛山学过武术,手中的长刀上下纷飞,不时就带走一名清军的性命,而此时他身前是一名清军的把总,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崔文戈砍下了脑袋。 当无头的把总扑倒在泥水中,崔文戈顺势抽回长刀,一脚踩在了把总的尸体上,将他直接踏入了泥水中,紧接着便逼向了下一个目标。 在这一场近身肉搏战中,复汉军的刺刀搏杀在清军的长刀藤牌面前并没有落入下风,一方面是因为复汉军的枪刺术结合了英军的刺杀技巧,还实行了一些配合,以动作简练为要旨,攻击招数简单实用,而清军虽然在武器上占据了一定优势,但是他们平日训练量极低,且并没有接受过太多的肉搏训练。 再加上双方穿着的靴子也不一样,复汉军穿着的军靴也是赵源专门找人设计制造的牛皮长筒靴——这一点也是仿照普鲁士军队,因为欧洲地区在冬春季节雨水较多,道路泥泞难行,士兵穿着的短靴很容易陷入泥地,水坑水洼还会弄伤脚踝,会对行军造成影响,因此长筒靴也就成为了普鲁士军队的标配。 在如今的泥水中搏杀时,复汉军的长筒靴抓地效果极佳,在泥泞中也能稳住下盘,反观清军绿营所穿的要么是草靴要么是布底的官靴,一旦陷入泥地中,根本无法抽出脚来,而脱下鞋子以后又容易摔倒,打起来自然不是复汉军的对手。 对于目前的清军而言,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 广东水路提督赖恩爵、碣石镇总兵曾逢年、大鹏协副将陈荣辉三人也没料到大鹏所城遭到了复汉军的袭击,他们在睡梦中被人唤醒,只能匆匆调拨手中的人马,顶住复汉军的进攻,直到此时才终于有心思打量正在厮杀中的复汉军。 “果真是精锐......” 赖恩爵不看则以,一看顿时吓一跳,要知道大鹏所城的兵可不是寻常绿营,他们世代居住在大鹏所城,这里就相当于是他们的家,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打起仗来也是相当凶悍,再加上赖家数代人的调教,又没有吃空饷,使得大鹏所城的兵个顶个厉害。 可问题是,这么精锐的大鹏兵,遇到了对面人数更少的复汉军,竟然还被压着打!这还不是使用火器,而是完完全全的贴身肉搏作战! 不要说赖恩爵不理解,就连旁边的碣石镇总兵曾逢年,也是看得心底发寒,若是换上他自己的镇标,只怕都坚持不了这么久。 双方围绕着小小的北门展开了极为激烈的肉搏,只是城门洞狭窄无比,双方之间几乎完全贴在一起,再无挪腾躲闪的空间,就如同两头力大无穷的耕牛在互相顶角一般,都想把对方挤出城门洞。 陈绍安全身上下都是血,将原来灰色的军装彻底染红一片,他双手端着长枪刺刀,狠狠扎进了一名清军的胸膛,然而就在他想拔出刺刀之际,周围一众清军却寄过来,将那死去清兵的尸体当成盾牌一般,往陈绍安的身上挤,也使得他没有脱身的余地。 眼看着陈绍安被挤在了人群中,两名清军挥舞着腰刀,朝着陈绍安的头颅狠狠劈砍而来。 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候,陈绍安忽然醒悟过来,他径自松开了手中的燧发枪,随后摸向了腰间,掏出了那支珍爱无比的手铳,对着对面那清军的脑袋就狠狠扣下了扳机。 随着一声枪声响起,那清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一旁的复汉军士卒身体朝着陈绍安方向撞来,用胳膊帮他挡住了另外一名清军的砍击。 陈绍安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汗,他刚刚已经从鬼门关门前转了一圈,连忙接过一旁复汉军士卒递过来的刺刀,狠狠一刀捅进了对面清军的肚子里,还用力往上划了一刀。 雨水、汗水、血水已经融汇在一起,让众人几乎都看不清面前的情况,甚至到了此时已经听不到众人的呼喊声和哀嚎声,只剩下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兵器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一种难言的寂静蕴含着残酷到极致的血肉搏杀。 到了这一刻,复汉军与清军之间已经再难分出你我,唯独尸体和血水在人群中形成了一道分界线,堆叠在地面上的尸体形成了一层又一层,宛如泥泞的湿地,将众人的脚也给深陷其中,不进不退...... 复汉军第一营鏖战了一个时辰之久,光是战死者就已经达到二百八十余人,剩下的人也几乎人人带伤,反观清军战死者则多达五百余人——即便大鹏协的清军英勇无比,也已经换下了两个被打残的营头。 赖恩爵沉默地看着北门方向的一幕,深深叹出一口气,道:“本督昔日在大鹏迎击英夷时,都尚未有如此惨烈一面......” 他知道,无论此战结果如何,大鹏协怕是过后就废掉了。 就在血肉混沌在一起之际,天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哨声——听到哨声的复汉军士卒们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援军终于到了! 陈绍安眼泪肆意地流淌着,他回头看向了大鹏岭的方向,一队队浑身是泥的复汉军士卒们正艰难地从岭上奔下来....... 黑夜里,一面大旗在岭上迎着夜雨晚风飘扬着,宛如在城中搏杀的年轻人一般,朝着狂风骤雨展露出不屈的身姿。 第152章 海上追逃 当复汉军的援军出现在大鹏岭的方向时,正在搏杀中的清军心态多少有些崩了。 他们原本就是强弩之末,完全靠着重赏和对家园的眷恋方才坚持下来,可是面对汪洋一般的复汉军,一直绷着的心气顿时烟消云散,一众清军开始纷纷后退。 眼看着清军有些顶不住,陈绍安也是丝毫不客气,他在奋战中高声疾呼,朝着逃兵展开了追杀——这一下与刚刚的势均力敌不同,已经逐渐演变成了一场追歼战。 “不战而退者,斩!” “本督就站在这里,你们若是不怕乡亲们笑话,就过来领死!” 赖恩爵面不改色,他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将长剑拄在地上,赖家世代深受大清皇恩,当今道光皇帝更是对他宽宏大量,因此已经决心在此地殉国。 一旁的曾逢年顿时有些着急,道:“赖大人,这帮叛军的目标并非是冲着大鹏所城而来,恐怕是冲着水师来的,你现在战死在这里,岂不是愧对了皇上?愧对了朝廷?还请大人速速扬帆起航,将水师带走!” 赖恩爵惨然一笑,摇了摇头,道:“现在天色未亮,且还在下雨,咱们若是贸然扬帆,只怕战船会相互碰撞,到时候恐怕反而会被堵在港口里。” 前面说过,大鹏所城的结构属于四面临山,与寻常的港口并不一样,如果在黑夜里贸然仓促启航,很有可能就会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出现碰撞,到时候一旦堵住了航道,就等同于彻底蹈入死地。 “那咱们只能拼死挡住,等待天亮......” 曾逢年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悲色,他已经有所预感,天亮之前怕是挡不住了。 有了援军的加入,复汉军的进攻也显得越发犀利,不仅仅从北门发起了攻击,还从西门方向进攻,尽最大可能分摊清军的兵力,而赖恩爵也无可奈何,只能艰难地调度兵力,希望能够受到天明,至于手上最后一支预备队,他却是再也不敢动了。 战事的进展非常迅速,清军很快就没办法堵在城门洞方向,而这也给了复汉军轮换的机会,赵源安排了第一旅第二团第三营轮换第一营,这也让第一营有了喘口气的机会,所有身受重伤的将士都在第一时间送到了后方,而生力军的加入也在加快摧垮清军仅存不多的勇气。 “打得太惨了......” 看着一路上密密麻麻的尸体,第一旅第二团第三营营长周启南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也算是看惯了死人,可是却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的死人尸体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这一幕对所有人的视觉冲击都非常强烈。 对于周启南而言,第一营能够承受接近三分之一的伤亡,还能继续打下去,这种强大的素质表现,绝非任何一支军队能做到,甚至他的三营能不能做到,都不是那么确定。 陈绍安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在之前的搏杀中被人往腿上扎了一刀,不过在目前的第一营中,这并不算什么值得说的伤,像副营长崔文戈身中六刀,伤痕累累,只能用担架抬下去救治,但是好在命保下来了。 将第一营轮换下来后,周启南的第三营和第二旅的一个营头很快便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等到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时,已经作为开路先锋一路拿下了大鹏所城内其他的建筑——相对于外围的防务,大鹏所城内部防御并没有那么厉害。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对于绿营官兵,赵源向来都网开一面,一方面是为了动摇满清的满汉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向绿营释放信号——别为这个大清朝你死我活了,大家都是汉人,就算是我夺得了天下,也不会亏待你们。 总之,赵源将所有的攻心手段都给使了出来,目的也只有一个,尽量减少绿营官兵的抗拒心理。 眼看着清军逐渐大势已去,赖恩爵只能带着曾逢年以及陈荣辉等一众绿营官弁,在贴身护卫的掩护下,朝着大鹏所城战船停泊的水门而去——他准备冒险起航,总比被人堵在大鹏城内抓住强。 赵源自然早已经防备着赖恩爵这一手,他专门安排了一营人马,什么也不管,直接扑向了水门的方向——只是当他们抵达之际,赖恩爵等人已经上了战船,带着其中八艘战船向外海方向驶去,至于其他的战船,则全部被留在了港口内。 不是赖恩爵不想将整支水师带走,只是昨夜水师督标有三营人马参战,死伤惨重,因此目前手中的兵力有限,压根就没办法弄走所有的战船——更尴尬的是,赖恩爵为了防止被人追上,仅仅只让人驶走了两艘米艇,剩下的六艘战船全部都是同安梭船。 所谓的米艇船,其实原本是一种专用于广东海域运输稻米的商船,其体积相对其他同类战船较大,且航速也比较快,于是被广东水师作为战船使用,而同安梭船原本也是一种商船,船体呈梭形,航行快速,可搭载八门火炮,属于清朝水师的主力战船,不过其体积要小很多。 当赖恩爵等人乘着战船仓皇逃出大鹏所城港口之际,正在附近海域密切观察战况的韩守武立刻就得到了消息,立刻下令升帆,朝着赖恩爵等人所在的船队包抄而去。 相对于赖恩爵手中可怜兮兮的八艘战船,韩守武算得上极为阔绰,十二艘大米艇加上二十六艘同安梭船,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向赖恩爵方向挤压而来。 望着海面上包抄而来的复汉军海军船队,赖恩爵的脸色顿时灰败无比,他知道对面指挥的人一定就是韩守武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曾逢年惨然笑道:“老夫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唯有以死谢罪,若是你们还能活下去,还请告知朝廷,赖某愿意一死报君恩。” 曾逢年的脸色也难看无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若是下官能活着出去,一定会将老大人的消息带到......” 与此同时,韩守武和白正山二人各自率领一部分战船,趁着风向处于有利位置,逐步拉近跟清军水师的距离,紧接着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复汉军海军开始通过炮击来矫正位置。 说起来,复汉军海军的战船虽然还是以清廷的米艇和同安梭船为主,但原来老旧的铁炮已经被换掉,换成了如今的长洲造钢炮,打起来更是又准又远,还没两轮功夫,就已经击沉了清军的一艘同安梭船。 清军米艇上,赖恩爵和曾逢年都皱起了眉头,尤其是赖恩爵,他对原来韩守武的情况极为了解,对广东水师的战船也极为了解,虽然对方战船更多,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得这么准,威力还这么大。 曾逢年的碣石镇也有自己的水师营,他也感觉到有些奇怪,不过光是打了一轮还看不出什么来,便下定了决心再看看。 然而,还没他们反应过来,对面又打了两轮炮击,而这一次一颗实心弹直接砸在了另外一艘米艇的桅杆上,将那桅杆直接给砸断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战船都是依靠风帆动力,倘若主桅被击断,也就意味着战船失去了主要的动力,只能在原地转圈,等同于就地等死。 看到这一幕,赖恩爵和曾逢年也顾不得再去分析对面复汉军战船的蹊跷,只想带着剩下的战船赶紧逃,因为如果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然而,在海上想要逃过包围圈,又何其艰难,尤其是复汉军水师并非什么新丁嫩雏,都是一些水师老将组成,他们自然看出了赖恩爵的意图,开始变幻布阵,始终将赖恩爵控制在中心地带。 一轮轮的炮火声逐渐响起,赖恩爵所行的战船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少,要么被直接击沉在海面上,要么就主动砍断桅杆表示投降——总之,在韩守武的压迫战法下,清军水师战又战不了,走又走不得,憋屈到简直要原地等死。 “速速装弹!” “依次开炮!” 复汉军战船上的炮长们在一声声命令下,不断调整炮击方位,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射击,轰隆隆的炮声在海面上不断响起,不时有炮弹砸到对面船体上发出的声音,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双方的火铳也开始加入了对射的行列。 当时间来到晌午时,清军战船依然处于被包围的状态,只是清军船队中仅仅只剩下了赖恩爵所在的米艇,且四周的复汉军船队已经停止了炮射,而是缓缓接近了过来,韩守武的意思很简单,他打算活捉赖恩爵。 赖恩爵望着海面上复汉军的战船,气得眼睛都快要冒火,就在不久之前,这些船只还属于清军广州水师的序列,而到了今天却成为他赖某人的催命使者。 “罢了,老夫就是死,也绝不受辱!” 赖恩爵心中一横,拔出了佩剑架在脖子上,打算现场抹脖子以谢君恩,然而他终究没了当年的血勇之气,临到死前又有些不太甘心,于是剑也就只横在了脖子上。 一旁的曾逢年顿时有些着急,你要殉国就赶紧麻利点啊,再不动手人叛军就要上船了! 然而,赖恩爵最终还是没等舍得下手,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宝剑给扔在了甲板上,让曾逢年看得目瞪口呆。 “您这是?” 赖恩爵转过身去,沉声道:“老夫方才已经想明白过来,得留着有用之身,跟赵逆抗争到底!” 第153章 招降绿营 随着初晨的阳光穿透淡淡的薄雾时,大鹏所城内外都已经恢复了宁静,雨后的海风带着些许的清凉,却吹不走赵源心头的火热,他望着海面上迟迟未能散去的硝烟,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对于这一场战斗,只能用惊险和残酷来形容。 倘若第一营没有坚持发起总攻,亦或者发起总攻后没能撑到复汉军主力抵达,那么就意味着光靠目前复汉军的火炮很难打穿城墙,只能用人命去堆,而赖恩爵可以依靠大鹏所城坚守两天甚至更久,即便最后付出惨烈代价攻下,赖恩爵也能提前带着水师从海面离开。 当然,为了这一场胜利,第一营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过于惨烈。 陈锦耀快步走上前来,递过来了一份报告,轻声道:“大都督,已经统计出来,我军经过一夜鏖战,击毙清军八百余人,其中官佐六十八人,俘获清军广东水师提督赖恩爵以及碣石镇总兵曾逢年等以下两千一百余人,尚有五百多人失踪......” 八百人战死,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寻常的清军根本撑不到战死这么多人才崩溃。 赵源下意识看了一眼大鹏所城,赖家数代人在这里的经营还是卓有成效的,倘若换一支军队来打昨夜的仗,还真不一定能啃得下来。 看着四周忙碌的复汉军士卒正在熟练地打扫战场,将同袍的尸身收敛起来,将来会统一葬于位于黄埔的复汉军忠烈祠,以供后人时时拜祭,至于清军的尸体将统一焚烧,届时再统一完成埋葬。 陈锦耀轻声道:“根据目前的统计,我们缴获了清军四十六艘战船,其中米艇船就有十八艘,还有二十八艘同安梭船,那些体量更小的船只则没有统计进来,另外在大鹏所城内也缴获了大量的军械物资,有大炮、鸟铳、火药、铅弹一类,具体数量还在整理......” 没等陈锦耀说完,赵源忽然间问道:“赖恩爵怎么样了?” “赖恩爵口头上要自杀,但是临死之前却又放弃了,被咱们的人抓获以后便一言不发。那个曾逢年倒是表示可以投诚,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赵源对这个曾逢年还挺感兴趣,一来此人是第一个率先向复汉军投诚的绿营总兵,这件事值得大做文章,至少可以进一步撕裂道光内心的满汉关系,二来也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起到一个表率作用,重用此人可以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 陈锦耀笑道:“曾逢年身为碣石镇总兵,原本不会到大鹏所城来,更不会被咱们直接堵住,这一次也是巧合,他前来拜见赖恩爵之际,正好赶上了咱们行动。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咱们攻下了碣石镇以后,不得为难百姓,更不许伤他族人。” 原来,曾逢年本就是碣石人,出身底层,好不容易经过多次立功,这才升到了总兵的高位,而他能担任碣石镇总兵也是一个偶然。 原本清廷有规定,“文官不带父,武官不带母,本地人不做本地官”,必须遵守任职回避制度,还是他想了个办法买通了上司,另外还派人在卫城挖了一条水沟,然后上奏朝廷,声称‘臣本家与碣石卫城,有隔河千里之远’,这才骗过了大清的朝廷,当上了碣石镇总兵。 听到这里,赵源也不禁感叹曾逢年倒有几分急智,笑道:“自然没有问题,曾总兵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属下这就将他带过来。” “不用,我们直接去就行。” 赵源倒也没有什么顾忌,抬腿就走,很快就在陈锦耀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曾逢年的一处偏厅——对方既然有投诚之意,复汉军自然也没为难他,反而颇给礼遇,甚至连象征性的看守都只设置了一人,还是在院子外面。 当赵源走进了偏厅时,只见一名气度俨然的中年人背对着站在厅中,看打扮倒也不像是个军人,反倒有几分儒将的风采。 赵源轻声咳嗽了一下,提醒曾逢年自己到来,随后主动拱手见礼道:“不知曾镇台在大鹏所城,今日一见,倒是让赵某惊喜万分。” 听到赵源自称‘赵某’,曾逢年顿时眼神一凝,当即就明白对面此人想必就是赵源,随后便双膝下跪,老老实实道:“罪员见过大都督,还请大都督治罪。” “镇台保卫乡梓何罪之有?你我战场相见,本就应该各显所能。” 赵源热情地扶起了曾逢年,让他坐下后,才轻声道:“实不相瞒,即便镇台不开口说那些,复汉军也绝不会骚扰百姓,更不会动镇台家乡的一草一木——我们从起兵开始,就一直严令军纪,任何骚扰地方欺凌百姓的人都已被严惩,复汉军容不得这样的人,我赵源也容不得这种人。” 听到这番话,曾逢年微微放下心来,他出身底层,对养育他的家乡最是感激不过,之前之所以一定要留在碣石镇担任总兵,也是希望能够照拂乡里。 除此之外,复汉军虽然起兵造反,被朝廷扣下了许多罪名,但是根据曾逢年所知,复汉军起兵之后的确从未有过伤害百姓的举动,甚至还屡屡帮助广州的贫苦百姓,在民间的名声非常好,甚至有人声称复汉军简直是‘岳家军’在世。 今日曾逢年听到赵源这番话,也对之前复汉军的印象有了初步的印证。 赵源继续道:“之所以说起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十分希望曾镇台能够真心加入我们,成为我们共同的战友,而非因为一些条件才被迫加入——若是镇台并不愿意,在下虽觉惋惜,但亦不强求。正所谓志同道合者,方为同志。” 曾逢年听到这里,顿时大为惊讶,他连忙起身拱手道:“大都督,冲着你这一番话,曾某也一定要加入咱们复汉军,曾某是底层出身的汉子,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晓太多的道理,但是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好,有了镇台的加入,我复汉军如虎添翼,可喜可贺!” 赵源颇为兴奋,也没有说太多的客套话,将自己的理念深入浅出地讲述了一遍,轻声道:“镇台,咱们都是华夏儿女,都是汉人,自然没有给鞑虏当一辈子狗的道理,尤其是如今面临天下格局大变之际,华夏儿女更应自我振奋,团结一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大都督所言极是,曾某也深以为然,这些年实在是太憋屈了。” 曾逢年也是条汉子,心思简单,没有什么城府,索性将自己的内心话也说了一遍,“大都督,令尊昔日也是绿营出身,也应该明白咱们绿营是什么东西,在朝廷的眼里,那就是一条得用锁链牢牢锁着的狗,咱虽说是一个总兵,可是朝廷用着,且防着,甚至还时不时怀疑咱们别有用心。” 赵源微微一笑,道:“在这个大清朝廷的眼里,绿营永远都是汉人,而汉人是不可信的......咱们除了造反,自己当家做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二人聊了许久,直到陈锦耀第二次进来提醒赵源,他这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当即歉然一笑,道:“镇台,咱们相逢恨晚,有些话就留着回到广州再说好了。” 曾逢年拱手道:“大都督,属下已经不再是清廷总兵,亦不愿大都督再以‘镇台’相称,还请大都督直接唤我的名字吧。” “你的字为‘丰亭’,且比我大上许多,那就称呼一声‘丰亭兄’,至于丰亭兄也无需称我为‘大都督’,私下无人时唤我‘秀山’便是。” 曾逢年却摇了摇头,道:“属下虽不读书,却也知礼数,绝不可乱了尊卑,还请大都督切勿使我为难。” “好好好,丰亭兄,说起来眼下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丰亭兄帮忙。” 赵源轻声道:“咱们这一仗也算是俘获了不少绿营兄弟,或许里面有些官佐能为我所用,加入到咱们当中来,不知丰亭兄可否愿意为我去做一做说客?” “属下自然求之不得。” 曾逢年并没有半点为难,十分高兴地接受了这项任务,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大都督,赖恩爵此人是否需要属下前往说服?” “不用,赖恩爵现在还在跟自己闹别扭呢,谁去都不合适,等他什么时候清醒了,他会主动来见我的。” 赵源虽然之前不怎么了解曾逢年和赖恩爵的禀性,但是他却已经有了对策,对于曾逢年这种性情直爽的汉子,那就直接直来直去,真诚待人即可,他愿意投诚,那就一定会效死命。反倒是赖恩爵这种表面看上去勇猛无畏,大公无私,但实际上内心怯懦,专门考虑个人利益之辈,就绝不能惯着他的脾气。 当然,赖恩爵也不是没有自身的弱点,至少大鹏所城和赖氏家族就是他的软肋。只要朝着这个方向下手,想必赖恩爵屈服也只是时间问题。 第154章 山不来,我便去 经过了曾逢年的一番努力后,原本就有些人心惶惶的绿营官佐们,一大半就选择了剃辫投诚,他们跟曾逢年自然不一样,其中不乏浑水摸鱼之辈,但是赵源也不介意,他并不会立刻使用这些人,而是将他们打发回黄埔军校,到时候只有通过毕业者,才能重新被委任实职。 除此之外,陈锦耀也汇报了一个新的消息,那就是被俘虏的人当中,居然还有十几个旗人,当然大部分是汉军旗的,还有少量是满洲八旗之人,他们都是先前广州绿营安插到绿营内的钉子,官职通常都不低。 在处理这些旗人的问题上,赵源却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下令将他们斩首示众——这也是为了做给道光皇帝看,你看看,你的八旗都是最为忠诚的,没有一个人投降,反之你的绿营高官投降的一大把,你会怎么想? 当这个所谓的事实被营造出来后,日后清军绿营也好,团练也好,还能被中枢信任吗? 总之,赵源的攻心之战,目前也才刚刚开始,日后将会逐渐显露它真正的威力。 在打扫完战场后,赵源在此地留下了一个营作为守卫,其余大军在经过短暂修整后,立刻出发赶赴惠州方向,迎击前来的清军东虏主力——想必惠州的清军动作再慢,此时也应该在路上了。 的确,与赵源所想象差不多,昨夜赖恩爵已经想办法派人往惠州方向传递消息,但是由于复汉军封锁严密的缘故,一直到赖恩爵派遣了十几波人后,才勉强在天亮后将消息传递到了惠州。 与此同时,惠州方向的绿营大部才刚刚汇聚,其中像潮州镇镇标、碣石镇镇标、黄冈协、惠来营,饶平营,潮阳营,兴宁营,平镇营等有十几个营头,乱哄哄一片,在缺少水师提督赖恩爵和碣石镇总兵曾逢年的情况下,想要组织起来难如登天。 最终,惠州方向的绿营还是在官职最高的潮州镇总兵雷振声指挥下,缓慢地朝着大鹏所城的方向扑去。 雷振声也很无奈,按照正常的规矩来说,他应该将消息回禀给肇庆方面,等到肇庆方面派遣出大员前来同统军,但是这么一来军机就延误了,当下也就只能带着原本的东路绿营大军出征。 然而,对于当下的绿营,雷振声却极为不满,他自己的潮州镇镇标好歹亲自在管,不管能不能打仗,至少场面上过得去,可是其他的绿营各营,除了碣石镇镇标以外,像下面的黄冈协、饶平营,潮阳营,兴宁营,平镇营等地方营头,几乎都已经彻底朽坏。 尤其是那些水师营头,平日里常常跟海商来往密切,甚至为了拿好处偷偷掩护走私鸦片的海商,他们的日子与陆路上的绿营不同,平日里的生活堪称奢华,这些水师官弁平日里要么是抽大烟,要么就是逛窑子或者赌钱,至于训练早就抛之脑后,指望这些人去打仗,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可惜的是,雷振声不是水师提督,也没办法真正命令这些骄纵的水师营头,也只能听任他们缀在最后面,将整支行军队伍拉成了一长条,一万多人就散在了路面上,还有许多绿营兵丁甚至连武器都没有,空着手就跟着队伍往前走。 雷振声看到这一幕时,险些气得肺都要炸了,硬生生派人抽了几十鞭子,才让这些水师大爷们加快了脚步,但是整体的阵型却依然散漫,凌乱。 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怕是还要再走一天才能到大鹏所城。 山不来,我便去。 复汉军修整完毕后,朝着惠州的方向已经疾驰了半日,很快就在一处叫做龙岗墟的地方与清军先头营相遇。 当雷振声看到了复汉军时,他顿时心中一惊,唯恐复汉军已经得手,但是他又想到一点,复汉军就算能攻下大鹏所城,也不可能这么快,说不定大鹏所城已经守住,逼得复汉军不得不撤离。 若是如此,那他立功的机会可就来了。 一旦堵住了复汉军的归途,再联系大鹏所城方向的清军,两路大军合计,何愁敌军不溃? 想到了这里,雷振声便决心迎敌,他直接下达了命令,让碣石镇的镇标出一个营,他自己的镇标出一个营,再搭配上黄冈协的一个营,三个营朝着复汉军发起了进攻。 当然,这也是一次试探,倘若三个营进攻顺利,那么他就会果断下令全军压上。 经过了一番协调后,黄冈协的一个营头排在最前方,碣石镇的一个营排在左边,而他的潮州镇一个营则排在了右边,形成了一个品字阵型,朝着复汉军的方向逼去。 面对清军的进攻,复汉军自然毫不客气,很快就摆出了三道横阵,炮营则是将火炮一字排开,摆在了阵后的一处荒岭上,虽然算不上什么地理形胜,但好歹射界开阔,很快就标定了方位和距离,开始了第一轮试射。 “轰隆隆——” 十六门排得整整齐齐的十二磅榴弹炮发出了怒吼声,一排榴霰弹被发射而出,拉出一条条弧度后,仅仅只是一轮试射,却也有数枚榴霰弹落入了清军的阵列中, 剧烈爆炸的榴霰弹激射出大量的铁屑,形成了一道道死亡收割的血雨,将笼罩在杀伤范围内的清军尽数击倒在地。 雷振声顿时一愣,他虽然听说过叛军的火炮强大,但是他并不相信,认为多少有些夸大——直到今日第一次亲眼看见后,他才发现压根就没有半点夸张,甚至可以说描述得有些保守了。 对于常年被朝廷限制装备火器的绿营而言,像这样强力的火炮还真是第一次见,与对面的复汉军的火炮相比,他们营中那几门威远炮简直就是孙子级别。 当然,孙子归孙子,雷振声也不想一直被动挨打,当即下令将军中的威远炮退出来,朝着对面进行炮击。 然而,清军的几门古董炮除了能响,其他方面堪称是垃圾中的垃圾,打出去的实心弹不要说碰到复汉军的一层油皮,甚至没有一发实心弹落入复汉军的阵前百步距离内,也意味着他们开炮的位置是在实际射程之外的。 其中的道理很好理解,因为清军火炮质量不行,容易炸膛,于是炮手们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通常会减少火药装填,实际使用的火药少了,实心弹自然打不远——这也是当初赵诚面对过的问题,属于绿营火炮的通病。 雷振声狠狠瞪了一眼负责火炮的游击孙一超,径自下令加装药量,任何人胆敢少装药,立斩不饶,甚至还专门将自己的亲兵派到了炮手的身后,就盯着他们装药。 面对可能死亡和肯定死亡两种选择时,所有的炮手们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他们开始正常装填火药,正常发射火炮——然而,在这一段时间内,复汉军的火炮已经在大发神威,几乎用榴霰弹在三个营头里犁过来犁过去,大量的榴霰弹碎屑伴随着大量的人体组织在空中飞舞,构成了一幅幅残酷的画面。 毫无疑问,面对如此凶猛的火力,那三个营头压根就扛不住两轮齐射,很快一个就直接溃了,另一个也在往后退,最后一个则是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那个营正是潮州镇的镇标左营,负责指挥的游击严德俊被当场一炮轰死,剩下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赵源举着千里镜望着远方的战场,他可不会被动地等清军往炮口上冲,已经开始调动左右两翼的复汉军,对当面的清军展开包围,其中左翼由第一旅旅长何文慧率领三个营发起进攻,右翼则是由第二旅旅长刘国清率领,整体呈半包围趋势。 雷振声望着战场上的惨烈一幕,心里却是发起了狠,不许任何人后退,甚至还派遣督战队守在了阵后,一旦有人退却,就直接上去砍人,除了罚以外,雷振声也开出了赏,只要有人能冲到对面阵中去,无论死活,立刻赏银百两,官升两级。 在重赏的利诱下,三个营的清军千总们只能带头组织人顶上去,他们一旦真的选择撤退,首先砍的就是他们这些千总,也算是渐渐稳住了阵型。 除此以外,雷振声再次派遣了三个营头填上去,目的就是为了拉近双方的距离,将此战变成更有利于他们的肉搏战,而且雷振声还将仅有的三百马队也给拉了出来,决心让马队从阵后绕过去,直接去袭击复汉军的炮兵阵地。 在雷振声看来,如果不想办法除掉复汉军的炮兵,光靠自己这几门小炮,压根就没办法顶住对方的轰击。 而在其他的绿营官佐眼里,雷振声派出马队这一举动,无疑于向所有人说明一点,那就是要在此地死战下去,否则他绝不会轻易派出,这也是相当于斩掉了退路。 要知道,清廷虽然将弓马骑射挂在口上天天念,但实际上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广东绿营的马队已经堪称稀缺的保护动物,寻常的营头里面连战马都没有多少匹,像眼下的三百马队属于绝对的稀罕物了。 第155章 孤注一掷 当清军派出马队的时候,自然也没瞒过赵源的眼睛,他多少也有几分惊讶,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复汉军都还没有跟清军骑兵交过手——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两广绿营配置的马军非常少。 根据赵源的了解,清初开国时最初所定绿营马、步比例的经制是马三步七,严格来说这个比例不算少,一千绿营里就有三百马队,打仗也算够用。 但是大家都知道,骑兵作战需要因地制宜,相对于北方的辽阔平原而言,南方地方多崇山峻岭,且水网密布,骑兵反而不如步兵好用,于是后来清廷改变了这一原则,像两广、福建、湖广以及四川等地都改成了马二步八,而陕西甘肃等地则改成了马六步四。 除此外,绿营分马、步、守三种兵卒并非完全处于战斗考虑,也为绿营兵卒的拔补的升阶而设。长期以往下来,也使得绿营的马队实际人数远远小于账面人数。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绿营的马政逐渐荒废,两广的军马存栏数量也已经只剩下不到四千匹,倘若再将驽马去掉,实际上光是广东绿营的骑兵也只有三千骑不到。 到了潮州镇,这个数字自然也就变成了三百骑,也就成了赵源目前所看到的景象。 对于没有经历过战争场面的人而言,对于三百骑兵可能没有感觉,但是当赵源看到远方清军骑兵疾驰而来时的气势时,从内心就感觉到一阵战栗——尽管绿营骑兵并不算精锐,可是骑兵集体冲锋带来的冲击,远远胜过上千步兵的感觉。 当然了,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对付三百骑兵并非一件难事。 随着赵源的一声令下,复汉军的炮营忽然停止了下来,而就在骑兵冲到距离复汉军炮营百步距离的时候,十几门大炮却调转了方向,再一次发出轰鸣声,而这一次却不是榴霰弹,所有的大炮都换上了真正的霰弹,它们很快就砸进了清军骑兵的阵列中,上百颗铅弹从中霰弹中激射而出,在清军骑兵中炸出了一道道血浪。 清军骑兵如同大海里的浪潮一般,狠狠砸在了山崖的巨石上,变成了一堆血沫。 剩下的骑兵阵型也彻底被打乱,他们久未经过阵仗,还无法比拟后来八里桥的蒙古骑兵,在损失了七八十骑以后,剩下的骑兵顿时就开始如鸟兽散,甚至还有人直接勒住马头往后面跑。 “传令,速攻!” 远处的雷振声恨得牙都快要咬碎了,他看着四散溃逃的清军骑兵,心里都在滴血,而此时的他也顾不得许多,下令让清军各营抓紧这个空当的机会发起进攻,他明白倘若继续这么对轰下去,自己麾下这些兵力迟早会被打溃,还不如贴身近战,从而尽量规避自己的劣势。 就在清军行动之际,对面的复汉军也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 “咚咚咚——” 复汉军的战鼓声渐渐响起,不同于震耳欲聋的炮声,这些鼓点声带着一种节奏感,伴随着复汉军士卒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单调,却充斥着一种威严。 远远看去,复汉军各营已经完全动了起来,其中两翼的复汉军正在鼓点声中行进,他们形成了三道大横阵,而每一道大横阵又分别由几道小的横阵组成,中间尚有一些轻步兵和腾跃兵在居中游走。 望着对面整齐划一的军服火器,还有那几乎用尺子去衡量的阵型,雷振声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才是朝廷的官军,而己方却成了乱匪一般,听上去确实很离谱,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处身其中又觉得理所当然。 随着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近,排在最前面的清兵鸟铳手贾六下意识咽下了一口唾沫,他恍惚中竟然端起了鸟铳,点燃了火绳,当铳声响起以后,其他的鸟铳手也下意识纷纷开火,可是在双方尚且相距一百码距离的时候,抢先开火却并没有击倒对方几个人。 千总陈宗铁青着脸,用手中的刀鞘狠狠砸在了贾六的脸上,高声道:“这么远放什么铳?!” 贾六缓过神来,用手指向了对面整齐划一的复汉,喃喃道:“可是.....可是他们上来了......” 像贾六这般的绿营鸟铳手不在少数,他们对复汉军带来的压迫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促使他们想要尽快先开火,而越是这么做,也越使得自己处于不利的环境中。 五十码...... 四十码...... 随着三声急促的哨声响起,所有的复汉军士卒都停下了脚步,他们平稳地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而此时对面的清军弓箭手也开始了放箭,不时便有复汉军士卒中箭倒下,然而他们却没有丝毫的慌张,甚至没有闪避的意思。 当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后,复汉军长长的横阵中猛然响成一片,大量的铅弹从浓密的白色烟雾中射出,打在了对面清军士兵的胸膛上,这一场面在被无数人放大后显得无比壮观,从天边看上去只看到了清军顿时倒下去了上百人...... 当第一轮的射击结束后,最前排的士兵便蹲了下去,第二排的士兵端起燧发枪,在哨声的指挥下开始一轮轮射击,而夹在横阵中间的轻步兵们则是端起米尼枪,朝着清军中的官佐模样的人,展开了定点清除...... 眼看着己方被一排排现场击毙,清军中的游击、守备们便再也忍不住,挥舞着腰刀高声呐喊,“兄弟们,冲上去,杀!” 他们非常明白,倘若继续这么对轰下去,清军估计很难再扛过两轮,到时候士气可就真的彻底溃了。 还不如趁着眼下这个机会,直接冲上去近身厮杀,就算对面再厉害,一个换一个总是划算的.......况且也才四十码的距离,冲上去应该很快。 然而,清军却完全忽视了一点,复汉军的燧发枪以及定装纸壳子弹,使得每轮装填的速度非常快,再加上数排复汉军都在轮换齐射,以致于形成了一道奇景,一轮轮的排枪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打了出来,弹雨横扫着冲上前来的清军,尸体几乎沿着阵列排成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此时的复汉军士卒却仿佛置身于训练场一般,在苛刻至极的教官鞭打下,只剩下了机械的本能,他们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看不到烟雾缭绕的远方,心中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断地射击,不断地开火。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复汉军士卒也会出错,有人将通条留在了枪膛内,连同弹丸连同通条被一起发射了出去,还有人则是同时装填了好几颗铅弹或者是一颗都没装.......但是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从各种意义上而言,经历过战争考验的复汉军已经与英军的水平并没有多少区别。 赵源咬着腮帮子,目光咄咄地看向了远方,只可惜的是此时战场上已经被硝烟彻底掩盖住,除了大团大团的白雾,却根本看不到更多的景象,但是从某些细节来看,清军似乎都没有冲上来,就已经被打溃了。 与此同时,雷振声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幕,他几乎不敢相信,三个营头竟然就这么被打溃了......要知道,他最初派上去的三个营头,可都是绿营里稍微精锐的部分,剩下的营还不如他们呢...... 望着两翼正在抢攻的复汉军,雷振声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这一仗,恐怕真要输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大鹏所城是不是已经被攻下了...... 雷振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此时一旦选择撤退,恐怕全军都要彻底溃掉,到时候惠州保不住不说,整个东路军都算彻底完了。 唯有一死,报效朝廷。 雷振声不是赖恩爵,他是一名相对更加纯粹的军人,也绝不允许自己耻辱地活下去,于是在这最关键的一颗,雷振声选择孤注一掷,他将最后的五千多名清兵分成了两批,其中一千人前往右翼暂时抵挡住复汉军的进攻,而他则带着剩下的所有营头,包括自己的亲卫,一同投身与左翼战场,他希望在这里打开一道缺口,从而将已经陷入半包围的清军解救出来。 “诸位,随老夫一同杀敌,报效朝廷!” 清军的拼死一搏自然也在赵源的考虑范围内,他不仅没有下令收缩阵线,反而进一步要求两翼加强攻击,为此他还专门将自己的亲卫营也给派遣了出去。 “活捉或者斩杀清军主将,赏一等功!” “诸位,今日一战,我等全力搏之!” 第156章 裁汰绿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雷振声的这一次进攻带着几分莫名的悲壮感。 双方军队之间差距已经不仅体现在武器或者人员方面,而是整个战争体系升级所带来的质变,形成了几乎无可弥补的碾压,就好比近代西方列强在殖民全球过程中,与当地土著之间的战斗一样,往往能打出匪夷所思的战绩。 据说,西班牙人灭亡阿兹特克只用了六百人,灭亡印加帝国只用了一百八十人,先不说具体人数真假,但是近代工业文明对传统农业社会的优势,以致于在军事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股来自于北面的风吹进了战场中,将密布的硝烟吹散了一部分,展露出了战场上的实际状况,复汉军的横阵正在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威力,一轮轮排枪下来,几乎毫无对手可言,清军被打死的人并不算很多,但是溃退就像传染病一般,疯狂地传递到每一个人。 清脆的枪声夹杂着鼓点声,时不时穿插着略显尖锐的哨声,左翼方向打头阵的是复汉军第一旅第一团第三营,营长谢春峰直接面对雷振声的决死反扑,他却没有丝毫的担忧,年仅二十出头的他在此刻显得尤为老练。 “兄弟们,大家别慌,枪端稳,手别抖!就像你们训练的时候一样打!” “你们扣扳机就行,其他的交给子弹去解决!” “你们活着,他们躺下,打仗就是这么简单!” 谢春峰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眼睛扫视了众人一眼后,便看向了远方的清军,他说归说,主要是不希望将士们太紧张,但是他心里明白一点,这一仗再怎么轻松,都是会有人死的......但愿少死几个,他实在不愿面对这些同袍家人们殷切的目光。 在隆隆的炮声中,左翼清军在雷振声的亲自率领下,将与复汉军的距离拉近到了六十步左右,紧接着便停了下来,开始开枪射箭——这已经是雷振声要求拉近距离的结果,倘若按照清军正常的水平,七十步或者八十步开枪才是正常水准。 随着枪声响起,复汉军也仅仅只是倒下了数十人,而等到复汉军将距离拉近到四十码左右的事情,一轮轮齐射下来,直接将清军击倒了百余人。 “冲上去,拉近距离才有机会!” 雷振声挥舞着佩刀,脸色坚毅无比,他率先冲到了最前面,而其余的亲卫们吓得连忙挡在了前面,而其他的绿营兵在这番鼓舞下,也凝聚了最后的勇气,朝着复汉军的方向扑来。 “砰砰砰——” 复汉军横阵中的轻步兵们开始点名射击,他们端着米尼枪对清军中的千总和把总们进行点名,越是冲在最前面的人死得越快,一瞬间便有七八个千总身上绽开血花,直接扑倒在地,而雷振声前面挡着的护卫也是死伤一片,接连倒下去了数人。 剩下的护卫们不敢怠慢,只能将雷振声压在身下,避免被复汉军的轻步兵们点名式击杀。 “轰隆隆——” 一门门火炮将霰弹发射出来,落在了清军的阵前,大量激射出去的铅弹一瞬间便扫倒了数十人,整个战场上都充斥着残肢碎片,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道。 “大人,赶紧退吧!” 当复汉军横阵渐渐逼过来的时候,一众亲卫们急声劝说雷振声后撤。 然而,此时的雷振声却已经不管不顾,他已经有了战死沙场之意,决意站起来继续厮杀,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一颗弹丸激射而来,直接将雷振声身旁的一名亲卫打爆了头,剩下的亲卫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低声道:“大人,对不住了。” 说完,没等雷振声反应过来,一众亲卫将雷振声抬起来,抓住他的手脚,直接往后面跑去,而原来的大旗也很快就倒在了地面上,被复汉军士卒们直接踩了过去。 清军主将溃逃,大旗倒下,也就意味着此战逐渐进入了尾声,剩下的大批大批清军要么向后面溃散,要么就直接向复汉军投降,万人大军在经过数个时辰的搏杀后,一举灰飞烟灭。 望着正在积极追赶清军的士卒们,赵源忽然有些索然无味,他为了消灭东路军也算是花了不少心思,就好像为了击败一名敌人,每天都积极训练,学习新的武学招式,可是真等到决斗那一天到来时,却发现对手仅仅挨了一拳就倒地不起,心中也难免会有些不太痛快。 “太弱了......” 赵源摇了摇头,下令让其中一营收拾战场,将俘虏就地集中看管,剩下的军队则立刻展开短暂的修整。 而这却让一同随军的曾逢年有些不解,道:“大都督,为何不一鼓作气,彻底消灭敌军?” 赵源摇了摇头,将攻心战术的经过详细介绍了一遍,最后才解释道:“倘若雷振声战死在这里,反而成全了他的名声,到时候还会让道光惊醒......反之,咱们放走了雷振声,势必会让他引起清廷的疑虑。” 曾逢年顿时明白了过来,笑道:“看来在下的投诚,倒是给攻心战术添了一把柴。” “没错,所以接下来丰亭兄可得将俘虏的绿营兄弟们多争取一些过来,尤其是碣石镇的绿营兵丁。” “大都督,你放心,此事万无一失。” 要说起对碣石镇的掌控,曾逢年自然不会谦虚,有了他的出面,那些受他恩德提拔的绿营官佐们也都积极地投入了复汉军当中来,而一个镇标里光是参将、游击以及守备就有十几人,再加上几十个千总和上百个把总,声势一下子就营造了起来。 赵源嘿嘿一笑,望向了京城的方向,“这一次道老光皇帝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复汉军在赵源的指挥下一路攻下了惠州、博罗、归善等地,但是兵锋并没有进一步继续东进,而是转头返回广州,准备迎击肇庆方向的清军。 就在复汉军行动之际,雷振声等一众残兵败将也很快就退往了韶州方向,且将消息也传递到了肇庆——赖恩爵以及广东水师疑似覆灭,东路军在惠州一战惨败,仅剩千余人逃往了韶州。 当文庆得到消息以后,顿时脸色铁青,他也不敢耽搁消息,连忙将消息同何汝霖、穆特恩等人汇总,而这一下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可能有些糟糕了。 若说广东水师的覆灭和东路军的惨败已经让人怒火滔天,那么广东水路提督赖恩爵和碣石镇总兵曾逢年的投降,就相当于给棺材打上了最后一颗长钉——倘若这一消息得到验证,那么不仅仅是文庆等人要受连累,何汝霖同样也躲不过去。 他这一次来广州,本身就是为了整顿绿营,而眼下绿营没有整顿,反而让两个大清朝有数的高官投了敌,简直就是用巴掌在道光的脸上噼里啪啦打了无数个来回。 实际上,就连此时的何汝霖,内心也产生了对绿营的质疑——你说赵诚是例外,还是赖恩爵和曾逢年是例外,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绿营参将、守备们,他们也是例外吗? 对于此时的何汝霖而言,他请愿希望赖恩爵和曾逢年都战死沙场,总好过去收拾接下来的这些麻烦事,他拧了拧眉头,道:“速速派人前去查清实情,绝不可有半点虚假,咱们就算要砍头,也得死个明明白白吧?” 文庆却有些犹豫,道:“雨翁,那这折子?” “折子.......先照实写.......” 何汝霖有些犹豫,他思考了一番,道:“只说赖恩爵和曾逢年在战场上失踪,并未查见尸身,亦不得知其下落.......” 一旁的徐广缙顿觉得有些诧异,合着一句失踪就能交代得过去?何汝霖当这个军机大臣,似乎当得嫌太轻松了。 人人心中各自揣着心思,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广东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处火盆,别说保住自己的顶戴,只盼着事情了解能够开革就算好结果,千万别临了落了个交刑部议处的下场。 何汝霖轻轻叹了一口气,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诸位,咱们接下来无论能不能打都得打了,否则将来皇上问起,咱们这个时候可就麻烦了。” 一众人都是官场老油子,自然明白这番话的潜台词,当即纷纷表态,人人过关,最终将汇总进攻的时间定在了六月二十五,当然由于东路军提前崩溃,原本的三线进攻则是变成了两路进攻。 等到众人退去后,何汝霖却单独留下了曾国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曾国藩当然也知道何汝霖内心的担忧,眼下汉臣在朝廷的处境本就日益艰难,再加上这一次绿营大规模的投诚,恐怕到时候将会更加受到猜忌。 “涤生,你这一次奉命来粤整顿绿营,可有所得?” 曾国藩平静道:“回禀部堂,下官也下去走过看过,对绿营当前急务要务也有所了解......学生以为,若是抛开粤省不谈,全天下的绿营需得进行一番裁汰,选拔优良,方才能重新恢复战力,而非如今日一般,一败再败。” 第157章 初见成效 裁汰绿营,一听就知道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不知道能得罪多少人,但是在眼下这时候,若是能以退为进,似乎是一步好棋。 何汝霖摸了摸头皮,轻声道:“涤生啊,你可有条陈?” “启禀部堂,下官亦曾深入绿营观察,偶有所得,还请大人指正。” 曾国藩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白皮奏折,显然这只是手稿,真要送往京城的奏折上通常还要加黄缎。 何汝霖接过来仔细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自康熙以来,武官即有空名坐粮。雍正八年因定为例:提督空名粮八十份,总兵六十份。副将而下以次而减,下至千总五份,把总四份,各有名粮。又修制军械,有所谓公费银者;红白各事,有所谓赏恤银者,亦皆取给于名粮故。” “自雍正至乾隆四十五年以前,绿营兵数虽为六十四万,而其实缺额常六七万。至四十六年增兵之议起,武职坐粮另行添设,养廉、公费赏恤另行开销正项。之所谓空名者,悉令挑补实额,一举而添兵六万有奇,于是费银每年二百余万。” 他仔细看去,不由得在心中为曾国藩捏一把汗,绿营吃空饷已经变成了一种半公开的潜规则,之前也曾多有人提过,这些文字固然无碍,大家伙心中也清楚。但是一旦挑破,只怕以后记恨曾国藩之人将会不少。 何汝霖继续看下去,上面已经写出了曾国藩的建议,“臣今冒昧之见:欲请汰兵五万,仍复乾隆四十六年以前之旧。”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何汝霖顿时放下心来,看来曾国藩倒也不是那等不管不顾的莽夫,还知道几分轻重——裁兵五万固然也会引起一些非议,但是规模就要小很多,不至于那么麻烦。 “涤生,这份折子写得不错,老夫愿意与你联名上奏,你看如何?” 何汝霖笑眯眯地伸出了援手。 曾国藩自然是大喜过望,他原本并没有抱着太大的期望,而如今有了何汝霖的支持,这份折子被皇帝采纳的几率也就更高了。 当然,此事更深刻的意义在于,它能进一步降低皇帝对汉臣的戒备之心,咱们都自请裁撤绿营了,也算是表了决心吧? 何汝霖心中想着,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渐渐平稳了几分。 ........ 当赵源率军返回广州的第二天,前面一直撑着的赖恩爵终于有些撑不住,希望能够面见赵源一眼。 原因也很简单,赖恩爵根本就没有为这个大清朝殉国的决心,他在战船上没有自杀之时,就已经注定了他会屈服。 赵源得知此事后,在心中冷笑连连,他打算先不见赖恩爵,晾一晾再说。 然而一旁的左宗棠却劝说道:“主公,赖氏一族在广东资历深厚,倘若能得赖恩爵所投,对于咱们稳定广东有很大的帮助......此人眼下无非就是需要给一个台阶下而已,主公迟早也会给他,但既然如此,还不如多给点诚意,也好让其他人瞧瞧主公的求贤若渴之心。” “左先生说得对,倒是本督有些意气了。” 赵源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是最近过于密集的战事,让他心中有些烦躁——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虚心接受了左宗棠的建议。 自从赖恩爵被俘虏以后,他便被押送到了广州,但是赵源也没有苛待他,反而专门找了一处院子,将他软禁了起来,甚至还派了一名仆役前去侍奉他,算是将明面功夫做到了位。 但即便如此,赖恩爵心中却仍然无比惶恐,自从被俘以后,他便整日整日做噩梦,生怕被赵源一声令下推出去斩首——到了如今,他只想活下去。 于是,赖恩爵果断地向看守表达了想法,他希望能够面见赵大都督。 只是,来人一去后便没有再回来,赖恩爵也不知赵源到底是何用意,只好心情忐忑地等待着,却昏昏沉沉进入了睡眠,只是他忽然又听到了外面院子里传来了仆役说话的声音,使得他下意识睁开眼睛,却发现了一名年轻人正站在门口。 赖恩爵心中有所猜测,连忙爬起来,低声试探道:“来者可是大都督?” 赵源看着赖恩爵此时的狼狈模样,笑着点了点头,道:“此次请军门来这里做客,不知军门感觉如何?” 赖恩爵轻声叹气道:“我既战败,罪有应得。多谢大都督绕过大鹏所城赖氏一族。” 他知道,尽管大鹏所城被复汉军顺利攻下,但是在赖氏的拼死抵抗下,复汉军也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若非面前此人禁止,换成清军来,大鹏所城甚至有可能会被屠城。 赵源轻声笑了笑,扶起了赖恩爵,轻声道:“你应该也知道,我这么做可不是因为你赖家而网开一面,是因为复汉军一直以来都不会去伤害普通百姓,赖氏在大鹏也算是世代守边,为华夏也尽了心力,你我双方战场相见自当以争胜为先,如今胜负既分,就该为百姓好好想想了。” 赖恩爵点了点头,试探道:“大都督,小人经历此事之后,实在不愿再经历刀兵之事,只希望能留在大鹏为百姓们尽一份心。” “当然可以,赖军门,复汉军绝不强求任何人,军门愿意回大鹏,那就回大鹏,若是军门还想做一些事情,本督也有一些事情可以让军门去做。” 赖恩爵扭捏了一番,装模作样道:“大都督真心垂询,小人也不好拒绝......还请大都督吩咐,小人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赵源介绍道:“军门,本督打算在长洲岛开设一所海军军校,希望军门能执掌牛耳,为我复汉军海军提供源源不断的海军人才。” 听到这番话,赖恩爵顿时有些怦然心动,他早已经看出以复汉军目前的战力,迟早会打出广东,将来就算不能一统全国,至少也有个南北分立的格局,若是投靠了复汉军,将来地位未必比现在这个所谓的水师提督差。 赖恩爵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是他明面上却为难道:“大都督美意,小人愧领了......只怕小人才疏学浅,愧对了大都督的看重。” 赵源笑道:“赖军门这番话就有些过谦了,若说当今大清水师人才,除了福建的施家,还有谁能比得过赖家?” 听到施家这个名字,赖恩爵心中却有些不服气,他直言道:“既然大都督这么说,小人也只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不过大都督,若是将来我能率领咱们水师重上战场,定能让施家见识见识咱们广东水师的厉害。” 赵源顿时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将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也不是夸大其词,若是连福建水师都干不掉,还靠什么一路打过长江? 有了赖恩爵的投诚,再加上曾逢年的劝说,大批绿营官弁也都纷纷投降,他们原本就对京城的皇帝无感,当兵吃饷,到底吃爱新觉罗的饷还是老赵家的饷,并不是关键的问题。 为了进一步推动攻心计划的实施,赵源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公然举行了投诚仪式,接受了赖恩爵、曾逢年以及之下上百名绿营官佐的投诚,并且任命赖恩爵为复汉军海军学校校长,任命曾逢年为复汉军右枢密,兼任第三师师长一职,算得上位高权重,也是赵源给曾逢年的奖赏。 没错,这个所谓的第三师,便是赵源专门为这些投诚来的绿营官佐准备,他打算将一些通过军校考核的绿营官佐打散编入其中,再抽调第一师和第二师的部分兵员以及投降的部分绿营兵员加入其中,从而组成第三师。 不过,目前的第三师还只是处于纸面上,想要落到实处至少还要半年时间。 在举行了典礼后,赵源又安排了大公报进行公开报道,还让人将这些大公报带到了广东其他地方,就比如肇庆,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清廷官员们知道,赖恩爵属于真正投靠了复汉军。 这一下,广州绿营也算是迎来了一场官场大地震,此次投诚的绿营武官可不是过去十几个人能比,这一次上至广东水师提督,下至普通把总,超过二百多名绿营汉官确定背叛了大清朝,投靠到了反贼复汉军当中来。 这一消息也让何汝霖等人彻底坐不住,像这么大的消息,他们也不敢隐瞒不报,只能将最新的情况用密折的形式,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 除此之外,何汝霖也知道这一次没那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他只能先将其中一部分牵连较深的绿营武官调走,再选择用另外一些满洲旗人来顶替原来的绿营武官,可是这么一来,傻子都知道自己被朝廷怀疑了。 一时间,此战尚未开始,绿营军心便已经逐渐涣散,甚至有些人选择挂印而去,何汝霖在无奈之下,只能出面安抚绿营汉官,另一方面也告知了奕山,让其率领京营八旗驻守在绿营大营旁,随时准备镇压绿营可能产生的反叛。 第158章 六镇新军 京城穆府,刚刚过了三更,福泰一路急急走进了内院,在门外轻声呼唤着。 “老爷,老爷?” 穆彰阿年纪大,睡得浅,此时便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心中顿时有些不快,沉声道:“有事?” “回老爷,西凌阿大人来了,有急事求见老爷......” 听到这里,穆彰阿心里顿时一阵激灵,西凌阿乃满洲正白旗,其祖父是乾隆间内大臣阿那保,现如今是圆明园随扈的御前侍卫,他不在园子里伺候着,这个时候突然造访,定然出了大事,搞不好....... 道光皇帝今年也六十有五了,这个年纪放在大清皇帝里面已经算长寿了...... 穆彰阿顾不得其他,他没有搭理一旁侧福晋伸过来的手,径自撩开了凉帐,一边在下人的伺候下穿着衣服,一边吩咐福泰,“去,快请他去厅里候着。” “嗻。” 福泰急匆匆退去,穆彰阿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思索着,等会遇到一些紧急情况该如何应对,之前的一些计划是否需要修缮......千件万件要紧的大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而过,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片刻内。 等穆彰阿穿着一身袍褂走进了正厅里时,西凌阿似乎听到了声音,他也不等通报,径自上前请了一个安。 “镇常,快快起来说话,你深夜来我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西凌阿轻声道:“还请中堂速速随我前往圆明园,皇上要召见。” 皇帝深夜召见,穆彰阿顿时手一抖,他挥手斥退了厅里其余人,低声道:“镇常,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尽管穆彰阿这番问话多少有些犯忌讳,但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就连西凌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走上前来低声道:“广东传来了紧急军情,惠州大败,广东水师疑似全军覆没......据说连广东水师提督和一镇总兵都投了敌!” “什么?” 穆彰阿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几乎要站立不住,以致于西凌阿连忙将他身体扶稳。 “中堂,您这个时候可不能乱啊!” “皇上,皇上知道消息了?” 穆彰阿镇定了下来,他此时已经想到了更坏的结果。 西凌阿上前一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皇上上了春秋,望七之年接连遭了两桩逆事,吐了几口血,太医院刚刚用了方子......” 穆彰阿深深叹了一口气,光是这些话就已经很敏感,再问其他的就更不合适,他也不再多问,否则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祸,便立刻吩咐了福泰,前去拿了朝服补褂,由奴婢帮着他穿上,紧接着侧福晋上前来给他身上系着了一只精绣荷包。 “老爷,里面有切好的参片,若是精力不济,就含一片在嘴里。” “唔唔。” 穆彰阿也不敢怠慢,将凉帽戴在头上,和西凌阿一路走出了府邸,而此时门前已经有一顶青轿在候着。 “镇常,你先去吧,老夫随后就到。” “是,中堂大人。” 西凌阿尽管是奉了皇命前来,但是他的身份也的确不适合在穆府待太久,说完便翻身上马,带着数名大内侍卫疾驰而去。 等穆彰阿的轿子出了中门,到了海淀的圆明园时,一路已经有人候着,迎着老中堂穿过了正大光明殿、奉公无私殿以及九州清晏,很快就到了道光皇帝晚年常常居住办公的慎德堂。 此时慎德堂内外灯火通明,尽管有许多小太监进进出出,但是人人都把脚步放轻,就连呼吸也不敢大喘气,倒显得此地无比安静。 眼看着穆彰阿到了殿前正门,奏事处总管太监陈进忠连忙迎上来,也顾不得客气,连忙低声道:“中堂大人,皇上说您来了就直接进去,不必通传。” 穆彰阿微微拱手,便一脚走进了正殿,抬眼便看到了里面已经聚集了数人,军机大臣赛尚阿,还有御前大臣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以及扎萨克多罗郡王僧格林沁,过了片刻以后,军机大臣祁寯藻和陈孚恩也都赶了过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寒暄,陈进忠从西暖阁内走了出来,轻声道:“诸位大人,皇上传召。” 当一众大臣走进了暖阁的时候,只见道光皇帝半躺在御榻之上,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旁还有一个小太监正扶着他的身体。 “奴才等拜见皇上。” “臣等拜见皇上。” 暖阁内跪倒了一大片,道光皇帝伸出了略显干枯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陈进忠,将折子给他们念念。” 陈进忠连忙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沉声念了一遍,其中内容就关于惠州东路军大败以及大鹏所城遇袭导致广东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而更令人胆战心惊地还有广东水路提督赖恩爵和碣石镇总兵曾逢年投降的消息,之后便是何汝霖以及文庆等人商议的处置,其中就包括对绿营换将的一些措施。 众人听完折子的内容,任谁也不能再对绿营表示信任了。 大清朝堂堂从一品水师提督,还是深受国恩的赖家都选择了投降,还有哪个绿营汉官能更值得信任? 即便是穆彰阿等人也不好再为汉臣开脱,只能先尽量让道光皇帝平息怒气。 当然,道光皇帝在吐完血以后,反而不怒了,他已经深刻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当下大清朝有六十万绿营,更有亿万汉人百姓,而八旗加起来也就二十万人,且早已经腐朽不可战,那么大清朝眼下要靠谁来平乱? 在这个关键的问题面前,道光皇帝思考了许久都没有得到结论,只能先将一众大臣召集过来,打算旁征博引,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不过,在讨论问题之前,道光又让陈进忠念了另一篇奏折,而这一篇奏折便是奉旨赴粤的钦差副使曾国藩所奏,其中的内容正是关于裁撤绿营。 等折子念完后,道光皇帝扫视众位大臣一眼,缓缓道:“你们说说吧。” 首席军机大橙穆彰阿自然是要说话的,只是他现在还能说什么,除了面上的一些严惩片汤话以外,最后无非就是一点,大清朝真要训练八旗新军了。 再指望汉人替咱满人守江山,那就是在自掘坟墓。 其他的几个大臣也都或多或少表达了类似的意见,再无一个人为汉臣说话,就连祁隽藻和陈孚恩,也都赞同了曾国藩裁撤绿营的折子,像惯于投机的陈孚恩甚至认为应该裁撤一半的绿营,空出来的银钱全部用来训练八旗新军,同样派人去采购洋枪洋炮,用西洋之法来训练新军。 听到这番话后,领侍卫内大臣僧格林沁率先就坐不住了。 在僧格林沁看来,大规模发展洋枪洋炮装备八旗,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大部分人对僧格林沁的印象是英勇善战,尤其擅长骑兵作战,但是很多人却没注意到,僧格林沁的军事生涯开端正是从执掌火器营事开始,可以说他很了解火器。 僧格林沁认为火器与弓箭比起来,在实战中并没有占据太多的优势,一方面火器百步以外就难以命中,精准度不如弓箭,另一方面火器填装麻烦,即便经过长期训练,也至少需要三十息以上才能完成装填,而三十息时间,都足够弓箭射出三箭了,真要打起来,满洲的重弓也不会输给火器。 但是有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想要训练一名足够精锐的弓箭手,至少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且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天赋,从而限制了弓箭手的选材。 反过来说,熟练掌握火器就要简单许多,哪怕是一个从来没有训练过的农民,顶多三天时间就能熟练使用火器,三个月下来一些阵型战法也都能学会,而像这样速成的火枪手跟三年甚至更久练出来的弓箭手,放在战场上的作用竟然差不多。 甚至在火器发展得更加迅速,比如到了复汉军目前这个状况下,已经呈现出了碾压式的发展优势,也就导致了关键的一点,复汉军完全可能在短时间内扩充大量的军队,只要他手中有足够的火器,他就能武装多少人。 天下汉人有亿万之多,可是满洲八旗呢?就算全部捏在一起也就几十万人而已,能耗得过一钱汉? 然而,他的这一番想法却注定不能直接说出来,至少就目前这种环境下,道光皇帝已经听不进去更多的意见,在绿营已经证明不可信的情况下,他决意正式编练八旗新军。 穆彰阿立马给出了建议,“皇上,不妨先在直隶、山东、湖广、福建、浙江、江宁等地编练八旗新军,各地皆可编练一镇八旗新军,共计六镇八旗新军。” “可行,只是这么一来,需要多少银子?” 穆彰阿之前跟曾国藩也有所讨论,估算出编练一镇新军差不多要花个一百二十万两左右,便沉声道:“根据奴才所知,一镇新军连同军械到军饷,一年差不多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六镇新军也就是七百二十万两。” “七百二十万两.......” 道光皇帝顿时感觉到一阵肉疼,这几年朝廷本身就在亏空,这七百二十万两银子还真不知该从哪里出,他想了想,道:“新增军费,可有筹措之法?” 穆彰阿拱手道:“奴才奏请在直隶、山东、湖广、福建、浙江、江宁开设海防捐筹饷。” 一旁的大臣们听到这里,不由得都皱了皱眉头,眼下落在上面是七百二十万两,等真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到了大清子民的身上,怕是要再翻个几个翻。 第159章 决战来临 慎德堂。 道光皇帝皱紧了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道:“如此尚可,只是这军械从何处来?” 穆彰阿自然早已经想好,他轻声道:“回禀皇上,之前奴才曾派人联络过法兰西公使陆英,他们愿意向我大清出售一应军械。据奴才所知,这法兰西于西欧亦是强国,陆军并不比英格兰差,军械想必也不会差于赵逆,此外法国公使还建议我大清自办军工,以防止受制于人。” “自办军工?这倒是一桩要紧事。这等军国大事,自然不能长期依赖外人。” 道光皇帝若有若思,道:“穆彰阿,你有什么对策?” 穆彰阿轻声道:“回禀皇上,眼下我大清倘若要自办军工,应该需要成立一些军械厂、钢铁厂之类的,还得跟洋夷打交道。近年各路军机络绎,外国事务,头绪纷繁,不如成立一个专司洋务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好负责一切洋务事体。” “这个主意不错。” 道光皇帝眼前一亮,之前跟洋人之所以打来打去,闹了这么多事端,不就是因为很多事情都是地方督抚在自行主张吗?以后干脆就把这件事交给总理衙门,就算出了什么乱子,皇帝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不过,想要将这件事做起来,还得有一个懂洋务的人去操办才行。 但问题是,自从鸦片战争爆发以来,道光皇帝这才惊讶地发现,除了广东方面的官员略微懂一些,大清朝的官员们基本上对洋务一窍不通。 “可有合适的人去当差?” 听到这里,一众人等也都沉默不言,洋务总理大臣这个职位一看就不是好坐的,他们可不想天天顶上去背锅,就连穆彰阿此时也有些犯难,他手头上还真没有特别合适的人——曾国藩勉强能顶上去,但是他的品级远远不够,且还需要做其他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祁隽藻站了出来,道:“回禀皇上,臣举荐云贵总督林则徐担任洋务总理大臣。” 听到祁隽藻的举荐,众人先是眉头微微一皱,进而却又感觉很合适。 洋务总理大臣虽然是一个新设的衙门,但是权力却很大,能调动许多资源,这个位置上对品级的要求也很高,还需要精通夷务,光是这么一筛选下来,还真的只有过去经常跟英夷打交道的林则徐适合做。 道光皇帝也想到了林则徐,但是他也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了穆彰阿。 “穆彰阿,你觉得呢?” 穆彰阿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拆台,反而十分赞同,道:回禀皇上,奴才林则徐过去在广东处理夷务举止得体,很适合担任洋务总理大臣。” 说完后,他继续道:“至于满大臣,奴才举荐耆英担任。” 原来,大清朝制度中有规定,像六部通常都设置两位主官,其中满汉各一,左右侍郎也是满汉各一,其中满尚书的官衔比汉尚书高半品。当然,在实际权力中,汉人除了以大学士兼管部务以外,都是满尚书掌印,汉尚书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权力。 穆彰阿之所以推荐耆英,也是希望借着这一次事情让皇帝赦免耆英,也算是将自己这位门生从麻烦里给捞出来。 道光皇帝原本也没打算严惩耆英,当即便选择同意。 在确定了洋务总理大臣这一职务后,穆彰阿继续问道:“启奏皇上,那这六镇八旗新军训练一事,该由谁来负责?” 听到这番话,一直没有开口的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以及僧格林沁都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很显然这么重要的位置只会交给宗室或者是满蒙亲贵大臣,不可能交给其他人——也就是说,人选基本上也就在他们三个当中确定了。 然而,道光皇帝年迈多疑,刚刚经历了绿营大规模叛变,连带着对其他人也多少产生了几分疑虑,压根就不想将这么大的权力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我八旗历来就分为禁旅八旗和驻防八旗,既然要编练新军,不妨各自负责训练。直隶八旗新军一镇交由领侍卫内大臣僧格林沁训练,其余山东、湖广、福建、浙江、江宁各地新军,交由当地驻防八旗将军或副都统单独设立,所需人员由驻京八旗和各地驻防八旗各自抽调旗人。” 听到这番话,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多少有些失望,而僧格林沁也没有多少开心,原因很简单,若是八旗新军这么训练,那将来肯定是一地一个样,到时候只怕上上下下都会有人推诿,如此一来还有谁能约束他们? 祁隽藻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倘若如此训练,只怕用了十成功夫,到时候收效也不足五成了。 ....... 六月二十五,肇庆方面的清军西路主力五万大军进抵西江东岸,密密麻麻地营寨驻扎在了一处名叫龙江堡的地方,与对面的佛山镇遥遥相望。 在清军营盘以东数里的原野上,数千清军八旗马队正在一路疾驰,而再远一点便是八旗外火器营的数千火枪军,阵前还放着数十门大大小小的神威将军、神功将军、劈山炮、子母炮、奇炮、竹炮、九节炮等等,看上去倒显得威风凛凛。 至于绿营兵阵后,则是一处正在拔地而起的巨大工地,密密麻麻的民夫正在如同蚂蚁一般忙碌,附近的百姓几乎都被征调了过来,而他们所修建地正是清军大营,很显然负责实际指挥地奕山并不愿意对广州发起强攻,他更希望将战场摆到龙江堡来,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奕山过去跟英国人之间的交手,倒也不是完全无用,至少他先是在大营外面挖了一圈壕沟,又派人修筑了一道矮墙,还在附近修建了几座瞭望台,专门用来观察对面的敌情。 “静轩,祥林那边传来了消息,白云山上至少集中了一万人以上,他已经攻了数日,死伤颇为惨重。” 文庆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声音中却透着几分疑惑,“可是看对面的情况,兵力似乎并不少。要不然让祥林再打打看?” 的确,佛山方向的复汉军营盘数量粗粗数过来也绝不止一万人,看上去多少有些奇怪。 “不用了,白云山方向的叛军能拖住就不错了。” 奕山倒有几分眼光,他轻声开口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面的叛军至少有两万人左右,要么是白云山上没有那么多兵力,要么就是对方又增了不少兵力,再或者他们就是在装神弄鬼。” 三个可能,每一个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 文庆深深吸了一口气,忧声道:“那按照目前的情况,咱们的兵力怕是占不到绝对优势.......” 复汉军能在短短时间内吃下东路军,还能攻下大鹏所城,可见其精锐程度已经超乎想象,倘若对方都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那么光是目前的五万绿营,还真拿对方没啥办法。 “好在我们已经将情况汇报给朝廷,到时候川陕、湖广、福建和江宁方向的绿营应该也会赶过来,咱们就算是拖也能将此战拖下去......” 奕山不同于文庆,他对于拖没有任何反感,虽然这么打仗成本最高,白银如同流水一般.....但问题是,钱也不是他来出。 “就算赵逆主动来攻咱们,以五万打两万,优势在我!” 听完奕山这番话,文庆顿时感觉到有些怪异,皇帝恐怕没这么好的性子等下去,看来迟早还会有旨意到来,至于奕山想等,那就让他等下去吧。 就在这时,奕山却忽然问道:“文制台,咱们手里现在有多少银子?” 文庆身为两广总督,自然非常熟悉,道:“雨翁从京城带了三十万两银子下来,再加上咱们藩银带出来了一百万两,给将士们发了二十万两的开拔费,再花了二十万两派人去找荷兰人买军械,现在差不多还有九十万两。” 九十万两,听上去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但是放在战争当中,消耗起来却也非常迅速。 奕山轻声道:“那就请文制台拨给我五十万两银子吧。” “这是为何?” “咱们这一次打仗,终归还得看绿营,而眼下绿营人心惶惶,就得用银子将士气给激发出来,咱们干脆就花银子买对面逆贼的头,就算是十两银子一颗头,也能买下对面五万颗人头来!” 奕山轻声笑道,当然他也知道没那么简单,这番话也是为了振奋底下人的信心,让绿营不至于临阵反水...... 第160章 君不见,汉终军 广州城外校场,整整一万七千名复汉军士卒站得极为笔直,他们身上穿着整齐的灰色制服军装,头上带着军帽,肩上扛着清一色的长洲造燧发枪,枪管上用卡榫固定着一柄雪亮的刺刀,远处看去,刺刀如林,充斥着一种肃杀之气。 与此同时,超过百门长洲造火炮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阵前,钢制的炮管带着漂亮的曲线,在阳光下闪烁着谣言的光芒。 而在校场之外,无数广东百姓正簇拥在此地观看,他们已经在事先得到许可,此次出征当堂堂正正,不许将百姓拦在外面,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复汉军的努力和牺牲。 对于广东百姓们而言,他们对于复汉军的态度是极为复杂的——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更多是畏惧,担心复汉军带来兵祸殃及百姓,但是后来复汉军用种种行动告诉了百姓,复汉军是一支爱护百姓的人民子弟兵,再加上广东本身反清思潮浓厚,时至今日,大部分广东百姓都对复汉军表达了支持。 如今,看到校场内精锐的复汉军士卒们,百姓们也下意识在场外窃窃私语,他们过去可是看过清军绿营和八旗的样子,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跟复汉军相提并论,甚至还有一些见识多的人认为,这一次汉人真要出天子了! 就在略微喧嚣的氛围内,赵源穿着一身整齐笔挺的军装出现在城门前,他的腰上挎着佩剑,身旁则是赵志、左宗棠、赵简、方孟昭等一众复汉军高层,人人衣着笔挺,透着庄严肃穆的感觉。 在众人的陪同下,赵源亲自登上了广东的城门楼上,此时上面已经放好了数只铜喇叭,可以保证赵源的声音能够被校场内外所有人听见。 就在今日,赵源决定于战前正式向天下人发表北伐宣言。 当赵源站在城头上,环视着下面的一众复汉军士卒时,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在了他的身上,人人神情肃穆,斗志昂扬。 对于这些复汉军兵卒而言,他们既忠于大义,同样也忠于赵源个人。 如今在复汉军当兵,已经成为了一件极为有前途的事情,先不说丰厚至极的饷银,光是分田这一手,就足够让无数穷苦的粤省汉子为其卖命,更何况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同样也是下面这些人发自内心的追求。 “诸位同志们、同胞们,今日华夏民族迎来了最危急的时候,我们每一个华夏儿郎都应该站起来,为华夏民族的未来而奋斗牺牲!” “自甲申之变以来,明祚倾移,华夏陆沉,满洲以北夷入主中国,荼毒百姓,祸乱中原,嘉定三屠,扬州时日,酿成亿万血祸。自此二百年以来,百万八旗鞑虏凌驾于亿万汉人作威作福,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虽因人事所致,实乃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 “天运循环,中原气盛。复汉军兴,倡议天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此乃国民之革命,民族之振兴,以拥护华夏及民众之利益,推倒满州征服阶级为先,缔造独立自由之民族。” 当赵源在上面宣告誓言之际,无数人在下面听得热泪盈眶,甚至有许多士子跪在地上,口中颂圣。 天下汉人百姓等待这一段足以振聋发聩的声音,等待了两百年之久。 在这两百年的时间里,汉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鞑虏暴政,尽管这些行为都失败了,可是他们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在告诉所有的汉人,汉人绝不会屈膝投降!坚持到底,就一定能够迎来胜利。 “王师回来了!王师终于回来了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嚎啕大哭,他正是当年扬州十日后幸存者的后裔,那段天地为之震动的血泪历史,百姓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旁边的一众百姓们也在纷纷流泪,他们早已麻木的内心,终于等到了希望。 百姓如此,复汉军的将士们更是人人眼圈通红,他们早已经集中学习过满清暴政所带来的残酷历史,也知晓其中一段段鲜为人知的血泪,而对于这些汉人们而言,无时无刻不想打入京城,活捉鞑酋道光。 赵源静静地望着所有人,他深刻地理解众人内心的愤怒和屈辱,血海深仇,自然以尸山血海来还! 等待众人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后,赵源才环视了众人一眼,声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自即日起,我等立誓伐清,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此革命者,天下人人有责。吾等知晓此战端一起,则必以驱逐鞑虏,犁庭扫穴为目的,唯有牺牲到底之决心,绝无丝毫侥幸之理。届时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为民族之奋起之责任,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作战到底,至死方休。”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随着赵源演讲结束后,台下的一万七千名复汉军儿郎们齐齐高声唱着复汉军军歌,这也是赵源改编后世的《知识青年从军歌》,因为其情感澎湃,朗朗上口,早已经在复汉军内传唱开来,成为了人人都会的一首歌。 在壮怀激烈的各省中,各旅各团各营复汉军士卒扛着燧发枪,排成了三列纵队,跟随着军官的口令,迈着整齐地步伐,向佛山镇的方向浩浩荡荡前进。 赵源身形笔直地站在城门上,他一只手举起行军礼,目送一营营的复汉军士卒离去。 而在欢送的人群中,潘正炜老爷子身体虽然越来越不好,但是他却坚持不要女儿潘清涵的搀扶,一直长久地站立着,嘴里更是轻声唱着复汉军军歌。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一旁的潘师徵却笑道:“爹,我看您这样子,都恨不得自己上战场杀敌了!” 潘正炜冷哼了一声,道:“老夫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这里面就肯定有我了!倒是你小子,要是将来不能从军校毕业,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作为赵家姻亲以及最鼎立的支持者,潘家在目前复汉军内的地位也相当高,潘家四个小舅子里,也只有年纪最小的潘师徵没有差事,其他三个人都已经承担了重任,而潘师徵却对复汉军产生了浓郁的兴趣,还主动请求赵源,批准他进入黄埔军校第三期进行学习。 当然,对于这么重要的事情,赵源并没有私自做主,便直接找到了老丈人潘正炜,而潘正炜却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大力支持潘师徵加入复汉军中,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潘师徵跟别人一样从底层做起,绝不能打着潘家和赵源的名头在复汉军内胡作非为。 对于这一点,赵源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实际上但凡进入了黄埔军校学习的所有军官,只要没在战场上死掉,基本上都会进入升迁的快车道——原因也很简单,复汉军的扩张速度太快,而眼下合格的军官太少,升起来的速度自然就跟坐了火箭一样。 只要潘师徵在黄埔军校好好表现,将来至少能直接成为连长级别军官,然后稍微磨练一番,就能升到营级,而再往后立下了战功,也能迅速打破年龄限制成为复汉军高级军官——这也是目前复汉军文官完全不同的点,他们想要往上升,要么只能选择穿军装进入军队,要么就只能老老实实在基层熬资历。 ...... 当然,对于复汉军这等雄壮军威,也不是人人都乐于见到,至少还有许多留在广州的清廷遗老遗少们,他们面服心不服,又不敢公开反对,只好在心中悄悄地咒骂着。 当初赵源安排这些人北上,有些人舍不得家里的财产,还有些人则是心怀鬼胎,还想串联本土势力反对复汉军,于是就开始互相勾结,意图作乱。 对于这些人的打算,内务调查司司长罗广平自然心知肚明,他一开始并没有急于将这些抓起来,而是放长线钓大鱼,等到那些藏在水底的目标主动暴露出来,最后决定在复汉军出征之日展开行动,将这些人反对分子全部抓起来。 为了便于行动,内务调查司被允许拥有一支独立的武装力量,被称为内务行动营,规模只有三百人,分成了三个行动大队,每支行动大队为一百人,下面则又分成五支行动小队,每支行动小队为二十人,为一个基础行动单元。 当外面复汉军正在出发之际,广州城内的内务行动营也集中在了一起,人人穿着黑色的军装,胳膊上则带着红色的臂章,其中大部分人装备燧发枪,还有一些人装备手铳和手弩,都属于复汉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 罗广平同样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与众人不同的是,他手臂上没有红色臂章,站在了内务营院子屋檐的阴影下,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 “各队领取各队目标,不得跑放一人,必要时可用口哨声传递信息!” “再说一遍,所有的反对者皆是大都督的敌人,也是我们伟大事业的障碍。他们不分老弱妇孺,而我们也绝不能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否则就是一种背叛的行为。” 罗广平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旁的内务司军官们也在分发名单,里面的名录极为详细,甚至具体到了每一个出生的婴儿。 “我的话就到这里,诸位,祝你们行动顺利。” 第161章 会盟之约 广东徐家,大门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声音并不大,却显得极为有节奏感。 宅子内的众人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徐家的家主徐浩然,此时只见徐浩然的手在微微颤抖着,脸上更是带着几分苍白之色。 他的身份十分特殊,乃清军撤走前埋下的钉子,前些时间还在想法子给肇庆的清军传递消息。 “老爷......” 一旁的管家徐和走上前来,望着徐浩然,等待着对方的示意。 徐浩然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去开门吧。” 他心里多少存着几分侥幸,或许复汉军并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只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上门。 就在徐和打开门的一刹那,一只脚直接踢翻了徐和,从外面一下子涌进来了七八个身着黑色军装的汉子,正是复汉军下属的内务行动营,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军汉手中捧着一本册子,沉声道:“哪个是徐浩然?” “这位官爷,老朽就是。” 徐浩然只觉得腿肚子都在抽筋,他一把年纪了可禁不起大刑伺候。 那汉子上下大量了徐浩然一眼,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铁质的令牌,上面刻画着一只黑色的虎头。 “看清楚,我们是内务调查司的,徐浩然,你的事情发了,跟我们走吧。” 话一说完,几名内务司的兵卒便涌上来,将徐浩然直接捆了起来,而徐家其他人则是作一团,很快也被后续进来的兵卒给绑起。 徐浩然被人捆着按在地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我愿意跟你们合作!我愿意跟你们合作!” 汉子嘿嘿一笑,朝着一旁另外一名内务司军官道:“行了,先压回去,我去抓下一个。” 广州城内四处已经响起了间歇地枪声,并不是每一处都像抓捕徐浩然一样顺利,甚至许多清军暗探都藏有武器,与内务司行动队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对于这种城市小规模战斗,内务司过去也没有太多的经验,但好在人数够多,虽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基本上将名册上的目标都顺利拿下。 这些被拿下的重要目标,通常只要是还没死的,都被送往了内务司最重要的监狱所在地黄花岗,等待进一步的审讯。 黄花岗内务司衙门大堂上,一众手带镣铐的广东士绅被内务司兵丁押解了过来,而守在堂上的罗广文则是满脸带着笑容,将人将他们的镣铐给解开。 “诸位,我复汉军已经于今日发起北征,届时将会一路打到京城,活捉伪清皇帝道光,你们都有是汉人,应该明白,我等汉人应该团结协作,共抗鞑虏,以奉汉家为正朔,像这些华夷之辩的大道理,你们这些读书人应该比我懂。” 罗广文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他曾经在处置数百条人命时,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 “一派胡言,尔等逆贼作乱,自有天收!”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忽然高声骂道,他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似乎是他在审判罗广文。 罗广文微微一笑,道:“陆举人,我知道你儿子是满清的翰林,一心想要为这个鞑虏朝廷效忠,我也不拦你,这就送你上路。只可惜的是,你那刚刚娶过门的小妾,还有刚刚生下来的另一个宝贝儿子,怕是也要跟着你一起上路了。” 陆举人顿时脸色大变,他深深叹一口气,道:“你要杀便杀!” “来人,拉下去,毙了。” 罗广文脸色瞬间变得冷酷无情,就在两名士卒将陆举人拖下去的时候,他好整以暇地补充了一句。 “杀他之前,先杀了他一家人,当他的面喂狗!” 听到这番话时,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尤其是陆举人,顿时脸色苍白,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却被一名兵丁一拳狠狠打在了腹部,让老头直接蜷缩在地上,仿佛变成了一条死狗。 随着陆军人被拖下去,其他人脸色也都有些难看,这个世界上真英雄还是少的,更多的人还是比较贪生怕死一些,尤其是这些过去没有吃过苦日子的士绅们,何曾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产生? 眼看着震慑到了众人,罗广文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让人看上去如沐春风。 “诸位,陆举人不识抬举,是为了给他儿子换上一条锦绣前程,就算死了全家也划算。可是你们不一样啊,大家都是在广州扎根几十年上百年的大族,又没有在朝廷里当大官的儿子,何必为了这个满清跟咱们死磕到底呢?到时候要是败了祖宗的基业,这大清怕是也补偿不了诸位。” 听到这里,徐浩然果断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大人,小人愿意合作,愿拿出所有跟小人联络的名单,还有关于清廷的所有资料,只求大人给一条活路。” “看看,这才是聪明人!” 罗广文笑道:“徐老爷是吧,没问题,你等会把东西都交出来,我可以放你和你的家人都回去。”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其他还在犹豫的人一眼,笑眯眯道:“我可有言在先,咱们立功得按照有效的情报和名单来算,也就是说谁先说就算谁的,要是说道最后,你想说的别人都已经提前说了,那可就不算数了.......” 一听到这番话,众人下意识看了彼此一眼,随后纷纷站出来道:“小人也愿意合作,小人也愿意合作!” “大人,是小人先开口的啊!” “大人,我的资料齐全一些,他们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大人,我可以帮你弄到清军驻防八旗的资料.......” 一众人等争先恐后地要求提供情报,罗广文的脸上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一般,他轻声道:“不急不急,你们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看到这一幕时,徐浩然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提前开口,要不然以他掌握的这点东西,只怕其他人要不了多久都会吐露出来,到时候他所提供的就全都是无用信息了。 不过,徐浩然知道光是这样还不够,既然已经叛了大清朝,那就干脆彻底跟复汉军站在一起,他高声道:“大人,在下愿意遣子加入复汉军中效力,还请大人成全。” 这是什么行为?这就是赤裸裸地交人质啊! 罗广文顿时极为欣赏地看了徐浩然一眼,道:“既然徐老爷有心,我也不好阻拦,干脆也别让他去军中了,直接加入我们内务司吧,以后多少也有个照应。” 当他说着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却不怀好意地看向了其他人,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徐家的公子可不是局外人,对诸位也算是颇为了解,将来用他来对付你们,可好? 天底下没有谁比谁真正蠢,众人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节,一时间不少人出声表示愿意让子嗣随军,而罗广文也没有将他们全部收入麾下,暂时也只选定了徐家,也是希望将徐家彻底推到其他家的对立面上来。 在经过此一役后,广州城内的钉子也算是拔了个干干净净,原本的隐患也被打扫一空,从而确定了复汉军后方的稳定。 ....... 赵源穿着一件斗篷,策马立于西江东岸,他身边簇拥着一众复汉军高层军官,众人手中拿着千里镜,正在观察着对面清军的动向。 “初步观察,对面清军人数至少在四万以上,大概在四万到六七万之间,另外还有四千左右的马队,炮兵目前看不出具体数量,但是至少也是在百门左右。” 担任第一师参谋长的方孟昭汇总了参谋司的意见后,得出了这一结论,他带着些许担忧道:“关键清军似乎没有主动发起进攻的意思,奕山恐怕是想跟咱们在这里长期作战。” 一旁的赵简表示同意,主动开口道:“大都督,咱们眼下手上没有骑兵,如果在开阔地带跟满蒙骑兵交战只怕不利,况且清军此时摆出了防守态势,将自己摆成了一只乌龟壳,还真有些无从下手。” 赵源点了点头,他从千里镜中已经可以看到清军大营已经初步规模,且防御手段多种,秩序井然——他固然听说过奕山‘草包’的大名,但是却不会真以为奕山是个草包,对方能忍住优势兵力不主动发起进攻,即可见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击破对方的防御,只能利用大炮。尤其是目前复汉军拥有上百门十二磅榴弹炮和六磅加农炮,真要打起来,威力也是相当不俗。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 对于复汉军而言,过去的很多胜利固然是以少胜多,可是也基于清军对复汉军不了解的基础上所取得,像先前的那些胜利并不能一直持续下去,清军在接连吃了两次大亏后,再怎么麻木也会被打醒,而眼下清军不再冒进,复汉军也就只能考虑打一场结结实实的硬仗。 就在复汉军还在思考如何打破这个乌龟壳子的时候,洪仁玕却悄悄赶到了广州,还给赵源带来了一条足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那就是洪秀全终于反了! 原来,洪秀全还不想这么早造反,还想观望一番复汉军的战绩情况,却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还在紫荆山传教活动的冯云山竟然被蒙冲当地的团练给抓住了,还打算押解到官府去问罪。 然而在押解的途中,拜上帝会核心会众曾亚孙、卢六带领拜上帝会兄弟将冯云山解救了下来,这么一来双方也算是彻底撕破脸,桂平县令以冯云山、卢六聚众千人意图谋反的罪名对其进行通缉。 在大清律里面,这属于要诛灭九族的谋逆大罪,冯云山、洪秀全以及其他的拜上帝会骨干们自然也都在名单之上,于是洪秀全忍无可忍之下,在金田村宣誓起义。 宣布起义后,洪秀全迅速在武宣东乡称天王,授冯云山为前导副军师,洪仁玕为后护副军师,杨秀清为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前军主将,韦昌辉为右军主将,石达开为左军主将,建立了太平天国。 除此之外,洪秀全自称天父第二子,冯云山称天父第三子,洪仁玕为天父第四子,杨秀清称天父第五子,韦昌辉称天父第六子,洪宣娇称天父第七女,洪宣娇丈夫萧朝贵称为"帝婿",石达开称天父第八子,算是初步拟定了建制,并迅速发动了数千人围攻永安州。 当然,在洪秀全围攻永安州之际,他也没有忘记广东的赵源,立刻派了洪仁玕前来联络,一方面是希望能再要些援助,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跟赵源达成会盟。 第162章 先入京师为君 听到这一消息后,赵源也不禁有些感叹。 由于他的缘故,历史已经在此刻出现了极为重大的变化,那就是天平天国提前了足足四年发动了起义。 这一变化有好有坏,好处在于可以进一步牵制清军兵力,而坏处很明显,洪秀全这帮团队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和尝试,恐怕不会再像原本历史上那么轻松就打到了江宁。 对于洪秀全这一次的求援,赵源找来了左宗棠和赵志一同商议,而在这个问题上,赵志表现得却无所谓,道:“洪秀全野心不小,他摆明了不愿意受咱们控制,这一次恐怕也是多有试探,还是想找咱们要钱要枪炮,要我说,明面上可以达成会盟,私下里就随便给点。” 左宗棠却摇了摇头,道:“大都督,眼下咱们算是坐寇,以一地对抗全天下,绝非一件易事,还得需要像太平军这般流寇打出去,进而牵制清军的兵力,才更利于咱们。” 对于这一点,赵源表示赞同,历史上通常造反者往往会有两条路可以供选择,分别就是坐寇与流寇。 通常来说,大部分的造反者在一开始很难形成坐寇的条件——面对更加强大的中枢朝廷进攻,只能被动地成为流寇,就好比明末初期的高迎祥、李自成等反王,只有等到中枢朝廷弱化下来后,那么流寇才有机会演变成坐寇,稳定经营一方地盘,能够长期获得收益,从而不断积蓄力量,直到替代中枢朝廷。 毫无疑问,人人都想成为坐寇,而不想当毫无根基容易被一举击灭的流寇。 那么,当赵源已经成为坐寇的情况下,他自然不能让洪秀全也这么做,倘若让他们形成了固定的底盘,再想赶走可就不容易了。 赵源微微思考了一番,道:“得想个办法,让洪秀全主动打出去才行。” 左宗棠笑道:“大都督,我倒是有个法子——” “还请左先生直言。” “昔日楚怀王与诸侯共约,先入关中者王之,逼得刘项不得不主动打出去。咱们不如也跟洪秀全约定,先入京师者为君,后入京师者为臣。” 左宗棠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旁的赵志顿时摇头道:“左先生,这怎么能行?一个区区的洪秀全凭什么跟咱们订立君臣盟约?要依着我说,无非就是一个邪教和一个装神弄鬼的落第书生,顶多将来封个爵养着就是。” 赵源不由得在心中微微摇头,别看大家伙都是干着同样造反的行当,但是这里面也是存在着鄙视链的,像复汉军这种以广东行商加上一部分士绅为主的群体,自然看不上洪秀全那些平在山矿工,双方坐一起互相都别扭。 左宗棠轻声笑道:“想用太平军之勇,鱼饵就得抛下,至于所谓的君臣之约,无非就是一张废纸,真要到了打京城的那一天,无非就是我们两家争天下而已,到时候无非就是各凭手段。” “左先生说得对,但是光这样还不够。” 赵源可是知道太平天国内部腐化的速度有多么快,别看现在气势滔天,但是一旦这些个东南西北王啥的过上了好日子,内部问题就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出来,还真不比清廷内部省心,光是先入京师者为王还不足以让这帮人冲到底。 “他们不是想要一些物资供给吗?咱们可以给他们,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们打下来的底盘,得移交给咱们!” 赵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说是买也行,总之,这个钱我们也不能白花。” 左宗棠顿时笑道:“大都督这倒是一桩好主意。” “要是他们不答应怎么办?” 赵志反过来有些担忧。 左宗棠哈哈一笑,主动解释道:“他们不会不答应,毕竟他们不比咱们具备经营地方的能力,反倒是他们需要的枪炮,只能通过咱们获取,在这件事上我们能掌握更大的主动权。将来若是出了变故,也能拿捏住他们的痛脚。” 赵源点了点头,当即便找来了洪仁玕,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 “吉甫,按道理说,洪兄弟举义,在下无论如何也要伸手帮一帮,但你也知道今日不同往时,咱们跟清军决战在即,且接下来还有数不完的大仗要打,军械物资早已经供不应求,现有的一些火铳火炮,那也是早有了用途......” 听到赵源这番话,洪仁玕顿时有些为难,他拱手道:“大都督,在下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此番义军举旗略显仓促,过去囤积的火器数量还不太够.......无奈之下只能找大都督求援,还请大都督看在你我两家团结抗清的份上,还请略略调拨一些吧。” 赵源皱起了眉头,道:“吉甫,我实话告诉你,眼下复汉军已经扩军至四五万人了,但是还有一半人手里没有合适的武器,若是给你们调拨武器反而不给我们自己人用,这个道理说不过去——但是我也知道你们难,不如这样,咱们两家之间立个约定,你们一路上打下来的地盘,可以跟我们换武器,如何?” 洪仁玕顿时有些犹豫,道:“这个我没办法答应,只能先回去汇报给大兄。” “没问题,另外还有一件事。” 赵源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两家都在两广,将来恐怕多少会因为出兵问题有些争端,不如效仿昔日秦末之约,先入京师者为君,后入京师者为臣,这样不管谁打进了京城,咱们也都算是实现了抗清的目的,也不伤两家和气,你就将这件事告诉给洪家兄弟,咱们两家可不能一直待在两广,得想办法早日北上啊!” ....... 送走了洪仁玕之后,赵源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此次决战上。 在奕山的布置下,清军大营逐渐形成了规模,复汉军虽然每日都利用火炮射程优势进行了射击,但是由于距离过于遥远,导致精准度下降许多,对清军大营并没有产生较大威胁,当然清军更是只能被动挨打,却不能发起还手。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拖了下来,赵源也深刻地理解到后世所流传的一句话,战争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无聊和百分之一的恐惧,尤其是在火力不足的时代里,真正作战的时间加起来恐怕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其余的时间双方要么在行军,要么在对垒,直到对方暴露出弱点,才能形成一战而胜的结果。 在这个过程中,双方消耗的绝不仅仅只有海量的物资,还有双方士兵的信心和勇敢,因此到了后世大规模战争时期,士兵长期待在一线阵地很容易出现精神疾病,必须要定期进行换防。 赵源并不希望将这一仗拖下去,他更希望能够迅速解决当面之敌,从而彻底扫清广东一省的清军。 “以现如今的兵力来看,咱们虽然在人数上占据了劣势,但是局面上却呈现出优势,依我看要么先打打看。” 尽管赵简性情沉稳,此时也忍不住想要动动手,他望向赵源道:“我看要是咱们不动手,这个奕山还指不定拖多久呢.......” 赵源微微皱起眉头,尽管洪秀全已经起兵,但对方远在广西,且从目前的情况看也很难调动到广东的绿营,暂时不能考虑他们,那就得打自己最擅长的战争。 “清军大营不是在龙江堡立下了硬寨吗?咱们干脆也不直接打他的硬寨,就在龙江堡外围五里扎下小寨,逼他们出来打!” 听到这番话,众将顿时眼前一亮,参谋长方孟昭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他们能守硬寨,咱们更不差,用几个营头去立几座小寨,就像将钉子扎进他们眼皮子底下,想拔出来就得主动出兵,不想拔出来那咱们就可以用这几座小寨牵制他们大部分的兵力!” “没错。” 赵源越想越觉得可行,他忽然想到了一种神奇的东西,刚好可以用在上面,那就是水泥。 尽管在华夏,水泥还是一种不为人知的事物,但是在英国已经出现了一种波特兰水泥,不过对于这种所谓的波特兰水泥,赵源只知道名字和原料,水泥这玩意的最基础成分就是石灰石和粘土,在按照一定比例调和后,再拿到类似于烧石灰的立窑内煅烧成熟料,最后研磨后就是熟料,但是具体的烧制过程他并不清楚。 于是,赵源也不耽搁,立刻叫来了亨得勒,那就是务必通过各种手段,在短时间内搞到波特兰水泥的配方和烧制工艺,最好还能弄个相关的技术人员——由于水泥的使用场景很广泛,这种东西其实在香港就能找到,倒也不算很难弄。 在亨得勒搞定烧制工艺和技术人员之前,赵源直接派人去开采原材料,由于材料都很常见,这一点倒也不算难,就算到时候水泥不能及时运用到此战中,日后的作用也非常大,本来就在复汉军的发展规划当中。 以硬寨对硬寨,成为了复汉军接下来的思路。 负责执行该计划的首批四个营,则是从全军当中选取,他们将会从西江上游渡江,到时候迅速在外围五里扎营——如果清军出兵阻拦那就更好,届时赵源就率领全军压上,逼迫清军出寨迎敌。 第163章 试探进攻 此战之前,由于复汉军抢先拿下大鹏所城,干掉了剩下的广东水师,以致于广东水面已经彻底成为复汉军所有,这也是奕山不敢渡过西江的一大原因——倘若清军选择渡江,很有可能会被西江的复汉军水师半渡而击。 反过来说,复汉军通过水师控制了西江,也就能随时随地从任意地点渡河发起进攻,可以说水师的胜利,已经为此战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复汉军渡河进攻并没有保密,实际上也保不了密,毕竟四个营头同时渡江规模可不小,放在相对狭窄的西江水面上早已暴露无遗。 赵源也无所谓,在水师战船大炮的掩护下,清军也不敢贸然出击,他们最多也就是在岸边用一些清军小炮对江面上的水师船只发起炮击,但是很快就会迎来对岸复汉军炮兵的反击,双方你来我往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可往往清军会蒙受更大的损失。 四千名复汉军官兵以及十几门火炮和大量辎重,在几十艘战船的掩护下,十分顺利地渡过了西江,抵达了西江西岸,距离清军仅仅只有五里左右。 然而,作为渡江总指挥的方孟昭,却极为失望地发现,清军却根本没有理会! 原来,就在复汉军渡江之际,清军八旗外火器营副都统乌兰泰就将消息汇报给了奕山,但是奕山却丝毫没有出击的想法,他得知渡江的复汉军仅仅四五千人时,却认定是复汉军的一次试探,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清军主动出寨迎击,他甚至都不许八旗马队乘机进攻。 乌兰泰失望至极,他只能找到文庆,委婉地将情况告知了文庆,可是此时的文庆也不敢顶替奕山指挥,这样到时候出事了是他乌兰泰背锅还是他自己背锅? 当然,清军虽然没有发起进攻,但是也不代表什么都没做,奕山认定了复汉军目的是诱敌,他反过来安排了文庆派遣了几支绿营人马,从复汉军扎寨外围五里下营,目的也只有一点,那就是形成反向包围。 看到了这一幕时,方孟昭不惊反喜,他甚至没有出兵阻挠清军扎营,双方干脆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显得分为和谐。 对于这一幕,已经伤愈的复汉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一营营长陈绍安分外不理解,道:“方参谋长,为何眼睁睁看着绿营下寨?若是我等此时发起进攻,敌军必溃!” 方孟昭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光是靠着一个个营,很难立下硬寨,想打随时都能打过去,反过来说,他们这么做也是在分摊大营的兵力,不能形成有效的合力,咱们还不如将他们留在这里。” 听到这番话,陈绍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咱们下寨后就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是,咱们可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躺在营地里!” 方孟昭嘿嘿一笑,他的主意也非常损,那就是让带来的炮兵每隔半个时辰打一炮,且时间也不要那么规律,比如半个时辰也可以打一炮,或者两个时辰才打一炮,目的就是为了让对面的清军时时刻刻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想休息也不能休息得太安生。 长期以往下去,清军不能攻下复汉军所立的营寨,对于军心士气都将会是极大的打击,到了那个时候,拿下对方把握也就更大了。 于是,在复汉军时不时打一炮的威慑下,再加上极近的距离,经常有榴霰弹准确地落入到清军大营中,一时间致使人心惶惶。 奕山顿时有些傻眼,他没想到对方的战术竟然这么无奈,只能下令让文庆率领两万绿营在复汉军营前摆开阵型,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七千五百八旗兵压在阵后,向营中的复汉军展开了尝试性的进攻。 方孟昭也没想到这一招竟然这么好使,好在他已经指挥复汉军四个营立下了营寨,还在营寨前构筑了一条简易的工事,而带来的所有火炮则被集中安置在炮兵阵地上,还在前面挖掘了数道壕沟,以防止清军骑兵发起搏命进攻。 此时赵源虽然不在西岸战场上,但是他正在对岸观望着清军的行动,随时做好了渡江支援的准备。 作为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清军的火炮按照惯例一般响了起来,上百门火炮同时发射倒也显得有些威势,但是实际所取得的战果却寥寥无几——毕竟复汉军早已接受过专业的防炮训练,再加上也修好了逐步的工事,再加上清军火炮威力不足,使得复汉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亡,仅仅只是损坏了一部分外围的阵地。 反过来说,清军火炮的发射,也帮助复汉军确定了清军火炮分布的位置。 在有了具体的方位信息后,复汉军炮兵营也迅速计算出了射击的范围,并下令发起一次集中反击,不仅仅是西岸的十几门火炮,就连复汉军海军战船上载着的大炮也开始发射,轰隆隆地声音响起,一团团白色烟雾也随之涌现出来,将炮兵笼罩在其中。 在精确的方位计算下,复汉军炮兵营取得了极佳的成绩,其中三颗榴霰弹引燃了清军的一处火药库,导致周围出现了连环爆炸,剩下的榴霰弹也掀飞了清军五门各类型号的火炮,堪称取得了重大胜利。 当然,清军在得到这么惨重的教训后,也不敢再贸然还手,只能默默将同伴的尸体搬下去,紧接着又开始更换已经暴露的炮兵阵地。 两广总督文庆神情阴沉,他望向了高州镇总兵萧知音,轻声道:“萧总镇,你怎么看?” 萧知音拱手道:“回禀制台大人,咱们炮弱,威力不够,还得带人上去上,好在赵逆在此地设营,无疑于自讨死路,只要攻破其阵,届时冲杀上去,赵逆此营即全军覆没于此。” 听到萧知音这般有信心,文庆微微一愣,顿时笑道:“好好好,萧总镇,本督倒没看错你,接下来本督便静候佳音了。” 萧知音接了令之后,当即召集了高州镇标下属各营参将,将情况告知了众人,沉声道:“赵逆自持火器凶厉,咱们就更应该避其锋芒,从三路同时发起进攻,既可以分摊火炮威力,也能摊薄其兵力,届时也算手到擒来。”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没有跟复汉军进一步打过交道,对这股人数远不如他们的军队也并不在意。 高州镇水师兼陆路总兵下辖镇标二营,兼辖罗定协、阳江等营,总兵力差不多也有六千余人,再加上从旁协助的肇庆协,几乎近万官兵在复汉军阵前集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复汉军的火炮也似乎转移了目标,几颗榴霰弹直接砸入了人群当中,剧烈的爆炸瞬间混合着血肉绽开。 处于正面位置的绿营乃高州镇标左营,其参将周天孚是萧知音亲自提拔的嫡系,他此时隐约间感觉到有些不妙,可是到了眼下这个节点,也不许他有丝毫回头的准备,八百多名清军开始朝着复汉军营寨正面发起进攻。 高州镇标左营之后的人马是肇庆协下属中军营,他们虽然还没有直接面对复汉军的进攻,但是人人过去也没怎么打过仗,心理素质极差,甚至有些人已经转着眼珠子,打算到了战场上就开始装死。 “咱们一鼓作气,直接杀过去,到时候赵逆就算有火器也没用,咱们近战肉搏,人人立功受赏!” 周天孚只好给众人打着底气,人潮便开始向复汉军方向涌动着,他们过去也没有怎么经历过训练,就算是发起进攻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像这样的军队仅仅只让方孟昭看了两眼,就已经认定了其不构成威胁。 “两轮阻击射,准备!” 与清军的忐忑不同,复汉军已经太习惯眼前这一幕,尤其是炮兵更是将杀人这件事演变成了艺术和数学,从数字里面确定对方所出现的范围,进而用大规模的炮击来夺走他们的生命,完成最终的任务。 “轰隆隆——” 平平无奇的炮声响彻在清军周围,周天孚眼睁睁看着最前面的清军阵线中出现了一道血线,密集而整齐地爆炸声如同一把快刀一般,直接击倒了数十名清军。 第164章 狠狠钉下去 在复汉军的火炮面前,清军尽管损失极为惨重,但是总还有一些人冲上前来,意图以命换命。 正在观战的赵源神情凝重,他明白即便绿营再怎么拉胯,所谓‘闻敌而逃为下勇,见敌而逃为中勇,接敌而溃为上勇’,但不可否认的是,万余清军不可能全都是这样的兵,至少那些镇将身边总有一些精锐。 “砰砰砰——” 不同于过去,复汉军这一次轻步兵率先在百码左右就开火,一方面骚扰清军冲锋,另一方面也是找机会击杀清军中带头冲锋的基层把总或者千总,他们属于绿营中的基础组织者,倘若这些人死伤惨重,剩下的人也不敢随意继续冲。 周天孚一直处于冲锋的阵列中,主要方便观察复汉军的行动,而当他从千里镜进一步看到复汉军临时扎下的阵线时,却微微松了一口气——防线其实就是一条简易的壕沟,后面垒者一道半人高的矮墙,甚至有些地方根本不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仅仅用了树木和泥土。 “把炮拉过来打!” 周天孚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立刻派人回禀潮州镇总兵萧知音,请求将营里的火炮拉过来抵近射击,就算那些威远炮、子母炮之类威力较小,但是轰塌一段土墙并不困难。 清军中从来不缺乏聪明人,尤其是这些一线的官兵,他们虽然作战素质不如复汉军,装备武器不如复汉军,连作战的意志也不如复汉军,但是这些人就算是被动挨打,也在被动挨打中得到了成长。 萧知音颇为赞同周天孚的判断,他不仅派人将潮州镇的火炮全部拉上去交给了周天孚,还向文庆申请,从其他绿营军镇里凑了五十多门大大小小的火炮,一起拉上去,还将自己剩下的营头也堆了上去,目的就是为了打开一条血路。 由于清军火炮射程通常不过数百米,清军只能将火炮架在了前端,而这么一来就使得炮战显得十分残酷——复汉军的火炮尚有阵地作为阻隔,且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精准度已经达到了让清军炮手头皮发麻的地步,威力还更大,射速还更快,一轮炮击下来,往往都能直接掀翻几门清军小炮。 面对如此恐怖的局面,清军炮手也无可奈何,后面的督战队虽然不敢攻复汉军,但是杀他们这些人倒没有任何问题,于是这些人也只好硬着头皮,将炮拉上去后也不管那么多,只要炮能打响就行,至于瞄准什么的都不存在的。 一时间,双方的炮声此起彼伏,你来我往,逐步演变成了至此最为激烈的一段炮战。当然更多还是清军在挨打,一颗榴霰弹动不动就砸进了清军炮兵阵地,剧烈的爆炸伴随着大量弹丸激射而出,将成片成片的清军击倒。 而清军火炮在这种态势下,大部分的反击都比较歪,唯独那面矮墙被实心弹砸了好机会,几乎都已经被砸开裂,随时可能会倒下去。 眼看着双方炮兵形成了拉锯之势,周天孚则乘机下令,让后续支援的各营分成了三路,从三面对复汉军阵地展开了冲击。 复汉军阵地中,看着浩浩荡荡冲过来的清军,方孟昭多少有些惊讶,他感觉对面指挥的清军将领倒有几把刷子,至少在之前的几次作战中,还真没感觉到这么棘手——对方似乎对兵力的调配和火炮的使用有些自己的想法,虽然还达不到克制复汉军的地步,但是已经渐渐能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这一项优势很简单,那就是人多。 但是可千万别小看这一点,在过去遇到的那些绿营将领里,他们即便拥有了优势兵力,也很难组织起梯次进攻,也无法真正发挥兵力优势,更多是打成了添油战术,把所剩不多的精锐填进去后,剩下的人也就崩溃了。 “有意思.......” 方孟昭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但是他并不畏惧,因为对付这样的人同样也有办法,既然对方是梯次进攻,那他们也可以选择层层阻击,尽量发挥出炮兵的优势。 除此之外,方孟昭也派人打出了旗帜,那是传给水面上复汉军海军看的信号——即将所有的火力采取节点打击,重点摧毁清军进攻梯次的衔接处,从而让对方的兵力不至于过于流畅地运上来,打断他们的进攻节奏,也让己方稍微缓口气。 “轰隆隆——” 收到信号之后,复汉军水师很快就翻译出了旗号所代表的的方案,他们当即便改变了炮击的位置和顺序,开始针对清军不同梯次营头之间展开轰击。 当炮声响起之际,清军进攻顿时被打乱了节奏,前面像周天孚的营头在横竖挨揍冲不上去,后面的营头又接应不过来,一过去就挨炸,打得正在观战的萧知音都觉察到不对劲,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正在坚守的复汉军却突然发起了反击。 方孟昭果断下令各营主动发起进攻,他们用一轮轮齐射,硬生生将清军摆在前面的三个营给打溃了! 周天孚望着溃退的清军,心中却十分无奈,他们能顶着复汉军这么强大的火力冲到这里,已经算非常不容易——这个时候倘若后面的清军能接应上来,相信彻底冲过矮墙不是问题,但问题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候,后续的营头掉链子了! 随着摆在前面的三个清军绿营被打溃,后面的人也就跟着一起退了下来,可是这么一来就相当于彻底将清军炮兵给卖了! 方孟昭自然不会放过这么机会,他们果断冲过去,虽然弄不走这些清军火炮,但是却用铁钉将那些炮口都给封死了,至少此战里面清军是无法动用这些火炮了。 看到这一幕,文庆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脸色更是阴沉如水,死死盯着萧知音,声音冰寒彻骨。 “接下来没了火炮,你们还怎么打?” 萧知音作为一个老资格总兵,脸色羞红一片,叹口气道:“大人,我这就亲自前去处置,定给您一个交代!” 说完后,萧知音也不管其他,派人将溃退下来的清军全部拦截住,并下令将周天孚等三个营头的参将全部就地正法,一应游击、守备等十几名绿营官佐也都被斩首,血淋淋地悬挂在了旗杆之上。 在这等铁血手段的威慑下,一众绿营官佐顿时噤若寒蝉,七月份的天气里都流出了冷汗,用血手屠夫来形容萧知音却是丝毫不为过——关键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因为萧知音杀的第一个人就是铁杆心腹周天孚。 关键问题在于,即便杀了这些绿营官佐,也改变不了进攻不利的事实,近万余清军在经过了半天多的战斗后,已经损失了差不多两千多人,剩下的人也都麻了手脚,压根无法继续打下去了。 然而,萧知音却不愿意就此放弃,他认为之前的战法并无问题,只是顶在最前面的三个营没有坚持下去,后续的营没有及时支援到位,才导致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他杀周天孚等一众官佐,就是为了告诉其他人。 今日,攻上去或许会死,可是攻不上去,那就肯定死!你们自己选! 在血淋淋的人头震慑下,萧知音再一次组织了三个营,还找文庆调来了一支八旗督战队,目的就是告诉其他人,后退者不分缘由,立斩无赦。 文庆也看出了萧知音战法的有效,他虽然恼怒之前战斗丢失了大量的火炮,但此时为了获得胜利,他依然不计前嫌,再一次给萧知音调拨了三个营头,重新形成了梯次的进攻趋势。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倘若这一次再不能打下来,也就意味着今日将再也无法取得更多的战果,萧知音懂得这个道理,文庆同样也懂得。 望着对面清军逐渐形成的军阵,正在对岸观战的赵源轻声喃喃道:“看来他们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一旁的参谋司司长游顺德低声道:“大都督,咱们不去支援方参谋长吗?” “孟昭钉在那里,我是放心的,光是这个程度还打不动他。” 赵源轻声道:“咱们现在派人大规模渡江,只会将清军吓退,况且八旗还未动,现在就将底牌打出去,为时尚早了些。” 左宗棠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我们目前的战略并不是为了单纯取得一场胜利,甚至都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粤省,而是要尽可能对清军造成杀伤,将来能够更快地冲出去——” 他用手掌轻轻往前一推,做出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咱们将战场摆在广东,总比放在湖南强。” 原因无他,广东百姓也好,士绅也好,对清廷的忠诚度并不高,从这一次清军出兵主力就能看出来,大部分都是绿营,几乎没什么团练。 反之,一旦战场摆到了湖南,那么复汉军所面临的主力就是湖南的士绅组织的团练,历史上的曾国藩、左宗棠以及胡林翼几乎都是通过湘军出头,从而成为了封疆大吏,因此在赵源的规划里,他必须要尽快全取湖南,那么就有必要在广东解决掉足够多的清军。 第165章 军心似铁 拿下湖南,对于复汉军而言,也绝非只是湘军这一个问题。 历史上吴三桂从云南起兵,也是打到了湖南就打不动,原因还有一点,湖南城池大多都比较坚固,像衡州、长沙、岳州都是坚城,动不动就是长期围城攻坚。 其次,拿下了湖南还有很多好处,首先湖南百姓朴素务实,士绅精明干练,因此湘军在近代以来一直都是强军的代名词,属于上好的兵源地,其次湖南位置靠近长江中游,既可渡江北伐直指中原,又可以顺流而下进攻江南,属于清军不得不救的关键战略位置。 如此一来,清军就必定会在湖北、江南囤积重兵,而广西和福建就只能被动放弃,这对于复汉军拿下广西、福建有很大的好处。 只要打赢这一场决战后,复汉军的兵锋就会立刻北进韶州,直指三湘。 “传令下去,我给对岸将士擂鼓助威!” 赵源穿着一身军装,登上了早已经建好的高台,开始给对岸的复汉军将士们擂鼓助威。 “咚咚咚——” 所有复汉军的鼓声也都开始响起,声音交织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声声巨大的鼓声,而此时对面复汉军与清军之间的战斗,也逐渐进入了白热化。 有了前面一波教训,清军此次进攻显得更加极端,他们甚至都抛弃了盾车,因为在之前的进攻中,盾车被证明面对复汉军的火炮时毫无作用,反而因为过慢的速度沦为了一个个活靶子,索性抛开盾车还能跑得更快。 但即便如此,清军依然得面临复汉军火炮的狂轰烂炸,榴霰弹简直就是步兵真正的噩梦,这种直到一战还在使用的玩意被证明是步兵是最大杀器,往往一炮下来就能在密集的清军队形中带走十几条人命。 当然,在周天孚这些人的教训面前,新上来的三个绿营也算是有所改变,他们固然都很害怕,但是后面督战队却时刻提醒他们,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前面,因此当火炮精准地落入清军队伍中时,他们伤亡极为惨重,却依然没有发生整体的溃退。 随着距离接近到四十步时,复汉军打响了一轮轮排枪,密集的弹丸飞入了清军当中,留下了大批大批的尸体,至此清军已经承受了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伤亡,但是剩下的清军依然悍不畏死地冲进了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复汉军士卒们甚至都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惶。 “疯了.......” 陈绍安望着这些形若疯癫的清军,却想起了大鹏所城的清军士卒,在此刻竟然是那么相似,他也算是久历战事,自然不会被吓退,紧接着就下令掷弹兵连丢出手榴弹。 一颗颗手榴弹被扔到了清军队列中去,紧接着便接二连三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如同亮起了一道道火光一般,将那些冲过来的清军吞噬进去。 即便如此,在硝烟尘土散尽后,依然有百余名清军到了壕沟边,他们用随身携带的木板垫在上面,就打算从木板上通过,然而复汉军的反击也使得这些人不断产生伤亡,跌落入壕沟中,很快就将不怎么深的壕沟填平了。 后续的清军很快就通过了壕沟,抵达到矮墙边,他们有人越过了缺口,有人直接爬上了矮墙,与复汉军之间展开了肉搏战,双方金铁声响成一片,刺刀与长矛腰刀的碰撞声,间或夹杂着些许手铳开火的声音,逐渐将清军这一次进攻给压了下去。 至此,清军不及伤亡所取得的战果也就到了这里,比起之前周天孚这些人强了一点,但也只是强了一点,尽管没啥特别大的意义,但是也足够向上官交代。 文庆也看出了绿营已经搏了命在打,光是今天就丢下了不下三千具尸体在此,还有一千多人负伤,失去了战斗能力,也足以向朝廷交差——倘若再一味强压,只怕会将绿营逼反,那样就失去了本意。 双方鸣金收兵,也算是宣告今日战事结束。 ....... 战事虽然结束,但是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却并未停止,赵源亲自下令率领五个营进一步渡过西江,一方面接应方孟昭等人,将受伤的兵员接下替换,另一方面也是对清军展开震慑,甚至还将代表大都督府的旗帜公然打出,以激励士卒。 除此之外,赵源也给坚守在西岸的将士们带来了大量物资上的鼓励,包括大量的肉食鸡蛋蔬菜,除了没有酒以外,其他几乎应有尽有。 在复汉军的伙食标准上,赵源一直都极为重视,他首先规定了复汉军除了正常的饷银外,每个人还单独有一块银元的菜金,倘若到了战时则翻倍为两块银元的菜金,光是金额这一项就已经超过了清军正常绿营的军饷。 其次,复汉军的菜金跟别的不同,他完完全全是花在了食物的采购上,同时还有军田种菜作为补充,像其他的人力成本也好,还是乱七八糟的隐形费用,都没有被计算进去,而且赵源为了保证这一点,还专门下令成立了士兵后勤委员会,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专门跟军政司和财务司对接每个月的伙食标准和事物采购,必须要账、菜、人一致,且定期对士兵后勤委员会进行更换人员,复核前面的账务,从而确保士兵的每一颗鸡蛋都进了士兵的肚子。 在这么严格的制度下,复汉军高层也都知道了赵源在这件事上的重视程度,几乎不亚于军功田,即便有胆大包天的人敢于伸手,也都被迅速且严格地处置掉,哪怕是亲信或者是过去跟着打江山的老兄弟,都没有任何例外,这也是一个新兴政权与老旧政权的典型区别。 因此,得到了足够保障的复汉军士卒们,每天伙食都会开三餐,且三餐中保证有一餐是有荤腥的,至于素菜和米饭更是管够——可以说,所有的复汉军士卒生活标准,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年代普通人的生活,甚至一些乡下小地主都赶不上这样的日子。 在这种环境下,赵源也算是真正跟所有的复汉军士卒达成了一条朴素的规则,穿赵家的衣,吃赵家的饭,为他赵源卖命。 “大都督万岁!” “大都督万岁!” “万岁!复汉军万岁!” 伴随着赵源的到来,高昂的口号声和欢呼声顿时响成一片,甚至连数里开外的清军都听得一清二楚,一面面代表赵源的赤底白虎旗高高竖起,上面更是写着一个大大的‘赵’字,在风中呼啸。 不得不说,赵源冒险渡江过来,甚至放出话来,只要还有一个复汉军的兵没吃饭,他就不会吃饭,还专门前往受伤的复汉军军卒帐前,亲自给伤兵喂饭换药,顿时引起所有西岸复汉军官兵们落泪。 “大都督,咱没丢你的人!咱今天杀了五个清狗,可惜最后他们扑上来,给咱咬了一口,要不然咱还可以再杀几个!” 一名脸上缠着绷带的伤兵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今天作战的过程中,一双眼睛被清军砍爆了,虽然命保了下来,但是将来算彻底失明了。 赵源面带微笑地听着伤兵说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是不时地应和道:“老哥,你放心,就算你眼睛瞎了,将来复汉军也能养你一辈子!” 伤兵大大咧咧地挥手,笑道:“哎呀,咱老刘没事,丢了一双招子,还是照样能活,将来上了战场,只要还有一双手,还有一口牙齿,照样能杀清狗!”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唯独就一件事遗憾,咱之前只是远远看过大都督一眼,看不清具体样子,今日大都督就在眼前,咱却看不到!” 赵源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老哥,我有什么好看的?你用手摸摸我的脸,你就知道我了!” 伤兵顿时一愣,神情微微有些激动,伸出手来覆上了赵源的脸,紧接着便收了回来。 “大都督,有了今日一回,咱死也是值得了!” 一旁的所有复汉军士卒们用一种艳羡的目光看着伤兵,或许在这一刻,他们忽然觉得,就算是受伤,就算是战死,也算不得什么。 大丈夫生与世间,能如此征战一回,终归不留遗憾了。 第166章 西江之战 相对于复汉军这一边的万众一心,清军那边却大为不同。 清军绿营在和平时期的待遇极低,各镇马兵月给饷银二两,步兵月给饷银一两五钱,另外守兵月给饷银一两,其次每个兵月给米三斗,便再无其他任何额外优待。 问题是,这个钱平时也发不满,因为绿营内还有朋扣以及扣建这些规矩,像占据兵额绝大部分的守兵根本就拿不满一两银子,实际上在扣完这些乱七八糟的费用后,守兵每天能得到的银子只有一分一厘,被八旗嘲讽为‘一钱汉’。 当然,到了战时绿营会多给一点,通常会给加俸赏行装和盐菜口粮,但另一个问题是这个俸赏行装主要是给客军,比如湖南兵广西兵到广东作战,通常可以拿到这个钱,但是本省的广东兵就拿不到,像二百里以内的本兵就得自己解决伙食,三百里外才能加给粮饷,因此眼下的绿营大部分是没有这个钱拿。 其次,清军的盐菜口粮分为两项,按照月支的是盐菜银,按照日支的是口粮米,像一个普通的绿营兵每个月只有九钱银子,官兵跟役的余丁更惨,十个人加起来才给五钱,至于口粮则是每个人支米八合三勺,属于基本上不怎么能吃饱的地步。 即便如此,这个盐菜口粮银子,也不是真正能拿到,经常会出现拖欠甚至是不发的情况。 这一次奕山亲自督军,为了让这些绿营大头兵效命,算是将盐菜口粮都发了下去,但是在这个环境下,绿营兵们也只能吃一些干冷发硬的干粮炒面,想加点盐进去都要自己买,荤腥更是想都不要想。 当然,无论什么时候,清军大人物们的日子过得比大头兵要舒服,甚至比起对面的复汉军一众高层,也要舒服百倍。 就好比此时的奕山,伙食就好得不得了,他本身就是大清爱新觉罗出身,道光皇帝的老侄,自然不会像道光皇帝那么抠,也不像道光那么傻,认为一颗鸡蛋需要花十两银子。 奕山平日里就喜爱奢华,好美食,平时吃得都是山珍海味,当年他担任靖逆将军参与鸦片战争时,魏源还曾经给他写过一首诗,来形容奕山奢侈腐败、轻敌误国。 “纨裤例当骠骑贵,绣衣那信吕嘉轻。指挥犹执金如意,禨几湘帘海外行。” 因此,即便此时处于战争期间,奕山面前依然摆着几十个盘子,其中大碗菜四品:燕窝'万'字金银鸭子、燕窝'年'字三鲜肥鸡、燕窝'如'字锅烧鸭子、燕窝'意'字什锦鸡丝;怀碗菜四品: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攒丝翅子、溜鸭腰;碟菜四品:燕窝炒炉鸭丝、炒野鸡爪、小炒鲤鱼、肉丝炒鸡蛋;片盘二品:挂炉鸭子、挂炉猪;另外还有白糖油糕、如意卷、燕窝八仙汤等,羊三只,酒三瓶,算得上极度奢侈。 不过奕山也没有独自在吃这些美味佳肴,他请来了何汝霖、文庆、穆特恩、徐广缙还有都统乌兰泰等人一起享用,众人吃得满面红光。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八旗侍卫走了进来,朝着奕山行礼道:“将军,赵逆的旗帜到了西岸,大军正在渡江扎营!” “渡江扎营?赵源倒是好胆!” 奕山冷笑了一声,直接将手中的纯银小刀插在了羊肉上,接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才轻声道:“去派人看看,是不是赵源本人亲自过了江!” “嗻。” 当八旗侍卫退下后,其余人也都没了吃兴,一旁的乌兰泰挑了挑眉头,道:“看来白天的战事让赵逆急了眼,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再打一次?” “不行。” 率先开口拒绝的反而是何汝霖,他皱起眉头道:“赵逆士气高昂,军心可用,这个时候说不定就是故意渡江给我们看,让咱们主动出击。” “没错。部堂大人所言极是,这个时候出去打,还真遂了赵逆的心意。” 奕山也算是看得明明白白,光靠绿营怕是收拾不了面前的赵逆,他索性就想这么相持下去,等待广西和湖南甚至是陕甘方面的援军抵达,再动手也不迟——至于京营八旗亲自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一旁的文庆皱起了眉头,“等他们站稳了脚跟,只怕就更难打了。” 奕山摆了摆手,道:“眼下想要平乱,非得聚齐二十万绿营不可,咱们眼下区区数万人,能够与之相持即可,至于消灭他们的事情,还是等朝廷调集兵力,对了,祥林的那三万人放在白云山下也打不上去,继续留着也无意义,干脆也调过来吧。” “既然如此,那就让下面的人也留点神,咱们不去偷袭他们,可也得防着他们来偷袭咱们。” 文庆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便告辞出了大帐。 …… 这一夜,双方都在防备着彼此可能发起的夜袭,反倒显得极为平静,赵源见奕山打定主意将乌龟脑袋缩回去,也就不再管那么多,率领剩余的复汉军渡过西江。 清军并没有贸然发起进攻,他们紧闭营门,似乎在跟复汉军比赛谁更能沉得住气。 直到中午的时候,军情调查司陈锦耀才急匆匆地带来了新消息,白云山下的清军已经撤围,根据情况来看,他们正在朝着佛山镇方向进发,似乎想跟西岸的大营汇合。 赵源立刻叫来了众将,让陈锦耀在舆图上画出了两支清军的位置,才沉声道:“北线的清军大概有两万多人,再加上目前在这里的四万多清军,差不多有七万人,对于咱们而言既是压力,同样也是一次机会。” 众人顿时明白了赵源的意思,两路清军想要汇合在一起,就必须通过佛山镇,最重要的是西岸大营内的清军就不能再继续龟缩在营寨内,就给了复汉军一次决战的机会。 一旁的游顺德顿时皱起了眉头,道:“那这样是不是得需要将白云山上的洪兵调过来?” “不妥。” 赵源率先摇头道:“洪兵没有经过大规模训练,据寨而守或许还行,但是真要投入决战怕是反而会成为突破口。反之,眼下咱们已经将广东清军主力集中到了广州,完全可以派郑洪率领洪兵一路扫荡粤北,收拢粤北义军,造出声势来,到时候反而能起到相当不错的效果。”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在西岸只有一个师和一个旅的兵力,加一起只有两万五千人左右,要同时对付七万人只怕有些难.......” “无妨。” 赵源沉声道:“传令下去,派第二师第三旅先守在佛山,等这个乌龟壳子里的头露出来后,再一举拿下它。” ........ 西江西岸,炮声隆隆,距离江岸数里远的清军营寨中溅起阵阵烟尘,不时有复汉军的炮弹砸入营寨当中,带起一片伤亡。 营中人呼马嘶,到处都显得混乱不堪,一名身上带血的清军哨探骑着一匹快马冲入了大营,顿时就被人拦截了下来。 “快,有紧急军情需要汇报给制台大人!” “来人,将他带进大营内,面见制台大人!” 督标中军参将高文采连忙快步走上来,带着哨探快步走进了营寨高处,向正在观望战况的文庆汇报消息。 “大人,小人奉祥军门的军令前来求援,我们在佛山镇遭到了阻击,死伤惨重,压根就冲不过来!” 哨探脸上有些惊惶,他一想到昨日的战况就有些心惊。 复汉军的行动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快,他们原本就在佛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祥林发起进攻,结果面对复汉军强大的火力时,清军却显得有心无力,进退两难。 听到这番话时,文庆不由得在心中骂起了娘。 这事还得怨奕山,让白云山下的北路清军跟他们汇合,结果反而导致北路清军处于尴尬境地,更绝的是,这么一来也打破了原本定下来的固守方针——眼下想要保住北路军,就得主动从乌龟壳子里走出来才行。 或许很难有人相信,清军的种种战略甚至会出现自相矛盾的现象,但是在鸦片战争中,这一类情况却是屡见不鲜,原因就在于清军将军的军事素养普遍十分低下,更没有一支足够专业的幕僚集团,导致出现这些初级错误。 在这么重要的问题面前,文庆也没办法做出决断,只能派人去找奕山。 奕山得知了祥林的北路军处于进退两难的态势下时,顿时也有些为难,他有心不去救援祥林——但问题是祥林就是听其命令绕过佛山镇前来汇合,这个时候如果不出兵,先不说其他问题,光是在场诸位都要兔死狐悲,到时候这个仗还怎么打? 其次,丢掉了祥林的两万人,也就意味着复汉军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对付西路的清军,也就宣告之前三面围攻计划彻底破产。 奕山左思右想之后,最终还是选择出兵,他倒也不是倾其所有,而是让文庆和绿营各镇率军前出,先打头阵试一试,至于他则率领八旗坐镇后方,随时接应绿营。 当时间来到了七月初八时,持续了接近半个月的西江之战终于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奕山兵分三路,朝着复汉军展开了进攻。 第167章 馅大皮薄 七月初八上午,佛山和西江西岸两处战场同时打响,战况之激烈,也超过了先前,成为此战中最为关键的一天。 清军和复汉军之间的博弈,也渐渐浮现出水面,双方底牌虽然还没有出尽,但是人人都知道,决战即在此关键一战。 为了鼓励绿营兵出战,奕山专门下令放开了烟禁——这也是当下的普遍现象,清军出战前通常都需要抽一通大烟才能精神,所以有个俗名叫‘双枪兵’,像奕山手下有个前营指挥叫张应云,每次作战前都要抽一通大烟,若是打了败仗也要抽一通大烟。 当阳光穿透清晨的薄雾时,清军大营里却亮起了无数星星点点,云烟缭绕如同大战后硝烟弥漫一番,连空气里都透着一种奇异的气息,无数清军绿营士卒们都在吞云吐雾,享受着临死前难得的闲暇。 曾国藩看到这一幕时,不由得深恶痛绝,像这样的一支军队,又如何能打得了胜仗,却是更加坚定了他裁汰绿营的想法。 与忧国忧民的曾国藩不同,自幼生活在广州满城的八旗子弟佟赖却切实感受到鸦片带来的快乐——就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身为满洲正白旗的佟赖还是一个真正的人上人,他自幼就生活在广州,老爹佟柱在衙门领了一份差事,再加上旗人的身份,倒也让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过得有滋有味。 直到复汉军举义后,佟赖人上人的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广州被复汉军攻克后,他们一家子也跟着狼狈地穆特恩一路狼狈地逃到了肇庆,且他和老爹佟柱都被编入了驻防八旗军中,为大清王朝的生死存亡贡献了一份力量。 然而,就在先前绿营官佐被清廷怀疑后,朝廷就在八旗里面抽调了一部分倒霉蛋加入了绿营,当然名义上属于官升数级,从一个小小的驻防八旗一跃成为了督标中军的一名都司,手底下还带着一百多个汉人鸟铳兵。 但是这样的日子,对于佟赖而言却是毫无希望,他眼睁睁看着一批又一批同僚上去送了性命,却发现战事的发展却对他们越来越不利,或许只有鸦片才能勉强满足他此时的脆弱。 烟雾缭绕中,佟赖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忽然听到了什么声响,但是仔细听去时,却又什么都听不见,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远方的天边,有一条黑线正在缓缓移动,紧接着黑线渐渐显露出形状,那是一排排的复汉军。 “敌袭!” “敌袭!” 佟赖几乎撕破了喉咙,他猛地站起来,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那是吸食鸦片后产生的后遗症,几乎让他无法站稳。 一旁的所有绿营兵们也都懒懒散散地站起来,他们抓起装着火绳的鸟枪,如同雨水汇入大海一般,汇入到了清军的阵列当中。 奕山神情有些冷峻,他没想到复汉军竟然以劣势兵力主动发起进攻,只能尽可能将全军组织起来。 随着清晨的薄露在猛烈的阳光下消失后,复汉军与清军之间正式展开了大规模会战,超过上百门火炮发出怒吼声,将一颗颗弹丸抛入了清军的队列当中,而作为打头阵的复汉军掷弹兵连全部汇集起来,形成了一千五百人的掷弹兵营,成为了此战当之无愧的箭头。 “全体前进!” 与人上人的佟赖不同,身为复汉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一营下辖掷弹兵连的王津生属于当之无愧的底层出身,他从小就给村头地主家放牛,长大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地主家的佃户————直到他发现拼死拼活也养不活一家人后,王津生毅然地放下了锄头,加入了复汉军,并且靠着身高臂长的优势,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掷弹兵。 在复汉军当中,掷弹兵的地位相对比较特殊,他们也是复汉军中唯一还披甲的军队,每个人身上都套着机器厂生产出来的板甲,腰上则别着八颗手榴弹,身上扛着一杆燧发枪,腰间还别着一把长刀。 当遇到眼下的硬仗时,他们也成为了冲在最前面的箭头。 在炮火的掩护下,复汉军掷弹兵们一口气冲到了距离清军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紧接着就在统一的命令下,齐齐点燃手榴弹,朝着清军的阵列当中扔——这也是当下欧洲掷弹兵们的用法,简单粗暴,但是威力惊人。 面对复汉军上来就扔手榴弹的打发,清军顿时有些被打懵——不少人的头都被手榴弹给砸到了,只是他们对这种武器也不太熟悉,并没有进行有效地躲避。 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响成一片,清军顿时就被炸懵了,他们能看到复汉军扔过来的手榴弹,但是却拿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好办法。 清军没有料到复汉军的打发竟然如此凶悍,面对此起彼伏的爆炸后,只能被动地选择后撤,尽量减少伤亡——然而复汉军的掷弹兵们并不是扔完手榴弹就啥也不管,他们拔出身上携带的腰刀,就朝着对面的清军展开进攻,而清军鸟枪兵和抬枪兵在面对复汉军的进攻时,却显得颇为慌乱,甚至有许多人只能选择往后溃逃。 正在远处观战的赵源看到这一幕时,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攻入清军大营中,到时候就算清军想要撤退也不太可能,毕竟冲在最前面的复汉军已经咬上了对方,双方将不可抑制地陷入到混战中去。 面对复汉军掷弹营的决死冲锋,清军的溃退之势超过了众人的想象,佟赖所在的绿营溃退得最快——因为该营的官佐已经被八旗兵替代,而像佟赖这样的八旗兵在短时间内根本不足以指挥作战,更不能在这种逆境的环境中重新组织作战。 王津生则不一样,他适才已经杀死了两名清军,心中再无半分畏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冲在了最前面。 “轰隆隆——” 面对掷弹营的进攻,清军大炮开始打响,不过由于清军火炮技术较差,只能发射实心弹,对于采取宽松阵型的复汉军而言,所造成的伤亡并不高。 王津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清军炮兵阵地,他竟然萌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带着一帮兄弟拿下清军阵地,他找到了所在了连,朝着清军炮兵阵地发起猛攻。 与此同时,复汉军大部队也在朝着清军大营方向发起进攻,他们从两翼展开了包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不足两万复汉军去包抄围歼四万清军,多少有些馅大皮薄的感觉。 随着战场局势不断发展,王津生所在的掷弹兵连也渐渐接近了清军炮兵阵地,绿营在此地也布置了一个营头作为保护,就在复汉军掷弹营将手榴弹丢进去后,瞬间造成了大量的伤亡,王津生心中大喜,当即宣告攻上去,彻底毁掉清军的火炮。 双方之间的战斗也进入了最为激烈的时刻,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尸体,在弥漫的硝烟中让人若隐若现,唯独留下了一股股极为刺鼻的味道。 第168章 胜败在此一举 七月初九,位于广东西江西岸方向的战场上,枪炮声震天动地,复汉军与清军之间的战斗也进行到了极为激烈的阶段——清军大营方向的壕沟已经被复汉军占据,更有一部分突破了清军的营寨,围绕着营寨展开了厮杀。 奕山铁青着脸色,他精心构建的防御体系,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被复汉军所突破,而眼下清军在战场已经出现节节败退的趋势,所剩不多的火炮也不敢再拉到阵前打,生怕被复汉军的一次冲锋给夺了过去。 复汉军越打斗志越发昂扬,第一旅第一团团长竹玉清指挥着下属的三个步兵营,组成了一条一里宽左右的战线,另外还有一个炮营在后方提供火力支持,朝着第一团进攻的方向发起猛烈的炮击,打得清军几乎不能抵挡。 与此同时,正面战线上还有复汉军的两个团,分别是第一旅第二团和第二旅第三团,除此外,第二旅第四团和第三旅第五团则分别从左右翼展开进攻,意图吞下面前这一大股敌军。 另外一个炮兵营则是在左翼山坡上展开,居高临下朝着下面的清军猛轰,战况也进入了最为激烈的时刻。 为了激励士气,赵源也亲自上了战场,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复汉军军装,上面没有任何标志,由于常常清洗已经呈现出半旧状态,唯独比较显眼的就是腰间挎着一柄长剑,还佩戴了一支小巧的手铳。 护卫在赵源身边的则是复汉军大都督侍卫营,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也被派到了战场上去,此时留在赵源身边的只有一个连,大概一百二十多人,还有就是赵源身边的智囊团和指挥部。 “掷弹连集中使用,的确起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他们就像是一柄利刃,插进了对面的突破口,然后不断扩大这条口子,直到对方彻底崩溃......” 赵源望着远方混乱的战场,轻声感叹了一番,其实他知道,掷弹兵在西方已经逐渐成为了绝唱,开始变成了一种荣誉性质的称号,而不再具备实际的作战意义。 早年间之所以会出现掷弹兵,是因为早期手榴弹体积相当大,且由于黑色火药爆炸力较弱,只有有限的杀伤效果,操作起来难度非常高,通常需要先用火种点燃引线,再让这些掷弹兵们靠近敌军进行投掷。 由于燃烧不可控,也导致手榴弹扔早了或者扔晚了效果都会大大打折,比如扔早了,敌军会趁着还没有爆炸捡起手榴弹反扔回来,若是扔晚了则会将在半空爆炸,不仅杀伤不到敌人反而会误伤队友。 正因为如此,西方军队挑选掷弹兵才必须要求对方身强体壮、臂力惊人,还需要具备绝佳的心理素质以及超高的战术素养,几乎等同于精锐军队,因此掷弹兵也被视为军中最精锐的一部分兵力。 但是随着手榴弹技术的推进,未来手榴弹小型化和普遍化也成为了大势所趋,到时候就不会再单独设置掷弹兵,因为人人都是掷弹兵。 就在前不久时间,弗兰克带来了一则好消息,那就是复汉军的新式手榴弹已经逐渐研发成功——它与未来美国内战中所使用的凯彻姆式手榴弹比较相似,采取了一个装满黑火药的两端为锥形的铸铁缸体,并且安装了撞针杆和雷管,同时还在另一端安装了一个具有4片鳍状叶片的暗销,从而辅助手榴弹飞行。 根据弗兰克所言,该型号手榴弹将会进行大规模生产,到年底就能初步全面装备复汉军,而在此之前只能提供少量新式手榴弹给到掷弹连使用。 赵源不再想这些事情,望着远方的清军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按道理来说,也该变招了。 ....... 清军的确已经在变招,面对复汉军的进攻,绿营的溃退速度却超乎想象,一个逃跑往往能带起一队逃跑。 面对这种情况,奕山也果断地进行了处置,下令安排一队戈什哈提着刀站在绿营后面,所有退下来的绿营兵都直接捆住跪在地上。 不多时,奕山身旁就已经跪下了好几排绿营兵,他们双手被死死捆住,嘴里更是塞上了布团,而在他们的身后则站着手持钢刀的戈什哈,正在挥刀斩首。 不远处放着一只箩筐,里面已经堆满了溃兵的头颅,鲜血几乎将一整片都给染红,看上去显得格外狰狞。 “我不服!” 忽然间,一名绿营兵也不知为何,他竟然吐掉了嘴里的布团,高声喊着冤屈。 这一下子倒是让奕山都有些惊讶了,他走上前毫不客气地说道:“畏战而逃,当属死罪,你有什么不服的?” 那绿营兵正是佟赖,他极为侥幸地从复汉军的进攻中活了下来,却被当成溃兵给抓来,此时为了保命只能高声道:“大人,我是旗人,我是旗人!” “旗人?” 奕山顿时有些被整懵了,直到一旁的乌兰泰提醒,他才想起来有一批旗人去了绿营里当官,想必眼下此人就是了。 “你是哪个旗的?叫什么?” 佟赖老老实实回答着:“我是满洲正白旗的,广州的驻防八旗.......家父佟柱,已经战死在战场上了!” 就在佟赖逃跑之前,老爹佟柱被复汉军的一炮直接轰成了两截,当场就咽了气,而佟赖看到这一幕时,精神大受刺激,也就不管不顾地往后逃了。 听说了如此缘由,奕山多少升腾起几分同情心,挥了挥手。 “来人,松绑!” 见佟赖活了下来,其他十几个等待着被斩的绿营兵一下子就生出了希望,在地上挣扎着望着奕山,希望也能讨得一条活路。 奕山厌恶至极地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你们这些一钱汉该死,杀了吧。” 话音一落,那些行刑的戈什哈们也毫不犹豫,手起刀落,顿时就砍下来了十几颗脑袋。 佟赖看了一眼血腥的地面,又看了一眼远方,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已经见识到了生活中的种种残酷,或许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倘若此战失败,他的结果恐怕也不会比这些‘一钱汉’好到哪里去。 当复汉军获得节节胜利的时候,何汝霖、奕山、文庆、乌兰泰等人也正在战场上观察着复汉军,希望能够找到其中的破绽。 战事进行到眼下这个阶段时,局势对于清军已经极端不利,绿营打打顺风仗或许还行,一旦落入下风后,再想振作起来几乎不太可能,不少绿营已经溃散,使得整个战场都变得有些岌岌可危。 奕山脸色阴沉,他看到代表赵源的大都督旗帜出现在战场上时,冷声道:“赵逆倒是好胆色,此战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这里。” 其余几人一听连忙看去,却只能看到那一面旗帜,压根就看不清下面的人,一旁的八旗副都统乌兰泰立刻建言:“大人,倘若集中我军所有马甲重骑,直冲敌阵,取其首级,再以外火器营为主力发起进攻,或许可以逆转此战。” “这是孤注一掷的打法.......” 文庆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眼下咱们手中还有七千五百八旗兵,若是不能取得效果,反而多有折损,只怕大为不利。” 一旁的何汝霖也皱起了眉头,以他之见冒险自无不可,但问题是道光老皇帝多次叮嘱八旗不得贸然出战,若是这一次出击取胜或许还好,若是败了该怎么办呢? 眼看着奕山面露犹豫之色,乌兰泰顿时有些着急,轻声道:“大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倘若大人不愿意接受此策,眼下就该考虑撤退的事情了。” 奕山顿时觉得一阵头疼,他作为大军主帅,一旦选择错误,那么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太大,关键是他又不能不去做这个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文庆倒是指向了战场的方向,给出了一个相对保险的决策。 “将军,眼下敌军右翼相对单薄,且无额外火炮,倘若我军由此发起进攻,击破此处敌军,则可调动中路敌军,到了那个时候再以马甲冲阵,想必就能建功。如果不能从这里打开缺口,那么马队也就没必要上了。” 总而言之,文庆给出来的是一个更加安稳的策略,至少不会出现太大的损失。 “只是这么一来,就怕赵逆不会再停留在此。” 奕山对阵斩赵源这一诱惑多少有些抵挡不住,倘若真要杀了赵源,那简直就太划算了。 文庆摇了摇头,无奈道:“咱们总得先保住一头。” “没错,还是不能做一锤子的买卖......” 奕山最终思考结束,他立刻下达命令调动兵力,以文庆所率领的剩余绿营,包括所有的督标、抚标还有镇标,一同从正面向复汉军右翼发起进攻,力求能打乱敌军阵脚。 至于八旗则继续等待战机,一旦机会来临时,则以以副都统庆春率领八旗马甲为先锋,直取赵源所在地,并以副都统乌兰泰所率领的外火器营进行接应,扫平逆贼,至于剩下的香山健锐营,则在副都统多瑞的率领下直扑复汉军炮兵阵地。 “成功在此一举!” 奕山脸上露出一丝忧色,若是再不,也就只能撤退此地了。 第169章 最后的希望 清军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复汉军的眼睛,看着终于动弹起来的清军八旗,赵源顿时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要八旗动了,那么此战就有可能获得完胜。 对于赵源而言,最差的情况就是奕山等人选择断臂求生,带着八旗兵和一部分绿营跑路,把大部分绿营丢下来,那样此战虽然能更快获得胜利,却没办法获得彻底而长久的胜利。 面对清军的反击,赵源下令前线的复汉军部队不要采取伤亡更高的对攻,而是就地转入了防御模式,其次还下令让人将都督大旗高高举起,目的就是一点,他需要将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诱饵,吸引清军投入所有的筹码。 在很多时候,战争跟赌博其实区别并不大,作为统帅往往只能决定在什么时候什么阶段放出手中的机动兵力,却不能将正在激战中的军队叫回来,这也就导致每一次下令都极为关键,倘若过早地放掉了手中的所有机动兵力,那就只能面对敌军的变招而被动挨打,这个过程就跟下注极为相似,在下注之后,每个人能做得只有祈求上天。 赵源不会祈求上天,他反而像最为精通赌徒心理的庄家,在诱导着清军将领投入手里最后的筹码。 果不其然,面对复汉军的收缩,清军的反击似乎真的取得了一定的作用,他们付出了绝大的牺牲,却也夺回来了一部分阵地,只有少数人才表露出担忧之色,若是以这种方式打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全部丢出去。 在进攻的人群当中,佟赖也是其中一员,尽管他没有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却也成为了清军死营中的一员,倘若此战不能取得胜利,那么佟赖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复汉军一枪击毙。 原本是上等人的佟赖,也沦为了过去看不起的下等人,他拿着一柄腰刀,顶着一只藤牌,在复汉军的枪林弹雨里艰难前行,每个人的生命在此刻似乎都进入了倒计时。 “开火!” 佟赖艰难地举起了鸟铳,装上了火药,点燃了火绳,远远地朝着复汉军的方向放了一铳,只是这一枪的结果到底如何,却不是他关心的东西。 与此同时,对面的复汉军有条不紊地正在进行齐射,一轮轮整齐的爆响响彻天际,只见清军密集的阵型一下子稀疏了许多,尤其是佟赖身边的绿营兵,更是一个个接连倒下,唯独佟赖极为幸运地还活着。 然而,当佟赖看着复汉军的枪声越发密集,似乎永远没个停歇的时候,而对方的炮声更是不间断发起轰鸣,大量的榴霰弹被倾斜到清军的阵地中,在这种如同炼狱的环境下,死亡似乎并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冲啊!” 发出高呼声的并非是绿营,而是复汉军第一师第一旅第一团第一营营长陈绍安,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刀,带着一众士兵们端起刺刀,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发起了浩浩荡荡的反冲锋。 面对死亡的威胁,佟赖整个人都懵住了,他心里没有旗人的荣耀,甚至没有为老爹佟柱报仇的血性,下意识地就跪倒在地,手中的鸟铳也被扔在了地上。 “死了就死了吧......” 佟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觉得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用面对后续更多的悲惨,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清国完不完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的这个小家应该是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王津生端着刺刀冲了上来,他满心欢喜地用火枪对准了佟赖。 “趴下,举起手来,你已经被我俘虏了!” 佟赖老老实实地趴了下来,他举起了双手,摆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但是此刻却没人笑话他的狼狈,因为此时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清军士兵。 过去只是地主佃户的王津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底层人,但是他在此刻却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曾经生存的窘迫——光是此战中俘虏的敌人,再加上立下的功劳,足以从复汉军获得超过三十亩上好的田地,到时候一家人吃喝不愁,或许还能娶一个老婆,生下几个大胖小子。 但是,过去作为人上人的佟赖却清晰地知道,他已经被俘虏,也不再享受旗人所受到的优待,反而会因为旗人的身份遭到斩首亦或者其他的惩罚,他忽然间觉得这一切都过于虚幻,竟然就这么嚎啕大哭了起来。 “哎,你这人,哭个啥!” 王津生丝毫没有安慰这个俘虏的意思,他上前笑嘻嘻地捉住佟赖的辫子,然后掏出腰间的匕首,将辫子直接割了下来,紧接着又有人上来给佟赖的双手捆住。 “行了,死不了,等你想明白了,要么就加入咱们复汉军,要么就回去好好活着,等咱们推翻了这个朝廷,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佟赖愣愣地看了王津生一眼,就这么跟着其他的俘虏走向了未知的远方,对于其他的被俘绿营兵丁而言,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他们是幸运的,至少都活了下来。 ........ 清军以绝大部分绿营投向右翼的举动,自然没有瞒过赵源的眼睛,他为了将八旗这条大鱼钓上来,主动从中军再调了两个营加强右翼,同时也摆出了一副姿态——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们还在等什么? 事实证明,面对复汉军主动抛出的这颗带毒诱饵,奕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主动将诱饵吞了下去,他迅速命令副都统庆春率领八旗马甲发起冲锋。 在这个时代,骑兵依然是战场上当之无愧的决定性力量,但好在燧发枪和空心方阵的出现,让骑兵和步兵之间的博弈不再那么悬殊。 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京营健锐营马队人数并不多,他们虽然过去训练十分严格,但是整体实力还是比不上察哈尔、黑龙江的马队。 庆春穿着一身八旗棉甲,拔出道光皇帝御赐宝刀,率领一众开始慢慢前进——骑兵的冲锋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进行,这样只会白白消耗马力,他必须要等到足够的距离内时,才会开始进行加速,等到速度最巅峰之际,就是冲阵的最佳时机。 当清军马队正在接近复汉军阵型的时候,赵源十分果断地下达了命令,首先就是让摆在正面的炮连转移射击目标,尽可能在八旗马甲没有接敌之前就尽可能削弱,其次他还下令摆在中军的第一团摆出了一个条状空心方阵,而在每个方阵的角落都摆放了6磅加农炮,它们将会是对抗骑兵的主力。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想要进行步骑对抗,火炮是极为关键的力量,远距离通过12磅榴弹炮进行轰击,近距离使用6磅加农炮发射霰弹,即可对骑兵造成巨大的杀伤,在火炮面前,燧发枪能起到的作用相当有限。 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因为只有火炮的射击距离拉远,骑兵就同样需要在更远的距离发起冲锋,否则就会让骑兵处于炮兵时刻轰击的环境里,容易出现极大的伤亡。可是一旦从太远的距离发起冲击,那么马力也不足以支撑需求。 总之,当庆春发现复汉军的火炮已经对马甲展开轰击时,他内心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次进攻或许并不能取得意料中的胜利。 此战到了这个阶段,庆春也发现了一点,清军的所有战术几乎都处于被束缚的状态,压根就没办法得到完美地发挥。 当一颗颗榴霰弹落入到马队中时,剩下的八旗马甲终于忍不住,一名协领立刻前来请战,“都统大人,咱们要不还是赶紧冲锋吧,若是就这么硬顶着伤亡过去,只怕到时候就剩不下多少人,死得也太憋屈了。” 庆春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下令全军做好准备,随我一同冲阵!” 第170章 粉身碎骨 在人类的战争历史中,步兵和骑兵之间的较量从来没有停止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骑兵都以绝对的优势成为战争中的霸主,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克制的方法,即便是在古代,步兵也都开发出重甲长枪弓弩互相配合,从而让骑兵而不能正面相抗。 当然,这种法子并非是百分百有用,毕竟骑兵在对付这种结阵的步兵通常会采取围困和骚扰,通过反复恐吓性冲击的方式来对付步兵,从而大量消耗步兵的体力,因此战场上的步骑对抗,骑兵往往占据主动权。 但是,当时间来到近代以后,火器的迅速发展也使得战争形式出现了极大的变化,特别是军事改革走在前面的欧洲,传统骑兵渐渐日薄西山,在密集的长矛火枪混合步兵方阵面前难以发挥出实际的作用。 根据赵源的了解,相比起东方骑兵依然处于浑浑噩噩中,西方骑兵早已经进入改革阶段,他们发现在当下的战场环境下,最早出现在15世纪后期的欧洲胸甲骑兵成为了绝佳的选择,他们佩戴全罩头盔以保护整个头部,穿着重型铠甲保护整个颈部和上半身、腿部和膝盖的前侧,且使用轻便火枪和马刀作为武器。 从某种层面上,这个阶段的欧洲人认为骑兵想要在战场上发挥更大和更合适的作用,就需要回归到古典冲锋中去——但是也仅仅只是在某些方面回归了骑士时代的传统,倘若想要在战场上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还需要以严格的纪律和大强度的训练来提升骑兵的总体素质,从而在战场层面上超越先辈。 历史上,英国克伦威尔所训练的‘铁骑军’便是这种新式骑兵的典范,他们身穿胸甲,手持利剑,在严明纪律的约束下整齐划一的行动,尤其是在进行冲锋的时候,时刻保持着整齐的阵型,马挨着马,肩并着肩,移动时就就像一堵快速移动的“铁墙”,在战场上时刻发挥出集体的力量,避免各自为战,从而整体战斗力要远远强于旧式骑兵。 在赵源的计划里,未来复汉军的骑兵便需要按照这种方式进行训练,组建出属于自己的骑兵团,确保至高无上的纪律性,不再过分关注个人的骑术——对于汉人而言,无论再怎么训练个人骑术,也难以跟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骑兵比较,采用这种方式能够最大程度扬长避短。 当然,眼下组建复汉军马队的时候还是后话,应对当前八旗骑兵的冲锋才是重点。 上千名八旗马队在庆春的一声令下,发起了一次义无反顾的决死冲锋——若是他们能打开一条缺口,那么后续的外火器营就能跟上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反之那么整支满蒙八旗马队将会出现全军覆没的风险。 面对如同浪潮一般扑来的清军骑兵,复汉军军政中的炮兵也在积极地做好准备,他们在炮膛内换上了霰弹,随即便朝着骑兵的方向发射而出。 “轰隆隆——” 数颗霰弹接二连三炸响,从中激射出无数细小的铅弹,如同暴雨一般瞬息而至,一下子就将冲在最前方的骑兵扫倒了数十骑,打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庆春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知道必须趁着复汉军炮兵攻击的间歇迅速拉近距离,否则等到对方新一轮炮击抵达,搞不好前面的骑兵会直接溃掉。 “四百步.......” “三百步.......” 庆春渐渐提高马速,通过目测的方式估算着马队与复汉军之间的距离,随时准备发起冲锋的信号。 “准备——” “开火——” 摆在阵前的各个复汉军轻步兵连士卒们纷纷扣动了扳机,他们手中的米尼枪在这一刻将射程地优点发挥到极致,在足足四百码的距离内,密集的弹雨扑向了疾驰而来的骑兵,当场便打死了数十名骑兵。 在这一刻,霰弹加上米尼燧发枪所构成的交叉火力,构建出了一道死亡防线,越来越多的八旗骑兵被当场打死,冲在最前面的八旗骑兵几乎沿着火线堆成了一座小坡,连后面的骑兵冲上来也被前面堆积的尸体扳倒,导致队形显得越发散乱。 浓密的硝烟在战场上弥漫开来,战马中枪摔倒时发出的哀鸣声与枪炮声交织在一起,庆春望着这些倒下的尸体,只觉得心中都在滴血,这些可都是宝贵的八旗子弟,死一个就真的少一个....... 然而,为了胜利,他只能继续鼓足勇气,带着剩余的骑兵们努力接近对面的复汉军。 “两百步.......” “一百步.......” 对面复汉军的身影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庆春努力地驱动着战马,希望榨干麾下老伙伴最后的体力,将自己送入敌军的阵型中去——至于冲进去以后会怎么样,他没有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砰砰砰——” 普通复汉军士兵也端起了燧发枪,加入到齐射当中来,一轮排枪响起,紧接着又是一轮,密集的弹雨如同刮骨钢刀一般,剔除着清军八旗阵型中最后的骨肉。 庆春已经不再去思考伤亡的问题,他努力挣扎着,希望为后面的军队打开一条缺口,然而就在他努力冲杀之际,顿时感觉到一阵疼痛,他下意识低下头去,只见鲜血顿时染红了胸前的棉甲,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抽离而去....... 望着近在咫尺的复汉军空心方阵,庆春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欣慰,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或许有了他的牺牲,剩下的兄弟们能冲得更加顺利。 硝烟弥漫处,寥寥百余八旗骑兵踩踏着同僚的尸体,冲进了复汉军的步兵方阵中,然而过少的数量使得他们如同撞击到海岸边巨石的浪花,瞬间粉身碎骨,消失在土地上....... ....... 站在远处观战的一众朝廷大员尽数沉默不语,庆春所率领的一千马甲不可谓不勇猛壮烈,几乎全员牺牲都没有后退,与文庆麾下的绿营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进一步验证了一点,那就是八旗始终都是大清的支柱,而这些汉人压根就不可信。 当然,一千马甲用一种堪称壮烈的方式牺牲,却没有换来对应的战果,不要说斩将夺旗,就连动摇复汉军中军都没有实现,这一刻也让奕山彻底灰心丧气,他已经开始思考撤出战斗的问题了。 “不能在这么打了。” 广州将军穆特恩摇了摇头,道:“赵逆的火器太过于厉害,竟然在三百步的距离都能开枪,还有这么多大炮助阵,咱们的人又太少,压根就禁不起几轮齐射.......” 奕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了外火器营进攻的方向,此时最后的希望就在乌兰泰身上,倘若乌兰泰也无法取得战果,那么失败也就成为了注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奕山有些后悔把外火器营放上去了,若是外火器营损失惨重,那么也就意味着不仅仅损失了大量的绿营兵,还导致绝对的核心八旗也出现了不可弥补的损失。若是能胜利也就罢了,可是眼下赵逆才损失了多少人? 一千估计都没有。 站在一旁的曾国藩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觉察到此战将不可持续,除了战场上惨重的兵力损失以外,更严重的点还是在于满汉之间的间隙——大量绿营军官被满人替代,导致基层绿营兵根本毫无战意,遭遇复汉军的进攻时动不动就出现了大片的投降,所谓的四万大军还是五万大军都不重要,真正有士气的恐怕不会超过一万人。 奕山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火器营也打不赢,咱们就真的只能撤了。” “大人,还是提前召回外火器营吧,一旦等他们被合围,到时候再想救出来恐怕难如登天。” 曾国藩再也忍耐不住,主动建言道:“咱们现在撤,还能借助剩余兵力退守韶州、南雄一线,为后面大军争取时间。 面对曾国藩的争取,奕山顿时陷入了犹豫,迟疑道:“可是不战而退,再将绿营丢在这里,只怕没人能承担这个责任。” 一旁的穆特恩摇了摇头,道:“大人可不要忘记,光是广东一省的汉人就有两千五百万,至少是咱们旗人的十几倍,咱们跟他们拼消耗,只怕汉人死个百八十万没问题,咱们自己可就真要绝种了!” 奕山如梦初醒,他忽然间明白了过来,皇帝在乎的绝非只有胜利,还有根本,倘若他把这七千八旗扔在这里,只怕京城家家户户都要缟素,到时候他还怎么回京城? “可眼下就怕撤不下来。” 奕山多少有些为难,他也知道一点,那就是在战场上撤退往往是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绝不是什么时候想撤就能撤,一旦不注意,撤退很快就会演变成为溃败,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也都晚了。 而此时,外火器营已经在乌兰泰的率领下,同复汉军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也成为了清军阵线中的一枝独秀,与其他已经溃败或者正在发生溃败的绿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到这里,奕山心中却产生出了一种惶恐,仿佛现在比起当年鸦片战争时更加无力,这要是回到了朝廷,该怎么交差呢? 第171章 收拾旧河山 战场上,硝烟弥漫,战争进行到眼下这个阶段,乌兰泰率领的八旗外火器营的确成为了此战难得的亮点,他们全部装备相对精良的鸟铳,还有数十门火炮,平日里除了操演枪、炮之外,并操演步射、骑射及各项技艺,算得上当下八旗的骨干力量。 乌兰泰看了众人一眼,不由得微微叹气,平日里大部分人只以为京城的八旗子弟每日只知道架鹰牵狗,还能领着一份铁杆庄稼,日子简直过得不要让人太羡慕,但是谁又知道,每次逢着大战,八旗子弟们何尝不是上阵杀敌,马革裹尸呢? 要知道,从平三藩再到平定川楚教乱中,大清的所有大大小小战争,八旗都在全程参与,虽然战斗力后面有所下滑,但是不可否认八旗为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不说其他,就眼下这一仗,八旗已经战死了千余人,后面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若是京城的八旗人家知道,只怕又是全城缟素。 不过眼下战场上也容不得乌兰泰过多思考,他已经率领了火器营赶到了外围,同复汉军展开了对射。 与绿营想必,八旗外火器营平日里的训练要严格许多,虽然不像复汉军一样能做到每日训练,但是至少也是三日一操,鸟铳阵型也排得十分整齐,打起来也算是有模有样。 然而,双方之间打过了两轮之后,乌兰泰就发觉了问题所在,那就是双方的火器相差实在太大,当清军打出一轮排枪时,复汉军往往能打两轮甚至是三轮,而且复汉军齐射和轮射都极为稳定,而清军则还常常会出现混乱。 “砰砰砰——” 当枪声响起时,站在最前排的八旗兵已经倒下去了一半多,剩下的人也都慌张了起来,他们在装填火药时甚至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情况,以致于速度变得更慢。 “准备,开火!” 一排排铅弹发射而出,击倒了一名名清军,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就死在了这片土地上。 乌兰泰脸色铁青,他只感觉眼下这一仗打得十分憋屈,八旗外火器营几乎在用换命的方式跟复汉军交火,而且伤亡率要远远超过复汉军,这也进一步导致了八旗兵们心态不稳,动作也开始频繁出错。 高强度的压力环境下,双方往往就是比谁更少出错,而眼下这一情况则显示八旗外火器营已经落入了下风。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外火器营要全部栽在这里。” 乌兰泰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想法,他明白一点,那就是旗人要远远比汉人少,若是用这种法子来打仗,旗人压根就拼不过汉人的消耗....... ........ 眼看奕山露出为难神情,穆特恩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看了左右一眼,低声道:“大将军,眼下不如将那些绿营官佐放出来,给他们人人升上一级,让他们重新回去统领绿营各营,或许还能支持片刻,到时候再乘机将外火器营撤下。” 何汝霖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摆明是要将绿营给卖了。 他的立场虽然站在了大清这一边,但此时多少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汉人在大清朝的处境已经变得极为艰难,若是再这么做,只怕会会更加离心离德。 “不可。” 何汝霖思来想去后,还是站起来反对道:“静轩,这么做只怕会让绿营更加离心离德,到时候这仗还怎么打?” 奕山顿时更加为难,何汝霖这话说得也没问题,一旦没了绿营,到时候大清靠什么来镇压江山?区区一二十万八旗兵可禁不起这么死。 穆特恩摇了摇头,道:“雨翁,咱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倘若绿营能挡住复汉军的进攻,那自然一切都好,可要是挡不住,摆明广东就丢了,到时候绿营会怎么想也就不重要了。咱们总要有个取舍才对。” 保八旗,舍绿营,正是当下大清朝再正确不过的价值观。 就在这个时候,曾国藩却又站出来给绿营补上了一刀,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雨翁,广东一省就有八九万绿营,再加上全天下绿营有六十多万人,加起来少说也得两千万两银子,可如今绿营实不堪战,逢战必败,若是将绿营裁撤了,就可以将银子腾出来练新军了。” 何汝霖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曾国藩竟然如此短智,沉声道:“若是将绿营一口气裁光了,到时候都投了赵逆该怎么办?” 曾国藩摇了摇头,道:“裁撤绿营也得一步步来,眼下咱们既然保不住广东,那就利用广东绿营的最后价值,将来顺理成章就能撤掉十万绿营。至于其他各省的绿营可以先留着,到时候也得他们上阵。” 听到曾国藩这么说,奕山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朝着何汝霖道:“雨翁,眼下也是无可奈何,将来我会向皇上奏陈,扩充汉军旗,将那些对我大清忠心耿耿的汉人都抬入汉军旗,如此一来就能甄别忠贤了。” 奕山的想法听起来还不错,首先就是将广东战败的责任推给绿营,如此一来皇帝也就不会对他们大为责罚,只会坚定先前的判断,到时候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裁撤绿营...... 何汝霖轻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如此,我也只好向皇上上折子请罪了。” “雨翁,此战功过,已经清清楚楚,皇上绝不会怪罪雨翁.......” 一旁的穆特恩劝了一句,望向奕山道:“将军,咱们要是选择撤,就得抓紧时间,若是复汉军全部包抄过来再撤也就晚了。” “唔,派人去告诉文制台,就按照咱们商量的来,咱们是不能继续留在肇庆,得想办法撤到韶州,等湖南的援军赶过来.......不过咱们还得联名给皇上上个折子,雨翁,您说呢?” 奕山脸上带着三分试探询问。 何汝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 炮声隆隆,上百门复汉军的火炮整齐地排列着,朝着清军的阵地和营寨展开了进攻,大量的榴霰弹被发射而出,直接砸到了清军的核心阵地上,而复汉军这一边则是在比拼着开炮的速度,一名名炮手几乎用了吃奶的功夫,才将剩余的榴霰弹搬了过来, 左右两翼的复汉军进展极为顺利,在已经千疮百孔的清军阵线上再次撕开了两条大口子,他们摆出了一道道横阵,端着燧发枪和刺刀,朝着清军发动了总攻。 在这个环境下,绿营原本的那些汉官们被官升一级,送回了原来的绿营军中,但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已经认清了清廷的嘴脸,许多人甚至当场就直接跳反,加入到复汉军的阵列当中。 当然,清军这么做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大批大批的绿营牵制住了复汉军的手脚,也让乌兰泰有机会带着残部脱离出了战场,而此时局面已经发生了极为重大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复汉军踊跃上前,希望立下更多功劳。 “复汉军万岁!” “大都督万岁!” 在发起总攻的前一刻,赵源亲自来到战场前线,他勉励将士们发起最后的决死进攻,告诫所有的将士们。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三面复汉军围三厥一,对清军展开了战略压迫,八旗就成为了最后支撑这具躯体的骨架,当八旗也跟着一起撤走后,骨架就顿时垮塌了下来,剩下的绿营再也没有丝毫的斗志,纷纷选择了投降。 “过瘾啊过瘾!这一仗打得痛快!” 陈绍安手里举着长剑,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就在刚刚他的一个营追着上千名绿营打,直接就俘虏了数百人,其余人还在继续追击,几乎可以宣告此战的胜利。 对于八旗的撤离,赵源并没有感觉到奇怪,他的确希望彻底全歼战场上的所有八旗,但是很明显清军高层对于八旗的使用极为慎重,压根就只出战了两场,再加上复汉军打得太狠,直接将八旗马甲打了个落花流水,也让剩下的清军高层再也没了侥幸心思。 来自四面八方的最新消息正在迅速汇集着,足足持续了三天左右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赵源也已经意识到他对清军多少有些高估,打之前还多少有些谨慎,打起来后发现纯粹就是摧枯拉朽。 左宗棠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拱手道:“恭喜大都督,贺喜大都督,经过此役之后,大都督当据全粤了。” 赵源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战场上长长一队几乎看不到头的绿营俘虏,正在复汉军的押送下朝着东面而去,微微一笑道:“看来此战过后,道光怕是会将绿营弃如敝履,开始大练旗人新军了。” 左宗棠嘿嘿笑道:“若是这大清朝不练新军,或许还能继续苟活下去,可是这一旦练了新军,怕是没有多少好日子过了——属下恭喜大都督,将来重拾河山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对于其中的道理,赵源自然是明明白白,说到底练八旗新军就是一种看似正确的道路,但实际上这也让大清朝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那就是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汉人,这样以来,无论将来怎么发展,只怕清廷的路都会越来越难走。 第172章 称王建制 七月初十,西江大战进入了尾声,奕山等满清高层率领残余的四千多名八旗军以及两千多名绿营,一路往北面逃走,将战场上的绿营算是彻底卖给了复汉军,还连带着祥林所指挥的北路绿营军。 赵源并没有急于展开追击,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消化战果上,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彻底平定了西岸的所有清军,其中俘虏更是超过了万余人,紧接着便挥军动向,包围了祥林所在的绿营,在经过了半天的战斗后,终于降服了北路的绿营。 七月十二,西江战场和佛山镇战场都打扫完毕,而根据参谋司的统计,复汉军于此战以伤亡二千七百六十余人的代价,消灭清军八旗三千人,绿营两万五千人,更是俘虏了足足三万多名绿营兵,几乎一战彻底消灭了广东全省清军,缴获的军需物资更是不计可数。 当然,在取得了大胜的同时,也暴露出了相当多的问题,其中侍从室和参谋司以及军情司都各自提交了一份报告,其中针对复汉军的问题也进行了分析,其中主要需要考虑的有三点。 首先,还是之前的老问题,复汉军的崛起速度太快,导致兵力始终跟不上,目前看似手上有数万军队,但是真正挑大梁的始终是两万复汉军,而这一兵力在应对大战时多少有些捉襟见肘,如果将来同时多面战场开花,就会面临更多的协调问题。 其次,那就是骑兵的问题。尽管此战中的清军骑兵没有对复汉军造成致命的威胁,但主要原因还是清军骑兵数量不多,但是将来需要迎战的陕甘绿营以及满蒙马队,骑兵数量至少以万计算,到时候想要占据战争的主动权,就必须提前做好训练骑兵的准备。 最后,复汉军不同批次入伍的军队,由于训练节奏不同,导致对战术的熟悉也大不相同,其中入伍时间最早的那一批老复汉军,几乎是各营的脊梁,撑起了复汉军的骨架,至于后续的复汉军,还需要进一步完成训练。 赵源看完了三条建议后,也陷入了沉思中,他知道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才能补上的短板,无论是新征军还是训练,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事情。 此外,有一点倒是让赵源颇为欣慰,那就是单独划分出来的军情司在战争中发挥出了极大的作用,所探到的情报使得复汉军在判断清军动向时精准度极高,也就每每都能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有了这一次的甜头,赵源便决定给与军情司更多的支持,让他们尽快将对外情报人员撒出去,完成战前的布局。 在开启接下来的大战之前,赵源抓紧时间赶回了广州,一方面广东省即将进入囊中,他需要做好利益的划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一起沟通接下来的战略问题。 然而,当赵源回到广州后,他就立马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都督府下属们的劝进。 在大家伙看来,连广西的那个邪教头子都能称天王,咱们自然不能凭白比他们矮上一截,要不然听着还以为是人家的下属呢! 其次,围绕在赵源身边的这些人,也不是都为了华夏民族的崛起,当中也有许多人是希望能够趁着改朝换代让自己大富大贵,至于劝进就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赵源当上了皇帝,其他的人自然也能加官进爵,鸡犬升天了。 当然,这些人的劝进方案也很一致,那就是赵诚的老父直接跳过皇上这一档,立刻升为太上皇,而赵源则担任皇上——毕竟大家伙都是赵源的心腹,又不是赵诚的心腹,要是自家主子才是太子,似乎又有些不太妥当。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劝进,赵源心中也有所猜测,毕竟之前赵家造反才打了一仗,还是靠偷袭的方式打赢,不少人对此也没啥信心,生怕将来朝廷打回来重新清算——现在就不一样,西江大战的胜利也彻底宣告一点,朝廷至少在短时间内拿赵家没什么办法。 赵源得知此事后,心中多少也有些无奈,只能先将老爹赵诚请回广州,再拉上赵志、赵楷等赵家自己人,开始关起门来开会,商讨这件事。 实际上,从赵源的心中出发,他并不希望眼下就称帝,一方面这一做法只会将清军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来,也就便宜了洪秀全,另一方面来说,他接下来也就占据一省之地再加上兰芳,称帝多少有些夸张了。 当然,赵源有些担忧,倘若老爹赵诚有其他的想法,还得提前沟通清楚才行。 然而让赵源没有想到的是,赵诚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相当大度,他自比为刘太公,将赵源比喻为刘邦,要给他让路。其次赵诚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赵源能成就伟业,他自然也有一份荣光,无需在这个关键节点拖赵源的后腿。 二叔赵志和三叔赵楷也纷纷表示赞同,尤其是赵志更认为,赵源有必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改元正朔。 所谓的改元,其实就是更改使用的年号,通常新皇帝继位后都会改元以向天下人宣布新君,而对于复汉军这样的新政权而言,同样也有必要改元,以宣告不再接受清廷旧元,以安定广东百姓民心。 正朔,其实就是公布新的历书,正为一年的开始,朔为一月的开始,合在一起就是正月初一,以历法定下正朔,意在表明要革旧用新。 尽管赵源没有称帝,但是这两件事都得马上开始做,以明确新政权的诞生。 当然,这件事的背后同样是一整套流程,其中包括改元正朔,还有修学校,征逸才,举贤能,定服色,改官制、封爵位等,具备非常高的政治意义。 至此,赵源终于松口,决定暂时先称王,以王的身份开府建衙,梳理军政。 七月十五,原复汉军体系下的三院十二司以及复汉军中的高级军官代表、广州地方府县官员、名流士绅以及民间代表,一个个穿着官服,聚到曾经的广东将军府门前,向赵源上书请命,以立正朔。 赵源自然不会立刻答应,而是将三请三让的流程走完一遍后,才勉勉强强地坐上了原将军府的主位上,以宣布顺应天意民意,自立为王,而王号则定为汉,以宣告不忘本色。 原本一些大臣还有建言为越王,但是赵源总感觉这个‘称号’过于小家子气,还不如以‘复汉’为核心,自称为汉王来得好,其次他也是借此向外界公布自己的志向,即将来所立之国家,将会远迈汉唐。 在自称为汉王之后,赵源在年号问题上却显得十分纠结,并没有想好,但是定年号这件事本身也有着政治上的寓意,比如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便取自《易经·系辞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由于一时难以想好,赵源干脆群策群力,让臣子们也跟着想一想,接着这个机会继续梳理一下汉王府的政务架构,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军政分离。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复汉军体系基本上军政不分家,内外都显得比较混杂,眼下既然立下了汉王府,那么就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地下去。 当然,在忙完这些事情后,赵源也没有忘记接下来的战略规划,他召集了枢密院以及一众亲信大臣,开始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原枢密院枢密右使赵简当众宣布,复汉军将会重新确定编制,按照之前的三级军事制度,将现役的三个师复汉军填充起来,其中每个师正式编制为一万六千人,也就是满编状态下的复汉军现役军队将会有四万八千人,刚好是现在的一倍人数。 其次,就是针对复汉军的第二级预备役,将会建立五个预备役师,其中每个预备役师编制仅为一万人,只有在全面动员时期才会拉起来,当然眼下的预备役师除了一个名头什么都没有,没人,没枪,没炮。 至于复汉军的第三级后备民兵,将会在日后进行组建,暂时将不会涉及。 除了扩军备战以外,赵源也谈到了接下来复汉军的战略问题,那就是将会兵分三路,其中郑洪所率领的洪兵早已经沿着粤北一路进攻,而剩下的复汉军将分为两路,其中左路由赵简率领一个师,沿着肇庆、罗定、高州、廉州方向进攻,力争在年前拿下粤西以及广西梧州一带。 右路大军由方孟昭率领一个师,沿着惠州、嘉应和潮州方向进攻,同样是力求在年前拿下粤东,最好能够拿下江西和福建接壤的一部分,形成一个战略整体。 至于赵源自己,将会率领一个师,再加上郑洪的洪兵,亲自征讨粤北,而最为关键的目标就是趁着清廷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前,迅速控制三湘,将战略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173章 三大政策 随着赵源宣布自立为汉王,原广州将军府也被迅速进行了一番改造,变成了目前的汉王宫,原两广总督衙门则改为了参政院,原巡抚衙门改为了监察院,至于枢密院则布置在汉王宫不远处的一处院落,将那面的房子全部打通,从而形成了一个规模相对庞大的行政区,成为了当下汉王府核心机密地带。 由于新政权正式确定,现如今的汉王府比起当初刚刚打下广州时还要繁忙,尤其马上要接手广东地方各府行政机构,所需要的人员大为紧缺,为了搜罗更多的人才,赵源决定在八月份再举行一次恩科,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更多的地方基础人才。 至于各府各县的长官,一方面由原复汉军体系下的人才进行充任,另一方面就采取了极为简单的模式,那就是考察制,只要具备足够的地方执政经验,且愿意向汉王府表示效忠之人,都可以进入考察流程,在考察通过后可以担任代理地方政务。 当然,赵源目前也是在摸索和实践这些制度的可行性,他没有盲目照搬后世那一套,对于明清旧制也是选择性地进行继承,从实际来选择更加适合的制度。 在汉王府会议上,赵源针对占领广东各府后提出了三大政策,一是巩固基础,充实地方政权;二是减租减息,推行流民安置;三是保护工商,确保治安环境。 首先,巩固基础很好理解,赵源并不希望囫囵拿下一个地盘就完事,他宁愿打得慢一些,也要将控制下来的底盘消化好,尤其要从一开始就充实地方政权的力量,绝不允许还有效忠满清的势力存在,尤其是那些地方团练更要彻底禁绝。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目的,就需要彻底团结广东各府的士绅势力,将那些不愿意效忠的士绅彻底消灭掉,而这就需要内务调查司的全面配合,好在之前内务调查司在清理广州反对势力时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完成这一目标并不困难。 至于第二大政策就相对比较复杂,赵源决定在广东大规模推行减租减息令,他并不愿意跟广东的地主士绅彻底撕破脸,但是不得不考虑一点,那就是广东百姓的生活已经到了一个极为贫困的状态,甚至可以说极为危险,就像这一次赵源起兵后,广东无数百姓纷纷响应反清,便与这一点的关系极为密切。 根据赵源的了解,现如今的大清在人口大幅度增加的同时,耕地面积却相对问题,人地矛盾也进一步加剧了地租剥削,即便是在相对富庶的江南地区,百姓的地租负担也极为沉重,尤其在江苏、江西、福建、广东、浙江、安徽等省盛行的永佃制度,就让当地的普通百姓苦不堪言。 所谓的永佃制度,其实就是土地所有权同土地使用耕作权的分离,通常前者称之为田骨,后者称之为田皮,该制度下地主通常只能收租完粮,而不能随意增租夺佃或干预佃农耕作,而佃农可退佃、转租或典卖佃权,前提是不能影响道地主收租。 严格来说,这一制度有它自身的先进性,但是在这个时代里,佃户想要真正‘永佃’却并不容易,通常需要交纳所谓‘顶手钱’给地主,才能在名义上将田皮传给子孙,且一旦佃户不能按时交纳租金,土地就可能会被转租出去,而佃户交纳的‘顶手钱’就会被地主无理剥夺。 除了‘顶手钱’以外,地主与佃户之间的博弈极不平衡,以致于在清代出现了一个名词,即‘百种千租’,意思就是以一百斤种子播种的田,要收一千斤的租谷。 由于广东地少人多,佃众田稀,以致于佃田供不应求,佃户们为了活下去,只能不顾一切答应地主苛刻的条件,像广东很多地方大多是百种千租,随后就增加到百种二千租,意味着原本地租从四成五成,几乎涨到了六成甚至是七成,甚至有些个别的地方,田租占收获物的百分之八十。 在佃租的问题上,恶劣的社会环境已经不容许佃农与地主讨价还价,因为大部分地方十之八九都是租田,普通小地主和富农已经只剩下了极少数。 以上这些还只是地租本身带来的压迫,除此以外还有外部环境导致的恶化,像鸦片战争过后,华夏国内银、钱比率发生变化,也就是银价大涨,而交纳税收又要以货币支付,导致许多地主强迫佃农交纳货币地租,减少实物地租,而实物兑换货币又会出现折价问题,等于在佃户的身上又狠狠插了一刀。 “百姓苦,农民苦,佃户尤其苦。” 赵源望着一众汉王府高层,声音中透露出些许的感慨,他沉声道:“如果我们继续延续伪清的政策,那么我们跟伪清又有什么区别呢?因此我认为,眼下大规模农业改革虽然时机尚未成熟,但是急切间必须要减轻佃户的负担。” “根据目前的情况,咱们原则上要求全粤减租至四成,承认之前的借贷关系,但是年利率不得超过三分,如债务人付息已超过原本一倍者,停利还本。” 听到赵源这番话后,众人的神情却多少有些微妙,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很赞同赵源所说,但是也有一些人持着否认态度,只是没有公开透露而已。 原因很简单,汉王府政权或者说复汉军高层,基本上都是广东的地主士绅行商大族,如果实施这些政策,从某种程度上就是在伤害自己的利益。 改革难,尤其是改革自身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这个众人沉默的关口,老丈人潘正炜再一次站出来,给赵源撑腰。 “诸位,咱今天站在这里必须得说一句公道话,竭泽而渔不是长久之计,想要让自己的家族长期发展,就得考虑到长远。不说其他,咱们现如今拥护着汉王跟伪清争天下,这争天下争的是什么?不就是人心吗?” “过去伪清对广东高压统治,对我们行商肆意压榨,对老百姓更是磨牙吮血,所以我们一起反抗它,而咱们今日能取得这些成功,也是因为老百姓在支持咱们,只有这样咱们将来才能夺得伪清的天下,而诸位也才能获得更多的荣华富贵。” “谋求一时的短利,绝非长远之道。潘某在这里公开表示,支持汉王殿下的一切决断,自即日起,我潘家将执行汉王殿下的减租减息令。” 赵源虽然事先跟老丈人潘正炜也沟通过,但是也没想到他能支持到这个地步,心中也是无比感动,他在此时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众人。 “我们伍家表示支持。” 伍崇曜虽然已经去了欧洲考察,但是伍家也派遣了代表前来参会。 “我们卢家也支持!” 与众人所想不同,卢继光这一次并没有反对,反而答应得异常痛快。 “汉王殿下,梁家坚决听从殿下的指示。” 梁亟禧直接站起来,回答时毫不犹豫。 随着广东几大家族纷纷赞同,其他的家族也都一个个纷纷站起来同意,尽管有些人看上去有些肉疼,但是并没有公开反对。 赵源不由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希望强行推进这一政策,与其跟广东士绅撕破脸,还不如暂缓执行这一政策,好在这一次大家都算是给了面子,将最难的问题给趟了过去。 见到众人同意下来,赵源当即宣布,汉王府将会规划一千万亩土地为官田,将按照永佃制四成租金面向广东所有流民,但是人均租佃不得超过五亩,理论上可以帮助两百万流民稳定下来,从而保障百姓的生活。 实际上,有了一千万永佃田进入市场,且严格按照四成租金,就可以对现有的市场造成冲击,那些佃租过高的田主就会被动跟着降租,否则就会面临无人来佃的问题。 解决了这一问题后,赵源针对第三大政策进行了解读,也就是保护工商,确保治安环境。 严格来说,这一政策是所有人都极为支持的,因为原来的复汉军基础就是行商势力,他们十分渴望拥有一个公平且足以信赖的工商经营环境,且前期在广东已经进行了工商改革,只需要沿用到广东各府即可,关键则是在于后面半句,那就是确保治安环境。 自从赵源造反以来,广东全省清军就朝着广东汇聚而来,造成各地都出现了大大小小不同规模的义军,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的确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还有一些人则是趁火打劫的地方土匪和流寇,这些人并不参与到抗清当中,反而对地方百姓和沿途商队多有骚扰和侵害。 赵源也深知土匪、流寇的危害,便专门提出了这一点,即在光复广东各府各县以后,必须针对当地的义军进行整编,对于不服从或者阳奉阴违的势力则进行坚决的打击,对土匪流寇也要从重从严进行打击,届时各府预备役军队和民兵组织将会负责此项战事,必要时也可以寻求复汉军现役军队的支持。 “整编各路义军,消灭土匪流寇,也就成为了我们当下的急务,必须要让老百姓,让沿途过往商队感觉到安心,尤其是自从工商条例公布以来,咱们就要坚决取缔各路私自设立的关卡和路障,发现一批,处理一批,坚决执行,绝不能手下留情!” 赵源神情中极为冷峻,对于可以团结的势力,他会努力做好团结,但是对于这些需要坚决打击的存在,他也绝不会留情。 “针对粤省所有土匪流寇,都可以现场组织战时法庭,进行甄别审判,必要时可以现场直接判决执行,用人头来震慑所有的土匪流寇!” “汉王殿下英明!” 潘正炜等一众人纷纷上前称颂,他们自然明白,这一番行动最大的受益者除了老百姓以外,那就是过去的行商们,只要路面安全有了保障,行商在经营时才更加有保障。 第174章 确定关税 三大政策的实施,对于未来的汉王府而言,将会具备极大的好处,尤其是在政治上,等同于向所有人宣告一点,即汉王的眼光将绝不会仅仅局限于粤省,而是放眼天下。 对于清廷而言,则是赤裸裸的挑战,对于人心的一次试探。 当然,做事是需要花钱的,尤其是收买人心更是需要花大价钱,可想而知随着复汉军进军粤省的过程中,将会执行之前在广州的政策,愿意投奔大清的就赶紧跑路,但是只允许带走五两银子,而剩下的人就得剃辫,当汉王爷的好百姓,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将会收缴大量的财产会充入国库,成为汉王府的根基。 在汉王府正式会议结束后,赵源又召集了一场仅限于核心人士参与的会议,其中主要人群就是赵家,潘家,复汉军高层,还有左宗棠、亨得勒等人,这一次赵源派人拿出来了一摞厚厚的文档资料,它们都是复汉军攻克广州后所收缴的人口皇册和田亩鱼鳞图册,还有一些则是记载了矿税、商税、茶税等等税种的数据,是攻下广州后最大的收获。 之前那段时间里,赵源一边找人在核实上面的数据,修整一些错误和过时的信息,填补上一些最新的信息,也算是忙碌了许久,直到西江之战结束后这才将得到了一份相对可信的资料。 说白了,这些资料就是目前整个广东的财政税收底账,属于这个时代一等一的核心机密,也只有目前在场的少数人能够知晓。 “这些就是咱们接下来吃饭的所有家当,必须要好好清查一番,主要是核定所有的田亩数据,咱们不比伪清家大业大,这点地盘得好好的核查一边,我相信一定有大量的隐田藏在了民间。” 赵源继续道:“当然,田赋再怎么收,按照广东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收不了那么多钱,因此咱们发展的重点在于工商,还有就是关税,不过这一点咱们需要确定一个好的制度,才能收好关税。” 在关税这个问题上,大清几乎毫无建树可言,将好好的一个聚宝盆做成了要饭花子,后来还是在洋人的帮助下,才梳理出来一个近代的海关制度,可谓失败至极。 清廷的关税主要分为两种,一是内地关,一是海关。内地关设置于内地,专征内地往来商品的通过税,又分为户部管理的户关和工部管理的工关,户关主要征收衣服税、食物税、用物税和杂物税四种,工关则主要征收竹木船料等税。 海关就很好理解,大清一开始也只有四大海关,后来只剩下了粤海关一处,是征收外商进出口税的唯一口岸,但是由于粤海关制度极其腐败,税收采取行商包税制度,使得粤海关一年下来也只征收不到九十万两白银,而全国所有的关税则加起来只有三百五十万两左右,只有盐税的一半。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大清的关税尤其是海关税本来会一直这么烂下去,但是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清廷原本独立的关税主权开始丧失,其中典型的表现就是行商制度被废除,实行五口通商和领事监督制度。 五口相继开埠通商以后,清廷被迫在海关税中增加了“值百抽五”的关税原则,并且开始加入了外国人员参与海关管理,不过此时由于五口海关各自为政,没有统一的关税管理机构,于是便设立领事监督制度。 领事监督制度指外国在通商口岸设立领事人员,监督本国船只报关以及纳税等事项,从而防止海关人员进行贪污,是废除了公行制度后对外商进行约束、阻止走私活动的办法,主要还是为了维护外商权益,并且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通商口岸的贸易环境。 但问题是,这一制度由于中西混合,并不能完全适应当前的环境,因此在后来也出现了大规模的贪腐行为,且各国领事为了不使本国商人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往往会利用特权来放纵本国商人的不法行为,导致这一制度逐渐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直到太平天国运动开始,小刀会运动占领了上海,摧毁了设在英租界内的海关大楼,导致清廷无法控制上海海关,于是英国、法国和美国三国驻上海领事馆联合与苏松太兵备道记名按察使兼江海关监督吴健彰开启谈判,决定组建税务管理委员会,由领事馆任命委员,名义上负责协助清廷海关督办管理海关,但是实际上彻底掌控了海关的大权。 在该协议中,外籍税务委员负责监督海关履行各项职责,所属各海关、各置正、副税务司,亦由洋人担任,规定必须有至少一位委员的副署或签章,否则将不能对任何外国船舶或运货人签发卸准单等其他正式文件。 再到后来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清廷在全国各海关普遍设立税务司制度,管理对外贸易和征税事宜,而税务司同样由英国人管辖,尤其是总税务司一直由英国人负责,像后世大名鼎鼎的赫德,一人就操纵长达四十五年。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赫德作为一介英国人,竟然在清廷内创造出唯一廉洁不贪腐的高效衙门,使得海关税收逐渐增加,收入可观,甚至到了1887年,海关税收达到两千多万两,关税成了清廷最稳定、最可靠的财源。 当然,在如今的历史线上,广东已经被赵源所占据,他自然不会坐视海关关税的流失,更不会让一个英国人来管理海关——无论赫德表现如何,他终究是一个英国人,屁股也始终是坐在英国这一边的。 其次,赫德之所以能管理好海关,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点石成金的能力,主要其实就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海关系统管理岗位大换血,全部由外籍专业人员担任,实行垂直领导,杜绝外行插手;二是海关内部引入独立的监察体系,严惩贪腐,尽管不能做到完全消灭贪腐,但是至少能约束到可控制的范围内;三是高薪养廉,吸引足够多的人才加入到海关系统里来,使得行政效率大大高于同时期清廷其他的部门。 在清廷这个老旧系统内,赫德这三板斧自然让人眼前一亮,但是在目前的汉王府体系内,想要做到这三点也很简单,这一切只是需要时间。 说完这一切之后,赵源看向了其他众人,道:“在短时间内,我们的田赋和商税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海关关税却能够挖掘出更大的财源来,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工商业需要关税的保护,避免被外商工业产品倾销,导致我们自己的产业被摧毁。” 众人都是经商之人,自然了解其中的轻重,可以说在这个工业革命时代里,各国资本都在大规模倾销自家的工业品,从而赚取暴利,而一旦沦为了被倾销国,对于本国工业而言无疑于是毁灭性打击。 而在这个过程中,关税就是本国工业最大的保护,如果连关税自主权都丧失了,那么本国工业根本禁不起外国工业产品的倾销,在原本历史上,华夏民族工业之所以那么孱弱,跟关税被外国人控制有很大的关系。 听完这番话后,众人也都意识到了关税自主权的重要性,赵志顿时皱起了眉头,道:“那海关就需要有一个得力的人来掌舵才行。” “没错。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赵源环视了众人一眼。 潘正炜思考了一番,道:“按照汉王殿下所言,这个差事是需要跟英夷打交道的吧?” “没错,但是不仅仅只有英夷,需要跟所有的外国人都得打交道。” “要是这样,老夫还真有一个人选可供参考,那就是汤继云,他原本负责怡和行海外行商事物,也算是见多识广.......当初老夫还想将他从怡和行挖过来,但是伍秉鉴不愿意放人,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汤继云,这个人我也听说过。” 一旁的赵志立刻接过了话头,他笑着道:“这个人的确很有能力,最关键的是做事也有底线,只是自从伍秉鉴病逝后,此人也就消失在广东商界了。” 赵源想了想,“那现在能找到这个人吗?他又是否愿意为咱们效力呢?” “此人就是广东香山人,应该还在家里,能不能效力还不好说,不过老夫给他去一封信,相信能卖几分薄面。” 潘正炜感慨道:“再说了,当年伍秉鉴被活活气死,汤继云恐怕对这个朝廷也是失望至极,相信他应该愿意加入到汉王殿下麾下来。” “那就好。” 赵源点了点头,继续道:“咱们迟早还要跟英国人谈一次,在此之前倘若能将海关章程弄出来,谈起来也就有底气多了。” 就在西江之战结束后的几天,英国香港总督文咸就派人向赵源恭贺,并且在言语中也涉及到了一些后续的谈判事宜,其中就有包括鸦片开禁以及关税谈判等棘手问题,只是赵源以内政尚未梳理完毕进行了婉拒,不过他心中也清楚,英国人的那副小算盘没那么简单就推掉,迟早还会有一次面对面的真章。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双方博弈前的准备也就暴露无遗了。 第175章 陕甘绿营 “轰隆隆——” 随着几声惊雷声响起后,倾盆暴雨转瞬而落,天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酷热已久的京城终于迎来了一场甘霖洗礼。 圆明园慎德堂中,气氛却比外面更加阴沉几分,西江之战失败的消息连同何汝霖、奕山以及文庆等人的请罪折,已经通过六百里急递送到了京城。 出于上一次皇帝惊厥的影响,这一次通政司没有贸然将消息传进宫里,而是由军机大臣启奏了道光皇帝,身边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而道光皇帝似乎经受了许多次打击后,心理承受能力也强悍了不少,这一次倒没有吐出血来。 当大清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出现在慎德堂时,殿内已经跪满了清廷军机大臣,满蒙王公大臣,还有六部九卿以及八旗各部都统,总之该到的一个没少,九州清晏图上更是将广州一角撤去,以示耻辱。 总之,道光皇帝已经决心将广东赵源当成了真正的心腹大患,将不惜一切代价进行铲除,就连广西的洪秀全也只是当成了寻常事变来处理。 道光皇帝身子骨终究有些不佳,脸上一片潮红,显然是用过药的结果,由两名小太监一路搀扶着坐上了龙椅,两只肿眼泡一看就是整宿都没有睡过。 当他一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显得极为嘶哑。 “仰赖列祖列宗二百年福泽深厚,方有大清二百年之基业,如今乱匪四起,人心思变,酿成今日粤省之大祸,朕身为大清爱新觉罗之子孙,着实愧对了列祖列宗,就算是身入九泉,亦难悔其罪。”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下的恶鬼,让众人为之胆战心惊——就连皇帝都已经自责如此,你们这些实际干事情的大臣们,该负什么样的责任,自己的心理应该有些数才对。 果然,听到这一番话,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的穆彰阿往前爬了两步,低声道:“皇上,都是奴才等无能,才让君父蒙羞,奴才愿意辞去军机大臣等本兼各职,还请皇上恩准!” “奴才亦愿辞去军机大臣等本兼各职,还请皇上恩准!” 赛尚阿也连忙跟着一起辞职,以示内心羞愧。 “臣愧对皇上,愧对朝廷,亦愿辞去军机大臣等本兼各职,还请皇上恩准!” 祁寯藻也不甘落后。 唯独刚刚当了不久挑帘子军机的陈孚恩有些舍不得刚刚到手的宝位,没有紧随其后,竟然使得场面稍微冷了几分。 就在陈孚恩犹豫要不要跟上的时候,却见道光皇帝伸出手摇了摇,道:“你们一个个都要撂挑子,但是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西江之战,我大清虽然败得一塌涂地,但是也并非没有亮眼的地方,像庆春这样的八旗好汉子就无愧于朕,无愧于朝廷百年的恩情!” 道光皇帝冷冷瞥了一眼殿中为数不多的汉臣,声音冰寒彻骨,“只可惜我大清厚待汉臣二百年,总以为这满汉是一家,可是到头来换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赵诚、赖恩爵、曾逢年一个个不是做了逆,就是从了逆,这一次更是数万绿营投诚!就连那个朕一心信任的何汝霖,竟然也是这般面目不堪!” 这话顿时让大臣们吓了一跳,莫非连军机大臣也投了敌? 道光冷哼了一声,何汝霖倒没有投敌,但是他在这一战中的所有举动,都已经被人记录下来送到了京城,此人明面上奉着道光皇帝的命令前去整顿绿营,可实际上却阳奉阴违,甚至还有意偏袒绿营汉官,如此背主之奴还如何能要? “好一个‘国难见忠臣’,好一个‘芝兰玉树’!来人,将何汝霖押解回京,交由.......交由吏部待参。” 道光差一点就说出交由刑部审问,但是他总算知道给朝廷留下几分颜面,这才将交刑部改成了交由吏部待参,也说明了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心思。 若是往日里,何汝霖倒了大霉,其他人自然也会踩上一万只脚,但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却没有人有这个心思,毕竟何汝霖倒霉不代表他们接下来就不会倒霉,最重要的是,潘世恩去职,何汝霖待参,也导致朝廷汉臣基本彻底失势,这一回轮到了旗人焦急万分,汉人却是破罐子破摔了。 说到底,以前大家伙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大清的官铺子里捡到官帽子来做,就得跪下来做狗,还要时刻注意姿势是否正确,但是眼下还有人也开了一家官帽子,还摆明了要收汉人当栋梁,自然会引起人心浮动——赵源打得越厉害越好,这就越发说明汉人的统战价值足够高,这些汉臣们就算换掉一个主子,照样也能做官。 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敢出来辩解,就连穆彰阿也只是低头不语,满汉关系原本就是一团乱麻,到了眼下则到了彻底一刀两断的地步,已经非人力所能挽回。 “皇上,满汉一家是我大清祖制,切不可废啊.......像赵、赖这类人早已埋藏祸心,绝不能代表大清的绝大部分汉臣,还请皇上明鉴。” 最终站出来说话的是郑亲王端华,他平日就是老好人一个,性格优柔寡断,不过此人有一个名声大振的弟弟,也就是爱新觉罗·肃顺。 听到这番话,道光不由得感慨不已,端华就是心太软太善,就跟他这个皇帝一样,过去总是相信汉臣,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帮着他们说话,可是大清的江山要紧,绝不能拿来冒险,必须要狠心对付这些无耻的汉臣。 “郑亲王,你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今日召集诸位臣工,便是为了议一议‘撤绿营,扩八旗’的事情,奕山、文庆都有折子上来,你们也看看吧。” 众人面面相觑,接过了奕山、文庆的折子纷纷看了一遍,顿时就有人发觉到不妥之处,明明奕山、文庆给出的建议是‘撤绿营,扩汉旗’,可是到了道光皇帝这里却变成了‘扩八旗’,等同于已经对汉人完全不信任了。 皇帝带头持着这般态度,对于大清而言却并非是一件好事。 穆彰阿微微皱着眉头,他当然明白皇帝的心思,但问题是这根本就不可行,先不说八旗扩充多少人,就说现在旗人满打满算才多少人?去掉汉军旗只怕连二百万人都没有,从中撑死了也就练个二三十万兵出来,怎么能跟赵逆耗得起? 根据奕山、文庆等人战场所见,赵逆的枪炮非常厉害,往往一炮下来就能打死十几个人,要是换成旗人去打这样的惨仗,只怕打不了几回就得宣布灭族了。 说到底,现在已经不是大清刚刚进入中原的时候,那时候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是现如今时代已经完全不同,战争已经成为了一种比拼潜力的模式,区区二百万不到的八旗国族,在战争潜力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亿万汉人。 “皇上,奴才以为撤绿营绝不可一蹴而就,还需缓缓而行,不说其他,光是咱们要堵住赵逆出粤,至少就要南方各省二十多万绿营出力,届时还得把陕甘绿营调过去打——眼下正是安定人心之际,就算要撤,也得打过再说,可千万不能做了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穆彰阿语气委婉,但是话语中的潜台词却很明白,你老人家一旦马上撤了绿营,人绿营就会带着赵逆一路反推回京城。 “啪嚓——”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惊雷,正好将道光惊醒了过来,对啊,还有陕甘绿营,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在大清,绿营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已经逐渐烂成了一坨臭狗屎,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这坨狗屎里面还真有一块值得称赞的宝贝,那就是陕甘绿营,堪称大清绿营战斗力的天花板。 绿营与卫所有几分相似,都是用本地人当兵,因此地域环境对驻省绿营战斗力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像那些富庶地区的绿营也是最先衰落下去,而陕甘尚武之风盛行,也就导致陕甘绿营战斗力明显强于他省,号称‘甘、凉兵为天下劲卒’。 在曾经的记录中,康雍乾诸帝及前敌将帅都提到过绿营的战斗力问题,主要涉及陕西、甘肃、湖北、云南等四省,其中针对陕西绿营的评价是‘边方士卒,尤属精锐’,而云南绿营则‘武艺平常,战阵懦弱’,湖广兵就是‘素称怯弱,不能适用’,比较而言则是‘甘省较优’。 先不说这些评价公正客观与否,但是陕甘绿营在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上明显要强于其他各省的绿营,也是清廷的一道底牌。 在清廷对外战争记录中,像平准之役前后七十余年间,甘肃一直都作为西疆军事行动的粮饷基地和用兵通道,付出了大量的人力武力,而陕甘绿营就是主要的参战兵力。 到了后来的两次金川战役中,其他各省的绿营基本麻了爪,被打得惨不忍睹,后来也是陕甘绿营被大量征调出省作战,成为了平定金川的重要力量。 有了这些先例,陕甘绿营至今也保持着多达九万名兵额,仅仅次于闽浙二省,此外闽浙绿营还有水师,真要说起陆疆防御行省中,唯有陕甘绿营驻防额兵最多。 有清一代里,汉臣名将也以陕甘绿营出身为多,像王辅臣、赵良栋、杨遇春、岳钟琪等等。 当然,在这个时代陕甘绿营名声最大的一位,便是嘉道时期难见的汉臣名将向荣,也算是陕甘绿营最后的荣光。 “好好好,那就调陕甘绿营入湘,将向荣也调过来!” 道光皇帝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容,仿佛皱巴巴的橘子皮终于开了花。 第176章 扩充新八旗 在达成了调陕甘绿营入湘作战一事后,道光皇帝没有继续强硬地表示裁撤绿营,但是却继续坚持扩招八旗——不过这点也没有什么争议,毕竟上一次已经达成一致,在直隶、山东、湖广、福建、浙江、江宁编练六镇新军,总人数加起来也有接近十万人了。 为了筹钱,当时还决定在各地直隶、山东、湖广、福建、浙江、江宁开设海防捐筹饷,筹备七百二十万两的前期款子。 道光之前对六镇新军没有异议,但是这个时候他似乎被西江之战刺激到,竟然皱眉道:“十万新军足够吗?” 好家伙!十万还嫌不够? 一听到皇帝这番话,穆彰阿就为难地嘬牙花子,七百二十万两可只是前期的费用,后面每年少说也得也得个几百万两的军饷维持,如果再将这个规模扩大,比如编练三十万新军,恐怕光是银子就得两三千万两了。 等到穆彰阿将这笔帐算清楚后,道光却瞅向了祁寯藻,毕竟祁寯藻乃朝廷户部汉尚书,过去整顿改革过盐务,后来又主持户部筹办恢复海运,算得上大清朝首屈一指的经济人才,想弄钱自然要看他。 “皇上,您还是免了臣这个户部尚书吧,如今国朝处处都要用钱,编练新军要钱,调集陕甘绿营也要钱,关键是广东一丢,户部的账就直接少了四百五十万两,关税又少了九十万两,再加上海防捐也没法收,光是这一块就直接少了七八百万两,更关键的是现在广西又乱了,赵逆随时会进湖南、江西还有福建,到时候各省岁入又要减不少,臣这个家着实难当啊!” 祁寯藻却无奈地叹息摇头,他的确是经济人才不假,但是也没有点石成金术,如今朝廷度支因为战争的缘故成了一个真正的大窟窿,接下来无论是调陕甘绿营入湘作战,还是编练新军,那都是要花大价钱的,早已经为此而焦头烂额。 其次,在这种问题上,祁寯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无非还是老一套,摊派加捐纳,前者就是先办法把负担转移给普通老百姓,后者就是逼着商人和地主给钱——眼下广东的行商虽然反了,但是大清朝还有山西的晋商、扬州的盐商、皖南的徽商等等各地商帮,真要是下了死力,多少也能弄个几千万两银子出来。 当然,他明面上不能将这些容易得罪人的话说出来,至少不能由他这个汉臣开口。 道光皇帝顿时也皱起了眉头,祁寯藻固然是在诉苦,但是户部的账老皇帝也算是清清楚楚——在鸦片战争之前,大清的财政体系勉强能够缝缝补补维持下去,其中收入项里,最大头的田赋每年三千万两以及四百万石粮,盐课六百五十万两,关税四百五十万两,杂赋二百万两,耗羡五百五十万两,再加上三百三十万石漕粮和七十万石耗羡粮,财政收入一共是四千八百五十万两,再加上八百万石粮食,这一收入基本上比较稳定,没有什么波动。 但问题是,鸦片战争前的支出还能勉强维持在四千一百万两的水准,但是鸦片战争一开打之后,这钱就如同大水一般哗啦啦地就留不住,光是鸦片战争本身就花费了三千万两军费,再加上需要赔付六百万银元鸦片款,三百万银元商贷款,以及水陆军费赔款一千二百万银元,总计赔款就达到了两千一百万两,顿时将大清的财政裤衩都给赔了个精光。 如今广东乱起,清廷先后已经支出了数百万两军费,再加上后续的新军开支和其他的费用,至少又是数千万两的天价账单摆在这里。 “再苦一苦百姓吧......” 道光皇帝目光殷切地望向祁寯藻,希望骂名由他来承担,“可以加大征收海防捐的范围,另外还要派人去清理江南的积欠......至于开捐纳一事,就由你们商量着办吧。” 得嘞。这天下反正也不是我祁某人的,您自个愿意折腾那就可劲折腾。 祁寯藻索性破罐子破摔,又给出了一条建议,“臣以为不妨改革钞法,发行新币,另外可以允许各地开矿禁,征收矿税以充军饷,另外臣建议可放汉人出关,开发满洲土地......” “等等.......” 道光的眉头皱得都可以夹住毛笔,他允许祁隽藻放肆一点,但是绝不允许祁隽藻放肆到觊觎满洲土地的地步,还有就是开矿禁似乎也需要斟酌斟酌,毕竟一旦开了矿禁,各地就会汇聚成千上万的矿工,这帮人可是有矿开矿,没矿就会造反的主...... 实际上,就好比那些太平天国起义的主力,就是在广西紫荆山的挖碳工......总之,开矿也是大大不妥,搞不好就会出大乱子。 至于反对满洲开发这事就更简单了,在场的满蒙亲贵就没一个答应的——在这些人看来,一旦将来中原守不住,他们这帮人好歹还能退回到关外祖地,但如果把汉人都放到了关外,那岂不是将关外变成了关内,到时候他们又往哪里退? 总之,针对祁隽藻提出的开矿禁和开发满洲都给与了坚决的驳斥,但是大家伙都赞同改革钞法——这就相当于直接从老百姓的手里抢钱花,还不用担心老百姓造反,属于慢刀子割肉的行为。 有了这些捞钱的招数后,道光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他耐心询问道:“若是如此凑够了军费,不需要裁撤绿营,那也就不裁撤了。” “不,皇上,这该裁撤还是得裁撤。” 祁隽藻此言一出,顿时让现场其他的满蒙亲贵们直皱眉头。 怎么回事?你一个汉臣天天嚷着裁撤绿营算什么情况?还有那个曾国藩也是,到底还要不要把自己当成汉人看了? 穆彰阿顿时冷哼了一声,他一直都看不惯祁隽藻,对此人的恶感甚至超过潘世恩,认为此人是一头真正老奸巨猾的狐狸。 “祁中堂,不是说好了暂缓裁撤绿营吗?怎么又要出尔反尔?” “穆相,您这话可就冤枉我了,这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咱们要裁撤绿营,要不然一边背着绿营每年两千多万两的饷,一边还要大规模扩充八旗,想想看都知道不现实,更别提还要练新军和办洋务,咱们眼下就得将全国六十万绿营都拿出去跟赵逆打,不管赵逆消耗了多少绿营,咱们也就不再补充了就是,绿营可不就被慢慢裁撤掉了吗?” 听到祁隽藻这番话,郑亲王端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俗话说读书人心眼毒,看来这祁隽藻还真不是一般的毒,他居然打算借着赵逆的手来裁撤绿营? “可是这么一来,将来战场上就只能靠八旗新军了。” 穆彰阿提醒了一句,到时候死的可都是八旗,咱们这么点人可不禁这么消耗。 祁隽藻顿时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连陈孚恩都震惊不已,“皇上,以臣之见,届时就算新扩八旗,也必然不能给同等老八旗的待遇,否则朝廷也撑不住,这些人不妨就从汉人里面扩充,只要能上阵打仗的青壮年,不要任何老弱,且这些人只能再娶一个老婆抬旗,这样也能控制入旗的人数。” “臣说一句诛心之言,这些扩充的新汉军八旗,将来迟早是要送到战场上的,到时候倘若平定了赵逆,就现在这个打法,还指不定剩下多少人能活着......” 道光下意识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如今打仗就靠枪炮,打一仗下来只怕是尸山血海,编练新八旗不就是为了减少伤亡吗? “祁卿,依你之见,这新八旗该怎么扩充?” 祁隽藻抚须微笑道:“臣以为,不妨就跟赵逆学,他不是从贫苦的农家汉子中招兵吗?我大清同样如此,干脆就不要从绿营里选人,干脆直接在陕甘多招一些回汉农民,他们要是知道能入旗,只怕都会抢着参与进来。” “到时候咱们以老八旗制衡新八旗,新八旗为兵,旧八旗为官,当可保证安定。” 道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等于是画了一张巨大无比的饼,但是想要真正吃到,并没有那么容易。 “如此尚好,祁隽藻,这件事就由你汇同赛尚阿一同监办,切记不可惹出乱子来。” 说完这件事后,道光又看向了众人,道:“在训练新军之际,也不可对粤匪放松片刻,下令调集陕甘、湖广、江西、四川、福建、浙江以及南宁等地绿营迅速奔赴三湘,在三湘组建大营,以抗拒复汉军的进攻。” “是,皇上。” 众臣连忙答应了下来,此次大战将汇聚南北十几省二十几万绿营进攻,可以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决战。 只要此战能消灭赵逆,那么前面的一切付出都将会是值得的,但是如果连此战都打不下赵逆,那么也就说明清廷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宝压在八旗新军的身上。 第177章 联合雷再浩 “杀清妖!上天堂!杀清妖!上天堂!” 广西平乐城外传来了一阵阵狂热的高呼声,满脸带着血的广西绿营平乐协副将包启英听着城下传来的呐喊声,看着眼前壮观的一幕,眼神中浮现出一丝绝望。 此时,平乐城外呐喊声方向处有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头上包裹着红色的布巾,手中持着长矛,脸上带着几分狂热,正在不要命一般地在城下攀爬着。 相对于至少数千人的乱匪,此时的永安洲城内只有区区六百余人,且城墙也只是寻常的土城墙而已,那些高呼着口号的乱匪们很快就能攻下这里。 城外山坡出处,一面四尺五寸的旗帜高高竖起,上面还写着一个大大的“洪”字,而在旗帜下则站着几条汉子,其中为首之人正是洪秀全,一旁几人则是冯云山、洪仁玕、杨秀清以及萧朝贵等人,人人脸上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 最迟就在今天,他们将会成为这里的主人了。 当然,洪秀全不会蠢到待在平乐城等清军来打,他决定等到攻下平乐城以后,就大肆发展势力,并将积极准备北伐,也好在跟赵源的相争中率先拔下头筹。 在众人的视线中,太平军的进攻极为顺利,其中更有一名骁勇无比的汉子上身打着赤膊,光着脚板,手中拎着一把长刀,正在清军中大杀四方,凌厉的身手让洪秀全都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天王,他叫林凤祥,是桂平人,主动投奔咱们的,打起仗来不要命,是条好汉子!” 开口的正是前军主将萧朝贵,对这个作战勇猛的林凤祥极为看重,主动介绍道:“天王,还有那个李开芳是跟他一块过来的兄弟,两个人都喜欢带头冲锋陷阵,都是可造之材哩!” “好好好,我太平军就需要这样的好汉子,等此战结束后,本天王定要好生封赏他,叫他知道跟咱打天下准没错!依本天王看,今天一定能拿下永安!” 一旁众人连连点头,他们也都已经围困平乐城有一阵子了,清军若真有什么底牌只怕早就已经出了。 与城头上的厮杀不同,远处的山坡上和山坳里都点缀着成片的灰白色帐篷,各色旗帜在微风中飘扬,一支支队伍正在迅速地移动着,他们大部分人正在运送着粮食辎重,顺着崎岖的山势而曲曲折折,时隐时现,几乎看不到头。 “轰隆隆——” 一声炮声忽然响起,却是正在城头上攀爬的太平军吓了一大跳,他们手里也有一些炮,但是数量少,质量也不怎么样,平日也不怎么舍得用,因此可以肯定是清军手里的土炮,不过众人也不担心,毕竟清军打仗的时候都喜欢远远地放炮,根本打不着人,只是听个热闹罢了。 炮声想过后,太平军的汉子们冲杀得越发激烈,年仅二十一岁的小将李开芳正是脑袋掉了留个疤的热血年纪,他打起仗来勇猛异常,嘴里衔着长刀,双手则快速地从云梯上攀爬着,身后更是跟了几个差不多年龄的汉子。 “杀清妖啊!上天堂!” 一声激昂的嘶吼声响起,李开芳冲在了最前面,身后其余人也都纷纷跟上,他们都是贫苦出身,不像赵源这个狗大户枪多炮多,他们除了一条卑贱的人命可以拿出来,其他什么都没有,本来活着就没什么盼头,如今听了洪天王的蛊惑,更是对死亡毫无畏惧,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惨烈打发迅速占领了城头一角。 平乐协副将包启英带着一众麾下顽强地抵挡着太平军的进攻,只是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冲上城头的太平军也越来越多,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对面这些人不仅不把敌人当成人,甚至都不把自己当成人。 人与人都变成了最为原始的野兽,太平军几乎不着甲胄,甚至都不穿衣服,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土铳、抬枪、三眼铳、长刀、竹矛、弓箭......甚至还有生锈的菜刀,所有人都似乎无惧生死,硬生生将清军给打崩了。 很多时候,胜利只是一个目标,通往它的道路却有很多,武器装备、战术素养、战略规划,这一切都很重要,但是有时候却根本不需要这么复杂,只要豁得出去敢换命,同样也能取得胜利。 “杀清妖!” 一名怒吼的少年向前冲锋,他发出一声狂吼后,便将手中的竹矛狠狠地捅向了一名清军,而就在这时有另外一名清军从侧面冲来,只要他还想活命,就必须放开竹矛向远方躲避,可是少年却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他手中的竹矛捅穿了对面的清军,而侧面的清军也将长矛捅进了他的身体。 “杀清妖啊.......” 少年倒在了地上,嘴中吐着血沫,他的身体已经被清军捅穿,随时都可能死去,而在这个时候,他却没有丝毫的恐惧,脸上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那是对天国的向往。 “疯了!疯了!都疯了!”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包启英再也忍受不了,他恨不得立刻逃走,又恨不得为国尽忠,就在他还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身旁的护卫们却提前劝道:“大人,咱们赶紧撤吧,再不走怕是没命了!” 包启英冷着脸,却并没有开口说话,他多少有些不甘心等死。 他手下的护卫们只能商量了一番,将包启英直接给抬起来,玩命一般地向下面飞奔——尽管包启英这个阶段不接受,但是等他们逃了以后,包启英感谢他们哥几个都来不及! 随着包启英逃离,平乐协守军也就失去了唯一的一根主心骨,各营纷纷陷入了溃退中,战场很快就进入了熟悉的一边倒。 “回禀天王,前军已经打下了平乐!” 萧朝贵一脸得意地前来报喜,而此时正在关注着战况的洪秀全也多有几分得色。 自从起事以来,太平军一路发展有如神助,迅速扩充至数万大军,算上前面打下来的永安洲、荔浦,这已经是拿下来的第三座城池,也是平乐府的府治所在——洪秀全甚至觉得自己并不比赵源差多少。 洪秀全已经得知了赵源西江之战胜利的消息,也预估对方即将会兵进湖南,而从目前这个趋势来看,只要他们继续这般发展,迟早能拥众数十万,搞不好到时候是他们太平军先打下湖南。 在洪秀全看来,赵源昔日的嘴脸多少是有些看不起他们这些人,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觉得太平军成不了大事,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如今他就要让赵源好好看看,真要论起打清狗,他们太平军并不比复汉军差! 想到这里,洪秀全眯起了眼睛,道:“拿下了平乐,咱们接下来就进桂林!” 身旁众人顿时一阵心惊,又是激动又带着几分不安。 要知道,桂林不同于寻常,城墙远比永安坚固高大,垛口超过永安城三倍,且四郊还有不少石灰岩结构的峰峦,再加上东边的漓江,使得桂林城本身就拥有不错的自然屏障。此外桂林是广西的省城,城内物资和民力都很足余,想要拿下并不容易。 然而,在洪秀全的心中却认为,赵源能拿下广州,那他自然也能拿下桂林,再说清军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已经见识过,就算桂林有重兵防守,击败这样的豆腐渣军队也只是手到擒来罢了。 “不错,天王所言极是,眼下清军重兵汇聚三湘,要抵御复汉军的进攻,据说就连向荣都调去了湖南,这或许就是咱们的机会,只要火速进军桂林,就一定能拿下此地,届时咱们就可以兵进全州,直取长沙!” 杨秀清十分赞同洪秀全的主张,或者说他在心中也早已经勾画出了一副美妙的蓝图,只等着实现。 原本性格老成持重的冯云山还有些不同想法,但是见其他人都表示赞同,他也只好同意了下来。除此之外他心里也有几分侥幸,清军已经糜烂至此,说不定都不用怎么打就能拿下桂林呢。 一旁的洪仁玕忽然开口道:“天王,咱们要是打进桂林,还能找人联合呢!” “联合,你是说复汉军?” 洪秀全微微皱起了眉头,却又很快恢复成常态,几乎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唯独被眼尖心细的杨秀清看了个正着。 洪仁玕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说的是雷再浩!”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洪秀全却是眼前一亮,因为洪仁轩说的这个人来头不浅,还真的可以进行一番联合呢! 第178章 受阻韶州 说起来,雷再浩的名声实际上要比洪秀全大很多,因为与初出茅庐的洪秀全相比,雷再浩堪称老资格起义领袖,他出身瑶族,以佃耕、砍樵为生,信青莲教,曾经加入过天地会,同时具备多重身份,一直走在反清的第一线。 道光十六年时,瑶族生员蓝正樽发起反清起义,率领二三千人起事,自称卫王,举黄布“令”字旗,后来在武冈州城下惨败,被清军击杀。而此事也导致广西株连甚广,许多瑶民被杀,瑶寨被烧,其中瑶族人雷再浩便决定接过义旗,于黄卜峒承天堂筹划再次起义。 为了隐蔽自身行为,雷再浩也采取了与前辈们相同的法子,那就是利用帮会起义,他与白莲教教众李辉,还有全州李世德,共创“帮帮会”,其实质目的就是为了反清,并积极在新宁八峒、瑶市、盆溪等地发展会众。 说起来,雷再浩搞反清活动的时间远远早于洪秀全,同时也早于赵源,但是他却迟迟没有行动,原本计划定在今年九月起义,结果赵源反而现在广州一炮打响,这也让雷再浩的行动失去了突发性,他索性在赵源起义后,也拉着会众提前进行起义。 如今雷再浩率领两万余人,已经攻下了白洞,梅塘、石门坪、茶坪、大托等地,正在积极谋求返回广西作战,其目标就对准了新宁。 当太平军起义之后,清军对雷再浩的打击也渐渐变小,双方便在新宁城下僵持。 洪秀全的确希望跟雷再浩结成盟友,无论是现如今的反清大业,还是将来对抗复汉军,都具备相当重要的意义。 于是,洪秀全立刻就派遣洪仁轩乔装赶赴全州,寻求同雷再浩的同盟。 ....... 就在各方行动之际,时间很快来到夜晚,汉王宫内正灯火通明,原本广州已经进入了一天中最为宁静的时刻,但是广东各府却在面临着复汉军的全面进攻,使得空气中似乎已经充斥着硝烟的味道。 在汉王宫内单独隔出来的一间被称之为白虎堂的房子内,一面三尺见方的舆图上已经被画上了密密麻麻的痕迹,那些都是各路复汉军进攻的行军路线。 参谋司司长游顺德穿一身笔挺的军装,正在汇报着目前的作战细节。 “王上,目前汇总各路战况,我军东西两路行军十分顺利,并没有遇到过于强大的阻碍。”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木杆点在舆图上的地标上,“赵简所率领的第一师已经攻下了肇庆和罗定,目前在朝着高州方向进攻,据称已经消灭了清军两千余人,自损不到十人。据他预估,最迟在本月月底可拿下高州。” “方孟昭率领的第二师已经攻下惠州,目前在嘉应围攻清军一部,据称潮州方向也有清军支援,不过他预估月底前能拿下,目前已消灭清军三千八百人,自损一百余人。” 说到这里,游顺德顿了顿,脸色却多少怪异,轻声道:“唯独中路郑洪所部人数虽多,但是一路北伐所遇敌军也最为强大,目前只占据了佛冈、英德,受阻于韶州......” 韶州。 赵源脸色十分平静,既没有为东西两路的顺利进军而欣喜,同样也没有为郑洪中路受阻而失望,毕竟这一切早已经在赵源的判断之中。 东西两路清军基本上都先后被消灭在惠州和西江,剩下广西方向和福建方向的清军尚未抵达,也就意味着东西两路基本上处于空虚状态,并没有值得一提的清军主力,复汉军进攻顺利自然情有可原。 唯独北进的韶州方向不同,此地本身清军兵力就十分雄厚,且还有湖南方向赶来的清军绿营,再加上这一次奕山所率领的八旗残部也退往了韶州,光靠郑洪手里的那些洪兵,拿不下来实属正常。 想要顺利拿下,赵源必须要先将第三师填充起来,还得将洪兵重新整编一番才行,否则光靠这点兵力还真不太够。 “最近扩军情况如何?” 赵源看向了军政司司长符康,自从拿下了广州之后,复汉军就进入了一段飞速膨胀的时期,招兵的大门几乎一直都敞开着。 符康似乎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听到赵源的询问后,当即便开口道:“王上,眼下我军扩充极为迅速,第三师下辖的第五旅已经完成扩充,第六旅目前也已经满编了一个团,剩下的一个团差不多也快了,相信在月底前能完成。” 赵源点了点头,沉声道:“七月完成招募,进行两个月的训练,也就是说九月份才能开拔进攻韶州.......似乎晚了一点。第五旅最快什么时候能动身?” “第五旅已经进行了一个月的训练,再过一个月就能上战场。” 符康认真回答道,针对其他问题并没有说半个字。 一旁的陈锦耀微微皱紧了眉头,道:“王上,光靠一个旅去打韶州,风险似乎有点太大了。” 根据前线的密探汇报,目前韶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各地绿营正在汇聚而来,差不多已经有三万多人,再加上奕山的数千八旗,兵力即便比不上西江时,但是也不算少了。 赵源摆了摆手,笑道:“咱们的兵力可不比清军少,你们别忘记了郑洪手中还有一支洪兵!” “可是洪兵的战斗力.......” 在所有人看来,没有经过复汉军训练的洪兵,即便人数众多,可是战斗力也就那么一回事,跟绿营相比都没有多少优势。 赵源摆了摆手,洪兵虽然各方面素质差了点,但是敢打敢拼这块并不缺少,他也有信心将这支队伍脱胎换骨。 “对了,广西现在怎么样了?” 赵源没有继续就洪兵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关心起了广西——这个不由得他不关心,要知道历史上此时已经爆发了雷再浩起义,而如今除了雷再浩起义,还有一个太平军起义,无论如何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拖住清军的手脚。 陈锦耀微微一愣,但迅速就适应了赵源的脑回路,他立刻回答道:“王上,刚刚收到的消息,据说洪秀全已经拿下了平乐,接下来应该会进攻桂林,跟全州的雷再浩汇合,而此时的雷再浩还在围攻清宁,似乎进展比较缓慢。” “桂宁,太平军估计拿不下来。全州,雷再浩怕是也拿不下来。” 赵源微微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小看洪秀全和雷再浩,只是因为这个年代里起义军的装备太过于简陋,在攻坚这一块上需要补不少课程,至少在太平军发明掘地攻城战术之前,他们想要拿下坚城,只能靠苦巴巴地啃。 在原本的历史上,太平军从永安突围之后,并没有去拿下府城平乐,而是直接进行军事冒险进攻桂林,而此次作战也标志着太平军从单纯防御战略转变为运动战略,而在此之前太平军已经先后击败了各路清军,取得了大峒之役的胜利。 而在这个时候,杨秀清基本上掌握了太平军的战略权,他传令不经过昭平、平乐,而是选择从小路过牛角瑶山,出马岭,上六塘、高田,对桂林进行围困长达一个月时间,接连进攻了整整三十三天,最终依然没有拿下桂林,面对清军援军来到,洪秀全不得不下令全军放弃攻城,赶往全州方向。 至于雷再浩的问题也很相似,没有进攻坚城的器械,也没有进攻坚城的经验,结果久攻武冈不下,反而被清军击败。 对于赵源的判断,众人还是非常相信的,只是这么一来,太平军和雷思浩恐怕就很难牵制过多的清军,意味着大部分的压力还得他们自己来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