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唐从一个骄横皇子做起》 第1章 那是光 那是光。 在幽深冰冷而又寂静的海水中,头顶上的那道光明亮得让他充满疑惑。 他明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但还是离那道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哗啦一声破水而出,那道明亮的光刺得他的眼睛瞬间闭上。 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意识,他睁开眼,本能地开始自救。 阳光明媚,除了他拍打水面的声音外,隐隐还有什么声音,似乎是人的喊声。这让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阳光不对,这声音不对,这水的味道也不对,呛进他口鼻里的,是淡水! 怎么可能是淡水?!他是在大西洋深处遭遇飓风的,导航显示附近两千平方千米以内都没有岛屿,没有岛屿,没有陆地,又怎么可能会有淡水? 突然,他发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黑黝黝的在他眼前漂了一片,刚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把这东西推开,却突然看到了一张脸,也没有看清整张脸,就看见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不等他去思考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他就感到一股力量在拉动着自己,他猛然意识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似乎正在救他。只是这个救人的人很不专业,手忙脚乱的,反而让他又呛了好几口水。 沉浮挣扎间,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就像帆船被飓风拍碎,他被一个什么重物牵绊到沉入深海中的时候那样。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他又突然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他的头也再度冒出了水面,上岸了。 “救起来了!小哑巴把殿下救起来了!” “快快快,快把殿下抬上来!” “太医呢!快去请太医来!” “快去禀报朱总管!” 耳边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喊声,这些人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不是他熟悉的普通话,倒像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某种方言,奇怪的是,尽管他从来没听过,但他能听懂。 不光能听,他还能看。 尽管他明明知道自己正在昏迷中,眼皮也沉得完全睁不开,但他还是能看到眼前的一切,只是视线是俯视的,就好像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一样。 他看到一群穿着古装的人来来去去,看到他们把自己抬到一间房里,又是换衣服,又是把脉喂药什么的…… 也不对,这个人不是他“自己”,看起来只是个孩子,可他又那么自然而然地确认那就是“自己”。 这让他无比的震惊, “官家来了。” “吴廷绍,我儿如何?” “回禀官家,二殿下水寒侵入肌骨,且恐怕惊吓过度,如今昏睡不醒,身体烫若火烤,微臣……恐无力回天了……” “官家!救救二郎吧……吴太医,救救二郎吧……” “婕妤恕罪……二殿下如今汤药不进,微臣施以金针,也未见起效,婕妤……怕是要早做准备了……” “婕妤!” “林婕妤!” “官家,婕妤是急火攻心,休息一会便能醒来。” “行了,把林婕妤送回她的寝宫,吴廷绍,你继续想办法,虽说死生有命,然但凡我儿还有一口气,你绝不可中途撒手!” “微臣……遵旨。” …… “朱廷禹,你让朕把人都支走,是有何话说?” “大家,二殿下落水之事颇多蹊跷。奴婢已经拷问了御花园当值的内侍、宫女和御林卫士,二殿下到御花园游玩,身边竟一个内侍和宫女都没有带,若不是凌霄宫的那小哑巴正巧经过,二殿下被人发现之时,只怕就已经过去了。” “此时秋风萧瑟,御花园中也无甚景色,二郎怎么就到园中游玩?” “大家,二殿下性本清苦,自来喜欢这般萧瑟景致,倒是不奇怪。但是二殿下如何会落水,却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更奇的是,小哑巴将二殿下救起之后,一帮内侍宫女又出现得很及时,杂乱中,殿下落水之处便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你是想说,二郎落水,是被人推下去的?” “大家,奴婢只是觉得其中有许多蹊跷之处。只可惜小哑巴既是哑巴,且不识字,无法知晓她见到二殿下之前,又看到了什么。但是还有一件事,有人见到大殿下今日也去过御花园,却不知道何时离开。如若……” “闭嘴!二郎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把大郎牵扯进来,这是想要朕同时失去两个皇子?此事休得再提!也不必再查下去!你要做的,便是加强宫中戒备,不动声色把可疑内侍宫女都换了,皇后和林婕妤那里,更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若是平白生出什么波澜,朕就拿你是问!” 实锤了,穿越。 还是灵魂穿越。 原来的他因为独自驾帆船环球航行,结果在大西洋遭遇飓风,已经沉入了大西洋幽深的海底。现在的他就是一种灵魂状态,但是被那具孩子的身体牵绊着。他的意识倒是越来越清醒,但是他无法醒来,也摆脱不了那个身体的牵绊。 他因船难而死,现在,他的灵魂却与一个落水少年的身体纠缠在了一起。 他不确定自己对“灵魂”的理解靠不靠谱,如果说人死了会有灵魂,但他现在却感觉不到这个少年的灵魂存在。如果他现在的状态不是灵魂的状态,难道是一场梦?那么问题来了,他原本的21世纪的身份和生活是一场梦,还是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但是,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从眼前走马灯似的走过的人,说过的话他迅速地捕捉到了许多信息。 只不过,他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这是直接穿越到了一个宫廷谋杀案的受害者身上了? 他的记忆是从在水中,被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哑巴救起来之后开始的,落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看到,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残影。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失足跌落的。 听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嫌疑人。这很合理,因为他是二皇子,嫌疑人是大皇子,为了争夺皇位,大皇子绝对有这样的动机,历史上这样的案例太多了。 但他也听得出来,作为父亲和皇帝的那个人,显然是不打算追究。因为如果他死了,凶手真的是大皇子,追究的结果就如同皇帝自己说的那样,他会同时失去两个儿子。 皇帝和那个太监总管走了以后,他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拖到一个什么地方,不再有那种凌空俯视的视角,而且他感觉到了痛苦,一种躯体上的痛苦。 准确地说,应该是难受。 他知道这是人体在发烧时的那种十分难受的状态。 昏昏沉沉…… 很久…… “醒了!二殿下醒过来了!” 第2章 一定要走 三年后,公元946年,南唐保大四年,后晋开运三年。 正旦。 地处江南的江宁城,自年末以来就一直在下雪,正旦这一天,雪花漫卷,将整个江宁城都掩盖在了白茫茫一片之中。 即便如此,这龙盘虎踞的江宁城,依然在满城的灯笼和焰火中,尽显它作为南唐都城的人间繁华。 那条挂满了灯笼,大雪中依旧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的御街,给人们,尤其是给正站在皇城外墙上远眺的皇帝及百官们带来了一种仿佛置身盛世长安的错觉。 这一片璀璨如星光的灯火,烧的是钱,是国库里大把大把的钱。 但在历史上被称为南唐中主,庙号元宗的皇帝李璟很高兴,因为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大唐”终于攻灭了南方那个叫做“闽”的小国。 开疆拓土,这是每一个皇帝都要大庆特庆的丰功伟绩。 不管这拓的土,开的疆,事实上有多小,过程又有多拉胯。 而刚在今天的大典上被册封为永安王,穿着一身华贵、庄严的亲王衮袍的皇次子李弘茂,也站在庆贺观礼的人群中。 三年前,因为独自驾驶帆船遇到飓风,船毁人亡后,他的灵魂穿过千年的时光,糅进了一个失足落水的孩子的身体里,成为了这个身体新的主人,也就是现在的南唐国皇次子李弘茂。 历史上的李弘茂并没有封过这个永安王,而是死后追封了一个庆王。这个南唐中主李璟的次子,历史记载只活到十九岁就死了。 不管怎么样,历史已经因为他这只千年后的蝴蝶而发生了改变。 此时,在这个庆典上,能站在永安王李弘茂身边的,自然也都是皇亲国戚,或者元老重臣。 当然,那个几个月前还是闽国皇帝,现在被降为鄱阳王的闽主王延政此时也就站在李弘茂左侧不过三四个身位的地方。而李弘茂这个永安王的封号永安,就源自于在闽国的都城建州上新成立的永安军。 李弘茂不知道那个曾经的皇帝,现在站在敌国的皇城上,和敌国的百官一起庆祝自己的国家被灭掉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但是他知道,同样的一幕,不久的将来也会在北宋的东京汴梁重复上演。 只不过那时候被灭掉的,换成了现在的这个被后世称为南唐的国家,而那时候站在东京城里的,则是那个“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古词帝李后主。 那个李后主现在也在李弘茂的身边,不过,现在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弟弟。 而李弘茂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庄严隆重的封王大典,拓土开疆的举国欢庆,终于还是在夜幕中结束了。 李弘茂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也是今天才刚换的匾额,昨天还叫乐安公府呢,其实也就在皇城里。 热闹过后总是深深的疲倦,好在王府里已经有宫人给他准备好了热水,他把自己丢在一个小型游泳池般的木桶里泡了好一会,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大冷天里泡一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是一个很治愈的过程,就是一个人用这么大一桶水有点太浪费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子呢,现在还是亲王了。 “启禀大王。”浴室的门帘外传来一个少年宦官的声音,向正在泡澡的李弘茂禀报道:“林婕妤来了。” “知道了。”李弘茂平静地回应了一声,说:“请她到我的书房,我即刻就来,对了,把火烧旺一些,让卧房里暖和一些,婕妤怕冷。” 太监口中的林婕妤,就是李弘茂的生母。 兄弟十人,皇兄李弘冀、六弟李从嘉、七弟李从善、九弟李从谦这四个是皇后钟氏所生。而其余六个,包括李弘茂自己在内,生母都是地位并不高的宫人。他的生母林氏就只是个婕妤,连嫔都不是。 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这一世的母亲。 他当然知道母亲这么晚了还急匆匆地赶到他的永安王府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步棋他是必须要走的。 离开江宁,离开京城,到地方上去就藩。 一定要走。 三年前从连续几天的高烧中苏醒之后,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在灵魂漂浮的状态中看到的那一撇模糊的身影。他只能默默地暗中观察,但始终都没有找到能和那个身影吻合的人。而他在默默观察的时候,又总觉得皇城中有人也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是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尽管三年前他苏醒后,所有的人都逐渐接受了他性格大变的事实,这三年来他的所作所为也为他招来了巨大的非议,但唯有离开,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全。 “二郎!我们一起去找官家说说,官家最是心善了,我不要你小小年纪就去就藩外镇,缓两年,缓两年再去!” 一见面,那个窈窕的身影就冲到他跟前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话刚一说出口,眼泪就夺眶而出。 讲真,李弘茂面对着眼前这个本来就很年轻,又因为十分漂亮而看起来更年轻的母亲,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因为她也不过就只有三十一岁而已,比他前世那里那些未婚女同事都要年轻,甚至看起来和他自己带的本科生都差不多。 各种母亲的称呼他都有点叫不出口,毕竟他的真实年龄比眼前的母亲还要大上几岁呢。 幸亏他读的书很多,也很杂,依稀记起从南北朝一直到宋朝,民间有种把母亲叫做姊姊的称谓方式,比如后来的宋高宗就把他的母亲韦氏叫做大姊姊。 悄悄问了周围的人,真有这么叫的。 就皆大欢喜。 “姊姊不哭,妆都花了,你不是想去见阿耶么?妆都花了还怎生见得?”李弘茂微笑着安慰眼前这个年轻的母亲。前世里他算是个钻石王老五,三十几岁,大学教师,自己还有个挺能赚钱的工作室,恋爱没少谈,但就是不肯结婚,总说自己没有遇到对的人。 他这种面带微笑,轻言细语的说话方式,一向很有亲和力和感染力,对于女孩子,那就叫杀伤力。 林氏哭了一会,仰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有些不放心地问:“妆真的花了?” 李弘茂微笑道:“还有得救。不过阿耶今天也累得够呛,估计已经在皇后娘娘那边歇息了吧。” 林氏微微皱了皱眉,她在后宫中地位并不高,但也没什么争宠的心思,对皇后向来也是敬畏比较多一些,听儿子这么一说,不禁就有些怂。 但一想到着急的事,就一咬牙,说:“不行,一定是要去的!二郎,你说官家怎会这么狠心?封王本是件大喜的事情,可怎么就要让你外镇就藩?听说还是建州……那么远,为娘只怕今生都见不着你了。” 李弘茂叹息了一声,说:“不瞒姊姊,外镇建州,其实是我自己给阿耶提出来的。” 第3章 有一真人在冀川,开口持弓向左边 “为何?”林氏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了不解,但更多还是不舍,眼泪看着又要夺眶而出。 李弘茂赶紧握住她的手说:“建州新附之地,民心不稳,身位皇子,为社稷守国门,乃是责无旁贷之事,阿耶也夸我呢。” 林氏却皱起了眉头,说:“你莫要听那些个大臣聒噪,他们的话是听不得的!”皇子守国门这种事,听起来十分伟光正,如果是别人的儿子,她也会鼓掌,可现在要去的是她自己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哪个母亲舍得让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地?她低头想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了,定是那些个大臣弹劾你近年来太过胡闹,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哪家孩子这个年纪不胡闹呢?” 李弘茂呵呵一笑,他从林氏身上清楚地认识到,熊孩子是怎么惯出来的。在林氏眼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小孩子胡闹而已,但是在御史们那里,弹劾他的奏章都有几尺厚了。 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李弘茂三年前曾失足落水,差点丢了性命。 在落水之前,李弘茂严以律己,不但聪慧勤奋,而且年纪虽小,却很懂得礼贤下士,颇有其祖父,南唐开国皇帝烈祖李昪的风范,当今皇帝李璟也很喜欢他,甚至有传言李璟欲越过长子李弘冀,将次子李弘茂立为太子。 而在落水之后,李弘茂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连当街殴打大臣这种事都干出来过,在朝中的口碑直线大跳水,他的种种作为概括起来就八个字: 飞扬跋扈,骄奢无度。 林氏对于自己的儿子性格上的转变还是挺能接受的,毕竟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性情难免会有些变化。而且皇帝李璟在这个事情上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大概是觉得这孩子活过来也不容易吧,也特别宠溺纵容,一来二去也就守不住了。 但不管怎么样,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跋扈一点,骄奢一点又是什么事呢?那些大臣就非要把他弄走才甘心? 李弘茂屏退了左右,甚至还打开门窗,确定屋外也没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姊姊,我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乃至自请外镇建州,其实,都是为了避祸。” 林氏微微皱了皱眉,同样很小声地问:“有一真人在冀川,开口持弓向左边?” 这本是一条民间谶言,但中主李璟为了应这条听起来很牛的谶言,就把自己的长子取名为弘冀。所以这句话指代的就是皇长子,刚刚封为南昌王的李弘冀。 历史上皇长子李弘冀做了太子后,下手毒杀了自己的叔叔李景遂,这几乎就是一桩铁案。李煜因为目有重瞳,据说是帝王之相,所以李弘冀对李煜也猜忌深重,一度把李煜吓得躲进山里修道,而那是和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这时候的李弘冀虽然也还是个少年,但作为皇长子却没有被封为太子,他可是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不满。朝中也有一部分大臣对皇帝李璟不立太子,反而让自己的弟弟李景遂主政东宫非常不理解,朝臣们也因此事的分歧,在原有的党争中又多了几分错综复杂的皇储纠葛。 见李弘茂一时没有说话,林氏心里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她也因为害怕而脸色发白,情不自禁地握着儿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像是安慰儿子,更像是安慰自己地说:“官家一门心思想的是兄终弟及,让位于齐王(李景遂),那位即便猜忌,也应该是对着齐王去的吧?”顿了一下,她又说:“你是对的,建州,也只有山重水复的建州,才能让他对你消除疑虑。” 为了儿子的安全,她此时也顾不得母子分离了,甚至觉得建州都不够远,但南唐的江山就那么大,建州这块新纳的国土,已经是到边界了。 这倒让李弘茂心中一软,叹了口气,说:“要不我们去跟阿耶说一声,让姊姊和我一起去建州吧。” “你有这个心,为娘就很满足了。”林氏眼圈又是一红,叹道:“说什么疯话,为娘怎么可能跟你去建州?”说句诛心的话,她要跟儿子一起去建州,除非现在皇帝驾崩了。而且就算皇帝驾崩了,她作为先帝宫人的去处也是寺庙道观的可能性更大。 这个话题终究太沉重了,她心急火燎地赶来,本来是想带着儿子一起去找皇帝,请求不要让她的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现在她反而是希望儿子尽早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这个发现让她很难过,甚至有些绝望,无力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李弘茂也收起了最开始各种开玩笑的心思,他在林氏面前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说:“姊姊但请宽心,只要我们都好好的活着,今后一定会母子团聚的。” 林氏抬头看他,努力地笑着嗯了一声。 其实一点也不乐观,皇子就藩,没有皇帝召见,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自己的封地上了。 李弘茂很善于转移话题,继续握着林氏的手说:“你的寝殿里,一定不要学别人拿水银做装饰,还有,你的胭脂水粉里,一定不要把铅加进去。保持心情愉快,不要与人争吵。后宫里的是非,千万不要参与,阿耶那里,也顺其自然吧,男人嘛,你越是想要他注意你,他越是注意不到你,可要是你对他爱答不理,他反而对你心心念念……” “二郎,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些东西?”林氏被他说得俏脸一红,抽回了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即又幽幽地道:“为娘已经人老珠黄,争宠那些事,自与我无关便是。” 李弘茂哈哈一笑,说:“谁说你人老珠黄,姊姊可正是青春貌美之时!”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氏被他一句“青春貌美”说得笑靥如花,虽然心中的惆怅并未减少几分,却也不再提去皇帝那里求情不要让儿子外镇的事情了。既然走已经是定局,倒不如为他做些准备。 林氏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既然想通了,也就不再犹豫,起身离开了儿子的住处,从现在起,她就要开始为儿子准备行装了。 第4章 混世魔王 第二天,在瑶光殿给皇帝皇后请安后,李弘茂又和往常一样沿着皇城的内墙跑步。跑步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穿过后,随着身体病愈康复,他又慢慢地捡起了这个习惯。 不管怎么样,不想跟历史上一样英年早逝,他首先就得有一个好身体。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在跑。 “二哥好兴致啊!” 还没有跑回自己的王府,就在皇城内墙遇到了一行人,为首的一个,就是李弘茂和母亲林氏昨晚刚议论过的皇长子李弘冀。 李弘冀原本留守东都扬州,这一次也是因为进封南昌王,才被皇帝召回江宁,但也只能短暂停留一段时间,马上他又将以南昌王的身份回镇东都扬州。 “兄长。”李弘茂停下来,用随身带的一块棉布擦了汗,走到李弘冀的跟前很认真地行礼。 李弘冀倒是爽朗地笑出来,摇头道:“自家兄弟,如何这般生分?!” 三年前李弘茂的落水事件之后,李弘冀就被他们的父皇李璟派到扬州去做东都留守了。所以李弘茂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认真而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这个异母哥哥,这个历史上很有名的南唐文献太子。 这时的李弘冀也是个少年,他其实只比李弘茂大一岁。个头没有李弘茂高,但也有一米七出头,体格也很匀称,他们俩的长相都随父亲李璟多一些,不像李煜(李煜本名李从嘉,当了太子以后才改名叫李煜,本文为了行文方便,此后都用李煜这个名字)等几个弟弟那样容颜秀美。 又因为各自母亲的基因,李弘冀要富态一些,脸要圆一点,眼睛就略显有点小,李弘茂则要清瘦一些,眼睛也格外的大而有神。 此时的李弘冀满脸热情,完全是一副兄弟相亲的样子。 李弘茂很难把眼前这个少年跟后来派人毒杀自己的亲叔叔,把自己亲弟弟吓得躲到山里去的那个文献太子等同在一起。 另外,眼前的李弘冀,似乎也不能和李弘茂濒死时看到的那个身影重合起来。 时光会冲淡很多东西,但那个身影一直深深地印在李弘茂的脑海里。 眼前的李弘冀,身形远没有那个身影那么高大,如果时间倒退三年,那时候还是个十二岁少年的李弘冀与那个身影的吻合度更低。 尽管如此,李弘茂也无法把李弘冀从三年前推他下水的嫌疑人名单里彻底排除。毕竟他们俩年龄相近,作为次子的李弘茂那时候口碑更好,李弘冀是完全有这个动机的。就算当时出手的人不是李弘冀,也完全可能是李弘冀派的人。 但是,李弘茂一边在脑子里像电影快放一样刷刷刷地过了很多光影碎片,一边摆出了一副和李弘冀很亲近的样子。 “礼不可废。”李弘茂回应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又说:“没料到会遇到兄长,我穿成这个样子,很是不成体统。”从瑶光殿出来以后,他就把拜见皇帝皇后的王袍脱了,此时穿着一身练武的劲装,还按照他的要求改装过,更薄,更灵便,但是看起来确实有点不合皇家的规范。 李弘冀哈哈一笑,看了看李弘茂的身后,似是赞许,又似是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二哥好威风!” 李弘茂不用回头也知道李弘冀话里指的是什么,因为在他身后,还有一群跟着他跑步的少年。 这都是他这两年先后从底层招揽的平民、收留的孤儿甚至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奴仆,现在都是他这个少年皇子的玩伴。 此时跟在李弘茂身后跑步的少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约莫有一百人,排成四列纵队,统一穿着和李弘茂一样款式的练功服。区别只在于李弘茂的练功服是亲王衮服的休闲运动版,而这些少年穿的则是平民的白衣,但在衣袖两侧分别加了三道黑色的条纹。 这是李弘茂亲自设计的,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审美,反正也不违制,再加上永安王的稀奇事在皇城内外也是见惯不怪了,没有人会再去注意。 李弘冀因为这三年在东都扬州留守,虽然传闻听说了不少,但今天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还是有几分诧异。 这些少年穿得有些奇怪,但这整整齐齐的四列纵队,刚才和李弘茂一起跑步,此时安静的站立着,不管是动是静,看起来都分外整齐。 不夸张地说,就是羽林军开拔行军之时,都很难做到这么整齐划一。 李弘茂哈哈一笑,眉飞色舞地说:“兄长有所不知,这些儿郎可是我的摇钱树。如今在江宁城里,谁都想来跟我的儿郎踢一场足球赛,可迄今为止,还没有哪家的足球队能赢得了我。” “二哥真的是文武全才,你这令行禁止的本事,给个神武统军都不为过啊。”李弘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李弘茂说了一句,虽然他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毫无疑问,从李弘茂身后这些少年身上,他一眼就看到事情的本质。他才不管什么足球队不足球队,他看到的就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身为皇子,还是皇长子,思维就是与常人不同啊。 我去,这货眼光很毒辣啊。李弘茂心里吐槽了一句,但是也表现得很稳,哈哈一笑,说:“兄长真是说笑了。说甚文武全才?谁都知道,众兄弟中,论武略兄长第一,论文才六哥第一,论容颜俊美,当属九哥第一,我不过是一混世魔王罢了。” “混世魔王”也是李弘茂这几年努力经营出来的名头,反正怎么跟贤明、英武、聪慧、仁德等等作为皇子的美德反着来,他就怎么去做,什么飞扬跋扈,挥霍无度、欺压百姓(其实都不是真的百姓,说欺压混混更准确一些)都只是日常操作而已。 努力的结果就是,时人将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的宰相冯延巳、枢密使陈觉,以及冯延巳的堂弟冯延鲁、魏岑、查文徽五人合称为“五鬼”,又把皇次子李弘茂称为“一魔”。 这“一魔五鬼”代表了他们在南唐朝臣、江宁百姓心中的地位。 李弘冀呵呵一笑,安慰李弘茂说:“旁人胡言乱语,二哥不必较真就是。此番回京,父皇前后只许我呆一月,不日就要回东都去了。二哥过完正月,也是要启程前往建州的,那边山重水复,路途遥远,二哥身边得有个细心体贴的人照料才行。前日娘娘(皇后)赏了我两名婢女,倒也算略有姿色,难得的是聪明伶俐,我便将她们转赠于二哥,也算是给二哥封王外镇的贺礼吧。” 顿了一下,李弘冀又露出一脸“你懂的”表情来,补充了一句:“娘娘前日方才把她们赏赐与我,我身边不缺婢女,也并未将她们收入房中,二哥大可放心。” 李弘茂心里呵呵了一下,李弘冀这时候给他送两个人来,怕也不只是关心他的饮食起居那么简单吧?不过他纵声一笑,伸手拉住李弘冀的手,感激地说:“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兄长真懂我啊!” 不就是拿两个美人考验皇子吗?本王接下了! 第5章 原来是来催更的 李弘茂和李弘冀俩兄弟进行了一番友好、真诚而又务实的深入交谈之后,各自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李弘茂是回自己的永安王府,李弘冀则出皇城去了。 李弘茂回到王府,除了跟着他一起去跑步的近百名白衣少年外,王府的广场上还有约两百个穿着同样练功服的少年正在早锻炼。一看到李弘茂回来,少年中有人喊了一声口令,然后大约两百名少年就迅速集结成了四个方块,整整齐齐地分列在道路两侧,齐声高喊道:“恭迎大王回府!” 一时间,李弘茂耳边响起了一阵刘松仁出场的bgm,少年喊的话似乎也变成了“红花会铁血少年团恭迎总舵主……” 李弘茂赶紧甩了一下头,因为他想起电影里刘松仁出场的时候虽然很拉风,但是挂得也很快……他也没跟这些少年训话什么的,就带着身后跑步的少年径直往王府里面走去了,没别的,就是去洗澡。一行人跑了差不多五公里,都是一身汗,大冬天的不赶紧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牛的人也容易感冒。 李弘茂回到自己的专属浴室,已经有几个人等候在门口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少女容貌清丽绝尘,用李弘茂的话来说就是颜值拉满,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身材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有点柴火妞的既视感,但个头小有一米六一、六二的样子,等到该长的肉都长出来,再搭配她的脸蛋,妥妥的就是一枚祸水。 少女怀中抱着一套换洗衣服,冲着李弘茂笑盈盈地拜了一拜,然后侧身让出路来,却没有说话。 不是不说话,而是她就是个哑巴。她就是三年前李弘茂落水时跳到御花园的水池里把李弘茂救起来的那个小哑巴,原本是宫中的皇家道观凌霄宫收养的孤女,李弘茂苏醒后,就把她从道观要过来,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李弘茂把小哑巴留在自己身边,给人说的都是为了报恩,随着小哑巴渐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相貌更是绝世倾城,别人都说他是别有用心了。李弘茂不但不否认,而且还到处搜罗漂亮的女孩子,以至于他名义上的母亲,也就是皇后还有两次语重心长地提醒他年纪还小,一定要注意节制云云…… 节制什么鬼?那是不需要的,李弘茂比这时代的人都更懂得,他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呢,至于别人喜欢这么想,那就让他们这么想好了。 正月初二,天气还很冷,不过李弘茂的浴室里暖烘烘的,浴室的四个角落里,正燃烧着旺盛的炭火。 李弘茂皱了皱眉,对抱着衣服跟进来的小哑巴说:“我没那么怕冷,不需要在浴室里烧炭火,还有,说过多少次了,烧炭火一定要保持通风,不然会一氧化碳中毒的,一氧化碳你知道吗?” 有些话,李弘茂只会在小哑巴面前说,反正她既听不懂,也学不会。 小哑巴不能说话,但听力并没有问题,李弘茂这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她倒是听习惯了,所以她也不在意,只是检查了一下浴室里的通风口,然后把李弘茂的换洗衣服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就站在一只热气腾腾的木桶边上。 早锻炼之后只是冲澡而已,晚上泡澡才需要用到那个可以游泳的巨型木桶。 李弘茂脱了外套,看到小哑巴还站在这里,就冲她摇了摇手指,说:“老规矩,我自己动手,你就站在屏风后面等我就行。” 小哑巴摇了摇头,举起冲水的水瓢,表示这是自己的工作。 李弘茂嘿嘿一笑,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都还是孩子,但是呢,又不是那种幼儿园的小屁孩了,所以呐,你懂的……” 小哑巴撅起嘴来,摇头表示自己不懂。 李弘茂也不跟她墨迹,只是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你先把我教你的拉丁字母全部默写出来,我们再作进一步的交流,如何?” 小哑巴顿时就怂了,李弘茂教她的字母对她来说就是天书,因为她是哑巴,读不出来,要强行记住字母那真的太难了,她虽然也努力了,但她实在不知道她的殿下是不是故意弄出这些鬼画符来折磨她的。殿下明明可以教她识字的,她保证,如果殿下教她识字的话,她一定学得很快。 但如果别人知道她识字,她也可能死得很快。 成功地把小哑巴赶到屏风后面之后,李弘茂才不慌不忙地冲了个热水澡。对他来说,弄个带闸阀的花洒并不难,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一直克制着自己搞发明创造的冲动,有很多东西,还是要等自己自立门户之后才开始弄比较好。 洗完澡,李弘茂刚穿上内衣,小哑巴就进来了,衣来伸手是他的特权,什么都不要,也一样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而就在小哑巴进来帮李弘茂穿衣服的时候,浴室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太监的声音在浴室外面响起:“启禀大王,安定郡公和七殿下到了,人在书房。” “知道了。”李弘茂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却并不急着出去,他给小哑巴递了个眼色,小哑巴却嘟着嘴,一脸不愿配合的表情。李弘茂就把下巴搁在小哑巴肩上,在她耳边小声说:“这家伙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人,所以呢?” 李弘茂在小哑巴的耳边一边说话一边吹着气,小哑巴顿时觉得脖子耳朵都很痒,先是发出了呵呵的笑声,又啊啊的叫了起来,李弘茂还一抬脚把那个木桶踢翻了,小哑巴又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 外面的人看不到浴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动静,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来的人是安定郡公,也就是如今的六皇子李煜,因为年纪还小,所以这一次没有赶上封王。 不过,这个名传千古的一代词帝,这时候妥妥的可是李弘茂的小迷弟。 和李煜一起来的,还有八岁的七皇子李从善。 当然,这俩喜欢往李弘茂这里跑,除了手足情深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这里好玩的东西太多了。 十岁的李煜已经有那种玉树临风,俊秀儒雅的文艺范了,倒是比较含蓄,还矜持着皇子风范的节日问候。 八岁的李从善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就问:“二兄,你上次讲那玄奘法师为了白骨精把猴哥赶走,后事究竟如何?这些天来,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真是急死个人了!我不管,今天你得把后面的章回补齐,至少要有十回!” 原来是来催更的。 第6章 一棹春风一叶舟 何止是听故事呢? 在李弘茂这里,他的这些弟弟妹妹,还能找到许多好玩的。 比如看李弘茂的那些儿郎们踢足球。 自从李弘茂把传统的蹴鞠改版成足球以后,这游戏这一两年来可是风靡江宁城。尤其是在王公贵胄的子弟间颇为盛行,几家王府都组建了足球队,时常与李弘茂的球队比试高低,甚至不乏像李弘茂那样亲自下场比赛的。 世子公子们尤喜观球下注,且赌注极大,百姓们也喜欢下注博彩,赌注虽然比不上世子公子们,可也十分刺激火爆。 前一阵,李弘茂的四叔,燕王李景达花重金组建一队,训练日久之后,与李弘茂的球队做赛一场。李弘茂在全城张贴布告,一时间江宁城中王孙公子乃至闲暇百姓纷纷前往观赛,据说观赛者有上万之众。 光是收门票,就有了一笔很大的收入。 又比如,李弘茂发明了一种叫做“三国杀”的游戏,也是在公子小姐们,乃至文人雅士之间都十分流行。 更不要说每隔一段时间,他还会更新一些新的棋牌游戏。 更绝的是,他每“发明”出一种游戏,都会制作配套的产品,明码标价的卖出去,虽然每一件单价都不高,可一流行开来,也是收入不菲。以至于御史们弹劾他败坏风气,与民争利之类的奏折也是可以堆上几尺高。 这时候李煜和李从善来找李弘茂,首要的目的当然是听《西游记》的故事,如果没有,他们自然也能找到各自的乐子。 不过今天李弘茂也大方,沿着三打白骨精的故事一直讲下去,把黄袍怪那一段也都讲完了。两个弟弟听得十分过瘾,完了还留在李弘茂这里吃午饭。 “二哥,你这火锅真是太好吃了。”八岁的李从善吃得满嘴流油,嘴里还包着一块羊羔肉,含混不清地说:“每次到二哥这里来,有好玩的,又有好吃的,我都舍不得回去,可惜下月二哥却要远去建州了。” 这似乎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李煜赶紧给李从善使眼色,要他不要再说了。 不过李弘茂自己却并不在意地说:“七哥不必担心,我虽然要去建州,不过在江宁城中,我的第十家火锅店已经开张了,今后你要想吃,直接去我的总店,你要外卖也可以。” 李从善傻乎乎地问:“那我去二哥的店里吃要不要付账?” 李煜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桌子下踢了李从善一脚,岔开话题问:“二哥,上元节诗会,你要去参加吗?” “诗会?当然不去!”李弘茂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李煜。抄诗抄词那是一个穿越者的自我修养,但是李弘茂身为皇子、亲王,并没有什么当文抄公的刚需。 当然,他知道南唐的诗文在这个时代是处于世界巅峰的。虽然在五代词这个范围内,还有西蜀和南唐齐名,但要说起整个文化繁荣的境况而言,后蜀那边还是要略逊一筹。所以南唐首都江宁城的上元节诗会,那必定是一场文化盛宴。 然并卵,南唐的诗词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文学艺术再繁荣,还不是先后被后周和北宋按在地上摩擦? 李弘茂没有丝毫看不起诗词的意思,他前世还就是吃这碗饭的呢,但他太知道现在的南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了。 不过有些话他也没法跟李煜说,总不能告诉他,六哥,再过十年,你就是咱们南唐的国主。因为你写词写得太好了,太有艺术天份了,所以你最后玩脱了,亡了国,后人称你为李后主,你写的词自成一派,叫做后主词。 你知不知,王国维王大牛人就说过,词这种玩意,到你这里才有了境界?你又知不知,还有人说,你若没有国破家亡,历史上不过多一个庸碌皇帝,却绝不会有流传千古的后主词了? 国主?呵呵,现在他们的老爹李璟可还是皇帝呢。算算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十年,十年后李璟就会被周世宗爆锤,然后赶紧去了帝号,降格称国主。后来连“唐”这个国号都不敢要了,改称“江南”。 也是够可以的。 这些事李弘茂都没法跟李煜说,他只能看着一脸不解的李煜,哈哈一笑,说:“诗会就不必了,上元节秦淮河上各大画舫争奇斗艳,我放着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不看,去陪那些老头子作诗?六哥,我劝你也跟我一起去画舫快活一晚!哦不行,你还太小了。” 南唐的上元节诗会,也是从皇帝李璟登基之后才开始搞起来的,负责操办的是以宰相冯延巳为首的一帮御用文人。冯延巳的诗词那也是没得说的,但是他做宰相的水准那就太呵呵了。 八岁的李从善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丝毫不感兴趣,这家伙吃到肚子浑圆,然后哼着小曲蹲大号去了。 看着李从善去了大号,李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二兄何以要自请远镇建州呢?我听阿耶说,他并无让二兄即刻外镇的打算。朝中有些人聒噪几声,二兄不必理会就是。” 换句话说,皇帝李璟的本意,只是趁着灭闵国的丰功伟绩,给年长的两个儿子封王。长子李弘冀外镇是因为和东宫有些针锋相对,至于李弘茂这个惹是生非的家伙,反而什么时候就藩,去哪里就藩,甚至到最后还要不要就藩都完全可以等过几年再说。 李弘茂看着这个十岁的弟弟那种面如冠玉,玲珑剔透的相貌,心中就长叹了一口气,这长相,这气质,真的将千古词帝这个称号拿捏得死死的。李煜和李弘冀一样,都以为李弘茂是因为平时太胡闹,被御史们弹劾多了才想起要自请外镇的,但在他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李弘茂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六哥,建州虽然远了点,但听说那边山清水秀,到时我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岂不美哉?” “二哥!”李煜眼睛一亮,惊叹道:“这是首《渔父》的词格!二兄竟然信手拈来,好生了得!” 李弘茂呵呵一笑,心说当然了得,这首《渔父》本来就是你这个千古词帝的大作,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写出来而已。然后他一脸超脱地说:“别人都说我骄奢任性,其实在我看来,这世间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真正向往的,是那庄周梦蝶的逍遥物化之境啊。” “妙啊。”李煜充满羡慕地说:“我竟觉得,二哥写出了我心中所想呢。”他们一家子都善于写诗写词,所以李煜并没有觉得李弘茂突然冒出一首词来有多么稀奇,就是觉得那种意境是他非常向往的。他让旁边的小哑巴拿来纸笔,自己动手把这首小词誊抄了下来。 第7章 什么都敢要 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性格从原来的自律节俭变得骄奢任性,这很符合逻辑吧?我经历了生死,所以在嬉笑游戏中看破世事繁华,这也很符合逻辑吧? 李弘茂觉得自己应该是把李煜糊弄住了。 讲真,李煜也好,李弘冀也好,这些皇家子弟都异常的敏锐,希望自己演戏不要演过了才好。不管怎么样,等到他就藩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建州,那才是他真正带节奏的时候。 如果李煜当不了李后主,后世也许真的就没有后主词可以欣赏了吧?不过国破家亡这种事,谁欣赏谁来好了。李弘茂可不希望自己像历史上那样英年早逝,更不希望南唐像历史上那样成为过眼云烟。 他知道,灭了南唐的赵宋,后来走的其实也正是南唐走过的老路。两宋那都是文化经济高度繁荣,军事上却被周边好些个游牧民族来回欺负。两宋的皇帝除了太祖赵大和太宗赵二,都很有当艺术家的天赋,登峰造极的那个大艺术家道君皇帝,可不就是李后主的翻版?要说区别,无非就是比李后主更能作死罢了。 他既然知道南唐的路没有走对,那就要重新走一条路。 从他穿越成李弘茂的那一天,他就已经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不然老天爷把他从千年后的大西洋海底捞到李弘茂身上,就为了历史重演,等他长到十九岁那年莫名其妙的挂掉? 等到李煜把李弘茂“即兴创作”的这首词誊写完成,李从善也回来了。 八岁的孩子,拿着二哥的“大作”也是大加赞赏了一番。 李煜又想起一件事,说:“二兄即将远走建州,我倒有一人想要引荐给二兄。” 李弘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会又是个婢女美姬什么的吧?他想起后人对李煜的评价就是他长于深宫之中、妇人之手,他身边怕也只有些莺莺燕燕了。 李从善却哈哈一笑,指着李煜道:“二哥不要听他的,六哥说的那人,是韩修撰的远侄,给六哥做侍读的,六哥不喜那人说话尖酸刻薄,便往二哥这里推。” 李弘茂松了口气,又对那个皇家伴读充满了兴趣,毕竟嘛,韩修撰,就是史馆修撰韩熙载,这可是个大名人,他的远房侄子,又是极力推荐给李后主这样的天才当伴读,想来是有些才华的。 李煜被李从善说得有点心虚脸红,赶紧辩解道:“七哥胡说,我是想二哥就藩远镇,身边总需要些能人的。” 李弘茂笑着说:“无事,六哥便让那人明日到我这里来吧。” 第二天一早,出现在李弘茂面前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 “草民韩山寂,拜见大王千岁。” 伴读书童嘛,当然不可能是成年人,而且皇子的侍读听起来好听,实际上也是半点官职都无,只能是白衣草民一枚。这少年长相可以说是俊朗,但是跟李煜、李从善那种俊美小正太一比,那个俊字就完全可以去掉了。所幸还算身高腿长,颇有挺拔之态。 “韩山寂?名字倒是有点意境,意出崔橹‘红叶下山寒寂寂,湿云如梦雨如尘’句?” 李弘茂看着这白衣少年虽然口称拜见,表情却颇有些不羁,其实就是有点中二的样子,心说难怪李煜会不喜欢,中二谁会喜欢呢?不过作为一个老师,他知道这是人成长的一段必然之路,所以还是很有耐心地和对方拉近关系,他现在是真缺人啊。 “与此无关。”这名叫韩山寂的少年面带讥诮地说:“不过遵从族谱而已。大王与安定郡公一样能诗善词,随口一句话便能旁征博引。然而大王与郡公,都是生在帝王家,莫不知诗词不过小道尔?” 李弘茂现在是一点也不怀疑李从善说李煜是想赶紧把这人推到他这边来的那句话了……诗词那就是李煜最看重的东西啊,你说是小道?好吧李煜包括他们的老爹李璟确实也都是被皇帝这个工作耽误的文学家,但是当面打脸有意思吗? 何况,这才见面呢! 但是李弘茂既没有因此而生气,也没有兴趣听他长篇大论,只是保持了一种礼貌的微笑,很直接地问:“如你所说,诗词是小道,所以空谈也是误国。我们不要云里雾里的绕,直说吧,你觉得以你的才能,在孤这里可以做个什么官?” 韩山寂略微一愣,还以为一谈到诗词,这大王就会跟他辩论一番呢,就像安定郡公那样。而每每辩论到最后,安定郡公都会被他怼得哑口无言,他最喜欢看安定郡公那种我说不过你,但我就是不服的气鼓鼓的样子。 而且一见面就说什么诗词小道,也是他故意的,就是想试试眼前这个永安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反正如果永安王觉得他狂妄无礼不喜欢他,那也就是不喜欢而已,但如果永安王觉得他与众不同,那目的不久达到了吗? 但是,呃,做什么官?这问题问得也太直接了吧? 难道我说我能出将入相,大王你就真能让我出将入相不成? 不过这稍微的一愣神,还是让韩山寂有些懊恼,就好比高手过招,对方发招了,而你竟然还需要想好了再反击,那就已经输掉这一招了。 些许懊恼之后,他又有些兴奋,因为他已经敏锐地发现了永安王与安定郡公的不同,与其他的皇子都不同。 永安王现在什么都好,就是要远镇建州这一点很让人困惑。 这其中一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但总归不过两点,要么他在皇帝面前失了宠,要么就是某种博弈的牺牲品,其实这两点也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从乐安公封永安王并且远镇建州,那是莫得前途的。 但如果不是这样,他韩山寂又哪来的机会呢? 既然是机会,那就要抓住。韩山寂不想继续给安定郡公当侍读,因为侍读的尽头,无非也就是门客,就算安定郡公有一天当了太子,他也不过就是更体面的门客而已。甚至即使有一天安定郡公当了皇帝,他知道,以他的性格,安定郡公始终都不会重用他的。 就和今上对他叔叔韩熙载一样。 所以韩山寂心念一转,索性毫不客气地说:“大王快人快语,草民也实话实说。草民实有出将入相之能,但暂且为大王做一个记室参军亦可。” 记室参军是王府,或者节度幕府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官职务,掌表、启、书、疏等事务,也就是王府办公室的秘书长,是个从六品的官职。 结果就是,亦可? 李弘茂呵呵一笑,这少年也是狮子大开口,什么都敢要啊。 第8章 大王是要外镇的 李弘茂没有听说过历史上有韩山寂这一号人物,有名的是他的叔叔韩熙载。 但是韩熙载这个人怎么说呢? 历史上有这么一个故事,说韩熙载年轻的时候跑路到南方,路上和他的好朋友李谷见了一面,然后他很豪气地给李谷说:“江左如果用我为相,我一定能长驱直入,平定中原。”然后李谷也回敬说:“中国若能用我为相,取江南如囊中探物。” 后来韩熙载到了江南,从杨吴到南唐,始终都没有得到重用,最后以夜夜笙歌,放浪形骸了其一生。李谷却真的成了后周的宰相,也成为了后周太祖、世宗时的名臣重臣,对后周乃至赵宋而言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弘茂这两年没有刻意去结识韩熙载,因为韩熙载名气太大,以他的身份,他没有机会去提拔韩熙载,韩熙载也不可能来给他打工。所以韩熙载究竟有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种才能,只有等李弘茂更进一步才能去求证了。 至于眼前这个韩熙载的远房侄子,本事有没有不知道,说话的口气倒是很他叔叔挺像的。 于是李弘茂就细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他们明明年龄相仿,甚至他还要比韩山寂小一些,但是韩山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毕竟一个中二少年被老师盯着看,而这个老师还一直不说话,不管有事没事,都会不自在的。 李弘茂前世里接触得最多的倒不是中二少年,起码也是刚进校的大学本科生,不过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那些大一萌新都会很快就败下阵来,要么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还有的直接就溜了…… 这个韩山寂还不错,毕竟古人早慧,他的心理年龄似乎要成熟得多,和李弘茂对视了得有几分钟,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脸有点僵了。 这时李弘茂扬了扬手,把站在不远处的小哑巴招过来,说:“把门窗都打开,让周围的人都散去。我有话要和这位小郎君说。” 门窗打开,是为了让视线没有死角。他爷爷李昪早年还喜欢在亭子里会见自己的心腹,连话都不说,用炉灰写字,写完就擦掉,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李弘茂不想那么干,那样反而太明显了。 韩山寂倒是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在安定郡公身边做个侍读不好么?郡公之才,直追曹魏陈思王(曹植),身边也都是俊逸之士,想要给郡公做伴读的少年公子多了去,孤就直说吧,要不是你叔父名满江南,你也做不了这个伴读。” “人人想做的,难道就真值得做?”也许是李弘茂直白的说韩山寂是靠了自己叔父的关系,中二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有些受不了,所以韩山寂冷笑一声,忍不住说:“若不是为了叔父的颜面,我早就不做这伴读了!” 竟有些气急败坏。 李弘茂依旧很平稳地问:“何出此言?” 韩山寂冷冷一笑,直视着李弘茂说:“风花雪月,倚红偎翠,真忘了那首《玉树后庭花》?” “那为何又愿到孤这里来?” “郡公昨日郑重与我提及此事,便来见见大王罢了。此前还觉得大王与郡公也并无不同。”他顿了一下,随即半笑不笑地吟诵起昨日李弘茂才“创作”,今日已经传遍了江宁城的那首《渔父》:“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这与郡公又有何异?” “但见了大王之后,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大王乃是要外镇建州的。” 说到这里,韩山寂便停了下来,观察着李弘茂的反应。外间疯传永安王飞扬跋扈、骄纵奢靡,但此时他面前的李弘茂那种不动声色稳如狗的样子,委实不像是时人称为“江宁一魔”疯魔少年,也越发觉得这永安王与其他几位皇子有着巨大的不同。究竟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他现在还说不出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前途赌上一把。 李弘茂也觉得这少年思维十分敏捷,也颇有洞察力,有没有那种明相之才不知道,但至少也可以留在身边跑跑腿干干活,所以他不慌不忙地摊开手,说:“外镇建州又怎地?但说无妨。” 韩山寂却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突然,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笑道:“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大王诚如这首《渔父》所言,万顷波中得自由,建州虽远,但我追随大王,在这乱世之中做个如此的逍遥闲人,不也美哉?若是大王原非此意,那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乃是瞒天过海之计也,那我追随大王,或许另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我不愿苟全性命于乱世,所以我赌大王会给我出将入相的那一天!” 李弘茂的内心这时还是有点震惊的,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个和他年龄相当的少年而已。他的稳重来源于他真实的心理年龄早已经个年近中年的大叔,又有后世千年的学识和见解,这少年的敏锐,却又从何而来?也许是有他叔叔的熏陶和教育吧,但天份必然也是有的。 哪怕他只是瞎猜呢,其实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没错,李弘茂这两年做的很多事情,换来了很多骂名,一边使劲捞钱,一边就是古人常玩的自污,让所有人觉得他的品行不端,性情乖张,绝不可能被皇帝立为太子。最后还要外镇地方,算是彻底把前途交代了,简直就是自己作死。 不这样搞,他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成年啊。 但韩山寂怎么想是韩山寂的事,李弘茂也是半点都不会承认的,他哂然一笑,摆摆手说:“巧言令色,夸夸其谈。不过孤就很喜欢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记室参军不给你,明日过来,从行功曹参军事做起!随传随到。” 行功曹参军事可不是功曹参军,后者是正七品官,前者是从八品,两者之间差了三级。不过韩山寂一介布衣,还只是个少年,这个起点也不算低了。 韩山寂躬身给李弘茂行了一礼,一个从八品的行功曹参军事听起来远没有安定郡公侍读那么风光,而且这官职就是打杂的,但是他不怕做事,也不怕做那些琐碎杂事,他怕的只是自己像叔父那样无事可做。 何况,还有个随传随到呢。 第9章 南唐最有钱的人家 “姊姊,我外祖家里,是做哪一行的?” 面试和录用了韩山寂这个有点容易上头的中二少年,李弘茂其实是放长线钓大鱼,为的是以后能把韩熙载这个名臣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他现在很需要人,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才,这两年他已经在做一些准备了,但人才难求,在这个时代也是普遍的问题,而他因为马上就要外镇就藩,对人才的需求也格外的迫切。 所以,这会儿,他又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外公家里去,林氏一来,他就赶紧打听起了外祖父家这边的情况。 他麻麻林氏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露出一种有点难以启齿的表情,叹了口气说:“你外祖家,不过就是扬州的商人罢了,若非如此……”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跟了皇帝十几年,皇子也生了,到如今还是连个嫔都没有封,就是个婕妤呢。 倒是李弘茂很高兴,他可没有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鄙视链,会做生意的商人,那也是他非常需要的啊,赶紧又问:“商人有什么不好的?外祖家做的是什么生意?现在是何人在掌舵啊?” 林氏很快意识到了李弘茂在想什么,思索片刻,简短地回答道:“盐、茶。” “牛逼格拉斯!”李弘茂一句话差点冲口而出。 在古代,盐铁都是专卖,卖私盐的都属于犯罪组织。大唐帝国的掘墓人王仙芝就是私盐贩子。李弘茂的外公家能够成为盐商,而且在把她嫁给李璟之前就是盐商,一句话,他外公家很有钱,说不定还有很多隐形的力量。 林氏看到李弘茂很高兴的样子,不得不泼他的冷水,说:“你外祖得家业并没多大,而且自从前吴让皇禅位给先帝以后,为娘随官家居宫中,与外家几乎断了联系,更是十多年没有见过你外祖了,这些年,只在官家许可后,与家中写过几封信而已。” 话题一严肃,就不再称“你阿耶”,而改口叫官家了。再想到自己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父母家人,那一抹浓烈的惆怅便在她秀美的脸上荡漾,眼睛也很快就湿润起来。 李弘茂再次启用转移话题大法,问:“那姊姊你的闺名是叫什么?会不会是青霞?” “大胆!”林氏敲了一下儿子的头,嗔道:“哪有儿子打探为娘的闺名的!青霞又是何意?” 李弘茂一本正经地说:“青霞么?用于女子为名自是极好的,尤其是姓林的女子。《庄子?逍遥游》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青气,御云霞,而游乎四海之外……’所以青霞就是指姑射山上的神女,给姊姊做名字自然是极好的,这个冰雪绰约,不就是指的姊姊吗?” “胡闹!你把‘乘云气,御飞龙’改了,你当为娘没有读过《庄子》么?”林氏噗嗤一笑,先前的惆怅和哀伤一扫而空。 李弘茂呃一声,忘了他爹本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而且尤其喜欢道家,他妈跟了他爹十几年,读过的书应该也不少了。古人不好骗啊,好在这也不是在做学问,能逗得他妈开心一笑就好了。 林氏看着李弘茂,想了又想,说:“既然你有这个心思,我回去就求官家准我写封信回家。你外祖年岁大了,现在的家主应该是你大舅父,我让你舅父留心,若是有出色的小辈,便让他直接到建州去找你,或许能开一条商路过去,他们定然也是乐意的。” 李弘茂笑了起来,老娘还是很顾着他的,考虑得很周到。 不管是哪朝哪代,也不管你是皇子还是百姓,要想做事,没有钱那是万万不行。他这两年已经在仗着皇子这个身份大肆捞钱了,还因此被那些正直的大臣不断弹劾,但对于他要做的事来说,他现在赚的钱还太少,实在太少。 而且不光是眼前的生存问题,再想远一点,要想南唐不被北方的后周或者赵宋灭掉,光靠传统的战争模式估计不行。武将也好,士兵也好,南唐都不是北方的对手。南方打北方,历史上就很少有成功的例子。真正成功的案例就是老朱家日月重开那一次,那也有个天下大势的势在里面。 而现在的天下大势,恰恰就是北方统一南方,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所以要改变这种势,他甚至要考虑改变战争的模式。 而不管他想怎么做,钱,大量,巨量、海量的钱是必要的一个前提。 他这两年搞出来的一些动静,什么搞足球博彩啊,开棋牌游戏馆啊,搞娱乐选秀啊,其实都是小打小闹,这些钱拿来挥霍是绰绰有余了,但是拿来搞事情,那还差得远呢。 又聊了一下外公家这边的情况,林氏突然说:“二郎,你若是想要钱,不如娶个有钱人的女儿做王妃。” 李弘茂愣了一愣,林氏狡黠一笑说:“当然,我说的可不是商人之女,商家再有钱,商人之女也是做不了王妃的。”她自己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不过她现在不是为了拿自己的经历来伤感的,而是提醒李弘茂说:“而真正有钱的人,也并非商人。你知道如今我大唐最有钱的人家是谁吗?” 李弘茂继续懵圈,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但这时代没有财富榜,他还真不能确定谁是江宁城里最有钱的人。 林氏笑笑,说:“是周家。侍中、镇南节度使周宗。” 我去,李弘茂一时血压有点高,周宗他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一说周宗,像他这样从后世来的人所能想到的也就是大小周后,是她们的倾国之貌和姐妹先后嫁给李煜的花边野史。 所以,周宗现在是南唐最有钱的人? 但是,不等李弘茂追问下去,一个瑶光殿那边的小太监过来通报:“大王,陛下有旨,让大王明日一早,到侍卫诸军司点卯。” 这个旨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圣旨,纯粹就是一个口头传达的指令,兴许都是皇帝心血来潮想起的。 但这让李弘茂想起来,他除了封王,还被安排了一个侍卫诸军都虞侯的武职。 南唐的禁军和北面中原王朝不同,分为六军和侍卫诸军两个系统,六军是野战精锐主力,侍卫诸军则主要负责卫戍京师。 侍卫诸军的军号非常多,什么拱圣军、卫圣军、宣威军、殿直军等等乱七八糟一共二十多个军号,所以叫诸军呢。 侍卫诸军的老大叫侍卫诸军统军使,一般由六军系统里的no.1,也就是神武军的统军使兼任,二把手是副使,李弘茂这个都虞侯则是三把手。 而李弘茂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已,这就是是万恶的古代社会啊。 点卯也就是去上班打卡,但是这年假还没有结束呢,李弘茂也不知道他那个皇帝老爹是搞什么幺蛾子。 总之,去就是了。 第10章 不想要还非要给 保大四年,正月初四。 “陈枢密,王统军,王副统军,本王到了,到了就完事了吧?” 眼前的三个人是枢密使陈觉、神武军统军使兼侍卫诸军统军使王崇文以及侍卫诸军副都统军使王彦俦。 拱手一起打了招呼,就是态度很随意,明显就是很不把他这个侍卫诸军都虞侯当回事,更不把上班点卯这个事当回事。 “殿下,陛下有旨,殿下虽不喜兵事,然殿下要外镇建州,且殿下身为侍卫诸军都虞侯,需亲领一军屯扎建州,陛下有言,此事殿下不可推脱。” 李弘茂面前穿紫色文官袍服干瘪老头(其实也不是很老)就是枢密使陈觉,他不叫自己“大王”,还是和过去一样叫“殿下”,分明就是拿他当小屁孩看。 这让李弘茂很不爽,他把手一挥,不高兴地说:“领什么军?本王不是已经做了这什劳子的都虞侯吗?” 陈觉对李弘茂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也很不满,一板一眼地说:“殿下,陛下有旨,是要殿下以侍卫诸军都虞侯,兼领一军,侍卫诸军中的一军。”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不说清楚的话,这个小王爷恐怕连南唐的“军”是个什么级别的编制都搞不清楚。 说起陈觉这货,他的“丰功伟绩”就是自称可以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福州军阀李弘义归降,结果跑到福州之后看到别人脸色不善,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跑路了。 跑回南唐境内之后又拉不下面子,索性铤而走险,在建州矫诏发兵攻打福州,结果把整个南唐拖进了一场福州之战的泥沼之中。以至于契丹灭晋,中原无主的大好机会,南唐因为深陷福州战局而无力挥师北上,错过一个天赐良机。 嗯,这还就是保大四年下半年的事,还有半年左右…… 当然李弘茂倒是也没有觉得这个机会真的有多可惜,因为南唐的军力真的太拉胯,连个闽国的残余军阀福州李弘义都拿不下来,最后还被前来增援的吴越海军陆战队打得落花流水……中原,拿口水去争吗?真去了会不会被反推一把亡国都很难说。 大概是看出来李弘茂对皇帝的这个安排很不在意,也或许是出于过往对李弘茂的熟悉和了解,站在枢密使陈觉身边的侍卫诸军统军使王崇文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毕竟皇帝下了圣旨,大家都还是要把事办好的。 王崇文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但面相和善,还没开口就是一脸的笑容。他是多重身份,以节度使任神武军统军,兼侍卫诸军统军使,而且还是先帝的妹妹广德公主的驸马都尉,当今皇帝李璟的姑父,李弘茂的姑祖父。 “殿下……兵事虽无风雅可言,但是殿下如今要外镇建州,建州是新附之地,殿下年少,若不知兵,不统军,会有诸多不便。” 王崇文说话不但面带笑容,而且轻言细语,甚至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当然,李弘茂确实也就是他的孙辈。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了:虽然你不喜欢当兵,也不喜欢当兵的人,但是你去的地方是刚刚征讨下来的地方,要是对当兵的不管不问,真要出什么事,那是会要命的。 李弘茂的脑子里哗啦啦地在翻书,他想找到南唐福州之战的细节,但是这段历史比较偏,即便读过很多书的他,也只记得南唐在这一战明明占尽优势,但最后神反转,不但败了,而且败得极其窝囊,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陈觉,还有宰相冯延巳的堂弟冯延鲁。更多的细节,就想不起来了。 见李弘茂依然不说话,陈觉就有点不高兴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所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殿下身为皇子,守江山安社稷,本就是分内之事,岂能凭一己之喜好任性而为?” 根据二皇子的心性和这几年的作为,陈觉认为李弘茂就没有把国家大事放在心里,更不想沾手军队的事,一向就是如此,不足为奇,但对方越是不想干的事,他越是想要对方去干。 原因无他,这种感觉就……很爽。 “殿下若是固执己见,此事只有请陛下圣裁了。” 陈觉加重了语气,已经是在红果果地用皇帝来威压了。 王崇文继续打圆场说:“殿下,此番外镇建州,某为节度使,殿下副之,殿下不必太过挂虑。”意思就是,其实我们是要一起去建州挂职的,但真正作为地方军政长官的是我王崇文,你这个副长官挂名就可以,具体的事务不劳你费心,我会去安排的。 “王统军,”陈觉看了王崇文,不冷不热地说:“殿下独掌一军,乃陛下圣意……”意思很明显,皇帝要二皇子独掌一军,就是对二皇子的栽培,不,是考验,这是你能掺和的? 说实话,李弘茂对南唐的军队不怎么感冒。主要也是历史上南唐的军队太拉胯了,打不过后周、赵宋也就罢了,毕竟冷兵器时代北方人打仗就是厉害,但是打个闽国、马楚这样同是南方的小国也一塌糊涂,那就是自身的问题。 所以穿越三年,他都没有想过和军队扯上什么关系,而是想把自己身边那些少年从头培养起来,到了封地以后再做大做强。当然,身为皇子,和军队牵扯起来必然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也是根本原因。 但现在皇帝明令要皇子带兵,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李弘茂露出一脸极度不情愿地表情,很不耐烦地问:“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陈枢密,本王所领何军?” 既然你觉得我很不情愿,我就表现得更不情愿好了。其实我的内心还是高兴的,毕竟这个“独领”的意思,就是给我一支全权指挥的军队啊。 虽然他知道南唐的“军”番号太多,部队的组成大小不一,实力更是参差不齐,但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一支独立、全权指挥的军队,那才是真正立足的根本。 这倒好,都说了不要了,还非要塞给他。 听到李弘茂终于开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陈觉这里,虽然他能拿皇帝来压李弘茂,但李弘茂如果还是跟过去那样,管你怎么安排,他就是不接招,逼急了就是一个抱病休养,在皇帝面前撒泼打滚,那皇帝也是拿他没辙的。而在王崇文那里,他就是怕大家都针锋相对,最后都下不了台,工作嘛,当然是一团和气的好。 至于一直没开口的侍卫诸军副司令王彦俦,他才是侍卫诸军系统真正的管事人,准确的说是负责具体工作的人。这时候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对李弘茂拱了拱手,说:“启禀殿下,侍卫诸军以拱卫京城为首要,拱圣军、卫圣军、宣威军、殿直军分守江宁四门,不可轻动。龙骧军为马军,因军中缺马,实不可用,神威军、奉节军、天雄军、控鹤军拱卫内皇城,亦不可动……”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了,说是要李弘茂独领一军,但侍卫诸军本来就是禁军中的二线部队,偏偏在这些二线部队中,编制最齐全,装备最好,人员也最整齐的那几支部队,全部都是不能动的…… 所以陈觉就是看笑话的? 李弘茂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眼花的话,陈觉真的在笑了,那张阴沉的、干瘦的长脸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那是真的难看。 王彦俦有点不好意思,但反正皇帝究竟是在栽培二皇子,还是有人在背后使坏要进一步降低二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他这种臣子是管不了的,他的任务就是给二皇子安排一支军队带走。 现在看来二皇子和传闻中的一样很不喜欢军队,但因为王彦俦的老上司王崇文已经打过招呼,要尽量给二皇子安排一支靠谱的军队,所以他还是尽力推荐道:“殿下,除却以上八军外,尚有小殿直、黑云都、拔山军、威胜军、长剑军、龙威军、天德军诸军。拔山军往后诸军,兵力寡弱,实不足虑。” 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陈觉陈枢密只怕要不高兴了。因为军队的编练、供养都是由枢密院、兵部承担的,这两个部门的老大都是陈觉他们的人,把军队说得很拉胯,不就是现场打脸吗? “那就……”李弘茂一脸茫然不知,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听起来大概是小孩子点兵点将一般,很无奈也很随意地说:“黑云都吧。” 第11章 难道历史又跑偏了 李弘茂也还真是点兵点将选的,因为也没得选。 比如说,小殿直这支部队就是有南唐军中显贵们的子弟亲属组成,更直白一点说,都是些二世祖,他们就是滥竽充数,大部分的人跟李弘茂自己一样,也从来不会到军队里上班打卡,更不要说训练什么的了。就算李弘茂想选小殿直,这些二世祖们也不会跟他去建州。 而其他的部队,王彦俦自己都说了,兵力寡弱,不值得考虑。 当然,李弘茂内心也还是倾向于黑云都的。毕竟黑云长剑军的名号,在他所知道的五代十国历史上,曾经也威名赫赫,能与银枪效节军、横冲军那些五代有名的精锐相提并论。 尽管现在的黑云长剑军已经拆分为黑云都和长剑军,那些精锐的老兵也几乎消耗殆尽,但还是那句话,他也没得选。 李弘茂还等着眼前的三个大佬继续给他讲明下一步的安排,起码介绍一下黑云都现在的情况,比如黑云都的将士和他怎么对接,粮草军器需不需要协调……然鹅这些都没有,似乎只要他点了个头,剩下就没事了。 陈觉的本职是在枢密院,所以明确了李弘茂的所属部队之后,他就回枢密院去了,当然从程序上来说,军队调动就是由枢密院来安排的,所以他还需要处理很多文件,但他压根也没提这事,走了也就走了。 王崇文倒是依旧一副和善的长者笑容,说:“殿下不必介怀,陈枢密有些孤傲,却是实干之人。” 孤你个鬼!李弘茂心想自己这皇姑祖父也是挺能睁眼说瞎话的,陈觉与冯延巳、冯延鲁、魏岑、查文徽五人被称为“五鬼”,这一帮人都是元老宋齐丘的嫡系,朋比为奸,这是满朝文武乃至黎民百姓都知道的事,这老人家却还说他是什么性格孤傲,实干之人! 他也懒得去评价了,也知道王崇文只是挂名主帅,直接问王彦俦道:“王副统军,既然是独领一军,那孤是不是也要到军中走走,离京在即,这一军是跟孤一同南行,还是自行开拔?” 王彦俦笑道:“殿下不必挂怀,这些事情自有属僚打理,殿下南行由亲事府步骑舟车随行扈从,黑云都自行开拔到建州。” 很显然,说了半天,也只是借了他一个名头而已,他还是可以像过去那样,连面都不露一下。 果然到了这些大佬的层面,一切都是官样文章。 李弘茂还是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说:“陈枢密都说了,国之大事,在戎在祭。孤要是看都没有去看过这黑云都,陈枢密到时候却又要拿话说!” 不但很不情愿,还很委屈呢。 王彦俦转头看了他的老上级王崇文一眼,说:“啊这……” 王崇文打了个哈哈,说:“殿下有此心意自然是极好的,此事便由王副统军安排吧。” 你妹的,王彦俦心里愤愤,这老头笑得跟弥勒一样慈祥友善,但皮球还是毫不客气地踢回来了。 李弘茂很随意地说:“也无妨,便叫两个黑云都的军校到孤的府上来听候差遣,孤要去时,自有他们带路。” 王彦俦问:“殿下何时去?” 李弘茂看了他一眼,说:“近来还有很多事务……先把人叫来吧。” 王彦俦赶紧点了点头,心说自己就不该多这句嘴的,非要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呢?殿下说要去看,就总会去看的,明年去也是去啊。更大的可能是,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去不去还两说呢,你非要问清楚,不是搞得非去不可了吗? 然而不管怎么样,今天的结局总算是皆大欢喜的。 陈觉成功地逼着李弘茂去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王崇文成功地和了稀泥,至于李弘茂嘛……实领一军,他可以好好折腾了。 回到王府,李弘茂就把韩山寂叫到了跟前,说:“给你两天的时间,查清楚黑云都现在的底细,我要知道黑云都现在有多少可用的将领,多少可用的士兵,军备如何,战力怎样,还要了解那些军将背后都有什么关系。待我离京外镇的时候,我要带上这支军队一起走。时间紧,任务重,但这也是展现你的能力的机会。” 韩山寂俯首道:“大王,我需要一队王府亲卫和侍卫诸军都虞侯的令牌。” “你准备怎么做?” “酒楼、赌馆、画舫,但凡在这些纸醉金迷之所发现黑云都的将佐、校尉,直接抓到王府上便是。” “啊这……太简单粗暴了吧?” “大王乃是江宁天字第一号魔王,抓几个中下级官佐这算什么粗暴?” 李弘茂也是有点欲哭无泪,敢情自己还成了那种古装片里欺男霸女的反派了?但是:“你怎么知道在那些地方能找到我要的人?” 韩山寂冷冷一笑,回答说:“大王,非止黑云都一军,在那些地方,若殿下随意抓人,神武、龙武的将佐都能抓到。” 李弘茂默然,这显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快,他就呵呵一笑,摆手说:“你尽管放手去做,我倒是要看看,这些军官能烂到什么程度。让寂城和你一起去,他武艺高强,遇到什么情况,他能保护好你。” 李弘茂说着叫来了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十六七岁,比他自己和韩山寂都要略长两岁,身材十分挺拔,换做后世的尺度,差不多得有一米九。关键他高而匀称,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是很帅,但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却十分耐看的。这少年也是李弘茂这三年来打着陪玩的旗号收集的少年团当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个人之一,也姓李,原本没什么名字,李弘茂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寂城。 无他,只因李弘茂自己身在江宁这座繁华的当世第一城中,内心却无比寂寞,如果不是限于皇子这个身份,“寂城”这两个字他都想自己用了。 韩山寂对李弘茂的安排没什么意义,他虽然自负才情卓绝,却从不认为自己在武学上也有什么过人的天赋。 送走了韩山寂,李弘茂换了一身衣服,他准备去找妈,昨天说的那件事,他还得抓紧一些,最好能在外镇之前有一个实际的进展。 他对自己说,我并不是垂涎大小周后的美色,我只是看重周家的财富而已……嗯,他自己都相信了。 结果李弘茂还没有走出王府,林婕妤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李弘茂的跟前。 “二郎,情况不妙,今日听闻那人向皇后娘娘提出,想要娶周家长女为南昌王妃呢。” 啥?李弘茂一时有些傻眼。周家长女,大抵就是大周后吧。他只记得大周后是嫁给了李煜,后来当了国后,就算是在野史里,也没出现过皇长子李弘冀向周家提亲这件事啊。 难道历史又跑偏了? 第12章 吃着火锅听着歌 “大郎想娶周家之女?” 此时,在皇宫内去年才建成的一座豪华高楼上,三十二岁的南唐皇帝李璟正和自己的皇后钟氏吃着次子李弘茂而今在城中大肆推广的火锅,一边欣赏着宫廷歌舞团的表演,一边话着家常。 不得不说,在外面雪花纷飞的大冷天里,吃着火锅听着歌,这样的日子还是很惬意的。这是李璟当皇帝的第四个年头,从最初的诚惶诚恐,到现在俯瞰江南,他正越发深邃地体验到了至尊权力的味道。 要说什么事情是最让他闹心的,那当然是皇储的问题了。 怪就怪先帝走得早了点,他还没有做好当皇帝的心理建设,所以先帝大行的时候,他才搞出了一场自己德才不足,兄终弟及的闹剧,非要让弟弟齐王景遂主政东宫,甚至一度不理朝政,不见百官,声称一切由东宫处理即可。 现在可就有点骑虎难下了,如果他改弦易张,让自己的长子弘冀做太子,那岂不是失信于天下?对弟弟景遂也不好交代。 但真要传位给景遂,老实说现在李璟心里已经不乐意了。而且他知道,景遂虽然一再上书请辞,甚至给自己改了字叫做“退身”,以示自己绝无进位之心。但是在景遂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班人马,就算景遂自己真的想退,那帮人也不会愿意他真的退出的。 但如果传位给皇长子李弘冀,李璟也是不太乐意。他不喜欢这个长子,因为李弘冀的性格不像他,其实李弘冀才真有作为一个皇太子的资质,有武略,有干才,关键是有态度。 不像李璟自己,李璟在做太子的时候,曾经因为沉迷于音乐而引得自己的老爹大怒责罚,当时老爹的宠妾种氏还趁机进言想要老爹废掉他来立种氏的儿子景逷,若非老爹是个开国的明君,这种事可就说不准了。 然而这么一个有武略、有才干,有态度的皇长子李弘冀,李璟就莫名地一直都不喜欢,就算没有齐王李景遂主政东宫,李璟也不想把太子之位交给李弘冀。 就是这么莫名地……任性。 所以这时候李璟听到皇后,也就是李弘冀的生母钟氏提到李弘冀想要向周家提亲,他本能地就皱起了眉头。 钟皇后眼睛正看着正在表演文艺节目的宫女,也没有注意到丈夫表情微妙的变化,依旧兴致勃勃地说:“好教官家得知,侍中、镇南节度使周宗续弦有一女名为宪娘,小字娥皇,年方十一,但容颜绝丽,有倾城之貌,且通晓音律,德才兼备,若许以大郎,倒是天作之合。” “此事……不妥。”李璟想也没想,先反对了再说。 钟皇后这才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李璟,发现丈夫的表情有些复杂和微妙,问道:“官家,大郎尚未婚娶,周家长女亦为许人,有何不妥?” 李璟想了想,说:“大郎性情急躁,亦不喜音律,两人只怕难以相处。” 钟皇后失笑道:“官家何出此言!大郎的性情,也不能说急躁吧,就是凡事都较真一些。”当母亲的,当然不愿意有谁说自己的儿子性格不好,哪怕是自己的丈夫也不行,为自己的儿子辩护之后,她又说:“就算大郎性情急了一些,不正是需要一个温柔稳重的贤内助帮衬他吗?再说了,大郎也并非不喜音律,只是在这上面天赋不如官家和六郎罢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大郎乃是长子,官家却让他留守东都……早一些成家,也盼他心下能够定下来。”皇储的问题,她不敢在李璟面前讨论,不过言语里还是有些不满——我们的儿子明明是皇长子,你不让他做太子,却让他到扬州去做留守,给他娶个好媳妇,也算给他个安慰吧。 这可就碰到了李璟的痛脚,他顿时不悦地摆了摆手说:“你不懂,周宗乃是元老重臣,这些年来极力敛财,家资巨亿,大郎若是与周家联姻,朝中那些惯于见风使舵之人,必然会趋之若鹜。我已昭告天下今后将传位东宫,若大郎势大,朝中必将生出事端。” 钟皇后张了张口,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你是皇帝,将皇位传给自己的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非要搞什么兄终弟及,弄出这么多麻烦,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当然,这样的话,别说她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也不敢这么去说的。 但钟皇后不敢议论皇储的问题,却并没有放弃这个联姻的话题,她转而一笑,说:“也罢,周家长女才十一岁,也还得过几年才及笄,不如另为大郎寻一良配。但周家长女与六郎倒是年龄相符,六郎才情卓绝,与周家女才是琴瑟和鸣,天作之合。”反正老大不行老六来,这周家女既有倾城之貌,又有亿万家财,当然是不能便宜了别人。 李璟拉着脸摆了摆手,说:“既然两人年龄尚幼,此事将来再说。” 钟皇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泛起了一些波澜,作为一个女人,她敏锐地察觉到,皇帝不同意她的长子迎娶周家长女,除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只怕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问题就出在周家女的那倾城之貌上,皇帝才三十二岁,她如果不早点把那周家女许配给自己儿子,万一哪天皇帝就把她招纳进宫呢?一想到周家女几年后就到了可以进宫的年龄,钟皇后顿时觉得,哪怕不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她也要早一些促成周家女的婚事。 这边,李弘茂和林婕妤可不知道皇帝李璟已经拒绝了皇长子李弘冀向周家提亲的请求,母子俩关起门来秘议,只觉得情况很不乐观。 “二郎,既然南昌王已经向皇后娘娘提出此事了,只怕你是争不过他的。”林婕妤悲观地说:“那周宗最是精于算计,二郎如今要远镇建州,便是没有南昌王,他怕也不会把自家长女嫁给二郎。” 一个要远镇外地的亲王,当然是不值得投资的…… 李弘茂一阵苦笑,自己不但背着一个“混世魔王”的恶名,还成了大家眼中的垃圾股……但是首富之家的财产,他还是很想要的。 “如果长女不成,想来他们家也有次女?”李弘茂想的是大周后不行,不是还有小周后嘛,只不过这个时候,小周后有没有出生还是一回事呢。 “嘁!”林氏满脸嘲讽,看着李弘茂说:“若非长女,若非嫡长女,他周家纵有亿万家财,又与你何干?”她低头思考了一阵,抬起头来,坚定地说:“实在不行,那就霸王硬上弓,先将生米做成熟饭!且让为娘与你谋划谋划!” 李弘茂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自己这个年轻的老娘,是不是也太生猛了一些? 第13章 就是看不上那点钱 还有二十多天就要离京就藩了,李弘茂深深地感觉到,时间不够用啊。 别看他穿越了三年,用三年时间做了许多铺垫,但真正有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做的那些铺垫,成效都太慢了。 毕竟,南唐是要亡国的。 毕竟,他这个皇次子的性命到底是怎么丢掉的,他心里真的很没数。 可即便他有着穿越这个最大的金手指,以他的年龄和身份,他也不能马上就点石成金,让南唐马上变成盛唐,让自己这个南唐李二变成大唐李二。 他还需要时间。 但现在时间很紧迫。 “大王,有消息了!” 李弘茂给了韩山寂两天的时间,但韩山寂在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五的午时,就和李寂城一起回到了王府。没有抓人,而是带回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黑云都第三指挥第一队队正张云德,已在鸡行街的赌馆赌了三天三夜,今夜极有可能横赌。” 张云德是什么鬼?李弘茂还以为是张永德呢,不过现在后汉都还没到,后周的张永德鬼知道又在哪。 “何谓横赌?” 回答李弘茂的是那个沉静如山的少年李寂城:“赌手,赌脚,赌命。” 韩山寂补充道:“赌徒输得一无所有,妄想一把翻盘,就有所谓横赌。输赢不论,围观者皆可下注。” “只是一个队正?” “黑云都如今一盘散沙,这张队正却是难得的黑云都老人,对黑云都上上下下最是了解。” “即便是横赌,也翻不了盘吧?” 韩山寂答道:“要看围观者下注的情况,若他赢了,庄家也能赢,那么他就能翻盘。若他输了,庄家能赢更多,那么他必死无疑。” “行,今晚我们就去捞人。” 黄昏时分,李弘茂就带着韩山寂和李寂城,再带上了十余个王府亲卫,乔装打扮了一番,从皇城的侧门溜了出去。 “二……公子。”守门的军官也是李弘茂的老相识了,别说李弘茂就是换身衣服,贴了一撇假胡子,就算他改行做女装大佬,这军官也能认出他来。也依然心照不宣地,接了李寂城递过来的赏钱后,眉开眼笑地压低了声音说:“若过了亥时,二公子回来时不要走这道门,卑职在西偏门值守……” 出了皇城就是一条南北向,宽敞而平整的大道,这也就是南唐都城内的御街。这条御街全是由大块的青石板铺成的,一看就是大手笔,御街的两侧还挖了两条御河,御河上横着许多精致的小桥,小桥对岸,则是南唐各大部门的官署,什么六部、九寺、江宁府等都在这一片。 李弘茂出门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先前因册封大典而挂满御街两侧的灯笼仍在,即便是对现代都市的夜景见惯不怪的李弘茂,穿行与这样灯火通明的大道,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江宁城的繁华甚至奢华。 然而御街还不算最繁华的,毕竟作为这个国家的行政中心,御街更注重的是气势磅礴与庄严巍峨。李弘茂的马车穿过御街一直往南,沿着秦淮河又折向东面,一条更加充满人间烟火的街市出现了他的眼前,这就是江宁城内最为着名的鸡行街了。 李弘茂不知道“鸡行街”这个名字从而何来,但这不妨碍他在人来人往,车马如流的街道中感受到公元十世纪中期的市井生活。比起他看过的那些影视剧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大制作,光是那游人如织的景象,再有钱的剧组也请不起这么多群演。 夜色虽然已经降临,但街道上的摊贩依然摆满了道路的两侧,货摊上琳琅满目的货品涵盖了衣食住行,有很多都是李弘茂从未见过,也很难确定功用的。当然,比起路边的摊贩来,更为热闹的则是鸡行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茶馆、酒楼,紧挨着秦淮河,还有许许多多的青楼画舫和戏院。 “那黑云都的指挥使,是在哪家赌坊?” “到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李寂城为李弘茂掀开车帘,放眼看去,这是鸡行街主干道上的一条小巷,这小巷里挂满了灯笼。 即便是在这个时代,赌坊也没有堂而皇之地挂着赌坊的招牌,打的也是酒楼、茶馆的旗号,也有些什么招牌都没有。毕竟朝廷明面上也是禁赌的。 小巷里人来人往,而几乎每一个赌坊的门口,都站着几个彪形大汉。 李弘茂和李寂城、韩山寂一行下了马车,由韩山寂引着路,朝着巷子里一家门脸最大最豪的赌坊走去,那赌坊门口站着整整八个彪形大汉,一个个膀大腰圆,光看造型,似乎都是可以倒拔垂杨柳的款式。不过他们丝毫也没有阻拦李弘茂这一行人,不但没有人阻拦,神态都还比较恭敬客气。 不需要他们知晓李弘茂的真实身份,江南缺马,能坐马车的都非富即贵,何况李弘茂的马车是两匹马拉的,还都是体肥膘壮的好马,这就好比后世的夜店前面来了一辆布加迪,迎宾能不客气吗? 进了赌场,发现里面还挺大,人也很多,里面的赌徒都沉浸在自己眼前的博戏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李弘茂一行。 作为种花家的好青年,李弘茂前世里当然是没有进过赌场的,也就是年轻的时候看过发哥他们的赌神片而已。即使是这一世,顶着“江宁一魔”那么大的名头,李弘茂此前也没有光顾过赌场。 没什么原因,就是看不上赌桌输赢的那点钱。 眼前的赌场当然和电影里很不一样。 没有扑克牌,没有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轮盘、老虎机、角子机以及各式各样的赌桌,不过骰子是已经有了,而且是赌徒们玩得最多的;也有叶子格,这个就和后世的纸牌有些像了;还有钱币之戏,有摊钱,也有捻钱,玩法也已经很丰富。 李弘茂就在一张玩骰子的桌子前随便坐了下来,这张桌子的玩法最简单粗暴,三个骰子猜大小。但是玩了几把才知道,大方向就是猜大小,但是跟后世买足球彩票一样,你可以简单买输赢,也可以买比分,买净胜球,这里最简单就是买大小,但也可以买骰子的点数。 当然,这么买的风险极大,因为要猜中点数那简直就是难如上青天。买点数的人要么就是买一两个铜钱图个乐子,要么就是输急眼了想一口博个大的,毕竟这么买风险虽然极大,但收益那也不是简单买大小可以比的。 李弘茂自己就扔了十个钱买三个一点,没想到第一把竟然就中了。 他看了看那个摇骰盅的荷官,心知这不是自己运气好,而是对方看出他身份高贵,故意给他开的。要么就是向他示好,要么就是吊他的胃口,总之就是他是看出来,这赌场中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玩了一小会,李弘茂面前就堆了一堆大唐通宝,他兴致缺缺,正准备换个桌子,这时韩山寂来到他身边耳语道:“公子,人在后边。” 第14章 横赌 穿过人群涌动的赌坊,走过一道小门,进了一个后院,后院里面还有一道门,这道门也有几个彪悍的守卫。 这几个守卫没有看到李弘茂的马车,也或许这里面和外面也有很大的不同,一人看向李弘茂,粗声道:“这位哥儿,你须知道规矩,这里面可不是随便进的。” 韩山寂小声对李弘茂说:“公子,已经打听过了,这里面只有两种人能进去,一种就是横赌之人,一种就是下注之人,底注不得少于一百贯,输赢不论。” 说白了,一种是进去赌命的人,另一种则是可以在旁边下注的vip会员。要说起来,南唐的宰相月薪顶格也就是一百贯以内,所以底注一百贯可不是小数,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参与进去。 李弘茂隐隐感觉到一种血腥和残酷,还有某些特权阶层的特殊嗜好,就像古罗马斗兽场会让那些贵族格外兴奋一样,这样的“横赌”也会让某些人格外的兴奋。 李弘茂自问没有那种扭曲的审美,不过既然已经到了门口,那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他扭头看了看李寂城,这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有金有银,远不止一百贯钱。此外还有十余个精挑细选的王府亲卫,真要发生什么,有他们在,也不会吃什么亏。 李弘茂对韩山寂点了点头,后者昂首睥睨了一眼那说话的壮汉,冷笑道:“休要废话,惹恼了我家公子,烧了你这破烂赌窝!” 那壮汉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知道对方没有底气绝不敢这么豪横,再看到李寂城背着的包袱,心里也有了数,便挥手让几个壮汉让出一条路来。 正要进去,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公子且慢!” 李弘茂和韩山寂以及周围这些壮汉都转头看去,却看见一个少年冲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追着几个赌场里的保镖。这个少年一身黑衣,长得很有几分清秀,脸色在黑衣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的苍白,容貌气质都颇为清冷。 此时那少年冲着李弘茂拱手笑道:“公子走得真快,竟把我忘在了身后。”一边说话,一边给站在李弘茂身边的韩山寂使了个眼色。 韩山寂若无其事地说:“张三郎,你怎滴怎么磨蹭?” 李弘茂看了看韩山寂,又看了看那黑衣少年,那少年面色冷静,但眼神中却藏不住一片紧张和心慌,而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却又有几分尖细,李弘茂好歹也是看过不少古偶剧的,心里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轻轻呵斥一声说:“正说你不知跑哪去了,今后莫要贪图热闹,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走吧。” 门前的壮汉,还有后面追来的保镖,看到这少年和李弘茂是一起的,便不再阻拦他们,李弘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那个院落中。 进门之后,里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两侧的墙壁高有丈五,除非有武侠小说里的轻功,否则不能越墙而出。走过这狭窄的小巷,里面又是一道门,也有两个壮汉把门,不过他们进来了,便也没有多做询问。 再进去,是一间巨大的厅堂,中间是一张巨大的赌桌,正围了些人。奇特的是,这四周的地势明显要高一些,摆放着几道屏风和桌椅,隐隐竟是后世那种vip包厢,围了一圈,每一间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中间的赌桌。 一个长相俏丽的婢女迎上前来,目光忽略了李寂城、韩山寂等四人,直接对李弘茂盈盈一福,巧笑嫣然道:“公子却是面生,且先到雅座观赏,此局已开,公子若要下注,待到下一局便可。” 所谓雅座,就是那些vip包厢,李弘茂对这样的环境感到十分诧异,不过赌场他虽然没去过,包厢还是坐过的,那婢女刚给他介绍了一下包厢的不同价位,李弘茂摆摆手,直接就指向了中间的那个大包厢,这里视线最好,中间的赌桌一目了然。 “公子请。”婢女浅浅一笑,躬身把李弘茂一行往那包厢领,她知道,这是遇到豪客了,还是连价格都不问的那种。 李弘茂笑了笑,对魏全道:“给这小娘子打赏。” 李寂城也是实在,也不问打赏多少,直接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小块银块来。银子虽然不是这时代的主流货币,但是银子比铜钱值钱啊,那婢女接过了银块,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把他们带到包厢,就张罗酒水瓜果零食去了。 趁着这个空档,韩山寂凑到李弘茂耳边轻声道:“公子,这黑衣少年便是其黑云都第二指挥张队正的长子,武艺高强,我与他自幼相识,欲说服他与公子效力,才知道他父张云德来此横赌,请公子相助。” 那黑衣少年也许是没有听到韩山寂给李弘茂说的话,他正紧张地在朝着赌桌上搜索,但似乎没有找到人,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又有些茫然。 这时那个喜滋滋离开的婢女带着一个看来比她级别更低的婢女回来了,端上来了一些酒水瓜果,仿佛这里不是赌场,而是戏院一样。 而就在此时,赌桌上爆发出一阵笑声,几个穿着华丽的年轻人正高声大笑,而坐在赌桌边缘的一个中年男人脸色惨白,猛然起身就朝着门外跑去。 但是跑是没有用的,还没跑到门边,他就被两个壮汉牢牢抓住,拖回了赌桌。 一个坐在赌桌上首,穿着一身华丽锦袍,手上还戴满了镶着宝石的戒指的壮年男人笑容可掬地道:“牛大,愿赌服输,你可是签了生死状的。你看,你也赢了不少对不对?但是可惜最后这一把,终究还是我赢了,钱,我不在乎,但是你输了,就要留下一双手,这是规矩。” “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啊。”这名叫牛大的中年男人哭喊了起来。但是不管他怎么哭喊,在那两个壮汉的挟持下,他还是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那张赌桌上,他的双手都被拉伸开来,一个壮汉面无表情地提着一把手斧走过来,什么都不说,提起斧子就砍了下去,刷刷两下,精确地将牛大的两只手齐碗砍断。 伴随着牛大的惨叫与昏厥,赌桌上,乃至于包厢里的看客都大声的叫好,夸赞那提斧头的大汉手艺了得。 李弘茂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15章 什么都不问 人已经昏厥的牛大被拖了下去,但他的两只手还留在赌桌上,两条刺眼的血迹则随着他一直延伸到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弘茂觉得牛大的那两只手在桌上还动了动,像是还想要抓住什么。这样的场面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不仅仅是因为血腥,更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有赌桌周围这一圈装饰得十分精致的包厢,以及赌桌周围这一圈正兴致勃勃的谈论着的看客。 而随着李弘茂站起来,许多目光也朝他看来,不过也没有谁更多的在意他,言谈中,分明有人在嘲笑他胆小,还有人笑着说刚来的时候都这样。那牛大苦苦哀求的大公子朝李弘茂看来,对视片刻之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就把头扭开了,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李弘茂的举动。 那个还站在李弘茂的包厢里的婢女显然也对这样的场面见惯不怪,宽慰李弘茂道:“公子不必在意,也不必可怜这厮。此等烂赌之人,即便今日不把双手留在这里,明日说不得便要靠了这双手去打家劫舍,等害人性命,抢了钱财,还是要输在赌桌上。大公子砍了他一双手,正不知救活多少孤儿寡母。” 李弘茂扭头看了这年纪约莫已有二十,长得很是俏丽,但举手投足间充满一种淡定与漠然的婢女,对于她说的话,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反驳。 而随着赌桌上那一双手被人扔到墙角箩筐里,桌上、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在赌桌上、包厢里的公子们谈笑间,又一个人坐在了刚才牛大坐的那个位置上。 这时候,站在韩山寂旁边的那黑衣少年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李弘茂下意识地一伸手,就握住了这少年的手腕,这少年看起来身材单薄,力气却不少,亏得李弘茂这几年很注重锻炼,也刻苦练习射箭和技击,手上颇有些力量,这才将那少年拉住了。 韩山寂在李弘茂耳边轻声道:“公子,就是此人了。” 那是一个年纪不到四十的汉子,身材高大,在江宁这个南唐的都城里尤其突出。哪怕他在赌桌前坐下了,旁边来去的婢女小厮,竟似也不如他高。他的脸廓有种刀削一般的感觉,神情冷峻,和韩山寂身边那少年倒有几分神似之处。 坐在赌桌上首的那大公子微笑着对那高大男人道:“张大郎,我知你武艺高强,但既然已经签了生死状,坐到这赌桌之上,那就愿赌服输,若是临时反悔,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那大汉冷冷道:“某赌的是一手一腿,你放心,某若是输了,刀砍下来,某皱一皱眉头便不是好汉。但你这赌桌上须不得使诈,若是让某看出你使诈,某已经是烂命一条,你大公子的命可还金贵!” “大胆!”大公子旁边一个保镖怒道:“你这丘八,胆敢如此与大公子说话!” 大公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笑,说:“说狠话谁都会,从某这里赢了钱喜笑颜开走出去的,也并非没有先例,上了赌桌,要么荣华富贵,要么留下手脚,死活全凭运气罢了。列位看官都可以下注了,老规矩,下限百贯,上不封顶。” “公子,可以下注了。”站在包厢门口的那婢女笑盈盈地对李弘茂说了一声,似乎是因为收了小费,她还格外地提醒了一句:“公子初来乍到,小赌即可,切莫意气用事。”然后她抬眼注视着李弘茂,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但那种笑意又让李弘茂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意味。 切莫意气用事,大概就是劝他不要在那大汉身上下注吧,因为,那大汉注定是要输的。 李弘茂微微地吸了一口气,十赌九骗,那是一般的赌场,到了这种场合,输赢必定都是操控在庄家手里的。所以,如果他赌那个大汉会赢,那他一定也会血本无归。 但如果他赌那大汉会输,那他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某赌那张大郎能赢,但若是输了,钱某来出,留下他的手脚。” 那婢女笑盈盈摇头,道:“公子,没有这规矩。若只是赌钱,便在前面赌场即可。”那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再次告诉李弘茂,那个大汉一定会输,和之前那个牛大一样,他的手脚一定会留下这里。 大概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赌场上有公平的对决。 而像牛大那样的赌徒,已经输无可输,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可能,他比傻子还相信凭借着运气,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现在坐在之前牛大那个位置的张大郎,此刻和牛大应该也是一样的心理。或者他也知道赌桌没什么公平,但心里大概也抱着万一的侥幸,又或者,他纯粹就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无所谓了。 李弘茂问道:“什么人可以坐到桌上?” 那婢女道:“除庄家和横赌之人外,须投注千贯以上。” 一个顶薪宰相的月薪只够买一张门票,要坐上这张赌桌,需要花出去一个宰相的年薪。那么此时坐在赌桌上的,又是些什么人? 李弘茂从前读历史,知道南唐在五代十国里可以算是经济最发达的一个国家,但是历史上南唐一年的税收也就是一百多万贯。这个赌桌上除了庄家大公子和横赌的张大郎,还坐了五个人,每个人起底一千贯,他们一局赌资就是五千贯,是南唐这个国家年收入的百分之零点五。 但这还只是起步价。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南唐这个国家经济确实十分发达,但这种发达并没有真正进入国库,更不要谈进入军政和民生了。 李弘茂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确,也无暇再去多想,他起身坐到了赌桌上,挥挥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的李寂城就把包袱里的金银都倒了出来,哗啦啦地流了半张桌子,少说也值个几万贯。 然后他很淡定地说:“某买这张大郎赢。” 他连他们以什么方式堵,规则是什么都没问,上来就是梭哈。 第16章 就赌大小 李弘茂相信张大郎能赢。 准确地说,他相信对面的大公子不敢吃下他这一桌子的金银,他已经看到自己下场之后有手下跟大公子耳语了几句。这些人绝对不是傻子,从他下马车到现在,如果这个大公子还没有搞清楚他的身份,那他们也不用混了。 不过,旁边那几个公子哥未必有这种眼力和信息。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一看到李弘茂砸出来的金银,眼睛顿时一亮,冷笑了一声,操这一口外地口音说:“你这厮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钱很多么?敢在本公子面前豪横!” “大胆!”李寂城怒喝一声,他是人狠话不多,怒喝的同时就拔出了随身带的一把短刀,而还坐在刚才的包厢里的那些王府亲卫一看李寂城拔刀,二话不说也纷纷拔刀奔来过来。 赌场并没有禁止赌客带刀,一来他们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再厉害的赌客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赌,不是为了来砸场子,二来有些赌客带的刀价值不菲,关键的时候也是筹码。 大公子看着李弘茂和那肥头大耳的公子,微笑道:“两位稍安勿躁,大家都是来消遣的,但图一乐而已,不必伤了和气。” 李弘茂冷笑了一声,心说,砍人手脚,赌资巨万,也不过但图一乐!所以说真的是万恶的古代社会啊,还是种花家的新时代好。他也不说话,就看着那大公子,摆明了就是你自己看着办。 大公子不动声色地说:“这位公子面生,却是如此豪气,某就喜欢如此豪迈之人。公子下的注,某也受了,列位依旧可以下注。张大郎,你有贵人相助,今番说不定能满载而归。你是要玩叶子格,还是摊钱捻钱?” 那张大郎没有想到会突然杀出来这么一个豪横公子投注到他身上,但要说他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其实也未必。因为不管别人怎么投注,赢的钱并不会分到他头上来,但若是输了的话,他依然还是要砍手砍脚。 所以他的心情丝毫没有放松,紧紧地皱着眉头,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韩山寂和那个黑衣少年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思忖片刻,说:“叶子格规矩太多,某是粗人,算不过大公子这般精明人,那便掷骰子好了,只赌大小,一局定输赢。” 大公子笑道:“张大郎也是豪爽之人,你要想好了,一局定输赢,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张大郎惨淡一笑道:“某若是还有回旋余地,又何须到此横赌?” 坐在大公子身侧的一个中年胖子,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暖宝宝又似乎是鼻烟壶一类的东西,摇头道:“这般直截了当,却少了很多乐趣。也罢,某观张大气色红润,想来是转了运,某便下张大一注。” 桌上一注就是一千贯,对寻常百姓是一笔巨款了,不过就他们今天的赌局而言,也不过就是入门小菜。 那肥头大耳的家伙则眼馋李弘茂的那些金银,冷冷一笑,说:“小气!某压庄,十注!”本来想比照着李弘茂那一堆金银来下注的,但十注一万贯,再多,任谁都心痛。 关键是以前压哪边都有把握,现在看大公子的表情,他却有点没底了。他现在就希望其他人都把注压在张大郎上,这样一来,大公子就不可能放过眼前的肥肉。 除了那中年胖子外,其他几个人想必也是和那肥头大耳的家伙一个心思,纷纷把注下在了庄家上面,都想赢李弘茂的那一堆金银,也相信大公子不会放过这个新来的傻缺。 这倒让大公子有些头痛了,他的手下已经告诉他李弘茂可能的身份,加上他自己的判断,虽然不能精准到二皇子这个程度,但大差不差,肯定是他不能得罪的。而下注庄家的那几个权贵公子,也都不可小觑,甚至相比之下,皇亲国戚虽然高高在上,对他们这些人的实际影响还不如那些权贵。 但更麻烦的是,得罪权贵他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但得罪皇亲国戚,说不定眼前就有掀桌子的风险。 这尼玛真是不好办。 但是粗看了一下,现在下注赌那个黑衣大汉会输掉一手一脚的还是多数,如果让黑衣大汉赢了的话,连他自己都要赔进去。不过他并不在意会不会赔上一点钱,心里快速盘算之后,他决定卖李弘茂一个人情。 “既如此,”心中已有定计,大公子便道:“这一把骰子,便由公子来摇吧。张大郎,这位公子把注下在了你身上,你不会以为他这真金白银的,会对你使诈吧?”大公子让李弘茂自己来摇骰子,表面上是安黑衣大汉的心,实则是向那帮下注的公子表明自己没有做什么手脚,不然他们输了钱,他可要输了人脉。 张大郎惨笑道:“某烂命一条,哪里值这许多钱?”他起身朝李弘茂深深一躬,抱拳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论结果如何,某在此拜谢公子相助。” 一个婢女从大公子身后走出来,将桌上的骰盅打开,再将里面的三粒骰子展示给众人,还让包括黑衣大汉在内的众人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证明骰子没有任何问题。 李弘茂自己也试了一下,这似乎就是个普通的骰子,但是他不知道这婢女是怎么做到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她最后再把展示过后的骰子交给李弘茂的时候,李弘茂分明地感觉到了骰子的份量有变化。 他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公子,大公子露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 李弘茂看向那个黑衣大汉,问:“你买大还是小?输赢都在这一把。” 那黑衣大汉脸上已经有了些汗,喉咙咕嘟了几下,咬牙说:“买大!” “好。”李弘茂把三粒骰子装进骰盅里,环顾了四周一眼,说:“那就买定离手了。” 以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为首的那帮公子神情颇为紧张,又十分兴奋,这一次,可真是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了,那可是相当的刺激。 李弘茂没有作妖学赌神什么的,就老老实实地握住了骰盅,下面还扣了一个垫子以防骰子飞出去,然后把骰盅摇得哗啦哗啦的发出清脆的响声,最后啪的一声扣在了桌上。松开手,靠坐在了椅子上。 一时间,赌桌周围十分安静,浑然不似赌场里那种大呼小叫的场景。 那个黑衣大汉更是不停地咽着口水,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第17章 天命在我 “天命在我。” 虽然知道骰子已经被做了手脚,但是李弘茂也不知道自己那种摇骰子的方法是怎么和做过手脚的骰子呼应起来,又或者那张赌桌上另有机关,比如装了磁铁什么的……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出来了。 李弘茂倒是很平静地装了一把十三,毕竟大不了就是输点钱的事情。 但是那个黑衣大汉伸长了脖子,看到骰盅揭开,三粒骰子有两粒是六点朝上,另一粒则是五点朝上,怎么都是赢了,一时间喜极而泣。 “阿耶!”紧跟着韩山寂站着的那个黑衣少年奔到了黑衣大汉身边,一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就没有控制好,这一声阿耶,分明暴露除了一个少年女子的声线。 “岂有此理!”那肥胖公子一拍桌子,指着李弘茂怒道:“你这厮分明使诈!” “这个赏你了!”李弘茂随手抓起一块银子,朝那肥胖公子脸上砸了过去,他练了几年弓箭,准头和手劲儿都是在的,这一下不偏不倚砸在那公子鼻梁上,那公子惨叫一声,双手捂住鼻子,指缝里渗出了鼻血来。 他的同伴想要发作,李弘茂这边的亲卫哗啦啦一阵拔出刀来,他们看到老板赢了钱,按照惯例回去都能分上不少,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让旁人来搅局? 那个大公子倒是很淡定,一边不慌不忙地安抚那些输钱的公子,一边安排自己的手下给赢家装钱,除了李弘茂,那个拿命来赌的黑衣大汉在这一局中也赢了不少,如果全按照铜钱算,只怕得装上一马车,所以大公子也很贴心地把他们赢的钱都兑换成了金银。 即便换成了金银,那个黑衣大汉身上也背了沉甸甸地一个大包袱。 “今日多谢公子相助,张某感激不尽,他日若有差遣,直管到鸡笼山黑云都大营寻俺。” 出了赌场,那黑衣大汉背着金银朝李弘茂躬身拜谢,他之前是赌输红了眼,现在出了赌场冷风一吹,他才一阵后怕。他也是在赌场里出入许久的人,深知今天的赌局,若非眼前这位公子亲自下场,真金白银地砸了一桌子在他身上,他今天绝对没有机会赢。 “不用他日,”李弘茂淡淡道:“此番便随我走一遭吧。” 他说话间,十多个王府亲卫便将这一对黑衣父女团团围了起来。 黑衣大汉没说话,其实在他看来,这是多个亲卫都不是问题,稍微棘手一点的也就是李弘茂身边的那个少年李寂城而已。但即便如此,他身边还有自己的女儿,父女合力的话,这些亲卫是不可能拦住他们的。 但是,这个帐不能这么算。 他看向了韩山寂,问道:“韩哥儿,这位公子是?” 韩山寂笑笑,说:“张队正不必问那么多,公子若想害你,何须多此一举?” 黑衣大汉想想也对,他是习武之人,也不习惯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只说:“俺这条命也是公子救的,公子要取,但取便是。有一句话俺却须明说,便是俺赢的这些钱,须得送到营中去。” 李弘茂也不多说,自己转身上了马车,韩山寂笑着对这黑衣大汉道:“走吧,钱绝不会短你一文就是!” 黑衣大汉也不再多问,紧了紧装钱的包袱,带着自己的女儿就跟着这一队人走了去。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走,竟然就走进了皇城,走进了永安王府里。 “张云德,你可知罪?” 进了王府,李弘茂换了王袍,高高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俯视着把包袱放在脚下的黑衣大汉,冷冷地问了一句。 张云德几时进过王府?先前他只是觉得这公子必定不是寻常之人,却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少年王爷。便是他的女儿,此时立在他身旁,也变得十分不安了起来。没什么原因,就是在亲王这个身份面前,父女俩都无由地从心底感到了一种卑微。 听到李弘茂一问罪,张云德低下头思忖了一下,双膝跪地,双手垂下,沉声道:“俺知罪。” “所犯何罪?” “俺是黑云都禁军军校,却去了赌场,这便是军中大罪。” “张队正。”韩山寂在一旁道:“陛下昨日下旨命我家大王为黑云都统军使,枢密院、兵部告示今日已发往营中,现下大王不仅是皇子亲王,亦是黑云都所有将士的上官,大王有话问你,你须从实道来。” 张云德仰头看了看李弘茂,亲王统军在这时代司空见惯,不过也没想到自己的军中老大变成了眼前的少年。 “俺……卑职当知无不言。” “孤到任前,黑云都统军为何人?” “回大王,俺们黑云都老统军使两年前便已病故了。” “之后呢?”两年前……李弘茂真的觉得心好累,问:“之后没有任命新的统军使?” “有,官吿上看到过,俺不记得叫什么了,但人没见过。” “是你没见过,还是都没见过?” “营里没人见过,新任的统军使就没到俺们营寨里来过。” “那黑云都是谁管事?” “原先是马都虞侯。” “原先?” “马虞候去年也病故了……” “新的呢?” “没见过……” 李弘茂觉得自己有种快要着火的感觉,就离谱,太离谱了。 “指挥使呢?” “回大王,黑云都共有五个指挥,第一指挥的王指挥重病在身,早就没有出入营中了;第二指挥的李指挥前日还来过,但他家中人多,粮饷不够养家,多一半的时间他要另谋生路;第四指挥的陈指挥也是去年才上任的,我等也极少见到,委实不知他的去向;马军指挥的高指挥,因黑云都无马,高指挥又是真知马的,故而他被龙骧军请了去,只偶尔回来与李指挥等共饮几杯。” “也即是说,现在的黑云都没有统军使、没有统军副使、没有都虞侯,全军五个指挥,也只剩下一个指挥使见得着人?而且这指挥使还要另谋生路养家?” “大王……”张云德也不知是说给李弘茂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若是官家有令,诸位指挥使必定也会回来……” 李弘茂脸色阴沉地摆了摆手,说:“不必多说,来人,先把这无视军纪的队正带下去看押起来,听候发落!” “大王!”张云德的女儿为自己的父亲分辨道:“大王容秉。阿耶实非好赌之人,实在是营中已经断粮,是阿耶两位如今在殿直军的旧同袍给阿耶说有找钱的法子,前两日,阿耶是赢了点钱回来的……不曾想……”说到后面,她也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后来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 “愚蠢!”李弘茂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活了几十年了,竟不知十赌十骗?先带下去!” 张云德没有反抗,别说在王府中他打心底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在李弘茂这个少年亲王面前,他也真觉得自己几十年是白活了,满心都是羞愧。此时就是李弘茂要打他几十军棍,甚而把他关进牢里,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受了。 第18章 闯营 第二天一早,张云德就被两个亲卫从王府的柴房里带来出来,待他跟着两个亲卫走到王府的侧门,这黑衣大汉不禁露出了一片惊讶的表情。 只见王府侧门的广场上已经集结了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队伍,这两百人都穿着王府家丁的袍服,一手持圆盾,一手握着长棍,虽然一看面孔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但张云德是行家,一看这些少年的队列和气势,就知道这已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亲兵卫队。 另有百余人的王府亲卫,全身着铁甲,装备精良,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但要说队列整齐,纪律森严,这支王府亲卫竟似还不如那些少年家丁。 “阿耶!”张云德的女儿来到他的身后,先从后面打量了他一番,又绕到他前面来,关切地问:“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张云德笑着摇了摇头,他不过是在柴房里关了一晚上而已,柴房虽然逼仄杂乱,也没有个睡觉的地方,但对他来说,那又算什么?便是他昨天拿命换来的那一包银钱,王府也没有动他分毫。 张云德的女儿又说:“大王说,你昨日拿命换来的银钱,自家留下,营中大王自有安排。大王还说,此乃军令,不得违抗。” 张云德这粗手粗脚的中年汉子,一时间竟有些湿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说:“大王对俺可真是恩同再造啊!阿耶想了一夜,昨日若非大王,俺必定就折在那赌馆了。而今大王做了黑云都的统军,你阿耶这条命,今后交给大王便是了!” 张云德的女儿看着自己的父亲还想说点什么,这边传来军令,要他们父女跟着这支近三百人的队伍行进。随即又看到李弘茂穿了一身亮晃晃的明光铠,骑在一匹江南罕见,甚至中原也极少见到的壮硕黑马上,被那些着甲的亲卫簇拥着,那些少年家丁排着整齐的队列,也不声不响地跟上。 队伍出了皇城,走过御街,就折向北而去,不等出城门,张家父女就知道,这是往鸡笼山的黑云都营寨而去了。一时间,他们心上心下,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只能紧紧跟在队伍中。 黑云都的营寨附近都是一些农户,突然看到官道上来了一队人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胆大的人好奇地停留在路边观望,更多的人则赶紧跑回家中,关门闭户,以免发生什么祸事殃及池鱼。 路很难走,因为这几天雪虽然没有下雪了,但又飘着些细雨,不但空气非常潮湿阴冷,这种郊区的土路也变得十分泥泞。 李弘茂骑在那匹高大的黑马上,但是他带来的一百甲士,两百家丁,只有十几个他的近身亲卫有马,其余的都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中。 韩山寂不会骑马,此时也只能步行,穿的还是文士袍,还没有走到黑云都营寨,便已经满身泥污,十分狼狈了。 尽管形容狼狈,但韩山寂的心却是热的,他虽然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却隐隐看到了什么与过去不同的东西正在发生。 很快的,一行人来到了黑云都营寨的门前。这是一片用木栅栏围起来的营盘,其实即使是在城内,作为一个军事单位,这里也应该是修建成坚固的防御建筑并且戒备森严。 但是李弘茂纵马来到营门前的时候,看到黑云都的营寨已经明显的破败,寨墙的木栅栏有点稀稀拉拉的,长满了青苔,寨墙外面的壕沟长久没有维护,已经被淤泥填没了大半,现在正积着雨雪,但已经起不到任何军事防御的作用。最离谱的是,营寨的门口半掩着,外面竟然没有士兵站岗! 李弘茂看得心里哇凉哇凉的,南唐立国这才十来年呢,黑云都虽然是二线部队里的杂牌,可这也荒废得太厉害了吧? 不过,就在李弘茂心里升起一股怒气,准备纵马冲进营寨里面的时候,营寨里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还有杂乱的呼喊声,然后几个小兵冲到了寨门前。 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黑色戎装,戎装外面罩着一层皮甲,手里拿着一把长度少说也有一米五的宽刃大剑,挡在了营寨门口,喝道:“军营重地,不得擅入!” “大胆!”李弘茂身边的一个亲卫纵马向前,喝道:“你眼睛瞎了吗?永安王殿下在此,还不快快让开!” 那少年不为所动,他把剑竖了起来双手握住剑柄,摆出了一副战斗姿态,说:“再说一遍,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即便是殿下至此,没有上官的手令,一样不能入内。” 这时,紧跟在李弘茂身边的李寂城也不说话,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他手中提着一杆长枪,二话不说就朝着那少年面门刺了过去。那少年却是有所防备的,他手中的大剑迎着长枪,“当”的一声,两件兵器就撞在了一起。 李弘茂骑在马上没有说话,他身后的整个队伍也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营门前的两个少年人身上。 李寂城拿的就是一杆普通的长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套路,但见他枪尖上下左右犹如灵蛇一般,每次都朝着那少年的咽喉、心腹要害而去,速度极快,快得许多人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枪头,眼前只留下一道道寒光四射的残影。而那少年挥舞着手中的大剑,看起来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但那双手大剑给他抡得仿佛圆盘一样,竟也守得密不透风,李寂城的枪尖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这时营寨中响起了一阵当当当的示警之声,兼之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许多人都往营门这边奔来,还有人跑上了营寨木墙上的箭楼,但是仓促间,似乎弓还没有上弦。 营寨这边却眼见着分出了胜负,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李寂城拿的大枪虽然只是普通的武器,但作为长兵器对短兵器本来就有优势,而且他的力量强过那少年太多。那少年的大剑十分沉重,又只有守势,那就格外的消耗体力。一不留神,少年的肩上、腿上都已中枪,虽然他穿的是黑色军袍,并不显眼,却也能看到他伤处有鲜血渗出。 这可不是什么比武讨教,俨然成了营寨大门的攻防之战。 眼看着李寂城又抓住一个破绽,枪头直取那少年的咽喉,这一枪势大力沉,绝非先前那般试探,若是被他刺中,这少年必死无疑! 这时斜刺里挑出一根木棍,噗的一下荡开了李寂城的枪头,却是张云德的女儿从身旁的少年家丁手里抢了一根木棍,飞身而上,救下了那少年来。 “七姐!”那少年如释重负,冲着张云德的女儿激动地大喊了一声。 张云德的女儿接过少年的剑,却将剑尖朝下插入土中,朝李弘茂单膝跪拜道:“大王!营门重地,有如国土,营中儿郎守土有责,若大王定要责罚,小女子愿以命换命,求大王宽宥我家幼弟。” 李弘茂呵呵一笑,看着那少年说:“孤乃是新任的黑云都统军使,官吿已经盖了印,孤乃是亲王,金口玉言,不会讹你。你忠勇之心可嘉,孤不但不会责罚,还将重重有赏。”然后又看向张云德的女儿,说:“你也起来吧,你虽然是女子,但既然行的是军礼,今后便在孤的帐下听令吧。” 第19章 问题在这里 李弘茂对李寂城的武艺是很有信心的。 这个少年是他三百来人的少年团中最为出类拔萃的第一人,三年前从中原流落到江宁时,身上几乎已经卖光了任何一件可以换钱的物件,唯独留下了一卷祖传的枪谱。 那时候李弘茂就沉浸式体验了一把武侠剧,只不过他不是那种身负血海深仇的武侠男主,而是救那个主角于水火之中的贵人。 他出钱帮李寂城安葬了去世的父母,把他留在了身边,三年来,李寂城大碗吃饭,大块吃肉,不但长个,而且力大无穷,他有家学的枪法,李弘茂又聘了有名的枪棒教头教练这些少年,李寂城又很善于兼容并包,那些请来的教头都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就在刚才,李弘茂相信李寂城绝对有把握在枪尖刺穿那少年的咽喉之前停住,却没想到张云德那个高挑清冷的女儿,竟能用一根木棍把李寂城的枪荡开。 李弘茂自己也经常跟李寂城练武,他很清楚,要做到这一步很难。不说别的,这小女孩手上的力量,竟然比他强得多?反正要他拿木棍砸开李寂城的枪,他是做不到的。 “黑云都,就这么点人?” 进了营寨,李弘茂依然没有下马,他看着集结在黑云都营寨演武场上的一群士兵,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感到一阵悲哀和愤怒。 因为集结起来的黑云都士兵,不但基本上都是些老弱,而且数量也很少,稀稀拉拉的最多不过七八百人的样子。 南唐一个军的编制,如果是六军那样的主力,正兵辅兵加在一起,一个军妥妥的要过万,甚至像神武军那样的头等主力,一厢的正兵就足以上万。 而眼前的黑云都虽然属于二线杂牌,但也是一个军的军号,没有左右厢,军下面直接就是马步军五个指挥,如果满编的话,加上辅兵也得有四五千人。眼前的黑云都兵卒,与应有的编制悬殊极大。 联想到张云德之前给他汇报的情况,黑云都的整个军官体系,基本就是个空架子。 李弘茂再看向那些表情麻木的士卒,那里面一半以上都是一些头发花白的老卒,还有一小半是和那个李大郎差不多的少年兵,真正符合青壮年龄的,最多只有五分之一,而且看起来年龄虽然符合,身体却十分瘦弱。先前守门的那少年,年龄比李寂城也只小了两三岁,但力量跟李寂城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些士卒都是黑云都的老卒?眼下黑云都到底有多少士卒?”李弘茂不想对这些底层军官士卒发火,他只想了解情况。 张云德出来说:“回大王,眼下营中士卒,年岁四十往上者,皆是昔日黑云长剑都的老卒,如大王所见,现存者不过十之一二;年岁二十以下者,则是俺们这些老卒的后人,约莫有十之一二之数。此外则是就地征召的士卒,也不过十之二三,很多眼下也没在营中……实在是粮饷不足,若都坐困营中,家中便要揭不开锅。若是能全数到齐的话,正兵可有千二三,辅兵约莫两千。” 黑云都作为一个军,规模差不多还是在的,但是这些兵平时都不在营中,训练什么的,也不要抱希望了。 李弘茂感觉很心塞,之前还因为自己捡到了一支可以独立指挥的军队而窃喜,但现在这支军队,真要带上战场什么的,拖后腿是肯定的,弄不好随时都能哗变叛乱,把他绑了送给敌人领赏。 但他必须掌握这支军队,这是他的基本盘。 “黑云都第二指挥第一队队正张云德无视军规,沉迷赌场,罚军棍五十,革除队正之职,以儆效尤。”李弘茂冷着脸,先把张云德赌钱的帐清算了。 张云德低下头,抱拳领罚。 不过李弘茂没有立刻命人行刑,继续说:“但如今乃是用人之际,擢张云德暂代黑云都都虞侯,但你要在两日内,把黑云都全员召集起来,如果办事不力,数罪并罚!本王隔日便带上军饷前来整顿本军,到时不至者,军法从事!” 李弘茂把话说完,就转身打马而走,直奔侍卫诸军司衙门而去。 很巧,更应该是得到了信息,当李弘茂纵马直奔侍卫诸军司衙门的时候,枢密使陈觉也在那里。 “陈枢密!”李弘茂朝陈觉奔去,手一扬,一包在路上叫人准备好的臭鱼烂虾就朝陈觉身上扔了过去,他故意没有扔准,东西砸在陈觉的脚边,只有很少一点沾到了陈觉的紫袍上。 但这一举动,让侍卫诸军司衙门里的大小官员们惊骇万分,陈觉本人更是吓得差点尿了。因为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这种事,眼前这个大魔王可是真的干出来过的,虽然在衙门里殴打一位枢密使这种事太过惊世骇俗,但他真要干出来了,官司打到皇帝那里去,理不理得清是一回事,挨打那就真挨打了。 “殿……殿下这是作甚?”陈觉闻到一股恶臭,加之害怕,连退了几步,慌乱中连指责对方的胡作非为都忘了。 李弘茂指着陈觉,怒道:“陈枢密,你给本王安排的臭鱼烂虾,本王这便还了你。陈枢密这就把本王的军职撤了,这黑云都的统军使,本王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一方面,是做戏。反正他这个混世大魔王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再离谱的事在别人看来也不足为奇。 另一方面,李弘茂心中是真的愤怒。 黑云长剑都这样一支在五代十国中都是威名赫赫的精锐部队被拆散,被分化也就算了,还破落到如此地步,要说不是朝廷中有人吞军饷、喝兵血,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但他开口说的,却不是他要为这支部队争取什么,而是要把这个锅扔回去,也是以退为进,阳谋。 “殿下。”陈觉连退了好几步,总算站稳了脚跟,心里波涛汹涌,阴着脸说:“殿下独领一军,乃是陛下的意思,且殿下数日前已经亲口答应,殿下堂堂亲王,岂可儿戏!” “那是一军吗?那些破**叫花子还不如,陈枢密这是在消遣本王?本王不要这些破烂,父皇要是非要本王领军,那便领神武军好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怎么样,但是他一定要让人觉得,他是真的不想领兵,现在只不过找到了一个机会拼命推脱而已。 “呵呵呵,殿下真是孩子话。”老好人王崇文又在一边打圆场,说:“殿下欲领神武军,陛下必定十分喜悦,不过殿下,要想领神武军,还得多加历练方可。” 神武军非重臣不能统领,像王崇文自己,虽然是驸马都尉、节度使,也只能暂代神武统军使处理一些日常事务,真正的神武统军,不但要节度使,往往还得是侍中、中书令来领衔,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李弘茂怒道:“那便换一军,总之本王不要这什劳子的破烂黑云都,给本王小殿直!不然拔山军、天德军也行!” 陈觉的脸色越发难看,忍不住道:“殿下当军令是做生意么?殿下的官告已经落了陛下的玉玺,岂可讨价还价!?” 王彦俦一看这个气氛火药味太浓,也赶紧劝道:“殿下息怒,不知在殿下眼里,黑云都何以如此不堪?” 李弘茂冷笑一声,看着王彦俦道:“王副统军当真不知?那我们便到父皇跟前分说一二就是!” “啊这……”王彦俦看了看陈觉,枢密使大人现在也是气得脸色铁青,但不管青不青,他却是不轻易接话的;而他的顶头上司王崇文虽然笑容可掬,但更是不会接话的,王彦俦觉得心里苦,但也只得赔笑着说:“殿下息怒,息怒,下面军纪废弛,是有一些的,侍卫诸军司如今也在打算整顿……” 李弘茂粗暴地直接打断他说:“本王管你们整顿不整顿!你们既然明知黑云都如此,却要本王来做这个统军使,又是何居心?” 口无遮拦无所谓,谁让他还是孩子呢? “殿下,”王崇文赶紧说:“慎言……” 陈觉重重地哼了一声,以他对皇帝李璟的了解,他知道皇帝是不会去查军队系统的这些烂事的,因为问题很大,事情很多,处理起来十分耗时耗力效果还不好,这会影响皇帝吟诗作画的时间,会很烦……皇帝最怕的就是麻烦。 但万一被李弘茂一告状之后,皇帝也心血来潮想查查看呢…… 那绝对,从枢密院到兵部,到各军,会有一大批人直接砍头。 王彦俦听得出陈觉哼的那一声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对李弘茂说:“殿下,黑云都的问题很好解决,只要殿下愿意,一切都包在某身上。” 你反正就是嫌这支军队很烂嘛,咱们解决问题,其他的不说。 “殿下,”陈觉也换了一种语气,叹了口气,说:“军中弊病极多,确须从长计议,殿下还是要以社稷为重,不可因私置气。” 其实他们仨想想也来气,本来就没叫你真的去管事,就挂个名而已,挂个名就皆大欢喜的事情,谁让你闹出这幺蛾子来大家都下不了台? 李弘茂沉默了一下,说:“既如此,陈枢密答应本王两件事,本王便做这统军使。” “殿下但讲无妨。”三个大佬竟然异口同声。 能谈条件,那就简单了嘛。 “给钱,给人!” “给!”陈觉大手一挥,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面给了李弘茂一个大大的鄙视,装得跟什么似的,问题不就在这嘛,要钱,谁不是想要钱呢? 第20章 抽张卡牌 “擢殿前承旨郭廷谓为黑云都统军副使,暂代统领全军之责。” “原黑云都统军副使王怀奇玩忽职守,徒耗俸禄,即日开革,永不叙用。” “擢黑云都第二指挥第一队队正张云德为黑云都权都虞侯。张云德荒废军纪,但念其久有军功,且虽家贫而未曾贪墨军饷,杖五十,准其戴罪立功,以观其后效。” “原黑云都都虞侯陈审之玩忽职守,徒耗俸禄,即日开革,永不叙用。” “黑云都第一指挥指挥使王大建多年病弱,擢都虞侯,告老归田。” “第一指挥因兵卒老弱,空额过半,撤第一指挥,余者并入第二指挥,更名为第一指挥,以张云德兼代指挥使一职,擢原第一指挥第三队队正孙大元为第一指挥都虞侯。” “黑云都第三指挥牛大郎目无军纪,好赌贪墨,杖三十,降为第三指挥第一队伍长。第四指挥指挥使陈明德玩忽职守,徒耗俸禄,即日开革,永不叙用。撤第三指挥,并入第四指挥,更名为第二指挥,擢原第四指挥都虞侯刘承弼为第二指挥指挥使,擢原第三指挥第二队队正刘元基为第二指挥都虞侯。” “撤黑云都马军指挥。” 整个黑云都一共五个指挥,但早就名存实亡的马军指挥直接取消了,四个步军指挥去掉空额,淘汰老弱病残,直接合并成两个指挥。 此时,在黑云都的营寨里,正架着十口大锅,简易的灶台下面跳动着欢腾的火花,噼噼啪啪的是不是跳出一串火星子,在大冷的正月天里,看着都格外让人温暖。不仅是看着温暖,整个营寨里,飘满了从十个灶台上飘出来的肉香,每一口大锅里,正翻滚着两只刚刚宰杀的肥羊。 天空中还飘着雨夹雪,不过,跳腾的火苗,浓烈的肉香,让整个营寨里立着的人都蠕动着喉咙,口水哗啦哗啦地往嘴角流出来。若不是周围站着全身铁甲,手里握着长枪钢刀的王府亲卫,那些黑云都的老弱病残都能直接扑到锅上去,用手把里面炖着的肥羊给扒拉出来。 与浓烈的肉香相对应的,则是演武场上一声一声的哀嚎,包括张云德在内,几十个挨了军棍的中下级军官被打得皮开肉绽,正趴在点将台下面受刑。 这里面最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是昨天还是殿前承旨的郭廷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永安王看上,直接从一个皇帝跟前的侍从官官直接提拔成了黑云都的副司令。 “郭副统军,本王就把黑云都交给你了。”李弘茂站在黑云都营寨内位置最高的点将台上,目光从一片衣衫褴褛的黑云都士卒和正在挨打的黑云都军官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站在他身边的郭廷谓身上。 此时的郭廷谓二十七八岁,身上穿的还是殿前承旨的官袍,他这个黑云都统军副使是李弘茂任命的,侍卫诸军司的任命还没盖大印呢。眼前的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像一场梦一样,既不真实,也很是让他想不通。 “大王,臣惶恐……”郭廷谓看着眼前这个年少的亲王,觉得自己还是有话说话,不然谁知道天上掉下来的是馅饼,还是毒药呢? “不必惶恐。”李弘茂冲着郭廷谓摆了摆手,说:“本王要重建黑云都,从本王这个黑云都统军使以下,整个黑云都的军官校尉都要重新过一遍,兵部、枢密院、侍卫诸军司三家联名通过了本王的整军策,现在这个黑云都,要人要钱,都是本王说了算。那些玩忽职守,尸位素餐的蠹虫,本王一个不留,像郭副统军这般年轻有为的,本王必将破格录用。郭副统军出自徐州彭城郭氏,乃是前唐感化(武宁)军节度使郭铨后裔,未来还有很大的空间。” 讲真,李弘茂拉着侍卫诸军统军副使王彦俦的袖子,逼着他提供出一份可以选择的人才名单的时候,他其实是挺失望的。 他记忆中的南唐名将本来就没几个,最有名的刘仁瞻人家已经是节度使了,不可能出现在王彦俦给他的名单里;次有名的柴克宏家世好,名气大,也没有出现在名单里;林仁肇原本是闽将,随着闽国灭亡,现在应该是降了南唐的,但是李弘茂在王彦俦的名单里没找到他,应该还在哪个旮旯里蹲着;边镐现在还在建州附近,具体什么官职不知道,但也不在名单里…… 总之,李弘茂就没看到那种历史上有名的将领,北方的那些猛人就更没有可能了。 他还不能怪王彦俦给他的名单不靠谱,毕竟南唐军队中本来就没有几个猛人。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郭廷谓,依稀记得在历史上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但是个能领兵能打仗的将领,后来降了后周和赵宋,也算是一个能臣。 这就好比抽卡牌,sss级谁不想要呢?但没有用马内砸,随手一抽就抽到一个a级,这就足够让他喜出望外了。 郭廷谓当然不知道在李弘茂眼里自己其实就是个聊胜于无的,听了李弘茂的一番话,非常的感动,二十七八岁的人嘛,谁没有点远大的抱负呢? 毕竟殿前承旨说得好听点是皇帝的侍从,说得不好听就是个皇帝跟前的打杂小官,尤其是他们南唐这个皇帝,兴趣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面,对军务的几乎就是不闻不问,郭廷谓在皇帝面前实在也是没什么印象可言。 “臣……何德何能?” “不必过谦。”李弘茂也没想过要郭廷谓纳头就拜,而是指着台下的黑云都士卒,说:“你也看到了,黑云都军纪败坏,空额严重,账面上的一军,实际上就眼前这一两千的老弱病残。本王现在把原有的五个指挥裁撤到只有两个指挥,而且你还要继续精简人数,哪怕精简到只有五百人呢,一个无用的废柴都不许留。那个正在挨打的张云德做你的都虞侯,他是黑云都的老人,精简裁撤的活儿,你和他商量着来。十天之后,本王就要一支哪怕不能马上打仗,但是号令如一的队伍。” 郭廷谓默然片刻,抬头说:“大王,若是粮饷到位,裁汰由我,十日内号令如一倒也并非不能做到。” 机会,摆在眼前的是个机会。 对于郭廷谓来说,一个军的统军副使,够他奔十好几年了。如今这种乱世,十好几年都够换两个朝廷了,这样的机会能有几次? 李弘茂笑了笑,说:“该打的板子,我已经打下去了,现在,就由你来开饭,放粮,发军饷。” “属下定不负重托!”决心已定,也就从“臣”变成“属下”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味道却是不一样的味道。 第21章 最清醒的一个人 “姊姊,你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到我这里来了。” 李弘茂一连几天都泡在黑云都营寨里,回到王府往往都已经很晚,这几天就都没见着他妈林婕妤,这天好不容易把事情都交待了,人也留在了王府里,看到一早就过来的林婕妤,心虚的李弘茂决定倒打一耙。 却没想到林婕妤脸上微微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日官家都要住在我宫里,等官家出去了,再到你这儿来,却是有些晚了。” 李弘茂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妈妈像个小女孩样的红了脸,心中不禁好笑,皇帝老爹这是要给自己添个弟弟妹妹的节奏?他嘿嘿一笑,说:“我没说错吧?男人嘛,你越是对他爱答不理,他就越是对你心心念念。” 林婕妤努力板起脸来,严肃地说:“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般轻浮?” 表面严肃,内心却极不好意思,她赶紧转移话题说:“正月十五上元节,冯相公邀请天下才子在秦淮河上举行诗会,官家和皇后娘娘也会乘龙舟与民同乐。到时在龙舟上,皇后娘娘还会招太乐署诸乐师考较琴技,听闻周家长女精通音律,皇后娘娘特地给周家发了请帖,周家长女到时将会登上龙舟。此外,南昌王意欲向周家提亲,但此事官家已经回绝,二郎可抓住这个机会。” 说完这些,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几天皇帝心血来潮老是赖在她宫里不能怪她,但她也不只是陪着皇帝呢,这些情报,那也是她小心翼翼,拐弯抹角才从皇帝那里打听到的。 李弘茂没有说话,他不认为这是个机会。 首先那种场合人山人海的,周家长女周宪,也就是后来的大周后到底会不会登上龙舟还是一回事;其次就算她上了船,那种场合她必然也是戴着面纱什么的,也很难确认谁是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样的场合自己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单独接近周宪的机会。 还有就是,自己拿什么来吸引周宪呢? 诗词? 上元节,也就是元夕,后世倒是有几首元夕词写得极好,比如欧阳老倌的《生查子》,老辛的《青玉案》,抄下来他倒是没有心理负担,但是自古文人相轻,冯延巳也是词坛大佬,万一他到时候不买一两百年后那两位大佬的帐,说他们的词水平一般,节奏肯定会被带偏。 要知道诗词的好坏是没有绝对标准的,舆论风气的引导很重要,像陶渊明的田园诗,在他的时代可就很不受待见,过了几百年才逐渐被发掘出来。 靠这个吸引周宪,有点不靠谱。 音乐? 那可算了吧。 李弘茂虽然不是音乐白痴,但那种自学成才的校园吉他水平,跟周宪这种音乐天才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他把吉他这种新奇事物捣鼓出来可以加点分,但两个人肯定不在一个频道上。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林婕妤也知道很难,只能安慰李弘茂说:“这样吧,二郎,还是你带一队王府亲卫,埋伏在周家外面,在周家长女一出门的时候就把人劫了吧……”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啊…… 就在李弘茂和他妈林婕妤想着怎么才能和周家结这门亲事的同时,正月十二这天,皇长子李弘冀留京的时间结束,启程返回东都扬州。 李弘茂作为大弟,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去给长兄送行。 皇子出镇,还是皇长子,场面非常壮观,光是停泊在江宁码头上的龙舟、官船、兵船就排得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头。 这天的天气也很好,连着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雨雪都收起来了,阳光穿透云层,风吹动着船队上挂着的旗帜,哗啦啦的响成一片,就像奏乐一样。 “这是西风。”紧跟在李弘茂身边的李煜一向都有点怕他的长兄李弘冀,但这时天气极好,他也忍不住对李弘冀道:“兄长东行,西风乍起,且云开雾散,佛光普照,此乃大吉之兆!兄长此去,必然乘风破浪,大展宏图。” 李弘冀看了一眼李煜,神色古怪地笑了一笑,说:“我是皇长子,真的有甚宏图,何须外镇?” 他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从来就没有,也不想隐藏。 没错,他是皇长子,本就应该作为太子坐镇东宫,应该外镇的,是他那些皇叔才对。 李煜被怼了一句,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李弘茂心痛了他三秒,拱手对李弘冀说:“兄长一帆风顺,保重身体。”还是没有营养的话最安全,李弘冀的心思,他不想猜,更不想接他的话。 李弘冀转头看着他,看了有好一会,然后指了指旁边,说:“二哥过来说话。” 李弘茂很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跟李弘冀单独走在一边窃窃私语,但是李弘冀不管这些,他直接拉着李弘茂的袖子走到了一边,离众人有一段距离了,才放开他,说:“二哥,我跟你说实话,如今坐在东宫里的那位,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须知你本不需外镇,阿耶是受到了宋齐丘那老贼一系蛊惑才让你去建州的,他不知那老贼实是东宫的人。” 李弘茂面带微笑地回答说:“兄长宽心,阿耶自有法度,我去就藩,倒是自家跟阿耶求来的,那日写给六哥看的那首《渔父》,便是我的心迹。” 李弘冀嗤笑一声,反问:“你若是真想做个渔父,又何须以雷霆之势,拾辍小小的黑云都!?” 李弘茂苦笑着说:“兄长,那只是一个意外,我本……” 李弘冀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说:“六哥他们都还小,而且性子太随阿耶,不是做事的人!如今我大唐强敌环伺,危机四伏,我等身为皇子,自当奋勇,哪里是莺歌燕舞之时!?若将来阿耶传位于那位,我是绝计不服的!但若传位于你,你放心,我第一个支持!”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弘茂很清楚李弘冀的分析多么准确,他这种危机感和想要实干的态度是多么有必要!李弘茂深深地觉得,在整个皇族,乃至大部分的朝臣中,长兄李弘冀真的是最清醒的一个人了。 但放在自家身上,他却并不敢相信李弘冀对他就是真心的! 三年前那个模糊的身影,虽然不能和眼前的李弘冀重叠,但李弘茂也始终无法把他和那个身影完全区别开来。 李弘冀也不给李弘茂辩解的机会,他用力地拍了拍李弘茂的肩膀,说:“我观建州年内必有战事,你早做准备,不管怎样,自己的身家性命是最重要的!”说完,就转身走回了人群之中,留下李弘茂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靠,李弘茂心说,为什么眼前这个李弘冀,会有种让他真心以对的念想呢?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和李弘冀联起手来,南唐的危机也许还可以早点消除。 至少这一刻,他是真这样想的。 第22章 秦淮画舫 “二兄,”看着李弘冀的座船渐渐远去,李煜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对李弘茂说:“刚才兄长那眼神,着实有些吓人。” 他也不去问李弘冀把李弘茂拉到一边说了些什么,就是感觉到李弘冀一走,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比起李弘冀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来,李煜倒是觉得李弘茂这个异母哥哥要亲切得多。 李弘茂还在揣摩李弘冀对他说那些话究竟是意思,但这个话题当然不能跟李煜来探讨,转头看到做婢女打扮,跟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女亲卫,也就是张云德的女儿,就很自然的岔开话题,对李煜道:“六哥,这是我近日收的一个婢女,家中没有给她取名,六哥是个妙人,帮我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如何?” 李煜顺着李弘茂的示意回头看了张家女儿一眼,微微愣了一下,心说二兄这审美水平不咋的呀,这婢女高得像一根竹竿似的,身材平平,那一身襦裙穿在她身上一点肉感都没有。 不过一谈论这种事他就不困了,说:“今日雨雪初晴,佛光乍现,这小娘子也是个有福缘的人,二兄留在身边,也能沾几分佛性……” 李弘茂想起来,李煜还就是个好佛之人,南朝四百八十寺虽然指的是宋齐梁陈,但李煜在位之时,光是江宁一城,就远不止四百八十寺! 他本人对宗教无感,不过一想到这时的寺庙都僧尼甚众,资产丰厚,他就不由得流出了敬仰的口水…… 然后看了看正警惕地观察着周边的小张同学,李弘茂忍不住问道:“那么名字呢?难不成叫张佛光?” 李煜嗤的一声笑,连着他身边的李从善等弟弟妹妹们都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的观感和李煜相似,都觉得长兄李弘冀太过吓人,倒是这个二兄要风趣得多。 旁边的李从善接口说:“雨雪初晴,不如就叫初晴好了。” 李弘茂点点头,这才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他对小张招了招手,说:“还不过来拜谢七殿下,今后你便叫初晴了。” 小张同学,也就是张初晴上前两步,给李从善行了个福礼,这是允儿教她的,她原来在军营里只会行军礼,这时动作就很生硬,也不会说点什么漂亮话。 李煜呵呵笑道:“二兄这婢女倒也有趣……”然后他和李从善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觉得李弘茂挑人的水准实在有点捉急。 李弘茂知道人家这才是正常的皇子范儿,不像自己其实是冒牌的,当然他还知道大长腿在这个时代并不吃香,所以凡是不吃香的,都送到他这里来好了,他也不介意的。 “二兄,那是什么船,看起来好漂亮!”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指着江心一条想要靠岸,但被李弘冀的船队挡住,只能远远地在水面上漂浮的大船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是个还没有封号的公主,和李弘茂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宫人所生,因为是女孩,连行第都没给她算,只有个乳名叫环儿。 其实这时候李弘冀的船队已经启航,皇子公主们也可以回宫了,但大家都难得出来一趟,谁都没有急着要回去。 “那是画舫。”李煜代替李弘茂回答李环儿,所谓画舫,就是那种装饰得非常漂亮的大船,船上设施齐全,吃喝玩乐样样具备。那条画舫很大,装饰得也格外的豪华绚丽,似乎是想要靠岸,但不巧遇到李弘茂的船队出行,一时间就被挡住了。 李弘茂眯着眼睛远远地看了一下,说:“看那流光溢彩的装饰,应该是杨飞花杨大家的涟漪舫。” 李煜这时候早已把长兄李弘冀给他带来的那种威压感抛在了一边,李弘茂说:“原来是杨大家的涟漪舫啊。二兄想是也听过‘一曲飞花惊春水,江月何须照我还’?虽然是民间俚语,非诗非词,却也足以说明这杨大家是如何的惊艳世间了。” 李弘茂心说,大神,请容我说一句mmp,你会成为亡国之君,那真的是事出有因啊。你现在才十岁啊弟弟,就已经对秦淮河上的画舫这么门清了? 他又扭头看了看还在依次离开港口的船队,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性格急躁,做事极端,莽起来连自己的亲叔叔也杀的李弘冀才是真正关心这个国家安危存亡的人吧? 他一丝一毫也不敢相信李弘冀说的如果皇帝把太子之位传给自己,他会第一个支持那句话,但也许在那一瞬间,李弘冀也把他当成了一个志同道合之人。 脑补是个好东西,李弘茂明明看的是正在逐渐远去的李弘冀船队,想的是家国天下的大事,李煜却顺着他的目光,自己锁定在了船队另一侧的那条“涟漪舫”上面,然后很……好奇……地对李弘茂说:“二兄,要不你带我到涟漪舫上听一曲杨大家的《恨来迟破》如何?” 李弘茂就看着这个十岁的弟弟,心情已经比先前平静了许多,毕竟这就是人家这时代的风雅,也许是他自己把这种事想得有点……过于颜色鲜艳了呢? 就像你下午有一个饭局,约了一个女明星,大家就是一起吃个饭,最多再去唱唱歌,你还非要往唱歌完了以后想,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对不对? 李弘茂这时候除了在回味李弘冀的那些话之外,就是在想怎么才能把周宪骗到手,于是就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六哥,我过不了几天也要走了,可还有很多事没有忙完呢。” “二兄,”李煜的个头没有李弘茂高,所以他只能抓住李弘茂的胳膊,认真地说:“建州地僻无丝竹,二哥一向清苦,今后想必更加清苦,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我去!”李弘茂忍不住来了一句,同时在心里说,后主弟弟你是魔鬼吗?还有,自己这三年过的日子,那叫清苦吗?古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难不成还是天生的? “我去”的意思,现代人当然都懂。 但是李煜点了点头,欣慰地说:“这就对了,二兄终于还是想通了。听闻上元节那天杨大家的涟漪舫已经一座难求,二兄还需早做准备。” “上元节?”李弘茂有点牙痛地问:“你不是说上元节要参加冯相公组织的诗会吗?” 李煜看着李弘茂,满怀憧憬地反过来说:“那天不是二兄说与其去参加那些老头子的诗会,不如去秦淮河上看一看那些养眼的小女娘吗?我回去之后认真想来,总觉得还是二兄的念头洒脱通达,所以诗会什么的,我也是不去了,我跟二兄去画舫。” 李弘茂无语,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23章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搞两张涟漪舫的门票,交给韩山寂就可以了,毕竟他叔叔韩熙载就是个大玩家,和秦淮河上的画舫大家们都相熟的。反正那天的诗会也是在秦淮河上,到时候带着李煜串串场,也不算多大个事儿。 李弘茂现在最关心的是黑云都那六百正兵和两千辅兵。他不但自己会去军营视察,更要求代理指挥官郭廷谓和副指挥官张云德每天都到王府来汇报工作。 “连续三日,两个指挥的士卒都已经按照大王的要求每天操练两次,然仍有偷奸耍滑者,也有聚众非议者,都抓起来打了军棍。”郭廷谓已经换上了黑云都副统军使的官袍,郭廷谓现在属于低职高聘,官职是黑云都副统军使,官阶还是殿前承旨的官阶,职务已经是越级提拔,官阶当然还是得慢慢来。 但这身副统军使的官袍穿在身上,郭廷谓禁不住还是红光满面啊,干起活来那是一个投入,这些天,他完全就是一头扎在黑云都里,年假还没过完呢,就连家都不回了。 “接下来还要继续一天两练,一直到南行之前,不要停下来。膳食要跟上,保证每天至少有一顿饭能有肉食,你们现在是六百人享用两千五百人的膳食,这上面不要吝啬,只有吃饱吃好了,大伙才有心气训练。” “大王仁义!能够补发此前的军饷,已经是救了很多人的命,此番还能吃上饱饭,甚至能有肉食,不瞒大王,这几天都有拱圣军、卫圣军的兄弟来跟某套近乎,想要塞人进咱们黑云都了。” “你可以把这个消息散布到军中,现在六百战兵的名额一个也不增加,但是真有本事的人想进来,本王十分欢迎。从明日起,再有偷奸耍滑的,叽叽咕咕的,你也不用打军棍了,直接把人下放到辅兵去,辅兵干不好,直接开革。空出来的名额,让那些拱圣军、卫圣军的好汉子进来!” “大王高明!”张云德作为一个中年人,作为一个见识过黑云长剑军辉煌时代的老兵,马上就明白李弘茂这么安排的好处,说白了就是竞争,优胜劣汰。 现在黑云都军资军器充足,按时训练还有肉吃,仅凭这一点,对那些底层的士卒就有巨大的吸引力了。 而这就是优胜劣汰的资本! “还有,本王看了你们现在的花名册,本王从王副统军那里要来的几十个伍长、旗头,你们让他们自己聚成了一堆,那本王要他们来干什么?回去打乱了重新安排!伍长提为旗头,那几个旗头直接提为队副!张云德,你回去告诉刘承弼,本王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再要抱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肯放开,你们的指挥使就不要做了,滚下去从大头兵做起!” 这个事情让李弘茂很生气,他跟王彦俦要了一些伍长和旗头来做基层骨干,目的就是不想让原来的黑云都中下层军官和士卒抱成一团,结果这些军官还是想方设法地排挤那些外来的伍长旗头。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要的是一支能做到令行禁止的军队,哪怕人少一些,也要达到他的要求,而不是一群一群的小团体。 “是!”张云德一身的汗,前一秒还在说要给肉吃,现在就要把主官降级,官家的人,果然都是不好对付的。 站在一边做记录的韩山寂对张云德说:“张虞侯,你回去告诉那些伍长和旗头,大王说过要给他们官升一级,就一定会兑现,让他们安心留下来,只要干得好,还会往上升。不光他们,军中所有人大王都一视同仁,大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让他们好好掂量!” “明白了。”张云德对韩山寂拱了拱手,韩山寂虽然是晚辈,但他还是很客气的,留在大王身边,那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时担任今天卫队值班长的李寂城走了进来,对李弘茂行礼道:“禀大王,安定郡公来了,正在后院耍子。” 李弘茂这才想起,明天就是上元节了。 周宪的事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现在想来,倒是他妈那个法子好,管他三七二十八,带一队亲卫埋伏在周家附近,等周宪一出门就直接把人掳走,反正他也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王,不多强抢民女这一条罪名。 但问题是,周宪不是民女,强抢过来,周家的亿万家财会不会陪嫁给他? 李弘茂回到内院,就看到李煜正在跟几个太监和侍女蹴鞠,恍惚间,李弘茂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南唐未来的国主,而是一百五十年后那个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连足球都踢得可以拿世界杯的道君皇帝。 那一瞬间,他突然在想,自己穿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虽然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可是来都来了,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他自己不像历史上那么短命,然后南唐还是那个南唐?赵宋还是那个赵宋? “二兄!”李煜一转头看到了李弘茂,就把脚下的球踢给个小太监,笑眯眯地对李弘茂打了个招呼。 “六哥好兴致!”李弘茂一边笑着回应李煜,一边让那个小太监把球踢过来给他,比较而言,他更喜欢足球,李弘茂准备到了建州,就建两块足球场,先从他的王府开展,继续把足球赛搞起来。 “二兄,”李煜看着李弘茂在颠球,只觉得这个他平时很欣赏的项目,现在也没有了吸引力,只说:“明日就是上元节了。” “是吗?”李弘茂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其实知道李煜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但他还想装傻,毕竟带十岁的弟弟去娱乐场所这种事,是非常违背一个教育者的初心的。 于是李弘茂说:“这些天过得还真快,上元节一过,再有十多天我就该启程南下了,很多事情还没有着落呢。” 这种心态,就像前世里考试那样,既盼着早点考完了结一件事,又想要再复习几天心里面更有底气。 李煜则兴致勃勃地说:“明日在鸡行街会有盛大的灯会,这种时候,坐在涟漪舫上赏灯赏月,乃是一件美事!二兄可定到了涟漪舫上的座位?我听说明日想要登上涟漪舫的有很多人,而且绝不是有钱就能上船的。不过,那杨大家若是得知作出那首《渔父》之人要去,必定要留两个最好的位置,我也沾了二兄的光了。” 又拿这首词说事,李弘茂一愣,心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第24章 上元节的晚高峰 上元节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有多古?李弘茂也没有专门研究过,但他记得似乎西汉的时候就有,到了唐代就已经很隆重了。 南唐富庶且多文气,元夕花灯焰火更是冠绝一时。 但一想到长兄李弘冀连正月十五都没过就回地方上班去了,李弘茂就觉得皇家的日子也挺不好过的…… 要不是因为东宫之争,李弘冀根本就不用被派到地方上去。而李弘茂自己也是过完正月就要走,而且这一走,就是无召不能回京,说不得也就是一辈子。 李煜似乎就没有这样的烦恼,或者他是假装这些事情跟自己无关吧,上元节这天,他是午时一过就来到了李弘茂的王府里,催着李弘茂早点出门。 “七哥不一起?”李弘茂看到平常都喜欢跟在李煜身后的李从善没有来,就随口问了一句。 李煜很嫌弃地说:“七哥还小,要是把他也带上了,娘娘必不许我们出宫!” “说的也是。”李弘茂也有点无奈,毕竟他们今天是去娱乐场所,李从善还是小屁孩,当然是不合适的,但是六哥你确定自己就合适吗? 合不合适不好说,反正李煜也是准备得很充分,他就没穿王袍,而是换了一身普通士子的白色袍服。 白衣在这个时代就是什么都不是的意思,说士子都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但就这么一身普通人穿的衣服,在李煜身上效果就完全不一样,这小哥哥在李弘茂眼里还是个小学生,但皇家营养好,李煜也比同龄人高大半个头,白衣翩翩,风雅俊逸,任谁都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李煜只带了两个随从,也装扮成普通家仆的样子,但李弘茂一看,那就是日常跟在李煜身边的两个中年太监。他不禁皱了皱眉,问:“六哥就只带他俩?” 李煜笑道:“人要是多了,前呼后拥,暴露身份且不说,那可就唐突佳人了。” 李弘茂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挺能为“佳人”着想的。 李煜又说:“二哥也别多带人,尤其别带亲事府那帮莽汉,别让他们身上的浑浊之气煞了涟漪舫的美景。”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李弘茂不禁想起了宝哥哥说的那些话了,什么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看来源头还在李煜这里。 不错,李弘茂心说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不要以为江宁是南唐的国都,而且几十年没打过仗就以为万无一失。当然,他也明白真要像那天去黑云都大营那样带几百名甲士去,那就什么都别玩了。 想了想,他就决定带上李寂城和张初晴。他们俩现在就是他的贴身亲卫,原来的贴身亲卫都被他们取代了,就是字面上的取代,因为之前的亲卫打不过他们。 除此之外,他又悄悄吩咐张云德另外带一队亲卫暗中跟着他们。 他怂,他怕死,他觉得不丢人。 至于冯延巳的上元诗会,李弘茂决定放弃。想了几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博取周宪的青睐,倒不如索性先放下,他妈的计策也不妥,毕竟这是上元节,满大街人来人往的,就这么去抢人,他怕他皇帝老爹把他灭了。反正周宪也就十一岁,怎么都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运作。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烦,尤其是想到他妈说周宗那个老狐狸,断不肯把周宪嫁给他这个垃圾股那些话,想起来就心塞。 “大王不必替安定郡公担心。”张初晴换了一身男装,看着颇有些俏面小郎君的感觉,她看着李弘茂脸色不善,还以为他是手足情深正在担心李煜,就对他说:“安定郡公的那两名内侍,都是练内家功夫的高手,等闲十来个歹人近不了他们的身。” “真有内家功夫这个说法?”李弘茂顿时来了兴趣,那两个太监一个圆圆胖胖的,就跟个招财猫一样,另一个沉默寡言,瘦得跟竹竿似的,给张初晴这么一说,他瞬间就想起了《鹿鼎记》里的胖瘦头陀。 张初晴这几天在李弘茂身边稍微自然了一些,一看到李弘茂那种过分热烈的目光,顿时又有点无措,低下头说:“武学之道,博大精深,自然有分别。” 李弘茂呵呵一笑,问:“那你们练的是内家还是外家?” 张初晴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说:“大王,俺们是军将,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从小打熬筋骨,练的是进退杀敌,但凡是真出手,那就一定是你死我活。” 李弘茂笑了起来,说:“也就是说,先前的亲卫找你麻烦,只打折他们的骨头,已经是你手下留情了?” 张初晴没说话,不过少年人那种傲娇还是有点掩饰不住。 李弘茂哈哈大笑,不过“内家功夫”这个说法,还是让他有点着迷,没办法,他们这一代人都是看着金庸小说长大的,但又总觉得传统武术都是花拳绣腿。他现在心痒得很,如果可以,他倒宁愿拿李弘冀送他的两个美婢去跟李煜换那两个会武功的太监。 他又忍不住看向张初晴和李寂城问:“那你们俩打过吗?谁更厉害?” 李寂城跟在李弘茂身边也有三年了,他的本事李弘茂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对张初晴这个小姑娘的武艺也好奇得很。 张初晴看了看李寂城,摇头说:“没打过,但那日李亲事(李寂城的职位是永安王亲事府正八品执杖亲事)在营前出手,我接过李亲事一招,力道上我跟李亲事没法比。” 李弘茂笑了笑,又问:“你不要跟他这么见外,在我这里,你叫他李大郎也可以,觉得不好就叫李大哥,李亲事那太生分了……那你们俩打得过六哥的两个内侍吗?” 张初晴微微摇了摇头,坦率地回答说:“若是比武,我们一定会输。” 李寂城补充说:“但若是搏命,我们四人中,他俩必死,我俩能活一个。” 李弘茂无语地看着李寂城,天已经被他聊死了。不过他也知道李寂城说的是实情,学武的本质就是使自己强大,强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战斗中能杀死敌人,所有不见血,不死人的比武,说白了也只能是表演。 等到他收拾出来,李煜在外间早已等不及了。他们从永安王府的侧门出去,穿过平常用来采买的宫门,到了皇城外面,那里已经有一辆装饰得十分豪华的双马马车等候在了那里,当然,坐车的就是李弘茂和李煜,他们的四个随从都只是跟在马车背后步行而已。 出了皇城,他们就沿着宽阔的御街一直往南。御街的两侧大都是各衙门的官署,还有王公大臣们的府邸,可以说是高端住宅区了。此时一整条御街都已经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相对而言,御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不过当他们走通了御街,又过了御河上的两座桥,往东南方向转过弯,情况立马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天色其实也还早,正午刚过,黄昏未至,可街上早已经行人如织。不光是路两旁的店铺挂满灯笼,就是那些临时的摊贩,也用木杆支撑着挂出灯笼来,各种各样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商贩们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表演杂耍的摊子也铺张开了,虽然还没有开演,但已经有不少人围在一边议论着想要知道有什么新奇的节目。 更让李弘茂叫绝的是,他们的马车还没有行驶到那些画舫驻泊的码头,竟然就被堵在了半道上。 “二兄,都怨你。”一直都表现得比较温文尔雅的李煜此时也不禁对李弘茂表现出了不满和抱怨,说:“都说了早一点出门,你非要磨磨蹭蹭的,这下可好,若是到得晚些,涟漪舫我们就上不去了。” 李弘茂笑了笑,晚高峰堵车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日常经历,没想到穿越了竟然还会遇到。 当然最让他好笑的就是李煜那种着急的样子,忍不住说:“六哥,何必着急,就算上不了涟漪舫,这花市灯如昼,哪里不是人间美景?” 第25章 想什么呢?追尾全责 李煜撩开车帘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只觉得外面十分吵闹,这种吵闹并不是他想要的热闹,到不了码头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不过他还是回过头来,说:“花市灯如昼这句委实不错,二兄,是不是又有佳作了?” “没有,”李弘茂赶紧说:“就是随口一说。” 李煜再要说什么,他身边那个长得有些想招财猫的太监走到车窗边道:“公子,前边有两架马车抢道互不相让,双方都叫来了不少家丁,只怕是要大打出手,不如我们弃车步行,从旁边再走数百步,便是画舫码头了。” “那便如此!”李煜这时也不在意走几步,只要能到画舫就行了。 和李煜下了马车,李弘茂没有马上离开,他朝人多的方向看了看,很快就看到他的亲卫李寂城就从人群中回来,拱手道:“公子,两车前后相撞,前车被撞翻,显是有人受伤。两边正在争吵,此刻也各自叫了人来。” 追尾啊,李弘茂心说,那后车全责,有什么好吵的? 李煜那个招财猫长相的内侍也从人多处回来,他看到了更关键的东西,对李弘茂说:“二公子,后面那辆车,是兵部魏侍郎家里的,出来游玩的当是魏侍郎家的小郎君。” “哦。”李弘茂一时就来了兴趣,这几年他在江宁城里可是有了名的横行霸道,不过他的横行霸道就是专门找那些横行霸道的贵公子比比谁更横行霸道,一听说前面的追尾事故,后车车主是兵部侍郎魏岑的儿子,记忆中自己似乎还没找过这家伙的麻烦,顿时就有点见猎心喜,打了一个响指,说:“走,看看去!” “二兄!”李煜不耐烦地说:“能够坐上马车出行的,不管是前车后车,多半都是些纨绔子弟,理他作甚?还是赶紧到码头上去,再晚一些,怕是码头也会拥堵。” 李弘茂也是很无语,他很想提醒李煜,你也是坐马车出行的纨绔子弟……或者说,你才是纨绔的天花板好吧?他不管李煜那一脸焦躁的表情,笑着说:“看看就走,这还早着呢!” 说完,在李寂城和张初晴的前后护卫下,就大步朝肇事地点走了过去。李煜急得直跺脚,只得跟着李弘茂走了过去。 很快,李弘茂就挤到了人群外围,本想看看就走的,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人。也不能说是熟人,就是不久前才在见到过,当时张云德在赌场拿自己的手脚赌一把,想要赢点钱来给黑云都的弟兄填饱肚子,而这个“熟人”就是那个身材肥胖的少年公子。 “原来这货是魏岑的儿子啊。”李弘茂呵呵了一声,看到那个肥胖公子的脸上还有块伤痕,正是那天李弘茂拿银子砸出来的。 魏岑也是朝中“五鬼”之一,在当上兵部侍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留在东都扬州,家小也留在扬州,他这个傻儿子大概也是才到京城没多久,才会不认识李弘茂这个大魔王。 至于那辆被撞的前车,有一句话李煜倒也没说错,就是在江宁的地面上,能有马车的都是非富即贵的纨绔子弟。前面是两辆车,被撞的是后一辆,此时因为侧翻了,车里的人受了伤,此时正被扶着站在一边,前面那辆车上也下来几个人和他站在一起,他们周边围着几个家丁。 但是很明显,魏家的家丁更多,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操着一口东都口音,显然都是魏家胖儿子从老家带过来的。不但人多,而且膀大腰圆,战斗力明显强过对方。大概是吵架吵不赢准备直接动手,这些家丁将对方整个围住,撸起袖子,露出了胳膊上花花绿绿的纹身。 周围的吃瓜群众很多,这时候哗的一下都站得很远,这眼看着就要开片了,不站远一点,等着殃及池鱼吗? 吃瓜群众站开了,倒把看热闹的李弘茂一行人凸显了出来。 “你!”那个胖公子一眼就看到了凸显出来的李弘茂,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先是心里一慌,继而发现李弘茂这一行总共也就六个人而已,那张带着伤痕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股狞笑,手一招,十几个家丁就朝着李弘茂他们围了过来。 李弘茂看着这些围过来的家丁,笑道:“这元宵佳节,上个街都要带这么多恶奴,这不是存心打架的嘛。” 胖公子狞笑道:“没错,就是存心打架的,到处找你找不到,也是老天有眼,你自己撞上门来了!” 那天李弘茂带着十几个亲卫,而胖公子身边就一两个奴仆,所以当时被李弘茂拿银子砸破了脸,他也只有忍了,之后他每次出门都要带几十个家丁,就是怕再遇到类似的情况。现在李弘茂身边就几个人,形势逆转,这口恶气他当然要出。 李弘茂惊讶地看着一脸狞笑的胖公子,没想到那个赌场里的大公子竟然没有给这货普及自己的身份,对这个魏公子而言,实在是,很、不、厚、道。 倒是被魏家家丁包围的被追尾那一方,领头的一个青年显然就认出了李弘茂和李煜兄弟。先前他还因为自己这一边明显处于劣势而焦急,这时不禁松了一口气,在江宁城里,要比横,还有谁能比眼前穿了一身白衣,扮着寻常人家模样的二大王李弘茂比呢? 看着不断围过来的恶奴,李弘茂一脸慌张地看着魏家胖公子,问:“你要作甚?” 魏家胖公子哈哈大笑道:“作甚?某家要打到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 “且慢!”被追尾的那青年喊了一声,魏家胖公子不知道李弘茂的身份,他可是知道的,眼看着小胖子要围殴李弘茂,他可不敢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喊道:“魏公子,你纵马撞翻我家的车,此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今日乃元宵佳节,大家还是不要横生事端的好。” “你不与我计较?”魏胖子眼看着自己的家奴又叫了些人来,现场的家丁怕是因超过了五十人,还可以看到近来他结交的一些地痞无赖也正在赶来,浩浩荡荡地少说也有两三百人,想来也是给他助拳的,他不由得气势更足,反唇相讥道:“你堵了我的路,惊了我的马,你说你不与我计较?” 那青年本也是贵公子,但还是被魏胖子这逻辑气得冷笑起来,指着对方道:“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赶紧滚蛋还来得及,否则,你真要被打得你亲娘也认不出来!” 魏胖子仰头一笑,说:“那某家可是要谢谢你提醒了!”笑声停了,他指着那公子还有李弘茂,说:“给我打,把他们都给我打到亲娘都认不出来!” 李弘茂看到周围涌来了很多鸡行街上的地痞,不禁摇了摇头,对魏胖子道:“你真得谢谢别人提醒……”随后他仰头哈哈大笑,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这个魏公子,满脸嚣张地说:“不过你现在没机会了。来到京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学‘死’字怎么写!” 第26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参见公子!” “参见公子!” 让魏胖子惊骇莫名的是,那些浩浩荡荡地围过来的地痞当中,几个当家人,竟然越过了他,径直走到李弘茂跟前,恭恭敬敬地给李弘茂行了礼。而就在昨日,魏胖子还在跟这几个当家喝花酒听小曲呢。 “陈大当家,这是何意?”一着急,魏胖子就冲着其中一个地痞头目喊了一声。他的家奴虽然有三五十人,但周围的地痞更多啊,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就不明白,昨天还一起喝酒呢,怎么转个脸这大当家就不认人了。关键是,李弘茂这个一身白衣的家伙又是谁? 那头目连头都没有回,在李弘茂跟前低声问:“公子,怎么弄?” “不要打死。”李弘茂笑着摆了摆手,说:“毕竟也是过节。”再说了,对方怎么说也是兵部侍郎的儿子,打死了可不好交代。 “谨遵公子号令。” “回头到寂城那里领赏,我就不在这耽误了,还要到涟漪舫上听杨大家弹琵琶呢。” “多谢公子打赏,公子万安!” 为了保护未成年人,避免让李煜看到过于血腥暴力的场面,李弘茂在那些地痞动手之前,就搂着李煜的肩膀转过了身,往他们的马车走回去。这一会别说堵车了,就算堵人,也会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的。 “二兄……”李煜欲言又止,他并没有觉得李弘茂很威风,相反,他觉得李弘茂跟这些地痞头子这么熟,实在是羞于启齿的事情,他们可是皇子啊!看这个架势,二哥只怕平时没有少和这些地痞喝酒吃饭,称兄道弟呢。 李弘茂看到李煜那种表情,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人家是真正的皇子,当然不屑于和这样的市井小民打交道,但他哪里知道,这些市井小民又会有多大的能量呢? “公子留步。”那个险些被魏胖子围殴的青年走到了李弘茂和李煜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也没有点破身份,只说:“若非公子及时出手,在下只怕已经遭受无妄之灾了。” 李弘茂看着这青年依稀觉得面熟,但想不起是谁,没办法,认识他的人很多,但是这京城里王公贵胄的公子哥,可实在多了去了。 倒是李煜记性好,看着青年道:“原来是周兄。” 李弘茂一时也没有多想,跟着李煜道:“周兄欲往何处?”心里咕哝了一句,姓周?不过姓周的也很多吧? 周公子笑道:“去涟漪舫。舍妹久闻杨大家琵琶乃是江宁一绝,央了某多次,要来拜会一下杨大家,跟杨大家讨教一下琴技,今日元宵灯会百无禁忌,便带着她一起来了。” 李弘茂往周公子的马车那看了看,倒是记得刚才马车边是站了个戴着幂篱的女孩子,刚才周公子怕打起来,还专门安排了两个家丁护在那女孩子前后,这会已经回到车里去了。李弘茂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正好,我们也是去涟漪舫,那便同去。” 周公子拱手笑道:“那便同去同去。” 这一路通行无阻,很快就到了秦淮河边。 秦淮河上的画舫可不止李煜看中的涟漪舫,画舫上的大家可也不止他口中的一个杨飞花。 就看到河湾里密密麻麻地停泊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有那种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的画舫,也有私人的游船,还有不少渔船穿梭其中,在这样的时刻,渔夫们自然也知道生意会比平常好做一些,卖的鱼价格也能更高一些。 不过那条涟漪舫也很醒目,在遍布河湾的画舫和游船中,这涟漪舫明显更高,更大,也装饰得更加的华丽。其实它就不该叫“舫”,因为它实打实的是一条大船,而且还是三层楼的大船。 一行人下了马车,向着那条涟漪舫走去。 “恭迎公子!” 来到涟漪舫停泊的码头上,韩山寂已经带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公子哥,还有涟漪舫上几个姿色上佳的侍女恭候在那里了。只见李弘茂这一行人徐徐走来,这其中李弘茂和李煜白衣翩翩,相貌气质都不同凡响,也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上前迎接的领头侍女笑吟吟地道:“这便登船吧,涟漪舫今日宾客有限,两位公子到了,就可以开船了。” 开船也不是要去哪,就是在江水中飘荡,既可以远观灯会和焰火,又可以清清静静地在江上鼓乐吹笙、吟诗作画。涟漪舫今天的客人很多,但李弘茂兄弟才是今晚这条涟漪舫上最大的贵客,他们上了船,船家也就准备解缆开船。 偏偏这时又有一行人急匆匆而来,其中一个家奴还三两步冲上踏板,把正在解开缆绳的船夫一脚踢开,怒道:“我家郎君没到就想开船,你们这涟漪舫怕是不想在秦淮河上吃这碗饭了吧!” 李弘茂兄弟和同行的周家众人也都转过头去,看着那踢人的豪奴,心里面顿时很不痛快,李煜更是看着后面的来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说:“糟了!这等俗人一来,必定大煞风景也!去告诉船家,就此离岸,别让他们上来!” 跟他们同行的那周公子摇头道:“两位公子,来人乃是陈枢密的小郎君陈懋、冯相公的从子冯逸之。” 李弘茂心里哦了一声,刚揍了一个魏侍郎的儿子,又来了陈枢密和冯丞相的子侄,真是热闹了。 而李煜一听说是这两人,也就不说话了,毕竟对方的身份虽然没有他们兄弟俩那么高贵,但本质上他们其实是一个阶层的,只得郁闷地说了一声:“晦气。” 这陈懋和冯逸之也是早早就定下了涟漪舫上的豪华vip雅座,他们之所以姗姗来迟,倒不是端着贵公子的架子,而是刚才路过的时候遇到魏岑魏侍郎家的公子在街头被打,帮忙处理了一下。 这时候他们急匆匆地在开船之前赶到,看到了李弘茂一行,李煜这算是第一次出来花天酒地,李弘茂他们哪里会不认识?不过他们平常都很识趣,尽量不主动招惹李弘茂这个魔王,从未真正打过照面,这时候李弘茂穿的又是一袭白衣,做寻常百姓的打扮,他们索性就装不认识了。 这伙人本来想就这样闷声从李弘茂身边走过,那陈枢密的陈懋陈郎君却看到了跟着李弘茂的那周公子,“咦”了一声,脱口道:“周泓,怎的是你?”眼睛再扫过周泓身后那戴着幂篱,遮住了面孔的女孩子,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你家宪娘妹子?” “我勒个去。”李弘茂心中大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27章 榜一大哥 “两位公子,这位娘子,请随奴家上座。” 那个容颜俏丽的迎宾婢女欠身给李弘茂等人带路,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二楼的一处雅座。 这船上的设施和布局和李弘茂想的不大一样,它其实一整个就是个大厅,甲板上的一楼是没有分隔的桌子,二楼则是几个卡座,有一半是空的,正对着一楼甲板上的一个表演台。 这些位置都不大,一楼二楼的距离也很接近,楼上楼下可以无障碍的交流。毕竟这就是在一条船上,能作出这样的布局来,已经是相当新潮的设计了。这可是10世纪中前期的古代,放眼整个世界,它的豪华和先进,绝对不比后世迪拜的超级游轮要来得差。 李弘茂他们入座之后,发现二楼的另外一个雅座也坐了几个非富即贵的青年公子,李弘茂依稀记得,为首的一个是前任中书侍郎,现任舒州节度使,之后又以右仆射与冯延巳并相的孙晟的庶出子。与之相对的,则是最后赶来的那个陈懋陈公子和冯逸之冯公子一行。 两个皇子,一个枢密使的儿子,一个宰相的侄儿,一个节度使的儿子,另一个节度使的儿子和女儿,这些人都不去参加由宰相冯延巳举办,据说皇帝也会出席的上元诗会,却都跑到了秦淮河的画舫上来……李弘茂心说,果然纨绔们的志趣还是更相投一些啊……当然了,纨绔也包括他自己和李煜就是。 李弘茂的位置最好,正对着甲板上的表演台,旁边的两桌人只能侧对着甲板。 船已经不知不觉地缓缓行驶在了江面上,上元的圆月,也已经露出了面孔。河岸上的鸡行街此时已经点亮了灯火,比起正旦那天册封大典的烟火来,鸡行街的灯火或许没有那么气势磅礴,但是格外的热闹。 不一会,船上的婢女们流水一样的给客人们端上了酒菜、水果和糕点。船上的文人雅士们一边吃着可口的菜食,一边品尝这这涟漪舫自酿的果酒,一边欣赏着天上的圆月和地上的灯火,十分的惬意,不时有人发出愉快的笑声来。 李弘茂也觉得很不错,万家灯火,清风明月,有内个味了。 过了一会儿,宾客们的酒意大概有了一两分,甲板上那个小舞台走上来四个小姐姐,伴随着一阵音乐翩翩起舞,宾客们顿时高兴了起来,有的人伴随着音乐用手在桌面上打起了拍子,有的人摇头晃脑,唱出与那乐曲相应的词来,不过声音都不是很大,都很注意不要喧宾夺主。 其实在李弘茂看来,几个小姐姐的舞蹈动作比较单调,也比较重复,再一想古代人的娱乐实在有限,就这种慢节奏的简单舞蹈那也得是这些文人雅士才能欣赏到的,他就觉得古代人浪漫归浪漫,其实也很无聊。他决定回去以后就教允儿跳“极乐净土”、跳鬼步舞、跳僵尸舞……好吧这些他都不会。 李弘茂承认自己走神了,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和老娘心心念念的周家长女此时就坐在自己的旁边,这下要强抢民女什么的,机会真是无限好啊。不过老娘的情报似乎也有误,说是皇后想要召见周家长女,结果周家长女跑到画舫上来听人家弹琵琶来了。 也可能这位周家长女就是个痴迷琴技的音乐少女,而这涟漪舫上的杨大家,琵琶弹得比宫廷乐师还要好,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机会就在眼前,一定要抓住才行。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突然看到坐在他们侧面的那个冯公子对他露出了一种嘲讽和嫌弃的笑容,大概是觉得他不懂雅乐,还要跑到这里来滥竽充数,尤其是还占据了最好的一个位置。发现李弘茂转过头去,冯公子又赶紧把头扭开,李弘茂心中切了一声,要装不认识,就要装到底,你一转头那就已经输了。 一曲终了,几个舞者款款离开,宾客们也爆发出了一阵赞叹叫好之声。然后又是添酒加菜,气氛也更加的活跃。 李弘茂注意到也不是每一桌的客人都在添酒加菜的,有一桌人面前的酒菜瓜果就基本没动,想来也是怕吃完了盘子撤下去,却没有钱再换新的,桌面上光秃秃的会比较尴尬。囊中羞涩而又附庸风雅,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在愉快的氛围中,有人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呼,原来是在岸边,有人放出了孔明灯。最开始是一盏两盏,渐渐地夜飞出了一片孔明灯,在夜空中也格外惹眼。而他们的船所在的位置,视线特别好,不但能清楚地欣赏岸边的灯火,离这一片孔明灯也特别近,就好像刚好从孔明灯下驶过一样,水面倒映着船上、岸上以及天上的灯火,真有种水天一色,似真似幻的感觉。 这时船上再次响起一阵悠悠的乐曲,却是一阵琴声,众人把视线从灯火中转回到甲板上的那个小舞台时,那上面俨然多了一张琴台,还有一个正在抚琴的女子。那女子一身水色的襦裙,襦裙的质地应该是纱,而且特意做了许多褶皱,漫洒在琴台周围,真就如在水中一样。 这女子看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容貌自然是十分姣好,她弹奏了一首短曲,等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便悠悠地凯开口吟道: “苹叶软,杏花明,画船轻。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很好听,词也应景,听她咿咿呀呀地唱完,宾客们不禁热烈地叫起好来。还有的公子叫来身边的服务员小姐姐,掏出钱袋来给那唱词的小姐姐打赏。 李弘茂很好奇榜一大哥会是谁,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公子们的打赏基本没有用银子的,更没有铜钱……铜钱在这里就真不值钱了,倒是有一些玉佩、首饰之类,他就在心里偷笑,毕竟这种东西水份很大。也有打赏金珠子的,那才是硬通货。 这时他听到“嗤”的一声嘲笑,扭头看去,那冯逸之冯公子显然对他的动作行为十分鄙夷,然后他让随从拿了一支金簪子来,直接朝下面琴台上扔了下去,笑道:“小眉大家,这簪子是用倭国进贡的赤金打造,重有二两,赏与你了。” 呃,李弘茂心里大概换算了一下,2两等于100克,按照他穿越前的金价400左右,这一次打赏也估摸就是4万左右。还以为很多呢,离真正的榜一大哥差得老远。他知道冯逸之只是装作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冯逸之哪来的自信鄙夷他?虽然他现在被看作是垃圾股,但好歹也是个王啊!mmp,这笔账记下来,早晚是要还的。 当然,要他也跟着砸钱那是不可能的,冯逸之不是嘲笑他抠门吗?他还就真抠门,怎么了?二两黄金,也够他的黑云都正兵好好吃上几顿呢。 不过冯公子的行为显然引起了众人的不满,尤其是大家看到那个唱词的女孩子小眉并没有去捡那枚扔在她琴台前的金簪子,而且表情明显是受到了侮辱,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又明显敢怒不敢言,引来了楼下那些士子一片同情的目光。 然后更多人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头上的冯逸之。 但是后者丝毫不以为意。 砸钱,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吗? 第28章 三观很正大周后 “俗不可耐!” 李弘茂听到有人声音很轻地骂了一句,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不过他还是听到了,不用看,从距离和方位就可以判断这是坐在他侧边的周宪。 看来大周后的三观还是很正的,李弘茂心里已经在盘算一会自己怎么和周宪取得共鸣。 坐在冯逸之身边的陈懋陈公子对着下面的小眉不屑地笑道:“小眉大家,你唱北人的词,莫不是欺我南朝无人?” 李弘茂下意识地就想拿手机找度娘,却听到有人现场解释道:“此词乃北朝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和凝和成绩所作《春光好》。” 是那张桌面上的东西都没换过的年轻文人说的话。 倒是帮他破案了。 这和凝字成绩,是北面后晋的宰相,与着名的十朝元老冯道关系很好,和这时代的很多文人一样,明明是个糟老头子,却也喜欢写这种少女心事。 和李弘茂他们一样坐在楼上,正好是陈、冯二人对面的孙家公子对陈懋的话不以为然地道:“女儿家唱花间词,正是应时应景,扯什么南朝北朝,陈郎君此话大煞风景。” 陈懋哼了一声,不依不饶地说:“和凝乃是北朝宰相,北朝宰相的词,难道比我南朝宰相的更好?小眉大家何不唱我南朝宰相的词?” 他说的南朝就是指的他们南唐,这是把南唐和后晋放在一个对等的层面来看待。这时的后晋和南唐确实是五代十国里面两个大国,南唐被后周吊打,失去江淮之地,皇室也去帝号改称国主,那是后话。而所谓的南朝宰相,就是陈懋身边冯逸之的伯父冯延巳了。 这时候,他明显是蹭冯延巳的热度。 平心而论,要说诗词上的成就和对后世的影响,冯延巳这个南朝宰相绝对比和凝这个北朝宰相强了几个档次。 既然陈懋这么说,那小眉也只得说:“既如此,小眉便为在座唱一首冯相公的《谒金门》好了。”说话间,她的婢女也不动声色地把那枚金簪子收了,侮辱归侮辱,打赏总不能退回去,这样榜一大哥也会生气的对不对? 然后小眉在古琴上调了一下《谒金门》的调子,只见她十指纤纤,曲调悠扬,伴着琴声开口吟道: “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冯延巳的这首《谒金门》艺术成就还是很高的,可以说是他的代表作,甚至不只是他本人的代表作,也是江南词的代表作。就写词本身而言,冯延巳的成就比中主李璟要高一些,也比后主李煜早期的词要写得好。 李煜的词真正达到名传千古的境界,那是他亡国以后的事。可以说,南唐灭国对于李煜本人来说是一件痛事,却又是词史上的一件幸事,王国维说词到李后主始有境界,南唐不灭,李煜的词也终究不过是倚红偎翠,卿卿我我罢了。 小眉的唱功很好,琴弹得也很好,这首《谒金门》又是如今江宁城里家喻户晓的名作,不管应不应景,都让人听得连连叫好。 尤其是冯逸之,听着别人的叫好声满脸的陶醉,仿佛那首词不是他的伯父,而是他自己写的一样。他甚至陶醉到小眉把词唱完,他都没有回过神来,“忘了”再次给小眉打赏。 坐在陈、冯对面的孙公子偏偏笑着提醒道:“冯公子,小眉大家把冯相公的《谒金门》唱得如此动情,少不得再打赏一支金钗吧?” 冯逸之却丝毫也不觉得脸红,理直气壮地说:“小眉虽好,但涟漪舫的头牌可是杨飞花杨大家,如今连杨大家的面都还没见着,就要某真金白银的连番打赏,莫非涟漪舫今晚分账,也要与你一份?” “你……”孙公子没料到冯逸之竟然如此能屈能伸能上能下,前一秒还能气势汹汹地拿金子砸人,下一秒就能理直气壮地怼他是托,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李弘茂不动声色地说:“真金白银的打赏确实不易,小眉大家须防着先前那枚金簪是不是假的……” “噗嗤”一声,却是身旁的周宪在幂篱里掩嘴笑了。 冯逸之脸上一热,很是恼怒,又不敢冲李弘茂怼回去,只能赶紧朝下面喊道:“这酒也喝了,词也听了,杨大家也该出场了吧?今夜在座的谁不是冲着杨大家来的,杨大家迟迟不肯露面,究竟是何意?” 冯逸之的语气虽然不是很客气,不过倒也说到了在座宾客的心上。 秦淮河上的画舫那么多,他们到这涟漪舫来,当然是想来看杨飞花,听杨飞花弹琵琶。前面的酒菜歌舞可都是要算钱的,铺垫了这么久,也总该出场了。所以冯逸之这么一说,倒也有不少人附和。 好在这时候岸上又有了变化,只见原本灯火通明的鸡行街,突然又窜出了一片绚丽的焰火,紧跟着不少烟花直冲天际,然后又在夜空中炸出更绚烂的光芒来。岸上的人发出了阵阵的欢呼,船上观赏烟花焰火的人也跟着欢呼起来。 李弘茂是真没想到10世纪的元宵节,竟然也能有这样一场烟花秀,一时间也是真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地的感觉了。 这场焰火和烟花秀差不多有小一刻钟,随着岸上的烟火袅袅而淡,众人在意犹未尽中,依稀听到了一阵星星点点的乐曲,似有似无,让他们一时间没怎么反应过来。 不过随着乐曲声渐渐清晰,节奏也开始加快,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甲板上的小舞台,才发现先前小眉的琴台已经撤下了。这时坐在那里的是一个窈窕女子,身上穿着碧绿色的长裙,头上挽着一个高高的云髻,脸上蒙着一方若隐若现的面纱,眉目似笑非笑,似颦非颦,怀中抱着一把琵琶,轻拢慢捻,乐声便如水一般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此女一出,就深深地把大部分的宾客都吸引了过去,就连那个冯公子都不聒噪了,甚至李煜也比之前安静了一些…… 那种安静是他精神上的安静,之前李煜一直没说话,但李弘茂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不耐烦。 也不知为什么,李弘茂转头看向了坐在他侧后方的周宪。 周宪戴着幂篱,李弘茂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听到她似乎正念念有词,另外,她的一双纤纤玉手也半举在空中,正跟着杨飞花的节奏虚拟着弹奏的手法。 李弘茂笑了笑,这还真是个爱学习的小朋友,他不清楚杨大家的水平到底恩怎么样,但他知道眼前这位大周后可是琵琶的行家,音乐上的天赋更是十分惊人,尤其是她后来还根据一些遗散的残谱,修复或者说再创出了盛唐的《霓裳羽衣曲》,这份天资,放在后世音乐学院应该可以直博了。 周宪发现李弘茂回头看他,一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举在空中的手收了起来。 李弘茂笑道:“不懂就问,周娘子能不能告诉我,杨大家此时弹的曲子叫什么?我只觉得好听,却完全没有听过。” 周泓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妹妹李家兄弟的真实身份,只说他们是身份很特殊的朋友。周宪觉得这兄弟俩都很是俊雅,那个弟弟似乎情绪要急躁一些,而且一门心思就等着杨大家的出现,浑然没在意她就在旁边,倒是这个哥哥要淡然一些,而且,他回头看了自己两次。 就是这么敏锐。 对于李弘茂的问题,她耐心地回答说:“是前唐曹刚的《薄媚》。” “哦,”李弘茂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很诚实地说:“还是不知道。” 周宪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了一声轻笑,这李家公子,倒有些风趣。 然后李弘茂又问:“《霓裳羽衣曲》是怎么样的?” 周宪又是一愣,道:“已经失传多年了。” 李弘茂看了看她,说:“没关系,你能把它找回来。”说完,他又转过头去继续听杨飞花的演奏了。 第29章 良辰美景,终有尽时 杨飞花的演奏不是先前的垫场能比的,等到她一曲终了,宾客们没有欢呼叫好,倒是陷入到一种沉醉之中。她下意识地就抬起头,看向了二楼正中的雅座,因为她,不高兴! 要问涟漪舫上的头牌杨飞花杨大家为什么会不高兴?那是因为耳聪目明的她,早就发现雅座中的那个贵客最开始并没有专心听她演奏,反而在跟他旁边的女伴窃窃私语,就算到了后面,她的琵琶已经渐入佳境,他也不像别人那样听得如痴如醉。 要知道涟漪舫虽然也没有拒绝过女客,但前来消费还自带女伴,而且注意力还就在自家女伴上面的,杨大家这可是头一次见到! 尤其是在她已经下场演奏的情况下! 带着一种莫名怨气的杨大家抬头朝李弘茂看去,李弘茂也正好在看对方,他本能地觉得人家演奏完了应该鼓掌,于是就“啪、啪、啪……” 掌声打破了还沉浸在杨大家的乐曲中的众人的沉默,一时间,让他觉得有点……尬。 给人的感觉是,他的举动似乎有一丢丢的……嘲讽。 好在这时坐在李弘茂身边的李煜不失时机地赞道:“杨大家的琵琶曲果然名不虚传,正所谓‘拔拔弦弦意不同,胡啼蕃语两玲珑’,杨大家已深得三曹真味。” 周宪倒是在幂篱里撇了撇嘴,心说,倒不觉得……又忍不住想,他说,你能把《霓裳羽衣曲》找回来,他怎知我确有此心呢?这人真有意思。 李弘茂鄙视了李煜一下,小小年纪,第一次来,就有种夜店小王子的风范了。老天作证,他鄙视的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也不知道旁边的冯逸之冯公子怎么就解读成:“这位兄台,似乎对杨大家演奏不以为然啊。” 不,我没有,我不是。 李弘茂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没解释,根本就解释不了。 岸上的烟火也渐渐淡了,这条画舫上的娱乐活动也差不多该到尾声了,就这样吧,其他人怎么想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宪在笑。 李弘茂很懂得这些小女孩的心思,你在一个女孩面前表现得对另一个女孩,尤其是很被人夸赞的女孩不以为然,那么就算这个女孩对你毫无意思,她也一样会很高兴。 虽然他觉得自己以一个接近中年大叔的真实年龄用这样的小伎俩哄骗一个小女孩有点无耻也有点罪恶,但他的立意是崇高的,伟大的,他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整个南唐的将来…… 他现在唯一不满意的是,这样吸引小女孩的注意和好感,需要花的时间成本太多了,太不痛不痒了……其实思来想去,还是老娘的那个计策简单粗暴效果好,直接抢人,他没时间慢慢谈恋爱……也许该给韩山寂一个提示,让他一上岸就赶紧联络那些江湖人士,抢在周宪回家之前动手。 这时候杨飞花的面纱动了动,她招手叫来自己的侍女耳语了几句,就以换衣服为由,起身离开了那个小舞台。 而那个侍女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对众人说:“良辰美景,终有尽时。杨大家深知诸位贵客意犹尽,座中皆是才高八斗的文人雅士,今宵烟火璀璨,天上人间。若有哪位公子能即兴作出一首应景之词,能够让杨大家明日在前淮河上力压群芳,杨大家便在靠岸之后留下公子,促膝长谈。” 这侍女的话一出口,这些文人才子顿时一片哗然。要知道杨飞花杨大家可是淸倌儿,这秦淮河上,哪家的淸倌儿出阁不是要恩客花费巨资的?更何况涟漪舫乃是行中翘楚,杨飞花就算不敢说一定就是行首,但前三可是妥妥的。 如今,这杨大家出阁,可以不花一分钱,只要有一首应时应景的诗词就可以? 之前大家确实觉得有点不尽兴,因为今天涟漪舫上的节目少了点,要不是被冯逸之挤兑了一场,杨飞花最后出不出来,或者出来多久,弹一首什么曲子都难说。今天能上涟漪舫的人,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多少都有点花钱买了个寂寞的不爽。但现在这个消息爆出来,前面那些都不算事了。 一时间,才子们有惊讶的,有兴奋的,有跃跃欲试的,也有捶胸顿足的。 杨飞花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一首应时应景的诗词而已,这些才子们在江宁这个繁华的南唐都城里混,这点急智还是都拿得出来的。但是要能一鸣惊人,让杨飞花力压群芳,那又极其不易了。要知道文人相轻,要拿出一首公认的佳作,还能和眼前的时间景物对得上,非有大才不可。 李弘茂呵呵一笑,诗词他当然是有的。作为一个穿越者,抄诗抄词那都是出门旅行,杀人灭口的基本修养,何况他还是一个大学老师,积累本来就比较丰富,更何况元宵又是如此重要的大节…… 但是,他没兴趣。 他又不是一楼那个桌子的东西都不敢动的底层文人,需要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让自己咸鱼翻身,他是王啊,堂堂的一个亲王,拿那些虚名来做什么? 杨飞花那个美人他也没兴趣,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周宪! 李煜倒饶有兴致地说:“二兄,定是杨大家对你亲眼有加,这条件岂不就是为你量体裁衣的?” 李弘茂哈哈一笑,说:“可别,谁不知道六哥你的文才才是全家最好的?你要是有兴趣,不如你做一首词,今晚你就不回去了。” 李煜摇了摇头,蛮认真地说:“我若有周岁十二,今夜便作一首词又何妨?如今却是万万不可,娘娘若是知道我留宿画舫,我今后都别想出……来了。”娘娘是这时候对母亲的普遍称呼,并不限于皇后,他倒是差点脱口说出“今后别想出宫”,好歹及时的圆了回去。 但这两兄弟的一问一答,却让旁边的人很不满,敢情你们都是视旁人如无物是吧? 那个陈枢密家的郎君陈懋倒是还好,他知道自己没这方面的本事,也从不在意。倒是那个冯宰相家的侄儿冯逸之,却十分的不爽。但是知道李弘茂的真实身份,冯逸之倒是忍住(不敢)没有找李弘茂的茬。 但是他对面的孙公子却忍不住揶揄他道:“早就听说冯公子爱慕杨大家已久,今日机会难得,不如冯公子赶紧跳船游回家去,请冯相公即兴为你写一首词,说不定杨大家也是认的。” 冯逸之怒道:“孙四郎!汝休要折辱于某,某便作出不这首词,难道汝便做得出?” 孙四郎笑道:“我自也做不出,但以我观之,明日为杨大家梳拢之人,定在今日之船上。” 这话说起来似乎很随意,像是个玩笑一般,但对于冯逸之来说,却又十分恶毒。因为对方明知道他是杨大家的头号粉丝,却故意拿梳拢杨大家来说事恶心他。 所谓梳拢者,一夜春宵之后,为卿梳头画眉是也。 偏偏还有继续煽风点火的,那杨飞花的侍女径直走上来,仰头道:“不知哪一位是作出《渔父》之人?杨大家说了,能做出‘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此等佳句之人,必能做出元夕佳作。” 眼睛已然盯上了李弘茂。 第30章 我摊牌了 讲真,李弘茂很想承认自己抄袭了,而且他抄袭的对象就是他旁边坐着的弟弟,那首《渔父》的原作者就是李煜。 他就不想秀。 但是看到冯逸之眼中的怨念越来越深,他无由地产生了一种再送你一程的冲动,转头问周宪:“周娘子,你能弹《青玉案》的曲调吗?取自张衡《四愁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句。” 词牌原本都有曲谱,但他拿不准《青玉案》这个词牌具体出现的时间。 结果周宪点点头,简单地回答说:“很生,但听过,可以试试。” 就是说这个曲调还很生僻,但她听过,虽然只是听过,但要她弹奏出来也没问题。 “那好,我填词,你谱曲,然后,唱你没问题吧?” “……不妨一试。” 李弘茂哈哈一笑,你们逼我的,我摊牌了,我就是大佬,放个大,你们自己承担后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没有悬念,就是老辛的《青玉案?元夕》。 周宪就有点懵。 元宵节本是这时代的女孩们可以不受拘束自由出门的时节,但她都没有跟那些姐姐妹妹们去逛灯市,更没有去龙舟献技的念头,就是为了跟哥哥到涟漪舫来观摩杨飞花杨大家的琵琶曲,早就听说杨大家的琵琶是江宁一绝,单论琵琶,宫廷乐师也难忘其项背。所以不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她就难以释怀。 现在,倒也觉得杨大家的琴技果然了得,但被人夸上了天,她也是不怎么服气,更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多插曲。 谁能想到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青玉案》这首曲调,是真的很生,她就听过一次,但是凭着记忆,还有自己的一点发挥,她还是迅速把这首曲调补齐了。她最开始还有点不太有信心,生怕别人看出这首曲子添加了她自己的创作成份,而且杨大家的琵琶弹得确实是好,至少目前在技法上,她觉得自己还差不少火候。 再说,画舫上给她的琵琶既不是她自己的,也不是杨大家自用的,就是一把很普通的琵琶,她调试了好一会,才确定了音准。 但当她真正开始弹奏曲子的时候,其他的事情也就都不重要了。反正她也不是在表演,她只是给李弘茂伴奏而已。 正是在大周同学的琵琶伴奏下,李弘茂稍微“酝酿”了一下,就开始在宣纸上写下了这首《青玉案?元夕》。对不起了,老辛,无抄袭不穿越,过。 等到周宪的琵琶声落,李弘茂的词也正好写完最后一笔。他的字也还是不错的,这完全是身体记忆,从小就接受皇家训练的一种本能,要跟李煜的金错刀比肯定差点意思,但是如果流传到后世的拍卖行……也够他躺平了。 然后周宪放下琵琶来唱李弘茂写的这首词,就用她刚才琵琶弹出的曲调来唱。结果刚唱了第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就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是一种身陷其中的不好。 她的声音很好听,音质非常澄澈,虽然并不如那个小眉大家的嗓音那般甜美,也没有小眉大家那种婉转变化,扣人心弦的技巧,但听起来就十分的动人。一个是用技巧吸引人,一个就是纯粹的动人。 关键她一唱出来,情绪也跟着进去,唱完最后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伤感、难过纷沓而来,无法言说,也无法摆脱。 一整船人,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随着一声长叹,那个桌前的食物瓜果都不敢动的穷酸士子把手中原本跃跃欲试的笔一扔,叹道:“从此元夕无词矣!” 没有人反驳,有人觉得他说得夸张,但越想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惊艳过后,自然是各种赞叹纷沓而来,还有不少文人把扔掉的纸笔重新捡起来,自己写不出,誊抄一遍回家去学习难道不可以吗? 还有人夸周宪的琵琶弹得好,虽然不至于当场就说不输给杨大家,但确有很多人是这么想的。 也有不少人为杨大家贺,因此此词一出,不要说明日能让她在秦淮河上力压群芳,这一年都管够了。 总之,整条船也是恢复了热闹,并在热闹中缓缓地靠到了码头。原本还有人吐槽今天画舫的钱收得太贵,节目反而比平时少,杨大家露面也少,不过现在,花多少钱都值了。 鸡行街上的灯市也就明亮而热闹,这是一年中难得的这么晚还灯火通明的一天。但绚丽的焰火已经消散,再美好的节日,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刻。 涟漪舫也靠上了码头,停靠在自己原先的泊位上,搭好跳板,船上的文人墨客们带着心满意足的谈笑,开始离船登岸。他们并不急着马上就知道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是谁,反正很快这首词就会传遍大江南北,他究竟是谁,也终究会水落石出。 “公子请留步!” 看到李弘茂竟然也有要离船登岸的打算,涟漪舫上的头牌杨飞花大惊失色,她先前以换衣服为名,只不过退到一边暗中观察,见到李弘茂要走,情急之下亲自从休息的船舱里追了出来。 今天的事,实际上也是非常出乎杨飞花的意料的。 本来就是一场寻常的上元节秦淮河夜游而已,包括她最后抛出来的那个香艳无比的题目其实也是套路。反正也没想过有谁能真能一鸣惊人,如果只是那种大差不差的,就算她认可,那些文人们也不会买账。套路一下,也是为自己挽回点面子。 谁知道就真有一首惊艳全场,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绝世佳作呢? 关键是,她之前的话已经放出来,结果这个词作者现在竟然要走了?而且这个白衣少年自带女伴来还不说,先前听她弹琵琶的时候就似乎并没有那么投入,后来他又让自己的女伴给他伴奏,偏偏他那女伴的琵琶弹得也是极好的。最后,他明明拔了头筹,却准备这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要传出去,她杨飞花杨大家今后还能在秦淮河上混吗? 李弘茂这时候哪管什么杨大家?说靠抄老辛的词让周宪对他印象深刻这个他有足够的自信,然并卵,周宪并不会因此喜欢上他。就算会,也到不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现在只想着让韩山寂赶紧去安排人手,来一场假打的英雄救美的戏码,或者干脆趁着月夜抢人。 而本来已经走到船舷准备登上踏板的冯逸之听到杨飞花那一声“公子请留步”,忍不住满眼怨毒地回头看了李弘茂一眼。他看了看已经上岸的陈懋,跟上去,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我忍不下这口气!” 陈懋倒是很淡定,站住脚,转过身,看着依旧笼罩在灯火中的涟漪舫,只说了两个字:“叫人。” 第31章 补刀小能手李煜 “叫人?你疯了?你知道他是谁!” “当然不知!今夜某在涟漪舫遇到的,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布衣少年而已。你认识?” 冯逸之恍然大悟,他就说今天陈懋过份安静了些,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呢。这么一想他也嘿然一笑,点头道:“某也不认识!……也不要闹得太凶,只要搅了他的好事就行。” 心里面还是有些怕的,那人,断不会是会吃亏的主啊……但是在这一刻,熊熊燃烧的妒火让他选择性的忽略后果的问题。 陈懋冷笑道:“偏你要附庸风雅,那杨飞花不过就是一娼家,你堂堂宰相之侄,折节下交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换成我,早就把她办了!钱都不需要花,胆敢不从,把她的涟漪舫也烧了!” 冯逸之皱眉道:“这有什么风雅可言?” 陈懋哈哈一笑,讥讽地说:“既然你要风雅,不如等他们春宵一夜,明早你再来看他们站在船头卿卿我我!” 冯逸之大怒,叫来自己的家仆,低声喝道:“多叫点人来,不要打死人,但是把她杨大家的涟漪舫砸个稀烂,让她知道得罪了冯公子,又是什么下场!” 笑话,江宁大魔王他不敢惹,一个画舫的行首他还不敢惹吗? “周娘子,你不是想跟杨大家讨教琴技的么?不如再多留片刻,与杨大家切磋切磋。” 这边厢,李弘茂看着船上的宾客都走光了,就连周泓和李煜那架势,尤其是李煜那种促狭的怪笑,大家似乎都认定他今晚就要留宿这涟漪舫了。一时间他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托词,只好拿周宪当个缓兵之计。 周宪的脸还是遮在幂篱里的,别人也看不到她此时轻笑了一下。她只觉得这二公子好有趣,明明已获美人青睐,却又似乎不解风情。也不对,才情如此卓绝,能写出这样一首词的人,怎么会不解风情呢,唯一的答案就是他本不想留在这里。 虽然这其实与她无关,但女孩子的情绪就是这么奇妙,李弘茂不想留在这里,她就莫名开心起来。 “公子……”杨飞花叹了一口气,对着李弘茂盈盈一礼,伸手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眼睛微红,一脸黯然地说:“奴家不知何时怠慢了公子,但请公子给奴家一个赎罪的机会,不要再如此折辱奴家。” 李弘茂真诚地问:“此话怎讲,我哪里折辱杨大家了?” 说实话,取下了面纱的杨大家看起来还是挺……漂亮的。她的年龄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小巧玲珑,但该饱满的地方也已经比较饱满了。单论相貌,这杨大家也比得上那种准一线的女明星,但这种颜值的女孩子在他府中也有不少……还有就是李弘茂不太习惯这个时代的妆容,总而言之,也不是他的菜。 李弘茂真诚的表情没有逃过杨飞花的眼睛,这种真诚让她更难过了,但同时她又很不服气。她也没看到周宪长什么样子,但她觉得没道理自己会完全不能引起李弘茂的注意。 这时,站在一旁的李煜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是帮理不帮亲,叹了口气,仗义执言说:“二兄,恕我直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杨大家名满秦淮,你一不该在杨大家拨琴之时,还要与周家娘子分心耳语;更不该在此时还拿周家娘子来做挡箭牌。今日二兄一首《青玉案》技惊天下,与杨大家双宿双栖,又是何等的风雅佳话?二兄你却如此不解风情,却让杨大家如何自处?” 他当然是好意为杨飞花打抱不平,不过到底也还是年幼,这话说得如此直白,与其说是打抱不平,倒不如说是在补刀,分分秒秒都在提醒杨飞花,我家哥哥眼里只有那周娘子…… 周宪在旁边一阵害羞,一阵窃喜,一首《青玉案》,这李公子的才华不需多说,难得的是,这李公子一门心思就在她身上,连大名鼎鼎的杨大家都不放在眼里。她自笑她的,反正也有幂篱遮着,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杨飞花也是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只得嘤嘤哭了起来,道:“奴家自知身在贱籍,不入公子法眼……也罢,今宵得公子为奴写这一曲《青玉案》,奴此生已是无憾,但愿来世奴能投身清白人家,若还能遇见公子,还望公子不弃。”说完,她以双手掩面,朝着船舷奔去。 李弘茂倒也没有慌张,因为他发现杨飞花选择的跳河路径要在船上绕几圈,足够她的丫鬟仆人们把她拉住的。于是他很诚实地补了一句“杨大家误会了,这首《青玉案》,其实不是为你写的,所以先前梳笼什么的,不必作数……” 周宪噗嗤一声,这次是真忍不住了。 杨飞花只觉得眼前再度一黑,她是真想跳船了,这一句“其实不是为你写的”真真杀人诛心啊。 不过事情还是起了变化,李弘茂压根就没想过要留宿涟漪舫的,那边陈懋和冯逸之叫的人已经朝着涟漪舫奔赴而来。陈懋和冯逸之当然知晓李弘茂的身份,所以也不会傻到自己再亲自现身,甚至派来的人,都蒙住了脸,扮成了打家劫舍的匪徒。 京城中都闹起了匪患,这找谁说理去? “保护公子!” 韩山寂第一个发现了从河岸上奔来的蒙面匪徒,然后第一时间就朝着岸上发射了一枚烟花信号。作为李弘茂跟前的事务官,韩山寂也是提前做好了预案的,他和李寂城、张初晴陪护在李弘茂身边,而张云德带了一队人在岸上待命。 其实在这伙歹人冲过来之时,张云德已经果断往涟漪舫上靠拢,但是他的人少一些,而且他们已经巡查过,知道这附近游荡的都是陈、冯两家的家奴,就算起了争端,从性质上来说也就是各家纨绔争风吃醋打架,也绝不敢对李弘茂本人动手,所以拦截之时也没有直接动刀子下杀手,就给一群蒙面的家奴冲上了涟漪舫。 这些家奴得到了指令,不能对两个白衣公子动手,所以他们一冲上船,远远避开李弘茂和李煜,涟漪舫上的那些小厮、仆人、侍女、乐师、厨子什么的统统都是被打的对象。一时间,刚刚还风花雪月,诗画柔情的画舫之上,尖叫声、打砸声连成一片,转眼就是一片狼藉。 李弘茂和李煜的护卫,在这种情况下都很冷静,他们没有轻易去与那些家奴交手,只是紧紧护在自己的皇子身旁。而那些蒙面人也有意识地避开李家这两个白衣少年,一时间,李弘茂几人倒成了旁观者。 涟漪舫上的杨大家还有周泓周宪都在能打的范围内,其实他们如果紧紧挨着李家兄弟,倒是安全一些,但是杨飞花看着自己的船被砸,人被打,虽然是个女子,却也生出一股勇悍之气,手里拿着根笛子,便冲上去跟蒙面人厮打。 周泓就在杨飞花旁边,一时也生出了一些怜香惜玉之情,让他的几个家丁去帮杨飞花。结果他们兄妹俩身边,一时间反而形成了一个真空。 李弘茂一看不行啊,这要是周宪被伤着了,那他的脸往哪儿搁啊,赶紧滴就朝周宪靠过去。人还没挨着,突然听见周宪尖叫一声,原来是一个被贼人打上的小厮满脸血污的扑倒在了周宪跟前,周宪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却忘了他们是在船上,船能有多宽啊? “小心!”李弘茂大喊一声,伸出手去,却已经晚了一步,周宪被那小厮满脸血污的惨状吓得花容失色,脚下打滑,加上那船上的栏杆已经被砸断了几根,整个人在尖叫声中,消失在了船舷边上。 第32章 万万没想到 “我去!这下玩大发了!”李弘茂也是目瞪口呆,心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设想了一万种靠近周宪,博取她欢心的办法,连抢人都已经提上议程了,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眼前这一幕。 说实话,李弘茂现在对水还有阴影呢。 但一想到这可是正月十五呢,周宪这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没可能会游泳,他就没有迟疑,两步就冲到船舷边上,过程中还顺势扯下自己的外袍,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狗日的贼老天玩我!”李弘茂只能在脑海里骂了一句,整个人就被冰冷刺骨的江水淹没了。 “大王!” “大王!” 情急之下,李弘茂的两个贴身侍卫李寂城和张初晴也顾不得隐瞒身份了,他们一门心思就防着涌上船来的恶奴不要伤到他们的大王,哪里会想到大王自己会跳下水去呢?所以再怎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挡不住他们的王自己要作死啊。 而那个杨飞花杨大家一边躲避恶奴,一边竟然还有心情来了一句:“想不到,公子竟是个如此痴情之人,只可惜……”话没说完,就被船上的形势打断了。 因为之前的恶奴只打涟漪舫的人,李弘茂的维护,包括韩山寂也只是冷眼旁观,这一下出了大事,李寂城和张初晴都瞬间红了眼,直接拔刀砍人,那些恶奴见势不妙,也纷纷往外逃。 不过这些都跟李弘茂无关了,他倒是听到杨飞花那句“如此痴情”,嘴里一句“神他妈痴情”还没有出口,就被一口水呛到了。更害人的是,周宪落水的这一侧船舷不是靠岸的那一面,而是更靠近江面的那一面,这一侧的秦淮河水很深,而且水流也还很急,这个季节,水温还很低。 李弘茂虽然想要周家的财力相助,但他更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一跳下水他就后悔了。在大西洋深处被风暴吞噬的记忆一下子在他眼前电影快进一般闪过,紧跟着眼前又浮现出了在皇宫的水池里挣扎的情景,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重温了一遍被人推了一把的感觉。 不过千万种念头,千万种回忆,其实也不过就花了几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他敢独自驾帆船横渡大西洋,一条河又算什么?入水之后李弘茂就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动作和姿势,保持冷静,而且根据水中的气泡很快确定了周宪的位置。 水是流动的,而且夜晚的水里一片漆黑,找人完全靠信仰,但万幸的是周宪命不该绝,李弘茂下水之后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她。 周宪确实不会游泳,厚厚的襦裙在水里更是严重的束缚,她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觉得冰冷的河水完全淹没了自己,她无法呼吸,一张口,冰冷的水就直接往她的胸腹里灌,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她恐惧,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她也很绝望,她想不出这时候还有谁能把自己从死亡的深渊中拉出来。 但那种漆黑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随着水流的飘动,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紧接着,她就浮出了水面! 水面,更冷! 但有一股空气带着冰冷的水通过她的口腔、鼻腔进入了她的胸腔,这呛得很难受,连连咳嗽起来。 但只有活着才会难受,而同时,她看到了船上的光。 “听我说,你别乱动,我会把你救上岸的。” 突然间,她听到自己的耳边有一个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也不是很熟悉,因为他们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人在溺水的时候本能就是要拼命挣扎的,但是听到这个声音,她竟然放弃了本能的挣扎,也不知道是完全信了这人的话,还是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得救了,这个人,他竟然跳下水来,只为了救她,一时间,小女孩的心里百转千回,纷乱如麻。 但是……她突然发现他的手似乎在乱动…… “别误会,听我说,你的衣裙吸水太重,会拖累我们,救命要紧,不然我们都会死……” “什么?!” “别乱动!都叫你别乱动了!人在冰冷的水中会大量消耗体力,你再乱动就会彻底失去体力,连带着会把我也拖进水里,我们一定会死!” “啊啊啊啊啊啊……” 周宪先前感觉不能呼吸了都没有太多挣扎的,反而是这时候使劲地挣扎了起来,当然,这也是身上裹着的厚厚衣裙被脱掉,整个身体轻松了许多,才腾出来的力气。 “别动了!我是永安王!上岸就让你做永安王妃,亏不了你的名节!” 李弘茂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虽然考过海滨救生员的证书,横渡过大西洋,但这个身体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少年,不是他原来那个常年泡在健身房,每个假期还跑去参加各种户外运动的那个身体啊。 偏偏之前还很听话的小姑娘,这一挣扎起来,力气还出奇的大,倒是他的力气越来越弱了。 万幸的是,他最后这句话还是有用的,小姑娘的挣扎减弱了很多,不过并无卵用,李弘茂觉得他们还是凉定了,因为在冰冷的水中,他的体能很快消耗殆尽,而且没有热身,他的腿已经出现了抽筋的前兆。 而在这种漆黑的水面上,即便有一支专业的救援队,没有几个小时也不可能找到他们,找到的时候,就是收尸了。 就很离谱。 难道说,这贼老天打定主意是要让他死在水里,三年前让他穿越到李弘茂的身上只是个错误,所以现在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那又何必捎上一个周宪呢? 讲真,李弘茂这些天来一直算计着周宪的家产,不过在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似乎是自己连累了周宪。 如果不是因为他占据了李弘茂的躯壳,以原来那个李弘茂的性情,显然是不会到画舫上来的。就算周宪自己想要来向杨飞花学习弹琵琶的技艺,没有他作妖写什么《青玉案》,这时的周宪也肯定早就随那些游玩的宾客一起上岸了。 总而言之,这是一连串的因果,但反正他都是那个因,没有他,周宪自会成为她的大周后,绝不会这样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尼玛,真的要死球了。 这时候,他的脚下……突然踩到了底! “我尼玛……”李弘茂想骂人,但他冷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哗啦”一声,李弘茂奋力从水里站起来,又抱着周宪摔倒在了更浅的水里。 但这时即便坐在水里,他们也不会被淹没了。 这时候两个人都很狼狈,浑身水淋淋的就不用说了,周宪的幂篱已经被水冲走,头发也全散了,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的衣裙被李弘茂脱掉了大半,贴身的小衣外面,就只剩一层透明的薄纱。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远离那片画舫停泊的河湾,是一片荒凉的河滩。之前那些璀璨的灯火,此时远得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但这里也不是一片漆黑,今天是上元夜,没有经历过工业污染的夜空,月亮也分外的明亮。 所以,在月色中,李弘茂看到这小姑娘身体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正抬眼看着他,然后他就看到了她披散的秀发中那张绝世倾城的脸。那种绝世倾城,就是不管他来自哪个时代,用何种审美观来看,都可以说是零死角的。 李弘茂一直觉得历史书里有很多黑白颠倒的鬼话,但这一刻,他真心觉得古人诚不欺我。 大周后,果然是名不虚传。 第33章 你笑起来真好看 上岸是上岸了,不过这时候身上一种骨头发痛的冷让李弘茂意识到,他们虽然不会被淹死的,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冷死。 于是他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肚,俯下身将周宪抱了起来,然后抱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了河滩上。 幸好,这时的大周同学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身体很轻,这要是杨贵妃,此时的李弘茂也够呛能抱得起来。 小姑娘的身体很轻,也很软,还有一种很自然的清香,就是不停地发抖,李弘茂知道她冷,只得把她抱得更紧一些,说:“周娘子,事急从权,活命更要紧。” 周宪没说话,她是冷得说不出话来,就算能说话,她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吧!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四面涌来的寒冷,就像她还浸泡在水中一样,甚至感觉比在水中更冷。唯一能感受到一点温度,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大概也就是眼前这个紧紧抱着她的身体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大口喘气,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她只觉得就像一场噩梦一样不真实,但身边这一点温暖的源头,却又真实得让她想哭! 他刚才说,他是永安王? 但是他是谁现在重要吗?这四周寂静无声,如果没有人经过,没有人来搭救他们,那他们也会被冻死的吧?但如果有人来了,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自己又还有脸活下去吗? “那边有条木船!”李弘茂兴奋地喊了一声,他们毕竟不是流落到什么荒岛上,这片河滩虽然荒凉,但也还在江宁城内。甚至,他在心里算了一下,他们应该没有被水冲得太远。 “啊!”周宪惊呼了一声,有船,那一定有人,她下意识的,只能把脸埋在了李弘茂的怀里。 “没人。”李弘茂抱着周宪跑向那条船,却是十分的失望。那是一条倒扣在河滩上的小舢板,舢板下面没有一丝光亮,那也意味着这里没人,没有人,他们就得不到帮助。 周宪虽然很轻,但在水里本来就消耗了李弘茂大量的体力,现在又抱着她在河滩上走了一阵,他也快要脱力了。来到舢板前面,他只能将周宪放了下来,自己猫着腰爬到了舢板下面,一看,运气还不错,这舢板下面竟然有一床破烂的被褥,还有一个碗,一口锅以及几件打鱼人的基本生活用品。 “来,披上这个!”李弘茂把那床破烂的被褥拿出来,裹在了紧紧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周宪身上。 “不要!好臭!”那破被褥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周宪被熏得直想吐。 但是李弘茂用被褥裹紧了她,蹲在她面前说:“听着,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能有这么一床被褥,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就这床又脏又臭的破被褥他还没有呢,也许是古代人没有见识过现代人的自私吧,他把被褥让给她,自己浑身是水,这可是能冻死人的。 其实依着李弘茂的本心,如果这是在他那个时代,面前这人不是周宪,而是某个大明星,他可以很负责地说,那床破被褥他是不会给大明星披上的…… 周宪挣脱不得,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难过,眼泪突然就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别哭啊。”李弘茂无奈地说,他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怎么你了……算了,要怪也确实怪得到我头上来,是我连累你了,实在是对不住。” 道歉还是真诚的,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婚姻大事正常情况下还是要讲点什么爱情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从知道周家有钱开始,对周宪就是算计……这一刻,怎么说都还是有点良心不安。 周宪看着一脸纠结和无奈,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李弘茂,本来哭得好好的,说不清为什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突然笑了起来,哆嗦着说:“你……你救了我的命,倒向我道歉?” 还说自己是永安王呢,如果真是永安王,这又是什么道理?一位皇子的命和一个女子的命,这个账怎么都很好算,哪怕她是名门闺秀呢!可他竟然以皇子之尊,不惜性命跳到河水里来救她,结果他现在还向她道歉? 我去,李弘茂心里绝望地喊了一声,这小姑娘笑出来,竟是如此的……绝美,难怪周幽王要烽火戏诸侯啊。想到自己之前还觉得古代的美人其实也不过如此,原来自己只是没有遇到这种咖位的祸水罢了。 “笑了好,你笑起来真好看!”李弘茂也是词穷,而且赞美一个人,好看就是最朴素也最灵魂的评价吧。 但是好看也解决不了他的冷,他哆嗦着又爬回舢板底下摸索,这一次,他找到了渔人留下的打火工具。也就是所谓的火折子,这难不倒他,户外求生也是他过去常玩的项目。 但是,没有木柴。 很绝望,李弘茂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再没有热源,他真的就要全剧终了。 “这不是很大的一块木柴吗?”周宪直接指向了他们面前倒扣着的舢板。 这舢板也是烂得不能用了,才会倒扣在河岸上当做一个临时的住所,长期的暴晒,它的木质看上去非常干燥,而整个舢板看上去随时都要散架了一般。 李弘茂试了一下,不用很费力,就扒了一块木板下来,用脚踩,用手掰,把一块干燥的木板弄成了很多小木块,再扒去表面的朽木层,然后他用指甲刮了一些朽木上的干木屑作为火绒,也幸亏这木头朽了,不然他就算把指甲刮翻,也刮不出足够引火的火绒来的。 周宪也伸出一支光洁的胳膊来帮他的忙,她的指甲也蛮长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但就是做了。 “还是让我来,会伤到你的指甲,你的指甲是要用来弹琵琶的呢!”李弘茂赶紧阻止了周宪,他也没有顺着周宪的胳膊往她身上看,其实这时候周宪的身上没剩下多少衣服,而且还是湿的…… 但他是真的,没有那种龌龊心思。 “大哥,我把你的船烧了啊,放心,我会派人来给你送钱的,给你十倍的钱!” 听到李弘茂念念有词地点燃了火,周宪又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这家伙,心还挺善的呢。那床破被褥真的很臭,但是看着冷得手脚都已经不利索了的李弘茂,她也终于领悟到他把这床破被褥裹在她身上的意义——如果生不了火,他一定会冻死的,而自己因为这一床破被褥,多了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幸亏,火燃起来了。 根据李弘茂从前野外求生的经验,即使他有火折子,但生火是一件很讲技术,更讲运气的事,凭他现在的材料,有很大概率根本生不起火,但或许是贼老天玩他玩够了,发了一会善心,竟让他就这么把火生起来了。 第34章 道谢似乎已经是多余 有了火,就有了光,有了热。 虽然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至少延缓了他们滑向死亡深渊的脚步。 隔着火光,周宪第一次抬头认真地看向了李弘茂。之前戴着幂篱的时候也在那层纱里打量过他,不过也不好意思多看,只觉得这少年倒有几分英俊,而已。 李弘茂让她伴奏,她本来是想拒绝的,开什么玩笑呢?她可是名门闺秀,偷偷跟着哥哥跑到画舫上来玩已经很离谱了,还要抛头露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弹琵琶?但偏偏她鬼使神差的竟也答应了。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的琴技也不比那名满江宁的杨大家差,对,一定就是这样的。 等到李弘茂“写”出那首元夕词,周宪也是被震惊到了。 她没有想到,一个人写词竟然能写得那么美,回想起今夜那灿烂的烟火,热闹的街市,可不就是“一夜鱼龙舞”吗?只是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有些事,是不能想的,越想,里面的缠绕就越多。 李弘茂倒是没有去想周宪现在都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烤着火,看着自己的湿衣服上生出来的水蒸气,庆幸自己又活了过来。 突然,李弘茂发现透过火光,周宪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他哈哈一笑,自以为很幽默地说了一句:“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对于后世的他来说,这句话不过是谁听了都不会放在心上的老梗而已,周宪听了,却不禁满脸通红,这种话,也能这么随意地说出来的吗? “我是永安王,当今陛下的二皇子。出了这样的事,你我还能活下来,那一定是老天的安排,你是冰清玉洁的小女娘,我不能让你的名节有亏,回去我便向父皇要求,替我到你家求亲。” 李弘茂严肃认真地说着,好像他也是很不得已一样。 “谁要嫁给你呀!”周宪嘟囔了一句,她不是害羞,她的脸那么烫都是被火烤的……嗯,就是这样。 也不是说古代人被人救了就一定会以身相许,若不是眼前这少年乃是二皇子,而且本身才华卓绝,仪表堂堂,那也可以大恩来世再报的…… 其实周宪也早就知道,自己早晚是会被送到宫里去的,至于是嫁给哪位皇子,却并不是她能选的事情。她以前只听说过大皇子似乎脾气不太好,二皇子则是个魔王……可魔王又怎么样呢?今夜如若没有他,自己已经死了。 “大王!” “大王!” 有了火光,李弘茂的手下很快也就找了过来。 最先到的就是李寂城和张初晴,李弘茂一跳水,张初晴也跟着跳进水里,但水面很黑,水流也很急,等她跳进水里以后,李弘茂已经带着周宪被冲走很远了。 李寂城则是打碎了一块船板抓着跳进了水里,而浮出水面的张初晴看到了李寂城,游过来抓住了那块木板。两个人在水面漂了不远,就幸运地找到一条小渔船,然后他们划着船,沿着河水搜索李弘茂。 但说实话,他们原本是绝望了。 在夜晚的河水里要找人太难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时候他们都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出自于他们作为李弘茂的近身侍卫,害怕因为李弘茂出了事被处死,他们跳下水去的时候,就没有怕死这个概念,而是他们不知道如果没有了李弘茂,他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对于李寂城来说,两年前如果不是李弘茂,不但他的父母死无葬身之地,他也很可能会被饿死。 对于张初晴来说,如果不是李弘茂,她的阿耶那天在赌坊里会被砍断手脚,黑云都的军卒们也会断粮…… 更重要的不只是过去,而是跟在李弘茂身边,他们看到了一种想象不出,却充满着光明的未来。 万幸的是,没有如果。 “大王!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一向高冷寡言的李寂城,此时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死什么死啊,活着多好!初晴过来,寂城去找两身衣服!”李弘茂听出是自己这两个近卫的喊声,心中也是一阵欢喜,不过他眼睛瞥见周宪一脸羞窘和紧张,立刻叫住了正在赶过来的李寂城,打发他去找衣服。 冷是一回事,人家小女孩不要面子的吗? “大王!属下来迟,请大王责罚!”张初晴快步走到李弘茂跟前,以军礼单膝跪在了李弘茂跟前,只要大王还活着,怎么责罚她都可以啊。 周宪远看张初晴穿的是男装,也是吓得闭上了眼(好像自己闭上眼,别人也就看不到她一样),等到听出张初晴是个女子,她才有好奇地睁开眼,却看到张初晴也是浑身水淋淋的,也是冷得脸色一片青白,尤其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 李弘茂问道:“你怎么也搞得这么狼狈?” 张初晴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眼睛,说:“属下乃是大王的近卫,护卫不周已经罪该万死,大王落水,属下自然是要到河中寻找大王!”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若是找不到大王,他们也不用活了。然后她又看向周宪,道:“万幸周娘子也是无事。好教周娘子知道,周娘子失足落水,我家大王却是想也未想便跳下水去救周娘子的!” 她只是李弘茂的近卫,并不知道李弘茂此前一直在算计周宪的家产,而作为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只觉得李弘茂在周宪落水的一瞬间就跳下去救人,她不知道李弘茂为什么那样做,但她知道那个被救的女子,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当然她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在李弘茂跳下河之后,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去的。 “啊……”周宪这才想起,直到这时,自己都还没有对李弘茂说过一声谢呢。但现在,道谢似乎已经有些多余了。 “那边又是怎么回事?”李弘茂看向先前涟漪舫停泊的方向问了一句,那边竟然也是一团火光,且直冲天际。 张初晴回头看了一眼,说:“想是贼人放火烧了涟漪舫,大王,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正说着,沿着河岸边,一片火把像条游龙般地靠了过来。 张初晴站起身,拔出贴身的一把短刀,冷静地说:“大王,若是贼人来到,你背上周娘子速速离开,属下拼死也会将贼人拦下。” 李弘茂倒是不相信京城中真的有什么贼人,但给张初晴这么一说,紧张也还是有些紧张。好在他烤了一会儿火,体内的热量和力量都恢复了一些,站起来,朝周宪伸出了手。 周宪一时惶惑,也不知今夜究竟遇到了什么,但看到李弘茂朝自己伸出手,不知怎么就安下了心来。她不敢扔掉身上那床充满着鱼腥味的破被褥,只得一手抓着破被褥,一手拉着李弘茂的手站了起来。 “张护卫!大王可还安好?” 张初晴听到对面传来的是韩山寂的声音,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第35章 我是很纯洁的 “大王,此地不宜久留,且先回王府!”韩山寂头脑清晰,眼前这事扯不清,也只能尽快脱离这是非之地,避免更多的麻烦。 至于涟漪舫被人烧了,杨飞花和她那一船的人会不会有事,那根本就不是韩山寂考虑的问题! “六哥呢?”李弘茂冲着赶到面前的韩山寂问了一句,他很关心李煜的下落。说真的,在李煜身上,他是真感受到了兄弟情深,当然,这时候多少也有点……对他的愧疚……不管怎么说,大周已经、应该不会是李煜的国后了。 “六殿下安好,已经回宫了。” “那就好。” 很快的,在李弘茂回去的路上,周泓也带人找了过来,看到李弘茂平安无事,他觉得自己的魂才算是回到了身体里。 说实在的,自家妹子掉进水里,而永安王殿下跳水救人的那一瞬间,周泓一点都没有感动,而是吓得呆若木鸡,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因为如果李弘茂因为救他妹子而凉了,他绝壁就是死罪,不管是皇家还是自家都不会放过他,甚至自家也可能会被牵连,抄家灭族什么的,他简直不敢去想。 “殿下安好,真乃万幸!”周泓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再看了看李弘茂身后那辆马车……也是临时雇的,好在也能遮挡。周宪这时候就在车里,张初晴在车里陪着她。 李弘茂简单直接地说:“今日之事不必再提,但本王与宪娘一见倾心,此番大难不死,乃是天意,明日本王会向父皇禀明此事,在本王南下之前,定会让父皇赐婚。”以古人的立场,这种时候他是必须表态的,这完全是他的担当,才不是他觊觎周家的财富呢。 “……”周泓一时也是无话可说,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今夜就是一笔糊涂账。 谁想到会是这样呢?上元夜百无禁忌,他就是带妹妹出来参加了一场音乐会而已。如果不是众人皆知二皇子永安王李弘茂跟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尤其是冯、陈两家的子弟都不对付,周泓都能觉得今天这一出,根本就是李弘茂安排的戏码! 但就算是演戏,演到能拿命去救自家妹子,他又还能说什么?人家还是皇子! 回到王府,李弘茂换洗后在书房里和韩山寂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韩山寂也直言不讳地指出了李弘茂的问题。岂止是直言不讳,根本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大王竟荒唐如斯!堂堂皇子,竟以千金之躯以身犯险!可知如若大王出了事,王府内这数百少年便如临末日,黑云都将士又何处可去?便是这大唐,也将失去最后一个机会……” 李弘茂哈哈一笑,说:“这是夸我啊,尤其是最后那一句。” 韩山寂一看李弘茂竟然还笑得出来,一时无语,随后又碎碎念道:“大王今夜实在太过荒唐!太过荒唐!” “荒唐略过。”李弘茂可不想被一个虽然老气横秋,但其实只有十五岁的小屁孩教育,所以他很不讲道理地跳过了韩山寂对自己的批评,问:“其实是有收获的,你且说说,收获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周家娘子,是周家。”韩山寂就差拿一把鹅毛扇了,他年少的脸上露出一种老谋深算的神色,说:“周节度乃是两朝元老,地位不在宋、孙两党之下,但他为人油滑,从不站队,也很难拉拢。他家的嫡长女,早晚要入宫,却从未把大王作为考虑的对象。” 李弘茂横了韩山寂一眼,这话说得怎么这么不中听呢?这个“从未考虑”,是个人听了都会觉得扎心的。 韩山寂却不在乎李弘茂的白眼,继续说:“大王,如今朝中两派,宋党支持的对象是齐王;孙党则一直力推南昌王就位东宫。原先朝中也有人支持大王,甚至陛下也动过立大王为嗣的心思,但大王既非皇弟,也非长子,更非嫡子,无论如何,储君之位也落不到大王头上来。陛下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最后才决定让大王外镇就藩的。换句话说,大王在朝中众人眼里,是翻不了身的。” “你妹的。”李弘茂心里飘过一个开裂的表情,敢说老子是咸鱼! 韩山寂不懂这句“你妹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不丝毫关心这句话的意义,而是继续补刀地说:“所以周节度那个老滑头,原本是怎么都不可能把他家的长女嫁给大王!没想到大王如此高明,略施小计,便将生米煮成熟饭,大王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是血赚。” “什么叫略施小计?”李弘茂不满地说:“周宪娘确有倾国之貌,但天下女子何其之多,本王堂堂一个亲王,又何患无妻?还有,本王与周宪娘清清白白,何来生米熟饭之说?” 话还是要讲清楚,今天的事真的只是意外,虽然我处心积虑想结这门亲事,虽然之前确实是想生米煮成熟饭来的……但讲真,落水这件事真不是我策划的,而在落水之前,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呢。 韩山寂哂笑道:“堂堂二皇子,永安王,自然不患无妻,但不是每一个女子的娘家,都有赀产巨亿的!” 历史上大周小周为什么相继成为国后呢?周宗作为开国元老在朝中的地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周家有钱! 韩山寂的话也说得很清楚,别看你是王,但你是个没有前途的王,周家是肯定不会把他家嫡长女嫁给你的。这一点,李弘茂和他妈林婕妤私下里嘀咕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 韩山寂不知道李弘茂和他妈早就在算计大周了,他就对李弘茂满心崇拜地说,所以大王你是真的厉害,别人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事,你纵身一跃就解决了。这一跳几乎就是把命搭上去,但是因此获得周家的外援,特别是经济上的支持的话,确实是血赚。 这事一出,绝对会闹得满城风雨,二皇子以身犯险,英雄救美,周宗再怎么滑头,现在这门亲事他也不可能拒绝。开玩笑呢,亲王舍身相救,这份情你拒绝得了?男女授受不亲,两人上岸时衣衫不整,这又怎么说?尽管当时的情况也没有外人看到,但你要是敢不认账,“衣衫不整”这个梗,一定就会传遍京城。 至于是不是意外,重要吗? 但是,自己一个崇尚自由恋爱的现代人,最后还是要走上政治联姻的道路? 李弘茂很是惆怅。 还有,自己这么早就把女主定了,以后怎么办?南唐有大小周,北方不是也有大小符吗?传说中的花蕊夫人,现在也应该还是小孩子吧?嗯,那些我都不想要,就是这大周后,也只是形势所迫罢了。 我真的是,非常纯洁的。 第36章 历史从来不骗人 “大王,打探清楚了,涟漪舫起火,死了几个奴仆,混乱中,那杨飞花杨大家不知所踪。” 第二天李弘茂还是派人去打探了一下涟漪舫的情况,结果就……很让他意外。 明明是有人打砸放火,现在却说是起火。 而那个杨大家竟然是不知所踪? “这事,陈家和冯家那两货绝对脱不了干系。”李弘茂倒是挺感谢陈懋和冯逸之的神助攻,要不是他们,自己还得上演一出元夕抢亲的大戏,那样的结果,总是很不确定的,起码周家绝不会心甘情愿。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永安王舍身相救周娘子,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些说书的都能编出许多花样来。 但那两货明知道他就在船上,还派人来打砸,这事也绝不能这么算了。 “这笔账先给我记着,那俩货现在肯定躲了起来,我也没时间找他们,派人盯着,以后再来算!另外,寂城,你和城中几大帮会的当家人都知会一声,有些话咱们得说在前头,不要以为本王一走,那些怂货就可以出来溜达了。” “大王……”李寂城欲言又止,或者说,他是心有余悸。 “你不要那么纠结,”李弘茂哈哈一笑,安慰这个一直沉浸在自责之中的少年,说:“你能防住千军万马,还能防住一个人自己想跳河不成?所以古书里那些帝王将相,寻死时总是会被自己的手下拉住,前提都是他根本不想死……我再说一遍,你和初晴,还有张云德昨天都没有错,你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要继续在我这里期期艾艾了,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呢!对了,那个杨大家是不是就……” “大王,陛下传召。” 李弘茂还没有来得及为那个杨大家感叹,看到前来召唤他的竟然是宫中的太监总管朱廷禹,还用了“陛下”这么正式的称呼,他就直觉皇帝老爹的心情可能不太好。所以他也顾不上那什么杨大家,屁颠屁颠地就跑去见皇帝老爹了。 皇帝李璟是在御书房召见自己的次子李弘茂的。 自打穿越占据现在这个身体以来,李弘茂每天都会去拜见皇帝和皇后,这是作为一个皇子对皇帝皇后应尽的孝道。实际上这也是上班打卡,但李弘茂一直都尽量避免和皇帝单独接触。 因为,如果说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的话,最大的危险就来自于皇帝,他这个身体的便宜老爹。 天威难测。 知子莫若父。 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露馅穿帮呢? 李弘茂来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李璟正在书案上写字。写字是皇帝的日常修养,对于李璟来说,这更是他的个人爱好。 这时的李璟只有32岁,实话说,也就还是个年轻人,他身上穿着只有皇帝才能穿的明黄色圆领袍服,戴着这个时代流行的软脚幞头,若不是身上衣服的颜色彰显了他的身份的话,他看起来也就是一个相貌英俊,气质清雅的青年书生。嗯,换到李弘茂那个时代,这个年龄的读书人很可能才读完博士,刚刚接受社会的毒打。 “阿耶,孩儿来了。”李弘茂看到李璟的这一身打扮,立刻决定走亲情路线,也不搞三叩九拜那些,就很日常化地拱手鞠了个躬。 李璟没有搭理他,但是也没有呵斥他,这让李弘茂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璟继续写字,李弘茂站在一边也没说话,一直到李璟把一幅字写完。 李弘茂已经看到了,李璟在书案上写的,正是昨天李弘茂“即兴创作”的那首《青玉案》。最后一笔写完,李璟终于哼了一声,拉着脸说:“没想到,你竟然能写出这样一首好词来,哼,倒还有点歪才!” 李弘茂仿佛见到了那种很凡尔赛的家长——我家这孩子真是,什么特长都没有,也就钢琴过了十级、跆拳道黑带、英语说得跟母语似的……这才小学六年级,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但他可不敢笑,只能诚惶诚恐地说:“阿耶,孩儿知错了……” “呵呵,”李璟一声冷笑,反问:“错在何处?” “孩儿昨夜颇为荒唐……也不该与人斗气。”李璟既然把他找来,肯定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身为皇子踏足烟花之地,挨骂是肯定要挨骂的,但在李璟这种皇帝跟前,也不是什么大错,甚至,有那首词,一切都能用风雅二字遮掩过去。所以,只要态度端正,先承认错误,再找机会狡辩,后果应该不会太糟糕。自己这个便宜老爸对自己的子女还是很宽松的,李弘茂这几年被御史弹劾的奏章都有几尺厚了,李璟不也没怎么他吗? 李璟惋惜道:“荒唐自然是荒唐的,最可恨的,是如此佳作,竟是为一娼家所写!真是明珠暗投!你是堂堂皇子,荒唐也就罢了!岂能与那些白衣士子去争这一时长短?哼!还有呢?” 原来老爹在意的是这个?好吧,如果这首词是在宰相冯延巳的诗会上应制而作,那站位高度就完全不一样了,起码那时候也给皇帝长脸啊。 呃,还有的话…… 李弘茂低头道:“千金之躯,不立危墙,孩儿却为一女子,险些性命不保……”不知道这算不算更严重的错误? “你倒是多情!”李璟很恼火,但有些话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 那周宪虽然年幼,但天姿国色,李璟是早就知道的。而昨天韩山寂也给李弘茂分析过,周宗早晚是要把周宪送进宫的,但肯定不会嫁给他李弘茂。实际上,周宗也没打算把自己的长女嫁给哪一位皇子,那是给皇帝本人准备的!但这种事周宗自然不可能对任何人说,李璟更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只是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 别说李璟和周宪的年龄悬殊大,相差20岁对皇帝来说这是什么问题?李璟现在才32岁,再过几年周宪就可以入宫,那时他也还是个青年。 也有野史说周宪本就是先入了宫,后来才被李璟赐婚给李煜的,这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可就多了。 李弘茂没有读过那些野史,所以他能想到的自己犯的错误,也就是身为皇子以身犯险这一条了。 李璟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又说:“你不日就要外镇了,偏能如此惹事!” 李弘茂是真没get到这个皇帝老爹生气的点,所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下头摆出一副认打认罚的姿态。 李璟看着李弘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摆烂姿态就气不打一处来,三年前,自从李弘茂落水之后,对于这个次子,他确实是溺爱了。而他犯的那些错,那些大臣的弹劾,在李璟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一想到次子以前的性格可不是这样,最近三年真是被自己惯出来了,终于叹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对李弘茂说:“二郎,这里只有我父子二人,有些话,我便明跟你说吧。 让你外镇建州,是我左思右想作出的决定,建州虽远,对你来说却是最好的。齐王居东宫,固然有你祖父的遗诏,未尝不是南臣自固的需要。大郎被北臣拥戴,他是嫡长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如果我这时就立他为太子,北臣立刻就会压倒南臣,然而南臣都是江南土着,必不甘心,如此一来,朝中必乱。我知大郎对我有怨气,但是为君者,最要紧的就是权衡二字。” 李弘茂肃然而立,皇储之争从来都是各种势力在背后较劲,就这一点来说,历史倒是从来不骗人。 李璟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话,话一开口,他也忍不住敞开了心扉,看了一眼默默站在面前的李弘茂,又说:“你性子较大郎宽厚,较六郎稳重,而今看来,才情也更胜于为父,实为储君最佳之选。但我若是真有立你为嗣的举动,二郎,只怕你立时就有性命之忧。” 虽然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但亲耳听到身为皇帝的李璟说出这样的话来,李弘茂还是明显感到了一股非常清晰的寒意,不只是心理上,连生理上都有了感应。 李璟叹了口气,又说:“让你外镇建州,远离京城,原是想你能一世逍遥,做个闲散小王,你前几日作《渔父》词,我看了也觉得十分欣慰。你却又招惹周家作甚?你是看上了他家的亿万家资,但如此一来,你也休想独善其身了!” 第37章 送个老师教做人 说完这些话,李璟也陷入了一片深深的沉默。 他只是做皇帝比较不务正业而已,智商还是相当在线的。要说皇储之争,整个朝堂没有人比他看得清楚! 而且他更清楚,不管是立皇太弟,还是立皇太子,既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更无关他们的品性才能! 实际上,南唐朝廷的党争,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南方的土着集团和北方的乔寓集团之间的斗争,还有中间派,骑墙派,还有对东宫欲拒还迎的齐王李景遂和对太子之位绝不死心的南昌王李弘冀的势力,真的是暗流涌动,错综复杂! 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李璟突然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身为皇子,哪有什么独善其身之法?我会下召赐婚周家,等他家长女及笄,就送到建州与你完婚。你在建州要借助周家的财力做点什么,我不管你,但一定要量力而行,万不可如昨夜救人一般鲁莽!” 李弘茂拿着皇帝老爸亲笔为他写的《青玉案?元夕》走出御书房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就能引起一场风暴了。 自从他穿越以来,他表面飞扬跋扈的种种做法,实则只是想以此淡出皇储之争,就是不想那么早死而已,殊不知他每做一个选择,每做一件事,历史的轨迹都在发生改变。 皇帝已经下召,赐婚之后,李煜没有了大周后,还会成为南唐的后主吗?北边的后晋,还是会被耶律德光灭掉的吧?自己是不是应该力劝皇帝老爸整军备战,等到耶律德光撤走之后,冲到中原去填补后晋灭亡的真空时段?此时的郭威、柴荣,还有赵大赵二又在什么地方?如果派人去把他们提前做掉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后周了?更不会有赵宋? 李弘茂站在御书房到勤政殿之间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上,仰头看向皇宫之外的天空。虎踞龙盘金陵气,隋唐以来金陵都遭到中原王朝的打压和降格,就是因为中原的皇帝认为金陵这个地方会对中原产生巨大的威胁。可他知道,真正坐镇金陵而北伐成功,历史上也只有老朱家而已。 那是好几百年以后的事情,那时候草原民族已经渐渐开始能歌善舞了。 可如今,他不是来到了南唐吗? 李弘茂在御道上站了有一会,他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宫阙,忍不住问自己,这一去,自己还能回到这来吗? 很快他就笑着对自己说,自信点,去掉那个“吗”字,他不但一定会回来,而且一定还要比现在还要骄横跋扈! 心里正想着事呢,李弘茂看到一行人迎面走来,能在皇宫里随意走动的人并不多,而这一行人,是从东宫过来的。 李弘茂看到,走在这行人的最前面的,俨然是他的皇叔,如今的东宫之主,齐王李景遂。明年的正旦,皇帝就会下召册封齐王为皇太弟,进封晋王,而他的长兄李弘冀对此十分愤怒,甚至在心里埋下了杀机。 此时的李景遂刚刚30岁,和他的哥哥李璟一样,他长得不算高大,但英俊潇洒,也和这个时代的文人一样,李景遂留着胡须,而且修剪打理得十分精致,这样的胡须并没有让他显老,反而充满了一种文艺范,一个字,风度翩翩。 而作为这个国家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二号人物,位居东宫的李景遂本人的口碑非常好,他一再辞让东宫之主,甚至为了表明心迹,还将自己的字改做“退身”。他在东宫最大的作为就是不作为,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没有继承皇位的野心。 皇帝不喜欢管事,东宫齐王不敢管事,皇长子没有机会管事,所以,朝政也就是这么败坏的?而归根到底,这都是不作为的皇帝李璟惹出来的事! 就在李弘茂思考着真实的李景遂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以及南唐的朝政为什么会那么一塌糊涂时,走神间,李景遂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参见皇叔!”李弘茂虽然走神了,但李景遂走到跟前,他还是条件反射式地朝李景遂躬身行礼。 李景遂面带微笑地在李弘茂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地说:“二哥好本事呀!” 在这一瞬间,李弘茂就断定,真实的李景遂和历史上记载的那个“退身王”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是他装作听不懂李景遂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正好手里拿着李璟给他誊写的那首词,就很自然地展开来,苦笑了一下,说:“皇叔谬赞了,阿耶说小侄不过有些歪才,不值一提。” 李景遂的目光落到了李璟誊抄的这首词上,呵呵一笑,说:“皇兄御笔为二哥亲手誊抄,却说歪才,实是羞于夸赞自家儿郎罢了。某过去一直以为六哥的才情最高,原来是某低看了二哥。” 李弘茂迎着李景遂的目光,看到自己这亲叔叔的眼中多了一种意味深长。他突然想到三年前自己落水那件事,如果自己当时落水溺死了,谁会是利益最大化的那个人呢?肯定不是皇长子李弘冀,李璟本来就不喜欢李弘冀,加上那天他又嫌疑,李弘茂身死的话,李弘冀肯定也不会再有机会被立为太子,那么,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眼前这位皇叔,看起来是那么的风度翩翩,人畜无害。一想到这里,李弘茂笑着说:“皇叔见笑了,小侄向来也无甚喜好,也没有别的才能,写点小词,聊以遣怀罢了。” 李景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是要去跟皇帝汇报工作的,当然不会在这里和李弘茂多费口舌,不过,就在他越过李弘茂走向御书房时,有突然顿住,侧头对李弘茂说:“永安王府王傅江梦孙老病致仕,以大理评事、屯田员外郎乔匡舜迁任。乔王傅弱冠能属文,以典瞻称,乃是不可多得的用事之人。二郎虽多才,遇事还需多向乔王傅请教,不可任意而为。” 说完,才转身施施然往御书房而去。 李弘茂看着李景遂的背影,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的王府属官大多数都是空置的,因为朝中那些善于见风使舵的政客觉得李弘茂这个永安王是个没有什么翻身机会的咸鱼,当然不愿意到岗位上好好工作。李弘茂也正乐得如此,这样到了建州以后他可以自己安排靠得住的人来做事情。 而所有的属官里面最重要的就是王傅,这不但是个从三品的高官,更是亲王的老师,对亲王有很大的话语权。此前安排的王傅江梦孙是一个南唐有名的大儒,不过年纪大了,只是挂个名而已,不会跟他一起去建州的。 这下可好,李景遂直接给他换了个老师。他不知道那乔匡舜又是什么样的人,但很显然,那是齐王的人。 这时李弘茂想起长兄李弘冀送给他的两个婢女,李弘冀给他安排两个婢女在身边的用意很明显,但那两个婢女他是可以不搭理的。就像这一段时间以来这样,他几乎是把她们忘在一边了。 但是王傅和婢女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我尼玛……李弘茂在心里真的是口吐芬芳,先前只觉得哥哥李弘冀心眼多,现在看来,这位改字“退身”的皇叔才是个狠角色。他还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来,李弘冀送两个婢女给他,还可以说是在蛊惑他,李景遂给他安排一位真才实学的老师,那可是教他做人啊。 第38章 原来竟是个大王 李景遂一见面就说李弘茂好本事,那也是他刚刚在办公室里看到了皇帝赐婚永安王和周家长女的诏书,说实话,他非常的惊讶。 这时候去见皇帝,倒不是说想要皇帝收回成命,甚至也不专为这件事去的,但他也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李弘茂这个众人眼里的咸鱼,却给他抓住了周家这个机会?有了周家的财力支持,咸鱼说不定也能翻身呢。 其实李弘茂想说,那真的只是个意外,真的是……他想要的意外。 “乔匡舜吗?这位是宋司徒幕府中出来的。” 宋齐丘、周宗这样的元老,先后担任过的官职非常多,这时候的人都喜欢用一个人曾担任过的最高官职来指代这个人。李弘茂很多时候会记不清谁具体担任过什么官职,但现在身边有个韩山寂,就要省事多了。 韩山寂说的宋司徒,自然是指宋齐丘。 李弘茂不知道乔匡舜是谁,回到王府中把韩山寂找来一问,立刻就得到了一个令他心塞的答案。 韩山寂还一脸幸灾乐祸地说:“恭喜大王,看来齐王和宋党那边,已经把大王等同于和南昌王一样的对手了。” “本王要是倒霉了,你能有什么好处?”李弘茂看着韩山寂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来气,连自称都假模假样的换成了“本王”,你丫的现在已经和我绑死了,我要是倒霉,你也跟在栽跟头。所以你那么开心,你的良心不痛吗? 韩山寂笑道:“某只是为大王贺,为敌所重,总比被人轻视的好。” 李弘茂叹了一口气,摇头说:“你懂个屁,猥琐发育,苟到最后才是王道。太早被敌人重视,根本就是寸步难行。”李弘茂发现自己在韩山寂的面前说话也很乱来,各种神词汇满天飞。但这和他在林允儿面前说话的感觉又不一样。在林允儿面前乱彪神词,是一种放心,而在韩山寂面前骂骂咧咧,却是一种放松。 韩山寂已经习惯于自动屏蔽这位大王那些奇奇怪怪的,他听不懂的话,但那不重要,只抓住重点说:“大王身为皇子,本就如履薄冰,如今得到周家的助力,还想要瞒天过海,大王以为天下间竟有此等好事吗?” “哼!”李弘茂也知道现在猥琐发育是不可能了,不管是哥哥李弘冀也好,叔叔李景遂也好,还有将来的赵大赵二也好,该面对的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现在建议李璟整军备战进驻中原也没用,一来李璟根本不会听,二来以历史上南唐那拉胯的战力,连个福州小军阀李弘义都打不下,这时候跑去中原,只怕立刻就会招来灭国之祸。 与其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分基地暴兵攒实力吧。 想清楚了,李弘茂就恨恨地说:“跟本王去巡查码头,看看黑云都的军械粮草都备齐了没有!” 离出发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各方面都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李弘茂带着韩山寂和一众亲卫来到码头,发现主码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兵船所占据,而各种商船民船渔船,只能挤在主码头下游的一个小码头进出,因为船多,“堵船”和剐蹭争吵时有发生。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跑来投诉兵船占据主码头,扰民?不存在的。 “参见大王!” 李弘茂刚一到码头,黑云都副统军使郭廷谓赶紧跑到他面前来报道。郭廷谓作为黑云都此时实际上的主官,这几天吃住都在码头上,粮草军械装船,他每一条船都要亲自去查看、清点数目,确保万无一失。 不管他是不是名将,让李弘茂欣慰的是,这郭廷谓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工作狂,而且工作很有条理,也很有效率,这种下属,哪个老板都会喜欢的。 “郭副统军,此番南行,总共有多少条船?”李弘茂看着码头上停泊的战船兵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南唐水军的基本状况。 郭廷谓赶紧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指着码头上最大的一条楼船开始介绍:“此番大王南行,扈从的船只共有楼船四艘、艨艟十艘,斗舰二十艘,走舸二十,海鹘三十。这还只是护航的船队队,此外还有大王的座船、黑云都的运兵船以及运送物资的漕船又是几十条,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是一支上百条船。兵员方面,咱们黑云都正兵约六百人,辅兵一千四百人,大王的家丁三百余人,王府亲卫六百余人,此外还有护航的龙安左厢水军计两千余人。” 李弘茂的座船是一条游船,或者说是一条降了格的龙舟。那也是一条豪华大游轮,足够装下李弘冀整个王府的婢女奴仆以及亲卫。 李弘茂看了看他的座船,又看了看四条并排停靠在一起的楼船,指着最外面一条看起来还比较新的楼船,说:“郭将军,南行之时,本王要乘那条楼船。” “这……”郭廷谓为难地说:“大王,楼船乃是战舰,上面舱房狭小,杂乱腌臜,大王乃是千金之躯……” 楼船是水军的主力战舰,高大倒是高大,但它的主要功能就是战斗,里面要装几百人,还有大量的武器设备,舒适性什么的是没法讲究的。郭廷谓说的船舱狭小杂乱,卫生条件很差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 李弘茂摆了摆手,说:“无妨,楼船高大,正好登高望远,一览江中美景,本王要吟诗作画。”他装逼的理由也很充分,说出去他这点雅好又是文坛上的一个趣谈。实际上他就是想亲身体验一下这时代吨位最大的战舰而已。 站在游船的船头上也能看风景,但两者之间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其实已经跑到海洋上去了。 为什么历史上北伐很少有成功的?这个问题很复杂,跟北方善战,跟经济发展、综合实力和文化底蕴甚至看不见摸不着的天下大势都有关系,如果以这个时代的战争方式,南唐注定不是北方不管是后周还是赵宋的对手。就算李弘茂有穿越这个金手指,也不见得就真的能逆天。 如果南唐从陆地上找不到出路,那么海洋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他争不过老天爷的大势,带着一家老小跑到海外开辟一块荒地,总好过于做阶下囚吧?不然到时候赵二的牵机药说不定就不是给李煜,而是给他吃了。 南下建州,也许就是他来到这个时空改变历史的真正开始。建州不靠海,但是建州往南,就是福州。 南下建州的目的是拿下福州。 也许这并不是很难,因为历史上南唐就是在保大四年,也就是今年的下半年就发动了福州之役,已经打进了福州的内城,差一口气就大功告成了,最后却功亏一篑。 那他为南唐留住这口气,顺势再推一把,难道就不行吗? 一定要拿下福州! 这时,一条乌篷船正从河面上悄然漂过,和许多客船一样,这条乌篷船原先准备在主码头靠岸,发现没有落脚之处,才漂向下游的小码头。 “姐姐,还真是那‘灯火阑珊处’,看他今日穿的袍服,怕是皇亲国戚吧?” “没出息的,王袍你都认不出。” “原来竟是个大王。昨日派人到画舫码头打探消息的,怕也是他的手下,嘻嘻,姐姐,原来他对你还是有情的。他这是要出巡吧?姐姐不如一路跟随,说不定这段情缘还能再续呢。” “他那日奋不顾身跳进河里要救的可不是我……” “姐姐想是动心了,不然该一口回绝才是。” “并没有……不过如今这江宁已无我们姐妹的立足之地……” “嘻嘻,这借口端的是好。” 第39章 背后的眼睛 李弘茂直到离开码头,也没有发现江面上一条小船里,有两双眼睛一直在悄悄地注视着他。 而盯上了他的,不只是小船里的两双眼睛。 兵部侍郎魏岑的府邸,入夜后就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宴席从正堂的大厅一直摆到两侧的走廊之中,中间是一群穿着盛装,正在翩翩起舞的歌舞伎,仆人们往来穿梭,看到哪里的客人桌上空了,就端上美酒和菜肴。 这样的宴会在达官贵人之间原本就很寻常,更何况新年的第一个月还没有过完呢。兵部侍郎的府上,来的当然也都是真正的贵客,起码也得是穿绯袍的。 不过这时候这府上的主人,还有几个真正的贵客,却都不在歌舞不断,人头攒动的正堂,而是穿过一个花园,再走过曲曲折折的小桥,来到一片水面上一座宽敞的水心亭里。 这水心亭设计得极为巧妙,从里面可以看到周边的每一个地方,但是从外面,受到假山、树木的影响,却很难看清亭中的光景,而且坐在亭中能听到四处的声音,亭中的声音,却很难传到外面去。 “皇兄已经下诏赐婚周家。诸位明公倒是给本王说说,这永安王究竟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此时的李景遂,表情还是比较平静,但其实内心很烦躁,一个皇长子李弘冀就已经够闹心了,现在又冒出一个十分有才华,皇帝又十分纵容的二皇子,关键是还和周宗这个老滑头牵扯在了一起,这是要逼他摊牌吗? 这时,因为去年力主伐闽立下大功,以中书侍郎加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拜相的冯延巳笑道:“永安王这首元夕词写得是真好,也难怪官家喜欢!眼下就是赐婚,没准接下来就下旨不用外镇了,抑或外镇之后又招回来也未可知。” 别的不说,冯延巳自己是怎么当上宰相的?归根到底,还不就是因为写词写得好,和皇帝有共鸣,所以深得皇帝的器重吗?以他的了解,李璟这个文艺皇帝要是来了什么浪漫情怀,还真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枢密使陈觉阴沉着脸,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永安王非长非嫡,势单力薄,平日飞扬跋扈,胡作非为,即便能写两首小词,也不足为虑。” 同是宋党中的核心,陈觉已经五十多岁了,冯延巳才四十出头;陈觉是枢密使,冯延巳则是宰相,风头已经盖过了陈觉。尤其是去年伐闽,主战的冯延巳、查文徽、冯延鲁乃至魏岑都立功升官,唯独陈觉自己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他现在除了后悔当时自己怎么没有在伐闽这件事上插一脚外,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搞点事情捞政绩,李弘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冯延巳也没有把李弘茂当回事,倒是同为宋党中人,陈觉却总以宋齐丘的代言人自居,这早就让冯延巳不满了。所以就算是单纯为了让陈觉不爽,冯延巳也非要故意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永安王固然是势单力薄,但如今官家赐婚,有了周家的支持,一切犹未可知。” 陈觉皱眉道:“周宗老儿最是油滑,他若在永安王身上下注,那是费而不惠,这种亏本买卖他不会做的。” 冯延巳呵呵一笑,反问:“枢相,令郎莫非没有告诉你,昨夜周家的嫡长女失足落水,是永安王殿下舍身相救的?这份情周家难道不用还?还有……”他的笑容变得古怪而又多彩,接着说:“据闻周家长女上岸后换了衣服,这少年男女……总而言之,这永安王不可等闲视之了。” 齐王李景遂淡淡道:“赐婚的诏书一下,本王已把永安王府的王傅换成了乔匡舜,陈枢相,这是你门下的人吧?” 陈觉顿了一下,拱手说:“殿下高明。” 这时,此间的主人,兵部侍郎魏岑道:“枢相,这永安王近日在黑云都颇为用心,某观其所为,也还是颇有些干才,不管怎样,这永安王不能等闲视之,须得想办法杀一杀他的锐气。” 上元节那天,魏岑魏侍郎的公子被人打了,带了几十个家奴出去,结果那些家奴被打得缺胳膊少腿不说,就是他的儿子本人,脸也肿得像猪头。动手的虽然是鸡行街的地痞,但谁人不知那些地痞都早就被永安王笼络了?比起别的人来,魏岑现在才是最想找李弘茂的麻烦的人。 陈觉顿了一下,不禁想起了李弘茂在侍卫诸军司衙门里拿烂鱼臭虾砸他的那一幕,这件事对他来说,伤害不大,侮辱性极深。再想到李弘茂当时打死都不愿掌军的那种样子,陈觉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被李弘茂耍了。 但是如果让别人,尤其是自己这些队友知道自己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耍了,在他看来,这件事比李弘茂本身的威胁更大…… 权衡利弊之下,陈觉装作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不过是小儿胡闹而已,又哪里是什么干才?我等不必在永安王身上多费功夫,须知,威胁最大的,始终都是东边的那一位。” 东边,当然指的是东都留守,南昌王李弘冀了。这倒也是事实,因为李弘茂这几年在京城胡作非为,口碑跳水,怎么看都不是皇储的合适人选,但皇长子李弘冀可不一样! 这才是他们今天谈话的主题。 相比之下,陈觉心里面对李弘茂有再大的恨意,也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强行扭转了话题,陈觉又说:“伐闽之役,未尽全功。此事落了口实,那江文蔚、萧俨等人更是连上几封奏疏弹劾冯相,冯相想必也是清楚的。” 冯延巳这时也是拉长了脸,江文蔚以及孙党中人不断弹劾他好大喜功,怂恿皇帝违背先帝遗诏乱起刀兵,耗费国力。这还不算,孙党中人还攻击他冯延巳私德有亏,侄儿冯逸之乃是他与弟媳私通所生云云,这个梁子也是越结越大。 他知道陈觉是想抢功劳的,但在这时,他也清楚,他和陈觉毕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管怎样,朝堂上他还是必须支持陈觉。于是他只能问道:“枢相有何高见?” 陈觉捋了捋自己花白稀疏的胡须,说:“福州李弘义虽已被陛下列为宗室,但其野心勃勃,还想自立一方。李弘义若不归朝,泉州、漳州等地的闽国旧属,必定望风骑墙。也只有完全掌控闽国旧地,孙党中人才无话可说。老夫愿请官家恩准,单身赴福州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那李弘义真心归顺我朝!” 他也是豁出去了,如果是向皇帝建议派兵,这是冯延巳他们已经做过的事情,就算成功了,在皇帝心目中,他也没出多少力。但是如果他真的能说服李弘义归顺,全取福州、泉州、漳州之地,这泼天的功劳,就算封王也不为过吧? “枢相高义!”冯延巳见陈觉说得大义凛然,表面上肃然起敬,其实心里也忍不住骂了句傻十三。五代十国军阀遍地,大家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地盘,是军队,是实力!你空口白牙就想让人交出地盘和军队,这得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这么想? “好。”大方向定了,齐王李景遂首先起身离开,只淡淡地说:“枢相南行之事,本王会暗中推波助澜的。”他也认为现在的心腹之患是李弘冀,至于李弘茂,虽然也不得不防,但毕竟还在其次。 第40章 周家的礼物 齐王李景遂走后,宰相冯延巳也离开水心亭回到前面正堂的宴会中去,毕竟他们这一伙人秘议太久,谁又能保证魏岑的府里没有孙党中人的眼线? 亭中只留下了陈觉和魏岑。 魏岑之前在伐闽之役中也是立了功的,他是以兵部侍郎兼理地方,过段时间也要回南方去继续镀金,不过他和陈觉的关系更铁,这时等别人都走了,就冷着脸,咬牙切齿地道:“枢相,那永安王也是不能不防的,某有一计。永安王少年气盛,无法无天惯了,不妨到了建州镇地,再把驻屯建州的天威左军左厢划拨与他,永安镇军也由他调遣。” 陈觉想了一想,笑着点头道:“妙计。” 妙在什么地方呢?天威军乃是禁军六军主力之一,这种禁军主力精锐,可不是黑云都那种破落户,只有军中宿将才能控制得住场面。李弘茂虽然贵为亲王,但他本身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且还是个非长非嫡的闲王,那些精锐老兵怎么可能服从他的管辖? 而且他自己要带黑云都过去,这两军之间肯定轻重失衡。他如果讨好天威军,他的黑云都肯定不干,他如果不讨好天威军,天威军更不会买账。再把节度镇军也调拨给他,三方之间,绝对够他疲于奔命,碰得头破血流。到时候他又远离京城,他们随便给皇帝下点眼药,周家不悔婚落井下石就不错了,翻身? 咸鱼怎么可能翻身? 而最最关键的是,不管是天威军左厢的统军使,还是永安节度镇军的主官,都是他们的人!这些人统兵打仗的本事怎么样,他们是心知肚明的,但拆台整人的本事,他们更了如指掌! 想通了这一层,陈觉都不禁给魏岑竖起了大拇指,冷笑连连,这一计,够妙,够毒! 李弘茂怎么会想到,他人还没有出京城,分基地没有开,就已经有人帮他开启了暴兵模式呢?他怎么会想到,就像当初把黑云都强加给他一样,他们又要强加两支部队给他呢? 离京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天,该准备的已经有人准备好了,该做的事也有人在做。剩下这几天时间,李弘茂照例每天去给皇帝皇后请安,也总会留一点时间给李从善等弟弟妹妹将西游降魔的故事,更多的时间,则申请了让林婕妤陪着他在江宁城中的名胜古迹四处游览。 这天,李弘茂准备陪林婕妤去定林寺还愿,人还没出王府,李弘茂的首席侍卫李寂城来报:“禀告大王,周公子求见,人在王府正门等候。” 周泓周公子,认真地说,现在已经是李弘茂的大舅哥了。 “哦,周家的陪嫁来了,好想知道周家拿出的是怎样的手笔。”虽然离别在即,林婕妤的心里每天都很难受,但一提到周家这门亲事,她就兴致勃勃。她觉得自己的儿子真是太能了,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什么突破口的事,自己的儿子竟然靠着往水里一跳就解决了问题。 当然,为了这件事,林婕妤也差点和李弘茂翻了脸,三年前她就被李弘茂落水吓得晕死过去,没想到又来了一次。 赐婚的诏书已经下发了几天,但李弘茂一时也看不到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不过今天周泓既然登门拜访,那也意味着周家对这件事拿出了态度。 “参见大王。”和元夕那天见面时的潇洒自如比起来,周泓今天虽然穿戴整齐,精神也很好,但是眉宇间,却也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围绕其间。 也许这是普天下的大舅哥在面对未来妹夫时都会有的微妙感觉,但更多是这场意外背后周家不得不调整策略部署而让周泓这个间接造成意外的当事人背负了巨大的压力。 李弘茂对周泓的态度则亲热得多,他拍了拍这个比他大好几岁的未来大舅哥,笑道:“周兄何必多礼,但请上座,看茶。” 李弘茂越是热情,周泓也就越是纠结。他总是在想,那天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答应宪娘带她去涟漪舫听曲呢?如果没有带她去,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没有意外,没有变故,一切都照着该有的剧本去走。 他知道自己的妹子是肯定要嫁到皇家的,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宪娘要嫁给眼前这个没什么前途的永安王。如果当时他没有在现场,没有亲眼看到整个事件的发生和经过,他甚至都会怀疑这是永安王安排好的一个局。 但永安王能安排别的事,还能安排他把宪娘带上船?就算能把他安排上船,还能安排陈懋和冯逸之搞出那一波京城匪患的操作?大魔王李弘茂一向以欺负这些纨绔子弟为乐,这帮家伙也早就恨死李弘茂了。 只能说,这就叫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大王外镇在即,奉家主之命略备薄礼,还望大王笑纳。”怎么想都闹心,还是就事说事吧。 李弘茂才不管周泓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纠结呢,周家的礼物,他当然是要笑纳的。不过当他打开周泓的礼单之后,他才真是不要太开心。 周家的礼单上看不到一文钱,甚至看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件,而是,人。 花匠、木工、泥瓦匠、铁匠、兽医、石匠,每一类二十人,合计一百二十人。 这六类其实只是大类,具体到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具有某个专业特长的人。比如花匠里也包含了农夫,泥瓦匠和石匠也都懂建房……他们并不是外面那些自由身的匠人,而是和周家签了终身契约的奴仆,或者说就是农奴。 南唐立国之时,烈祖李昪就曾经下诏禁止蓄奴,也不得进行奴仆的买卖。但是带头违抗他的圣旨的,就是他身边那些大臣,也包括宋齐丘、周宗这样的元老重臣。 周家送来的这一百二十个匠人涵盖了衣食住行的每一个方面,很明显是怕李弘茂去建州日子过得不舒坦,当然根本原因是怕他们家长女嫁过去了日子过得不舒坦。正好也还有几年的时间,就算开荒种地,也能建起一座设施齐全的庄园来。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李弘茂送出这份大礼,周家可以说十分走心了。 至于李弘茂,他当然十分开心。他才不管周家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缺钱花,不过他也更缺人才啊。不光是那些能够为他出谋划策,能够为他外出征战的文臣武将,这种在社会底层,被人看轻的匠人也是他迫切需要的。 “周兄,你真是……”李弘茂紧紧地握住周泓的手,他真的太感谢周泓,太感谢周家了,以至于他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握住周泓的手,表达自己最深沉的谢意。 周泓则觉得非常别扭,不但别扭,而且李弘茂的手还蛮有力气,捏得他的手很痛,他试了几次,竟然不能把手从李弘茂的手里里抽出来,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宪娘另有一份礼物,要我亲手交给大王。” 第41章 两只蝴蝶 李弘茂松开了周泓的手,周宪还单独给他准备了礼物,这多少也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毕竟他们也才刚认识,对于这种莫得感情的婚姻,周宪应该也不会乐意才对。 不过他这就有点低估自己的魅力了。 毕竟他是个王,他这个王有没有政治前途,那是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们算计的事情,但对于小女孩来说,谁没有嫁给一个王子的梦呢?要让周宪自己选,大她二十几岁的皇帝和只大她三岁的永安王,那肯定也是青春年少的永安王更有活力和魅力啊。 更何况李弘茂还有才,而且不是一般的有才,《青玉案》那样的元夕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写得出来的吗?尽管李弘茂自己羞于启齿,但那首元夕词已经惊艳了江宁,惊艳了整个南唐,估计现在都已经飘过江河,名满天下了。 试问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长得帅,身份高贵,还这么有才的翩翩美少年呢?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李弘茂当时为了救周宪,那可是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的。而且在水里还脱掉了周宪身上那些吸水性很强,严重束缚手脚,会把他们拖累致死的衣裙,一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处于那种不可描述的状态之后,周宪还能做他想吗? 所以这也是周泓最郁闷的地方,总觉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李弘茂处心积虑地算计了,可他又找不到证据。 周泓递给李弘茂的礼物,是一个长条形的小方盒子,看包装,里面应该是一幅画。 周泓补充说:“大王,这是宪娘亲手作的画,宪娘特意叮嘱,大王在周围无人之时才能打开。”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又很不是滋味,这幅画,宪娘连他都没让看,很明显他这个做哥哥的地位已经退居其次了。 李弘茂笑了笑,说:“真是巧了,我也有幅画要送给宪娘,还请周兄代为转交。听说宪娘乃是丹青妙手,所以我这幅画别出心裁,宪娘一笑置之即可。” “某代宪娘多谢大王。”周泓拱手行礼,心里很酸,这你送来我送去的,反正也没有他什么事就是了。 周泓又寒暄了一阵才走,李弘茂和林氏去寺庙还愿的计划已经被打断,他只能把韩山寂找来,让他拿着周家给的名册,去接收那一百二十个匠人。而他却来到书房,想想暂时也没什么事了,就打开了周宪送他的那副画。 “呃……”说得那么神秘,非要他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打开看,李弘茂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他知道古人的习惯,当然是丝毫没有想歪的,但他也没有想到,这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山水画而已。 最后他使劲找啊找,才在风景中的一丛花草上找到了两只小蝴蝶,倒是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但,就这?李弘茂心想古人还真的是含蓄啊……完了,我的画不会吓着她吧? 晚些时候,周府深处的闺房中…… “姐姐,这位大王……也太……别出心裁了吧?” 周宪倒不是自己一个人悄悄打开李弘茂送给她的画来看的,这种有点让人脸红心跳,想东想西的礼物,总是拉个人壮胆才能打开。给周宪壮胆的就是她的一个贴身丫鬟,因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关系自然也十分亲密。 而令丫鬟咋舌的是,李弘茂送的这幅画,是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画过的……这是一幅素描,画的是周宪的肖像。 要说起来,前世里的李弘茂也算是多才多艺,从小也是接受过绘画的科班训练的,只是在大学没有把绘画作为专业,而是作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偶尔在上课的时候给学生露一手,那也是十分吸粉。 他其实是学西方古典主义绘画的,不过这时代既找不到油画的画具,更找不到合适的颜料,所以他就用木炭来画素描。他的功底扎实,这幅素描也用了心,不但还原度很高,而且还有一定的艺术创作,一句话就是把本来就绝世倾城的周宪画得更美。 当然在古人眼里,这样的表白就十分热烈了。 周宪被这种热烈的表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脸烧得像火一样,但是看着画布上巧笑盼兮的自己,连她都被深深地打动了。 然后,她满脑子就是和李弘茂相遇之后的各种细节,连他在听曲的时候回头跟她说了几句话,每句话说了几个字,全部都清晰无比地回忆了起来。更不要说自己落水之后的事了。 “还有一句小诗呢。”丫鬟指着画布上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行小字,那其实是李弘茂觉得风格不搭,但是好像不写点什么又不足以表达心意才加上去的,真正的古人才不会这样画蛇添足,像周宪那样,用意境来说明问题才是真正的雅。 “人生若只如初见……姐姐,这句诗也好美,可惜就这么一句,后面是什么呢?” 虽然含蓄和典雅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审美观,但是这样直白的表达,也很容易俘获人心。 这时的周宪,已经湿了眼眶,她一咬牙,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管期盼还是畏惧,离开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李弘茂照例还是一早起来去给皇帝皇后请安,因为是告别,皇帝多叮嘱了他几句,连一向对他寡言少语的钟皇后也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 不过等他回到永安王府,准备和住在王府中的林氏告别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原因无他,林氏这时候正哭得稀里哗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氏的哭泣声并不大,因为她为了不让李弘茂听到,一直隐忍着没有放声哭,但是古代这种门窗隔音效果很差这就不用说了,门往里一推,就有一条缝。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林氏人坐在椅子上,用手使劲地捂着嘴,眼泪哗啦哗啦地流,整张脸都哭花了。 这给李弘茂都整不会了,这种因为离别而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他连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都没有经历过,后来看到学生毕业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他还总觉得矫情。这时候他想找两句无厘头的话活跃一下气氛,但不知为什么,他也觉得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其实穿越来到这个时空,每天除了总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以外,他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独感。那种孤独就是身边明明有很多人,却有很多话都不敢说,或者很多话说出来也绝不会有人懂的本王独。 在这种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令他窒息的孤独中,身为母亲,但更像姐姐的林氏,可以说是他最后的慰藉。 尽管有的话,他连林氏也不敢说。 第42章 自由了 “姊姊,”纵有千般不舍,李弘茂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时间到了,我走了。” 尽管他很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他也做到了,但他的声音却连他听了都吓了一跳,整个就是低沉和沙哑的,原来人的情绪真的会直接影响到身体上的反应。该说的,想说的,这时候统统都说不出来,这倒也是自诩口才了得的他意料不到的。 林氏听到这个声音,也是立刻就抬起了头,她想要走出来,却又迈不开脚步。 李弘茂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情绪,他摆了摆手,又说:“你万事保重,我们肯定是还会再见面的。”说完,他也不再停留,用力地一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林氏从门缝里看着李弘茂还有一众随从的身影消失在了王府内院的院门之外,这才猛然起身追出来,拉开门,看着空空荡荡的院落,她终究没有再哭,也没有追出去,而是仰头看向比这王府院墙更高的宫墙,依靠着门扉,久久地陷入了哀伤之中。 码头。 此时,黑云都的正兵、辅兵共有两千多人,都已经登船,只有队正(连长)以上的军官还留在码头上迎接大王。随同南行的一部分王府属官也在。这些人表情都很悲戚,倒不见得都是因为要和家人分离几年,可能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前途没有抱什么希望吧。 前来送行的礼部吏部等朝廷大员也有,但这些也只是他们的工作,李弘茂和他们彼此保持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可以了。 而作为家族的代表,李煜取代了上次在码头送别时的李弘茂,成为了同辈之中最年长的哥哥。此时的他两眼通红,一见到李弘茂就拉住了他的手,想说什么,还没说话,眼泪也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 “二兄,我忍不住还是要问一句,这猴哥推倒了人参果树,这西经还取得了吗?”李从善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心痒得忍不住问了一句,他这一问,倒是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煜一跺脚,咬牙道:“二兄不可告诉他,这货如今入了魔,让他自己琢磨去!”“这货”这个词是他跟李弘茂学的,但他从来没有用过,因为觉得太粗俗,但这时又觉得非要这么叫,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李弘茂笑着拍了拍李从善的肩膀,说:“七哥,你把前面的那些故事都整理出来,写成一个话本,每个来听书的人收十文钱。不要小看这十文钱,好好的做强做大,保证你能成为一个富家翁。” 八岁的李从善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身为一个皇子,他对钱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讲故事也能赚钱,这事儿倒挺值得琢磨的。 李弘茂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着急,你慢慢想,想清楚了,我再把后面的故事写了寄给你。” 李煜摇了摇头,他觉得谈钱这事儿就挺俗的,这种时候他倒是很想跟李弘茂要一首诗一首词,诗词才是风雅之物,不过没等他开口,他就发现李弘茂的视线转向了别处。 不知道这算不算心有所感,李弘茂也没有得到什么提示,但他不经意地看向远处,就看到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在清脆的铃铛声中来到了码头。等到马车停稳,他看到周泓从马车里下来,再看到一个戴着幂篱,穿着华贵的衣裙下车的周宪,不禁就露出了一丝略带惊讶的微笑。 南唐的社会风气继承唐朝,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开明的,但再怎么开明这也是古代,未婚女子到码头上为自己的未婚夫婿送行这种事,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大王万安。”周宪走到李弘茂面前来,屈膝深深地行了一礼。她今天穿的衣服很华贵,不管是颜色还是花纹,还是身上的配饰,举手投足间,都充分显示了一位大家闺秀的气势。 她本来不想戴幂篱的,不过昨晚上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李弘茂给她画的那张肖像素描被她摆在床前,几乎就那么看了一整晚。 然后大清早就开始装扮,到最后担心自己的气色不好,还是戴上了幂篱。不过帽檐下的纱比较薄,既能让她看清李弘茂的样子,也能让李弘茂看出她的用心打扮。 “好好吃饭,按时长大,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每天开心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给前世的女朋友们说过的情话,这时一句都不敢乱用,什么我会想你想到我心痛,什么但求一生跟你走,就连待你长发及腰那都不敢乱用,干巴巴的一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在给学生做思想工作一样。 本来倒是可以抄两句送别诗送别词装一下十三的,但脑子里一过,那些离别诗词都太凄苦了,他不需要凄苦。 但效果却出于意料的好。 只因为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会在离别的时候跟自己的未婚妻说这样的话。 周宪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体贴,就像那副画一样,直白却又简单明了,也使本来应该是泪眼婆娑的场面,变得温馨和轻快了许多,人最怕是脑补,她一脑补,就深深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夫婿总是有那么与众不同之处,便忍俊不禁的笑着回答说:“是,谨遵君语,妾一定好好吃饭,按时长大。” “虽然你不施粉黛也有倾城之貌,但是今天之容颜,足够我三年的念想。”女孩子盛装而来,当然是要使劲夸的,虽然还是太过直白。他很自然地拉起了周宪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又说:“得卿如此,天何幸我!” 周宪被夸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尤其是被他握住的手,简直让她石化了。等她感受手上的热度忽然一凉,抬起头来时,李弘茂已经朝她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了上船的踏板。 “恭迎大王登船!” “恭迎大王登船!” 当李弘茂在一众亲卫的随同下等下码头上那条高大楼船时,从登船的跳板到甲板上一路笔直地站立着迎接他的水军兵卒齐声高呼,瞬间就让李弘茂放下了那么点儿女情长。 船上的水兵给他的,却是另外一种感受。 虽然这条楼船因为李弘茂要乘坐,在几天前紧急进行了改装和装修,又里里外外进行了大清扫,把整条船上的官兵弄得鸡飞狗跳,但是,这些水兵不但没有丝毫的怨言,反而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鼓舞。 要知道,即便是那些须发花白的老水兵,也从未听说过堂堂一位大王,会在远行时舍弃豪华舒适的龙舟而搭乘设施简陋,条件艰苦的兵船。这些须发皆白的老兵和那些这几天来激动得睡不好觉的年轻水兵一样,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大王搭乘了他们的兵船,这件事够他们吹一辈子的。 “郭副统军,启航吧。”李弘茂简单地下了命令,他站在楼船高高的船头上,回望了一下码头上送行的人群,楼船太高,使码头上的人都变小了许多,也远了许多。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平静的,平静中带着一点小激动,他自由了。 穿越到现在,三年了。 这三年来,他每天都扮演着别人的角色,做了很多不想做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他自由了。 楼船庞大的船身发出澎湃的巨响,就像一只巨兽扭动着身躯,在水中划开了波浪。 第43章 多闻天 从南唐的都城江宁出发去南方新征服的土地建州,以这个时代尤其是南方的交通状况来说,最佳的出行方式当然就是乘船。 从江宁码头乘船沿秦淮河进入长江,再沿长江一路西行进入鄱阳湖,出了鄱阳湖继续走水路一直可以走到信州的铅山县,到了铅山县往南,过分水关,沿建溪谷地进入闽国故地继续走水路,沿崇溪过建阳,最后达到建州的治所建安县。 这也是去年南唐伐闽攻克建州走的路线,此时已经畅通无阻了。 李弘茂的船队走得并不快,一支庞大的船队逆水而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要保持一支船队整体一致的行进,需要很强的协调力和行动力,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李弘茂盘算了一下,他手里现在也算有一支初具规模的武装力量了。 首先作为亲王,他有一支隶属于御林军系统的亲事府亲卫,由两个正五品的亲事府典军统领,约600人;其次就是刚接手的黑云都,这是禁军侍卫诸军系统的正规军,编制是5000人,但在李弘茂的精简下,现在只有正兵600人,辅兵1400人,共2000人;此外就是他的那些带着家奴、家丁性质的少年团,约300人。这三支武装加起来实打实的有3000人。此时全都跟随在南行的船队中。 “黄亲事,走好,走好,你船上差甚,直管跟某开口,某虽痴长黄亲事几岁,却是极愿与黄亲事这版英雄少年兄弟相交的。” 船队中最豪华的一条船,也就是李弘茂原本的座船上,前些天刚被李弘茂提拔为黑云都第一指挥都虞侯的孙大元正以一种非常客气,甚至有些崇敬的态度把一个少年送到了大船的船舷边上。 孙大元38岁,是一个粗手粗脚的军中汉子,打他记事起,他就作为黑云都的子弟出入黑云都营寨了。当然,那时候黑云都的营寨并不在江宁,而是在现在东都扬州,那时候黑云都也不叫黑云都,而是叫黑云长剑军。 回想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他直到现在依然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原以为黑云都就要这样废掉了,谁曾想,竟一夜之间成了连拱圣军的汉子都在找门路进来的地方呢? 孙大元站在船舷上,满脸客气的目送着那个姓黄的少年跨上一条走舸,看着那条走舸迅捷地离开,驶向船队中的另外一条船。 一直在那条走舸彻底消失在了孙大元的视线之外,他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一转身,他就看到了一张中年人的严肃脸。 “乔王傅。”孙大元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在这次航行中带一队人担任李弘茂座船的安保,李弘茂不在这条船上,这里最大的官就是正三品的王傅乔匡舜了。而孙大元虽然被提拔为黑云都第一指挥的都虞侯,但他的官阶还是从七品的翊麾副尉,跟眼前的乔匡舜差了十万八千里,何况人家还是文官。如今在南唐,就算武官的官阶比文官高上半级一级的,都还得对文官恭恭敬敬的才行。 没办法,皇帝更重视文臣,尤其是那帮能文善写的词臣。 但是,孙大元对乔匡舜的态度恭是恭了,比起先前那黄姓少年来,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敬。 乔匡舜表情严肃,但态度还算平和,因为一个从七品的武官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卑微,他也没法记住这个武官的名字,也没有兴趣和这样的低阶武官拉近关系,只是冷淡地问:“那少年是何人?如何能在这亲王座船上下自如?” 孙大元答道:“回乔王傅,那是永安大王亲事府执乘亲事,姓黄名寂原,乃是奉永安大王的令旨往来巡查船队各船。” 乔匡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李弘茂真正封王之前,“大魔王”的名头早已在朝臣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乔匡舜自然也听说过李弘茂的王府中养了两三百个少年家奴,也听说过李弘茂还给最亲近的家奴取了一个带“寂”的名字,倒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少年不止是家奴,还在亲事府中当上了武官。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何德何能做得亲事府的执乘亲事?须知这可是军中正八品武官!大王当真是胡作非为!” 乔匡舜有些鄙夷地看了孙大元一眼,他刚才可是看到孙大元这个黑云都第一指挥的都虞侯,从七品的翊麾副尉,而且年龄完全能当那少年的爹的人,对那少年十分恭敬,心道这些武人果然是些寡廉鲜耻之辈,只因那少年是李弘茂的近卫,就无底线的讨好。 孙大元只低头拱手不敢说话,他能说什么呢?人家是正三品的王傅,也就是亲王的老师,就算当面斥责大王都是该的。他一个从七品的武官,在人家面前不过就是蝼蚁一样。 只是,他心中却是不服,他对黄寂原那少年恭敬客气,自然是因为黄寂原乃是大王跟前的亲信,但是这么些天下来,他也已经发现,凡是被大王赐了“寂”的少年亲卫,不但练得有一身好功夫,而且必有一样自身的长处。 就说这黄寂原吧,这上百条船,几千人的船队长途航行,要保证船队不乱,没有掉队的,没有跑错方位的,还要关注每天消耗的物资,一天也不能少了哪条船上的吃食,若是有船只出了故障,还要带人及时维修……这活儿说来简单,等闲人却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在和少年带着一帮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似乎就把这件事做到了,而且还做得极好。别处不说,但至少孙大元所在的这条亲王座船,物资供应井井有条,这可是他亲眼看到的。 这样的能耐,别说个正八品的执乘亲事,就是给他个五品六品都不差! 乔匡舜却犹自不满,重重地在甲板上顿了一下脚,怒道:“早听说这永安王殿下行事荒唐,却不料荒唐如斯。某须得好生教育,不然待殿下长大成人,岂不是更加胡作非为?”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一声不吭的下级武官,没好气地问道:“殿下究竟所在何处?为何船行数日,某竟都没有见过殿下?” “王傅,大王把宽敞舒适的座船让给了王傅及诸位官爷,自家住在水师的楼船上,出港之时便是如此,王傅竟然直到今日也不知大王待人宽厚如此?” 回答乔匡舜的并不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孙大元,而是一个穿着王府亲卫袍服的少年。说他是少年吧,是因为他的声音还在变嗓期,这人身材中等,看着无甚特别之处,也是穿着一身永安王亲事府的袍服,脸上却是戴了一个面具,不知长的什么样子。乔匡舜见识多广,倒是认得这面具乃是南天门四大天王的多闻天法相。 乔匡舜本就对李弘茂的这些少年亲卫十分不满,看到这少年戴着个面具,还对他出言相机,不禁怒道:“你又是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左右,现将这狂徒擒住!” 第44章 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只要你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乔匡舜当然是没有听说过这句话的,但他怒喝一声左右拿下的时候,却就是冲着这句话去的。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他叫了左右,但是左右都没有人动。 倒是他对面那个戴面具的少年动了,当然,少年也只是礼节性地朝着乔匡舜拱了拱手,说:“乔王傅,某乃亲事府行法曹参军事风寂荡,奉王命清查船队粮草亏空一案,若有冲撞之处,还请乔王傅宽恕则个。” 话是说得十分客气的,但是…… 要说恭敬,怕是连孙大元对黄寂原那少年的那份恭敬都没有,乔匡舜哂笑一声,说:“行法曹参军事,又是一个八品官,永安殿下这是把朝廷的八品官当小孩的玩具赏给你们这些无知顽童了吗?还有,你说奉王命而来,永安殿下的制令呢?休得愚弄本官!” 八品官在乔匡舜眼里那就是个芝麻绿豆那么小的官阶,再往后,就是吏了。不过如果七品官可以类比成后世县处级的话,正八品也是科局级,这要放在后而且世,也是够基层公务员奔一辈子的。就是在如今的南唐,也是底层的小吏一辈子也跨不过的一道坎。 在乔匡舜看来,李弘茂先前各种的胡闹也都罢了,但是把他的这些陪玩家奴都封了官,这才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的事情。 殊不知即便是李弘茂无比信重这三年来他培养出来的那三百少年亲卫,但真正得到官身的,也不过李寂城、黄寂原、风寂荡,加上新入伙的韩山寂这区区数人而已,而且正八品也是他们的目前的天花板,要突破绝非易事。 风寂荡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李弘茂亲笔书写,盖了永安王王印的手令,双手递到乔匡舜面前。 乔匡舜很不客气地一把将风寂荡手里的手令抢过来,打开看了一下,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看着风寂荡的多闻天面罩十分不舒服,便把视线转向别处,问道:“船队行驶不过数日,怎么就有粮草亏空?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风寂荡依旧很客气地答道:“乔王傅,大王的船队有大小船只百余条,连同大王的王府宫人、仆役、亲事府、黑云都以及水师随行将士以及诸位王府属官及随从,林林总总七千余人,每日消耗的米粮果蔬数额巨大。从出发之日起,大王便命执乘亲事黄寂原总领米粮供应,黄亲事几乎数日不眠,方才保证每条船上都未有短缺。但昨日黄亲事在大王跟前核对米粮供应与消耗的数额时,发现两者之间的差额和变动极不正常,故,某今日便奉了大王之命,前来清查。” 乔匡舜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为官多年,有些事即使他本人没有亲历过,却也是知道其中根源的。但凡大队出行,不论是水路还是陆路,不论是舟船还是车马,也不管是行军开拔,还是皇家、重臣巡游,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去,米粮钱货的消耗那就是像流水一样。但是,同样人数的队伍出去,物资的消耗往往会有巨大的差别。 这其中,最大的差别就是人。 例如,张三带一支队伍出去,每天的消耗折合铜钱一百贯。王五带同样一支队伍出去,每天的消耗则是五十贯。钱六也是带同样一支队伍,消耗则达到了一百五十贯,这就是问题。当然实际上行军的消耗不会这么简单清晰,但总是会有差异,有差异,自然也就有贪墨。 乔匡舜看着眼前这个多闻天面具,心情越发不喜,但话题既然是他自己挑起的,也只能耐着性子问:“可查出什么?” 风寂荡答道:“回王傅,黄亲事早已将船队各色人等造册登记,每日消耗,也是做了预算和核对的,但数日下来,船队消耗的钱粮比预算至少多出了一半,且每日都在增加。” 乔匡舜本来想说,江上行船,今天胃口好多吃点,明天晕船了没胃口少吃点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嘛,一听几千人的消耗竟然比预算的多出了一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忍不住说:“或者人数不符?” 风寂荡说:“已经查过了,王府的属官确有多带随从仆役。” 乔匡舜哼了一声,建州又远又偏僻,多带点手脚勤快的丫鬟、小厮,管家婆子,日子才不会那么难过,这又有什么问题?大家到王府做官,难道还要孤家寡人不成?他自己就是风寂荡口中的“王府属官”,他就带了几十个丫鬟、仆妇,这拖家带口的,多吃点又怎么了? 说起来,这条最大,最舒适、最豪华的亲王座船,倒是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舱位是这些王府属官和他们的随从占了。李弘茂跑去坐军舰,也不光是为了和水师官兵同甘共苦,若是留在他自己的座船,他怕自己第一天就把人都赶下水去。 就在乔匡舜心中对李弘茂管事管的宽,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时候,风寂荡又说:“属官们多出的随从仆役,黄亲事也清点过,消耗仍在预算之内。” 乔匡舜终于不耐,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船队亏空不亏空管他屁事,若不是看李弘茂的这些少年亲卫不顺眼,想找他们的岔子,也顺便摆一下自己的威风,他话都不愿跟他们说。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不必再说了,你们要查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本官倦了,要回舱歇息了!” 风寂荡却并没有听话的打住,而是上前了一步,问:“乔王傅可知,大王的船队自从江宁出发,一路多有商船跟随?” 这个年代在江上行商,遇到水匪被洗劫一空的概率还是相当高的。但是官府的大队官船出行,还有水师护航,再大的水匪也不敢来触这个霉头。所以江上行船的商人一旦遇到这样的船队,便会跟随而行,混在中间寻求庇护,就算遇到凶蛮的水师、兵船要收保护费,也比被水匪劫了的成本要低。 乔匡舜挥手,不耐烦的问:“那又如何?” 风寂荡呵呵一笑,说:“某已查到,有几条商船,每日都会靠近这条大王的座船,而这条船,也是整个船队亏空最大之处。” 乔匡舜压住不耐,问道:“你言下之意,是大王座船中,有人偷偷将船队的钱粮物资偷偷通过靠近的商船转手倒腾出去来获利?” 这种事情,不是但凡大队人马船队出行都常有的事吗?有些人千里做官,人还没到任,就已经富得流油,有的官员外出巡查,啥事不干,回来就收获满仓。 五代十国是乱世,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都会抓住机会为自己谋求私利,只是在那些军阀横行,武将无人约束的地方,文官这样干的机会不多。但南唐又不同,所以文官们太热爱这个立国不过十余年,就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朝廷了。 风寂荡的眼睛透过面具,盯在了乔匡舜的脸上,十分平静地说:“乔王傅,某已查出,那将船队钱粮倒卖获利之人,便是王傅的管家。” “岂有此理!”乔匡舜大喝一声,瞬间就怒了。 第45章 风高浪大 “老爷!老爷救命啊!” 乔匡舜的管家,只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但此时被两个王府亲卫用绳子牢牢绑住,也不知那两个亲卫用了什么手段,此时官家脸色煞白,大冷的天,船上还江风凛冽,他的额头上都能渗出汗来。 那两个亲卫一松手,这管家便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 除了乔匡舜的管家被带上甲板以外,搭乘李弘茂座船的这些王府属官,还有他们的心腹随从,也纷纷来到了甲板上,一时间,李弘茂的座船甲板上人满为患,十分热闹。 这些人吵吵嚷嚷,表情各异,态度也各不相同。 有的站在乔匡舜这边,指责李弘茂的亲卫不尊重他们这些臣僚,他们也不敢指责李弘茂,只说这些亲卫冒用殿下的招牌胡作非为;有的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生怕一个不慎,火石就会落到自己的脚背上来;有的嘟嘟囔囔,觉得恁大个船队,消耗点钱粮算个球事,这点发财的机会都不给,这个大王实在抠门;还有的纯粹就是吃瓜看热闹。 风寂荡就站在乔匡舜管家的身边,他一身青衫,脸上戴着多闻天的面具,没有人能看到他长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让人觉得十分神秘,便无端地对这个人生出一些惧意来。 风寂荡也不去管周围聒噪的声音,目光透过面具冷冷地朝周围扫视了一圈,伴随着他冰冷的目光,甲板上的吵嚷声竟渐渐平息了下来。 “某乃殿下的老师,岂能任由尔等如此折辱?某要见殿下!”乔匡舜怒不可遏,虽然被绑起来的只是他的官家,但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和把他本人绑起来又有何异? 这时他的脸色涨得通红,脑子倒是清醒了很多,他没有再不识趣地喊什么左右拿下,因为他已经知道,这条船上不管是风寂荡带来的王府亲卫,还是担任这条船护卫的黑云都士卒,亦或是护卫在侧的水师兵丁,都不会有人听他这个三品大员的指挥的。能听他话的大概也只有他的家丁了,但他为了日子过得逍遥快活,丫鬟带了一堆,家丁只有区区数人而已。 区区几个手无寸铁的家丁,此时早已缩在了人群中,哪里敢探出头来? “大王与水师官兵同甘共苦,此时正在前方的楼船之中。王傅若是要见大王,某叫来走舸,把王傅送过去便是。”风寂荡面对着乔匡舜的怒吼,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乔匡舜张了张嘴,一时间欲言又止。在他看来,眼前着戴着面具的少年不过是永安王养的一条恶狗而已,这恶狗既不会跟他讲理,更不会跟他讲礼。但真到了永安王面前,这道理便讲得了吗?须知若不是永安王授意,这恶狗安敢在他们这些在吏部都有正式编制的王府属官面前如此跋扈? 乔匡舜想起他的恩主,枢密使陈觉对他吩咐过的话:东宫齐王殿下对你寄以厚望,作为王师,你不光有教导这顽劣小王的职责,更要探明虚实,把控王府上下,绝不可以让永安王成为东宫的绊脚石。永安王不过一顽童,必要时,你要把控王府,免生事端。 一时间,他很想回到恩主的跟前,聊一聊大家在哪里走错路了。这永安王,真的只是个不问朝政,花天酒地飞扬跋扈的骄横皇子吗? 乔匡舜看着跪倒在地的管家,他发现管家的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并不是被吓出来的,此时管家的身体在发抖,似乎是忍着疼痛,显然他身边那两个王府亲卫对他施加了什么手段。至于倒卖物资,贪赃枉法什么的,焉知不是这戴面具的少年栽赃陷害呢? 不,当然不是这少年,这必定是永安王的旨意。 “乔王傅。”就在乔匡舜心中涌现出千百个念头的时候,他对面的风寂荡很诚恳地道:“这管家已经招供,正是他连日招来商船将王船上的物资偷卖出去的,王傅想必还被蒙在鼓里。” 乔匡舜顿时眼前一亮,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只是被蒙在鼓里的,这用人失察,只是一种过失,甚至都不能算过失,因为奸人总是善于伪装的。如果将管家撇清,对他自然最为有利。 但他也没有马上接招,风寂荡有没有栽赃还不好说,但他知道他的管家手脚不干净肯定是有一些的。 还没有出发之前,任命他为永安王王傅的消息一传开,管家就告诉他,发财的机会来了,他也没有细问管家怎么去发财,但想来也不外乎两种方式,一种是捎带一些高利润的违禁品出去转卖,另一种当然就是损公肥私了。 现在这个戴面具的少年暗示他把管家推出去,万一就只是在诈他呢?再说了,他的管家手脚不干净,在场这些王府属官的随从家人,又有几个是干净清白的?区别只在于多点少点而已,凭什么有钱大家赚,有事他一个人担?若是他现在很轻易就接过对方开的条件,那之后在永安王面前,他还怎么摆王师的架子?怎么完成恩主交给他的任务? 风寂荡自然也不去催促乔匡舜,因为乔匡舜在众目睽睽之下犹豫的这一瞬间,他就已经输了。他是亲王的老师,名声才是第一位的啊!他一犹豫,不管出于什么考虑,王师的形象都会打几分折扣的。 “某不与你这等粗鄙小人徒费口舌!”乔匡舜拿出自己的官威来,呵斥一声道:“备船!某要与殿下当面分说!” “谨遵王傅之命。”风寂荡躬身行礼,转身对随船护卫的黑云都第一指挥都虞侯孙大元道:“孙虞候,王傅有令,快去备船。” 孙大元抱拳道:“风参军,某是随船扈从,并无召令水师船只之权。” 乔匡舜差点原地气炸了,这演得也太浮夸了吧,随行的水师船只,不就是听从你们这些王府亲卫的指挥吗?现在竟然假模假样地跟孙大元这个陆军的都虞侯要船。 风寂荡又说:“孙虞候说的也是,不过正巧左右并无水师船只,这王船上倒是有两艘小艇,只是须得委屈一下王傅,且乘小艇到楼船去。” 孙大元赶紧道:“不可!如今江面浪大,加之天色已晚,只怕一个风浪……这万万不可……” 乔匡舜怒怼风寂荡道:“你究竟要怎样?” 风寂荡拱手道:“王船粮米亏空,某奉王命严查到底,王傅品格高洁,自然是不知管家舞弊。” “够了!”乔匡舜怒道:“某有失察之责,自会上疏请罪,此案不必再查,某也保证王船的钱粮,绝不会再亏空一分!”认了这个失察的责任,损失的只是一些威严,不过也是卖了众多王府属官的面子,只要不继续查下去,就不会波及到他们,终归他们这些从总公司下来的官员,还是要抱成团的。 风寂荡躬身道:“王傅只是被一时蒙蔽,绝非失察。也罢,既然王傅有言于此,此案也不必再查。王傅管家私藏官盐五十石,偷卖王船金器米粮,此系管家一人所为,与旁人无涉。此案已结,来人,把他沉了。” “凭什么?!他们几家都有参与,凭什么就是我?”那管家听到要拿他顶罪,心里面也还镇定,毕竟替自己主人干活,这点心理准备还是有的。 但一听到风寂荡不审不查,更不交给官府,而是要直接把他沉了,忍不住便跳了起来。王傅老爷要面子,可他要命啊! 第46章 任重道远 “大王高明,只略施小计,自乔王傅以下,那帮属官为了撇清关系,互相揭发,已经乱作一团。乔王傅当场气晕,把自己关在舱中闭门不出,已然没有了最初那般颐指气使。” “不是我高明,是他们这些人自己不干净,不敢让你查下去罢了。” 站在高高的楼船甲板上回望夜色中灯火辉煌的王船,李弘茂背着手,一副老干部的标准姿势。乔匡舜是齐王、是宋党五鬼安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就是想用乔匡舜王师的身份监视、压制他。现在,离建州还远,但这颗棋子不说已经成为废棋,至少已经达不到他们的预定目标了。 王师这种身份,位高权轻,最重要的就是声望,李弘茂的手法简单粗暴,不杀人但诛心,极大地削弱了乔匡舜的声望,这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站在一边的韩山寂沉默了一阵,长叹一声,说:“大王对人心的了解之深,实在是令属下叹为观止。但是大王,水至清则无鱼,人皆有私心私欲,大王需要更多的人才,有时也得容忍这些人的私心和缺点。大王,如今天下大乱,弱肉强食,大王要的并非一方清明,而是天下一统。” 依然戴着面具的风寂荡看了看李弘茂的背影,又看了看韩山寂,热切地说:“韩参军,大王既要江山一统,也要天下清明。大王曾言,今日之责任,全在我辈少年,那些昏聩老人已日暮西山,唯我辈任重道远。韩参军年龄与我等相当,与我等理应志同道合。” 韩山寂有些惊讶地看着风寂荡,又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的李弘茂,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李弘茂了。作为一个皇子,他觉得李弘茂想要的无非就是九五之尊,就算还有远大的抱负,也应该就是了结这天下乱世。 可从风寂荡的话里,他觉得李弘茂的眼光,似乎还看得更远,但李弘茂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就完全想象不出来了。他虽然跟在南唐名臣韩熙载的身边,从小耳濡目染,见识和眼界都要远超同龄人,但是受到时代的局限,别说韩山寂了,就是他叔叔韩熙载也不可能看到李弘茂看到的地方。 李弘茂转过身来,呵呵一笑,说:“寂荡说得不错,我辈任重道远,要做的事太多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目光再远,也要从眼前一步一步做起。那帮属官枝蔓繁多,让他们互相争斗,对我们的掣肘就会少很多,尤其是王傅一职,若不给他打下去,让他端着老师的架子在那里指手画脚,我虽然不怕他,但也会无端生出许多事来。寂荡这番连哄带诈,立了一个大功!” 韩山寂嘿然一笑,说:“此为阳谋,彼辈心中有鬼,明知是阳谋也只能无可奈何。此举不但打消了乔王傅的气势,其余的属官更不敢轻易挑出来指手画脚。大王的手段,属下实在是佩服。” 李弘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说人人皆有私心私欲,这话不假,今后我们也将遇到各式的人,也必将容纳各式的人。但是在我们内部,我不想看到什么私心私欲,好好做事,你们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大王,”韩山寂坦然笑道:“属下最大的私心,便是跟随大王,看着大王涤荡天下,囊括宇内,属下也好体验一把凌烟阁的滋味。在那之前,一切都不过是浮云耳!” 风寂荡不谈这些遥远而务虚的话题,戴着面具的脸转向漆黑的江面,看着江面上挂着灯笼的大小船只,说:“大王,船行数日,多有商船来去,唯有一条船,若即若离,始终跟随在船队之后。” “查清楚了吗?” “人已经查清楚了,但为何如此跟随,属下还有几分不解。” “当面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 “姐姐,好些天了,才到湖口县,这船队行得也太慢了。” “大大小小百多条船,哪里便行得快了?” “慢也就慢了,这才到湖口县,路程还没走一半呢,这船队就要停下来休憩,我看这灯火阑珊处,可真是个能玩的主。我不管,我也要上岸去玩一玩,成天躺在船舱里,闷也闷死了。” “好,那便上岸去游玩。” “只不知这湖口县,有甚好玩的,有甚好吃的。” “吃吃吃,你这般好吃,就不知将来哪家郎君能养得起你!” 说笑间,两个妙龄女子从码头上停泊的一艘商船上走出来,穿过因为停泊了密密麻麻的船只而显得十分热闹的码头,往不远处的湖口县城走去 湖口县顾名思义,正位于鄱阳湖的入江之处,也是沿长江进入鄱阳湖的必经之地,隶属于南唐奉化军节度使治下的江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此时江北黄州、蓟州、舒州乃至淮北的海州都在南唐手中,正是南唐疆域最为广阔之时,湖口县作为江湖之间的重要节点,又因为长江两岸都在南唐手中,并无战争威胁,因而十分的繁华热闹。 那两个妙龄女子穿着青衫,头戴幂篱,也没有带随从,就这样走进湖口县城的街市之中。此地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倒也没有人觉得两个这两个女子有甚特别之处。 她们虽然戴着幂篱,看不到长相,但一个显然年纪略长,要稳重一些,另一个显然年纪小一些,甚是活泼,走到这个摊点要买个风车,走到那个摊点,要买分糕点。街头有敲锣卖艺的,那更是要挤进人群中一看究竟。就这么玩耍了一两个时辰,还在一个酒馆吃了饭,这才施施然准备走回码头。 但显然两个年轻女子还是引起了注意,就在她们吃完饭准备走回码头之时,几个泼皮无赖就缠了上来,两个女子躲着这些泼皮无赖,不知不觉,竟走进了一条远离闹市的陋巷之中,再往前,却是没路了。 此时天近黄昏,严寒刚过,初春未至,这陋巷中树木依旧枯槁,两侧低矮破败的房屋多已经无人居住,有的房顶已经坍塌,有的柴门上缠满枯藤,看起来十分的荒凉。 尾随而来的泼皮头子一阵大笑,他原本只是发现这两个女子是异乡客,自己也喝了几分酒,想要上前调笑一番,却不知这两个小娘子竟如此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这人迹罕至之地。 “两位小娘子,这须怨不得哥哥了。”泼皮头子酒意上涌,大叫着就带着几个小弟扑了上去。 然后…… 第47章 原来都是骗人的 “女大王饶命!女大王饶命!小人知错,今后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 泼皮头子的嚎叫,犹如杀猪一般凄厉,中间伴随着“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根骨头断了。另外几个泼皮也倒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哼着,也不知还能不能生活自理。 倒是那两个女子若无其事,尤其是那年少活泼的女子正插着腰,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而那年长一些的女子,则更为警惕,她一转头,突然道:“中计了!” “呵呵。”伴随着一声轻笑,一个脸上戴着个多闻天面具的少年郎不紧不慢地从这陋巷后面走了过来,他一身黑衣,身后也只跟了两个同样黑衣的少年。这两个少年并没蒙面,只是长相平平无奇,丢在人群中就不会有人再记得起来。 “你又是何人!?”那个年少的女子很不爽那一声轻笑,手指着戴面具的少年怒喝了一声。比起那些被她们放倒的泼皮来,她觉得这少年更为可恶,那种分明就是看戏的架势,若是自己只是个弱女子,他便也只是一笑而过? 那戴着多闻天面具的少年,自然就是李弘茂身边的执法亲卫风寂荡,他并不在意那年少女子的恼怒,只是淡淡笑道:“我就想不通,两个小娘子路遇泼皮,不在街上大声求救,不往官衙的方向跑,反倒是寻了这么一个四下无人之处,还道是心智有些弱障,想着还是来搭救一把,原来是另有乾坤!” “你才是心智弱障!”年少女子怒道:“你全家都是心智弱障!” 年长一些的女子则稳住心神,冷笑了一声,反问:“照你这么说,你在街头便已发现这些泼皮调戏良家女子,却也不声不响一路跟来,难道还是好心?” 风寂荡把双臂一抱,说:“若真是良家女子,那即便是心智不齐,头脑混沌的傻子,我自然还是要好心搭救的,可是两位出手不凡,又哪里是什么良家女子?” “你说谁是傻子?!” “这么说来,这几个泼皮也是你安排的?” “这又何须我安排?两个小娘子招摇过市,被泼皮盯上,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只是好奇,这秦淮河上独占花魁的涟漪舫杨飞花杨大家竟然身怀武艺,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什么飞花飞絮,听不懂你在说甚。” “也对,杨飞花自然也不是你的本名。也可能你和我一样,都是没有什么本名之人,恩主给什么样的名,那就是什么样的名了。” “多说无益,你待怎样?” “没别的,就想知道你从江宁码头一路跟在船队后面,究竟意欲何为。” “你觉得凭你们这两个三脚猫,就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杨飞花,或者她确实不叫杨飞花,不管叫什么,她却是个能动手就少说话的人。对方既然已经识破她的身份,也对她一路跟来了如指掌,那就没有什么浪费口舌的必要。 先前对付那几个泼皮,她是没有出手的,这时候她却从她宽大的青色长裙中抽出了一柄短刀,脚下一发力,人就像剑一样冲向风寂荡。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更没有半句废话,就靠一股迅猛的速度,刀锋直取风寂荡的心口。 一出手,那就是要人命。 那年少的女子,则是那日在涟漪舫上为杨飞花垫场的小眉,不过那是她是体态袅娜,文静羞涩的小眉大家,而此时,她是已经动手打废了几个泼皮的女大王。她先前打折几个泼皮的骨头,当然也不是徒手,而是依靠的一支铁笛,这玩意外面包了一层竹子做的蒙皮,内部却是半实心的铁管,放在嘴边,一样的能吹奏出乐曲,任谁都想不到,这看起来柔弱无骨的小娘,能用一支铁笛将几个泼皮打残。 此时杨飞花持刀而上,小眉自然也没有闲着,她的铁笛指向跟随风寂荡的那两个黑衣少年,姐妹俩分头出击,配合也是十分默契。 不过这边风寂荡亲眼目睹了小眉是怎样打残那几个泼皮的,又怎么会对她们没有防备。他和另外两个黑衣少年背上都背着横刀,在说话之时就已经凝神准备,这时不等杨飞花和小眉欺到身前,三把横刀便都闪着雪亮的刀光,整齐地拔出刀鞘,风寂荡后退两步,和两个黑衣少年组成了一个反向的品字形。 杨飞花要想攻击风寂荡,就要冒着被两翼夹击的风险,如果攻击两翼其中一人,风寂荡就会趁势而上。 杨飞花拿的短刀只有一尺有余,这是便于她隐藏携带,而风寂荡三人背负的横刀,则是过去唐军在战阵上惯用的长刀,连刀刃带刀柄,有近五尺长。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杨飞花的刀短,她虽然想打个突然袭击,但是风寂荡早有准备,所以杨飞花往前一扑,就撞到了三把雪亮的横刀面前,她又不想冒着受伤的风险去跟风寂荡拼命,所以出手第一招,在双方还没有正面交锋的情况下,她就收手后退了一步。 倒是小眉的铁笛撞上了左侧一个黑衣少年的横刀,当当当地连着发出了三声金属交击的清脆响声。 那黑衣少年和先前几个泼皮自然有着本质的不同。那几个泼皮本来就谈不上什么功夫,平时横行,就是仗着一股混不吝的狠劲,正经人都怕他们,而他们尾行着两个小娘子进入这四下无人的陋巷,早已色迷心窍,哪里会对她们有所防备?所以直到被小眉敲断骨头,他们都没有闹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黑衣少年则是训练有素,他也谈不上什么武学高手,但每天练刀已是几年,眼力、力道、步法都是不差,小眉想要故技重施,想对付几个泼皮一般对付这黑衣少年又谈何容易? 那些泼皮平时横行乡里,一遇到危险就想逃,想躲,不但被小眉各个击破,而且多半都是从背后打伤的,这黑衣少年可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便是有两下小眉的铁笛险些就砸到他头上了,他也是不退。反倒是小眉那两下即便可以砸伤黑衣少年,自家也必然会被他的刀伤到,不得不收招后退。 再往后,风寂荡三人进退有据,互相配合而又悍不畏死,杨飞花和小眉本就少打一人,女子气力又比不过对方,很快倒被逼得手忙脚乱。 没有惊心动魄的场面,没有你来我往的反复交锋,战斗很快就进入尾声。 两人也是对视了一眼,抽身往两侧就夺路而逃。 “不对啊,”一个声音遗憾地说:“就是要逃,也应该是丢一个烟雾弹啥的,砰的一声,一团火光之后,人就不见了……原来那都是骗人的。” “寂荡啊,咱们这三人战斗小组的攻防阵型,接敌效果还是有的,但是要抓人就差点意思了,回去你开会总结,改进一下,考虑增加抓捕的效果。” “想逃,哪有那么容易呢?” 陋巷并不宽敞,而且本就是条死路,杨飞花和小眉倒是借着身体灵活,步法矫健,成功地从风寂荡三人结阵的空隙窜了出去,但也就是绕开了风寂荡三人而已。在她们面前,又出现了三人。 挡在前面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黑衣少年,站在后面的是一个白衣翩翩,本该俊雅倜傥,却笑嘻嘻没个正形的少年公子。 第48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杨飞花现在的想法是,擒贼擒王。 虽然她并没有打算刺杀李弘茂,但是现在的形势很明了,她和小眉被算计了,想脱困唯一的办法就是攻击李弘茂,让他那些护卫全部都朝他围拢过来,她们才有找到空隙跑路的机会。 所以尽管白衣翩翩的李弘茂看起来很帅,但杨飞花还是抖了一抖她手中的短刀,脚下发力,就朝李弘茂冲了过去。这一下可比先前跟风寂荡那几个黑衣少年交手的时候凌厉多了,整个人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就已经扑到了李弘茂的面前。 但是,李弘茂的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是那个看起来高挑纤秀的女护卫张初晴,虽然同是女子,但是杨飞花的刀被张初晴的剑架住的时候,杨飞花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反推过来。对方明明是个纤秀的小女娘,可是手上的劲力竟如此之大!杨飞花无奈地往后退了一步,张初晴没有立刻追上来,但两人的距离一拉开,正好方便她把剑展开。 还是双剑,剑的形制是汉剑,剑刃长约三尺,四面研磨,剑身上镂刻了一些暗纹,却并不怎么反光。 当然了,杨飞花也根本没有细看张初晴的剑,因为她一瞬间就已经被张初晴的剑笼罩起来,就像被关进了一个笼子里一样。她不断的躲闪腾挪,用她灵活的身形,试图跳出这个包围圈,但张初晴的双脚像有磁铁一样粘在地面,并不跟随她跳动,移动频率却是极快,不管杨飞花往哪躲,她的剑影始终都是笼罩着对方。 也不仅仅是笼罩,杨飞花手中的短刀叮叮当当地挡了不少张初晴的剑,但是也有好几次没有挡住,而没有挡住的时候,她的身上总会有一处皮肤被锋利的剑刃割开一条口子。杨飞花身上穿的是青色的衫裙,倒是不易察觉有什么变化,实则她自己知道,她身上的血正在不断地往外流。 一开始的时候杨飞花还想着汉剑对女子来说太重,双手使剑更是耗费体力,她只要能尽量躲开张初晴的攻击,张初晴早晚就会支持不住。这个判断大体上也没错。但现在的情况是,等不到张初晴体力耗尽,恐怕她的血就先要流光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张初晴一个看起来那么纤秀的小姑娘,打法会那么刚猛,张初晴在她身上割了几剑,那可不是手下留情慢慢放血,那是她拼命躲开了! 杨飞花本来的打算是自己攻击李弘茂,吸引李弘茂这些护卫的注意力,如果自己跑不掉了,至少也能为小眉创造一点机会。但现在她连李弘茂的边都没挨到,反而是原本她和小眉二对三打风寂荡这三人,现在变成了小眉一打三,更是没有半点机会。 “啊!”的一声,紧跟着就是“哐当”一声,杨飞花感到虎口一阵撕裂的痛,手中的短刀再也把握不住,掉在了地上。紧跟着肩胛骨一阵剧痛,张初晴的左手剑趁着杨飞花短刀掉落的瞬间,将她的肩胛骨刺了个对穿,右手剑的剑尖顶在了杨飞花的咽喉上,锋利的剑尖让杨飞花从脖子到面部的肌肉全都僵住了。 她不敢动,但是用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小眉竟然被一把长长的横刀钉在了地上,贯穿的部位也是肩胛骨,很明显,这已经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李弘茂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可是亲眼见识到到张初晴的身手了,之前跟那些侍卫对练,那都不是实战。但即使这时,她也已经是收着在打,这个小姑娘也牛了吧?这就是血脉加天份吗?那天从赌场捞出张云德的时候,他还真没想到竟然捡到了这么一个宝呢。 杨飞花再次见到李弘茂的时候,已经过了几天,这时候她身上的伤都裹着纱布,流血早就止住了,但伤口还是很痛,尤其是右肩下面的那道贯穿伤,伤口每天都有人给她换药,但是要长好还不知道多久。她被关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这房间除了有点小,倒也什么都不缺,每天都有人来给她送吃的,甚至还有人更换便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不过从房间的晃动,她可以判断自己现在是一条船上。 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不过,这几天来既没有审问,也没有拷打,除了每天有人给她换药治伤,倒也没有人来为难她。就是,对外界一无所知。 第一天,她很镇静。她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也腹拟了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法,有一点大概是可以确定的,就是李弘茂应该不会杀了她,至少不会马上杀了她,否则也不会费事把她关起来。 第二天,她很镇静,她继续推测着各种可能,对于来给她治伤的大夫,也很配合。她还不想死,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的话,实在是太蠢了。 第三天,她很镇静…… 第四天,她开始有点烦躁,她不知道李弘茂到底要拿她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小眉现在怎么样了,是生是死,是和她一样被扔在一边,还是正在被严刑拷打。这天她忍不住向来给她换药的丫鬟问了一下小眉的情况,没想到这个每天给她换药的丫鬟却是个哑巴。 第五天,杨飞花可以说相当烦躁了,就是那种所有的猜想似乎都不对,而自己又什么都一无所知的烦躁。唯一的变化,是房间的晃动有点大,这也许是因为风浪大的缘故吧。 第六天,…… 第七天,一直到第七天,她终于见到了李弘茂,不过不是她被带到李弘茂跟前,而是李弘茂亲自到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来的。李弘茂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那个奇怪的戴着多闻天面具的少年,还有就是那个纤秀的少女张初晴。 讲真,杨飞花现在对张初晴有点莫名的恐惧,即使对方现在并没有带那一对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的双剑。看到了张初晴,杨飞花就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床上,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其实她当时真的没有想要刺杀李弘茂,她只是单纯的想来个声东击西,然后抽身而退而已。 李弘茂在杨飞花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到杨飞花穿得很单薄,不得不说,这姑娘还挺有料的,而且既没有化妆,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起来,反而比之前在涟漪舫上浓妆艳抹的时候更对他的胃口。 假咳了一声之后,李弘茂笑着说:“看起来,伤好了许多。” 杨飞花看向李弘茂,她当然敏锐地发现李弘茂正在毫不掩饰地欣赏她的身材,那种目光可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她还没张口,沉默片刻,眼睛没来由地一红,咬牙道:“大王若真是怜惜,又怎会下得如此狠手?” 呃,下手的明明是张初晴…… 好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李弘茂心说,是时候展露一下我的演员天赋了。 第49章 这就合理了 “唉……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李弘茂悠悠地长叹了一声,为了憋住不要笑场,他的表情显得很复杂。不过讲真,他也不会认为自己随便一句话,就会打动一个风尘女子的心,放在李弘茂自己的时代,他这句话就跟“爱你哟亲”类似,顶多就是个问候语,就算是个初中小女生都不会当回事。 当然他也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不是他那个时代,现在是十世纪,所以他其实是憋得快要内伤了,但是在旁人看来,他这个复杂的表情充满了心痛、怜惜、无奈,还有几许惆怅和愧疚,搁在他这个皇子的脸上,此刻就仿佛自带了一阵忧伤文艺的bgm,就连十里秦淮上鼎鼎大名的杨飞花杨大家也不禁愣住了。 李弘茂一看有效果,咬了咬牙继续惆怅地说:“你行刺皇子,罪同谋逆,若非本王的侍卫知我有不舍之心,便是将你当场格杀了。”忍得有点辛苦,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变调。 但是在杨飞花听来,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就连有些变调的声音,也是真情流露……她看着李弘茂那哀叹的眼神,眼圈一红,脱口道:“我并没有想行刺,只是当时被逼无路,想要虚晃一枪以便脱身罢了,谁曾想……”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初晴,心说,谁曾想你这女护卫下手这么狠呢,她一定是嫉妒我比她漂亮。 李弘茂叹道:“便是虚晃一枪,实则也已经行刺,亏得初晴手下留情了。何况你从江宁一路跟随本王的船队,若非为了行刺,反倒说不通。” 杨飞花苦笑了一下,自从元夕那天涟漪舫被冯逸之和陈懋两个纨绔纵火烧毁之后,她便一直躲在暗处,还以为自己的船混在众多来往的商船里跟在李弘茂的船队中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人家早已摸清她的底细。是啊,她从江宁就一直跟在李弘茂南行的船队里,若非另有所图,又有谁能相信呢?而所谓的所图,也就是刺杀他这个皇子最为合理了。 说起来,她当时的举动,没有被当场格杀,那真真就是张初晴手下留情。不过即便没有被当场格杀,和她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二皇子,也断不会放过她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杨飞花惨然一笑,摇头道:“大王,若奴家说,奴也不知为何要跟着大王的船队,大王可会相信?” “呵呵。”李弘茂身边那戴着多闻天面具的少年一声冷笑,很显然,杨飞花的这种话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李弘茂则凝视着杨飞花,两人四目相对,李弘茂微微点头,说:“我很想相信你,但你身手了得,若非初晴出手,你定已经逃走,这却又如何说?” 杨飞花说:“若奴真想行刺,又怎会选择敌暗我明之时动手?” 戴着多闻天面具的风寂荡接过话头,说:“没错,当时你确实并不是有心要行刺大王,但不管你有心无心,你确有行刺大王之举,此其一;你自江宁一直尾随在大王的船队中,暗中窥视,意图不明,此其二;你身负武艺,却委身风尘,潜藏画舫,居心难测,此其三。你有这三大疑点,今日若是不能解释清楚,即便我家大王确有怜香惜玉之心,却不要指望我不会动刑。” 他戴着面具,看不到任何表情,只听声音,那是冰冷得毫无感情可言。他说要动刑,便是杨飞花,也知道那绝非恐吓,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风寂荡一旦动刑,她就绝不会只受一些皮肉之苦。 她想象得出来,也感觉得出来。 李弘茂则摆了摆手,说:“寂荡,本王倒是觉得,乱世之中,一个女子身负武艺,倒也并非不可想象。像初晴这般有家学,或是有师承,又或是有些奇遇,也未可知。但即便会些武艺,一个女子,也没有什么办法找到合适的营生,杨大家才貌双全,秦淮河上低吟浅唱,又何尝不是一等风雅之事?” 杨飞花这种,应该算是自己开了个场子吧?风雅不风雅的李弘茂这个现代人也不好评价,但反正李煜是这么说的,他就剽窃一些李煜的学术成果好了。总之,在场的人谁都看得出来,他李弘茂这个皇子,正在想方设法为这个身份不明,有刺杀他的嫌疑的画舫行首找理由开脱罪名,完全就是一副多情种子的赶脚。 杨飞花苦笑了一下,看着李弘茂问:“大王,奴家此番尾随南下,便是奴家自己也很难说清楚究竟为甚。或许是元夕那日大王的那句灯火阑珊处委实让奴家怅然若失,加之画舫被烧,奴在江宁已无立足之地,得知大王出行,便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奴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只觉得这么跟着,心里面便安定许多。” 这番话说得也是很感人的,李弘茂看着杨飞花的眼睛,杨飞花也没有躲闪,她的眼神沉静淡然,看得出,她说的是真话。 好吧李弘茂其实也看不出真假,但是从逻辑上是说得通的,而且穿越三年,他发现古人的心思总体上来说没有现代人那么复杂,睁眼说瞎话口蜜腹剑的那也是有的,但重信守诺,重情重义的也很多。而且他发现古人说假话的时候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不像现代人,说真话的时候总会有些不好意思…… 李弘茂不管杨飞花说的是真话假话,一声叹息,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便该早些找到本王,何必这么躲躲藏藏,生出这许多误会来?” 杨飞花垂下眼睑,微微叹息一声,说:“奴家乃是风尘女子,大王是至尊皇子,奴家岂敢有非分之想?不过,有大王这番话,奴家便是死也无憾了。” 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又猛地抬起头来,说:“大王,奴家本姓赵,乃是大梁人氏。中原战乱,五岁那年,奴的父母兄姊皆亡于兵灾,奴幸被恩主收养,自小教授武艺及琴棋书画诸般技艺。十二琵琶初成,恩主便派人将奴送到江宁,做了秦淮河上一倡优。五年来,奴家明为倡优,暗中乃替恩主收集江宁风物、朝野诸官乃至于江南山川堪舆,此言句句属实,往大王明鉴。” 果然,这么一来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人家做夜总会头牌只是隐藏身份,其实是来玩潜伏的。 但是风寂荡都还没动刑呢,仅仅凭着李弘茂不痛不痒的几句话,这就主动交代了?没有一部谍战片会这么拍啊,难不成,这是个计中计? 当然,这种时候李弘茂只需要作出一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好了,有问题,自然是由风寂荡这个蒙面神秘人来问的。 风寂荡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问:“既如此,你家恩主又是谁?” 而李弘茂则似乎不着边际地问道:“你姓赵,闺名又唤作什么?” 第50章 呸,渣男! 对于李弘茂和风寂荡同时提出的问题,杨飞花,不,这赵姓女子略微一愣,然后展颜一笑,直视着李弘茂,说:“奴家自当据实相告,不过,却只能说给大王一个人听。” “大王不可!” “大王不可!” 风寂荡和张初晴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开什么玩笑呢?你一个身份不明,身怀武艺的北方潜伏,竟然想要和大王单独密谈,只怕原先不是真想刺杀的,现在也要顺手刺杀了。 李弘茂却想也不想就答道:“好,寂荡、初晴,你们暂且退下,本王与赵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赵氏女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眼眶中不禁氤氲出了一片水汽,她真的被感动了。 不过,这个剧本却是李弘茂和风寂荡、张初晴等心腹编排过的。 赵氏女虽然有武艺,但张初晴对她的武艺已经做过评估,当时是生死之间,赵氏女没有保留实力的空间。何况如果她比张初晴还要高几个档次,当时也足以把李弘茂击杀了。而这几天,在给她治伤的同时,早就对她进行了全身检查,她现在可以说身上一根针都藏不住,而且表面上风寂荡和张初晴会退出去,但是在这个船舱上下左右,可还有侍卫在监视着呢,她只要稍有轻举妄动,破壁而入这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伤在身,而李弘茂练了几年的功夫,也不是什么文弱书生。综上种种,李弘茂他们在预判赵氏女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做好了应对的方案。 当然,风寂荡反对得依旧那么义正言辞:“大王万万不可!此女身份可疑,大王乃是至尊皇子,绝不可以身犯险!”预案归预案,他本身也是强烈反对的,不过就是一个娼女而已,凭他这几年出入刑部学来的本事,他很有自信撬开这个赵氏女的嘴,如果撬不开,她也一定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的。 李弘茂淡淡道:“不过是一女子尔,寂荡,不要如临大敌,你们且退下,让我和赵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风寂荡只能一躬身,转身离去。张初晴则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看了看李弘茂,又看了看赵氏女,眼中充满了担忧。她的关注点和风寂荡不同,对她而言其他一切都无所谓,只要李弘茂不要有危险就行。而李弘茂也是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张初晴点点头,默默地出去了。 最后,狭小的房间中,就只剩下了李弘茂和赵氏女两个人。 赵氏女看着李弘茂,微微张了张嘴,眼睛湿漉漉的,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等着李弘茂问她话,是不是真的李弘茂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她也不清楚,但也不想管了。 “我看看你的伤。”让赵氏女没想到的时候,李弘茂什么都没有问,而是走到了她跟前,低头温柔地看着她。 “啊……”一瞬间,赵氏女的脸颊绯红,她的伤在左肩胛下面一点,伤倒不是致命伤,而且经过这几天的治疗,起码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但是,那个位置…… 但是李弘茂也不容她反对,他微微弯腰,伸手轻轻揭开了赵氏女的纱衫。这时虽然是冬天,但船舱中也不算冷,为了治伤的需要,她穿得本来就很单薄,身上这件纱衫,就是她最后的屏障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阻挡一下,随后就放弃了,只不知为什么,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而李弘茂很镇定,虽然揭开纱衫之后,这女孩儿的身体不说一览无余,但在这个时代那也等于就是全部了。嗯,即使在他那个时代,也是半全部了。但这个时候他真的很纯洁,他不但揭开了她的贴身衣物,还解开了缠在她伤口上的纱布,认真地查看了她的伤口。 按照他的要求,最开始给她包扎时用他特制的酒清洗,还用针线缝合了伤口,然后再用止血消炎的草药。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如果是在战场上受伤的将士,显然不可能得到这样精心的照顾,而古代战争中,士兵的大量死亡,其实都不是直接在战场上,而是受伤感染。到了建州,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酿酒了,然后再提纯酒精,医护队伍也要建立起来…… “还好,伤口在愈合了。”李弘茂重新又将赵氏女的纱布缠上,不过他的包扎手法明显比较粗糙,赵氏女吃痛,轻呼了一声,那声音就…… 李弘茂的心跳了一下,毕竟也是个绝色美人啊,而且是纯天然的,而且虽然他真的是在察看伤势,但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些波涛起伏。如果不是前世经历过那么多次恋爱……呃,还真有点不好把握。 “大王……”赵氏女声如蚊蚋,微带喘息地看向李弘茂,脸色潮红地说:“奴家虽在画舫,却仍是完璧之身,若是大王不弃……” 李弘茂摇了摇头,在赵氏女错愕和难以掩饰的失落中低下头后,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说:“想什么呢,你的伤哪能轻举妄动的,稍不注意伤口又要崩裂。” 就在赵氏女释然地微吐一口气时,李弘茂又说:“本王尚未成婚,不过即便成婚之后,内宅之中,也不会有无名无分之人。本王虽不能立你为妃,但你若是真心愿意跟随本王,待你伤愈之后,择一吉日,总得用一顶花轿将你抬进门。” “大王!”赵氏女嘤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可是真哭,眼眶就像决了堤一样,那泪水哗哗地就往下淌。李弘茂谈过这么多次恋爱,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孩儿能有这么多眼泪的。她初时只是默默流泪,进而抽噎起来,最后索性放声而哭,把自己十七年来所受过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了。 李弘茂也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任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肆意涂抹眼泪,只用手轻抚她的秀发,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呸,渣男! 不,这不是渣,为了伟大的理想,我也是牺牲了自己的。 她不会就顺水推走,入了我的后宅吧? 那样的话…… 赵氏女可不知道李弘茂现在正在做着各式的心理建设,她只是把自己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够了,她梨花带雨地仰头看向李弘茂,温温柔柔地一笑,又很镇静地说:“多谢大王垂青,有大王这番话,奴家纵万死亦无憾矣!” 李弘茂心想自己要不要更肉麻地伸手按住她的唇,或者直接用嘴?这死不死的,古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说死呢?好好的活着它不香吗? 赵氏女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李弘茂的心意,她展颜一笑,说:“大王,奴方才说了,奴本姓赵,大梁人氏。家中行四,便唤作四娘,但奴至今记得,阿耶是个读书人,给奴取了个好听的闺名叫氤氲,只是这闺名,家破之后,除了奴自己,再无人知晓便是了。后蒙恩主收养,赐名金环。” “金环这个名字也不错,但不若氤氲配你。”李弘茂说的也是实话,金银珠玉这些字普遍也是给女孩子用的,也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吧,但“氤氲”两字,确实也只有读书人才用得出来了。 赵氤氲,赵金环,杨飞花,这便是她十七年的人生轨迹。 好吧,这赵氏女,赵氤氲眼中水汽氤氲,她只是简单地回顾了一下往事,继续说:“奴的恩主,乃是中原名相,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为元老的冯公,冯公恩泽普惠天下,活人无数,在这乱世之中,便是在世菩萨,人间圣者。” “我去!原来是这货啊。”李弘茂心中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赵氤氲语调虔诚,全心崇拜的这个活菩萨,真圣人,就是历经四朝十君,从后唐庄宗李存勖一直陪玩到后周世宗柴荣,中间还跟耶律德光这个辽国皇帝也一起喝过酒打过牌的十朝元老冯道,什么宰相、三公、三师的顶级高官,在他身上都跟充话费送的一样多。 就很牛。 第51章 我自己知道 赵氤氲的后台老板是冯道,这个信息量有点大。 说起冯道这个人,稍微读过一点五代历史的人都知道,因为这实在是个牛人。 冯道字可道,源自《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可见他自己也非常自信。他最牛的一点就是命长,虽然他只活了72岁,从绝对数字来说并不是什么老寿星,但他的一生前前后后熬跨了三个王朝,九个皇帝,最后老死在第四个皇朝和第十个皇帝手上,死后还被追封为瀛王,谥号文懿。 那是什么时代啊?兵荒马乱,武人当道,城头变幻大王旗,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能活到成年的人生就已经是成功的人生了。 后世的史家把冯道骂得很惨,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 当然,李弘茂生在种花家,长在红旗下,并不会以欧阳修司马光那样的忠君思想去评判古人,他就是单纯的觉得冯道很牛。你想,公司熬垮几个,老板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依旧是他的高层。这样的人生难道不是特么的开挂的人生吗?他也知道冯道在后世史官笔下不是什么好货,但在位时貌似也做了不少实事。 然而,像赵氤氲说的那样什么在世菩萨,人间圣人,那又特么有点扯淡了。不过想到赵氤氲五岁就被收养、培训,现在满脸对老冯的崇拜,他也不以为意。他那帮少年亲卫,不也把他看成是天上有地下无独一无二的存在吗?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冯道不也是一类人吗? 既然赵氤氲说起她的恩主来一脸的崇拜和虔诚,李弘茂也顺水推舟地说:“本王也早已听闻冯司空其人,在北地那一片乱局中,也算是一个异数。”司空是冯道曾经担任过的官职,因为直呼其名很不礼貌,所以李弘茂也就随便捡了一个他担任过的官职来代称。 赵氤氲正色道:“大王有所不知,北地兵祸连年,武夫横行,民不聊生,上至朝野,下至黎民,如奴家这般因恩主而活的人不知凡几。北朝若无君,自有武将去换,但若无恩主,必将赤地千里,血流成河。” 李弘茂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还越说越有点神棍的既视感了?若是别人听了赵氤氲这话,一定会怒斥大逆不道,但是李弘茂也不关心这个,只是不动声色地说:“若是有机会,本王倒想与冯司空好生聊聊。但是,冯司空把你派到我大唐来,打探我朝野虚实,还绘制山川堪舆图,却又是何居心?” 赵氤氲微微摇摇头,轻叹一声,说:“大王,恩主所图者,乃是世间太平,百姓安身。他老人家不管做什么,自然都有他的道理,奴也不过是恩主收养的万千义子义女中的一员,虽然学了些武艺,但更重琴棋书画,见识浅薄,哪里会懂得恩主的宏图大志。” 五代时期的雄主、武将们都喜欢收干儿子,李弘茂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冯道这个文臣也有这种喜好,而且冯道利用赵氤氲这样被收养的义子义女所做的事,图谋也是十分远大。他是南唐的亲王,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敌国宰相,但如果他是五代随便那一朝的亲王,那还不得把冯道砍了?历史上也没有写冯道还有这一茬啊。 赵氤氲说她不懂得冯道的宏图大业是什么,李弘茂倒觉得她也没说谎,她也只是一个潜伏而已,而且估计江宁城里她还不是最大的头,所知自然有限。李弘茂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又问:“那你潜入江宁五年,又都做了些什么?” 赵氤氲有些不解,疑惑地说:“大王,奴已据实相告啊。奴在涟漪舫上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对江南朝廷,可有了解,每年也常以踏青游赏之名去过不少地方,绘制了些图谱,便是这些了。” “呃,我的意思是,冯司空没有给你什么具体的任务?” 赵氤氲有些茫然地问:“什么叫,具体的任务?” 好吧,李弘茂承认自己有点脑补过度了。 古代的谍报工作哪里有谍战片里面那么惊心动魄千丝万缕?这时候敌对国家要了解敌方信息,多数都是通过做生意的商人,比如后来赵大要征南唐,就有南唐的商人收集了情报告诉了李煜,还自告奋勇要去烧赵宋的船。但要说双方有什么正式的情报组织,那估计也够呛。像赵氤氲这种被北方的大人物专门派到南方来收集情报的,那已经是非常超前了。 所以这个冯道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没有被记录进历史里的? 基本上李弘茂现在可以判断赵氤氲说的话都是真的,因为这些东西,这个时代的人要编也编不出来。但是也没有特别大的价值,不管历史对冯道有什么遗漏,反正他也不是北朝的皇帝,动手征南唐那是周世宗的事情。 当然,李弘茂对于情报那可是非常重视的。风寂荡一直戴着面具,除了他本人,谁都没见过风寂荡的真面目,李弘茂一开始是把风寂荡当做icac来培养的,他不能容许将来自己的队伍壮大以后内部的蛀虫把大厦挖空。现在风寂荡的工作更多也就是正军纪,查贪墨,也兼做一些信息收集的工作,更主要是对内。现在,随着李弘茂离开京城,对外的情报工作也应该开展起来了。 李弘茂脑子里转过很多东西,但在赵氤氲面前,他依旧表现得充满耐心,也很体贴地说:“你既然已经尾随本王南下,那江宁你自然也不回去了,女孩儿家,不要去想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今后便留在本王身边就是。” “大王!”赵氤氲十分感动,她思忖片刻,却摇了摇头,说:“不成的。” 李弘茂皱眉道:“为何?难道冯司空隔了恁远,还能控制你不成?涟漪舫被烧,即便冯司空还在江宁布下了其他棋子,想必也会以为你已经遇难,你从江宁跑出来,尾随本王南下,不就是凭借着这一点吗?” “是。”赵氤氲倒也坦然,说:“谁也没想到那两个恶少竟然会行凶烧船,坊间百姓自然是看到涟漪舫化成灰烬,涟漪舫上的杨大家并未逃出生天,秦淮河上,从此再无涟漪舫,也再无杨大家。不过,大王也说到了,江宁城中,自还有恩主安排的棋子,奴家是死是活,须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奴家此番南下,一则也是就想跟随大王一段,二则,奴家原打算去往楚国,恩主想要了解天下风物,楚国那边,我们却没有人手。” “也就是说,你原打算跟着本王的船队南行一段,然后跑到楚国去重操旧业?这就是我先前说的,你的具体任务?北朝冯司空那边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你的涟漪舫化成了灰烬,所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任务?” “并非如此……”赵氤氲也明白了“具体任务”的意思,摇头说:“说实话,近两年来恩主那边,我们也早就联络不畅,不过,恩主一直有这样的心愿,我们这些底下人,便照他的心愿去做就是了。” 李弘茂也依稀想起,历史上冯道这几年似乎是被后晋高祖派到契丹,被耶律德光留在那边,也不知道回了大梁没有。这些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老板都没有给你明确的任务呢,你就自顾自地要继续他的蓝图?江宁混不下去了,还要跑到马楚那边去,我擦,这样的员工这也太敬业了吧? 李弘茂忍不住想起了周星星版《鹿鼎记》里小宝和神龙教主龙儿的对话: “你为什么对平西王那么死心塌地?” “因为平西王对我们神龙教恩重如山。” “我靠,万一平西王晃点你呢?” …… 李弘茂试探着说:“就算江宁还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但是在湖口县你和小眉被擒,总不会有人还知道你是死是活吧?没有人知道,你还不是想去哪去哪!” “大王,”赵氤氲很平静地说:“奴家自己知道啊。” 李弘茂有点服气了,他点了点头,突然灵机一动,说:“本王倒是有个提议。” 第52章 去做个双面间谍 “平西……不是,冯司空对你恩重如山是吧?” “是。若无恩主,奴在五岁那年,便已化成枯骨了。” “好,很好。知恩图报,这也是做人的本份。所以你跟你的恩主已经失联……也就是失去联络有一两年了,但即使你的恩主没有给你什么新的指令,你也还是按照他的愿望去做事。你真是一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好孩子。” “大王……”赵氤氲忍俊不禁,掩嘴浅笑道:“据奴所知,大王如今可还比奴小了几岁,焉能称奴为孩子?”话虽如此,怎么就觉得这大王好生风趣呢? “这个你别管。你说你的恩主心怀天下,想要了解天下各地之风物人情,所以你要继续当他的探子,对吧?你现在江宁待不住了,所以你准备去楚国,只因楚国没有你们的人在那里收集亲情报,你别管我说的情报是什么,反正就是这个意思。问题是,你也不一定非要去楚国,还有很多地方,应该也没有你们的人吧?” “大王……”赵氤氲虽然满脑子想的都是报恩,也有些固执,但她还是聪明的,李弘茂这么一说,她也就恍然问:“大王是想说,我便是跟随大王去了建州,也同样可以替恩主效力?” “然也!”李弘茂其实想说并非如此,不过演戏演到这一步,当然不能由自己来戳破,所以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建州虽然地僻,不是什么大城,但毕竟也是做了伪帝王延政、也就是当今陛下封的鄱阳王的伪都城的,想来也能有几分繁华。你去了那里,不也可以说是了解那里的山川风物吗?” “大王……”赵氤氲连喊了三次大王,声音一次比一次温柔。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李弘茂,她的恩主想要收集的情报,并不是随便一个地方都有价值的。她当然也不懂什么叫战略,但她知道恩主想了解的,都是南方诸国的都城,至少也是地位显要的大城,像建州这种偏远的地方,就算她掌握了再多的情报,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她知道,李弘茂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其实也只是给她找借口逃避罢了,一来南方诸国的都城固然繁华,但凶险也多,二来建州乃是他的属地,其实也就是让她跟随了他去。不管是那种,她都感觉到李弘茂的一番情义。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当她还是涟漪舫上的杨大家,最是光彩照人之时,他对她毫无兴趣,甚至让她感觉到了折辱。可当她流落江湖,狼狈不堪,还险些被他的手下擒杀的时候,明知她是北方的细作,却反而如此挽留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弘茂当然也看得出赵氤氲的疑惑,因为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对他来说不难分析,所以他也很简单地说:“没什么原因,就是知晓你受了这么多苦之后,不想你再这么辗转漂泊,以身犯险罢了。我还是个孩子呢,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当然,最后一句话赵氤氲也听不懂,但前面的听懂就行了。 果然,赵氤氲再次湿了眼睛,哽咽道:“大王如此厚爱,岂不是要奴家以死相报吗?” 李弘茂摇着头,说:“为什么又是死?好好活着不行吗?” 赵氤氲清醒而又固执地说:“大王,实不相瞒,恩主曾言,这天下大势,必将是中原一统天下,他将奴等散布在江南各地,便是为了打探敌国消息。是敌国啊大王,大王你是唐国皇子,奴乃是敌国探子,你我之间,怎么可能相安无事呢?便是大王厚爱奴家,但大王身居高位,又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敌国探子存在?” 李弘茂嘿嘿一笑,说:“敌国敌什么国啊?你家恩主历仕四朝,哦不,现在只是两朝,他心里哪有什么国?偏偏你是个死脑筋。” “什么两朝?什么四朝?” “两朝,你家恩主历仕唐、晋两朝,不过伪晋也没几天蹦跶了,早晚也是要被契丹所灭的。你一个小女子不要管这么多家国大事了,你报你的恩,我也不拦你,但你觉得建州偏僻,无甚用处,那你就去福州吧,那总该是个大城。离我的建州,也近一些。” “大王这提议很好。”赵氤氲展颜一笑,好像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而那句“离我近点”那个女孩子不喜欢听呢? “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一根筋。”李弘茂叹了一口气,又说:“说来说去,既然你觉得本王对你有几分情义,那你便也替本王做点事吧。你去了福州以后,所探听到的情报,先送到建州来给我。你别跟我说什么敌国不敌国的,我告诉你,这天下早晚是我李唐的,等我有朝一日兵临大梁,便是你家恩主也要向我称臣。” 其实说来说去,李弘茂就是想要赵氤氲当一个双重间谍,到福州收集情报,顺便也给他发一份。不过他不想让赵氤氲觉得他绕来绕去其实就是想利用她,索性挑明了来说。这也是他临时起意,但不管赵氤氲去不去福州当卧底,他肯定是要往那边安排他的谍报人员的。 但赵氤氲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李弘茂算计了的觉悟,反而高兴了起来,说:“如此甚好,大王对奴如此厚爱,奴也无以为报,能为大王做点事情,奴也很是欢悦呢。” 李弘茂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赵氤氲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他多少还是有点难以理解古人这种心理。又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的前女友们有谁能像赵氤氲这样,他也不用谈那么多次恋爱,更不会失恋之后一个人架帆船横渡大西洋……大概,也不会到这个时空来了。 “你听好。”李弘茂严肃地对赵氤氲说:“我不管你报谁的恩,首先是要保证自己活下去,情报是次要的,你的命更重要。另外,可不要假戏真做,给什么才子文人俘获芳心,本王说了要用花轿迎你入门,就要迎你入门,你已是本王后宅之人,若敢三心二意,本王定会找到那才子,也不杀他,只将他给阉了!” 赵氤氲噗嗤一笑,应道:“是,谨遵大王号令。可是大王,若说到才子,这天下间,又还能有几人比大王有才呢?” 好吧,所以穿越者都爱当文抄公呢,因为好用啊! 第53章 有情还是无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赵氤氲也始终没有走出她那间船舱,一来她还是在养伤,二来既然李弘茂已经安排了她去福州收集情报,那当然是越少人见到她越好。实际上,在李弘茂这条船上,本来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赵氤氲的存在。 李弘茂自己倒是每天都去探望她。其实李弘茂一开始打感情牌,本意只是套路一下赵氤氲,查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和跟踪他船队的目的,后来让她去福州潜伏,那完全是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变数。而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把别人当成了棋子这种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惭愧的,所以每天去探望她,也算是为自己减轻一点心理负担吧。 不过对赵氤氲来说这又不一样了,如果说她最开始对李弘茂就是简单的仰慕才子亲王,这几天下来,她的感情也在迅速的发酵,以至于她都有些后悔自己非要一根筋地离开他去别的地方,他说得对,报恩什么的,在建州收集情报也算啊,至于建州重不重要,值不值得,是她能管的吗? 但她也明白,即便大王说了要迎她入门这样的话,她又凭什么在王府中立足呢?不管是风尘女子,还是敌国的暗探,在王府中,恐怕都只能是最卑微的存在吧?既然如此,倒不如为他做点什么,至少他还能感念着她呢。 想清楚了,也就放得下了。 赵氤氲一路跟随李弘茂过湖过江,最后到了信州的铅山县登岸,李弘茂的大队要在铅山县修整几天,赵氤氲则悄无声息地先行离开了。 小眉没有和赵氤氲一起走,她们见了面,小眉因为当时的伤要重一些,恢复得也要慢一些,暂时还不能上路。赵氤氲从江宁出发时乘坐的那条船是她雇的,船家在她被擒之后就已经被遣走了,但同行的还有她在涟漪舫的几个丫鬟和仆妇,都是跟了她几年的人,风寂荡盘查了她们的根底之后,让她们继续跟在赵氤氲的身边。毕竟,赵氤氲要到福州去重新开一条画舫或者私人会所,没有几个贴心的人使唤那是不行的。 此外,风寂荡还给赵氤氲安排了几个人同行,四个身手不凡的保镖,三个身边使唤的丫鬟。这七个人都是从他们的少年团里出来的,四个保镖就不用说了,三个丫鬟里面,有两个相貌普通一些,也只能当丫鬟,但有一个相貌比较出众,尤其是十分的聪明伶俐,也会一点琴棋书画。 风寂荡明确地告诉赵氤氲,让她好生培养,一来这女孩子暂时可以代替小眉那个角色,二来,风寂荡说她将来还有大用。 赵氤氲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少男少女明说是陪伴保护她的,同时也是风寂荡派到身边监视她的。但她也没有在意,因为,没有他们才是奇怪了。 赵氤氲是在一个细雨纷纷,天色还晦暗不明的早晨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李弘茂当然不可能去送她,但是在昨天夜里,李弘茂送了她一首词。 当然也是抄的,柳永柳三变的《离别难》。 “花谢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阴。有天然、蕙质兰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便因甚、翠弱红衰,缠绵香体,都不胜任。算神仙、五色灵丹无验,中路委瓶簪。 人悄悄,夜沈沈。闭香闺、永弃鸳衾。想娇魂媚魄非远,纵洪都方士也难寻。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遗音。望断处,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云深。” 此时的赵氤氲,正坐在一辆遮蔽得十分严实的马车中,手里捧着李弘茂写给她的词稿,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过,有了这首真正专为她写的《离别难》,她觉得自己此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此时,李弘茂也坐在铅山县为他提供的临时居所里,看着自己昨天写下的这首词出神。前世里虽然谈过很多次恋爱,但也没有哪个前女友说他渣的,反倒是他每每都是失恋的那一个,不过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渣了。 此时,站在李弘茂身旁的,则是他的心腹和谋士李寂城、风寂荡和韩山寂。李寂城把在后勤、财务方面很有天赋和执行力的黄寂原也算上,说他们四个人就是他的四大天王,李寂城是持国无敌,风寂荡是多闻无双,黄寂原是增长无量,而韩山寂则是广目无边。这当然不是什么实锤的封号,不过少年人们也就好这一口,南天门四大天王呢,这得有多牛。 “大王,不可动了真情。”韩山寂作为最晚加入,但也是见过的世面最多的一人,看着李弘茂对着自己写的词发呆,直言不讳地提醒了一句。 在他看来,这些天李弘茂在赵氤氲身上花的时间太多了。韩山寂从他叔叔韩熙载那里得到过李弘茂他们一家,尤其是他爹李璟、他弟李煜都是多情才子的评价,但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如此儿女情长呢? 风寂荡那没有情绪的声音却说:“大王这一步棋下得极好,未到建州,已落子福州,大王的眼界,非凡人能及。” 李弘茂哈哈一笑,说:“我以为溜须拍马这种事情,只有韩山寂这没脸没皮的家伙才会,没想到寂荡你的水平也很高嘛。当然我也知道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对一粒棋子动情,但你们要知道,这世事如棋,谁不是棋子呢?” 他收起笑容,略微严肃地说:“君子予以义,小人予以利,但这世间,又岂是只有君子小人?做大事者固然不能儿女情长,但一个过于绝情的人,也做不了真正的大事。这一点,你们要记住了,今后什么时候觉得我太无情了,也记得提醒我。” 风寂荡、李寂城和韩山寂三人均默默点头,各自思忖,过了一会,韩山寂说:“大王,建州那边前来迎驾的车船人马,今日晚些应该到铅山县了。” 李弘茂是亲王就藩,沿途军州有人接驾自是不免,而建州作为他的属地,那里的地方官当然也不可能等他到了地方才表示欢迎,当然要说当地的官员真有多欢迎他这得两说,但李弘茂在京师江宁名声太响,都知道这是个飞扬跋扈的骄横皇子,就不是真的欢迎,也得做出非常开心的样子。 何况除了李弘茂本人外,和他同行的还有一堆永安王府的属官,以及即将就任永安军节度使的王崇文一行人。王崇文本来比李弘茂晚了几天离京的,不过李弘茂的队伍庞大,走得比较慢,也就被王崇文追上了。这浩浩荡荡的大几千人,建州方面当然也是不敢怠慢。 不过迎接的大队等候在分水关已经是极限了,到铅山县来的,只是前哨而已。 其实建州方面现在建制也比较乱,毕竟是去年才征服的新领土,闽国的旧人、留守的驻军、新委派的地方官,又要撤并原来的州县,又要成立新的永安军,人事变动就跟走马灯一样,乱得也是一团浆糊。 但是乱对于李弘茂来说也有好处,那就是浑水摸鱼。 他需要人才,“四大天王”什么的,他自己很看重,他们也很有潜力,但毕竟都是幼苗,他现在夹袋里真正拿得出手的就一个郭廷谓而已。郭廷谓可以治军,也可以理政,但就他一人,毕竟太单薄了。 在脑子里里翻了一下历史书,依稀只记得大概的李弘茂对韩山寂说:“打探一下,闽国旧人里,陈诲现任何职。” 陈诲这个人,李弘茂记得后来做了南唐的剑州刺史,后来又做了建州节度使,也算是个能文能武的,而且还有个儿子陈德诚也能打,后周南征时陈德诚在寿州阻挡周军,也是一员干将。 第54章 谁怕谁 李弘茂这一趟从江宁出来,一路向西,向南,又向东,都是行船。到了信州稍作休整之后,过分水关,走建溪谷地,然后还是行船,只不过他钟爱的战舰楼船,还有亲王座船都以内太大,连鄱阳湖都没有出,换了小船到铅山。过了分水关到建溪谷地再次换乘,船就更小,到了建阳沿崇溪南下,才又换了稍大一些的船只。 讲真,没有飞机,没有高铁,没有高速公路,这一趟旅程给李弘茂最深刻的感受就是,累。 尽管他贵为皇子亲王,吃穿不愁,只要他想要,还随时都可以有歌舞助兴,甚至即使在最狭窄的水道上,哪怕再小的座船,他也能有自己独立的船舱……但是这漫长的旅程,还是让他觉得身心俱疲,比他驾船横渡大西洋还要累。 如果老天愿意给他一次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他一定不会发什么羊癫疯去横渡大西洋,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到古代来。说真的,他的生活挺好的,他的父母也都健在,尽管他所在的高校卷得厉害,但也就是卷吧,他又不怕卷……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不想改变历史,因为他不知道如果历史改变了,他原来的世界会怎样,不要说还有没有他,就连还有没有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唯一能改变的,似乎也只有历史了…… 因为一直都是乘船,所以李弘茂也没有注意过他的队伍,最后,当船队沿着崇溪建安的码头上,随行的军卒、属官、家丁奴仆各色人等都现他一步登岸,摆开亲王的仪仗在码头上恭候他上岸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这支队伍还挺壮观的。 建安作为永安军的治所,此前是王延政的闽国首都,在附近的州县中,也应该算一个大城了。但它的码头并没有多大,码头后面不远就是建安的北城门,城墙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城门也谈不上恢弘。 倒是现在从码头到城门,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人。 离李弘茂最近的,是他的三百少年团,这些少年做家奴打扮,一身青衣,但都穿了一层皮甲,背着弓箭,挎着横刀,手里还握着长枪。装扮略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是身上的皮甲、横刀、弓箭和长枪却都是高档货。这三百少年分成了六个方块,站得分外的整齐! 而站在三百少年团外面的,则是亲事府的六百王府亲卫。这都是领兵部和皇家双份工资的精锐,光是那身高、体格,在南方就得是精挑细选的,何况李弘茂早就把他们筛选了一遍又一遍,他们远不止看上去那么雄壮。这六百亲卫穿的可都是全套的精铁铠甲,寒光闪闪的,看着都气势逼人。他们除了护卫,还充当仪仗,甚至还有骑兵,倒是也不多,拢共也就一百骑的样子。 最外面的,则是李弘茂直属的野战部队黑云都,正兵加辅兵合起来两千出头,全都穿着黑色的军衣,正兵身上都背着一把长柄的双手大剑,辅兵则刀盾在手。甲倒是都以皮甲为主,只有队长以上的官佐才有铁甲,不过即使是皮甲,也都是崭新的大漆全甲,也是李弘茂走之前从兵部的仓库里抢的。 真的是抢的,御史为此又连续弹劾了他几本奏折。不过皇帝李璟还是和以往一样,根本看都不看那些奏折,倒也不是他对李弘茂多偏心,而是基本上,凡是可能让他不开心的奏折,他都不会看。 而在李弘茂这里外三层的扈从军卒外面,就是王府属官们的家丁、奴仆、丫鬟、婆子一类人了。和肃然站立的军卒不同,这些人仗着反正也是被格挡在外,根本没有那种保持首都形象的觉悟,有的在搬运行李,有的在偷奸耍滑,那些管事的人则在到处找那些跑散了的奴仆,全然一片鸡飞狗跳。 真的有人带着活鸡过来的,好像生怕这边连鸡都见不到,至于狗,倒是当地的野狗居多。 那些站在路边等候李弘茂的属官,也包括新上任的节度使王崇文和他的属官们以及前面去迎接李弘茂,然后一起回到建安来的官员,都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也幸亏李弘茂带着的三支部队都军容整齐,两边一站,就把那些鸡飞狗跳挡在了外面,这些官员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而沿着建安北城门往外,则是驻扎在建安的高级军政长官们。他们当然都是目前建安城身份最高的一群人,因为岗位工作也很重要,所以没有外出迎接李弘茂的王驾,只能等在了城门外。 也有充当仪仗的军队,包括五百人的永安军节度镇军和五百禁军,也就是暂时驻守在这里的天威军左厢的军卒。节度镇军多是以闽国降兵拼凑起来的部队,军容不整就不说了,而且一个个面有菜色,看上去有气无力,粮饷待遇什么的一看而知,战斗力就不做多想了。 天威军的军容倒是要整齐得多,都是全副铁甲,士卒也都体格强健,毕竟作为南唐的主力六军之一,从南唐之前的杨吴就没怎么打过仗,家底还是厚实的。 不过装备虽然不错,这些天威军的军纪风貌却并不怎么样,李弘茂远远看去,连个队列都站不整齐。不是说和比,就是和他带的本科生比都没法比。不仅如此,这些天威军兵卒,有的三五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有的懒洋洋站着做个样子,还有的老远看着李弘茂带来的这些部队,眼神颇为不善。 李弘茂心里冷笑了一声,又把目光投向前来迎接的军政长官身上。 在迎接的队伍里,职位最高的,是去年因为伐闽之役被提拔为抚州刺史,但还没有去上任的查文徽。这也是因为原定的永安军节度使祖全恩还没登上节度使这一个门槛就先病逝了,查文徽被留下来主持工作,但随着新的节度使王崇文的到来,查文徽转正是不可能转正了,连个节度留后都没有。 所以出城来迎接李弘茂和王崇文的查文徽一脸“终于盼到你”了表情,实际上内心也是mmp,心里想着前一个节度使还没到任就挂了,要是这一个节度使也紧随前一个节度使而去,那人生该多么美好啊。 军方的大佬则是原先只是一个偏将,但因为首先攻破闽国首都建州,以先登的第一名功绩提拔为信州刺史,但也留在了建州没有走的王建封。他还有个职务是天威军左厢都指挥使,不过他已经得到消息,这个职务将由永安王来兼任,他只需要去信州上任就可以了。 于是,李弘茂发现王建封看他的眼神,也分外的“热烈”。 好嘛,李弘茂心里也是呵呵一笑,教员早就说过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谁怕谁呢! 第55章 仪式感不能少 “臣,谏议大夫、中书舍人、枢密副使、江西安抚使、抚州刺史,权领永安军节度留后查文徽,率建安、建阳、邵武、松源、浦城、归化、将乐、顺昌、剑蒲、沙县十县县令,天威军左厢都指挥使,永安军节度诸属僚及各县士绅,恭迎永安王殿下就藩,恭迎永安军王节帅崇文公就镇。” 不管内心怎么mmp,至少在表面上,查文徽还是以目前永安军代理军政长官的身份主持了永安王就藩和永安军节度使就镇的欢迎仪式。当然,这时代没有红地毯,没有礼炮,不过亲王、节度使的仪仗都还是准备妥当了的,只是比起京城江宁来,一切都显得简陋了一点。 查文徽中气十足报出了自己先后担任过的一连串官职,他得让眼前这个早已恶名在外的小王爷,还有素来都有老好人之称的驸马都尉、神武统军,新任的永安节度使王崇文知道,他查某人在这里主持军政,那可不是徒有虚名的,更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能来到建州这个南唐新开辟的疆土上,他查某人可以说是首功之臣,因为去年的灭闽之战,本来就是他力主发动的。 虽然在去年的这场战争中,唐军的表现有太多被诟病的地方,虽然王延政的“闽国”号称一国,王延政也自称皇帝,但其实他治下的闽国其实也就是一个地级市,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这毕竟是一场灭国之战。查文徽觉得,他作为这场灭国之战的策划人、发起人和执行人,就是封个候也是应该的,然而并没有。 皇帝只给了他一个抚州刺史,现在他还要在自己打下来的地盘上迎接李弘茂和王崇文这两个坐享其成的藩王和节度使。 查文徽只觉得心里苦,也许是老天感应到了他的心情,竟然下起雨来了。雨势还不小,淅淅沙沙的不一会就生出许多雨线来,建安虽然地处南方的南方,但是在这倒春寒的时节,这场雨还是让人觉得格外的冷。 查文徽心里微微一阵冷笑,这样的冷雨落下来,眼前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怕是要落荒而逃的,且有得好戏看了。 不过他失算了,李弘茂显然并没有在意这场雨,更没有去乘坐查文徽等建州官员为他准备的亲王乘舆,也就是一辆有车厢的马车,而是一翻身,跨上亲卫牵到跟前来的一匹高大黑马。 南唐少马,所以马匹、马车在南唐那都是奢侈品,李弘茂的这匹黑马是跟着他一路乘船过来的,体格十分的健壮高大,肩高少说也有一米五、一米六,即使在北方也是极其罕见的高头大马,毛色黑得发亮,即使是在后世,这样一匹马的价格也是众多豪车所不能望其项背的。 就连查文徽也听说过这匹马,这是两年前契丹使团出访南唐带的礼物,来的时候还是一匹小马驹,既看不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脾气还十分暴烈。这马被养在皇宫北苑的园林里,却经常跳出围栏出来惹祸,搞得皇帝和后妃皇子以及大臣百官到北苑游玩,还得尽量避开它。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因缘际遇,这匹烈马竟然被二皇子李弘茂驯服了,皇帝顺势也就把马赐给他,养了两年,竟然长成了一头洪荒巨兽的风范来。 这时的李弘茂穿着全套的亲王衮服,骑在这匹被他取名为“夜王”的大黑马上,彰显亲王尊贵的衮服,高大的黑马,以及他已经长得十分健硕的体格,让周围的人仰视之余,都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敬仰和敬畏来。 这场淅淅沙沙的春雨,不但没有像查文徽希望的那样让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落荒而逃,反而平添了一股肃杀和冷峻,那些萎靡不振的节度镇军和目中无人的天威军兵卒们,也都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和畏惧,站得都比先前挺直了一些。 不得不说,李弘茂在自己属地的第一次露面,威仪十足。 他骑在高大的“夜王”背上,俯视着前来迎接的查文徽以及地方上的军政要员,微微一笑,说:“查使君功在社稷,诸位臣僚保境安民,有劳诸位远迎了。”话说得十分客气,但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派头也是做得十足。 查文徽心里颇有几分不悦,毕竟你虽然是个大王,但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可是有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的大功臣,但是李弘茂的话又说得很客气,他心中不悦,也只得带领诸官恭身行礼。口中喊道:“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弘茂摆了摆手,说:“免礼。”这倒不是看古装剧学来的,毕竟也在皇家带了几年,都已经习惯了。他知道,古人的这些繁文缛节,可不只是为了热闹风光,更代表的是一套体系和准则,更不是他想低调就可以低调的,码头上的这一套迎接仪式,足以奠定他今后在建州的话语基础。 之后自然还是按照完整的流程走,该讲话讲话,该奏乐奏乐,后来还是李弘茂体恤到场的官员中有不少中老年,怕他们淋雨淋病了,简化了最后几个步骤,自然也迎来了一片感恩戴德之声,再由查文徽为代表的地方官员前面开路,一行几千人浩浩荡荡的入城。 不过,建安城比李弘茂想象的还要简陋得多。这是王延政当闽国皇帝时的都城,不过王延政这个皇帝的地盘并不大,甚至被人们戏称为“五县皇帝”,这个“都城”本身也没多大,城墙没有多高不说,整个城区也很狭小,几千人的队伍,后面还没有完全进城,前面已经沿着笔直的主干道走到原来的“皇宫”,现在的永安王府了。 大概也就是抽一支烟的距离。 李弘茂现在的永安王府,当然也就是在原本王延政的“皇宫”上加班加点改建出来的。王延政既然只是个“五县皇帝”,他的“皇宫”自然也不过就是一个地主大院而已。 去年唐军攻破建安的时候,王延政因为投降得快,他的“皇宫”倒是没有遭到什么破坏,但这地方跟李弘茂在江宁的王府没法比,也就是一个由两米高的青石围墙围起来大院。不过麻雀虽小,也是五脏俱全,既有文武百官上朝的“勤政殿”,也有皇帝休息的“后宫”,也有“御花园”,搁在后世,也算得上是一个不算太小的物业小区。 这就是永安城里最豪华的一个院子里,原来查文徽把这里当做了节度使办公大院,得知李弘茂要来就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搬出来,在这个大院的斜对面找了一个比这里略小几分的大院安排节度使衙门的办公和住宿,让他郁闷的是,现在他还得把这里也让出来,因为正牌的节度使王崇文要住进去。 查文徽现在是什么心态,李弘茂并不知道,也不在意,住进了这个缩水了很多的永安王府,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藩王生涯算是正式开始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羁绊也越来越深,所有的一切,都要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第56章 女生宿舍的男宿管 建安的永安王府比李弘茂在江宁的永安王府缩水了一半还多,不过,这里才是真正的永安王府,因为建安同时也是永安军节度使的治所。 雨还在下着,此前还是一片寂静的永安王府,此时显得格外的热闹,甚至有些杂乱。没办法,衣食住行是人生大事,哪怕是王,哪怕是穿越者也不能例外。 首先是住的问题,舟车劳顿上千里,包括李弘茂在内,王府上下首先想的就是赶紧安顿下来。 作为一个皇子亲王,李弘茂的永安王府里要有多少婢女奴仆乃至于内侍,都是有定制的。其实在从江宁出发之前,李弘茂就以江宁的永安王府需要人留守为由,对原有的王府内部人员进行了精选裁汰,跟着他来到建安的不同等级的婢女、仆妇、织娘、膳食、马夫、杂役等也有三十余人,只是王府内宅编制的零头,还不及贾宝玉的怡红院人多。 但这也是一大伙人了,光是住下来就得需要很多房间。 还不要说这只是内院的人手,而李弘茂重点培养的三百少年团,他们中一部分人的身份是亲卫,一部分是家奴,虽然按规矩不能住在内院里面,但也仅次于内院,算是中院吧;而六百亲事府的亲卫则属于警卫部队,住远了就没有护卫的意义,所以得住在王府最靠外面的一圈。这还没有算跟着李弘茂南下的另一群人,就是周家给他送的一百二十名匠人。像韩山寂这样的属于公务员,还不能住在王府里,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地方住,然后每天来打卡上班。 总而言之,光是住这一条,李弘茂的永安王府就要容纳上千人。幸亏王延政虽然是“五县皇帝”,但这里好歹是人家的“皇宫”,李弘茂现在面对的问题,王延政之前也同样需要面对,王延政还有一帮太监需要安排呢。李弘茂就没有带太监过来,他的理由是他没有婚配,暂时并不需要内侍,实际上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这种特殊的人群,他本能还是排斥的。 王延政留下的“皇宫”基本上也能挤得下李弘茂这千把人,而且人家作为曾经的“皇帝”,这内中外三个层次,早就安排得清清楚楚的。 现在李弘茂本人住的就是最里面层的一个院子,王延政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面还分了皇帝皇后住的主寝宫和几个妃子住的寝宫,其实都只是几个稍大一点的独立结构的房屋。然后东西两侧的厢房照例就是宫女太监住的。 李弘茂住的自然是主寝宫,他没有王妃,也没有侧妃,另外几座寝宫就分给了少年团中的女孩子,人数也不多,算上她们的领头人张初晴,一共是三十三人。原本就是作为女亲卫在培养的,现在依旧是作为女亲卫护卫在李弘茂最内核的圈子内,也承担了里宫廷里太监的一部分工作。 而另外有三十来个婢女、仆妇、织娘等,则顺理成章的住在左右厢房中。 到了建安的第一天,张罗住宿的时候,李弘茂站在自己的寝室门口,看着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搬东搬西,来来往往,李弘茂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女生宿舍的男宿管,那种感觉就……挺别扭的。这种感觉其实在在江宁的永安王府也有,只是那时候没有这么突出而已。 这也就是古代君主的特权了,内宅之中,只能有一个男人,就是君王自己。 好在就在一道墙外面,围了一圈砖木房屋,四个角上还有望楼,那是他的少年团还有轮班值守的亲卫们住宿和守卫的区域。李弘茂检查过,中院的住宿条件很不理想,房间都比较狭小,在每个狭小的房间内还都是用木板搭的上下床,很小,像火车上的卧铺,只能勉强睡人。但如果不是这么紧凑,还真住不下他的少年团和值班亲卫。 最外面的院子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最大最宽敞的一栋房子也就是王延政原来的“勤政殿”,是他小小的闽国的中枢,李弘茂也还得接着用来做王府属官们上班的办公楼。然后沿着这栋办公楼左右展开,才是亲事府亲卫们住宿的区域,床位比中圈那一层还要紧张。王延政的“皇宫”里马厩还很小,只能容纳几匹马,所以李弘茂这支亲卫的上百匹马,就只能暂时养在原来的“御花园”里。 至于周家的那些匠人,也只能打散了和少年团、和亲卫们挤在一起了。 来到建安的第一个夜晚,是忙碌的、热闹的,也是杂乱的。但是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整个王府到处都亮着灯笼,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也给这个地方增添了许多生气。 已经到了亥时了,王府上下还在忙碌着,热闹着。而此时的李弘茂正站在王府的制高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个制高点也就是原先所谓“御花园”的一座人造土坡上修建的三层木楼,只是个四面透风的观景台而已。不过视野比较好,也能挡雨,这就够了。 李弘茂也不是一个人站在这里看风景,他的身后还站着黑云都的统军副使郭廷谓和都虞侯张云德,两个亲事府典军,以及他的“四大天王”李寂城、风寂荡、黄寂原和韩山寂。 亲事府的两个典军,也就是他的警卫部队的带队长官,那都是由侍卫诸军司任命的正五品武官。从他们入职永安王府开始,李弘茂和他们的关系就处得非常好,李弘茂对他们尽忠职守保护自己这一点倒是有足够的信心,但假使有一天,要带着他们做点什么出格的事,那就不好说了。至少现在对他们还没把握,不像另外那几个人,已经和李弘茂彻底的绑在一个利益共同体上。 “费典军、赵典军,你们的住所已经安置妥当了吧?”李弘茂眼睛看着雨夜里忙忙碌碌的王府,言语中充满关切地问了站在身后的两个武官一声,亲事府的兵卒们都住在王府外院,但他们可是五品武官,当然是有自己的住所的。 这两个武官年纪也都是三十多不到四十岁,能混到这个官职,本事多大不知道,但是做人还是通透的,既然都作为李弘茂的亲卫队长,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前程已经跟眼前的小王爷绑在了一起。所以都赶紧恭敬地回答道:“多谢大王关切,些许小事,俺们自会料理。” 李弘茂淡淡地问:“也就是说,此前的节度府并没有提前给你们准备妥当?” 两个典军对视了一眼,费典军不忿地说:“回大王!本来也不想让大王心烦,节度府原是给俺们备下了院子,就在过去不远,也方便俺们来当值,但是先前下人去张罗,却被人赶了出来,说院子现下还是天威军的武都头住着,过一阵武都头另寻了住处再腾出来。” 果然啊,不管那个入城的仪式多么威风,但斗争早就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开始了呢。 李弘茂扭头看向郭廷谓,问:“那不用说,更没有给黑云都预留营地咯?” 郭廷谓点头说:“今日方进城,某让将士们权且找个屋檐躺下。” 李弘茂忍住心中的怒火,淡淡笑道:“也好,黑云都乃是战兵,这点苦不算甚。郭副统军,传令下去,黑云都必须做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与百姓秋毫无犯,凡事本王自会为你们做主,如若违反军纪,军法论处!” 挺好的,不给地方住,但是给了黑云都一个形象公关的好机会。 进城的时候,李弘茂早就发现了,建安的百姓对他们的到来,早就没有了伐闽战争之初那种伐木开道的热情,都只是关门闭户,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从窗子后面无声地、冷冷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几千人。 此前唐军在建州百姓眼中是什么形象,可想而知。 而他要让建州百姓看到,他永安王治下的唐军,和过去的唐军有多么的不同! 第57章 你莫惹他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他娘的郭廷谓唱的是哪一出啊?” 几天以后,随着这句一百多年后岳武穆的军令成了建州百姓口中的热词,在另外一些人口中,自然也少不得拿来议论一番。 “这是永安小王爷的军令,郭廷谓不过是听命行事的鹰犬罢了。” “那这永安小王爷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都不懂,粗人就是粗人。”查文徽捻着自己下颌的胡须,心里对坐在他对面的王建封十分鄙夷,脸上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哪一出?还不是收买人心的那一套戏码。” 按说,现任的永安节度使王崇文已经就位了,他这个权节度留后也就没什么事,该到抚州去上任当刺史了。不过查文徽内心始终觉得一个抚州刺史配不上自己开疆拓土的功劳,自然也不急着去上任,而建州这边,可还有很多交接工作要做的。这一交接少说三五个月,多则半年一年,着什么急呢? 他也得到了消息,听说他之前的老搭档,枢密使陈觉有到福州说降李弘义的念头。不管会不会真的去福州,但陈枢密肯定得往建州这边走一趟,他在江宁早就坐不住了。到时候,肯定也有很多热闹可以看。 王建封是武将,心思没有查文徽那么绕,听到查文徽这一说,更加不解地道:“这又是收买民心,又是约束军纪,这永安小王究竟是想要作甚?前面那个大唐,可没听说皇子可以离京外镇的,整出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是存心要让我面子难看?” 查文徽心里嗤笑一声:“你天威军的军纪,那也不是一般的差!不过人家也不是针对你来的,你还够不上资格呢。”但是这样的话他可不会说,只说:“如今这个大唐,和前代的大唐,自是不同,皇子外镇,也不足为奇。” 唐朝的皇子封王之后,都是在京城长安里专门养起来的,并没有外镇就藩一说,更不要说还能掌握军队。不过他们这个南唐立国不过十来年,又是四面强敌的乱世,情况当然也要复杂一些。 最主要是,他们的艺术家皇帝,也经常干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永安王带兵外镇,就是他的心血来潮。 不过外镇的亲王收买人心,那就是取死之道了。查文徽觉得可笑的是好友魏岑还特意来信说这个永安王心计颇深,要他小心对付,现在看来,这小王或许有些聪慧,也可能是个热血任性,头脑简单之人,却实在没有什么高明之处。 查文徽鄙夷王建封只是一介武夫,也不去与他讲这些,只是淡淡地补了一句:“永安王在京师就已经名声在外,你莫要去惹他。” “莫要惹他?”王建封呵呵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以为然地说:“陈枢已经派人捎了口信过来,陛下还要命永安小王为天威左厢都指挥使,某副之。某也不去信州上任,到看看是某莫要惹他,还是他莫要来惹某!” 好吧,这又是一个有了新岗位不愿到岗,偏要留在原岗位看热闹的。 查文徽倒也没说错,李弘茂剽窃岳武穆的名句,本来就是收拾军纪,收买人心的。不过这事他也没有藏着掖着,就在他下了军令的同时,他也给远在江宁的皇帝写了一封信去,就说他要将永安节度辖区内的唐军打造成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军云云,反正怎么热血怎么来。 穿越三年,他也基本上琢磨透了他这个皇帝老爹的性格。首先老爹是个皇帝,他可以容忍你胡作非为,但绝不能容忍你欺君;其次他是个文艺二啥,他可以容忍你无法无天,但不能容忍你欺骗他的感情。李弘茂知道,基本上他越是说得热血沸腾、越是看起来上不挨天下不挨地,他老爹就越是……会觉得他理当如此。 然后,他还是该干嘛干嘛。 比如说,他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丈量土地,编制户籍。 亲王都是有食邑的,唐朝的时候,像他这样的皇子加亲王的身份,那起底也是食邑一万户。也就是一万户百姓是他的私有财产,他们所有的产出,都归他一个人所有。但是南唐的亲王食邑就打了很大的折扣,像他的叔叔齐王李景遂,燕王李景达都只有食邑两千户,还有个小叔叔江王李景逷,到虔州就藩,食邑就只有一千户。 没办法,南唐国小嘛,虽然都是以“唐”作为国号,但是跟过去的大唐,哪怕跟沙陀人李存勖的后唐都没法比。 不过由于李弘茂就藩到偏远的穷山恶水建州,皇帝李璟有点于心不忍,给了他食邑三千户。反正建州这边山都是荒山,地都是荒地,百姓嘛,他能不能凑到两千户还两说呢,三千户更多就是精神鼓励了。 建安这地方,从李弘茂来的那天下起雨来,连着几天都没有停歇过,倒不是老天爷对李弘茂有什么意见,而是这里的气候本就如此,春秋两季,那都是阴雨连绵。 不过即便下着雨,李弘茂也骑着高大威猛的夜王,来到的城外的田野里。他要亲自过问勘定皇田的工作,这项工作他的“四大天王”做不了,因为没资格,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又不靠谱。 这一次,李弘茂没有带太多人,算是轻装出行,他自己骑马,后面还跟了三十名骑马的带甲亲卫,如此而已。不过,在他的队伍中,还有几个没得马骑,只能在雨天的泥泞里跟着李弘茂的马队跑的官吏。一个是永安王府中掌管封户、田宅、僮仆、弋猎等事的户曹参军,一个是建安县主管户籍田地的县丞,以及,他们的随从。 这几人都穿着蓑衣,脸色凝重地跟在马队后面。李弘茂几乎是一到封地的第二天,就要清点他的食邑,包括食邑里的百姓和土地,这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的。而作为具体经办人员,王府的户曹参军和建安县的县丞一碰头,回头就告诉李弘茂,这事急不得,没有半年一年,理不清楚。 然后李弘茂就骑着马跑到城外的田野来了,就让户曹参军和县丞带人跟着,没说做什么,但那俩估计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因为这事它真的,太不好弄了。别的不说,建阳城外到处是山,田地零零碎碎,还十分贫瘠,加上去年又经历了南唐灭闽的战争,虽然现在已经开春了,但荒芜那也是肉眼可见的。 把土地荒芜更麻烦的,是这些土地的归属。 “王县丞,大王有话要问。” 户曹参军和县丞等人正远远跟在马队的后面吭哧吭哧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见马队停了下来,心中只喊了一声卧槽,就看见一个带甲骑士打马到了跟前。 “这位军……这位娘子请讲。”王县丞本能地想喊一声军爷,却看到这带甲骑士竟是个小女娘,长得自是眉清目秀,难得的是身材高挑,在建安这地方很难见到。早就听说永安小王爷身边有好些女亲卫,今日总算见到了……也不咋地,太显瘦,不好看。 “大王问,山脚下这一片水田,却是谁的?” 这是县城出来往北最大的一块连成片的水田,虽然和县城之间隔了两个山包,路也不好走,不过这片水田紧挨着崇溪的一条支流,地势平整,足足有两千亩,这么大的地块十分难得。 而今,建安城外到处都是抛荒的田地,而这块地不但已经平整过,而且蓄了肥,灌了水,差不多可以播种水稻了。 但是,王县丞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第58章 不按套路出牌 “问你呢,怎不答话?” 骑在马上的亲卫小姐姐见王县丞半天不回话,有些不高兴了,天上下着小雨,虽然大家扈从大王出来死都不怕,更不会怕淋雨,但如果早点办完事找个地方避避雨也好啊。偏这人像个闷葫芦,问了话也不回答。 殊不知这王县丞心里也不痛快呢,他仰头看了一眼亲卫小姐姐,又低下头,心中在吐槽,你啊你的,不知道某是县丞老爷吗?先前大殷皇帝在的时候,某还是个员外郎呢。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这事他有点棘手。看架势永安王是想要这块上好的水田没错了,这原本就是闽主王延政的皇田,永安王有眼光。 问题是此前查文徽查留后也看上了这块田,但是又不能明着要,所以田契上他们正在做手脚消化。关键现在怎么办呢?要是让永安王拿去了,查留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查留后当然不敢拿小王爷怎么样,但是他这个县丞老爷就遭殃了呀。 但是小王爷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不管怎么说,他那些乌泱泱的黑云都军卒,怎么看都不会是摆设。所以王县丞现在也是天人交战,急得脚指头都要扣进地里去了。 这边哒哒哒又一匹马过来,王县丞抬头一看,马上坐着的又是个亲卫小姐姐,也是一样瘦瘦高高的,王县丞也是很为小王爷的审美眼光捉急。他要是能看到李弘茂的三十二个女亲卫他得替李弘茂愁死,那三十二个亲卫小姐姐一水的全是大长腿,身高就没有下一米七的…… 而这个后来的亲卫小姐姐比先前一个看着略长一两岁,相貌要更耐看一些,声音略有些沙哑,皱着眉问:“怎么回事?大王不高兴了。” 王县丞汗如雨下,也不是,其实他脸上的雨水哗哗地往下滴,眼看是躲不过了,他只能抬起头看着两个小姐姐,也顾不上自己是县丞老爷了,拱手道:“两位姐姐容禀,这片水田也不是谁家的,乃是法华寺的寺田。” 也是急中生智啊,王县丞知道如今南方人多有信佛的,还听说江宁城的皇帝老倌就特别信佛,南朝四百八十寺,现如今可不是指的宋齐梁陈,就是指他们这江南立国的大唐呢。不只是这大唐,西边的楚国,东边的吴越,西南边的刘汉,皇帝们都信佛。当然皇帝们也不止信佛,凡是有可能让他们江山永固,长生不老的神仙他们都信。 “法华寺的寺田?” “是。”王县丞觉得自己找到了依据。要说的话他也不是信口开河,查留后想把这块原先闽国的皇田转变成自己的私产,少不得也要七拐八绕的,才不会让人抓住把柄。这绕啊绕的,本就要绕到寺田上去,所以为自己的机灵点了个赞的王县丞仰起头,看着两个亲卫小姐姐,说:“法华寺乃是建州地界一等一的大庙,香火旺盛,住持方丈元应和尚乃是大德高僧,法力无边,还是六祖一派直系弟子。” 鬼知道是不是呢,不过无所谓了,抬出这么一串名头来,无非就是想要小王爷知道,这块地他是不能动的。佛爷的地,就是皇上也得让着啊。 其实王县丞内心也有讨好小王爷的想法,但是查留后已经是攻灭闽国的重臣,此后又在建州待了几个月,现下建州方面还是查留后说了算。别看现在来了个小王爷,还来了个正经的节度使,但闽国虽灭,留下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了查留后,别人还真理不顺。他这要是讨好小王爷,能不能抱上大腿还两说,但查留后他是真不敢得罪。 “知道了。”后面来的亲卫小姐姐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两个小姐姐就都拉过缰绳,马蹄哒哒地往永安王那边去了。 王县丞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和他一样站在雨水里的户曹参军,试探着问:“卢参军,大王想来也就是这几日心血来潮吧?这亲王食邑,可不是一两日功夫就能清点安置的。” 这姓卢的户曹参军虽然是王府属官,但他可不是永安王的人,甚至于他在江宁的时候,只是找关系花钱弄了个官不知所以的就到了这里来,这王府里的户曹参军可是个正七品的官,而且帮他办事的人还说了,户曹参军可是肥缺,油水多的是。油水他原本是看到了一些的,浩浩荡荡几千人的队伍从京城到建州,这一路得多少消耗呢?虽然这不归他管,但是有钱大家赚嘛。 可是没想到才到湖口县,永安大王的亲卫就查办了一批经手钱粮消耗的官吏,连堂堂的三品王傅都给捎带进去,弄得个灰头土脸。这千里迢迢的来到建州,除了俸禄,他现在竟是一点荤腥都没挨着。 丈量皇田,编订亲王食邑这种事倒是户曹参军的本职,按说还真是个大肥缺,但是卢参军他也不敢把手伸进永安大王的钱袋里啊,早就听说了大王身边那个戴着多闻天面具的亲卫是个狠人,他要是到你跟前了,你就大难临头了,他要是还脱了面具跟你说话了,那你也就死定了。 所以王县丞这个问题,问得卢参军挺闹心的,他也没好气地说:“问恁多作甚?大王乃是皇子,这天下的田地,不都是皇帝家的吗?”他突然奇想地想诈对方一诈,一脸大家都懂的表情,问:“王县丞,某看你方才说话很是不痛快,你是在给何人说项,且说来听听,或许某能给你出谋划策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眼前一亮,对啊!这不就是个机会吗?他不敢把手伸到永安王的钱袋里,但是可以伸到这些还没有划到大王名下的地头蛇身上啊。他可是王府的户曹参军呢! 王县丞看着卢参军那种表情,他又如何不懂?也罢,查留后不敢得罪,永安王更不敢得罪,结交个王府的参军,倒也不是为一条门路。于是笑笑说:“若是明日雨再大些,大王不再出巡,某在酒仙楼做东,请卢参军好好品尝一下建安几个有名的小菜。” 卢参军哈哈一笑,心说这货还真懂事,两人正要进一步增进友谊之时,马蹄踏踏,永安王竟带着他这南方地面十分稀罕的马队转头回来。骑在高大得不讲道理的“夜王”身上的李弘茂往下俯视着王县丞,毫无表情地说:“你说的法华寺在何处?前面带路,本王要去看看。” 王县丞赶紧躬身行礼,回答道:“大王若要礼佛,今日却有些晚了。且大王要礼佛,还得沐浴斋戒三日,备好供奉,这法华寺在建州方圆五百里地面也是第一等的大庙,原先大……原先鄱阳王前往礼佛之时,也是备上重礼的。” 先使劲吹着吧,先前还只是建州地面,现在又多了方圆五百里,都大到福州那边去了。要是这小王爷一时高兴,封赏法华寺的元应和尚什么尊号钱财,回头他还得跟老和尚讨几杯酒喝。 李弘茂呵呵一笑,他才不管这王县丞在吹什么法螺呢,一想到这个时代,各地的寺庙,尤其是南方各地的寺庙都资产丰厚,不但有大量的寺田寺产,而且僧尼(全是假的)众多,他就不由得留下了信仰的口水。 而对于王县丞的建议,李弘茂不置可否地摆在一边,只说:“前面带路吧。听竹,匀出一匹马给他。”倒不是体恤下属,实在是如果让王县丞步行的话,就很烦躁。 一个亲卫小姐姐答应了一声,也不下马,身形轻巧地就跃上了旁边一个亲卫小姐姐的马背上,二人共乘一匹马,让了一匹马给王县丞。 一瞬间,王县丞受宠若惊,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那卢参军的眼中都充满了羡慕。但问题是,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似乎这小王爷,有点不按套路出牌啊。 第59章 抄袭有理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重重的马蹄声从建安城中荡漾开来,这座南方的小城里很少听到马蹄声,更不要说这种连成一片,声势浩大的马蹄声了。也不需要谁叫喊,听到这马蹄声,街道上的行人早就找地方躲了起来,街头空空荡荡的,就跟个空城一样。 李弘茂从城北看地回来,要去城南的法华寺,最近、最好走的路当然还是穿城而过。李弘茂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他急着要圈地,要兑现他食邑的百姓,倒不是他缺那点土地上的收成,而是他要通过他的食邑,迅速理顺建州的关系。 地方官员的关系。 军队的关系。 百姓的关系。 建州,也就是永安军现在整个就是一团浆糊。节度使王崇文每天都是愁眉不展,但他是典型的得过且过,既没有大力整顿的意愿,更没有大力整顿的气魄。查文徽其实想管的,也不是想管,而是想把建州抓在手里,但是他现在没名没份的,当然是站在一边看热闹。这倒是跟如今南唐的朝政很像,皇帝、东宫、百官,也是一个互相摆烂的局面。 时不待我,李弘茂内心很焦虑。 不过,在别人看来,他那可不是焦虑。 那是急不可耐,嚣张跋扈。 就在李弘茂的马队像一股洪水一样从建安城内的街道涌过的时候,现在的正官是抚州刺史,却还关心着建州的“闲事”的查文徽,正坐在城中最好的一座酒楼上,听着那如雷的马蹄声,面前温着一壶烧酒,正悠闲地听着一个歌伎咿咿呀呀地唱着江宁流行的新词。 那歌伎约莫三十出头,体态丰盈,在她们这一行里面早就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她弹奏的琵琶,水平那更是远远不能跟杨飞花,也就是赵氤氲那样的大家比的。但若非如此,查文徽也不可能把她大老远从江宁请到建州来,江宁那些正当红的大家们,那是给再多的钱也不会到这地方来的。 认真说来,她搭的船还是跟着李弘茂的船队一路南下的呢。 而就在查文徽的旁边,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李弘茂的马队呼啸着穿城而过。一直到整个马队已经从北门进来,转了个弯,马蹄声最后消失在南门附近,那个中年人才转过头,长叹了一口气。 “潘公,且听这关大家给你唱一曲江宁最负盛名的《谒金门》。”查文徽热情地招呼着这中年人,不无炫耀地说:“建州是真的地僻无丝竹,某这日子,过得可比白乐天在浔阳江头凄苦多了。来来来,且坐且坐,听关大家一曲《六幺》,此时便是天上有,人间无。” 这潘姓中年推不过查文徽的热情,只得坐了下来,其实建州虽然城小地偏,但它原本是王延政的都城,王延政当皇帝的时候,又怎么会没有到处搜罗来的美女佳人?只不过在他看来,沉迷在那些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中,本就是王延政这个皇帝最大的过错。什么大家,什么名曲,他统统都是不想听的。 倒是那歌伎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听着查文徽把她吹上了天去,不免苦笑一番,自嘲道:“查留后(查文徽很固执的要别人叫他留后,节度留后,其实也没比他正儿八经的官职刺史高级到哪儿去,但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休要笑话奴家,似奴这般的,哪里敢称什么大家?” 查文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关大家不必自谦,你且为潘公唱一曲冯相公的《谒金门》,让潘公也领略一番我朝名相的风采。” 那歌伎笑道:“查留后许久没有回江宁了,冯相公的《谒金门》虽是旷世佳作,如今在江宁传唱最广的曲子词,却不是《谒金门》。” “哦。”查文徽随口问道:“那又是甚?莫不是陛下又出什么新作了?” 那歌伎道:“却也不是。如今江宁流传最广的,要数永安大王写给周娘子的《青玉案》是也。说起来吗,这也有一段佳话……” 她一边调试着琴弦,一边准备把元夕那天,永安王惊天地泣鬼神的纵身一跳当一个故事讲出来,却不料这几天对她十分喜爱的查留后脸色猛地一拉,“啪”的一声将桌子重重一拍,喝道:“够了!” 那歌伎吓了一跳,一时愣在当场。 “你下去吧!”查文徽的心情已经不美丽,这几天好不容易听到的江宁歌声也不香了,摆摆手让跟这个歌伎离开。 那潘姓中年看在眼里,也不便接话。他当然知道查文徽是因为什么而不爽的,但这种时候,当然也不能点破。倒是在脑海里,回荡起这几天在建安城里流传得最广的一句话来:“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别说,还真是这样的。黑云都一军之众进驻建安有几天了,但永安节度府这边还是没有给他们解决好营房,他们就这么露宿街头,愣是没有侵扰任何一户百姓。说实话,这实在让他刮目相看了,因为这比起建州刚破,唐军进城做的那些事来,这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只是他刚才站在窗边,看着那纵马呼啸而过永安王,又不禁感到疑惑。这种行事风格,与之前的严明军纪,似乎又不怎么匹配。 “潘公近日就要进京了吧。”查文徽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眼前这潘姓中年不是别人,正是闽国王延政称帝时的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潘承佑。闽国灭国前,因为王延政宠信佞臣杨思恭,潘承佑被削职为民,坐困家中。唐军灭闽后,查文徽以礼待之,也给他朝中的同党写了信,要推荐潘承佑到江宁去做官。 历史上,潘承佑去了南唐朝廷之后,皇帝李璟封他为卫尉少卿,又升为鸿胪卿,专门对口负责南方的政务,最后以礼部尚书致仕,也是难得的善终之人。 不过,这时的潘承佑听到查文徽这么一问,也微笑回答:“多谢明公挂记,明公举荐之恩,没齿难忘。”他没有明确行期,因为他现在很好奇,所以想多留几天,看看这个永安小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纯粹就是好奇而已。 但是如果李弘茂知道就是因为他剽窃岳武穆的军令,让一个名臣为他多留了几天,他一定会穿越到一百多年后,和岳爷爷好好喝一杯的。虽然只是多留几天,但这已经够了。 “什么?!” 就在潘承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查文徽闲聊的时候,查文徽的一个下属匆匆走来,站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查文徽不禁失声道:“永安大王去了法华寺,又下令黑云都紧随其后,他这是要作甚?” 潘承佑一听,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60章 独特的叫门方式 “这片茶山不错嘛。” 李弘茂才不管酒楼里的查文徽正在发什么脾气,他带着自己的一群小伙伴,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的从城中呼啸而过,从城外北边,到了南城外一片波澜起伏的丘陵。 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山,就是一片连绵不断的丘陵,丘陵上长满了茶树。但是说实话,这些茶树长得都不算很好,关键没有前世里李弘茂去过的茶场那样整齐,那样高效,这里一看基本就是靠天吃饭,天生天养的样子。 不过,绵延一片可比刚才的水田大多了,少说也有几万亩。 “大……大王,山阳这一片茶园,是慧通寺的寺产;山阴这边,是宝济寺的;沿着南溪这边一直到老鹰嘴那一片,是感化寺的……” 王县丞打马来到李弘茂的跟前。也不能叫他打马,实际上他根本不会骑马,那名叫听竹的女亲卫把她的马让给他时,王县丞虽然受宠若惊,但就像一个不会开车的人,你就是把一把兰博基尼的钥匙塞给他,他也还是连怎么启动都不会。 于是只能让一个男亲卫和他共骑一马,那亲卫身材高大魁梧,瘦小的王县丞坐在他前面,倒是挺小鸟依人的,就是不知道那亲卫现在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而王县丞刚才提到的这些茶园、耕地,归属也比较错综复杂,不过他也放开了,反正先前已经把那上千亩最好的水田算成法华寺的寺田了,再把这些茶山算成另外几家寺庙的也大差不差,因为确实也有。 建州这地方物产谈不上丰饶,但是建州茶还是很有名的,去年南唐灭了闽国之后,建州茶就被赐为贡茶,这些原本就挺值钱的茶山,现在可就更值钱了。这当然是大家都想要的,包括原先的富户、官吏,查文徽王建封等去年来的南唐官员,眼前这个刚来的小王爷当然也算咯。 “既然如此,”李弘茂看了看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寺庙,伸手一指,说:“倒也不急着去法华寺,就去这地方歇息片刻,先把午饭吃了。那个谁谁谁,这又是个什么寺?” “回大王,这……这是感化寺。” 李弘茂发现这王县丞的神色有些慌乱,也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地方,还是另有什么隐情,不过也无所谓了。他的手一指,马队就沿着山路走向这座建在一个小山包上的寺庙。丘陵地带路并不好走,或者说就没什么像样的路,加上下着小雨,地面泥泞,李弘茂的亲卫们也不得不马,牵着马在狭窄的山路上步行。最后连李弘茂自己也只能从“夜王”的背上下来步行,好在也马上就要到了。 “所以说南船北马呢。”李弘茂走了没几步,就发现自己穿的便袍下摆已经沾上了一些泥水,他也不以为意,但是对紧跟着他的李寂城说:“这些丘陵,骑兵来了都是白搭。” 那王县丞赶紧讨好地说:“大王,先前在城北的时候,若是不骑马,乘两条小舟沿白溪再转乌溪,可以早到小半个时辰。”但是又生怕李弘茂怪他不早点说,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大王乃是千金之躯,那是不能乘坐小舟的。” “很好,你提这个意见很好。”李弘茂倒是很善于接受群众的意见,转头对李寂城说:“两件事,第一,让参谋班的同学散出来踩点,尽快熟悉地形,制作沙盘,我要亲自考核。第二,了解并熟悉这一带各类舟楫船只,并且要亲自试验,搞清楚运力、适航水域、速度和防护,结论写进报告里。让他们多与百姓交流,从百姓身上了解地理风物。” “诺。”李寂城点了点头,然后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女亲卫耳语了两句。 王县丞只听到大王说他很好,其他的话都听进耳朵里了,但是一句都不懂,不,应该说这些话单个的字他还是能听懂的,好歹也是做过员外郎的人,他自问还是有些见识,但是这些字连在一起后,超过两个字以上,他就根本听不懂了。 不过比起这些听不懂的话来,他却突然有些心虚,虽然闹不明白这个小王爷到底要做甚,但是他总觉得小王爷来这些寺庙,似乎不是来礼佛,他好像有点想得太简单了。 “你不是说这是感化寺吗?”一行人来到寺庙门前,李弘茂指着寺门的匾额,气得笑了起来,说:“这明明写的是紫阳宫!” 王县丞给李弘茂吓得一激灵,有些口吃地说:“回回回大王……这儿原先是个道观不假,不不不过……那道士的法力不行,也没有香火,所以感化寺的慈觉和尚就把老道士赶走了,改做感化寺,这可能还没来得及把匾额换了。” 李弘茂也不跟他废话,招了招手,说:“听竹,去叫门。” “诺!”先前给王县丞让马的那女亲卫答应了一声,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就看到另外几个女亲卫左右散开,而听竹自己则走向了这不知道究竟是紫阳宫,还是感化寺的山门。 这下王县丞可看清这些女亲卫了,一共十一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轻巧的皮甲,还都背着弓箭,不过因为下雨也没有上弦,此时都是一手拿着个半身的皮盾,一手拿着一支短矛。而听竹就是这一组小姑娘的组长,她们一共三组人,每组连组长十一人,三班倒警卫在李弘茂的身边,她姓夏,名字本来也是没有的,不过听竹这名字也不是出自李弘茂的手笔,那是李煜给取的。 此时夏听竹一手放在剑柄上,敲了一会门,因为她少女的声音,里面总算有人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个肥硕的光头来,不过他身上穿的并非僧衣,脸带油光,似乎正在吃饭,开门的时候嘴里还在咀嚼。他看到夏听竹的时候,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陡然瞪大,不过再打量了一番夏听竹的打扮,又颇为费解地问:“你这小娘子,到此何干?” 连句出家人挂在嘴边的佛号都没有,眼神还有几分轻挑。 夏听竹被气得一笑,索性话都懒得说了,抬起一脚就把这不知道究竟是僧是俗的光头往门里面蹬了一脚,将这光头蹬得连退了几步,才在潮湿的地上没法站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不等这光头爬起来,夏听荷已经直接把门踢开,她身后几个女亲卫也跟了进去。 这给王县丞看得瞠目结舌,他想过很多种李弘茂探访这些寺庙的可能,但不管哪种可能,他都万万没有想到,李弘茂这些秀秀气气的女亲卫叫门的方式竟然如此的……文雅。 第61章 都要斩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你们这些……你们这些……官爷,却是要作甚?” 那个被夏听荷一脚踢飞,屁股摔成了八瓣的肥胖光头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的胸口哎哟哎哟的叫唤,人被打了本能就是要发火的,不过他看到闯进来的是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兵,好像县丞老爷也在,不,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个好大好大的官,就赶紧改了口。 李弘茂信步走了进去,李寂城和另外三个亲卫看似很随意地散布在李弘茂的左右。他现在是和张初晴轮班作为护卫李弘茂的最后一道防线,因为今天李弘茂带的护卫本来就够多了,张初晴就留在王府里对另外两组女亲卫进行训练。 环视了一周,李弘茂发现这个寺庙,或者说道观的内部还不小,高高的围墙,里面的大殿高大雄伟,两侧的居舍也雕梁画栋,颇为精致。不过显然也没有怎么打理,中间的空地长出了不少杂草。 因为他们的闯入,之前那个胖子捂着胸口诚惶诚恐地跟在一旁,而大殿旁边的一座偏殿里,探出来几个脑袋。有的手里还拿着碗筷,那个偏殿里也飘出了一股肉香味。 这几个脑袋也都是光头,但是只有一个穿了僧衣,其他人穿的还百姓一样,甚至还有一个穿的好像是道袍。他们正茫然而又有些惊恐地看着这些闯入者,欢迎是不可能欢迎的,但是碍于对方穿着铠甲,拿着刀枪,所以也都表现得很克制。 “和尚在庙里吃肉?”李弘茂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王县丞。 王县丞脸色很难看,他大步走向那几人中穿着僧袍的一个光头,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这些秃驴!竟敢在佛门清净地干这些腌臜事!彭和尚!你家住持方丈何在?” 他觉得今天自己真是被这些和尚坑死在这里了,谁能想到他们会在寺庙里吃肉呢?好吧这也不算寺庙,认证地说他就没给李弘茂说谎,这里原先是道观,才被和尚盘下来,新的寺庙还没开张呢。 可就算寺庙没开张,你们也是和尚啊!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和尚,老实说王县丞现在心里也没底,他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那和王县丞相熟的彭和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就没敢搭话,只是下意识地朝大殿后面的僧舍瞥了几眼。然后他就看到有几个士兵走了进去,而其他的士兵则散在了整个寺庙的不同角落里,其中还有几个女亲卫三两下就窜上了大殿、偏殿的屋顶上,给弓上了弦,箭也扣在了手上。一时间,这叫做和尚的光头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今天是撞了什么邪。 很快的,大殿后面的僧舍里,很突兀地传出了几声……女人的尖叫声。 王县丞看到李弘茂冷笑着的目光朝他扫来,大冷的天里,瞬间就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大王,臣……臣……臣什么都不知道啊……啊……” 李弘茂也不说话,就看着两个亲卫拽着一个什么都没穿,只随手拿了件袈裟裹住自己下半身的中年和尚。 不过也不能确定就是和尚,看上去白白胖胖的,光头,但头顶上又没有戒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穿着便袍的李弘茂是什么人,一看到王县丞,就像找到了救星,慌忙喊道:“员外郎……这是要做甚啊?” “休得胡言!”王县丞比他还慌,一跺脚赶紧撇清道:“休得胡言!某只是个县丞!县丞!你莫要乱喊!”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又喊道:“大王在此,还不赶紧下跪!” 这和尚已经被拉到了李弘茂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喊道:“大王恕罪!大王恕罪!” “罪?”李弘茂呵呵一笑,问:“什么罪?” 和尚跪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搭话,只是浑身瑟瑟发抖。 很快的,夏听竹就和两个女亲卫带着个年轻女子出来,这女子衣衫不整,显然也是慌忙穿上的衣服。 夏听荷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但还是十分嫌恶地报告说:“禀告大王,先前那和尚和女子正在后殿做那……苟且之事。”但这不是重点,她赶紧又补充道:“在后殿和僧舍中,还发现了数十名女子!” 站在李弘茂身边的李寂城“噌”的一声拔出佩刀来,听到这一声响,这和尚更是匍匐在地,口中高喊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这真是,大开眼界啊。”其实李弘茂也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也不是来捉拿什罪犯的,但是这个似庙非庙,似观非观的地方,它的藏污纳垢,也远超李弘茂的预料。 李弘茂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一滩肥肉,又看看汗如雨下的王县丞,冷冷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感化寺的主持方丈?” “啊这……”王县丞真不敢接话了,这和尚他确实也是认识的,但出了这种事,和这种人认识不是沾了一身腥吗? 就在他紧张地脚指头扣地的时候,李弘茂淡淡一笑,摇头说:“这定然不是。出家修行的高僧,绝不会做这等龌龊腌臜之事。看你也是受了蒙蔽,这些人假冒高僧,霸占寺产,还……窝藏良家女子。依本王看来,这人恐怕是江洋大盗也未可知。” “对对!”王县丞顺势道:“这伙贼人,定是冒充了感化寺的和尚!”可他和这伙贼人认识,这话该怎么圆? 这和尚却不是傻子,他知道眼前这光景,他身败名裂是不可避免的,打入大牢都有可能,但如果为了保住面子承认自己是江洋大盗,那恐怕就要掉脑袋了。于是他扬起头来,也不管眼前这个大王是山大王还是真大王,赶紧说:“贫僧绝非江洋大盗,请大王明鉴。” 李弘茂冷冷一笑:“你真是和尚?” 这和尚咬咬牙,说:“是。” 这时候,李弘茂的亲卫把这庙里的人都聚拢了过来,连着刚才在偏殿里吃肉的和尚和后院中一些穿着僧衣,但是留着头发的,或者是光着头,但是没有穿僧衣的男子,一共有二十来人。而从后院中带出来的女子,却有三十多人。 李弘茂看着这些僧不僧俗不俗的男人,问:“你说你是和尚,可本王看到这山门的匾额上分明写的是紫阳宫,这是何故?” 这和尚答道:“回大王,此处原是道观,但先前那些道士不懂佛法,没有香火,里面的倒是也都散去了。贫僧乃是奉了信州广济寺玄慈大和尚的法令,从官府手中买了这道观和周围的地皮,要把这道观改建为佛门修行之地,只因才来不久,匾额还未改过来。” 李弘茂看了看王县丞,王县丞不敢接话,不过从表情看起来,这倒是真的,因为他先前也是这般说的。 李弘茂指着那些僧不僧俗不俗的男人,问:“你说你是和尚,可你头上并无戒疤。这些人或秃头而没有僧衣,或穿僧衣却留着头发,却又是什么妖孽?” 那和尚竟然笑了起来,似乎是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机会,不慌不忙地说:“大王看来尚且年少,定是对修行之人有些误解。大王有所不知,修行在戒定慧,在家出家,都可成佛,有发无发,皆是比丘,大王岂可凭一身外物断言贫僧不是和尚?” “是吗?”李弘茂发现这和尚倒挺能言善辩的,他的形状虽然尴尬,这侃侃而谈,倒有些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李弘茂转头看了看那些女子,问:“这么说来,你这寺庙中藏匿女子,也是一种修行?” “大王。”这和尚此时越发有了自信,说:“这些女施主并非是贫僧藏匿的,不过是无家可归,暂且栖身于此罢了。” “行吧。”李弘茂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对方,说:“空口无凭,你说你是和尚,就把和尚的度牒拿出来与本王看看,不光是你,还有你说的这些带发修行之人。你若拿不出来,那便是江洋大盗冒充和尚,藏匿良家妇女,按律当斩!你若是拿出来了……身为比丘,秽乱佛门,按律当斩!来人,给我搜!看看这和尚到底是真是假!除了搜他有没有度牒之外,再看看这庙里有什么地契、租约、账本,搜仔细点,一样都不能少了!” 不是,和尚好半天才琢磨过来,合着不管他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这都是要斩啊!可你要搜我的地契、租约、账本,又是什么道理? 第62章 打假!坚决打假! “禀报大王!在后殿发现一个密室,内中堆满了大量财宝!” “有多少?”李弘茂还是比较淡定的,钱嘛,作为南唐的皇子,自打他穿越过来,就没有缺过钱。而且建州这地方穷山恶水,一个寺庙里又能藏多少钱呢。 前来向李弘茂汇报的那亲卫却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梗着脖子喊道:“大王!很多!非常多!一屋子都是!金子银子铜钱都有!” 李弘茂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那个和尚,那和尚一听发现了密室,顿时面如死灰。他急得站了起来,喊道:“这位大王!这可是百姓供奉的香火钱!”这一着急,腰上围着的袈裟掉在了地上,一下子就…… 看守和尚的亲卫可不惯着他,用手中的刀背往他膝盖上一砸,和尚痛得大叫了一声,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李弘茂呵呵一笑,问:“你说你从信州广济寺来传法,这道观的匾额都还没换,哪来的香火钱?如今人赃俱获,还敢说自己不是江洋大盗!” 和尚着急道:“大王莫不知天下的寺庙都是先收了信众的香火才建起来的?若没有百姓的供奉,又如何塑得了佛祖的金身?” 李弘茂点了点头,说:“有道理。来人呐,把那些财物清点出来,全部都拉回王府去,待找到香客供奉的功德簿,一一对应,确是百姓捐给寺庙的,到时候再如数还回来。” “大王!”和尚眼前一黑,这一堆财物要是被拉走了,还有还回来的道理?别说这年少的大王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点都不可信,就算他真的说到做到,这笔账又哪里对得上?他只能着急地喊道:“这是供奉给佛祖的香火钱,大王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说哪里话呢。”李弘茂慢条斯理地说:“本王最是诚心了,所以本王绝对不能让一些来路不明的钱财让佛祖生气,更不允许有人冒充和尚,亵渎佛门!” “禀告大王!”两个女亲卫从内殿中抱出两箱文契、典籍,报告道:“找到一堆新的地契,租约,并未发现和尚的度牒。” “新的地契?”李弘茂让其中一个女亲卫挑了一份地契出来看了一下,内容倒也简单,就是村民某某某,自愿将某处田地断卖给感化寺作为寺产,折钱多少多少。 李弘茂招手道:“卢参军,王县丞,你们来看看这地契是真是假。” 卢参军和王县丞赶紧走过来,共同拿起那张地契,他们都是这方面的行家,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王县丞现在是恨不得赶紧和这和尚撇清关系,所以很卖力,一针见血地说:“回禀大王,这地契上所写卖地之人,两年前就已经举家逃往福州,他家的地已经被族里收作公产。这地契显然不是本人所写,就算他近日又返回乡里,这地也不是他的。” 卢参军也赶紧指出自己发现的问题:“且这份地契并未到官府公证,没有官印,算不得过户。” 李弘茂看了看地上的和尚:“即便如此,你便已经将这块地作为了寺产,对吧?你不用回答了,你连度牒都没有,本来就不是真和尚,所以这些都是做不得数的!卢参军,把这些地契田契都带回去清点核实,凡是不合规矩的地契田契,不管它是寺产还是某个和尚的私产,一律不予承认,全部充公,划入皇产!” “诺!”这卢参军可不敢不答应,他是王府属官,专门管理户籍田产,因为待遇不高工作热情不高,这都是小问题,但是大王亲自下了命令,他敢不办好吗?再说了,这大王路子这么野,一上来就明火执仗地打劫寺庙,给他办事,好处肯定也是不少的。 话说,这不就是明抢吗?谁不知道现在不管哪家寺庙手里都掌握了大量的土地和佃户,还有各种来路不明的官绅富户的巨额捐款,可以说一家家的都富得流油。当然,真正精修佛法的高僧和清静高洁的佛寺肯定也是有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像李弘茂打劫的这种寺庙,绝对不在少数。 “大王!”卢参军领悟到跟着自己的大王“钱”途不可限量之后,卖力地在那些文件里翻找起来,很快就有了新发现,喊道:“这里还有身契!” 有一点那个和尚倒是没有说假话,就是后殿之中那些女子,还真不是他私自藏匿的良家妇女,而是和寺庙签了卖身契的私奴。 “寺庙也有私奴?”李弘茂这一次可真是大开眼界了,这是他以前读的历史书里都没有讲到过的事情。不过这些寺庙既然有着大量的佃户,那么更进一步私下悄悄蓄养奴仆也并非不可能。 那和尚现在也看开了,他就不是真和尚,他做了那么亵渎佛门的事,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人家惦记的根本就是他这个还没开张的寺庙的财产!所以他也很硬气地回答说:“这可不是什么私奴,这都是自愿以身供奉佛祖的居士,挑水浇地,洗衣做饭,缝缝补补,这些不需要人吗?” “大胆秃驴!”不用李弘茂的亲卫动手,王县丞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与大王说话胆敢如此不敬!” 这时李弘茂抬头看到站在大殿顶上警戒的亲卫给下面的李寂城打了个手势,知道他的黑云都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了。眼前这出戏,他也演得有些累了,直接下定论说:“这秃驴没有度牒,乃是冒充和尚,荼毒佛门的江洋大盗!先带回去关押审问,这座感化寺也并非佛门净地,乃是这大盗掩人耳目的贼窝,抄没的贼赃一律充公。那个县丞是吧,你回去告诉你家县令,让他派人到王府协同办案,一同清点贼赃,按照律令,该入县衙府库的,本王一文钱也不会少。” “大王圣明!”王县丞赶紧表态,同时在心里说,我信你个鬼,你要是真有心把贼赃充公,怎么可能直接先拉回王府去?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王府吃肉,县衙怎么也有一点汤喝就是了。 那能言善辩的和尚,不,是盗贼,此时也没话可说了。这是典型的不怕黑什么什么,就怕什么什么黑,他还能怎么办?还是赶紧托人找关系,先把命保住再说吧。 误打误撞的就亲手办理了一起江洋大盗假冒和尚开寺庙的离奇大案的李弘茂,在他的黑云都大队人马乌泱泱地出现在跟前之后,意气风发地拔出自己的佩剑,指着远处山峰上的庙宇,义正言辞地说:“传本王敕令,着黑云都配合建安县衙一起彻查建州境内的寺庙,凡是没有度牒的假冒僧尼,一律充军,抄没财产!本王要还佛门圣地一个清净!胆敢阻拦办案的,一律问罪,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打假!坚决打假! 第63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王统军,永安殿下如此胡作非为,统军便不加劝阻吗?须知,于公,统军乃镇永安节度,殿下副之,统军正该劝诫殿下不可妄为;于私,统军乃先帝御妹的驸马都尉,殿下的姑祖父,亦该以长辈劝诫殿下。” 一个月过去了,查文徽再也坐不住,他当然不能直接去找李弘茂的茬,只得黑着脸登门拜访永安节度使王崇文。这个节度使府也是他之前从一个建州富商手里巧取豪夺来的,还没能住上几天呢,王崇文来上任,他又只能搬出去了。现在他一踏进这个节度使府,心里就在滴血。所以王崇文明明已经卸任了神武统军,就任永安节度使,查文徽也不愿以“节度”二字称之。 天气已经转暖,天空也放晴了,王崇文穿着很舒适的家居服,戴着顶崭新的软脚幞头,正悠闲地在府中庭院中泡了一壶茶。这样的泡茶方式是李弘茂教他的,比这时代惯用的加了一大堆香料的煮茶来说,泡茶就显得清淡了许多,不过,这正对王崇文的胃口。 他手边放着一卷《十翼》,面对着查文徽的诘问,王崇文不慌不忙,也没有因为查文徽反客为主的态度而生气。要知道,如今他才是永安节度使,查文徽不过是在他来之前以权节度留后暂时处理永安节度府的政务,现在更是已经卸了这个权节度留后的任,只是协助他交接政务而已。 对于查文徽的态度,王崇文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只是他为人儒雅,不善于给人脸色而已。但也没有立刻回答查文徽的问题,算是把他晾了一晾。 查文徽却没有这个意识,又重重地道:“若是再这么放任殿下胡来,建州只怕要乱,建州乃是新纳之土,南有福州,东有钱氏,都是蠢蠢欲动,丝毫也不能乱啊。” 讲真,我们去年灭个闽国容易吗?几万大军,和人家一个五县之地打得有来有回……要不是闽国那几个文官武将背弃了旧主,这事还真不好说…… 王崇文品了一口新鲜的绿茶,温和地说:“查使君忧国之心,拳拳可见。不过这胡作非为四字,又从何谈起呢?” 查文徽眼睛一瞪,差点就彪出一句你聋了还是瞎了?永安小王爷这些天来四处打劫寺庙,搜刮寺产,那么大的动静,你看不到,听不到还是怎么滴?放眼天下,又有哪家皇子这么干了? “王节帅。”查文徽身边的一个幕僚递上一份诉状,他可不敢像自己的恩主那样跟现任节度使在称谓上那样较劲,躬身道:“此乃永安节度府治下十县县令的诉状,永安王殿下今日所为多有不妥之处,某将这些诉状整理归类,大的有五条,小的有十数条,还请王节帅过目。” “诉状?”王崇文忍俊不禁道:“查使君莫非不知,此前在江宁,御史台给陛下弹劾永安殿下的奏疏,就有五车之多?” 五车……查文徽的幕僚看了一下他的恩主,这也太狠了,他们这些天整理出来的罪名,在这五车里怕是一个零头都算不上吧? 查文徽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总不能说在江宁是皇帝太纵容永安王,只得再次拿出建州是个军事要冲的话来车轱辘。他之所以这么气急败坏,倒不是真有多么替那些寺庙伸冤,而是,他有损失!不能说,说不清的损失! 这时,王家的仆人来报,闽人潘承佑求见。 王崇文赶紧站了起来,说:“快请。” 很快,王崇文的心腹老仆就很懂事的把潘承佑迎了进来,查文徽眼睛一直看着潘承佑走进来,不免有些疑惑,自己推荐他去江宁,而且向他保证能帮他面圣,以他的才能和南方诸地的熟悉程度,皇帝一定会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来做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天了,他竟然还没走,还跑到王崇文的节度府来了? 有些人就是不能多想,一多想心里就会很不痛快。等到潘承佑走到了跟前,查文徽的脸色已经很黑了。 潘承佑倒是一脸淡然,先后给主客打了招呼,然后在王崇文的亲自招呼下坐了下来。 查文徽盯着潘承佑,就等着对方给他一个解释了。 王崇文笑道:“乾休(潘承佑的字)公愿意入幕我镇,某真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什么!查文徽看着潘承佑,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潘承佑是闽国旧臣,可是做过王延政的宰相的!虽然是五县之国,但毕竟有宰相之实,所以去年灭闽之后,查文徽就劝说潘承佑入幕他的节度留后府,但潘承佑坚决推辞不就,他才推荐潘承佑去江宁。结果潘承佑现在竟然肯做王崇文的节度府幕僚! 对于查文徽那种明显已经阴冷下来的目光,潘承佑倒是君子坦荡荡,拱手道:“留后莫怪,去岁故国新败,满目疮痍,乾休不忍看这残垣断壁,不忍看百姓流离失所,故无心在留后幕中效力。如今半载过去,建州在留后治下民心初定,百废俱兴,仔细想来,却又是不忍抛却桑梓,若还能有几分作用,个人得失也不足道哉。” 这话倒是把查文徽奉承了一番,我去年想远离此地,是因为经历战乱,不忍心看着破败的场景,现在大佬你已经把建州治理得不错了,我的战争创伤也初愈了,所以我还是留下来为父老乡亲做点事吧。话是在奉承查文徽,但潘承佑却是投在了王崇文的门下。 查文徽摇了摇头,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潘承佑的转变肯定是有原因的,毕竟王崇文虽然温文尔雅,但王崇文能给潘承佑的礼遇,自己去年也给过了。要说是因为王崇文是个正牌节度使,他潘承佑图的也肯定不是这个,不然,去京城做官,还有机会得到皇帝的赏识,那不是更香吗? 就在查文徽对潘承佑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王家的老仆又跑进来禀告:“永安王殿下驾到!” 李弘茂来了,王崇文虽然是长辈,上司,但也不能大模大样地坐着等李弘茂进来,只不过他做事就没有急匆匆这个说法,依旧是不慌不忙地起身,准备走出去迎接李弘茂这个小王爷。 “皇姑祖父留步!侄孙来看你来了。”不用王崇文去迎接,李弘茂的声音已经飘了进来。在这晚春的阳光中,李弘茂挺拔的少年身影,伴着正在变声的嗓音,伴着一股充满活力的劲风涌了进来。 “哦!查使君也在啊!”李弘茂真的好像只是碰巧遇到了查文徽一样,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殿下这可真是容光焕发啊。”王崇文笑着打趣了李弘茂一句,对于自己这个侄孙没有摆出皇子的架子让他出去迎接,这一点他还是非常领情的。 李弘茂在江宁的时候就恶名在外,但也非常看重亲情,对父母恭孝(赚了钱,发明了新鲜玩意都要先孝敬李璟和皇后这一对年轻的父母),对兄弟友悌,这也都是非常出名的。 “孝悌”两个字,可是为李弘茂分担了不少弹劾的火力。 “那是啊,”李弘茂似乎完全没看懂查文徽脸色难看的深意,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皇姑祖父,侄孙的封地和食邑,如今也算规整得小有成效了。” 第64章 潘承佑的上书十陈 “臣,闽人潘承佑,替建州百姓拜谢大王生民之德。” 就在李弘茂嬉皮笑脸地和他的姑祖父谈起他的封地和食邑百姓基本敲定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潘承佑很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朝着李弘茂深深一揖,一下就把李弘茂搞蒙了。 王崇文不禁讶然,而查文徽的表情更是丰富多彩。 不过,李弘茂很快也就明白潘承佑为什么要替百姓向他道谢了,但是看破不点破,他只能继续装单纯,面露惊讶地说:“乾休公,这谢从何来?” 潘承佑扬起身,却继续保持拱手的姿态,依旧郑重地说:“当然是大王千岁就藩建州,为建州百姓带来了福气。” 查文徽心中暗自冷笑,他原来听说潘承佑在王延政的小朝廷中可是个忠直贤相,所以他也以礼待之,潘承佑不愿当他的幕僚,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推荐潘承佑去京城面圣。却不料人家根本不需要他推荐,自己就会拍皇家的马屁,走皇家的门路。 一时间,查文徽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高尚、洁净了许多,和你这种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名仕比起来,老夫才是真君子啊! 只不过,你确认你这条门路走对了?你以为这个就藩建州的皇子,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他要是真有前途,皇帝怎么会在齐王主政东宫,皇长子坐镇东都,皇储之位的明争暗斗越发激烈的时候把这个皇子打发到建州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这实际上就是在给世人宣布,这个二皇子已经出局。 可笑你竟然看不到! 李弘茂还想打打官腔,大家一起歌颂一下皇恩浩荡,潘承佑却继续拱着手说:“大王明鉴,此前鄱阳王主建州之时,佞臣当道,臣曾向鄱阳王上书十陈,一为兄弟相攻,逆伤天理;二为赋敛繁重,力役无节;三为发民为兵,羁旅愁怨;四为佞臣当道,怨归于上;五为疆土狭隘,多置州郡,增吏困民;六者括高赀户,买官卖官;七为不聘友邦,国力寡弱;八为宫室台榭,崇饰无度;九则迷神信道,尤纵浮屠;十则僭越称帝,徒招祸事。所以鄱阳王与王师交战,兵微将寡,百姓离心,才会有王师一到,百姓伐木开道之举。” 这是王延政当皇帝的时候,潘承佑直言进谏的十大错误。归根到底,闽国本来就是个实力微薄的小国,王延政又只得到了闽国的一小部分,不但不低调地猥琐发育,还有跟自己的亲兄弟你来我往互相放血,在自己这一亩三分的地盘上任用佞臣杨思恭,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最后高调称帝,玩死自己。 其实王延政犯的这些错,在五代十国的皇帝、藩镇节度使们身上比比皆是,真可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就是李璟的南唐,不也有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以至于有“山雨不敢进城”这样的笑话吗?这是个黑暗的时代,掌权者们比的不是自己做得更好,而是对手更烂。 而李弘茂这个穿越者,以前只有一个总体概念,穿越之后,他才发现,很多没有写进史书的细节,更黑更烂。 他太清楚潘承佑是要感谢他什么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幸福感很容易获得,只要能活下去就很好。 果然,潘承佑又接着说:“闽国已亡,臣不该言君上之过,但大王至此,臣所言十过,均已迎刃而解。生民之德,胜浮屠无数!”意思是你给了老百姓活路,比那些寺庙里的菩萨管用多了。 查文徽心里很不爽,明明闽国是我们这些将士官佐合力打下来的,关这个半分力气都没有出的小王爷毛事啊?你感谢他,为什么之前不好好感谢我们? 潘承佑又说:“昔者佞臣杨思恭当道,祸乱朝纲,明码卖官,那时真是尚书满地走,侍郎随处见。但是卖官所获,真正到鄱阳王手上者十之二三而已,大半都被杨思恭中饱私囊;鄱阳王又崇信神佛,以至于区区建州一隅,竟有道观寺庙数十百座,寺观不用缴税,更吞没田地,藏匿不法,百姓不是四处逃亡,就是托庇于寺观,官府收不到税,只能搜刮更甚……实为饮鸩止渴,建州亦如垂死之地。” 他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这种状况下,其实就算南唐不来,王延政的闽国也即将分崩离析了。而他说到这里,就连心中万分不爽的查文徽,也知道潘承佑为什么替百姓感谢李弘茂了。 这一个多月来,李弘茂干得最起劲的一件事就是查抄无证经营的寺庙道观的财产,将这些寺庙道观掌握的财产、土地充公,说是充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转为皇产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有他挑剩下的,才会转入地方的公田;同时他也废除了这些寺庙道观和佃户的契约,转而让这些佃户跟他的皇田皇庄签约。 他收的佃租甚至比一般的地主还要高一些,但本质的区别是,皇田不用缴税,所以他的佃户除了给他交佃租,什么都不用管,反而是那些地主家的佃户,不但要缴纳佃租,还要应付各种苛捐杂税和徭役。 等那些百姓明白过来,李弘茂作为亲王那三千户的食邑,瞬间就成了抢破头的香饽饽。 虽然潘承佑在这里和李弘茂说话的时候,这些事情还在进行中,那种百姓哭着抢着要当皇庄佃户乃至私奴的景象还没出现,但作为一个后来的南唐名臣,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到问题的关键呢? 而李弘茂这时候也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土地制度,他甚至都没有打算在建州长久发育,之所以要去抢劫寺庙,也是希望能快刀斩乱麻,先解决了民事上经济上的后顾之忧,然后再去快速地发展兵事。 否则光是清点、落实他的封地和子民,起码就要一年半载,还要慢慢摆平与当地官绅的利益分配,又要花个三年五载,还要等落实食邑之后再收上来租税,真到那时,洗洗睡吧,后周的郭荣郭巨巨的兵峰都打到扬州了。 所以,李弘茂也早就盘算过了。 要钱,去抢寺庙。 要地,去抢寺庙。 要佃户,去抢寺庙。 各种罪名、由头,他也都准备了很多,就算没有那天遇到的那个假和尚和假寺庙,他也会制造出更多的假和尚,假寺庙来的。 他做事也还是讲究的,抢来的钱财,分了一些给县衙做办公经费,给公务员们发工资,不成片的,不够肥的,或者太远的地,也还回去给县衙充当公田。实际上潘承佑从前做闽国丞相的时候,就给王延政建议过废除寺产,增加税收,但是王延政没有做,或者说没有能力打破关系平衡去做的事情,李弘茂稀里哗啦地就给做成了。 所以潘承佑感谢李弘茂给了建州百姓一条活路,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看上去,李弘茂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手段简短粗暴了一点。 当然了,既然是抢,那肯定也是有副作用的。 王崇文的节度府今天特别热闹,潘承佑还在这给李弘茂忆苦思甜呢,仆人来报,信州刺史、天威军左厢副都指挥使王建封也来了。 话说,李弘茂也同样知道,王建封是为什么来的。 第65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王建封是个武夫,五代十国最不缺的武夫。 比起北方那些勇猛无敌,独断专行的武夫来,王建封可能只是个弟弟,但是在南唐,他也算是以任侠骁勇而闻名的大将了。至少李弘茂穿越之前读历史,就读到过这位南唐大将的精彩事迹。 先是灭闽之战,南唐的主攻大将是何敬洙,王建封只是先锋道桥使。但是王建封因为纵火焚烧建州城廓,先登入城,因此跟南唐朝廷要奖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老上司何敬洙踩了下去,得了个信州刺史。 再是福州之役,陈觉、冯延鲁、魏岑打不过李弘义,而王建封率部打到了福州的东武门。然后和南唐军的大佬们一起给后世蒋校长的部下们做了个“极好”的样板,就是典型的“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敌军来袭转进如风”,各自争功,互不接应,王建封当时帅五千信州兵,一听说前方冯延鲁败了,马上毫不犹豫地拔营转进,正是他引发连锁反应,唐军完全丧失扭转战局的机会,大败溃逃,阵亡两万多人,损失不可计数。 战败之后陈觉冯延鲁等人险些被杀头,王建封竟没有获罪,反而被提拔为天威军都虞侯,但这货好死不死,竟敢手握兵权,参与国政,最后被盛怒的皇帝李璟流放池州,还没到地方,半路就给宰了。 此时李弘茂看着这个南唐史里有名的历史人物穿着亮晃晃的明光铠,带着一队亲卫大刺刺地走进王崇文的节度府来,来到这时代后,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种砍人的念想,即便是好脾气的王崇文,袖子里也捏起了拳头。 说起福州之役,王崇文也是个悲剧,明明他才是南唐建州集群的军事一把手,但是上面被越厨代庖的枢密使陈觉、东面监军使魏岑、南面监军使冯延鲁压制,下面东南面招讨使王建封等主将完全不听他的指挥,整个就是个光杆司令。好在皇帝李璟对人倒是宽和,最后并没有把兵败的责任怪在王崇文的头上。 “小殿下,你如今也是俺们天威军左厢的都指挥使,有好处不能只就着你的黑云都,怎么也得给天威军分润分润吧?” 包括李弘茂在内,大家在节度使家里都是穿的便装、休闲服,只有这王建封一身亮晃晃的明光铠扎进来,还面带笑容,自以为很亲热地跟大家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就跟李弘茂直奔主题了。他不称李弘茂为“大王”而叫“殿下”,本就显得很随意,还要加一个“小”字,敢说他不是故意的? 查文徽眯起眼睛,先前很不好的心情现在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果然和李弘茂这种不要脸不要皮的还有王崇文这种和稀泥的人比起来,还是这些武夫说话做事来得直接。 跟在李弘茂身边的韩山寂感到不可思议。也就是南唐,包括南唐前面的杨吴在这个乱世中承平日久,他是没有见过什么武人专横到这个样子的,顿时怒而向前,呵斥道:“王使君!既着全甲,便该行以军礼!不称大王已是不敬,妄加一‘小’字,王使君是孩视大王耶!?” 讲真,王建封还就是把李弘茂看成了一个小屁孩。但是他哪里会把李弘茂身边这个穿着士人袍服,挂着文士剑的小书童放在眼里?他甚至不屑于与韩山寂说话,只看着李弘茂说:“小殿下,俺就是一个粗人,不懂得你们文人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 王建封身边一个谋士模样的属下嗤笑一声,接话看着韩山寂道:“这是哪家的小狗?主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韩山寂怒极,主辱臣死,这王建封的嚣张是京城那些纨绔少爷们完全无法比拟的,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使他完全不能接受这么明目张胆地藐视君上,“噌”的一声拔出他的文士剑,指着王建封,喝道:“王建封!大王以皇子亲王就藩,是代天子坐镇地方,大王便是君,你目无君上,是要造反吗?” 以王建封穿的那一身明光铠而言,韩山寂这一把文士剑扎上去,连给他挠痒痒都算不上。所以即使看着韩山寂怒发冲冠的样子,王建封也根本不怕韩山寂那把剑。 但是,韩山寂如果真刺过来了,王建封也会很被动,他如果任由韩山寂刺过来,那将有损他的威信,但如果反击,那可就真等同谋反了。毕竟韩山寂可是李弘茂的亲随,反击他也就是反击李弘茂本人,那是可以闹着玩的吗? 王建封身边那个谋士也想帮主人分担一下风险的,问题是他没有穿铠甲啊,韩山寂的剑刺不穿王建封的明光铠,难道还刺不穿他的丝袍吗?好在王建封的两个亲卫见势不妙,赶紧往前挡在了王建封身前。他们也不敢拔刀相向,只能挡在王建封前面,不过在他们看来,韩山寂的文士剑也就跟水果刀差不多。 王建封心里很是恼怒,本来是他气势汹汹的来找李弘茂要个说法的,这下搞得他很被动,他没想到李弘茂这个小王爷身边一个小书童模样的少年,竟然还这么勇悍,这一招先发制人,可谓牢牢地把控了现场的话语权。这让他很烦躁。 好在王建封脸皮也厚,他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把两个亲卫分开,面对着李弘茂,拱手弯腰道:“大王在上,末将全甲,未能全礼,还请大王莫怪。” “旷之(韩山寂的字),先把剑收了,王使君只是个爽直的憨人,断没有谋反的心机。” 李弘茂当然知道王建封不敢造反,但是你真要以欺君之罪砍他的脑袋,这武夫也绝不会束手就擒的。建州又是边境,他就算带不动天威军一起杀皇子谋反,但是现场把李弘茂砍了,带着自己的亲卫往南跑到福州,往东跑到吴越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当然了,口嗨还是要的,这句话表面上是为王建封开脱,说他只是头脑简单,但骂人也就骂了。 韩山寂见现在的局面已经得到掌控,也就见好就收,今天扈从李弘茂的是张初晴。张初晴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是女孩子,对阵王建封这一群全甲的亲卫,还是比较吃亏的。也是王崇文的节度府与王府相去不远,李弘茂并没有带太多亲卫,现在看来,还是有点草率了。 王建封被李弘茂骂了一句,脸上抽了一下,脸色有点拉下来,不过他还是不敢直接对李弘茂撒野,只是看着他,反正也不嘴炮了。他来的目的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件事不解决,就没个完。 李弘茂不慌不忙地说:“王使君,你也知道本王现在是天威军左厢都指挥使,也知道本王是侍卫诸军都虞侯兼理黑云都统军使,天威军也好,黑云都也好,都是我大唐禁军,哪来什么彼此亲疏之分?” 王建封说:“既然如此,现下黑云都吃肉,天威军喝汤总行?弟兄们从京师千里驻屯建州这破地方,要吃没吃,要穿没穿,总要有点盼头不是?这些天来,黑云都跟着大王四处抢劫和尚庙,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弟兄们少不得要眼馋!” 不管是王崇文还是潘承佑,甚至是查文徽,全都皱起了眉头,事就是这么个事,但你好歹说得好听一点,就说大王是查抄假冒寺僧或者缉捕盗匪也行啊,一口一个抢劫,还吃得满嘴流油,这实在……太特么写实了。 李弘茂也笑得像是天威军真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样,说:“本王说了,天威军和黑云都都是我大唐禁军,无分彼此,黑云都有的,天威军自然也有,黑云都做的,天威军自然也要做。” 王建封眼睛一亮,问:“大王此话当真?” 李弘茂严肃认真地说:“君无戏言。” 王建封仰头哈哈一笑,说:“既如此,我就在军中静候佳音。不敢打扰诸公雅兴,某这个粗人且先去也。”说完,他就对李弘茂弯腰拱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弘茂一眼,说:“大王,君无戏言。”然后才转身离去。 查文徽心中有事,也不愿在王崇文的府上逗留,也起身告辞了。 “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王崇文看着王建封和查文徽都走了,终于忍不住咬着牙吐出一句话来。 潘承佑倒是看得多了,只是叹息了一声,说:“天下大乱,皆因武夫当国。但如今乱世汹汹,若无良将,却又朝不保夕。大王,臣有一人,欲荐与大王。” 他本来是想自己给李弘茂打工的,但是李弘茂太年轻,他拉不下那个面子,查文徽那里更不好交代,所以他就入幕了王崇文的藩镇。不过,他还是很看好李弘茂,于是推荐一个自己很看好的人才,说:“故闽旧将林仁肇,乃是臣旧时同僚林仁翰之弟,原为裨将,文身虎形,人称林虎子,有猛将之资。闽亡后无所附,大王雄才,故特荐此子。” 李弘茂点头表示感谢,突然一激灵,抓住潘承佑的手问:“谁?你说谁?” 啊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第66章 写信回家 李弘茂知道林仁肇是闽国的旧将,但是他不知道闽国被灭之后的这段时间,林仁肇到哪儿去了。等林仁肇真正在历史视野中出场,已经是周世宗征伐南唐的淮南战役的事。 林仁肇是南唐方面为数不多的名将,更是十分稀缺的猛将,李弘茂能不惊喜,能不兴奋吗? 这时候乍一听到潘承佑给他推荐林仁肇,李弘茂除了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之外,又忍不住问:“乾休公,你的旧同僚里,是不是还有一位陈诲陈阿铁?” 潘承佑微微一笑,说:“大王对故闽旧人倒颇为了解。不错,确有陈诲其人,此人出生数月就能走路,矫健有用力,而且能文能武,出则为一方面大将,入则安民守土,可做一州之牧。” 这说得,李弘茂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潘承佑微微摇了摇头,又说:“但是,去年城破之时,王使君(王建封)欲杀陈诲,陈诲逃走,王使君派兵追杀,陈诲得查留后相救得活,现已做查留后账下战棹指挥使。其人极为忠义,查留后于他有救命之恩,大王恐难招至麾下。” 李弘茂沉吟了一下,笑道:“无妨。”心说,那就搞垮查文徽,让陈诲没有效忠的对象,就这样办。 潘承佑又道:“臣长子慎修,略通文字,愿为大王书记事;另有建阳人郑彦华善于财政,可为大王效力;又有同安人陈洪齐,熟通五经,善教喻,可为大王兴学;建州人林揆,原为永顺场官,颇有为政之能,也可为大王效命。” 这些名字李弘茂统统都没有听说过,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些州县以下的官吏实在太多了。不过他现在对人才是饥不择食,哦不,求贤若渴,所以潘承佑给他推荐的这些人,他一概都笑纳了。尤其是这几个人里面,一个善于理财,一个可以搞教育,一个长于具体政务,都是他亟需的。更何况,潘承佑还把自己的长子潘慎修推荐给了他,先不说能力如何,这份诚意简直了。 李弘茂就握着潘承佑的手,潘承佑每说一个人,他就在潘承佑的手背上拍一下,虽然这样他自己也蛮腻味的,不过从对方的表情来看,古人还是蛮吃这一套。毕竟他是王,这样的举动充分体现了王对于臣下的恩遇。 潘承佑最后说:“大王,还有一事,那林仁肇不喜城中嘈杂,且好游猎,臣已经给他去了信,但是大王要想他尽快来归,可遣一心腹与臣子慎修同去,在山中寻找。” 李弘茂点了点头,他打算亲自去找,一来他准备给足林仁肇的面子,二来就当出游放松一下,毕竟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要带人抢劫寺庙,还要听取下属关于财产进项,丈量田地,签订佃户,编制户籍等琐碎事务的汇报,虽然也有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快感,但也真心很累。所以,就当给自己放松一下,来个近郊山区民宿游。 因为接下来,他就要跟王建封扳一扳手腕,只有掌握了天威军左厢这支禁军六军的精锐,在接下来的福州之役中,他才能话语的主导权。他已经预感到,陈觉南下福州的行程,肯定要提前了,福州之役,也不会等他什么都准备好了才开始的。 而他的皇姑祖父王崇文就在一边悠然地喝着茶,既没有参与谈话,也没有因为潘承佑向李弘茂推荐各种人才而不悦,就好像潘承佑投靠的不是他这个永安节度使,而是投靠的李弘茂这个永安王一样。事实上永安节度府的各项工作还没有完成交接,查文徽还是抓着节度府不想放手,而李弘茂的王府风头正盛,左右都没有他这个节度使什么事。 王崇文倒也不太在意自己这个节度使有没有存在感,不过等到李弘茂和潘承佑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王崇文的家仆已经按照吩咐准备了晚宴,王崇文这才抽空对李弘茂说:“殿下,寺产的事,差不多该收手了。” 声音平平淡淡的,但李弘茂却听出了特别的意味。 李弘茂去搜刮寺产,好处就是快速地积累了财富,也落实了封地和食邑,而且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和当地士绅的冲突,因为他抢占的是寺产,基本上没有触动当地士绅的利益,这也是潘承佑为什么这么感激李弘茂,并积极给他推荐人才的根本原因。 不过,建州方面的士绅满意了,去年伐闽留下的南唐官吏可不太满意,因为李弘茂的封地食邑是需要王府和节度府通过当地官僚来落实的,李弘茂省去了这个环节,无形中也就断了很多人发财的机会。 而他通过搜刮寺产,得到的财富又很让人眼红,王建封只不过就是这部分利益方的代表罢了。 看着王崇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李弘茂表面上满不在乎,等一回到王府,他就把韩山寂叫道了跟前。 “旷之今天很刚猛啊。”李弘茂回想起韩山寂拔剑相向,怒斥王建封的场景,心中涌起一片感动。撇开别的不说,和他身边这些少年亲卫,也包括韩山寂相处,他觉得要轻松自如得多,就仿佛回到校园,和学生相处,比和社会中的各色人等,尤其是比和领导相处明显的要轻松得多。 张初晴在旁边轻声一笑,说:“胆气很足,架势也摆得很正,就是当时脚有点抖。” 韩山寂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严肃地说:“主辱臣死,旷之即便没有寂城兄和七姐的本事,却也容不得那厮放肆。再说了,”他笑了笑,说:“那厮要是敢动手,七姐和诸亲卫也不会袖手旁观。” 张初晴撇了撇嘴,王建封当时要是真有异动,她怎么可能让韩山寂这个文士去挡在殿下面前?不过那种场合,要的就是韩山寂骂架的功夫和气势,反倒是张初晴上去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非直接拔刀字杀人,否则气势就输了。 李弘茂笑了笑说:“这且不说,旷之,现在你要回江宁去办一件事。你从我们搜集到的财宝里面,挑出最好的字画来,进宫呈献陛下,那几株南海大珊瑚,全部送给皇后,另外,理一份清单,从太监总管朱廷禹,到陛下的嫔妃宫人,都备上礼物,不要吝啬。把我们搜刮到的财产,拟一份清单,呈陛下过目。” “可是,”韩山寂有些迟疑地说:“陛下崇佛,这……” “无妨。”李弘茂笑着说:“陛下既崇佛,也崇道,但是你要让陛下知道我能弄钱,而且比言官们弹劾奏章里说的还要能弄钱。另外,朝臣那边,一文钱也不要送。” 韩山寂点点头,这个他能懂,这就是艺术了。 皇帝得知李弘茂搜刮寺产,拆除寺观,闹出恁大的风波,肯定会很火大,但是拿钱手软,哪怕是自己儿子的钱呢。而且这个儿子眼中只有他,与那些朝臣没有半分勾结,不要说五车弹劾奏疏,就是五十车,他护犊子也护定了。 “当然,”李弘茂还是很善解人意地说:“你叔父喜好古玩字画,你尽可挑一些回去。” 韩山寂摇头,他就是要孝敬自己的叔父,也会自己花钱去买,怎么可能动大王的贼赃,不是,是缴获,也不是,是大王的正当收入……倒也问了一句:“那林婕妤那儿呢?” 李弘茂笑了一下,说:“我再写两封信,一封给我大姊姊,一封给周家娘子,那两颗最大的夜明珠,也给她们一人一颗吧。”前世他没结婚,没体验过婆媳矛盾,不过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诺。” “初晴,你知会亲事府的两位典军,明日本王要去狩猎。” “诺。” 第67章 准备南下 就在李弘茂准备以游猎为名,进山寻访林仁肇的那一天,南唐国都江宁。 皇宫。 “你生的好儿子!”皇帝李璟下朝回来,带着一脸怒气走进了林婕妤的寝宫,把一份奏疏扔到了林婕妤的书桌上。 这些天来,林婕妤按照李弘茂之前给她讲的,既不对皇帝主动逢迎,也不去与别的嫔妃争斗,每天锻炼身体,规律作息,更不浓妆艳抹,使用那些重金属超标或者化学成分不明的化妆品,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很好,健康状态也很好。 然后,皇帝还有事无事三天两头地往她这里跑。 这时,面对着怒气冲冲的皇帝,林婕妤也不慌乱,她轻轻拿起那份被扔到桌上的奏疏,一眼就看到了“建州法难”几个字,显然是给那些寺庙鸣冤的。还用上了“法难”这么重的字眼,都把李弘茂比作灭佛的唐武宗了。 林婕妤也只是大致瞥了一下,放下奏疏,也不去替李弘茂辩解,只是轻轻说:“官家,二郎每旬都会有书信来,只是最近一次还没有到,想是路途有些风雨。这孩儿总说一切安好,但奴听说,那边湿气很重的,一年中倒有半年是阴雨连绵。” 也不多说,但意思是明白的,一是这孩子有孝心,每隔一旬都会给父母写信过来,而且那边条件那么艰苦,也从不见他抱怨;二来建州那边确实太偏远了,本该到的信可能路途上又耽搁了。 就这么淡淡地一说,李璟那股火就有点发不起来了,一想到让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毕竟是自己拍的板,李璟的语气也软化了许多,叹息道:“偏这孩儿太能闹腾,在京城也是这般,去了建州,还是这般。” 这时,李璟的皇后钟氏也来了。钟皇后当然不是碰巧过来的,她也听说了皇帝上朝时,有大臣上疏弹劾永安王类若灭佛,话说得很夸张,皇帝当朝大发雷霆,便知道皇帝下了朝,一定会直奔林婕妤这里来的。 对于皇后来说,皇帝后宫的每一个妃嫔其实都是她的敌人,或者是潜在的敌人,但是不争不抢的林婕妤就比较对她的胃口。更何况,永安王对她也很孝顺,人去了建州,但每次来信,也都专门给她也写一封,也必定捎带礼物。这一点,她的亲生儿子,同样外镇的南昌王李弘冀就从来想不到。 更何况,还不只是礼物呢。 “官家。”钟皇后在门外就听到了李璟刚才那一声怒吼,生怕他把火气都发在林婕妤身上,就劝说道:“二郎这几年性子是跳脱了一些,但是以妾观之,他做事都自有缘由。更何况,这些年来,下面地方的佛堂说是也太多了些,且地方上哪有那么多大德高僧?滥竽充数,也总是有的。” 钟皇后也还是个明白人,她从不过问朝政,但也关注时局,毕竟他们这个大唐可不是真的大唐,四面八方可到处都漏着风呢。历史上后周南征的,南唐割地赔款,钟皇后也做出表率,第一个节减宫中的用度。 李璟见钟皇后也为李弘茂说话,也就借势下坡,说:“你们就都惯着他吧,我倒要看看,将来可还有谁治得住他。”先前在朝堂上的雷霆震怒,早就已经化成一缕春风了。 他其实一向都是这样,也不光是李弘茂的事情,不管当时多么生气愤怒,只要不让他继续费神,尤其是不要让他亲自费力地去处理,他都会很快忘掉的。尤其是在林婕妤亲手给他泡上一壶新到的建州春茶之后,他的怒气就完全消了。 这就叫心态好。 说实话,对于李弘茂捣鼓出来的这种泡茶喝茶的方式,李璟还是非常喜欢的。相对于这个时代加了很多调料,比较重口的煮茶来说,李弘茂的泡茶法泡出来的茶色泽雅致,口味清淡,就很对李璟的胃口。 而且李弘茂把后世的茶艺,包括茶道的流程都教给了林婕妤,她自己又很擅长在这上面发挥,虽然她和那些新进的宫人比并不年轻了,但是这一套茶艺行云流水下来,那整个过程就是赏心悦目,再伴着淡淡的琴声和袅袅的熏香,连皇后都流连忘返。 至于李璟,不光李弘茂的事,朝堂上所有让他心烦的事便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完了林婕妤还没有留李璟在这里的意思,只笑吟吟地说:“官家,奴与娘娘还有些女人家的体己话要絮叨絮叨呢。” 这等于是下了逐客令,李璟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悻悻地走了,竟有些念念不舍! 林婕妤留皇后下来,倒不是她们真有多么私房的贴心话要说。而是林婕妤把这个月单独给皇后提供的胭脂水粉钱、零食水果钱等账单请皇后过目。这些钱都是直接进入皇后的小金库的,资金来源嘛,当然是李弘茂留在江宁的那些商户了。 李弘茂留在京城的产业包括博彩业、游戏服务业、酒楼、火锅店、绸布庄等,虽然都有专门的人负责经营打点,但是这些产业的总负责人就是林婕妤。他的这些产业并没有在全国普及,而且也都不是什么能够提升国力,整军备战的工农业,但是用来给皇帝提供各种文艺消费,用来笼络皇后、宫中太监,以及笼络人心,建立关系网,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这时,李弘茂留在京城中的情报系统一开始在发挥作用了,虽然他没有能逆天地搞出窃听器、发报机什么的,而且路途遥远,他得到的消息总会有些滞后。不过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他所获得的情报,远比一般人快多了。 比如说,他很快就知道,这天不但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这天晚上,枢密使陈觉的府上,又有一帮人聚在了一起。 “枢相,这一次,陛下是真要下重手整治永安王了吧?”问话的是兵部侍郎魏岑,他也是最盼望着李弘茂倒霉的。 “那可不一定。”冯延巳可以说是对李璟的性格最了解的一个,说:“过去陛下在朝堂上因为永安王的事大发雷霆也不止一次了,但是永安王善于讨喜,陛下往往也是转头就忘。” “这次不能吧。”魏岑有些不甘心地说:“这次永安王做得太过了,他不知道陛下崇佛吗?既是明知故犯,陛下断不会轻饶。” “不会轻饶又怎样?”枢密使陈觉有些不耐烦地说:“他这般动作,建州那些庸官,那是制不住他的,若是再连天威左厢也给他拿捏了,建州一带的局面,可就都由他掌控了。” 别的人怎么想陈觉不管,他是打定主意要早日南下了,他需要更多的功绩,而一个日渐安稳的建州,是很难给他提供操作空间的。 “就怕东边有样学样。”本来不想来开会的齐王李景遂,冷冷地来了一句,他最关注的始终都是坐镇东都扬州的南昌王李弘冀,最怕的也是李弘茂这番闹腾让李弘冀学了去,到时候李弘冀手里有钱有兵,可不是他这个空头的东宫之主好对付的。 而且他渐渐感觉到,以前皇帝对兄终弟及这件事,至少表面上说得还是很真诚的,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了。纵容李弘茂在建州抓钱抓权,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很可能下一步就是扬州。 也只有把水搅得更浑,只有他们这个团体获得更大的话语权,才能纠正皇帝这种不良的倾向。 “陈枢密。”齐王终于忍不住说:“准备南下吧。” 第68章 这才到哪呢 京城的大佬们在密谋些什么,李弘茂暂时还无从知晓,这一天,他派出自己的心腹韩山寂带上奇珍异宝和自己的亲笔信回京,而他则带着一队亲卫,进山打猎去了。 “草民,建州潘慎修,参见大王。” 李弘茂的队伍出发时,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等候在了王府门口。这青年看上去还不到二十,也就比李弘茂年长几岁,一表人才,看着十分精神。 李弘茂看着这青年,哈哈一笑,要说起来的话,在后世潘慎修比他老爹潘承佑还要有名一些,毕竟《宋史?潘慎修传》被选进了高中语文课本。这让李弘茂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问道:“潘兄,有字了吗?” 潘慎修慌忙拱手说:“大王在上,不敢称兄,草民字成德。” “不要称草民了。王府还差一个西卜祭酒,就由成德你来担任吧。”李弘茂挥了挥手,这个职务昨天他就已经和几个心腹商议好了。 祭酒是王府中负责接待宾客,对外联络的小官,设东卜、西卜各一人,来到建州后,李弘茂才把韩山寂从正八品的行功曹参军事提拔为从七品的东卜祭酒,潘慎修一来,他就直接任命为从七品的西卜祭酒了。因为潘家在建州,包括在福州、泉州、漳州等地都颇有人脉,李弘茂要给潘承佑面子,一个小小的祭酒算什么。 潘慎修很高兴,但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拱手深深一揖,说:“多谢大王提拔。” “成德有马吗?会射箭吗?”李弘茂这会儿兴致勃勃地要去打猎,也不过客套寒暄,就简单地问了一句。 潘慎修诚实地回答道:“回大王,臣不会骑马,射箭乃是夫子提倡的六艺之一,自然是学过的,却未曾射猎。”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大王,春夏为万物生发之际,不宜……杀生。”说完这话,他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都知道打猎要在秋天比较好,但是,大王正在兴头上啊。 潘慎修倒也坦然,只是在心里想,看来自己这个祭酒还没上任就下课了。 这时候准备跟随李弘茂一起进山打猎的,除了他的近身亲卫以外,还有一部分王府属官以及永安节度府的几个官员,也算是一次拉近关系的组团旅游吧。大家本来也都兴致勃勃的,结果给潘慎修这么一说,许多人都不由得在心里卧槽了一声。道理谁不懂啊,可这不就是老板图个高兴吗? 李弘茂发现大家都在看着潘慎修,也在看着他,说实话,这让他有点扫兴。对打猎这件事,前世里他就心向往之,不过那时代为了保护动物,国内基本都是不能打猎的,跑到国外去,成本又太高了。 然而穿越到了南唐之后,他发现皇宫北苑是一个很大的林苑,里面风景如画,是皇帝和大臣们吟诗作画的好地方,却没有一个像样的皇家猎场。南唐的皇帝李璟,就不好这一口,大臣们也没有这个喜好。 到了建州之后,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怎么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个假,打猎什么的,也就图个新鲜,没想到这还没出门呢,就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他也只能哈哈一笑,装出一副十分洒脱的样子,说:“成德言之有理,那就当踏青便是!” “大王英明!” “大王乃真仁人也!” “大王真是虚怀若谷,胸怀广阔!” 一片赞颂声接踵而来,李弘茂只能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翻身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山踏青去了。好在他也很能安慰自己,反正打猎也是顺带的,去收林仁肇才是他的目的。 建州多山,少田,这些天来李弘茂也充分地见识到了。这时候他还发现,建州不但多山少田,而且路也很少。他们从北面建阳过来是坐船来的,除了水道,官道就只修了出城约莫二十里地,之后就是一些不太成型的小道了。 这时候众官员也都知道了大王这次出游,是为了寻访林仁肇的。潘慎修更是被他爹安排好了给大王带路,但是到了城外山中林仁肇打猎常住的木屋,屋中却是没有什么人。 这下潘慎修是真的急了,劝阻大王春天打猎,是他作为一个儒生的节操,但他内心还是忐忑的,毕竟他也知道这会让君主扫兴。这时候带着大王扑了个空,这就不是简单的扫兴了。 这时候,对面的山谷中传来了一阵猛兽的咆哮声。 李弘茂问道:“成德,若有猛兽来袭,把它射杀了,算不算违背祖训?” 潘慎修赶紧说:“仁者有不忍之心,却没有舍身饲虎之理,若是有猛兽来袭,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李弘茂哈哈一笑,说:“既然如此,诸位且就在原地稍后,待本王前去看看,这猛兽若只是路过,那就算了,如果它想要把我们当做它的食物,那本王只有先把它吃了!” 潘慎修一愣,刚想劝阻李弘茂,李弘茂已经安排一队亲卫留下来保护众人,又吩咐随行的仆人就地生火做饭,他自己却带着李寂城、张初晴以及一队亲卫,就往山谷而去。 不过潘慎修不敢阻拦李弘茂,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李弘茂的马前,两手不停挥舞,咿咿呀呀的很是着急,却是李弘茂的侍女小哑巴林允儿。本来这一趟也就是算郊游,所以李弘茂不但带了亲卫,还带了几个侍女和厨娘,允儿自然也在其中。 这时允儿挡在马前,一脸的紧张,李弘茂也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这丫头不会说话,每天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带她出来也只是觉得她成天都闷在家里,让她也透透气散散心,没想到她这么担心自己。 不过这时候他既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又不能因为她出来一挡,就打道回府。于是稍稍拉了一下缰绳,“夜王”似乎也是心领神会,将身体侧了过来,看上去就像要掉头一样,突然李弘茂一个侧身,俯下腰去,双手叉过允儿的腋下,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跟前,然后在他的哈哈大笑中,“夜王”修正了自己的方向,朝着方才猛兽咆哮的山谷跑去。 一般的牲畜听到猛兽的叫声都会腿软,但“夜王”这时就显得很兴奋。 允儿被李弘茂突然袭击抱上了马背,先是大吃一惊,本能的就发出啊啊的叫声,但很快就安静了,她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反正不管会遇到什么,只要她能跟在大王身边,那就什么都不要紧。 “允儿你知道吗?”李弘茂任由“夜王”沿着跑着,嘴巴贴在允儿的耳朵边说:“刚才潘慎修不准我打猎,我心里还是很不痛快的,但我不得不做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所以一个人要称心如意总是难得很呢,以后,这样的事情一定还会很多。如果有一天我偷偷跑了,你一定不要想今天这样拦着我,跟着我跑就好了。” 允儿只觉得大王的呼吸就在她耳边热乎乎的,她不敢回头,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厉害。她也不是很懂大王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感觉到了一种孤独。 “这才到哪呢!”李弘茂又突然放声一笑,仿佛刚才这些话他根本就没有说过一样。穿越到了一个皇子身上,注定就是孤独的,所谓高处不胜寒,可这条路,还远着呢。 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些官员,对于李弘茂纵马而出,附身抱起小哑巴,之后纵声长笑这一系列的举动,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词来赞颂。 憋了好久,一个地方官才憋出一句:“大王真神人也!” 而李弘茂带着一队亲卫来到山谷,猛兽是没有看到的,猛兽的尸体倒是看到了两具。 第69章 不讲武德 “这是什么动物……什么兽?” 李弘茂在山谷中下了马,也把允儿从马上抱了下来。山谷中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树林并不是很茂密,而在小溪旁边,躺着两具动物的尸体。 这两只动物有点像狗,像狼,但皮毛是红褐色的,比狼似乎要小一些。反正也就是犬科动物吧,就是皮毛的颜色比较特别一些。 “才死的。”李寂城蹲下身去,伸手摸了一下其中一只动物身上的伤口,伤口上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凝固。他仔细察看了一下伤口,说:“被更大的猛兽咬死的,从后颈下口,可能是大虫。” 大虫,也就是老虎,李弘茂心想,这个时候的中国虎,应该还不用担心灭绝吧。 “那这到底是什么?”李弘茂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 张初晴回答说:“不是狼,恐怕是豺。” 李寂城站了起来,说:“豺狼虎豹,这东西位列四凶之首,不是它真的比大虫还厉害,不过大虫都是单打独斗,这东西则必定是成群结队。大王,这附近必定还有许多这东西,不如……” 李弘茂哈哈一笑,说:“怕甚,我们这么多人!”其实也不是很多,也就二三十号人,不过除了他和允儿外,都是带甲亲卫,弓马俱熟,就算是遇到上百只豺狼的围攻,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前世就是个喜欢冒险的性格,否则怎么会有独自驾船横渡大西洋这种疯狂的举动呢?穿越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他每天要扮演一个嚣张跋扈的骄横皇子,以此来打消别人对他继承皇位的担心,还要挖空心思的弄出一些新鲜玩意来赚钱,在家又要当一个孝顺父母的乖孩子,实际上每天都要扮演好几种不同的角色,到现在他还没有人格分裂,他都要夸自己一声优秀了。 所以现在不要说身边还有这么多带甲护卫,就算他一个人,只要手里还有点户外求生的工具,他都会尝试去冒险的。 李寂城见劝阻无效,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打了个手势,同行的两队二十多名亲卫根据枪、盾、弓的组合分散成几个小组,前后左右把李弘茂护在中心,沿着溪边野兽的脚印往里走。 走了没多远,他们就又听到了一阵猛兽的咆哮声。这一次咆哮声就离他们很近了,随着溪流转了一个弯,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断崖。断崖就在小溪对面,也没有多高,断崖下面有一片平地,长满了野草。在那片平地上,果然有一群和先前那两具尸体一样的动物在围攻一只老虎。 “这就是豺?”李弘茂有些新奇,豺狼虎豹这个词语倒是用了很多年,但是活物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红褐色的皮毛,比普通的家犬大,比狼小,这一群少说也有三十四头,其中已经有十来头被它们围困的老虎咬死了,那头老虎也伤痕累累,但双方都围绕着那片空地进行攻防,老虎没有逃走的意思,豺群更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 很显然,豺群已经发现了小溪对岸的这群两足兽,不过隔着一条小溪双方保持了一段距离,最重要的是它们都杀红了眼睛,现在就是轮番朝那只老虎进攻,大有彻底把那只老虎一举拿下的趋势。 “山崖上应该有老虎的幼崽。”李弘茂大致观察一下,就基本得出了结论。 尽管伤痕累累,但这只老虎明显还是有机会逃走的,它死战不退,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身后有它守护的东西,而在自然界,它唯一可能守护的,也就是自己的幼崽了。 豺群显然也知道这一天,它们一边围攻老虎,一边派出一两只豺试图绕到断崖上面去,那断崖没多高,而且都是土质,豺群会用爪子刨土开辟道路。每当这种时候,那只老虎往往就会放弃自身优势,主动去攻击刨土的豺,结果就是被攻击。哪怕它一巴掌拍出去就能把一只豺拍飞,但势必也会让自己增添一道伤痕,而且它不但伤痕累累,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把弓给我。”李弘茂伸出手,张初晴就把李弘茂平常练习用的那把弓拿给他,李弘茂看了一眼,摇摇头,让李寂城把他的弓拿给他。 李寂城日常用的是一张一石弓,李弘茂没有他的力气,通常用的是七斗弓。这时李弘茂想试试一石弓,因为他觉得目测的距离,用他平常训练的七斗弓,他就算射中小溪对岸的豺,可能也难以致命。 对于一个真正的弓手来说,一石弓也只能算标配,但李弘茂平常还达不到这个标配。 那些豺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逼近,有几头豺转过头来,对着人类这边发出警告的吼叫。也就是小溪这边的两足兽看起来也不少,否则它们就不只是警告,早就分兵过来攻击了。 李弘茂心里哼了一声,拉开了李寂城的一石弓,还好,连续几年的训练,动作要领,发力状态都非常不错。李弘茂屏住呼吸,稳住身形,手指一松,伴着一声弦响,一支闪着寒光的利箭越过小溪,十分精准地插进了一头豺的身体里。 这一箭的力道极大,甚至直接把这只豺钉在了地上,没有马上死,只能死命挣扎和哀嚎。 豺群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我尼玛,这些两足兽是要砸场子? 李弘茂又一支箭射过去,状态还很稳,而且精准度更高,这一次直接爆头。 这就有点,不讲武德了。 豺群瞬间就炸开,它们也搞不清楚状况,放弃围攻老虎,朝着小溪这边发出了一阵狂吠。 李弘茂拉开第三支箭的同时,下令道:“全体弓手,各自找准目标,听我口令……射!” 连他在内,一共是七名弓手,一轮齐射下去,直接就有七条豺中箭倒地。这一下豺群心态彻底崩了。领头的公豺嚎叫一声,豺群立刻四散开来,也不管死了或者还没死透的同伴,朝着茂密的草地树林中奔去。估计以后在遇到两足兽,它们也都有了阴影。 “大王神射!”就连很少拍马屁的李寂城也夸了一句。 但李弘茂呵呵一笑,前面还好,第三支箭一射出,他就开始喘气了,这尼玛要是上了战场怎么办?他把弓还给李寂城,说:“派两个人去看看,那条大虫没救了,上面估计有个窝,里面会有它的幼崽。” 那只老虎全靠一股勇悍之气支撑着,随着豺群逃散,那只老虎一口气接不上来,依然躺倒在了地上。眼看着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两个亲卫握着刀盾,淌水走过小溪,在靠近那只老虎时,那老虎抬了一下头,却终究再也无法起身。 这时,断崖上方一片树叶响动,一个人影从盖着的树叶后面爬了出来。那是一个青年男子,个头不高,但是体格十分健硕。此时还没有入夏,山中很是阴冷,但这男子只穿着件单衣,甚至还打着半边赤膊,露出来的胳膊肌肉突出,皮肤黝黑闪亮,就跟涂了油似的。 而在他敞开的胸怀中,俨然还可以看到半个纹身的虎头。 李弘茂笑了笑,难怪在他的草棚中找不到,原来是来掏老虎窝来了。 第70章 烤肉配酒 “有吃的吗?不是给某,是给这些小东西。” 虎头纹身的汉子从草丛里扒拉出来,确认外面的豺群已经散去之后,又转身回去,用他的衣服从里面抱了几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出来。 那是几只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大猫崽子,因为饥饿,正蠕动着身体呜呜地叫着。虎头纹身的汉子把它们放在了地上,也许是闻到了它们熟悉的气味让它们兴奋,也可能闻到了血腥味让它们不安,它们相互挤在一起,使劲地叫唤着,却只能那么挤着。 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够对猫科的幼崽免疫,不仅允儿呜呜啊啊地把两只幼崽抱在了怀里哄慰它们,就连张初晴也把剩下的一只抱在了怀里,两个女孩子都是母性大发,就不知道她穿着铁甲,她抱的那只幼崽体验如何。 李弘茂微微一笑,说:“得,抱回家去,拿羊奶喂它们,它们眼睛都没睁开,除了羊奶也没法吃别的东西。” 心里喊了一声,我擦,我也是能养老虎的土壕了啊喂!那些戴头巾的小哥你们别嘚瑟了,你们能干的事,本王早在一千年前就干了。 允儿很高兴,抱着两只幼崽嗯嗯啊啊朝李弘茂直点头,说来也怪,这两只幼崽被她抱在怀里,似乎觉得很安心,也不再叫唤了。 “有酒吗?”虎头纹身的汉子原地坐下来,他把上衣完全解开,露出了肩膀上的一些新鲜抓伤,其中一道抓伤很深,皮肉翻开,还在往外渗血,不过他完全没有在意,仿佛浑然不觉地说:“某和这母大虫做了几年邻居,一向都相安无事,去年知道它怀了虎仔,就想跟它打个商量,抱一只虎仔去养。也不知那群豺又是怎地,竟然要将它灭门,某也是大意了,只带了猎叉,没带弓箭。要不是踮着虎仔,这些畜生须伤不着某!” 允儿一听说他就是来掏虎仔的,不由得紧张了一下,抱着怀中的两只老虎幼崽侧过了身,生怕被他抢走。 虎头纹身的汉子哈哈一笑,说:“这小娘!某家这番命都是你们救的,你抱回去养好了!某不跟你们抢!” 李弘茂笑了笑,挥手让李寂城给他递了一个牛皮酒袋,这货扒开酒袋上的软木塞,闻了一闻,就大叫道:“好酒!”提起酒袋来喝了一口,又大叫一声道:“好酒!真真好酒!某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喝过此等好酒!” 李弘茂笑道:“成,跟我回去,酒管够!你也知道我是谁,直说吧,我就是专门来请你出山的。” 虎头纹身的汉子原是坐在地上的,这时他动了一下,却是换了个姿势,原地跪拜道:“山野鄙人林仁肇,拜谢大王知遇之恩!大王折节下交,敢不效死!” 林仁肇和李弘茂都可以说是久仰对方大名了,当然李弘茂是在历史书上久仰林仁肇大名的,而林仁肇则是在李弘茂来到建州之后的一系列胡作非为之后,又听人说起这位大王过去在江宁的种种“劣迹”的。他们之前虽然都没有见过面,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如果都不能认识对方,那就都白瞎了。 不过李弘茂这时候也是一阵暗爽,这是真?纳头便拜啊,所谓五体投地,那可是一点都没打折扣的。不过这也不算离奇,他是堂堂的皇子亲王,亲自到山林里来请一个被灭的前敌国将领出山,这可比当年的刘皇叔逼格高多了。更何况李弘茂在建州做的这些事,也很对林仁肇的胃口的。 “林将军请起。”李弘茂抬手虚扶了一下林仁肇,又对李寂城道:“寂城,给李将军包扎一下。” 林仁肇起身笑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他看了看满地的动物尸体,可惜地道:“可惜了,大虫身上皮毛都被咬坏,卖不了钱了,这些豺狗的皮毛也尽皆如此。”然后他看到被李弘茂一箭爆头的那一只豺,眼睛一亮,说:“这一只尚且完整!大王真神射也!” 显然他躲在那断崖上,也是什么都看到了。 这时,那群官员们留驻的地方传来一声尖利的鸟叫声,但仔细辨认,那不是鸟叫,而是用某种器物发出的声音。听到这声音,李寂城也拿出一个类似口哨的东西吹了两声作为呼应。 林仁肇听了,赞道:“斥候在林间行动,以此互相呼应,倒是极好。”他看了看李寂城,问:“小哥儿,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吧?” 李寂城摇头道:“不,这器具乃是大王制作的,能发出类似五种鸟的叫声。” 林仁肇转头看李弘茂,眼神中简直是崇拜了。 李弘茂呵呵一笑,这些小玩意,在京城的时候,御史们都弹劾他身为皇子不务正业,就会摆弄这些奇技淫巧。哼,老子深谋远虑着呢。他也不做解释,之对李寂城道:“给后面的人发信号,让他们吃点冷食就开始回城吧,把这些豺狗的皮都剥了,生火,我们吃烤肉,喝酒!” 烧烤配啤酒,越喝越有。 啤酒虽然没有,但是李弘茂酿造的白酒,也比这时代的白酒更纯更烈。本来是想请同来的官员们一起烤肉喝酒的,不过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样有辱斯文,就让他们先回去好了。 “大王!”林仁肇眼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达,或者他担心自己这样表达出来会很冒犯,但是这大王真的,很对他胃口啊。 这边厢,留在后面的亲卫听到前面山谷中传来几声有节奏变化的鸟叫之后,便对那些等候在原地的官员说:“大王已将山谷中的猛兽剪除,但大王游兴不减,还将溯溪半日方回。” 众人不禁面色凝重,大王还要继续游玩,这要是半天还不想回来呢?说好了只是出来踏踏青,这在山里走了半天,一个个都累得够呛了,要是再这么傻等下去,弄不好还要露宿一晚……一个个心里面都哇凉哇凉的。 留下护卫的亲卫队长心里也苦,他发现山谷里有炊烟升起来,就知道喝酒吃肉的活动他是赶不上了,只得忍住内心的悲伤,说:“大王有令,诸公可就此返回,我等自会护送。” “啊这……”一个官员大松了一口气,赶紧赞颂道:“大王剪灭林中猛兽,为民除害,文武全才,真乃神人下凡!” “是啊是啊……”众人一片赞颂,吧啦吧啦全是李弘茂如何神勇,各种细节都出来了,就好像他们亲眼见到一般。要是这会李弘茂的亲卫把死老虎拖回来,那这老虎就是大王神力所为没跑了。 只有潘慎修微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走进大王心腹圈子的机会。若是自己刚才也跟着一起到山谷中去就好了。 “林仁肇,”李弘茂用小刀割了一块允儿替他烤好的豺肉,刀尖递到嘴边吹了吹,一半漫不经心,一半又很严肃地问:“本王想拿下福州,你有什么办法?” “福州李弘义,土鸡瓦犬耳!”林仁肇抓着一条豺腿在啃,满脸不屑地回了一句,随后又正色说:“但是大王拿不下。” 第71章 战情分析 “林仁肇,本王想拿下福州,你有什么办法?” 林仁肇是李弘茂穿越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名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南唐第一猛将。历史上,林仁肇在跟后周的那些猛将硬刚的时候都没有输,连赵大对他都很欣赏,甚至很忌惮,后来用反间计让李煜自毁长城,毒死了林仁肇,赵大才放下心来。 不过李弘茂也知道,历史上周唐、宋唐之间的国力对比才是决定战争走向的根本,即便林仁肇还在,也是改变不了南唐覆灭的命运。 林仁肇现在还很年轻,感觉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勇猛肯定是最勇猛的年纪,但是李弘茂不知道现在的林仁肇能不能算得上一个名将。 结果林仁肇一开口,李弘茂就知道名将之所以是名将,有的东西它就是天生的,一句话,就是名将具有对战场的敏锐感知能力,还有出色的战略眼光。 李弘茂和林仁肇都在吃着烤肉,喝着酒,对于李弘茂的问题,林仁肇首先表示了对福州李弘义的鄙视,因为闽国本身就是个小国,李弘义本身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也就是在闽国的一片乱局之中浑水摸鱼,才捞到了今天的地位。而后由于他的来回跳反,还被吴越给灭了。 但是吴越国强吗?答案是否定的。虽然吴越惯于抱大腿,中原谁当皇帝他们就向谁称臣,使南唐一直不敢动他,但是后周南征那一次,吴越国出兵响应,结果被南唐名将柴克宏带一群老弱病残打得落花流水。 这时,林仁肇思索了一阵,说:“大王,臣以为,闽国被灭,一则国小力穷,二则闽主无道,民心尽失。闽国亡于自身,而并未亡于大唐的兵锋。大王想要拿下福州,却又有何凭借?” 停顿了一下,林仁肇严肃地说:“大王乃是就镇藩王,藩王手上有兵,这已经是我朝大异于前唐之举,但大王所领着不过数百亲卫,外加一支数百人的黑云都,难道大王凭借这千余人,就想攻克福州?即便千余人是天兵神将,大王莫非就能私自发兵攻略藩镇?” 名义上,李弘义手里的福州现在还是南唐的藩镇,大家是自己人,你连进攻敌国的名义都没有。 李弘茂笑着说:“本王乃永安军节度副使,侍卫诸军都虞侯,兼任黑云都统军使,如今又兼任天威军左厢都指挥使,莫非你以为这些官衔,都是本王自己封的?亲王掌兵,本是古制,而今天下大乱,我大唐强敌环伺,陛下以本王和兄长南昌王分镇建州、东都,若手上无兵,又岂能镇住藩镇上的骄兵悍将?” 历史上南唐的亲王全都身兼数职,既有官职,也有军职,既有宰相之位,也有统军元帅之职。像齐王李景遂、燕王李景达都做过天下兵马大元帅、江西道兵马大元帅,后来当了太子的李弘冀也做过天下兵马副元帅。而这些亲王、皇子担任军政要职的时候,往往都还很年轻,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是因为皇帝就是家天下的制度,理所当然地认为血缘比外人更可信。 李璟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对自己的弟弟都很信任,除了皇位一直想要兄终弟及传位给李景遂外,他的儿子,不管是李弘冀还是李煜,但凡成年,都是封王并委以要职。 但是皇帝本身也是个最大的矛盾体,他最信任的是自己的血亲,最防范的也是自己的血亲。亲王都委以至高无上的军政要职,同时实际权力又被大臣分化,往往又都有名无实。唐周之战,那时候已经被封为齐王的李景达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是前线最高指挥官,但他只有签署文件的作用,实际的指挥权是在监军使陈觉等人手里。 李弘茂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历史,所以改变了历史的原貌,还是穿越之后他才发现,真实的历史和历史书上记载的历史有很多出入,总之,当初陈觉硬要把侍卫诸军的一支部队直接交给他的时候,那确实是皇帝本人的意思。 有可能是李璟对于让李弘茂远镇建州的一种心理补偿,同时希望李弘茂身边有一支军队能保护他,也有可能是文艺范十足的李璟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历练出来,成为能够守护王朝的屏障,甚至也可能是谁谁谁给李璟出的馊主意,李璟实在没耐心去深究,索性就答应了。 李弘茂把自己的本兼各职给林仁肇做了一个梳理,并且让他明白自己领兵就是皇帝本人的意思,也是为了打消林仁肇的疑虑。 “李弘义肯定是要反的。”李弘茂提到李弘义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满讽刺,李璟想通过赐名、列入宗谱这样的手段来笼络这个福州小军阀,但也没想到这个是个以跳反为职业,不甘寂寞的主。“就算本王不动,朝中也会有人动他。林将军,本王可以断言,本朝与福州之间,年内必有一战,或许还很快。” “若是如此,”林仁肇放下手中啃得流油的豺腿,就势在在火堆边上清出了一片空地,用割肉的刀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说:“李弘义其人虽然是土鸡瓦犬,但福州为闽国故都,城池高大,守备完善,兵力也并不少。要想攻陷福州,不单大王手中这点兵力远远不够,即便加上永安节度镇军,驻守建州的天威军左厢亦远远不够。 须得再发信州、汀州、泉州与漳州四州之兵,才能达到攻城所需要的兵力。但是大王,汀州、泉州、漳州皆新附之地,名为唐臣,实为藩镇。这几家的兵马即使凑够了人数,战力与战意都十分可疑,若是顺风,他们自然会跟进,灭国破城,这是裂土封侯的机会,谁不想要? 然而一旦逆风,这数支兵马定然不会听从调遣,到时候无非迟滞观望,甚至趁火打劫也未可知。大王可以依凭者,不过就是黑云都与天威左厢,再就是信州兵了。但大王的黑云都兵力微薄,即便精锐,自保尚可,用来攻城,大王你舍得么?天威军虽是禁军,兵精粮足,然而军纪败坏,在建州便与百姓势同水火,将校骄悍,大王年少,又如何让他们听命于大王? 最后,大王别忘了,如果大军兵临福州城下,李弘义必定会称臣于吴越,到时吴越援兵一致,与李弘义里应外合,我军势必凶多吉少。” 李弘茂听得连连点头,他知道历史,但在只知道南唐军战力拉胯,大好局面反被李弘义杀得丢盔卸甲。但是林仁肇不知道历史,却敌我态势分析得入木三分。 南唐军拉胯是一个事实,之所以拉胯,也正如林仁肇所分析的,要发动对福州的攻略战,就必须发动建州、信州、汀州、漳州和泉州各地兵马,这些兵马都属于各地军阀的私兵,与南唐本来就貌合神离,加上南唐的几路指挥官互相争功,互不统属,能取胜才怪。 但本来就算不能取胜,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丢盔卸甲,然而战场上又出了冯延鲁那个奇葩,以及王建封的临阵脱逃,南唐才真正输得底裤都没有了。 李弘茂看着林仁肇盯着自己画的地图出神,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很难,但是再难他也要做,如果福州之役还是和历史上一样一败涂地,那么,他也将一无所有,历史会回到原来的轨道,最终被后周、北宋所灭,他也可能还是和历史一样早死。 “林仁肇。”李弘茂直呼其名的时候,反而是他觉得对方更亲近的时候,他看着出神的林仁肇,恳切地问:“如果我一定要赢下这场仗呢?” 林仁肇头也没抬地说:“那就必须先拿下天威左厢!” 第72章 该有的都会有 南唐保大四年,后晋开运三年,春四月,廿二。 入春以后的建安城下了很长时间的雨,终于放晴了。瑟缩了一冬的建安街头,也随着天气转暖,最重要的是随着建安城治安的好转,街上再次有了人来人往的景象。虽然谈不上繁华,但至少有了一个曾经的都城该有的生机与活力。 这一天,建安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内外装饰一新,酒楼外面摆着两排竹编的花篮,花篮中装满了野外才来的春花,虽然很多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至少看起来非常新鲜喜庆。酒楼大门还贴上了红对联,挂满了红灯笼,酒楼外面,还有舞狮队敲锣打鼓,两只狮子正来回跳腾,好不热闹。 “哗,好气派,这是谁家开的酒楼?” “谁家?当然是皇家!” “除了永安王府里的小王爷,谁人敢在这建安大街上开这么气派的酒楼!” “管他呢,既然开张了,好歹也有个去处。” “哟,皇家开的酒楼,也是你我这等平头百姓能去的,你以为你有几个铜子那便行了?” “还真行!你们没有看到吗?近日就有一群小娘,穿着光鲜,沿街派发那啥……她们说是传单,上面菜品价目一应俱全,还特意写上了,明码实价,童叟无欺。那些派单子的小娘说了,不拘什么士农工商,花钱吃饭便是贵客!” “这一听就是假的!还有小娘会上街做这等抛头露面之事?” “这又算甚抛头露面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哪家的小娘不上街热闹热闹?不过这王府的小娘,相貌是不赖的,就是……清减了些,莫不是王府也吃不饱?” “呸!你这就不懂了,如今在京城,上至皇帝官家,下至达官贵人,如今都喜好这瘦美人了……” “话说回来,节度府连着发了几张告示,叫咱们直管开张做买卖,而且保证只收商税,其余一律不取,若是真的,这买卖也做得。” “如何不是真的,武大郎家的炊饼摊子已是开了一旬,他小本生意,县衙的吏胥只来收过一次摊费,连商税都没收他的。每日他家潘娘子数钱那声响,啧啧,委实听得让人心痒。” “你们发现没有,天威军那些**,近日来像是都迁到城南那头去了。” “对哇!都迁到城南的广源寺那一片了,广源寺不是给永安小王爷给抄了吗,如今做了天威军的军营,营房外打下一排据马,挖了壕沟,好不森严!昨天陈五郎那几个混球打那过,看到营门外挂了几个人头,当时可就吓得屁滚尿流!” “啥人头啥人头?怎还挂了人头?这是作甚啊?” “嗐!这都不知道!要识字啊,节度府外贴了告示的,天威军几个兵头鱼肉乡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经查属实,杀人抵命!军营外面的据马和壕沟,那是防着营内的**,若是无故私出军营,那便是要军法从事!军法懂不?” 酒楼外外面的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而在城南天威军大营里,则是一片肃杀之气。大营的营门外,果真挂着几颗人头,已经在太阳下晒了两天,血污早已凝固,那系着绳子的脑袋上,已然有苍蝇在飞。 以信州刺史兼任天威军左厢副都指挥使的王建封此时正铁青着脸,坐在营中大堂里面。 那几颗被砍的人头,不过都是些**,连个伍长都不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样的底层**,就是王建封自己,不高兴时也会砍几个以儆效尤,但这几个被砍的**,却把他的脸打得很痛。 那天他穿一身亮晃晃的明光铠闯进节度府后院,永安王亲口给他承诺,黑云都和天威军一碗水端平,黑云都有的,天威军也会有。 永安王没有食言。 黑云都扎营在城北的凌霄宫,天威军就扎营在城南的广源寺。 从地盘上来说,广源寺那边可要敞亮得多,而且黑云都的营房都是自己搭的,天威军的营房以广源寺的主体建筑为中心,拆除了寺墙扩建出来的,而且是黑云都的辅兵帮他们建好的。 黑云都一日两练,天威军便也一日两练。 黑云都约束军纪,天威军便也约束军纪。 当然,黑云都正兵、辅兵粮饷充足,天威军现下的粮饷,也是补足了。 那么,天威军的粮饷原先是不足的吗? 原先,还真是的。 天威军是南唐六军之一,六军也是南唐禁军的一等野战主力军,在神武、龙武、天威、雄武、神卫、龙卫六个军号中,天威军位列第三。六军皆分为左右两厢,神武、龙武两大头等主力每厢有正兵一万人,其余四军每厢有正兵五千人。 天威左厢,号称是伐闽首功,王建封更是有首登之功,拜信州刺史,擢升天威左厢都虞侯。因为原先的天威左厢都指挥使何敬洙赴楚州刺史任上,王建封暂代天威左厢副都指挥使,后朝廷以永安王李弘茂为天威左厢都指挥使,王建封也正式以信州刺史兼天威左厢副都指挥使。 按照惯例,亲王只是挂个军中的虚衔而已,一般都不会过问军中具体事务,但是这个永安王,他就没有按照惯例来。 王建封在节度府耀武扬威回去之后,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那毕竟是王,尽管是两字王,可他还是皇子,是皇帝十分宠爱的二皇子。结果他等了两天,永安王并没有回头找他麻烦,反而是,带上了他那帮鲜衣怒马的少年亲卫,还拖着一群软弱无用的文官,游山玩水去了。 听说又写了两首词什么的,词写得好不好,王建封也不知道,不过又过了几天,王府突然通知他,永安王殿下、侍卫诸军都虞侯、黑云都统军使、天威左厢都指挥使李弘茂要视察天威左厢营寨,犒赏全军。 “这小王爷,闹的是什么玄虚?”李弘茂视察天威军的前一天晚上,王建封也把他的幕僚和几个心腹召集起来开了个会。 他实在有点摸不准李弘茂的套路,只知道黑云都这支侍卫诸军系统,也就是禁军二流部队里面的三流杂牌军,现在被李弘茂抓得很死。现在的黑云都虽然人不多,正兵六百,辅兵千五,但是通过军容军纪,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一定差不到哪去。 而且永安王就藩这段日子里带着黑云都打劫建州地面的各家寺庙道观,黑云都一时间简直可以说富得流油。那些黑云都的士卒也大方得很,街上遇到了天威军的士卒,便会邀约起下馆子,好酒好肉的,都是黑云都的士卒买单。 “统军,属下以为,这小王爷到军中来,自然是要示威的。”王建封并非统军使,但是他和查文徽一样,喜欢他的属下把他的官职叫得更高一些,好像叫啊叫的,他就真的可以当上天威军统军使一样。 首先开口的是他的幕僚,这幕僚也是那日和王建封闯进节度府后院的心腹,当时韩山寂剑指王建封,幕僚也上去为自家主人挡一剑,奈何有点怂。不过他长得相貌俊朗,又喜欢搞一身羽扇纶巾的噱头,王建封也很是把他当自己的孔明来看待。 “示威?示甚鸟威?”王建封的一个心腹大将怒道:“俺们天威军可是六军一等,不是他那些乌漆墨黑的乌鸦,他便是皇子,须得防着被吓破了胆!” 王建封的另一个心腹也哈哈大笑,说:“来了更好,那日小王爷可是允诺了统军,他们打劫和尚庙,要给俺们天威军也分润分润,到时候不拿点东西出来,少不得要他好看!” 那幕僚摇头道:“慎言!这可是皇子!” 这心腹哈哈一笑,接着说:“又不是真要把他怎地,但这等小儿,我等点齐军将,只需一起叫嚣,吓也把他吓破胆!”他想象着若是李弘茂一来,军中闹营讨饷,这小王爷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想来军中示威,谁给谁示威呢? 那幕僚道:“到时统军怒斥众人,再抓几个本就不是一条心的下官打一通军棍,岂不是给足了小王面子,又显我家统军治军有方?这先灭他威风,又示好于他,再显统军大才,此乃一石三鸟之计啊!” 王建封想了想,抚须笑道:“不错,不错。” 幕僚又道:“不过各位将军须约束好部下,只能喊闹,切不可真的闹出事端来。须知这天威左厢,也不是人人都与统军是一条心的。” 天威军可不是藩镇私兵,那是南唐的中央禁军,王建封虽然是这支部队的实权人物,但军中可不都是他的人。何况军中还有监军,虽然王建封平时和那监军关系处得极好,但把毕竟是文官,真要出了什么乱子,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但是,他早就得到了枢密使陈觉的授意,一是要想办法打击永安王的威望,二是制造事端打压他的黑云都,最后彻底架空永安王。 要打击永安王的威信,王建封也总不能带兵冲到王府里去吧?也不可能直接把他的黑云都给灭了吧?那可就等同于造反了。但永安王自己跑到军营里来,被闹饷的士兵吓尿了裤子,这又能怨谁呢? 第73章 又不来了 “什么?永安王殿下不来了?” 四月十八这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的王建封及其心腹,正准备迎接永安王巡视天威军左厢军营,突然又得到消息,永安王今天不来了。 王建封有点火大,不是君无戏言吗?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统军,”王建封那神似孔明的幕僚打探消息回来,有些忧心忡忡地说:“朝中来人进了节度府,说是监军使张萱也连夜去了节度府,不知所为何事。” 南唐的监军使不像后世由太监担任,而是文官,也不是固定编制,而是由中枢派遣出来,主要作用就是监督地方官,尤其是监督拥有军权的节度使或其他驻军的大佬,品级不高,例如这个张萱只是个正六品,但因其代表的是中枢,地方军政大佬也颇为忌惮。 “那又怎样?”王建封心里面有些腻味,但还是最硬地说:“张监军乃是陈枢密的人。”说完这话,他就安定了不少,监军使张萱是朝中大佬、枢密使陈觉安排在天威军左厢中的心腹,是自己人,而且他们私交也极好,朝中来人,张萱去作为天威左厢的监军,前去会面打卡那也是应有之意嘛。 说不定来的还是陈枢密的人呢。 王建封的幕僚想了一想,觉得也对,何况张萱去的是节度府,而不是王府。这两者还是很不一样的。 不过王建封到底还是不怎么放心,对幕僚说:“你即刻到张监军府上去打探消息,搞清楚来的究竟是何人,张监军有何示下。” “诺。” 这边幕僚刚走,一个王府的侍从官又带来永安王的手谕,对王建封道:“王使君,大王有令,明日午时王驾巡视天威军营,望王使君准备仪仗迎驾。” 这侍从官不是李弘茂那些心腹少年亲卫,倒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府侍从官。 王建封压住自己心里的不快,问:“小殿下说今日要来,何故改在明日?” 这侍从官的品级比王建封可差远了,不过他也是在京城里见过世面的,面对着王建封这种粗鲁的武夫,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王爷想去哪就去哪,不想去哪就不去哪,这需要理由吗? 既然一定要理由,这侍从官说:“大王宠爱的侍女允儿有疾,建州地僻无良医,故大王心下戚戚,不愿出门。” 王建封瞪大了眼睛,一句粗口差点爆出来,我尼玛,这也算理由吗? 侍从官看着王建封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心中不禁十分鄙夷,这怎么就不是理由呢?若是宫中哪位皇帝宠爱的美人病了,当今皇帝那可是真?忧心如焚,连着几天不上朝都是常有的。 子承父业,永安王那么有才的大才子,当然也是极致的怜香惜玉之人,你个老粗懂什么? 当然这里不是京城,所以侍从官只敢心里鄙视,传了永安王的手谕后就赶紧开溜了。剩下王建封在营中凌乱,气得头发都要炸了开来。 “统军,那小大王怎有不来了?”王建封的两个心腹大将召集部下等了一天没等到人,也是满腹怨气地来到王建封跟前。 王建封没好气地道:“你想得出么?王府刚来了人,说那小殿下的宠婢病了,小殿下怜香惜玉,正在王府里照看他那宠婢呢。” “某倒听说小殿下那宠婢国色天香,人间少有,可惜是个哑巴。就不知道小殿下和她那啥之时,她会不会叫呢?”另一个心腹一听说宠婢,嘿嘿笑着,嘴上立刻跑了火车来。 另一个心腹也是一脸y笑,说:“哑巴只是不会说话,又怎不会叫的?” “打住!”王建封毕竟是老江湖,一听自己这两个心腹关注点已经跑偏了,没好气地纠正他们,说:“明日午时来。” “明日便明日,却为何是午时?” “你傻呀,这破地方阴雨连绵的,就午时少雨暖和,那小王当然是捡个好时辰出来。” “行了,”王建封觉得自己真的是被永安王耍了,说:“传令下去,明天依计行事。” “统军,怕就怕倒是士卒凭空多了几分怒气,不好收束啊。” 王建封沉吟了一下,说:“叫你们的手下约束好自己的弟兄,到时直管鼓噪,但绝不可冲击王驾,待这事了,某自会犒赏全军,前边差的粮饷也会补齐,若是不听调遣,那就半个铜板也别想拿到!” “诺。” 两个心腹大将骂骂咧咧地走出去,随后又爆发出一阵y邪的爆笑声。他们可不是建州土着,而是从京城来的禁军,驻扎在此,和驻扎在京城那可差远了。驻扎在京城的时候,那秦淮河上的画舫,可有多少千娇百媚的女娘等着他们呢?在这,除了言语上讨些颜色,那真是什么都不要想了! 王建封心中莫名烦躁,等了很久,也不见那个幕僚回来,一直到了半夜,那幕僚才精疲力尽地回来报告说:“统军,王节帅在府中设宴款待朝中来使,张监军大醉而归,怕是日上三竿也不会醒来。” 烦躁,真是烦躁。 王建封隐隐觉得有些什么阴谋,但是他又没有证据,只得郁闷地睡去。睡也没睡踏实,好在永安王也说了是午时才来,他倒不至于起得太早。 等他起来之后,开始按照计划准备接驾,他生怕士卒怨气太重,亲自巡视了一番。突然发现快午时了,这些士卒也没有集结完全,在校场上稀稀拉拉的,到了的也都没精打采。 天威左厢共有十个指挥,每个指挥按编制是五百人,但军中实际上都不可能满编,会有不少名额是空出来吃空饷的。不过天威军是禁军一等,驻扎的又是边防重地,所以天威左厢的实兵八成是有的。 王建封站在点将台上一眼看去,十个指挥看起来倒是都到了,但是他那两个心腹掌握的四个指挥到得最多,但也只有七八成的样子。另外四个指挥到了一半多,还有两个指挥到了一半都没有。 关键是,这些士兵集合在了一起,等到中午也不见有人来,也不需要谁鼓动,就纷纷开始叫嚷起来。问题是,永安王没有来,士兵们高喊着发饷,那就只有王建封一个人听了。 王建封连哄带吓的,合着他那些心腹手下和心腹手下的心腹,花了老半天的时间终于把这些军卒安抚下去,差不多都到了下午。士卒们也不闹了,也不是不闹了,实在是肚子饿了,也站累了,在校场上或坐或躺,还有不少就开始溜号了。 等到王建封烦躁到了极点的时候,派去打探消息的幕僚回来说,永安王今天也不来了。 一时间,那些已经没有心气闹腾的士卒,便作鸟兽散去了。 “岂有此理!”在校场上耗了大半天,费了老大功夫压制那些鼓噪的士卒,王建封真的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王使君。”晚上,昨天那侍从官又来传令:“大王有令,明日辰时,王驾巡视军营,王驾巡视天威军营,王使君准备仪仗迎驾。”不过今天他既不敢多说话,更不敢停留,看着王建封那种想吃人的表情,侍从官传了指令就一溜烟跑了。 “干他娘!”王建封也不管这句话的实际所指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让他的幕僚再去把几个心腹叫来。 第74章 此计甚妙 王建封骂归骂,但还是连夜把自己的心腹叫来开会,虽然被连着鸽了两次,但万一明天那小王爷是真来呢? 王建封在天威左厢中,作为核心的心腹除了那两员副将,就是四个指挥的指挥使了。两员副将能为他冲锋陷阵,也能替他打理军中的日常事务,但如果把天威左厢比作一个师的话,这两员副将也是旅长级别的高级军官了。而要把各种工作落到实处,则还要依仗营长级别的指挥使。 天威左厢总共十个指挥,这四个最铁的指挥使就是他的基本盘,有了他们,王建封就掌握了天威左厢接近一半的生力军。另外四个指挥,也因为他的长期经营,有的和他手下的指挥是拜把兄弟,有的是儿女亲家,也是比较靠得住的。 只有两个指挥的指挥使是原先天威左厢都指挥使何敬洙的人,他们一直觉得王建封抢了他们老板何敬洙的功劳,使得他们老板只能去当楚州刺史,所以他们与王建封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只是限于王建封是他们的上官,不敢造次而已。 “统军,陈指挥出营去了,说是要去找永安小王讨个公道!” 两个副将到了,被折腾了一天,刚在营中喝了酒,这时一身的酒气,因为酒喝到了一半被紧急叫过来,满脸的不高兴。而四个指挥,则只到了三个。 “蠢货!”王建封气急败坏地吼道:“他陈匡有几个脑袋,敢跑去王府找那小王讨公道!” 别的不说,真以为永安王亲事府的那六百御林亲卫是白给的吗?那可是从江宁皇宫的御林亲卫里调拨出来的,真以为他们只会抬仪仗做样子?更别说还有黑云都,那帮黑乌鸦现在可是对小王爷死心塌地的,关键是吃饱喝足,看起来也很能打啊。更更不要说,李弘茂身边的那三百少年亲卫,别看都是少年,但是神秘得很,神秘,往往也就意味着不好搞啊。 “他讨个屁的公道啊。”比起急火攻心的王建封,他的副将这时可要淡定得多,也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直接属下,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懒洋洋地说:“他带了几个人出门啊,就去王府讨公道去了?” 那来报信的亲兵老实答道:“回将军,陈指挥带了……七八个弟兄出去。” “统军,”副将一脸了然于胸的表情,摆手笑道:“且安下心来,那厮是到窑姐儿那里讨公道去了。” 卧槽……王建封心说我是古代人我不该这样说话,但真的是mmp…… “混账!”王建封还是很生气,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这混账今日可是当值!来人,去把他给我抓回来,就算他裤子没提也给我抓回来!” “统军……”另一个副将打了个哈欠,劝道:“这又何必呢,被那小王折腾了两天,谁心里不憋着火?这又不是战前营寨,屁大点事,难道还要打他军棍不成?” “统军息怒,统军息怒。”王建封的幕僚赶紧出来打圆场,然后又对那两个副将说:“两位将军,刚接到永安王的手谕,王驾明日辰时入营巡视。” “谁信他?” “辰时?那小王怕不是还在温柔乡里做着美梦呢,统军,这小王在消遣俺们,俺们也不必理会!” “万一这次是真的呢?”幕僚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高深莫测地说:“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便是真的又怎地?他来便来,士卒都累了两天,俱在营中休息,他来了又怎样?” “这倒也不失为一计。”幕僚继续扮高人,说:“统军,现下士气已衰,要士卒鼓噪闹饷,少不得寅卯之间就得整队接驾,只怕是小王未到,这些士卒便先鼓噪起来了。倒不如给他演个空城计,他若是责怪,便以他两日出尔反尔之事诘之,他若是不闻不问灰溜溜走了,不也颜面扫地?” “这也行。”王建封也是想了一想,点头说:“不过诸将校还得按时点卯,兵卒不在,他总不能把兵卒都砍了,但将校不在,那要给他话柄!” “便是如此,我等赶紧回房睡去!” 副将和指挥们起身回去睡觉了,幕僚又对王建封道:“统军,此事可不必让汤裨将和姜、郑两个指挥使知晓,到时小王来了,我等俱在,那小王若是拿他几人立威,便可为我们省了很多事。小王若是不拿他们立威,统军不仅可以诘问小王,也可拿他们立威!” 汤裨将和姜指挥、郑指挥,自然是何敬洙系留下来的中高级军官了,也是王建封的眼中钉,若是能借这个机会将他们除掉,或者是打压下去,倒也是个好事。 王建封点头笑道:“此计甚妙!张监军今日酒醒了未?” “午时便出门了,又去了节度府,节度府中,又开宴了。今日宴中查留后也在,听说朝中来人乃是陈枢密的心腹。” 陈枢密派人来建州,节度使王崇文设宴款待,那倒不足为奇。既然查文徽和张萱这两个陈枢密的死党和心腹都去了,那自然没有问题的。但是他们竟然不叫上他一起,王建封就很不高兴了。尤其是这两天他在军营里给李弘茂折腾得七窍生烟,而监军使张萱竟然只顾着花天酒地,这也太不讲同志感情了。 玛德,竟然不带他! 但是一想到李弘茂明天一早有可能真的来巡查,王建封也只能暂时按捺对自己同党的不满,先去睡觉了。 睡也睡得不大好,幕僚那句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搞得他很火大,这小王爷就是在跟他玩心眼,这手段虽然谈不上多高明,但实在让他疲于应付。 毕竟只要李弘茂来了,也可以说前两天不来是故意考验他们的军纪军心,考验他们的应急反应能力,就算明知道他是强词夺理,也总算是个说法。 但要是还不来,王建封可不怕他那些少年亲卫,他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真当他是没有脾气的泥菩萨了? 带着各种怨念,王建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突然醒来,惊问:“何时了?” 守在旁边伺候的婢女揉着眼睛答道:“老爷,打更的才过,这才丑时呢。” 王建封生气地继续睡,这尼玛都给折腾出神经衰弱了,他之前是睡眠质量多好的一个人啊。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又惊醒:“何时了?” “老爷,寅时刚过。” “罢了,某今日便不睡了!去打水来与某洗脸,给某披甲!” 不过,虽然披了甲,收拾妥当,却又有些困,坐在床榻上竟又睡着了。 再次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也就是早七点,李弘茂过去在这个时候,已经在学校里跑步,和那些暗地里仰慕他的小姐姐们偶遇了。 第75章 剑甲苍苍 四月廿日,辰时,大雨。 听着外面哗哗啦啦的雨声,王建封可以断定,那个小王爷今天肯定又不会来了。那个什么宠婢有恙,什么午时暖和的借口都找得出来的小王爷,怎么可能淋着这么大的雨跑来巡查呢? 王建封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身甲胄也算是白穿了,说实话这明光铠威风归威风,但也真特么的重啊。 就在王建封想着要不要脱了甲胄美美地睡上一觉时,他的亲兵一身水汽,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喊道:“统……统军!来……来了……” “说清楚,什么来了?”王建封看着亲兵那种慌慌张张的样子,顿时就很不高兴,也跟了他这么久了,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学到他的大将风范呢? 亲兵干咽了一口唾沫,说:“小……小大王来了!” 哦,这倒是让王建封有些意外,虽然他也知道李弘茂这几天就是在戏耍他,但是没想到李弘茂会这么拼,对自己这么狠,竟然在这样的大雨天来到了军营巡查。不过来就来吧,昨晚上也商量好了对策,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大的雨,那些士卒更不会出现在校场上了。 王建封不慌不忙地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兵来到校场上,不过,一来到校场,他却有些傻眼。 只见李弘茂穿着经过特别打造的全身明光铠,骑在那匹高大威猛的大黑马上,少年的英俊倜傥,玉树临风和这身铠甲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使这少年的阳刚、青春之美犹如雕塑一般定格在这场大雨中。 李弘茂的两侧是他的两个贴身亲卫李寂城和张初晴,这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也是全身甲胄,一个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一个明净干练,英姿飒爽。再往两侧,则是永安王亲事府的两个正五品亲事府典军。 在他们身后,先是一排李弘茂的少年亲卫,然后是全副铠甲,打出亲王仪仗的亲事府亲卫,这两拨人加在一起足足有九百人,以李弘茂为中心,分为三大块以反“品”字形列阵,剑甲苍苍,气势逼人。 而黑云都的两个指挥则是分布在李弘茂校场的两翼,黑云都副统军郭廷谓、都虞侯张云德,两个指挥的指挥使、都虞侯孙大元、刘承弼、刘元基等中级军官也悉数到齐。此时的黑云都经过几个月的整训、裁汰和补充,兵员与在江宁时的那支黑云都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高昂的士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别说这只是在校场巡查,就是直接上战场,他们也完全可以一战了。 王建封不得不承认,就李弘茂身边这支军队,人数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人,但要真刀真枪的打起来,他手里号称南唐禁军一等的天威军左厢,未必就能讨到什么便宜。 但是这也罢了,他知道李弘茂所谓巡查天威左厢,其实就是来耀武扬威,这军容虽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很多,但也算意料之中。 让他没想到的是,节度使王崇文竟然也来了,不过这老头子很滑头,他并没有着戎装,而是以封疆大吏的文官袍服,站在了巨大的华盖之下。那巨大的华盖下不止有王崇文,还有天威左厢的监军使张萱,以及一个王建封依稀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谁的文官。 但这也还是罢了,毕竟李弘茂是王,节度使、监军使这些大小官员还是要给他面子的,不过就是起个大早,陪他一起淋一场雨做做样子而已。反正淋雨的也不是他们,那华盖不仅装饰得很漂亮,遮雨的效果那也是没说的。 而真正让王建封感到心里猛地一沉的是,他天威左厢,竟然也有队伍着装整齐,严阵以待地出现在了校场上。 昨晚商量的可不是这样! 王建封站在雨里,环视了一周,发现他的两个副将倒是也都出现在了校场里,四个指挥到了三个,昨天去“讨公道”那厮不出意外没有来。至于他们四个指挥的兵卒,那是一个也没有的。 这是应有之意。 可为什么除了他们这四个指挥,其他六个指挥的兵卒竟然出现在了校场上? 其中,他们商量好不通知,预备让李弘茂来抓个现行的第四指挥的姜指挥使和第七指挥的郑指挥使和他们仰为仪仗的汤裨将不但都到了,而且第四指挥和第七指挥更是齐装满员,所有的士卒都已经到了,正整整齐齐地列队站成了两块。他可从来没见到他们出操这么整齐过! “统军!”王建封的两个副将匆匆走到他跟前,说:“我们让人给耍了!” 王建封铁青着脸没说话,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不用副将告诉他,他也很清楚了。问题是,他们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还不快去把士卒拉起来!” “统军!俺们的士卒都被堵在营房里了!”第一指挥的马指挥使是王建封嫡系中的嫡系,跟他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对他也是忠心耿耿,这时气急败坏地说:“那些黑乌鸦将俺们的儿郎堵在营里,俺们的甲胄都在库房里,有好胆的儿郎冲出来,那些黑乌鸦是真射箭!伤了八个!余下的都不敢动了!” 王建封朝巍然坐在马上的李弘茂远远看了一眼,恨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但是他更想不通的是:“马三郎!你那亲家是怎么回事?他怎地把第九指挥给拉出来了?” 马指挥使红着眼睛朝那边看了一眼,第九指挥的人其实也不齐,稀稀拉拉地来了最多一半,但是,他的儿女亲家,第九指挥的朱指挥使可是着全甲出现在了校场上。而且明显心中有鬼,自己躲在士卒中间不敢出来见他! 其实不只是第九指挥,除了他们自己的四个指挥那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昨晚的计策外,另外几个和他们关系原本十分亲近的指挥,或多或少都把兵卒拉了出来。而无一例外的,这几个指挥的指挥使全都躲在了自己的士卒里面,显然眼前的一切,他们都是早已知晓的。 至少来之前是知晓了。 这时,王建封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扭头问:“军师呢?” 他口里的军师,也就是那个神似孔明的幕僚,这几天里里外外都是他在张罗,但是这一转头,竟没有看到他! 第76章 临战脱逃者斩 “王副都指挥使,本王卯时点将,你已来迟!” 李弘茂居高临下地看着咬牙切齿地走到自己跟前来的王建封,心里就一个字爽。这春末的大雨一点也不让他觉得冷,反而是满满的冰冰凉,帮着他抑制了一丝沸腾的血液。 这是他穿越以来最为重要的一战,虽然不是领兵打仗,可是这几天来,他的心始终都提在嗓子眼那里,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真正睡着过了。这里不是与敌人明刀明枪的战场,可稍有不慎,一样地要满盘皆输! 想起那天穿着一身明光铠地走进节度府后院的王建封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李弘茂一再要求自己要稳住,既然大家都穿的是戎装,他当然也就称呼王建封的军职,尽管的心跳狂乱,但是他的语调很镇静。 就像当初他第一次走上讲台的时候那样,当时他面对着一屋子年龄比他下不了几岁的大学生,也是心跳狂乱,甚至差点就打了退堂鼓。可当他开口,他就稳得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一样。 今天他的心跳得更狂更乱,当时当他一开口,他稳得让王建封这个久经沙场的宿将都搞不懂这个小王爷是怎么做到这么从容的。 而在旁边的人看来,这就是皇子应有的风范! 雨开始小了下来,天色也渐渐明亮了。 “回都指挥使,”王建封也是以军职相称,这样倒也能让他从内心把对皇子的身份畏惧降低一些,不管眼前是个什么局面,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都指挥使说要巡视军营,却两次三番言而无信,将士疲惫,不堪困扰,都指挥使何以明知故问?” 这说得有理有据的,一点也不像之前的大老粗那种样子。 李弘茂淡淡道:“不过两日而已,若是敌军来袭,两次佯攻之后,你便可以让士卒卸甲安睡?” 王建封就知道李弘茂要这么问,但即便是开卷考试,这个问题他同样没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得梗着脖子说:“可这并非战场!都指挥使也并未下令整军备战!” 李弘茂哈哈一笑,说:“可这是兵营!建州乃是边关重镇!本王只需一声令下,天威左厢至少便有四个指挥的士卒被乱箭射死在营房之中!” 王建封莫名感到一阵恐惧,他素知这小王爷在京城飞扬跋扈,连朝中的大员都敢当街殴打,万一他脑筋不清楚,真下了这个命令,那四个指挥两千全无防备的士卒还真不知道有几个能幸存下来。 这时,那巨大的华盖朝着他们这边移动了过来,永安节度使王崇文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哈哈笑道:“妙啊,妙啊,大王与王使君这番演练,真令某等大开眼界。张监军,你是公证,你说胜败如何?” 那监军使张萱也是笑道:“大王这一招,乃是三十六计之胜战计是也,大王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王使君确然是始料不及。不过,也是因了大王之故,王使君自然也少几分防范之心,若是两军对垒,王使君乃军中宿将,断不会如此疏忽!此局自然是大王棋高一着,王使君镇定自若,亦不亏为我朝名将。” 虽然是强行为王建封找理由开脱,不过倒也说到要害,若是两军对垒,王建封也肯定不会这么大意。只是最后非要把他往名将上面扯,稍显肉麻了一些,王建封自己都听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监军使还是自己人。 看来是这小王爷和王崇文、张萱等人串通好了来搞一场没有剧本,没有预案的军事演习,现在嘛小王爷的威风肯定是摆到位了,但是经过张萱这么一强行解释,基本上,大家嘻嘻哈哈地也能糊弄过去。 皆大欢喜是不可能欢喜的,不过如果能就这么蒙混过关,也算有个台阶下了。 当然王建封也知道李弘茂这么兴师动众的,也不可能只是打个响声,显然他今后是要把手伸进天威左厢来的,而且他也找到了缺口。不过,至少也就先这样吧,今天过了,慢慢再与他斗法。 这时李弘茂看向监军使张萱,问:“张监军,军中当值者,抛却营盘岗哨,留宿娼家,又该如何处置啊?” 张萱严肃地道:“大营乃军机重地,当值即是临战,临战脱逃,自然是军法从事。” 王建封听得心里一咯噔,李弘茂这个问题太有所指了,这个小王爷今天立威是必定要立威的,他那个指挥使要倒霉了。不过那货一向机灵,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会躲起来的。就算李弘茂撤了他的职,过了这阵子,再给他弄回来就是。而且张萱是自己人,也会知道把握轻重。 不过看起来,张萱的表情很严肃,王建封心想他要给李弘茂面子,当着这么多士卒的面,想来也不会太偏袒他的人。唉,那蠢货! “张监军,”李弘茂又追问:“临战脱逃,军法当如何处置?” 张萱这个监军使本来就有纠察军纪的职责,他虽然是枢密使陈觉的人,但是作为一个文官,自视清高的他对王建封这样的军头还有那些不把他这个文官放在眼里的军将也没多少好感。再说了,天威军的军纪确实也很糟糕,他多次劝谏王建封,王建封也从不买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卖李弘茂一个人情呢? 所以,在李弘茂的逼视下,张萱本着一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伟大精神,冷冷地说:“临战脱逃者,以军法论之,当斩!” 当然,他也看到王建封杀人的目光,打算再补充两句来缓和一下,这毕竟也不是真的临战嘛。 但是李弘茂也不给他补充发言的机会了,手一挥,他身后的王府亲卫就让开一条路,一队亲卫两人一组,将几个五花大绑的天威军士卒拖了出来。其中也包括了那个指挥使陈匡。 陈匡对自己和几个士卒一样被绑起来感到非常的不爽,尤其是这时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像一条狗一样拖出来感到异常的屈辱。他被拖到队列前面,嘴里的烂布一扯开,就怒吼道:“某乃天威左厢第五指挥指挥使陈匡!速速给我松绑!” 留宿娼家而已,多大个事啊?老子堂堂一个指挥使被人这样拖出来,不要面子的吗? 李弘茂俯视着这个张狂的小军头,淡漠地问:“天威左厢第五指挥指挥使陈匡,昨夜你所在何处?” 陈匡抬头看了李弘茂一眼,突然膝盖上一阵剧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是看押他的两个亲卫用刀背狠狠地砸向他的膝盖,喝道:“大胆!大王在上,岂能容你站着!” 陈匡痛得汗水都出来了,仰头看向李弘茂,这小军头倒也硬气,吼道:“某自去会了相好,便又怎地?”留宿娼家而已嘛,这种事,他又不是第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别人家军队里还有营妓呢,算个鸟事! 李弘茂看了张萱一眼,这下连张萱都不好改口了。 王建封已经气到快要原地爆炸,这哪里是打他的部下,这就是当着全军的面打他的脸啊。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弘茂面不改色的说:“便依张监军所言,临战脱逃者,斩!” 手一挥,他的御林亲卫拔出佩刀,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不但王建封万万没想到连陈匡这个指挥使也被砍了,张萱更是没想到,李弘茂不光砍人,还连带着把他拖下了水。 我去!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陈述一条军纪,这不是我的意思啊。 第77章 发钱,山呼海啸 雨停了,校场上却还弥漫着一片肃杀的寒意。 王建封捏着拳头,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气恼来形容,他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李弘茂,咬牙道:“大王,这下手也太狠了一点吧?” 王建封的副将更是与陈匡交情匪浅,但是眼见着陈匡被砍了头,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虽然也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也不是傻子,他们的士卒都被封锁在营房里,他们要是为了被砍头的陈匡跳出来,鬼知道这小王会不会寻个什么由头把他们也砍了? 而且他们更进一步地意识到,这小王早就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就算现在他们的士卒也在校场,难道他们还敢率部跟皇子火并不成?就算他们敢反他娘的,可难道凭着他们这四个指挥就能成事? 一个明摆着的事实就是,原本就跟他们不对付的第四指挥和第七指挥现在挑明了是站在小王爷那边了,而原本四个指挥和他们关系很铁的指挥,从那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小王爷的安排,所以他们才会带人来校场,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就是他们自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便他们士卒在手,他们也赢不了小王爷! 这天威军左厢,要变天了。 不,已经变天了。 李弘茂俯视着王建封,淡淡道:“王副都使何出此言?本王乃是陛下钦定的天威左厢都使,自有统军治军之责,今日王节帅、张监军,天威军众将校几千双眼睛盯着,耳朵听着,这指挥使无视军纪,明知故犯,张监军也说了,按律当斩,有何不妥?王副都使,慈不掌兵啊。” 说完这句话,李弘茂似笑非笑地盯着王建封,说你只是心软,那已经是给你留足了面子,要是不识趣,还有更好听的话等着你呢。李弘茂无权,也不会傻到直接把一个副统军使给做了,但是废掉一个人,一定是要杀了他吗? 王建封哑口无言,即使明知道张萱刚才也是被套进去的,也还是忍不住对张萱怒目而视,想要发作,却也无从发起。 张萱倒也光棍,既然已经被李弘茂坑了,他索性也再去讨好王建封,对王建封的怒目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都到这一步了,若还想两面讨好,那下场一定是两面都讨不了好。至于他背后的大佬陈觉,之后再做解释吧。 李弘茂纵马往前走了几步,对那些把士卒带到了校场的指挥使道: “诸位都是我大唐的好儿郎,如今我大唐四面受敌,东有钱氏如芒在腹,西面马氏,番禺刘氏均非友邦,更遑论中原伪朝虎视天下,觊觎我江南沃土!但我大唐才是皇朝正统,这天下,本就是我大唐的天下!虽然昔者已矣,但这天下大乱之世,此正是诸位好儿郎为陛下效命,裂土封侯,封妻荫子之时! 本王乃是当今皇子,受命于陛下,代天子镇守天南!天威、黑云、节度镇军,皆我大唐之军,非是一人一地之私产,从今往后,本王将统领尔等,共保我大唐疆土,有朝一日,我大唐也将再现盛唐繁华!” 李弘茂过去讲课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通过情绪、语调的起伏变化调动学生听课的积极性,他有着丰富的技巧,即便是最枯燥的理论课,往往也能讲得让学生如痴如醉。 他讲的天下大势,士卒们基本都是听不懂的,那些校尉军官稍微见过些世面,却压根没有北地虎狼的豪情壮志,但是不管懂与不懂,不管有没有这种志气,在他的演说,鼓动之下,校场内的官兵都莫名地感到一股热气从脚底冲向头顶,有种不知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的感觉。 但这还不够。 李弘茂停顿了一下,又说: “本王,赏罚分明。 第五指挥指挥使陈匡当斩! 偏将汤怀义,指挥使姜士衡、指挥使郑松鹤治军有方,赏!第四指挥、第七指挥将校士卒军纪严明,赏! 第二、第六、第九、第十指挥,督训勤勉,进退有度,赏! 第一、第三、第八指挥指挥使,统帅无方,每人罚俸三月,第一、第三、第五、第八指挥士卒军纪废弛,不听号令,今日无赏,本月粮饷折半! 本王答应过王副都使,黑云都和天威军都是大唐禁军,黑云都有的一切待遇,不管是粮饷还是赏赐,天威军断不会短缺。黑云都的号令、军纪、操练,天威军乃是禁军一等,本应做得更好,本王暂且不求更高,但求等齐。望诸位与本王一道,将禁军一等的天威左厢,整治出禁军一等该有的样子!” 李弘茂的话说完,校场上的天威军士卒一时无言,但紧跟着,众人突然看到黑云都的辅兵赶着驴车进了天威军的军营。 此时雨后初晴,阳光敞亮,那些黑云都的辅兵把驴车赶到位,拆开车上的木板,车上哗啦啦的铜钱瞬间撒了一地,那清脆的声音,那刺眼的光芒,瞬间让那些议论纷纷的士卒热血沸腾起来。 一时间,每个人的眼睛都直了。 等到黑云都的辅兵在各自拿着账本的书记官监督下把一串串的铜钱发放到最先得到的赏赐第四、第七指挥的士卒手上时,这两个指挥大约八百名士兵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等到所有在场的士卒都拿到了赏钱时,也没有人顾得上谁多谁少,整个校场都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也不知谁起的头,校场上的士卒齐声喊道:“大王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弘茂抬手把喊声压了一下,转身面朝东北,也就是京城的方向,下马朝着遥远的皇帝行了一个军礼,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也跟着大喊了一阵吾皇万岁,复又喊道:“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真就如山呼海啸一般。 这时候王建封心里早已没有什么愤怒了,他和几个心腹嫡系面面相觑,都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这又是砍头,又是鼓动,又是发钱,慢说那些底层的士卒,就连那些中高层的军官,也已经投入到狂热的呼喊之中。 副将道:“统军,我等此时若是不跟着叫喊,会不会……” 王建封怒视了他一眼,猛地振臂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直到这时,他也才想起来,跟在王崇文身边那依稀有些面熟的文官,并不是枢密使陈觉的人,而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游简言,此人与朝中大佬严续都是有名的中间派,但是,与镇南节度使、侍中周宗私交甚为密切。李弘茂拉到校场里来的那些闪闪发光的新铸大钱,怕就是这位户部侍郎亲自送到建州来的军饷了。 问题这本来就是军饷,怎么现在变成了李弘茂的赏赐了呢? 王建封忍不住吐槽,论起玩心眼来,他还真不是这个小王爷的对手啊。尼玛这天威左厢不能呆了,还是赶紧打包去信州当刺史去吧。 但是王建封也根本没想过,即使本来就是军饷的钱,像今天这样实打实的发到士卒手上,光凭这一点,就足够那些士卒热泪盈眶了。 这才是本该如此的东西,他却看不到,或者说本该看到,却从来不会承认的。 第78章 孺子可教 六月的福州长乐府,气候已经非常炎热了。 此时的福州城,是南方诸国中非常少有的宏伟大城,这座城周40里,全部是用砖石修建,城内设坊、市,在罗城的南北端修筑南月城和北月城,将罗城夹在里面,称为“南北夹城”。夹城范围,屏山、于山、乌山均被围入城中,城中街坊和里巷格局带动了这座城的繁华。 不过,当初踌躇满志的王审知大兴土木之时,大概也没有想到,这种坚固宏伟的福州城,从未陷落于外敌之手,却因为他王氏后人的自相残杀,此时已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军阀手上。尤其是王审知之子王延钧称帝建国大肆修建的皇宫,以及王家几代人收集的奇珍异宝,佳丽美人,也全部被这个得到南唐皇帝李璟赐名为弘义的南唐“宗室”手中,改姓了李。 这原来了闽国皇宫,也成了南唐的武威军节度使李弘义的节度府。 此时,在节度府往南,过了昔日的闽国“御街”,就是一片繁华热闹的街坊里巷,这里人来人往,口音混杂,这是因为福州城里最繁华的一代,住的大多是当年跟随王审知从中原入闽的三十四姓之后,间或有唐末过来的各地移民,本地土着,甚而还有不少番邦异族。 福州的繁华自与江宁不同,却也充满了人间烟火。 尤其是那一条杨柳巷,里面倚红偎翠,夜夜笙歌,更是福州城中最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之处。在那些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肆之间,如今最火红的,是一家叫做“暮云水榭”的雅舍。 熟悉内情的人自然之道,这里原先叫做万花楼,乃是福州一个二流的伎馆,因为经营不善,往来的都是些下等的娼客。不过自从半年前,来了一个高丽商人将这做万花楼买下来后,裁汰那些年老珠黄的伎子,又从江宁、杭州等大都会里买来了一些色艺双全的倡优,再将万花楼内外装饰一新,改了个名字,如今倒是福州的文人雅士们流连忘返之地了。 而在这“暮云水榭”之中,自有一间叫做“流倏”的小院,这院中的小姐,却最是福州的文人们最趋之若鹜的一个妙人。这小姐名叫杳杳,芳龄只有十四,生得自是天香国色不说,弹的一手古琴,那音色却是福州的士人们从未曾听到过的。也唱得一曲好词,那些词也多是她自己所作,她的词连许多福州的才子都自愧不如,别的倡优,哪里还能望其项背? 如此这般,要想见到这杳杳娘子,却又是千难万难的一件事了,须得有钱,有才,还得有镇得住别人的名望。 这一天,福州的才子们等闲不得意见的杳杳小姐穿着单薄的纱裙,正在自己的小院中练琴。旁边有两个刚买来的高丽侍女给她打着芭蕉扇,她的卧房中还暗中置了昨日一个贵公子送来的冰块,房内本该清凉才对,只是这杳杳小姐的琴声略显浮躁,鬓角也浸出了些香汗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抚琴最重要的就是心静。你一乱,就会露了端倪,真以为长乐府没人能听出你的技法大有欠缺吗?” 安静地坐在房中一个角落里,慢条斯理地一枚新鲜荔枝的,是改了名叫做花满渚的赵氤氲。她现在扮演的是一个类似于经纪人和教练的角色,跟前这个艺名杳杳的小姑娘,则是李弘茂有心让她培养的一支潜力股。 其实哪里有什么高丽商人,那是哪个戴面具的家伙安插的一个会讲高丽话的密探罢了。 密探——赵氤氲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她之前扮演过的角色,只不过离开江宁之前,她就已经联系不上她的恩主了,现在到福州来,她除了像李弘茂说的那样有点榆木脑袋外,她其实倒是在帮李弘茂做事的多。而且现在不用走到前台,她反倒觉得一切变得有趣了很多。 其实以她现在的年龄,她的琴技和美貌,她在前台的话,杳杳这个小丫头根本就只能扮演她的丫鬟这个角色,比小眉都还要差一个等级。 但现在就很好了,这样她觉得更舒心一些,而且为了他,她也不想抛头露面了。有时候一个人心境的转变,就是那么奇妙。 “姐姐,我静不下来。”杳杳倒是和赵氤氲处得很好,她极有天赋,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加上她原本就有点古琴琵琶的底子,在赵氤氲的点拨下,水平提升得极快。现在基本都能独当一面,只有偶尔遇到高手的时候,赵氤氲才会出来帮她撑撑场子。 “你们都下去吧。”赵氤氲把那两个给杳杳打扇子的高丽侍女遣走了,顺势还打开了窗,这是李弘茂教她的,要说悄悄话的时候,开着窗能看到外面的情况,比关着窗其实反而安全,而且有什么情况,也能随机应变。 “我静不下来。”遣走了那两个高丽侍女,杳杳也不装了,她挽起衣袖,叉着腰站在窗边,有些焦躁地说:“听说节度府来了贵人,很可能就是从京城来的,但是我不知道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实在有负大王的重托。” 赵氤氲安静地看着这个少女,说:“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是要若无其事,不要试图去找人打听,甚至那些达官贵人跟你说起此事的时候,你也要让他们知道,你对这些事情全无兴趣。” 杳杳扭头看她一眼,说:“可是机会转瞬即逝,我要是错过了什么关键的消息,那大王要我何用?” 赵氤氲微微一笑,说:“你家大王说了,人好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嘴上说着你家大王,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这句话,本就是李弘茂对她说的。 看着杳杳鼓起了腮帮子,大有一种我可以赴汤蹈火的架势,她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随随便便就死了,你家大王才是真的要你何用。你在福州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再长大一些,二是再长美一些,别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你只是个江宁城中的犯官之女,被那高丽商贾当做可居的奇货买了过来,你什么也不懂,更不会去问。” 杳杳还要再说什么,她敏锐的听觉,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她转过头看了赵氤氲一眼,笑了一下,神态情绪瞬间完全变了。 赵氤氲欣慰地点点头,倒是孺子可教。 第79章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江宁来人了。” 尽管杳杳小姐姐在和赵氤氲说话的时候保持着足够的警觉,一转身就变身为一个千娇百媚的准花魁,过这时候来到她们跟前的却不是什么目标人物,而是这个“暮云水榭”的老板,也就是他们在福州的潜伏小组的组长。 赵氤氲和杳杳也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李弘茂给他命名的代号是“渔鸮”,公开的身份是一个来自高丽的伎馆老板。 “大王料事如神,枢密使陈觉被陛下封为福州宣喻使,昨日已从剑州方向南入福州。” 渔鸮眼中充满了一种狂热崇拜的光芒,毕竟“未卜先知”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金手指,要么能体现出一个人超强的前瞻性,而且对细节的推测十分精准,要么就是有某种超凡的能力,而不管哪一种,都足以让人,尤其是自己的手下顶礼膜拜。 就连赵氤氲都有惊讶地问:“大王早知陈枢密会到福州来?” “对!”回答的是杳杳,这小姐姐眼中的崇拜之光比渔鸮更热烈,因为这些年来,大王做出的预测,就没有不准的。尤其是在他们从建州南下之前,大王在给他们交待任务之前,更是预言过枢密使陈觉到福州来的事情。现在,也不过再次印证了大王那神乎其神的“推测”罢了。 杳杳热切地说:“大王不但预知陈枢密会来福州,而且连陈枢密会从汀州、剑州方向过境都算无遗漏,大王实乃神人。” 陈觉不走更近更好走的信州-建州路线,而绕了一圈从邵武军、汀州、剑州最后再从闽江乘船到达福州,这倒不是李弘茂提前知道的历史细节,而是因为,现在建州已经被他牢牢把控了,陈觉当然是宁可绕道,也不想跟他打交道的。那一天假装不愿执掌黑云都而扔到陈觉脚下的臭鱼烂虾,到现在都还恶心着陈觉呢。 “噢,陈枢密怎么跑到福州来了?大王说了下一步又会怎样吗?”赵氤氲疑惑地问了一句,大王神算,连陈觉从那条路来都猜到了,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得不说,这就是她的局限了。她虽然也是冯道派往江南潜伏的探子,但是冯道给她的任务并不明确,基本也就是结交南唐贵人,了解地理风物,最多也就是画一些南唐首都江宁周边的地图而已。但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做这些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渔鸮和杳杳他们就不一样了,李弘茂从开始组建他的少年团开始,就针对这些少年男女的性格、禀赋、能力,对他们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培养。 比如像李寂城那样的,因为武力值高,除了带在身边当保镖外,也就是让他学习兵法,培养他作为将领的能力;像黄寂原那样的,武力值一般,在指挥能力上也没有天赋,但是很善于后勤、财务,就专门给他们设置了一个小班,进行相应的教育;而像风寂荡和他们这样,总有点好奇心旺盛,又具有冒险精神,学习能力还特别强的,就把他们作为地下工作者来培养。 而不管是哪个小班的,李弘茂也总是会把他们所有人召集起来,给他们上大班课,给他们讲天下大势,讲自己的伟大理想,让这些少年充分意识到南唐的危机,增强他们的使命感。 其实很多东西李弘茂也只是了解一个皮毛,甚至连皮毛都不算,也就是看过的书,看过的电影电视以及玩过的游戏比较多,总有点别人没有的意识而已。当然鉴于这些意识往往都很超前,于是在这些少年的心目中,他也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上天派来拯救这个世界的。 渔鸮准确地说不是少年团的成员,至少不是最初最核心的成员,因为他在接触李弘茂之前,就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过人很聪明,常年混迹在江宁的各类伎馆、赌场,熟悉人情世故,也基本上学什么像什么,因为李弘茂救过他的命,还给了他和少年们一起学习的机会,所以他对李弘茂也是死心塌地。 更不要说,李弘茂现在让他扮演的角色,本来也就是他十分擅长的。在渔鸮的心目中,李弘茂就是那种知人善任,算无遗策的圣明君主。 对于赵氤氲的问题,杳杳依旧很热切地说:“大王推算,这陈枢密此行必定失败,福州会有剧变。” 会有什么样的剧变,李弘茂就没有说了,说了他们也很难懂,毕竟他只是让他们收集情报的。 渔鸮就很好地执行了这个要求,他并不像杳杳那样跃跃欲试,只是平静地说:“大王要我们安心发展,不得去过问、打探陈枢密来福州的消息,只管结交福州官绅,熟知米价物价等诸般事务即可。” 杳杳微微有些不满地说:“如此这些,要我何用?” 赵氤氲微微一声轻笑,说:“杳杳,你莫要心急,你家大王算无遗策,这般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一个小女娘,难道还想窃符救赵不成?” 杳杳眼睛亮了一下,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在李老师的历史课上当然是讲过的,别说,她还真觉得那才是她该做的事情。 赵氤氲摇头道:“今后切莫如此,你可知你方才的眼神,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就算你不怕死,也须想着千万不可误了大王的大计。” 她这么一说,杳杳的狂热才慢慢开始降了些温度下来。渔鸮对赵氤氲点点头,十分客气地说:“花娘子所言极是,还要劳请花娘子多费心,对近来买进的那些小婢、小姐多加教训,既要在琴棋书画上有所进益,也要更善于察言观色。至于你,”他看了一眼杳杳,说:“大王还望你在花娘子的调教下,早日能够独当一面,杭州才是你的去处。” 杳杳的眼睛又燃起了一团火,心想,大王定然已将福州视为掌中之物,而降目光投向吴越钱氏了。 赵氤氲伸手在杳杳的头上一个爆栗,严肃地说:“收起你的心思,你的眼睛太亮,极易被人识破身份。记住,天下间,不是人人都是傻子。”她叹了口气,这家伙冒冒失失的,倒是和小眉有几分相像。想到小眉,她又有些思念起来,小眉和她也算一起长大,不是姐妹,实同姐妹,也不知道她的伤好了没,现在又过得如何。 殊不知,小眉现在过得还挺好的。 她的伤已经痊愈了,也已经改名换姓,正在李弘茂的王府里当一个快乐的……老师。 没错,李弘茂在建州又开启了少年团的二期工程,凡是建州境内,十四岁以下,家里供养不起的少年儿童,或者流落街头小乞丐,也包括被卖到寺庙的小沙弥,均可以进入王府开设的义塾。 管吃管住。 而小眉因为有才艺,又识文断字,被安排当老师,给新招收的少年团中的女孩子上课。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第80章 历史重演 “参见大王。” 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担任王府西卜祭酒的潘慎修一脸愁容地来到了李弘茂的跟前,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青色意味着他的品级很低,这是才上任的建安县教喻。 六月的建安,天气很是湿热,不过李弘茂的书房四面墙都修了夹层,夹层有可以开关的小门,冬天的时候里面可以烧些炭火,夏天的时候,里面就堆放着用茅草包裹着的巨大冰块。加上书房中还有几个侍女此伏彼起地用巨大的蒲扇促进室内空气的循环,所以尽管外面的天气很湿热,李弘茂的书房里却一片凉爽。 这样的原始空调房当然是非常奢侈的,先不说书房修建夹层的成本就很高,冰块在南方更是稀缺物品,得靠冬天的时候从北面千里迢迢的送来,就说打扇子的小姐姐,这人力成本就非常高。 但是李弘茂也没有自己奢侈享受的觉悟,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这点享受算什么呢?不这么享受,反而会让人奇怪了。 李弘茂放下自己手中的笔,看向愁眉苦脸的潘慎修,笑问:“成德何事如此为难?” 潘慎修苦笑道:“回大王,到昨日止,义塾里收容的孩童,已逾两千之数。” “有这么多?” “是,如今天气炎热,这些孩童住处倒不是问题,但每日的米粮消耗却十分巨大。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也是消耗甚大。此外,有些孩童粗野横蛮,将别人的食物据为己有,颇多事端。大王,臣以为,义塾收容两千,已足显大王仁德……”言下之意,这包吃包住的免费学堂,暂时就不要再招新生进校了。 李弘茂摆了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甄别生源了吗?义塾并非普通的学堂,只有无父无母的孤儿,家中确实无力供养的孩子,或者是被卖到寺庙之中的小沙弥、小道士才能进王府义塾。” 潘慎修的建议,是出于经费成本的考虑,王府出资办义塾,就是一种形象公关,招个一两百人意思一下,地方士绅都要歌功颂德了。这毕竟,是管吃管住呢。 但是李弘茂惊讶的是,如果按照他提出的录入标准,那说明建州这地方无人扶养,无力抚养的少年儿童也太多了。 明白了李弘茂的意思后,潘慎修忙道:“入学儿童的身份甄别,臣三令五申要严格遵守,这上面是不会有假的。”他看着李弘茂脸色不太好看,斟酌了一下,说:“过去,王氏当政之时,可谓刮地三尺,民不聊生,养不活的孩童送往寺观,在民间比比皆是。去岁之役,王氏更强征兵卒,家破人亡者更是不计其数。” 他可不敢说大唐王师攻破建安城时也是一通烧杀掳掠,并且导致很多人无家可归,这年冬天又有大面积冰雨凝冻,还冻死了不少人。 李弘茂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场灭国之战,闽主王延政全家被迁到江宁,他虽然从皇帝之尊变成了有名无实的鄱阳王,但是真正的苦难,其实都是百姓受了。 “传令下去,只要身份属实,王府的义塾一概接纳。不要说两千孩童,就是两万,本王也要收下。” 两万少年儿童,经过几年的教育,哪怕有十分之一能够达到他的少年团那样的标准,那也相当可观了。人才是最大的财富啊。 “大王……”潘慎修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是真被感动了。 李弘茂微微一笑,说:“授之鱼不如授之以渔,本王不是平白收养他们,等加以教化之后,会根据各自的禀赋才能,教他们谋生的本事。” 紧跟着潘慎修站着的那个小官听到这里,也是深深地对李弘茂一揖,赞道:“大王此乃真仁德也!” 李弘茂看他一眼,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小官是谁了,潘慎修忙道:“此乃本县教喻,同安人陈公洪齐。” 哦,李弘茂想起来了,这是潘承佑给他推荐的人才,陈洪齐。这人熟读经书,擅长搞教育。 “是陈教喻。”李弘茂赶紧热情地说:“乾休公此前对本王说,陈教喻熟读五经,才高八斗,今日一见,果然是器宇不凡。且屈就教喻,本王必将重任。” 陈洪齐忙道:“多谢大王提拔,臣非是为此事而来。臣是为官学而来,此前王氏不兴科举,百官皆可售卖,官学早已废弛……” “办!”李弘茂直接打断,说:“此事该节度府署理,你写一个详尽的书案呈交节度府,节度府能拨多少钱就拨多少钱,不够的本王给你补。百年大计,教化为本。你直管放手去做,本王定然全力支持。不过……” 他顿了一下,又说:“如今天下大乱,武夫当道,官学的教化,不能只讲五经、诗词,墨家的技,法家的法,乃至于数术器物,各类杂家诸学,凡是能通实务的,都可以教授。本王还要专开一所兵学,让兵家也走进学堂,为我大唐培养能战之士。” 李弘茂就是当老师的,怎么会不明白教育的意义呢?但陈洪齐听了大王的话,却有些发蒙,这和他想要的官学有些不一样,这样的办学思路,是重开诸子百家的架势啊。但是听起来,大王说得又很有道理。这不是什么承平治世,这天下间还兵荒马乱着呢。 但是不管怎么样,李弘茂兴办义塾,还有对官学的态度,都是让陈洪齐十分欣慰和感动的。 其实,李弘茂现在真正想兴办的,是一所他所谓的兵学,也就是军校,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皇家讲武堂。 他不是想要兴办,而是已经在开始实施了。 他创办义塾,从根本上说就是为了挑选合适的军校学员,而他现在的三百少年团,作为实际上的皇家讲武堂的一期生,已经有部分人员被抽调为教学员,他也给林仁肇这样的猛将,郭廷谓这样的儒将安排了教学任务。只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有时间走到教学岗位上。 李弘茂现在也没有时间剪彩,搞挂牌仪式和开学典礼。 因为,南方有些情报传来。 自比诸葛武侯,以能言善辩而出名,自称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武威节度使李弘义交出军权,进京朝觐的枢密使陈觉,在福州游玩了几天,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已经于前天灰溜溜的逃回了剑州。而陈觉在朝中的死党冯延鲁也到了建州,就任建州监军使,他的另一个死党魏岑也离开了京城,正在南下的路上。 就在李弘茂的眼皮底下,南唐历史上那场徒费国力,损失惨重,一败涂地的二次伐闽之战,还是和历史上一样逐渐拉开了序幕。 第81章 热血少年好糊弄 南唐保大四年,后晋开运三年,夏六月,廿四日。 建安,夜。 大雨。 “冯监军深夜求见本王,所为何事?” 李弘茂在王府的大殿里睡眼惺忪地接见了刚刚到任不久的建州监军使冯延鲁,这又是一个历史名人啊,不过是臭名昭着的名。他哥哥冯延巳作为南唐宰相就是个笑话,但毕竟是词坛大佬,对后世影响极大,冯延鲁就只剩呵呵了。 李弘茂其实根本就没睡,林仁肇、郭廷谓等人还在他的书房里坐着呢,不过这不得演戏吗? 冯延鲁三十多岁,在这个时代算中年人了,身材相貌倒是没的说,妥妥的名仕风采,南来建州之前,他是中书舍人,相当于皇帝的秘书长,官品虽然不算顶级,但是这个职位可以说相当核心了。 但是他并不满足,他的异母哥哥冯延巳看他功名心太重,曾说他“宠光至矣,何用行险以图利禄?”而冯延鲁反唇相讥:“兄自能如此,弟不能愔愔循资为宰相也。”你这个当哥哥的已经是宰相了,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我的人生目标是宰相,而且不想按部就班熬资历慢慢地熬到宰相。 所以,一次伐闽,二次伐闽,冯延鲁都是查文徽、陈觉的坚定支持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延鲁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到道理的,毕竟年轻人都不愿按部就班,谁知道要熬多少年呢?何况这是什么年头?这是兵荒马乱的五代!一个不好你还没有熬到足够的资历,国家就被灭了呢! 陈觉自请到福州说服李弘义,他们的老师,也是后台老板宋齐丘竟然会看好,冯延鲁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为了抢功,他还是自请到建州来做监军使,以便及时了解南面的动态。 不过这里面也有李弘茂的“功劳”。 两个月前,正是李弘茂整顿了天威左厢,牢牢掌握了建州方面的军权后,宋齐丘这一党人才觉得事情太出乎他们的预料。 本来他们让李弘茂挂名当天威军左厢的都指挥使,是想给李弘茂下绊子,架空他,让那些大小军头裹挟他,让他好好听话的,没想到李弘茂竟然把王建封搞残,掌握了天威左厢,加上他自己的黑云都和比较支持他的节度使王崇文手里的节度镇军,整个建州方面的军权基本都在李弘茂手中。 这下宋党诸人可就坐不住了,陈觉南下福州之前,冯延鲁就先一步就任建州监军使,就是想把建州方面的军权夺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呢? 黑云都虽然人不多,但是早已经是铁板一块,唯李弘茂是从;亲事府的御林亲卫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直接指挥的禁卫军,但是区区几百人,皇帝才不会为这点人千山万水的费心思呢,这年代又没有无线电,冯延鲁这些在朝的大佬想以皇帝的名义越级指挥调度,那也没那个能力啊,何况这支御林亲卫现在也已经完全李弘茂化,除非皇帝本人来,否则别的人也不可能调动了。 这两支部队,就是冯延鲁也没有想过要染指其中,关键是天威军左厢! 但是天威军左厢两个月前遭到李弘茂的清洗,王建封嫡系的一个指挥使被砍,这个指挥的兵卒随之被忠于李弘茂的两个指挥吞并。王建封一气之下,同时也是为了保住家底,以协防信州为由,将他嫡系的剩下三个指挥调到了信州去。 他这一走,他的嫡系倒是保住了,但是天威军剩下的部队,尤其是那些本来还左右为难,或者说望风骑墙的中高级军官,也就全盘倒向了李弘茂。经过这两个月来的拆解重编,尤其是李弘茂还抽调了他的一部分少年团充实到旗头(南唐军制,五人一伍,五伍一旗)这一级别的下级军官里,现在整个天威左军也已经被他完全控制。 就连本来是宋党中人的天威左厢监军使张萱,冯延鲁来到这里见到他后,也觉得这厮现在的态度暧昧,不是那么靠得住了。尽管他们掌握的枢密院又紧急从别处调了一员大奖刘茂忠担任天威左厢都虞侯,但刘茂忠能不能掌控天威左厢,什么时候才能掌控,也是未知之数。 冯延鲁心在能指挥得动的,也就是节度使王崇文手里的节度镇军了。这支节度镇军是由闽国的降卒组成,人数虽然达到了五千,而经过调整的天威左军只有三千,黑云都加亲事府亲卫才一千二,但即使冯延鲁这种不通军务的文官也能清楚地认识到,这支节度镇军和天威左厢、黑云都的战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所以,冯延鲁会连夜登门求见李弘茂,也就很好理解了。 尽管他们根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大王,武威军节度使李弘义意欲谋反!”冯延鲁一脸的严肃,而且看起来这个事情让他十分震惊。 李弘茂在心里笑了一下,谋反谋个什么反啊,那个跳反之王本来就不是南唐的臣子好吧?当然,他也装出一副很震惊的表情,说:“怎会?陛下待彼恩隆之至,录入宗谱,封其母、其妻为国夫人,且既为宗室,封王早晚之事,普天之下,还有哪家人臣有此恩遇?” 从道理上来说,我还得叫他一声哥哥,咱是一辈的皇族呢。 冯延鲁咬牙切齿地道:“此乃反复无常之卑鄙小人也!臣已知之,彼既向我大唐称臣,暗中亦向中原伪朝纳土,实则又割据之实。陈枢密以枢相之尊,亲赴福州劝说此人入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熟料此人非但无动于衷,甚而口出大逆不道之言!陛下已下旨三省、枢密院及兵部,讨此逆贼!” 李弘茂突然明白历史上陈觉是怎么矫诏,也就是冒充皇帝的旨意调动军队进行二次伐闽之战了。 这样的军国大事,皇帝的命令当然是要通过三省、枢密院向下面下达的,可是现在的宰相是冯延巳,中书舍人是冯延鲁,枢密使是陈觉,兵部侍郎是魏岑,这一帮人都齐活了,他们不用假传圣旨,枢密院的文件难道不就代表了圣旨? 就很离谱啊。 李弘茂一脸惊讶地问:“此事当真?” 冯延鲁一脸严肃地回答说:“此乃圣意!”圣意是可以揣测的,但他的回答也很圆滑地回避了皇帝有没有真的下旨这个问题,毕竟李弘茂可是皇子,别人想也不想就会执行的事情,他万一想要看看圣旨可不好办。 因为圣旨是做不了假的,就算他们能作假,身为皇子的李弘茂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所以冯延鲁脸上虽然很严肃,心里其实还是七上八下的,这可是一颗大雷啊,没准就让他给踩着了! 好在李弘茂也完全不去质疑圣意,拍案而起,怒道:“我父皇待此贼不薄,此贼不思报效皇恩,竟想自立!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冯延鲁松了一口气,果然这些热血少年还是很好糊弄的啊。 第82章 让光照得远一些 “大王,福州一隅之地,孤守无援,李弘义狂妄自立,实乃不自量力。陈枢密以传令建州、剑州、信州、汀州四州聚集兵马,我大唐王师兵锋所指,必将一举荡平逆贼,拓土开疆!” 冯延鲁想象着这样一幅场景,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去年主张伐闽的查文徽、魏岑因为一个半吊子的“灭国”之功而得到了大量的赏赐和提拔,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闽国虽灭,南唐收到的好处其实并不多。唯有将福州彻底拿下,才能镇服表里不一的泉州、漳州等地,更能将吴越国三面包围,进而鲸吞。 这才是真正的拓土开疆,这才是天大的功劳! 李弘茂就静静地看着冯延鲁在他面前表演,然后假装跟着一起对这个丰功伟绩欢欣鼓舞。 “大王乃是代天子镇守南疆,此番攻克福州,无论何人先登,首功必是大王无疑。到时陛下龙颜大悦,大王进位一字王指日可待,请容臣先为大王贺!” 冯延鲁非常大方的画出一个大饼来,李弘茂现在这个永安王是个二字亲王,其实就有点杂牌王的意思,做亲王要做一字王,尤其是要做到秦晋齐楚那样的上国一字王,那才是做王的巅峰。 亲王嘛,他们对做官肯定是无感的,但是做王的巅峰,冯延鲁不信李弘茂不会动心。 李弘茂也很是高兴地说:“合四州之力,拿下一个孤立无援的福州,自然是指日可待的!”只要真的拿下福州了,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就凭他坐镇南方的这个身份,进位一字王那确实是可以期待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冯延鲁倒也不算给他开空头支票。 冯延鲁一看李弘茂很高兴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小王爷已经心动了,他赶紧趁热打铁地说:“大王千金之躯,只需坐镇建州,臣为建州监军使,自会带领建州诸军南下,待捷报传来,大王再摆驾福州即可。” 画饼画完了,还是说点实际的,那就是你作为皇子不用上前线,把你的建州方面部队交给我就行了。黑云都也好,天威军也好,这些部队都在你的名下,打赢了妥妥都是你的功劳,你看我这样的臣子多贴心,上哪找去? 李弘茂思考了一下,缓缓地摇摇头,说:“不妥。” 冯延鲁心里一咯噔,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小王怕不是要他们拿出皇帝的圣旨来?不然的话,胜了固然皆大欢喜,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作为皇子,竟然没有见到圣旨就同意出兵,这个责任可就大了去了。不行,得让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于是他拱手道:“大王,此事乃是陛下圣裁,三省共议,枢密院和兵部筹措,并无不妥之处。” 李弘茂依旧摇头,说:“本王并非此意,实在是,本王南行之前,父皇曾单独告诫本王,说皇子守国门,亲王死社稷,只要兵事一起,本王既有军职,就必须亲冒矢石,与诸将士共进退。” 嗯,当初皇帝让他和皇兄李弘冀各自实领一军,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李璟作为艺术家,思维是比较跳跃的,自己最初是怎么想的,可能早就已经忘了。 但是,就准你们矫诏发兵,不许我密承皇帝老爹的旨意?这种话作为皇帝对皇子寄与的家国厚望,除了感动,你能说出什么不对来?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不对,那就是皇帝李璟不像会这么热血而已。但他只是文艺,文艺的人热血起来往往还比天天把热血挂在嘴上的人还要激烈。 冯延鲁也是有点傻眼,愣了一会,才想起说:“大王乃是千金之躯,岂有亲冒矢石之理?兵凶战危,自有臣等承担。” 李弘茂正色道:“昔日本王不喜兵事,陈枢密曾对本王言,国之大者,在戎在祭,本王既为皇子,守江山守社稷,都是份内之事,此乃陈枢密原话,冯监军回头去问问陈枢密。本王也是那一次深受陈枢密教诲,才幡然醒悟,既然身为皇子,就要担负起皇子的责任来。” 我尼玛,冯延鲁这时真是在心里问候了一边陈觉的女性亲属,勉强笑道:“大王忠孝,感人至深。不过大王毕竟年幼,臣等若是真让大王亲冒矢石,那也是做臣子的失格。” 李弘茂点头道:“说的也是,那本王就以黑云都和天威左厢护卫在后,冯监军与陈枢密率大军为先锋,我等共讨逆贼!” 谢谢你关心我了,所以,送死你在前面,我在后面给你收尸……不是,我在后面接应就好。 冯延鲁真是有点欲哭无泪,费了半天口舌,他想要的兵权一点没有,还凭空抽到一张开路先锋的角色卡,你兵都不给我,让我拿脑袋去开路?李弘茂的话说得又都那么冠冕堂皇,一点毛病都抓不到他的。 冯延鲁灰溜溜的回去之后细思极恐,突然发现李弘茂在这场战争中怎么都占到很大的便宜。 胜了他是首功,晋升一字王那只是开胃菜;就算败了,他还可以推脱说自己并不知情,都是被鼓动起来,而且他带兵殿后,只要把那些并不直接与敌军接触的部队带回去,那也是大功一件。 这是真的算计得好啊。 冯延鲁真想给陈觉发个短信说,这单生意不划算,弄不好还要赔本。而且这一赔本,是要把身家性命都赔进去的。 但是赔本不赔本不说,这场戏已经开锣,再怎么也只能粉墨登场了。 而送走了冯延鲁之后,李弘茂回到他的书房中,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戏耍了冯延鲁而有多愉快,反而变得凝重了起来。这是战争,一个操作不当,他一样的会有身家性命的危险。 而且这场仗南唐如果还是和历史上一样一败涂地,那他最终也一样会完蛋的!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雨大风大,却只听得到声音,漆黑的夜浓得室内的烛光一透出窗户,就被无边的风雨和黑暗吞没了。 这是在告诉他,一切只有天意,他所做的一切,就像那透出窗户的烛光一样微不足道吗? 李弘茂踏进书房,看到林仁肇、郭廷谓两员大将,看到黑云都的张云德、刘承弼,以及天威军的汤怀义、姜士衡等中级军官之后,他就又笑起来,喝道:“把窗户都打开!让光照得远一些!” 第83章 再硬的骨头也要啃下来 冯延鲁想要建州的兵权,兵权是不可能给他的,永远都不可能给的。 李弘茂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从容自若地走到了书房中间一个摆在桌子上的沙盘前面。包括林仁肇在内,几个眼下李弘茂账下最重要的将领,围着这个沙盘看了好一会了,以至于李弘茂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同样站在沙盘旁边担任讲解员的韩山寂转身行礼,众将才注意到是李弘茂来了。 “大王,此物何名?竟如此神奇!某敢断言,天下间没有哪家舆图能比此物堪用!”天威军的裨将汤怀义一见到李弘茂,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他实在是太震惊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一堆泥土究竟有何意义。 李弘茂笑了笑,朝韩山寂示意了一下,韩山寂便道:“此乃沙泥所制,下置木盘可以供移动,故可称之为沙盘。诸位将军,此物乃是大王潜心研制的战图,事关重大,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韩山寂早就从江宁回到建安了,李弘茂现在把王府内的秘书工作一分为二,涉及民事方面的,都交给了潘慎修,而韩山寂则专攻军务秘书。 说起这个沙盘,韩山寂比这几个将领要了解一些,因为还在江宁的时候,李弘茂就他的少年团参谋班的学生做过,韩山寂来后也被安排参与其中,只不过那时做的就是江宁附近的沙盘而已。 而感受到了包括林仁肇在内的一片崇拜的目光后,李弘茂得意的想,不用说,这肯定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的用于实战的沙盘,他应该先申请个专利。 当然,专业肯定是非常不专业的,他只是个大学老师,而且并不是军事院校的老师,当然没有学过军事地形学,只是早两年,他就带着少年团中比较有这方面的天赋的孩子一起游山玩水,回来就玩泥巴而已。 但是不管沙盘做得有多么不专业,这些将领还是一看就能明白,这大概就是军人的天赋技能吧。 而李弘茂的时空观,地理概念,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超神的存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毕竟像他这样敢一个人横渡大西洋的人,户外活动的足迹不要太多。 而这个时代的人,信奉的是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所在村庄。五代乱世,人们为了求活会走得远一些,但眼光跟一到假期就全国各地乃至满世界跑的李弘茂差了不止一个维度。 听到韩山寂说到这是高度机密,几个将领跟进收起脸上震惊的表情,纷纷板起脸来做严肃状。 不过每个人都觉得这么绝密的东西大王让他们来看了,那真是对他们格外的信任了,这种信任让他们热血沸腾,这就是格外的恩宠啊。尤其天威军那几个将领,自忖还算不上大王的心腹,万没有想到大王真拿他们和黑云都的那些老人一视同仁。 林仁肇比较冷静和务实,看着沙盘,说:“某走过很多地方,大王这个沙盘,确然与王氏闽国的属地大致相当。如果大王所料不差,我师近日便要出兵了。” 李弘茂点头道:“没差,中书舍人、建州监军使冯延鲁告诉我,他已经奉枢密使、权福州军府事陈觉陈枢密之命,给福州李弘义发了征讨檄文,那逆贼倒也硬气,只回了两个字,来战。” 众将脸上一片怒色,你个小小福州军阀,竟然如此藐视我大唐王师! 在大唐皇帝跟前做过殿前承旨的黑云都副统军使郭廷谓更是拔出剑来,挥手砍断身后的一张茶几,喝道:“此贼不除!某当如此物!” 黄花梨的呢……李弘茂有心叫郭廷谓赔钱,又怕破坏了众将群情激愤的这股气,只能说:“大战一触即发,诸位即日起清点士卒,收拾军备,随时准备开拔。” 林仁肇依旧冷静,其实他并没有觉得李弘义多么狂妄无边,若是换了他,一样的就是“来战”这两个字。不然呢,本来李弘义就无路可退,真以为这个“大唐”是过去那个大唐吗? 他眼睛盯着沙盘,问:“大王,陈枢密是权福州军府事?” 这个职位一听就是临时的,但也意味着整个福州攻略战的军政事务,都由陈觉一个人统领。 李弘茂嘿嘿一笑,说:“不知,本王未见圣旨,听冯监军所言而已。” 林仁肇回头看他一眼,微微皱眉,这种话一听就很滑头,摆明了就是,你认为是,那就是我说的,你认为不是,那我什么也没说。这也是他学不来的一种说话方式,否则以他的本事,在王延政的闽国早就做到高级将领的岗位了,建州之战,如果他是闽国的指挥官,查文徽、王建封估计都要哦豁。 “若属实,”林仁肇不跟李弘茂绕口令,指着沙盘说:“陈枢密便将统领南部诸军。大王,某兄长曾在王氏朝中为官,对福州多有了解。须知,闽国本就国小民弱,加之王氏豆萁相煎,连年征战,如今可战之兵,当不超过两万,若李弘义强征百姓,或可得两三万众,但是未经训练的百姓不足为虑,就当他如今有三万兵。” 林仁肇这么一说,韩山寂也顺势拿了一面蓝色小旗,插在沙盘上的福州城中,解释道:“此为福州李弘义部,有兵三万人。” 林仁肇看了韩山寂一眼,点点头表示赞许,又说:“陈枢密既为权福州军府事,自然可以调动建剑信汀四州之兵,泉州、漳州现已归顺我朝,陈枢密或许也能调泉州、漳州兵参战。如此一来……” 韩山寂又拿了一些红色的小旗来,交给了林仁肇,林仁肇拿起小旗,一面说,一面插在沙盘上:“信州王使君不说了,他才带了天威军的三个指挥过去,绝不会很快出兵,不过信州兵多粮广,信州正兵辅兵合计当不少于两万人。” 李弘茂当然不知道历史上王建封的部队有多少人,不过算上辅兵的话,信州方面出两万人也比较靠谱。 林仁肇继续说:“剑州方面,查使君赴任不过月余,那边以王氏的降将降卒为主,加上查使君从朝中调派的禁军,合计当不少于万五之数,不过查使君账下战棹指挥使陈诲陈阿铁与某曾并称闽国铁虎,其名还在某之上,水战是一把好手。” 李弘茂呵呵一笑,心道,早晚到我盘中。 “汀州方面,最多也就是万五之数。建州方面,大王的亲事府和黑云都,加上天威军尚不及五千,节度镇军五千,再调派辅兵民夫,勉强可称两万。如此一来,建剑信汀四州合兵共有七万众,若能加上漳州、泉州两部,可称十万!” 李弘茂冷静地说:“这是虚数,实际上可战之兵不超过五万,而对方有三万,至少也是两万五,我们还要攻城。” 所以历史上南唐军一打就打了八九个月呢,唐军各部互相拆台是一回事,没有绝对的实力才是根本原因啊。 但是在众将默然之时,李弘茂说:“但是我们不但要打,而且要获全功,还要尽量保全我的士卒!他就是再臭再硬的骨头,也得把他啃下来!” 第84章 做思想工作要因材施教 “大王,此役若想全功,须得诸州统一号令,进退如一。恕臣直言,我朝这四州之军,心思各异,恐怕很难号令如一。” 尽管李弘茂说得很热血,但林仁肇还是很实在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让另外几个将领都有些不安,因为这无疑会让这位目光远大的少年王爷很不高兴。 李弘茂冷冷一笑,说:“林将军,你说得还是太含蓄了。你说的这些四州之主,虽然都是朝中大臣,可都是惯于,也善于拆台之辈。拆台懂吗?就是你在前面搭了一个台子想要爬上敌人的城墙上,他一看你要先登了,就在下面给你把台子拆了。所以我们要想拿下福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李弘义难不难打,而在于我们除了跟李弘义打,还要和自己人斗心眼。” 这也是林仁肇早前视李弘义如土鸡瓦犬,却认为唐军打不下福州的原因。林仁肇只是没有李弘茂看得那么透彻,直观的觉得唐军的战斗力、配合不行而已。 众将听了再度默然,这倒不是他们不敢接李弘茂的话,骂几个大臣他们是不会有心理负担的。南唐也只是跟中原相比有些重文轻武而已,武将跟文臣之间的地位差距没有两宋那么夸张。 他们只是有点不太理解李弘茂说的东西,也理解不了朝中大臣为什么要互相拆台。但李弘茂知道,厉害上南唐是只差一点点就把福州拿下来的,吴越的援军也是可以打回去的,最后就算打不下来,本来也是可以有序撤退,将损失减少到最低的…… 他还知道,历史上这种只差一点点的事情,问题都是出在内部。 “诸位将军,可知道大王为何要参与福州之战?”这时,韩山寂在李弘茂的身侧,看着脸色不好看,但是表情又比较懵的将领们,问道:“大王贵为皇子,一世富贵,何以要亲冒矢石,与诸位一同南征福州?” 战前的思想工作要做好,这个时代本就是军阀混战的时代,你打我,我打你,也没有谁去想过为什么而战的问题。打赢了要赏赐,打输了也要赏赐,没有赏赐,或者赏赐不够就抢,要是点背战死了,也就死球了,谁又去想那么多? 做思想工作李弘茂可是一把好手,但是他习惯用的那些理论,拿到这个时代并不合适,反倒是韩山寂更贴合这个时代一些。 韩山寂见众将都没有说话,又说:“大王非止为一个福州,大王乃是心怀天下。打下福州,不过是个开端,一来拿下福州之后,可以对吴越形成三面夹击之势,吞并吴越,降服马楚、刘汉,平定南方,才有与中原一战的资本。大家都是军中宿将,平心而论,诸位以为我朝王师与中原比如何?” 郭廷谓是个文武双全的将领,论勇猛他不如林仁肇,或者说单论作战能力他不如林仁肇,但他自幼饱读诗书,对于韩山寂的问题,他沉吟片刻,回答说:“若论及春秋战国,楚、吴、越均称雄一时,但若论以南伐北,则未有成功者。昔者诸葛武侯六出祁山,均无功而返,吴大帝北伐,大败而归,又有宋武帝两伐中原,几近功成,终究还是抱憾而归。” 天威军的裨将汤怀义道:“北人善战,尤其是北方有马,我等若是依托江南水师之利,或许能与之周旋,但要是到了北方,那却是抗不过他们的马军。” 另一个将领姜士衡则说:“打是打不过北人的,不过我们理他作甚,他自有马,我自有船,他若是南来,也讨不了好。我们不是在说福州的事吗?怎么又扯到北人去了?” 郭廷谓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北地伪朝更迭不休,今日是梁,明日是晋,后日又不知换成哪家。但某以为,北地终会出现一个雄主,待到中原安定,早晚也是要南征的。” 李弘茂淡淡道:“石晋的日子也没多久了,本王……”他差点说本王夜观天象,看出石晋年内就会被契丹所灭,但是又怕夜观天象这种牛皮会吹破,赶紧改口说:“本王也是喜欢读史书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郭将军言之有理,中原终究会出一个雄主,到时候北方平定,兵峰必然南向。” 韩山寂发现除了林仁肇和郭廷谓,另外几个将领对李弘茂的心怀天下似乎不大感兴趣,对北方的威胁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转口道:“大王乃是陛下最为钟爱的皇子,陛下至今没有立储,正是因为大王不是长子,故特地然大王就藩建州,积攒人望,此番若是拿下福州,或许还能顺势拿下钱氏的几个州,陛下就有立大王为储君的口实。诸位想想,等到将来大王登基,我等便都是从龙功臣了!” 这话倒是说的几个中高级军官眼前一亮,大道理他们不懂,也不太想懂,但是这个从龙功臣的大饼,还是看得到的。他们也不像那些心思复杂的大臣,会觉得李弘茂到建州就是垃圾股,相反他们觉得韩山寂说这个让李弘茂到建州立功更靠谱一些。 李弘茂在心里给韩山寂点了个赞,这因材施教,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不错的,长得又帅,在高校里参加个什么最受欢迎的好老师之类的选拔,一定会有很多女血神给他投票。 不管怎么样,画个饼也让这些军官知道为什么而战了。 接下来就是具体的作战部署,计划是林仁肇做的,但是他现在的职位也只是天威左厢的一个裨将,所以具体的安排,是由韩山寂代李弘茂来做布置的。 等到完成初步的作战部署后,几个军官离开,林仁肇和郭廷谓却又折了回来。 林仁肇虽然已经上了李弘茂的船了,但他还是再次郑重地说:“大王心怀天下之志,臣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郭廷谓则更为具体地说:“拿下福州之后,大王不可急着东进吴越,可先乘势拿下泉州、漳二州,而后在福州营建海船,福州与吴越之间山路难行,跨海而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拿下杭州,擒获钱氏,吴越可定。” 林仁肇沉吟道:“钱氏向来都以中原藩属自居,石晋也以钱氏牵制我朝,若攻钱氏,石晋恐怕绝不会坐视不理。如此大战一开,我朝并无准备。” 李弘茂满意地看着这两员大将,不得不说,他们都还挺有战略眼光的。郭廷谓能想到跨海攻击已经是很大胆的想法了,林仁肇对吴越与中原的关系,也是分析得一针见血。 不错,吴越可不是闽国,之前闽国也向中原称臣,但得到的只是口惠而已。但如果南唐进攻吴越,中原那是真的要出兵的。 不过李弘茂神秘的一笑,说:“石晋旦夕将灭,到时中原无主,便是我攻伐钱氏的最佳时期!” 以南唐的实力,乘着石晋被契丹所灭的真空期出兵抢占中原,这个基本上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趁着这个时机进攻吴越,按照郭廷谓这个跨海突袭的想法,未必没有机会! 反倒是提出跨海攻击的郭廷谓又犹豫了,说:“可我们现在可用之兵,只有数千人。” 林仁肇倒是很大气地一挥手,说:“足够了!” 第85章 抵达战场 七月初,陈觉亲自坐镇指挥的剑州唐军约1万5千人,率先沿闽江南下。 “大王,兵贵神速。”冯延鲁坐不住了,一天内连着几次来到王府,催促李弘茂出兵:“若是陈枢密一鼓而下福州,我等便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会认为陈觉仅仅凭借建州的1万5千兵就能一举拿下福州。唐军真要有这种实力,李弘茂觉得自己就不用费事,躺平就行了。 李弘茂不慌不忙地问:“冯监军,王节帅怎么说?” 建州方面的最高长官是节度使王崇文,要从建州发兵,肯定得经过王崇文的同意。 冯延鲁心里直跳脚,谁不知道现在建州方面的军事被你牢牢抓在手里?你要出兵,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调动了,王崇文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他更不敢说出兵的事,他们都没有给王崇文说,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矫诏发兵,王崇文可不是好糊弄的。历史上就是陈觉发兵造成了既定事实后,皇帝李璟才任命王崇文为方面统帅,率军增援陈觉。 过了两天,冯延鲁又来:“大王!查使君帅汀州兵1万,已与陈枢密合兵,我们真的不能再拖了!” “查使君不是做的抚州刺史吗?怎么指挥起汀州兵来了?”李弘茂也是听得有点头大。 汀州也是去年灭闽之后归顺南唐的闽国故地,汀州刺史是闽人许文慎。不过查文徽是去年南唐伐闽的主将,虽然没当上永安节度使,但他带着陈觉的手令调动汀州兵,许文慎当然也是不敢反对的。 冯延鲁捉急道:“大王,真的不能再拖了!” 如果没有李弘茂的话,冯延鲁以建州监军使的身份,早就调动建州方面的部队出发了,历史上他还是福州之战的前敌总指挥。这时候他很想以监军使的身份强行命令建州兵马上出发,但因为他们是矫诏发兵,所以面对李弘茂这个掌握兵权的皇子总是很心虚。 李弘茂不慌不忙地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建州各部粮饷、军械尚在筹措整补之中,冯监军稍安勿躁,等军资充足了我们再出兵。” “大王!军情如火,战机稍纵即逝,岂有等万事俱备方才动身之理?听闻大王府上仆役正在拾辍大王的船驾车马,甚至还要为大王准备冰块,大王,此乃上阵杀敌,不是踏青郊游啊!” 冯延鲁真是气得口不择言了。这个小王爷一方面说得热血沸腾,什么亲冒矢石云云,可他听到的则是王府正在收拾各种细软行李,不但侍婢仆役都要跟着去,连他两个月前捕获的几只老虎幼崽都要一起带走。 这尼玛是去打仗的吗? 但李弘茂就真是这样做的,不但是这样做的,他还下令福州潜伏的卧底散步消息,把他的种种离谱行为夸大其词,反正是怎么无脑怎么说。 不过,等冯延鲁最终悻悻离去之后,李弘茂也长长地吐了口气,并不是因为冯延鲁,而是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一场战争。这是他两世为人直面的第一场战争,而且是只许胜不许败的战争,为了最后能打赢,他不在意自己要扮演一种什么样的角色。 七月的天气非常炎热,李弘茂从他上班的大殿走回自己的寝室,一路上,王府的仆役们确实在忙进忙出地搬东西。但是装冰块什么的,倒是真没有,主要也是冰窖里的冰块最近被他用完了。他倒是有制冰的简单方法,不过现在没心思去弄而已。 在所有的侍婢、仆役中,最忙的就是允儿了。这小哑巴不但要把李弘茂饮食起居方方面面的物件都备齐,还要喂养林仁肇掏老虎窝弄来的三只老虎幼崽。 在李弘茂的后院中,那三只老虎幼崽是他的侍婢和女亲卫们的团宠。但别人都只管宠,喂食梳洗都是允儿的事情。 这时李弘茂看着允儿里里外外的忙活着,突然觉得这个小丫头也长大了。三年前他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她还是个小萝卜头,现在却长高了许多,身形也越发的窈窕。 李弘茂转头看见跟在他身边的张初晴欲言又止,便笑着说:“想说什么?大胆地说,你知道我平时都很好说话的。” 来到王府半年,张初晴也有种见风长的感觉。她的个头更高了,依旧比李弘茂还高,目测该有177、178的样子了,虽然是炎热的夏天,她依然穿着防护能力超强的护甲,那不是她怕死,而是随时准备着替李弘茂挡刀的。大概是吃得好了,营养跟上了,她除了长个,身材也饱满了许多,即便穿着铠甲,也能看得到起伏了。 “大王……”张初晴也是个不善于表达的,她其实想说的是,她刚看到李弘茂看允儿的目光,她觉得这种目光很温柔很温暖,但她表达不了自己想说的意思,憋了一会,只能说:“大王,战场上刀剑无眼,到时候大王千万不要逞能,不要试图越过我和李大郎自己去杀敌。” 李弘茂哈哈一笑,自己一个大男人,武力值竟然被一个小女孩鄙视了。不过,他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问:“那我躲在你们身后放冷箭可行?” “可行。”张初晴很实诚地说:“大王的箭术已经相当了得,不过战场终究不是射猎,大王若要出手,万不可心软。” 李弘茂沉默了一下,他是一定要到一线去的,他要让自己见血,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内心更加强大。但是,到了面对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他真的下得去手吗?他本质上是一个现代人,对于生命的尊重,尤其是对于人命的尊重那是根深蒂固的。 “放心,该下手的时候,我不会心软的。”李弘茂把手搭在张初晴的肩上,直视着她,说:“若是我到时候下不了手,你尽管骂我,不要管我是不是王。” 虽然隔着铠甲,但张初晴有种自己的肩膀被火烫了一下的感觉,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李弘茂似乎没看见,很自然的转过头去,看着忙碌的王府,说:“当初我就说了,不要太费力去收拾这个地方,我们住不了多久的。等到了福州也是一样,差不多就得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还要到杭州去住呢。” “大王!”李弘茂的军务秘书韩山寂匆匆赶来,拿着一份最新的军报,快步走到李弘茂的跟前,道:“魏侍郎到了漳州,已调发泉州、漳州两处兵马,正从西南包抄福州,前锋已经过了莆田。” 李弘茂呵呵一笑,说:“冯延鲁真的要跳墙了。好吧,传令下去,我们明日拔营,等我们到达战场,陈觉和李弘义应该已经交过手了,我跟你打赌,陈觉要吃一记当头棒喝。” 韩山寂道:“这样更好,等他们败了,大王更容易震慑他们,而得胜的李弘义也会再尝试出兵迎击的。对我师而言,城外野战,总比攻城要好过一些。” 第二天,冯延鲁果然又烟熏火燎地跑来催李弘茂出兵,但他在王府扑了一个空。是真的扑了一个空,不但李弘茂本人没在,就连王府都搬空了。 “冯监军。”作为王府的王傅,乔匡舜自从来到建州以后就没有来王府上过班,他不想来,李弘茂更不想他来,大家倒也各取所需。直到这时,李弘茂搬空了整个王府出兵了,乔匡舜才来他的办公室转了转,遇到傻了眼的冯延鲁,乔匡舜也是心情复杂地说:“大王卯时就已经带兵出城了。” “什么?大王已经带兵出城了?昨日某来,大王依旧不慌不忙,怎地今日卯时突然出城了?”冯延鲁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这个小王爷,是存心戏弄自己吗? 那他还是高看了自己,李弘茂只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旦时机成熟,说走就走。反倒是冯延鲁每天都来催促李弘茂,对于他可以直接掌握的节度镇军既没有认真动员,更没有准备好粮草辎重。 李弘茂这一走,他要么只能丢开部队,自己单人匹马地去追李弘茂,要么只有等把节度镇军收拾妥当再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部队都是乘船顺江而下,那可是很快的。等他整备好节度镇军,李弘茂已经到战场了。 不过冯延鲁也是果断的人,他马上安排自己的部下去整顿节度镇军,自己就带了几个随从,朝着码头飞奔而去。他这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文臣,手上还一个兵都没有,这样赶上去,究竟会遇到什么呢? 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李弘茂率部在福州长乐府以西的候官登岸。 几天前,陈觉部和查文徽部也是在这里登岸的,他们与李弘义的部将杨崇保在候官东面相互展开试探性进攻。杨崇保兵少,佯败退后,陈觉的先锋部队不觉有诈,追击中遭到伏击。尽管损失并不大,但是首战受挫,士气颇受打击。 而就在李弘茂率部登岸的前一天夜里,杨崇保部夜袭查文徽的汀州兵粮道,烧毁军资无数。汀州兵阵脚大乱,查文徽连夜后撤三十里,才重新收拢部队,稳住阵脚。 但这样一来,战场正面,就剩下陈觉亲自率领的剑州部队那1万5千人了。 李弘茂抵达战场,他是亲王,陈觉是枢密使、前敌总指挥,他们都不愿主动去对方的营寨碰面,李弘茂索性把跟他南来的冯延鲁派去跟陈觉接洽。 很快,李弘茂率部抵达战场的消息,也传到了福州城里。 第86章 口水大战 “陈觉匹夫!安敢如此!” 江宁城的皇宫勤政殿里,一向对朝政漫不经心,高兴的时候连着上几天班,不高兴的时候连着很多天不上班的皇帝李璟当着百官大臣的面掀了桌子,把一份陈觉从福州城外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扔在了众臣的脑袋上。 李璟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位文艺浪漫的皇帝这么脸红脖子粗过,何况陈觉等人向来还是宠臣,也就是除了正事不干,啥时候都陪在李璟身边喝酒游乐,唱歌跳舞的那种。 “竟敢擅自发兵,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帝吗?” 李璟这一次真的是暴怒了,他可以容忍这帮宠臣平时不干事、拉帮结派、无能,甚至贪腐,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事,但是这个陈觉,他竟然敢矫诏发兵去攻福州。还在军报上说什么福州旦夕可破,当为陛下贺云云。 这根本不是福州破不破的问题,问题是他绕过了皇帝,擅自发兵! 这个性质可就太恶劣了,陈觉也就是遇到了李璟,他不但矫诏发兵了,还打输了,可李璟竟然没有砍他的头没有诛他九族!不但没有砍他的诛他的九族,还简单的流放了事,而且不久之后还就官复原职! 等到周世宗南征的时候,陈觉摇身一变又成了前敌监军使,掌握着前方军事大权,而前方最高总指挥,天下兵马大元帅,齐王李景达甚至只有在陈觉拟好的军事文件上签字的作用! 前世里李弘茂在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也是觉得匪夷所思,矫诏发兵啊,欺君之上还带调动大军,随便换个皇帝这真的是要诛九族的啊。所以他穿越后见到陈觉,发现这不过是个干瘪小老头的时候,他简直无比震惊。 这要是个妲己、褒姒那样的红颜祸水,以李璟那种多情才子的性格,倒是很好理解,哪怕是个俊俏的翩翩美少年李弘茂觉得他也认了。可这是个干瘪小老头啊,皇帝老爹他到底图啥呢? 不过后来,李弘茂也发现这和李璟这个皇帝老爹的性格有关。陈觉冯延鲁兵败以后,李璟是想把他们砍了来着,都派人去把他们抓紧囚车里了。 结果,这时候跳出两个大臣来,一个叫江文蔚,一个是大大有名的韩熙载。这两人文采又好得不要不要的,上书吧啦吧啦地讲了一通,意思就是陈觉冯延鲁这两个人罪大恶极,皇帝你不但要砍,而且还要早点砍。还把这俩货的各种罪名都堆积在了一起,把他们写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字第一号大奸臣。 然后李璟就不乐意了啊,这俩是我重要的啊,你们把他们说得是古往今来第一号大奸臣,那我成什么了? 而好死不死的,江文蔚还真就说了,皇帝你重用他们,这件事你也有错。 然后好了,李璟又生气了,这俩货不杀了,但是惹我不高兴的,把我说成千古第一大昏君(江文蔚肯定没这么说,但架不住李璟可以自己脑补啊),你俩也别混了,滚一边凉快去! 结果陈觉和冯延鲁没有死,江文蔚和韩熙载反而被贬官了。 但是这个时候,李璟是真的雷霆之怒,他恨不得现在就派人去把陈觉和冯延鲁给砍了。 “陛下息怒。”就在李璟盛怒,满朝文武没有人敢吭声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年事虽高,但是鹤发童颜,峨冠博带,颇有一种大儒名臣的风范。 而敢在皇帝掀桌子的时候站出来,要么就是陈觉、冯延鲁等人的真爱,要么就是超级大佬,而这老头子两者兼有,这就是前一阵子生闷气归隐,但是皇帝一个电话,马上就跑回来上班,顺便皇帝又给他加了很多头衔的超级元老宋齐丘了。 李璟冷冷地看了宋齐丘一眼,其实他也不怎么喜欢宋齐丘,上次这老头撂挑子的时候他顺水推舟了一把。没别的,这家伙太倚老卖老了,先帝的时候就总是以功臣元老叽叽歪歪的,到他这里就更别说了。 宋齐丘装作没看出李璟那种不爽的表情的样子,说:“陈枢密、冯舍人对陛下的忠心天人可鉴,他们是文官,陛下不必多想。” 说得好像是文官就不会造反一样的。 不过陈觉能矫诏发兵,就是因为他是文官,一方面他把地方上的武将拿捏得很死,另一方面调兵攻打外敌,他要是真调兵往自己的腹地试试?那些武将也不见得多么忠于皇帝,可人家也不是傻子! 宋齐丘继续说:“陛下,陈枢密这半年来寝食难安,臣每每问起,他都说去年伐闽之战未尽全功,以至于留下福州李弘义这个逆贼。为了陛下的江山大计,陈枢密不惜以身犯险,亲往福州探听虚实,此番发兵,乃是陈枢密掌握了福州城内的机要。战机稍纵即逝,陈枢密乃是出将入相的大才,自然是当机立断。陛下,臣为陛下有此经世大才贺!” 这尼玛……朝堂上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见过颠倒黑白,模糊是非的,但是真没见过这么能把死人说活的,照他的说法,李璟不但不能治陈觉的罪,还应该马上给他加官进爵,以表彰他以身犯险的忠勇之心。 李璟不知道是气糊涂了还是怎么的,竟似乎隐隐觉得宋齐丘的话有些道理。 “陛下!宋司徒此言当诛!”关键时刻,户部郎中、谏议大夫、翰林学士常梦锡跳了出来,怒道:“宋司徒混淆视听,颠倒黑白!陈觉矫诏发兵,实为欺君罔上,罪同谋逆!”不要说虚的,看问题要抓住实质,矫诏啊矫诏看到没有?还发兵了! 任你再说得天花乱坠,这种行为事实上就是欺君,谋逆! 然后朝臣们争先恐后的跳出来,开始口水满天飞,叽里呱啦吵得跟菜市场一样的。 李璟瞬间就崩溃了,他现在都后悔掀桌子了,掀桌子一时爽,问题是现在这菜市场一样的场景看得他心塞啊。宋齐丘甚至还坐在凳子上,还要宫女给他端茶倒水,大有吵到大家都不要吃饭的架势。 眼看着皇帝就要蚌埠住了,身为宰相的冯延巳才站出来,轻咳了一声,说:“朝堂之上,如此喧闹,成何体统啊?”宰相的范拿捏得死死的,不论为政能力的话,人家也是真名士。 加上大家口水也都吵干了,人也吵累了,也就停下来等他哔哔。 冯延巳一看这效果还不错,就对皇帝李璟说:“陛下,功过可以事后再论,如今大军已出,绝无半途而回之理。陛下,臣以为为今之计,应当是任命一方大员统摄全局,增发兵力,拿下福州,毕其功于一役!” 谁说我只会风花雪月吟诗作词的?我的意见不是很有针对性,很有实际操作性吗?像我这样有才,又务实的宰相,上哪找去? “陛下,臣附议。”让冯延巳意外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竟然是刚才差点脱了鞋朝宋齐丘砸过来的常梦锡。而谁不知道常梦锡平常最恨的就是他们这帮宋齐丘的党徒呢? 原因倒也简单,这是他们面对的现实,大军已经出发了,半途而反,军械粮草耗费巨大不说,你让各地的军阀怎么看?只有接着打,打下福州,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刚吵得跟菜市场一般的朝堂,竟十分难得的保持了一致。 李璟松了一口气,要是每次上班都这样,那多省心啊。 “陛下,”事情即将尘埃落定时,最近一直都很低调的另一个宰相孙晟站出来说:“前方统摄众军之人,臣推举一人,可谓最佳。” 第87章 两党相争,某人得利 冯延巳看着这个在关键时刻走出来准备摘桃子的死对头,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孙晟提议谁来做前敌总指挥,他都要反对。 党争党争,他们宋党和孙党既然是死对头,那就不管孙党提议的人是谁,有用还是无用,反对就对了。 孙晟也没有卖关子,面对着皇帝李璟,手持笏板,严肃认真地说:“臣以为,永安节度使王崇文,本就是一方大员,且身为广德公主驸马都尉、前神武统军,德高望重,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全才,福州方面诸将纷杂,非王节帅不能统摄。” 孙晟这也是个妙人,他现在的职务是右仆射,后来还加了司空的尊荣,家里非常有钱。因为太有钱了,也是想法设法地造,他家吃饭不用桌子,而是让年轻貌美的婢女每人端着一件器皿,环伺在主客身边,称之为“肉台盘”,这一创举甚至形成南唐官绅家庭的一股风潮。 孙晟的提议可以说是完全不可挑剔的,因为王崇文的名望和永安节度使这个本来就是福建方面最高军政长官的职务,这个前敌总指挥都是非他莫属。 但冯延巳还是反对了,反对的理由其实也很客观:“陛下,臣以为不可。王节帅乃是儒雅君子,性甚温厚,坐镇一方不失为上佳之选,然则王节帅并无节制主将之能,战场瞬息万变,一旦控制不力,后果难以预料。” 孙晟转头面向冯延巳,一本正经地道:“冯相,陈枢密、魏侍郎以及贤昆仲冯舍人之辈,皆为朝廷大员,岂有不知配合统帅,遵从号令之理?莫非冯相以为这些大员,会各为私利,置军国大事于儿戏不成?” 这就是红果果的讽刺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还真的就是这样的人,不只是他们,那些带兵的将领,那些心怀鬼胎的降将,哪个又不是各为私利,可以将战情当儿戏的人呢? 先是冯延鲁在战场上的迷之指挥,后有王建封的不战而逃,再后有留从效的拥兵自立,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还没有上演,但孙晟倒是都说中了。 不过冯延巳脸都不红一下,更为直接地说:“王节帅宽仁不适掌军,陛下,此役既由陈枢密调度发起,便该由陈枢密权福州军府事统摄调度即可,不必另起炉灶,使将帅失和。” 其实他倒也觉得王崇文这种面团性子是最适合安排做主帅,好给他们这些人更大的活动空间的,但是既然这是孙晟提出来的,那就必须要反对。 李璟一时间更感头大,好不容易等这帮大臣吵完架,还以为就可以下班了,现在又要让他来做决断,实在是心烦。 他自己当然是倾向于让王崇文当方面统帅的,于公于私,这对他来说都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冯延巳说得也没错,王崇文的问题,就是性格太温和,那些骄兵悍将,他真的驾驭不住。 再一看,宋、孙两派的人又要当朝开片了,李璟头痛欲裂,这时,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游简言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还有一人可当重任。” 众人均是一愣,最怕这种两方角力的时候突然杀出来的第三方了,这种时候由第三方提出的方案,双方都不会满意,但是为了让对方更不满意,他们都会支持的。 游简言也不卖关子,果断地说:“陛下,臣以为二皇子,永安王殿下可担此重任!” “胡闹!”李璟首先就不干了,脱口道:“二郎年方十四!” 他甚至瞪了游简言一眼,你这厮安的什么心?我儿子年纪还那么小,你想让他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磕着碰着了,我怎么跟他妈交待?也不知怎么的,李璟近来对已经年过三十的林婕妤越发宠爱,已经准备给她升个位次,由婕妤升为昭容。 游简言道:“陛下,永安殿下虽然年少,然而文韬武略,并不输在前诸公。臣为永安节度府筹措粮饷,曾在建州与永安殿下一唔。彼时陛下以永安殿下为天威左厢都指挥使,而天威左厢驻屯建州,军纪败坏,将领跋扈,永安殿下以雷霆之势,惩治骄兵悍将,赏罚分明,甚有陛下圣明之风,先帝决断之气。 且殿下在前,乃是代天子出征,王旗所向,当令诸将士士气大振!臣以为殿下担当一方大任,若有王节帅为副,安抚人事,当无大碍。” 李璟给游简言说得一愣一愣的,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李弘茂以前就是个不喜欢兵事,只喜欢吟弄诗词的少年,那次落水之后性情大变,闹腾了许多,各种玩乐的花样层出不穷,似乎也很会赚钱,但也依旧不喜欢兵事。 怎么的还是个将种? 不过说到收拾军队,李弘茂还没有的时候,在江宁城里收拾黑云都,李璟倒是也听说了一些,似乎确实有些办法。 就在李璟举棋不定的时候,前方又有加急军报送来,这次写信的是王崇文。结果李璟一看,立马就黑了脸,把这封急件扔给了冯延巳,怒道:“你那个弟弟,是欲我儿战死沙场乎?” 冯延巳一看,王崇文的信倒是写得很简单,大意就是陈觉发兵,李弘茂甚觉不妥,但冯延鲁一日三次登门催促,现在李弘茂已经亲自领兵前往福州了。不过这个老实人文采也很好,冯延鲁催促李弘茂出兵,在他笔下,简直就与逼迫无异。 冯延巳看得冷汗直冒,赶紧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可依游侍郎之言,以永安殿下为方面统帅,领增发虔州、信州、抚州各地兵马入闽,协助永安殿下拿下福州!” 他也不懂得打仗啊,只知道要是李弘茂在前线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的好弟弟冯延鲁固然要陪葬,只怕他们冯家都要跟着陪葬!让李弘茂当个三军主帅,主帅总不会那么容易挂吧?再给他多多增兵,弄个十几万人在他身边,那总没有问题了吧?而且最后要是拿不下福州,不也有个背锅的吗? 李璟还是很犹豫,他实在不想自己的儿子上战场去,不过不管他想不想,李弘茂都已经被冯延鲁逼到前线去了,护子心切的李璟也不管妥当不妥当,直接道:“传旨,钦命永安王李弘茂为东南面都招讨使,永安节度使王崇文副之,以兵部侍郎魏岑为东面监军使,枢密使陈觉为南面监军使,擢楚州刺史何敬洙为天威军统军,亲帅天威军右厢往援!” 李璟恨冯延鲁逼迫他儿子上阵,把原本属于冯延鲁的南面监军使丢给了陈觉。而且他也不傻,虔州、抚州的地方军能力如何,他心里也有点数,而何敬洙本来就是天威军都虞侯,也是去年伐闽的功臣,由他带天威军右厢往赴增援,在李璟看来,那比增加虔州、抚州兵靠谱多了。 第88章 是进是退 此时,身在前线的李弘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任命为福州攻略战的前敌总指挥了。而他来到战场几天之后,也并没有急着出战。 不但没有急着出战,他连着几天做的事情都是骑着他那匹洪荒巨兽一般的高头大马,身前抱着一个国色天香的小侍女,再带着一帮把铠甲穿在里面,外面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亲卫,在自己的阵地前大摇大摆地来回走秀。 而另外两支唐军,陈觉部和查文徽部重新做了部署,在李弘茂的营寨两侧扎营,似乎是顾忌着他这个皇子,不敢拔营攻击进攻福州军。 几天的时间里双方的斥候在战场周边来回往返打探,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平静。 “那小王究竟意欲何为?” 福州城内的王氏闽国皇宫,可比李弘茂在建州暂住的皇宫大得多,也气派得多。开国皇帝王审知缺乏安全感喜欢修城墙,可他的后继者们并没有他那种居安思危的远见,把精力都放在修宫殿上了。 我国力比不过你中原大国,宫殿比得过总行? 不过,眼下这个高大恢弘的皇宫,已经换了主人,王室宗亲,早就被杀得干净了。 眼下这个宫殿的主人叫李达。 这个有名的跳反之王也是个改名之王,他本来叫李仁达,闽国灭亡后假意投靠南唐,被南唐皇帝李璟赐名为李弘义,列入南唐宗族。 但是从他给南唐的枢密使陈觉甩脸色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南唐宗族是当不成了,冯延鲁的征讨檄文一发,他就马上向石晋称臣,同时为了表示自己跟南唐决裂,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弘达。 不过石晋能给他的都是些口惠的虚衔,他知道真正能帮他的只有和南唐八字不合的吴越国,所以又派出使者,向吴越称臣。为了表示自己的谦卑,他在给吴越王钱弘佐写的信里面,又把自己名字里的弘字去掉了,现在叫李达。 后来他被吴越召到了杭州,继任的吴越王钱弘倧又给他改名为李孺赟,不过名字改得再好听也没用,钱弘倧最后还是把李孺赟干掉了,还夷了他全族。 这时候他叫李达。 李达冷眼旁观了几天对面唐军的骚操作,很有些不得要领,他的直觉告诉他,对面那个南唐的十四岁小亲王在戏耍他,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深。 好吧,其实李达对侮辱性这种东西是无感的,他最关心的还是他能不能守得住福州城。对面的南唐军,兵力似乎是很不少。 李达的手下大将杨崇保这几天主要负责对南唐军进行试探性的进攻,打探对面的虚实。这厮是个高大魁梧的壮汉,说话带着一口北方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口音,很难说得清他以前究竟是哪个军阀的部将,亦或根本就是个盗匪。 “留后,这甚鸟王爷有啥意图,在某看来,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杨崇保也是才从前线回到城里,虽然是骑了马的,但也跑得一身是汗,就跟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脸色难看地骂了一句,讲真,他实在太不喜欢福州的夏天了。 李达也觉得很热,虽然王家的宫殿很高很大很气派,他身后也有一群侍女香汗淋漓地给他打扇子,但他的宫殿里可没有储存冰块,他也是尸山血海里好不容易抢到这个宝座的,享受的事还没来得及支棱。 “故弄玄虚也好,怎地也好,”李达烦躁地说:“该怎么弄,大家还是拿个主意!” “照某看,”杨崇保说:“找个机会冲他一阵。就冲那个小王,若是得手了,唐军必然大乱,就算不能得手,我们冲击那小王,唐军左右必然要去就他,这时候再遣一军攻其营寨,一把火烧他娘的,照那查老头那般后退几十里,俺们也能喘口气。” 李达的心腹将领丁彦贞沉声道:“那小王的做派太过招摇,明显就是设下圈套,我等贸然冲击,只怕是要中计!”这丁彦贞长得倒清秀,更像一个书生,但跟着李达在闽国各种内乱中杀出来,也不是个善茬。 杨崇保很烦躁地说:“即便是个圈套,也可以去试试。某看唐军正不断增兵,西面留从效的大军已经到了龙江,不日便可与北面唐军形成合围之势,若不能挫其锐气,我军就是坚守不出,只怕士卒也会士气低落。某也不多带兵马,就带本部三千兵,明日冲他一冲,但留后须得把城中的精甲都与某,就算杀不退他,也能多带些儿郎回来!” 林仁肇当初对福州军的兵力推算还是比较符合实际的。现在李达的部队,真正的战兵大概也就是两万出头,和南唐撕破脸后,李达又紧急征召了一部分民夫入伍,对外号称自己有五万人马,实际上能用的兵力顶破天也就三万人。 而这三万人中,很大一部分用来守城还将就,要想主动出击,还得用杨崇保部这样的精锐。但是杨崇保所部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军械不足,不要说是防护性能最好的铁甲,甚至能成套的皮甲都不足。也不是杨崇保部面对这样的问题,是李达整个部队都面对着这样的问题。 但再怎么样,全军凑一凑,给杨崇保部凑三千精甲也不是办不到,问题是,精甲全给了杨崇保,李达自己怎么办?而且对面很可能真的是个埋伏,那一旦这支冲阵的部队有去无回,不管是被歼灭了,还是跑路了,接下来他怎么办? 所以杨崇保满怀希望地看着李达,结果看到李达沉吟不语,他也很不开心。 李达也看出杨崇保有情绪,为了安抚自己的小伙伴,李达笑着挥手道:“留从效的泉州兵暂且不必顾忌,这厮不会平白替唐军出力的,放心,在胜负未分之前,他的泉州兵最多只会来到城下鼓噪几声。还是要想办法先解决当面的唐军。” 他环视了他的谋臣武将一圈,看到他的排阵使马捷。这马捷是闽国旧将,也算是一个能打的,只是对他的忠心比不上杨崇保、丁彦贞这些心腹,总有点若即若离的感觉。 这时,李达看着马捷问,用一种十分亲切的语气叫了声马捷的字,问道:“胜之,有何高见?” 马捷不慌不忙道:“留后,某在坊间,倒是听到了一些传言。” 第89章 福州是我的 这一年,是西元的946年,南唐的保大四年,后晋的开运三年。 七月,福州的骄阳似火,遭到南唐大军进犯的武威留后李达向后晋称臣,后晋的皇帝石重贵欣然接受,并且封李达为武威节度使,同平章事,知闵国事,按照惯例,这下一步就要封李达为闽王了。 然并卵,石重贵一个兵一个钱都没有支援李达,他正准备着与契丹的第三次大战呢。943年和944年,契丹的两次入侵,都被石重贵打败了,现在的石重贵充满了自信,他要给契丹放个大,结束石晋“儿皇帝”的屈辱。 闽国?福州?这些都不在石重贵眼里。 李达早就知道向石晋称臣只能得到口惠,这个口惠虽然能给他名份上的些许好处,但他这个人还是更注重实际,因此他也派出使团,向浙江的钱氏吴越国称臣,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了。 但是这会儿他的使者刚到杭州,只有十九岁的吴越王钱弘佐正在跟大臣们扯皮,出兵的事还没有定下来。 所以李达还是要单独面对越来越多的唐军。 他清醒地认识到,单靠他自己的力量,他是挡不住唐军的,至少,他得撑到吴越派出的援军到达……如果有的话。 福州是个坚城、大城,闽主王审知为他的后代留下了一套完善的防御体系。现在福州落到了李达手里,但李达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他的兵力不足。 福州城太大,如果他把兵力全部摊开,那么每一处的兵力都会显得十分稀薄,但如果一开始就放弃外城而集中兵力困守内城的话,他会被勒住脖子,唐军都不需要强攻,就这样困都能困死他。而且一旦外城被唐军完全占领,那么他的使者出不去,吴越的援兵也进不来,那就是一个必死之局。 李达看着一屋子的谋臣和武将,心里面非常烦躁。 他本是光州人,为了荣华富贵千里迢迢跑到闽国来,可是他在闽主王延曦手下做了整整十五年的元从指挥使,自视甚高的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境况?于是他投奔了建州的殷国皇帝王延政。但是没想到闽国的皇帝王延曦被自己的部下朱文进所杀,他觉得有利可图,又跑来投靠朱文进。叛来叛去,他决定还是自己干。 终于,奋斗了一生,他终于有了福州这块自己的地盘,富贵就在眼前,可是南唐又杀过来了。真是欺人太甚啊,给个什么宗室的名头,给一些虚头巴脑的官职,就想让我丢下地盘和军队,去江宁给你们当阶下囚?这是我奋斗一生得到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这仗是要坚决打下去的,现在的首要之敌是南唐兵,等吴越兵来了以后,依靠吴越兵把南唐兵赶走,然后再想办法把吴越兵也赶走。 这个福州,是我的。 李达咬了咬牙,给自己打了气,然后看向他先前发问的排阵使马捷。排阵使是一种专门研究阵图的军官,差不多也就是参谋长的职务,没有足够知识体系的人干不了,不了解军事,尤其是不了解这时代流行的阵战之法的人也干不了,算得上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职位。 其实李达自己不太喜欢阵战,他觉得那玩意有点虚。 但是他很重视马捷,因为马捷不但是闽国旧臣,而且是当前在福州城里啃跟随他的大族子弟。他还想着打退了唐军以后要在福州长久统治下去,所以他对马捷很看重,也很客气,有时候,都会让他的好兄弟杨崇保感到不爽。 比如这一刻,杨崇保提出了甲胄的问题,李达不给出正面回答,反而去询问马捷的意见,杨崇保就哼了一声,心中非常不爽。 而马捷也并不在意杨崇保的态度,不紧不慢地说:“留后,在福州城里,也多有从唐国都城江宁过来的商人,某从中打听到一件事,是和对面那小王相关的。”他说话不仅慢条斯理,而且抑扬顿挫,倒犹如说书一般。 顿了一下,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又继续说:“却说这小王,乃是唐国皇帝的第二子,庶出,因而尽管皇帝本人十分喜爱,但是不见容于朝野。说起这唐国皇帝,他以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不知为何不立太子,却想要立个皇太弟……” 杨崇保道:“说这小王即可,说他唐国皇帝作甚?” 遇到这种没耐心没情趣的听众,马捷也是很无语,只能选择去掉铺垫和修饰,说:“这小王曾经失足落水,坊间传闻是有人想暗害于他。只是这小王被人救起以后,自此性情大变,骄横无比,在江宁城中被称为混世魔王,据说还当街殴打过朝中大臣!不仅如此,这小王还穷奢极欲,小小年纪便在家中养了上百姬妾,吃穿用度,无所不用其极。” 杨崇保颇感兴趣地问道:“那他怎地又到福州来了?还是个阵前大将?” 马捷耐心答道:“这便是因了那唐国皇帝了,这小王失足落水,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皇帝便分外宠爱他,这小王也是仗着皇帝宠爱,才如此骄横奢靡。今年旦日,皇帝封他为永安王,着他就藩建州,你等知道为甚?” 一看杨崇保又要打岔,赶紧又道:“这是因为,皇帝怕他留在京城,那些想当太子的,想当太弟的人容不下他,所以不但着他就藩建州,还强给他安了侍卫诸军都虞侯的军职,给了他几只兵马左右护着他。他的兵马既在建州,此番出现,又何足为奇?” 然后,他两手一摊,也就这样了。 不过说起来在福州城里,来自江宁的商人自然是有的,这些商人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江宁大魔王李弘茂的名头,可商人哪里会知道前因后果,什么储君阴谋,马捷得到的这些信息,根本就是有人散布的! 听到这里,李达也有了一个认识,说:“如此说来,这小王在阵前带着美婢招摇过市,不过是他一贯的做派罢了!” 杨崇保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那就干他娘的!这种顽劣奢靡的皇子,哪里会懂得什么圈套?就冲着他去,如俺说的,他两翼是救还是不救?只要去救他,咱们就冲他侧翼营寨,一把火烧个精光。若是那些大臣不救他,岂不更好?杀了小王,抢他姬妾,他奶奶的岂不妙哉!” 第90章 交权?夺权? “大王连日按兵不动,究竟是何用意?” 就在李达、杨崇保等人对是否偷袭李弘茂的营寨而争论不休的时候,唐军统帅陈觉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来到了李弘茂的营寨里,他不清楚李弘茂为什么按兵不动,但他实在有些无法忍受了。 陈觉并不会打仗,他只是没想到仗这么难打,难的不是对手多么强大,而是友军这边很难伺候。 真的是很难伺候,先是冯延鲁每天去催李弘茂发兵,李弘茂拖到冯延鲁内分泌失调。好不容易李弘茂率部抵达了战场,被偷袭后退的查文徽也重新整顿又投入了战场,可李弘茂除了每天带着小姐姐走秀,又按兵不动了。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武将,哪怕是一方刺史,陈觉都能召唤枢密使的神之封印,该砍头就砍头,该撤职就撤职。问题是李弘茂他也不敢砍啊。历史上淮南战场陈觉就把另一位亲王,齐王李景达拿捏得死死的,那是因为李景达手上根本没兵,但是李弘茂手上有兵啊。 也不多,御林亲卫600人,黑云都战兵600人,天威左厢现在也就3500人,整个加起来也就算了5000吧。 但这点兵,足够陈觉如鲠在喉了。抛下李弘茂自己去打福州吧,底气不足,还很担心李弘茂所部脱离了大军会被福州方面偷家,要是把个亲王给整没了,陈觉估计也只能走拥兵自立这条路了。继续带着李弘茂吧,这几天表现得那么辣眼睛的中二少年又不听他的调遣。 一想到李弘茂手边这点兵其实都是陈觉的枢密院发文件塞给李弘茂的,陈觉就觉得李弘茂是老天安排过来专门让他吐血的。 而陈觉拿李弘茂没办法,最最关键的一点,其实还是他矫诏出兵,他虚啊,可不像后来在淮南战场他拿捏李景达的那样,那时候他是监军使,代表是皇帝本人! “战机稍纵即逝,大王连日按兵不动,徒费钱粮,消弭士气,这样下去,大王可知要置我军于何地吗?”尽管感到自己有力气使不出来,但是陈觉在李弘茂面前还是十分义正言辞的,这是战场啊,按兵不动的话,每天的钱还是哗啦哗啦的淌出去啊,这些不需要考虑的吗? 天气很热,李弘茂的中军帐不像传统的军帐那样是蒙古包式的,而是砍伐了一些巨大的木头,临时搭建了一座房屋,四面通透,这样能够凉快一些。而且他这个还装饰了不少鲜花的奇怪建筑还高出营墙许多,远处的敌人只要视力好一些,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就能看得到。 李弘茂胆敢这么秀,也是因为这时代没有狙击枪啊,连宋军干死辽国兰陵郡王萧挞凛那种三弓床弩也还没出现,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作。 李弘茂半躺在一张精致的胡床上,侧坐在旁边的侍女允儿正端着一只玉碗,碗里盛着她一手为大王调制的酸梅汤,正用一只银质的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李弘茂。旁边还有几个侍女扇风的扇风,抚琴的抚琴,这么大热的天,李弘茂看起来也是一点汗都没有。 很是惬意的样子。 真是万恶的古代社会啊! “陈枢密稍安勿躁。”李弘茂看着一脸黑线地站在他跟前的陈觉,云淡风轻地说:“此乃引蛇出洞之计,你当本王真是穷奢极欲之人?” 陈觉,还有同来的冯延鲁,还有其他的一些文武官员想起李弘茂在江宁闯下来的那些名声,几乎一起脱口而出,你还真是! “引蛇出洞?”陈觉气道:“未免做得太过,李弘义也并非痴呆,他怎么可能会上当?” “他会上当的。”李弘茂很有信心地说:“本王的营寨和陈枢密、查使君的营寨相去甚远,加之诸位的临战调度能力堪忧,李弘义若是趁夜偷袭本王,未尝不是个机会。啊,抱歉,本王的意思不是诸位临战调度的能力堪忧,只是想来李弘义会作此想。” “大王何必呈口舌之利。”冯延鲁听不下去,也不便发作,说:“若是李弘义不上当,我军便迟迟不动?须知魏侍郎帅泉州、漳州两万兵马,今日已经抵达福州南城宁越门外,我部再滞留不动,魏侍郎所部恐怕就要破城先登了。” “那就让魏侍郎破城先登好了。”李弘茂喝了一口加了蜜糖的酸梅汤,不紧不慢地说:“都是我大唐重臣,谁能破城不都一样吗?何分彼此?” 当然不一样啊!冯延鲁涨红了脸,这冲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有些事,大家心里都知道,但是真的不能说。 陈觉咬了咬牙,决心出个狠招,说:“大王!某乃权福州军府事,福州方面军政事务都应有某来调度,大王在尚在京师之时,就数次上疏言不愿领兵,既如此,如今兵凶战危,大王只管把所部调由冯监军统领即可。大王须知,战场上乃是以主帅为尊,大王若是置战局不顾,某为枢密使,权福州军府事,当自调用大王所部听候差遣!” 说完,陈觉的目光看向李弘茂身侧诸将,跳过他不认识的林仁肇,先是狠狠瞪了黑云都副统军使郭廷谓一眼,继而又目视着天威左厢都虞侯刘茂忠。郭廷谓的黑云都人少,也就罢了,现在,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天威左厢都虞侯刘茂忠身上。 刘茂忠是李弘茂赶走王建封后陈觉才调到天威军的二把手,这人也算是一员宿将,而且是他们的人,想来是知道轻重的。 “呵呵,你是要阵前夺权吗?”李弘茂看着跟随陈觉而来的一众文武官员,似笑非笑地道:“陈枢密,你这权福州军府事,位高权重,乃是统领一方之要员,如此重要,想必也是陛下钦点的。” 这话一出,陈觉的脸色不禁一变。 他以枢密院的权力调动四州军队,刺史、驻军将领并非没有疑惑,不过大都无所谓。因为都知道陈觉这个枢密使,还有宰相冯延巳都是皇帝的宠臣,反正他们的文件手续也都是齐全的,最后真要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是他们这些朝中大佬兜着。 但是只要稍微深究一下,就会发现这次出兵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他们只看到了三省、枢密院的文件,并没有看到皇帝的诏书。 其实讨伐逆贼这种超级大事件,怎么可能会没有皇帝的诏书呢? 李弘茂没有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问皇帝到底有没有任命陈觉为这个所谓的权福州军府事,但他的肯定句,众人都听出了质问的味道。 冯延鲁见势不妙,忙道:“大王,若是敌军果然中计,趁夜来袭,则又当如何?”他总觉得从在建安开始,李弘茂一再拖延,似乎是在等什么,而不管他等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弘茂站了起来,看向远处的战场,回头笑了笑,说:“本王已做好周密的部署,逆贼也必定来袭,到时各部只需按照本王的部署,此战定可大获全胜。即便不能生擒李弘义,吃掉他一直主力,看他那什么守城!” “这……”冯延鲁有点底气不足的说:“大王,陈枢密乃是福州方面统帅,令出多门,于战事恐有不妥。” “当然,”李弘茂背着一只手,态度谦逊地说:“陈枢密老诚某事,出将入相,本王当以师礼敬之。既如此,还请陈枢密留于本王营中,三军号令,以陈枢密为尊。” 这是交权? 陈觉和冯延鲁不禁面面相觑……我怀疑你要做什么,但我没有证据。 第91章 你装过头了 “报——!” 一匹快马旋风般的冲进福州北城的城门洞里,马上的骑士拖长了声音喊着,沿途的士兵赶紧把路给他上出来,这种时候要是被他的马踢死了,还得背一条延误军情的罪名。 这时的李达就在北城门上,远远地看着肉眼看不到的敌军所在的位置。他还是拿不定注意,尽管他很想接受杨崇保的提议,率军主动出击,干上他娘的一票。 他的兵太少了,尤其是能打的,忠诚可靠的兵太少了。要是能多一点兵,只要他守着这座坚城,对方一定支撑不了多久的。目前斥候报上来的数据表明,对面的唐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起码得有十万人。李达不相信对面有十万人,但六七万估计是有的。 而他能用的兵只有三万。 对于攻城方来说,只比守城方的兵力多出一倍其实是远远不够的。但问题还是在于,福州城太大,李达不敢把兵力方方面面都撒开,否则守城的优势也就没有了。也不敢直接撤到内城,就很抓狂。 如果能突袭成功……就算杀不了那个小王,只要打乱对方的部署,延缓他们围城的脚步,拖上几个月,吴越的援兵一来,他们内外夹攻,战局一定会出现转机。所以杨崇保的建议是对的,李达知道是对的。 打仗啊,哪有按部就班的,兵力不足的时候,当然是要想办法奇袭。 但他还是怕,因为他兵少啊。 要是被伏击了,绝对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他没有多少米可以损失的。这就是他始终拿不定主意的原因,他想偷袭,但是他输不起。 “报!”传令兵跑到城楼上来,气喘吁吁地说:“杨指挥使差俺来报,主公!我军当面的唐军大寨,正在向东移动,可能要绕道攻我东门!” 李达没说话,而是招手让手下拿来地图,其实福州城的地形,城西是闽江,北面是大梦山,都并不是攻城的最佳地点,反而是东面和南面地势更为开阔一些。他也是最担心唐军会从东面、南面进攻的,之前唐军一直按兵不动,他还在窃喜,也不知道对方统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一下,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倒是也不意外。 但是李达还是有些疑惑,转头看向排阵使马捷,问:“唐军究竟是何人统帅,为何又突然拔营东进?” 马捷答道:“当是枢密使陈觉。” “那老匹夫。”李达哼了一声,之前陈觉想来凭口水骗他北上,被他甩了几个脸色,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就跑路了,他也不觉得这人会是什么称职的前敌指挥官。但是架不住对方人多,军备好,战斗经验也更丰富一些,打仗嘛,归根到底还是拼实力。 “缘何又东进了?”虽然李达把陈觉叫做老匹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匹夫停了这么多天,突然又动了。 “留后,”马捷道:“昨日杨指挥使在阵前,远远可见唐军诸将涌入那小王的大帐,不知实在密谋什么,今日唐军便拔营了。” “来人,打探清楚,拔营的唐军主将是谁!” “主公!”那传令官喝了几口同僚递给他的水,汇报道:“杨指挥使看得真切,拔营的唐军正是他们的枢密使统领的建州兵旗号。” 李达沉吟了一下,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恍然道:“某明白了,陈觉这老匹夫才是唐军主帅,但是来了个小王,此人既是皇子,自然是不服陈觉老匹夫的调遣。此前唐军按兵不动,定是这老匹夫与小王互不相让,争夺统帅之权,昨日诸将聚集,想是把话讲通透了,不论最后谁是统帅,挥师东向都是必然。” 马捷追问那传令兵道:“拔营的就只陈觉一部?” 传令兵道:“抚州刺史查文徽部应该也动了,但那小王所部没有动,杨指挥使有军议。”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杨崇保写的军报,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写道:“小王落单,干,速!” 李达只觉得有点脑充血,毫无疑问,杨崇保是在告诉他,结合昨天对面大营诸将聚集的情报,显然是对方谈崩了,于是陈觉、查文徽部拔营东进,李弘茂部迟迟未动。 李达的心腹将领,都指挥使丁彦贞紧锁眉头,说:“主公,敌军竟敢把皇子所部扔下不管?恐怕他们没有这个胆量。其中必定有诈!” 马捷摇头道:“恐怕是陈觉等人料我兵少,知我不敢出击。” “机会难得。”李达脑子里有点乱,但是他的经验告诉他,这真的是个机会。只要能干掉对方的皇子,唐军这次攻城战绝对打不下去,陈觉等人要是不想被皇帝砍头,说不定都得倒戈,到时候把陈觉的部队吸纳进来……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马捷道:“这陈觉与小王素来有隙,据闻那小王曾经当面扔了陈觉一身死鱼烂虾,极尽侮辱之能,这二人在战场上,势必不能相容!” “噌”的一声,丁彦贞猛地拔出佩剑来,剑锋直接架在马捷脖子上,喝道:“唐国诸事,你怎知道如此仔细?你莫不是唐国派来的奸细!” 马捷不为所动,冷冷道:“某为闽国旧臣,闽国乃为唐国所灭,你说某是唐国奸细?” 李达背着手,也没管这两个部下的争论,而那个传令兵傻愣愣地看着这些高级将领神仙打架,他还等着给杨崇保回话呢。 马捷伸手弹了弹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昂着头道:“你有种就砍,看某皱不皱一下眉头。此等街谈巷语,早已传遍江宁,那些江宁来的商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丁彦贞想了想也对,便收回了剑,也不道歉。 马捷看着他,冷冷道:“丁指挥,某是恩怨分明的人,拔剑之辱,势必找回。” 李达回头看了看他们,和稀泥道:“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较真。彦贞,某思来想去,依这小王近日来的诸般造作,此番唐军拔营,必定有诈!” 马捷没说话,不过内心深处略过了一声叹息。 叫你装,叫你演,叫你作……过头了吧。 但随之,李达又说:“不过,即便有诈,某也得干上一票。唐人不知我福州地形,某要亲帅主力,从大梦山小道暗入杨指挥营中,等唐军拔营两军不及回援之时,一鼓而下!” 马捷依旧没说话,不过心里不由得有点紧张了起来。 李达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只道:“彦贞,传令下去,集结本部兵马,天黑之后出发。”又指了指那个等着回信的传令兵,道:“你去回复杨指挥使,三更时分举火为号,与某同时闯营。” 临了,又对马捷说:“胜之但坐镇此处,等某捷报传来。”然后命令左右:“某回城前,马排阵使寸步不得离开此处!” 说罢,带着丁彦贞大步走下了城楼。 第92章 重新奏乐!重新舞! 7月14这天夜晚,星光暗淡,乌云垂地,无风,闷热。 这样的天气,即使穿着最少衣服坐着不动,身上也会生出汗来。 这让人很烦躁。 福州军的了望台上。 “王二哥,你说对面的唐军是不是疯了,每天夜里都在那高台子上演戏呢,他们就不热吗?” “你才是疯了,那不是演戏,那些小女娘在那唱歌跳舞呢。” “那不都一样?俺是说,他们就不热吗?” “瞎操心,那高台上坐着许多大官哩。听都头说,对面有一个唐国的什么王,王得是多大的官啊?那里能热着吗?” “娘的,这种鬼天气,要是上峰让俺披甲,俺宁愿死!” “啊呸!别乱说话,天地有鬼神!披个甚鸟甲,那种厚实的好甲轮得到你披吗?得了,这都多少天了,对面不来,俺们也不去打,就这么耗着吧。” 两个视力特别好的兵卒站在了望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远处的唐军营寨连日来都是歌舞升平,福州兵从最开始的新奇、纳闷,到兴奋、跃跃欲试,再到现在,都有点麻木了。打仗这种事,士卒们都是一万个不愿意,打输打赢死的都是他们这些小卒,当然是能不打就不打。 “王二哥,那边有动静。” “哪边?” “后边,后边!” “哪个后边?” “就是俺们营盘后边!” 王二伸长了脖子往大营后面看去,能见度很低的夜晚,似乎真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移动。他也不知道是啥,刚想敲锣,就听到他们的都头站在了望塔下,朝上面打了个手势,压着声音道:“收声!不许敲锣!” 王二的动作凝固在半空,才想起要跟都头行个礼,都头可是大人物,等闲也不跟他们说句话的。 都头低声道:“盯着对面,有什么异动,下来说话!” 王二刚回了声“没……” 都头就打断他说:“没有就闭嘴!”然后都头就匆匆走开了,这一次,王二看到是自己营盘里面有很多人影在动。他隐隐感觉到,这一次和前几天夜里来回折腾,备而不战的状况有些不同。毕竟也是老兵,看到营寨里的老兵开始整队,而且各自发了些冷食塞肚子,就知道这次是要真打了。 这么说来,营盘后面的黑影,是城里出来的援兵? 正如王二猜测的那样,从他们营盘后面悄悄咪咪摸过来的就是从福州城内出来,穿过大梦山小道抵达杨崇保营寨外面的福州军。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潜行而来,然后依托营寨的保护进行休息和整顿。 这是一支两千人的精兵,由威武留后李达亲自率领,心腹战将丁彦贞为副将。战兵虽然只有两千,但另外还有三千的辅兵跟来。这些辅兵都是帮战兵背武器和铠甲的,战兵们为了保存体力,这一路几乎只缠了点遮羞的布条,赤手空拳地走过来,即便这样,他们到达杨崇保的营寨外面时,也都已经出了一身大汗,那些背负武器盔甲的辅兵,更是直接累倒。 杨崇保带着自己的亲兵匆匆来到营外和李达会面。 “主公!对面还是和前几日一样,那小王就在高台上和姬妾喝酒嬉闹!俺们只要悄悄冲到他寨前,保管那些唐兵连甲都披不上!”在人前杨崇保也把李达叫留后,但是只有他们几个心腹的时候,他叫的就是主公。 李达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望着远处那黑暗中最为光亮的地方,道:“必定有诈,一旦俺们偷营,前出的唐军一准回来。” 杨崇保笑了笑,知道必定有诈,还是要打,这也是他很佩服他主公的地方。他知道他的主公就是个赌徒,今晚上赌这一把很可能会输,但不赌这一把,后面也要被唐军耗死,最后还是输,反而是赌了这一把,可能赢个大的。 笑过之后,杨崇保面目狰狞地说:“某已经准备好三千精兵,都是敢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送给主公的好儿郎!某已经说了,只要干掉小王,那些婢女小娘,任他们发泄,那些金银财宝,他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李达道:“某带了两千精兵,另外,给你带了五百套铁甲和五百套皮甲,俺们就这点家底,打死了小王,抢他娘的!” “成!”杨崇保对李达带来的铠甲数量有些失望,不过既然李达本人已经到了这里,他就是一套都不分给自己,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毕竟李达是主公,他身边的精兵也需要铠甲,他们不但兵少,军器也不够,这也是他们必须要赌的原因。 李达就地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说:“三更出发,四更动手,两侧包抄,彦贞带某的一千近卫与你突入营中。某留一千在外,若是唐军回援时还未能结果小王,某就接应你们撤出来,营寨让那些辅兵民夫去守,俺们走小径直接回城!” 杨崇保没有意见,主公亲自领兵来和他一起去偷营,作为一个部将,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而且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安排也是最稳当的,留一千人当预备队,如果战况顺利,预备队加进来可以快速结束战斗,如果战况胶着,预备队可以撬动天平,如果局势不利,就像李达说的,这支预备队就是他们逃命的最后希望。 而从他们的营盘向唐军营寨出发,当然是用不了两个时辰的,但是士兵的铠甲、弓弩、器械,也尽可能在最后的距离再装备,那就宁可慢一点,也要避免被提前发现。 而所以在四更动手,是因为四更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那是人最疲倦的时候了。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即便正面的唐军早有准备,应对得当,但回援的唐军就不有可能那么及时了。 实际上李达认准了李弘茂是在演戏,但他还是要主动出击,就是想打这个时间差。你不是玩引蛇出洞吗?就算你能猜到我一定会出来,但你能算到我什么时候动手?就算你能猜到我什么时候动手,难道你故意调走的部队也知道?这么热的天气,连着几天没有动静,难道他们就不会倦怠?就算他们及时收到了消息,穿个甲需不需要时间?跑过来需不需要时间? 他甚至算好了,唐军的外出部队回援过来,体力肯定消耗了大半,队形什么的也别指望多么整齐,那时候他如果有余力,还可以再杀一阵!夜色中不明情况的唐军有点受挫,自相踩踏,没准就会崩盘! 对面的小王又算什么?那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少年,就算他读过几本兵书,学古人玩点诱敌深入,他能知道真实的战场是怎么样的? 娘的!老子才是刀口上舔血的沙场老手! 而到了三更的时候,李弘茂大营那四面透风,灯火通明的高台上歌舞依旧没有停。唱歌跳舞是真的有,只不过这时候唱歌跳舞的已经不是李弘茂从王府里带来的那些侍女,而换成了一群赤膊的军中汉子,跳的也是行军舞,战阵舞。 “怎是你等丑恶之徒!”喝酒喝得醉眼惺忪的枢密使陈觉打了个盹醒来,突然发现原本身姿曼妙的小女娘们都不见了,换成了一群糙老爷们,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酒杯一扔,喝道:“给本相换人!重新奏乐!重新舞!” 第93章 侥幸心理要不得 陈觉现在很讨厌李弘茂,他感觉自己从新年过后,就一直被李弘茂耍得团团转。 先是皇子掌兵这个事情,虽然最开始就是皇帝李璟一时心血来潮提出来的,但是人家皇长子李弘冀安安静静地就回扬州了,让带什么兵就带什么兵,哪里像李弘茂这样玩了这么多心眼,得了便宜还卖乖,搞得每一步都像是陈觉自己逼着李弘茂去做的。 然后就是征讨福州这场战事了,他堂堂的枢密使,权福州军府事,理所当然就是福州战事的最高指挥官,没有任何一个军政官员对此提出异议,就连永安节度使王崇文也没有说半个不字。 结果到了李弘茂这里,他就变成了一根刺,卡在陈觉的喉咙里,让他进退失据,痛苦难当。 特别是昨天的军议之后,李弘茂让他留下来,表面上对他礼遇有加,尊崇备至,说什么里两人共同商议,以他陈枢密发出的军令执行。但是李弘茂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独留下了他,他那几个护卫又都比较怂,在李弘茂那几个少年亲卫跟前,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那他还能怎么办? 当然只能是李弘茂拟好的文件,他陈觉陈枢密负责签字盖章,下发到军中执行。 李弘茂在大家面前说他会以陈觉为老师,给足了陈觉面子,但陈觉一定不会知道,李弘茂这一招确实就是跟他学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点陈觉是不能否认的,那就是李弘茂酿的酒,是真的好喝。 倒一杯在考究、精致的琥珀杯里,酒体晶莹剔透,不带一点杂质;凑到鼻尖一闻,酒香芳醇,优雅细腻;举杯轻摇,对着月光,可以看到酒花沿杯而生,旋起旋灭;品入口中,浓烈醇厚,却又绝不辛辣挂喉,且有一种独特的酱味,实在很让他迷醉。 陈觉知道,这酒被李弘茂命名为“御林琼浆”,产量极少,基本上都是酿造出来孝敬他的皇帝老子的,而且皇帝自己还不怎么舍得喝,只有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会分一点给自己这些宠臣品尝。 而这一次,李弘茂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因此留了陈觉下来,这“御林琼浆”完全就是管够。一开始陈觉还带着气,不怎么愿意和李弘茂搭腔,但是几杯“御林琼浆”下肚之后,他就觉得李弘茂这个二皇子虽然闹腾了一点,做人任性了一点,做事跋扈了一点,其他也还是可以的。 还有那些跳舞的小女娘,虽然身材不够丰盈,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但是在这战场上还能这般享受,即便是他陈枢密也是不敢想的,也只有在李弘茂这个皇子这里,才能享受到这样的人间乐趣了。 但突然换了一拨赤膊汉子,这是什么鬼? 陈觉砸了酒杯,微风一吹,倒是清醒了几分,环视左右,问道:“大王何在?”昨晚上李弘茂可是陪着他一起喝的,还有诸多将领,大家一起喝到了半夜,当时他还很紧张,这要是对面的贼军来袭怎么办? 但事实证明,贼军就是贼军,他们压根就没有这个胆。 天亮以后冯延鲁带之前陈觉的部队拔营向东,查文徽也回营带队,陈觉在李弘茂的营中睡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李弘茂的宴会又开始了,陈觉一开始也还是很紧张,毕竟是阵前啊。 吃喝玩乐到了晚上,对面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陈觉也就再次释然了。李弘茂不就是想要他的指挥权吗?反正有这个小王爷在,这场仗打到最后,最大的功劳肯定就是李弘茂的没跑了,但是他陈觉的功劳,谁也抹杀不掉。想穿了,李弘茂和他又不是竞争对手,最多,也就是赏赐少一点罢了。 但这酒喝到半夜,陈觉转头一看没有看到李弘茂,他那些漂亮的长腿小姐姐们也不见了,陈觉猛然警觉起来,慌忙道:“来人!给本相披甲!” “诺!”回应陈觉的,是他自己最贴身的几个亲卫,这些都是他从江宁带过来的,最信得过的老仆了,看到他们,陈觉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几个陈觉的贴身亲卫之前也喝了酒,这会儿动作有些不麻利。 “混账!”陈觉气不打一处来,本相喝酒没问题,谁让你们喝酒了? 这时已经是半夜,因为云层很低,很厚,夜色就显得特别浓,尤其是李弘茂这个高台大帐里灯火通明,相应的,外面究竟有些什么,那简直完全看不到。 陈觉就很慌,他虽然不是什么职业军人,但对这样的天色,他还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以及从中感受到的一种危险。 就在陈觉的几个贴身亲卫手忙脚乱地给他披甲的时候,夜空中突然传来一种破空声,正站在陈觉面前给他整理胸甲的亲卫嘴里突然窜出一支箭头来,同时一股鲜血直喷到陈觉的脸上。这亲卫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趴到了陈觉身上,他嘴里窜出来的那支箭,几乎也扎到了陈觉脸上。 陈觉吓得裤裆里一热,他想跑,可是脚下一滑,仰后仰倒在地,而他的那名亲卫,那一百多斤肉也随之扑在他身上。 那画面太美。 而与此同时,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噼噼啪啪地钉满了李弘茂这个四面通透的高台大帐。在李弘茂营寨的两侧,各有两道火光腾空而起。 没有喊杀声,倒是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大批的火箭被射到营寨里,点燃了帐篷,火焰是信号,也是进攻的手段。 李达的两员大将杨崇保和丁彦贞分别从李弘茂营寨的两翼突进,他们用准备好的钩锁套在营寨的木墙上,一部分人负责拉绳,一部分人负责用巨木撞击,很快就弄榻了一面寨墙。 杨崇保负责的西面尤其顺利,这些天来他就反复观察,甚至带骑兵抵近侦查过,发现李弘茂的营寨结得并不扎实。南面,也就是正面的寨墙最坚固,但是东西两侧,尤其是西侧的寨墙比较薄弱。 这些天来,他们一直都觉得李弘茂故弄玄虚,必定有诈。 但当自己手下的士兵并不是特别费力就把一道根基就没有打牢的寨墙放倒的时候,杨崇保突然在想,特么的会不会是他们想多了,压根就没有什么陷阱,而是这个来到战场还奢靡无比的小王爷,其实是个军事白痴,连怎么结寨也没搞清楚呢? 如果这个小王爷其实是个奇葩,那他就真的赚大了! 但杨崇保毕竟还是谨慎的,寨墙推倒,他并没有让士兵一拥而上,而是安排了一都的刀盾兵打头,这些刀盾兵都全身披挂铁甲,手持一人高的厚木大盾,大盾可以挡箭,如果脚下有陷阱什么的,也可以用大盾当垫脚,几块大盾合在一起,还可以当简易的桥梁。 事实证明,大家反复分析的结论是正确的,侥幸心理要不得,里面真的有陷阱。 第94章 太卑鄙了 “就这点能耐吗?”杨崇保看着他的先头部队冲进营寨后陷入一片陷坑之中,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的那支重甲刀盾兵突进营寨以后,也就走了二三十步,就遇到了一片密集的陷坑。 这些陷坑挖得似乎很潦草,不但杂乱无章,而且也挖得并不深,通常只有半人高,如果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奔跑中的重甲士兵摔进这样的陷坑里,倒是很容易因为自身的冲击里和全身铠甲的重量而摔成骨折,但是杨崇保的士兵也是究竟沙场,本来就是偷营,更加小心翼翼。除了极个别的倒霉蛋外,这些陷坑都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也不是没有用,因为要避开陷坑,后面跟上的士兵要用背负的沙包将这些陷坑填平,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但是杨崇保也没有想过这场偷袭战能悄无声息地杀到唐军的营帐前。 只要打开缺口,冲进去就是硬抗硬,比的是谁的准备更充分,谁的战斗经验更丰富、战斗意志更高,以及统帅的领兵作战能力。 所以对于这种程度的陷阱,杨崇保是不放在眼里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了节省时间,他的部队没有将陷坑全部填平,只填出了中间的一条路来。就不信你整个营寨里全都是陷坑了! 很快,这支一边填坑,一边前进的部队就像挤牙膏一般,形成了相对瘦弱的突出部分,大约有50米,约300人。但他们依旧很小心,刀盾手呈一个半圆形散开,保护着填坑的同袍。 这时,有人眼尖,透过正在燃烧的火焰,看到一些营寨背后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影子。带队的都头、队正纷纷拔刀,尽量平静地招呼自己的士卒准备接敌。 打仗就是打仗,前面的那些花招对于麻痹人的心理和战意肯定也有作用,但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这最后的战斗的。杨崇保的兵都是老兵,这几天他们没少看戏,但也没有因此就松懈下来。 但是,他们迎来的并不是蜂拥而上的唐军,而是两侧的营帐后面摆放好的弩车。这些弩车通常都是攻城的时候才用的,他们真没见过什么人还用这种笨重的弩车来攻击步兵,而且距离还如此之近! 但随着一阵“砰砰砰”的弓弦弹动之声,几十上百支标枪一般的弩箭射向了被拉长队伍的先头部队。这些弩箭经过精密的计算,形成了交叉火力,像暴雨一般犁过杨崇保的刀盾兵,却并没有因为距离短而射到自家阵营里。 杨崇保就看到自己这只重甲重盾的先头部队,被长枪般的弩箭扎成刺猬,跟随着他们用沙袋填坑的那部分士兵缺少重甲,就更惨了,甚至直接两三人钉在了一起! 杨崇保只看得睚眦欲裂。这些重甲步兵可是他耗费巨大才培养起来的,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即使对方此时在营寨门口堆积上千名士兵,这些重甲步兵都有能耐抗住,并给后继部队杀开一条通道。他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他怎么想得到,对方竟然用攻城的床弩平射来对付他的重步兵?这些步兵虽然全甲,手持重盾,但不到百步的距离内,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床弩的攻击? 只一波,杨崇保的重甲步兵就有五十多人被当场射杀,而跟上填土的轻步兵则有百十来人,连手都没交上,他就损失了二十分之一的兵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在滴血! 要说陷阱,那些挖的坑只是障眼法,这些经过精心计算的平射床弩才是真正的陷阱。不过床弩这种东西虽然威力巨大,但是装添麻烦,在攻城或是远距离作战,还能赶上几轮,但是在这样的战斗中,那就是一次性的。 统帅重甲步兵的都头倒是幸运,他眼看着自己的弟兄像烤串一样被钉在一起,一是气血翻涌,眼睛都要爆出眼眶了,提起一把巨大的战斧,吼道:“儿郎们!随某杀进去报仇!” 那些没死的重甲步兵,也纷纷扔掉笨重的重盾,提着战斧、骨朵、战锤等钝器不要命地往里冲。那些侥幸没死的轻步兵也红了眼,提着长刀、长枪,跟着重步兵就冲上去。 杨崇保急忙喊道:“胡三郎!带你的指挥跟上去!” 那些剩下的重步兵和轻步兵加在一起也不过一百五十多人,后继部队要是跟不上,那就是有去无回! 但是杨崇保想得到的,对方也想得到。他的跟进部队刚刚踏进那片填出来的通道,一阵箭雨就不要钱一样的漫天射过来。而且非常卑鄙的是,这些箭雨既有从营寨深处抛射的弓箭,也有从两侧平射的弩箭,虽然不是床弩了,但依旧是军中强劲的硬弩。 为了躲避陷坑而填出来的那条通道,反而成了杨崇保的部下前进的瓶颈,他们的队形过于集中,很容易就成为了对方弓箭的活靶子。 杨崇保还发现,他们先期射进来的火箭点燃的营帐根本都是些空的营帐,而且里面还准备了大量易燃物,那些营帐燃起的大火并没有让里面的唐军惊慌失措,反而是为躲在阴影里的唐军提供了瞄准射击的光源。 那火光照耀的范围,刚好就是杨崇保进攻的必经之道! 先前进去的重步兵,还有跟进的那个指挥,此刻都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如果是白天作战,大家都是明对明,那也无所谓,杀就是了。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唐军是躲在暗处的,而杨崇保的兵则暴露在明处,这就很不讲武德了。 这时因为箭雨太密集,胡三郎的那个指挥有一部分士兵往后退了回来,有的慌忙往两边还没有填坑的地方跑。 这一跑就跑出了问题,那些还没有被填平的坑,比中间那部分挖的坑要大得多,也要深得多,一陷进去就是几个十几个人同时陷进去。而且那些坑深过一人,陷进去了靠自己是很难爬起来的。 更卑鄙的是,这些深坑的底部布满了铁蒺藜、削尖的木头等物,一旦陷进去,就算被后面的队友拉上来,也是非死即伤。 “放箭!放箭!” 杨崇保还算沉着,并没有惊慌失措,下令他的弓箭手放箭。虽然唐军的弓箭手躲在暗处,但从哪些箭枝下落的方向,杨崇保手下的老兵也是大致能判定弓手的位置的。然后他们大都也背着弓箭,还没有进入营寨的士兵在外面展开,就地朝可疑的位置抛射了一阵。 虽然说这样的射击命中全靠信仰,但唐军那边受限于区域相对狭窄,所以杨崇保这边一片箭雨落下去,那边再射出来的箭倒是也少了一些。 而那些掉进陷阱又被救出来的士兵,竟然都是伤口发黑,一看就知道陷坑底下的东西都涂了毒药的,是不是必死无疑不知道,但这一战铁定是没有战斗力了。不过,这一耽误,胡三郎的接应部队没有来得及跟上,先前那支一百五十多人的步兵已经完全冲进了火焰后面唐军连绵的营寨之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卑鄙!太卑鄙了!”杨崇保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有像一个文人这般骂出“卑鄙”这两个字来。 第95章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娘的!” 杨崇保朝着光影明灭的唐军营寨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这一仗他打得实在憋屈,他感觉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落入了敌人的算计之中。 原来这些天来,李弘茂刷宝式的那一系列动作,不仅仅是故弄玄虚,让他们放松警惕就算了。他真正要掩盖的,是他在营寨内设置陷阱的真实用意。 而这一招还非常有用,因为李达、杨崇保他们也是真的要偷营。 杨崇保没有想到唐军这边对他们偷营的时间算得这么准,或者说他们太有耐心,这些天一直在等着这个时机。 仗打到这个份上,偷营是不可能偷营了。 但随着杨崇保的主力涌进唐军营寨,实现之前他们定下的三个作战,杨崇保认为未必没有机会。 首要目标就是生擒、或者击杀唐军的统帅,永安王李弘茂;次一级的目标是大范围杀伤、甚至歼灭这支在战场上落单的唐军;最次的目标是烧毁他们的军粮、军械物资,使之短时间内无法再对福州发起进攻。 杀进营寨内部,不管你有再多的花招、伎俩,最终还是要靠面对面的较量来决出胜负的。他不知道东面丁彦贞那边有没有得手,似乎那边的喊杀声也并不壮观,估摸着丁彦贞也是中招了。 李达没有把自己的两千精兵分一些给杨崇保,杨崇保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精兵分给丁彦贞,所以他这边还是三千人,而丁彦贞那边只有一千人,如果都是这么个损失的话,丁彦贞现在还能不能组织起有效的进攻都是一回事。 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有机会,根据他们之前反复的试探侦查,李弘茂本部这支兵马,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千,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杨崇保认为他们比唐军更有战斗力。何况这还是一支纨绔皇子统领的唐军。 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对李弘茂的印象还固执的停留在“纨绔”二字上。 第一轮的攻击他损失惨重,但这点损失他也还是承担得起的。打仗吗,肯定就是要有损失,肯定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们中了埋伏,但是由于他们的弓箭手经验丰富,应对得当,经过往返几轮抛射之后,他们的弓箭手压制了唐军的弓箭手,步兵也拓展出更开阔的一条道路,杨崇保的主力,算是冲进了营寨里了。 “去一都人!不,去两都!”杨崇保看着营寨南面那最高、最亮的亲王大帐,咬牙切齿地道:“生死不论,去把那小王给我抓过来,把他的大帐给我烧了!” 其实杨崇保知道,仗打到现在,就算那个小王是个白痴,他的部下也不可能再让他留在那个目标明显的大帐的。但是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提振士气,而烧掉大帐,无疑就是提振己方士气,同时压制对方士气最好的办法。 如果侥幸在半路上遇到那个小王呢? 那再多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仗打成这个样子,杨崇保当然不敢奢望这个营寨的唐军还在睡觉。最现实的期待是唐军已经应战,但是准备不够充分,然后在黑暗和混乱中,缺乏统一有效的指挥,这样他还可以将唐军杀穿。 然而杨崇保既没有看到还在熟睡中的唐军,也没有看到陷入混乱,指挥不当的唐军,这个营寨内似乎就没有唐军。虽然刚才双方用弓箭对射,从数量上来断腿唐军并不少,但是他们冲破一片军帐,除了极少数几个中箭身亡的唐军尸体,剩下的就是他们先期投入的重步兵了,当然,他们也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那些发射后来不及装填的弩车还摆着事先设计好的方位摆放着,也不怕杨崇保缴获,就像是在嘲笑着他们。 娘的,这支唐军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指挥,仗打得也太阴了,到现在,双方都还没有正面对上,杨崇保就已经损失惨重。他不敢过多停留,弩车什么的,现在是送他他都不要,连放火去烧的心思都没有,他迅速做出决断,到:“胡三郎,带你的指挥去烧粮,其余的人烧他营帐,向东转移,去和丁彦贞汇合!” 丁彦贞那一千人不会连寨墙都没扒开吧?那样的话,他就真有点自投罗网了。但只要丁彦贞杀进来了,他们合兵一处,依旧还可以搅他个天翻地覆。 杨崇保的手下开始到处放火,找不到人,我烧你的粮食,烧你的军帐,你总要吃饭,总要睡觉吧? 不过,火头没有点着几处,整个营盘里的火势就猛地窜了起来,火势蔓延得异常迅猛。 “不好!中计了!”杨崇保敏锐地在空气中闻到了柴草、硫磺、硝石、甚至有一种奇怪的燃油的气味,立刻意识到,他现在放火,烧的不是对方的粮草军械,烧的是他自己这支部队! 火光四起! “撤!”杨崇保毫不犹豫地下令撤退,什么目标都不重要了,保命要紧。万幸的是他的兵马刚刚散出去点火,还没有撒得太开,杨崇保作出的决断也很及时,部队马上集中在了一起突围转进。 往原路返回是返回不了的,那边陷阱太多,他们虽然填出了一条路来,但是慌乱中也辨不清那条路现在的范围,而且距离还远。于是杨崇保下令朝东突围,不管丁彦贞有没有能够破墙而入,那边守备的唐军对背后总少一些防备。 杨崇保带兵一路往东,沿途经过的唐军营帐被远处吊射而来的火箭点燃,一座接一座的营帐燃起来,整个营盘里面已经完全是一片火海。 大火燃起来,先不说能不能直接烧到人,就没有烧到人,整个营盘里的营帐都开始着火,那温度就能把人烤熟。尤其是那些穿铁甲的,全都跳着脚给自己卸甲,动作慢一点都觉得身上的铁甲烫死个人。 这还没有冲到东边的寨墙,杨崇保的部队不要说铁甲了,连皮甲也脱掉了大半,不然也跑不快啊。 好不容易冲到东面寨墙边,这边倒是没有唐军,但是也没有看到丁彦贞的部队! 杨崇保心里一沉,一边直骂娘,一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唐军东面营寨的大门是敞开的,丁彦贞没有进来,那么,自己一头冲出去会撞到什么? 杨崇保不敢走寨门,而是让队伍转了个方向,推倒东南的寨墙闯出去。 这个时候的唐军大营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杨崇保有些跑得慢的士兵,或者有些舍不得丢下铁甲的士兵,落在后面,再也跑不出来。 杨崇保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过火攻的,就没见过放火烧自己大营的!这尼玛也太狠了! 要不然就是这个皇子太有钱了,烧个营寨跟点烟花一样的。 杨崇保带着兵马从唐军营寨的东南面冲了出去,让各部粗粗统计了一下,他从营寨西面杀穿整个营寨,从东面出来,唐军没见到几个,他的兵马起码损失了四百人! 杨崇保的心在滴血,乱世之中,兵就是他们这些武人的命,没有兵,看家狗都比你吃得好! 关键是这一仗真的憋闷啊,回头看看这些侥幸逃出生天的士兵,丢盔卸甲,满脸乌黑,这尼玛还是军队吗?这跟叫花子有什么分别?! 这几天来,他一直对李弘茂耍宝式的各种骚操作嗤之以鼻,觉得对方就像是一个小丑,殊不知小丑竟是他自己。 不过,还没等他缓一口气,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不是李达和丁彦贞出卖了他,而是他们也被唐军分成了两块,正在唐军大营东面的开阔地上被围着打。 第96章 走吧,我们去拯救陈枢密 “想不到,这李弘义还挺能打的。” 李弘茂一如既往地骑在他那匹高大威猛的“夜王”身上,在这个没有狙击枪的时代,为了让提振本方士兵的士气,李弘茂选择了冒一些风险。 他穿了两层甲,此外,他身边还有两层全甲的贴身亲卫挡在外面当肉盾。 不管怎样,有些险总是要冒的。 他这时候不站出来让大家看到,尤其是让他们唐军的士卒看到,谁有知道他这些天来各种花式耍宝,都是一环套一环的精心设计呢?只要亲眼所见了,这几千名军官士兵才会真正的心服口服,他们的口耳相传才会更有说服力。 更重要的是,敌人也会看见,通过敌人的口耳相传,才能完成他的形象塑造的最后一环。 想想看,一个足智多谋,算无遗策,而且贵为皇子亲王,还能与同袍并肩作战的人设,又是多么震撼人心? 这时,留在李弘茂身边的将领,一个是林仁肇,另一个则是才到任不久的天威左厢都虞侯刘茂忠,而郭廷谓已经亲率黑云都参与到包围李达的战斗中了。 林仁肇也就罢了,他是李弘茂整个作战计划的参与者,对于这场战斗能够打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其实李弘茂的作战思路和林仁肇想要的那种大开大合痛快淋漓多少有些差距,但这也不重要,能赢才是最重要的,何况还能漂亮的赢。 刘茂忠就不一样了,他其实也不算陈觉那一系的人,也不是哪一系的人,他其实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人,靠着军功从小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对于李弘茂的计策和战法,他也觉得太过于繁琐,多少有些华而不实,但李弘茂对敌军将领心态的精准把握,刘茂忠还是十分服气的。 至于李弘茂涉险亲临战场,刘茂忠就更是折服了。因为他真的可以不用这么做,王驾摆在离战场几十里的地方,那就已经是与官兵并肩作战了。 这时候时间差不多五更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是李弘茂营寨的大火,却照亮了整个夜空。 现在的态势是,杨崇保所部三千人偷营,但是遭遇李弘茂大营内的重重陷阱,以伤亡五百人的代价将大营杀了个对穿,但是毫无战果。 而李达亲自率领的两千精兵,在刚刚发起偷袭之后,就发现了李弘茂隐藏在大营外面的兵马,李达急命前出的丁彦贞部后撤集结。但是在拼死与李弘茂决战和马上保存实力跑路这两难的选择中,李达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个犹豫,让李弘茂的部队迅速包围过来,并且将他和丁彦贞分成了两段。 最开始李弘茂投入的部队是天威军左厢的6个指挥3千人,现在黑云都的600人也压了进去。 而他留在大营内伏击杨崇保的,只有天威左厢1个指挥500人,外加亲事府的御林亲卫300人,在完成最初伏击杨崇保的重甲步兵的战斗后,这两支部队利用设置好的弩机,配合弓箭发射了几轮箭雨,给杨崇保造成了营中还有大军的假象将杨崇保引入了大营放火烧,然后他们就以最快的速度撤出了大营,回头与李弘茂汇合。 其实李达和杨崇保这时候如果能够静下心来观察,就会发现李弘茂的兵力并不是很多,就算杨崇保损失了六分之一的兵力,他与李达加起来的兵力和李弘茂的兵力还是大体相当。 但双方的战意是有很大区别的,李达在打和逃之间依然犹豫。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偷袭不成,杨崇保的部队在李弘茂大营里不但损失惨重,而且耗费了太多时间,如果硬打下去,最怕就是胶着,而回援的唐军再无能,此时也随时可能出现在战场上。 当然,就这么直接撤,李达也实在不甘心,而且特别伤士气。 就在他的犹豫中,他的2千精兵被3千6百的唐军分割成两块,正杀得难解难分。 而这种难解难分,让李弘茂十分不满意。 包括黑云都在内,李弘茂还以为经过他这一段时间的整顿,该给钱给钱,该训练训练,对军官也有升有降,看起来已经是兵强马壮,在此番征讨福州的唐军中绝对是军容军纪都排在第一位的。 但他没想到他的这两支部队以多打少,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各种天时地利人和架在一起,竟然只是和李达的这两千精兵打了个难解难分! 另外那几万唐军究竟成色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李达的这支精兵,也是他的亲兵,可以说是福州方面最强悍的部队了,这似乎可以为李弘茂找到一些安慰。但李弘茂一想到他现在面对的仅仅是一个蜗居在福州,毫不起眼的小军阀,而将来他要面对的是后周、赵宋那随手一抓都是一大把的猛将名将,他就觉得十分心塞。 果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真刀真枪地打,光看训练,真会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 “大王,福州兵撑不了多久。”骑马立在李弘茂侧边的刘茂忠听到李弘茂的感叹,也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很实际地说:“前面丁彦贞部就要崩了。” 丁彦贞带一千人去偷营,和杨崇保一样,他也是在营寨的外墙附近就遇到了一些陷阱,有点小小的损失。但是他很快就接到李达的命令,后撤去跟李达汇合。但唐军的两个指挥拦住了他的去路。 唐军的这两个指挥埋伏在大营外面挖的坑道里,这些坑道都是唐军在晚上挖的,每天晚上李弘茂的大帐灯火通明,有时还纵马要外面游荡,都是转移视线,然后悄悄地挖了藏兵的坑道。唐军在白天也藏在大营里,晚上进入坑道。 丁彦贞先前率部从这些坑道附近经过的时候,尽管他已经够小心了,但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大营附近的那片小树林,那才是正规藏兵的地方。哪里会想到平地里也能藏兵呢? 而当丁彦贞后撤的时候,坑道里的唐军突然冒出来挡住了去路,而且上来就是近距离的一阵弩箭密集射击,丁彦贞的部队稀里糊涂就倒下了一百多人。再往后,即使骁勇善战的丁彦贞也打得很不顺手就是了。 而刘茂忠作出丁彦贞部就要崩溃的判断,当然是因为郭廷谓率领的黑云都的加入。 这支只有600人的部队近半年来倾注了李弘茂的心血,从训练到装备,从犒赏到荣耀,都远胜于其他部队,甚至李弘茂身边的御林亲卫都多少有些眼红。这时他们穿着全套的乌缒甲,甚至脸上还带着面甲,双手持着一米五的宽刃大剑,一加入战斗,就给丁彦贞部带来了巨大的杀伤。 李弘茂之所以会觉得心塞,一是他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在他的意识里面北方十分的强大,二来则是他先入为主的太小看李达的福州军了。 这时刘茂镇一说,李弘茂认真观察了一下,才发现丁彦贞部确实已经摇摇欲坠,已经有士卒丢下同袍想跑,只不过被督战的军官砍了。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一个漏洞,这个漏洞就一定会慢慢变大的。 “大王!”这时,林仁肇低声道:“某留在这里,大王退到黑云都侧后。” 李弘茂扭头看去,借着远处营寨的大火,他一眼就看到,才从那个烈火地狱逃出来的杨崇保,把他的兵重新集结整顿了出来,很显然,对方已经发现他了。 李弘茂的身边,现在是300御林亲卫加150少年亲卫,此外从大营撤出来的300御林亲卫和天威军的一个指挥500人,加起来1100出头。 而杨崇保那边,虽然很狼狈,但兵员还是有2500左右。 林仁肇没法不紧张。 而李弘茂看了看远处的大火,突然问:“对了,有人看到陈枢密了吗?” 一个军官答道:“偷营的那只贼军,似乎从营寨里带了几个人一起出来,太远了看不真切,不知道有没有陈枢密。” “那我们,”李弘茂淡淡道:“就去拯救陈枢密吧。” 第97章 心里眼里都是火 “大王!万万不可!”刘茂忠一听说李弘茂要亲自去救陈枢密,大惊失色道:“大王千金之躯,万不可以身犯险!” 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你已经站在战场最前面了,我敢保证,以后在这些士兵心里,你就是神,没必要再去冒险了。现在那支敌军,人数着实比咱们多一倍呢,咱们退后一点,撤到黑云都的侧翼,既可以让自己更安全点,也可以帮助黑云都尽快结束战斗,这才是正确的选项。 懂? 当然这些话刘茂忠是不敢说的,他也才来天威军上班没多久,不知道说真话在李弘茂这个老板这里是不会挨骂的。 李弘茂一脸肃然,指着背对着营寨大火,已经初步完成集结整队的杨崇保部,虽然距离太远也看不大清楚,但他还是说:“敌军主将周围,似有人正被擒拿捆缚,若非陈枢密,敌将何须如此?陈枢密国之重臣,功在社稷,岂可不救?不必再劝,左右列队,准备迎敌!” 其实,陈觉居然还活着,倒是有点让李弘茂意外的事。先前福州兵偷袭的时候,可是用一轮密集的箭雨把李弘茂那个秀了好多天的大舞台射成了箭靶的。 李弘茂早就在陈觉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把那些唱歌跳舞的小姐姐还有韩山寂那样的文官们送到了远离战场的地方,所以陈觉酒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些赤膊跳舞的汉子。 那些汉子实际上也都是李弘茂的御林亲卫,就在陈觉摔杯子骂人的时候,他们也趁势换上衣服跑路了。 结果陈觉居然没有被福州军偷袭的箭雨射死,也没有被后面的大火烧死,现在还被杨崇保抓到了军中? 那当然不行啊,陈枢密可是要为国尽忠的! 此外,李弘茂一定要让自己真刀真枪的打一仗。他现在虽然已经亲眼看到了古代战争的残酷,看到两军交缠在一起砍杀时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但这还是不够的。血勇血勇,都没有自己浴血奋战过,怎么会有那样的胆气呢? 但是既要练出胆气,又不能把自己玩脱了,那就一定要挑选好对象啊。 眼前的杨崇保部虽然人数较多一些,但是他们刚刚在李弘茂的大寨里被坑得焦头烂额,损失了几百个人不说,几乎所有的铁甲和大部分皮甲也都丢在火海里了。而且,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刚刚死里逃生的士兵们,很难说还有多强的战斗意志,就算战斗意志还没丢,可是体能呢? 偷袭本来就是让人高度紧张的事情,也就特别消耗体力。然后偷袭失败,负土填坑,火海逃生,哪一样不需要消耗巨大的体能?尤其是最后一样,为了逃命,他们能丢的东西都丢了,刚从火场出来,连口水也喝不上,在这样的高温酷暑天气下,不脱水中暑已经算他们幸运了! 如果连这样一群疲兵李弘茂都不敢打,李弘茂觉得他还是赶紧造条船跑到澳洲去吧,那里现在只有袋鼠,够他子孙后代平安无事的活几辈子的。 “大王。”林仁肇虽然也不赞成李弘茂以亲王之尊亲自杀敌,不过不得不说李弘茂这么做又很对他胃口,而且战场的形态,他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提了一个很实际很具体的建议,说:“我们可以先向黑云都作缓慢移动,若对面福州兵来攻,我们可以趁他们接近强弩之末时骤然反击,如此,我军必胜之。” 若对面不敢过来,那就先帮黑云都压垮丁彦贞,最后彻底搞死李达,一劳永逸解决战斗! 李弘茂接受了林仁肇的安排,他相信林仁肇的判断。 “娘的!那小王想跑!”那边李弘茂发现了杨崇保正在整队集结,这边杨崇保也发现了李弘茂那千把人正在向战场得势的方向移动。 杨崇保现在心里全都是火! 他身后的营寨全是火,烤得他们这两千多人口干舌燥,连汗都烤干了。而他心里也是火,那是滔天的怒火。要说损失六分之一的损失虽然让他心口滴血,但作为军人,他还能接受,可他不能接受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王把他耍得团团转! 当他的人从小王的大帐里扒拉出一个大官时,杨崇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老货砍了祭旗,也是他的心腹告诉他这是唐国的枢密使,这么大的官留着也许有用,起码能换点赎金吧?杨崇保这才留下了活口。 然后他就发现李弘茂骑着高头大马,像看戏一样看着唐军围攻他的主公李达,杨崇保心里那股火就直接烧到脑门了。 “整队!给俺的儿郎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杨崇保没有马,他是步将,他拔出刀来,被烟熏过的嗓音充满了对血的渴望。 “那小王诡计多端,恐怕有……” 一个颇喜欢动脑筋的手下好意地提醒了一句,不过恐怕有诈的“诈”还没有说出口,他的脑袋就被自己的长官砍了下来。 “乱我军心者,斩!”杨崇保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了,那只想杀死那个卑鄙无耻的小王,不这样,他灭不了心里那道火。 而且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什么都不做,他这支部队在这种环境下士气会急剧下降,如果唐军先一步杀过来,他的部队甚至有全面溃散的可能。 所以杨崇保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进攻!主动进攻! 不管他的部队现在多么缺少护甲,多么缺少士气,多么需要恢复体能,但是打仗本来就不可能等你什么都准备好,起码这个时候借着“报仇”这个口号,还能唤起士兵们最后一丝血勇。 “杀死小王者,赏钱万贯!生擒小王者,封万户侯!”杨崇保才不去管自己有没有资金和实力来开出这样的赏格呢,先冲上去砍了再说。 士兵们也终于在他的鼓动下兴奋起来,他们都在体力耗尽,脱水倒下的边缘,是死是活就全凭这口气了。而他们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很快就在自己的队正、都头的统领下站好了队形,那些散兵,也就近补充到不同的队伍里。 杨崇保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走在前面,临行前,他还吩咐了自己的几个心腹,让他们把陈觉带着,跟在大队后面。如果战事有利,这个大官就奇货可居,带回福州去换赎金,如果战局不利,那也多一个大官陪葬! “儿郎们!跟某杀过去!”杨崇保奋力低吼了一声,握着沾血的看到,快步走在队伍的前面。 这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排成一个半月形,先是快步走,随后越走越快,变成了小跑。当他们距离那支似乎还想躲避的唐军不到两百步时,伴随着杨崇保的一声怒喝,全军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声,发起了冲锋! “杀啊,为儿郎们报仇!” 第98章 有钱人打仗是这样的 “杀!” “杀啊!” 一群丢掉了盔甲,满脸乌黑的士兵用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疯狂呐喊,来抵消自己内心的恐惧,争先恐后地冲向对面的敌军。 天色依旧很黑,本来就压得很低的云层更加的浓密,间或伴着一道闪电,沉闷的雷声也铺天盖地而来。 娘的,竟然要下雨了。 既然要下雨,为什么又不早点下?如果早点下了雨,就算淋不熄那边的大火,至少也可以给他们焦灼、龟裂的嘴唇一些滋润吧?有时候,多一口水,一个人可就活了下来。 但是这些都没有意义,天只是看起来要下雨了,这时候依然既没有风,也没有雨。 不,有雨。 箭雨。 当杨崇保和他的部卒发狂一般用比平常快得多的速度冲向对面,双方接近到已经只有五十步的时候,对面射来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而且是正面直射和弩箭和后排抛射的弓箭组成的全方位的箭雨。 这当然,也在意料之中。 只要一方在冲锋,应战的另一方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必然要射出一轮箭雨来杀伤冲锋的步兵。 但是这一波箭雨的打击着实有点大。 杨崇保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对面的唐军这么痴迷于装备远程武器呢?在大营里他们就留下了许多弩车、许多安装好的弩机,还有大量的弓箭,这些野战的唐军依然装备了大量的弩机和弓箭。 大营里的弩车、弩机都被一把火烧了,眼前的唐军也是射了一轮就把弩机和弓扔在地上,也不怕一会打起来,这些器械都被踩坏了。 不要钱的吗? 所有的军械都是要花钱的,弩车弩机这些装备就更花钱。但是李弘茂经营他跟前这些小部队,还真就不把花钱当回事。打仗嘛,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人去解决,鹰酱家的仗就是这么打的,人家打傻大木的时候,漫天扔的那就不是导弹,那就是马内。 能赢才是硬道理。 第一波,也是唯一的一波箭雨过来,杨崇保就心痛得直接想死,他那些奔跑中的儿郎,直接倒地的就有两三百人。还有许多虽然还在奔跑,但身上也插了箭枝的,他自己都中了两箭! 杨崇保中了两箭,一箭是天上掉下来的,扎在他肩膀上,一箭是直射的,扎进了他的左大腿。杨崇保好一阵趔趄,才确保自己没有摔倒,然后他一咬牙,挥刀就砍掉了腿上那支箭的箭杆。至于肩上那支,因为他是穿着甲的,伤害不大,索性不管。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般勇悍,更多的士兵是没有甲,中箭没死,却也放慢了速度,开始掉队。这种时候,督战官也下不了手直接把中箭掉队的士兵直接砍了。 于是冲到唐军阵前时,杨崇保又差不多少了500人,他现在全军加在一起也就2000出头了。 当然,仍旧是李弘茂部的两倍。 “刘将军,”林仁肇立在刘茂忠的马前,肃容道:“某观你擅使马槊,你当是骑将出身?” “正是。”刘茂忠的武器是常见的马槊,马槊虽然常见,但造价昂贵,也更适合骑将使用,在南唐军中其实并不多。因为南唐军骑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刘茂忠这么些年来,也只能把自己当步将使。 林仁肇道:“大王委某阵前指挥之权,刘将军也须听某号令。” 刘茂忠点点头,他虽然和林仁肇不熟,但他知道这种时候,既然李弘茂把他们这支千余人的部队全权交给了林仁肇指挥,那作为军人,他要做的就是绝对的服从。 林仁肇又道:“某命你为马军主将,稍后某自帅步军与敌正面厮杀,你带马军侧后突击。大王,也是你马军中的一员,听你号令!” 李弘茂这支千余人的小部队不但弓弩配备十分充足,更奢华的是,他有骑兵。虽然只有一百多人马,但人都是御林亲卫里的样子兵,马也都是从契丹购入的正宗军马。此外还有李弘茂这几年着力培养的少年亲卫,此时紧跟着他的50余人,就是他作为骑兵军官重点培养的。 但是,要马战,就需要真正的骑将来指挥。 “领命!”刘茂忠也不废话,扭头一看骑在高大的“夜王”身上的李弘茂,手一指跟在李弘茂身边的李寂城和张初晴,道:“将大王与马匹绑牢,你二人伴随大王左右,若大王坠马,必斩尔等!” 李弘茂的“夜王”极其高大彪悍,但也正是“夜王”的高大彪悍,李弘茂要是在战斗中坠马,那基本就是九死一生,剩下那一生就算没有被敌人抓住,那也多半是个废人了。 李寂城和张初晴肃然领命,用绳索将李弘茂牢牢地绑在马上,直到这时,李弘茂才开始紧张了起来。这一次,可不是旁观者了,虽然他一再要求自己要见血,要成长,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但呼吸还是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林仁肇这时候也不再去管李弘茂心情如何,杨崇保部已经冲杀到了最近的距离,唐军所有的士卒都扔掉了先前的弓箭、弩机,操起了各自的近战武器。 “天威左厢第四指挥跟某挡住正面!亲事府分居左右,随某杀敌!” 林仁肇的吼声犹如虎啸丛林,极具穿透力,而他也自提着一把黑云都用的双手大剑,率先冲了出去。他看上的,正是冲在前面的杨崇保。都是战场上厮杀的,谁是领头人,一看便知。 而伴随着林仁肇的冲锋,他身后的天威军左厢第四指挥也都呐喊着冲了上去,紧跟着就是两翼的御林亲卫。 说实话这些御林亲卫很少有人会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杀上第一线,他们身材高大远胜于常人,穿的也是最豪华,防护最严密的重型铠甲,但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其实就是仪仗兵。但他们的身体素质决定了他们先天就是精锐的战士,差的也就是血肉里厮杀出来的勇悍。 “马军,全体听令,控好缰绳,转向侧翼!” 在林仁肇带兵正面迎向杨崇保部的时候,刘茂忠也下达了他作为骑兵将领的命令。步兵正面硬抗,骑兵侧翼包抄,这是一种最基本的步骑配合的战术了。这一百五十余骑兵,在中原,在契丹,也就是一个哨探的建制,但是在这福州城外,这支骑兵就像是一个bug。 让人如芒在背。 对已经和唐军绞杀在一起的李达、丁彦贞、杨崇保三支人马来说都是一样,他们都敏锐的看到刘茂忠率领的骑兵从李弘茂的本部中脱离,马匹都迈起小碎步徐徐加速,但天知道他们会突然朝哪边冲过来? 这片战场,左右就那么大罢了,以骑兵的机动能力,随便往哪一绕不是攻敌侧后呢? 这仗就打得很抓狂了。 第99章 杀过去 “林仁肇!尔乃闽国旧臣,缘何甘当唐国鹰犬?” 杨崇保和林仁肇都是闽国旧将,杨崇保还和林仁肇的哥哥林仁翰在福州共事过,他自然是认识林仁肇的。 不过杨崇保可不是什么闽国的忠臣节士,他的老大李达可是大名鼎鼎的跳反之王和改名之王,跟着这样的老大,杨崇保又哪来这么多节操? 大喊一声,不过是因为正面对上了林仁肇,而且是二十郎当岁,猛得一匹的林仁肇,杨崇保怂得不要不要的罢了。 但林仁肇是不会与他废话的,究竟就在杨崇保呵斥林仁肇的时候,他手下的兵卒仗着人多扑向了林仁肇,而林仁肇手持双手大剑,当头就将迎面而来的一个兵卒劈成了两半。 这兵卒日常也还算是能打的,身高马大,手里拿的是一柄长柄战斧,他力气大,跑得快,因此从火场里逃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皮甲也还保存完好。然并卵,一个照面,林仁肇卖个破绽,这高大兵卒一斧头砍空,斧头还没收回来,就被林仁肇侧身一剑给劈了。 另外两个兵卒手里拿的都是长枪,分别从左右两个角度挺枪交叉刺过去,也全部都被林仁肇闪开,左手将两杆长枪一揽,两名还没撒手的兵卒就被收拢在一起,大剑一扫,两颗人头落地。 总算有个兵卒从侧后方一枪扎到林仁肇身上,但林仁肇身上穿着李弘茂送他的明光铠,而且是完整版的,不是五代普遍那种减配版明光铠(五代因为战争频繁,匠人大减,不管是技术还是产量都眼中削弱,许多明光铠只是防唐制,防护性要差得多),加上那兵卒被林仁肇的凶悍吓得有点手软,这一枪扎上去,林仁肇连头都没有回,就径直杀向杨崇保了。 而那小兵犹自还在发愣,却被跟上林仁肇的两个唐军两杆长枪反扎过来。这可怜的小兵就属于从火场逃出来的时候连铠甲也扔掉的那一类人,命大躲过了先前那波箭雨,可是没有铠甲的他,遇到两个唐兵,直接就被捅穿了。 林仁肇的神勇让杨崇保的兵卒大为恐惧,还没交手就怯了几分,却让他身后的唐军士气大振。那些唐兵都跟在他身后,聚在他周围,以林仁肇为剑尖,像一把利剑一般剖开杨崇保部的阵线。 被割开后分散向两边的杨崇保部,则对上了李弘茂亲事府的两支御林亲卫。这些亲卫实战的经验是不多,但他们身材高大啊,在冷兵器时代,身高体壮那就是战场上的本钱。而且他们还身穿重甲,面对的是许多连皮甲都没有的杨崇保部士兵。 那这仗就很难搞了,往往四五个杨崇保的兵围住一个御林亲卫,刀枪都招呼上去了,但是砍不穿厚厚的铁甲,反倒是御林亲卫一出手,就算带不走一条命,也能带走一条胳膊一条腿,使对方失去战斗力。然后再补上一刀,甚至踩上一脚,也就结束战斗了。 杨崇保的兵要围杀一个御林亲卫,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这个亲卫放倒,趁着他困于重甲的份量爬不起身的时候,用刀子从他的甲叶缝隙扎进去,比如扎眼睛、扎腋下,扎后颈,然而你这样精细的活不但需要几个人通力合作,还需要时间去消磨。 杨崇保的部队又哪里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时间去消磨? 何况那些御林亲卫也不是傻子,倒下一两个人,他们就知道李弘茂为什么平日里总强调小组配合了。他们只要三个人聚在一起,互相掩护,交相突击,对面的杨崇保部士兵就得用十几个人来对付他们。 而且还要得承受杀敌一人,自伤五倍所带来的心理落差! 战斗从一开始就打得十分惨烈,准确地说,是杨崇保这边的惨烈。他们的人数虽然是唐军的两倍,但是这个比例正不断下降,那是真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轻甲的、无甲的步兵对战重甲步兵,这战斗就有了代差。 杨崇保自己也因为打不过林仁肇,在不断地躲避中,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士兵不断挡在他前面,这就使杨崇保很难凝聚起有效的攻击,那种忠心耿耿的士兵也是死一个就少一个,士气更是下跌得厉害。 在这这场铁与血的较量中,人数较多的一方,却呈现出了明显的颓势。 “敌军战线在动摇。”带着骑兵绕开了步兵战场的刘茂忠很快就捕捉到了杨崇保部的动态,即使没有他们的参战,以二打一的杨崇保部现在也已经是节节败退了。这时,刘茂忠提起马槊,喝道:“骑兵列队,听某指令,出击!” 刘茂忠也有想过还是不要让李弘茂冒险,但是,他们现在的优势太大了。杨崇保本来留了一部分长枪兵遮护自己的侧翼的,但是他们在正面战线被人数处于劣势的唐军打得节节败退,因为损失太惨重,已经处于崩溃的临界点,哪里还顾得上留兵掩护侧翼。 明知道后面又敌人的骑兵,杨崇保下令侧翼的枪兵回援正面的时候也知道这个命令是找死,但既然早晚都是死,多活一分钟就多活一分钟,这就是人的本能。 而他在战斗中不断躲开林仁肇,倒是离林仁肇越来越远,有点接近于整个队伍的后卫部分了。 这时,杨崇保看到了被捆绑着跟随他的大队的大唐枢密使陈觉。这老头也是命大,箭没射死他,火也没烧死他,被拖着跟上冲锋的大队,那漫天而来的箭雨居然又没有射中他。这时被绑着正瑟瑟发抖,但毕竟也只有活人才能瑟瑟发抖。 “娘的!”杨崇保也是想不通,自己那么多好儿郎都死了,这老货居然还好好地活着,这真是太没天理了! 这时,杨崇保看到远处的唐军骑兵开始开始加速,150人的骑兵虽然不多,但那是骑兵啊,骑兵一旦冲起来,他这种打乱了的轻步兵,不,是几乎没有甲的步兵,再多也不够看! 一看到那些骑兵在提速,杨崇保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陈觉,脱下自己的盔甲,撒腿就往福州城方向的大梦山跑。他知道人在平地上是跑不过马的,只有跑到山里,才有一线生机。 “将军跑了!” 有眼尖的士兵看见杨崇保丢下盔甲跑路,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随后也扔下武器转身朝着杨崇保的方向跑过去。 本来还在和唐军拼死苦战的杨崇保部士兵纷纷回头去看,虽然看不清自家的将军到底跑没有跑,但是看到有人在跑,知道自己再不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动作快的扔下手里的家伙撒开腿跑,动作慢的,连跑都没来得及,这么一愣神,就被跟上的唐军霍霍了。 于是,就像雪崩一样,以轻甲甚至无甲对阵唐军重甲坚持战斗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伤亡过半仍旧在咬牙坚持的杨崇保部士兵,全线溃逃! 李弘茂在一群亲卫左右遮护中纵马疾驰,咬着牙,控制着自己呼吸和心跳,忘我地冲向敌军,已经做好了各种最坏的打算,连坠下马来穿越回去的心思都动过,结果他冲了个寂寞。 当他们的骑兵赶到的时候,敌军正在逃散,骑兵追上去,都没有怎么挥舞刀枪,靠着冲击就放倒了了一大片。侥幸活着的敌军也根本没有心气回头对抗骑兵,就是一个劲的跑。 但是人的两条腿怎么跑得过战马的四条腿? 骑兵队在刘茂忠的带领下做了几个冲刺穿插,这一片逃散的敌军就所剩无几了。 李弘茂狂乱的心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他不去管有多少敌军跟着杨崇保逃进了山里,而是回头看向李达和丁彦贞那两块战场,手中的骑兵刀一指,喝道:“杀过去!” 第100章 不甘心 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一场盼望已久的雨终于开始下了起来。 而从四更不到开始的这场战斗,也依旧在惨烈的厮杀着。 从偷袭变成了强攻,又从强攻变成了被包围的福州军,在他们的统帅李达的亲自带领下表现出了超水准的战斗力和极为顽强的战斗意志。 李达的本部兵马只有2000,而且还和他的心腹大将丁彦贞分成了两部,而围攻他们的是唐军天威军左厢的6个指挥和黑云都的2个指挥,3600多人。 经过持续的战斗,人数更多的唐军不但没有吃掉福州军,在长时间连续作战之后,唐军的战斗意志反而下降得更快。 李达对上的天威军已经开始有士兵试图逃出战场了,只不过被督战的军官发现,就地正法之后,唐军的战线才勉强维持着。 李达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单凭他的这两千精兵,他都有信心能把围攻他的这三千多唐军击溃。击溃是没有问题的,但歼灭就很难。击溃对于李达来说毫无意义,而拔营而去的几万唐军应该也要回来了。 作为主将,李达自己也是亲自上阵,他已经是中年靠近老年的年纪了,但他依然能披着一身全甲,手持陌刀进行战斗。在他当面的唐军,没有一个能抵挡得住他的,他就亲手砍死了一个唐军军官,看对方的战袍和铠甲,估计是一个指挥的指挥使。 一场厮杀,从半夜杀到黎明,李达仍有余力。 但是他感到很烦躁,就算他能拼出一个小胜,之前制订的目标却很难实现。 从唐军的布置和反应来看,偷袭是彻底失败的,想要抓住或者杀掉李弘茂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了,要围歼这支皇子亲兵也做不到,至于军械军粮那些物资,人家自己都舍得一把火烧了,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吗? 然而这就是战争,对方的资本本来就比他雄厚,他就算龟缩在城里,结果也不会更好。他只能在出现一丝丝机会的时候去铤而走险,本来就是冒险的事情,结果不太好也实属正常。 只是,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打成这个局面,还可以有更多收获的。如果这时候杨崇保快速加入战场,哪怕再给他添一千兵进来,不,哪怕五百,他都能把正面的唐军彻底压垮。 可杨崇保在哪? 李达注意到,杨崇保部有一阵没什么动静了。 先前,唐军大营起火的时候,李达最开始以为是杨崇保放的火。但是火势来得太大,太快,太猛,让他意识到杨崇保中了唐军的圈套,不过万幸的是,他看到杨崇保所部还是从唐营东面突围而出,随后与唐军尚未投入战斗的李弘茂本部发生了战斗。 李达对杨崇保也很有信心,杨崇保部虽然比不上他的本部精兵,但是对唐军怎么说也能有一比一的战力,而他的兵还更多!同时杨崇保是个很有经验的将领,哪怕他一时拿不下李弘茂的本部,也会知道分一点兵出来增援李达这里,只要这边的战场分出胜负,李达反过来增援杨崇保,他们还能获得一场大胜! 最初的战斗目标又有实现的可能! 然而战场就是这么瞬息万变的,李达这边已经建立起以少敌多对唐军越来越明显的优势,但杨崇保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喧哗和躁动。当李达隐隐听到的是“将军跑了”这样的叫喊时,他的心就猛然一沉。 这怎么可能? 杨崇保的三千兵就这么败了?杨崇保跑了?他这里两千对三千五不已经占尽优势了吗?杨崇保那边可是三千对一千(李达以为的)! 但是,那些叫喊着逃命的士兵的口音,分明不是从北方来的唐军(南唐虽然在南方,不过对于闽国来说,又是北方了)。 这一刻,李达宁愿什么都没有听到,他也希望他的士兵什么也没听到。 但那边的战况根本是瞒不住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士兵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而对面的唐军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有人喊道:“我军胜了!敌将跑了!敌军跑了!” 鬼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这阵欢呼声,让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唐军,又爆发出了高昂的士气和战斗力。 这时,比李达更苦涩的是他的心腹大将丁彦贞,他的战场比李达更接近杨崇保那一方,他也更早地发现了杨崇保部雪崩一般的败亡。而更为艰难的是,他面对的唐军还有一支乌漆墨黑的黑云都。 这支部队人不多,就是那几百人,但是比天威军能打,而且很拼命。他们从带兵的主将,到副将,到两个指挥的指挥使、都虞侯全部都投入到第一线中厮杀。 最让丁彦贞印象深刻的是,那个看起来面相很有几分书卷气,甚至有种面白唇红的小白脸样的主将,砍杀起来一点也不含糊。丁彦贞自己也不是外形彪悍的将领,他很明白这种看起来有几分娘的将领,下起手来比谁都狠。 于是他就亲自上阵,还很有传统地问了敌将的姓名,但是郭廷谓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当然他的名字对郭廷谓也一样。 两个人打得就有点难分难解,而两个主将对砍,周围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兵也很识趣的没有干扰他们。 “降了吧,你们输定了!”郭廷谓拿的是一把加宽加厚长手柄的横刀,刀身很重,硬度和韧性十足,这很占便宜。因为丁彦贞的横刀质量就要差一些,也没办法啊,砍杀中他也不知道换了第几把刀了。 丁彦贞也很无奈,真的,对面这支唐军显然很有钱。这不仅体现在他们舍得把自己的大营点了烟花,不仅体现在他们有更多的弩机甚至弩车,还体现在他们的铠甲更厚实,刀枪剑戟这些兵器的制作也更精良。要是换上他的部下有对方这些装备,他肯定自己已经打赢了。 “咔”的一声,又一次避无可避的对砍之后,丁彦贞的横刀出现了一条很明显的裂缝,再来一次,必定会从中折断。 这时,“将军逃了”的喊声从北面原本是杨崇保部的那个方位传来过来。 郭廷谓又说了一句:“降了吧!福州必失,尔等何处可去?”他虽然勇猛,但他骨子里不是那种嗜杀的武夫,他希望丁彦贞能降,一来他希望尽快结束战斗,减少损失,二来他真觉得丁彦贞是个不错的将才。 丁彦贞避开郭廷谓的一刀,笑道:“我主犹在,岂能言降?!”他没有什么家国的观念,他只知道他有个主公,如果主公要降,他也无所谓,但既然这会儿主公还在血战,那他也唯死战而已! 不过,丁彦贞心志坚定,他的士兵可没有他这样的坚定。他们听到杨崇保那边的士卒在喊“将军逃了”,也听到唐军爆发出了一阵欢呼,这让他们的士气迅速下降。 鏖战到现在,他们这支千人的部队损失了将近一半,这已经是精兵中的精兵了。这也是因为他们的主将还在,他们的主公也还在战斗,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是靠一口气在咬牙坚持着。 而现在,这口气也被北面的喊声抽走了。 第101章 赢了 丁彦贞和李达本部的精兵比杨崇保所部还是要强悍许多,即使战场上的变化严重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但他们并没有像杨崇保部那样直接从战场上就开始溃散。而是在自家主将的统帅下,重伤的断后,轻伤的掩护,试图有序地脱离战场。 但是唐军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有序的脱离战场? 这一仗从半夜打到了天亮,战场其实比较混乱。 人数最多的杨崇保部遭到,埋伏、陷阱、大火,兵员和士气在零敲碎打中不断降低,并最终在和李弘茂本部兵马的血站中率先崩溃。人数较少的丁彦贞部在面对人数略多的黑云都和天威军的联合部队时一直在苦苦支撑,而人数比最悬殊的李达部在面对天威军近两倍的兵力时,反而占尽了上风。 好像谁的兵多,谁反而打得最差。 不过在黎明时分的一场大雨中,整个战局的胜负已分。 李达的整个偷袭行动,最后彻底失败了。杨崇保部的溃散,成了压垮丁彦贞部的稻草,而丁彦贞部的败逃,又引发了李达本部的连锁反应。 即便是这些李达的近卫亲兵,此时也没有了战意,他们能做到交相掩护撤退,除了他们对李达比较忠诚外,更因为他们在军中都有兄弟子侄,凭着一种血肉亲情,重伤的人宁愿自己断后,轻伤的人更希望自家有人能留个香火。 然而也没有用,自感仗打得很不好看的天威军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拼了命的穷追猛打,黑云都和御林亲卫也不会放过这种收人头长军功的大好机会,更要命的是,那些假装东进的唐军大队,终于在这个大雨滂沱的黎明赶到了战场。 由冯延鲁率领的剑州兵,由查文徽率领的汀州兵都赶到了战场,这两部人马加起来就3万人,对于已经打到崩溃临界点的福州军而言,不要说是3万大军了,就是来3万只羊,冲也能把他们冲垮。 更何况,在李弘茂已经被烧掉的大营北面,由永安节度使王崇文亲自率领的建州兵约5千人,也已经出现在战场的最北端。 福州兵的心态彻底崩了,连李达的心态也崩了。他也丢掉了铠甲和武器,开始朝大梦山的小路奔逃。 丁彦贞的部队此时只剩下了差不多300人,他一看到自家主公开始往山上跑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对自己的部将喝道:“掩护主公!再退者斩!” 没用的,他斩了几个不听号令的逃兵,但更多的士兵还是逃散了,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只有百十个人,很快就被紧紧跟上来的黑云都团团围住了。 而在李达开始逃命之后,李弘茂这支骑兵,在骑将刘茂忠的带领下,再次开始战场收割。 经过之前对杨崇保部的追击,李弘茂现在的心态已经稳定了许多。他就是觉得累。一直被紧紧地绑在马上,随着骑兵反复的突击,虽然说被击杀的风险不大,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危险。 首先他就得竭尽全力地控制好马匹,这和他平常骑马溜达完全不一样,这是作战,他要和整个骑兵队保持一致,要跟着一起冲刺,一起变向,一起减速,然后再调整节奏,再冲刺,再突击。 “夜王”的体型和体重在突击中让李弘茂在突袭中占了巨大的便宜,光是被“夜王”直接撞飞摔死的福州兵就不知道有多少,李弘茂高高在上的挥舞着骑刀,也似乎砍到了几个人。 但是巨大的体重意味着巨大的惯性,李弘茂每一次拉紧缰绳要“夜王”转向都特别吃力,不止他吃力,“夜王”自己就特别吃力,好几次“夜王”都几乎失去平衡,在那一瞬间,李弘茂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是他周围有再多护卫也帮不了他的事情,“夜王”要是失去平衡倒地,李弘茂也得凉,他就是绑在这匹巨马身上的,要是“夜王”倒下来来压住他…… 万幸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但是后面问题又来了,“夜王”的体力消耗巨大,在驮着李弘茂追击李达本部溃兵的时候,它冲到人群中,竟然放慢了脚步,最后竟然停了下来。而李弘茂身边几个亲卫的马依着惯性还在往前冲,至少出现了十几米的空档。 这时候要是那些溃兵突然围上来,李弘茂估计就得凉。 不过那一瞬间李寂城和张初晴这两名亲卫反应也是神速,当他们发现“夜王”已经失速的时候,他们也都顾不上勒马,而是双双从马背上跳下来,李寂城挥舞着长枪,张初晴挥舞着双剑,就在李弘茂自己还一个愣神的时候,他们已经杀到了“夜王”的身边。 随着李寂城和张初晴枪剑合璧,放倒了经过“夜王”的一小波溃兵之后,其余的溃兵压根就不再往这边靠。 这时候李弘茂才回过神来,取下了背着的弓,弯弓搭箭,瞄准了已经快要跑到山脚的李达射了一箭过去。 这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本能地调整了呼吸,平常得费点力才能拉开的一石弓,这时候很轻松就被他拉满,然后眼到手到,弓弦弹响,一支箭就像流星一般飞向了李达。 这时候他们的距离大概有一百米,李弘茂射箭更多就是摆pose,象征意义大过于战斗意义,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箭竟然射中了! 奔跑中的李达也是鬼使神差的顿了一下,回头朝立马军中的李弘茂看了一眼,一支箭就飞到了他面前。如果不是他的亲卫拉了他一把,李达估计现场就得凉,但即便如此,那支箭也扎进了他的肩膀,李达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幕被追击的唐军看到了,一时间,唐军爆发出了一阵山洪般的呼喊:“大王神威!大王神威!” 李弘茂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没有再射第二箭(白痴才会去射命中靠信仰的第二箭呢),而是高举起那张弓,大声喊道:“大唐万胜!” 唐军士兵也高声齐喊:“大唐万胜!大王神威!大王神威!大唐万胜!” 就连那些刚刚抵达战场,跟着追杀溃兵的显示存在感的唐军也跟着一起高喊,几万人的声音汇在一起,那声音是直冲云霄。 而那些还没有逃到山脚的福州兵索性也不逃了,闭上眼睛原地跪下投降,就算被砍也管不了了,爱咋咋的吧。 李达没有投降,他在最后几名亲卫的搀扶下逃到了大梦山中,这基本就是所谓的“仅以身免”了。 李弘茂也没有再追,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了把他当做神一样看待的唐军士兵,以及,那些神态各异,表情复杂的领兵官员和将领。 “赢了。”李弘茂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李达已经跑了,福州还有两三万守军,不过李弘茂知道,这场福州攻略战,他已经赢了。 “福州是我的了。”他又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很好,历史终究是要改变了。 第102章 选边站队 七月十六日,清晨,大雨。 福州北城,严胜门城楼。 “站住!干什么的?” “我家娘子让奴给郎君送件换洗衣裳。” 福州军的排阵使马捷已经在城楼里枯坐了一天两夜,自从福州掌权者,自称武威留后的李达十四日带本部精兵北上偷袭唐军大营后,从十四日夜到十五日白天,再到十五日夜,北面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在这一天两夜里,马捷只偶尔打个盹,其他时间都是在被锁起来的门楼里来回走动,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始终没有着落。 作为福州地方士绅阶层的青年才俊,马捷如今也才32岁,排阵使这个职位在军中说高不高,但也能接触到军方大佬,算是核心成员。 这些年来,从初次踏入官场的职场小白,到历经闽国宗室相残,王延曦王延政兄弟的刀兵相见,再到朱文进、连重遇篡位,再到李达拥立雪峰寺的和尚卓岩明为帝,又在校场上杀掉卓岩明自立……在极短的时间内,福州的朝政、军权就跟走马灯一样的变换,马捷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和厌倦。 甚至绝望。 因为他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王氏的闽国穷兵黩武又只会搜刮,那时候真可谓是掘地三尺,从商人富户到种田打鱼的百姓都水深火热。之后朱文进也好,李达也好,为了自保,也都是大肆扩充军备,压根没考虑过民生,也不在意福州城给他们霍霍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福州城的士绅和百姓都在怀念闽国太祖王审知主政的那段时光,那真是自唐末以来,福州人(其中还有很多是从战乱的北方迁徙过来的移民)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马捷当然知道,现在打到福州城北的唐军,和过去的大唐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江宁那个唐国的开国皇帝李昪祖上究竟是不是唐朝宗室都很令人怀疑,但这支唐军至少给了马捷一点希望。 就算唐军攻占了福州,像去年攻占建州那样大肆劫掠,不过后来,建州不也就渐渐安稳了吗?李达在唐军南下之后就先后派人去向石晋、吴越请求援兵,就算晋军和吴越兵来了,难道就不抢掠?这武人当道的乱世,会有哪家的兵破城之时不杀不抢的? 只要过后能安稳下来,日子终究是要过的。 唐军也许不会更好,但总也不会比李达更差,或者换了吴越也行。 马捷对谁来接手福州其实都不太在意,但他希望尽快结束李达的统治,福州需要一个安稳的靠山,而只要李达在,战争就不会结束。 这一天两夜,马捷都是在各种权衡、焦虑中度过的,他不在乎自己现在被关起来,他更在乎前面那一仗的结果。 门外的声音让他骤然间心跳加快了许多,他自然是有妻室的,但他的夫人根本都不知道他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更不可能知道他在哪个地方上班,送换洗衣服之类的事,更不可能!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而他早就知道,这几个月里,福州城里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在四处活动。福州城一直都有很多其他势力的暗探,有南唐方面的,也有南汉的,当然也少不了吴越的,不足为奇。 只是最近几个月,最为活跃的是南唐方面的密探。他们并不只是像传统的密探那样,说是密探,其实就是利用商人的身份打探一些消息而已,而这些消息基本都是市面消息,能反映出一方的政治经济军事信息,对需要的一方也会有很大的作用,但也仅仅停留在表层罢了。 而这些南唐的密探不一样,他们不仅干着传统的经商、收集情报的活计,还结交、拉拢福州方面的官员,也不见得都是在刺探军情,有时候似乎真的就是纯粹就是在结交士绅,同时散布一些信息,是反过来向福州的士绅透露一些情报。 马捷先前对李达说起李弘茂这个南唐的永安王在江宁近几年的种种作为,也正是来源于这些渠道。他对这些南唐密探的作为很好奇,也意识到,既然南唐方面对福州这么下功夫,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南唐是可以期待的? “几位哥哥当值也是辛苦,一点心意,几位哥哥下值后到瓦子里耍耍。”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声,马捷肯定自己家里没有这样的仆人,他不由得笑了。 “这……主公有令,马排阵不得离开此处。” “知道,知道,我家娘子踮着郎君,我们给郎君送点吃食,换了衣裳就走。” “那快一点,不要让我等为难。” 随后,锁着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男两女,都作的是丫鬟奴仆打扮,这三人进来给马捷行了礼,也不关门,就在桌子上张罗吃的东西,有酒有菜,马捷这两天没吃没喝,之前不觉得,这时闻到了酒菜的香味,才发现自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他可不担心酒菜会有毒什么的,一边吃菜,一边喝酒,还连连叫好。不是演戏,真饿了,酒菜也是真好。 “郎君慢些,”那仆人打扮的青年笑道:“娘子自是知道郎君顾不上膳食,此番多备了些。”然后在给他盛饭的时候,耳语道:“留后已败,只身躲进山中尚不得脱,城中二十四姓家主密谋起事,郎君速作定夺。” 马捷心里一跳,李达战败不足为奇,但是这些密探竟然已经串联了福州城内这些有钱有势的士绅,真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这种业务,可没听说哪家密探开展过啊。 他发现守在门外的看守朝里面看了一眼,一拍桌子道:“好酒!某此前怎未曾喝过?” 给他添酒的婢女笑道:“回郎君话,这是从江宁商人卖的宫廷御酒,便是在江宁,也是天价,寻常人还买不到。这是前日娘子好歹央着陶家少夫人匀了两壶过来,这一壶便是五贯钱。不过陶家郎君说了,这酒是不卖的,郎君若是到陶府,陶家郎君自会请郎君好生品尝。” 门外的守卫听得直咂舌,他们拼死拼活,一个月的军饷差不多也只有一贯钱,可这一壶酒就是五贯! 不过马捷听到的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他很清楚二十四姓都是福州士绅的中坚力量,而陶家更是这些士绅,尤其是富户中的领头羊。就连李达想要军费,也得去找陶家赞助,当然他拉赞助的手段稍微激烈了一点……当然不只是一点! 所以陶家表面上顺从,但内地里怨气极大! 所以要说陶家联合其他二十三家想要搞事,马捷是完全相信的,只不过在没有外来势力的情况下,这些士绅干不过手里有兵的李达罢了。 而这也到了一个选边站队的时候,首鼠两端,会两面都得罪! “如此好酒,”马捷当机立断,叫道:“门外那几个军汉,便都进来,某赏两杯让你们尝尝!” 第103章 还有翻盘的希望 七月十六日,夜。 福州北城,严胜门外。 连续下了两天的大雨让前些日子酷热的天气变得凉爽了许多。不过对于在山里东躲西藏,食不果腹的李达来说,这种雨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雨,这种天就是“浩汗霜风刮天地”的天。 偷袭失败,李达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仅仅带着最后的几名亲卫逃进大梦山中。可是唐军的追兵追得很紧,以至于李达不敢沿着来路直接回到福州城,而是在山中躲了两天,才从一处悬崖绝壁处抓着藤蔓爬下了山,又走了十几里没有路的山地,这才回到了福州城下。 途中,李达还见到过先他一步逃到山中的杨崇保,杨崇保身边还聚集着百多个亲卫,但是多了个心思的李达也不敢去和杨崇保汇合。 人心难测,谁知道一仗输掉底裤的杨崇保会不会把他捆了献给那唐国小王,以求免罪脱身,东山再起呢? 这时李达带着身边仅剩的两名亲卫来到福州城外,也是观察了好一阵,才慢慢地靠近城门。这时天色已晚,严胜门早已紧紧关闭。严胜门对面就是大梦山,不宜大军进攻,所以严胜门外并没有护城河,只是挖了壕沟,沿途布置了大量的据马,壕沟上也拉起了吊桥。 因为是战时,城楼和城墙上都是没有点灯的,但也可以看到有兵卒在巡逻。而城墙上挂着的旗帜,也让李达松了口气。 两天了,在大梦山里追捕李达的,始终只是小股唐军,很明显唐军的主力大队并不愿意翻越崎岖南行的大梦山来攻严胜门,他们要打,也应该攻打城东的海晏门,或者是和西面泉州兵汇合攻打南面的宁越门。 如果李达是进攻方,他也会这么选择的,因为绕山绕水地来攻打严胜门费而不惠。而只要他的部将没有叛变,这时候不管海晏门还是宁越门,唐军都不可能轻易攻得下来。 所以只要他回到福州城里,他就不是眼前这个淋了两天雨,喂了两天蚊子,还饿了两天肚子的丧家之犬,而是又变回了堂堂的武威留后。 甭管这个留后是石晋的臣,还是吴越的臣,亦或是又当回南唐的臣子,都一样。 不久损失了5000人嘛,他输得起,这一仗虽然打输了,但他也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实力问题,而是他运气差了点,巧合多了点,还有裁判吹黑哨,队友不给力等等,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他的问题,他离胜利就差一口气而已。 只要福州城还在,坚持到吴越兵赶来增援,一切就都还可以扳回来。 但李达还是很小心,他让一个亲卫走到吊桥边,也不喊话,而是学了两声鸟叫,这是暗号,如果守城的部将没有发生意外,这个暗号就对得上。 很快,城头也传来了几声有节奏变化,忽高忽低的鸟叫。 两个亲卫松了一口气,李达也松了一口气,但他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站到前面去。 一个亲卫喊道:“常七郎,城头是你么?你家将主何在?” 城头一声断喝:“城外何人,休要诈我!” 那亲卫反而笑了起来,刚才也是他最后的试探,因为主公临行前的布置,此时本就不该常七郎所在的部队值守,若是上面答应了,反而是有诈的。于是他笑道:“某乃主公近身亲卫胡一,有令牌在此,速速放下吊篮让我等上去!” 依然是小心又小心,也没有提主公本人,更知道大战之中不可能开城门,只是要求放个吊篮把他们吊上去。他原先想的是自己先上去探个究竟,若是没有问题,方才回头来吊主公上去。 但是当吊篮放下来以后,李达就和这亲卫一起跨进了吊篮里。其实李达也想开了,若是城门有诈,他们就三个人,上面一阵乱箭,就可以把他们射成刺猬了。到了这一步,那就听天由命吧。 缆绳搅动,吊篮缓缓朝着城墙升起。 不过是几丈的距离,李达坐在吊篮里,仿佛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自己这一辈子过来,就如同此刻,脚下是虚的,空的,一掉下去,同样是万丈深渊。 “参见留后。” 李达从吊篮里出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先前被他下令关在城楼房间里的马捷,再看周围,他原先安排守城的手下也在,只是这些手下背后都有刀枪顶着,身上还有绳子捆着。 李达的心一下就凉了,但仍旧强笑道:“胜之,某败了,悔不听当时胜之之言啊。”马捷当时一再说北面唐军大营必然有诈,但又反复暗示唐永安王李弘茂就是个虚浮于世的纨绔子弟,骄横皇子,实际也是一步步诱导他作出偷袭的最后决定。 马捷倒是一脸的平静,面对着旧主心平气和地说:“永安大王已入城,大王天纵之才,留后应该输得心服口服才是。” 李达的脸抽搐了一下,从马捷平静的语气里,他听出了一种浓浓的崇拜,而他心里,则是一片浓浓的酸楚。娘的,他可太清楚这些当地士绅的精英人才是什么嘴脸了,别看他靠着强权做了福州的主人,可在这些精英眼里,他还不是跟个土包子差不多。 可这就崇拜上了?那小王毛还没长全呢! 不过李达也不傻,既然马捷把他骗上城来,那就说明他还有利用价值。否则的话,刚才就是一阵乱箭了,又或是打开城门大摇大摆的出来把他砍了也是一样。所以他压住心里的鄙夷,叹了口气,放低姿态道:“胜之,事已至此,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了吧,是否要某去劝降某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 是了,一定如此。 马捷这帮人行动起来,城中守军至少可以动员一半,李弘茂要靠着这些人兵不血刃地进城不难,但忠于李达的部队也不止他带出去的那两千精兵。那两千精兵只是特别忠心,有特别能打罢了。他还有几个兄弟,在先前他被唐元宗李璟列入宗室的时候,他的兄弟们可都是被封了官的。 而他们手里也有兵,李达有四个兄弟,这四个兄弟每个人手里至少也有两千兵。李达没有安排他们守城,而是让他们收着家眷财宝,守在原来王氏闽国的宫城内!宫城就在福州城北,护城河、城墙的防御体系同样十分完善,俨然就是城中之城,而且防御面积小,更容易防守! 想到这里,李达的心又热了起来。 他还有翻盘的希望! 第104章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马捷没有骗李达,李弘茂率军开进了福州城。 由于福州士绅的起事,或者说阵前倒戈,福州守军至少半数直接向唐军投降。所以李弘茂不但兵不血刃地从东面的晏海门进了城,查文徽从东北的井楼门进了城,李弘茂还进了内城。 但就像李达盘算的那样,忠于他的部队还控制着王氏闽国的宫城,此外城南的部分城墙以及宁越门、美化门以及一部分内城还在他的部下控制中。 现在福州城内的态势就是唐军一南一北把福州的残余守军分割成了两半,并重重包围了起来。 但李弘茂没有下令全线攻城,双方处于一种对峙和静默状态。 “罪臣李弘义,叩见永安大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李达五体投地地跪伏在只有十四岁的永安王李弘茂面前,态度十分谦卑。这没什么,甚至他又把自己的名字改回了李弘义,大家都是“弘”字辈的宗室,认真的说,我还是个老哥哥呢。 李弘茂是七月二十这一天,也就是马捷把李达骗上城,给他好吃好喝的养了四天,还给他包扎了伤口,给他换洗了衣裳之后才在福州内城安泰门的临时指挥部接见李达的。 倒不是李弘茂故意给李达甩脸色看,故意晾他几天,实在是这几天,李弘茂也是如履薄冰的,踩着高压线一样地处理各类事务。 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福州的防务,进城不代表战事已经结束了,先不说李达的残兵还有一万多人分别据守着宫城和城南,就说以马捷为首倒戈的一万多福州兵,李弘茂现在也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诈降这种事也是被历史上的军事家们玩出了花的,甭管前面的仗打得怎么样,只要这时候李弘茂被干掉了,唐军依然会一败涂地。 但李弘茂也是必须要进城的,他如果屯军躲在城外待着,那他永远也占领不了一座城。 这几天过得,李弘茂真的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刺激过! 先是接受了马捷等福州方面土着势力的献城投降,马捷虽然只是个排阵使,但他是福州方面公推的军方代言人,他手里有万余福州兵,控制的城墙从西面的迎仙门一直到东面的海晏门,整整是半个福州城墙。这些地方原先也有李达的死忠部队,马捷等控制城墙也是杀了人,流了血,也算是纳了投名状的。 这之前南唐朝廷的任命也已经到了,皇帝李璟亲自下诏任命永安王李弘茂为东南面招讨使,永安节度使王崇文为东南面招讨副使,两人共同统领指挥福州攻略战。 以兵部侍郎魏岑为东面监军使,枢密使陈觉……的南面监军使没有了,因为在七月十四日那一战的乱军之中,枢密使陈觉被贼军所擒,在贼军溃逃时遭到踩踏,虽然奇迹般的没有当场死去,但是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不要说在这个时代,就算在李弘茂自己那个时代,以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也都救不回来,现在已经视为为国捐躯,礼部和吏部连给他的谥号都准备好了。 所以南面监军使的职位,又回到了历史上本该这个职位的中书舍人冯延鲁的头上。 因为马捷献城的功劳极大,所以李弘茂也就以前敌总指挥的身份直接保举他为福州刺史,由他代表福州的地方势力处置福州军政事务。 然后,把马捷的一万多福州兵调到了城外扎营,由冯延鲁的剑州兵(原陈觉部)一部接管严胜门的防务,以查文徽的一部分汀州兵接管井楼门的防务,以刚到达战场的王建封的信州兵接管城西迎仙门、遗爱门一带的防务,而李弘茂的本部和随后到达战场的王崇文部建州兵以及从各部抽调的兵力组建成了中军,驻屯内城,从四个方向形成对闽国宫城的重重包围。 至于城南方向,则由魏岑和留从效的泉州、漳州兵负责包围,李弘茂没有动这一支部队,暂时也动不了。 因为七月十四那一战之后马捷献城投降,唐军实际没有经历什么像样的战斗,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剑州兵1万5,汀州兵1万,信州兵1万5,包括泉州、漳州兵2万,这一共6万兵几乎都没有损失。 反倒是李弘茂的本部兵马在战斗中损失不少,尤其是天威军左厢,总共6个指挥,阵亡了一个指挥使,战损士兵近千人,黑云都也有上百人的损失,着实让李弘茂心痛。好在王崇文带来了5千建州兵,充实了李弘茂的中军,再加上从各部抽调的精锐,李弘茂的中军现在也有1万5千左右。 全军约7万人,加上马捷的降兵,就是8万出头,而且李弘茂收到军报,由天威军统军何敬洙亲自率领的天威军右厢日夜兼程,现在已经过了信州,过了信州再过建州,很快也就能赶到战场,那时李弘茂手里的部队全部加起来就接近10万了。 这些兵力要压制李达的一万多残兵,就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 但打仗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相加,李弘茂面对的问题依旧非常复杂,复杂到他两辈子的经验都不够用。比起歼灭李达的残部而言,现在要理顺唐军各部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要更复杂得多。 而李弘茂对于李达残部围而不歼,也并没有昭告天下替南唐收服了福州这个闽国旧都,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等着吴越的援军找上门来。 吴越也是小国,虽然经济很发达,但是要大规模组建军队也很难,福州求救,吴越不会不管,只要他们派兵前来,那么李弘茂歼灭一万,吴越就少一万兵,歼灭两万,吴越就少来两万兵,如果能歼灭三万,吴越就伤筋动骨了! 所以,李弘茂看着这个表面上匍匐在地,实际上恨不得跳起来把他一口咬死的着名跳反之王李弘义、李达,明明自己还是一个中二年纪的少年,还是一排老气横秋的姿态,劝慰道:“人谁无过?弘义若是真心向我,痛改前非,也是我大唐的一件幸事。但是,你如何能证明你的忠心?” 按说,李弘义从族谱上还是李弘茂的兄长,但李弘茂也不想装得太过,什么彬彬有礼,什么不计前嫌,真要勉强去演,大家都憋得难受。所以兄长什么的,不如不叫! 说实话,李达没有想到李弘茂已经在算计吴越的援兵了,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道:“罪臣愿为大王说降城中残余叛逆,大王若是有疑,可遣一大将跟随罪臣,罪臣若有不臣之心,随时随地可以手起刀落。” 李弘茂呵呵一笑,说:“战事未停,自然是要先小人而后君子的。冯监军,就请你带本部亲兵,随弘义前往招降。冯监军乃中书舍人、谏议大夫,国之重臣,非君不足以使彼信服也!” 又是国之重臣这一套,前一个国之重臣现在被包成了粽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站在两侧诸将之中的冯延鲁一时有点石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只想说…… 大王,我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105章 军政事务 唐军攻进了福州城,但又没有完全占领福州城,这在战争中,其实也是常有的事情。但福州的行政工作,就已经刻不容缓地展开了。 李弘茂召开的这次营前会议,各军的长官、随行的文官都到场,可不是只为了接受李达的投降和膜拜,事实上这件事对李弘茂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至少不是最重要的事。 所以,李达在完成了投降仪式之后,就被带了下去听候下一步的具体安排,李弘茂的军政会议还在继续。 “马使君。”既然已经保举马捷为福州刺史,即使朝廷的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李弘茂也把马捷当做福州的最高民政长官来用了。 “臣在。”马捷向前了一步,对于刺史这个职位来说,他32岁的年龄还显得年轻了点,不过他身上肩负着福州24家大姓的利益,这让他既感到压力,同时也十分兴奋。 权力是很迷人的,以前他只是一个参谋性质的排阵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加上李达并不重视,所以他上班一向也上得很悠闲。 然而这个年龄的人,但凡还有上进的心,谁又愿意过得太清闲呢?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刺史是临时的,但只要唐军彻底结束福州的战斗,唐国的统治稳定下来,他的上升空间就还很大。 唐军能彻底占领福州吗? 在马捷看来,这不是个问题,因为唐军现在的兵力优势太明显了,几乎要达到了10比1,而李达的残军被分割包围在两块很局限的区域里面,唐军只需要围而不攻,就足以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 也就是说,李弘茂即使想犯错,都没有多少错误可以犯。 李弘茂看着这个眼睛里闪着光,也毫不掩饰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的年轻刺史(以他前世的年龄来算,马捷还要年轻一些),老气横秋地说:“福州的百姓,就拜托使君了。” 顿了一下,又说:“民事方面,但由使君做主,使君可速速组建府衙,力保城内的百姓不受战事影响。除了不能靠近战线,不可干扰作战外,本王要看到福州百姓如常生活。商铺只管开张,不得哄抬物价,鱼肉百姓。” “大王仁义。”马捷由衷地赞了一句,能把百姓摆在第一位,这样的占领者已经可以比原先的统治者更得民心了,但是这些要求说起来容易,能不能落到实处,还不在于他组建的团队有没有这样的执行力,所以他又说:“犒劳王师,福州的士绅百姓也是愿意的。” 保护费当然得交了,不然大军征战,军官们可以升职加薪,大头兵们图什么? 唐军的军备物资都是通过南唐境内的长途运输,因为战斗没有经受什么考验,唐军的后勤补给正常运作,也只是保障了基本的需求。要犒赏,福州方面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 在这一点上,李弘茂也没有矫情,点头道:“这个你去筹措,富户们可以多出一些,尽少涉及到小商小户和平头百姓。”然后他又转头对参会的各个军头道:“诸位将军也听到了,大军犒赏,一则朝廷自有法度,二则地方上正在筹措,所以,请诸位约束本部,务必严禁烧杀掳掠。” “本王把话说在前边,现在战事未了,各部以作战为第一要务。若纵容兵马劫掠,影响战局者,本王会层层追究,决不轻饶。刘虞候。” 李弘茂看向了天威军左厢都虞侯刘茂忠,七月十四夜那一战,李弘茂觉得让刘茂忠做个步军的都虞侯有点可惜了,不过南唐也没有真正的骑兵可以给他带,只有等以后吧。 而经过那天的并肩奋战,刘茂忠对于李弘茂这个真敢在第一线战斗的皇子也是钦佩万分,从一个中立的军人,变成了李弘茂的死忠。 他的职位很高,禁军六大主力之一的天威军左厢都虞侯,这一战之后天威军左厢副统军,甚而天威军都虞侯都是可以期待的,妥妥的高级将领了。 但是李弘茂一点到他的名,他还是很恭敬地站了出来,抱拳道:“臣在。” 李弘茂道:“暂命你为福州督军使,从各军抽调精锐,专事军纪纠察,但凡有官兵劫掠,一经查实,奸淫及杀人者就地正法,劫掠者断其一手一足,没收劫掠所得,逐出军中!若有官长带队,都头以下与士卒同罪同罚,都头及以上者收监问罪。” 约束军纪,严禁掳掠,不只是下一道命令就可以的。 刘茂忠的官职军阶以及名望,足以压制一般的中下级军官,而李弘茂命令他组建的这支纠察队也别有用心。因为纠察队是从各军抽调精锐组成的,不管哪家的执法官想要包庇自己人都不可能,因为别家的都在看着呢。 而一旦开始执法,这些执法官就只能跟着李弘茂一条路走到黑了。 刘茂忠肃然领命。 而李弘茂这话说完,马捷和福州的降官均是一揖到底,这个约束军纪,爱护百姓可不是做戏了。 但是李弘茂发现,那些军头们大都不以为然。尤其是最后到达战场,不费一兵一卒就已经取得“攻占”城西迎仙门一带的功劳的王建封。 去年攻破建州,王建封有先登之功,但是他的部队也是唐军中军纪最为败坏的,王建封火烧城楼,他的部下还把火烧到了平民百姓家,并大肆奸淫劫掠,使原本对王延政的统治深恶痛绝的建州百姓也对唐军倍感失望。 对于王建封这样的传统军头来说,我打下一座城,不让儿郎们尽情抢掠,以后谁还跟着你干? 李弘茂的眼睛扫过对他的命令不以为然的王建封,又看了一眼第一次来参加这样的会议,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弘茂的泉州刺史留从效。这是泉州方面的实权人物,名义上他已经归顺了南唐,但历史上他一直有自立之心,因为南唐战败,留从效也趁势将南唐安排到泉州漳州的军政官员赶走,实际上形成了割据。 此时的留从效看着发号施令的李弘茂,脸上清楚地写着两个字:观望! 这是意料之中的,这种手握重兵的地方实力派,绝不会因为你是个皇子,你前面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就对你真心臣服,那是演义,李弘茂看过的历史都不是这么写的。 “魏监军,留使君。”李弘茂看向留从效此时名义上的上司,东面监军使魏岑和留从效本人,徐徐道:“城南继续保持包围之势,也请二位督促本部,做好攻城准备,若李弘义劝降不成,二位须帅本部兵马,将城南残敌一举歼灭。” 城南的残军大概还有七八千人,因为有守城的优势,如果硬挺的话,留从效那边2万人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在福州大势已定的情况下,留从效可不愿损失自己的兵力,因此他只是出列应承了一声,同时也在盘算真到要硬打的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干。 李弘茂再次把视线转回到马捷身上,说:“马使君所部出城部队,士卒多为强征的百姓,如今大局已定,这些被强征的百姓可以听凭意愿,如有想要回家的,城中百业待兴,可以发足军饷,让其归家。兵贵精不贵多,该部留下三千精锐即可。” 马捷完全能接受,遣散降兵嘛,这是胜利者的特权,不然留在一支上万人的部队,不仅要提供粮草物资,还得担心他们再次叛变。别说遣散了,杀降的事情也不少见。 王建封那些军头倒是觉得有点可惜,上万人呢,分成几块吞到自己的部队里不香吗?不过马上他就发现李弘茂也不是傻子,因为李弘茂明确了福州这支部队大部分遣散之后,也要保留三千精兵,而且他派了他的亲信林仁肇去主持遣散、整编这支部队。 林仁肇此前的职务,也就是个天威军左厢的裨将,裨将更多是一种临时性的职务,主将任命,也可以指挥一支大军,但没有主将的任命,也就是跟着大军游手好闲而已。但是李弘茂很难直接提拔他为天威军这种禁军的高级将领,反而是编练一支地方军,让他去统领更方便。 而且林仁肇本来就是闽人,他和这些福州兵能够尽快融合,经过选编,形成战斗力。 至于郭廷谓的黑云都,作战损失了一部分人,李弘茂又从王崇文带来的建州兵挑选了一部分精锐,又错杂了一部分先后由陈觉、冯延鲁带过,但影响都不大的剑州兵力挑选了一部分精锐,又从御林亲卫和李弘茂的少年团里提拔了一部分下级军官作为骨干,把黑云都扩充到了2000人。 直到这时,郭廷谓才觉得自己这个黑云都的副统军算是坐实了,此前的黑云都,名为一军,实际上就是一个加强指挥,他也就是个大号的指挥使而已。 忙活了一整天,各种军政事务才算是有了一点头绪 占领一个城市,尤其还是一个曾经富庶繁华的大城市,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但理顺了思路,也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李弘茂亲力亲为。 所以到了晚上,李弘茂也总算可以喘口气,可以站在内城的城楼上看一看这个繁华的滨海城市,也可以见一见自己想见的人了。 第106章 站在十世纪的黑夜里 入夜,福州内城安泰门下面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灯火通明,正对着安泰门的一整条街也张灯结彩,十分漂亮。 舞台上,由永安王府请来的福州本地各个场子里的歌舞伎们,正在乐曲声中轻启朱唇,翩翩起舞。 舞台下,则是从城西到城南各支部队根据战事的安排得到轮休的中下级军官。这是他们从军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过的恩遇,由王府请来的歌舞伎为他们进行慰问演出。听歌看舞的钱都是王府出的,观看节目的同时,还有免费的瓜果点心。 只是很纯粹的歌舞劳军,军官们在观看演出期间不得饮酒,也不得在城内留宿,表演结束就得按时归队。 不过在表演过程中,会有一些互动,表现出色的军官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励。甚至有时候能得到正在安泰门城楼上办公的永安王的接见。 军官们都觉得很新鲜,不管他们有没有得到永安王的接见或者奖励,他们回营以后,带动的都是一系列和永安王相关的话题。尤其是那些指挥使以下的队正(相当于连长),他们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机会参与这样的慰问演出,他们也听说了,让他们这样的下层军官观看演出,是永安王的指令,要求严格执行,决不能由中高级军官包揽顶替。 实际上顶替的肯定有,甚至不少,但终究是有许多底层军官得到了观看演出的机会。因为永安王的告示里说得清楚,这场劳军演出,会持续一个月以上,保证每个底层军官都有参与的机会。 就是那些纯粹的武夫将领,也知道永安王是在收买人心,但永安王是明文昭告全军,军官们都知道,他们也总不能因为知道永安王是在收买人心就不让军官们去观看演出。 何况他们都觉得,永安王就算要拉拢他们的人,至少也要从中高级军官下手,底层军官那么多,他拉拢得过来吗?最后也只能在军官们观看演出之后回来盘问,发现好像永安王也确实没有什么过多的举动,也只能作罢。 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演出了,负责主持演出,和军官们互动的是李弘茂的王府东卜祭酒韩山寂。这个少年来到李弘茂身边后,成长得非常迅速,在军事上出谋划策的才能还没有完全被发掘出来,但是十分善于接人待物,尤其是身为文士,却十分善于和这些军人交往。 现在,韩山寂可是李弘茂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现在是从七品,下一步,李弘茂就准备提拔他为从六品的主簿了。而和他同一级别的西卜祭酒潘慎修就只能更专注与王府的公文事务。 这时候,李弘茂就站在城楼的射孔后面,欣赏城楼下面的舞台上佳人们翩然的舞姿,动人的歌声,也注视着韩山寂穿插串联,不断利用演出的空隙让观看演出的底层军官感受到大王的恩惠。 其实,这和他想要的东西并不一样。他想要的是一支有理想,有信仰的军队,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但他站在漫长的十世纪的黑夜之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这样一支部队。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他要锤炼出一支守纪律,懂感恩,知道自己为谁而战的部队。 七月十四夜那一战,让李弘茂相信,他对军队的掌握和控制是有效的。 他可以放心地和御林亲卫并肩作战,他堆积重金,严格军纪训练的黑云都,在对阵丁彦贞的老兵时并不落下风,接手不久的天威军虽然面对李达亲自指挥的亲兵有点扛不住,但是活下来的人,却又都磨练出了筋骨,现在也都成为了骨干,经由他们扩建的天威左厢,战斗力显着增强。 他也很想对自己说,你做得已经不错了,毕竟你真正掌军,也不过半年而已。但他也明白,这种话别人对他说可以,如果他自己也这么说,那他就完蛋了。 是的,他已经做得不错了,但这些都还不够啊。他的敌人,还更强大,远远不是李达这种南方小军阀可以比的。 站在十世纪的黑夜里,李弘茂默默地看着那一片灯火。 在他的侧后方,站在他最忠心的两名侍卫,在他们后面,还有一层一层站着的,流动着的侍卫。可以说,他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他就被一层一层的人守卫着,可此时的他,却无比的孤独。 有许多话,他是无人可以诉说的,即使他可以在小哑巴面前说一些别人没有听过的话,可小哑巴毕竟不会回应他。就算小哑巴会说话,其实,小哑巴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站在十世纪的黑夜里,李弘茂他突然感觉到孤独像海一样包围过来,比他孤身泛舟大西洋深处的时候还要孤独。 而且,永远都不会结束。 “大王。” 李弘茂听到张初晴在他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他侧过身,转过头,看到在几名女亲卫的伴随下,一个穿了一件深色的斗篷,把自己整个都包裹在一片浓郁的阴影之中的倩影。 李弘茂的劳军演出轰动了整个福州城,别说这永安王的赏钱是真金白银的,就算没有钱,能在这少年大王眼皮底下歌一曲,舞一支,也是福州城内但凡有点格调、也有点名气的歌舞伎们眼前最热切的愿望。她们不会眼高到寄望得到大王的垂青,但演出的时候能得大王驻足赞赏一句,今后也是个卖点啊。 所以,如今福州城内最有名的几家伎馆,不管哪家被请到了,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不被请到的才让人诧异呢。例如最近尤其红火的暮云水榭第二天晚上才被请到,让福州本地的清辉揽月楼就觉得这小王爷才是真正的行家,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底蕴。 谁又知道,这也不过就是个障眼法呢? “民女花满欧,参见大王。” “免礼。听说你是暮云水榭重金请来的丝竹教习,怎么样,你们这暮云水榭的小娘子们,可有禀赋出众之人。” “回禀大王,如今正在弹唱大王那首《青玉案》的,便是暮云水榭的台柱子杳杳娘子。这孩子确然是天赋异禀,古琴琵琶,箜篌胡琴,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且才思敏捷,能填词作诗,端的十分了得。” 李弘茂愉快地笑了起来,这还是个创作型歌手啊。 这花满欧又补充道:“且容貌绝丽,身姿曼妙,实乃天香国色。” 李弘茂饶有兴致地问:“只是福州罢了,若是到了江宁、杭州那样的富庶国都,她能做个花魁吗?” “怕是不行。” “哦,这又是为何?”李弘茂有些惊讶,你不是都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吗? “大王,民女可以近前一些说话吗?” 李弘茂四下看了一眼,外围的侍卫已经很退开了许多,至于张初晴和李寂城,花满欧并不在意自己说的事情让他们听到。不过问这一句还是很有必要的,贸然走近,即便是她,也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 看了一眼背上背着双剑的张初晴,她还心有余悸。 李弘茂笑着勾了勾手,道:“随本王进屋,本王有话要单独问你。” 待到进了李弘茂的临时寝殿,李弘茂却又放下了先前的问题,淡淡道:“你的伤可好全了,让本王看看。” “大王有命,自无不从。可是大王……真的是为……看妾身的伤吗?” 第107章 情报战真的很重要 夜色深沉,城楼下的歌舞余音未了,但人早已散尽。 作为李弘茂最近身的近身亲卫,也是李弘茂的最后一道屏障,张初晴也有她无法靠近的地方和时候。 这个事情李寂城张初晴韩山寂都和李弘茂有过很多次的争论,大多数时候李弘茂都妥协了,他连出恭的时候身边都会站着一个人这种事他都忍了,但是,他说……如果……他宁愿死…… 这是李寂城这样的贴身侍卫还有韩山寂这样的心腹都无法理解的,在他们看来,其实出恭比那个如果尴尬多了,这都能忍……那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但是,君王毕竟是君王,如果有一天,君王因此而死,他们便跟着陪葬,想简单点,就是这样。 这时,张初晴在寝殿外面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小哑巴林允儿。她看到,允儿很不开心,这时候甚至已经梨花带雨。同为一个女孩子,同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她知道允儿为什么难过,她自己,也未尝没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呢。 “允儿……”张初晴和允儿并肩坐了下来,伸手搂过了小哑巴的肩头。她有一种感觉,别看大王很宠爱小哑巴,而且人前人后都不隐藏这种宠爱,甚至大战当前,为了演戏也好,大王还会把小哑巴抱着坐在他的马上,这样的宠爱,大概是没有哪家后妃能及了,可她又感觉得到,大王对小哑巴的宠爱,不是一种对女人的宠爱。 她说不清那种感觉,也许在大王眼里,小哑巴就是个妹妹,甚至是个女儿? 小哑巴把头靠在张初晴的肩上,她没有哭出声来。她是哑巴,但不是天生的哑巴,也是小时候一场大病之后嗓子坏掉了,说不出话来,但她能听,也能发出声音。她就是怕自己要是哭出声来,会惊扰到了大王。毕竟这个城楼可不是皇宫,前后就这么大一点儿。 “允儿,”张初晴安慰小哑巴说:“也许大王就是喜欢大一点的女娘,你跟在大王身边最久,大王对你的恩宠也是谁都看得到的,等你再长大一点,大王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定不会负了你。” 小哑巴摇了摇头,她想的其实和张初晴不完全一样。她这会难过的,也不是自己跟了大王这么久,却没有被大王宠幸,她只是总觉得,大王每在人前有多么意气风发,在人后就有多么萧索孤寂,可她从来宽慰不了他。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对着他傻笑而已。 就算她能说话,她又能对大王说什么呢? 那个花……那个赵氤氲,却是能跟大王说一些话的,至少,她能知道大王想要做些什么。有些事,现在还只有她能帮大王去做。 屋内,雨收云散。 赵氤氲的脸上还带余韵未尽的潮红和细密的汗珠,微嗔薄叹道:“大王好生狂虐……可是心中想起了什么人?” “并无,你是我此生第一个女人。”这一辈子嘛,李弘茂没有说假话。其实他之前一点想法都没有的。那么多军政大事还在千头万绪之中,更别说现在的福州仗都还没打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可是之前站在城头俯视这十世纪的深夜,那种致命的孤独让他突然有种什么都抛下的念头。人嘛,只要是人,都一定会有那种什么都抛下,什么都不管的念头的,哪怕只是一闪而过。 只是,雨收云散之后,他脑子里又装满问题了。 “大王。”赵氤氲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想笑,眼泪却夺眶而出,就这么梨花带雨地说:“妾身已死而无憾了。” 李弘茂看着赵氤氲那种感动和激动,突然觉得自己很渣,前世就不说了,就是这一世,他也只能说她是第一个女人而已。别的不说,大周后还在按他说的按时长大,待嫁闺中呢。 这些情绪多了也是无益,就今后对她好一些吧。 李弘茂伸手温柔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坐起来准备穿衣,赵氤氲哪里肯让他自己动手,赶紧起身给他穿衣。但是她不知道李弘茂的换洗衣服在哪,就很自然地叫了允儿,李弘茂连忙去按她的嘴巴都没按得住,早就因为他们云散雨歇而等在外面的允儿推门进来,一时间,李弘茂异常尴尬。 尴尬癌都犯了。 穿好了衣服,赵氤氲依旧是忍俊不禁地笑道:“大王好生有趣。” “这一点都没有趣!”李弘茂恼火地回了一句,早知道还是应该控制住自己的,古人在隐私感这方面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不过既然现在门都开了,除了允儿,张初晴和李寂城也进来了,李弘茂就道:“去把寂荡也叫来。” 只有专心谈事,谈论军国大事,才能消除内心的荒诞感。 “你先前说杳杳当不了杭州的花魁?”在风寂荡来到之前,李弘茂又接上了先前好奇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不是说她天香国色,天赋异禀吗?” 难道是杭州那边行业竞争太激烈,内卷到如此地步? “那倒不是。”赵氤氲这时候也已经是风轻云淡,只是眉宇间多了一种初为人妇的小女人的幸福,淡淡笑道:“问题在于,她就没安心当个花魁。她就一门心思想着给大王窃符救赵,或者荆轲刺秦呢。” “真是胡闹。”李弘茂听得也是有点瞠目结舌,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啊。对于杳杳来说,明明可以当个花魁,她一门心思想当的却是个杀手。 不多时,风寂荡来了,跟着风寂荡一起来的还有暮云水榭那个所谓的高丽商人,代号渔鸮的卧底。风寂荡依然是戴着他的多闻天面具,而渔鸮的面孔依然是那么路人,但也许下一秒,他就变成了另一个路人,你还想不起他之前是什么样子。 李弘茂对渔鸮道:“此次福州攻略,你们功劳甚大,甚至不亚于本王七月十四那一战。” 李弘茂对李达的判断,是建立在福州方面送出的大量情报的基础上的,他在演戏迷惑李达的同时,也源源不断地接收到了福州的暗探送来的情报。这个时代没有发报机,所以这些情报有些是用传统的飞鸽传书的方式送出去的,有些也是人冒险出城传递的。 此外马捷的策反,福州城二十姓大户的串联,也是李弘茂暗中布置人手运作的,和渔鸮他们有交集也有配合,但又是另一拨人。 李弘茂发现这个时代的君主并不太重视情报战,或者说像李达这样的武夫,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情报战。而他知道,情报真的太重要了。 直到现在,连唐军那些将领都只觉得李弘茂实在是运气太好了,靠着演戏就骗得李达主动出击,还碰上了福州士绅阶层的反水投靠。但他们哪里知道这根本不是李弘茂的运气好,而是他把情报战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把策反也当成了战略战术中重要的一环。 “愿为大王效死!”得到李弘茂如此的嘉奖,渔鸮跪下来叩首,除了效死,也真没有别的想法。 “起来。”李弘茂坐在椅子上不动,只抬了一下手,说:“福州的经验可以好好总结一下,需要改进的地方还很多。福州士绅本来就与李达互不相容,但是杭州就不一样了。下一步,你转移到杭州去。寂荡,你也去,军法处的事暂时交出来。” “领命。”风寂荡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攻略杭州,难度自然比福州要大无数倍,然而一旦成功,整个大唐的国势都会发生巨变。 “大王,”赵氤氲欠身行礼道:“奴也去杭州。”这场谈话既然没有避开她,她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李弘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应该说之前他就是这么考虑的。但这不是发生了一点意外嘛……以前的话,损失这一颗棋子,就只是一颗棋子,但现在这颗棋子已经不一样了。 赵氤氲笑道:“大王曾对奴说,世事如棋,大王而今是搅动天下的弈者,奴也甘愿做大王手中的棋子。”她说着,也跪了下来,行叩拜大礼,郑重地道:“奴,万死不辞。” 她的作用自然和风寂荡、和渔鸮是不一样的,也是他们替代不了的。比起做一个纯粹的枕边人,赵氤氲很高兴自己现在能对李弘茂有更多的作用。 张初晴看着赵氤氲,她突然明白,这才是赵氤氲和林允儿最大的不同。 她懂大王想要什么,尽管懂得也有限。 “大王,”风寂荡淡淡道:“有臣在,断不会让……出现任何差池。”赵氤氲现在的身份还不好称呼,王妃她肯定是当不上的,品序暂时也不会有,但是,大家都懂,就行了。 第108章 初试改编 一连几天,冯延鲁都没有带着李达去完成招降的任务。 冯延鲁怕死,不敢跟着李达进入到宫城内部去招降,他让李达在门口喊话劝降,还威胁李达如果不能劝降,就会把他砍了。 但是李达也是一个老阴批,他已经清楚地观察到了李弘茂和冯延鲁这些大臣之间的不合——他以己度人,觉得很好理解,他认为李弘茂作为皇子坐镇一方,肯定是不希望这些大臣在旁掣肘,他甚至觉得李弘茂就有想借他之手干掉冯延鲁的意图。 当然这只是李达自己揣测的,李弘茂是绝对没有这个想法的……至于行将就木的陈觉陈枢密,人家离京之时就说了要为国尽忠,这么伟光正的事情怎么可能去阻拦呢? 所以对于冯延鲁的威胁,李达才没有放在心上呢,敢砍他的人是李弘茂,他冯延鲁算老几? 而且他的心思现在也有了变化,以唐军的军势,他目前应该也翻不起浪了,毕竟他的兵太少,而且福州的士绅已经被策反了,他也不可能马上让他们重新爬回他这条船上来。 那么,不如真的就降了,先保住性命,最好还能保住这支军队,再图其他? 李达对磕头下跪这种事没啥感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李弘茂也不去催促冯延鲁和李达,他现在是围点打援,李达的残部要是降得太快太彻底,万一风声传到吴越国那边去,钱氏一怂不敢派兵来了,他不是没有援可以打了吗? 他这和历史上南唐围福州久攻不下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当时南唐军是真打不下来福州,徒耗粮饷物资,最后还被李达和吴越里应外合打得狼狈溃逃,光是战死都有两万人。 而他现在是围而不攻,但被围的残军已经刚被压缩在很狭窄的区域内,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残军的抵抗意志会越来越薄弱,不战而降是最大的可能。 因为福州事实上已经易主了。 军事上,唐军把李达残部围得水泄不通,并且外延到城外。 民政上,被临时任命为刺史的马捷已经组建了班子开始工作,虽然他要筹措一大笔钱犒赏唐军,这不可能不触及民生,但是李弘茂的幕僚给了他一个详细的犒赏劳军的账目,在这个福州完全能承受的账目以外,他不需要再增加额外的赋税,但就这一点,就减轻了马捷最大的压力。 李弘茂还把林仁翰、潘承佑这样的闽国旧臣、能臣也请回到了福州,他们也愿意屈尊降贵去辅助马捷,因此马捷的刺史衙门运转得十分顺畅。再加上李弘茂严整军纪和笼络中下级军官双管齐下,连日来进城的唐军愣是保持了一种福州百姓难以想象的纪律性(在军纪上,即使最骄横的王建封部也不敢撞枪口上,王建封可是有过惨痛的教训的,跟了他多年的一个指挥使,说砍就砍了,李弘茂都不带眨眼的)。 所以福州的民政并没有因为处于战时状态而混乱,甚至比唐军进城之前还要好!商人照常做生意,农户也照常种地种菜,甚至卖东西给李弘茂的中军的话,还能多赚几文钱! 老百姓也说不出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要说他们现在还有什么担心的话,反倒是担心万一唐军搞不定李达,一旦撤走了,他们的日子反而没有现在好过! 一连几天冯延鲁都没有去落实招降的事情,李弘茂也就冷艳看着,再给他记在小本子上。他现在懒得去管这个宰相的弟弟,他更看重的是两件事,一是对福州城内城外这几万兵马的调度掌控,以及对福州降兵的编选。 第一件事,李弘茂的姑祖父王崇文给了他很大的支持,这位老驸马自己性格上温文尔雅,有点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但是在骄兵悍将已经被李弘茂表面上镇住的时候,作为润滑剂,帮助李弘茂处理个魏岑、王建封、留从效这些文武官员之间的关系,这个王崇文是很在行的。 现在天威军副统军何敬洙带着天威军右厢也来到了福州战场,王崇文和何敬洙是老关系了,有这位禁军大佬背书,李弘茂对整个战区的把控顺利得都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所以李弘茂现在可以放手去做第二件事,就是对马捷那一万多福州降兵的整编。 五代十国的军制,总体来说是比较混乱的,有大致相同的地方,又有各自的区别。 就以南唐为例,南唐在其前身杨吴时代,就开始将原来藩镇的牙兵改为禁军。到了南唐,就设置了禁军六军和诸卫,但诸卫也就是十六卫并不统兵,只是用来安置勋臣和武官迁转的阶位,统兵的是六军。 六军各有军号,分为神武、龙武、天威、雄武、神卫和龙卫,六军主要的职责是拱卫京师,但也驻屯地方和出征野战,是南唐的核心军事力量。六军的每个军号下面,又分为左右军,左右军的下面,又分为左右厢,但有的军未设左右军而直接设置左右厢。 禁军除了六军之外,另有侍卫诸军,侍卫诸军系统与中原王朝相似,但是没有侍卫亲军的名号。侍卫诸军系统的军号繁多,李弘茂的黑云都就是侍卫诸军的一个军号。侍卫诸军的军一级单位比六军要低一格,普遍不设左右军,甚至不设左右厢,比较良莠不齐。 除了禁军的六军、侍卫诸军外,南唐还有州郡兵和乡兵。此次南征福州,陈觉发动的军队,更多就是建州、剑州、汀州和信州的州郡兵,王崇文作为永安节度使,能调动的也只有所辖地建州的州郡兵,从这一点来说,南唐的节度使一般是造不了反的,因为能掌控的兵力有限。而没有节度使的州郡,则是由刺史统帅州郡兵。 军号的繁多,编制的庞杂,对应的自然是指挥体系的混乱与低效。 李弘茂这一路南行,亲眼所见了先前陈觉、查文徽、冯延鲁、魏岑、王建封、留从效所带领的各州郡兵,也就知道了历史上南唐几路大军围攻一个福州,打了七八个月还打不下不说,最后王建封和留从效也不顾大局私自撤走自己的州郡兵,导致一点败全线败,可怜了那白白战死的两万兵卒! 在江宁,包括在建州,李弘茂接手的黑云都和天威军左厢,都是禁军编制,他可以调整中下级军官,可以吸纳骨干士兵,但是这两个军的番号,他是动不了的。而福州这支降兵,李弘茂也很难给他们申请到一个禁军的番号。 他也没打算这么干,而是按照州郡兵的范围,以这个时代普遍意义的“军”为编制,建立基本战略单位,也叫“军”,但是也不费神去创造什么军号了,用数字单位,将福州降兵遣散、削减、精炼为3000人,就叫第一军。 以林仁肇为第一军的首任长官,官职为都指挥使(比禁军的统军低一级)。 如果说军这一级的编制和称谓,李弘茂还保持了时代特征外,基层部队他就改动得比较大了。 南唐的基层编制,五一伍,五伍一旗,五旗一队,队的指挥官叫队长,一队有250人,比中原的“将”的编制还大。指挥这一级大致与中原相当,一个指挥两队,约500人。但是南唐的基层编制也同样并不统一,禁军与州郡兵、乡兵,禁军六军与侍卫诸军两大系统之间,差异都很大。 李弘茂保留了“伍”的基本建制,规定每两伍为一班,每三班一排,每三排为一连,每三连为一营,每三营为一团,每三团加直属队为一军。没错,他将后世的三三制用到了这支新编的军队中,他这个“军”实际上是旅级编制。为了适应这时代的习惯,排的长官叫排正、连叫连正、营叫营正、团叫团指挥使。 反正福州这支队伍,名义上是州郡兵,实质上是降兵,那些带兵的大佬,除了好奇,也都随他折腾。 不过,暂时也就这样了,等他以后掌握的军队更多,话语权更多,他再做更大范围的改编。 而所以一定要改变,不是因为他思想上是现代人,就一定要用现代的军事编制,这不是一种个人喜好问题。而是为了今后在编制、指挥上的统一和效率。他也不是简单的照抄后世的编制名称,而是从结构和制度上,去优化军队的底层单位,一切都是为了更高效的发挥军队的战斗力。具体到兵种搭配,那就是需要更进一步明确的细节了。 毕竟南唐的军制本身就太混乱了,他用这些体系混乱的旧军队,怎么跟北方的猛人打? 第109章 你知道财源滚滚是什么境况吗? “发钱了!发钱了!回家了!回家了!” “是真铜,不是铁钱!” 福州城外的临时兵营里,当众多的福州降兵将沉甸甸的,货真价实的铜钱拿到手里时,一个个的都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继而欣喜若狂的表情。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作为降兵,他们真的可以领到本该领到的饷钱,真的可以脱下军装回家。 先前那热腾腾的米饭和肉汤端上来的时候,那些老兵甚至通透地对那些强征来的兵丁说,吃吧,吃饱了就该上路了。 当时就有人嚎啕大哭起来了,可不是吗?他们都被集中在一个狭窄的营地中,队正以上的兵头和军官都被拉走了,兵器也都被收缴了,这不就是要送他们上路吗? 可谁想到呢? “这位……小将军,真的可以拿了钱就回家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看着正在发钱的一个少年军官,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他本就是福州长乐府人,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拉进军队里的,每次上面的人都说打完这一仗就让他们回家,可是每一次结束之后,赏钱还没拿到,就又被征召入伍了。 他还算好的,至少还活着,还有许多比他年轻得多的,甚至就和眼前这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年纪的那些同袍,早就不知道抛荒在何处了。 “某可不是甚将军。”少年军官笑道:“某如今只是来做个连正的,就是原先的队正。这位阿爷,你莫不是不想回家?但想留在军中吃响,像你这般年纪的可不行了。” 少年看了看周围这些好奇的、茫然的、疑惑的兵卒,大声道:“永安大王要组建新军,而今要走的拿了钱就自便吧,自觉有本事的,大可以留下来。某只说一句,但凡留得下来的,每个月领足饷,每日两餐都是干饭!本事大的,但凡能通过军中考评,或做伍长,或领双响,都可以!” 这少年姓周,乃是李弘茂第一批少年团中的一员。他虽然没有能跻身到以“寂”字命名的核心圈里(毕竟三百人,能获得赐名的也不超过十分之一),但也是跟随在大王身边经历过许多事情的,如今被派到新军来做连长,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军官了。 他并没有太远大的目标,不过他也知道,倘若有一天大王被立为储君,乃至有朝一日荣登九五之位,他们这批人那可是妥妥的天子门生!因为他们都是大王亲自教出来的第一批人,第一知道吗?只要能活下去,将军那是问题吗? 那些福州降卒可没有想那么多,一听说按月发饷就已经有点动心了,还能有每天两顿干饭,那还不是捡来的?更不要说双饷了! 于是许多拿了钱准备走的,都纷纷停下来打听,这年头,回去当老百姓,日子也不好过,要是真的能拿足军饷,自己吃饱了,这饷钱不还可以补贴家用?回去做买卖?种地?都难活啊。 但是打听下来,不少人就失落了,不是想留就能留的,人家也还要挑肥拣瘦。 双饷那就更难了,得有真本事,比如善射,不说百步穿杨什么的,起码能轻轻松松地开一石弓;或者身高力大,能披着全身的重甲跑,能抡得起大锤大斧;又或者有点真功夫,杀过人见过血;而能识得几个字的,还格外高看一些,要求也会低一些。 钱是真给发,众人都看到,一个老兵油子,看着也其貌不扬的,但是能开硬弓,能射连珠箭,当场就被任命为弓兵伍长,额外的赏钱也拿在了手里。给众人羡慕得,都知道这货是有两下子,可以前谁在意过?最离谱的是一个泥瓦匠,这货一打仗就怂得一批,但因为会挖坑,会造屋,直接就给了个连正,粮饷比大头兵多了三倍还不止! “大王,这些降兵真可以选出一些好苗子来。”林仁肇和李弘茂站在兵营外面的土包上看着里面选拔的景象,由衷地感叹了一声。他是喜欢带兵的人,有好的兵,他就真心欢喜。 同时,他也很赞同李弘茂的做法,就是先把这只军队那些底层军官都调离岗位,这些底层军官平常对士卒有一种无所不在的威慑力,有他们在,这些士卒就不敢大胆表现自己,甚至连赏钱都不一定敢拿。 而从黑云都到天威军左厢,再到眼前新编的第一军,李弘茂治军的办法也是简单粗暴。 那就是砸钱,先让底层的士卒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们相信给大王当兵卖命是有钱途的,然后再对伍长、排长一级的兵头进行思想改造,打破过去那种自上而下,依靠中高级军官,而对下级、底层军官士卒不管不问的治军方法。 但是,林仁肇也忧心忡忡地说:“大王,发足粮饷,士卒固然高兴,可今后粮饷从哪来?大王在建州查抄了许多寺庙,难道普天下的寺庙大王都要查抄?” 李弘茂哈哈笑道:“所以我要必须要拿下福州呢,下一步再拿下杭州,不但苏杭的赋税惊人,等到我们再启海贸,你知道财源滚滚是什么境况吗?” 就算是林仁肇,也不是完全懂得李弘茂的心思,但只要他给钱,足够自己编练一支新军,林仁肇也就很满意了。 “我的军官不够用了。”李弘茂却紧锁着眉头,他的少年团,最初那300人,扣除女兵,扣除参谋班的参谋学员,扣除近身亲卫,实际上只剩下一百多人,这些人有些已经被安排进了天威军、黑云都当下级军官,这时又临时提拔到第一军来,不管怎么说,这些骨干都远远不够了。 他在建州的时候,已经开始了第二期少年团的招募,但时间太短,培养出来的骨干远非第一期能比,现在还不能投入到军中充实基干力量。 第一军现在还能抽调一些基干过来,但以后呢? “大王,”林仁肇很敏锐地领会到了李弘茂的用意,赞赏地道:“福州的讲武学堂,也得尽快张罗起来了。” 第110章 吴越出兵 福州的战局,正以一种时人看来非常奇怪的局面进行着。 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唐军,并不急着向被包围的福州军发起最后的总攻,甚至连招降都没有去招降,就这么围着。 而福州的民政,则基本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避开两大块交战区域的话,他们的生活已经完成正常化。 和在建州的时候一样,李弘茂办起了义塾,其实就是建立了免费学校,对没有经济能力培养子女读书识字的普通百姓,以及没有经济来源的孤儿进行招生。 于此同时,李弘茂的“大唐水陆讲武堂”也正式开始筹备。在他的计划中,这当然是一个正式的军校,而且分为水师和陆军两大军种,招生的对象义塾中有资质的学生,也招收有志从军(或者说想走永安王门路)的平民及士绅子弟。 李弘茂先是征用了福州城内的一座寺庙作为义塾的校舍,顺便也把这座寺庙附近的一片土地一起征用了。然后开始派人清理这片空地,用来规划为讲武堂的校址。并征召工匠,采购各类建筑材料。 一座前所未有的军校,正在孕育之中。 对于李弘茂占用寺庙和寺庙所属的地产这种事,福州的宗教人士们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嘛,李弘茂在建州干的那些事,宗教人士们连“建州法难”这样的弹劾奏章都送到唐国皇帝李璟的面前了。因为福州的战事还没有结束,李弘茂似乎暂时没有对福州的寺产动手。 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被征用的这座寺庙当然一经调查就是有很多问题的,寺中的僧人大多数都没有度牒,而且还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这是这个时代寺庙、道观的通病,涉事的相关人员,也只是后悔觉得战事未决,李弘茂还不至于这么猴急而已。也因为存了侥幸心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将财产进行转移,被查抄充公了。 除了自认倒霉,又能怎么样呢? 听说建州那边才是哀鸿遍野,诡异的是,唐国的朝中大臣弹劾这位永安王的奏疏跟雪花一样多,但最后皇帝本人却连一纸责怪的诏书都没有。许多人便自己脑补永安王的作为,实际上是得到皇帝认可的,于是在许多地方,宗教人士日子过得十分紧张。 又说永安王也不是灭佛,因为那些真正清修的寺庙,尤其是在财务上没有太大问题的寺庙,也基本上没有遭到他的骚扰。 但不管怎么样,让福州的宗教人士战战兢兢的是,这把火看来终究还是烧到了福州。 然而李弘茂把征用的寺庙作为学堂,收容孤儿,并将清算出来的土地用来建设学校,却又让那些想攻击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义举。 马捷等本地的少壮派官员还忙不迭地歌功颂德。这固然是马捷等本地士绅阶层赶紧站队示好,但有样学样,马捷也从中找到了解决福州刺史衙门办公经费的捷径倒也是真的。 至于王崇文、冯延鲁、查文徽等从南唐朝廷过来的军政大佬们,对李弘茂这样的骚操作,以及对什么新鲜出炉的“水陆讲武堂”之类的东西,也基本上有了免疫力,并不会过度关注。 因为对于这个喜欢折腾,而且十分擅长折腾的小王爷,他们已经实在是无力吐槽了。 他们关注的重点,还是什么时候彻底结束福州的战事,毕竟大军围城,哪怕每天啥也不干,那开支都像水一般的流淌出去。 就算那是国库的钱,他们也懒得心痛,但是局势这样不上不下的,这种状况下又不能直接宣布战事结束,也不好跟皇帝交待,最重要的是也不能就此论功行赏,所以每个人都还是觉得有些烦躁。 而八月初七这一天,在乱军中被踩踏而导致多处骨折,但是奇迹般活下来,而且一直撑到现在的枢密使陈觉终究还是伤重不治了。 这么重要的朝中大佬为了大唐的基业,当初信誓旦旦地表示不惜身死要来劝说福州李弘义归顺朝廷,但因为被李弘义甩了脸色,连个屁也不敢放就跑路回剑州。到了剑州就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于是矫诏出兵,发动了这场历史上的南唐输掉底裤的福州之战。 而终于,他也求仁得仁(求锤得锤),兑现了他离开京城江宁时的誓言。 而因为永安王李弘茂的出现,唐军在这场福州之战中可以说表现得十分出色,先是诱敌深入,歼灭了福州之主李弘义的主力精锐,继而又不讲道义地诱捕了李弘义本人,现在的福州已经实质上处于唐军的控制之下。 历史终于还是改变了,但战事毕竟还没有结束。 李弘茂下令前线各军为陈枢密治丧,把陈觉夸成了一个忠勇为国、亲冒矢石,最后不惜身死的肱骨大臣,反正人已经死了,说点好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可以顺便麻痹一下陈觉的同党,觉得他李弘义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那当然最好。如果不行,他也无所谓。 陈觉伤重不治之后,李弘茂下令全军治丧,停止进攻(本来就没有)。 消息传播出去,尤其是一些不愿被唐国统治,心向吴越的宗教人士、士绅、民间人士通过海路、陆路逃到吴越国之后,再经过有心之人进行了一番添油加醋的渲染,就变成了唐军在福州城下遭到武威节度留后李达的迎头痛击,不仅唐军统帅、枢密使陈觉战死,而且唐军进退失据,士气低落。 于是此时的吴越国王钱弘佐在他的办公厅,也即是吴越国的朝堂思政堂发了一大通脾气,甚至当堂怒吼出“吾为天下元帅,曾不能恤邻难,将安用之!诸将跃马食肉,独不肯以身先我乎?有异议者,斩!” 一句话,我要福州,谁也别拦我! 李弘义的使者自来到杭州后一直不受待见,福州方面传来的消息又太过纷杂,真假难辨,他们也是每天都如坐针毡。 不过现在好了,吴越国王当场发飙,终于下定了决心,拍板了出兵。 并非常高效地组建了救援福州的最高统帅部,统帅部的最高统帅当然是吴越国王钱弘佐本人,以内都监使水丘昭券为总指挥,另一个内都监使程昭悦掌管后勤,丞相元德昭作为总参,派统军使张筠、赵承泰领兵三万,一部分走陆路,一部分走海运,水陆并进支援福州。 李达的使者得到这个消息后喜极而泣,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在福州的主公早已成了阶下囚了。 第111章 被八卦的李弘茂 吴越国的第三任国王钱弘佐也是个有为的少年君主,十三岁继承王位,为政宽和,与民休息。拍板出兵救援福州的这一年,钱弘佐也不过十九岁,但比起那些只顾眼前,小富即安的大臣们来,还是具有相当的战略眼光和魄力的。 不过远在福州的李弘茂也没有把钱弘佐视为一个竞争对手,因为他知道钱弘佐比较短寿,翻过年去,钱弘佐未到弱冠之年就病逝了。 也就在吴越的少年君主钱弘佐下令出兵救援福州的这一天,南唐的东都扬州,此前杨吴的皇宫,如今的南昌王府。 八月夏末阳光正明晃晃地涂抹在大地上,树木的枝叶都被晒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藏在不知什么地方的知了也有气无力的偶尔才发出一声鸣响。 然而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而且是在自己的王府里,南唐的皇长子,南昌王李弘冀还是穿着一身严谨的亲王袍服。不可否认,这种剪裁得体,用料考究的亲王袍服穿在身上,很是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显得格外挺拔英俊,而且十分尊贵。 所谓王者之气,并不是一种随口一说的夸赞,而是有实体的证明的,李弘冀的一举手一投足,就充分彰显了这样的王气。 代价是,这身王袍用料很考究,做工很精细,装饰很华丽,但穿在身上非常热。而且李弘冀有心向开国的祖父学习,在生活上尽量简朴,他的王宫里,是没有储藏冬天的冰块的,最多也就是身边的宫女太监给他扇风罢了。 此时,李弘冀读完了手中的信,思考了一阵,看向了眼前两个送信的人。 这是两个豆蔻年华,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李弘冀的面前,内心非常的忐忑。因为不管怎么说,她们此时都不应该出现在李弘冀的南昌王府里,而是应该出现在李弘茂的永安王府,更不要说,眼前的南昌王曾经对她们抱有的期许,她们都完全没有实现。 这两个女孩儿,一个叫丁香,一个叫芍药,无论从相貌,还是身材,还是吹弹可破的皮肤,都是无可挑剔的。 但是,她们原本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李弘冀好一阵子不说话,这两个女孩的心情也从忐忑变得紧张了起来,她们抿着嘴,手抓着裙裾,手指都抓得发白了。尤其是李弘冀身边站着的太监总管赵怀恩一支脸色不善地盯着她们,让她们又从紧张变得害怕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李弘冀才终于摆了摆手,说:“去把崇伯先生请来。” 李弘冀口中的崇伯先生,乃是他的宾客陈陶,他不仅视为上宾,而且以师礼待之,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都会请陈陶给他出谋划策。 这陈陶是个有名的隐士,儒士,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纪。李弘冀的祖父李昪建立南唐时,陈陶曾有心出仕,但得知宋齐丘党人把持朝政后作罢,隐居在庐山,数月前带一些弟子游历到东都,被李弘冀奉为上宾。 (注:陈陶其人,众说纷纭,多认为陈陶是晚唐诗人,曾作《陇西行》一诗,有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也有说是南唐时期的隐士,说他曾在后唐为官,晚年见后唐纷乱,便于明宗年间弃官归隐,结茅于洪州西山大同修炼,习长生久而之术,人们常见他在深山悬崖峡谷、深潭之旁,采药炼丹,并长于医术,为民治病解忧,乡人称之陈圣人。本书取后者,小说而已,不必考据。) 底下的人去请人了,那太监总管赵怀恩走过来,围绕着着这两个女娘转了一圈,甚至还在她们身上拿鼻子闻了闻,也不知怎么就得出结论,阴着脸问道:“你俩个竟还是处子之身?莫不是去了永安那里,便只顾耍子,忘了大王的大事么?” 这太监阴着脸,吓得两个女孩瑟瑟发抖,芍药胆小一些,慌忙跪下道:“奴婢怎敢?实是……实是奴婢未曾入了永安大王的法眼……” 李弘冀从他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这两个女孩,有些不解地看向赵太监,道:“即便在宫里,丁香和芍药也是少有的美人,二哥眼界如此之高?” 丁香要大胆一些,她虽然被赵太监盯得浑身发毛,但是南昌王发话了,她大着胆子说:“大王,非婢子二人未曾尽心,实是永安大王喜好的,都是那些瘦骨嶙峋的女娘,婢子二人,却是不入永安大王法眼。” 李弘冀也有些无语,这时代普遍的审美就是珠圆玉润,偏偏他的二弟喜欢那种肤白貌美大长腿,明显大家的审美不在一条线上。眼前这两个女孩,就是李弘冀离开江宁之时送给李弘茂的婢女,原想让两个美人随侍在李弘茂身边,能够得到他的宠爱,如果她们能影响到李弘茂当然更好,最不济也要能收集一些信息。 但现在看来,却是无效。 李弘茂借着让她们来给李弘冀送信的理由,又把她们给送来回来。 赵太监有点不满,人是他挑的,结果被人退了回来,要是大王怪他办事不利,连永安王的喜好都没有摸清楚,那他也不好辩解,就先发制人地说:“还敢狡辩!早就听闻永安王好色,走到哪都是莺歌燕舞,定是你二人不尽心!” “赵公公,”丁香大胆道:“婢子在永安王府半年,永安王府莺歌燕舞是不假的,我和芍药一个善琴,一个善舞,也常在永安王府中献技,永安大王于阵前设宴,我等也是冒死在那歌舞,实在不是我二人不尽心讨好。” “哦,阵前歌舞?说来听听。”李弘冀队长这事倒是蛮有兴趣的,这时候消息滞后,他对李弘茂那边的情况,所知还停留在“建州法难”那件事上。当然,现在唐军兵临福州城下,陈觉“战死”样的事,李弘茂在信里也给李弘冀说了,他也一直还在揣摩李弘茂的用意。 于是丁香就把芍药拉了起来,把她们从进入到永安王府之后的见识经历大致地捋了一遍。 反正就是,李弘冀当初给李弘茂送美人,李弘茂是不客气地收下了。但是并没有把她们收拢在身边,而是让她们跟着王府的其他女孩子一起,该读书读书,该练乐器练乐器,有宴会演出的时候,她们也会跟着一起上。反正就是没有格外垂青她二人,也没有把她们排斥在外。 李弘茂的王府中唱歌跳舞的女孩子可不少,丁香了解过,这些女孩子要么就是在江宁的时候,要么就是李弘茂从民间搜罗的,要么就是那些想走他的门路的士绅送的,到了建州之后也有建州方面的人送的。 李弘茂对别人送人这种事来者不拒,以至于外界都盛传永安王年好色,尤喜宴乐歌舞。但丁香告诉李弘冀,真正和李弘茂亲近的是他那些女亲卫,其次是那些一直在王府里做事的侍女,而她们这一群唱歌跳舞的女孩子,待遇虽然也不差,却比较游离在外。 “孤知道了。”李弘冀听明白了,就是自己这个弟弟闹出很大的收集美女,喜好宴乐歌舞的名头,其实都是骗人的。不过同样站在皇子的立场,他也很能理解李弘茂的做法。 其实就丁香自己来说的话,她倒是挺喜欢李弘茂那个歌舞团的氛围,会不会被君王看上并不重要,至少在那边,她感觉自己是很自由的,如果可以,她到宁愿回到那里去。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就是了。 “对了,大王,还有一事。”随着气氛不再那么紧张,芍药也大胆了一些,在丁香用那种又软又快的语速噼噼啪啪地把话说完之后,她又补充了一点,说:“据婢子眼观耳闻,永安王身边的那些女娘,也未曾被临幸过,便是他最宠爱的那个小哑巴,也还是完璧之身。” 这个就纯属八卦了,只因为丁香提供了许多的信息,她生怕自己什么都不说,会显得很没用。不过虽然是八卦,但对于李弘冀还有赵太监来说,这也是一件不太好理解的事情,毕竟这时代的人那方面实践得早,李弘冀十五岁,他的姬妾都不知道宠幸了多少人了。 赵太监更是一脸八卦地说:“大王,莫非这永安王,竟是……” “别瞎猜!”天可怜见,即使在自己的家中也穿得一丝不苟,常年难见一笑的皇长子李弘冀这时竟笑了开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愉快,也许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就此小小的戏弄一下李弘茂,也许,是这些琐事让李弘茂在他的印象里也变得比较生动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两个送到李弘茂身边的美人虽然没有达到李弘冀的预期,但也还是给他提供了不少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李弘茂的许多细节。而这些细节,其实也是很重要的。 等到手下把陈陶请来了,李弘冀丢下两个美人不管,急切地对陈陶道:“崇伯先生,孤有一要事相商,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第112章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李弘冀的南昌王府就是原来杨吴的皇宫,无论是在占地面积、建筑规模、装修水准还是几百人的王府工作人员,都是李弘茂在建州的永安王府所不能比的。这才是一个王府该有的样子。 相比之下,李弘茂的永安王府真的太low了。 但是李弘茂的永安王府里有的一样东西,李弘冀的南昌王府却也是没有的。 那就是林仁肇这样的军事天才一眼看到也十分惊艳的,制作得非常细致和实用的沙盘。李弘冀这里,更没有一支专门给他制作沙盘的专业参谋团队。 他只有一张这个时代通用的天下情势舆图,还是杨吴皇宫里留下的旧物,从时间来看,差不多是前唐宣宗时期的了。这还是李弘冀,换成李煜,在他日常起居的宫室里,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 此时李弘冀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和他请来的高人陈陶,两人站在这张可以当做文物的舆图前面,时不时地交谈着。 “先生,”李弘冀恭敬地问:“二哥永安王弘茂来信,言年内石晋必有大事发生,甚或伪帝身死国灭,先生以为,弘茂是否言过其实?” 陈陶的年龄还不出来究竟有多大,但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白胡子老人家,也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过嘛,他其实也有出仕的心,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而已。游历到扬州,也不是那么凑巧,而是他本来就想来试试李弘冀这位皇长子这里有没有门路可走的。 结果李弘冀还真就把他视为座上宾,以师礼待之,这让陈陶很感动,也很受用。他可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年轻的时候,还是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识过天下的乱局,自问对天下大势还是有几分了解。 这时他听到李弘冀这么一问,心里面倒是一惊,事实上,他这两年也听说过不少关于石晋的消息,凭着他的经验推断,石晋的气数已经不行了。但他知道永安王也不过就是个少年,这少年又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陈陶思忖片刻,道:“大王,不知永安王爷如何得知北朝将亡?” 李弘冀摇了摇头,苦笑道:“孤也不知。说实话,孤对于弘茂这个弟弟,实在多有不知。他才思聪颖,常有惊世骇俗之举,或许也不是他如何得知北朝将亡,而是他盼着北朝快些灭亡。” 陈陶沉吟道:“老夫游历天下,自以为初窥大势,北地朝野更替频繁,石晋得国不正,认贼作父,灭国自是旦夕之间。但若说年内……待老夫回去扶乩,或可得窥天机。” 李弘冀问道:“且不说天机,先生也以为石晋气数已尽?” 陈陶倒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数年之内,必亡。” 李弘冀更加疑惑地问:“若是如此,乃是我大唐北上中原,光复故土的大好机会,可二哥信中又劝我放眼东南,还让我向陛下请求改镇润州,这又是何故?” 润州在长江南岸,之前就是他们南唐的开国皇帝李昪起家之地,往南则是常州,常州就是南唐和吴越之间的前沿重镇了。 陈陶更为惊讶,他实在觉得,永安王能预判到北方石晋将要灭亡,已经是一个南唐的一个少年皇子智慧的天花板,但是没想到这个少年亲王不但对时局有如此的判断,更难得的是,对南唐自身的状况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如果不是李弘茂身边有什么高人的话,那眼前的皇长子李弘冀,可就差了皇次子李弘茂一大截了。 不过这些话他也不能对李弘冀说,只能说:“大王,永安王如今在建州,或许对南面的时局更为清楚一些。北朝那是大唐的劲敌,但大唐若要站稳根基,吴越便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方。须知,吴越钱氏历仕中原,不论何人为中原之主,钱氏都以藩属自居,于我大唐而言,却始终如芒在背。以老夫看来,大唐若真有收复故地之心,便决不能对钱氏听之任之。” 李弘冀也悟出了一些道理,他看着那副已经过时了的天下情势舆图,深深地觉得东南面的吴越,无疑就是中原摆在他们南唐身后的一把刀子,随时可能在他们的背后捅一刀。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如若北朝变乱,无暇东顾,确是吞灭钱氏的良机。” 至于为什么不是北朝变乱的时候,趁机直接出兵中原? 陈陶没说,李弘冀也没有问。 因为李弘冀虽然不像李弘茂那样有着外挂眼光,但他对本朝内部的情况,多少也还是有点数的。倒是他们的老爹李璟后来在知石晋灭亡,契丹主耶律德光邀请他主政中原的时候为南唐的军力被牵制在福州而跳脚过,那才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李弘冀看着地图,道:“二哥如今在福州领兵,若是拿下福州,我镇润州,即可对杭州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这也是李弘茂在信里给李弘冀讲明了的,李弘茂说福州早晚可下,如果李弘冀申请调往润州,再整合一下润州、常州一带的唐军,就能给杭州的钱氏带来巨大压力,有点北方有变故,他们南北夹击,钱氏必定首尾不能相顾。 李弘冀首先考虑的是申请调到润州坐镇的可能性,他作为皇长子,本来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但是老爹李璟因为摆出了兄终弟及的架势,为了让皇弟李景遂安心,从小就把李弘冀安排在了东都扬州留守。 润州当然是比扬州还不如的州郡,他如果自请从扬州到润州,无疑是自降身份,这一点,齐王李景遂恐怕是很乐意看到的,但李弘冀自己可有点不太乐意。 然而如果真的像李弘茂建议的那样,兄弟俩南北对杭州的钱氏进行夹击,进而攻灭吴越的话,立下这种不世之功,就算皇帝老爹无动于衷,满朝文武都一定会奏请将李弘冀立为太子的。 而齐王李景遂也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所以自请镇润州这件事,李弘冀觉得没有什么把握。 但真正的问题是,李弘冀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请教陈陶地问道:“二哥此计,意在何为?” 是啊,李弘茂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就是为了支持李弘冀做太子? 南唐现在的储君之争,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可以说自元宗李璟登基以来就是摆在南唐皇室和百官之间的一道坎。 陈陶老于人情世故,他又如何不知,立皇太弟也好,皇太子也罢,这其实就是朝中宋、孙两党谁的势力,谁的话语权更胜一筹的问题!所以李弘冀这么一问,他也顺水推舟地回答说:“大王不必多虑,父业子承方是天理,但当今陛下顾虑甚多,大王若能立此奇功,更有助于陛下最后定夺。至于……” 他顿了顿,又说:“永安王意在何为?老夫倒以为,永安王意在大唐江山。若齐王册封太弟,则宋党必将权势熏天,到时朝纲不振,大唐又如何与北地抗衡?唯有大王为太子,才能重振朝堂,励精图治,方可与北朝放手一搏。是故永安王乃是希望大王有所作为,册封太子。” 是的,李弘茂在信中也是这么说的,但李弘冀对李弘茂的话也不太敢相信。虽然皇储之争现在就是齐王李景遂和南昌王李弘冀之间的事情,李弘茂这支垃圾股从来就不被人看好,但谁又知道鹬蚌相争,李弘茂会不会是得利的那个渔翁呢? 现在陈陶这个高人这么一说,李弘冀倒是豁然开朗了起来,即使将来他和李弘茂会不会有什么冲突,那也是将来的事,现在他想当上皇储,最大的绊脚石就是他们的叔叔,齐王李景遂。 而李弘茂,现在就是可以帮他压倒齐王的那个人。 “先生一言,令孤茅塞顿开。”李弘冀高兴地对陈陶说:“本朝党争已是愈演愈烈,如此内斗下去,何谈收复中原!二哥说得对,先生也说得对,孤身为皇长子,岂能坐困愁城,无所作为!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是孤想得太多了些!” 第113章 吴越军福州登陆 李弘茂给哥哥李弘冀的信写得情真意切。 他在信中给李弘冀指出了当今的天下大势,并认为后晋将亡,他们南唐应该乘着中原无主的机会抢占吴越这块赋税重地,同时拔掉自己背后这颗钉子。他向李弘冀提议,由李弘冀主动申请从扬州移镇润州,担任镇海军节度使,整合润州、常州的军队,对吴越形成军事牵制,以备将来。 李弘茂是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盟友的,而李弘冀就是南唐从皇帝到诸亲王、皇子中最为清醒,也最有实干能力的一个人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南唐被后周爆锤,丢了江北的土地后,皇太弟李景遂撂挑子跑去了洪州;另一个皇弟齐王李景达则被后周打趴了,连浙西都觉得是前线太危险,跑到抚州去以酒度日;李煜就不说了,一门心思就和大周后卿卿我我,李从善后面的弟弟又都太小。 这个时候皇弟李璟无奈之下只得把李弘冀立为太子参理国事。结果李弘冀当了太子很快就振奋朝纲,他的严格要求使得南唐朝廷一改过去那种懒散无为,奢靡享乐的风气,虽然大的局面已经很难改变,但至少风气为之一振。 但是,皇帝李璟却很不喜欢,一次生了气拿高尔夫球棒(也可能是棒球棒)怒打李弘冀,声称要把李景遂请回来做皇太弟。于是没过多久李景遂就暴毙了,都说是李弘冀派人给自己的叔叔下毒,于是没多久李弘冀也生病了,说他经常梦见叔叔李景遂的鬼魂,不久也死了。 这就是李弘茂前世里从书中读到的历史,历史往往是缺乏细节的。但他从李璟曾多次写信给柴荣,请求自己传位给李弘冀而柴荣坚决不同意这一点来看,他发现李弘冀应当是一个能带领南唐发生改变的人,也许也很难走出颓势,但至少柴荣也并不愿意南唐发生什么积极的转变就是了。 这一世,既然李弘茂的灵魂从千年后来到这里,他就绝不愿历史重演。作为南唐的皇子,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就是他的宿命,另外,赵宋难道就好吗? 但是他现在需要一个盟友。 不管将来他和李弘冀之间又会出现什么问题(显然一定会有问题),但至少不是现在。 他们现在共同的敌人是南唐以外,尤其是中原的强大敌国,以及南唐内部政治对手。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宋齐丘党人和他们所代表的政治势力,而现在主政东宫的齐王李景遂则是这支势力的代言人。 而作为皇长子,本身就具有太子这个法理继承人身份的李弘冀,不管他有没有得到朝廷的另一派别,即以孙晟为首的孙党的支持,得到孙党的多少支持,他与宋党都势必水火。 这已经是自李璟登基以来,南唐朝廷内部摆在明面上的斗争。 而在保大四年的夏秋之际,宋党的人发现,他们的对手又多了一个皇次子李弘茂。 枢密使陈觉的“为国捐躯”,明面上是死于乱军之中,而且永安王李弘茂也亲历了那场战斗,皇子本人也面临着战死的危险,所以陈觉之死似乎与他无关。 但宋党的人可不是傻瓜,现在陈觉身死,冯延鲁被架空,魏岑手下的地方实力派留从效难以驾驭,现在整个福州战区的军事指挥权实际上已经完全落到了永安王的手里,你跟他们说这一切只是巧合? 所以,李弘茂给李弘冀写的那封信,一来是希望李弘冀能有所作为,这样对提升南唐的实力会有很大的帮助,二来嘛,这时候李弘冀站出来,宋党的人当然也就暂时顾不上对付自己了。 为了迷惑宋党,李弘茂还亲自给陈觉写了一篇祭文,言辞恳切地把陈觉夸成一个以身许国的忠臣烈士,把他自己都感动了。当然,宋党的人感不感动他不知道,也不想为他们分散太多的注意力。 现在,李弘茂的情报系统已经渗透到了杭州,虽然钱氏在杭州的统治根深蒂固,李弘茂的情报人员不可能像在福州一样策反地方实力派,但是杭州的情报还是迅速地传递到了福州,到了李弘茂的手上。 现在已经是九月了,距离吴越国的少年君主钱弘佐拍案而起,怒而下诏出兵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吴越的援兵还没有出发。 因为出兵打仗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钱弘佐是拍板了,但出兵,出哪的兵?吴越本身也是小国,军力有限,他的常备军要驻屯地方,尤其是要部署在北面防御南唐,所以他就只能发布动员令紧急征兵。 但吴越的百姓日子过得好,不愿打仗,尤其是不愿为福州这个没有多少往来的邻居打仗,所以一开始,钱弘佐发现征兵令竟然无人前来应征。 于是这个少年君主再次发了火,掀了桌子,下令强征,不但强行征兵,而且给出ddl,过时不到的,不但逃不了征兵,而且军饷减半,赏赐没有。这才把预备出征的三万人召集了起来。 但是光有人不行啊,军饷粮草、铠甲武器、车船军械,哪一样不需要花时间筹备、整理、分发?哪一件事不需要涉及到诸多的部门和各色各样的经手人员? 所以李达的使者在杭州望眼欲穿,一直拖到九月下旬,吴越的军队才开始出动,统军使张筠带一万人走陆路,沿着闽浙之间的崎岖山地缓慢前进,而赵承泰带另外的两万人,乘海船绕海出发,走海路增援福州。 大军开动,除非是有意识地急行军,否则就快不到哪儿去,而李弘茂派出的情报人员,则通过各种手段,比吴越军更早一步把情报送到了福州。 结果吴越军的援兵还没有到,困守在城南一带的李达残军到先撑不住了。这支残军占据了城南宁越门到美化门、九仙山以及内城墙之间的狭窄区域,人数也不多,只有五千到八千之间。 他们从七月被围到现在,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包围他们的唐军对他们只围不攻,但严密的包围使他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主公现在是什么情况,到底是死是活,只远远看到城内的福州百姓似乎已经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夜晚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福州城内绚烂的灯火。 这就很魔幻了。 高级军官倒是凭借经验可以推断这是唐军的攻心计,意在让他们不战而降。但是时间长了,那是真的蚌埠住啊。尤其是,他们的粮草开始短缺了,虽然明明紧一紧还可以再支撑两个月的,但是士兵不干了。 在狭小的区域里,每天高度紧张地防备着始终没有来,但随时可能到来的进攻和死亡,以及可以看得见的平静的生活,终于让他们的心理崩溃了。 “就降了?”李弘茂接到军报之后也只是很随意地把军报放在一边,心说,他们不知道其实援兵已经到了吗? 保大四年的十月初四,夜,吴越军在闽江下游,福州东南的罾浦登陆。 第114章 又是夜袭 “参见将军!” 接应吴越军的,是李达的弟弟李弘通,他率领一支不到千人的小部队一直游弋在闽江下游直至入海口一带,就是为了等候,接应吴越的援军。 没想到一等就是两三个月,吴越军倒是终于等来了,但是由于唐军的围城封锁,李弘通也没有再回到福州城内。 罾浦是闽江入海口内的一片滩涂,有渔人在这里建立了一些简易码头。认真说这个地方并不适合大船靠岸,尤其是大军登陆,但如果吴越军在入海口外登陆,未免距离太远,太靠近城池了,又容易发现,也只能选一个相对合适的地方。 在黑夜里,吴越军的运兵大船大都停泊在江心,用小船将士兵放下来,划到岸边登陆。夜里很静,这些吴越兵早就得到上司的严令不得发出声响,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登陆,又哪里可能做到全无声息? 李弘通看着江面上源源不断靠岸的小船,看到吴越兵一批一批的登陆上岸,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一方面,援军总算是盼来了,另一方面,他现在都不知道福州城究竟还有没有救援的必要。 这两三月来,李弘通的这支小部队一直游弋在外,他不敢靠近层层封锁的福州城,福州方面的唐军似乎也没有发现他,并未派兵出来追剿。李弘通的这支部队原有两千多人,虽然是唐军没有来追剿他们,但他们缺乏补给到了需要劫掠渔民、农户的程度,半数的兵卒也逃散了。 “九哥!”李达派去杭州的使者是他身边的一个老人,名叫李封,和李达也有亲缘关系,李达待他也如家人,是李达非常信重的一个文官。李封去杭州求援,一走数月,现在终于带着援军回到福州,见到李弘义的弟弟李弘通,叫着李弘通的行第,捉急地问道:“主公何在?” 李弘通看了看着急的李封,又看了看漠然地审视着他,一派高高在上的吴越统军使赵承泰,心中颇为不悦,但也只得低声下气地对赵承泰行礼,然后回答说:“唐军围城日久,我奉主公之命在此等候援军,一直未曾回城。但数次巡探,唐军多围在外城,主公当在内城主持大局。” “当在?”吴越的统军使赵承泰对李弘通这种推测性的答案非常不满,呵斥道:“兵事凶危,岂能凭空揣测?唐军究竟如何,与某一一道来!” 从小到大,除了李达外,李弘通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呵斥过?他差一点没忍住就要和对方翻脸了,但是赵承泰周围的几个亲卫瞥了他一眼,手都放在了刀把上,李弘通再看看还在登陆的吴越军,只得咬了咬牙,解释道: “唐军七月上旬就开始围城了。围困南城的乃是泉州留从效所部,兵马两万余人,这留从效的上司乃是唐国的东面监军使魏岑。七月中,我部曾迂回到城东海晏门外,彼时已有唐军围住海晏门,乃是唐军南面监军使所部剑州兵,兵马约有一万五千,该部掌军之人乃是建州闽国的旧将陈诲,颇有善战之名。北部乃我家主公亲守,城高墙厚,共有守军三万余人,唐军必不能下!” 如果是李弘茂听到这个报告,简直要笑掉大牙,李弘通的情报实在太滞后了,他所了解的信息,完全都还停留在战争开始之初的时候! 但是这也不能怪李弘通,他就是一支偏师,不,说偏师都是夸奖他了。他就是一支和斥候差不多的小分队。被唐军的封锁线挡在福州城南至闽江入海口一带狭小的区域里,唐军没有派兵将他剿灭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怎么可能让他往北打听到具体的情报? 赵承泰让手下拿来舆图,这时候行军打仗也都是有地图的,只不过有的地图非常粗略,甚至粗略到十分写意的程度,有的则十分落后,甚至可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比如赵承泰的这张地图就是晚唐时候福州罗城的地图,上面还没有城南的宁越门,乌石山、九仙山也还在城外。 但不管怎么说,有总是比没有好的。 赵承泰看着地图,他决定趁夜突袭城南的留从效部。 正常情况下,攻城和守城方打成持久战、消耗战的时候,攻城方的重心都在进攻上,对后卫的警戒和防护都不会特别严密,尤其是在攻方优势明显的情况下。而赵承泰自问他们从登陆到现在,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而且是在夜晚登陆,应当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 当然,他还是认真地问李弘通:“留从效所部,是如何结寨的?” 这个李弘通倒是可以很精准的回答:“该部已经控制了城南的浮桥,故营寨结于护城河两侧,南岸为主,一字排开,中军帐设在九仙山美化门的对岸,此处乃是护城河河湾。” 这个中军帐的扎营地点也很好理解,在己方已取得站长控制权的态势下,利用河湾作为屏障,只需要防卫南面一个方向。 赵承泰的幕僚建议道:“统军,此时情况不明,我军不可轻易突袭。稳妥起见,我军应东移在城外结下硬寨等候张统军的步军汇合,合兵再攻。” “荒谬!”赵承泰轻喝了一声,道:“我军人少,又是远道而来,不趁敌不备发起突袭,反倒要暴露自身,和人家硬碰硬?就算等到了张统军的步军,我军又能有多少?三万,敌军又有多少?” 李弘通道:“根据此前收到的军报,除留从效部泉州兵两万,陈觉部建州兵一万五以外,还有永安节度使王崇文的建州兵一万五,抚州刺史查文徽的汀州兵一万,另有唐军的禁军约在五千。战至此时,唐军久攻不下,必也已经增兵,某以为城下的唐军当不下八万之数。且唐军军备齐整,尤其是弓弩众多,不可小觑。” 幕僚道:“纵使唐军总数八万,但他们大部兵力用在围城,能用于城外野战者不会超过三万,且随时都要防备城内守军的反扑,首尾难以相顾。我军若能一鼓而胜,彼军心必定动摇,到时与城内守军内外夹击,我军必胜!” 赵承泰摇了摇头,他思考了一阵,实在觉得他们放弃跨海而来的隐蔽性去和对方打阵地战非常愚蠢,果断地道:“不可,我军远道而来,粮草不足,在外野战最怕消耗,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传令各军,整顿军械,一更就食,二更出发,三更突袭!” “报——” 福州城内,李弘茂的中军帐灯火通明。 和对城内情况一抹黑的李弘通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李弘茂早就派出游骑和斥候分布在福州南面平原和闽江两岸,甚至在江面上的渔船,也多半都是乔装打扮的探子。加上杭州方面几天前传来的情报,李弘茂实际上已经对吴越军的到来了若指掌。 此时来到中军帐的斥候浑身是水,他的确也才从闽江的渔船下来,因为夜间行船翻了船,他游上岸后找到接应的斥候同僚,飞马赶到中军帐来。 此时已经接近二更了。 “启禀大王!敌军于夜间已经全部登岸,并未扎营,全军在滩头就食冷食。” 李弘茂心想,这消息还是挺滞后的,从斥候发现敌军的动态到现在,敌军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仅仅依靠传统的侦察手段,还是很容易造成很大的延误啊。千里镜什么的,要早点提上日程了。 此时的中军帐内诸将云集,大家一听说敌军很低调地吃干粮,就都能判断,敌军要对城南的留从效部发动突袭了。 “诸公不必担心,魏监军和留使君早有准备。”李弘茂也不知道是对留从效部很有信心,又或者很不放在心上,眼睛盯在沙盘上,并没有马上做出相应的部署。 第115章 让你佯败,不是让你不战而退 保大四年十月初五,三更天。 福州城南美化门城楼上,南唐谏议大夫、兵部侍郎、东面监军使魏岑,正和泉州刺史留从效一起站在城楼上,远远看着护城河外的营盘。 不管是城楼上,还是城外护城河对岸的营盘中,唐军都实行了灯火管制,在这个凌晨时分的黑夜里,天地都只剩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昏暗。 十月已经是秋末了,刮到城楼上的夜风,已经有些凛冽的意味。 站在城楼上的魏岑和留从效各怀心事。 他们自然也得到了吴越军来袭的情报,也可以说是严阵以待。不过,两个人想的东西可不太一样。 仗打到现在,魏岑可以说非常郁闷了。 当初陈觉矫诏发兵,魏岑知道陈觉是矫诏的,而他自己得到陈觉出兵的消息后,也赶紧以泉漳安抚使的身份命令泉州刺史留从效出兵福州。说起来也是与陈觉协同作战,实际上也怕陈觉万一运气好把福州打下来了功劳太大。 结果呢? 现在陈觉已经光荣的殉国了,几万大军云集在福州城下,但是李弘茂又是用计歼灭李达的本部亲兵,又是率先进镇福州城内,甚至连福州城南的李达残军撑不住投降,也被算作李弘茂用的攻心之计,最大的功劳都已经被他拿完了。 再这么下去,陈觉、魏岑还有冯延鲁他们这群人一力促成,甚至不惜矫诏的这场战争,就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说起来都是泪。 现在吴越兵攻来了,而且进攻的首选就是魏岑和留从效把守的南城。在魏岑看来,这是他最后的立功机会了。只要歼灭了这支吴越援军,那依然是天大的功劳,除了被追封为鄂国公的陈觉,升官升得最大的那就只有他魏岑。 所以这时候魏岑看着城南远端的黑暗,眼中透露出了一股凌厉的杀气。他制订的方案,就是让留从效的部队在护城河对岸佯败,将吴越军引诱到城门下面,然后主力从另外两个城门迂回包抄,将这支吴越的援军围而杀之。 而留从效就没有魏岑想得那么多,他满脑子只有四个字:保存实力。 他和魏岑、冯延鲁这些朝中来的大臣不同,他手里这支两万人的部队就是他的一切。留从效出兵,从来就不是真正顺服与南唐,他只是在观望,如果形势对他有利,那他才不会鸟什么泉漳安抚使,自己回师泉州当土皇帝去。 现在的形势,明显是南唐控制了局势,自立风险很大,所以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而不管魏岑和留从效各自有什么样的打算,凌晨时分,吴越军摸过来了。 赵承泰的两万吴越兵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分成了好几个层次,除了留下三千人守住滩头的退路外,剩下的一万七千人分成了前、中、左、右四个板块,最先摸到留从效的营盘外面来的,当然是赵承泰的前军。 赵承泰的前军的装备在整个援军中最为精良,有三千全套铁甲的重步兵,还有两千披挂了两层皮甲的弓弩兵,整个前军摸到留从效的中军大营外面时保持了高度紧密的阵型,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此时的唐军大营里,一点灯火都没有,安静得十分诡异。 吴越军的前军指挥明白,唐军显然已经有所防备,偷袭是不可能偷袭了,但是他作为先锋官,不可能因为敌军有所准备就放弃进攻。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刀盾兵以偃月阵抵近敌营,留出通道,等冲车冲开营墙,弓弩手点火,用火攻!” 不就是躲在营寨里吗?攻营总比攻城要容易一些,吴越军的先锋官下达了两个严谨的指令,他们渡海而来,海运比陆运方便的一点就是可以携带大量的军械,包括冲车这种攻城器械。当然,是拆散了装船,下船后在进攻准备中迅速拼装出来。同时他们还装备了通过海贸从大食商人手中购买的猛火油。 既然唐军营寨有所准备,那就拉开架势干吧。 随着吴越先锋官的一声令下,前军的两千弓弩手点燃了裹着猛火油的箭枝,朝着唐军营寨抛射了进去。 魏岑站在城楼上,看着吴越军有条不紊地发起了进攻,便对留从效道:“留使君,依计行事,营中稍作抵抗,并从浮桥撤到城下!” 留从效没吭声,他看着吴越军的一波火箭之后,护城河对岸的大营到处燃起了火光。这种用猛火油裹着的火箭他也见识过,只要烧着营帐,那基本都是扑不灭的。他在营寨中留的人也不多,这时随着火光四起,营寨中的守军也回敬了一波箭雨。 唐军的箭雨落向了摆在前面的三千刀盾兵,这些吴越重步兵早有准备,不禁身穿铁甲,而且手持的大盾防护力极强。唐军的箭雨飞来之时,吴越军中各级军官喊出口令,铁甲兵们藏身在大盾之后,随着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箭枝几乎都被盾牌阻挡,即使有少数命中了身体,但穿着厚重铁甲的步兵也几乎没有收到什么损害。 而借着营中燃起的火光,吴越的弓弩兵大致判断了唐军弓弩手的方位,第二波箭雨射出去,这次就造成了唐军不小的损失,唐营中传来了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嚎声。 这时,几辆刚拼装好的冲车,蒙着厚厚的兽皮、木板,外面插满尖锐的刀枪,里面由几十名吴越兵推动着,吭哧吭哧地出现在了唐营前面。其实这种轻量型的冲车真要拿来攻城还是不够看的,不过用来冲击营寨的木墙还是绰绰有余了。 “杀!” 吴越先锋官怒吼了一声,手中的令旗一挥,随着几辆冲车冲垮了唐军的营墙,吴越的重步兵举着盾牌杀了进去。 唐营中留守的士兵本来就不多,看着吴越军身披铁甲黑压压地杀进来,连事先计划的象征性抵抗都没有,直接就开始往浮桥上撤。 “怎退得如此之快?”魏岑看着唐军几乎就是不战而退,正在疯狂地从浮桥往城门这边撤,不由得十分不悦,怒道:“败得这般快,敌军必能识破我计,倘若彼不敢过河,如何能围而歼之?” 留从效依旧不搭理魏岑,他心说你以为你那个计策很好吗?你往城门这边佯败,是个人都知道城门已经被你占领了,傻子才会追过来! 他现在的心态就是老子就这样,如果吴越兵要来攻城,那就攻城好了,攻守双方的兵力相近的话,守城方肯定是占有很大便宜的。如果吴越兵不来攻城,那是对方怂了,你不能说我没出战! 护城河对岸的吴越兵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唐军营寨,除了前军,侧翼的左军也横扫了唐军沿着护城河绵延开来的营寨。然并卵,他们不但没有歼灭唐军的有生力量,而且除了那些帐篷,营寨中也没剩下什么有用的物资。 “留使君!”魏岑看到吴越军不肯过桥,怒道:“让你佯败,把敌军引过来,你倒好,整个就是不战而退!既然敌军没有中计,那便开门出战,没什么好说的!” 第116章 被迫营业 魏岑在城楼上暴跳如雷,吴越军这边的赵承泰同样跳脚。 他把李弘通叫了过来,指着护城河对面的城墙,问:“你不是说南城尚在你们手里吗?现在城上全是唐军,你待怎说?” 这下麻烦大了。 本来城墙还在李达军手里的话,吴越军攻袭唐军营寨,城内的李达军再里应外合,就很容易击败城外的唐军。然后再进城充实城防,顺势再夺取内城,先稳住阵脚,再跟唐军打持久战。 但现在城墙已经被唐军占领了,这是要赵承泰直接攻城? 他可只有两万人! “啊这……某两日前率部到此打探,城墙依然由我军占据……”李弘通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说谎,两天前他游弋到福州城南外,远远看到城墙上的确还挂着李达军的旗帜,真没想到也就两天,城墙居然已经易主了。 赵承泰的幕僚叹道:“唐军统帅实不知兵也!我等并不知城墙易主,若是墙上仍打着武威节度的旗号,诱我军半渡,恐我军在劫难逃……” 赵承泰瞪了他一眼,这时候你说这些废话作甚?而且还说得这么不好听! 幕僚便赶紧道:“统军,既然城池已被唐军攻破,我军兵少,恐难攻城。属下以为,应当速速撤回,以免被唐军包围。” 李弘通急道:“统军不可!也就两日光景,虽然城南被占,但我家主公必定还率军守在城内。统军若是撤走,福州必为唐军所夺!” 赵承泰这个幕僚就属于那种在杭州日子过得很好,并不愿意为福州拼命的士绅阶层,所以看到李弘通这么着急,他也补充道:“统军,唐军已经攻城数月,眼下南城已破,内城恐怕也所剩无几,我军难以攻城,若不撤走,难免会被唐军包围。还望统军速速定夺!” 李弘通又要说话,但是赵承泰摆手阻止了他,问:“城南既失,我军行藏已露,已无突袭可能。但就这样撤走,实在有负王上重托。李弘通,某且问你,除城南外,还有哪处城门尚在你家主公手里?某要实话,须知我军既已暴露,唐军势必会出城应战,若是你家主公还能控制一门,我军火速赶到,仍有一搏之机!” 他是统帅,考虑的问题和幕僚不一样。幕僚是见势不妙就风紧扯呼,但是他很清楚,大王是决不能接受福州被唐军占领的,不但不能接受唐军占领,大王还曾对他密语,赶走了唐军后,更要找机会吞并李达所部,真正占领福州。 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撤回去呢? 李弘通道:“统军,贵军既然行踪已露,那便明着打就是。贵军多船,可复登船,溯河绕至城西,可直攻城西水门迎仙门,城西城北为我主亲守,必不会失。” 赵承泰很失望,说来说去,李弘通对福州现在的城防只是推测,并没有特别可靠的情报。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李弘通,他就一支小部队,绕不开唐军的围城部队,所能获得的信息自然十分有限。 但是退回船上,沿着闽江往上进攻城西的水门,这个方案其实也不错。因为唐军虽然比他们多,但也要分散包围福州城,水门的防御一般都相对要薄弱一些,重点是他们有船,就算攻不下水门,大不了退回船上,如果情况危急,沿江再退回海里也还方便。 战场上最怕的就是犹豫不决,不管怎么样,赵承泰现在是不可能直接撤退回吴越国的,因此当他发现城南变成一块难啃的骨头以后,他就立刻下令烧毁刚刚夺得的唐军营寨。这沿着护城河的一溜营寨虽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但帐篷还是不少,此前留从效部为了攻城准备的一些攻城器械也还在,赵承泰也带不走,干脆就放火烧了。 “敌军要逃!”城楼上的魏岑看到吴越军在放火烧营寨,怒怼留从效道:“留使君,现在是将功补过的机会!趁着敌军烧营,派兵从两翼包抄,必定能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留从效平静地道:“魏监军,敌将是个能战的,某观其用兵,攻有功法,守有守法,这样的将领,不会给我们包抄突袭的机会,我们只需要守住城门,敌军兵少,自会撤走。” “留从效!”魏岑忍不可忍,怒道:“某乃泉漳安抚使、东面监军使,更是朝廷的兵部侍郎、谏议大夫,城南所部受某节制,如今你一再抗命不遵,可知该当何罪?” 讲真,魏岑现在冲留从效发飙还是有底气的。他的底气当然不是来自于他身后只有两三百的亲卫,而是现在唐军对福州局势的把控。比较讽刺的是,其实这个依仗来自于他极其厌恶的永安王李弘茂,福州方面的唐军正是在永安王李弘茂的统合下,才不至于是一盘散沙。 对于魏岑的怒吼,留从效也是脸阴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魏岑摆出上官的架子在众人面前呵斥他这个都算了,但是他如果真的死活抗命不遵的话,他感觉自己会给福州内城门楼上那个小王爷一个收拾他的口实。 要么他现在就打开城门放吴越兵进来,自己拉起队伍回泉州。但他不认为吴越兵这点人就能占得了福州城,回过头吴越兵被赶走了,李弘茂肯定要对他泉州用兵。 要想当个军阀也是不容易的,留从效权衡再三,下令出兵攻击吴越军。 “统军!唐军出城了!” 正在组织部队有序撤出战场的赵承泰很快就收到散出去的斥候回报,他正面南城的唐军从宁越门、美化门两路出击,前锋已经渡过浮桥。 此时,唐军的营寨还在燃烧中,吴越军撤了也没多远,双方空耗了几个时辰,天已经快亮了,战斗还是打了起来。 而双方一交手,吴越军就占了明显的上风。这些吴越军折腾了一宿,都是憋了一口气的,而且赵承泰现在有了想法,既然唐军追出来,那他就不但要把这支追兵反扑了,还要乘势攻进城南。 而留从效的泉州兵战意并不积极,本来他们可以好好地留在城墙上,敌军来攻城就朝下面吐口水,敌军不攻城他们更可以吃瓜子看戏,现在却被那个暴跳如雷的文官逼着出城应战,战意积极那才是怪事了。 双方在黎明前一场厮杀,天很快就亮了起来。 “将军!儿郎们伤亡惨重,撤回去吧!” 留从效的一个部将在战场上厮杀,他的手下满身是血的跑来央求撤退。 留从效的泉州兵其实比吴越军人多,但因为士气不高,战场上一直被吴越军死死压制,那就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损失。 这部将回头看了看,城楼上的自家主帅并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只得咬牙道:“撤什么撤?这才打了多久?休要丢了我家使君的颜面!” 这时候吴越军变换了阵型,以一个反雁形阵将泉州兵往护城河边挤压,泉州兵的活动空间被大大压缩,密集的队伍让吴越军的弓弩手肆意攻击,损失越来越大。 这都不撤吗? 留从效的那部将又回头看了看城楼方向,有点摸不清自家统帅是什么意思了,难不成还真给唐军卖命,要在护城河对面跟吴越军打成一个尸山血海?然后把自己的家底都拼光? 远远看去,城楼那里人头攒动,似是发生了什么变动。 第117章 危机并存 “启禀大王!城南美化门城楼,魏监军的亲兵和留使君的亲兵发生了火并!” 李弘茂的中军帐里,飞马赶来的传令兵带来的消息,让为了应对吴越军的到来而开了一晚上的会的军政大佬们一时间全都瞠目结舌。 不管是这个前敌指挥部的副总指挥、节度使王崇文,还是从京城风尘仆仆带兵赶来的天威军都虞侯何敬洙,又或者是现任的福州刺史马捷以及协助处理福州政务的潘承佑、林仁翰,也包括魏岑的死党冯延鲁,以及他们同一阵营的查文徽、王建封,统统都被这个劲爆的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别说这些背景和关系错综复杂的军政大佬了,就是李弘茂,也陷入了一阵懵逼之中。身为高级,甚至可以说是顶级文官的魏岑,和地方军阀留从效发生火并,他是该夸赞魏岑勇气可嘉呢,还是叹息他已经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思维呢? 但是,当大佬们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时候,李弘茂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考验,这是一个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因为福州现在的局面看起来已经是大局在握,实则错综复杂,随时都可能发生巨变。 而现在最大的变数恰恰就来自于城南的这场火并。 魏岑为什么会和留从效火并的原因已经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一个不好,留从效就会阵前反水,干掉魏岑之后把吴越兵放进来。 这个可能性极大,因为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一步,就说明留从效对南唐的朝廷不抱幻想,区别只在于他把吴越兵放进来后,是和吴越兵一起对抗唐军,还是带兵跑路回他的泉州老巢。 而这势必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被困在宫城里的李达残部说不定都敢趁机突围出来,就算最后把他们镇压下去,势必也会造成极大的混乱。 而王建封也可能像历史上那样擅自带自己的部队脱离战场,如果这个时候留从效选择的是和吴越合伙,那他们加上李达的残部,以及王建封的撤离,福州城内的局势将会进一步巨变。 唐军有可能会回到历史上一败涂地的轨迹! 所以历史还是不能改变的? 李弘茂的脑子里在一瞬间,像翻书一样哗哗哗地跳过各种各样的画面,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各种可能和结局都纷沓而来。 这比他在前世里遇到的任何一次考试,任何一次变故带给他的考验都大,也比他在江宁那几年遇到的挑战更大。 “大王?”永安节度使王崇文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很清楚,眼前需要的不是不是权衡利弊,不是争论是非对错,甚至也不是拿出一个可行的解决问题的方案,而是不管对错,都要马上做出具体的安排。他是性格温和,说他老成持重也好,说他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也罢,这个时候他只想提醒自己这个侄孙。 千万不能僵在这里! 至于李弘茂最看重的那些小伙伴,韩山寂也好,李寂城也罢,在这种场合,他们都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的。 而林仁肇带着第一军,现在正驻扎在福州东城之外。 好在黑云都副统军郭廷谓还在,黑云都到目前为止人虽然不多,但毕竟是一个军的编制,郭廷谓这个副统军也妥妥的是一个高级军官,就见他跨出一步,抱拳道:“大王,该如何处置,请立即示下!” 李弘茂从纷乱的思绪中猛然回过神来,这种事情他虽然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遇到过,但是以前遇到学生打架了,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传令!”李弘茂道:“本王亲率黑云都即御林亲卫赶往城南调停,天威军何都虞侯率本部兵马与王节帅坐镇中军,并加强对宫城残军的监视,若有异变,不必奏报,全力绞杀即可!冯监军率建州州兵两千,封锁内城安泰桥,严谨任何人过桥北上,违令者格杀勿论!” “传令!王使君亲帅城西信州兵一万,沿内城南下,控制乌石山营寨,接管宁越门!查使君抽调汀州兵五千,出井楼门,至海晏门与陈诲所部一万剑州兵及刘茂忠所部天威左厢汇合,并急速南下,以查使君为帅,抄袭吴越军侧后!各军速速行动,不得有任何延误,违令者以军法处置!” 李弘茂急切地连续下了几道命令,将整个福州的唐军都调动了起来。 就像学生打架的时候那样,他作为老师最要紧的就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先控制局面,才解决后续问题。现在魏岑和留从效火并,也只有他这个官宣的东南面招讨使,也就是福州之战的最高前敌指挥官才有资格对双方进行调停。 最好的结果就是在留从效铤而走险放吴越兵进城之前控制局势,这样吴越军依旧只能在城墙下面打转,然后查文徽、陈诲率部包抄到吴越军后面对此夹攻,已经打了一整晚的吴越军现在是强弩之末,直接将之歼灭都不是没有可能。 坏的结果有很多,但现在就不考虑了。 要说服从李弘茂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亲王的指挥,除了他自己的心腹,黑云都副统军郭廷谓外,这些带兵的大佬都不会服气的。不过中军有王崇文和何敬洙坐镇,这就比较稳,查文徽冯延鲁也也不可能明着对抗李弘茂的指挥。 只有王建封故意挑刺道:“大王,照这么安排,围困宫城的兵卒大都被抽调,若宫城中的贼军趁势反扑,光靠何都虞侯的五千天威军,可不见得镇得住啊。” 其实中军不光有何敬洙的天威军右厢那五千人,还有王崇文的建州兵三千人,宫城内的李达残军虽有万余人,但要想吃掉何敬洙王崇文这支部队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挑刺嘛,当然是什么情况最让人不开心,就怎么说的了。 李弘茂压住自己心中的怒气,冷静地说:“宫城方面,自有王节帅和何都虞侯坐镇,王使君速速回军调兵南下,以一日为限,王使君的信州兵若不能到达指定位置,本王也要拿你是问!” 王建封哼了一声,这话当然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不过在这中军大帐之中,他也不敢跟这种愣头青硬顶,等他回到军中,这小王又敢拿他怎样? 其余的将领都纷纷领命而去,李弘茂本来就甲胄在身,也不需要多做准备,下达命令之后,就和郭廷谓一道去调动黑云都火速赶往城门。 看着李弘茂飞奔而去的背影,留在中军帐的王崇文捋着自己的胡须,转头问他的老相识何敬洙:“何都虞侯以为如何?” 何敬洙面无表情地回答:“当机立断,且观后效。”顿了一顿,反问:“节帅以为如何?” 王崇文笑道:“危机者,是危,更是机也!” 第118章 战吗?战! 天已经彻底放亮了,最近几个月几乎没有收到战争的影响,过着平静的日常生活的福州百姓,感受到了一份突如其来的变动。 走在街上的行人,看到大量的唐军在奔走调动,而福州刺史衙门的皂吏提着铜锣沿街敲打,告知百姓城中即时起实施戒严,不得随意行走……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然后许多人才意识到,战争其实还没有结束的。 李弘茂骑在高大的“夜王”身上,在亲事府亲卫的护卫下穿过福州的街坊,从安泰门沿着内河快速向安泰桥行进。 采取行动后,他的心态已经平复了许多。 没什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对就是了。他很满意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决策,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决策是对是错,或者哪些对哪些错,但是都不要紧了,他看到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和排着整齐的队列跑步前进的黑云都将士,心情越发的平静。 七月十四那场野战之后,李弘茂身边的亲卫队和黑云都这两支部队都有变化。 黑云都是得到了扩编,但并不是盲目地增加兵员,而是先把黑云都此前的辅兵转为正兵,然后又在福州的降兵里精挑了一部分精兵,再加上建州的州兵混合编制,将黑云都扩充到了2000人。经过两个多月的整训,李弘茂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2000人不管是精神面貌,还是行动能力,还是纪律性都远超其他军队。 而且由于李弘茂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黑云都或者城外的第一军的训练场上,所以这些黑云都的士兵们看到李弘茂骑马走在他们身边,都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自豪感。 那可是王!这年头,有哪家大王能像自家的大王这样与他们并肩作战的? 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无非就是打仗吧,连大王都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需要带队的长官催促,这些黑云都士兵都不惜体力地奔跑着,甚至想着,要打谁就快点打,打完了跟着大王吃香的喝辣的……好吧这时代没有辣椒…… 李弘茂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这股士气,对骑马跟在他身边的郭廷谓道:“信臣,军心可用,这说明我们做的事是对的!” 郭廷谓性格比较稳重,他是很清楚眼前的局面很复杂也很危险的,但黑云都的士气也感染了他,使他很有信心地说:“某跟随大王,不求封妻荫子,但求看到天下太平!” 李弘茂呵呵一笑,说:“谁说不求封妻荫子?想要天下太平没有错,但人有自己的私欲同样没有错!” 除了黑云都外,跟随在李弘茂身边的,还有他的亲事府亲卫,也就是皇家配备的御林亲卫。但是比起扩编的黑云都来,他的御林亲卫反倒是少了许多人。 七月十四那一战他的御林亲卫除了骑兵,其余的部分都跟随林仁肇去包抄李达和丁彦贞,战损有一些,但其实也不大,包括李弘茂的少年亲卫在内,许多御林亲卫的士卒,都被提拔成下级军官,被充实到黑云都和第一军里去了。 所以原先跟随李弘茂南下的六百御林亲卫,现在少了几乎一半!加上他的少年亲卫,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亲卫队,总共也就350人!亲事府的两个典军,也被李弘茂提拔,安排到天威左厢中任职,现在的350人分成了7个小队,由7个小队长和7个队副来共同统领。 当李弘茂的亲卫伴随着他,和黑云都一起穿着铁甲卡嚓卡嚓地从街道奔走而过的时候,不禁引来了已经听命躲进家里的百姓在门缝后面的一片侧目。当然,最能引起话题的,自然是李弘茂身旁那一群身穿铠甲的亲卫小姐姐们了。 李弘茂率部来到安泰桥时,奉命来把守安泰桥的冯延鲁还没有到,城南那边许多闻到了战争气息的百姓正拖儿携女地通过安泰桥往城北跑。 立马桥头,这里已经可以远远看到九仙山和宁越门,但是美化门那边情况,被九仙山遮挡,依然处于未知之中。而宁越门那边,不出意料的,王建封的部队还没有赶来接管,远远看去,依然立着泉州兵的旗号。 “传令冯延鲁!”李弘茂一看这架势,心中不好的预感正在变浓,马上更改了命令:“令其火速赶来与本王汇合,一个时辰内他的两千兵马过不了安泰桥,军法从事!传令王建封,令其火速占领宁越门,天黑之前不能达到,请旨将其革职查办!” 当然是区别对待的,冯延鲁是京官,文官,身份地位比王建封要高,但是他没兵啊,手上的两千人都是王崇文的建州兵,他自己想穿上铠甲过把盛唐时代文人出将入相的瘾,那作战不力该砍头就砍头了。至于王建封,手里有兵,那就不能随便说砍头了。 没错,就是欺软怕硬。 下达了两道十万火急的军令之后,李弘茂留下黑云都都虞侯张云德率三百人扼守安泰桥,自己带着黑云都和御林亲卫迅速地过桥转向东南继续推进。队伍快要到内城护城河的镇海桥时,迎面跑来了一股溃兵。 郭廷谓迅速指挥黑云都进入战斗部署,迎面截住了这股溃兵,然而一看,却不是留从效的泉州兵,也不是吴越兵,而是之前调给魏岑担任扈从亲兵的剑州兵。 这是因为指挥剑州兵的查文徽和魏岑关系好,发现魏岑的扈从亲兵太少,特意从自己手中拨了1000兵担任魏岑的亲兵。加上魏岑自己从江宁出发镇扶地方就带在身边的500亲兵,他手上就有1500人。也正是这1500名亲兵给了魏岑底气,使他在留从效派遣军队出城与吴越作战时,和留从效火并了起来。 郭廷谓把一个魏岑的亲兵队长带到李弘茂面前,这队长当然认识李弘茂,一身血污地伏地大哭道:“启禀大王!我家侍郎被贼人所害,眼下留贼反叛朝廷,开了美化门把吴越兵放进来了!” 尼玛,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李弘茂看着这亲兵队长,还有三五百跪伏在地的溃兵,喝道:“尔等丢下主将逃散,本是死罪,本王特许你们戴罪立功,随本王杀回去,夺回美化门!” 先前看到宁越门还处于正常防御状态,说明这边留从效反水投奔吴越,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极有可能都还留在城楼上。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冯延鲁的后继部队还没有跟上,李弘茂手里只有2000出头的部队,而留从效的守城部队加上吴越先头部队少说也有上万。 战吗? 战! 李弘茂拔出佩剑来,喊道:“报国成仁的时候到了,众将士,随本王杀上城楼,剿灭逆贼!” 第119章 城南鏖战 李弘茂此时没有任何的想法。 眼前的情势没有给他任何想东想西的时间,主观上他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什么前世今生,什么过去未来,什么生存发展,什么尔虞我诈,统统都丢到了一边。 唯战而已。 从内城的安泰门兜了一圈跑到城南的镇海桥,距离并不近,而且士卒都是披甲行军,所以此时的唐军体能消耗很大。但敌军的消耗更大,而且激战了一晚,还没顾得上吃饭,两相比较,李弘茂和他手下的唐军在体能上还是占有优势。 李弘茂率军冲向镇海桥的时候,已经有吴越兵漫到镇海桥来了,但是不多,是一片建制不全的零散部队。他们应该也不熟悉地形,只是看到有一座桥,看到前面的唐军过桥逃跑了,也就跟着追了过来。 “放箭!”黑云都副统军郭廷谓趁着敌军立足未稳,率先发起攻击。 此时的黑云都已经有了4个指挥,除去都虞侯张云德带着300人把守安泰桥外,剩下的兵卒已经全部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进入战斗位置,他们是人手一张硬弓,其中每一伍还有一张脚踏弩。此时郭廷谓一声令下,黑云都的士卒便沿着镇海桥两翼展开,列队轮番朝对岸的吴越兵射击。 就听到一阵嗖嗖嗖的破空声,黑云都的箭雨从天而降,落在奔杀而来的吴越军中。 双方的军服很好辨认,黑云都的士卒穿的都是铁甲,只是那种高大威猛的陷阵兵穿的是全身甲,而相对而言扮演辅助角色的士卒主要是胸甲,手臂和大腿则穿的是皮甲,除了甲之外,他们的军装倒是一水的黑色。 李弘茂的亲卫,包括那三十几个女亲卫则都是全甲。只是铠甲的形制和材质有些不同,那些女亲卫,李弘茂是请匠人按照他的设计给她们专门打造的板甲加内衬的锁子甲,份量稍微要轻一些,但是防护能力更为优秀。亲卫们内穿的军服则是象征皇家威仪的明黄色,他们的铠甲也更偏近于金色,很好辨认。 李弘茂曾经提出过亲卫的着装要和战斗部队保持一致,而他的将领们却都表示能识别身份更重要,比如李弘茂的亲卫出现在战场上,不但能鼓舞士气,还能够形成威压,约束军纪,甚至更有利于行军、运动的指挥。 实际上,又有几个皇子、亲王会亲自投入到战斗一线呢?他们通常都只是出现在战场的最边缘,甚至摆在远离战场的安全地带当一个道具罢了,自然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被识别,被狙杀的问题。 而对面的吴越军也很好辨认,他们的铠甲形制与唐军不同,而且他们的铁甲率没有唐军那么高,尤其是跟黑云都比更差得远,铁甲主要遮护要害,更多的部位都是用皮甲。里面的军服则是草绿色的,也很好辨认。 至于留从效的泉州兵,他们原本属于闽国军队,铠甲的形制与唐军也不同,内穿的军服是灰蓝色的,也很好辨认。 此时,一片草绿色的吴越兵刚刚从城门涌进来,中下级军官指挥着自己的士兵去抢占有价值的目标,其中就有几百人朝着镇海桥涌过来。但是他们还没有靠近桥头,就被漫天飞来的箭雨射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倒了一半。 没有中箭的,在军官的指挥下聚成一团,试图组成盾阵来遮挡箭雨,但不等他们结好阵,对面的唐军已经飞奔过桥杀了过来。 最先杀向吴越军的,是黑云都指挥使孙大元的第一指挥,孙大元是黑云都的老人,也是李弘茂接手黑云都提拔的第一批军官,原先第一指挥是张云德兼着指挥使,现在孙大元已经完全将第一指挥接了过来。 作为黑云都的老人,又是永安王亲自提拔的军官,孙大元的风格就一个字:猛。黑云都惯用的武器是双手大剑,这种剑长约一米五,剑身很宽,很重,既可以刺,也可以砍,还可以砸,曾经的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就靠着一支黑云长剑军横扫淮南,威震八方。 现在的黑云都真正能用好这种双手大剑的人不多了,那些扩充的新兵,用的还是长枪这种廉价而且容易上手的武器。但是在孙大元以及一批老兵的带领下,第一指挥杀入立足未稳的吴越军中,说砍瓜切菜那是演义里的,但实际的战况,也确实是孙大元的第一指挥对吴越军形成了绝对的碾压。 很快,在箭雨中幸存下来的吴越兵被孙大元的第一指挥杀得七零八落,几乎就没有剩下几个。后面一波进城的吴越军看到唐军这么生猛,气势就弱了许多,士兵在看伍长,伍长在看队长,队长在看都头,都在等待着下一个指令,都没有第一时间接应被杀散的友军。 而这时,李弘茂的唐军已经全员度过镇海桥,结阵向城门逼近。 李弘茂现在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夺回城门,先把缺口堵上,再争取时间调动部队。这时,冯延鲁带领的两千建州兵才刚刚到安泰桥,但李弘茂也没有等他,全员朝美化门压了上去。 涌进城门来的吴越军,其实并不算多,也就是一个裨将带领的三千多人。 事实上,这场仗打到现在这种局面,不仅城内的唐军措手不及,城外的吴越军也没有想到事态会这么发展。 吴越军的前敌统帅赵承泰为人稳重,行军打仗也比较求稳。最开始他选择进攻美化门,就是根据事先商议好的计划,然后一板一眼地按照既定的计划展开进攻。 他没有给唐军暴露出什么破绽,攻袭留从效的营寨,他几乎没有损耗一兵一卒。在唐军杀出来后他也指挥若定,吴越军对战意不足的唐军占据着明显的优势,全军将留从效的泉州兵挤压在护城河边,在大量杀上泉州兵的同时,吴越兵自身的损失很小。 赵承泰带领的两万人,除了留下三千人看守船只外,投入战斗的一万七千人打了将近一天一夜,阵亡的士卒恐怕连一千都不到。唯一的消耗就是来回拉扯,士兵没有得到休息和进食的机会而已。 但在战斗中,这点消耗又算什么呢? 他真正没想到的是,唐军竟然在城门上内讧了起来,自相砍杀,不但让吴越军瞠目结舌,也让那些跟吴越军交战的泉州兵士气跌落谷底,战斗还没有结束就开始四散逃窜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守城的唐军竟然临阵变节,派使者向他投降,并打开了城门。只要求吴越军放开一条道路,让城上的守军撤走。 赵承泰一开始以为这是唐军的计谋,城楼上的内讧他看到了,甚至看到了有人被砍杀掉下城楼,但是嘛,演戏演得逼真一点也是可能的。毕竟跟唐军打了一整晚,这支唐军的表现实在让他难以捉摸。 然后他也派了使者过去,大致明白了唐军的内讧是怎么回事,觉得真实性还是比较高的。因为留从效就是个地方军阀,之前想的就是保存实力(这个赵承泰也看出来了),但是被朝廷派来的监军逼着出兵,所以唐军打得也很拉胯(这个赵承泰也看出来了)。 再然后就是朝廷的监军趁着留从效的主力出战了,就想找借口把他拿下治罪,结果双方就火并了起来。关键是在火并中,朝廷监军的亲兵不给力,导致监军在乱军中挂掉了,这时的留从效就彻底走投无路,只有向吴越军投降了。 到这里赵承泰基本上已经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了,因为留从效这种地方军阀的心理,他是很容易理解的,尤其是他也很痛恨那种来到军中指手画脚的文官监军。而对面的唐军监军明显还要更作一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想要在阵前把一个军阀头子拿下治罪。结果也就把自己作死了。 赵承泰还是很谨慎,他一面派了一直先头部队进城,一面在城外结寨遮护自己的后卫,同时派兵收拢泉州兵那些逃散的败兵,既然城上的留从效都投降了,这些兵也应该都投降才对。 然而这些散兵并不知道自己的统帅已经投降了,不光这些散兵不知道,把守宁越门那边的泉州兵也不知道,那些被追上的败兵,以为吴越军要杀他们,怂的也就闭上眼睛认了,还有点血气的,又拿起刀继续砍杀。而对于城上投降的泉州兵,是该先缴械,还是就算做友军,可以一起并肩作战了,这更是理不清。 所以,场面非常混乱。 但最让赵承泰后悔的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犹豫不决,没有第一时间攻进城去,牢牢地占据城门,而是只派一个裨将带了三千人去打头阵。 “杀!” 李弘茂的唐军正面对上了进城的吴越军,在不计成本地漫天射出几轮箭雨之后,黑云都和李弘茂的亲兵都丢下弓弩,朝着吴越军冲了上去。 在城门这一片并不开阔的地带,双方的士兵绞杀在了一起。而此时,整个福州城的唐军都已经被调动了起来,分成几路,从城内城外朝着美化门这个方向涌来。 第120章 转危为机 李弘茂没有骑马了,都打成街道巷战了,骑在马上当靶子吗? 就和别的官兵一样,拿着剑冲上去砍。 李弘茂虽然没有黄蓉的软猬甲,也没有韦小宝的神行百变轻功,但他的身边还是有一群悍不畏死,而且忠心耿耿的亲卫。 经过七月十四那一战之后,李弘茂对提刀砍人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更不要说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 而且他的战斗力并不差,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不到,但是皇家的营养好,他比同龄人长得更高,更壮,单单比身体素质,就能把很多普通的士兵比下去。 更何况自打穿越过来,他就非常注重磨炼自己的武技,先是跟那些亲卫学习,后来又有李寂城这帮很好的陪练,如果是在游戏里,他现在的武力值应该也是85+,等闲的小兵在他眼里真的根本不够看。 最后就是他和他这些少年亲卫几年来一直都反复练习的小组配合,三人一小组,三小组一大组,几年下来,那种默契程度真就到了不用喊,不用叫,彼此都知道自己该出现在什么位置,知道自己背后会有谁的地步。这样的战斗小组在那种千军万马的大战场也能发挥出良好的效果,在这种巷战、乱战之中,那就形同开挂了。 “杀!”李弘茂双手紧握住枪杆,一枪扎进了正面一个敌军的咽喉里。 他的佩剑早就砍断了,剑这种武器,在战场上还是吃亏,所以他现在用的是李寂城的大枪,枪尖长达两尺,两面开刃,可刺可砍可砸,枪杆是按照马槊的标准来做的,只是李寂城习惯步战,所以枪杆比马槊要短一些。这样一杆枪,光是造价就比一般的大枪贵了几十倍。 至于李寂城自己,他又不是只有这一杆枪…… 李弘茂的枪法就是他教的,所以李弘茂这一枪刺出去,李寂城就知道他用力过猛,枪尖刺穿敌军整个脖子,然后就卡住了。当然不等后面的敌军抓住这个机会补上来,李寂城的大枪已经蜻蜓点水地掠过那后来的敌军,像是也不见血,那敌军却已委顿倒地。 李弘茂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把细节做好,毕竟这种情况,李寂城每次练习都要提醒他。但练习归练习,跟实战本就不一样,何况他知道李寂城就在他身边呢。 黑云都打得很猛,御林亲卫打得很猛,整个唐军都打得很猛。 因为他们的王打得很猛。 实情就是,李弘茂带着御林亲卫,现在是整支唐军突进得最深的一个箭头。他们不但是目前最接近城门的部队,而且也是杀敌最多的部队,同时也是自身损失最少的部队。 李弘茂现在有点小累,他已经连续撂倒七八个吴越兵了,这简直有点……难以想象。他的身上也沾染了一些敌人的鲜血,不过目前为止,除了一点小累,他的状态还非常好,技术……也越来越纯熟。 这虽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但是对他很有好处。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只是穿越成了一个武将,也许一切都更简单一些? 不过李弘茂的挑战很快就来了,因为他们这一部分突进得比较深了一些,而且他们的铠甲和着装也比较引人注目,吴越军那个带队的裨将也亲自带着一队亲兵迎了上来。 这裨将就是个标准的武夫,身材高大,长着一脸大胡子,一看就是个古代武将的样板。穿着金光闪闪的全身铠甲,手里拿着一把厚背大砍刀,大踏步而来,口中喝道:“兀那小将,留下姓名,某家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好家伙,李弘茂没有想到古人打仗还真有先问姓名的,但是不等他很拉风地摆个pose再自我介绍,李寂城已经提枪迎上去了,才不给你说这么多话呢。 李寂城用的枪和他拿给李弘茂的那条是一模一样的,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是,同样的东西,拿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的作用真的就不一样。李弘茂还在为自己打85+的武力分,结果他看到李寂城迎面而上的那种速度,他就知道自己给自己打的分是纯粹的人情分。 不然李寂城就得是100+了。 面对着对方人高马大的裨将,李寂城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就有点权游里面红毒蛇对魔山的既视感。而李寂城也正像红毒蛇那样,也不跟对方硬抗,当对方的大刀迎面砍来的时候,他的长枪就像是活的一样贴上去,看着很轻巧地就把迎面而来的一股力量圈引到了一边,不但让对方砍了一个空,枪尖还顺着就往对方的面门扎过去。 对方的反应也快,他这时要挥刀去格挡李寂城的长枪已经是办不到了,赶紧侧身、仰头,躲开这一枪。但是李寂城的枪,枪刃很长,他一刺不中,顺势变刺为砍,照着对方刚躲开的头部砍下去。 那裨将大惊失色,整个人往地上一滚,才勉强地躲过了这一次致命的攻击。但这一滚看起来十分狼狈还不说,他的刀还掉在了地上,而他那庞大的身躯刚爬起来,裙甲的下摆就一阵剧痛,显然是被人补了一枪。 不用说,补枪这种事情肯定就是李弘茂干的,但也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就在这货被李寂城两下就逼得连滚带爬的时候,他就已经算好了自己出手的时机和线路,只是原本计算的是乘对方没爬起来,捅对方的咽喉,但是对方比他预料的爬得要快很多,所以他最后只捅到了腿。 李弘茂还来得及鄙视了对方一下,觉得自己把他比作魔山,实在有点对不起魔山大哥了。不说别的,就说对方非常怕死这一点,就不是什么真正的猛将。不然李寂城刚才也不是没有破绽的,他如果肯豁出命来,不管李寂城的枪,横扫一刀的话,李寂城也得回身自救。 那裨将的亲兵赶紧冲上来营救自家的主将,李弘茂这边也得势不饶人,一群人乘势而上,那几个亲兵倒是帮助自家主将逃过一劫,却全部都倒在唐军的刀枪之下。 后面的黑云都一看对面的将领一上来就被大王杀得狼狈逃窜,兴奋地嗷嗷叫着,更加疯狂地往前冲。一时间,两千出头的唐军杀得三千多的吴越兵那是节节败退。 眼看着那裨将就要逃回军中,李弘茂提起自己手中的枪,就朝那裨将投掷了出去。这完全就是打得兴起,就跟足球比赛的时候,抓住一个机会就开脚远射,管他能不能进球呢。 但那裨将心是虚的,腿上又受了伤,凭着一种战场上的嗅觉察觉到有风声袭来,本能地就侧身一躲,再次滚倒在地。 这边李寂城高高跃起,踩着几个吴越兵的肩膀和脑袋跳过去,落在那裨将的身边,一枪扎下去,枪尖刺穿那裨将的铠甲,将他钉在了地上。没有死,但那种情状十分具有震撼力,这时他的枪还没拔出来,可以说毫无遮挡,但周围的吴越兵竟然不敢杀上前去。 “敌将已死!”李弘茂大喊一声:“杀!” “敌将已死!” “敌将已死!” 唐军一片鼓噪,奋力向前杀去,吴越兵听说主将被杀,而且自身死伤过半,厮杀了一天一夜又疲劳到了极致,顿时就溃散了。除了一部分人往城外跑去以外,其余的人都向四面逃开。 “抢城门!”郭廷谓带着黑云都跟上来,他其实距离李弘茂也就是十多米,也是怕大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没想到大王这么生猛,竟然靠着一股蛮劲带动整支部队,将涌进城来的吴越兵杀散了。 但是击败这些吴越兵并不是他们的目的,所以郭廷谓赶紧带兵跟上,越过李弘茂的亲卫队,冲向了城门。而退到城门洞的吴越兵在军官的组织下还想稳住阵线,组织盾阵来守住城门,郭廷谓哪里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亲自带兵冲到了最前面。而孙大元带着第一指挥,沿着城门左侧的楼梯,杀上了城楼。 实际上唐军在和吴越兵厮杀的时候,人数本来就处于劣势,这时候城楼上的泉州兵如果杀下来,和吴越兵并肩作战的话,不说杀退唐军,最起码唐军要夺取城门,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且是要时间足够,等到后面的吴越兵来得更多,他们还就守住了。 但是在唐军和吴越军争夺城门的时候,泉州兵在干什么呢? 他们什么也没干。 不是已经反水投降吴越的留从效看见李弘茂这边太生猛又怂了,又想倒向南唐,实际上,在和魏岑的火并中,魏岑挂了,而留从效也受了伤。伤得还有点严重,所以在唐军和吴越军激烈交战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真的,就什么都没干。 等到唐军杀上城楼来的时候,这些泉州兵全都还在处于懵圈的状态,对于昨天还是友军,之前又成了敌军这种身份转变,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有转过这个圈来。加上之前被吴越军杀伤惨重,这会就要他们抛下血海深仇和吴越兵并肩作战,就算留从效没有受伤,那也是很难实现的。 所以,当李弘茂登上城楼的时候,一场可能会导致整个局势崩盘的突发事件,又给了他一个极佳的机会! 第121章 只死你一个 “大王有令,降者免死!” “大王有令,降者免死!” 城楼上的泉州兵冷眼旁观,让李弘茂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的矛盾心理和思想上的不统一,他也当机立断采取了最新的处置方案,在派兵登上城墙的时候,让士兵高喊降者免死,就算泉州兵最后不肯降,起码也能扰乱军心。 效果立竿见影,当李弘茂的亲卫和黑云都将士冲上城楼的时候,泉州兵纷纷后退,并没有与他们做生死搏斗。 郭廷谓最先登上城楼,他看到泉州兵一直在往城墙后面退,有些已经退无可退了,便喝道:“大王有令,降者免死!尔等还不速速跪下投降,却是想死不成?” 其实这时跟着郭廷谓登上城楼的黑云都士卒远远没有泉州兵多,但是这些泉州兵被郭廷谓的气势所夺,最前排的一个少年兵也许是太累了,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而有人一跪,后面的士兵也哗啦啦地跪了一片。 等到李弘茂登上城楼的时候,局面已经基本上得到控制,美化门城楼以及左右城墙上的泉州兵都已经放下武器投降,正被人数比他们少得多黑云都的士兵看押着,黑云都还得分兵守护城墙,如果这时候吴越兵趁势攻城的话,那也够得喝一壶的。 李弘茂现在也顾不上城下的吴越兵,他这时候登上城楼,也还是充满着巨大风险的。城楼上没有厮杀,但是留下了厮杀的痕迹,随处可见的还没有完全凝固的血迹,还有堆在一旁没有处理的尸体,都在诉说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剧变。 而当他踏着未干的血迹走上来的时候,同样冒着局势再一次剧变的危险。 但李弘茂发现,自打他穿越以来,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哪一天不是在改变历史和被历史改变? 皇子本来就是个高危职业啊! “留从效,你可知罪?”李弘茂带着亲卫,来到了留从效暂且栖身的一段城墙,这一片区域的留从效亲兵并没有缴械,但也没有马上冲上来和唐军厮杀,而留从效坐在一堆用盾牌堆起来的座椅上,没有披甲,胸口上还缠着一圈浸出血的绷带。 他的脸色发白,一看就知道是失血过多,起码受伤也不是装的。 其实李弘茂对这个地方军阀也没有太深的印象,高级军官开会的时候见过那么一两次,知道历史上他在福州之役以后赶走了南唐的官员和军队,名义上做了南唐节度使,实际上格局独立,仅此而已。 这时候,他近距离地面对着这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很有种天下英雄不过如此的感觉。 留从效苦笑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说:“大王武勇果决,将士效死,某心服口服。此番祸事突起,某要说顾非所愿,大王信也不信?” 他看得明白,这场变故发生之后,他是回不去了。 首先,杀上城楼的这支唐军,不是他这支士气低落、军心涣散的泉州兵可以比的。他的两万泉州兵,之前被迫出去与吴越兵交战,死伤惨重,直接阵亡的起码就有两千余人,受伤的,逃散的不计其数。 虽然他之前向吴越投降后保住了士兵的性命,但是士气跌倒了谷底,让他们和李弘茂这支生力军死拼,人数再多也只有一个败字。 其次,更为重要的是,留从效知道,他手下的这些士兵,如果硬要他们跟唐军作战,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只有他的亲兵可以什么都不想,只为了保护他而战,就像之前和魏岑的亲兵火并那样。 但之前他们赢了,这一次他们赢不了,硬拼,只会让更多士卒平白丧命。 “大王。”黑云都副都虞侯兼第二指挥指挥使刘承弼来到李弘茂身边,道:“房里发现魏监军的尸身。”没有多说什么,这就是结果。 李弘茂看着留从效,道:“不管是不是你所愿,战场上违抗军令,与上官火并,必定是死罪,这一点,想必你也知晓。” 当时的情形,李弘茂也是想得到的。魏岑乃是兵部侍郎,朝中顶级大臣,在前线监军,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对留从效颐指气使,完全可以想见。但这些留从效这样能当军头的人,想来也都能忍,但魏岑趁着泉州兵出城作战,想要凭借着手里的一千多亲兵就夺了留从效的军权,留从效肯接受才有鬼了。 留从效叹了口气,道:“天意弄人,某只恨做事没有大王这般果决,既已杀了上官,就不该再抱有幻想,既已投降吴越,更不该冷眼旁观,真是一误再误。” 李弘茂道:“没错,既然你都明白,那本王也无需多说,你交出兵权,本王保证不株连你的将士。” 李弘茂这话一说,留从效不禁沉默了。 他身边的亲卫队长拔出剑来,喝道:“主公!我等唯主公是从,其余的人,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服!” 留从效的亲兵本来就没有放下武器,这时也都纷纷举起武器准备一战。但是,之前放下武器的那些泉州兵,只是疲惫而茫然地往这边看,并没有什么马上采取什么过激的举动。而另外一些留从效的军官,包括两个副将,几个指挥使,虽然手都放在了剑柄上,但是并没有动。 打,也许有机会,但是他们没自信。关键这次是直接面对大唐的皇子,就算眼前侥幸给他们打赢了,后面还有几万唐军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天下大势那么远的,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南唐外强中干的事实,他们只觉得自己眼前赢不了,眼前赢了,也会被唐军剿灭。 而不打,李弘茂已经说了,死就死留从效一个,不牵连下层。 怎么也是皇子,好歹也是有点诚信的吧? 留从效在他的将领按剑沉默的那一瞬,就心明似镜,长叹一声道:“谢大王成全。” 留从效的那亲卫队长仍旧不服,猛然间拔剑冲出来,他是个粗人,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是谁也不能杀他的主公,皇子也不行。 而李弘茂这边李寂城和张初晴这两名亲卫也双双上前阻挡,他们两人配合,没什么悬念,那亲卫队长血溅当场。 李弘茂淡然道:“此乃忠义之士,厚葬了。” 留从效也淡淡地对还握着刀枪的亲卫道:“都降了吧,你们还要把某的尸身带回安葬。” 而直到这时,冯延鲁带领的2000建州兵,才姗姗来迟。 李弘茂让建州兵接管了泉州兵的防务,也不急着处置留从效,转头就看着冯延鲁道:“来人,把冯监军拿下了!” 第122章 战况逆转 战机转瞬即逝,对于吴越军的前敌总指挥赵承泰来说,这句话再惨痛不过了。 明明已经攻进了城的,却被人打了出来。 明明眼前敌军的守城部队看着十分稀少,而且变故还在继续,却已经没有了攻城的机会。 因为他们的哨探发现大队的唐军正在沿着东城墙向南移动,大约两万到三万的唐军距离吴越军的临时营寨也只有几里远了。 赵承泰有点场子都悔青了的感觉。 他总觉得留从效有诈,所以先期投进城的兵力少了,而且不够精锐,万万没想到进城的三千兵被赶出来的不到一千,其他的都被人包了饺子。而之前他的军队还正面击溃了出城作战的上万唐军,自己的损失还不到一千呢。 现在他的兵力损失了大约十分之一。 貌似不多,但这对于一支劳师远征,意在偷袭的援兵来说,没有要援助的友军的接应,仗打成了独自面对唐军,而且已经摆开架势打硬仗,这就很吐血了。 而且他的部队从凌晨战斗到黄昏,一口饭都没吃过,就算之前打的是胜仗,那也处在了一个极度疲惫的关口。但这时候南唐的大军来了,一来就是接近他三倍的兵力,还是野战。 “统军,”赵承泰的幕僚急切地道:“撤吧,这仗没法打了。”这家伙的战意一直都不是很足,本来出兵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现在他们出来的两万人已经死了十分之一,这个比例已经相当恐怖了。在杭州好好生活不好吗?干嘛非要来福州找死呢? 一门心思想攻进城去拯救自家大哥的李弘通没敢说话,先前吴越兵进城,他也带着剩下不多的本部兵马跟着进去了,但是吴越兵不给他争功的机会,所以把他和他的部队排挤在最后面,结果他倒是一兵未损地逃了出来。 要问他现在有什么感受,那就是他就觉得福州已经救不了了。这么好的机会,人家泉州兵都开了城门投降了,竟然给唐军又杀了出来,还能指望接下来他们能硬攻下来吗? 他现在纠结的是自己该怎么办。如果吴越兵跑路,他是跟着跑呢,还是留下来呢?跟着跑先不说人家带不带他,就算带了,以后去了吴越那边算是什么?可留下来呢? 那就只有投降了。 他就是想战斗到最后一人,也得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而战啊。 “统军,撤吧。”不光是那从一开始就战意不足的幕僚,现在赵承泰的几个重要将领的想法也比较一致,他们的君王是要援助福州,他们也来援助了。可是福州已经没得救了,那把剩下这点军队带回杭州去,那才是对君主的效忠吧? “传令,右军遮护战场,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交相撤退!”赵承泰还不失为一名清醒的将领,他知道打仗打的不是脸面,眼前的战局,也只有撤退才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撤回去了那些文官要怎么扯皮,那就回去再说吧。其实文官也都还好说,大家关系还是挺好的,关键是老板肯定会大发雷霆,但只要他把人都带回去了,总还是有的说。 “敌军要跑。”城楼上的李弘茂看到吴越兵连营寨和此前准备的攻城器械都不管了,右翼部队开始搞工事准备阻击战,后卫部队已经在撤退,马上下令道:“急令查文徽部所有部队全速南下歼敌,不得延迟!令王建封部出宁越门加入追击,不得延迟!殆误战机者,杀无赦!” 传令兵飞马而去。原先还有人观望着,想看看南城的变故会带来什么连锁反应。但是谁也没想到李弘茂身为皇子,不但对局势的把控十分果决,更能身先士卒,亲自领兵杀上美化门城楼,在最快的时间内就杀退吴越军,解除留从效的兵权,完全控制了事态。 现在谁还敢拿李弘茂的军令开玩笑?堂堂的中书舍人、南面监军使冯延鲁因为率部增援迟缓,现在正被吊在城楼上示众呢。这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李弘茂现在是把宋党的人彻底得罪死了。 枢密使陈觉的死,宋党中人肯定是要算在李弘茂头上的,因为陈觉虽然死于乱军之中,但当时也是李弘茂把陈觉强留在中军帐,然后李达来袭的时候,他就没有通知陈觉跑路。而李弘茂当时就是故意的。 魏岑的死,虽然现场的军政大佬们都知道是他自己作的,但宋党的人肯定也会把账算在李弘茂的头上。因为要不是你在前线大权独揽,而且打得那么有声有色,会把魏岑逼得跳墙?所以肯定也是李弘茂的错。 被吊起来的冯延鲁就更不要说了,他只是迟了一点到战场,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你李弘茂那么能跑,我跑得慢也有错?但是真要都是他那样的速度,城南早就凉了,吴越军一旦站稳脚跟,泉州兵就跟他们姓了。 不过李弘茂现在也不怕得罪宋党了,之前我在京城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出小皇子,只能弄出各种花样和你们闹着玩。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福州这几路大军,除了何敬洙那支天威军,其他一支都别想回去,全都是我的了!就算是天威军,他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留下来的。 李弘茂在福州指挥作战的时候,他留在京城的眼线也传来消息,因为在福州战事中宋党的几个大佬表现得太拉胯,现在朝中的孙党闹得非常的欢腾。 他们先前疯狂弹劾陈觉矫诏出兵等同谋逆,但现在既然陈觉已死,福州战事也在把控之中,他们就开始疯狂歌颂福州之战的丰功伟绩。 尤其是高度赞颂皇帝年初的时候让皇子领兵磨炼的英明决策,并制造舆论,把李弘茂盗版的那句“亲王守国门,皇子死社稷”搞成了一种皇家政策导向。 然后就是在这样的舆论风潮中,主政东宫的齐王李景遂和从不过问军政事务的燕王李景达都赶紧表态申请到边关守门,皇长子李弘冀也接连上疏奏请移镇润州,整军备战。 宋党中人自然不甘心失势,朝堂上双方开片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然后皇帝就很烦,干脆就不上朝了。 李弘茂对这样的局面很满意,不过,他对现在战场上的局面更动心一些。 吴越军的撤退是有序的,但是,随着一个消息的传来,吴越兵的撤退就开始变得混乱了。 因为他们的后路,罾浦的登陆场被唐军突袭了,停泊在闽江中的船舶也被缴获了大半。 第123章 龙颜大悦 淅淅沥沥的秋雨笼罩着江宁城,而在层林尽染、色彩斑斓的皇家园林北苑,雨汽和山色将一片精致的亭台楼阁氤氲在了一副美轮美奂的《平林霁色图卷》之中。 此时,御用画师董源正在北苑半山的一处精舍中挥毫泼墨。 而在这间精舍中,自称大唐,后世称为南唐的皇帝李璟正穿着一件赤黄色的圆领袍服,戴着个宽松的软脚幞头,坐在画案旁边抚琴。包括钟皇后在内的几个后妃则静静地坐在一旁,有两人正在对弈,一人正在轻柔的摆弄着茶炉。 除此之外,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也都在其间,此处最为年长的六皇子李煜天赋过人,在画技上已经可以和董源切磋探讨。 而七皇子李从善则似乎对绘画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而是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在读。那小册子的封面上分明写的是《大唐玄奘法师西游记》一行小字,而比他更小的皇子公主,就坐在他旁边,等他读完一段,便给他们说上一段。 精舍中浮动着添加了南海外邦进贡的阿末香在内的淡淡熏香,整个场景若是再有一个画师画下来,又将是一副传世佳作。 一曲终了,皇帝李璟微微一笑,对画师道:“董卿,你为这幅画已殚精竭力,且歇一歇,品一品林昭容亲手调煮的建州北苑茶。嗯,北苑使北苑林中品北苑茶,又是一段佳话。” 董源被封为北苑使,是南唐的专职宫廷画家,皇帝李璟一边打趣着画家,一边站了起来,走向画师董源的画案。 南唐先后有三任皇帝,除去烈祖李昪外,元宗(也称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都是多才多艺的大艺术家。后来的赵宋道君皇帝把皇帝这个职业做成了兼职,把艺术创作做成本职,也许就传承自他家征服的南唐。 这就像是,历史随意开的一个玩笑。 元宗皇帝李璟自己就是丹青圣手,董源作画时,也常与皇帝交流探讨。此时的李璟走到董源的画案边,看着还没有完工的画卷,微笑着赞道:“疏林远树,平远幽深,山石作披麻皴……董卿真真妙笔,此图可名《平林霁色》。” 董源微笑拱手:“谢官家赐名。” 李璟转过头去,那煮茶的昭容林氏在两个宫女的协助下已经将茶具布置好,正含笑等着皇帝的品评。 林昭容自然就是皇次子李弘茂的生母,已经三十一岁的她自从李弘茂封王外镇建州之后,本无心在后宫争宠,怪就怪她越是不去争宠,皇帝还越是流连于她的寝宫,不但把她从婕妤晋封为昭容,而且她现在腹部隆起,已然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画师董源并没有立刻停笔品茶,反而又动笔添了几处淡墨,晕染出林中的一处阴影来。皇帝也丝毫不怪罪他,看着画卷反倒愈加赞赏。 这时,太监总管朱廷禹双手拢在袖中,面带喜色地走到了皇帝面前,躬身说:“大官,福州捷报。” 李璟转头看了林昭容一眼,表情有些无奈,当然更多还是高兴。无奈嘛,也是围绕着福州方面一系列的变故,大臣们在朝堂上吵得他很心烦,但是当皇帝的,哪个又不喜欢看到自己统治的国家能够开疆扩土,征服新的土地和臣民呢?尤其是取得这种辉煌成果的,还是他自己喜欢的皇子。 南唐的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皇家园林也不是后宫,所以尽管有几个后妃在,但这样的场合不但画师董源可以出现,在书画上同样也有很高技艺的宰相冯延巳自然也少不了。不仅冯延巳在场,官不是很大,但是名气很大的中书舍人韩熙载也在场。 李璟拿过朱廷禹手中的奏报,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个大臣,道:“先做君子之约,此间乃是雅舍,今日只谈书画,不谈政事。” 他实在是被吵得烦了。 像冯延巳这样的才子,倘若不谈朝政,只谈风花雪月的话,那才是最对李璟的胃口的。韩熙载也同样如此。当然这也只是李璟个人的愿望,这些人读这么多年书,当然也不是只把自己定位在让皇帝高兴上面,冯延巳固然已经位极人臣,但他也还觉得自己可以做更多的事呢,韩熙载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了,既然是捷报,大家表面总是要恭贺一下皇帝的。 李璟看了捷报,随手放在了一边,云淡风轻地道:“福州战事已定,叛臣李达(他已经取消了给李达的赐名)残部已降,叛臣李达及罪臣留从效正押解京师。吴越援军大溃而逃,如今正被困在两国边境的青阳谷,唯降一途。” “为官家贺!为大唐贺!”冯延巳赶紧起身朝李璟行礼祝贺,不管他心里想什么,这种时候不赶紧表态,是傻了吗? 李璟很高兴,他最怕的是麻烦二字,如今福州战事已经落下帷幕,这件事总算是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韩熙载动了动,李璟赶紧一抬手,阻止道:“韩舍人,朕方才说了,不论政事。” 韩熙载笑了笑,拱手道:“非谈政事,臣亦为陛下贺。” 冯延巳斜眼看了韩熙载一眼,心中鄙视,你不是正人君子吗?怎么也拍起马屁来了? 韩熙载不但拍就皇帝的马屁了,顺势还说:“陛下,福州大捷,全赖陛下圣明,三军用命,福州虽只一隅,然克复天南,重现盛唐之风,指日可待也。”虽然是拍马屁,但韩熙载也还是比较含蓄的,说的也只是一种期望。 冯延巳一边在心里大骂韩熙载不要脸,一边赶紧补充道:“官家圣明,内安黎民,外拓疆土,如今我大唐国富民强,全赖官家用贤任明,比贞观之世,亦去之不远也。”在把李璟这个二世皇帝疯狂抬高到和唐太宗比肩的同时,也顺便抬高了自己一把,皇帝善用贤明,谁是贤明?那当然是我这个堂堂宰相了。 李璟老脸一红,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把他比作唐太宗,他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过话说回来,福州大捷靠的是谁?那是他的亲儿子啊!而且年初的时候,让皇子掌军,外镇督守地方,那不也是出自他的圣意吗?唐太宗只是自己厉害,在培养儿子上,可不见得比他更好。 然后他眼睛的余光突然看到林昭容脸带担忧之色,就知道她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在为李弘茂提心吊胆的,尤其是战事开启之后,前方传来的消息是,李弘茂亲冒矢石,杀上了第一线,还不止一次。试问又有哪家皇子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于是李璟沉吟一下,看向宫中的太监总管朱廷禹,问道:“二郎此番功勋卓着,按制可以进一字王了吧?” 这种话朱廷禹不敢乱答,只能俯首道:“大家,此事须宗正寺、礼部、吏部共同议定。” “这有什么好议的。”李璟很难得的果断了一把,说:“二郎进一字王,大郎为长,当在二郎之前,皆进上国王。便以大郎进吴王,二郎进越王,六郎年岁渐长,可封二字王,也该以两位兄长为范,拜侍卫诸军都虞侯,习掌军事。” 于是乎,李弘茂在前线立功,由二字王进封一字上国王,他的长兄李弘冀啥事没做,只因为是长兄,也顺带着进封上国王,就连弟弟李煜也沾了光,从郡公直接封二字王了。 第124章 陛下怕是要立太子了 皇长子李弘冀封王的次序排在皇次子李弘茂的前面,这让旁边的钟皇后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李弘茂没少孝敬她钱财宝物,林昭容也素来恭敬,但李弘茂攻克福州,林昭容又复得皇帝宠爱,要说她心里没有一点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李弘茂不是她生的。 好在李璟很是一碗水端平,不但把长子封在前面,六子也封王了,李弘冀和李煜,那才是钟皇后亲生的。 三个皇子封王,这是皇帝的家事。就算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也是有专门的职能部门讨论,所以宰相冯延巳和中书舍人韩熙载都只是向皇帝道贺,并不敢多说什么。但是这些大臣心里也不禁琢磨,两个皇子一个封了吴王,一个封了越王,这个意思是不是太明显了一些? 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时候表面上是皆大欢喜的。 只有六皇子李煜有点苦恼,封不封王对他来说比较没所谓,反正知道自己早晚也是肯定要封王的。但是让他也去挂职当侍卫诸军系统的参谋长这个就比较蛋痛了,他和被夺舍以前的李弘茂一样,那是真不喜欢军事啊。 七皇子李从善听到哥哥们都封王了,忍不住跳出来说:“阿耶!孩儿也要封王!孩儿也要像大哥、二哥那般为大唐镇守一方!” 李璟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我的儿郎个个都有英雄气,重复盛唐之风,果然可待。不过你年纪还小,等过几年,自然会有你封王立功的机会。” 开疆拓土,盛世辉煌,当然是个皇帝都会想要,至少在这一个瞬间,他觉得让儿子们都执掌一方真的是他英明的决定。 事实上唐朝以前的皇子大多也都是要带兵,都是要镇守一方的,唐初的时候也是如此。 到了唐太宗时,他就取消了皇子封国的制度,但皇子们还会出任地方官,比如州刺史。再往后,皇子的封号就只是挂名,遥领,不但不会到封地就职,还都集中起来养在京师十王宅,百孙院,使得唐中后期,藩镇割据,唐宗室无力反击,子孙多次遭到杀戮。 现在李璟确实领到了一种初代皇帝那种英明神武的体验卡,甚至就像大臣们揣测的那样,把两个皇子封为吴王、越王,的确意有所指。但是都不消过多久,转过头他和大臣后妃们谈论起董源的画,又让冯延巳即兴作词,就把刚才的万丈豪情丢在一边了。 毕竟还是吟诗作画更轻松一些。 “吴王?越王?” 咣当一声,一张黄花梨的几案被一脚踢翻,上面的文房四宝也全都掉落在地上,一张原本英俊儒雅的面孔也因为气愤而扭曲。 这是南唐国都江宁的东宫,理论上说,东宫也是皇宫的一部分,但是这个东宫的主人,此时此刻正清楚地感觉到,他并不属于皇宫。 福州的捷报已经传到了朝中,永安王李弘茂亲冒矢石,率领诸军攻克福州,叛臣李达及其残部全部投降,吴越的援兵被击溃,他们无法从海路逃回吴越,只能走陆路被李弘茂赶到了一个山谷里,倒是和走陆路的另一路吴越军汇合了,但是整个都被困在了山谷里。 而反叛的李达,以及因为和监军魏岑发生火并而受伤被俘的留从效一起被囚车送往江宁。和他们一起回江宁的,还有此前意气风发,发誓要立下比灭闽之战更大的功勋的冯延鲁。 囚车还在路上,而冯延鲁先一步回到了江宁,来到了东宫。而这一天,作为宗正寺卿的东宫之主,齐王李景遂也接到了皇帝进封吴王、越王的正式文件,他无权反驳,只能按照圣旨去落实两位皇子晋升的相关手续和仪式。 就很生气。 “殿下有所不知。”冯延鲁眼睛红了,声音也哽咽了,看着满地的狼藉,悲切地说:“那永安王实在欺人太甚,某乃堂堂中书舍人,谏议大夫,仅是迟到片刻,竟被他吊于城楼之上,还美其名曰免我死罪,杀人诛心,莫过于此!”想到伤心处,冯延鲁情难自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冯叔父,哭能哭死那小王吗?” 角落里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一个穿着孝服的年轻人坐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却是故枢密使陈觉的儿子陈懋。 陈懋其实不是长子,甚至也不是嫡子,陈觉“以身殉国”后被追封为国公,并且皇帝格外恩准陈家嫡长子世袭爵位,陈家上下皆感恩戴德,他那个继承爵位的长兄甚至为了永安王李弘茂亲自写的那篇祭文而感动,将祭文装裱了挂在家中。 在陈懋看来,这些人都是愚蠢之至,他们难道不知道老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再加上爵位既然落不到他头上,他当然要另找出路。 冯延鲁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眼婆娑地看着陈懋,长叹道:“贤侄,非是某要灭你的志气。令尊的事,没有人比某更清楚,然而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虽死犹荣。令尊乃三军统帅,坐镇中军大帐也是应有之事,这官司便是打到陛下面前,又有何用?” 陈懋森然道:“但他并不是君,他只是个皇子。”顿了一下,又说:“庶出的皇子。” “说这些没用的作甚!”齐王李景遂很不满地打断冯延鲁和陈懋的对话,他心情实在是不好,咬牙切齿道:“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竟封上国王!” 冯延鲁心道,这封王跟年龄有半毛钱关系吗?有人生下来就是太子,有的人会走路就是王,你是气糊涂了吗?当然他是不会这么说的,而是顺着说:“是啊,殿下,照这么下去,陛下怕是要立太子了。” 立了太子,这东宫就不是你的了。 “我叫你来,是让你说这个的吗?”李景遂勃然大怒,随手抓了一个什么物件就朝冯延鲁扔了过去,好在冯延鲁如今也是上过战场的,稍微一错身就避开了。 冯延鲁心想我这不是也没招了吗? 现在的局面对他们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在朝堂上,现在孙党正春风得意。别的不说,赫赫有名的“五鬼”,现在陈觉被坑死了,魏岑自己作死了,查文徽尚留在李弘茂的军中,就是冯延鲁自己,也是以戴罪之身回来的。能够站在朝堂上正面刚的就只剩下宰相冯延鲁了。 李景遂也感到很头大,他没有想到李弘茂做事竟然如此简单粗暴,那是朝中大臣啊,枢密使也是宰相啊,虽然南唐的枢密使比不上赵宋的枢密使那么重要,与宰相并称两府,但那也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谁能想到在李弘茂眼里竟然这么不讲武德? 这就是为什么山鸡混成了大佬之后,遇到街头新冒出来的小混混只能转头就跑的原因吧。 陈懋起身,很直接地问说:“殿下,枢密副使李公徵古今掌军巡院,可调神卫、龙卫两军。” 一言既出,齐王李景遂和冯延鲁皆大惊失色。 枢密副使李徵古也是宋党中坚,不过平时没有“五鬼”那么张扬,但他以枢密副使的职位,拥有可以调动禁军精锐神卫军、龙卫军的权限。 “来人!”李景遂准备先把这个陈懋砍了,他是同情陈觉,才把他这个儿子收容在自己账下的,现在看来,还是砍了省事。 “哈哈哈哈哈!”陈懋看到李景遂那种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禁大笑了起来。 第125章 我们都是君子 “殿下,某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是殿下想过没有,陛下春秋正盛,诸位皇子日渐长大,即便陛下立殿下为太弟,殿下便真可以继位至尊吗?” 看到房门外冲进来的几个亲兵,陈懋并不惊慌,只是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两句。等亲兵涌到跟前,他就住了嘴,任由亲兵将他双手扭住。 李景遂表情复杂地看了看陈懋,手一挥,道:“带下去!” 亲兵还是有点懵,拿不准这带下去究竟怎样处理,是砍了,还是砍了,还是砍了? 李景遂不耐烦地道:“先关起来!” 陈懋嘴角微微一弯,亲兵倒也没有为难他,因为他们知道殿下对这陈家郎君甚为关怀,大人物之间的事情他们也不懂,既然只说把他关起来,那可能还是要放出来的,自然也就不敢怠慢了。 把陈懋带下去之后,房内就只剩下了李景遂和冯延鲁。两人看着对方,都没说话。 可陈懋的话,却像是一粒种子,一旦入了耳,就在心里落了地,生根,发芽。 夜已经很深了,东宫的大殿里安静得仿佛已经没有人存在一样,只偶尔听到烛花噼啪一声,证实着时间的流淌。 过了许久,李景遂低声道:“想办法活动一下陛下身边人,让陛下心生芥蒂。” 自古功高震主,二皇子李弘茂现在手握重兵,能征善战,让皇帝猜忌,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皇帝喜欢这个皇子,只要找人进点谗言,皇帝这个角色,也是最容易疑神疑鬼的。 只要皇帝心中有了猜忌的种子,事情就会越描越黑。 冯延鲁微微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从刚回到京城时那种屈辱、悲愤的心情中冷静了下来,理清思路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陈懋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于是便再走近了些,低声对李景遂道:“殿下,臣以为如今最难缠的,并非东边,而是南边。” 李景遂微微愕然,在他心目中最大的对手还是皇长子李弘冀,毕竟嫡长子本来就是太子的合法人选,李弘冀又得到了孙党的公开支持。至于李弘茂,从法理上来说,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 冯延鲁又道:“殿下,南边那位,不得以常理推之。向陛下进言,让陛下心怀芥蒂,对东边有用,对南边无用。家兄前日在北苑精舍与陛下赏画,几番试探,陛下如今对林氏愈加宠爱,对南边那位更是赞不绝口,把他的种种作为,都视为小儿胡闹而已,实则陛下身边的人,都被那人买通了。” 收买皇帝身边的心腹,向皇帝献媚讨好,这不是那些宠臣、佞臣、奸臣才做的事情吗? 李景遂看了冯延鲁一眼,心说你们这些做奸臣的业务能力还不如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冯延鲁苦笑了一下,越发冷静,也越发清醒,道:“如今便是皇后,也会替南边那位说话,更坏的是,他与东边交好,互通有无,此举既能让陛下和皇后感其孝悌之意,实则也结成了同盟。东边有孙党支持,南边手握重兵,殿下……” 局势越说越明朗,殿下,你如今是最势单力薄的一人了。 你所能依靠的,原本是我们五鬼,哦不,是朝中五大佬,但现在五人死了两人,一人留在地方,我暂时也不便出面,就剩下我哥一人给你撑腰了。 而殿下你现在除了在东宫上班,除了皇帝继位时在先帝面前一句兄终弟及的承诺,又还剩下什么呢? 但承诺这东西,从来就是最特么靠不住的。 现在想来,人家也是早就处心积虑对付我们了,可笑年初的时候,死去的陈觉和魏岑还自鸣得意,觉得让皇子带兵,一定会弄得一地鸡毛,声名狼藉,也会进一步降低皇帝对皇子们的期望呢。 还不止死活不愿带兵这出拙劣的戏码。他在京城之时搞的那些玩意,什么酒楼,什么火锅店,什么足球联赛,什么游戏产业,什么秦淮选秀,哪一件不是让朝臣痛恨弹劾,却十分迎合今上这位艺术家皇帝喜好的事情? 真是细思极恐,没想到这个二皇子竟然如此狡诈。 比较起来,冯延鲁觉得他们这帮人都是品行端正,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 如果他们知道李弘茂不只是会讨好卖乖,实际上这几年皇帝修园林,修别墅都是李弘茂出的钱,他那些赚钱的生意,皇后和宫中大太监们也都有股份的话,他们肯定会忘记自己也是奸臣,跳出来当一个卫道士的。 而冯延鲁这么一一分析开来,李景遂也觉得背心都湿透了,现在看来,他才是这场角逐中实力最弱的一方。 本来他还想着既然南边和东边交好,那就离间一下他们双方,毕竟他们之间早晚也会出现利益的争端。尤其是,南边既然如此处心积虑,难道他就没有觊觎太子之位? 然后转念一想,等你离间他们产生效果的时候,早特么没你什么事了!好一点让你做个悠闲的皇叔,关在一个圈子里每天钓钓鱼看看书,更大的可能是,皇叔你的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这世道,谁特么都不是傻瓜! 不说中原,南唐又是怎么来的?杨家的后人现在在哪? 陈懋的话,开始在李景遂的心里长出了枝叶。 但是,李景遂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冯延鲁也没有说话,烛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宫女和太监没有得到吩咐,也不敢进来更换蜡烛,最终,昏暗的烛光渐渐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又过了几日,李景遂也到北苑的精舍与皇帝李璟喝茶。 “陛下,臣与礼部议定了议程,扶乩的结果也出来了,元月初五那天,诸事大吉,尤利册封。就以元月初五日,举办吴王与越王、永宁王的册封大典吧。” 李璟有些错愕地看着穿着王袍端正地坐在自己下首的李景遂,摆手道:“二哥,自家兄弟,如何这般生分?” 李景遂肃容道:“陛下是君,臣弟是臣,册封大典乃是国之大事,不可等闲视之。” 李璟笑道:“我当是甚!那几个顽劣小儿,当得什么大事。再说二哥今日是来吃茶的,不要在意那些虚礼。” 李景遂也笑了笑,说:“既是自家兄弟讲话,大哥就容臣讲句真心话。” 李璟看着弟弟笑容有些勉强,大约便猜到他的心思,说:“既然都扶过乩了,那就定在初五那一天吧。既然是大吉之日,也正好把你的太弟封了,此事咱们当着群臣的面在先帝灵前早已定案,二哥万不可再三推脱。” 李景遂不笑了,起身拱手躬身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璟打断他,笑道:“都说了不谈国事,喝茶,喝茶,二郎这建州茶的喝法,端的是清冽,别有一股雅致。” 李景遂自然也只能笑着去品茶,不过他发现李璟的态度确实是变了,以往他每次提到让李璟收回成命的事情,李璟总是会兄弟手足的说上很多,而不是像最近这样,总是轻飘飘地就岔开话题。 的确,就算他这个皇太弟还是照常封了,但封了皇太弟,就真能按部就班地坐上皇位吗? 第126章 整编与疑惑 “臣等为大王贺。” 福州,改为永安王府议政厅的原闽国皇宫政事堂,一群尚还留在福州的大臣向坐在王位上的李弘茂道贺。 进封越王的圣旨已经传到福州了,而在圣旨来到之前,李弘茂也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对这道圣旨,李弘茂心里也很淡定。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非常开心的,甚至很豪横地宣布,请福州方面的官员们大宴三天。 由永安节度使兼任武威节度副使的王崇文坐在离李弘茂最近的位置上,在朝廷下达的圣旨里面,不但把李弘茂晋升为越王,参与福州之战的大小官员,也都有封赏。 王崇文作为福州之战的副职,得到的封赏也是仅次于李弘茂的,加侍中,同门下平章事,也就是给了宰相的待遇,不过这是虚职,他的实职是永安节度使兼武威节度副使,节制建、剑、汀、福、泉、漳诸州。 在地方官里面,这就是天花板了。 而福州、泉州、漳州的刺史,则由朝廷另外派人接管,马捷等福州方面的闽国旧臣,另有安排任命。 文官刺史和各级官员的就任,是把南唐的统治在闽国故地落实下来的一个关键步骤,只有文官的就位,和军队所有权的更替,才能保证中央王朝的有效统治。不然就像历史上那样,留从效被任命为清源军节度使,表面上臣属于南唐,但是南唐派来的文官武将全被他赶走,实际上就是割据。 但是不管王崇文兼职再多,他也还是副职。 福州方面的军政一把手还是李弘茂,他这个即将要晋升的越王并没有建国,因为越王的越,自古以来也不在福州的地面上。 “大王,”王崇文坐在离李弘茂最近的地方,好心地提醒道:“如今已是冬月十一,册封大典在正月初五,大王该准备回京诸事了。” 李弘茂淡然道:“不还早着吗?”他手上可还一大堆事呢,军政一把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他还只是暂代,等到官员们都就位后,他会把民政方面的事务全部都交给王崇文,或者王崇文的继任者。 可就现在,他都已经忙得有点焦头烂额,难怪那么多君王不早朝。 李弘茂现在还肯兼着民政方面的事务,是因为他需要民政来为他的军政提供助力,更直白一点说,军费得地方上来开支,但是他又不能让军费过度挤占地方财政收入,不能让当地百姓被盘剥得太狠,把怨气算到他头上来。 所以他就得过问很多具体的民政事务。 而实际上,和吴越的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 之前福州城下一战,抄了吴越统军赵承泰的两万大军海上逃亡后路的,是林仁肇的第一军。而由于退路被断,吴越兵军心大乱,士气暴跌,加上本来就不吃不喝地打了一天一夜,在南唐几路大军的夹攻下全面溃散。 两万大军约有八千人被俘,另外伤亡六千余人,只剩下五千多人从东面陆路窜逃。其实也不能说是他们成功逃脱了唐军的包围,是李弘茂故意放开一条口子,等赵承泰逃到福州和吴越交界的山地时又把他们围了起来。 不得已,赵承泰派人向从陆路进援福州,由统军张筠率领的一万吴越军求援。 张筠倒是没有丢下友军逃跑,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来援了,然后就都在山谷里被包围了。 没办法,现在福州方面的唐军真的足够多。 原本用来进攻福州的各路唐军加起来就差不多得有七八万人,现在又收编了李达的福州残军,这差不多十万人用来围住一万五千多的吴越兵,那确实有些不厚道。 李弘茂现在对被围住的吴越军围而不打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看看吴越还会不会派兵救援被包围的部队,如果吴越使用添油战术,一点一点的派兵来援,那他就都笑纳了。如果吴越的年轻国王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丢下这一万五千人不管,那他就坐等这批人的军粮耗尽,主动投降。 另一个目的,就是借机对福州方面的部队进行整编。南唐用来进攻福州的部队,除了何敬洙带来的天威右军是中央禁军,肯定要回江宁外,天威左军理论上要回建州驻屯,其余的州郡兵,李弘茂都在进行整编。 每一支州郡兵,都要经过挑选,精锐的部队留下来参与围点打援,理由是恶战在即,必须保证足够的兵力和足够精锐的战士。而被淘汰下来的部队,则由原来的长官带回地方充当地方守备部队。 其实理由不理由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了,鉴于李弘茂在福州之战前后表现出来的强势,州郡长官们也知道他们的部队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对建州兵,由于他们此前已经挑选了一部分精锐编入天威左厢和黑云都,此次挑选出来的不多,只有一千多人,并入了黑云都,使黑云都的兵力增加到了三千人。 对泉州兵,李弘茂信守对留从效的承诺,没有为难他下属的将士,特别是对城南一战伤残的士兵进行抚恤,对于老弱士兵,也准许他们退伍回家,还发足了遣散费。然后留下了大约三千人的精锐,又提拔了原来的一下底层军官,按照林仁肇的第一军的编制,把泉州兵编成了第二军。 第二军的统军是原来冯延鲁账下的闽国降将孟坚,不算什么名将,但当一个军的统军绰绰有余,加上他本来就是闽人,和泉州将士也好沟通,又因为投降得早,忠诚度比泉州方面的将领更可靠。 原先由陈觉带来的一万剑州兵,出去战损和裁汰,留下了七千人,拨了两千给林仁肇加强第一军,留下五千组成了第三军。 第三军的统军,李弘茂把自己的亲信,原黑云都都虞侯张云德安排了过去。还从黑云都带了一个团队过去担任中级军官。 而对查文徽带来的汀州兵,因为查文徽本来就是朝廷大员,这一仗也立了功,终于让他如愿当上了永安节度副使,代替王崇文统领永安军。然后他就带着被挑剩下的两千多汀州兵去了建州,剩下七八千汀州兵却被留下来,拨了两千加强第二军,剩下的六千人改编为第四军。 第四军的统军是查文徽账下的猛将陈诲,这人有个外号叫陈阿铁,和林仁肇林虎子齐名,都是原来闽国王延政手下的大将。 为了留下陈诲,李弘茂还和查文徽做了个交易,一是保举查文徽做永安节度副使,一是向他保证等他回朝后,推荐他接替陈觉做枢密使。 只是历史上陈诲在福州之战失败后,被任命为剑州刺史,后来又参与了查文徽发动的第二次福州之战,李弘茂算是把他截胡了。 至于王建封那一万五千信州兵,这是兵力最为雄厚的一支部队,王建封作为武将,对军队的把控也比查文徽这些文官要严密一些。李弘茂暂时没有直接动王建封的这支部队,但王建封现在的本职是信州刺史,李弘茂申请了朝廷的调令,让王建封回去理政,留他的副手继续统领信州兵。 王建封的副将还挺高兴的,毕竟有机会独当一面了,但是王建封心里明白,他的副将玩不过李弘茂,他的信州兵早晚要被李弘茂吞并的。 至于投降的福州兵,自然也逃不脱最后被李弘茂吞并的命运。 这样,李弘茂手上现在就有了黑云都和天威左厢以及新整编的一二三四军,每个军约五千人,共计三万人。 当然这样的整编是在轮换包围山谷中的吴越军的过程中逐步完成的,裁撤下来的部队,除了伤亡最大的泉州兵,也并不是都马上就能回地方去。毕竟仗还没打完呢。 所有这些事都还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更需要时间,所以这个时候,李弘茂对回江宁参加册封大典,真心不是那么感冒。 “皇姑祖父。”李弘茂有些疑惑地问:“外镇的亲王晋爵,是一定要回到京城参加册封大典的吗?” 王崇文笑道:“那倒不是,按照古制,晋爵的亲王都是要到封地上去册封的。不过自前唐以来,皇子不再出阁,晋爵自然是在京城。我朝立国未久,亲王外镇的礼制又与唐时颇为不同,所以……” 其实就是一句话,我们南唐也是个新国家,成立也就十来年,制度还有些混乱,你就不要太较真了。 李弘茂若有所思地说:“总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他对古代的制度当然更没有王崇文那么了解,不过直觉上总有些不对劲。又问道:“福州这边战事并没彻底结束,我不去可以吗?” 就算颁奖典礼,不也有代领的吗?要讲仪式感,他这个越王应该去绍兴封才对,当然绍兴这个时候不叫绍兴,就叫越州,而越州现在在吴越国手上。 “不去?”王崇文也是好笑道:“大王当这是儿戏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侍从来报:“启禀大王,吴越国派使者求见。” 李弘茂和王崇文相视一笑,道:“来得倒挺快的。” 第127章 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晋吴越国内都监使水丘昭券,参见唐国永安王殿下。” 出现在李弘茂面前的是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此人来到议政厅中,看到这座昔日的闽国宫殿里刀枪林立,一众军士杀气腾腾的目光自从他踏进议政厅的那一瞬间就始终聚落在他身上,如果目光就是刀剑的话,他此时已经被砍成了碎块。 不过此人并没有因此而惧怕,从容不怕地走到李弘茂的前面,不亢不卑地行了一个礼。 此时的李弘茂高坐在王座上,两侧是福州之战的文武官员,他俯视着站在台阶下的水丘昭券,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演戏。只不过,这周围既没有摄像机,那些站在周围的士卒也不是群演。 “晋?什么晋?那个认契丹为父,割让幽云十六周的石敬瑭僭越称帝的那个中原伪朝?你们钱塘钱氏,自称唐臣,如今到孤这个大唐亲王面前,还敢把这伪晋视为宗主?” 南唐和吴越这场福州之战,互相都是没有宣战的,不过既然是实质上的交战国,李弘茂当然不会给敌国的使者什么好脸色。 水丘昭券面不改色道:“大王何须逞口舌之利?若晋为伪朝,那么唐国岂非淮南节度?敢问吴国今在何处?” “大胆!”坐在李弘茂身边的老好人王崇文厉声呵斥道:“先帝受禅让皇,天下共知,你钱氏亦曾遣使来贺。既是使臣,安敢如此口出狂言?” 李弘茂微微一笑,道:“听说当初你们遣使的臣僚都不愿意出兵侵犯我福州,唯独你力排众议,怂恿钱弘佐出兵犯我是吧?” 水丘昭券听到李弘茂直呼他们吴越国王的姓名,顿时拉下了脸,语气明显不悦地说:“大王慎言!我国王上乃是当今朝廷钦赐的吴越国王,大王直呼其名,实在太失风度!” 李弘茂笑道:“孤刚才说了,你们的宗主本就是个伪朝,伪朝封的吴越国王,自然算不得数。顺便也告诉你,本王如今已被陛下册封越王,不日就要到越州受封。你怂恿钱氏出兵,罪大恶极,不过念你作为来使,暂且留你一条性命,回去让钱氏好好准备一下本王的册封大典,只要他态度恭敬,本王倒也可以留他钱氏一家老小的性命。” 水丘昭券气得脸色通红,明明知道这时候就是外交口水战,但是口水战他也讨不到任何便宜。但他又不能真的就拂袖而去,既然是作为使者而来,那当然是有诉求的。 好在老好人王崇文本来就是和稀泥的高手,这时出言道:“大王,钱氏使者来此,必有所求,我大唐既是上国,自有教化小邦之责,且让他把话说完。” 李弘茂哼了一声,心中却有些感慨,后来周军南征,作为南唐使臣出使后周的东京汴梁的宰相孙晟,感受可能也和他面前水丘昭券差不多吧? 不,孙晟当时的处境还要更糟心一些,吴越现在还只是基本断送了远征的三万人,并且感受到了南唐三面包围的巨大威胁,而孙晟去汴梁的时候,南唐已经被后周捶得丢失了江北的大片土地,眼瞅着就要灭国了。 水丘昭券得到了王崇文递过来的台阶,也不再多费口舌,拱手道:“那某就直言,敝国远征将士,实乃为国尽忠,如今客死异乡的将士尸骨,被贵国俘虏的幸存将士,尚请大王归还。” 顿了一下,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道:“为使将士归乡,敝国王上愿以钱帛财物,略表谢意。” 李弘茂冷冷道:“略表谢意?那就不必谈了。福州本是我大唐属地,叛臣李仁达拥兵自立,本王奉陛下圣喻征讨,这是我们大唐的家事。你钱氏无故出兵犯我大唐疆土,本来就是不义。钱弘佐体恤出征的将士,难道本王就不体恤战死的将士?你既然想要把被俘被围的那些将士赎回去,那就拿出诚意来,不要再磨磨唧唧的多费口舌。” 水丘昭券沉默不语,出兵援助李达,是吴越国王钱弘佐的决策,而他是钱弘佐最大的支持者。但是这一仗打输了,福州已经被南唐占据,出征的三万将士被灭、被俘、被围,如今一个都不能回去。 钱弘佐其实是想派兵增援被围的部队的,但是朝中一片反对之声,声势浩大,远胜于出兵之前。不得已,钱弘佐只得派使臣前来求和。但他又憋着一口气,不想表现得太卑微,所以前来谈判的水丘昭券也就很难做。 李弘茂也不想过多废话,反正他知道钱弘佐也活不久了,而且不管吴越接下来怎么打算,他都是要打进去的,就说:“要拿回你们阵亡将士的遗体这个好办,直接给钱就行了,死者为大,一位将士的遗体一千贯钱,以我大唐通宝为准。活人就不是这个价了,毕竟两国交战,今天把人给你赎回去了,明天他们拿起兵刃,又能杀伤我大唐的将士,所以赎活人,一人一万贯!” 水丘昭券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恕难从命!” 李弘茂哈哈一笑,道:“那多准备点裹尸袋吧,你们被俘被围的将士,都可以换成尸体运回去,便宜些!” 水丘昭券气到浑身发抖,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便在战场上见分晓吧!” 李弘茂冷笑道:“本该如此,战场上拿不到的,使节也不可能拿得到。来人,把他砍了!让他的属下把他的尸身带回去,此人本王不收赎金!” “大王息怒。臣以为,钱氏若有诚意,我大唐与彼多年交好,此事尚可商谈。”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是李弘茂和王崇文商量好的,所以这时王崇文又出来缓和气氛了。 李弘茂是肯定要进攻吴越的,他只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而已。 这个更合适的时机也马上就要来了,后晋和契丹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如果历史没有走错,后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被契丹主耶律德光所灭。而南唐这边,皇帝李璟已经同意皇长子李弘冀移镇润州,就任镇海节度使,在润州到常州一线部署重兵,对吴越的北部防线形成威压。 吴越钱弘佐正是感受到了这样远近双重压力,才试探着派使臣向李弘茂这边求和的。而李弘茂漫天开价,王崇文自然会等着水丘昭券坐地还钱,具体怎么商量,怎么落实,需要文官好好的坐下来谈判。 李弘茂打的主意就是一方面尽可能敲诈吴越一笔军费和物资,另一方面也是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给他们造成一种南唐愿意休战的假想,一旦中原事变,李弘茂的部队也编练完成,他就要向吴越发动突袭。 但现在李弘茂又面临了一个册封大典,不去还不行,所以就只能先让王崇文在谈判桌上跟他们拖时间了。 谈判这种事情,当然是王崇文带一帮幕僚团队去做,李弘茂现在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回京会怎么回。 他现在手握重兵,但是带兵回京那就是笑话了,而不带兵,他又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妥。说不清哪里不妥,但他总觉得这个册封大典有点让他觉得不踏实。 第128章 奇变偶不变 深水中那种虚脱,那种窒息,那种口腔鼻腔都被刺得生痛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在垂死的挣扎中绝望抬起头来,看到幽深的海水上方出现了一道光。 于是他拼命地朝着有光的地方浮上去,水的压力很大,无法呼吸的滞胀感,几乎要把他的肺撑破了。可那道光总是那么遥不可及,不管他怎么努力往上浮,那道光却总是在他的上方遥不可及。 正当他意识模糊,不想再白费力气的时候,水的上方突然有一只手伸进来,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提出了水面。 “哗”的一声,从窒息中探出头来的感觉很好,可当他想睁眼看看是谁把他救出了水面的时候,突然又有一只手伸过来,将他再次按进了水里。 挣扎,不断地挣扎。 浮沉,来回的浮沉。 突然间李弘茂睁开眼,看到了一片柔和的微光,而他的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大王。”有人在跟前轻轻地喊了一声。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李弘茂一时间也不管是谁,猛地就把眼前的人紧紧抱住。他很需要确定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真实。 那个被他紧紧抱住的人一时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就变得非常柔顺了。 “大王被魇住了吗?” 过了良久,直到李弘茂完全平静下来了,怀中的那个人才轻轻地说了一句。 “初晴,是你啊。” 李弘茂松开怀中的人,才发现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是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侍卫张初晴。小姑娘此时没有穿铠甲,只穿着练武的黑色劲装,也没有带剑,头发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平常英姿飒爽的脸上此时多了一种异常的红晕。 平心而论,张初晴的容貌当然比不上能让人一眼沦陷的周宪,比柔情似水的允儿也要略输一分。但是单就容貌而言,也算是十分难得了,只是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而言,她太显得瘦高了些,不够丰腴。 但她很像李弘茂熟悉的那个时代的女孩子,尤其是那一股英气,像极了在辩论赛上自信地陈述自己的论点,或是在校运会上满身阳光的举牌走过的那些女孩子。 这让李弘茂倍感亲切。 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还想抱抱她。但这一次,张初晴的脸霎时就红透了。先前李弘茂是从梦魇中醒来,她知道但凡他跟前有个人,他都会抱住的。可这时他是清醒的呀,可他的表情又是那么不容抗拒。 张初晴的心跳快得差点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大王……”张初晴的声音低得像是有些发抖。 其实李弘茂这时候没有什么欲念,只是觉得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想找一找自己熟悉的感觉。不过张初晴这么紧张而又顺从地让他抱在怀里,浑身僵硬得像一块木板的样子,反而倒有些让他心动了。 这让他想起了大学时的那段初恋。 那时他们都是初恋,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生的首次经历,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和她一直到老去的。 前尘往事,那是前世了!可到底是前世,还是后世? 懒得去管那么多,可就在李弘茂的手很不老实地探索到那猛烈的心跳时,一个极其细微的,李弘茂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响动,让张初晴猛然挣脱李弘茂的怀抱和旖旎的情绪,人已挡在李弘茂的跟前,她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衣襟,却是一挥手,熄灭了床前微弱的烛光。 张初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到外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喝问:“奇变?” “偶不变!” 嗯,李弘茂每天设置的口令,是这个时代的人打死也想不到,更不可能破译得了的。除非有一天,出现一个能对出下一句的人。 直到这时,张初晴在出声问道:“何事?” “张左领,江宁有信鸽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通报大王。” 张初晴现在是李弘茂的侍卫左统领,专门负责夜间的宿卫。当她再把拉住点燃的时候,她的衣服早就恢复如初,除了脸色还有些微红,不敢去看李弘茂外,再也没有任何一丝异常。 李弘茂也自己穿好了衣服,允儿养的小老虎病了,她白天照料了小老虎一天,因为听李弘茂说过人和动物生病的时候都可能互相传染,所以她晚上也不敢随侍在李弘茂身边。不然的话,刚才出现在李弘茂床头的,也不会是张初晴。 这时候李弘茂也觉得自己刚才挺渣挺禽兽的,他也知道这其实是自己矫情了,他是个王,这些事对于一个亲王来说又算什么呢?矫情也不过提醒自己从哪里来罢了。不过为了掩饰,同时也是好奇地问:“话说,你怎么就知道刚才来的不是允儿?” 如果来的是允儿,她的反应当然不会那么戒备。虽然觉得自己很渣,但李弘茂也想得到,如果来的是允儿,张初晴大概率会闭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他为所欲为。 张初晴垂着眼睛答道:“允儿的脚步声,属下当然听得出来。” 李弘茂假咳了一声,问:“你们的听力……呃,耳力都那么好?”不光是张初晴,外面值守的女亲卫也是,她们对暗号时候的声音,李弘茂自问也是耳聪目明,却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张初晴想笑不敢笑,再想到刚才的心跳,头垂得更低了,小声说:“不该听到的,我们自然听不到。”她不确定刚才外面的同伴有没有听到什么,但是想到接下来还要面对她们好奇的眼神,她就觉得心好慌。 不过这话李弘茂其实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他们为了保护他,在他身边的角落里到处都藏得有人,只不过他是君王,不该他们出现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出现就是了。 算了,这些事情李弘茂觉得纠结和挣扎都没有用,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好,张初晴也打了个暗号,让外面的人进来说话。 飞鸽传书这种事并不是武侠小说虚构的,比起临冬城用渡鸦来传递信息,人们饲养信鸽的历史更久,也更普遍。唐朝着名的诗人,也是宰相张九龄就有可以查证的饲养信鸽的记录。 信鸽传递信息并不那么可靠,也有被捕获截取的风险。 但是李弘茂收到的密件,也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破译的,因为他的发信人用的是摩斯密码。 当然也只有极其机密的事情,他的手下才会用摩斯密码给他发信。 李弘茂打开信,拿出自己才能看的密码本对照翻译之后,淡淡地对张初晴道:“去把郭统军、林统军,还有你阿耶都叫来。” 第129章 受降和军事扩大会议 “启禀大王,吴越统军赵承泰、张筠联署降表,率部请降。” 就在李弘茂接到江宁方面的密报之后没有几天,被唐军重重包围在山谷之中的吴越军派代表来请降了。一万五千吴越兵被围困在一个狭窄的山谷里,连饮水都不能保障,不投降,就只有死。 突围是不可能突围的,虽然现在包围他们的唐军比最开始的时候人数少多了,但吴越兵试探过,留下的唐军更精锐,更难打。他们一旦尝试着突围,就会让那些唐军异常兴奋,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立功了。 不管是杀敌,还是俘虏敌军,唐军开出的赏格都有种让吴越军把自己卖了分钱的冲动。 要不是唐军各军统帅约束自己的部将士卒,山谷里的这支吴越兵早就被吃得渣都不剩了。 吴越的两个统军请降的时候,李弘茂就来到了包围圈的核心地带,漫山遍野的唐军将士看到永安王的旗号仪仗,纷纷发出了潮水一般的欢呼声。 这种感觉就…… 真的很好。 平心而论,李弘茂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他的很多计划和架构都还没有开始实施呢。他现在做得最多的,就是发足粮饷外加赏罚分明而已,但这对于提振士气来说,已经相当给力了。 然后他发现从建州南下到现在,他参加的战斗,全胜。 就有点像那几年他作为教练兼球员,带领本学院的足球队参加学校的足球联赛一样,那就是一路的高歌猛进,最后以不败战绩夺冠。技战术什么的,对大学生足球队来说或许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有不少比赛实力都不如对手,但是那种钢铁一般的意志,强大的凝聚力和如虹的士气,是他们致胜的不二法门。 而给那支球队带来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而,恰恰就是李弘茂这个人。 上战场和去比赛当然是天差地别的事情,但是说白了,当李弘茂真的是亲冒矢石,手刃敌人,把自己也杀得一身血的,而不只是躲在一边远远地观看的时候,那些脑子里并没有太多想法的士兵,就是心甘情愿去死。 “让他们抛下武器,脱掉盔甲,列队出降。” 李弘茂身上穿的,是他的皇帝老爹亲自过问,还亲自给他缝了一片甲叶的黄金甲。当然不是纯金,而是经过多层繁复的工艺打制而闪闪发光的铁甲。 昨天刚送到福州,今天李弘茂就穿出来受降了。 “败军之将,吴越国统军赵承泰、张筠参拜大唐永安王殿下。” 赵承泰和张筠两个统军,此时也被脱掉了盔甲,穿着连续多天没有换洗,破破烂烂的军袍在李弘茂面前俯首请降。 李弘茂的侍卫长李寂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用长枪的枪攥在他们膝盖上轻轻一敲,这两个吴越统军就啊的一声,膝盖一阵剧痛,跪倒在地。 张筠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愤怒和不甘。 但那些高高在上的唐军将士,没有一个流露出什么同情和不忍。 就连李弘茂也在提醒自己,你如果败了,如果南唐还是和历史上一样的结局,同样也别想讲究什么尊严和体面。 江宁城破的时候,那是隆冬时节,那时的江南国主李煜带着宗室的男性,全部赤裸上身,把自己绑了,跪在宋朝大将曹彬的面前。 李弘茂这时还让赵承泰和张筠穿着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军袍一路走过来,已经是够仁义的了。 再往后,唐军的士兵正在用绳索把投降的吴越兵一个一个的栓在一起。吴越兵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走得慢了,就是一顿皮鞭或者棍棒。 “大王,”第一军统军林仁肇打马来到李弘茂跟前,翻身下马,抱拳道:“谷中吴越将士均已出降,这些俘虏如何处置?还请大王示下。” 赵承泰、张筠,还有那些听到问话的吴越军官,士兵们不禁紧张地抬头向这边看来,不都投降了吗?还要如何处置?这问话问得他们心里很是发毛啊。而他们很自然就联想到的,当然也就是杀降了,这样的案例在历史上不要太多。 最有名的当然就要数秦赵长平之战了。 历史上南唐和吴越的常州之战后,在前线指挥的南唐燕王李弘冀就下令把俘虏的两万吴越军全部杀了。理由就是多事之秋,如果放他们回去,他们拿起武器还是兵。 就连赵承泰、张筠这种高级军官看向李弘茂的眼神,也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李弘茂呵呵一笑,道:“本王并不以为杀人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所以我不杀降。”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两个高级将领长舒了一口气,才觉得这会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弘茂接着又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是敌我两方,那也没有把你们放回去的道理。福州战乱,尔等都是帮凶,所以你们就为你们犯下的罪行赎罪吧。屯田、采矿、伐木,有的是你们去的地方,你们是战俘,工钱是不必想了,若胆敢逃跑,那就格杀勿论!不过只要安心干活,也不会让你们饿死,若是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可以酌情赏赐。” 把俘虏杀掉很简单,但一来名声不好,二来很不经济。 这可是一万五千的劳动力呢,加上前面在城下被俘虏的,有两万多了,能抽调到军中的都是精壮劳力,还都是免费的,都砍了那多可惜啊。 而对于俘虏们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李弘茂又道:“本王正在福州兴建船厂,你们吴越人也善于造船,如有造船的工匠,本王可以优待之,除了能吃饱饭,还能发工钱。精通海事者,亦可优厚相待,等到两国罢兵,视功绩还可提前释放。” 等到两国罢兵之时,你们也是大唐的子民了,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 处理俘虏的事,自然也是有专门的人员来处理,李弘茂在受降之后,就地召开了一个全军的高级军官会议,而且是一个扩大会议,除了他新近提拔、比较信重的那些将领外,类似于王建封的信州兵,投降的福州兵的将领也都参加了会议。 第130章 回京 “这支吴越兵降了,但战事并未结束,诸位还需按照本王制订的方略整改各军,勤练士卒。军资军械,本王已责成兵部及永安、武威诸军州负责保障,在本王回京的这段时间,绝不会克扣短少。但本王回营之时,也必须看到一支大异于前的精兵。” “大王但请放心。”首先站出来表态的,倒不是李弘茂的那些亲信将领,而是王建封信州兵的副将王延喜。此人是王建封的心腹,在建州时就与李弘茂有过交锋。 不过现在王建封回信州当刺史去了,王延喜作为信州兵的临时主官,他也很享受这个身份,此时正一脸谄笑地道:“大王赏罚分明,我等都知道,只要跟着大王,便都能有大好前程,绝不会懒惰懈怠。” 李弘茂很是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说:“很好,你们信州兵也是要整编的,待本王回来,你们信州兵或编为第五军,你若是做得好,本王便许你一个统军罢。” “谢大王!”王延喜一时喜形于色,不过他还是很快又补充道:“臣只做副统军便好,俺们这支信州兵,却是都认王使君的。” 李弘茂示意他暂时退下,又道:“诸位都已知晓,陛下晋封本王为越王。自古以来,越国的封地在哪?所以陛下的圣意,诸位都须用心体会。林统军。” “臣在。”林仁肇站出来,拱手抱拳听候指示。 “你的第一军以福州将士为主,福州将士惯习舟楫,富有跨海的经验,你再从吴越降兵中编选精通操船、航海的军官、士卒,即日起你的第一军主要演练海战,不必参与陆上的整训。” “这……”林仁肇的第一军经过剑州兵的补充之后,现在是一个五千人的整军,但作为李弘茂的亲信部队,他认为他应该坐镇福州,监督其余各军的编练和演训。就不说谁会有什么异心吧,没有李弘茂心腹精锐盯着,起码这些部队的训练质量也肯定会打折扣的。 李弘茂也知道林仁肇担心的是什么,便接着点名:“郭统军。” “臣在。”郭廷谓的黑云都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三千出头,是诸军中兵力最少的,当然了,人员和装备都是最精锐的,毕竟黑云都可以称得上是李弘茂的起家部队,几次和李弘茂并肩作战,那份亲信心腹的地位是无人能比的。 即便现在林仁肇的部队被编为第一军,这个“第一”的含义也是不言而喻的,但黑云都的地位依旧在第一军之上。 李弘茂都想好了,等以后黑云都也改用数字番号的时候,就叫做“近卫第一军”。 李弘茂看着平时表现得非常沉稳,但是冲上城头的时候也十分勇猛的郭廷谓,微笑道:“黑云都坐镇福州,替本王督促各军编练,待本王回营之时,诸军若是训练不力,你便是首过!” “大王!”郭廷谓愕然道:“若是要臣督训各军,臣留下便是,可黑云都难道不需要扈从大王返京的吗?” 黑云都可不是正在整编的这些州郡兵,而是禁军,本就有宿卫京师的责任。现在李弘茂要回京,那么黑云都作为亲卫的护卫部队和他一起回京,只要在枢密院落实一些手续,那是没有问题的。加上黑云都也不过就三千人,也不算拥兵回朝,也算不上犯忌讳。 李弘茂平静地道:“扈从之责,自有天威军担当,黑云都新增不少士卒,也需要勤加磨炼。你性情沉稳,也很适合留下来辅助王节帅。” 天威军同样是禁军,而且是六军之一,比黑云都的规格要高。现在整个天威军都在福州,但是李弘茂的嫡系天威左军由副统军刘茂忠率领,调回建州驻防了,天威右军则由天威军都虞侯何敬洙率领,正准备班师回京。 所以李弘茂的亲王扈从由天威右军担当,也是顺理成章的。 郭廷谓微微皱了皱眉,他似乎觉得有些什么不妥,但是这个安排又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李弘茂又道:“擢永安亲王府侍卫右统领李寂城为亲事府典军,擢永安亲王府侍卫左统领张初晴为帐内府典军,统领亲事府、帐内府,宿卫王驾。擢亲王府西卜祭酒韩山寂为王府司马,兼领通事舍人事。” 这道晋升的敕令一出,众将都露出了一种了解了解的表情,因为都知道这些少年乃是李弘茂亲信中的亲信。 虽然亲事府典军也好,帐内府典军也好,王府司马也好,都是正五品的武官,以这些少年的年龄来说,担任这样的职务有点夸张了。更不要说张初晴还是个小女娘,她爹张云德虽然现在被任命为第三军的统军,但品级也不过就给了正五品的上骑都尉,等于父女同级,更显得夸张。 不过这种事嘛,大家也都包着只要大王你高兴就好。也许那些文官多少会哔哔一下,但是武官们真的觉得无所谓,真的。再说人家确实也始终和大王并肩血战在一起,护卫的功劳也不是别人能比的,封个五品武官算个啥呀。 至于那个王府司马,通事舍人就更不会有人在意了,就是文官都不会在意,那就是人家大王的私人秘书,只是品级听起来比较高而已。 倒是原先从江宁跟来的亲事府、帐内府的御林亲卫有不少人提拔到了各军种当军官,眼线的亲事府、帐内府也是在福州重新编练出来的,人数倒是比以前多了些,亲事府、帐内府各自充实到了600人的满编状况,合起来是1200人。 李弘茂的军事会议,主要还是对各军的人事安排进行明确和强化,以及对备战和训练的部署安排,然后第二天就直接从军营出发往北走了。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要在元月初五册封大典之前赶到江宁,李弘茂在路上还得加快脚步才行。 就在李弘茂返京的那一天,福州城内的一个角落里。 “情况都摸清楚了吗?” “摸清楚了,他的黑云都没有扈从跟随,新编练的那什么第一军,这军号未免太过潦草……也不会跟着去,只跟着天威军走。不过天威左厢已接枢密院军令,驻防建州,只有天威右厢回京。路途遥远,他要加快脚程的话,只能抛下天威军,带上亲卫轻装而行。” “天威军不足虑……行了,走另一条路,火速把信送回江宁,火速,不得耽搁!” “诺。” 第131章 没有什么不正常 “臣等恭迎大王。” 李弘茂从福州回江宁,还是从内陆走,在吴越没有拿下来以前,走海路就有很大的风险。他就带着自己的御林亲卫,从出发的时候就连天威军右厢都没有等,沿闽江溯流而上,轻舟快船地到了建州建安。 而此前回防驻屯的天威左厢已经先一步回到建州了。此时担任永安军节度副使的查文徽和天威军左厢统军使刘茂忠到码头上迎接李弘茂。 “大王,臣等已备下酒宴,大王且在建安歇息两日再走。”查文徽虽然是宋党中人,不过在李弘茂保举他担任永安节度副使后,态度也有了变化,起码面子上比过去要客气多了。 李弘茂笑道:“就不耽搁了,今日休息一晚,补充粮草物资,明日一早出发。” 查文徽有些错愕地问:“一晚?王驾不能如此仓促而行吧?” 李弘茂可是亲王,马上就要晋升为一字上国王。亲王出行,自有一套礼仪,光是完成最简单的议程,一天都是不够的。 李弘茂继续保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说:“简单点吧,此去江宁路途遥远,本王出发得又太晚了一些,只能在路程上赶一赶了。” 查文徽也陪笑道:“前方战事未尽,须怪不得大王出发晚了。既如此,臣已备下酒宴,且让建州臣民为大王贺。” 查文徽也是努力想弥补一下此前他们之间的不友好,彼时李弘茂只是一个外镇偏远封地的皇子,在所有人看来,外镇到建州这样偏远的地方,这个皇子已经注定没有什么发展空间了。加上查文徽本身的宋党背景,李弘茂刚到建州的时候,双方没少冲突。 谁又能知道,仅仅过了大半年,李弘茂就巧妙地利用了陈觉矫诏发兵这件事,掌握了从建州到福州一片的军事指挥权?还立下光复福州、击溃吴越援军的军功,就此被封为越王。 这些也都算了,最让查文徽心里发憷的,是陈觉一个堂堂的枢密使,竟不明不白地死于乱军之中,魏岑这个兵部侍郎虽然是自己作死的,但谁有敢保证当时双方火并没有人暗**火呢?更不要说还有个中书舍人因延误战机差点被砍头,虽然最后免于身死,但被吊在城楼上示众,实则已经社死了。 查文徽每每想起李弘茂这些蛮不讲理,粗暴凶狠的做法,就觉得自己背心冷汗淋漓。要论朝堂斗争,按照常规的争权夺利的套路,他们什么时候输给别人过?孙晟、常梦锡、江文蔚那些朝中大臣,哪一个又是他们的对手了? 但是遇到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查文徽都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了。不过更让他胆战心惊的,就是他之前还带兵参加福州会战,现在想来,带兵的时候才是最容易被李弘茂弄死的,现在卸下兵权,当个主管民政的节度副使,他反而觉得自己安全多了。 对于查文徽的示弱,李弘茂也顺水推舟地卖了对方一个面子,他连之前的永安王府都没回(反正那也是要啥没啥),参加了查文徽准备的晚宴之后,就回到建安码头的临时营帐休息。 只不过到了深夜,李弘茂又把天威左厢的统军使刘茂忠单独招到营帐中。 天威军左厢现在也可以算是李弘茂的嫡系部队,刘茂忠更是和李弘茂并肩作战过的将领。但天威军毕竟是禁军六军之一,他也不能把天威左厢弄得像黑云都那样完成成了他的私军。 因此,在福州战事还没有彻底结束的时候,枢密院下达调令,将天威左厢调回建州驻防,李弘茂也没有抗命。 “茂忠,你在江宁故旧很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查文徽在场,李弘茂和刘茂忠的交谈就要随意多了。只不过这个问题他也知道很难得到准确的答案,限于这个时代的通讯,江宁发生的事,要传到建州这边来,需要很多时间。 果然,刘茂忠摇了摇头,他也不太能明白李弘茂想问的是什么,如果是禁军中的人事变动,那还是有一些的,但也是他来建州之前的事情了。想了一想,他还是说:“大王,若论军事,我朝这半年来动静最大之处,莫过于福州。对了。” 刘茂忠还真就得到一些比较及时的消息,说:“北朝与契丹已经激战数月,为避免淮南与中原有变,枢密院上月将神武左厢、雄武两两厢调驻盛唐、濠州、舒州以作策应。” “这算是正常的调动吗?”李弘茂最大的外挂就是来自千年以后,对历史,对天下大势的了解和眼光远超同时代的人,但具体到某一个领域,比他强的人就太多了。所以,该虚心求教的时候,他也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刘茂忠思考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中原有变,调兵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是应有之意。但如今是中原与契丹在作战,他们根本无暇南顾,所以我朝各地驻屯的军力足以防备,除非……” 李弘茂点了点头,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只是防备北方,现有各地的驻军就已经够了。除非我们想趁北方战乱的机会挥师北上,对吧?”他挥了挥手,已经升任五品王府司马的韩山寂就摊开了一张军事地图。 刘茂忠看着地图,道:“神武军左厢调驻盛唐,雄武军左厢调驻濠州,雄武军右厢调驻舒州,除濠州外,盛唐和舒州都远离我朝与中原接触的一线,若是防备,大可不必,若是进取,却又滞后了。” “不止呢。”韩山寂以前在李煜身边帮闲的时候自视甚高,但是来到李弘茂身边这近一年来,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已经变得踏实了许多,作为李弘茂的秘书,他现在更多是默默做事,很少说话。 这时他看着地图,忍不住说:“大王、刘统军,禁军六军,天威左右两厢如今仍在福、建两州,神武、雄武再外调的话,拱卫京城的,便只剩龙武、神卫、龙卫及侍卫诸军,便是侍卫诸军,也有不少驻屯地方的。” 刘茂忠是个比较纯粹的军人,他考虑问题就是从军事角度考虑的,所以对于韩山寂的发现,他只是淡淡地说:“六军与侍卫诸军都有轮换驻屯地方的惯例,不足为奇。韩司马若是担心京城守备,却也不必。如今京城虽然只剩下三军,但江北为我朝掌控,东南如今局势已定,所虑者不过润州、常州一带吴越,但大王不是给南昌王建议掌军吗?陛下此前也同意南昌王移镇润州,并调龙武军左厢驻防常州,如此以来,京师虽然兵少,却并无可担忧之处。” 韩山寂惊呼道:“连龙武军也有一半不在京城?” 刘茂忠有点不解地看着韩山寂,又看了看李弘茂,说:“韩司马,某不是说了吗?京师无虞。莫非你以为守备京师,便要把各军都塞在京城一隅之地?若是如此,京师反易成死地。” 李弘茂笑了笑,说:“你们俩说的事情就不在一个(频道)……呃,不是在同一个(轨道)……(我艹),反正你们没有说到一块。” 笑归笑,他心里却是哇凉哇凉的,最重要的是,就以刘茂忠这样的将领看来,禁军的调动完全是正常的,那么在朝中的其他人眼里,这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如果李弘茂现在带着天威左厢回京,那就不正常了。 第132章 你不跟大队一起走 李弘茂当然是不能带一支禁军的部队回京的,但是在出发前,他连夜对亲事府和帐内府两支御林亲卫进行了人员上的调换。 把在福州补充的新兵,换成了天威军左厢里的精锐。包括之前升职调进天威军的原来的御林亲卫下级军官和士兵也调换了一些回来。 这些军官和士卒还很高兴,他们都知道这样的调换反正也只是暂时的,因为他们升的官没事也不可能给他们削了去,跟着大王一起回京,至少他们还可以回一趟家,而且跟在大王身边,以后还怕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李弘茂自己却没有那么乐观,谁又知道这一趟回去,究竟又会发生些什么呢?多想是肯定没有多想的,此次回京,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然而他又不能不回去。 若是什么事都没有,他反而可以把册封大典推一下,而且有把握皇帝老爹会接受他的意见。毕竟嘛,黄道吉日什么的虽然也很重要,但是他在福州的战备部署和民政工作也很重要,还可以给皇帝老爹多搞点钱还有各种好玩的东西。 他甚至可以等到拿下了吴越的越州,再无比风骚的在越州接受册封。 但正因为有事情要发生,他才必须要回去了。 事实上,从江宁出来的时候,李弘茂就清楚地告诉自己,他是一定会回到江宁,回到京城的。但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要回京。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建州确实是没有打算待太久的,只要等到陈觉矫诏发兵,他就会趁势抓住军权,拿下福州。然后在福州将各方面的关系理顺,发育一两年,再吞并吴越。 是的,他原本没有计划那么快对吴越下手,即使他知道后晋会完,无暇东顾,但吴越的实力也不差,不是想拿就拿得下来的。反正后晋完蛋之后的后汉同样没有几年,同样也无暇东顾,等他发育好了再拿下吴越,那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发现历史似乎总想跟他过不去。 李弘茂过去在给学生讲课的时候,曾经引用过胡适的一段话,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他知道其实胡适的原意并非如此,但更要命的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他才发现,历史不但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反而有着很大的脾气。 每次他想要改动历史轨迹的时候,他都发现历史也总是要别着他,不但不想让他如意,还会给他出很大的难题。 可他也不是一来就想要改变历史的啊,但是他穿越成了南唐的二皇子李弘茂,他也就是不想自己早死,不想南唐被赵宋所灭,他是皇子,他有错吗?要是给他穿越到盛唐某个皇帝的二皇子身上,或者赵宋立国以后某个二皇子身上,只要不到靖康,那他也愿意躺平啊。 可他不也是没得选吗? 回京的路,因为李弘茂着意走快,自然比他来的时候那浩浩荡荡慢慢吞吞的情形有了天差地别,没多久,他的船队就过了鄱阳湖,抵达了他曾经停留修整过的湖口县。再往后,就是顺江而下,要好走得多,也用不了多久了。 算一算,离册封大典还有十来天,赶一赶能提早几天到,迟一迟也能踩点入场。 而到了湖口,要获得江宁方面的情报,就比在福州、建州容易太多了。 “殿下,老奴奉皇命在此恭候多时了。”到湖口县来迎接李弘茂的,除了一些规定动作内的宗正寺、礼部官员,还有一个老太监。说是老太监,其实也不是很老,也就四十来岁年纪,不过经历比较丰富,以前在杨吴的皇宫里也干过,算是个资深太监。 老太监姓魏,叫魏荃恩。 李弘茂自然是认识魏荃恩的。 目前在南唐的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自然是太监总管朱廷禹,这个魏荃恩只能算是太监的中层。不过魏荃恩在宫中也负责皇子们的礼仪、教育等事务,有一部分职责还与宗正寺重叠,由他到湖口来迎接李弘茂,倒是也符合规矩。 但是这个魏荃恩和李弘茂并不算热络。 实际上这几年来李弘茂在宫中很注意和太监的交往。他自己身边现在没有太监,但他知道太监是一支在不能忽视的力量。无论是在东汉,在中晚唐,在明朝,太监的能量都大到超乎想象。所以在皇宫的这几年,李弘茂没少赏赐那些进进出出的太监,对于朱廷禹这样的太监头子,那更是重金拉拢。 不过这个魏荃恩却总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加上魏荃恩的工作职责和宗正寺有很多交集,所以他和兼任宗正寺卿的齐王李景遂反而有更多的交集。 所以这个明显带着东宫烙印的魏太监出现他的面前,是几个意思呢? “殿下,大家和娘娘对殿下都甚为挂念,如今殿下可算回来了。”魏荃恩虽然是太监,可他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太监,气质上和普通的太监还真有些不同。既找了话题来拉近和李弘茂的关系,又不像其他太监那样刻意巴结和讨好。 但是李弘茂就很不喜欢这样的人,当太监就好好地当太监,你就算再清高,难道还能当大臣? “来人,给魏公公看赏。”李弘茂也不掩饰对魏荃恩的不喜欢,反正原来关系就很一般,这太监又带有东宫背景,说不定很快也是要撕破脸的,李弘茂也难得多费心了。 说完,李弘茂就准备离开他临时住的驿馆,他不是要到湖口县里去闲逛,但有些人,他不能直接叫到驿馆里来见面。 “殿下,请留步。”魏荃恩看到李弘茂准备外出,上前了一步,提醒道:“大典在即,南昌王前日便已经到了。一字上国王地位尊崇,仪礼也颇为繁复,殿下若去得迟了,唯恐准备不周。殿下不说日夜兼程,也不至于还要在此处游玩吧?” 一时间,李弘茂身边的人都面带不爽之色,你是在教大王什么是礼仪吗?不好意思,正儿八经能教大王礼仪规范的是王府的王傅,可永安王府的王傅,现在还留在建安过一种躺平的生活呢。 李弘茂也呵呵一笑,并不理会这个魏太监,依然带着他的人出门去了。 但是,出了门,他就忍不住问韩山寂:“你觉得他是齐王的人吗?” 韩山寂思忖片刻,道:“大王,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就是齐王的人,来到这里明为接驾,实则为了监视大王的行踪。第二,他不是齐王的人,但是他发现了什么异常,所以才用一种反常之举来提醒大王。” 李弘茂点点头,道:“此人向来性情清冷,但并不傻,他现在惹我不喜,对他有什么好处?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怎样,我们要提早进京,不管要遇到什么,只有到了才能知道。不过,你就不跟大队一起走了。” 韩山寂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李弘茂,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弘茂道:“你去鄂州,带一封我的亲笔信和信物去拜见武昌军节度使刘仁瞻,若京师有变,请他即刻出兵勤王。动作要快,早一日到达鄂州,早一日让刘节帅取信于你,对后果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顿了一下,李弘茂又道:“你把允儿也一起带走。” “大王!”韩山寂的声音突然有点哽。 前面交代任务还好,虽然韩山寂知道这个任务不但时间紧,一个封疆大吏因为一个亲王的信就调兵进京更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任务难一点,无非也就是对他个人能力的考验要大一点。 但是大王让他把自己最宠爱的侍女允儿一起带走,又是几个意思? 第133章 脑中的阴影 结果就是,李弘茂在福州征战的时候从来都是乖巧地等候在后方的允儿,这一次听说李弘茂要韩山寂把她带到别处去,说什么也不干了。 “允儿,你不是一直闹着说要去别处看看吗?鄂州那边也是好地方,让旷之带你去好好玩玩。” 允儿叉着腰,鼓着脸看着李弘茂,她虽然不会说话,但那表情分明就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别处看看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小孩子家家的,谁愿意成天被关着不是?”李弘茂开始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 “啊啊啊……”允儿拼命地摇头,她是真有些着急了。 “听话。”李弘茂也不是在和她商量,他现在心里很不得劲。 湖口这边的情报战没有能够提供有用的情报,因为至少有半个月,江宁那边就没有新的情报传出来了。以这个时代的交通和通讯状况,半个月其实也不算很久,但在非常时期,那也是肯定有问题的。 “啊啊……”允儿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着急,她抓住了李弘茂的衣袖摇晃着,再度使劲摇头。 “行了,你放心,我的饮食起居不是还有初晴嘛。”这时候其他的人都站得有点远,毕竟大王和这个小侍女之间的事情,其他人也是插不上什么嘴的。而离他们最近的,也就是破天荒地挂上了五品武官官衔的女侍卫队长张初晴。 但这时张初晴也不接李弘茂的话,术业有专攻,对待饮食起居的这些事情,张初晴可不敢保证自己都做得很好。比如在吃的这一项上面,她自问是没有任何天份的,不饿就是她的最高要求。而在这方面允儿则是那种泡方便面都能泡出不同花式的精致人。 “啊啊!”允儿除了使劲的摇头,就是不断给李弘茂比划着什么,这不是她日常使用的手语,或者说有些事情要用手语来描述实在是太难了,她也因为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急得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 “大王,”张初晴突然灵光一闪,道:“允儿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想起了什么?”李弘茂被张初晴一提醒,脑海中也闪过一道光,他看向梨花带雨的允儿,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个存在于半真半假,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的虚影,骤然间仿佛多了点实质性的内容。 允儿感激地看了张初晴一眼,然后朝着李弘茂点了点头。 这是个一直梗在李弘茂心里,几年来始终让他如芒在背的问题。那会才穿越呢,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差点再次淹死。之后由于皇帝下令不得追查此事,当时出现在御花园的太监宫女也悄无声息的被换掉,李弘茂也再没有去寻找真相的机会。 当时唯一的证人也就是允儿了,但允儿是个哑巴,而且还不识字。李弘茂也一直没有教她识字,因为他知道皇宫里耳目众多,一旦有人知道允儿识字了,允儿就随时可能殒命,一旦允儿死了,他也就更不可能找到真相了。 离开江宁之后,李弘茂也没有刻意去教允儿识字,因为他发现再去探求当时的真相也许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已经外镇,就算查出当时的真相,对他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帮助,相反,皇帝当时既然不愿意追查,让真相浮出水面,反而会失去皇帝对他的宠爱。 而只要他变得更强大,那个阴暗中的身影自然也就再没有出现的机会。 还有一点,李弘茂后来也试图从允儿这里寻找真相,但他发现只要他提及这个话题,允儿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进而歇斯底里,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李弘茂虽然没有专修过心理学,但他大概也知道这是一种极端恐惧的心理导致的生理应激反应,如果在后世,已经需要专业的机构来专业治疗了。 出于对允儿的爱护,再加上前面的原因,李弘茂后来已经不再试图从允儿身上去探寻真相。只有在他自己也面临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时,那似真似梦的感觉才会重新在他的睡眠中出现。 那一晚惊醒之后对张初晴伸出咸猪手,也正是因为那个梦境又出现了。 “我们来捋一捋。”李弘茂坐下来,把允儿放在他的腿上坐着,很多时候他会像抱一个玩具一样把允儿抱着,并没有什么欲念,只是这样的时候,他的心里会特别安静,而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发现允儿也特别安静。哪怕在建州的时候,他在阵前把允儿抱在跟前,允儿也没有丝毫畏惧。 果然这样一来,允儿就安静了许多。 张初晴转身准备走远一点,这是大王和允儿的私人空间,大王也一向很不乐意他的私人空间受到侵犯的。很多时候哪怕是掩耳盗铃也好,哪怕是她护卫在他身边,也需要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至于别的侍卫,还有外面等着出行的那些卫队就更不要说了。还有那些负责迎接李弘茂的礼部官员,这明明都要出发了……但等着就等着呗,难道还需要向他们解释?就让他们等一整天也是等着。 “初晴不用走。”李弘茂淡淡地说了一声,他伸出了另一条腿,说:“你坐这边。”这个绝对就是恶趣味了,李弘茂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心里想什么,他其实还是很渴望知道真相的,但人在靠近真相的时候,其实也很容易害怕。 张初晴霎时觉得脸上一烫,她看到允儿朝她看了一眼,一瞬间就像做坏事被抓住了一样,她走到李弘茂身边,咬着唇,到底没有那么听话的坐在李弘茂的腿上,只是默默地站在了他旁边。 李弘茂瞪了她一眼,也没有追究,而是握住允儿的手问:“先说,我现在并不是也很在意这个问题了,所以你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此打住。” 允儿点了点头,她其实还是有些紧张,李弘茂能感到她的身体在抖,不过听到李弘茂这么一说,她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是不是回想起当时的事了?” 允儿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就像一道灵光闪过,但是并不很清晰对吧?”循循善诱,这算是李弘茂的职业技能了。 允儿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呢?”这一次回京充满了凶险,这一点,李弘茂身边的亲信都是知道的,他也没有回避允儿。但至少在路上,允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刺激她的潜在记忆的,肯定也不是因为李弘茂要她跟韩山寂去鄂州,分别会有担忧和无法割舍的情绪,但这种情绪也不应当会刺激到她最为恐惧的记忆。 当然这个问题太复杂,别说允儿不会说话,就算会说,也不见得表达得清楚。 李弘茂继续进行引导:“所以,应该是见到了某个人,礼部的官员你不认识,那么,是魏荃恩?就是那个太监。他应该是齐王的人。” 如果是魏荃恩,那么当时的事情倒也很好解释了。 那天皇次子李弘茂失足落水,皇长子李弘冀又在现场出现过。如果李弘茂当时死了,皇帝迁怒与李弘冀,那么李景遂就是个很完美的获利者。 而魏荃恩一向和李景遂走得很近。 李弘茂能感觉得到,允儿浑身发紧,这是她有应激反应的前兆,而她的表情却很茫然,甚至有些痛苦。 她确实想起了什么,但这时候,脑子里的阴影无限放大,反而什么都看不清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无边的恐惧。 “你跟着我,到了一个特定的时间、地点,见到一个特定的人,应该能回想起来的。” 李弘茂把允儿往怀里抱,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说:“但现在对我来说,这个事情已经不太重要了。我也不想你为了这个事情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痛苦,就这样了,你和旷之一起走,等事情过了,我再派人来接你。那时候,应该再也不需要你去回忆这个事情了。” 允儿猛地伸手抱住了李弘茂,一副你要我走,我就不撒手的样子。 “大王,”张初晴叹了一口气,开口劝道:“你还是让允儿一起走吧,允儿不跟在你身边,不是更容易引起别人的疑心吗?此外,”她顿了一顿,又说:“刀山火海,我们都愿跟着你去,允儿也是一样的。” 李弘茂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我听你的话,先要听我的话。” 张初晴脸一红,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了李弘茂的腿上。 李弘茂拍了拍允儿的背心,说:“先松开,好好说话,否则就没得谈了。” 允儿赶紧松开了李弘茂,看着表情极不自然的张初晴,朝她做了个鬼脸。 果然还是古代人好啊。 李弘茂很满意这种左拥右抱的状态,说:“行了,咱也不墨迹了。老子就是来逆天改命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们既然跟在我身边,那就是命中注定的,老子要是死了,你们也肯定跑不掉。多的不说,我就一点要求,不要做任何傻事,尤其是允儿,不要想着关键的时候替老子挡一刀什么的,那反而会坏事,明白了我们就走。” 他拍了拍她们的背心,示意她们可以站起来了,左拥右抱的感觉虽然好,但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一场注定的血雨腥风。 这时候,他脑子里那个阴影又似乎有了实体,而且似乎正在转过头来,也许再等一会,他就还能看到那张面孔。 但就像他给允儿说的那样,现在,那个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第134章 烟笼寒水月笼沙 南唐保大四年,后晋开运三年,岁末。 中原的惊天大消息传到了南唐的国都江宁,后晋灭国了。 但江宁的百姓,鲜有人真正关注北面这个十分劲爆的消息。 对于江宁的百姓来说,石敬瑭认耶律德光为父皇帝的事离他们很远,割让的幽云十六州离他们很远,至于后晋如今的皇帝是谁,他如何又做了契丹的俘虏亡了国,离他们依旧很远。 江宁的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倒是刚刚坐船抵达秦淮河下水门登岸的二皇子李弘茂,以及这位二皇子年初才封永安王外镇,一年之后又回京受封越王的各种传奇故事。 而南唐并不是个崇尚英雄的国度。 一个对典型的例子就是,皇太子李弘冀去世之后,朝廷在讨论给李弘冀上一个什么样的谥号。 那时候南唐已经被后周按在地上摩擦,江北也都丢光了,整个周唐战争,南唐各条战线都败得一塌糊涂。只有李弘冀主持的常州防线,在名将柴克宏的指挥下带着一干老弱病残,穿着库房里生锈发霉的破盔烂甲杀得趁火打劫的吴越落花流水。 这算得上是南唐唯一拿得出手的胜仗了。 于是有关部门提出,太子有靖难之功,应该谥为“宣武”。但是马上就有人跳了出来,这个人还是李弘冀举荐过的一个进士,吧啦吧啦地讲了一通,意思是“宣武”是标榜武功,这不该是太子的功德,而太子的功德应该,并且只能是承顺孝爱,用“宣武”不能防微杜渐,所以谥号应该用“文献”。 这一下南唐上下,包括皇帝和百官都说好,认为“宣武”不是在夸奖李弘冀,反而对他的名声有碍,而“文献”就要贴切得多。 也许那个时候的李璟实在是被打怕了,生怕“宣威”这个谥号会让柴荣不高兴。但南唐的社会风气和对文化武功的心理也由此可见一斑。 这时候江宁的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也并不是二皇子李弘茂在福州打了几场胜仗,更不关心仗是怎么打的,死了多少人,倒是二皇子打仗的时候,把一个自己宠爱的小宫女抱在身前马背上这件事更具有浪漫传奇的色彩。 这天,没有下雪,但天空飘着雨,这种丝丝缠缠的雨,像极了戏文里纠缠不清的爱情。 “来了!来了!二皇子下船了!” “看到那个小婢女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咦,怎生得这般清瘦,建州清苦,竟到了皇子家也吃不饱的地步了?” “吓!那怎是二皇子的婢女?穿着铁甲的,怕是个女相的少年郎!” “二皇子也好这个?” “那也是个女娘!你竟不知二皇子身边便有一班女亲卫么?白瞎了你丢在茶馆里的那几百文钱了!”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那个小婢女了,当真被二皇子抱上了马背呢!啊呀呀,那相貌,果真是让人怜爱……” 李弘茂听不到吃瓜群众都在八卦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俨然成了八卦的主角。如果听到了,大概也只能报以一声苦笑吧。因为通过茶馆的说书人塑造自己这种华而不实的浪漫英雄形象的,正是李弘茂自己。 他当然知道,甭管他的形象塑造得多么传奇,多么浪漫,到了关键的时候,这些对他品头论足,津津乐道的百姓也不会为他卖命的,如果他挂了,百姓的同情和遗憾也不会让他像囧雪那样复活。 但,百姓的好感也很重要。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最先冲到李弘茂跟前来的,是七皇子李从善,他本来排在后面,不过实在忍不住挤开了前排的六皇子李煜,抓住李弘茂的手说:“你的《大唐玄奘法师西游记》可是快要半年没更新了!” 李弘茂看到冲出来的李从善,也是有点哭笑不得,还更新呢,你哥在福建那是真刀真枪地打仗去了。 “二哥!不要理会这憨货!”李煜也是忍无可忍,连皇子的涵养都丢到一边去了。一家人久别重逢,你就只念着那什么小说?他自己则是深深地向李弘茂行了一礼,不止恢复了皇子的风范,还有了一种亲王的风范。 当然,也有了一种疏离感。 李弘茂伸手扶住了李煜,差不多一年不见,李煜长高了不少。本来想开个玩笑的,李煜曾说等他虚岁十四了,他就敢留宿画舫,现在他虚岁十三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偷去体验一把。 不过,李煜一丝不苟的礼节,也把一种疏离感带给了李弘茂。 这是因为大家都在长大,还是因为大家都是王了呢? 李煜看着同样也长高了不少,而且因为亲历战事而显得整个人都坚毅、英武了不少的二哥李弘茂,心中却有些失落。以前那个二哥多好呢,贪玩,好玩,也会玩,每次去他那里,都会得到一些新奇的体验和意外的惊喜。可好端端地去打什么仗,这一回来,连眼睛里仿佛都带着些许的杀气。 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二哥。 李弘冀没有来,他是兄长,应该是李弘茂回来以后,先去拜访了他,兄弟二人才好往来。 “参见大王,恭迎大王荣归。” 李弘茂在靠前的人里面还看到了周泓,老实说,他有那么一瞬差点想不起这是谁来。然后他又看了看,很显然,周宪没有来。他走的时候,周宪到码头送他那已经有点惊世骇俗了,小姑娘又长大了一岁,当然更不会轻易出来。 还有许多人,当然最多的还是负责迎接的职能部门。李弘茂和李煜、李从善等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只能按照规定的仪程来进行,热闹、隆重,内容空洞。 而让李弘茂感触最深的事,江宁实在繁华。 尤其是去了一趟建州,以及被围城数月打得一团乱的福州之后,江宁的繁华更有一种天上人间的落差。更不要说新年到来,以及即将举行的册封大典,让江宁的街面上再度张灯结彩,在忙碌和喧闹中,显得分外的安宁祥和。 烟笼寒水月笼沙,这才是江宁城的真实写照。 哪有什么血雨腥风?哪有什么尸横满地? 第135章 原本就是你的 “殿下,永安王已经回京了。江宁百姓自行前往码头迎接,可谓万人空巷。” 入夜,东宫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跨年晚会。宫廷乐师,画舫歌伎轮番上阵,灯火辉煌中,欢声笑语此伏彼起,一片人间盛景。 而在盛大的宴会背后,几个文武官员,正在东宫的密室里商议着即将到来的册封大典。 此时的齐王李景遂,表情凝重,眼神却有些飘忽。 许多事情发生了,许多事情正在发生,还有许多事情即将发生,而他发现,许多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其实和他最初想的不一样,和他想要的似乎也不一样,可他似乎却已经不能阻止。 负责主持会议的,俨然是此前被李景遂关起来的已故枢密使陈觉之子陈懋。 陈懋此时并没有什么官身,但是众人都知道他虽然年纪轻轻,却是齐王的谋主。他不像他那个志大才疏的父亲,相反,众人都觉得他洞悉事态,思路十分清晰。关键是,齐王似乎也很信重他。 此时,陈懋正在给参加这个密会的几个核心人物和齐王分析最新得到的情报。 对于永安王李弘茂的回京,陈懋特意用了“万人空巷”这个词来形容李弘茂在百姓心目中受欢迎的程度。 其实李弘茂受百姓欢迎,是基于他此前在江宁的时候塑造出来的比较娱乐的形象,彼时的李弘茂虽然被称为“江宁一魔”,与“五鬼”并驾齐驱,但这个大魔王都是在找达官显贵,纨绔子弟的茬,一般百姓反而受惠良多。在他离开以后,回过味来的百姓也分外想念起他来。加上那富有浪漫色彩的战地故事,那些百姓去码头看他,更像是一场追星。 但是经过陈懋的演绎,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回京之后虽然因为皇帝的宽厚而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只是让他闭门思过的中书舍人冯延鲁,此时也就着陈懋的话延展道:“殿下,这永安王太过善于经营,不但深得陛下的宠爱,又能骗取军将的欢心,如今看来,在百姓身上也是早已下足了功夫,如果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冯延鲁早就从被吊在城门上社死的心境中走出来了,他已经想得很清楚,这个即将册封为越王的李弘茂不是善茬,而且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仇,那么大的恨,对他们这些宋党中人如此的心狠手辣。 陈觉、魏岑身死,查文徽被钉在地方上回不来,他本人现在也被皇帝冷落,现在就剩他哥哥冯延巳作为宰相在朝,但是风头已经完全被孙党压制。再这样下去,就不是齐王当了皇太弟能不能顺利继位的问题,而是他们这一整个利益团体都将被打压,瓦解,直到彻底失势,并且是翻不了身的那种失势。 密室中的蜡烛“啪”的跳了一下,李景遂的眼皮也跳了一下,他其实有些走神了。这时他回过神来,问:“弘茂回来了?” “殿下。”陈懋声音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叹息一声,说:“殿下还念着叔侄之情,可永安王未必记着殿下这位皇叔。”顿了一下,又对两个脸背着光,身上只穿着便服的武将说道:“他只带了千余亲卫回来,不过据说他的亲卫还是十分精锐。” “那也不过就是千人!”一个副将不以为意地道:“二殿下出京时,不过只有一个黑云都而已,那种臭鱼烂虾,能跟俺们龙卫军比?” “臭鱼烂虾”几个字,让陈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这可是当初李弘茂砸到他父亲陈觉身上的屈辱! 但是他忍住了自己的情绪,道:“典礼之时,他的亲卫也不能尽数跟随,最多不过三百人,只要你们守好关卡,不让他跑回王府,他便死无葬身之地!记住,一定要把他截杀在半路,若是让他逃回王府据守,难免会把时间拖长,唯恐生变!” 那武将冷笑一声,几百千把人,他也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就算逃回王府又能怎样?事情只要到了那一步,他堂堂龙卫军吃不下这点人? 陈懋依旧冷静地说:“别忘了,南昌王也带了千余人的亲卫回京,若他两家合在一处,借助地利,并不是轻易就能啃动的。到时候万一殿直军有变,让他们扼守宫城,事情就更难办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有些走神的齐王,他是东宫之主,负责拱卫宫城的殿直军,那是由齐王亲自指挥的。这也是他们对这件抱有笃定的信心的根源! 事实上,李璟从一登基开始,不但在百官面前公开承诺要兄终弟及,把皇位传给李景遂。而且也真的下过圣旨,让李景遂总览朝政,凡事找齐王就可以,他自己准备连百官都不见的。 还是当时的刑部郎中萧俨找到李璟痛陈危害,李璟才又收回成命,重新出来上朝理政。 李璟的迷之行为,很难说只是做个样子给人看,因为当初他把朝政丢给李景遂的时候,自己在后宫玩得可开心了。而且他对李景遂,李景达这两个弟弟也放心得很,宿卫内外宫城的殿直军、拱圣军,长期都是交给李景遂和李景达的。 这时的李景遂,大概也是想到了皇帝对他的信任,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对于正在密谋的这件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皇兄本就不喜弘冀,如今所虑者不过弘茂而已,孤可以慢慢劝说皇兄,弘茂如今喜好兵事,也必不能为皇兄所容。” “殿下!”这话说出来,连冯延鲁这样的文人都不仅捉急,两个武将更是满脸愕然,现在刀都已经磨好了,你说不干了? 反倒是一直在做具体行动方案的陈懋不说话了,说也无用。不管他对李弘茂有多大的恨意,他知道单凭他自己,那是丝毫也动不了李弘茂的。 如果齐王打起了退堂鼓,那大家都可以去买棺材了,因为以那个永安王表现出来的手段,他肯定知道齐王的布局,而且也绝不会因为齐王的突然心软而若无其事地继续叔侄一家亲。 其实他们现在胜算真的很大,毕竟皇宫的守卫就掌握在齐王手里啊。就算永安王和南昌王有自己的亲卫,真的就像那龙卫军的军头所说,那两千人算什么? 这时,一直坐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闭幕眼神的一个老人,终于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殿下莫非忘了?如今这皇位,原本就该是殿下的。殿下当初坐镇东都,先帝病危,曾有意遣使招殿下回京继位,若不是太医吴廷召私下密告当今陛下,使殿下归程延误,何至于有今日之困?” 第136章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个坐在阴影中的老人,自然就是南唐的开国功臣,宋党领袖,如今却罢官归隐九华山的宋齐丘了。 神马宰相冯延巳、神马书秘书陈觉,在他面前都只是弟子而已。 前些日子,宋齐丘因为一些政见与皇帝不合,君臣之间有些不愉快。于是宋齐丘就使起了小性子,写了一封语气不那么谦逊的辞职信给自己的老板。 结果皇帝还就同意了!连象征性的挽留都没有! 其实在朝的重臣和皇帝闹情绪辞官,和皇帝登基前的再三退让,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表演过程,演完了该挽留还是要挽留,该提拔还是要提拔,谁知道他这一次辞官,皇帝李璟竟然也顺水推舟就答应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朝政的风向变了,再结合陈觉、魏岑的身死和冯延鲁的失势,这已经是生死存亡关口了! 齐王倒是从入住东宫那一天就给自己的字改做“退身”,齐王能不能退他们不知道,可他们难道是可以退的? “他们”,可不仅仅是朝野中这几个人,那是千丝万缕,根系庞大的利益集团!如果他们这帮人在朝中彻底失势,朝政由孙党那一批人,由现在这个好战喜功的二皇子把持,那整个南唐的天都会变! 听到真正的领袖这么一说,冯延鲁也觉得腰背突然一硬,说:“殿下,如今殿下要做的,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皇位而已,此乃天经地义之事,顺乎天意,顺乎先帝的遗愿,如果坐在朝堂上那个君,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殿下不必再有丝毫顾忌。” 冯延鲁也乘势给李景遂洗脑,这要命的关口,要是主角怂了,他们这帮导演也好,配角也好,龙套群演也好,岂不是统统都要凉? 要说先帝想要传位给李景遂这件事,还真不能说是宋齐丘这一伙无中生有。 因为南唐的开国皇帝李昪出身微贱,也是靠自己的奋斗,终于从一个养子奋斗成为了皇帝。他对自己接班人,总是摇摆不定,这也是大臣们人所共知的。 李昪自己是艰苦朴素惯了,就特别看不惯大手大脚,他自己勤奋努力惯了,就特别看不惯不务正业,偏偏在这些地方,他的长子李景通(既后来的皇帝李璟)都是令他十分不满意。 李景通多才多艺,对治国理政从来就不上心,经常在自己的王府里搞乐队,开演唱会,办诗会,花钱更是大手大脚,从来没有节俭的概念。有一次李景通在自己发的府上和姬妾搞小剧场演出,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动人的音乐剧,结果被李昪撞到了,李昪当场大发雷霆,顺手就抽了李景通一顿。 李昪最开始中意的接班人是他的次子李景迁。史载李景迁“美姿仪,风度和雅”。读书过目不忘,在南唐代吴之前,李景迁就做了吴国的驸马都尉,而且简朴勤勉,深得李昪的喜爱。 事实上李昪已经很明确的表示要绕过绕过长子,立次子为世子(那时候李昪还只是杨吴的齐王,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早晚要当皇帝罢了),谁知道李景迁短命,只活到十九岁就死了。(某人这时心头一紧) 那时候,宋齐丘就是李景迁的老师。 后来李昪又看中了三儿子李景遂,因为和长子比起来,三子李景遂也是谨慎、谦虚,勤勉的人,总之,李昪就是不喜欢他的长子李景通。 在他当皇帝的最后一年,因为想要长生不老乱吃丹药,最后自己也知道不行了,再次和大臣们提到了继承人的事情。其实那时候他纵使有诸多不满,也已经立了李璟为太子了,又把继承人的事情提出来,也让大臣们很凌乱。 尤其是在他病重,知道自己快要一命呜呼的时候,曾传旨让坐镇东都的李景遂回京。这个时候太子李璟就在他身边的,如果不是为了传位,为什么要把李景遂招回来呢? 最终人没有来得及招回,李昪就驾鹤西去了。 但消息也走漏了出去,引发了不少议论。所以才有李璟在先帝的棺椁前推迟不肯继位,继位后又发誓要兄终弟及的这一档子事。 其实这个事本来到李璟这里也就结束了,因为李璟当皇帝虽然当得不称职,但是对待他的弟弟还是很宽厚,没有在上位后搞清算,还让李景遂当了很多年皇太弟。后来也是南唐被后周捶了,李景遂比较怂,死活不肯再当太弟,就想跑到封地去当一个悠闲王爷。 李璟无奈之下,才把唐周战争中唯一打了胜仗的长子李弘冀立为了太子。然后就是李景遂被毒死,李弘冀被吓死的那些野史了。 然而随着那个千年后的灵魂夺舍了李弘茂,南唐取得了福州之战的完胜,宋党的核心也被搞得七零八落,南唐的发展势头为之一变。 于是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跑偏了的历史,现在疯狂地开始纠偏了。 在元老宋齐丘和中坚人物冯延鲁的反复洗脑下,本来心里面纠结不清,。摇摆不定的齐王李景遂,这时候眼睛里也渐渐明晰了起来。 是的,我并不是在篡位,也不是在造反,只是眼看着大哥渐渐要说话不算话了,我只能提前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殿下,”自知人微言轻的陈懋终于又接上话,说:“殿下但请放心,眼下整个京城,已经尽在掌握之中。殿下只不过拿回自己原本的东西而已,此乃天意,且容臣为殿下……为陛下贺!” 说完,陈懋五体投地地跪伏下去,从龙的首功还是要的,毕竟形势真的很好。 “我尼玛!”冯延鲁眼睛都直了,他真想把陈懋一脚踹死,你这是抢老子的台词啊!他马上也跪下去,行臣子对皇帝的三叩九拜大礼,口称为陛下贺,但心中还是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头彩竟然被比他爹不要脸得多的陈懋抢走了。 宋齐丘倒是淡定得多,他都是见过两个皇帝登基的人了,不差这一点带头叫好的功劳。 那两个武将则是比较兴奋,他们才没有想那么多,不就是篡位嘛,为自己找那么多理由! 这种事,中原那边人家就不这么遮遮掩掩的,就数数这几十年那边换了多少个皇帝吧?什么父子,什么兄弟,什么君臣,那都算个鸟? 其实说到底,南唐这个国家,不也是靠篡位来的?做得斯文一些罢了! 照他们说,都不必等什么册封大典,就现在杀过去,正好今晚一过就是新年,好改元! 书读多了,就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