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纪事之我所知道的铁道游击队》 前言 又是一年的国庆节,白色的雪铁龙奔驰在宽阔的马路上,老婆和孩子扛不住旅途的劳顿在后座上静静地都睡着了。而我却越来越激动,过了前面那条河,就该到家了,车里回响着赵雷那慵懒的歌声: 我的家乡越来越年轻 就像一件俗气的衣裳 越来越老的不止爸爸的脸庞 擦干那扇蒙着雾的车窗 我清晰的望那陌生的家乡 流逝的岁月被冲磨一切都变了 推开那扇锁了很久的门 房子里无等待的人 我就像是从远方来路过这里的客人 高傲的大楼遮住了阳光 踩着一面一面沉睡的墙 沉睡的墙里曾经住着一家可爱的脸庞 彩色的容易腻嚼不出味道 回忆的黑白停留在年少 像那些过时却经典的老故事片 又一次看到那座时钟 我就知道自己快到家了 大风卷走叶子把灵魂丢给春天 这是我最终要归回的家乡 即使有再多践踏你的车辆 我想永远守着你我的家乡 却不知明天的船舶停靠在何方 最终我会回来安静的陪在你的身旁 那片土下将成为我永久不弃的地方 离开家乡已经十九年了,但是我依然坚持着每年国庆节回来的习惯,因为我不能忘记我成长的地方,不想让儿子忘记他的老家是哪里,因为这片土地上还生活着养育我的人们,有我长眠在薛河边的父亲,还有从小和我一起光着屁股在河里摸鱼的兄弟。 我的故乡在微山湖畔,这里是商代纣王帝辛的庶兄微子隐居的地方,也是春秋五霸之一宋襄公的庶兄目夷归葬的地方。在秦代这里叫广戚县,汉代这里是留侯张良的封地,叫做留县。 这里又东临古薛国,那是孟尝君的封地,也是李斯和韩非的老师荀子讲学的地方;北靠鲁国,孔子,孟子,墨子都是老邻居;南接沛县,徐州,是汉高祖刘邦的老家,也是项羽经营的政治中心;再往西是菏泽,则是秦代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唐代黄巢起义的起点。 我的家乡就是这样一个文明夹杂着野蛮的混合体,在这里一眼千年,看透了历史的兴衰更替。在这里人杰地灵,有着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等着我们去书写....... 贺兰踏阙 引子 放学的铃声一响,庄小雷赶忙收拾好书包,顾不上与同学在操场上打闹嬉戏,沿着麦田间的小路,匆忙快步地往家走去。 开春的麦子才长到膝盖高,庄稼地边上的干河沟里,小草也刚长出嫩芽,经过一冬天的煎熬,家里那十几只天天吃干草的羊儿,早已经饿得瘦骨嶙峋,本该是白色的羊毛,因为营养不良,也都是泛着黄色。有比较着急的已经开始褪掉旧毛,换成新的。但是一时并没有完全褪干净。身上一片黄一片白,像小孩尿过的床。 待他走进家门,羊群看到庄小雷回来了,开始骚动起来,盼了一冬天,早就吃够了干草的老羊们都知道,季节到了,他们的小主人该带着他们出去吃青草了。 去年秋天二羊下的仔都才长到半拉大,那头最老的母羊刚刚下了6只小羊羔,天天在羊圈里蹦来跳去。庄小雷想着,这些小羊都还没有见过青草的样子呢!他便跑到羊圈边上,对着羊群说:“别慌,马上就带你们去吃青草!” 西屋的药铺传出来“铛铛”的捣药声,庄承钰正在忙着给病人看病,自从分地之后,他就不再在生产队当赤脚医生,在家开了间药铺。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已经成为附近小有名气的先生。每天看病的人都要很早过来排队,有时候,他忙的连吃饭都顾不上。 庄承钰精通内科,妇科和儿科,但是对需要外科治疗的病症束手无策,由于庄小雷很小的时候身体不好,需要外科治疗,为了给他治病,四处托人,在省城中医院找到一个骨科的老中医,连续治了三年,才将病治好。治好了病,也掏空了家底,到现在家里还是住着几十年前的茅草屋。为了补贴家用,庄小雷的母亲又养猪又养羊,每天除了劳累的农活,还要割草喂猪。庄小雷不忍母亲操劳,便主动担起来放羊的任务,每天下午都是与羊群为伴。经过他的悉心照料,两年的繁殖,羊群已经有接近二十只。 庄小雷跑到西屋门口:“爸爸,我放学了,地里有草了,从今天开始,可以去放羊了。” 庄承钰正忙着给病人抓药,答应了一声:“去吧!” 庄小雷便回到堂屋,放下书包,喝了口水,匆忙打开羊圈的门,老羊一羊当先,领着羊群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一股羊骚味,溢满了整个院子。都说老马识途,老羊也是识途的,他之前放羊,总是在村南头路边的干河沟里,那里夏天有水,沟沿上都是羊儿最喜欢的马鞭草和马齿苋。老羊根本不用指挥,带着羊群直奔干河沟而去。庄小雷连滚带爬地在羊群后面追赶,嘴里不停地咒骂带头的老家伙。 河沟里已经有另一群羊在“咔哧咔哧”地啃草,一个老头戴着茶色的墨镜,也在那里放羊,却是坑南的庄永璞,按照家族的辈分,是庄小雷的太爷爷辈。 庄承钰博文而强记,在闲暇的时候,可以讲一晚上的《三侠剑》,《三言二拍》或者《三国演义》《水浒传》,所以村里的人空闲的时候,都会聚到药铺里听故事,庄永璞就是其中之一。每次庄永璞见到庄小雷,都会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但是庄小雷并不是太喜欢他,总觉得他又不近视眼,戴个眼镜很洋相。今天碰上了,又觉得要是不打招呼,显得自己不太礼貌,便扭捏地上前:“二老爷爷,你也来放羊啊!” 老头坐着小马扎,笑咪咪地说:“你怎么不好好上学,跑来放羊?耽误了学习可不好。” “不是,二老爷爷,这不是刚放学嘛!作业我都在学校写完了,俺家的羊憋了一冬天,都瘦得不行了,得赶紧放放添点膘。” 这时,几个和庄小雷年龄差不多的小学生打闹着跑过来,一个小孩喊道:“小日本,来吧!”手里拿着块石头,放在嘴边模仿着咬手榴弹的样子,顺手扔出去,嘴里随即大叫:“咚~”!几个猴孩子“啊~”一声喊,纷纷倒伏在地。然后,一身灰土,心满意足地爬起来,以手指做枪,互相射击着,边玩边跑着远去了。 庄小雷知道,他们是在模仿电视里鲁汉牺牲那一段。最近张甲田主演的电视剧《铁道游击队》在热播。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在追剧,他偶尔也会跑到玩伴薛维纲家里看两集。但是他很困惑,就像看杨家将,武松打虎一样,总是在想,这是真的吗?电视里的枣庄是离他家很近的那个枣庄吗? 他看到庄永璞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就问道:“二老爷爷,你说真有铁道游击队吗?” “有啊!” “那有刘洪和王强吗?我听家东的新河叔说真有王强这个人,我问他有没有刘洪,他就不理我了。” 庄永璞并不知道庄小雷对他的看法,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所以对他格外慈祥:“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哪有几个知道的?电视里演的事大部分都是真的,也有一些不是真的,应该是拍电视的给改了吧!” “我想知道真的是什么样的,二老爷爷。”庄小雷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说。 “我还真知道一点铁道游击队的事情,你感兴趣,那我就给你讲讲。其实,并没有刘洪,王强,也没有鲁汉,林中。但是铁道游击队的事是真的,只是不像电视里那样,只有鲁汉林中死了,其他人都活到了最后。当年的环境可比电视里恶劣得多。铁道游击队最早是八个人,为了打日本鬼子,很多人都死了,包括他们的大队长。”庄永璞淡淡地说着,茶色的镜片后面一双老眼默默看向远方。 接着,他叹了口气:“很多人都死了,再也见不到喽!铁道游击队真正的大队长叫洪振海,副大队长叫王志胜,我估计电视里面的王强就是王志胜,而刘洪大概就是洪振海吧!其实我也只是知道他们的一小点事情,他们当年都是神出鬼没的,很多事情我也说不太清。 小家伙,别看咱们这片穷,打日本鬼子的事情可是都不含糊,铁道游击队也并不是咱这儿唯一抗日的队伍,还有运河支队,微湖支队,县大队。他们有时候联合出动正面攻击,有时候声东击西零打碎敲。电视里打微山岛那段,其实是铁道游击队和其他队伍联合打的。” 接着,老头神神秘秘地对庄小雷说道:“你知道吧!咱庄上就有游击队的人嘞!” 庄小雷好奇地问道:“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庄永璞一声长叹:“唉!世事难预料哇!可惜了。” 一老一少跟着羊群慢慢往西移动。老的在认真的讲着,镜片后面目光深邃,小的在认真地听着,漆黑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知不觉 金乌西坠 残阳如血 第一章 洪振海出山 一片云飞护夏阳,人传帝子大风乡。 波分沂泗争大堑,沟号胭脂带汉妆。 碧树断香销艳舞,青村含景入斜阳。 年年飞挽趋京洛,王气犹经水一方。 明朝王世贞一首《夏镇》,写尽了两千年的沧桑。 七月的夏镇街本应是人来人往,热闹异常的,京杭大运河从夏镇街正中穿过,镇西五里的地方就是烟波浩淼的华北第一大淡水湖-微山湖。在过去,夏镇是京杭大运河漕运的中转站-济宁的前哨站,每天街上都是操着各种口音的外地人,他们或在这里休息,或在这里采买,为北上京城或南下杭州补充物资。但是,现在却是门庭冷落鞍马稀。 自十几年前东边二十里外的临城建起了铁路,这个曾经繁华的小城很快就被人遗忘,行政区划也是像这个时代的人们一样颠沛流离。近年刚刚被国民政府划归了滕县,又被称为沛滕边县。 庄村就坐落在夏镇东边,村子北面是一条大直路。 这条路连接着夏镇和临城,庄村和散落在这条路两旁的村子没什么两样,都是自然形成的村落,大部分都是泥胚墙,茅草屋,少见大瓦房。村子不大,总共有一百来户人家,村里有两条南北走向的大路,各户农家分居在路的两侧。村里人习惯将住在西路两边称为“家西”,东路两边的称为“家东”。 为了抗旱,村民在村中间挖了个大坑蓄水,坑的南边的住户又称为“坑南”。通常村民习惯的称呼都会带上前缀,类似“家东永年大爷”,“家西中显三大娘”“坑南老王哥”。 庄村自老祖庄冲宇在清代道光年间从安徽搬迁至这里,在这片湖区繁衍已有二百多年,村里大部分人都是庄姓本族,夹杂着刘姓,林姓,石姓,张姓,田姓等人家。村民主要以种地为生,周边五里地的范围都是村里的土地,大部分都在庄姓,石姓的家族手里。 在夏季鱼汛的时候,村里会家家户户结上网,去湖里撒鱼(用一种像裙子一样的渔网,又名抡网、旋网、手抛网,是用于浅水地区的小型圆锥形网具,用手撒出去,使网口向下,利用网边的铅坠将网体快速带入水中,并用与网缘相连的绳索缓慢收回来,使鱼进入网兜中并拉出水面),撒来的鱼或卖或腌成咸鱼晒干自给自足,所以只要是勤快一点的人,日子过得并不窘迫。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日本人正在轰炸重庆,大半个中国陷在战火之中,但是这里不是交通要冲,没有矿产资源,往来的军阀和日寇也都懒得拐个弯过来串串门子。所以战火并未影响到庄村的人们,他们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自大清亡了,中原军阀混战,日寇猖獗,你方唱罢我登场。庄村的村民们也并不是很关心谁来执政,反正逆来顺受最好,收粮食就交粮食,保长们摊派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反正没粮食就去湖里撒鱼,挖藕。至于未来该如何走下去,国家是姓“国”还是姓“共”!人们并不关心。所以除了到夏镇街赶集换些生活必须品,其余时间,老少都相互嘱咐,战乱时期,尽量少出门,少惹事。 这一天,夜似乎来得特别早,晚饭的炊烟早已散尽,七月流火,天气还是比较燥热,但人们依然早早关了门,上了闩。黑黝黝的村庄一片寂静。 村南头的小路上走来两个大汉,一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留着短发,身材魁梧,络腮胡,四方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的脚步轻盈而坚定,脚上穿着薄底圆头的布鞋,灰色的褂子,腰间扎着普通劳力喜欢的黑色布带。另一个则是个大个子,长的很瘦,有点像个排骨架子,年龄二十左右,戴一顶庄稼人常用的芦苇编的六棱“席角(jia)子”(斗笠),遮着脸,隐约看到他眼睛有点斜楞。两人悄悄穿过黑乎乎的高粱地,来到了坑南的一户不起眼的门前,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过后,门悄然打开了,两人身影一闪,门又无声地闭上了。 院子的一角,低矮的锅屋里,亮起了豆大的油灯,三条长长的身影映在锅台后面的墙上,和熏黑的灶王爷的画像重叠到一起,影影绰绰,有点虚幻。其中两人正是刚才那两个大汉,另一人,三十岁上下,留着分头,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只听络腮胡子低声说道:“永璞哥,前年日本人占领了南京,一路往西打,国民党一路败退,现在连重庆眼看都守不住了。咱这里被占领也有一年了,日本鬼子根本没拿咱当人,枣庄的煤,火车一车一车地往外运。那都是咱的啊! 枣庄这周围,有很多吃不上饭的爷们都在走“两条线”,从鬼子的嘴里抢点饭吃,我想把大家伙组织一下,在临枣支线上搞点事出来。” “教书先生”静静地看着两人,搬了两个木墩,示意两人坐下,他则靠在柴垛边上说道:“振海,我现在和宋邦珍在枣庄火车站做杂工,他在铁道上扳道打扬旗。日本人看我会打算盘,让我在办公室做会计,这一年就一直等着你呢。想了解站上什么情况,你直接说就是。” “永璞哥”,络腮胡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卷了些烟叶,递给“教书先生”,自己也卷了一支,两人凑近油灯点上,烟雾顿时弥漫了整个锅屋,“我们需要日本鬼子每一趟的车次时间和货的信息,这样我们想弄什么,提前知道了就好办,至于枣庄内部,会有人给你打照应的。要搞事,得先有武器,重点帮我看看,有没有军火过路,咱给扒下来。” “连友”,络腮胡子转头对同来的大个说:“你以后负责和永璞哥接头,你年龄小,认识你的不多,枣庄火车站的信息,可以定时捎出来。” “行,洪哥!” 那个被称作连友的排骨青年又转头跟庄永璞道:“庄哥,每个月初五下午,我都会在火车站东边的沈记药铺,你有事到那肯定能见到我”。 络腮胡子接着道:“永璞哥,日本人现在快打下半个中国了,国民党节节败退,咱看不到头啊,但是作为中国人,咱不能让日本人一直骑头上屙屎,哪怕干不出大动静,咱也得争口气,是吧?” 络腮胡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咱们中国人比日本人多多少?为什么日本人能短短两年打下大半个中国,从北平打到重庆?就是我们不团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说国家,就说咱这十里八乡的''吃两条线''的人这么多,他们都有神通,但是个个单打独斗能有什么出息?大家伙组织起来人多势众,才能多挒几个日本人,总有一天,让这帮狗日的滚回东洋。” “教书先生”吸了一大口烟,说道“振海,不光是吃两条线的,我听说,滕县和临城都有人在活动,甚至湖里也有,但是大家都是各干各的!” 络腮胡子点点头,伸拳用力地捶了一下“教书先生”的肩,“二哥,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瞎干,整天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俺想想就来气。 你识字,又会算账,铁路上有什么信息,第一时间能看到,只要信息能传出来,就交给恁兄弟我了。今天主要就是给你通个气。时间不早了,我和赵连友先走了,后面咱再联络。” 说罢,和赵连友一闪身,从锅屋里出来,两人回头瞥了一下紧闭的院门,一招手,两人悄然从东墙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锅屋里,被称做“永璞哥”的教书先生,盯着豆油灯出神,久久没有回上房。 “教书先生”叫庄永璞,在家排行老二。永字辈已是庄家第十一代人了。庄永璞从小就聪明伶俐,心思活泛,看到在家守着土地过活,逃不脱被奴役剥削的命运,加上中国内战频仍,外敌入侵,世道艰难,便时时出去寻找机会。去年,和好友宋邦珍在枣庄谋得火车站的公干,因打得一手好算盘,被车站副站长王振华提拔成会计,虽然庄永璞跟日本人干活,但是心里暗恨东洋人侵略中国,苦于报国无门,只能勉强屈从日本人的淫威之下,乱世之中讨生活度日。 络腮胡大名洪振海,是滕县羊庄镇大北塘村人,有家传的木匠手艺,会烧焦。身体强壮,为人豪爽义气,爱打报不平,虽脾气暴燥,但他的侠肝义胆却折服了众多伙伴的心,在枣庄一带笼络了一大批人,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洪哥”。有次洪振海去枣庄卖焦,与庄永璞相识,一个热血沸腾,一个冷静透彻,看似性格迥异,但对问题见解又多有共鸣,便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都痛恨日本侵略,都忧虑民族未来,于是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 自最后一次洪振海去枣庄,两人促膝长谈,已是一年有余。这一年兵荒马乱,日本人在枣庄为据点四处扫荡,前年成立的苏鲁抗日义勇队被赶到了东边抱犊崮一带的山里,日本也已接近打穿了整个中国,“*****”的烽烟已席卷了半个亚洲。至于洪振海这一年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露水的潮气似乎还是很重,晨雾也未全部散去,宁静的庄村还未从沉睡中完全醒来,庄永璞穿着灰色的洋布褂子,骑上他那辆半新不旧的德国老头牌大轮自行车,悄然地出了庄子。沿着庄村北面的大路一路东行,庄永璞每一个月回家一次,穿梭于这条路上,已经半年有余。 这条路往东十几里,就是津浦铁路和临枣支线的交汇点-临城,而临城往北是官桥,滕县,往南是沙沟,韩庄,是津浦铁路在鲁西南的要害部位。 临城隶属于枣庄,枣庄素有煤城之称,早在唐宋时期便有人在此地依几棵老枣树而居,开展采煤活动,并由此形成村落。鸦片战争以后,随着我国近代工业的发展,煤价逐渐上涨,枣庄地区的煤田由手工作业过渡到机器开采,产煤量大幅度提高。资本家为运销煤炭相继铺设了临(城)枣(庄)铁路支线和枣(庄)台(儿庄)、台(儿庄)赵(墩)铁路支线。这样,枣庄的煤炭便可西通津浦铁路,南运京杭大运河和陇海铁路。 日本侵略者对枣庄的优质煤早就垂涎三尺,今年三月占领枣庄后马上强迫工人下井,进行掠夺性野蛮开采。并派重兵驻守枣庄。而临城毗邻枣庄西部,是津浦铁路和临枣支线的交汇处,在资源上和战略上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此日军对此处的安全警戒度特别高,派驻一个中队的兵力驻扎在临城火车站和铁路两旁炮楼里,负责津浦铁路和临枣支线火车运输煤炭的安全。 天色逐渐大亮,太阳也露出了火红的脸,虽然还带着夜的清凉,但是露水蒸腾,预示着今天又是炎热的一天,路边夜虫已经偃旗息鼓,令人烦躁的蝉鸣一声一声地高了起来。走过洛房东边那条河上那座用石墩子垒起来的桥,桥头有一个挑着白布做为棚子的地摊,庄永璞在路边叉上自行车,对着一个高大帅气的青年喊道:“六虎,给我来碗辣汤,一笼包子”,被称作六虎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说道:”呦!是二叔啊,又去日本鬼子那里上班啊!” 庄永璞没搭理他,找了个马扎坐下,静静吃完早饭,付了帐,登上大轮车继续向东骑去。六虎甩过脸,呸了一声,低声对着在炉子边忙活的二哥庄俊川骂道:“不要脸,二鬼子当得不孬”!庄俊川一脸懵逼,自顾忙活,也没搭理他。 临近临城,路边逐渐热闹起来,矿区的资源及交通的便利,给周围的百姓带来了商机,卖早点的,赶集的,以物易物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是往来的交流声里带着一丝压抑,每个人眼神里都带着些许丧家之犬的惶惶。而庄永璞去往枣庄火车站需要穿过临城北的四孔桥,继续骑行十多里路,每次走这段路,他都会想,合适的时候,找站长王振华聊聊,能不能托关系把他调到临城来,这样,回家就能方便些。 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进了枣庄,转过路口,经过西边新盖的炮楼,远远就看到枣庄火车站的白色牌楼,这里就是他上班的地方。庄永璞心不在焉地和路边认识的人打着招呼,穿过火车站的玻璃门,径直进入道工休息的地方,转了一圈,看到宋邦珍正在睡觉,就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看周边没人,就悄悄拍醒了昨夜刚值完夜班,正在熟睡的兄弟:“邦珍,最近铁路上有什么异常没有?”宋邦珍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身材矮壮,长相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那种,只是平时偶尔眼中透露出来的精光,显示他是一个胆大心细而又倔强的人。在枣庄火车站上,他只服庄永璞是个有见识的人,所以平时也只是和庄永璞在一起,两人又住同一间宿舍,所以无话不谈,是过命的交情。 只见宋邦珍眯着眼,似未睡醒,低声说道:“最近火车似乎比前阵子多了,从青岛,天津过来的车每天增加了十几趟,一般都是在枣庄卸洋货,然后再装上煤炭回去,车上拉的大多是粮食,布匹以及日用品,偶尔会有药品。” “从今天开始,每天的车次,时间,物品,多少节车厢,有没有日本人押送,咱做个详细的记录”。 “要开始了吗?二哥”宋邦珍坐了起来,激动地问道。 “你先别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庄永璞说完,一拧身,走到床头,换上灰色的火车站的工装,戴上大盖帽,快速地走向车站办公室,那里还有一大堆货等着他处理呢。 这一天正是七月初五,庄永璞偶然看到王振华办公桌上摞了一打货物往来文件,趁没人,快速地翻了一下,通常的货物都是日本的商品,像东洋花布,糖果,化妆品都是杂七杂八的用箱子装好,然后集中装车,单子也都是按照车皮来计。但是一张标注了军用的文件:“货18捆,单件6箱”,引起了他的注意,货是由军车运过来装车,目的地是徐州,时间是晚上9点发车。庄永璞悄悄记录下车次。然后,他小心地整理好文件,检查了一下,看起来像没人动过。转身放心地出了办公室,到门口故意大声叫道:“李世平,今天的货多吗?先盘点一下,中午前把明细单子给我看,可别漏了啥东西”,一个矮个子青年回应“好的二哥,放心吧!” 庄永璞未做停留,出了办公楼,沿着楼下的走廊快速走到站台,扫视了一下,看到一辆挂着20多节铁闷子车厢的火车停在不远的铁轨上,货物凌乱地摞在站台上,几个日本兵端着长枪在监视工人装车。平常的货物日本人是不监视的,看起来这批货就是洪振海盼望的军火。 庄永璞忍住激动的心情,疾步走上前去,笑着跟日本兵打了个招呼:“太君,过来的看看”,日本兵看他戴着大檐帽,是车站上的工作人员,便乐得清闲,说了句:“你的,好好的!”几个人便凑到另一边抽烟去了。 庄永璞眼睛扫视了一下站台上的货,赫然看到一堆用稻草捆着的货和几个木箱子放在最边上,其中有两个小的捆装,四条乌黑的铁腿叉直直地支在地上,正是机枪无疑。另十几捆看起来是长枪,应该有七八十支上下,正好能装备一个警备队。 庄永璞心砰砰直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排工人将货按照顺序装车,他特意指挥工人先装其他货物,等到装这些枪的时候,就只能堆到铁闷子的门口。 装好后,工人将铁闷子的推拉门吃力地扣上,又用铁条将每一节车厢的门把手穿了起来,拧结实并打上了铅印。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火车头前面,正是宋邦珍,庄永璞向他招了招手,两人并排着往回走去,趁人不注意,庄永璞双手比出一个十六的手势,给宋邦珍看,看到他点头示意,便拍了拍宋邦珍的肩膀说:“肚子不太好,我去下茅房,”扭头钻进了旁边的茅厕。 下午傍黑的时候,庄永璞看看货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就知会同事一声,出去办点事,麻烦照看好剩下的工作。然后摘掉大盖帽,换了身便装长袍,急急出了火车站,顺着大道,一路向东走去。街头很安静,庄永璞走到一个遮了棚子的胡同口,看左右无人,撩起袍子一闪身,便消失在大街上。 几分钟后,相隔不远药铺的里屋,赵连友正在听庄永璞说话:“最近日本人往南的车越来越多了,上个月我每天都在记车次的情况和铁闷子挂车的数量,我估计可能有武器在往南运输。今天终于让我逮着了,今晚有趟车,十点左右会走临枣支线,有两个小捆应该是机枪,其余的是长枪和子弹。货在第十六节车厢,车厢外侧用石灰打了个叉,但是铁闷子车的推拉门用铁丝扎上了,还打了铅印,可能要费点劲。你跟振海说,带把老虎钳子,找个合适的地方把他扒了。” 赵连友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庄哥,俺就等着扒枪呢!洪哥最近联系了五六个人,准备在陈庄设个固定的联络点,离火车站有三里地,我们正常情况下一个月联系一次。如果有急事,可以到那边陈庄王志修家找洪哥,我得赶紧走了,不然时间不够了。” 说罢,赵连友一挑里屋后门的门帘,闪身走了。庄永璞发了一阵子呆。估摸赵连友走远了。就到柜台找伙计拿了些仁丹,推开正门,往洋行方向走去。 黑夜来临,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渐渐散去,大街上,一条瘦骨嶙峋的柴狗无精打采地看着庄永璞,张了张嘴,却没有叫出声,扭过头去看蚂蚁打架去了。 不多久,来到车站斜对面不远的地方,一个装着铁门的大门口,门口挂着刺眼的电灯,旁边有一个高高的铁牌子,上书:“正泰国际公司”,这是日本人开设的贸易公司,里面可以买一些花布,洋油,洋火,雪花膏,或者酱油醋之类的日常用品,枣庄当地人习惯称为“洋行”,本来洋行只对日本人开放,但是现在南方战火激烈,北方占区则相对比较安静,城市的管理人员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日本人为了扩大营业来源,营造*****的和谐氛围,洋行也渐渐对中国人开放了。 庄永璞走进洋行,到柜台前,买了瓶高粱烧,称了些散装的猪头肉,花生米,用报纸包了,付了钱,正准备回转火车站,一个大四方脸看到是他,从院子那棵张牙舞爪的槐树下疾步走过来,眯着小眼冲他笑道:“庄哥,今天怎么得空啊?啥时候咱喝两盅?” 庄永璞抬头一看,是车站这片脚行的把头,名叫王志胜,顿时提高了警惕。这个王志胜本来是个铁匠,为人圆滑又精明,周围的人背地里都叫他“八面光”,在洋行成立后,依靠父亲原来在车站上做“大把头”的威望,成立了个运输队,垄断了洋行货物在枣庄火车站装卸和搬运。他和日本人走的很近,鬼子三掌柜金山很器重他,大家都称他为“二头”。 庄永璞不愿和他打交道,打了个哈哈:“是二头啊!今天活多,大家伙都累得不轻,买点吃的犒劳犒劳站上的兄弟,改天我再请你喝酒哈!”说罢,拱了拱手,径直回转火车站而去。 这一夜,似乎过得特别平静,除了火车经过的哐次哐次的声音和偶尔的汽笛,隔壁床宋邦珍均匀的呼噜声,好像没有其他动静。庄永璞辗转反侧,却迟迟不能入眠: 不知道消息传出去了没有? 洪振海是否找到了货? 那个石灰的叉宋邦珍画没画错车厢? 突然又想到!如果日本人丢了东西,看到车皮上有记号,该怎么办? 他一直心神不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不觉枣庄火车站白色大楼上的大钟指针已经指向了深夜两点,才渐渐睡去。 第二章 飞车夺枪 第二天白天一切如常,但是到了下午傍黑的时候,大街上传来凄厉的哨子的尖叫声,在枣庄住了半年以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日本宪兵队来了。大街上人抱头鼠窜,纷纷躲到安全的地方,远离这些穿着黄皮的野兽。火车站西边的炮楼也亮起了探照灯,映得旁边哨兵的脸显得愈发苍白。 火车站骚动起来,零星等车的乘客,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本能地躲到自认安全的角落,副站长王振华穿着深灰色铁路制服,头戴大檐帽,快步来到门口。宪兵队打头的一辆三轮摩托车上跳下一个身材魁梧,脚蹬皮靴的少佐。王振华上前道:“太君,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佐没有说话,挥了挥戴着白手套的手,径直往车站办公室走去,王振华紧跟在两个矮矮的卫兵后面,进了办公室,随手带上了门。外面的人提心吊胆的看着办公室的门,彷佛看着一间藏着极度危险的野兽的笼子,笼子里的怪物会瞬间挣脱出来,把众人撕碎。但是终究没有野兽窜出来,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开了,日本人和王振华挥了一下手,大家隐约听到了一声:吆西!少佐带着卫兵,像一阵风一样,呼啸而去。 这边,王振华的背影远远看去,汗湿了一大片。 王振华四十岁左右,由于一直在车站上工作,不用经历风吹日晒,没有常见的劳动力的沧桑,脸白白净净,虽然人到中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但是外表还是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五六岁。 庄永璞悄悄上前,问道:“王站长,怎么回事?日本人来干啥啊?” 王振华挥手喝退了围观的人,把庄永璞叫进办公室,关上门,看外面人已散去,才小声说道:“日本人丢了2挺轻机枪,12棵步枪,2箱子弹,昨夜在沙沟卸货的时候,发现铁闷子车被撬了,车上还丢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过来查查,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庄永璞惊道:“不知道啊,昨天清点货的时候,也没看到枪啊!” 王振华盯着庄永璞的脸看了半天,接着说道:“这是哪个熊黄子干的事?把石灰的记号画在车厢上,单单还只丢了装武器这一节车皮的货,日本人又不憨,一看就知道火车站上有奸细了,真是作死!” 庄永璞小声地问道:“站长,日本人找到奸细了吗?” “不是我昨天晚上车开前擦去了那个叉叉,今天站上所有的人都得抓到宪兵队去了!”王振华气的直哼哼。 庄永璞心里吁了口气,心道:好险,好险,还是经验不足啊!然后故意转移话题道:“这个日本人是谁啊,这么大威风?” 王振华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他叫守岛正信,是日军独立步兵营第194大队队长,直属驻济南的1415部队,整个枣庄现在日本人有宪兵队、警察局、宪兵分遣队、矿警队。宪兵队是控制枣庄地区的中枢机构。你说他威不威风?” “那日本人是怎么说?他们走了,是不是还要来查呀?”庄永璞忐忑地问道 “暂时没什么事吧,我告诉守岛,这两年,“碳狗子”猖獗,估计正好碰上了,他们也不知道是啥东西,就顺手掀下去了,可以搜查一下临枣支线这段,看看能不能从临近的村子里把丢的枪找回来,守岛也觉得可能是偶然事件,然后就撤了.”王振华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最近我的办公室不能随便让人进来,你也给我小心点,给我看好账目,出了事,谁都保不住。” 庄永璞连声答应:“行,站长,以后我们可得小心点。” 随后,他转身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回宿舍去了。 宿舍里,两个火红的烟头,一明一暗地燃着,“两挺机关枪,十二棵三八大盖子,这是没卸完啊,看来他们开铁闷子费了不少劲!” 烟头映着庄永璞的脸,忽明忽暗,模模糊糊。 那边宋邦珍悄声说:“二哥,这回会不会闹大了,要是日本人再查怎么办?” “害怕了?我只恨我没有飞毛腿,去亲自扒火车,不能拿着枪去挒这些龟孙,日本人在南京杀了三十万中国人,我恨不得杀几个鬼子,哪怕死了,我也甘心!”庄永璞恨恨地道。 “二哥别小看人,俺跟你一样,就是第一次干,有点害怕。” “咱不能上战场,能多弄些情报,也算是尽一个中国人的本分,怕有用吗?怕!日本鬼子就能饶了你?怕!他们就自己老实回东洋? 好了,先睡觉吧!别让人起疑心。” 说罢,庄永璞脱了衣服,躺到床上。两人都未再说话,但是各怀心事,似乎谁都未睡…… 一阵火车的汽笛长鸣,刺破了枣庄火车站的天空,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刹车声,火车头长长地泄了口气,在喷出的浓浓白雾里,一节灰绿色客车门被推开,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小跑着下车自动面对面列成两列纵队,许久,一个身披黄色大氅,身材瘦削的日本人从火车上面带微笑走了下来。 此人就是枣庄最高指挥官高岗茂一,因临城是津浦铁路的要冲,控制着整个津浦铁路和临枣支线,近半年有两个叫孙茂生和华孝宽的人有组织地在临城到沙沟路段对铁道进行骚扰活动,所以高岗为了控制津浦铁路的平稳,平时都是坐镇在临城火车站。 这时早得到通知的副站长王振华和庄永璞等人,稀稀拉拉地站在站台上迎接。 只见高岗直奔王振华,远远地伸出右手,紧紧握住王振华,用流利的汉语说道:“王站长,你们辛苦了,你们都是皇军和*****的功臣!”随后甩开众人,径直进入火车站三楼他的那间办公室。 庄永璞等人面面相觑,这个瘦削的大鬼子中国话说的这么溜,也看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又看到火车上也没再下来人,除了两个站岗的,都随着高岗去了办公楼,大家也就一哄而散了。 但是,庄永璞心里始终不踏实,前天机枪刚被洪振海他们搞去,今天高岗就从临城过来,不敢保证有没有问题。他心里打了个转,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干正常的工作,但是时时留心,高岗和他的卫队的动向。有心向王振华打听情况,又怕摸不清底细,泄了密。心绪不宁地站在办公楼下面的长廊里发呆。 又站了一会,他决定这几天瞅机会去趟陈庄,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然后,转身走进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开始了他正常的工作。 过了几天,高岗已回临城了,站上的气氛似乎略微的轻松了些,庄永璞晚饭后跟宋邦珍打了个招呼,找了件黑色的长衫穿上,戴上一顶草编的凉帽,出了临城火车站,路上黑灯瞎火的,鬼子的两个炮楼似乎也睡着了。他小心谨慎地穿过黑暗的屋檐和墙头,隐藏着行踪。不一会,在炮楼视线之外的西北城墙角落里,一个身影一头扎进了浓密的高粱地。 陈庄坐落在枣庄城西三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村子里有个老的炭场,很多人以烧炭为业,因为木头杂质多,烧起来容易熄灭,而且烟很大。于是人们就把木头埋在土下烧,把木头烧成木炭,木炭不容易熄灭,烟也少。在北方,有很多专门制作木炭的炭场,制作好木炭供应城市里用。在没有建立统一供暖系统之前,每家每户都是用木炭来烧火盆取暖。 庄永璞走到村头一家村民家里,询问谁家可以大量供应木炭,提前准备订货。村民热情地指点说可以去王志修家问问。就住在西北角一个土垒的茅草门楼,很好找。 庄永璞拱一拱手,表示感谢。沿着村中的小路,向村北头走去。走过三排茅草土屋,却折向村西,直奔西北角王志修的院子走去,临近西北角,庄永璞慢下了脚步,将声音降到最低,悄悄走到那个土胚的茅草门楼前,向黑糊糊的院子里望了望,上前轻轻敲了三下那扇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褪了色的木头门。过了几分钟,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影悄悄打开了大门。庄永璞悄声问道:“是王大哥家吗?我来问问焦的事”。身影并未回答,反问道:“你找谁?”庄永璞非常紧张:“赵连友让我过来的”。身影迟疑了一下,侧身让出个空,庄永璞闪身,钻进了漆黑的门洞。 走进堂屋,屋里没有点灯,隐约感觉屋里坐了个人,庄永璞不禁心里发毛,正不知是什么情况。屋里坐着马扎子的人打了个招呼:“永璞哥,是我”。庄永璞这才放下心,此人正是洪振海。 原来,洪振海在前天收到赵连友传来的消息后,当晚,立刻召集了五个人,提前埋伏到临枣支线王沟西边的人烟稀少,蒿草连天的地方,等火车一到,瞄准十六节车厢,和另一个扒车高手曹德清,飞身上车,用老虎钳子夹断了绑住铁门的铁条,将两挺机枪和六捆长枪掀下了火车。由于开铁闷子的门费了点时间,没法将其他的长枪一起卸下,眼看火车马上要到王沟的扬旗了,两人才恋恋不舍地跳下了车,和在下边接应的赵连友,徐广田,李荣兰一起将军火藏到了蔡庄赵永泉家的芋头窖里。这两天,一直关注着临城火车站上的动向。估计到庄永璞可能会过来,所以在这等着他呢! 庄永璞吁了口气,没有说话。洪振海道:“永璞哥,我们搞来这些武器。马上就能开干了。这是王大哥,以后有急事可以到陈庄来找他。赵连友今天有任务,出去了。鬼子机枪丢失以后,现在每趟车上都加了5个兵做护卫,车头车尾都架上了机枪,有鬼子,也有‘二鬼子’。每趟车后隔十分钟还会有鬼子的特制铁轨摩托卡跟着,见人就突突,就是为了打卸车之后搬运的人。最近折了好几帮企图扒车的人。所以近期大家都没活动,避免出事。现在枣庄表面平静,但是日本人肯定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永璞哥,你在站上,能说一下这两天的情况吗?”洪振海从腰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庄永璞:“洋烟,从火车上顺的”。 庄永璞接过烟,抽出一支,顺手点上,又将烟盒递回给洪振海轻声道:“前两天,临城火车站的高岗茂一过来了,呆了好几天,不知道干了啥。他可能是联系枣庄的什么人,暗地里调查丢枪的事。刚才出来的时候,虽然鬼子的炮楼没有打开探照灯,但是我感觉是添了很多暗哨,应该是高岗闻到了什么味道。 之前枣庄相对太平,反对势力比较少,所以他的重心在临城。他很警觉,丢枪后迅速安排了很多特务混在百姓里边,在监视枣庄的一举一动,但是我想了想,现在枣庄人比较密集的地方是火车站和洋行,洋行我经常去,之前没怎么注意,只是知道三个掌柜都是日本人,因为靠着炮楼很***常也没有卫兵。三个掌柜都是战场上受伤了之后退下来的军官,如果高岗想监视枣庄,洋行肯定是最理想的地方。咱们是不是也来个反监视,近期多注意一下洋行的动静。” 洪振海点点头:“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近期正计划摸一下洋行的底,长枪不好隐藏,给俺点时间,换几支短枪,咱再见机行事。” “对了,还有个事”庄永璞突然想到王振华的话,“怕你们黑夜看不清,那天宋邦珍在第16节车厢用石灰画了个记号,王振华说,他晚上给擦去了,的确,他如果不擦去,日本人肯定会怀疑站上有内线,那麻烦就大了。王振华也许是在帮咱,也许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不过他人还是比较正派的,日本人用他是因为他一直在站上工作,又会说日本话,他要是愿意,能帮我们不少忙。” “哦?”洪振海沉吟了一会“咱们再观察观察,王振华信任你就很好,慢慢来,至少从目前判断,应该不会主动害我们。洋行的事情,我已安排人在盯着,看高岗有没有安排什么人,是不是和洋行的鬼子有关系。现在装载重要货物的火车都会在枣庄中转,永璞哥你最重要的事还是了解枣庄火车站所有火车的运输信息,我们想要组织队伍,就需要武器,物资,站上有价值的信息,还需要你定时传出来。还有,陈庄这里短期内会是我们的活动点,目标比较大,我考虑再三,事情可能变化很快,不能让你和这个地方有明显的联系。 以后除了每月和赵连友接头,有急事,你可以找临城街头的一个剃头匠,他大概五十来岁,每个月十五左右,他会到火车站门口剃头,他的挑子和别人不一样,扁担的头上系了两条绸子,一条蓝色,一条红色,他叫秦明道,你把消息给他,他会递过来的。你在站上一切注意安全!” 庄永璞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我不能离开车站太久,先回去了。” 旁边的王志修打开堂屋门,独自一人把庄永璞送到门口。庄永璞朝王志修点点头,出了门,头也不回地顺着村北头的小路往东而去。 无边的黑夜,像要吞噬掉整个世界,路边树林里偶尔传来夜猫子瘆人的叫声,庄永璞并没有从原路返回,在过了沙河的七孔桥洞后,折向南,绕了个大弯,沿着铁路边的高粱地走回火车站,在车站边僻静的黑影里蹲了十来分钟,站里静悄悄的,四五辆火车无力地趴在铁轨上,像一群累死的狗。 看到铁路周围没有异样,庄永璞便跃过铁轨北侧的路基,从火车下边无声无息地穿过车站西侧的铁丝网,在两列火车中间的沟里无声无息地爬到最后一节火车,车站西北角仓库紧闭的门就已经到了眼前。借着建筑的阴影,悄然地回到了他和宋邦珍的宿舍。 然而,庄永璞并不知道,火车站二楼的玻璃窗前,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身影,似乎洞悉了所有的秘密…… 随着树上的蝉鸣越来越稀少,夏季的炎热也在逐渐消退,每天街上依然是熙来攘往,似乎丢枪的风波已经过去,临城的气氛已经没有往日的紧张,但是庄永璞的神经没有放松,通过一个月的观察,似乎洋行有不少陌生面孔往来,部分形象猥琐,个头不高的估计都是东洋人。但是再没有其他收获。庄永璞内心焦急,连续去了几趟药铺,都没有见到赵连友,也不敢贸然去陈庄找洪振海。心里盘算必须找到突破口,想来想去,心里突然一亮,顿时有了注意。 下班后,庄永璞重新换了一身黑色对襟短褂,带上一顶老百姓常戴的灰布瓜皮帽,出了火车站,直奔洋行而来。 他知道,每天晚上8点左右,洋行的车队都会在忙完一天的活后,到“二头”王志胜这里领工钱,并领取第二天的任务,这个时候,王志胜一定在洋行的大院子里。 洋行的院子里人喊驴嘶,老远就能听到里面的喧闹,院中央龙爪槐的树杈上,挂着一盏“牤牛蛋汽灯”,远远看到王志胜正在指手画脚地讲话。庄永璞悄悄站到人群的后面的墙角里,等脚夫们渐渐散去,他便快步凑上去,王志胜似乎早已经看到了他,笑着说道:“庄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庄永璞道:“二头,上回见了说叫你喝两盅,一直惦记着,但是没得空,今天正好有时间,赶过来叫你坐坐,怎么样?”王志胜欣然答道:“行啊,庄哥,咱找个地方喝点,一直想拜你为师嘞!学学怎么打算盘,你说我这个睁眼瞎子,连帐都算不好,天天领着这帮龟孙,哪天让他们蒙了,俺都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亮着电灯的洋行铺面门口,出来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留着个大光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王的,今天的货,有我的一箱,你的,看到了没有?”王志胜上前弯腰答道:“三掌柜,我的已安排人送到你办公室了,可能送过去的时候,你出去了。如果着急,我的现在过去拿,给您送屋里去。” “二头大大的好,不用了,明天去办公室拿,我的先回去了”。说罢,晃着身子,慢悠悠地走向洋行后面的宿舍。 王志胜熄了汽灯,往东一指,说道:“东边新开了一家羊汤馆,那羊油熬的可好了,带你去尝尝”。庄永璞跟在后面,边走边说:“二头,这三掌柜对你可不错啊!你沾了光,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劳苦大众哦。”王志胜没有搭话,静静地走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到了街头的拐角,一家很小的门面上挂着明晃晃的招牌--“满家羊汤”,王志胜伸手一指:“到了”。馆子门开着,里面人不多,王志胜要了两碗全羊汤,四块烧饼,炒了个羊杂,羊血。又要了一角散酒。给庄永璞倒了一杯:“庄哥,先喝一杯,”说罢,自己端起酒杯,“吱”的一声,先干了。 庄永璞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问道:“我看你天天挺忙活,挣钱还行吧?日本人有没有克扣你们的工钱?” 王志胜笑着答非所问:“每天晚上,洋行的货装卸完后,大家伙都回家了,我都要跟三掌柜金山结账,每天装多少货,卸多少件,工人该分多少钱,都是我领了再发下去,所以我和金山挺熟的,有时候结完账,他也留我坐一会,给我一支烟,喝杯茶。一般账上还是比较清楚。三掌柜和大掌柜,二掌柜关系不好,大掌柜和二掌柜一起对钱看得紧,三掌柜捞不到什么油水,整天一肚子怨气。我帮他做了些事情,让他能在这洋行里立足。日子长了,我到各个屋进进出出,他也不避讳,他还得靠着我这个班头支持哩!” “洋行最近我看有好多面生的人,看起来是日本人,最近洋行有人员调整吗?”庄永璞又试探地问道。 正好冒着热气的羊汤端上了桌,辣炒羊杂和羊血也上来了。王志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血放进嘴里。“唔!好吃,庄哥,你也吃啊,味道很好”。 庄永璞也夹了一块,寡淡无味地吃了起来。 随后,放下筷子问道:“我前两天听说,日本人打到重庆了,快把咱们国家都打下来了,你说咱以后就真的像日本人说的‘*****’,变成一个国家吗?我看日本人没拿咱当自家人,你看看打滕县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台儿庄又死了多少,在南京,几乎把中国人都杀绝了。 在洋行跟日本人干,那是为了糊口,人家不会说什么。但是和日本人走太近,别弄到最后,里外不是人,顶上个汉奸的帽子。” 王志胜看了看庄永璞,明白庄永璞的意思,又联想到前段时间洪振海给他来信说,通过车站的消息,劫了一批武器。想到消息八成就是眼前这个人提供的。但是嘴上却回答道:“庄哥,巴结三掌柜也是为了活下去,不然谁愿意当奴才?现在世道不太平,能混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 庄永璞并不知道,这个和他一块喝酒的王志胜和洪振海都是鲁南抗日义勇队安排来临城的内线,都是为了发展枣庄地区地下抗日力量。两人分工不同,洪振海脾气暴烈,好勇斗狠,所以组织安排他负责在外联络队伍,王志胜八面玲珑,多智机敏适合在洋行做内应,打探消息。由于现在发展抗日队伍工作刚刚开始,王志胜也只能暂时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王志胜看着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老庄。的心里温暖了起来,他想起了和洪振海在山里训练的事情,山里缺吃少穿,生活艰苦,但是大家都很坚持,因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就是坚决和日本鬼子周旋到底,要在日本的后方打击骚扰日本人。他比洪振海先回来,借着父亲曾是火车站的“大把头”的关系,混进洋行,组织了脚行,就是要配合洪振海在枣庄一带的活动。 王志胜看了看四周,觉得此地离洋行太近,不方便多说,就柔声地对庄永璞说:“庄哥,快喝羊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多放点辣椒油,这个是用羊油熬的,可香哩!” 热腾腾的羊汤里漂着碧绿的葱花和芫荽,煞是好看,庄永璞看他没有正面回应,便不再多说什么,就着汤将两块酥脆的烧饼一会吃了个干净。转了个话题:“二头,想学算盘,我可以教你,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到洋行里来教你。” 王志胜看到庄永璞对洋行很上心,知道他是真心想帮洪振海,真想坦白地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现在他自己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心里也打定了注意,给庄永璞创造些进洋行的机会,他不识字,正好将洋行里的文件找机会给庄永璞看看,关键的时候能够多一道保险。 于是,又给庄永璞斟满酒,举起杯道:“那我要认庄师傅为师了!” 庄永璞忙举起杯:“可别,二头,我是有想法的,哪天我不能在火车站上干了,还得你给机会,抬举抬举呢。”说罢,一口把酒喝干了。放下酒杯,拿起放在桌上的帽子,“时候不早了,我要回车站了,今天我是大夜班.” 王志胜连忙起身会了帐,跟随着庄永璞往回走。走到街角的黑影里的时候,悄悄对庄永璞说:“每个星期三下午,我会在三掌柜的办公室里听他们盘账,我不识字,也看不懂,盘完账,金山会回去休息,那个时候有空,你来教我算盘行吗?” 庄永璞心里一喜,表面不动声色地说:“好吧,那星期三下午,我到洋行来找你.” 穿过马路,两人分头各回驻地。庄永璞觉得事情顺利,不禁走路的脚步也轻盈了几分。 车站的大钟指针刚刚指向晚上九点钟,庄永璞换上制服,带上灰色的大檐帽,和小夜班的人交接了工作,在车站巡视了起来,整个火车站乌漆嘛黑的,看不到生机,偶尔铁路上哐次哐次地驰过火车,也没有在枣庄停车,自从在临枣支线丢了机枪之后,日本人似乎察觉了枣庄的暗流,比以往谨慎了许多,但是,丢失的枪支一直未找到,不排除日本人欲擒故纵的把戏。所以洪振海曾嘱咐庄永璞,近期低调行事,以不出事为原则。 巡视的工作异常简单,毕竟枣庄火车站就这么大,当庄永璞转了一圈,周围一切正常,眼看时间已到午夜,正准备回办公楼,忽然感觉有个身影一晃,似乎钻到了一列裹着黄色帆布的火车下面,他紧跟几步过去,正在考虑要不要叫醒站上的其他人,又怕这人是洪振海派来的,误伤了自己人。 正犹豫间,只听“嘟~嘟~”警笛大作,嘈杂声从火车上传来,原来,来人惊动了押车的暗哨,四五个声音传来:“是宋世久这个狗日的,他是不是没钱吸大烟了,又跑到这里打秋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车头传到车尾,四五个身影急速地追赶着一个飞奔的人,这人身手不凡,奔到车站东端的围墙,一纵身,就越了过去,摆脱了众人的追赶。几个伪军装束的人也不再追赶,嘴里叫骂着,懒懒散散地往回走。庄永璞用手电射向几名伪军,大声问道:“是什么人偷东西,抓到了吗?” 其中一个人答道:“让狗日的跑了,这个龟孙跑的还真快,幸好老子没睡觉,不然被他偷了东西,没法给皇军交代。” 庄永璞回应:“那大家提高警惕,有事我在站上照应,需要的话,我可以打电话把西边炮楼的皇军叫来。” 骚动了一阵子,枣庄火车站又陷入了平静。 “电话~电话~,怎么没想到这节”! 庄永璞心里突然想到,高岗来那一上午没有出门,是不是一直在用站上的电话布局枣庄的事情,不行,得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办公室的电话机的呼叫记录,看看电话本上高岗都和哪些地方有过联系。 说干就干,庄永璞把手电别到腰上,悄悄上了办公楼,平常的时候,中国人只能在一楼二楼活动,再往上是轻易不让人上去的,因为那里是鬼子领导的活动场所,但是因高岗不是经常过来,晚上的时候,警备就比较松弛。深更半夜,三楼的哨兵早已不知去哪家妓院找女人泻火去了。 庄永璞得以轻松走上去,在三楼的黑漆漆的走廊尽头,就是高岗的常年不来,一来就坐一天的办公室,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庄永璞打开布满灰尘的窗户,探身出来,外面离窗户1米左右高度是车站锅炉房的房顶,房顶北边恰好是办公室的一扇窗户,拉上了窗帘,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悄悄爬到了锅炉房的房顶上,探身推了一下朝东的这扇窗户,窗户从里面销死了,打不开。 他心里凉了半截。只能用手捂住手电,往里照了照,发现窗帘下端有一条缝隙,手电的光线照进去,一台黑黑的电话机放在写字台上,旁边一本白纸的本子上有些日文,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正泰国际会社”,这不正是洋行吗?庄永璞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抓紧关上手电,屏住呼吸,看四周一片寂静,又爬回走廊,用袖口擦掉窗台上的脚印,关上窗户,整了整制服,悄无声息地下楼,回到了值班室。 “看起来,这个洋行还真跟高岗有着某种联系,说不定洋行就是日本特务的联络点,进洋行探探底细,现在看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了。”庄永璞坐在椅子上,心里想道。 “这个宋世久胆子还真是大,竟然敢到火车站偷东西,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明天还真得打听打听”。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盘算该怎样去探洋行的底, 这个王志胜到底靠不靠的住? 万一洋行是日本人安插在枣庄的特务机构,该怎么办呢? 庄永璞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第三章 特高科 宋邦珍一早起来,看到庄永璞刚刚值完班,脸色不是很好,问道:“二哥,昨天晚上怎么样?”庄永璞到门旁的脸盆边上,用凉水抹了把脸:“宋世久你认识吗?这人昨晚来偷东西,被发现了,不过这家伙身手不孬,五六个人都没抓住。” 宋邦珍道:“这龟孙!他还真是嚣张,已经被发现好几次了,他原来是国民党地方武装一位旅长的警卫员,身手确实厉害,跑起来像飞一样,台儿庄战役的时候,李宗仁让这位旅长的部队做突击队,那还有好,部队打光了,旅长也死了。战役结束以后,他没有了依仗,就悄悄溜了,走的时候顺了两棵盒子枪。平常也不大出来活动。但他有吸大烟的毛病,还养着女人,很需要钱。所以经常做一些没本钱的买卖。 他自恃手里有枪,枪法又好,悄悄杀个把小鬼子,是很轻松的事。所以平常喜欢独来独往,脾气也大,大家都不愿招惹他。” 庄永璞知道了大概,就告诉宋邦珍,最近日本人藏了很多暗哨,鬼子的炮楼和附近的兵营还有一个中队在驻扎着。让他考虑考虑,怎么摸摸炮楼的底,以防万一。 到了周三,庄永璞特意提前调了班,下午三点左右,估摸着王志胜那应该忙的差不多了,就出了火车站,直奔洋行而去。 下午的阳光斜射,秋老虎还在发威,路边梧桐树的树叶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整个枣庄都在昏昏欲睡。到了洋行,见王志胜正在办公室里静静坐着抽烟。庄永璞上前,笑道:“二头,等躁了吧!” 王志胜站起身来:“老庄哥,以后看得起我,叫我志胜就好了,别叫什么二头了,听着怪别扭的。” 庄永璞“嘿嘿”地笑了起来,环视一下办公室,日本人还是比较爱干净,除了办公桌和门边的连椅,南墙窗边摆了个大书柜,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夹。书柜东边是两排花架,上边摆满了绿植。办公室里刚洒了水,一片清凉。 办公桌上放了个算盘,一台锃黑发亮的电话机摆在桌边。 熟悉了办公室的情况,庄永璞从角落搬了个凳子,坐下之后,对着王志胜说道:“就依你,以后叫你志胜了,”顺手将桌子上的算盘拿过来,该怎样打算盘,怎样进位,怎样加减乘除,并把口诀一句一句地交给王志胜。旁边王志胜认真地听着,眼睛里闪着精光。 半晌,庄永璞讲完,审视了一下,发现王志胜学得很快,便高兴地说:“干领导的就是不一样,学的忒快。”王志胜笑道:“其实天天算账,道理都一样,就是缺个人点拨!” 随后,王志胜看三掌柜不在,走到桌旁,一屁股坐到桌旁的大椅子上,接着说道:“老庄哥,你能不能看懂日本字啊?我经常看到三掌柜拿的文件,他知道我不识字,也不避讳我,那上边都是中国字夹杂着日本那种歪七扭八,拐着弯的字,我也看不懂。” 庄永璞说:“有什么文件没?拿来看看。” 王志胜顺手拉了下抽屉,发现竟然没锁,看到里面有张信纸,就抽了出来。 庄泳璞看了一下,纸上内容如下: “沙沟兵器纷失调査92式マシンガン2発三八式小铳12本弾丸2箱现在のところ容疑者は见つかっておらず,机関铳は発见されていない。蔡庄を中心に各村の农家を捜索する必要がある。谁かが兵器情报を漏らすのではないかと疑うのは、偶然の时间ではない。临城には抵抗势力があるものと子を抱いた共产党があるかもしれない。兵器が山に入ったことを排除しない”。 庄永璞暗暗记下内里的中文字样,又怕王志胜起疑心,就说:“这日本人的字,我也看不太明白”。王志胜也怕时间久了,被发现,就原样放回,合上了抽屉。 庄永璞心道:“这个信纸好像不是洋行的账单呢,怎么里面又共产党三个字,还有什么武器之类的.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有什么秘密。” 表面上又不动声色地说“我得走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到车站来找我。” 王志胜的小眼精光一闪,笑着说:“庄哥,谢谢你教我算账,等有时间再教我识字吧!你不用担心,这洋行就是给日本伤员弄个赚钱的地方,没有那么多危险!放心吧,有事,我替你挡着。” 庄永璞急着想办法把得到的情报传给洪振海,不想再跟他乱扯,就道声告辞,径直奔火车站而去。他一路盘算着,要把洋行的情况传给洪振海,最近一直没有赵连友的消息,为谨慎行事,不太敢去药铺接头。想起了洪振海告诉他,可以找那个剃头匠秦明道。又不知秦明道的底细,怕他说不清楚,就准备通过秦明道约洪振海见面,并亲自将信息告诉他。 接连几天,庄永璞都是每天早早起床,支起耳朵听街上的声音,终于,在一天中午,听到街边有人支起了剃头的摊子,吆喝剃头的声音,于是他就快步走出火车站,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留着山羊胡子,旁边支着炉子,一个盆架上放着褐色的木盆,一条磨得锃亮的扁担立在车站的外墙上,他留心看了下扁担的头上,正是一蓝一红两条绸带。 庄永璞上前道:“大爷,给我剃个头吧。”那老头热情地招呼道:“快坐快坐,水是热的”。庄永璞问了一句:“经常见到您,看他们都称您秦大爷。”老头点点头,说:“对,我家是彭楼的,现在靠走街串巷讨点生活,”庄永璞确认是找对了人,就没再说什么,静静地让老头给他理发。最后刮完脸。庄永璞在递钱的时候,他将手心的纸条塞进了老头的手心。老头会意,将纸条和钱顺手塞进了衣兜。 今天正是庄永璞休息的日子,吃完早饭,骑上他那辆大轮自行车,旖旎西行,回庄村探望家里的老娘去了,其他事暂且不表。 吃完了晚汤,庄永璞也没有去串门,在灯下静静地出神。他在等洪振海的到来。原来,他怕出问题,信息比较多,用纸条传递消息不安全。又不太敢十分相信秦明道。就传个纸条,让洪振海来庄村碰头。正寻思怎么跟洪振海说事。大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庄永璞挺身而起,快步走到门口,问道:“谁?” “永璞哥,是我。” 打开门,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是洪振海,这次却是他孤身一人。两人仍然来到东边的锅屋里。庄永璞摸黑点着了锅台上的油灯,打开了话匣子:“振海,洋行还真可能是日本鬼子的特务联络点呢。高岗的办公桌上有一串电话,其中就有洋行。我昨天在洋行看到了个文件,上面的日本字看不太懂,但是你知道日文起源于中国,所以夹杂着很多中国字,我记住了一些。他们的确是在秘密调查丢枪的事,后面还有几个是地点有沙沟,临城,蔡庄。我担心鬼子已经怀疑上蔡庄藏了机枪,得赶紧转移。” 庄永璞顿了一下,看洪振海没有搭话,接着说道:“文件里面还有共产党字样,我知道东边有共产党的部队,梁庄这几个地方正好在枣庄东南面,正好是连接东边和枣庄的交通要道,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们有关,如果鬼子在这几个地方设上卡子,就把枣庄封锁起来了。” 洪振海燃起一支烟,贪婪地吸了一口:“永璞哥,我找了几个以前一块扒车的伙计,准备干点事,但是,总是无端聚集,会引起注意,所以准备在陈庄开个炭场,以后大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到那里去了。最近赵连友没和你接头,他正在忙活这个事情。 按你看到的文件推断,这个洋行是日本人的情报站是肯定的事了,打掉这个枣庄的情报站,洋行里应该有武器和财物,我们抢来为下一步工作做准备。 然后,利用炭场吸引更多没饭吃,受欺压的爷们,成立一个统一的队伍,参与到大的抗日力量里来。国民党现在在正面战场抗击日军,虽然是节节败退,但像卫立煌,张治中,张灵甫,杜聿明,孙立人还是有血性的汉子。我们虽不能上正面战场,可我们可以利用中国宽阔的地域,在后方拖住日本人的步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去年一年一直在山里,参加了八路军,这次回枣庄就是要拉起队伍,和山里配合,将枣庄和临城的日军拖进人民战争的漩涡里来。” 庄永璞听的入了神,早就看出洪振海的不凡,一直盼着有人能带头打击侵略,不负一身华夏血脉。没想到这样的人就在身边。便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早就等这一天了。不过要端了洋行,不知道咱们人手够不够?武器怎么样,上回搞的那些三八大盖拿着可不太趁手。” 洪振海笑了:“二哥,我现在手头只有一支短枪,五发子弹。咱不是还有刀嘛!枣庄虽然有暗探,但是警备还是比较松弛的。洋行的守备更是稀松,打洋行一定是抢武器为主,届时鬼子肯定会被惊动。为拖延暴露的时间,这一次我想做成普通抢劫的假象。” 庄永璞回道:“前几天在火车站碰到个叫宋世久的,他偷东西被二鬼子发现了,可能是比较缺钱,我听宋邦珍说,他身手了得,手里还有两棵盒子枪,能不能拉拢过来一块干,保险一点。” 洪振海沉吟了一下:“宋世久我接触过,他有本事,经常去铁路上干没本的买卖,也暗中打鬼子,但是他不喜拘束,只愿意自己单干,不愿加入我们,最要命的是,他喜欢吸大烟,嫖女人,不一定靠得住,我还得看看情况。” 庄永璞见洪振海早已胸有成竹,便不再纠结,就说道:“既然是这样,我的重点还是搜集枣庄火车站的鬼子的动向吧,以后合并了队伍,咱肯定还是在临枣支线这段铁路上做文章。” “嗯,以后你还是一个月到药铺暂与赵连友碰头,冬天一到炭场就开业了,到明年1月之前,炭场可以做为一个中心联络站,有急事的话还可以和秦明道联系。你放心,这个秦大爷信得过。” 第四章 洋行血案 八月的夜晚,乌云遮住了天空,空气已经带了一丝凉意,枣庄火车站上白色的大钟时针已经指向了12点,整个枣庄伸手不见五指,这平静的夜,像平常一样地平静着,火车站西边的炮楼,也陷入了昏睡。 一队在车站周围巡逻的士兵迈着困顿的步伐,无精打采地走过去之后,洋行东南角院墙外有棵老槐树,支着歪扭七八的树杈,黑夜中像一个痛苦挣扎濒死的人。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树后闪了出来,这时,洋行的大门口,一个壮硕的大汉,悄悄从外面打开了洋行锁着的大门,锁头打开的声响在着宁静的夜晚格外刺耳,那两人听到锁头打开的声音,飞速地摸了上来,与开门的人一起,窜进了洋行的大门。 三个人前后交替,由开门人带领,轻车熟路,直奔后院三个鬼子掌柜的住处,三个掌柜各住一屋,相隔三十多米。最里面的屋住的是三掌柜金山。 他们似乎早已计划好了,三人一字排开,每人负责一个屋。只见三人悄无声息地站到门口,带头那人在最里面,中间是一个络腮胡子,另一个身材瘦削的人在最外边,最里面那人站定后,猛地一跺脚。那个身材瘦削的人和络腮胡子同时手里擎出一把雪亮的宰羊尖刀,抬脚对着门猛地踹过去,三间房屋的玻璃门“咣当”一声,应声而开,靠外的两人分头进门急急直奔榻榻米的方位扑过去。榻上的人听见动静,刚要起身,这两人不由分说,向榻上的人一阵乱捅,两个惊恐的大叫声刚刚喊出,瞬间就被捅翻了。带头那人也冲进了三掌柜金山的卧室,却冷不防被拌了个趔趄,他伸手向地上一摸,一个裹着被子的人,正在地上扭动。原来金山这个老鬼子比较警惕,听到动静立刻连人带被滚到墙角去摘挂着的枪,结果慌忙之间,与带头人撞到了一起。 带头人心里一慌,寻思刀子扎被子,怕扎不进去,又怕耽误了时间,给鬼子喘息的机会,就顺手抽出后腰上的短枪,顶住被子,对着被中的人头和胸部连开两枪。眼看被中人已经活不成了。 带头那人似乎非常清楚宿舍的布局,一把扯下放在柜子上的电话机,打开柜子,将里面的东西翻出来,都扔到地上。转头奔到中间的屋门口,低声叫道:“前面办公室还有一部电话,赶紧去拿,拿到马上走,谁也别等谁。” 络腮胡子毫不迟疑地往前院跑去。这时第三人气急败坏地从西边的屋子跳出来低声叫道:“老王,你个狗日的,谁让你开枪的,招来鬼子了,还怎么搜东西?”看到他手里抱着个乌黑的电话,就骂道:“你脑子有病啊,拿这个破玩意干啥?” “看着好玩啊!”带头人打了个马虎眼。 那人没再理会他,回头进到屋里点着一根洋火,看到大掌柜榻榻米的角上有一个锁着的皮箱子,上面喷溅了大片的血迹。便搬到地上,用刀三下两下打断了锁,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却只有几件女子用的雪花膏、棉线袜子,还有两双草鞋、几张照片,以及两个写了几页的笔记本和写满字的两沓信纸。第三人看到费尽力气得来的皮箱里,装的竟是这般东西,顿时火冒三丈,跳脚骂娘。 带头那人过来悄声说道:“别耽误时间了,鬼子把咱堵屋里就走不了了”,那人才悻悻地拿起雪花膏和袜子,率先往前院走去。带头人刚要随着出门,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和两沓信纸。揣进怀里。马不停蹄地从洋行半开的正门飞速离去。 也许是那两声枪响在屋里并未传出去太远,也许是大家都沉睡在梦中,静寂的枣庄并未受到惊吓,在三条黑影分道扬镳后,临城又回归了黑夜,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第二天一早,天还是阴沉沉的,看起来今年第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枣庄火车站门口像往常一样聚集了一堆人,小车,驴车杂乱无章地停着。这正是王志胜的脚夫车队,他们趁清晨的光景抽着烟,有说有笑地说着荤话,等二头王志胜的到来,这是他们每天难得的悠闲时光。 王志胜今天来得比往常晚了一会,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眼里带着血丝,他笑着说道:“大家都到齐了吧,走!去洋行,今天还有一大堆货要搬。”说罢,在头里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洋行走去。 走到洋行门口,洋行的大门半开着,大家也没有太在意,推开大门,一拥而入。 王志胜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去办公室找金山拿送货单领任务。他刻意叫了四五个人和他一块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金山桌上那部黑的锃亮的电话也不见了,大家都很奇怪。王志胜回头跟一个跟班的说:“李玉芝,恁几个去后边看看三掌柜起来了没。” 那个被称作李玉芝的就带了人去后院,“太阳都这么高了,怎么还睡懒觉?”王志胜点着了自己的烟袋锅,自言自语念叨着。 片刻,听到后院传来杀猪般的叫声,李玉芝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二头!掌柜都叫人杀了!”王志胜惊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怎么可能?” “真的,三个掌柜都死了,不知道叫谁杀了!”。 王志胜霍地起身:“怎么可能,哪会有这种事,带我去看看。” 这群脚夫非常害怕,出了门就要推着独轮车,赶着驴跑路。王志胜喝道:“你们谁敢!事到跟前了,跑也跑不了,一个都不准走,都给我老实蹲在这儿!”王志胜让李玉芝看好人,不要乱。便快步奔向后院。 临近后院屋门口,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三个屋门都开着,王志胜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往里一看,血淌了满地,两具只穿着裤衩的尸体分别倒伏在榻上,早已死去多时,正是鬼子大掌柜和二掌柜。而最里面屋的地上躺着一个裹着被子的死人,王志胜忐忑地进了屋门,小心地扒开满是鲜血的被子,看到三掌柜金山那张苍白的脸,金山的光头正中,头皮被子弹豁开了一条沟,胸前的伤还在冒着血,伸手一摸,王志胜觉得好像还有些热气,仔细打量了一下胸部的伤口,似乎子弹被肋骨卡住了,两枪都没有伤到要害。 这时,金山突然睁开了眼,呻吟了一声,王志胜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喘了口气,故作镇定地问道:“三掌柜的,这是怎么了呀?” “王的!夜里来了土八路。”金山有气无力地道。 “那你看到是谁干的了吗?”王志胜小心地问。 “没看清的,你的,打电话。” 王志胜赶忙跑到前院,跟脚夫门喊道:“三掌柜还没死,洋行的电话被抢了,我要去火车站打电话给宪兵队,你们谁也不能走,走了就是嫌疑犯!” 说罢,快步出了洋行,转个弯,到了火车站,正好碰到庄永璞。 庄永璞问道:“志胜,大早上急嚯嚯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咦!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洋行两个个掌柜被打死了,电话也被抢了,借咱站上的电话打给宪兵队。” 庄永璞一听,急忙带着王志胜直奔火车站办公室。给宪兵队打完电话,王志胜又打给医院,叫人来救治金山。庄永璞这才插空问道:“是什么情况?” 王志胜摸了摸后脑勺,看了一眼庄永璞,笑起来:“庄哥,鬼子说夜里来了土八路,捅死了大掌柜和二掌柜,金山挨了两枪,竟然没死,哈哈!他的运气真是好到他姥娘家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着这帮脚夫别都跑散了,回来我们再说吧”说罢,王志胜又急嚯嚯地跑回洋行去了。 庄永璞看着王志胜的背影,心里一阵兴奋:“终于有人出手了,一下子就把洋行端了老窝。又想,这下枣庄可变成了是非地,未来肯定鬼子会重点警戒这里,这事弄不好,得有人把命搭上。”他便上了楼,透过二楼的窗子观察着洋行的动静。 估摸着过了十分钟,鬼子炮楼后边的兵营传来紧急集合的哨子声,随后“窠窠”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队鬼子扛着长枪,挂着刺刀赶来,将洋行围了起来。医院的汽车也赶来,庄永璞远远看到王志胜背着金山,在李玉芝的帮助下,把金山送上了医院的卡车。 又大约过了一会,一辆满载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的卡车停到洋行门口,看起来是枣庄的宪兵队到了,洋行四周也架起了机枪,顿时,洋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五章 王振华的想法 天下起了小雨,秋天的雨绵而密,打到身上似乎没有感觉,但是天是越来越凉了。距离洋行抢劫事件已经过去了好些天,枣庄火车站往来的火车还是像往常一样繁忙,有些胆小的脚夫,怕受连累而不敢上工,歇了几天,看到鬼子没抓人,似乎事件已经过去,又都陆陆续续回到脚行,毕竟还要靠这点辛苦钱养活一家老小。 这天一大早,车站来了大批货物,鬼子通知王志胜把能叫的人都叫来干活,工钱翻倍。王志胜便通知脚行的伙计,大家早早来到火车站等活,听说今天工钱多,大家都趋之若鹜般。待王志胜像往常一样,在车站门口分派完任务,站台上便人来人往,热闹起来。 十点钟左右,众人正在站台上忙碌着,突然之间,车站四下架起了机枪,日本的骑兵队包围了火车站,鬼子兵扬着马枪,挥着明晃晃的刺刀将在站台上忙活的人统统往门口卡车上赶。原来日本人外松内紧,就是为了让脚行的人麻痹之后,将人毫无防备地集中到车站抓捕。 一众脚夫惊恐地四下观望,发现没有逃跑的机会,骚动过后,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上了卡车。王志胜眯着小眼东看西看,无奈他是二头,是鬼子重点照顾的对象,最后也和众人一道被赶了上去。卡车快速发动向东边宪兵队的驻地扬长而去,留下满街的柴油味。站台上除了堆积如山的货物和荷枪实弹的日本哨兵,一瞬间变得静悄悄,空气如凝固般,静得吓人。 庄永璞在办公室里,一直悄悄观察着站台上的一切,看到鬼子动了真格的,脚行的人是重点嫌疑,故宪兵队设局将脚行一网打尽,再详细审问。他不知道抢劫洋行的除了洪振海还有谁,不禁担心,怕被抓的人里有洪振海的帮手,吃不住鬼子的严刑拷打,把洪振海供出来。急切想给洪振海报信,又看到火车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虽然他有良民证,也不敢冒风险去找赵连友报信。整整一上午,都在惶惶之中。 中午时分,副站长王振华叫住庄永璞:“永璞,日本人抓人,你害怕不?看你一上午心不在焉的。” 庄永璞答道:“害怕倒不至于,日本人说抓就抓,做为中国人,心里憋屈的慌,你看外面,整个枣庄全部戒严了,鬼子如果查不出抢洋行的人,恼羞成怒把这一车人都杀了,那可真毁了。” 王振华叹了口气:“亡国奴的命运不都是这样么,别郁闷了,先去吃饭,吃完饭咱俩拉拉呱。” 吃过午饭,两人回到了办公室,关上门,拉了个凳子让庄永璞坐到桌子边,看了一眼窗外戒备森严的站台,幽幽说道:“永璞,你在站上半年多了吧,平常咱都忙,也没空拉拉,你对现在的形势怎么看?” 庄永璞谨慎地答道:“站长,一直很感激您给我机会在站上工作,幸不辱使命,工作上没给您添什么麻烦。” 王振华看他很谨慎,也没再追问,接着说道:“你知道高岗是干啥的不?他是整个枣庄特务组织的头头,别看他平常不来车站,他有很多眼线,现在枣庄大半的伪军,乡绅,各个和平维持会都有掌控。上回来那个守岛,是明面上的,而高岗是暗地里领导特务组织的,他俩配合着在控制整个枣庄,目的就是维持津浦铁路和临枣支线的安全,保障日本人的后勤运输。这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和他们处关系,暗中观察弄清楚的。上回鬼子丢枪的事,我就知道咱们站上有人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我也大体知道是你和宋邦珍干的。” 庄永璞心里一惊,耳朵里像响起了一声炸雷。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底细,顿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那天晚上回来从铁道上钻过来,我看到了,我想你可能是去联系什么人了吧。不过你不用担心,都是中国人,我本想安安生生地干好本职工作,但是那些日本人跟本不拿中国人当人看,更可恨的是那些伪军,那些甘当汉奸的维持会的人,以为巴结上了鬼子,就上了天,整天狐假虎威地欺负自己人。 我也想轰轰烈烈地上战场,但是一则不知道跟谁干,国民党和共产党天天闹内讧,那些军阀又都不愿损伤自己的实力,打起仗大家都揣着自己的小九九,导致日本人势如破竹,这半年连重庆都要丢了,我也不知道谁更靠谱。 二则都是有家有业,也不能带着家人上战场,也就只能勉强苟活在这乱世。你做的事情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做的,但是要记住,你这是在刀尖上干事,随时会丢掉脑袋的,想抗日要先活下来才行。” 庄永璞看了看自怨自艾的王振华,说道:“站长,人心隔肚皮,其实谁想这样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说错了话,办错了事,鬼子杀人和杀个鸡差不多,大家伙都不知别人打什么算盘,又怕对方是甘做汉奸的人,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一盘散沙,所以都就默默地承受了。” 庄永璞转了个话题:“洋行的事你觉得日本人会怎么处理?一下子死了两个军官,还重伤一个,据说他们手里有枪,金山挨了两枪,没死真是命大。” “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这次这些脚行的人要吃点苦头了。但是我觉得中国人也早该起来反抗了,4万万中国人,竟然被个弹丸小国打的落花流水。我也想看看,枣庄这片地方,是不是能有人挑头,弄起来抗日的组织,中国人啊!几千年了,一直这样,只要有口饭吃,就没有人愿意拼命。洋行这个事,我觉得应该跑不了那些扒车的吧,这年把,靠吃铁路两条线的人不少,如果他们组织起来,可能还会干出更轰动的事,到时候枣庄就热闹了。反正日本人已经把中国都快占领了,咱也不差这几天。” 王振华喝了口水,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个爱国的人,也有想法,但是我还是劝你谨慎些,现在看不清门路,别被不靠谱的人利用了。” 第六章 智斗守岛 过了几天,被鬼子抓去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有的人挨了揍,好在都是些轻伤,庄永璞听说王志胜最后也平安回来了,应该是摆脱嫌疑了,悬着的心也略微放下一点。看起来日本人在脚行的人中没有查出什么结果。就打算去见见王志胜。 不过在他看来,王志胜贴金山这么紧,又是打电话,又是进行救治,这个人肯定是靠不住的。但是,又想了解宪兵队审讯的内幕,所以,在下了班以后,就又换上他那件灰布长袍,戴上帽子,从宿舍拿了二斤红糖,准备以关怀的名义,去看一下王志胜。 枣庄火车站和街上的岗哨一直都没有撤去,炮楼的射击孔也是支起了黑洞洞的机枪盯着空无一人的大街,人们都知道了洋行的血案,怕惹祸上身,不敢到洋行和车站附近触霉头。庄永璞给门口的卫兵亮出了良民证:“太君,我要去看个朋友,行个方便。”日本哨兵看了一眼证件,随后就放行了。 自从血案发生,宪兵抓了脚夫,洋行就暂时关闭了。所以庄永璞出了火车站在就向城北不远处王志胜的家走去。王志胜的父亲曾在火车站做过“大把头”,在枣庄城北有个老宅,后来,王志胜继承了脚行的工作,也就将家从老家陈庄搬到了枣庄。老宅坐落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小巷子里,庄永璞因看不上王志胜跟日本人跑腿,很少到这里来。找了半天,问了几户人家,才找到。 黑色的木门关着,门上的对联已经褪了色,残缺的纸上写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庄永璞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王志胜那张大方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一看是他,王志胜赶忙开了门,笑道:“庄哥,你怎么来了?” 庄永璞边跟着王志胜进了院子,边走边问:“志胜,鬼子把你抓去,没什么事吧?我过来看看你。” “可别提了,庄哥,这回可吓得不轻,我都差点回不来了,咱到屋里,我给你细说。” 两人进了屋,王志胜搬来两个板凳,拎起茶壶给庄永璞倒了碗茶,便打开了话匣子:“那天被日本人拉走之后,到了宪兵队,我们都被扣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铺满了沙焦猴子(烧过后的煤渣),走起路来咯吱咯吱的硌脚。鬼子兵手里都端着长枪,上了刺刀,直接让大家跪在地上,那阵势可吓人哩!由于我是二头,所以鬼子就把我先叫了出来。我进到屋里一个鬼子少佐坐在椅子上,是宪兵队长守岛正信。旁边站了个翻译。 守岛问我:‘你的,二头的?’我点点头,回答:是。 他又问到:‘洋行的事,你的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 守岛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半天:‘你的二头的,洋行常常的在,这事你一定的知道。’ 我觉得这事不能硬来,所以我就缓和了语气,很无奈地摊开手:‘太君,我那天晚上活结束的早,很早就回家了,没在洋行,也没在车站上,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干的呀!’ 他刷地从腰里抽出东洋刀,把刀架到我脖子上:‘你的二头,不知道,要杀了杀了你的。’我当时眼睛一闭,心想,这回可能真完了。可是鬼子的刀并没又砍下去,我就想鬼子并没有查出是怎么回事,所以不可能轻易杀我!所以我心一横,就苦笑着摇摇头道:‘太君,我真的不知道。’ 守岛怒气冲冲地收起刀,向外面咕噜了一声,然后就进来两个鬼子,手里拿着绳子,看起来要对我动刑。我的脑子快速地转着,想到金山并没有死,是我把他送到医院的,我就对着鬼子说:‘太君,我说了你也不信,我请求太君打电话问问三掌柜金山,你就明白了。出事那天早上,是我最早到洋行里去的,也是我发现了这个事,洋行的电话被抢了,是我跑到火车站借电话给宪兵队报告的,也是我打电话给医院叫来汽车,还是我把三掌柜抬上汽车,送到医院的。如果洋行的事是我做的,我早就跑了,我怎么会第二天大清早去洋行吗?这些事,你可以打电话问问金山掌柜。’ 守岛似乎觉得我说的有点道理,立刻拿起电话,打了起来,过了一会,我听见电话里有人回话,隐约听着是金山,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鬼子放下电话后,很快地走到我跟前,握着我的手,笑着说:‘你的好人大大的,三掌柜说你的很好,好,你回去,没有你的事。’ 就这样,我就出来了,因为其他人都要被审问,我又是二头,所以我一直在外面等着,等所有人都被问过话,也没问出什么事情,都一一放了出来,我这才回来。” 庄永璞看王志胜讲的惊险,也不禁为他捏一把汗:“幸亏三掌柜仗义,不然你这次不死也得扒层皮呀!不过平安回来就好,那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啊?还继续在洋行里干吗?” 王志胜回道:“等等看吧,我也还没想呢!这次帮了三掌柜这么大忙,他不得更器重我,还有,大掌柜和二掌柜都死了,金山不就变成了大掌柜了,那以后洋行的事,那还不是咱说了算了。老庄哥,以后洋行来了什么新货,我都给你留点。” 庄永璞看了看王志胜的贱样,一脸鄙夷地说道:“我可不要你给我走后门,你也别想这么简单,死了两个掌柜,你就敢保证日本人不派新的掌柜来,这个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后日本人肯定重点警戒,你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自由进出了。” 王志胜内心赞同,但是不动声色地说:“不能吧,宪兵队长都说我是好人大大的。” 庄永璞也不再纠缠,就又说道:“日本人肯定还会继续查这个事,他们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你多留意留意他们新的人事安排,别到时候让日本人给骗了。我平常都在火车站,有什么事,来知会一声,也好有个照应。好了,不拉了,我走了。” 说罢,庄永璞拱手告辞。 第七章 游侠之死 一个月后,金山养好了伤,回到了洋行,经过这次事件后,他不但没有瘦,反而养的越发白胖了。果然,日本人暂时任命了金山坐了大掌柜,又新调来两个鬼子做他的副手。每天洋行大把的金票都交到他的手上,这些以前只能干瞪眼看着大掌柜和二掌柜捞的钱现在都到了他手里,金山心里充满了满足。 金山似乎对王志胜更好了,每次见到王志胜的时候,都把他拉到身边的椅子上,递给他最好的烟,又给他泡上最好的茶,拍着王志胜的肩膀:“你我朋友好好的”。只是他那扫帚眉下那双眼睛不经意间露出凶光,显示他的心里更加仇视这个国家,这里的人民。 洋行出事后,鬼子在洋行四周的高墙上拉起了电网,大铁门也上了锁,而且也不再对中国人开放,人都是从旁边另辟的小门进出,每天天一黑门就关的紧紧的,每个鬼子的榻边都挂着清一色的“王八盒子”。 “王八盒子”是南部十四年式8mm半自动手枪,因为皮质枪套在设计上,为了能够携带备份枪弹和弹匣,枪套的盖子采用了圆形凸鼓面硬壳造型样式,远远看去,那圆鼓鼓的枪套盖子挺像个王八盖子。所以中国人俗称南部十四式为“王八盒子”。又因该型手枪枪管纤细,枪身和握把显得过分粗壮,比例不够匀称,如果把枪管抓在手里,活像拿着一只煮熟的鸡腿,也被称作“鸡腿撸子”。 而鬼子新任大掌柜金山则加倍小心,又拿了把雪亮的东洋刀,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将刀放在枕边。 一天上午,庄永璞盘点完了车站的货物,正准备歇歇脚,忽然听到街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喧闹的声音里夹杂着日本人特有的战靴砸在地上的“窠窠”声,便急忙和站里的人一窝蜂跑到二楼临街的大窗户边,大街两边稀稀拉拉地站着看热闹的老弱病残,掩饰不住心里的惊恐,脸上又带着好奇的表情,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游行的队伍,活像一群被拎着脖子,抻的长长的鸭子。 只见大街正中,一辆板车由不知哪里捉来的民夫拉着,民夫一身尘土,垂头丧气,板车前面有伪军开道,后面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车上赫然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腿部卷曲,胳膊向上扬着,似乎还想要抓住什么。尸体上满是血污,布满了弹孔,板车的车帮上绑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棍,顶端系了一根麻绳,麻绳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只听前面伪军有气无力地喊道:“匪徒宋世久,抢劫洋行,杀害大日本皇军,已被就地正法,现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庄永璞看到大街上的场景,内心一阵翻腾,原来洪振海真的叫了宋世久去打了洋行,只是不知宋世久如何被发现的?怎么被砍了头?会不会牵连到洪振海?虽然他和宋世久并不相识,但是看到同胞被屠戮,内心也不免悲痛。扭头看到宋邦珍也正直愣愣地看着窗外。便伸手搭上宋邦珍的肩,两人四目相对,都不想说话,一齐转身静静离开了窗边。 回到两人的宿舍,庄永璞问宋邦珍:“邦珍,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宋邦珍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二哥,我晌午头打听打听去。” 晚上下班后,庄永璞再回到宿舍,宋邦珍将打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原来,宋世久自打完洋行之后,并未收敛行迹,他从大掌柜的箱子里抢到的雪花膏和棉线袜子在枣庄也算是稀罕物了。为了讨好他新养的外室女人,便将抢来的东西送给了女人。宋世久也未告诉女人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没想到这女人眼窝子浅,出去跟别人聊天的时候,跟别人显摆自己的男人有能耐。天天朝人谝,棉线袜子穿着多么多么的舒服,比那些烂白洋布缝的没有弹性的袜子好上天了。其他的妇女也就徒有羡慕的份。但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个姓魏的秃头无赖恰好是日本人收买的密探,听到了她们的聊天,觉得这是一个找皇军拿赏钱立功的好机会,就秘密跑到宪兵队打了报告。并告知了鬼子宋世久经常出没的位置。 日本人并未声张,给了些赏钱,打发走了魏秃子,当晚便安排一个小队的人埋伏到了枣庄东边宋世久的住处。 为了远离人的视线,宋世久在枣庄东二里地的地方盖了两间茅草屋,屋子南面是条小河,西边种了三排大杨树,风一吹树叶哗哗直响,屋后是片高粱地,夏天的时候高粱很高,人走在里面根本看不见,地里有一条小路通往草屋,宋世久从来不走南边小河上的石条搭的桥,他都是从北边高粱地里小路上绕行过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出入无声,也没人能掌握他的出入规律。 今天的宋世久偏偏毫无警觉,晚上的时候还是按平常的习惯从后面的小路正常回到他那栋独立的茅草屋,待屋里的灯刚刚亮起来,埋伏在河边和杨树林里的鬼子瞬间散开队形,包围了屋子。 宋世久听到动静,知道不妙,马上打翻了油灯。可是屋后庄稼地的高粱因为秋收刚结束,都被砍倒了,在夏天可以藏身的天然屏障没了,宋世久暗暗懊悔,这半个月放松了警惕,忽略了这一节,现在往后走肯定是死路一条,心一横便仗着自己手里的两棵盒子枪,直接从正门冲了出来,打算从南面越过小河突出包围,在打死了从正面石桥上冲过来的五六个鬼子后,被杨树林里埋伏的鬼子机枪手一阵扫射打成了筛子。倒在了离桥仅有几步远的小河边。随后鬼子围住了茅屋,向屋里扔了几颗手雷,屋子一片火光爆出,随即被夷为平地,也不知道那个亲手葬送了宋世久的女人是不是被炸死在里面。 庄永璞听完宋邦珍的消息,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宋邦珍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用洋火给宋邦珍和自己点上,摇了摇手,火柴梗上的火焰无声地熄灭了…… 第八章 原来是你 枣庄的天布满了铅色的阴云,越发的冷了,似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快来了。火车站里堆满了鬼子秋收后征来的粮食,在宋世久被打死后,“洋行血案”也告一段落了,庄永璞看日本人未再牵连到其他人,心也放下了一半。鬼子的重心也放到了秋季粮食运输上来,看起来南方是要储备过冬的军需了。 许久不曾与赵连友接头,今天正好到了约定的日子。下午庄永璞交接完了工作,便又穿上他那身长袍,戴上一顶黑礼帽,趁下午人们容易犯困的时候,出了火车站,直奔站东的药铺而去。 从药铺旁边的胡同悄悄走进后门,穿过两间散发着中药味的配房,在铺面后门的玻璃门上,他看到了赵连友那消瘦的身影。庄永璞悄然打开门,坐到他身边。 赵连友看庄永璞到了,斜楞着眼,看着他笑着说:“庄哥,最近鬼子忙着征粮,我觉得你也能出来了,今天过来等你一下午,你果然来了。” “唉!可别提了,上次洋行的事,算是了结了,幸好宋世久没被抓到活口,没把振海暴露出来。不过宋世久死得太惨了!”庄永璞叹道! “老庄哥,你也别难过,宋世久是有些本事,又有盒子枪,洪哥找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答应一起干,他不愿受拘束,也看不起我们只有一棵短枪。他上次去打洋行,就是奔钱去的,洪哥找他说鬼子大掌柜的床头有个箱子,里面全是钱,这家伙就财迷心窍,提着枪就跟着去了。 虽然是这样,人没了,我们也难过,这笔帐先记在小鬼子头上,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报这个仇!” “振海最近怎么样?听他说你在忙活开炭场的事,眼看天冷了,是不是也快开了?” 赵连友笑道:“老庄哥,你有钱没?入个股吧,现在我们找了几个铁杆兄弟,现在还差一些钱呢,这几个人你大多都听说过,除了我,洪哥,还有赵永泉,曹德清,徐广田,李荣兰,王志友。” “如果你们缺钱,我可以帮着筹划筹划,不过我是替振海考虑哈!现在火车站上只有我和宋邦珍,邦珍又不识字,火车的往来货物和信息需要有人能及时拿出来。炭场是你们未来一段时间的集中地点,出了问题,站上没有人照应,咱们这条线就断了,再往站里混新人,可不好办。” 庄永璞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最近枣庄火车站总是在往南边运粮食,不知道现在铁道好不好扒?弄点卖钱也可以补贴一下炭场的资金。” “不行啊!哥,鬼子车警自从丢枪后一直跟得紧,除了车后面跟的摩托卡巡逻队,每一个小时就会有一辆铁甲车在临城到枣庄这段巡逻,上回曹德清扒车,跑晚了点,衣服都被打穿了,幸亏他命大,没伤着。最近我们都没有在铁路上活动,现在想着赶紧把炭场开起来,之前抢的长枪都送到抱犊崮去了,现在急需弄钱买几棵短枪。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洪哥总会有办法的。” 庄永璞想了想,说道:“这么多粮食运到前线去不是变相支持日本人了,不能便宜了他们。车站上巡逻队刚换了队长,这个队长叫小林平一郎,他比较年轻,如果可以的话,我和他套套近乎,定个时间,你们卸车,我拖摩托车队半个小时,你们就能把粮食运走了,不过押车的人就得你们自己解决了。 另外,洋行自上次案发,虽然抓了宋世久,但是现在中国人基本进不去了,来了几个新的日本人,天天神神秘秘的,我觉得不是好事,现在就是脚行的二头王志胜跟金山打的火热,我觉得他还是比较有本事的,脑子也清楚,你问问振海能不能发展发展,我能和他说上话,我可以帮忙联系。” 赵连友看了看庄永璞,神神秘秘地咧开嘴笑了:“行,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两人又扯了一些别的事情,赵连友告诉庄永璞,打洋行的时候,他们无意中顺出来一摞文件,大家都看不懂,当时也未在意,在交到抱犊崮的后,经人翻译发现那密密麻麻的信笺就是整个枣庄的情报网,最近正在按照名单打击附近的和平维持会和一些鬼子安插的眼线,这些人和日本人走的很近,甘愿当日本人的走狗,出卖民族利益,替日本人监视枣庄百姓的一举一动,宋世久的牺牲也是这些为虎作伥的汉奸告密所致,所以苏鲁义勇队的锄奸队就率先将魏秃子拿来祭了旗,也算是为宋世久报了仇。而且洪振海马上要成立队伍,肃清外围危险因素也是必要的工作。 虽然打洋行庄永璞没参与,但是心里也乐滋滋的,心想,这里也有他出谋划策哩! 眼看外面的天已黑下来,庄永璞就跟赵连友摆摆手,结束了谈话,又到柜台找伙计拿了点菊花和罗汉果,从后门悄悄地回车站了。 回到火车站,通过了门口哨兵的检查,转过车站的楼角,顶头看到王志胜正笑眯眯地站在车站办公楼门口,似乎正在等他。 庄永璞寻思王志胜从来不主动到火车站找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一边招呼着,一边脚步不停,带着他来到了宿舍,宋邦珍正好休息,回家去了。宿舍里就庄永璞自己一人。 庄永璞拿出刚买的罗汉果,用小锤敲碎,又从锅炉房里拎了壶热水,用杯子给王志胜泡上,笑着问道:“志胜,今天有什么大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跑到车站来找我,你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王志胜端起杯子,手被烫了一下,赶忙放下,搓了搓手回答道:“庄哥,我不想在洋行干了,今天过来是给你辞行的,有些事情也该给你说了。” 庄永璞有些奇怪:“为嘛不干了?” “我吧,最近老是心惊肉跳的,金山自从养伤回来后,对我太好了,总是跟俺搂肩搭背的,对俺说:‘王的,你我朋友好好的’,表面上大家还是叫俺‘二头’,背地里大家都骂俺呢,俺家的玻璃都给砸破好几回了。 我记着你跟俺说过的话!不能被日本人粘住了,时间长了,都没法脱身了。我可不想让人戳俺的脊梁骨,说俺是汉奸。再加上现在洋行也不对中国人开放了,我每天交接送货单,都是从边上的小门进出,脚行的其他人根本不能像以前那样进到院子里,心里特别的不自在,就不打算在洋行干了。”王志胜顿了一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罗汉果茶,接着说道:“正好我哥最近要开炭场,我准备去他那里干一阵。” “炭场?”庄永璞惊讶地看着王志胜:“你哥在哪里开炭场?” 王志胜似乎早就预料到庄永璞的反应,笑了笑:“我哥叫王志修,本来就在陈庄有个老炭场,最近联系了几个老兄弟,准备把炭场整制整制,重新开起来。” 庄永璞心里还是迷惑不解,也没有追问,转身也给自己泡了杯茶,沉吟不语。 王志胜看他不敢多问,就坦诚地说起来:“庄哥,本来不该瞒你,但是考虑到大家的安全,所以一直没说,洋行是我和老洪,宋世久一块打的,我和老洪早就认识,俺俩是从山里部队上一块回来的,之前一直在洋行里做内应,现在鬼子在洋行看的紧,之前也有些疏漏,继续在洋行会有危险,我就和老洪商量,马上离开洋行这个是非窝。 老洪一直说你分析问题透彻,又有抗日的决心,在车站上能成为我们的眼睛,我相信以后还有更需要你的地方。” 庄永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直想利用想发展的人竟然是正牌子的八路军。禁不住激动,站起身来,双手按着王志胜的肩膀使劲拍来拍去:“哈哈!我真是闹了大笑话,我还一直想着怎么跟振海说说,介绍你们认识呢!我那天还奇怪,你怎么这么勇敢又有急智,敢跟鬼子少佐在宪兵队白活,有勇有谋,原来早就计划好的。 不过要开炭场,我听赵连友说可能还缺些钱,我这里有点积蓄,除了生活必须,我可以都拿出来支援支援。” “不用,庄哥,车站上这成堆的粮食,等上了火车,咱们挒了,弄去卖了就够了,赚了钱再去找逃兵买几棵短枪,慢慢壮大实力。 不过就是鬼子的摩托卡麻烦,咱现在就两棵短枪,没办法对付摩托卡上的机枪。麻包掀下来,得运走才行,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弄。”王志胜心里一阵感动,赶忙回答。 庄永璞思考了一下:“这个事我一直在想办法,那个巡逻队的小队长小林平一郎是刚来的,是不是可以在火车走后,拖他半小时,不知道半小时够不够你们运走粮食?” “时间是够了,只是你拖着他,事后如何不被怀疑呢?”王志胜问道。 庄永璞沉吟道:“这个我得想一下,站台上那些粮食估计还要等再征集征集,凑满一整车再走,估计还得七天左右,不着急”。 王志胜又说道:“好!我们现在有八个人,准备成立个队伍叫‘枣庄铁道队’,老洪是大队长,我是大队副,以后专门配合山里的部队在临枣支线这段铁路上打击鬼子,这次扒粮食,我们等你的信号。” 说罢,王志胜站起身来,握住庄永璞的手用力地摇着,“庄哥,我先走了,今天下午我跟金山辞职了。说家里开炭场需要人手,让我回去,金山一开始不同意,最后看我很坚决,就勉强批了个长假,让我随时可以回来。我心里想,你奶奶个腿,你是不知道你挨那两枪是我打的,知道你就不会让我回来了,哈哈! 你放心,庄哥,我过来找你也是跟站上的鬼子备了案的,同时也拜访了很多人,鬼子不会疑心的。我们的战斗才刚刚打响,可能我有一天也会和宋世久一样被打死,但是为了这口气,我和老洪都豁上了。 你在站上万事小心。希望我们能等到齐心合力把日本人打回老家那一天!” 第九章 小林的心事 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快地到来了,天压得很低,雪由于气温不够低,还未结晶成雪片,落到地上像一层细细的盐粒子。庄永璞早早起来招呼李世平,宋邦珍和其他人一起准备将站上的粮食搬到车站的新仓库。秋天的时候,日本人为了经营临城,又方便补给枣庄西面驻守的一个中队的鬼子的军需,在枣庄火车站边建了一个大的仓库,用来储存物资。 站台上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搬着粮食,庄永璞心里暗笑着想:这些粮食可不能淋湿了,洪振海的炭场还需要你们哩!正干着活,看到身材粗短的鬼子巡逻队队长小林平一郎带着两个士兵巡逻,他便迎了上去笑着说:“太君,雪很大,我的怕粮食湿了,先搬到仓库去,太君可以放心大大的。” 小林很高兴,他平时的工作不是抓人,就是在铁道上骑着摩托卡打枪,在他眼里,中国人应该是躲闪,逃避和害怕的,很少有普通的中国人主动和他说话,因此他总是抱怨中国老百姓不领会“中日亲善”的精神,庄永璞和他套近乎,让他感觉皇军的*****圈的荣光似乎就在眼前,所以心里非常高兴,拍着庄永璞的肩膀狂笑着说:“你的大大的好,我的放心大大的!” 庄永璞也顺势递上一支烟,又分给两个士兵每人一支“太君,外面太冷啦,你们都在屋里歇着就行,我在这看着,没什么问题。等忙完,请太君喝酒。” 小林平一郎对庄永璞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他高傲的头,带着他的兵转身像只刚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一样去其他地方遛弯去了。 因为这些粮食最终还是要搬到火车上运走,为了减少麻烦,庄永璞决定不再将粮食往仓库搬。他让人在仓库找到些防潮的毡布,指挥大家将毡布直接盖到粮食包上,又箍上绳子防止风把毡布吹走。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把所有站台上的粮食包盖好。 看到大家忙得差不多了,庄永璞松了口气,招呼大家回办公楼休息。在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王振华叫住了他:“永璞,过来坐会。”庄永璞进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了。 “嘿嘿!站长,这天可够冷的,估计雪不小,得下几天。” 王振华没接他的话茬,幽幽问道:“你小子和巡逻队套近乎,是不是在憋什么事呢?” 庄永璞看王振华看破了他的计划,也没隐瞒,坐到斜对面的板凳上说了起来:“站长,这些粮食可都是咱老百姓的,运到前线去就是鬼子的军粮啊,我一想到鬼子吃着咱的粮食,还在打咱,我心里就气啊! 我现在也不想再犹豫考虑跟谁能光复华夏那么远,我也不想说那么大。现在有人真正在抗日,我虽不能扒车,也没摸过枪,但是我能协助他们轰轰烈烈干一场,这才是一个中国人该干的事!” 王振华叹了口气:“咱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了,我其实也想啊,但是一想到一家老小的安危,我又犹豫了,这样吧,你尽量动静小点,我暗中协助你,不要跟扒车队的人说我在帮他们,济南昨天来信了,南边前线催的急,要求枣庄不论如何三天后必须将粮食发车,到时候鬼子会从滕县调车皮过来。 10月份日本人刚修好了台儿庄到赵敦的铁路,这次火车会走枣台线和台赵线,你让他们提早准备吧! 另外,巡逻队你准备怎么办?这个小林每次可都是开着摩托卡跟着火车走,就是为了打那些扒车的。” 庄永璞答道:“正好这几天下雪,天气比较冷,我准备买点酒和吃的,发车那天晚上,拖一拖小林的时间,有半个小时就够了,但是怎么善后,我还没想好。” 王振华突然笑了起来:“哈哈!你呀!净干这些没尾巴的事,我都替你想好了,你按我说的办保准没事”。 这三天的雪下得断断续续,并没有铺满整个地面,搞得整个枣庄像得了斑秃,然而风却越来越大了,一阵阵的寒风卷着雪花落到人的脸上,像刀刮一样疼。 火车站站台昏黄的灯光下,工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将站台上堆积如山的粮食装到了火车上,大家也松了口气,找工头统计了计件,便三三两两地回家了。 庄永璞看着空空的站台,心里暗暗计算时间,离晚上9点那趟开往赵敦的票车过来还有1个小时,票车过去后,这趟车就该发车了。他从上到下拂去身上的尘土,爬上2站台的天桥,看到办公室和鬼子警戒岗的门口都贴上了大大的红底黑字-中日亲善,在昏暗的灯光下,却格外的刺眼。庄永璞看着那些字,摇了摇头,他心里不踏实,又扭头下了天桥,从车尾的守车往前一节车皮一节车皮数,数完了又倒回来数一遍,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他似乎都没有感觉到。 眼看火车站的白色大钟时间指向了晚上八点三刻,这时站台上的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什么原因突然熄灭了,靠近2站台的地方一片漆黑。庄永璞便迅速穿过天桥,快步朝宿舍走去,几分钟后,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东边的站台上,却是胳肢窝里夹了瓶酒,手里拎着包冒着热气的熟牛肉和罐头。只见他径直向警戒岗后门的值班室走过去,值班室里空无一人,庄永璞不禁紧张起来,正犹豫间,他听到小林平一郎叽里咕噜的声音传来,他正在隔壁警备队命令值班的鬼子去抗机枪,准备火车一走,就上摩托卡出发巡路。 庄永璞上前哈了一下腰,谄媚地笑着说道:“啊呀!太君,这大冷天的还没吃饭吧,我带了点酒,请你喝个痛快,嘿嘿!” 小林看了一下停在轨道上的粮食车,说:“不的,我的巡路的公事的有。” “这大冷天的,喝一点酒暖和暖和再走,来得及,现在不是车还没走呢嘛!我们现在要中日亲善,皇军为了*****太操劳了,我们应该犒劳犒劳皇军。” 小林犹豫了一下,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中日亲善的氛围,觉得还有点时间,又看到庄永璞手里的牛肉冒着热气,咽了咽口水:“嗯!中日亲善要的”。就领着庄永璞回到了温暖的值班室。 庄永璞赶忙打开酒瓶,找了个杯子,倒上酒,递给小林平一郎,说道:“太君,天冷大大的,快喝点,身子热乎了,好去打土八路。” “哈哈哈哈!你的良心大大的好,喝了去打土八路。”小林队长大声笑着,把酒一口闷了。又一把抓过牛肉,直接啃起来。 庄永璞这时听到了外面寒风中票车的汽笛声,知道票车要过站了,就抓紧又将酒杯倒满,劝小林又喝了一杯。两杯酒下肚,小鬼子的眼神开始发飘,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却是宋邦珍喝得东倒西歪的在和扛机枪的巡逻兵说话。 庄永璞刷地一声站起来,打开门喝道:“宋邦珍,你又在哪灌的猴尿,瞎咋呼什么?吵着太君,你脑袋不要啦?” “老庄,你狗日的才咋呼呢,我和太君拉的好好的,你掺和啥?” “恁麻辣隔壁的,你骂谁呢?” “骂你怎么地?我早看不惯你了,你仗着上边有人,天天欺负我,我和皇军拉拉呱咋地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骂了起来,屋里一片吵闹声眼看就要打起来。却不知站台上的粮食车并未像往常一样鸣笛,悄然在黑暗中离开了站台。 小林平一郎并未发觉粮食车走了,看两个中国人自己打了起来,皱起了眉头,庄永璞急忙向鬼子小队长道歉:“太君!太君!对不住!看到这个‘酒猫子’我就来气,天天不干正事,我们现在要为*****做贡献,为皇军做好服务。您再来块肉罐头。” 宋邦珍却晃悠着身子挤进屋里来:“啊呀!原来小林太君在这里啊!太君,这大冷天的”说着话,“噌”地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庄永璞一看,不是通常中国白酒那种透明中发绿那种瓶子,是个长颈黑瓶子,瓶体标签上写着两个黑粗的字“獭祭”,就一把抢过来,打开瓶塞激动地说道:“这是大日本帝国的好酒啊,还是第一次见呢!我得尝尝!” 扭头看了一眼小林平一郎,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酒瓶子,眼一红,眼泪下来了。 庄永璞赶忙将酒瓶递过去,说道:“太君,别哭,别哭,我不跟你抢,你喝吧!” 鬼子小队长哭着说:“叶子送我来之前就是喝的这个酒,我的已经三年没见她啦!”说罢,不等他们说话,拎过酒瓶就自顾喝了起来。 庄永璞和宋邦珍对视了一眼,拿起桌上的高粱烧,两人也喝了几口算是作陪。 第十章 炭场大掌柜 这时,外面的雪突然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 枣庄火车站南五里外的铁路上,火车喷着白汽奋力前进,车头的灯光像一把尖利的匕首,想要刺破黑夜,然而却又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挡住了去路。 路基上一个矫健的身影飞身上了火车,正是曹德清,只见他翻上了车头后门的煤柜,爬到司机的窗外,确认一下司机的是中国人,便擎出短枪指着司机的头,喝道:“把车开慢点”。 司机平时知道有人扒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都是中国人,干嘛给日本人卖命。所以顺从地将车减了速。这边一队七八个人分散开来,瞅着像燕子一样轻盈地飞上了火车,随后装粮食的麻包纷纷落到路基上。洪振海端着盒子枪,趴在最靠近守车的那节车厢上,盯着守车的动静,守车的玻璃窗亮着昏黄的灯,只要窗上谁露出头,洪振海会毫不客气地开枪过去。可能是雪太大,风太紧,天太冷,守车的都围着锅炉取暖去了。那里一点动静没有,只剩下漆黑的夜和呼呼的风声。 快要到峄县的时候,洪振海感觉车速在提升,便一挥手,众人纷纷跳下火车,目送着钢铁怪兽呼啸而去。 铁道边,王志胜带领徐广田,赵永泉和赵连友,李荣兰,李云生,还有几个从脚行里临时邀来的几个胆大的人,为首的正是王志胜的跟班李玉芝,正在推着平车装麻包。为了赶在摩托卡来之前顺利撤退,洪振海和扒车的同伴也赶忙加入了装车的队伍。十几辆车不一会就装满了,接着王志胜领着车队绕到附近的小庄边,把粮食藏到了事前找好的破窑洞里,再用草盖上。 憋了三天的雪,终于发泄似的倾泻到大地上,顿时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大雪掩盖了粮食,掩盖了车辙印,掩盖了一切…… “一九二九,伸不出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眼看三九就要到了,因近期临枣支线事故频出,高岗茂一大骂少佐守岛正信不中用,决定亲自到枣庄坐镇,快速解决“毛猴子”的问题,而守岛则暂时去临城负责铁路保护工作,并配合高岗戍卫整个枣庄的安全。王振华为了迎接这个大鬼子,不得不小心应付,考虑到天气寒冷,就让庄永璞去提前采买一些无烟炭和焦,放在站上备用。 庄永璞心道: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渴了有人送茶杯!自洪振海上次扒车没多久,炭场就红红火火地开了起来,听说生意很好。为了刻意切断他与铁道队的人的交集,庄永璞自炭场开业,从来没有去过陈庄,最近也是猫在火车站哪里也没去。 鬼子小队长小林平一郎因为酗酒误事,第二天就被调离枣庄,到西南前线吃枪子去了。至于两位好心的中国人庄永璞和宋邦珍,虽然犯了无心的错误,但是为了“中日亲善”的出发点是好的,反而被鬼子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只是被教育再也不许用酒表达“亲善”的情感。 庄永璞叫上李世平,穿上大棉袄,戴上一顶灰色的套头毡帽,顶着寒风,大摇大摆地穿过车站西边的炮楼和岗哨,一路往陈庄而来。 到了陈庄村头,根本不用打听,远远就看到庄子东南面路上摆满了排队的车,队伍的前面是一段用石灰刷白的土墙,白墙上写着斗大的黑字:刘记和顺炭场。中间是两扇木栅栏钉成的大门,院子里的煤炭堆的像山一样,四周有三个大焦池,喷着滚滚的白雾。 庄永璞和李世平冻得缩着头,将手抄在棉袄的袖子里保暖。然后默默排在队伍的后门,正琢磨没拉车子来,看能不能跟炭厂商量商量送货。看到王志胜眯着小眼从大门出来,可能要去办什么事。还领着一个穿戴整齐的年轻人,像是账房先生。王志胜高兴地看着壮观的队伍,一眼看到了庄永璞,赶忙上前打招呼:“庄哥,你怎么来了?” 庄永璞拱了拱手:“站上要备些焦炭,听说恁这里的焦好烧,烟又小,所以过来采买点。” 王志胜看他站在寒风里,觉得过意不去,就又跑回院子,将赵永泉叫了出来,交待道:“永泉,这是火车站上的庄哥,你先带到账房去,看看他们要买多少,咱回头给安排送过去。”又扭头跟庄永璞说:“我和账房‘刘先生’要办点事,庄哥你跟永泉过去就是,他会安排的。” 庄永璞看了一眼账房先生,大概二十五六岁,两道剑眉直入云鬓,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长得非常英俊,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刘先生”朝他点头示意,庄永璞慌忙拱手回礼,说道:“给你们添麻烦了,祝你们炭厂生意兴隆哟!” 说罢,跟着赵永泉越过长龙一样的队伍,进了炭场的大门。庄永璞和李世平饶有兴致地看那些焦池的样子,看着人们用抬筐一筐一筐地搬运煤炭。心道,这个行当还真挣钱来。 这时,堂屋的门帘子掀开了,一个络腮胡子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正是洪振海,赵永泉介绍道:“洪哥,这是火车站的庄大哥,他想买点焦,王头安排我带屋里来。” 洪振海应道:“好,你先去那边帮忙抬筐吧,都忙不过来了。”随后,伸手请庄永璞进了堂屋。庄永璞让李世平去看看焦的质量,选2000斤炭,1000斤焦。 屋里就剩下了洪振海和他两个人。 洪振海给庄永璞倒了杯茶,递过一支烟,微笑着说道:“二哥,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吧!” 庄永璞接过烟,抽了一口,答道:“振海,你这是鸟枪换大炮了啊,这生意越做越大了,每天进项不少吧!” 洪振海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这烧焦的手艺可是枣庄最好的,最近来买焦的越来越多了,订货的单子像雪片一样,忙都忙不过来。上回抢的粮食卖了七百多块钱,才开起来这个场子。剩下的钱我们又在黑市上买了三棵枪,现在我们有十二个人,五棵枪了。天天能吃上麦子煎饼,咸鱼炖豆腐,队伍的凝聚力也越来越强了。 我听志胜说,你那天灌醉了巡逻队的小队长,后来怎么糊弄过去的?我都替你捏把汗呢!“ 庄永璞抽着烟说:“唉!这回我这汉奸的帽子可是戴结实了,为了降低鬼子的警惕,我在车站上大讲‘中日亲善’,迷惑了那个头脑简单的小林队长,让他自己没控制住,喝多了酒,第二天就被发配到四川去打仗了。 这事情王站长帮了不少忙,主意是他出的,站台的灯是他灭的,也是他跟司机打了招呼,火车不鸣笛悄悄出站,这才蒙住了巡逻队,事后又是他在宪兵队面前说好话,小鬼子暂时也没有怀疑我们。” 洪振海上来用那健壮的胳膊紧紧抱住庄永璞,使劲用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二哥,你放心,兄弟我一定多杀几个鬼子,我们每杀一个日本鬼子,里面都有你的功劳。不过你说王站长出了大力,回头我们得好好感谢他?” 庄永璞答道:“王站长还是有些犹豫,他不想让我说出去他帮忙了,拖家带口的。咱也不能怨他,他这里我会慢慢和他商量。 王站长说,因为最近枣庄老是出事,鬼子大站长高岗茂一和守岛正信做了对调,要来枣庄常驻了,我这次来买焦,就是为他的到来做准备的。王站长说,高岗可是掌控着整个枣庄的特务组织,大家以后要更小心才行。” 洪振海沉吟着,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坚定地说道:“咱怕过么!管他是谁,都要干他娘的,就是咱现在人越来越多,他们平常都野惯了,吃喝嫖赌样样都会,毛病都不少,要想发展壮大,队伍得整肃一下,改一改这些人的个人主义,还需要用这个炭场掩护一段时间。” 这时,李世平在外叫道:“二哥,炭和焦都挑好了,炭场人手不够,他们说要明天才能给咱送过去。” 庄永璞答应了一声,对着洪振海说:“大掌柜,钱我先交上,你们别忘了明天送过去。”说罢,拿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递给了洪振海,洪振海知道这是公家的事情,也没推脱,顺手就收了起来。 第十一章 国破山河在 年关将至,大街上已经常常能听到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虽然现在是在日本的统治之下,但是中国人显示出了极高的忍耐力,毕竟一年一次的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节日,该过还是要过。 庄永璞也打算回家一趟,给自己的家里安排一下过年的物资。在回家之前,他抽空买了两瓶上好的高粱烧,几斤点心,准备去王振华家里送节礼,感谢这一年的照顾。 大年二十三晚上,庄永璞下了班,就拎着备好的礼物,踩着路上的冰碴子,径直往城北王振华的家走去。 王振华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也很是低调,他的家在枣庄的正北面,和普通的民房没什么区别,平常他很少让人到他家里来,因他在火车站上工作,又会说日本话,日本人还是很倚重他,虽然他没有主动害过中国人,但毕竟是跟日本人混,还是经常会有人挖苦他是汉奸,所以王振华全家平时都很低调。 庄永璞走到王振华家门口,听到院子里孩子玩耍的声音,直接推开大门,看到了王振华的老婆正在陪孩子在玩游戏,就叫了一声:“大嫂,王站长在家吗?” 王振华听到院子里说话,就从堂屋开了门,迎了出来:“永璞来了,快进屋!” 庄永璞笑着说:“站长,这不快过年了嘛,过来看看嫂子和孩子。” 王振华一边招呼庄永璞坐下,一边沏上茶。也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说道:“永璞,你来站上有一年了吧!这一年你干得不错,很多事情都能帮我解决,从来没出过错误。如果咱是在和平年代就好了,以你的能力,能干得更好。但是现在世道艰辛,国家战乱,能勉强苟活就不错了! 我听说北边也有地下武装在不停打击日本侵略,鬼子都是采取‘三光’政策,对普通老百姓也毫不手软,说不定哪天,山里的八路和鬼子对上,把小日本惹急了,也会对咱枣庄这样。 你现在跟那些扒车队混在一块,他们武器薄弱,根本不能跟鬼子正面抗衡,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们出了问题可以跑到山里,湖里躲起来,日本人也找不到,你就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万一被逮着了,那可就连命都丢了。” 庄永璞沉思着,过了半晌,说道:“站长,日本人什么时候管过中国人的死活?天天除了征粮,扫荡,就是高压政策。他们现在在疯狂掠夺我们的资源,就是为了以战养战。 不过这条战线拉的太长,像一条首尾不能兼顾的大蛇,区区小日本几十万人,怎么控制的了中国的4万万人。是中国人自己不争气,拧不成一股绳。 日本在拉拢汪精卫协助他们治理华北,基层也是奉行“中人治中”的政策,用一些蝇头小利和空头支票来控制保安团和民团。民团的人也是两面三刀,一方面找日本人要军需,一方面阳奉阴违,自立山头。 所以,鬼子,国民党,伪汪政府,地方军阀,保安团,民团这些乱七八糟的势力都是各怀鬼胎,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我看来看去,就是共产党现在真正在沦陷区组织武装,以这种游击的方式骚扰鬼子,虽然看起来是小打小闹,但是能牵制鬼子的精力,消耗他们的战斗力,是比较适合的战斗方式。 我相信洪振海他们抗日的决心,他是八路军鲁南抗日联队下来专门组织队伍的,既然有机会为抗日出力,我不做,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俺庄上有个本家,上滕县走亲戚,就因为觉得日本人稀奇,多看了两眼,就让鬼子用刺刀当街攮死了。你看宪兵队天天进进出出,抓那么多人,那些都是抗日的人吗?不一定。哪天我要是无缘无故触了霉头,让鬼子杀了,什么都没做,那不是更冤!” 王振华沉思着庄永璞的话,没再说什么。看到孩子娘嫌冷,领着孩子回屋了,就叫住女人:“把屋里的那块布料拿来,给永璞带着。” 庄永璞慌忙站起来说:“不用,站长,我这就回站上了,我准备三十回家,过完年,初二就回来上班,站上值班的都安排好了。” 王振华不由分说,将布塞到庄永璞怀里:“拿着吧,给老人做身新衣裳,替我给长辈拜个早年!” 虽然时局糟糕,但是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还是换上了新写的对联,几百年来的传统和习惯不能丢,大家也都寄语着来年能过上好日子。 庄永璞刚刚从大哥庄永来家里回来,正在陪着老娘剁饺子馅,突然听到“哐”的一声,院子里的水缸被砸裂了,他慌忙放下菜刀,让老娘在屋里注意安全,开门到院子里看看什么情况,由于过年的时候是不关大门的,寓意是要财源滚滚进家来。到深夜除夕的时候,再放上拦门棍,挡住财源不出门。所以庄永璞一眼就看到六虎叉着腰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他心道:这浑小子找事来了。 庄永璞定了定神,觉得对付这个愣头青不能硬来,就喊道:“六虎,你忙完年了?永寅哥怪好吧,我回来一直忙,还没去看他呢,明天再去给他拜年”。 六虎大名庄纪川,在家里排行老六,今年正好二十岁,是思字辈,比庄永璞矮了一辈,身高有一米八五,一张国字脸,是典型的山东大汉。他那大身板站在门口,把大门堵得死死得, 只听庄纪川喝道:“还过什么年?让二鬼子把摊子都砸了,喝西北风喝了两个月了,哪像你啊!当二鬼子,有吃有喝的。” 庄永璞明白了这个愣头青来闹事的原因,就拽着庄纪川的胳膊拉进了院子:“小声点,当心让小闫团的人听到了。” “我不怕,你不就是小闫团的人吗?你天天死不要脸地跟着日本鬼子干,我今天就是要找你算账的。”庄纪川嘴里喷着酒气,兀自大声吆喝着。 庄永璞拿这楞货没有办法,在院子里又怕惹邻居注意,有坏人跑去伪军那里举报,就轻声对庄纪川说:“六虎,算账咱去屋里算,别在院子里咋咋呼呼的。”转身拉着庄纪川的袖子往屋里走去,这庄纪川倒也没有动粗,就随着庄永璞进了堂屋。看到庄永璞的母亲正在包饺子,却很恭敬地打了个招呼:“二奶奶过年好,我找二叔有点事。” 庄永璞对母亲说:“娘,你去锅屋里烧点茶吧,我和六虎拉拉。” 庄永璞母亲看到他们要谈事,就说:“我上你哥家看看包子包好了么,恁爷俩拉吧!”说罢,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到庄永来家去了。 庄永璞搬了个凳子,让庄纪川坐下,问道:“你的辣汤摊让人砸了?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庄纪川依旧气呼呼的:“俺跟二哥弄个地摊容易吗,风里来雨里去的,就是赚点辛苦钱,两个月前,就是刚下完大雪那几天,日本鬼子好像是火车上丢了粮食,到处搜查土八路。闫成贵这个龟孙,他的人就趁这个机会到处勒索。他们在洛房桥头设了个卡子搜查过桥的人,那帮子龟孙天天跑我这白吃白喝。吃了一个星期,俺哥实在受不了了,就让我去找他们的头要钱。这一要钱,毁了!那十几个人上来把炉子给推倒了,说吃俺的是看得起俺,骂俺不开眼,再也不许俺卖辣汤了。他们手里都有枪,俺和俺二哥也不敢硬来,生气就把锅砸了,不干了。” 庄永璞叹了口气,这年头这样的事太多,太平常了!就说道:“六虎,我不认识小闫团的人,枣庄也不是闫成贵的管区,那片现在归古井村的阎成田管。我也痛恨这些甘当汉奸,为祸乡里,鱼肉百姓的人。你不要误会你二叔,我就是在枣庄车站上干点杂活,天天也是心惊胆颤的过日子。说不定哪天也就不能干了。你说社会现在这个样,我不在车站上干,还能去哪?” 庄纪川直愣愣地说:“你在站上跟日本人干,背地里人家都骂你是‘汉奸,二鬼子’,咱是本家,我听了都脸上无光,抬不起头来!过了年俺就去当兵去,到时候手里有枪了,俺就不受气了。” “你个熊孩子,懂什么!现在中国环境太复杂,国民党在正面战场和日本人打;日本人为维持后方稳定,又和汪精卫勾勾搭搭;现在日本和国民党也管理不好各地,只能是用小恩小惠控制各地的民团和保安团。但是这些人都是为了争夺地盘,争权夺利。却党同伐异,经常内讧,没有几人真正为百姓,也没有几人真正为国家。 你准备上哪当兵去?去前线?可不能头脑发热,正面战场打的太惨烈,你这样的新兵,上去了就直接当炮灰了。 现在山东基本上伪化了,去跟阎团当汉奸?你也不愿意吧? 咱谁不想打日本人?但是得跟可靠的人才行。” “俺也不知道谁可靠啊!窝在家里,俺的眼睛都是瞎的”。庄纪川无奈地说道。 庄永璞看着这个初生牛犊般的青年,心想他要是能跟着洪振海,倒是能成为一员干将,不过这事暂时不能漏,就说道:“现在外面乱得很,国民党在江南倒是有几个有血性的人,不过离太远了,咱这里都弄不清谁是谁,国军,保安团,民团,甚至红枪会,小刀会,没有熟悉的人带,你让人坑了都不知道。 最近我听说枣庄有人联合起来,成立了地下抗日队伍,专门在咱这片打击日本人,前段时间还把日本洋行的鬼子杀了。听说他们自称什么‘铁道队’。” “这些‘碳狗子’能成什么气候,武器不行,就是扒个车,偷点东西。我可不去,要去就去参加正规军。” 庄纪川年轻气盛,眼光又高,似乎看不上庄永璞说的铁道队,顿了一下又说:“我反正不想在家受欺负,我要找地方去弄枪”。 庄永璞意味深长地说道:“干大事,不一定跟大队伍,干大事也不一定用枪。大过年的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回家帮永寅哥包包子去,这事以后再说,我再说一遍,恁二叔不是汉奸,我干的事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咱老祖宗。” 这时,外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预示着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第十二章 族长的嘱托 庄村因连年战乱,祠堂早已不知所踪,无法聚集所有族人,不过虽然社会动乱,还是不能忘了祖宗,因此每年的大年初一,庄氏族人都会由血缘相近的近支亲属轮流组织一起给祖宗拜年。今年庄村“家东”的拜年仪式是在庄永田的家里进行。“家东”庄家的老祖是庄其仁,“家西”的老祖是庄其宽。庄永璞与庄纪川均是庄其仁的后代,而庄永田则是“家东”的族长也兼任着庄村保长。 庄永璞一大早叫上大哥庄永来,直奔村东庄永田家,路上每到一家应该一块去拜年的族家,庄永来都会过去叫上一块走,快到庄永田那个青砖砌起的高大门楼的时候,已经聚集了有十几个人了。大家扯着闲话,浩浩荡荡地迈过庄永田家那个又粗又大的拦门棍,走进了敞开的大门, 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拜年仪式还未开始,只见庄永田站在堂屋门口在和几位年长的老人聊天。庄永璞和庄永来径直走进堂屋,在早已铺好的席子上跪了下来,拱一下手,磕下头去,两人一起大声说道:“永田哥,给您和大嫂拜个年!” 庄永田跟上来,拉起庄永来,拱手还礼道:“两位兄弟,过年好,平常也见不到永璞,在枣庄干的还行吧!” 庄永璞也站起身来,回道:“大哥,就是干点杂活,凑合混吧!家里得亏有恁照应,很感谢你。” 庄永田笑着答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 又过了会,庄永田看人齐了,就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准备开始拜年仪式。大家都一阵忙乱,按照辈分,依次排好队,由于人多,堂屋里站不下,乌乌泱泱的站了一院子。由庄永田带领,面对堂屋里早已摆好的祖宗牌位,牌位前面燃着高高的蜡烛。 庄永田点燃三支大香,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诵道:“庄家第十一世不肖孙庄永田及各支后人给祖宗拜年! 树有根则旺,水有源则流。庄氏家族族人凝聚。念血脉相通之情,思同宗共祖之谊。吾辈当以全族利益为重,不分南北,不分支系,爱国守法,明礼诚信,团结友善,勤俭自强。 我庄氏一族过去的一年又添了男丁十二,庄稼也算风调雨顺。虽社会动乱,在祖宗的庇佑下,尚能保持完卵。请祖宗放心,我族必定惕厉自省,自强不息,光大门楣!” 说毕,庄永田跨步上前,将大香庄重地插到香炉里,香的烟雾弥漫了整个堂屋,庄永田退后到原来的位置,大声说道:“拜!”所有人都与庄永田高高将手拱过头顶,向下深深鞠躬,然后所有人呼啦啦一片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鲁西南属于孔孟之乡,历来重视礼仪,每年拜祖宗或者结婚,丧葬,都必须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所谓“三跪九叩”就是双膝跪地下三次,磕九个头。具体做法为一跪三拜,拜时头要碰地,三跪九叩拜跪,拜者必须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这是最高的礼仪。这种三跪九叩礼一直传到现在。 众人随着庄永田行完礼,正准备一哄而散,回家去吃初一水饺,庄永田叫住了大伙:“各位本家先别走,今天除了拜年,还有两个事情和大家说。” 听到庄永田的吆喝,大家都原地停住了脚步,目光射向族长。 庄永田挽了挽棉衣的袖子,扫视了一下院子里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兄弟爷们,今们是大年初一,虽然社会动乱,好在咱庄子不在交通要冲,尚能平安度日。年前保安团来找我,要求咱这一片所有的保长随时汇报庄上的情况,包括有没有外来陌生人,是否暗中资助八路。是否有人去扒铁路。一有情况要立即上报到保安团。 现在南方战事糜烂,国家动荡,我们一定要安分守己,守好祖宗的家业,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咱有地,就有饭吃。 但是我要强调一点,咱老庄家,自贡生老爷那一代开始,世世代代都是信奉“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现在国家军阀混战,日本侵略,汉奸当道,咱老庄家不能出一个汉奸,也不许为虎作伥,帮保安团欺负中国人。 好了,大过年的,不啰嗦了,都快回家吧!”庄永田挥了挥手。 庄永璞让庄永来先走,待大家都稀稀拉拉地走后,院子空荡下来,就上前叫了庄永田一声:“大哥,保安团找过你了?他们咋找到咱庄上的?咱庄四六不靠,又没铁道又没河的。” 庄永田拿起烟管点上烟回答道:“你在铁路上,应该知道吧,前段时间鬼子粮食车被扒了,一直没找到是谁干的,搜查的人一直查到夏镇街呢! 小闫团砸了庄俊川的早点摊子,又集合了八屯,贾庄,洛房,三里庄,吕庄,鲍楼,王庄的保长开会,成立了这一片的“和平维持会”,就是让我们及时报告可疑人物,如果有疏漏,会采取连坐,我和其他保长商量,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着家族着想,大家都老老实实的。我看,要不你也回来吧,别在车站干了,你也该说媳妇了,回来安生种地。” 庄永璞说道:“大哥,现在在枣庄站上还算好,王站长对我不错,我现在不想回来。” “那你可不能给日本人卖力,这些鬼子不行,你跟他们干好了也不能咋样,干不好,轻的是把你赶回来,重的就没命了。” “我知道,大哥,我天天盼着日本鬼子滚蛋,我有自己的打算,希望有一天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还得帮我。” 庄永田意味深长地看着庄永璞,说道:“一会我去给二婶子拜年去,大年初一不能在外面吃饭,快回去吧!” 庄永璞回家的路上想着找庄永寅聊聊庄纪川要当兵的事,想尽量能帮他找个靠谱的部队,别找岔了地方,跟了汉奸军阀。后来又想,母亲估计在家等急了,还是先回家吃饭,也不急于一时。 第十三章 黑木 大年初二,庄永璞一大早又骑上他那辆大轮车,压着路上零碎的鞭炮屑去枣庄值班,一路无话,暂且不表。 庄永璞到达枣庄火车站的时候,白色牌楼的大钟刚刚指向10点钟,日本人也觉得中国人在过年,所以警备松弛了许多,庄永璞跟鬼子门卫打了个招呼,就进了火车站,看到似乎鬼子的警戒岗换了新的小队长,就特别留意地看了一下值班室,屋里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大概40岁左右,不像通常的日本兵那样粗鲁,倒像个有文化的教师。庄永璞心道: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于是,他将自行车放到墙边,到门口向新来的小队长笑道:“太君,您好!” 日本人很友善地用流利的汉语答道:“你好,我是黑木,刚刚过来接替小林平一郎的警备队,以后请多多关照!” 庄永璞回应:“我叫庄永璞,是车站的会计,也请多多关照。” 他不愿和日本人多说话,就转身推着车子去宿舍了。 宿舍里宋邦珍刚刚巡查铁路回来,看到庄永璞回来,就迎了上来:“二哥,过年好啊!” 庄永璞拍了拍宋邦珍的肩,问道:“这几天站上有什么事吗?枣庄是否安定?” 宋邦珍笑着说:“二哥,你一来就是问这些事,也不问我呢俺咋过的年。哈哈!”看到庄永璞一脸严肃,宋邦珍伸了伸舌头,接着说道:“车站巡逻队新来了一个小队长,叫黑木秀和,这几天我观察了一下,觉得他不像其他鬼子那样凶霸霸的,说话很有礼貌。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高岗茂一年前就来火车站常驻了,”宋邦珍指了指火车站大楼,“他来了之后,就到洋行里去了,听说把金山大骂了一顿,他怀疑是金山为了争大掌柜的位置,联合外人下的手,金山当然不承认。高岗比他官阶高,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可能金山的大掌柜干不长了。” 庄永璞听了宋邦珍的汇报,沉吟道:“金山如果被撤换,那还得调新的人过来,咱们得重点关注一下,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及时把消息送出去。那个黑木,抽空多和他拉拉,看看他的底细。时候也不早了,你拾掇拾掇,赶快回家过年吧!这边我来盯着。” 庄永璞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翻了翻这几天的火车的单子,都是正常过路的火车,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思着:这个年算是过去了。谁也不知道新的一年将会迎来什么样的血雨腥风,看南方战场的势头,这场仗似乎才刚刚开始…… 看完了留在桌上的单子,庄永璞看没有其他事,就锁上办公室的门,出了火车站,到大街上溜达起来。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这首诗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能形容过年的情景。枣庄的大街上家家户户都换上了红色的对联,但是街上静悄悄的,看起来那么安静祥和,一如过去每一个春节。 这个苦难的民族,经历过多次外族的入侵,但是她超强的韧性和忍耐保持住了这个民族流传几千年的风俗习惯和文化,走在这样的街上,让庄永璞恍惚觉得这里还在太平时代。只是车站西边炮楼上插着的血红的太阳旗提醒他--他错了,他们的国土已经沦丧,他和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人一样,都被奴役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劳苦大众在哭泣;地主乡绅在观望;地痞流氓在横行;而他则在孤独中寻找抗日的燎原之火。 庄永璞边感慨边踩着冰冷的路面,走过了洋行,走过了他常去的药铺,不知不觉走出了枣庄,远远看到宋世久牺牲的地方,那两排秃秃的大杨树。他才意识到该回去了。 回来的路上,庄永璞不再胡思乱想,脚步也快了许多,当他经过洋行的时候,看到那个新来的小队长黑木秀和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正好从洋行出来,黑木也看到了庄永璞,没等他说话,黑木抢先说道:“庄会计,你好!你是去朋友家吗?”庄永璞赶忙回答:“太君好,今天站上事不多,我出来转转,现在就回车站啦!” 黑木冲他点点头:“那我们一块走吧。” 庄永璞静静地跟在黑木后面,正寻思该怎么打破凝固的气氛,黑木回头笑笑问道:“你在枣庄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我是刚到中国来,日本本土一大半的男人都来中国了,我本来是个教师,因为兵源缺乏,也只能上战场了。” “那你们国家的孩子都不上课了吗?”庄永璞若有所思地问道。 “国家为了圣战,已经把所有的国运压到这场战争上了,哪里还有精力顾那些,现在全力开动的只有兵工厂,国内空了一大半了,你知道日本国土狭小,资源又匮乏,现在只能靠以战养战,军需给养全靠中国的工厂供应。” “哦!中国幅员辽阔,资源丰富,这是你们来的原因吗?”庄永璞看着黑木的侧脸问道。 “唉!”黑木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回到车站,庄永璞跟黑木招呼了一声,就回到了办公室,看到王振华已经坐在办公桌边,他赶忙过去拱手说道:“王站长,过年好啊,我早上刚过来,还没去给你和嫂子拜年呢!”说着话,搬了个椅子坐到了王振华斜对面。 王振华说:“过年好,家里都好吧!” “都挺好的,站长”庄永璞回道。 王振华忧心忡忡地说道:“高岗年前过来了,他打算替换掉金山,估计很快,洋行就换掌柜了。这个高岗看起来准备亲自坐镇枣庄,要镇压临枣支线扒铁道的人了。” “那是谁来接替金山啊?” “听说是从滕县过来的一个大佐,叫茅山三郎,因之前在战场上炸断了一条腿,退了下来,但是人很凶悍。‘洋行血案’日本人猜测一个人干不了,还在秘密调查,说不定他来了之后还得翻一翻旧账。” “站长,你说高岗到枣庄来常驻,他会怎么管这片地方?”庄永璞问道。 王振华回道:“鬼子估计要在这片下狠手了,警备队长换了黑木秀和,洋行换掌柜,至于下一步,我们还要看看高岗怎么办。” 第十四章 高岗的开场白 大年初五 清晨刮起的西北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庄永璞有早起的习惯,他戴上大檐帽,穿好车站的制服,到站台上巡视,看看日本人最近的布防情况。鬼子的摩托卡静静地停在站台旁的辅道上。自从上次丢粮食,日本人在运输上谨慎了许多,重要的物资运输都是尽量放在白天,最近炭场生意红火,洪振海他们也没有扒火车。所以临枣支线消停了不少。 渐渐的,天已经大亮,这时庄永璞听到鬼子集合的哨声,过了几分钟,火车站的警备队集合的声音传来,“窠窠”的脚步声充斥着火车站的站台,他知道,这大概是高岗茂一要集合训话了,他赶忙走回车站办公楼前,只见警备队一百多人穿着整齐的军装,带着鬼子特有的屁帘帽,昂首挺胸,三八大盖前端的刺刀闪着刺眼的光。 在车站工作的中国人则站在了南侧,排头的正是副站长王振华。王振华看到庄永璞走过来,急忙向他招招手,示意让他站到他身后。 高岗那瘦削的身材站在楼前的台阶上,看到所有人都很迅速地集合,脸上的表情表示他很满意。只见他抬了抬手,叽里咕噜地讲了起来,大体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他高岗茂一要重点解决临枣支线和枣台支线最近出现的问题,保护好铁路运输是天皇圣战胜利的重要保障,以前那套怀柔的政策看起来行不通,要狠狠打击不配合的中国人。从今天开始,警备队将分为5个小队,每队负责20公里,分别警戒北起滕县,南到韩庄的津浦铁路,临枣支线和枣台支线,谁的区域出了问题,就惩罚谁!” 说罢,高岗又转向王振华带领的中国工人,用流利的中文说道:“诸位,感谢大家在车站辛勤的工作,日本和中国自古以来都是兄弟,这里也是大日本帝国的国土,我们都是天皇陛下的臣民。天皇陛下也是为了解救苦难的老百姓,天皇的理想就是解放全亚洲被压迫的人民,建立‘*****圈’,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和大家都是兄弟,大家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大家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希望诸位和大日本皇军一起维护‘中日亲善’,共同打造天皇陛下的‘*****’! 那些‘毛猴子’和你们不一样,他们都是土匪流氓,不要被他们蛊惑,只要和皇军好好合作,大家都会有好处,如果谁私下敢和‘毛猴子’勾结……” 他停顿了一下,顺手牵起了身边的狼青,那狼青顿时支起身子,嗷嗷叫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前冲,似乎高岗指向谁,瞬间就会将他撕碎。 “它可不会管你是谁,只能成为它的晚餐!” 全场静寂无声,鬼子队伍雪亮的刺刀在寒冷的阳光映照下,刺到了眼睛,更刺进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庄永璞心里明白,高岗这是在警告他们,不要和“土八路”掺和,老老实实地做汉奸走狗,丢掉自己的民族尊严,丢掉胜利的妄想,做一个天皇的顺民,才是中国人唯一的出路! 庄永璞胃里突然泛出一阵绞痛,他攥了攥拳头。前面王振华似乎觉察到了庄永璞的反应,用后脚跟踩了一下他的脚,提醒他不要激动,过度的反应,马上会引起台阶上高岗的注意。 早饭时分,街道上依旧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初五是传统的拜财神的日子,也是店铺开业的日子。过了初五,大家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出门做生意了。 庄永璞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戴上毡帽,穿上厚厚的棉长袍,又到了他和赵连友碰头的沈记药铺。药铺也是上午刚刚放完开门炮,细碎的鞭炮屑铺了一地,街道上还残留着鞭炮的火药味。 药铺大门两旁的柱子上贴着红红的对联:“世尊岐黄济世业,德配时珍百草通”,庄永璞打量了对联半天,参悟着其中的涵义。然后直接从前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在药铺里并未见到赵连友,只有一个伙计在,庄永璞借口忘了拿药方,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看到李玉芝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由于他一直是王志胜的跟班,庄永璞也算认识。李玉芝也看到了他,赶忙上前叫道:“啊哈!庄哥,你咋在这?我给俺娘拿两副药”说罢,将药方递给了伙计。然后热情地拽着庄永璞的胳膊,到生了炉子的里间坐下。 “庄哥,自从王哥离开洋行,洋行的活就没法干了,宪兵队为了能控制脚行,守岛把他的翻译杨茂全派过来当二头,这个杨茂全是我内弟,但他不是个好人,大伙的工钱全让他克扣了,我的也不放过。其他人还骂我,说我勾结小舅子克扣他们钱还装可怜,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看王哥那炭场挺红火的,我准备求求他,去炭场干。” 庄永璞问道:“金山不管他吗?把脚夫队弄得鸡飞狗跳的,洋行也受损失啊!” “杨茂全是宪兵队的人,估计金山想管也不敢管吧!再说了,金山好不容易坐上大掌柜,他不是也想捞钱嘛,中国人的死活他才不关心呢!” 庄永璞看他懵懵懂懂,似乎内情知道的不多,就不再多问了,顿了一下说道:“你找志胜问问,不过炭场大掌柜好像不是他。” “行不行总得试试,听说大掌柜的叫洪振海,是个挺仗义的人,总不至于不给穷兄弟机会吧!我明天就去找王哥说去。” 前台的伙计过来敲了敲玻璃门,冲李玉芝说道:“药抓好了”。李玉芝连忙起身去付钱拿药。庄永璞看天色已晚,赵连友可能也不会来了,就跟李玉芝打了个招呼,回火车站了。 庄永璞回到宿舍,思考着要不要把茅山三郎即将来洋行做大掌柜的消息传给洪振海,或者冒险去王志胜家一趟。宋邦珍不在,也没个人商量。考虑来考虑去,决定先静观其变,先看看高岗茂一来枣庄耍什么花样再说。 第十五章 李玉芝的第一个任务 渐渐的,北风不再锐利,路边的秃树泛起了新芽,田间的麦苗也支起了蛰伏已久的腰身。刚过了惊蛰,企盼已久的春雨滋润着华北平原的广袤的大地。 高岗对枣庄火车站的布防不满意,自正月十五化冻就开始重新改造车站的防卫设施,经过接近两个月的整改,火车站已经大不一样,庄永璞每天都看着这些变化,对高岗的方案也是烂熟于心: 1.火车站西边原有的兵营不动,兵营的东、西、北三面有很高的石砌围墙,南面是个大水坑,周围设有通电铁丝网。这里驻守着一个中队的鬼子,大概100人左右,平时除了协助警备队拱卫枣庄火车站的安全,还负责和500多伪军,300多特务维持枣庄的平稳。 2.在火车站东面也就是洋行正对面,铁路南侧新筑一个碉堡,并在火车站牌楼边上加筑一个碉堡,加高加宽火车站的围墙,将三座碉堡连接在一起,与原有西边的碉堡一起,由中间的碉堡居中调度四个碉堡的防务。 3.西南面挖一条防护沟、并架设防护电网。 扩建的炮楼矗立在铁道的两旁,附近除了那个大水塔,再没有比碉堡更高的建筑了。这四个碉堡像一个大钳子,夹住了枣台支线和临枣支线的交汇点。这相当于将整个枣庄火车站防护的像铁桶一样,洪振海要是想进来,估计插着翅膀都难了。面对日益紧迫的形势,庄永璞不禁发起愁来。 这一天,黄昏的细雨中一个身影出现在枣庄的大街上,正是王志胜的跟班李玉芝。在他与庄永璞交谈过之后,他果然去找了王志胜。 经过一个冬天的发展,洪振海的炭场已经聚集到了14人,由于人员背景复杂,管理起来比较困难,保密性也差。加上14人只有5支短枪,武装力量不行,一旦暴露,后果将不堪设想。洪振海对现状比较担心,所以不同意队伍快速膨胀。最后经不住王志胜的劝说,勉强让李玉芝做了个外围队员,只负责炭场的销售工作,不能接触铁道队核心事务。 这天,杜季伟接到山里的通知,需要他们买些西药供给部队使用,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能办,王志胜就推荐了李玉芝,一则,李玉芝跑过几天生意,有点关系。二则,他也想让这个兢兢业业的跟班积累些功劳,能够成为队伍的一员。 李玉芝正好在枣庄的西药店有个朋友。就准备到那边买药。他本觉得这件事不会出什么问题,在藏好买药的钱后,就没有隐藏行踪。结果运气不好,顶头就碰上了他那汉奸小舅子杨茂全,李玉芝被他缠上,只得带他去酒店撮了一顿。 喝酒的时候杨茂全大讲“东亚共荣”,李玉芝十分反感,只好用酒菜堵对方的嘴。但他自己也喝得迷迷糊糊。结果付账的时候不小心露了买西药的钱。杨茂全见他有这么多钱,更是缠住不放,说自己赌博欠了钱,要向他借。李玉芝心里叫苦不迭。为了摆脱杨茂全,他只得忍痛拿出10块银洋,打发他走了。杨茂全贪得无厌,还想“借”更多的钱,李玉芝哪能同意。 好不容易摆脱了杨茂全,他不敢再久留,绕过几条小巷直奔药店买好了药。他回头看看,确定了杨茂全没有跟踪盯梢,便快步离开枣庄。 回到陈庄,杜季伟见他神色不对,便问情况。李玉芝没有说杨茂全的事情,只说鬼子盘查得紧,买西药费了一些周折。但是敏感的杜季伟预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但李玉芝不愿意说他又不便多问。于是,为防节外生枝,杜季伟迅速派人将药品连夜送往山里。 第二天拂晓,高岗带领300多人包围了陈庄。“嘭嘭嘭”在和顺炭场门口敲起了门。洪振海得知鬼子上门,怒不可遏,要拿放在煤堆里的枪与之拼命,杜季伟拦住了他。杜季伟说,如果他们是为李玉芝的事情而来,那么西药已经转移,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于是大家又镇定下来,让曹德清去开门。 鬼子冲进炭场,在院子和屋里乱翻一气。王志胜见鬼子向他们藏武器的地方走去,急忙递上香烟和酒以分散其注意力。鬼子看见烟酒,凶狠的面孔缓和了下来,接过烟酒到别处去了。 鬼子没发现什么,就把他们赶出门外,让他们到炭场外面的路上集中。李玉芝一眼就看到了杨茂全。这时他明白了,鬼子是这个汉奸内弟带来的。杨茂全并没有因得到10块银洋而放过李玉芝。 高岗到枣庄之后,就对这个仅离火车站几百米的炭场起了疑心。暗地里派人调查了几次炭场里煤炭的来源。恰好杨茂全报告说姓李的身上有大量来源不明的现金,有可能是扒铁路后销赃的钱,于是高岗就想趁这个机会将炭场查个底掉。但是眼看没有查到什么,非常不甘心,就让手下一个一个地检查良民证,重点查姓李的人。 杜季伟看到鬼子的做法,判断日本人并未拿到证据,只是怀疑,所以杜季伟拦住了洪振海,没有让他硬碰硬。最后,高岗没有看出问题,只好先把李玉芝,李云生和李荣兰抓走。 第十六章 三李的三种宿命 庄永璞天未亮就听到了鬼子队伍集合的声音,心道高岗可能有什么行动,也不知道谁要遭殃了,他不敢对鬼子的行动表示出太多的兴趣,虽然早早起了床,却和衣躺在床上抽闷烟。 待到早上10点左右,鬼子收队回来,庄永璞看到抓回来了李玉芝,李云生和李荣兰,才知道高岗是去抄洪振海的炭场去了。他不禁心底焦躁起来,急切想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看到黑木并未参与早上的行动,正在货场里巡视,就佯装核对货场里的货物数量,在货场里一件一件地查将要装车的物资。 黑木主动上来跟庄永璞打招呼:“庄会计,盘库呢?” “嗯!怕记错了数,过来再数一遍。今天早上皇军有行动,您怎么没去呀?” 庄永璞问道。 黑木答道:“高岗是不会让我参加这样的行动的,我和金山在本土就是朋友,你们的春节之前,是他申请将我调过来的。但是高岗怀疑金山与‘洋行血案’有关,连我也不信任了,所以他们的行动,我也不清楚。” 庄永璞一听,心凉了半截,便不再言语,又寻思:“原来黑木和金山是朋友,那他和高岗不是一路,以后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黑木看他忙着点货,就悄悄去别的地方巡逻了。 庄永璞没有办法,一上午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在车站周围转悠,他盘算了一下车站周围的防务,西边的炮楼靠着鬼子兵营,又在进城的大路上设有卡子,北边的炮楼因为在城内,由保安团把守。 站里和南边的炮楼都有重兵把守,要想救人,只能从北边炮楼下手,但是洪振海他们只有5棵短枪,对付把守森严的兵营,无异于以卵击石。庄永璞否定了这个方案。 下午的时候,他直接到办公室找王振华了解情况。王振华告诉他:“高岗并未抓到炭场其他事情,只是因为杨茂全举报李玉芝手里有大量日本票子和银洋。怀疑他与扒铁道的人有关,所以抓了李玉芝几个人,想让他们供出来几个,杀一儆百。这几个人现在正在被严刑拷打,怎么处置,要看他们招供的情况。” 庄永璞一听,心头顿时紧张起来,如果李玉芝三人供出了炭场的底细,洪振海马上就有麻烦,得迅速转移。但是又不能提前转移,提前转移了,就等于暴露了。这三个人就彻底没救了,得抓紧时间想办法。 晚上,庄永璞叫来宋邦珍商量怎么办,宋邦珍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好的办法,庄永璞看他那个样就来气,说道:“你不是天天吹牛逼,说自己认识的人多嘛,怎么着急的时候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宋邦珍无奈地说:“二哥,我也不想这样啊,李云生我认识,但是他本身就是扒铁道的,这个时候情况不明,不好弄。北边炮楼的小队长宋方亭倒是俺本家,但是他是新来的,他是啥底细俺也不知道,怕帮不上忙,再把咱折进去。” 庄永璞一听,埋怨道:“你咋不早说,我们分析一下!鬼子抓三李,是因为李玉芝兜里发现了大量现金,李云生和李荣兰应该只是被怀疑,没有证据,咱是不是可以先从嫌疑小的人身上入手,李云生长的五大三粗,又黑又壮,鬼子估计也会重点照顾,李荣兰比较瘦弱,看起来嫌疑稍微小一点。” 沉吟了一会,庄永璞接着说:“咱就从李荣兰突破吧,你找宋方亭,就说李荣兰亲戚托你找关系,这次被抓是冤枉的,看看他兵营里有没有朋友,先帮忙问一下,明天咱们看审讯的情况,再定怎么办。” 宋邦珍想了想说:“这样行,那我现在就去炮楼看看宋方亭在不在。” 说罢,他在宿舍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找出来一副麻将,拎着就走了。 半夜时分,宋邦珍呵欠连天地回来了,庄永璞赶忙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咋样?” “宋方亭同意了,他正好和宪兵队的翻译认识,明天先了解里面的情况,这个宋方亭还不错,他说如果李荣兰确实是冤枉的,他可以找他的上司保安团邹邬的司令朱玉相把李荣兰保出来。” 庄永璞想了想,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就说道:“明天了解了三李的情况,我得马上找洪振海汇报。” “不行,哥!现在炭场命悬一线,你不能出面跟他们联系。明天下午你去药铺守株待兔,天黑之前,如果没人来,我就晚上冒险去陈庄。”宋邦珍急忙说道。 庄永璞道:“你先和宋方亭保持联络,下午我去药铺,天黑后再定。你先睡吧,我趁现在把火车站周边鬼子的布防图画一下,万一要硬来,也提前做个准备。” 第二天,宋邦珍又跑到炮楼磨叽了一上午,中午时分回来了。庄永璞赶忙拉着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宋邦珍说:“二哥,你别急,翻译把信传过来了,重点审的李玉芝,打得挺厉害。其次是李云生,他比较冲,一直在骂,所以挨揍也比较多。李荣兰倒是没受什么罪。三个人都没有吐露什么信息,只是李玉芝说不清钱的来龙去脉,估计还要受罪。” 庄永璞听到这,说道:“李玉芝可能保不住了,我下午去蹲点,看看洪振海他们怎么计划。” 下午四点多,庄永璞思考了一下,决定光明正大地去药铺抓药,这一次事件之后,估计炭场很快就会变成焦点。可能这是最后一次在这里接头了。所以他随便写了个处方,大摇大摆地进了沈记药铺。在他到柜台把药方给到伙计的时候,他看到了里屋的一个人,戴着黑色的礼帽,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不是洪振海是谁? 庄永璞吃了一惊:怎么他来了?这里多危险啊!他看了一下店铺周围,没发现异常,就装作不认识洪振海,扭头跟伙计说:“慢慢配方子,有几味药不常用,你得帮忙找找,我到里屋坐会”。说罢,到里屋挨着洪振海坐到了凳子上。 洪振海笑着大声说:“来拿药啊!”接着低声道:“永璞哥,宪兵队怎么样了?李玉芝有没有招供?” 庄永璞将上午的消息悄声跟洪振海说了,顺手从袖筒里抽出他连夜画的车站布防图,掖到了洪振海的后裤腰带上,洪振海背着手悄悄地藏好。 接着,庄永璞道:“你们抓紧准备疏散吧,重要人物赶紧撤,炭场不能关门,表面上要和没事一样。留几个机灵的,盯着城西的卡子,一有鬼子出动,抓紧躲起来,现在不能硬拼。三李能不能活两个,全看李玉芝能不能扛得住了!” 洪振海焦急地说道:“没办法救了吗?” “先把能救的救了吧,只要鬼子审不出其他事,我这边能找人把李荣兰保出来。李云生这,志胜和金山比较熟,看是不是可以找找他,多花点钱呗! 这个得快,新的大掌柜茅山三郎马上就要来了,估计金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你们也要计划一下,提前找好地方,陈庄一旦有问题,也好有个去处。” 洪振海道:“二哥,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主要是了解一下情况,看怎么把人救出去。” 这时,一个店老板模样的人,从后面进来,向洪振海招了一下手,洪振海看了一眼庄永璞,没再说话,径直到后院去了。 庄永璞回到车站的时候,形势已经有了变化,宋邦珍垂头丧气地对庄永璞说:“二哥,李玉芝把事全揽了,说打洋行,搞机枪都是他领着八路干的,和二李没关系。让他招供谁是八路,他就说自己是八路,其他人都在山里呢,你们这些小鬼子有本事就去抓。鬼子气急败坏,直接放狼狗把他咬死了。” 庄永璞一屁股坐到床上,眼泪刷刷掉了下来。 一个月前李玉芝还和他讨论去炭场找王志胜,憧憬着新的生活,他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当时他并不知道炭场的实情。 在他被杜季伟安排去买药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即便他只是个外围队员。 被抓后,他没有出卖炭场,揽下了所有的事,既暂时保住了炭场,也救了李云生和李荣兰。 他死的时候还在愧疚,愧疚因为自己的不慎给炭场带来了麻烦,愧疚连累了二李,甚至愧疚为什么有个操蛋的小舅子杨茂全…… 金山果然保出了李云生,估计王志胜没少花钱。 宋方亭在和朱玉相打了招呼之后,朱玉相本来就和李荣兰是远亲,也很爽快地保出了他。 庄永璞后来听说,李玉芝这个外围队员牺牲自己救了铁道队的八位创始人中的两位,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劳,但是铁道队内部对于李玉芝办事不力,暴露了炭场表示不满,最终都没有将他列入烈士名单,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而李荣兰虽然被保了出来,但是他在最开始洪振海搞机枪的时候,对洪振海将武器全部上交到山里为自己捞功劳的行为十分不满,就跟洪振海有了裂痕,经过这次事件以后,他觉得王志胜找金山保了李云生,没把他当自己人,他之后再也没有参加铁道队的活动。自此,做为“枣庄铁道队”创始人之一的李荣兰消失在历史中,再也未出现。 第十七章 及时脱身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高岗瞄上炭场,抓人之后。陈庄的爱路村自卫队,枣庄的特务队,也都盯上了和顺炭场。三天两头来找茬,搞得洪振海,杜季伟不胜其烦。 由于炭场规模不断扩大,虽然洪振海杜季伟决定:将每月收入的50%留作生活费和情报活动费,40%留作购置武器弹药费,10%留作办公费。但是炭场的收入依然相当可观,所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新人进来,短时间就聚集了30多人。 铁道队领导上的单纯军事观点,只鼓励队员“偷”鬼子,且“偷”的地点大多集中在枣庄火车站周围,而放松了对队员的政治教育和保密教育,致使队员保密观念淡薄。这也给炭场带来了灭顶之灾。 一天,常庄一个队员与邻居争地边子,翻脸打了起来,一激动,说自己是八路。要带人回来收拾邻居。邻居害怕被报复,就上报给了保长李一星。李一星既害怕不上报,事后会落下私通八路的罪名,又害怕如果日本人不能把炭场这三十多人一网打尽,事后会遭到报复。考虑再三,正好他和三岔街维持会会长崔玉起关系比较熟。这个人胖乎乎的,脸上有些麻子,人们背地里叫他“崔麻子”。就暗地里找到崔麻子商量处理和顺炭场的事。 崔麻子二话没说,摸黑就跑到高岗的特务机构汇报和顺炭场可能有八路。却是黑木秀和在值班,黑木收到报告,虽然和高岗有隙,但也不敢怠慢,赶忙找高岗汇报。 庄永璞正要从办公室出来去货场,看到黑木急嚯嚯地走了过去,连招呼都不打,心道可能是出事了。 他就留了个心眼,悄悄走到黑木的警戒室,看到一个满脸麻子的胖子正在屋里乐颠颠地站着,正等着鬼子奖赏哩!他看到庄永璞一身制服,就习惯性地点头哈腰,庄永璞问道:“抓到八路了吗?”崔麻子不假思索,嘴就秃噜了出来:“和顺炭场有八路,已经报告给太君了。” “很好,马上皇军就会去抓人,你在这等着带路,回来奖赏肯定少不了哦!我先去准备准备。”说罢,庄永璞转身出了门慢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下,麻脸并未跟出来,四周也没有人,便沿着墙根炮楼的死角,飞一样直奔宿舍。事情紧急,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回到宿舍,脱掉制服,换上一身黑衣服,打算趁着夜色赶在鬼子前面,让洪振海尽快转移,他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估计这一去就不能回来了,车站的内应以后要宋邦珍一人支撑。 正想着,宋邦珍进了屋,看到庄永璞着急忙慌地换衣服,知道有急事,就问道:“二哥,出啥事了?” “鬼子要去抄炭场,有个麻子打了小报告,我得赶紧去告诉洪振海转移。” 宋邦珍反应很快:“二哥,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交给我吧,我认识一个叫曹修富的,人可靠,他一直在人家里当厨师,最近跟我说想加入抗日队伍,他的细节我回头跟你说,他就住附近,我马上去找他,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庄永璞也觉得这样更好,又补了一句:“让他跟洪振海说,是一个麻脸汉奸告的密,让他们尽快除掉此人。” 宋邦珍顾不上回话,沿着墙根悄然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 深夜,乌云密布,看起来暮春这场雨应该小不了,黑漆漆的天空像一口大锅扣在了地上,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陈庄东南传来,大约二百个穿着黄皮的鬼子和伪军包围了和顺炭场。炭场里似乎恍然不知,只有院子中央一个电灯耷拉在一根竖起的木棍上随风摇晃。 亲自督战的高岗茂一,抽出东洋刀,往前虚劈了一下,传令兵小旗一扬,声嘶力竭地叫道:“哈布死丢”(开火),鬼子的四挺机枪同时开始喷出火舌,机枪特有的“突突”声回荡在陈庄的上空。百姓吓得缩在被窝里不敢动,有胆小的直接尿在了床上。 炭场里火星四溅,木门,玻璃统统被打的稀碎。打了一阵,高岗似乎觉着不过瘾,又调来十个手炮,砰砰砰打了三轮,这下估计炭场没有活物了,才一声令下,收手。 接着,高岗指挥保安团的人上去清场,保安团今晚执行任务的小队长正是宋方亭,他心里把高岗的祖宗骂了个遍:“奶奶个熊!又拿我们当炮灰”虽然心里抱怨,也不敢表露出来,挥挥手,领着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大门口围上去。 炭场一直没有动静,宋方亭踢开已经残破的大门,窜进院子,迅速找了个煤堆做掩护,使劲挥了一下手中的盒子枪,十几个人冲到了堂屋门口。只见这一队人看到屋里的情况后,瞬间直起了腰,放松了下来。屋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洪振海他们得到曹修富的情报,二十分钟之内就撤离了。估计刚才在哪个小山头上看热闹呢! 第十八章 窝里斗 高岗茂一扑了个空,心头非常恼火,这几天正在大发脾气,一大早安排人去把崔玉起叫过来,准备问问他都告诉过谁,查一下是谁泄露了秘密,马上抓来剥皮抽筋。结果等来了崔麻子被杀死在齐村村头的消息。 据特务队报告,从崔麻子的尸体上搜到一封信,信是齐村的维持会长李一星写的,他约崔麻子早饭后去齐村讨论抓八路的事。结果,崔麻子到村口就被人杀了。 高岗暴跳如雷,抓起桌上的茶壶,使劲摔到了地上,茶壶顿时摔得粉碎。他近乎吼叫地吆喝道:“李一星欧茨喀马一得,卡得偶口楼希达!”(抓住李一星,杀了他)。 他的卫队长石川赶忙答道:“哈依!”一溜烟地去执行任务了。 车站里高岗暴跳如雷;洋行里,新来的大佐茅山三郎和金山也打了起来。茅山三郎拄着拐杖,像骂孙子一样呵斥金山:“我一直怀疑你勾结土八路,害死了原来的掌柜,为的就是自己当大掌柜。” “你血口喷人!我是大日本帝国皇军,我是在天皇陛下面前宣过誓的,我怎么会跟‘毛猴子’勾结?” 茅山更火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把金山呼到了地上。 “是你保了和顺炭场的李云生出去,这次高岗大佐去抄炭场,扑了个空,坐实了他们是八路,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脸肿了半边,听到这事,不禁有些气馁,低头回答道:“大佐阁下,‘洋行血案’我也是受害者,我挨了两枪,如果不是我命大,我也死了。而且宪兵队的守岛少佐也破案了,是宋世久来抢劫,和八路没关系。我保那个人,你也没证据证明他是八路啊!我了解过,他就是个普通工人。这次高岗大佐仅凭一个特务的小报告就把炭场抄了,说不定炭场是冤枉的呢!” 茅山三郎拿出一摞单据,一把摔到金山的脸上:“这是从炭场里面抄出来的账单,自炭场开业,给你上供的明细都在这里,你现在就给我滚出洋行,从现在开始,你被撤职了!” 金山一看,的确无话可说了,就恨恨地看了茅山三郎一眼,转身走了。 进入五月以后,淅淅沥沥的雨就一直没有停过,铁道队的人在高岗伏击了炭厂之后,似乎凭空从枣庄消失了。 高岗不禁有些得意,认为他的行动震慑了“毛猴子”,他们要么吓尿了裤子,解散回家抱媳妇去了,要么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都跑到山里去当真正的土八路了。 所以他向驻守济南的上司尾高龟藏司令汇报,近期枣庄铁路情况好转,已接近消灭“毛猴子”!尾高龟藏大喜,大大表扬了高岗一番。并认为已经解决了后顾之忧,就决定,集合枣庄80%的兵力,去山里“扫荡”,准备一举消灭盘踞在鲁南的八路军。村上给了高岗三天的时间整合队伍,要他抽出500日军,2000伪军与其他地方的队伍配合对山里进行扫荡,高岗马上颠颠地选出来枣庄最精锐的队伍,准备去抱犊崮一展身手,再立个大功劳,好在帝国军服上加颗勋章。 他推断“毛猴子”已经吓破了胆,而且也没有什么武器,不会再对临枣支线有什么威胁,去捞功劳的事情,当然不能让黑木沾光。所以特地留下黑木的警备队照看铁路,剩下的精锐全部带去山里扫荡。而北炮楼队长宋方亭之前表现不错,让他留守做为守军足够了。 外面下着雨,车站上都歇了工。庄永璞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对面宋邦珍翘着二郎腿有规律地晃荡着,嘴里念叨着:“二哥,你说他们去哪里了?这半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真让人担心啊!” “我也不知道啊,从那天之后,快一个月了,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过你看,崔麻子第三天就被杀了,还嫁祸给李一星,一瞬间就解决了特务,又把李一星带领的齐村维持会给搞垮了,这么漂亮的事一定是洪振海他们干的。这说明两点:第一,曹修富把咱的话带到了,第二,他们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了,而且这个地方应该离枣庄不会太远。所以呀!不用替他们担心,他们还会回来的。” 庄永璞从床铺上坐了起来,盘上腿,扔给宋邦珍一棵烟,自己也点上:“嘿嘿!你看到金山的脸了吗?肿得跟个猪头一样,茅山把他从洋行里撵了出来,他最近好像没地方住,一直在黑木那里打秋风。不过他毕竟是退役的军官,高岗也不能拿他咋地。这帮龟孙,窝里斗的越狠越好,咱在这看他们狗咬狗,还能咬几天。” 宋邦珍也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九章 巧借怒火 临近黄昏,黛青的夜幕终于吞噬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光线,如丝的细雨里,暗影铺满了深长的幽巷。青色的砖瓦在雨水的洗涤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鬼子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赴山里“扫荡”去了,枣庄安静了许多。庄永璞到东边的铺子里买了个烧鸡,准备和宋邦珍打打牙祭。在回来的路上,远远看到北炮楼下隐隐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头戴黑色礼帽,刻意新蓄的胡须让人猛一看起来,像个普通做生意的人。但是却骗不过庄永璞的眼睛,此人正是王志胜。 炮楼里一片喧闹,估计保安团的人正在喝酒吹牛,没有人注意这个走过的路人。 庄永璞心道:“这个家伙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枣庄认识他的人不少,特务队里的人看到他可就麻烦了。”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在身形交错的时候,和王志胜递了个眼色,就悄悄在洋行西面的拐角处佯装抽烟,看四周没人,趁西炮楼的观察哨正在转身的空当,转身向北走去。这边王志胜也并未加速离开,只是晃荡着身子,像路人一样低着头,唱着小曲慢悠悠地走着。 庄永璞远远看着王志胜拐弯进了一个胡同,正是他城北的老宅。他也悄悄在铺满暗影的路上远远跟随过去,在胡同口的一个黑黑的门洞里停了一会,看没有人注意,趁着夜色,也钻进了胡同。悄悄走到王志胜老宅门口,用特有的节奏敲了敲老旧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庄永璞闪身进去,外面又恢复了平静。屋里黑洞洞的,没有点灯,一股霉味充斥着整个空间,看样子好久没住人了。王志胜的老婆高志杰也不在,估计为了避免危险,王志胜提前安置了。 庄永璞就摸黑对着王志胜问了起来:“志胜,你怎么还敢回来啊?你们最近怎么样?大家都安全吧?”庄永璞进屋就连珠炮一样问。 王志胜拍着庄永璞的肩,高兴地说道:“庄哥,你上回的情报及时,让高岗扑了空。我们在小山坡上看到老鬼子气的直蹦,都哈哈大笑,反正本来就打算把炭场关了,也就不心疼了。 不过现在说起来好笑,当时还真是惊险,曹修富连滚带爬地来报讯,徐广田,曹德清他们不信,还不舍得走呢!振海和政委觉得宁可躲一下,也不能冒险,命令大伙收拾一下重要物品,就撤离了,前脚刚走,后脚鬼子就把炭场围了。撤退的路上,振海听说是个麻脸打的报告,估计是临城的特务崔玉起,就说得抓紧灭口,不然会暴露你,所以政委设了个套把崔麻子和李一星一窝端了。 这不是鬼子进山扫荡了嘛!我们计划趁枣庄防备空虚,再挒洋行一回,把那个什么鸟特高科端了,再杀了杨茂全,给李玉芝报仇。这是咱“枣庄铁道队”成立打响的第一枪,就要拿特高科祭旗。我这回来就是要勘察一下洋行现在的情况,好做一个周密的计划。” 庄永璞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现在洋行可不好进,四周的墙加高了,上边还有电网,门口有保安团的卫兵。炭场被封后,茅山三郎把金山赶了出来,里面有十几个鬼子,每个人都有枪,现在又新修了北炮楼,机枪可以直接覆盖整个洋行。即使正面强攻进去,事后也不好撤离。” 他又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事也不是没机会,不过需要人手够才行,要有一队人先控制北炮楼的保安团,一队人盯住西炮楼的鬼子,另一队负责攻击的人,不能从正面强攻,要趁鬼子睡觉的深夜,悄悄进去,分组对付里面的鬼子。尽量不要出现大动静,最好用刀解决。你干过一次了,还得参考上次的做法,只不过同时多对付几个人而已。” 王志胜听着庄永璞的分析,补充了一下:“我们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是关键有两点,要明确洋行里面的具体防卫布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怎么出来,万一不顺利,惊动了两个炮楼,不能原路返回怎么办?” “现在枣庄空虚,守军就十几个,到时候如果惊动了鬼子,索性把动静搞大,让他们以为八路军主力来了,让西炮楼的鬼子不敢出来,北炮楼的队长叫宋方亭,他是宋邦珍的本家,人还不错,之前帮我们救过李云生和李荣兰。我可以让宋邦珍给他打招呼,到时候安排一队人控制炮楼,让他们假装抵抗,往天上打枪,事后也能跟鬼子交差。这样,我们只需要躲开西炮楼的机枪就可以了。” 王志胜点头赞同道:“庄哥,外围你都分析的很清楚,没什么问题,洋行里面的情况我准备冒冒险,金山应该比较熟悉,加上他刚从里面出来,应该变化不大,我找他看看能不能打探打探。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 “金山现在暂时住在新的警备小队长黑木秀和的家里,就在火车站东边的小洋楼,你应该可以很容易找到,他和黑木是朋友,现在高岗和茅山拼命排挤他俩,而且前两天被茅山揍得跟猪头一样,正好在气头上,应该可以利用利用。” “那就这么办吧,北炮楼你去安排,反正宋方亭如果不配合,就杀掉。洋行里面,我来弄。”王志胜坚定地说。 庄永璞握着王志胜的手:“志胜,这一次打完,估计枣庄会到处通缉你们,炭场也没了,以后找你们都难啦!” 王志胜也感慨万千:“庄哥,放心吧,临枣支线这一段还是我们的主战场,见不到我们,肯定能听到我们干的事。” 庄永璞不再说话,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悄然出了这间老宅。 第二天雨依然没有停,枣庄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似乎和往常没有不同,偶尔过去日军的巡逻小队或者骑着洋车子的特务队,大家也都早已习以为常了。 一个苦力打扮的人,头上包着个脏乎乎的头巾,低着头在人群中穿行,正是王志胜,他剃掉了小胡子,只留下一点胡子茬,搞得胡子拉碴很落魄。只见他走过车站,在一幢教堂式的洋楼门口驻足了下来。没过多久,门开了,金山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他还肿着半边脸,比过去消瘦多了,眼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最近过得不是很如意。王志胜小声叫道:“大掌柜的,是我呀!” 金山定睛一看,马上认出了王志胜,激动地叫道:“王桑!你的好好的!” 王志胜谄媚地上去,点头哈腰:“大掌柜发财大大的,哎?你的脸怎么肿了?” 金山左手搭上王志胜的肩,摇着右手的小指,撇着嘴说道:“我的,发财小小的,大掌柜的不是我啦!” 王志胜摇摇头,无奈地说:“我的也发财小小的!我在炭场发点小财,让宪兵队给封了,现在喝西北风了。我现在的没有办法,得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啊!我本来还想,洋行里的酱油又好又便宜,准备进两坛好酱油,挑到乡下小买卖的干活。可是洋行不让苦力的进,这不,听说您住这,找您帮忙开个后门的干活!” 金山听到这,眼珠一转,一丝轻微的狞笑挂到了嘴边:“哦?那我领你进去。里面酱油的有,金票也大大的有。” 金山转身把王志胜拽回小洋楼里,喝着茶,聊天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把洋行的详细情况都透漏给了王志胜,并悄悄带他进入了洋行,洋行里面的人员情况,王志胜都搞清楚了。 第二十章 二打洋行 初夏的夜晚寒冷虽然已经褪去,已经可以穿上短衫,但夏虫还未正式上岗,四周一片静寂,火车站牌楼上的大钟时针悄然指向了11点钟。车站东边街道的黑影里慢慢聚集了几个人。 北炮楼里亮着电灯,映着来回走动的哨兵,影影绰绰。黑影里这队人带头的正是曹德清和曹德全兄弟俩,只见曹德清一挥手,这群人像豹子一样,先解决了洋行门口的岗哨和狼狗,把尸体藏到了门边的水沟里。随后闪进了炮楼,炮楼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随后,洋行西面的街道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五六个大汉猫着腰,贴到了洋行西南墙角的暗影里,为首的洪振海手里拎着盒子枪,探头看了一下安静的西炮楼。看那边也没有动静,就探身朝北炮楼一招手,北炮楼楼脚下四五个人像狸猫一样,向洋行西北角的墙根溜了过去,和等在那里的人汇合,整个枣庄静悄悄,像进入了美梦,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恍如不知。 午夜12点,洋行西墙根偶尔传来沉闷的“砰~砰”的声音,声音很低,间隔很长,不是刻意去听,基本上听不到。但是若有人无意中经过,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十几个人,黑衣黑裤围在墙角,但是却都脸朝外,手里都拿着乱七八糟形制不一的刀,每个人都圆睁着双眼,像狼一样警惕。 他们的身后有两个人,正撅着腚,脸对着墙,一个人扶着钢钎,另一个人用铁锤轻轻地砸着钢钎。原来是在那里挖墙呢!扶钢钎的是曹德清,砸锤的却是刚刚被释放出来的李云生。他们在铁锤上包了厚厚的麻布片,为了进一步减小声音,钢钎上还垫上了厚衣服。 但是洋行的墙太坚固,直到大钟的时针指向了4点钟,外围警戒的人都打起了瞌睡,操钎的人才将砖头一块一块卸下,不一会,一个窗口大的洞出现了,这里是洋行的洗澡间。王志胜立马钻了进去警戒,确认安全后,这队人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墙角。 待所有人都进入洋行后,王志胜一声令下,人们按照提前安排好的方案同时行动,王志胜带领的一组直扑洋行北屋,屋里的鬼子听到动静,刚拉开电灯,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成了刀下之鬼。队员们从榻榻米上方的墙上摘下了鬼子的手枪,却一个不留神,门口一个鬼子没被砍中要害,这个鬼子光着上身,嚎叫着冲出了北屋,李云生一看不好,便扬起大刀从后面追了出去。 二组由徐广田、曹德全带领冲进东屋,此时电灯已经打开,他们挥刀就砍。曹德全抡起大刀,朝准鬼子使劲剁了下去,只听“嘭”的一声,他的刀抽不回来了,急得曹德全哇哇乱叫。 徐广田先砍死了一个鬼子,见曹德全的大刀砍在一个人的假腿上,此人正是洋行新任大掌柜茅山三郎。原来茅山觉得北屋死过人,不吉利,坚决不睡在北屋,徐广田和曹德全误打误撞,算是碰上了硬茬子。 只见茅山左手按着曹德全的刀背,右手急忙去摘挂在墙上的手枪,后面徐广田赶上来挥起大刀砍中了茅山的右臂,茅山手臂中刀,左手顾不上再抓刀背。稍一放松的当口,曹德全抽回大刀,再次向他的头上砍去,茅山头一歪,用独腿踢飞了曹德全的刀。徐广田赶忙上去补劈,手腕正好碰到茅山三郎再次踢起的独腿,“当啷”一声,大刀落地。 这下曹德全急了,事前洪振海约定过不能开枪,现在刀又落在地上,徐广田不敢开枪,又没了刀,曹德全索性直接伸手上去掐茅山的脖子。这时,北屋的鬼子闯了进来,李云生随后也赶到了,看见徐广田和曹德全正与茅山三郎扭作一团。茅山在上,曹德全在下。李云生吆喝一声,徐广田往旁边一闪,李云生的刀直接砍到茅山的脖子上,鬼子的秃头像西瓜一样滚落到地上,血喷到了墙上,溅了曹德全一脸。这个在正面战场杀人无数的鬼子没来及出任何声音,马上就去见他们的“天照大神”去了。 在三人只顾对付茅山的瞬间,刚才李云生追赶的鬼子已经伸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鸡腿撸子,拉响了枪机。徐广田刚好站了起来,见不开枪不行了,就摸出口袋里的枪,抢先结果了这个鬼子。 另一面梁传德带领的第三组摸进了南屋,也砍倒了三个鬼子,当他们取了武器正想离开时,一个鬼子突然从血泊中爬起来,抽出架子上东洋刀怪叫着朝梁传德扑来。眼看刀已经快要落到他的头顶。他刚要举刀招架,只听“啪”的一声枪响,那个鬼子双手一抬,仰身倒了下去。原来王志胜赶到南屋门口,见鬼子举起了刀,便扣动了扳机。 接连的枪声惊动了火车站中炮楼和西炮楼上的巡逻岗哨,黑夜情况不明,他们也不敢冲出来,只在原地对着洋行乱放枪。 曹德清的四组冲进西屋,“卡嚓卡嚓”两刀,送两个鬼子见了阎王。另一个鬼子反应较快,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膀子,摸起一根棍子满屋乱打。王志胜赶到西屋看到这种情况,一甩手枪,打死了鬼子,才结束了这次战斗。 杀完鬼子之后,队员扫荡完了洋行里的所有武器和财物,王志胜本想让所有人从刚挖的“狗洞”原路撤退,刚一露头,西炮楼的探照灯射了过来,盯上了墙上这个大洞。随后歪把子机枪的突突声响了起来,打的洞口火星四溅。王志胜们只得退回院子。 情况十分危急,在洋行西南角警戒的洪振海看到北炮楼里守军的枪都在往天上乱打,他估计庄永璞事前与宋方亭的沟通没问题,曹德清留在炮楼里的人也能控制局面,就决定带领着负责警戒的第五组,弯腰穿过街道,沿着洋行的南墙根,迅速跑到洋行大门口接应,让困在洋行里的人从正面突围。 洋行里面,曹德清抽出别在腰上备用的斧头,带人往大门口冲过来,梁传德李云生紧随其后,结果李云生在铁门旁的黑影里被绊了个趔趄,低头一看有个人正蜷在墙角瑟瑟发抖,李云生揪起来一看,正是李玉芝的小舅子杨茂全。李云生怒从心头起,不由分说,一刀劈死了这个汉奸。 曹德清此时已经用斧子劈开了大门,和洪振海汇合了。这时,北炮楼的保安团压低了枪口对准了洋行大门射击,但是像是约好了一样,子弹打在2米左右高的位置,恰好打不到人。 铁道队的人趁此机会,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车站留守的鬼子和伪军害怕是山里的八路出动,不敢出来,只对着洋行疯狂地倾泻着子弹,黑夜里,子弹拖曳的弹道像一条条血红的线,围绕着洋行织成了一张大网,伴随着炒豆一样的枪声,惊醒了枣庄所有的人。 时针已指向5点多钟,天也泛起了鱼肚白,洋行里面一片死寂。鬼子和伪军才将洋行团团围了起来。但是连大门口的狗都给劈成了两半,洋行里哪还能有一个喘气的? 第二十一章 秦明道的指示 枣庄的老百姓欣赏了半夜的枪声,都齐刷刷识趣地关门闭户,家里有小孩子的,大人都虎着脸,呵斥般地对孩子说:不许出声,出声的话就被日本鬼子抓去生吃了。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以为自己犯了错误,委屈地躲在墙角抽抽嗒嗒。 庄永璞和宋邦珍在火车站里不时对视几眼,下半夜的枪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着,两人心里都在预测这次捅马蜂窝的严重后果。 午后,黑木找到庄永璞,让他找几个人帮忙印刷通缉令,于是,庄永璞看到了写着洪振海,王志胜,李云生,刘鹤亭几个人名字的悬赏通缉令。洪振海的人头奖金20万元,王志胜10万元,李云生,刘鹤亭各5万元。这个刘鹤亭当然就是“枣庄铁道队”的政委杜季伟了。但并未看到赵永泉,赵连友,徐广田等人。说明鬼子并未掌握铁道队的全部情况,庄永璞不禁心中稍安。 庄永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黑木:“太君,昨天打那么激烈,我们都以为是八路主力过来攻城呢!怎么就这几个小虾米?” 黑木摇摇头,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夜里大家都觉得是八路主力,但是经过早上的查看,虽然洋行12个特高科的精锐特工和他们的大佐茅山三郎被一勺烩了,还死了翻译杨茂全和门口一个卫兵,连看门的狼青都给劈成了两半。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被刀砍致死,仅有四人是被短枪打死,说明袭击的人比较熟悉洋行,武器较少,所以高岗判断是炭场那伙人干的! 中午时分高岗就撤军回枣庄了,他直接去城北抄了王志胜的家,发现屋里有人近期活动的痕迹,但是灰尘满屋,蛛网满墙,锅冰灶冷。说明他来这里就是为了临时藏身,事后就扬长而去,不准备再回来了。这就能确认王志胜一定有问题。” 庄永璞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高岗就是头猪!他采取这种高压的方法,所谓的‘毛猴子’会越打越多,只有让更多的人有饭吃,有地方睡觉,才能让枣庄安稳。现在这样早晚我们都会被牵连进去,跟他一起玩完。”黑木越说越生气,声音不禁大了起来。 庄永璞心里嘀咕:“你倒是明白,可是我也不能让你如愿啊!” 洋行二次被血洗,震动了济南的尾高司令,他责令高岗尽快肃清枣庄的反抗势力,扫荡前线的事不再用他。 同时从邹县,峄县调2个大队的兵力继续扫荡抱犊崮,消灭八路的事不能停。 进入六月,每天都能听到临城、峄县、韩庄、邹坞等地的据点被人袭击。搅得高岗顾头不顾腚,天天被牵着鼻子走,高岗怒火冲天,动用所有的宪兵,保安团和特务队把枣庄掀了个底朝天,哪里又能找到铁道队半根毛。洪振海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天黄昏,庄永璞又叫了宋邦珍,拿了一摞日本人的宣传海报,分头到城里各个地方张贴。高岗茂一为了快速平息“洋行二次血案”的负面影响。半个月来,枣庄的各交通要道,大型集市,都贴满了“*****”“武运长久”“效忠天皇”等大字报。只是这些大字报的命运都莫名的凄惨,过不几天都被撕得支离破碎。细心的人可能会看到,大多类似的纸屑出现在枣庄的茅厕里。 庄永璞在贴海报的过程中,发现现在进出枣庄城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保安团的人每人必查,所有的行李,都要翻个底朝天。他在西边的哨卡和几个相熟的保安团的人聊了几句,卫兵说这几天在齐村发现了可疑的人,宪兵队已经过去抓人了。庄永璞从来没有问过王志胜他们是否从陈庄转移到了齐村,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他倒是不担心,估计现在铁道队早已不在齐村了。 这时,庄永璞看到身边走过去一个挑着炉子的剃头匠,扁担头上那两条红蓝的布条在随风飘荡,他便指了指墙上的大字报,跟卫兵故意说道:“终于把这些熊黄子贴完了,先回去啦!”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老头秦明道往城里走去。 天已经黑了,除了巡逻的士兵偶尔走过,大街上静悄悄的,庄永璞看附近没人,在后面叫了一声:“大爷”,老头回过头来说:“天黑了,今们不能剃头啦,明天吧,我还是在火车站北边摆摊。”庄永璞上前递上一支烟,说道:“吸棵烟再走。”秦明道低声说道:“查一下最近有没有运钱的车经过枣庄,后天有人到药铺来取情报。”庄永璞会意,侧身绕过过了放在地上的剃头摊子,径直回火车站而去。 庄永璞回到宿舍,犯起了愁,过往的车辆,在枣庄集中装卸的都是货物,粮食,百货,甚至武器都需要苦力搬运,比较容易找到信息,从来没听说过运钱的车在枣庄装卸。该如何确认在哪一趟车上呢?和宋邦珍商量了半天,他也是一筹莫展。 第二天,庄永璞早早起来,专门算了一下时间,当天是五月十三(西历6月18号)。他计划找王振华看看门路。可是一直等到了太阳偏西了,也没看到他人影。庄永璞心里焦急起来,明天赵连友就要来拿情报了,再弄不清楚情况,可麻烦了。 快下班的时候,庄永璞正想着实在不行找黑木打探打探,刚准备往日军警备处去,迎面就看到王振华来到了办公室,就凑上前去,聊了起来,王振华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问庄永璞:“永璞,最近枣庄很热闹啊,那帮扒铁路的干的不孬,这阵子把高岗弄得不轻,再这样下去,他不死在这,也该被撤职了,哈哈!” “站长,你了解什么车运钱不?”庄永璞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 王振华看了一眼庄永璞:“你这是越玩越大了,嗯!只要这些人能一直这样干,咱帮个忙也是应该的。日本人也很小心,运钱的车都不固定时间,一般都是挂在票车上走,到一个站就由当地的鬼子把搜刮来的钱放到车上,一直运到济南。你等一下,我找人问问。” 只见王振华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秀盈,最近还过枣庄不?很久没见了,什么时候过,还能找你拉拉呱。哦~嗯,好~好,车下半夜到枣庄是吧,好,好,那咱只能另找时间见了。” 接着,王振华小声对庄永璞说:“巧了,我朋友张秀盈在东海到济南这条线上负责票车管理,他说站上收到通知,五月十八(西历6月23日)的票车上要加挂一节零担车厢,张秀盈说,鬼子一般运钱的车都是这样操作,车从连云港过来,走枣台线,大概下半夜3点多到枣庄。” 第二十二章 赵连友被捕 19号下午,庄永璞处理完站上的发货单,仔细核对了一下五月十八凌晨那趟票车的过路时间,看到和王振华说的没有误差。就准备去药铺和铁道队的人接头。他虽然担心药铺不安全,因为铁道队在二打洋行之后,就迅速转移了,仓促之间,没有来得及约新的接头地点,想着自己一直很谨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放心地换上短装,戴上他那顶礼帽。出了车站,准备直奔站东的沈记药铺。 在走过警备处的时候,黑木叫住了他:“庄会计,给你介绍个朋友”。庄永璞不好拒绝,就跟黑木进了警备处,看到一个四十多岁,农民打扮的人正站在屋里,带着瓜皮小帽,穿着干净利索,笑起来露着两排大白牙,比较闪眼。庄永璞疑惑地看着黑木。黑木说道:“这是沙沟的姬茂喜姬保长,他是我在沙沟认识的朋友,想给他儿子姬庆銮到火车站找个师傅,我觉得你干会计很厉害,带个徒弟还是绰绰有余。” 那个姬保长笑着上来握着庄永璞的手说:“庄先生,俺叫姬茂喜,要是您能收俺孩子当徒弟,俺真的感激不尽。” 庄永璞听到黑木说这个姬茂喜是日本人的朋友,心里头就不由鄙视了他几分,又看到他这个一脸讨好的贱样,对他的嫌弃又增加了几分。他强行压住自己心里的不满,摆着手回应道:“我这点水平,恐怕没能力教吧!”姬茂喜以为庄永璞在谦虚,还是在那一味央求。 庄永璞转念一想,要是这人的儿子当他的徒弟,关键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当块挡箭牌呢!心里便放下鄙视姬茂喜的执念,对黑木和姬茂喜说:“承太君看得起,姬大哥又这样说了,也不是不行,这样吧,哪天有空,把孩子带过来,我看看,咱再说,行吗?” 姬茂喜一看有门,就开心地说道:“那俺得多谢庄先生了,也谢谢黑木太君!” 庄永璞看时间一耽搁,太阳已经落山了,心里有些着急,就对着他俩说:“我要去晚集上买东西,怕晚了,人家收摊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就是,我平常都在站上。” 姬茂喜赶忙欢天喜地的送庄永璞出来,一直送到车站的大门口。 庄永璞出了车站,急急往沈记药铺奔去,天色已黑,街道上的商铺大都关门闭户,只有几家妓馆和赌坊外面亮着昏黄的灯,敞开的门里却黑洞洞的,像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嘴的怪兽在等待猎物上钩。 前面拐过路口就是沈记药铺了,他突然嗅到一丝不安,背上的汗毛倒竖,于是他放慢脚步,慢慢走到路口,隐隐看到到药铺门口站着几个人,后腰上都挂着盒子枪,心道:坏了!可能要出事! 庄永璞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佯装是偶然路过,硬着头皮往药铺门口走过去,只隐约听得里面的吵闹声:“我是来买药的,你们干嘛抓我?” “斜楞眼子,你是和顺炭场的吧,老子神机妙算,知道你们不放心家里,早安排人盯着你家不是一天了,快把洪振海的行踪招来,皇军的奖赏肯定少不了。” “我就是个普通工人,洪振海去哪,我上哪知道去?” “你现在不说,到宪兵队去说吧!” 然后,庄永璞看到几个人挺着短枪,绑了两个人从药铺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排骨青年赵连友,另一个人低着头,他不认识。赵连友看了一眼庄永璞,眼神里有一丝疑惑,但是并没有做声,就被特务队押走了。 特务队里有个人认识庄永璞,向他吆喝道:“老庄,没你啥事,赶紧离远点。”庄永璞不敢停留,直接往东边的晚集走去。 庄永璞胡乱买了些日常用品,焦急地回了车站,宋邦珍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宿舍里乱窜,看到庄永璞回来,赶忙关上门:“二哥,可急死我了,特务队抓了炭场的人送去宪兵队了,我以为你也被抓走了呢!” “差一点啊!兄弟。要不是黑木找我有事,耽误了点时间,我已经进去了。”庄永璞吁了一口气:“现在有两个要紧的事,一是票车的情报得想办法递出去,二是怎么搭救赵连友!” “听说齐村已经被封锁了,咱也不知道洪振海在哪啊!这可毁了,曹修富自从上次递情报之后,就找不到了,咋办啊?”宋邦珍自言自语道。 两人在屋里转来转去,如困兽般,庄永璞躺在床上,也解不开这道题,瞪着眼看着屋顶,一直到了天亮。 当太阳爬出地面的时候,六月的枣庄已经进入初夏的状态,地里的麦子已经收完了,城郊的村庄里到处垛着脱完小麦的麦秸,空气里弥漫着秸秆特有的香气。而车站黑色的铁轨表面被火车轮毂磨得铮亮,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庄永璞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两条平行线,铁道从远处来,却又伸向远处。似乎看不到尽头…… 庄永璞想了又想,觉得票车的情报先放一放,毕竟以后还有机会,救人的事比较着急。铁道队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想办法营救,得先了解一下赵连友被抓后的情况,然后在枣庄守株待兔,等洪振海找上门。 打定了主意,庄永璞站起身,看还没有到值班时间,就又转身回了宿舍。宋邦珍这时也已经起来了,看到庄永璞红肿的眼睛,问道:“二哥,你这是一夜没睡吗?” “怎么能睡着啊,想不出好办法,急死了。” “那咋办啊?” “我考虑了,我们不能干等着,现在先要打听一下赵连友在大墙里(枣庄人习惯叫鬼子兵营为大墙里)的情况,看洪振海怎么营救,那个宋方亭最近也没见着,他还在吗?” “哥来,宋方亭因保卫洋行不力,让高岗给撤职,不在保安团了。好像是去临城了。” “那麻烦了,今天再等一下午,如果没人来,晚上我要去彭楼找秦明道去。现在我得先找王站长了解一下情况。” 庄永璞找到王振华,还未开口说话,王振华就说道:“你是来问赵连友的事吧?昨天晚上我听说,高岗连夜审讯了这两个人,又从陈庄拉来几个村民指认,确认赵连友经常在炭场出现,主要负责送货,另一个被抓的是王志胜的弟弟,叫王志征。昨天来枣庄应该是回了趟家,让特务盯上了。高岗亲自用的刑,但是他们嘴很硬,什么都没有说。” 庄永璞紧张地看着王振华:“还有办法吗?站长”。 “这事可不好办,不说赵连友,那王志征是王志胜的亲弟弟,高岗肯定会咬着不放的。我觉得找人保出来恐怕是没有希望了,想要营救,估计得硬来了。” 庄永璞激动地站了起来:“就他们那几棵短枪,人没救出来,都得折进去!不行,不行!” 吃过了午饭,庄永璞就留心听着站边路上的声音,果然,下午三四点钟,听到了秦明道剃头挑子走过来的梆子声,他急忙冲出了办公室。 到了剃头摊子边上,庄永璞问道:“大爷,前天你也没来,我觉得你剃的比其他人好,专门等着你呢!” 秦明道早已捅开了炉子,烧好了半壶热水,在挑子另一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剃刀,在荡刀布上磨了几下,用手试了试刀口的锋利程度,随后抽出一块白布,迎风一展,围到了庄永璞的脖子上,只听秦明道说道:“最近家里事太多了,孩子都不省心,我想去趟济南,看看有没有赚钱的门路。” 庄永璞看左右没人,便闭上眼睛,低声道:“五月十八夜里三点半有趟票车从连云港走枣台线到枣庄,你要是去济南,这趟最合适,零担车厢前面那节车厢还有座。”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孩子的事,不用担心,他们都还年轻,可能暂时会吃点苦头,但是都是好孩子,慢慢想办法吧!” 说罢,庄永璞不再出声,秦明道手里的剪刀“咔咔”作响,剃刀上下翻飞,不一会,就将庄永璞整顿的面貌一新。庄永璞拿过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对发型非常满意,他抖掉剪下的头发和胡子茬,从兜里掏出钱递过去,笑着说道:“大爷的技术真不是盖的,下月初一我休息,有时间的话,到我家喝茶吧!” 秦明道接过钱,回道:“有时间一定去。” 第二十三章 打票车 1940年6月23日深夜,农历五月十八 月光微亮, 无风。 一列从赵墩开往临城的票车“哐次,哐次”地进入了泥沟车站。三个小商贩模样的人上了车,进入了一号车厢,非常随意地在两个抱枪的鬼子对面坐了下来,并且恭敬地向鬼子点头致意,小鬼子昂着高傲的头,连理都没理,这两人也不以为意。 到峄县车站时,一个块头很大,商人模样的人,头戴着礼帽,身穿大褂,很大的派头,带着两个随从上了车。进了二号车厢,。 三点半,火车准时开到了枣庄车站,六名工人、农民模样分别上了三号、四号车厢。车上人不是很多,新上的乘客都很容易地找到了座位。 这趟列车不完全是票车。是个客货混合列车。总计只有四节是客车车厢,其余十几节是货车。而尾部挂了一节零担车厢,按照鬼子的习惯,沿途收来的钱款都放在这一节车厢上。因运钞的车从来没出过问题,所以此次还是和往常一样,共有8个日本鬼子押车,另有三十几个保安团的人配合。 这12人正是铁道队的突击组,一号车厢的为梁传德,陈连英和郭友才;二号车厢为徐广田,王志友,徐广林;枣庄站上来的六人分别为:李云生,赵永泉,刘秉南,徐广海,马世田,王新合。 在火车驶出枣庄站不久,洪振海和曹德清就飞身上了火车头。洪振海贴在车门边上,盒子枪直接伸进车窗,架到司机的脑袋上。司机是个中国人,早已习惯看到吃“两条线”的人爬来爬去,就非常顺从地配合洪振海。司炉也是个中国人,不过他好像是个雏,看到这一幕顿时吓的钻到了椅子下面。洪振海让他继续添炭,并说他们只杀鬼子,不杀中国人,司炉这才稳定下来。 火车冒着白烟,“哐次哐次”地加快了速度,只见它风驰电掣地向西穿过了临枣支线的王沟站,车上的乘客还未反应过来为什么不在王沟站停车,火车已经飞驰到了曾店的四孔桥。 埋伏在四孔桥附近的接应组,主要有杜季伟,王志胜,曹德全、郑君伦、徐广松等18人,刘景松领导的峄县二区区中队也配合了杜季伟的接应组行动。 杜季伟、王志胜向火车闪了三下红色手电筒灯光,曹德清看到信号立即将刹车拉到底,“咣当”一声,火车车轮瞬间不再转动,车身猛烈地震动着,车轮摩擦铁轨冒出一溜火星子,吱吱声音直刺耳膜,令人牙酸不已。 急刹车的剧烈震动,让票车上的人猝不及防,有些人睡的迷迷糊糊,直接撞到了车厢上,鼻血长流,车厢里的鬼子也都坐立不稳,在座位上东倒西歪,待稍微平衡后,第一反应是准备站起身来,去掏枪套里的手枪或者伸手去取已经倒在地板上的长枪,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铁道队的人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四节车厢的队员同时发难。 一号车厢里的梁传德抢先摘下鬼子挂在壁板上的手枪,抡起拳头一拳打在左边一个鬼子的太阳穴上,鬼子顿时倒了下去。另一个抱长枪的鬼子受到震动后,手里的长枪跌落在地板上,当他挣扎着去捡枪时,梁传德一脚踏住他的手和枪,伸手拔出长枪上的刺刀,顺势向鬼子脖子扫去,这个倒霉货,脖子直接被砍开了一半,血顺着伤口,像喷泉一样喷了梁传德一身。 刚才被梁传德一拳打倒的那个鬼子已经缓过来,陈连英和郭友才上前与他打成一团,梁传德拿起那把血淋淋的刺刀向这个鬼子刺去,却只刺到他的屁股上,梁传德连刺几刀都没有刺中要害,鬼子被刺得满身血窟窿,疼的嗷嗷直叫,梁传德正考虑是否该用枪解决问题。不料这个鬼子一下甩开陈连英和郭友才,从口袋里掏出了枪,对准了梁传德。却听一声枪响,鬼子的手被打断了,原来是接应组的王志胜上来了,看到情况危急,赶忙开枪救下了梁传德。这时梁传德才又挥起刺刀结果了这个鬼子。 相比一车厢的惊险,二车厢的两个鬼子解决的很轻松,在他们都解决完鬼子之后,听到三车厢里还在打得乒乒乓乓,似乎是碰到了硬茬子。大家便在王志胜的带领下,像后面奔去。 三车厢里很热闹,满车厢的乘客乱作一团,有的人将头插在座位底下,屁股还露在外头,有的妇女老太太没地方躲藏,就脸冲上躺在地上装死。赵永泉和马世田正和一个鬼子小队长在地上滚来滚去,两个人急切之间抢不下小队长的枪,看到援军到了,两人发声喊,一人架鬼子一支胳膊,将他固定到了地板上。王志胜上去对准鬼子的脑袋就是一枪,将鬼子小队长打了个万朵桃花开。 而另一头,一个人站在座位上,自己就解决了战斗。只见他身边躺着两具鬼子的尸体,此人身上沾满了鲜血和脑浆,脖子上挂着刺刀和空枪套,一只手端着盒子枪,一只手拿着鸡腿撸子在那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别误伤了人!” 郭友才杀红了眼,挤过人群,对着那人的胸口就是一枪。只听咔吧一声,枪没响。低头一看是子弹没有上膛,他急忙重新将子弹上膛,准备再开第二枪。后面王志胜看不对头,急忙赶到,直接一巴掌呼过去,将郭友才打倒在地。王志胜吼道:“恁妈了个逼的,你瞎了,这是刘秉南,你也打?” 只见刘秉南紧张的一口气没缓过来,恍恍惚惚地站在那,也顾不上说话了。幸亏枪卡了壳,不然死在自己人手里,也太冤了。 随后,曹德全、郑君伦、徐广松等队员也都冲了上来,与突击组的队友汇合,控制了票车。那三十多保安团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伸手救鬼子的,当伪军也就是混口饭吃,没人愿意给日本人卖命,最后都顺从地做了铁道队的俘虏。 王志胜在零担车厢里找到5个装钱的帆布袋子共计法币8万多元,并缴获手炮一门,机枪一挺,短枪三支,长枪二十多支,子弹、布匹、药品和日用百货多宗。 拂晓, 依旧无风。 鬼子的两辆铁甲车得到消息,慌慌张张地从枣庄方面开着炮杀过来了。不过,已经迟了,此时的铁道队已经组织群众走出了两里多。铁甲车上的鬼子看到山上影影绰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也不敢下车追击,只是在铁甲车上乱打枪。 原来杜季伟和刘景松早就提前安排蔡庄以及南于村的群众故意在附近的白云山上上下下,走来走去。天色未明,周围依旧看不太清。票车上的乘客也都震撼于铁道队如神兵天降,来无影去如风。都七嘴八舌地说是八路军主力部队来了。搞得来调查的鬼子也弄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高岗茂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是铁道队干的。他以为真的是八路军下山了。由于戍卫枣庄的大部队还在沂蒙山区、天宝山区扫荡。济南的尾高司令也担心八路军抄了日军在枣庄的老窝,便命令扫荡的鬼子撤回了一半兵力来保护临枣支线。这样鬼子的兵力便被铁道队牵制住了。山里部队反扫荡的压力就大大减轻了。 经过一段时间调查,高岗才知道打票车行动是铁道队干的。他又暴走了起来,办公室的茶壶不知道摔了多少个,他恨死了铁道队的人,更恨自己中了杜季伟的诡计。急切间,找不到人出气,他叫来石川,要公开处决赵连友和王志征。 不过石川去大墙里回来报告说,昨天有一趟送劳工去东北的列车刚走,恰好赵连友和王志征都在这趟车上,已经追不回来了。 原来宪兵队一直没有在赵连友,王志征这里审问出来任何事情。按照惯例,抓回的青壮劳力,都要统统发配到东北去修关东军要塞。 警备队的黑木秀和一直不愿与中国人作对,王振华对黑木也有一点了解,就悄悄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们都知道赵连友和王志征到高岗那里肯定是死路一条,出去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暗地里将两人的名字加到了发配的名单上, 高岗这一口恶气无法发泄,所以又纠集枣庄的保安团,特务队以及宪兵队,每天像梳头一样审查枣庄的每一寸土地。枣庄又陷入了白色恐怖。 但是群众中飞快地流传着枣庄出了一帮专门杀日本鬼子的队伍如神兵天降,为首的叫洪振海,副手是王志胜和杜季伟,他们都身长一丈,能腾云驾雾,爬火车如履平地,都像插上翅膀的老虎。渐渐的,“飞虎队”的名声在枣庄鹊起。 第二十四章 夜谈 六月初一 深夜 静寂无声 天黑如墨 庄永璞家的小锅屋又亮起了油灯,只见洪振海在锅台边来回走动,激动地挥着手,对着庄永璞说道:“永璞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这回算是明白了,俺好不容易打出现在的局面,马上就有人上门了,孙茂生,田广瑞都想来沾光,想跟我们合并队伍。他们早干什么去了,我们的副队长赵连友都被抓了,谁来帮俺想办法救人了?那田广瑞的‘临北铁道队’比咱成立的可早多了,他干了点啥?要枪没枪,要钱没钱,现在看着我们干的好,就想过来占便宜。 更气人的是,杜季伟和王志胜都赞同合并,都来劝我。他们不心疼队伍,我心疼啊!我们的队伍拉到别人的地盘去,可就由不得自己了,哪像在临枣支线上那样熟门熟路。现在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怎么着都行,队伍一旦扩大了就不好管理,容易泄密。” 庄永璞递给洪振海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振海,你先别躁,你的考虑我都理解,现在临枣支线和枣台支线是咱的主战场,最近‘飞虎队’的名声也打出去了,群众基础也很好,这都是你这个大队长带着大伙干出来的。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临枣支线毕竟只是个支线,最近又事故频出。鬼子不会坐视不管。以后哇!路不好走。 鬼子最重要的交通线并不是临枣支线,而是贯通南北的津浦铁路,以后如果重要的列车直接走津浦铁路,从徐州北上,临枣支线就喝西北风了。而枣庄夹在津浦铁路和东面山区之间,一旦高岗急眼了,把山区扫荡的鬼子全调回来,西边津浦铁路一封锁,这个地方就是个死地。 你再看临城,临城以西是大块的平原,再往西是广阔的微山湖,虽然柏山也有鬼子驻守,但是大部分是保安团的人,柏山是胡介藩,微山岛现在是无主的地方,甚至可以做为根据地。 夏镇街西边是湖,像块绝地,日本鬼子看起来也没有打过湖去的想法,象征性地派一个班驻守这里。今年年初有个叫陈大头的,他也是条汉子,单枪独马在夏镇街上捅死了三个日本兵,因撤退不及时,被赶来的鬼子活捉了,他自称是蒙阴的马子刘黑七的把兄弟。咱也不知道真假,没多久,鬼子砍了陈大头的人头,索性连夏镇街的兵都撤了。 依我看,以后鬼子重要的货车都会集中走津浦铁路,未来津浦铁路才是你大展拳脚的战场,临城以西做为根据地,进可以打击津浦铁路,退可以到微山湖自保。我觉得杜政委他们是对的。” 洪振海看了庄永璞一眼;“你怎么说的和那个刘金山说的一样?” “我觉得吧!山里的领导一定是希望铁道队能够牵制日本鬼子的兵力,如果只局限在临枣支线,一则,孙茂生,田广瑞和你各自为战,实力太单薄,随时有被团灭的风险;二则,能牵制的鬼子有限,闹的事情不够大,铁道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你说呢?” 洪振海沉吟不语,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庄永璞接着说道:“现在铁道队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合并队伍,发动群众,才能走下去。活动重心西移也不是不回去,一会东,一会西,让鬼子摸不着头脑和规律,这样,主动权就永远都在咱手里。” 洪振海突然一拍大腿:“二哥,你说得对,回去就组织队伍合并,我们以后就叫‘鲁南铁道队’,不再分什么临北,临南了,都是打鬼子,分什么你我!” 庄永璞也轻松了许多:“就是就是,‘鲁南铁道队’多好,可比枣庄大多了。哈哈!光说这些了,还没说正事呢!我找你来是有几个事情商量的: 第一,连友让鬼子弄到东北去当劳工了,一直没有消息,现在没有人和我接头,秦明道枣庄也不常去,如果你们的活动重心到津浦铁路,那就更麻烦了,着急的情报,也找不到人递出来,这个事得尽快解决。 第二,这次赵连友差点让高岗枪毙,是王振华站长跟黑木打了招呼,把他和王志征的名字临时添上去的,黑木和高岗不是一路,可以争取争取。 第三,之前北炮楼的队长宋方亭,营救李云生,打洋行,他也出了不少力,高岗嫌他保护洋行不力,把他撤了。听说他去了临城,但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千万别让咱的人误伤了。” 洪振海想了一下,说道:“这些人陆续也帮了不少忙,我心里有数。回去后我先和杜政委先商量队伍合并的事,怎么个整合法,我现在也没谱,你知道队伍扩大了,我们最早那把子人现在都是鬼子重点抓的对象,让他们去接头会非常危险。其他的人,我怕靠不住,万一哪天出了问题,把你暴露了,后悔都来不及。不过我们的战场未来会可能就在临城。等队伍合并后,有新的靠谱的人,我再让他去找你,最近这段时间,你先潜伏下来。我天天头别在裤腰带上,不能让你有危险。” 庄永璞没有接洪振海的话,却说道:“振海,算起来,你这三十多人,孙茂生加上田广瑞,应该会有六七十人了,人多了目标就大,不好管理,队伍里瘪三光棍不少,吃饭的事都不好解决。一旦连饭都吃不上,闹事是小,安抚不好很快就得散伙。问题还多着呢!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就算是这些人一块打鬼子,还不够鬼子一个大队吃的。铁道队靠的是从群众中来,还得隐形到群众中去才能存活,未来还是得统一指挥,分头行动才行。 还有,千万不要以为现在手里有了武器,有了人就和鬼子硬拼,你的驴脾气上来,谁都拉不住。遇事千万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 洪振海挠了挠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二哥,我知道我自己的缺点,我会注意的。还得给你报个喜,我结婚了,媳妇是齐村的,叫李桂贞,都是刘景松的媳妇郭士兰多事,非得给我说个媳妇,说我脾气不好,得有人管着,你说我天天打仗,哪有空陪她,她还得担着风险东躲西藏的,真怕亏待了人家。” 庄永璞也觉得挺意外,不过谁还不找媳妇啊,洪振海更应该有个媳妇照顾生活,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好事,你也该有个家,兵荒马乱的,女人也需要依靠,好好待人家就是。”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烟头的红色一明一暗的亮着。默然了一阵,洪振海打破了沉默:“永璞哥,真正的战斗还在后头,连友失踪了,我还得想办法找到他。不过当前,立住脚才是最紧要的事。高岗茂一这个龟孙和各地的保长又是拜仁兄弟,又是认干亲的,笼络了不少人,我们得拆开他的这张网。” “嗯!我平常为了隐藏,不太和外人打交道,俺本家庄永田在庄上干保长,他要求本族的人不许做汉奸,庄村这一片,他也许能帮上忙。” 洪振海点点头,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前段时间见运河支队的参谋褚雅青,他有个通讯员叫林登海,好像是你们村的。” “褚雅青是干啥的?” “他原来是峄县特务旅孙伯龙的参谋,老家好像是塘湖的,现在是运河支队第一大队的参谋长。” 庄永璞若有所思,他并不了解北至台儿庄,韩庄,贾汪,贾汪,徐州;西起微山湖,东到峄县这片区域活跃着另外一支队伍,而这支队伍更像是抗日的正面战场,打得更加惨烈。 “林登海是家西的,我不熟,有机会了解了解情况。对了,有个事我一直奇怪,上次让曹修富去报信,后来再没见过他,他去哪了?”。 “政委觉得他人机灵,也比较可靠,安排他有别的任务。”洪振海答道。 庄永璞看他不愿多说,就不再追问了。 夜已深 人未眠 洪振海走后,庄永璞又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五章 鲁南铁道队成立 往常繁忙的“正泰国际公司”现在早已关门大吉,枣庄火车站近期火车也少了不少,原来在洋行靠活的脚夫也不再蹲在车站门口等活干,都各自四散谋生去了。 看起来,庄永璞的推断是正确的,鬼子不再让往来的铁皮为了省事从赵敦绕道枣庄拉煤炭。重要的物资都直接从济南南下,直奔徐州。这样可以集中兵力保护津浦铁路,铁路两侧进行坚壁清野的策略,二里地内的民房全部推倒,每隔三里地,盖一个炮楼,五里地一个碉堡,都有保安团和宪兵队的人把守。铁路两旁的每一个村庄都强迫成立“村自卫队”在铁路两侧巡逻。出了问题进行连坐处罚。这样一来,扒铁路就没有了时间和空间。高岗的做法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这段时间,铁路上没有再丢过东西。 正当高岗以为可以缓口气的时候,临城连续发生了几次事件,又让这老鬼子暴跳如雷。 7月底,鬼子为了增加临城火车站的吞吐能力,扩建了车站的仓库,因原来的发电能力已不能满足供应需求,便又在蟠龙河的东边修建新的电站和水塔。宪兵队从周边抓了三百多民工,昼夜不停地赶工。 这一天,正好是北临城的大集。洪振海和徐广田、徐广海、孙茂生等七人扮成赶集的小贩混进了临城,趁中午快散集的时候,悄悄走到水塔边上,看到监工的鬼子和保安团的人都在昏昏欲睡,洪振海拔出手枪与队友一起将两个鬼子和三个伪军全部击毙,并顺利地摘下了他们的枪支。在撤退的路上,蟠龙河边落单了两个洗马的鬼子,洪振海也没客气,连马带人一块绑走了事。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人一个叫田村伸树,一个叫小山口,经过到山里学习改造,后来都成为了铁道队的一员。 三天后的深夜,洪振海又率孙茂生等人袭击了临城火车站的岗哨,打死伪军6人。两次战斗共消灭敌人11人,活捉2人。缴获了歪把子机枪三挺,长短枪九支。还解救了被鬼子抓来修水塔的三百多名民工。 8月的一天清晨,鬼子的火车从枣庄开往临城的时候,发现铁路完全被毁了,巡查才发现,从曾店一直到津浦铁路官桥段,铁轨、枕木全被翘起、铁路被破坏10余里。铁道边的电线杆被砍断300余根,被炸毁铁路桥两座。 又一天,临城南面铁道线上密布着林立的岗楼和碉堡上探照灯不停地向铁路两边的封锁沟照射,一条条光柱交织,将津浦铁路照射的如同白昼。 但是在这种严防死守下,铁道队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粮满庄和六炉店掀了三车皮的粮食。至于粮食去了哪里,竟然毫无踪迹可循。 这下子高岗坐不住了,将守岛正信一顿臭骂之后,就觉得还得重新回临城坐镇,还从邹城调了一个他的老部下熊尾一夫来临城做宪兵队长。因王振华精通日语,行事低调,便调换了临城的火车站站长,而王振华顺手把庄永璞也带到了临城。 临城火车站与枣庄火车站不同,因津浦铁路是正南正北走向,所以火车站建在铁路东侧,是一座别致的小房子,房子结构中间高两侧低,红瓦白墙,拱形的门窗。这座具有西洋建筑风格的房子,就是临城火车站,职工的宿舍在主楼的北边,紧挨着兵营,兵营北边是仓库和发电机房和水塔。而高岗的办公室则是在主楼南面一幢独立的小洋楼。车站四角分别有炮楼拱卫,炮楼覆盖不到的地方拉上了铁丝网,防卫也是相当森严。 临城与枣庄相比非常小,只有横竖三道街,因离枣庄煤矿仅有十几里地,在日军占领早期,掠夺资源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加上抗日队伍并未形成体系,津浦铁路偶发的偷窃事件在日军看来,仅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所以选择在煤矿资源丰富的枣庄经营交通枢纽,临城在这种背景下一直是一个附属的地位,除了有一个大队的鬼子驻扎在这里重兵保护津浦铁路,并未进行其他方面的建设。 庄永璞很快摸清了临城的情况,这天去东边采购车站必须品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几个特务队的人在纠缠一个捡煤核的百姓。那人浑身灰尘,缠头的毛巾已经变成了黑色,庄永璞看那人可怜,便靠上前去询问:“兄弟,你看他窝窝囊囊的,也不像有钱人,饶了他吧!” 特务队的人看他穿着铁路的制服,戴着大盖帽,也不敢造次,就回到:“这时福友天天在火车站跟转悠,有可能是‘飞虎队’的奸细,最近铁路附近多次被偷袭,高岗太君怀疑临城有奸细,所以我们要抓回去审问一下。” “我认识他,他家就在临城,这么多年一直在临城捡煤核子,连个话都说不利索,干不了奸细的活吧,这回先放了吧,反正他也跑不了,如果真有问题,再抓也不晚。” 特务队的人看庄永璞坚持,也不愿得罪他,就踢了时福友一脚,怪声叫道:“你个熊窝囊废,怎么偏偏让你享艳福!”说罢,几个人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被称做时福友的苦力看汉奸走了,便上前感谢庄永璞帮他解围:“大哥,这几个龟孙整天在临城横行霸道,以后俺躲远点,多谢你帮忙,不然说不定就抓到宪兵队去,不死也得扒层皮哎! 这帮龟孙都是原来临城的地痞流氓,日本鬼子来了,临城倒成他们的天下了,早晚飞虎队的人来了,都把他们收拾喽!” 说完话,他看到庄永璞一身笔挺的制服,顿时眼里露出恐惧的目光,慌忙哈下腰:“不是,不是,俺没那个意思,俺~俺~” 庄永璞知道他看到自己的制服感到说错了话,便放下手里的物品,上前拍拍他的肩:“没事,没事,不用害怕,咱都是中国人,我只是临时在车站上工作,我不会乱说的。” 时福友这才松了口气,他看庄永璞彬彬有礼,不像个一般人,就想巴结一下,也好有个靠山,就说:“大哥,谢谢你今天帮忙解围,还不知道咋称呼,俺家离这不远,上俺家里吃饭吧!” “我叫庄永璞,刚从枣庄调过来,你叫时福友是吧,以后出门小心点,别招惹这些人,我还有事,改天再说吧!”说罢,他拎起东西,转身往回走,走到车站的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时福友还傻愣愣地往他这里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永璞回到车站,将购买的物品交给后勤处,办理了交割。径直去了办公室。王振华看到他,就问道:“永璞,来临城习惯不?宋邦珍没调过来,你这是少了个左膀右臂啊!” 庄永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站长,你想想办法呗!把邦珍也调过来。” “是我故意不调他过来的,现在形势变化太快,上个月‘枣宜会战’刚结束,咱们还是不行啊,宜昌也丢了,我们第五战区右翼集团军兼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也牺牲了,他可是我们山东人啊! 唉!本月日本又封锁了闽浙海上交通线。看起来,日本人准备兵分两路,一路从云南去柬埔寨,一路继续南下直奔香港。日本去年在诺门罕跟老毛子打了两仗,没占到便宜,看到斯大林和希特勒签了个和平协定。苏联的西线无战事,小鬼子不太敢在远东再招惹苏联。就一心南下,想把整个东南亚吃下来。 这样的话,会有更多的军火,药品和其他给养从东北源源不断地从津浦铁路南下,津浦铁路将成为维系日军南下的大动脉。枣庄会很快边缘化。不过以后的形势不好说,枣庄怎么得留个自己人,万一有什么事情有照应。” “我知道了,站长,我有时间去枣庄,也和宋邦珍说说,让他明白这个事。” “我偷看了宪兵队的调查报告。月初,铁道队和临城周围的小股武装合并了,你知道吧,最近频频骚扰津浦铁路,把高岗折腾的不轻,现在看起来,他们还能成点事,这样牵制整个枣庄的部队不敢乱跑,也挺有效果。” “站长,报告上咋写的?”庄永璞听到铁道队的事情,来了精神。 “报告不是很详细,只是写着7月9日,洪振海与杜季伟在当地负责人(不详)协调下,约了活跃在临南的孙茂生,临城的华绍宽,临北的田广瑞,在夏镇街南面的三孔桥泰山奶奶庙开了个会。 后又有报告,7月12日夜,有五六十人在微山湖东的蒋集村聚会,折腾了半夜,随后后人员作鸟兽散,怀疑与飞虎队有关。” 庄永璞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王站长,你看,咱们敌后抗日队伍越来越多了吧!以后会越来越多,小鬼子蹦跶不了几天啦!” 王振华很严肃地看着庄永璞道:“你小子小心点,现在才哪到哪,日本人势如破竹,北方军阀林立,汉奸当道,这盘抗日大棋,蒋介石都玩不转,靠这几个人恐怕也不行,希望他们后边的共产党能不一样吧! 高岗也该有所动作了,我尽可能多了解下动向,宋邦珍暂时不能过来帮你打探消息,临城你得发展几个得力的人。” 第二十六章 家破人亡 庄永璞从到临城开始就一直在悄悄找宋方亭,找遍了临城也没有见到他的踪迹。不料,一天在站台上远远看到一个很像宋方亭的打旗工人。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眨了眨眼,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宋方亭是谁? 庄永璞一阵激动,赶忙上前招呼起来。宋方亭看是枣庄火车站的老庄,也不以为意,不冷不热地敷衍了一下。庄永璞不管这些,拉着宋方亭去了宿舍,热络地聊了起来:“方亭,来到临城,也没个熟人,能见到你真高兴。” 宋方亭有气无力地回应道:“啥啊!俺是被发配了,有啥可高兴的。” 庄永璞正色道:“胡说,你脱离了保安团我觉得是天大的好事,你跟日本人打中国人,那是正牌的汉奸,就算你不坑害老百姓,老百姓还是会戳你脊梁骨,早晚没有好下场。谁会记得你暗中帮助过中国人,现在做个打旗工,既能糊口,也没有心里负担,多好!” “理是这个理,可是俺就是觉得窝囊,来临城也是托了关系才进来,帮了他们铁道队,他们连个谢字都没见到。” “方亭,你要小心些,可别把这事往外乱说,当心有小人,高岗最近被搞的手忙脚乱,恨不得杀几个通游击队的人泄愤呢! 还有,你希望一直被日本统治,做二等顺民吗?我相信你不想,你能有个工干,已经比铁道队的那些人处境好太多了,咱们不能干正面抗日的大事,总不能给他们添乱吧!” 庄永璞正要接着说,这时,车站上一个同事推门进来,说道:“庄哥,外面有个叫时福友的找你。” 庄永璞想起了那个满身煤灰的人,本不想跟他过多交往,但是又想,万一有个急事需要他跑腿传信,也能多个帮手,就点点头,说:“我马上过去。”回过头,他又对宋方亭说:“好事能变成坏事,坏事也许是好事,事易时移,你要学会往前看。” 这边宋方亭若有所悟,也没再回话,就和庄永璞一块出了宿舍。 庄永璞跑到火车站的大门外,远远看到时福友正站在候车室外面的空地上发呆,便走上前去招呼道:“福友,你找我啊!” 时福友看到庄永璞,笑着迎上来:“庄哥,上回帮了俺,回去跟媳妇说了,媳妇非要请您吃个饭,您看今天得空不?” “千万别客气,大家都不容易,能力也有限,帮不上大忙。吃饭就不用啦!” “媳妇说了,必须得把您请到,要不然我就回不了家了!”时福友说罢,就要拽着庄永璞走。 庄永璞看了看快要落下去的夕阳,也就没再推辞,就跟着时福友往城东走去。 不一会,来到临城三街一个并不大的门前,大门没起门楼,两扇褪色的木门虚掩着,四周是一圈泥胚砖砌起来的围墙。庄永璞随着时福友进了院子,院子不大,但是收拾的干净整洁,三间堂屋从地基往上一米是青石的底座,再往上是黄土打的胚,屋顶上覆盖着簇新的麦秸,看样子是今年刚换的,这在临城也算是比较不错的房子了。 一个小女孩从屋里蹦跳着跑出来叫道:“爹,你回来啦!”接着作势要往时福友身上爬,时福友赶忙甩手说道:“妮子,快叫大大。”小女孩很听话,甜甜地叫了声:“大大”,庄永璞来的匆忙,也没有买什么礼物,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日本军票,放到小女孩手里;“真乖,拿去买糖吃。” 时福友对着堂屋喊道:“郝贞,饭做好了没?庄大哥来了。” 这时屋里应了一声后,一个高挑的女人出现在庄永璞面前,庄永璞抬眼一看。顿时明白了那个特务为啥骂时福友窝囊废有艳福了。郝贞大概20出头,身高非常高,有1米7左右,身材非常匀称,脸盘白净,头发一丝不苟地窝在在耳后。五官虽不是特别精致,但是收拾的非常利索,从内而外透出一股英气。再往下看,却是一双大脚,不像普通的农村小脚妇女走路扭扭捏捏的。只见她非常礼貌大方地跟庄永璞打招呼:“庄大哥,屋里请,您帮了福友,一直想着请您吃个饭,家里简陋,千万别嫌弃。” 庄永璞不太好意思地说:“一点小事,别往心里去,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众人进到屋里,只见堂屋的一张小桌上早已摆好了四个菜,两凉两热,凉菜是拌猪头肉和花生米,热菜是鸡和鱼,桌边还放了一瓶高粱烧,这已经是很丰盛的标准了,一般的农户,一年能吃上个几次就不错了。也体现出了主人的用心。 时福友让庄永璞坐了上首,他在西边陪着,两个人喝了起来。原来这时福友是临城的老住户,平时老实巴交的,人很厚道,四年前,经人介绍,娶了六炉店的郝贞为妻,郝贞自小在渔船上长大,她家姐妹五人。她排行老二。经常随父母和姐妹去湖里捕鱼捉虾,那时候在船上为了方便,渔民都很少穿鞋子,因此郝贞从小长就了一双大脚。 由于郝贞长相出众,时福友略显窝囊,所以,周边的小流氓就心里不平衡,经常过来惹事。郝贞自小性子泼辣大方,善良而又勤劳,平常靠卖煎饼贴补家用,做生意练就了一张厉害的嘴,一般的事情也能应付的过去。这回听时福友回来说,车站新来了个会计,人比较好,又帮丈夫解了围,就想找棵大树依靠,以后不再受欺负。 庄永璞大概弄明白了两口子的意图,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但也不敢把话说满,就表示,自己在临城也没有亲戚,相互之间可以多照应一下,小事他没问题。但是他实力单薄,乱世中仅能自保,有时候怕也是有心无力。 两口子看庄永璞没有拒绝,顿时欢天喜地,时福友更是不一会将一瓶高粱烧喝了个底朝天。 但是在两人憧憬着可以过上安稳日子没几天,却不想灾祸却很快降临到了这个三口之家。 这事情还是出在那几个汉奸身上,其中有一个叫张大全的,早就觊觎郝贞的美貌,天天算计着时福友。张大全趁日军兵营征伙夫的机会将时福友抓去做饭,第二天就举报说时福友私通八路,是他带领洪振海摸了火车站的岗哨。宪兵队的鬼子立即动用大刑审问时福友。 待庄永璞得到消息,去想办法营救的时候,时福友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死多活少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瞬间被撕碎,郝贞悲愤交加,哭得死去活来。 可是这样的事情,在这样一个时代,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张大全以为得了机会,天天上门骚扰,庄永璞看不是事。就悄悄和郝贞商量,娘俩在临城无依无靠,不如先回六炉店的娘家暂住。这个仇先记下,六炉店离蒋集不远,那里可能有飞虎队的人活动,要郝贞留意,找铁道队的大队长洪振海回来报仇。 临走,庄永璞又给了郝贞一些钱,找了个可靠的人,雇了辆毛驴车,将娘俩送出了临城。 第二十七章 库山之战 这事着实让庄永璞萎靡了一阵子,但是临城的形势变化,让他又不得不支起耳朵四处了解新的情况,以便给洪振海最大的支持。 高岗茂一改变了原来的策略,针对铁道大队的活动习惯,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第一,是夜间盯梢,拂晓包围。日军原来扫荡、搜捕行动都是白天出动,夜间归巢。铁道大队的行动正好与鬼子错开,白天隐蔽、夜晚活动。被高岗总结出这一规律后,他便派出特务队对铁道大队进行跟踪,发现铁道大队在哪个村子,就调集部队在黎明时将部队包围。 第二,是化装成铁道队员到铁道大队常落脚的村挨家挨户敲门,只要是开门的群众就立即进行抓捕,来破坏铁道大队的群众基础,这一点给铁道队的名声带来了很大的损害,一些真假分不清楚的老百姓就把真的铁道队当作了坏人。 第三,日伪军出动时常抓一些老百姓在前面带路,这样即使遇到了铁道队也可以让老百姓作挡箭牌。敌我交战,敌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朝我开枪,而铁道队要顾及老百姓,就不敢向敌人开枪。即使开枪,也得做筋做骨的,唯恐伤了老百姓。 同时,他收买了铁路两侧的地痞流氓,成立“别动队”,让“别动队”来监视、警告伪乡、保长和地主士绅,不许他们与铁道大队往来,否则将严惩不贷。这一来,微山湖东岸本来一些被争取过来的伪乡、保长们又纷纷反水,与铁道队断绝了往来。 一入了秋,没有了青纱帐的掩护,老百姓不敢再资助铁道队粮食,安排住宿,整个临西风声鹤唳,铁道队的战斗愈发艰难了。 许久没有了铁道队的踪迹,临城都在悄悄传递一个可怕的消息:“飞虎队”被消灭了。看着高岗得意的嘴脸,不由得又让人相信了几分。但是庄永璞并不相信铁道队会这样轻易就玩蛋。虽然临西好不容易建立的群众基础,被高岗网罗的保安团和伪乡长拆的七零八落,但是既未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又不见铁道队有人被俘。只能说明他们要么化整为零,深入群众了,要么就是去别的地方执行任务了。 虽然庄永璞心里这样想,但是还是不由得担心铁道队的安危。 1940年10月12日深夜,秋夜凉如水。 整个临城火车站像开了锅一样一片嘈杂,庄永璞等人被惊醒,但是大家都不敢出来看热闹,只是偷偷透过窗户小心观察。一车鬼子大约一千多人狼狈地从火车上下来,从制服上看是驻守枣庄,临城的日军第10混成旅,应该是在南边刚吃了败仗。庄永璞寻思洪振海那几条破枪,不可能把2000人的混成旅打成这样。难道是抱犊崮的八路军出动了?这不禁提起了他的兴趣。 庄永璞多方打探下才知道,原来在南边的韩庄运河两岸,还活跃着一支打击日军的队伍,这支队伍人数更多,他们依托运河进行抗日活动,被称为“运河支队”。 就在上个月,运河支队第一大队配合苏鲁支队第三营和峄县支队一部发起攻歼盘踞在古邵的叛军孙茂墀的战斗。在这次战斗中,一、二中队攻取了颜庄。打垮了孙茂墀。战斗胜利后,运河支队和苏鲁支队三营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在涧头集召开军民联欢会,军民一直欢乐到深夜才散。 此事惹恼了驻守在徐州的日军司令田中启,与北部防区济南的村上联合纠集了7000多日伪军,向大运河南北的抗日根据地发动了梳篦式的大扫荡,妄图将活动在这一带的八路军运河支队、苏鲁支队、峄县支队一举消灭。 由于运河支队贾汪情报站被破坏,身在利国的交通员王金凤又无法送出情报。苏鲁支队对日军的扫荡事前毫无察觉。待八路军115师苏鲁支队司令张光中得到鬼子扫荡的消息后,已经来不及通知所有人撤退,只得仓促带领孙伯龙等主力在涧头集南10里的库山建立了临时阵地。 日军21师团长田中启为了打好这一仗,悄悄在10月10日夜由徐州乘火车到达贾汪,亲自指挥21师团的2000多鬼子和3000多伪军直扑涧头集。 11日拂晓时分,日军进入库山脚下的后楼、郑庄,与运河支队二大队一中队接上火,苏鲁支队第三营立即前去支援;另一路敌人在涧头集外围与运河支队第一大队三中队展开了激战。运河支队、苏鲁支队和峄县支队同时处在敌人的三面包围之中。 天亮以后,日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分两路向库山南坡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都被据守在这里的运河支队三中队打退。 上午10时左右,战场阴云密布,硝烟弥漫,激烈的炮火和密集的枪声震动了整个库山,在上午的战斗中,敌人发起的几次冲锋都被打了下去。三中队的一排长王华堂牺牲了,但战士们奋勇杀敌,虽然有些伤亡,但是战斗力没有丝毫减弱。 下午2时左右,由陇海路大许家据点北进的千余日军也进到库山东侧的山脚下,加入了攻击库山的阵营,使得战斗更加激烈。 阵地已被敌人炮火轰起一层厚厚的泥土,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来,库山高不过200米,但因山势比较陡,日本兵脚穿大皮靴,由下向上攻击比较困难。时至黄昏,阵地仍在苏鲁支队三营控制下。此时,估计田中启想重新整理一下队伍,便停止了进攻,所有日军集结在山脚下,进行调动,酝酿一次更大的冲锋,准备一鼓作气在天黑前拿下库山。 张光中看鬼子越聚越多,为保护有生力量,果断指挥所有人分散撤退,黄昏时分,苏鲁支队快速撤下库山,组织部队向运河西北转移。 撤退的安排是这样的: “除留下胡大勋、胡大毅带少数部队在运河南坚持活动外,其他各部一律渡河北移。 张光中率领领苏鲁支队第三营从库山渡过运河,穿越台、枣铁路进入抱犊崮山区; 支队长孙伯龙,政委邵剑秋率领第一大队和运河支队机关直奔涧头集正北的朱阳沟,在万年闸过河北上; 第二大队政治处副主任陈诚一率领第二大队向西北郭家湖一带撤退,在巨梁桥过河北上。” 黑夜中,二大队在离运河边不远的徐家庄遭到埋伏在此的日伪军袭击。盘踞在巨梁桥的红枪会匪首刘善云配合日军中队长鸠山,将陈诚一和沙玉坤以及从库山撤退下来的滕九区区长李彦召等29人活捉杀害。 这个时候,分驻枣庄、峄城、韩庄等据点的日军第10混成旅团2000余人,在运南库山战斗打响之后,在高岗的带领下悄悄出动,于拂晓前从运北的曹庄、阴平、古邵一线,向南越过运河,企图和运南日军合围运河支队,进而一举歼灭。 12日4点钟,孙伯龙率领支队部和第一大队两个中队先后抵达朱阳沟。与高岗带领的第10混成旅遭遇。运河支队再度被日军包围。为了掩护其他部队转移,支队长孙伯龙命令部队立即开枪,吸引住各路敌军。运河支队机关的特务队和四个中队坚守大、小圩子,与敌展开激战。 孙伯龙命令大家集中火力向追来的敌人一阵猛打,敌人以为咬住了运河支队的主力,3000多日军紧追上来。 孙伯龙看到日军已被吸引过来,他立即指挥队伍撤进了朱阳沟。朱阳沟有几十户人家,有两个独立的一大一小的土圩子,四周有炮楼。运河支队迅速抢修工事,做好了战斗准备。 外面鬼子也没闲着,两路敌军完成对朱阳沟的合围之后,就集中炮火向村内猛轰。村内到处墙倒屋塌,燃烧弹引燃了草房,形成一片火海。 参谋褚雅青沉着地指挥着队员防守,打退了鬼子的几次进攻。运河支队虽有伤亡,却看透了敌人用炮火开路,步兵随后进攻的老一套战术。褚雅青摸清了规律,便命令战士们充分利用地形,以弹坑为掩护,避开敌炮火轰击,待在炮击延伸或转移时,迅速抢占并依托适才的弹坑与圩墙迎击敌步兵,尽量等敌人接近,给敌人以更大杀伤。就这样,激战了一整天,日军炮火虽然一直不间断地猛烈轰击,但步兵能攻上来的地方并不多。 天渐渐黑了下来。褚雅青经过仔细观察后,发现西北角的进攻比较少,便建议孙伯龙,部队从西北突围。大家稍事休整之后,正准备行动,忽听西北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听声音大部分是盒子枪和捷克式轻机枪的声音。孙伯龙知道是自己人来了,便一声呐喊,所有人一起往西北冲去。原来,运河支队副支队长邵剑秋得知孙伯龙被围,急忙带领一大队的战士赶来支援了。运河支队的勇士内外夹击,将日军冲击的七零八落。 此时天黑的如同锅底一般,高岗不敢恋战,怀疑是八路军115师大部队来援,便只好丢下400多具尸体狼狈地滚回了临城。 庄永璞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盘算着这次运河支队的战斗经过,并且第二次听到了褚雅青的名字。但是他并不知道,孙伯龙,邵剑秋带领着运河支队,仅在微山湖北岸的郗山短暂停留了两晚,然后直接杀了个回马枪,南渡微山湖,又回到运河南岸的涧头集,硬撼田中启去了。至于临城的高岗茂一,似乎命里注定,还是要洪振海来解决。 第二十八章 人与贼只隔一线 郗山位于山东省内微山县城东南20里,离沙沟车站仅10里地,南面与微山岛隔水相望。 郗山的确是一座山,但只是一个海拔仅有 66.3 米的独立丘岭,山的西边有中国除鄂尔多斯之外的第二大稀土矿。山下是自然形成的村落,名字也很自然地叫做“郗山村”,古运河从村中旖旎穿过,给村子平添了一份妩媚。 而郗山的由来,则要追溯到晋代,在郗山西北坡有一座很大的坟墓,叫“郗公墓”。郗公墓前有一座石碑,上书“太尉郗公鉴之墓”,相传是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手笔。但是由于后人管理不善,现已被夷平。郗山北排灌站压水池西南角还有被毁墓碑的两残块,可见“郗公鉴”字样,至于是不是王羲之的字,现已无从考究。 墓主人郗鉴是济宁金乡县人,少年时家中贫寒,而为人聪慧好学,以儒雅着名乡里。东晋元帝司马睿时期,郗鉴被诏为龙骧将军兼兖州刺史。司马绍登基后,又升他为东骑大将军,督都徐、兖、青三州军事。咸和四年,郗鉴协助平定了祖约,苏峻的叛乱,司马绍加封他为太尉。 这里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典故:郗鉴有个女儿,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郗鉴与丞相王导情谊深厚,又同朝为官。一天早朝后,郗鉴就把自己择婿的想法告诉了王丞相。王丞相说,那好啊,我家里子弟很多,就由您到家里任意挑选吧,凡你相中的,不管是谁,我都同意。 郗鉴就命管家带上重礼到了王丞相家。王府子弟听说郗太尉派人觅婿,都仔细打扮一番出来相见。寻来觅去,一数少了一人。王府管家便领着郗府管家来到东跨院的书房里,就见靠东墙的床上一个袒腹仰卧的青年人,对太尉觅婿一事,无动于衷。郗府管家回到府中,对郗太尉说:“王府的年轻公子二十余人,听说郗府觅婿,都争先恐后,唯有东床上有位公子,袒腹躺着若无其事。” 郗鉴说:“我要选的就是这样的人,快领我去看!”郗鉴来到王府,见此人既豁达又文雅,才貌双全,当场下了聘礼,择为快婿。这“东床快婿”就是后来被人称为“书圣”的书法家王羲之。郗鉴晚年病重时嘱咐家人道:“吾一向崇敬仁者的微子,智者的张良和军家之杰的目夷,离他们的墓地不远有一风景秀丽的小山丘,地处徐兖之间,历为吾供职辖区,吾死后就葬于此。”王羲之还为其岳父撰写了流传千古的碑文。此后,这座无名的小山丘就被命名为“郗山”了。 郗山作为南去微山湖,东至津浦铁路的交通要地,本不是一个游击队隐藏的理想场所,因褚雅青的通讯员林登海姥娘家在此地,又因沛滕边县,滕八区的区长殷华平家在这里,群众基础较好,孙伯龙,邵剑秋在朱阳沟突围后,选择了在此地修整。 但是临城的日军很快嗅到了味道,高岗为了让他新拜的仁兄弟常尚德没有退路,便命令常尚德带领保安团,配合韩庄的中队长斋藤次郎扫荡郗山。不料,孙伯龙邵剑秋神出鬼没,使得常尚德和斋藤次郎扑了个空。 常尚德忐忑地站在高岗的办公桌前复命,本以为会被高岗大骂一通,高岗却一反常态地和蔼可亲。老鬼子笑着对常尚德说:“大哥,‘毛猴子’行事向来神出鬼没,没抓到人,不怪你。我们应该像亲兄弟一样,不相互猜忌。我们大日本帝国和中国本就是同文同种,建立‘*****’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本来我以为“毛猴子”已经被我的战略吓破了胆,不再敢跟帝国作对。但是,就在昨天,在沙沟北面,两辆火车头被人扳了铁轨,直接撞废了,临城又丢了几批粮食,看起来,虽然我们的‘别动队’紧盯着各个地方,但是‘毛猴子’还在秘密活动,一定还有人在秘密帮助他们呢。他们都是本地人,可以随时藏起来。这样下去,太被动了。” 常尚德赶忙点头附和:“司令,最可恨的就是那些两面派的乡长,保长,他们表面上顺从皇军,但是背地里支援土八路,据我了解,铁道队总共有百十个人,都是各地的“二流子”。如果没有人提供粮食,住处,他们连三天都撑不住。所以得抓几个典型杀了,才能震慑住这些两面派,墙头草!” 高岗摇摇头:“中国人这么多,杀得完么?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临城周围还有微山湖一共有50多个乡,你先去说服他们,不能给‘毛猴子’提供便利,不许资助粮食,一旦看到‘毛猴子’的踪迹,要马上上报。 哦!还有,像沙沟,郗山,柏山这些重要地方,要把那些保长也加进来,重点看管。这事你必须做好,否则你是我亲大哥也不行!” 常尚德点点头后正想退下,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少佐,高岗向常尚德介绍道:“这是熊尾一夫,以后他会配合你控制乡保长的工作。” 熊尾轻蔑地看了常尚德一眼,高傲地点了点头。常尚德默默无言。 常尚德原来做些木材生意,家庭比较富裕,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动乱时代,这就成了一种风险。今天被国军勒索,明天被保安团打秋风,搞得常尚德不得安宁。为了自己的安全,常尚德养了十几个人的护院队,都配有武器。他平常很谨慎小心,一般不走正门,从后院菜园子出入。 当常尚德回到他那座带有一个大菜园子的院子时,他的护院告诉他,常庄的保长张建彪正在等他。这个张建彪一直是常庄的保长,平常只会和稀泥,在常尚德吃瘪的时候,从来没有伸手帮他说过话。有时候还借着保安团的命令逼迫他多交钱,所以常尚德非常讨厌这个人。 后来常尚德不愿继续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勒索,就发狠,靠着高岗的关系坐上乡长位子,这样两人的地位发生了逆转。他就更看不上张建彪了,经常给张建彪小鞋穿。张建彪是敢怒而不敢言。 常尚德有心不见张建彪,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堂屋走去。 此时,张建彪正在堂屋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晃来晃去。看到常尚德回来,赶忙点头哈腰地到门口迎接:“常乡长,您回来了!” 常尚德冷冷看着张建彪:“建彪啊,什么事啊?” 张建彪知道他不受待见,便也不绕弯子:“乡长,阎成田的人找俺,要咱庄上资助1000光洋,说是支持保境安民。可是咱也不能硬搜刮村民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毕竟都过得不富裕。您看能不能帮忙求求情?能不能不出?少出点也行啊!这个活俺真的干不了,您是高岗太君的仁兄弟,阎成田也得给您面子不是?” 常尚德把脸一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朱玉相原来的警卫员刘金山是好朋友,那刘金山早就不在邹邬了,说不定已经当八路,你不资助保安团,难道把钱拿出来,都给八路吗?这事我办不了,皇军下命令了,以后谁私通八路,杀无赦!你给我小心点。” 张建彪气的满脸通红,他知道常尚德现在是高岗的红人,不敢当面顶撞,只得恨恨而去。 第二十九章 软硬兼施 眼看秋分就要到了,庄永璞正计划着趁休沐,回趟家帮忙把麦子耩上,中国农耕了两千年,现在耕地还是用牛拉着曲辕犁,效率实在是低下,那几亩地得和大哥庄永来忙活好几天,所以他跟王振华请了三天假,加上休沐能够再多呆两天。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趁天黑前抓紧走。 这时,宿舍的门被推开了,庄永璞抬头一看,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脸讪讪的笑容,露着一排大白牙。正是黑木的朋友,沙沟的保长姬茂喜。 庄永璞连忙将姬茂喜让进宿舍:“姬保长,你怎么有空来临城啊?” 姬茂喜赶忙进屋关上门,也不拘谨,顺手拿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庄先生,上回见您还是在枣庄,事情变化也忒快,姬庆銮也不听话,让他学会计,他还不愿意干,所以一直也没来找您,还请您见谅!” 庄永璞拎起暖壶,用茶缸子给姬茂喜倒了杯水说道:“姬保长,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没关系,他哪天想学了,来找我就是。 对了,你来临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这不是常尚德通知所有的乡长和重要地区的保长,来临城开会嘛!无非就是不让俺们给‘飞虎队’提供方便,不能提供住处,不能给粮食,抓到就杀头呢! 俺这个保长干得可难了,是哪一边也落不下好啊!俺哥不干了之后,没人愿意接,最后实在没办法,俺哥让我干这个沙沟的保长,这还没干几天,日本人来了,保安团也天天像马蜂一样,天天逼着摊派钱粮。俺是谁都惹不起啊!哎!世道不古,礼崩乐坏呀!” 庄永璞可能站累了,自己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笑着对姬茂喜说:“姬保长,兵荒马乱的,没人好过,你也可以学习常尚德呀,他和高岗拜仁兄弟,你看现在谁还敢欺负他!” 姬茂喜正色道:“那不是真成汉奸了?俺可不想让人戳脊梁骨。” 随即,他又愁容满面:“眼下这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你说游击队的人来借粮投宿,俺也不能把人家撵出去啊!俺也不能像常尚德一样养十几个护院,要是依靠鬼子,还没等他们救俺,俺就被游击队打死了。” 庄永璞暗道:“老滑头”,他尝试着问了一下:“你接触过‘飞虎队’吗?听说他们很厉害,爬火车就跟玩一样,前段时间打票车把日本人揍的可不轻。” 姬茂喜看了看庄永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敢接话茬。 庄永璞随即岔开话题:“我有个妹妹叫郝贞,她和丈夫原来在临城卖煎饼,可是前段时间她丈夫被鬼子拉壮丁,很不幸因为一些坏人,死在了大墙里。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临城又比较乱,为了安全起见,我托人把她送回她娘家六炉店了,她父亲叫郝尚田。六炉店离恁那不远,你如果碰到了,帮忙照看一下。” 姬茂喜又露出他那标志的大白牙,答应的很爽快:“这事您放心,我回去就去六炉店看她。今天天晚了,我去黑木那里凑合一晚上”说罢,就起身往外走去。 庄永璞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也觉得晚上赶路太过危险,临时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回庄村。 第二天一早,庄永璞刚准备好出门,就听车站外面喧闹异常,他赶忙跑出宿舍,来到火车站门口,看到宪兵队正挥着刺刀,将四五十个人往隔壁兵营驱赶。这些人大部分都穿着体面,气宇轩昂,一看就是有些地位的人。他扫了一眼人群,赫然发现姬茂喜也在人群中。 庄永璞知道这群人肯定是要去大墙里吃苦头了,便不再看热闹。转身去了黑木的警备室。黑木还是担任着枣庄警备队队长的职务,临城现在越发重要,他也不得不搬过来。 但是,自从熊尾一夫来到临城,就堂而皇之地占了他原来的大房间。而他则被赶到警备室里和大头兵一块混了。 黑木看到庄永璞来找他,便指了指外面,起身出了警备室,走到了站台上。初秋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铁轨旁的杂草上,露水还没褪去,凉意弥漫了两个人全身,黑木打了个寒颤,开口说道:“你是想问那些乡长保长的事吧?熊尾趁刚开完会,把他们抓起来,其实是故意恐吓这些两面派,让他们不敢回去资助游击队。估计后面高岗会出来做好人,一硬一软,把这些人拉拢过来。你放心好了,不会有危险的。” 庄永璞看黑木说的通透,便不再问此事:“您现在这样不是办法啊,不能总和这些兵混在一块啊?” 黑木仰起头,看了看还未升起的太阳,深秋的天空是那样的清澈,只听他说道:“我很快会申请回枣庄,守岛被村上司令调到莱芜去了,那里现在缺人手。津浦铁路现在是帝国的命脉,熊尾深受高岗的信任,我在这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到枣庄最不济,还能和金山一块做做生意!” “那样也挺好吧!比在临城受气强啊! 嗯!时间不早了,我请了假,回家耩麦子去,要抓紧走了,咱们回头聊。” 庄永璞走到门口,找到自己的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装好证件,出了火车站,扬长而去。 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庄永璞骑着自行车小心地避开前几天下雨被压出来的车辙沟,车子吱吱嘎嘎地响着。他考虑着回来该找点机油给车轴润滑润滑了。 在走过西泥沟泉村头的时候隐隐听到了几声梆子响。于是,他到路边停下车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秦明道挑着剃头挑子从村子里悠悠走了出来。 老头也看到了庄永璞,便走到路边一棵树下,拿出个马扎子坐下,点起了那支磨得铮亮的烟袋。庄永璞凑上前去:“大爷,烟瘾犯了,借个火用用。” 因为时间尚早,离柏山保安团的哨卡也还有一段距离,路上人并不多,地里倒是有几个赶着老牛耩麦的人,都弓着腰干活。没人注意他们。 庄永璞当即放下心:“秦大爷,最近没什么消息,一直替他们担心呢!” 秦明道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子,说道:“本来这次就是要去临城给你通个信,正好碰上就和你说说,洪队长他们去山里整训去了,临城这里只留了田广瑞,孙茂生几个人,他们也没闲着,前几天沙沟的火车头就是他们掀的。” 庄永璞焦虑地说道:“这段时间,贾汪那片打了一仗,临城的鬼子也参与了,整个混成旅都出动了,不过看起来小鬼子吃了亏,死了不少人。 高岗茂一昨天集合了所有的乡长,保长到临城开会,我听黑木说,先由刚调来的少佐熊尾一夫逼迫各地保长不许配合铁道队,继续采取看到铁道队就鸣锣,谁不报告就连坐杀头的方式吓唬保长,然后高岗出来唱白脸,通过他的仁兄弟常尚德拉交情,这样一软一硬,临城这一片群众基础马上就完蛋了。眼看入冬了,如果铁道队吃的接济不上,刚聚起来的队伍就会一哄而散。” “这事我也听说了,洪队长他们应该能从山里补充一些装备,现在铁道队分成了短枪队,长枪队,破袭队,管理上比之前更严格一些。只要手里有枪,避开鬼子和特务队的活动时间,去逼各乡的保长,地主出粮,还是可以解决一些问题。 乡保长大部分都是墙头草,配合日本人也是无奈之举,没有人愿意做汉奸,到时候就住到他们家里,枪顶到头上,他们也不敢乱来。事后谅他们也不敢去找鬼子打报告。普通百姓家尽量不骚扰,一则小门小户,拿不出多少钱粮,再则走后也不好保护周全,容易被人拉来做替罪羊。” 庄永璞借秦明道的烟袋锅子点着烟。秦明道站起身来,接过烟袋锅子,顺手在鞋底上磕干净烟灰,别到腰带上,收起马扎说道:“小庄,现在局势不好,你尽量不要主动和别人接触,在车站潜伏好。我居无定所,如果有急事找不到我,临城一街有个鞋铺,店主丁印堂是我们的人,好了,时间不短了,抓紧走吧!” 说罢,挑起剃头挑子,敲了敲扁担上的竹板,施施然向临城方向走去。庄永璞看着扁担上那两条绸带随风飘荡着逐渐远去,转身再次骑上自行车,吱吱嘎嘎地往西而来。 然而庄永璞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普通的老人在鲁西南可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就是他早年打下了铁道游击战的底子,一手促成了“鲁南铁道队”的合并,他还是是苏鲁抗日联军沛滕边县的地下交通站站长。 他的经历也是个传奇,18岁加入“青帮”,是滕南、沛东一带青帮“通”字辈首领,为人正义,嫉恶如仇,群众威望高,社会资源丰富。 1928年结识孙中山委派的江北联络员李子丹,受其影响,有了旧民主主义革命思想。 1935年2月被张光中、陶洪瀛发展为中共党员、交通员,以青帮首领的身份掩护传递情报,同年3月津浦路西交通站成立,任站长。 1937年7月抗战爆发,他利用临城驻军中的青帮关系和临城国民党党部的统战关系,打击限制了徐州、临城国民党复兴社特务的破坏活动,使党的秘密交通线畅通无阻,在中共苏鲁豫皖边区党组织恢复和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并根据特委指示,出色完成了统一战线和情报工作。 抗战爆发后,他将临城、官桥、滕县一带贫农自发组建的“扒车队”召集起来进行训练,与工农铁道队联合起来,共同战斗在铁道线上,开创了铁道游击战的先例。他指导建立了活动在津浦铁路临城南北的两支小型铁道队,还主导了鲁南铁道大队的合编。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秦明道老人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 他的大儿子秦玉升,早就参加了抗日微湖游击队。就在今年端午节后的一天,秦玉升护送一位女干部并带着一份重要情报,要送到到苏鲁豫支队的驻地贾汪镇王庄。但是到达王庄时,部队已经撤走。他俩看情况不对,准备马上撤退的时候,在村头碰到一个矮个子伪军,这个伪军看女干部比较漂亮,起了歹心,试图调戏。秦玉升和女干部无法摆脱,便与伪军打了起来,秦玉升将其打得口吐鲜血,不幸的是此时王庄已经被伪军盘踞,村头的动静引得一群伪军疯狗般扑来。秦玉升眼看无法逃脱,便将情报吞入肚里。敌人对他俩用尽毒刑,但除了遭到痛骂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最后,恼羞成怒的敌人将他和女干部活埋在贾汪镇西鹿楼村的小河旁…… 庄永璞沿着坑坑洼洼的大路,穿过柏山的伪军据点,走上了洛房河的桥头。河水滔滔南流,两岸的秋草还未衰败,零星的芦荻在秋风中摇来摆去。放眼望去,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辛勤的老农和他们最亲密的伙伴老牛们正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劳作着。在他们眼里,不论战争亦或是和平,土地才是头等大事。 是呵! 耕作了两千年,劳累了两千年,压抑了两千年,默默无闻了两千年。 两千年前商鞅“废井田开阡陌”是为了她,一千年前王安石“方田均税”是为了她,五百年前张居正“一条鞭法”是为她,三百年前雍正“摊丁入亩,改土归流”是为她。 这就是养活了中国四万万人民的土地。即使现在战火频仍,外有倭寇,内有军阀,国共不睦,可是谁又能吃风喝烟呢?老农民们如蚂蚁,如蜜蜂,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她才是这里人们的根! 第三十章 年来了 冬去春来 白雪散尽 流水破冰 时间的车轮走到了1941年,尚未焕绿的枝头却悄悄孕育着吐芽的苞蕾,空气中春的使者吹散了料峭的寒风,带来了温暖的气息。街头的人们再也不用抄着手,缩着头。而是舒展着自由的身体,迎接春天的到来。 然而,这一年中国的抗日战争形势愈来愈险恶,东部的国土基本沦陷,沿海港口几乎全部丢失,没丢失的也被日本海军封锁,外援无法进入,国内经济陷入崩溃,政府只能印钞票度日。 日本方面在占领了广州后兵力严重不足,后勤补给也愈加困难。更为关键的是美国对日本的石油等战略物资的封锁直接导致了日军在中国战场上不仅汽车装甲车没燃料,甚至连子弹都缺少。迫使日本发动了旨在夺取东南亚资源的太平洋战争。从那一刻起,中国就成为了世界反***战争的一员。1941年之后,日本再也没有能力发动大规模进攻了,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随着日本战略的调整,他们大力扶植汪精卫的傀儡政权以巩固占领区统治,并在占领区大力收刮战争物资,以战养战。 国民党方面,日军的后劲不足暂时解决了国民党节节败退的燃眉之急。抗战积极性下降,短暂的松懈让国民党打上了共产党的主意,从而发动了“皖南事变”。 共产党方面,发动了“百团大战”,提高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地位,增加了党的名气,打击了日伪军的嚣张气焰,但同时也暴露了敌后武装的实力,从而引起了日军和国民党的注意,在以后的抗战中遭到了重点打击。直接导致了左权参谋长的牺牲。 当然,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后来者记录的流水账。从1941年初的“皖南事变”到年末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这一年,敌后游击区承受的日军扫荡的压力是相当巨大的。津浦铁路,运河两岸,微山岛周围的争夺也愈发惨烈,那些淹没在史料里的小人物们,大英雄们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也付出了鲜血甚至生命的代价。 过了正月十五,庄永璞就早早换下了棉袍,穿上一身烫的平整的灰布长袍,显得更像个先生了。原来他的母亲大人一直惦记着他的终身大事,看庄永璞自己不上心,就动用自己娘家的关系,在峄县说了门亲事,按照母亲的指示,他正月十八要去峄县探望他未过门的媳妇。 吃过午饭,趁中午休息的时间,他到二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糕点做为探亲的伴手礼。在拎着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身向一街街角丁印堂的鞋铺走去。 由于临城每天往来拉煤炭的车子很多,整个街道灰秃秃的,路上经常滩着东一片西一片的驴粪或者牛粪。也经常能看到背着藤筐捡粪的老头。路边一些长青的植物,也都蒙上了一层煤灰。一旦有车子过路或者刮一点小风,就会昏天黑地,让人睁不开眼。 一队自行车耀武扬威地朝庄永璞驶来,车后拖起一溜灰烟,不用看也知道是临城特务队来了。庄永璞皱了皱眉头,往路边闪了闪,准备让他们过去。谁知,其中一人突然跳下车,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了起来:“姓庄的,是你把时大脚送走的吧,你他娘的多管什么闲事?害老子白忙活一场。” 庄永璞并不认识此人,听他如此说顿时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张大全。庄永璞为人沉稳,并未急着搭话。这时领头的骂了一句:“日恁娘!张大全你是不是有病,咱还得去和常乡长去堵洪振海去,赶紧走!” 庄永璞听到洪振海三个字,似乎耳朵里响了一声炸雷! 洪振海现在在哪里?铁道队半年来日益艰难,期间还有刘广川的假铁道队(人称铜道队)捣乱。假铁道队到各处村民家里借宿,借粮,只要有村民同意,就马上由常尚德和熊尾出面抓起来,定点清除。 百姓一时无法辨别真伪,为了自保,一律不敢再给铁道队提供便利,这样一来,铁道队的人得不到补给和休养,只能吃风喝雪,露宿野外,这个冬天过得是相当凄惨,很多人怨声载道,对抗日的信心也产生了动摇。 不得已,杜季伟和洪振海商量了一下,化整为零,遣散了大部分队员回家待命,只留20个左右的核心人物再次进山整训。 这三个多月断断续续听到铁道队的消息,都是让人心惊肉跳,高岗的政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常尚德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谨小慎微,日渐耀武扬威,凶狠跋扈起来。 庄永璞静静站在街角,待最后一辆自行车转弯消失之后,整个人便飞奔起来,直奔丁印堂的鞋铺。 几个月前秦明道和庄永璞提过丁印堂之后,庄永璞已经借修鞋的机会和他接上头了。丁印堂看他来的慌张,知道出了事。赶忙撩起里屋的帘子,庄永璞悄声疾速地说道:“洪队长有危险,常尚德可能获知了他们的行踪,现在带特务队去抓捕了。你知道怎么联系上他们吗?” 丁印堂一听慌了:“高岗的天罗地网把乡长保长连成一个片,这一招釜底抽薪把铁道队搞惨了,他们天天东躲西藏,昼伏夜出,最近一直忙于建立新的基点村,我只知道前段时间他们在六炉店和粮满庄出现过。 你帮我看着店,秦大爷说只让你和我联系,其他人不能知道,我去找人传信去。”说罢,丁印堂拿起一双做好的女鞋,火速向外走去。 一刻钟后,丁印堂悄然回来,说信已经传出去了,但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庄永璞一看,也没有其他法子,便挑了双合脚的新鞋,正儿八经地付了钱,转头一撩长袍,回转车站。 第三十一章 郝贞的身份 回到车站,焦虑不安的庄永璞放下手中的东西,心里便有了主意。巡视了一下站上工作的进度,因刚过完年,鬼子对车站的管控也比较松散。庄永璞换上一身便装,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说去走亲戚,便带上刚买的点心,直奔临城西南的六炉店而去。 六炉店坐落在临城西南六七里的地方,村子的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汉代。明代时期,通往京城的大道从村旁经过,因村边曾经设过官办的六盘铁匠炉,村子便取名六炉店。 自行车飞快地在路上颠簸着,经过常庄镇不久,六炉店就出现在庄永璞的眼前,因不想进村问路引起太多人注意,他看到一个在路边拾粪的老头,便停下车子问他是不是六炉店的,知不知道郝尚田家在哪个方位。老头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普通人,又骑着洋车子,很警惕地不愿告诉他。 庄永璞心里嘀咕:“郝尚田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人为啥这么紧张?”便说道:“大爷,我是时福友的朋友,这不是刚过完年嘛,从临城过来去看看他的老婆孩子。” 老头打量了一下他车把上挂的东西,这才放松下来。详细告诉他郝贞并没有和郝尚田住一起,独自带孩子住在她娘家的老房子里,两家离得不近,让他别找错了地方。 庄永璞谢过老头,向村西北角郝贞的住处而来。临到村头,他又考虑毕竟这年头骑自行车的人太招摇,便将车子藏到了村北地头一片玉米秸泉里,拎着点心从村边的小道走到了郝贞的家门口。 三间破旧的茅草房孤零零地落在一个土坡上,四周是用石头垒起来简易的墙,墙上还有几个豁口,院子四周还有去岁没有烧完的麦秸垛和玉米秸泉,麦秸垛都是有主的,有的很整齐,有的垛脚上尽是村民掏去烧火留下的洞,像被狗啃过一样。一眼就能看出谁家比较讲究,谁家女人懒,总是胡乱来。 院子前褪色的木门上没有大红的春联,因为鲁西南有个习俗,家里父辈至亲去世,三年不能贴对联,到第四年直接贴红对联。祖辈去世,第一年不能贴对联,第二年要贴蓝对联,第三年才能贴红对联。本地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家里去年有至亲去世了。没有了喜庆的年味,院落倍显凄凉。 庄永璞看到郝贞的处境,心酸不已,虽然他们交情并不深,但是想到社会动乱,百姓困苦,不禁触景生情。 深吸两口气,他抬手推开了虚掩的木门,探头往里看去。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独自玩耍,正是时福友的闺女小凤。庄永璞忐忑的心略微地松弛了下来,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小凤!”女孩怯生生地往门口看了看,认出是庄永璞,便赶忙往堂屋跑去,边跑边叫:“娘,娘!大大来了,大大来了!” 庄永璞小心地掩上大门,拎着糕点,也往堂屋走去。这时郝贞也牵着小凤的手从屋里迎了出来。半年多的时间没见,郝贞依旧上下收拾的利索干净,只是眉间带着些许愁苦。 “庄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坐吧!”郝贞边说着,边往屋里让庄永璞。 庄永璞没有搭话,在郝贞后面跟着进了堂屋,对着小凤说:“妮子,大大给你买的果子,拿去吃吧!”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郝贞的屋子,发现屋里很多凳子,心内奇怪,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哪里需要这么多凳子?他没有多问,便自己搬了个凳子到火盆边上坐了下来:“弟妹,回来过得可好?半年多了,也没来看看你,前段时间托姬庄的姬茂喜照看你们娘俩,也不知道他来过没。” 郝贞倒了碗热水,端给庄永璞,说道:“姬保长过来看过了,娘家姐妹也多,都帮忙照应着,日子还能过得去。就是她爹的仇还没报,我心里难过啊!” 庄永璞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女人不似作伪,也是一个刚强的人,六炉店地处临城和运河中间位置,离微山湖不远不近,又紧靠粮满庄,黄埠庄,南边是沙沟,郗山。正是所谓“灯下黑”的理想隐蔽位置,如果能在这里给洪振海建一个基点,将非常理想。而苦大仇深的郝贞需要人为她报仇雪恨,洪振海正好可以承担这个事情。他心里盘算完,便对郝贞试探道:“大妹妹,从临城走的时候,我有交待你,‘飞虎队’的大队长洪振海在附近活动,报仇的事情还得靠他呀!” 郝贞听庄永璞这样说,眼里闪过一丝狡狯,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屋里那些板凳:“谁敢和他们挂落上啊,鬼子查的紧,逮住了要杀头的。最近有阵子没听到他们的动静了,我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庄永璞最善于察言观色,看到郝贞的眼神所到之处,又听她的话音,心知这女人是不信任自己,没说实话。若是她没有倚仗,她一定会求自己帮忙联络人为她报仇的。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的,往往没钱的人怕别人看不起,就总是装作钱很多的样子。有钱人总怕别人抢或者借,就总是哭穷,装作没钱的样子。 庄永璞看透了郝贞的心理,断定这里的凳子都是给铁道队准备的,这里八成已经是洪振海的一个联络点了。 情况紧急,他便不再绕弯子:“洪队长名声在外,你找他准没错,他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我今天来也是想看看你们娘俩,好让我放下半个心,另外一件事,今天中午在临城听到特务队说要去堵洪振海,去的人还不少。我一听,那可是飞虎队的大队长,打日本人全靠他了。我又不认识铁道队的人,不知道给谁报信,想到这附近经常有他们出没的消息,就病急乱投医,跑你这里碰碰运气,到你这里看看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庄永璞为了保险起见,说话还是做了保留。 但是,郝贞听到这里,脸瞬间变了色,跳起来的时候带翻了凳子,顾不上再打马虎眼:“洪队长去微山岛和殷占鳌谈判去了,只带了曹德全,现在可能正在回来的路上。不行!我得去接应他。” 说罢,便急忙往外冲,庄永璞连忙站起身来:“你用什么去接应啊?特务队都有盒子枪,赶紧找帮手带人去!还有,把小凤安置好,别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 郝贞领着小凤出门匆匆往村东走去,庄永璞帮她掩上门,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快步走回藏匿自行车的玉米秸泉,看了看远处大路,下午村民们可能都在家里做饭,路上并没有人。 他怕碰上常尚德的汉奸队,便穿过六炉店东边的大路,沿小道往北奔去。这时便听到西南边粮满庄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估计是汉奸队和洪振海交上火了。庄永璞心里盼望着许广田能快点过去接应,并宽慰自己,洪振海一定不会有事。脚下并不停留,加快速度往临城赶去。 第三十二章 八大金刚 每年打春的前夜,当娘的都会给孩子们用红布缝个小公鸡,用棉花填充后,在鸡头上坠两颗黄豆,寓意鸡把天花痘吃掉,驱邪祛病,保佑健康。然后缝在袖子上,孩子们都会给小伙伴炫耀一番,看谁的妈妈手巧,缝的公鸡好看。 孩子们都舍不得在正月十六扔掉妈妈辛苦缝制的小公鸡,待得枣庄的孩子们袖子上的小公鸡脏成了小黑鸡,时间已经过了二月二。 而庄永璞则已经见完了峄县大山子的丈母娘。对方也相中了这个虽然年龄稍大一点,但是看起来比较有内涵的女婿。庄永璞考虑,现在国家四分五裂,华北平原乱象丛生,有日本人,汪伪政府,国民党,共产党,还有地方民团,传统乡保势力。各势力犬牙交错,城头变幻大王旗。虽然自己隐藏的比较好,但是万一某天在日本人那里暴露了身份,将是万劫不复。他不愿祸害了人家姑娘,想尽量拖一拖时间,看能不能等到抗战胜利的曙光到来。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洪振海,找到丁印堂,后者也没有铁道队大队长的消息,不过倒是从侧面了解到,横行临城的特务队,在粮满庄伏击战那天被打死了不少人,包括也包括那个张大全,搞的常尚德非常恼火。 据说一开始特务队在对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袭击,打伤了对方的人,正准备收网活捉铁道队首领的时候,突然后面来了群如狼似虎的救兵,个个端着盒子炮,快慢机。为首的大汉枪法如神,一枪一个,如虎入羊群般把特务队瞬间打散,救走了被围的人,随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晚熊尾一夫亲自带着宪兵队到粮满庄一带扫荡,又逼着保长王开山挨家挨户搜查,结果也是空手而归。熊尾回来少不得大骂常尚德一顿出气。 常尚德里外不是人,自己也没有了退路,便威胁各村村民,如果见到谁收留洪振海的同伙,当即枪毙。一瞬间,临城西部空气又紧张起来,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自求多福。 过了没几天的晚上,庄永璞正在抓耳挠腮,无计可施。突然许久不见的宋邦珍过来找他。庄永璞非常高兴,拉着他到门口的小饭馆喝酒。宋邦珍跟他说:“二哥,月底拜了把子仁兄弟,有七八个人,本想过来拉着你一起呢,后来想想,你也不愿意扯这些事,就没找你,今天正好从这过,黑里蹭你的床过一夜。” “你和谁拜仁兄弟了?” “嗨!都是瞎胡扯呗!我们站上煤台的任瑞元,他拉了几个人,老大叫徐广田,剩下的叫刘金山,孟庆海,赵宝凯,想凑什么‘八大金刚’,除了我还找了黄文发和另一个人。” 庄永璞听到刘金山和徐广田的名字,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和他们混一块去了?知道徐广田是谁吗?” “徐广田枪法可好嘞!听说是跟宋世久学的,算是宋世久的徒弟吧!他之前靠吃两条线生活。 二哥,俺也不憨!我看徐广田,刘金山八成都是铁道队的,‘任三点’那个二百五,觉得徐广田家兄弟多,身手好,想巴结巴结。拉着我和黄二喜(黄文发)凑数。我就装着不知道呗!” 庄永璞说道:“刘金山,徐广田都是铁道队的,徐广田应该是短枪队中队长吧!正月十六,常尚德伏击了洪振海,还打伤了铁道队的人。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找你们拜仁兄弟,肯定有事情。我看常尚德是活不长了。 这刘金山和徐广田都是后来的,应该不知道咱们之前帮洪振海他们搞枪那些事。你在这些人跟前千万不要露。什么狗屁的仁兄弟,除了徐广田,刘金山,其他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万一里面有个临时见财起意的,或者即使现在是铁道队的,哪天叛变了,可就把你卖了!” 宋邦珍答道:“二哥说的是,我不会和他们说的。我也没想别的,谁打日本鬼子,我就帮谁的忙。谁祸害中国人,我就帮着干他。” 惊蛰一过,地里的麦苗开始拔节,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地边就可以听到清脆的啪啪声,那都是小麦在努力生长的声音。嫩绿的柳叶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出枝条,梧桐树上已经开满了粉红色的花,空气中弥漫着生命的气息。大自然不会去管人间的破败与苦痛,依旧进行着她们自己的季节交替,为大地铺上新的春装。 常庄镇的大集上,人来人往,都是附近过来赶集的农民。有的找铁匠修一修残破的农具;有家境殷实的,过来挑头毛色鲜亮的骡子或者毛驴;或者来挑几头仔猪回家里养大卖肉;有些嘴馋的人也来凑热闹,就为跑到集头上喝碗羊杂汤。 更多的人是来买芋头苗(鲁西南习惯称地瓜为芋头,芋头为毛芋头),芋头这种东西,比小麦可省心,买回去养半个月,待生出新根之后,在谷雨前后栽上,也不用管,到秋季就可以成筐成筐地收回去,切成片,晒干,可以做为过冬的粮食,很受农民欢迎。 每次大集的时候,张建彪都会提前和村里的人做好准备,维持现场的秩序,有人勤劳,就有人懒惰,有人劳有所得,就有人想不劳而获。所以防范一下偷儿,约束一下奸商是他这些年一直做的事情。当然,摆摊的见到他也会尊敬地叫他一声张保长,然后或多或少自发地送给他感谢费,至于多少,倒是没有明确的规定,都是随意,有些人不懂规矩,他也不去计较。 第三十三章 锄奸 正当他闲的没事,在人群中背着手逛来逛去,一只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建彪急忙回头看去,一个短发壮汉笑眯眯地看着他叫道:“建彪哥,乱看什么呢?” 张建彪心里一哆嗦,慌忙转身拽着壮汉的胳膊,跳下干枯的河沟,爬到沟的另一边没人的地头上才松开:“金山,你怎么来了?” 这壮汉正是刘金山,他也没有回答张建彪的问话,直接说道:“二鬼子那1000大洋的事了结了吧?”一句话好似往张建彪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挑起他对常尚德的仇恨。 张建彪怒火上窜:“奶奶个熊的!别说了。常尚德那个龟孙,我早晚得弄死他!”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张保长与我们多少有些来往,我知道你这保长干得也不容易,和常尚德那铁杆汉奸不一样!” 张建彪听刘金山这样说,内心一振,激动地说道:“金山,为我张家出气,如果能干掉常尚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就听你一句话。” 刘金山一看张建彪答的干脆,也比较满意他的态度,便交待道:“这龟孙老老实实倒还好,他竟然敢伏击我们大队长,不弄死他,我们还怎么在这片混?但是我们都不认识他,他家那也没法靠太近,你得和我说说情况。这事成了,记你大功一件。” “常尚德平常没大事的时候,都是上午在乡公所,下午回家,那里离鬼子的兵营很近,又有保安团的人护卫,不太好办。而且他常年带两个保镖,自己腰里总是别着把手枪,在外面也不是很好下手。最好在他家解决他,但是他家里有十几个护院,也不能直接硬打进去。 我上次实在是气急了。一直就盘算着怎么办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常尚德家院子后边有座大菜园子,栽种着各种时新蔬菜,由他的护院弄到城里去卖。 他对自己的菜园子很上心,每天下午从乡公所回家,都会到园子里转悠转悠,因为菜园子有人看着,只有那个时候保镖不跟着。最近不是在上芋头苗嘛!他让人栽了几垄。正要卖给贩子,如果你们想靠近他的菜园子,可以借这个理由。 哦!你们不认识他也好办,他天天在鬼子面前充人,穿的是人模狗样的,有时戴个礼帽。手里端个水烟袋。最好辨认。” 刘金山点点头,不再耽搁时间,沿着麦地边的沟沿,快步离去。 常庄大集没过几天,两个菜农打扮的人,来到了常家大院的后门边,找到看菜园子的长工,央求买点芋头苗,说错过了大集,听说常家大院有苗,看能不能买点。领头的壮汉正是刘金山,另一人为铁道队队员徐德功。 看菜园子的人说,这些苗已经被人订完了,现在不能卖,两人一听,急了,说再过几天就错过栽秧子的时间了,卖给谁不是卖。刘金山挑着担子,和徐德功挤进了菜园,拖着长工不撒手,徐德功一边帮着说话,一边扫视着常家大院的动静。 长工没办法,说我去找常乡长问问吧!刘金山这才放手让他离去。就在这时,菜园子的后门一开,一个人溜了进来,徐德功便以脚碰了一下刘金山,刘金山举目一看,低声说:“这个就是!” 那常尚德正手捧水烟袋,“咕噜咕噜”边吸烟边晃荡着往菜园子走过来。刘金山放下肩上的担子,朝常尚德卑微地弓了一下腰,点点头。常尚德以为是普通买菜的菜农,也不以为意,大摇大摆走到他俩身边,没等他的开口问话,两支乌黑的盒子枪已顶住了他的前后胸。 “兄弟,有话好说。”常尚德倒是淡定,他以为是二鬼子出来敲竹杠,便说:“兄弟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尽管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小弟一定照办。” 刘金山二话没说,从常尚德腰里摸出防身的手枪,头往临城方向一摆,示意他跟着走。二人把常尚德夹在中间,带出了菜园子后门。这常尚德神情自若,坦然相随,似乎在说“你们两个憨子,到临城我可不怕,那里都是我的天下,高冈茂一是我的把兄弟哩!” 谁知刚走出百米左右,刘徐二人便拉着他折向东南方向而去。此时常尚德才觉得大事不妙,这两人可能不是二鬼子,而是铁道队!上个月刚打了他们的大队长,这是来要他的命啊!便扯开嗓门喊道:“快来人哪!抓铁道队啊!抓毛猴子啊!” 他那班看家护院的奴才,听到动静追了出来,但是看常尚德被两个拿枪的人夹在中间,怕伤了主子,投鼠忌器,不敢乱来,只是朝天胡乱放几枪。徐德功擎起双枪瞄着追兵,一枪撂倒一个,吓得这帮人如炸窝的鸡一般,到处找掩护。 刘金山利索地把常尚德拖进麦地边上的一个打谷场,在一个破败的麦秸垛后面,乌黑的盒子枪顶住常尚德脑门,叭叭叭三枪,结果了这个汉奸的狗命。 刘徐两人,依托着地边散落的柴垛,蛙跳式行进,待得离开了护院的射程之后,沿小路扬长而去。身后的常家大院人嚎狗吠,但是所有人想法都一样,常尚德死活不知,都怕刺客有人接应,谁会在这个当口去卖命? 常尚德的死,在临城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边是全城戒严,日军宪兵队大肆搜捕铁道队,一边是微山岛引起了高岗的注意,因洪振海和运河支队的褚雅青在年后一块去岛上和微山岛乡长殷占鳌谈判,为防备铁道队,运河支队企图占领微山岛,日军责成阎成田务必守好岛子,不能让“毛猴子”有新的落脚点。 但是,奇怪的是,临城街道的墙上总是会出现一些粗糙的传单,上面赫然写着:“血债血偿,汉奸必死;红黑有据,红账保命,黑账杀头”等等字样。老百姓也不敢多看,内心却不免又有了盼头,因为他们知道,那帮叱咤铁路的“飞虎队”又回来了。 乡保长没了领头的,这个松散组织便彻底松散下来。没人敢主动给鬼子报讯。常尚德挂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自己。铁道队专门到乡保长家里休整,枪架到脖子上,谁敢乱来?所以处境比之前好了不少。 丁印堂也给庄永璞递过来消息,洪振海的确在粮满庄伏击战中被打伤了,当天被徐广田和曹德清救走后,安置在秘密的地方养好了伤,已重新出来主持工作,让他无需担心。为了防止出现之前的被动局面,打破1月以来日军对津浦铁路两侧实行的“囚笼政策”。山里指示,要铁道队联合邵剑秋的运河支队,以及张新华(又名张运海)带领的微湖大队扩展根据地,协助中共沛滕边县委开辟湖上交通线。 第三十四章 褚雅青 微山湖面自嵯峨,乘兴西风一棹过。 山岂余怀何碗垒,水还世态任风波。 野翁惯见云霞幻,渔艇常亲鸥鹭多。 可是张侯曾蜕委,一丘长此寄烟萝。 明朝的汤阴教谕马出在过微山湖的时候,曾留下这首诗,描写了微山湖的壮美。微山湖位于津浦铁路西侧的苏鲁边境。与北面的独山湖、南阳湖、昭阳湖共同组成。统称南四湖,总面积一千多平方公里,其中微山湖最大,有六百多平方公里。是中国北方第一大淡水湖。京杭大运河从湖中穿过。湖中偏北的微山岛是一座小山,方圆八里,东峰腰部有座微子墓,相传是殷代的微子曾隐居在此。微山湖和微山的名字就由此得来。主峰脚下有汉留侯张良墓。湖底据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塌陷下去的留城。 黑暗笼罩着水面,远处的微山岛像一座孤单的坟头,黑呼呼地时隐时现。湖水荡漾,四周一片静寂,在春寒料峭中,新的荷叶刚刚露出水面,芦苇也才刚刚吐绿。一只小船缓缓从岛上驶来,船帮扫过荷叶,传来沙沙的声响。单调的划水声越发显得清脆,似乎要冲破浑沌的夜幕,唤来东方的曙光。但是船桨的主人似乎又在尽力抑制这声响。远处是韩庄被日军控制的渡口,探照灯偶尔射出的光在夜空中来回晃荡,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船头如黑塔般站立一人,面色黧黑,身高体壮。炯炯有神的大眼看向前方出神。这时,划船的年轻人悄声说道:“褚哥,一会就到郗山了,上岸去五哥家,还是去俺姥娘家凑合凑合?” “都不去了吧,一会找个苇子窝把溜子藏起来,我先回张阿。上个月,洪振海在回去的路上,被汉奸队伏击了,到现在都没弄清是谁给临城报的信,殷老五那个人我不相信。”大黑塔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铁道队打死了常尚德,也会震慑一下乡保长,这些墙头草都是有家有业,动作上肯定会收敛一些。都是中国人,借机收拢一下,紧急的时候可能能帮上我们的忙。 现在,济南的大鬼子开始搞“强化治安运动”。咱们这里是游击区,虽然没有山里那么吃紧,但是,加速游击区伪化是鬼子的第一目标。高岗暂时没有好帮手,可能会给阎团施加压力,加强控制津浦铁路以西到微山湖这片区域。 微山岛经过褚衍启前期渗透,加上邵队长,洪振海和咱们来回施压,殷占鳌算是看清了形势,同意我们在微山岛活动,岛上暂时算是我们的地盘。 山里指示为了方便淮海区域与延安的连接。我们要打通湖上交通线。但是“郝二毛子”的团部就在杏园,会威胁交通线的安全。我们既要打通湖上交通线,拔除湖边这个钉子,又要震慑古井的阎成田,让他不敢当鬼子的马前卒。 林子,你先别跟我回张阿,去你姥娘家呆一晚上,明天一早回庄村。你家离杏园近,先去那边找一个叫陶力民的伙夫,看看能不能做内应。” “大黑塔”正是人称黑煞神的运河支队参谋褚雅青。划船的则是他的通讯员林登海。 林登海道:“行,褚哥,我明天就去杏园。” 褚雅青笑着照后脑勺给了林登海一刮子:“陶力民快六十了吧,是县里提前派过去的探子,人很可靠。你小子可得把盒子枪藏好了,不能回家乱显摆!” “我知道,小心着呢!”林登海挠了挠被打的后脑勺,讪笑着说道。他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是跟随褚雅青打过周营,涧头集,库山,曾多次夜渡微山湖,也算是个老兵了,所以,褚雅青对他很放心。 通往滕县的大道上,一辆马车从南面驶来,车上载着满满的木头,车帮两侧坐着两个人,一人手拿长鞭,轻轻用鞭梢怜爱地点着马屁股,嘴里不时吆喝道:“嚯,嚯,嚯!” “振洋哥,停停,我就在这下。”坐在另一面的年轻人轻声说道。这人粗眉大眼,二十岁上下,正是褚雅青的通讯员林登海。赶车的叫薛振洋,是庄村有名的老实人。他与林登海年龄差不多,都在“家西”,从小一起长大,父亲薛广银是远近有名的车把式,通过搞运输,攒下了不少家业,而薛振洋与林登海,庄思让都是一块长大的朋友。今天恰逢薛振洋去鲍沟送木头,林登海就搭了个便车。 薛振洋赶忙指挥着马停到路边,笑着说:“你这家伙,神神秘秘的,是不是上这来找媳妇?哈哈!” 林登海甩手笑着:“我有正事干,你赶紧滚蛋吧。” 薛振洋看着林登海下了车说道:“你忙完回去,黑天上俺家来,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思让叔刚从海州回来,一块拉拉呱,别忘啦!”说罢,长鞭一甩“驾~!”马儿稳稳地拉起车,一溜长烟,往北驶去。 杏园村在夏镇的正北,就在通往滕县的大路西边,正好坐落在薛河和微山湖的中间位置,是枣滕地区通往湖西的必经之地,国民党山东保安十四旅旅长周侗安排自己的亲信郝玉树,人称“郝二毛子”据守此处,与柏山的胡介藩,沛县的冯子固互为策应。周侗再三强调杏园的重要性,郝二毛子也觉得很有道理,就在村子的东南和东北角建了两个炮楼唬人。通往村子的路两侧则挖了壕沟,不时有流动岗哨巡逻。 林登海没有停留,跨过大路,直奔村头而来。哨兵倒是认真负责,拦住林登海盘查。林登海回复道:“大哥,俺表大爷陶力民在您团里当伙夫,听说挣钱不少,俺也想过来看看伙房还缺不缺人!” 哨兵看他年轻,好心地提醒:“你找陶力民直接去伙房就行,但是你最好见完他赶紧走,老陶年纪大了,打不了仗。你年纪轻轻的,让营长拉了壮丁可麻烦了。” “大哥,我来都来了,去见见俺表大爷,马上就走。” 哨兵也没再说什么,告诉他伙房的具体位置,就把他放了进村。 陶力民是沛滕边县委派过来的侦察员,早就摸透了杏园的情况。待林登海找到他,陶力民告诉他,杏园驻守了一个营的兵力,大概300多人,常驻的是副团长,郝二毛子每个月也就在这呆几天。郝团其他的营分布在班村、三河口、河南湾等地。团部和武器库都在杏园,还是有一定的火力的,村子纵深比较长,恐怕要做好打巷战的准备。并告诉林登海大体火力点的方位,团部的位置,团长常休息的地方,弹药库的位置等信息。林登海都细细地记在了脑子里。 第三十五章 祸患 薛广银家里点上了电石灯,照得整个堂屋亮晃晃的,一个留着背头,穿着短褂的年轻人兴奋地说道:“亮吧!这是我专门从海州带回来的,分给恁都用用。登海一会走也拿几块。” 对面的薛振洋说:“亮是亮,就是有点臭。这是什么石头,怎么还能烧?” “这是电石,用水一泡,就能出来气,说是什么‘一缺’,我也不懂。嘿嘿!” 这时,坐在下首的林登海问道:“四叔,你在海州那边怎么样?日本人查的严不严?那么大老远回来,路上可安全?” “兵荒马乱的,现在生意也不好做,我在那边给人家做采购,搞外联,前年日本人占了东海,但是那边交通并不便利,只有一条铁路通外面,所以日本人管的不算太严。我这次回来不走了,准备老实在家干活,俺大哥太老实了,再不回来,家里的地,号院家什,都得让人家占去了。”背头说道。 背头叫庄思让,家里行四,年龄与薛振洋,林登海相仿,因薛家和林家都是外来户,祖上称谓都自降一辈,所以称庄思让为叔,但是,三个人从小一块长大,上私塾,关系亲如兄弟。 接着,他又问道:“登海,你整天神出鬼没的,我看你二拇手指头上有茧子,应该是长期打枪磨的吧!你打日本人,我赞同,你可别当了汉奸!” 林登海忙道:“四叔,看你说的,我怎么可能当汉奸?”他小心地掩上屋门,低声说道:“我现在在运河游击队,专门打日本鬼子。” 说罢,伸手从裤腰里掏出锃亮的盒子枪,检查了一下枪机,关上保险。递给庄思让:“小心点,这可是真家伙,在库山和朱阳沟,我用他打死了好几个小鬼子呢!” 庄思让接过手枪,把玩着乌黑的枪管说:“干这个事,可是脑袋别裤腰上,你可得小心着点。这么大个中国,让几个倭寇欺成这样。还不是中国人不团结!那陈大头能在夏镇街杀日本人,他的结拜兄弟刘黑七也能当汉奸,国民党还有两个政府,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汪精卫,年初,自己搞内讧,把个新四军还灭了。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总是感觉有劲也使不上,干脆还是守着俺大留下的地和牲口过日子吧?” 旁边的薛振洋突然插嘴:“恁可别看不起我?日本人赶着我给他们送粮食,也得去啊!你还别说,有一次还真悬,上回在三里庄北边,让八路给打埋伏了,吓得我趴在路沟里不敢抬头,那子弹’嗖嗖’地从头皮上过,差点就回不来了。 那天可能八路人不多,也没有机枪,一看日本鬼子多,没打多长时间就撤了。其实谁愿意去给日本人干活,但是就咱国家这个样,部队也分不清谁是谁,一会是保安团,一会是国军,你这会又冒出个运河游击队,俺觉得给谁干活都没好果子吃!” 林登海没有回答他两人,若有所思地说:“俺姥娘不是在郗山嘛,前年认识了塘湖的褚哥,他叫褚雅青,十六岁就离开了家乡,南下投奔军队。曾经在民国十五年参加北伐。北伐是干啥?俺也不知道。听他说后来因为一个什么政变(四.一二政变),他觉得政府不行,就离开了军队到徐州基督医院学医。然后在峄县那片当大夫。再后来,日本鬼子打过来了,就参加了抗日义勇队,现在是运河支队参谋长。嘿嘿!他有一首诗,我还专门背下来了:‘山河破碎吾心碎,世浊无处不冤魂,雅青愿为苍生故,弃医寻法闯天门。’我现在是他的通讯员。听褚哥说,运河支队的领导在山里,俺都是八路军。一心打鬼子,专门杀汉奸。”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庄思让赶忙把枪递给林登海,让他藏起来,林登海刚接过枪,屋门“吱呀”一声,一个人脸伸了进来,薛振洋一看是“家西”的二保长庄思行,心里不禁叫苦不迭。此人外号“二拐”,最是喜欢挑拨离间。 “广银不在啊?屋里灯这么亮,我进来看看是不是接电灯了。”庄思行一愣神,又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时,林登海已经藏起来盒子枪。庄思让赶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岔开话头:“二哥,赶紧屋里坐,我刚从海州回来,这是我带回来的电石,泡水里就会冒气,可以点着当灯用。我带了不少,明天给你家送点过去。” “哎呀!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广银不在,你们小青年玩吧!我先走了。”说罢,便转身快步离去。 三人面面相觑,庄思让道:“这个人最是阴险,他一般不敢自己干坏事,都是怂恿别人干,不用怕他。但是,登海以后再回来得注意点了,形势不好讲,你说的八路要是赢了,都好说,要是输了,你可有麻烦。” 林登海说道:“四叔,大哥,这次大意了,我马上就得走,万一他喊人来捉我可毁了,我还有任务呢! 如果他们问起来,恁俩就说不知道我在外面干啥,只是看到我有枪,拿着玩的,别连累了你们。” 说罢,林登海一口吹熄了电石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他矫健地闪身到大门口,往外看了看,外面也是一片漆黑。身形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十六章 夜袭杏园村 1941年4月25日深夜11点钟,一支大约四百人左右的队伍,荷枪实弹沿着薛河向北疾行,队伍的穿戴五花八门,仅有一部分穿灰色军装,剩下的都是普通的百姓模样。“黑煞神”褚雅青带领着运河支队一百多人也在队伍中,而褚雅青旁边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却是铁道队大队长洪振海。 这次袭击杏园行动,关系到打通“湖上交通线”,115师特别重视,专门派685团副团长王根培亲自带领二营,配合微湖支队,运河支队,铁道大队一块来完成。月初,林登海将陶力民的情报交给运河支队后,上级就制定了拿下杏园的计划。各大队趁夜色,在彭口闸刘昌庄集合,十一点出发,长途奔袭杏园。 而林登海因为之前侦察过杏园,对地形熟悉,被安排到了尖刀班,提前在昭阳的后学村集合。于凌晨两点钟提前赶到杏园村口,悄无声息地抹了哨兵的脖子。 深夜三点,部队悄悄包围了杏园,运河支队被安排在村西南监视班村,三河口的敌人,洪振海带领铁道队守在东南的主路上,防备临城附近的援军。而王根培带领的685团二营和部分游击队的精锐为主攻部队,从东侧潜入杏园。林登海清楚郝二毛子团部的位置,便一马当先带着突击组,直冲过去。王根培赶忙让跟进的队伍分散到各街道进行控场支援,并派重兵去包围武器库。突然一阵狗叫撕破了寂静的夜,郝二毛子团部里亮起了灯,里面传来几声叫骂:“操恁娘!瞎叫唤什么,大半夜的”。那人倒是也警觉,不知怎地,扔了灯就喊道:“有人摸哨了,都快起来,起来!”,接着院内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枪支碰撞的声音。 林登海和队友交换了一下眼神,拉开一个手榴弹,“刷”一下从墙上扔了进去。“轰”的一声,院子里火星四溅,惨叫连连。手榴弹的爆炸仿佛开启了战斗的信号,机枪,步枪,盒子枪的声音交织着在杏园村上空回响。 郝团的人是周侗看重的队伍,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团部院里快速地架起了马克沁,对着大门突突突一顿打。压得门口的突击组无法抬头。这时,后面一人喊道:“吸引他们的火力,我从东边上房。”林登海回头一看,却是铁道队的徐广田。突击组的人连忙架起两挺轻机枪,交叉着往院里打去,徐广田不愧是飞虎队干将,只见他双脚一弹,飞身就上了配房的屋脊。借着弹道的曳光,嘡嘡嘡三枪。马克沁顿时哑了火。突击组发声喊,手榴弹开道,同时挤进早被打破的大门往里扫射。里面的人再也组织不起来反击,开始在院子里乱跑。 林登海打完一波子弹,隐蔽在院子南边靠墙的磨盘后面换弹夹,抬头一看,一个身影从西南角茅厕的位置悄悄爬上了院墙,正要跳墙而去。他便甩手一枪,将那人打了下来。 堂屋这边已经停止了射击,团部的人都乖乖做了俘虏。王根培也跟了上来,问:“郝二毛子在哪?” 一个俘虏说道:“昨天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呢,不过从一开打就没见到他。” “那刚才谁指挥你们的?” “张副团长,不过他已经死了,那个就是。”这个俘虏伸手一指西南角。原来林登海无意中打死的就是他们的副团长。 其他方位的枪声早已停了,大家又打了胜仗,一边高兴地从保安团手里收缴着武器。一边点着俘虏的人数。包围弹药库的人来报告,说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几个参战的领导命令各队迅速搬运,以免被支援的敌人偷袭。 拂晓时分,清点完武器和俘虏,救治了受伤的队员。大家都撤出了团部,只留下一个叫刘德功的队员在做善后。突然,房梁上跳下一人,拿刀向刘德功捅过来。刘德功闪身躲过,大喝一声:“郝二毛子!”,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赶忙回身,看到刘德功有危险,抬起盒子枪扫了过去,那人顿时被打断了腰,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就此死去。 这时,天色已明,远远听到班村,三河口方向传来稀疏的枪声,王根培担心临城的鬼子和西北的敌人过来包围杏园。便与褚雅青,张新华和洪振海开了个紧急会议,进行了新的布署。 王根培带领十连驻蒋庄,褚雅青带领运河支队和十一连驻刘昌庄,张新华的微湖支队和洪振海的铁道队以及十二连则去夏镇部城驻守。 黄昏 刘昌庄 林登海已经归队,褚雅青高兴地褒奖了一番:“林子,这回干的漂亮,拿下杏园,你是头功啊!” 林登海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不能给褚哥丢人不是?” 待褚雅青再想说话的时候,刘昌庄西南边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运河支队前方传来消息,有人偷袭。褚雅青赶忙抽出盒子枪带着林登海,直奔枪声最密集的薛河河堤而来。 待到他们跑到村头,天色尚亮,隐约看到大概有四五百穿保安团服色的部队,沿着河堤和南边的大路围了上来。 褚雅青觉得奇怪,这些人怎么平白无故过来打刘昌庄?又算的这么准,今夜有队伍在此驻守? 来不及细想,运河支队的人与685团的战士借着村子的围墙和昏黄的夜色,对偷袭的保安团进行迎头痛击。 而此时,夏镇方向也传来爆豆一样的枪声,褚雅青一声怒吼:“兄弟们,把这帮二鬼子干趴下,别让微湖大队给比下去了,打啊!” 凶猛的机枪喷着愤怒的火舌,将保安团死死压制在刘昌庄西南的洼地里。 “原来是陈士俊这个龟孙!”阵地前面不知是谁传来一声吆喝。 褚雅青立刻明白了这次偷袭的大致原因。陈士俊原是沛滕边县突击大队的大队长,八路军有段时间颇为被动,被迫西撤。陈士俊以为八路军大势已去。便投降了周侗下辖的胡介藩团。胡介藩也没有亏待他,直接让他做了一营的营长。 估计是有人把昨天刘昌庄有队伍集合的消息出卖给了保安团,卖消息的人只知道有人在刘昌庄集合,不知道他们要奇袭杏园,所以只是在第二天才引来了胡介藩的部队。 这时,驻守蒋庄的王根培听到枪声,也带队伍从东南包抄过来。陈士俊一看东边也被围住了,一旦夏镇的队伍再打过来,他们就会全军覆没,所以和几个领头的一商量,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没多久,张新华带领的微湖大队浩浩荡荡带着一百多俘虏赶了过来。大家一对才知道原委。原来闸口有个叫张么的人,他昨天看到有大批人聚集在刘昌庄,觉得是个邀功请赏的机会,当夜就渡过微山湖,向冯子固下属的胡子良团报告。胡子良赶忙和柏山的胡介藩联系。安排赵大牙和马辛坦带领两个营联合胡介藩团的陈士俊偷袭刘昌庄。并派三营在夏镇部城村负责接应。 结果,本该负责接应的三营倒了大霉,率先碰上了微湖大队,营长趁乱溜了,剩下一百多人全部被俘虏。而告密的张么则被愤怒的微湖大队乱枪打死。 因为队伍每人在行动前都准备了两天的干粮,也就没有骚扰刘昌庄的庄户。王根培安排所有人就地吃饭休息半小时,然后火速命令二营的战士,连夜押着杏园一百多俘虏在岗哨较稀疏的津浦铁路临北段穿过。张新华的微湖大队,押着部城的俘虏,沿着河谷,转移到洛房,也在天亮前过了铁路。两路人马将俘虏与缴获的军火全部送往抱犊崮。 运河支队和铁道队则到微山岛休整。 第三十七章 微山岛上 满天星斗俯瞰着整个微山湖,西南方向的天狼星闪耀着白光,与东南方向的猎户座上角参宿四的红光相得益彰。而那弯新月还在酝酿着,羞涩地不愿露出苍白的脸,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数十条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如离弦之箭般从蟠龙河的入湖口直奔微山岛而来。打了胜仗,还基本上没有什么伤亡,大家都很兴奋地讨论着战斗的细节。 突然有个声音打破了和谐:“我说,殷老五就派恁这些湖猫子(对渔民的蔑称)来接俺,他也太过份了吧!俺在前面打仗,他就在后面沾光!” “胡说八道!”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小船打了个趔趄,一个身影歪在船帮上,差点掉到湖里。仔细一看,好巧不巧,船尾站着的正是铁道队大队长洪振海:“黄二喜,你再胡说八道,把你扔湖里喂鱼!” 这乱说话的就是黄文发,因小名二喜,大家都习惯叫他黄二喜。反而忘了他的真名。这厮刚参加铁道队不久。本来刘金山是想锻炼一下他,让他跟大队长一块打几仗,这才第一遭,就因为乱说话,挨了一个大耳刮子。坐在船上,捂着脸,再也不敢吱声。 其他的船上听到对话和洪振海的怒吼,也觉讪讪,便不再讨论战果。湖面静悄悄,只余“哗哗”的划水声。 经过一个多月的生长,荷叶大部分已经长出水面,芦苇也已长到齐胸的高度,一只不知名的水鸟受到惊吓,扑楞着翅膀从芦苇丛中飞出来,又落到更远的芦苇丛中去了,湖里的鱼似乎也耐不住寂寞,围着这群不速之客吐着泡泡。 在太平年月,这一定是让人诗兴大发的场合,但是现在却是冷冷清清一片凄凉。远处孤零零的微山岛矗立在湖面上,在黑色的夜空映衬下,像个大骆驼趴在水里。对于这些游击队来说,那里现在暂时还有个温暖的窝,即使明天不知道在哪,那里也是个暂时的避风港。 岛子四面环水,东西只有五公里,南北不过两公里。是一座孤岛,也是块鸡肋。不论日军还是国军,都感觉兵派多了不值当,派少了又怕地方武装分割围歼。现在东有运河支队,北有铁道游击队,西有微湖大队,三面被围,四战之地,谁敢轻易进驻?因此,除有少数伪军土匪武装骚扰外,这里长期没有驻军,只有一个伪乡公所和保甲长。 小溜子纷纷靠岸,众人也一哄而散,铁道队驻扎在大官庄,运河支队驻扎在小官庄,微湖大队在吕蒙村,而滕八区区委则在杨村。 杨村殷华平的家里点了4支蜡烛,堂屋里坐了四五个人,有褚雅青,洪振海,杜季伟,还有沛滕边县的书记王洪磊。院子里站着林登海,曹德全和殷华平的警卫员郝景先。 屋里面,正在说话的就是滕八区长殷华平,因在家行五,有人不高兴的时候,就称他殷老五。只听他说道:“大家都来到岛上,我也是很开心的,今天又打了杏园,这样湖上交通线就都打通啦!” 王洪磊接过话茬:“老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几百号人天天进出的船都是你来安排,筹集粮食也费了不少劲。” “书记,八区去年在岛上成立,百姓都还是比较拥护的,比如李昭锦带头贡献了家里的三支快枪,其他人也都跟着支持工作,群众基础还算好。 各游击队以微山岛为基地,我是欢迎的,王书记让我负责所有队伍的后勤,我也全力以赴,不敢懈怠。不过现在岛上各队伍加起来得有四五百号人,这吃饭也成了问题,当初殷占鳌同意咱们进驻微山岛,开的条件可是后勤自筹,不能动岛上的庄户。在李昭锦等富户的带头下,勉强能征集一些,但是这远远不够啊!需要从岛外征集。不过,所有人都靠八区筹集物资,我现在感觉非常吃力。” 杜季伟与洪振海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褚雅青却是眼睛一瞪:“什么意思?” 殷华平继续说道:“大家按说不该分彼此,微山岛以后进出的船只,我还是继续安排协调。但是,我能筹集的粮草也仅限于岛上和郗山。咱们各个队伍都有自己的地盘,能否也给八区贡献一些物资,我们进行统一的调配?” 殷华平这样一说,杜季伟也急了:“老五,你是想收编我们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杜,岛上粮食不够分,我这不是在想怎么解决嘛!”殷华平无奈地说。 其他三人听了,阴着脸,都不说话。 王洪磊点了支烟,考虑了一下说道:“最近各队伍联合起来打顽军,效果也很好,昨天杏园和夏镇的战斗就是证明。说明大家齐心合力才能胜利。不过,老五也不是推脱,他也的确是有他的难处。现在麦子才刚刚拔节,百姓都是在吃去年的存粮,都不是很宽裕。筹集粮食上,确实困难些。洪队长在这,这个事情,我也得跟新华队长和子真队长反映一下。是不是在麦收之前,各队伍也筹些物资。看看是岛上统一调配还是各队伍自己筹粮。” 褚雅青是个火爆脾气,一拍桌子:“说好的大家伙一块打鬼子,这才吃了恁几天饭?就开始不耐烦了。” 洪振海本来也是个急脾气,但他却沉着地说:“五哥有苦处,我都能理解,以后,铁道队自己筹集粮食吧!本来队伍就要两个月发一次饷。也不能总是让八区担着。” 杜季伟看自己的大队长发话了,也就不再言语。 褚雅青站起来说:“那我们也自筹粮食吧,不敢再劳烦殷大区长。” 说罢,径直走出堂屋,带着林登海,扬长而去。王洪磊无奈地看着殷华平,对着洪振海说:“昨天你们夜里都没睡觉,打了一天仗,也都累坏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咱们等子真回来再说。” 杜季伟没有参加杏园战斗,他最近一直在往岛上带各地有影响力的乡保长,轮番做思想工作,也算是小有成效。他对洪振海说:“大队长,咱们也早点回去吧,桂贞从小屯村过来看你了,别让她等太久了,明天还要跟你说说策反保长的情况呢!”然后,两人向王洪磊,殷华平一拱手,回大官庄驻地了。 第二天一早,大官庄的一道土坯墙边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人。年轻的十六七岁,年老的一脸苦相,说话时露着一排大白牙,原来沙沟的保长姬茂喜也被杜季伟“请”到了微山岛:“你这个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在枣庄找人教你会计你不学,在家里帮我打下手又不愿意。非得跑这边来参加游击队,你当打仗是遛着玩吗?” 小孩杠着头:“我就要参加飞虎队,看你天天低声下气那个样,我就生气。” “你懂个屁,我愿意啊?姬庄一窝子本家,你娘,你弟都在那,躲也没地躲。我不低三下气地应付日本人,应付国民党,家里受了株连怎么办?我还没有常尚德那么丧心病狂,坑害自己人。要是没有你们拖累着,我拿着枪去打鬼子都行,省得里外受气!” “姬保长,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杜季伟笑着走了过来。“本来嘛!你和常尚德又不是一路的,我们也不会难为你,就是帮我们传传消息,必要的时候家里给我们提供个方便就行。姬庆銮这孩子挺好,但是他太小了,我准备把他送到山里去锻炼锻炼。等过两年再来队里,你看怎么样?” “好啊,好啊!”姬庆銮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姬茂喜说道:“放家里确实也不安全,哪天鬼子看我不顺眼,外头还能留条根,送山里好,送山里好!” 杜季伟接着说道:“六炉店的时大嫂,刘庙的刘桂清都支持我们的工作,希望你在姬庄给铁道队安置个落脚的地方,还要保护她两家的安全,出了事,我可得找你算账。” 姬茂喜点点头:“我明白,我和枣庄的黑木关系不错,他和高岗有矛盾,也是反对战争的。铁路上的事,他也能帮上忙。有什么任务,你让郝贞和我说就行。姬庆銮也就拜托给您了。” “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安排人把庆銮送山里去,沙沟那边帮我们盯着,你来岛上已经好几天了,一会给你找条船,赶紧去临城晃几圈,摆脱一下嫌疑。顺便趁没人的时候贴几张传单。” 姬茂喜连声答应着,独自一人离开了大官庄。 第三十八章 内讧 其他事情暂且不表,且说众游击队在岛上各自在驻地活动,那晚的夜谈也成了微山岛的分水岭,自那之后,大家都是各自筹饷,各自活动,合作就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密了。 五月下旬,天气渐渐热起来。微山岛渡口,殷华平与郝景先下了船,分别背着半个口袋,快步往杨村方向走去,殷华平边走边对郝景先说:“好不容易征集这点钱,一会让你师娘收好,区里上两个月的饷都还欠着呢,等咱发完,剩下的给王书记,让他再支援一下运河支队他们。” 郝景先还没来及应答,迎头碰上了运河支队九连的连长杨茂浦和他的几个队员,殷华平并不认识他,就想快步过去。杨茂浦上来搭话:“殷区长,我们队马上断顿了,队长安排我去外面征集点粮食,您这是从哪来啊?”说罢,眼睛开始骨碌碌地盯着两人背上的口袋。 殷华平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但是觉得都是兄弟部队,不好翻脸:“兄弟,现在麦子还没下来,弄粮食确实有点费劲,我也是东跑西颠才找到这点。我先送到杨村去,让老弱妇女吃上,我马上再出岛弄,等弄回来再给大伙分。”说罢,向郝景先一挥手,快步向杨村走去。 杨茂浦看殷华平二人的背影,脚步轻快,显然不是背的粮食。心里的火不禁腾一下窜起两丈高。他跟几个队员轻声说:“操他娘,殷老五这个人不厚道,咱这几天都是吃窝窝头子咸菜,他们县大队还能吃细粮。褚参谋前几天也在大骂殷华平不是人,说他只顾自己,不顾兄弟。今天看看,真是这样。我看那口袋里面肯定是钱。不行,咱们不出岛了,一会过去,怎么也得弄点过来,给咱队上应应急。” 其他人也被杨茂浦拱起来火,都气哼哼地摩拳擦掌,要马上杀到杨村去。杨茂浦拦住众人:“先别急,殷华平可不好惹,岛上都是他的人,弄大了不好。他们估计一会还得去征粮,等他走了之后,咱叫上铁道队的一块去他家里搜。” 然后,他招呼队员藏到离路不远一个荒废的破院子里。果然,不多久,殷华平又匆忙地返回渡口出岛去了。杨茂浦这下了放心,便纠集队员去大官庄找到了田广瑞,他不是洪振海最初的核心成员,一直很边缘化,既得不到重用,又吃不上饱饭,心里早就窝了火。两个人便一拍即合,带着十几个人,直奔殷华平在杨村的家。 殷华平的老婆郭文姬刚刚清点完收来的钱,殷华平走前特别强调,这是八区两个月的军饷,务必藏好了。并且告诉她,运河支队,铁道队现在饭都不够吃,他还得抓紧去化缘,便匆忙离去。郭文姬想来想去,把钱藏到一个不起眼的袋子里,另找半袋子高粱倒了进去。 这时,杨茂浦和田广瑞一行,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看到郭文姬在家,啥话也不说,十几个人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郭文姬认识田广瑞,便上前拦住:“田队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田广瑞还要点脸面,讪讪说道:“五嫂,队里快断顿了,听说五哥筹了点钱,我们先借点,等回头从铁路上抢了,再还给你们。” 郭文姬很气愤,但是一个女人家拦也拦不住,又想着,殷华平经常交代要团结,她便镇定地说:“恁都别翻了,他是带回来钱了,但是八区也俩月没发饷了,郝景先和王檩洪都拿着发下去了。” 有个运河支队的愣头青看到墙角那袋粮食,连口也没扎,就过去伸手插进去掏了一把。这边郭文姬脸都白了。但是,那厮没掏透,没发现高粱下面的钱,看郭文姬脸色不好,又跑过来在郭文姬身上搜了一遍,确认没有钱,这才罢手。 这时,杨茂浦开始害怕起来,他突然想到,殷华平可是运河支队长邵子真的舅,怕邵子真知道了处理他,便灰溜溜地招呼人往外走。 不料,运河支队鱼龙混杂,也有那手脚不干净的人。郭文姬看到自己闺女的衣服都被拿走了,十分气愤地追出了大门:“你们这是明抢了吗?为啥连俺孩子的衣裳也拿?” 杨茂浦一看是自己队上的,也很生气:“什么熊黄子,叫你来是干什么的,把衣裳给我放下。” 郭文姬接过衣服,气得不行,又不好开骂,就说了句:“算了吧!也不是外人”转身回家了。 第二天,殷华平回到家,郭文姬向他说了有人来家翻钱的事。 殷华平听后长叹一口气,不禁自语道:“这样见不得人的事都能干,真是一帮难成大事的家伙!现在粮荒比较重,岛上又不能大规模征粮,我看,先把八区大部分人撤到郗山,你也带孩子回郗山住吧!” 滕八区的人陆续撤离了微山岛。粮食暂时没着落,褚雅青,洪振海也觉得自己的队员丢人现眼,面上无光。就都悄悄离开了微山岛,化整为零,回自己的老地盘解决春荒的问题。这样一来,微山岛就变成了没人守备的空心岛。 临城的高岗茂一这几个月过得是春风得意,铁道队除了打死了常尚德,没再有大的行动,他也知道游击队都去了微山岛,但是津浦铁路没有受到骚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清闲,偶尔还有闲心拿起他那把破三弦弹上一曲。 但是,最近收到报告,游击队又上岸了。他不禁担心起来。找来熊尾商量了对策。 加强津浦铁路两侧的防卫,每隔十里增加一个由鬼子自己守卫的碉堡,每一辆过境火车都前后设置铁甲车护送。 高岗心里暗暗发狠:给你们微山岛就是不让你们上岸,既然你们又上岸了,那微山岛我就得抢回来。 由于临城兵力也不是很足,还是得靠保安团去守岛,于是他叫来阎成田,命他去把微山岛占了,攻岛的时候,皇军会给予协助。 第三十九章 丢岛 1941年6月16日夜,熊尾一夫带着一个中队的鬼子和阎成田团在韩庄渡口乘轮船,汽艇浩浩荡荡杀向微山岛。夜深人静,轮船的马达声响彻湖面,船头的灯光将湖面照得如同白昼。当船队绕过岛东边的芦苇荡,大队人马被熊尾叫停,他叫来阎成田,让他派一个连乘汽艇登岛探路。阎成田不敢有异议,就拿枪逼着团副苏海如带一个连,坐橡皮艇或者小溜子,分散上岛。苏海如瞪着母狗眼,趴在一个小溜子里,准备岸上一有枪响就跳水跑路。结果,一直到突击队划到了岸边,岛上都没有动静。他估计留守的人看到这边人多势众,不愿吃眼前亏悄悄转移了,便大摇大摆上了岛。 殷占鳌和殷茂全听到日军登岛,才知大事不好,岛上的百姓马上就会面临池鱼之殃。便迅速集合了大官庄,小官庄,吕蒙村的保长,抓紧迎接日伪混合队伍,先保命要紧。 熊尾一夫是个只知道杀伐的猪脑子,他认为游击队能在岛上驻守,岛上的人一定都是私通八路的奸细,必须使用武力震慑,才能让他们不敢给游击队提供方便,于是下令在岛上烧杀抢掠,凡是游击队驻过或同游击队有过来往的人,都以私通八路问罪。一些资助过游击队的人,很快就被揪出,被熊尾枪杀在杨村北的路口。 殷茂全摆足了姿态,让阎成田团部驻扎在他的家里,剩余的每个连队分别驻扎在吕蒙的殷昭学、杨庄的殷延榜、殷延东、殷昭廷家里。这些二鬼子也明白,大户人家能提供住处和吃喝,所以不会轻易去侵犯,但是小庄户可倒了霉,一时间岛上鸡犬不宁。大闺女,小媳妇都纷纷被家里用小船偷偷送出岛去,岛外没有娘家的,就只能蹲在溜子上,在湖里流浪。来不及送走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也不灵。也有人咒骂是殷华平们给岛上带来了灾难,是个灾星。 三天后,熊尾带着收刮的财物,坐小火轮突突突地回临城了,只留下一个狗熊一样的背影,一个小鬼子兵都没给阎成田留下。 阎成田老奸巨猾,他清楚八路随时会不声不响地杀回来,这个孤岛绝非久留之地,于是他又掘地三尺,继续搜刮岛上的百姓。最后榨干了油水,觉得还不够,挑了四十多名无辜青壮当壮丁,随他离开微山岛,留下副团长苏海如和三百多伪军在岛上防守。苏海如以为终于摆脱了团长的辖制,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占了大便宜,做起了当土皇帝的美梦。 殷华平第二天就知道了日军和阎团上岛的消息,当即急火攻心,嘴上起了一溜燎泡。他与郝景先绕道彭口闸,撑着小船到岛西的芦苇荡里寻找下湖的人。听到阎团的人在岛上的暴行,又听说很多资助过游击队的乡亲被杀害,更是怒火中烧,发誓一定要消灭阎团,杀了熊尾,不然今后还有何面目见岛上的父老? 当即殷华平紧急召集滕八区的各区小队负责人在黄埠庄开会,经过激烈的讨论,大家摩拳擦掌意见一致--攻打微山岛! 单靠滕八区的鸭枪,老套筒,肯定是不行的。殷华平知道他搬不动褚雅青和杜季伟,便跑到贾汪,找运河支队参谋长胡大勋,让他请示张光中给予支持。胡大勋与张光中,邵子真商量了一下,决定运河支队联合铁道队,微湖大队,滕八区以及湖西的沛滕大队共同作战,抢回微山岛。为了隐藏各游击队的实力,避免战后被日本鬼子重点打击。攻击过程中,只打滕八区的旗号。 “褚哥,微山岛让二鬼子抢去了,咱们什么时候打回来啊?”林登海背着镰刀,农具,头戴草帽,伪装成割麦子的短工和褚雅青走在去贾汪镇的路上。烈日曝晒下,地里的麦子一片金黄。 褚雅青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运河河道,对着林登海说:“这次参谋长叫咱去贾汪,八成是这事,今天是二鬼子上岛第五天,殷华平他们估计也急得不行了吧!微山岛可是咱运河支队辛苦建立的基点。丢了太可惜了,岛上的百姓也受了株连,现在正在水深火热里。肯定得尽快打回去,只是怎么个打法,还得听听领导怎么说。” 天擦黑的时候,两人悄悄进入了贾汪镇,在穿过数个民房之后,确认没人盯梢,又从另一条小路潜入离镇子不远的江庄村边一个不起眼的院子。 褚雅青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狠狠地喝了一大碗水,胡大勋叫人拿来几张煎饼,递给褚雅青和林登海:“老黑!颠了一下午,估计你们也饿了,先吃点,一会还得赶夜路回去呢”!胡大勋只比褚雅青大三岁,两人并肩战斗多年,彼此非常熟悉。 褚雅青和林登海一人拿着一块咸菜,狼吞虎咽地吃着煎饼,褚雅青边吃边说:“参谋长,你叫我来,是不是为微山岛的事?” “五月二十二,熊尾和阎成田突袭了微山岛,三天后主力撤离,团副苏海如和一个营大概三百多人留守,有机枪、步枪、手枪二百多支,火力还是比较强的。殷华平也来找过我了,他急得嘴上生了疮,毕竟他的本家都在岛上,我们如果不尽快打回去,会丢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群众基础。” “您下命令就行,我和邵队长带着弟兄们,明天就把他们赶到湖里喂鱼!殷老五还是别让他掺合了,就他那几杆鸭枪,有蛋用?!” 胡大勋瞪起了眼:“老黑!微山岛不只是运河支队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一点后勤的事闹矛盾,岛上防守空虚,才让阎成田钻了空子。” 褚雅青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殷华平在微山岛和郗山有群众基础,只有有了坚实的群众基础,打下来了,才能守得住。这次张司令命令我们,除了运河支队的主力之外,不光滕八区,铁道队、微湖大队都要参加战斗。我和子真商量过了,由你来做总指挥,联络其他队伍的人已经派出去了,明天晚上队伍都在昭阳南坝子集合,夜里就去夺岛。” “好”褚雅青也不多争辩,一拍大腿,站起来就要走。 “哎!你急什么?这次务必一击必中,考虑到队伍的复杂性,有几点我要交代你,运河支队打过硬仗,装备也比较齐全,肯定是主攻部队,铁道队战斗力也不弱,可以做辅助。微湖大队和滕八区刚成立不久,武器比较老旧,暂时也来不及从山里补充,我专门联系了湖西钟勇飞的沛滕大队过来帮忙。 我丝毫不担心你能打好这一仗,但是,你不能因为其他游击队实力弱,就不重用,他们都是长期在湖上活动,熟悉环境,一定要听取他们的意见;还有,让他们分散到主攻部队里面,锻炼锻炼,通过战斗提升他们的战斗力。具体作战方案,你明天和几个领导人碰头之后定吧!” “保证完成任务!”褚雅青站起身来坚定地答道。 第四十章 卷土重来 第二天下午,小袁庄南坝子聚集了一群奇怪的人,这群人都是农民打扮,领头的是个黑大汉,黑大汉安排几个年轻人,隐蔽在小袁庄的路口,让村民只进不出,封锁消息,这当然就是运河支队先头部队了。 林登海与三中队的丁瑞庭负责湖边的警戒,他还带了一个任务,天黑前摸够二百人吃的鱼。他边细心地捋着从渔民家里借来的十余张渔网,一条一条挂在岸边的树杈上。边笑嘻嘻地对三中队的战友说:“那边苦姜滩护着一群大鲤鱼呢,一会比比,看谁撒的多!” 正值酷暑,日头晒得大家都有些睁不开眼,他们大部分都是湖里长大的,水性很好,有人就说:“撒鱼多麻烦,这么热的天,脱光了下去逮,肯定更快。” 说着话,几个人脱了衣服就往湖里跳去,激起来一片水花。丁瑞庭连忙喊道:“别往里边去,那边有渔民下的钩。” “都是湖里长大的,俺才不怕这些东西呢,你们一等,给你们掐点荷叶遮阳。” 几条水线如浪里白条直奔湖滨深处的荷叶荡,不一会,每人抱着一摞带着水珠的荷叶回来了,扔到岸上,接着翻身回去抓鱼去了。 岸上有几个刚从山里调来的小孩,觉得很新鲜,看林登海将荷叶翻过来扣在头上,也照猫画虎戴起来,顿时,一股清凉弥漫,不禁舒服地叫了起来。 大家伙抓鱼的抓鱼,撒网的撒网,不一会,岸边的抬筐里就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鱼,微山湖以盛产四鼻金尾鲤鱼着称,筐里当然以鲤鱼居多,还掺杂着草鱼,乌鱼,胖头鱼。 离岸不远的院子里,邵子真,王默卿,张新华,洪振海,褚雅青,殷华平,钟勇飞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战前部署。 只听殷华平说道:“我先替微山岛的老乡和滕八区的战士感谢各位的鼎力相助!微山岛的情况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日本鬼子都撤回临城了,阎成田也不在。苏海如的团部设在殷茂全家里,其余兵力分布在大官庄,小官庄,吕蒙村。 岛西的村里没有二鬼子。殷茂全家本来院墙就高,还有望海楼当炮楼,院里有两挺轻机枪交叉掩护,不太好打。还有一挺轻机枪在殷延榜家里,与团部形成拱卫,其他村子没什么战斗力,但是不排除有隐藏的火力,还是不能大意。” “老五,我们打微山岛可不是为了你八区,你就别啰嗦了。”褚雅青不耐烦地说:“接到张司令和胡参谋长的指示之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仗怎么打,也跟各位领导进行了交流,现在把大家的想法汇总一下,大家看看有没有问题。 根据打保安团的既往经验,咱们要悄悄潜入,先秘密扫清外围,然后重点攻击,攻击的时候声势要大,这些二鬼子没什么胆量,一听见枪响腿肚子就转筋。 既然领导指示了,大家也都没意见,我就斗胆给各位队长下任务了,邵队长,王队长带领运河支队主攻殷茂全团部,让丁瑞庭带领三大队攻击小官庄;洪队长带领铁道队敲掉殷延榜家那挺轻机枪;张队长带领微湖大队攻打吕蒙村;钟队长带领滕沛大队攻打大官庄。我带领预备队,协助攻打殷家大院。 八区通过与湖上船帮段帮头沟通,弄来了四十个小溜子,由刘兆安带领做为湖上运输队。张司令还安排人提前送来了子弹和十箱子手榴弹,大家先都分下去,一会吃完饭就直奔微山岛,南坝离微山岛十六里路,大概夜里十一点左右能到,大家登岛后,邵队长的人潜伏到殷家大院外围,先不要动手,其他队伍先收拾周边村子的人。 希望各队能在十二点半结束战斗,并到殷家大院外汇合,我们凌晨一点开始同时攻击杨村三个据点。 邵队长提议,我们没有重武器,手榴弹又不多,攻坚比较吃力,村里有很多鸡,我们可以买来,浇上洋油点着了往院子里扔,我觉得挺好,我已经安排人去买了,能买多少买多少。 岛上哪里能找到长竹篙吗?”褚雅青突然转头问殷华平。 殷华平正在出神,连忙回道:“大官庄的种化龙家有竹篙,如果架云梯的话,完全够用。我刚才在考虑两个事情,老褚,我们队上有四抬鸭枪,这玩意虽然准头不行,打起来倒是很响,配上你的火鸡,也能吓唬吓唬人。 还有,万一我们没包了饺子,苏海如逃跑,他们必定要奔岛北的渡口和浅滩,我让人提前在那里下上几百个鱼钩,他们不去则已,去了就瓮中捉鳖。大家看怎么样?” 杜季伟也在场,就接着说道:“五哥的办法可行,我觉得殷茂全家不能强攻,咱们还得发挥自己的长项,让人带好工具,在炮楼打不到的地方挖墙洞,然后把鸭枪对着洞轰,肯定管用。” 褚雅青觉得差不多了,就扭头看向邵子真,邵子真说道:“基本上就这些吧,五舅说的地方,咱们索性做个口袋,让二鬼子往里钻,还要安排些机动人员,负责接收看管俘虏。 各队把任务明确下去,然后安排人领弹药,吃饭,这顿‘烀大鲤鱼’得好好吃,哈哈!” 五支队伍的队员在饱餐了一顿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褚雅青命令各队检查完装备,陆续登船。 四十艘小船无声地驶入荷花丛,穿过芦苇荡,浩浩荡荡直奔微山岛而来。 第四十一章 火鸡鱼钩阵 深夜时分, 微山岛渐渐显出了轮廓。 船只按照出发前的指令,自动分开向各自目的地划去。悄悄登上了微山岛北岸。 殷华平将鸭枪交给邵子真后,带人去岛北下鱼钩阵暂且不提,其余队伍在岛上情报人员的带领下,分头向敌人扑去,深夜十一时,各部队战斗同时打响。 驻守小官庄的伪军,这天晚上正在刚刚压平,为晒麦子做准备的麦场上乘凉。连个哨都没有,这些人乱七八糟地躺在场上。丁瑞庭带人上去围住,没费吹灰之力直接缴了械。 大官庄负责放哨的两个哨兵正在迷迷糊糊打着磕睡。钟勇飞带领的沛滕大队的战士突然出现,这些人懵懵懂懂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打死打伤二十多人,剩下的撒丫子就跑,逃往杨村团部。 袭击吕蒙的微湖大队也非常顺利,首先活捉了伪军哨兵,然后悄悄冲进去,乘敌人熟睡,将人全部俘虏。 外围的战斗仅一个小时就结束,这时殷华平已经下好鱼钩,带人赶来接管了俘虏的伪军之后,所有部队火速向杨村靠拢。 大官庄的枪声惊动了团部和驻守杨村的伪军,三个院子同时亮起了灯,人影憧憧,都在着急忙慌地布置防守。零点时分,褚雅青与邵子真已经在苏海如团部的东北角殷延营家里悄悄设起了临时指挥部,殷延营两口子四天前被熊尾枪杀在湖滩上,家里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正盼望游击队来报仇,便毫不犹豫地为褚雅青提供便利。屋里的八仙桌上用石头摆起了简易的沙盘。 苏海如将主力部队在杨村分三部驻守:团部及精锐驻守在殷茂全的四合院,另两部分别驻在村西头殷延榜和村北头李昭锦的大院。虽然李昭锦给游击队提供快枪的事被阎成田得知,但是,他很识趣地提供军需,又把大院子让出来,全家搬到另一处号院(牛棚)居住,得以幸免于难。三个大院各相距百余米,呈品字型相互拱卫。 殷茂全大院往南是一片光场,场外是几道水沟和苇草丛。院内五间堂屋,三间南屋,东南角有座八尺见方,高约丈二的炮楼。苏海如主要靠炮楼上的机枪控制附近的道路和民房。 褚雅青与邵子真盘算着攻打的方案,林登海来报:云梯已经扎好,火鸡也已备齐,鸭枪就位,各游击队已经按照战前“围三缺一”的部署,在东,南,西三个方向包围阎团。铁道队攻打殷延榜大院,微湖大队和沛滕大队攻打李昭锦大院,邵子真带领的运河支队主力攻打殷茂全大院。西北方向空出来,殷华平埋伏在湖滩上等候抓人。 时针指向了凌晨一点钟,三个地方战斗同时打响。 铁道队,微湖大队速将西,北两院包围,邵子真占据高地,以土堆、大石、墙头,屋角为掩体,向三个大院同时发起攻击。激战约两小时,三院竟然一个也没有攻下,还牺牲了运河支队中队长王习箴。铁道队这边也伤了三个人。这下褚雅青急了,一旦天明,苏海如可以凭借望海楼火力控制局面,踞守待援。临城、韩庄、夏镇的援军到来,战斗就会失利。 褚雅青当即命王默卿带领二中队支援洪振海攻打西院,并让林登海带着一护笼之前准备的鸡和洋油跟着,要协助全力先拿下力量稍弱的西院,剪除东院的侧翼。东院,北院同时进行佯攻。 这样西院守军瞬时压力大增,杜季伟让大嗓门的李云生朝院里喊话:这次来的是一一五师的主力部队,劝其赶紧投降。里面的人本来就弄不清虚实,看望海楼没倒,一直硬撑着防御,听说是八路主力来了,真的害了怕。这时林登海掏出大公鸡浇上煤油点燃,越过墙头丢进殷延榜大院。公鸡拖着长长的火苗,拼命挣扎着在院子里乱飞乱窜。 转眼间,房檐、秫秸和苇垛全着了火。顿时浓烟滚滚,大火熊熊,半个杨村一片通明。伪军鬼哭狼嚎,翻过墙头沿着墙北小路就往殷茂全大院窜。铁道队和运河支队顺势清理了西院,将西院剩下的人全部活捉。 北院李昭锦家的伪军看到有机枪的西院都被拿下,更是吓破了胆,连东院都不管了,都脚底抹油往湖滩上跑去。 苏海如看西院被拿下,北院守军弃院逃跑,非常惊恐,将院里的两挺轻机枪全部搬上炮楼,死命顽抗,妄图延缓时间,以待援兵。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四支队伍将殷茂全大院团团围住,褚雅青命大家组织了三次试探进攻,由于墙高火力猛,都未奏效。苏海如见游击队没有重武器,就嚣张起来,猖狂地大喊:“弟兄们,八路没有炸药和大炮,别怕,他们攻不进来,给我狠狠地打!”准备拖延时间,顽抗到底。同时命人在楼垛口和炮楼里向游击队打冷枪,个别脑子不好的还伸出半截身子向攻击队员射击。战士王兰坡不幸中弹牺牲。 邵子真怒火中烧,立即叫来各游击队出名的射手,狙击放冷枪的伪军。有个外号叫“能不够”的伪队长,把头探出掩体寻找目标,神枪手袁振华一枪将其击毙。众神枪手不断拉着枪栓,神枪“啪啪”作响,打得守军再也不敢露头。 褚雅青让洪振海带铁道队乘机冲到院西墙和堂屋后面,开始挖墙。正面将所有的鸡点上洋油往院子里扔,同时,手榴弹集中全部扔进大院,火鸡在院子里四面乱窜,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一旁待命的李全义、王坡把云梯靠上炮楼东墙,迅速地登上去。一排手榴弹扔进炮楼,四挺机枪顿时哑了火。这时,铁道队的李云生,曹德清已经把与大院西墙相连的一口民房掏了个大窟窿,架起机枪和鸭枪,对着院子就是一通猛烈扫射,子弹打的院子里火星四溅,鸭枪里填塞的碎铁锅,钉子把院子里的人都打成了筛子。 苏海如一看,大势已去,向临城打信号弹也没用了。便叫人推倒东北角的院墙,众人如炸了群的鸡,纷纷向微山湖中溃逃。 游击队可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除了需要照顾伤员的人,大家都拎着枪或者大刀片子紧紧追赶,快天亮的时候,在杨村西头的柴垛里,活捉副团长苏海如,同时俘获伪军三十余人。 跑在前头的伪军暗自庆幸自己长了两条长腿,把游击队抛开了,企图趁乱涉水逃走。哪知道湖滩早已布好了口袋,就等他们往里钻哩!跑到这儿的伪军“扑嗵扑嗵”跳进水里。这个位置殷华平按照战前的部署,与渔民祁明昭等人在这里下了鱼钩、地钩、滚钩、划钩等30多种捕鱼工具。 鱼钩是钢制品,小的像绣花针,大的像秤钩。钩尖锋利,有倒刺,系在粗细不同的绳子上。鱼碰上鱼钩,一晃一拽,就会把附近的钩牵扯过来,越动缠得钩越多,越动钩得肉越深。就是鲇鱼、泥鳅、老鳖,碰上鱼钩也绝难逃遁。 阎团从滕县来到微山湖才几天,根本不知道水下有鱼钩。扑嗵一跳,鱼钩钩身,一着急,就在水里乱扑腾,越扑腾钩越往肉里钻,所有人便不敢再动,泡在水里,像一条条死鱼。 天明时分,刘兆安带着游击队从四面八方的芦苇荡中撑着船,悠然而出,来收割上钩的大鱼。 “救命啊,八路爷爷!” “疼死我了。快救救我们吧!” “八路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对!救救我们吧,爷爷!” “我们再也不敢和你们作对了!” 水里的人如看到救星般,一阵乱哄哄的大呼小叫。 “谁叫你们这些熊黄子帮助日本鬼子打自家人?你们还是中国人吗?”船上的人纷纷骂道,边骂着边扬起竹篙砸在这些人头上。 水里的人一动弹,又痛得杀猪般嚎起来:“我、我不是人,都是小鬼子逼着干的,哎呀!钩扎进骨头里去了……” “长官,我们投降.今后再跟鬼子干就不是人养的!快救救我们吧!”伪军们七嘴八舌地苦苦哀求。 “这还算句人话,别动!给你们解钩。”众人说着把伪军一个个拉上船,又熟练地替他们摘下鱼钩…… 夜袭微山岛,激战十小时,游击队以最小的代价,全歼阎团一个营,除了活捉伪军副团长苏海如外,还俘虏伪军200多人,毙伤60多人,缴获各种枪支200余支,以及大量的弹药装备。 最重要的是微山岛又回到了我们的怀抱! 第四十二章 暗流 夏夜的临城一片安静,战乱年代的百姓也都学会了自我保护,在收割了麦子,种上了高粱后,便不再东窜西窜。家里的狗子似乎也嗅到了味道,都夹着尾巴,躲在窝里,不敢出来汪汪乱叫。 这一切,都是因为—微山岛丢了! 有一些漏网的伪军从岛东逃到了韩庄之后,一哄而散。但是“火鸡阵”和“鱼钩阵”的故事却传遍了临城,传遍了枣庄,也越传越神奇,人们都说,殷华平的部队是上天派下来的,老天爷看二鬼子不干人事,放出神鸡来帮助八路军,有的说是张良和微子显灵把二鬼子引进了“鱼钩阵”。 而临城火车站站台南边的小洋楼里,高岗茂一这个坚定的战争贩子又开始了顽强的部署,他不再摔那些名贵的宜兴茶壶,也没有砸烂他那把从日本漂洋过海的三弦。他将阎成田从古井押到临城,要他限期一月整改队伍,夺回微山岛。否则,把他枪毙,队伍全部发配到东北当劳工。阎成田内心既愤怒又委屈又害怕,却只能逆来顺受,不敢多言。 但是,微山岛在高岗看来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癣疥,加强铁路周边的乡保长管理,不给游击队留下活动的空间,才是头等大事。常尚德的死让乡保长胆颤心惊,鬼子的公开施压更是让他们苦不堪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活一天算一天! 高岗玩起了绝户办法,一村为一保,保内十户为一甲,实行十户连坐法,一户反日,株连十户。 同时,扩建治安军,区有区队,乡有乡兵,保有保手。逐村清查户口,登记造册,强迫成人照相,发放“良民证”、“登记证”、“旅游证”等,限制抗日军民活动。 他又叫来熊尾和石川,打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毛猴”殷华平的底细,高岗认为这个人是地头蛇,能量不可小觑,是影响“强化治安运动”的危险人物。这段时间,冀中平原大搞“地雷战”“地道战”对“大扫荡”的破坏作用明显,可不能让鲁西南步了后尘,一定要抓住殷华平这个人,最好是策反他为自己所用。 之后,临城的大小墙上便贴满了悬赏殷华平的告示,这位滕八区的区长身价高达三百两黄金。 庄永璞看着大街小巷缉拿殷华平的告示,若有所思地想着,“强化治安运动”又要更加“强化”,虽然常尚德的死,让乡绅害怕被铁道队锄奸,但是,日本人和保安团的双重压力下,津浦铁路沿线的风向很容易变化。现在微山岛又重新成为游击队的根据地,但是,岛子大如鸡卵,易攻难守,没有纵深可言,若鬼子较起真,调来汽艇大炮,连一天都扛不住。 这天,他趁枣庄接收临城的一宗货物结算不清的机会,跟王振华打了个招呼,去枣庄火车站办理交割。在那间熟悉的宿舍里,找到了宋邦珍。 “二哥,你咋来了?”宋邦珍高兴地招呼庄永璞坐在椅子上,顺手给他点了支烟。 庄永璞深吸了一口:“我来对一个账,顺便找你打听个事。微山岛前天动静闹挺大,阎团一个营都被灭了,听说是个叫殷华平的干的。 高岗估计也看不上那个孤岛,但是,鬼子给铁路沿线乡长保长稍微施加点压力,就够铁道队喝一壶的。” 宋邦珍双手放在脑勺后边,躺在床上,翘起来二郎腿得意地说:“二哥,你消息太不灵通了。这事我第二天就知道了,微山岛可不是殷华平自己打的,人可多哩!主要是运河支队,还有铁道队,连洪队长都参加了呢!” “不会是什么‘八大金刚’告诉你的吧?” “你猜对了,黄二喜那家伙有点骚包,估计是在俘虏那里抢了钱,第二天就跑到枣庄喊我喝羊汤,请我去嫖妓,朝我谝呢! 我让他小心点,别随便乱说,万一有人举报,他马上就得被抓起来。他说他不怕,铁道队的人都要和高岗拜把子呢!” 庄永璞听到这,“腾”一声站了起来,手里的烟都掉到了地上:“谁和高岗拜把子?” “我问他,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就不吱声了!我寻思,这黄二喜整天胡日狗油,说话没个把门的,说不定是他胡吹大气。”宋邦珍看庄永璞反应激烈,心里也没有了底。 庄永璞沉思了一下:“不对,如果是黄二喜吹牛,他不会打自己嘴巴子,他肯定知道点什么。这是个大事,去年冬天,铁道队被赶的没有地方藏身,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这些人鱼龙混杂,肯定是有人想两边拿好处,给自己留后路。高岗这个老鬼子如果渗透了铁道队,那洪振海他们可就有危险。” 宋邦珍顿时没了主意,坐在床沿上发呆。 庄永璞接着说道:“你熟人多,先打听打听是不是有游击队的人勾搭日本鬼子,我把这个事跟铁道队反应一下,让他们提高警惕。 微山岛丢了之后,车站开始管的严了,我来枣庄都是找日本人开了条子,还有人跟着我,不能呆太久,我还得去办点事,就不和你多说了。” 说罢,庄永璞戴上黑色的礼帽,朝窗外看了一眼,推开门悄然离去。 第四十三章 硬碰硬 六月初四 夏至第六天 天热得像下了火,傍晚时分的火烧云红透了西边的天,惹的庄村的村民们看了好久。微山岛的激战已经过去了五天,薛振洋和庄思让被庄永田叫去接受保安团的问话,两人本来啥也不知道,当然问不出所以然。但是两人知道,一定是二拐把他们卖了。 黑夜来临,整个村子安静地如死去一般,大家都知道保安团在到处抓游击队,连家西出名的老实头薛振洋都被抓去问话了,谁还敢触霉头乱窜? 坑南庄永璞家的小锅屋里又亮起了油灯。 得到丁印堂的消息,洪振海不敢耽搁,便趁黑带着曹德全来到了庄村。此时,赵连友已经失踪一年,铁道队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永璞哥,正月十六幸亏你及时送信,不然我和德全就交代了,常尚德那狗日的,带着人埋伏在粮满庄南头,一枪就打我肩膀上了,我和德全趴在路沟里,和他们对打,但是盒子枪子弹又不多,一会就打完了,眼看要毁。 幸好徐广田他们及时赶到了,把汉奸队打散,才把俺俩救回去,在齐村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后来才听时大嫂说你到六炉店找过她,知道是你救了我。俺详细问了你和时大嫂说的话,你说的是滴水不漏,她知道你是好人,但是其他的并不知情。” “庄大哥,亏了你,如果洪哥出了事,我十条命都抵不了啊!”一旁的曹德全握着庄永璞的手说道。 洪振海拍了拍曹德全:“兄弟,咱扒枪,扒粮还有打票车,都是永璞哥给弄的信,这回带你来,是要你认识一下庄哥,秦大爷年龄大了,腿脚不利索,以后有急事可以直接找他,不用丁印堂在中间传话了。他是我们在火车站最后一道防线,可把嘴把紧了。连你哥都不能说。” “知道了,洪哥。” “振海,这微山岛打下来了,高岗可能要发疯,他兵力不够,估计不会派兵去攻打微山岛,但是破坏铁路两旁的群众基础,他玩的最溜。我着急找你来,是因为我听说,有铁道队的人要和高岗拜仁兄弟呢!你可得查查内部问题,历来坏事的都是内奸。”庄永璞又分别给了两人一支烟,自己也点上,忧虑地说道。 曹德全问道:“庄大哥,你从哪里听来?” “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叫黄文发的?” 洪振海当即暴跳如雷:“黄二喜这个贼种,就不是个正经东西,我马上回去审他,谁要当汉奸,我崩了他!”说罢,就要往外走。 庄永璞看他说的激动,赶忙上前拦住;“先别急,听我说完,首先,这个事情还没有确认,他的话是‘铁道队的人要和高岗拜把子’,说明可能还没有拜,你们队里的人在铁路沿线的家属,亲朋关系复杂,难以保证他说的人是主动勾结高岗,还是被高岗拿住了家里人,被迫就范。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肯定不是普通队员,至少是小队长往上,甚至中队长,现在就不分青红皂白就调查,有可能会导致游击队分裂。 考虑到游击队有时候条件艰苦,难保有人存了当骑墙派,左右逢源的心思,但是越是这个时候,内部越是得稳住,这次我只是给你提个醒。黄二喜那里,你盯好就是了,先装不知道,是狐狸,总会露尾巴。 高岗又开始‘强化治安,保甲连坐’,他现在是在放长线,微山岛先给你们留着后路,铁路两侧的基点全部打掉,往死里限制你们的生存空间,把你们都逼到微山岛上去,待时机成熟,他就可以从济南调兵过来,在微山岛把你们一网打尽。所以,不能上这个套,微山岛千万不能常驻,铁路两侧的基点才是根本。” “那就挒他,挒死他,就没人敢跟他拜把子了,津浦铁路现在只剩下六炉店和刘庙两个基点了,得把他建的网络全部搅乱,把乡保长全部弄成两面派。”洪振海瞪起眼来,发狠说道。 “高岗在枣庄盘踞了有两年了吧!弄死他倒是可以让临城乱一阵子。只是他那个小洋楼守卫森严,石川从来都是寸步不离。他又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这个人平常深入简出,见过他的人也少。” 洪振海的眼神越发坚毅,对着庄永璞说:“永璞哥,这事比打洋行要麻烦,俺们都不认识他,又不能让你去指认,这临城车站的内线一下都露了,对以后不利。” 庄永璞沉吟道:“咱既然要干掉大鬼子,就不要留后路了,这事成了,那日本人能饶了站上的中国人?听我说,宋方亭这个人你还记得吧!现在在临城铁路上打扬旗,他那里有红灯,我回去打听一下高岗大约回洋楼的时间,提前告诉丁印堂,如果晚上高岗在,我就让他往西打红灯,你安排人在铁路西守着,看到红灯就越过铁丝网进来。” 洪振海点点头:“这样可以,但是都从铁丝网翻进去,怕时间不够,还得提前混人进去,最好先把熊尾和他的宪兵队支出去。你等我通知吧,二哥。”然后,他戴上草帽,推开锅屋低矮的门,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迅速和曹德全翻墙而去。 第四十四章 功亏一篑 一道闪电撕破了夜空,雷声隆隆,狂风顿起,豆大的雨点哗哗地打了下来,打到铁轨上,衬得铁轨闪着白光,打到闷罐车的车顶,啪啪作响。站北的鬼子兵营里一片喧哗,雄性的荷尔蒙无处发泄,只能喝酒猜拳,打牌赌博。而站南那个小洋楼则一片安静,门口的岗哨在雨中挺立,如雕塑一般。 王振华的办公室亮着微弱的灯,窗外的闪电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一声炸雷震得窗玻璃哗啦啦作响,雨点打着窗户,外面已经沟满河平。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似在沉思,对面椅子上坐着沉默的庄永璞。 沉吟半晌,王振华悄声说道:“这半年,日本整体上比较沉闷,最近往南的油罐车都少了很多,听说是美国封锁了日本的海上交通线,他们的石油紧缺的很。我看再过一段时间,鬼子的汽车都开不起来了。 最近的军事行动都是驱动保安团干的,估计鬼子是要稳固占区,缩减战争支出,通过汪精卫政府掠夺华北资源,以战养战了,这也是为什么这半年一直在华北扫荡,围堵敌后反对势力的主要原因。 他们要杀掉高岗,最好先把熊尾钓出去,这样可以减少伤亡,还得防着古井的阎成田来围堵,不然事后不好脱身。” “站长,这事洪振海已经想到了,准备派人在临北搞点动作,把熊尾吸引过去,然后在车站动手,关键是时间得扣好。确认高岗什么时候在是最关键的,然后再去安排钓出熊尾,最后混进车站动手。” “高岗的事情等我给你信吧,他最近应该是去济南挨训了,他回来之前会打电话到车站特高科,我能知道具体时间。 我们还得祸水东引,前几天高岗把阎成田臭骂一顿,要把阎团送到东北去当劳工,我觉得这个可以利用一下,熊尾是个没脑子的人,他肯定直接把阎成田弄死,到时候就不会有人查到我们头上。即使新来了鬼子,我们也可以离开临城全身而退。”王振华提出妙计,他一贯睿智,能在日本人手下混,的确有两把刷子。 庄永璞本来忐忑的心慢慢放下了,冒着大雨跑回自己的宿舍,浑身淋了个透。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道工处找到了宋方亭,他玩了个心眼,告诉宋方亭,石川得罪了人,反正不确定是熊尾还是黑木,想揍他一顿出气,又不方便自己出面,就找几个打手教训教训他。事情很简单,就是趁石川在的时候,借他的信号灯用一下,宋方亭二话没说,答应一切听他安排。 然后,庄永璞就天天在等王振华的信,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站台上直打转。直到十天后的中午,王振华叫上他去办公室吃饭,悄悄告诉他高岗来信了,六月十八,高岗会约见几个乡长,肯定在洋楼里。 下午,庄永璞拿着双撕开嘴的鞋,跑去丁印堂的修鞋铺,告诉了他时间和大致安排之后,又拿着重新缝好的鞋匆匆离去。 六月十七 是个大晴天 月亮像个大圆盘挂在夜空,星星在她的照耀下,都隐去了光芒,远处的白云如鱼鳞般挂在天际,不知道在装饰着谁的美梦。 两个铁路工人拿着小锤,沿着铁路敲敲打打,检查着铆钉是否牢固,路基是否平实,其中一人手提信号灯,正是宋方亭,而另一个壮汉,月光下看得分明,却是刘金山。 宋方亭也没敢问他是谁,他知道黑木一直和高岗不对付,以为是黑木雇来提前踩点的呢!一边掩饰着内心的窃喜,一边悄悄告诉刘金山,高岗的特高科在哪个位置,兵营那边是什么情况,他平常在哪里休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顺嘴给刘金山说,让他给黑木打个招呼,以后多照顾照顾。刘金山应付了几声,看踩点差不多了,就让宋方亭悄悄地带去了道工处,冒充他的老表,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一队苦力在庄永璞的带领下,经过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检查后,才被安置到了货仓搬货,其中一个大四方脸朝庄永璞笑了笑,庄永璞拍了一下四方脸的肩膀说:“王头,你领着这些工人搬货,得穿站上的衣服,过来跟我换一下。” 那人正是王志胜,庄永璞领他进入道工处,在椅子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让王志胜换上,王志胜正想和庄永璞说几句话。车站的门口传出几声夜枭一般“桀桀”的奸笑,接着走进来几个人。前面的两个穿着便衣,后边跟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鬼子。 庄永璞一看正主来了,内心不禁一阵紧张,王志胜捏住他的手让他赶紧闪人,远处宋方亭正拉着刘金山在道边弓着腰悄声说话,应该是在告诉他哪个是高岗,哪个是石川。正说间,一个鬼子从站里引出三个穿长袍的中国人。他们见了高岗很是高兴:“高岗先生,石川先生。”估计他们是高岗叫来的乡长或者把兄弟吧! 高岗与三个人叽里咕噜了说了一阵,便互相拥着向车站南侧站台后面的小洋楼走去。宋方亭、刘金山提着红绿灯沿着站台下的铁轨悄悄跟着。高岗等人走进了洋楼,一个鬼子兵留在外面站岗。 情况看清楚后,刘金山悄悄回到王志胜身边报告情况。王志胜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站北的兵营,正准备传讯出去,让埋伏在临北的田广瑞,孙茂生动手。 这时,突然从北面开来一列军车,慢吞吞地在临城站停了下来,军车上下来不少日本兵,在站台上吵吵嚷嚷。三人马上躲到停在另一条铁路线上几节空车皮底下观察动静。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军车仍没有开走。王志胜内心焦急,一是担心杜季伟带领的人等不及,贸然进站接应,二是担心今晚不能行动,带进来那一队人怎么带出去。他看这队鬼子今晚没有走的意思,就觉定冒个险,用手捋了捋他穿的工服,拽着刘金山和宋方亭从铁皮下爬到西边站台上,悄悄地朝西打了危险的信号,杜季伟等人见到信号就悄悄撤了下去。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过钢架天桥,往北边的货仓走去。这时,突然一个鬼子向他们跑过来,嘴里吆喝着:“套衣累挖道考得苏卡?”刘金山听不懂,以为露馅了,紧张地下意识就要去摸腰里的枪。王志胜一把把他拉到后面,嘴里骂道:“一点规矩都不懂,太君问你话呢!” 然后,点头哈腰地对着鬼子说:“太君,茅厕的那边的有。”顺手指向货仓边上,“我的领太君的过去的有!” 将日本兵带到厕所边上,王志胜和刘金山看晚上没法再行动,便带假扮苦力的队友将货仓的活干完,飞速离去。 第四十五章 夜斩敌酋 箭在弦上已经顾不了太多了,第二天,庄永璞一大早确认了高岗的行程。 就跑到丁印堂的鞋铺,竟然碰上了曹德全,他告诉曹德全,高岗今天有可能还在,但是不能再提前带人进站了,如果能把熊尾钓出去,特高科不到十个人,一组人突袭小洋楼就够了,只要熊尾离开十分钟,这边就可以放信号进人突袭。 1941年7月13号 民国三十年六月十九 炎热的夏天,天气说变就变,傍晚时分还是晴空万里,天一黑下来,马上就乌云密布,然而却又没有一丝风,闷热的空气似乎都能拧出水来。 杜季伟带领着刘金山,徐广田,王志胜等人蹲在铁路西侧的草丛里,为了不让蚊子咬,每个人都穿了长袖衣服,裹了腿。然而还是有人被蚊子咬的蹲不住,小队员马福全负责观察信号灯,不停地拿手往脸上呼。边呼边念叨:“怎么还没有信号?高岗不会没在吧!” 刘金山怕他年纪小,沉不住气,上来拍拍他的背,让他下去歇会,又过了一个小时,车站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刘金山也焦躁起来。后面的队员也有些骚动,杜季伟出来压了一下,这才安静下去。 大约十一点左右,终于对面铁道上一个红灯闪了三下。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刘金山看到讯号,兴奋地对马福全悄声说:“快告诉政委,红灯亮了,高岗在车站!快!快!” 杜季伟也早已等的心焦,马上叫来刘宗仁:“十五分钟赶到六孔桥,让孙茂生和田广瑞马上行动!”。 具体的安排是这样的:铁道队共分五组,大队长洪振海带着曹德全和赵永泉在临西监控古井的阎团,孙茂生和田广瑞在蟠龙河北岸攻击日军炮楼钓出熊尾,曹德清和梁传德,郑君伦埋伏在兵营与小洋楼中间的铁道上堵住兵营的鬼子,刘金山和王志胜带领李云生徐广田等枪法好的人突袭洋楼,杜季伟带人在道西负责接应。 由于担心队伍内部有人给鬼子通风报信,刺杀高岗只有几个核心人物知道。对外宣称是要去救人,洪振海还不放心,名义上是在临西监控阎团,实际上是观察孙茂生和田广瑞,他已经起疑心了。 大约十点半,蟠龙河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枪声之密超乎想象,车站兵营里顿时响起急促的哨子,小洋楼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几个人跑到兵营询问情况,兵营的鬼子迅速集结,伴随着熊尾的嚎叫,“窠窠”的脚步声直奔蟠龙河而去。 刘金山看得真切,那几个特高科的人也随熊尾去蟠龙河了,不禁担心高岗也去了,但是事已至此,已经不能多想了,他与孟庆海搬起事前准备好的木板架到铁丝网上,黑大汉李云生迅猛地窜了过去,靠着火车的掩护,从南边绕过去,干净利落地抹了哨兵的脖子。 看到李云生已经得手,攻击组的王志胜,刘金山,马世田,孟庆海踩着木板跳上了西站台。而掩护组的曹德清,梁传德则带人把棉被搭到铁丝网上,爬了进去,从二道的车皮下潜伏到兵营对面铁轨的路基上。 刘金山一马当先,一脚踹开小洋楼的门,一个瘦削的鬼子正伏在写字台上看文件,写字台右手边架着一挺乌黑的歪把子机枪,枪口正对着刘金山。右边的桌子边趴着一个人,背对着门正在整理东西。 刘金山进来一看,心里一惊,屋内的布局跟之前的情报不一样,竟然有两个人在,还有机枪,不禁稍微有点慌张。那瘦削的鬼子听到动静,抬头看到两支乌黑的枪管,慌忙扔掉手上的笔,伸手去摸放在桌子左前方的手枪。电光石火间,刘金山双枪齐举,右手枪的子弹率先出膛,却没有打中,接着左手枪响了,子弹正中鬼子眉心。 另一个鬼子还未来及转过身弄清楚怎么回事,刘金山的子弹又到了,一枪击中他的后脑勺。那瘦削的鬼子正是高岗茂一,另一个则是跟他寸步不离的石川,两秒钟的时间,他和他的老板一块回老家见天照大神去了。 徐广田随后跟进来,一个箭步跃过写字台,拖起桌上那挺轻机枪,举枪一看,子弹早已压满。此时,套间的鬼子开始大叫起来,王志胜顺手摸过石川的手枪,双手举枪向套间的门扑过去。徐广田拉开机枪的枪机,对着套间一阵突突,瞬间里面就没了声息。 李云生没捞着打鬼子,气得嗷嗷直叫,一人将枪架上的十三支马大盖全部撸走了。 站北兵营里留守的鬼子听到洋楼的枪声,准备马上过来救援,奈何群龙无首,刚一露头,就被曹德清,梁传德用机枪堵了回去。车站门厅上面的炮楼也开始往铁轨这边射击,子弹拖着红色的光打到火车上,火花四溅。 洋楼里一片混乱,马世田,孟庆海抱起了另外两挺歪把子机枪。王志胜历来心眼多,他跑到套间,快速烧毁了疑似机要的文件,又拎出来三支长枪,身上挂满了子弹。待他跑出门口,拽出三颗手榴弹,拉掉弹弦,回身扔进小洋楼,一声大呼,铁道队员在手榴弹“轰轰”的爆炸声中,闪电般地穿过铁轨,靠着二道上那几节铁闷子车的掩护,跳过接应队员已经调整好,放在电网上的木板,全部安全撤出。走之前曹德清还没有忘记,将两顶带有阎团番号的帽子扔在了铁轨上。 铁道队等人撤出与杜季伟汇合,跨越封锁沟向西南跑去。这时车站的枪声才开始密集起来,伴随着鬼子的叫声,在黑夜里传出老远。 而蟠龙河方向枪声已经渐渐稀少,杜季伟知道熊尾很快就会回来,便命令所有人一口气跑了五里地才让大家缓口气。这次行动从进站到出站,仅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无一人伤亡。 等到熊尾回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一个人影?只留下炸的面目全非的小楼,高岗茂一那死不瞑目,圆睁的双眼和满墙的脑浆,满地的鲜血。 第四十六章 祸水东引 自清晨开始,暴雨毫无意外地到来了,像是天被谁捅破了个窟窿,水哗哗地往下倒。临城火车站被打碎的玻璃,屋顶的碎瓦片摊了一地,二道的空车皮被乱枪打得全是坑,像一张张麻子脸。 站台南边的血迹还未来及清理,与雨水混到一块,流到铁路的路基上,形成了一条血河,不过不用担心,那都是鬼子肮脏的污血,包括那个罪恶滔天的高岗茂一。 现在整个火车站被鬼子宪兵队团团围住,临城也已戒严,到处是凄厉的哨子声和窠窠的脚步声。 庄永璞对外面的事情恍如不知,正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屋门“嘭”地一声被人踹开,宋方亭像一条饿狼一样窜了进来:“老庄,你老爷个屌的,你把俺骗了!” 庄永璞上去捂住宋方廷的嘴:“你不想活了?吆喝什么?把门关上!” 宋方亭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转身轻轻把门带上,又默默坐到凳子上,像个委屈的孩子。庄永璞看他没有继续发疯,转身对着他说:“方亭,这个事情我都有点后怕哩!怕先和你说了,你一犹豫把大事耽搁了,红灯又只有你那里有,不得不给你说的轻一点。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了!” “庄哥,俺生气是因为你不给俺说实话,不是怨你干这个事。说实话,跟日本鬼子干没有好下场,中央军也都不是好东西,这几年俺一直在想这些事,天天提心吊胆的,都不知道能活到哪天,但是这两年铁道队干的事都是给咱出气的事情,咱不能去打仗,帮着敲个边鼓也行呐!” 庄永璞听到这笑了:“行啊!觉悟提升挺快的嘛!” 宋方亭挠了挠头:“你藏的挺深啊!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你还是个地下党。” “别乱说,我可不是什么地下党,这回是让我碰上了,有人找到我帮这个忙,国恨家仇的事,不能含糊,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找你的,因为灯在你手里哩!” 宋方亭听到这里,不禁担心起来:“那可毁了!这偷牛逮个拔橛的,今天就得被鬼子抓去。” “只要铁道队里的人不说,鬼子不会知道你打灯的事,你安生干活,不要多嘴,先看看今天熊尾怎么干!” 不知不觉,外面雨小了些,听到兵营外面一阵喧闹,两人冒雨跑到车站的二楼窗口,站外的广场上被鬼子兵围的水泄不通,电线杆子上绑着两个穿着便装的人。宋方亭悄悄问道:“这两个人是谁呀?” 庄永璞猜测是阎成田,但是他也没有把握,只听熊尾高声叫道:“えんま成田,高冈君は月初めにあなたを批判しました。恨みを抱いて彼を杀しに来ました。今日はあなたに命を偿わせます”。 熊尾果然上当,他在铁轨上发现了阎团的帽子,听兵营留守的鬼子说,这伙人对车站非常熟悉,行动迅速,不可能是那帮土八路,便断定是阎成田因为被高岗臭骂,怀恨在心,设计杀死了高岗茂一。所以,熊尾一早就带着临城所有的兵力包围了古井,缴了阎团的械,直接从被窝里把阎成田和参谋长郭秀林绑来临城。古井那一个营的人直接连天亮都没见到,就全部被押上闷罐车,送去东北当劳工了。 阎成田还想喊冤,但是熊尾不由分说,让士兵直接将两人当场刺死。 “永璞,你找几个人去打扫一下车站吧!洋楼那边别动,特高科在那存了不少文件,出了问题,咱们都会被怀疑。”王振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后。 庄永璞点点头,正准备去找人,王振华撇开宋方亭,拉着他先回到了办公室,又接着说道:“五月初,济南有个少将叫土屋兵驻,在扫荡的时候,被八路军给打死了,现在高岗又被刺杀,不知道山东的特务机关总长土桥一次会派谁过来呢! 这次嫁祸现在还算成功,但是估计以后日本人不会再信任中国人了,咱们得先平稳过关,再图后事。” “站长,我得和洪振海说说,现在谁都不知道你在帮铁道队,万一哪天有不知情的误伤了你。” “你先去收拾一下站台吧!新的机关长来之前,你,宋方亭都不要有任何活动,家也别回。” 临城宪兵队隶属于驻守兖州的第三十二师团,团长为平林盛人,第三天,平林盛人亲自来到了临城,对于熊尾一夫丢了微山岛,又不能团结好保安团,引起了矛盾,导致高岗被杀,平林盛人非常不满,当场逮捕了熊尾,将其另作处理。 由于王志胜烧毁了特高科的文件,又用手榴弹炸烂了小洋楼。平林盛人查了几天,也没有新的发现,但是,对于高岗表面团结中国人的做法提出了质疑,平林认为虽然并没有迹象表明中国人外泄车次信息,但是为保证津浦铁路物资运输的机密性,中国人不能再参与车站调度室的管理。 十天后,临城逐渐回复了平静,车站来了个叫岩下义隆的中队长,掌管临城的宪兵队和临城周边的伪军,除了加强铁路沿线的防御工作,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但是津浦铁路往北运兵的火车却越来越多,这不禁让庄永璞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日本人要撤退了?他找到王振华,王振华也是弄不清状况,只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又一天,庄永璞正在仓库干活,突然两个挎着盒子枪的特务找到他:“你是会计庄永璞吧?” 庄永璞起身回道:“我是!” “跟我走一趟吧!” 庄永璞腿肚子一抖,心“砰砰”地加速跳了起来,表面强装镇定地问道:“什么事啊?” 两个特务也不答话,示意他直接跟着走。庄永璞不敢乱来,只能乖乖跟着特务出了车站,直奔北边的警务段监狱走去。 第四十七章 大墙里 在“大墙里”边上生活了两年,不论是枣庄还是临城的日军监狱,庄永璞都是陌生的,枣庄的李玉芝,临城的时福友,都死在了里面。他参与了两个人的营救,但是,并未沾过这个臭名昭着的警务段监狱。走在路上,不禁脚步有些发飘。 监狱的大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们对于往里抓人已经司空见惯,连眼皮也没抬,就放三人进去了。监狱没有想象的大,院墙边上全是杂草,东南角有一个大水坑,估计处决犯人都在那个位置。院子中央一座孤零零的白楼,四四方方,上面覆盖着红色的瓦,楼的四面全是又窄又高的窗户,外面全部焊了铁条,只有朝西的一面有个铁门。 走进院子,两个特务便自动退到了庄永璞的身后,押着他走进了铁门,庄永璞眼前一黑,适应了好久才看清,原来这是个连廊的建筑,进门就是一个横着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房间,由于夏天潮湿,墙角处长了很多霉斑,整个建筑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一个值守的鬼子过来,攥住庄永璞的上臂,也是一句话没说,直接将他关进了一间牢房里,庄永璞问了一句:“为什么抓我啊?”回应他的是“哐当”一声的关门声。 房间里除一堆烂草看起来是让人睡觉的地方,再无他物,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内院,同样焊着拇指粗的钢筋。下午微弱的阳光照进来,屋里一片晦暗。 “这里将要成为我生命终结的地方了吗?不至于吧!”庄永璞站到窗前,看着内院里栽的一排冬青,心里嘀咕着。 天渐渐黑了下来,屋里没有灯,庄永璞站累了,悄悄坐到墙角那堆烂草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在飞速地转着。突然,铁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走廊里的灯光刺进来,一个中国人在门口喊道:“庄永璞,出来吧!” 庄永璞适应了一下光线,默默站起身来。那人说道:“委屈你了,松尾太君让人把你叫来,并不是让人把你抓来,下边这些人不会办事,让你受委屈了。” 庄永璞问道:“您是哪位?不知太君抓我来,是因为什么事情?” “我叫苏克辛,是翻译,松尾太君找你问点事情。” 庄永璞马上就明白了,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到来的松尾,要么是调查高岗被刺杀的事,要么是接替高岗的特务。他心底豪气顿生,会会这个人,说不定能了解点啥! 他尽量让表情镇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边在后面跟着,边和苏克辛聊了起来。苏克辛比较外向,走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庄永璞已经大体了解了他的底细。原来这个松尾太郎是山东特务机关总长兼山东管区司令土桥一次的亲信,而苏克辛之前一直在济南跟随济南的特务长大桥熊雄做翻译,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在乱世中混口饭吃。 屋门没关,里面站着一个黑矮的胖子,穿着便装,庄永璞心想:“这就是松尾太郎了吧!” 苏克辛对着他说道:“这是松尾太君,他有话要问你,你要如实讲来。” 庄永璞点点头,对着松尾鞠了一躬:“太君好!” 松尾傲慢地看着他:“你的,会计?” “我就是干点杂活,因为识点数,高岗太君就让我在仓库计数,负责装卸。”庄永璞小心地答道。 “哦!你和高岗君很熟悉?” “太君,皇军能赏碗饭吃就很满足了,不敢奢求高岗太君垂青。” “高岗被刺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苏克辛翻译道。 “我们这些干活的,也不愿意惹事,不值班的时候,都是早早休息,那天晚上,先是听到蟠龙河那边有枪声,后来宪兵队就过去了,再后来就听到洋楼那边又有枪声,我也不敢出来,不敢乱看呀!万一让流弹打死了,多倒霉!”庄永璞认真地回答着。 松尾叽里咕噜地说完,苏克辛又翻译道:“高岗是个很小心的人,平常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这件事明显是有预谋的,我怀疑站里有人奸细,你觉得会是谁?” “阎团的人横行霸道,不干人事,我们老百姓谁会给他们做内应啊?不过,特务队的人可就说不好了,这次皇军处决了阎成田,替我们出气了,我们都大大地感谢皇军呢!” “听说你原来在枣庄,去年才到临城来,那你肯定对枣庄比较熟悉,那个飞虎队就是从枣庄发展起来的,你认识他们的人吗?” “知道有个叫王志胜的,原来是脚行的把头,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后来洋行出了事,他就跑了,再也没见过,再说了,咱是给皇军办差,他也不敢找我吧!找我我肯定得给皇军汇报的。” “你的,好人的,我知道的”松尾突然冒出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我查了一下,你也为‘*****’做过宣传,但是你让警备队喝酒误了事,把你抓起来都不为过,不过毕竟你也是好意,我暂时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是,小林平一郎是我的好朋友,你让他受了连累,我也可以随时抓你的。 现在土八路在临城有很多奸细,你是本地人,如果有什么情况,马上报告上来,皇军会大大地有赏!” 松尾边威胁边拉拢,用他像熊掌一样的手重重拍了拍庄永璞的肩,一挥手,让苏克辛将他送了出来。 庄永璞心里的弦松了下来,原来这个鬼子在搞“下马威”这一套,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估计火车站的人都被他吓了一遍了吧! 他随着苏克辛出了门,边走边问道:“我一直默默干活,平常很少和人打交道,太君拉拢我没用啊!” 苏克辛说道:“嗨!管那些干么!日本人能给咱钱就行,我来之前就听说,津浦铁路临城段比较乱,那些‘毛猴’天天捣乱图个什么? 现在日本的大太君不准备在南边打仗了,要把兵力都撤回北方来,重点打击游击队,土八路,巩固后方治安,咱们中国算是完了,好好配合日本人,才能活得更长久!” 庄永璞一听,心道,这还得来个意外的信息,也解答了他前几天的疑惑:“苏队长,谢谢您的提醒,我也和您一样,干活拿钱,其他的我也不去管。” 一场虚惊,让庄永璞彻夜难眠,鬼子部队要回师北方占区了,特务又开始拉拢人了,新的宪兵队长还没露出獠牙。他不禁为未来捏了一把汗。 第四十八章 疯狂破坏 第二天一早,宋方亭慌慌张张地在铁道边上找到庄永璞:“庄哥,特务昨天晚上把我抓去了,可吓死我了!” “都问你啥了?”庄永璞问道。 “这个大鬼子很厉害,连我之前在保安团的事都查出来了,他说洋行的事和我没关系,我是被冤枉的。但是我总是感觉不对,那晚炮楼那么多人,虽然我们是被曹德清逼着往天上打枪,毕竟我是管炮楼的,事后我又没追击,惩罚我也是应该的,我总觉得他是要阴我呢!” 庄永璞答道:“我昨天也让松尾抓去问话了,这事我考虑了一晚上,不用担心,他初来咋到,要拉拢几个新的线人,所以先吓唬吓唬咱,又亮出来他掌握的一些情况,希望我们能够为他所用。至于刺杀高岗的事情,咱们一口咬定是阎团干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只要那晚参加行动的人不乱说,就不会有事。” 宋方亭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呆,突然站起身来:“管他娘的,爱咋咋地,有什么风吹草动,咱就窜!” 这两个月,庄永璞在车站不敢有一点妄动,细心的他发现,不论他去哪里,总是有人盯着,期间借口鞋子坏了,去了趟丁印堂的鞋铺,说了一下松尾的情况,但是,鞋子也不能总是坏,他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日军果然在正面战场停止了大规模作战,把重兵源源不断地转向华北和山东战场。所占之处,连续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对抗日根据地和游击区则不断进行封锁、蚕食和“扫荡”。整个八月,运北地区在岩下与峄县,台儿庄的宪兵队扫荡下,新的据点林立,进一步压缩了游击队的生存空间。 九月上旬,朱道南和邵剑秋借着运南地区反扫荡的几场胜利,组织铁道队和运河支队在运北峄县和韩庄一带与韩庄的日军,张来余的伪军“乒乒乓乓”打了起来,最终以最小的代价打垮了敌军。 秋收的季节到来了,游击队为了不让粮食落到敌人手里,又不连累帮助自己的乡农,王志胜提出了一个主意:让群众照常收割,打好的粮食按规定交到各庄的保长那里。因为鬼子伪军收粮都要通过保长。粮食交上去以后,保长把鬼子伪军押运粮食的时间告诉游击队,然后游击队想办法从半道上截回来。这样就最大限度保护了乡农和保长,受到了乡保长的支持。 铁道队又通过姬茂喜从枣庄的黑木那里弄来日本军服,抢来保安团的军服。日本人收的粮食,铁道队就扮演“皇协军”去抢。保安团收的粮食,铁道队就扮演日军去抢,一时间搞得临城管区鸡飞狗跳,岩下头昏脑胀地带着宪兵队到处扑火,被游击队遛得像个火烧了腚的猴子。 而那个松尾,像条毒蛇一样四处窥探,临城的特务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吆五喝六,公开行动。光是苏克辛打扮成难民出去晃荡,庄永璞就看见了好几次,庄永璞心想,这个松尾还真是不一样,看起来他们对“中日亲善”这个伪命题已经绝望,要配合着宪兵队搞高压政策了。 临城火车站的调度室已经被日本人围的像铁桶一样,听王振华说,连滕县也是这样,车站的货物往来依然还是由庄永璞管理,但是每一宗货物的入库和上车都会由特务队另作记录,一旦在枣庄管区内丢失,就会被连带调查,这下子,铁道队就像瞎了眼,爬火车也只能是碰到什么掀什么,失去了章法。 临城这边坐困愁城,但是铁道队并没有停止步伐,他们展开了对临枣支线和津浦铁路的破坏行动。 先是曹德清带领队员夜间潜入临枣支线王沟附近将枣庄方向驶来一列挂有四十多节车厢的煤车逼停,曹德清赶下去中国司机,自己将列车停在四孔桥上。随后他将车头脱开车厢,继续向前开出一里路,再发疯似地倒开回去。火车头与车厢相撞,将十几节车厢拱翻到桥下,桥也断了。鬼子的青年铁道队整整花了一个星期才将破坏的铁路修好。 再后面,铁道队像发了疯一样破坏津浦铁路,二中队长孙茂生率领队员在临城到韩庄之间路段扒断了铁轨,拆掉枕木。一列军车行驶到塘湖以北路段时突然出轨,二十余节车厢倒在路边,火车上的鬼子兵摔的哭爹喊娘,致使津浦铁路铁路交通又中断数日。 等到不辞劳苦的护路队刚刚修好铁路,徐广田和华绍宽又在津浦铁路临城到井亭段破坏了十余里铁路,掀翻了铁轨与枕木。 这些行动极大地阻止至少是延缓了日军的行动,一些扫荡活动因此而落空。有些扫荡计划被大大延迟。附近的村民即使被临时拉去修被破坏的铁路,也都是心怀兴奋,看着无计可施,气急败坏的侵略者,内心乐开了花。 第四十九章 姥娘 “小二,赶紧趁热把鸡蛋吃了,你说你这不好好在家呆着,天天在外面东跑西颠的干什么?”林登海的姥娘忙忙活活地来回穿梭在锅屋和堂屋之间,锅里冒着热气,里面煮了十来个鸡蛋,弥漫的蒸汽充斥着整个锅屋。 “姥娘,快别忙活了,我一会就得趁黑走,我们要去峄县了,可能得有段时间回不来看你了。”林登海坐在堂屋的凳子上说道。 “最近这两个月,咱郗山让日本鬼子和保安团快翻了个底朝天了,殷茂德(殷华平原名殷茂德)带人打下了微山岛,可把日本鬼子惹毛了,天天来搜捕他,悬赏300两黄金呢!只要活的,不要死的。 他是跑了,家里的人可遭了难,估计殷茂德早就看到这一节,在打微山岛之前,就把儿子送到郭文姬娘家去了,听说已经改姓郭了。 闰六月初二,就是临城那个大鬼子被杀后不久,新来的鬼子又来郗山扫荡,幸亏有人提前报信,郭文姬匆忙抱着闺女跑了。 后来听人说,郭文姬抱着闺女,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趁黑赶到了北临城的娘家。郭文姬本想看看大儿子,可是娘家人说孩子现在藏起来了,为了安全,不让去看,怕坏人知道了去告密。 她娘毕竟心疼自己的闺女,赶紧给她和孩子做了点饭,刚刚吃了两口,娘家哥听说妹妹来了,赶忙跑过来边埋怨边撵人:‘你们也不听听外面是什么动静,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她们留在家里?万一日本人来了,全家都得被连累!’ 老人不忍心看孩子没有着落,就说:‘外面已经净街关城门了,让你妹妹去哪里?等天明再说吧。’ 郭文姬又伤心又难过地抱着女儿一宿没合眼,天一亮,便急匆匆逃离了娘家,幸亏殷茂德还有个关系在比较偏的山窝里,郭文姬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哥殷茂久就更别提了,一开始吓的没地躲,天天藏在麦秸垛里,后来风声松点了,悄悄回了家。夏天天热,庄上的人夜晚都在场里铺着凉席凉快,他也拿个席过去凑热闹,结果,刚躺下,场里的人就走的干干净净。哎!想想那个场面,真是让人伤心!”林登海的姥娘一边剥着鸡蛋,一边唠唠叨叨,说到最后,抬起袖子擦起泪来。 林登海拿了个鸡蛋,两口就吃下去了,噎得打了个嗝!慌忙喝了口水:“姥娘,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说的跟真的似的。” “你这个熊孩子,你忘了你老姥娘家就是北临城了,你舅姥爷怕我不知道,受连累,专门过来跟我说的,其实,也不能怨这些人,那些日本鬼子可没人性,说杀就杀了,咱都手无寸铁,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小二啊!姥娘最疼你,其实我也能看出来,你干的事应该和殷茂德差不多,姥娘不怕你连累,怕你~~~”说着说着,老太太哭了起来。 林登海抱住姥娘的肩,拍着说:“姥娘,放心吧!你看俺还有盒子枪哩!打微山岛的时候,那个火鸡就是俺放的呢!你外孙子很厉害的! 顺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我有时候就想啊!中国还有这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拿起枪,那小日本还敢在中国横吗?还能在中国呆吗?咱们这些老百姓是真的怕事?怕死吗?我觉得不是,是少了魂,没有主心骨。 我现在跟的队伍,没有军服,没有大炮,甚至武器都要从鬼子和中央军手里抢,但是,这个队伍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打鬼子和汉奸,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就是死了也值得!” 老太太一巴掌打过来:“胡说什么!老天保佑,童言无忌,老天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俺家小二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说的俺也听不懂,但是,姥娘相信你说的是对的。” 天空没有一点星光,院子后面就是古运河河道,两边全是茂密的树林,林登海伸头看了看安静而黑暗的树林,扭头对着老太太说道:“姥娘,我该走了,和他们约好了在韩庄碰头,不能去晚了,你多保重身体。” 说罢,把盆里的鸡蛋一个一个往包袱里装好,出门钻进树林,留下一连串“咔哧咔哧”枯枝被踩断的回声,许久才散去。 林登海熟悉地避开路上的哨卡,很快就到了与褚雅青约定的地点。 “林子,你得和郭文斋一起去一趟黄丘套,去把龙门大队刚搞到的石印机和油墨弄到泥沟镇去,这玩意可是谢绍唐大队长亲自从徐州搞来的,是个大家伙。”褚雅青悄悄地对着林登海说。 “褚哥,为什么非要运到泥沟?在黄丘不一样印吗?黄丘套到泥沟,要过运河,还经过涧头集,台儿庄,路可不好走。” 褚雅青道:“你知道朱玉相吧!他原来是峄县县大队长,自从他叛变之后,峄县这里一直被土顽王徽文占据,枣庄到赵敦的铁路线咱们基础太薄弱,咱去峄县要撬开这块石头,配合运河支队扩大运北的实力,以减轻津浦铁路线运北铁道队和运南铁道飞行队的压力。要扩大实力,就要在群众中扩大宣传,最近张光中司令和朱道南书记,邵剑秋队长都在泥沟活动,需要石印机大批印制宣传材料。” 林登海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褚哥,我和郭文斋一定把石印机完好无损地运到泥沟。谢大队长是真厉害哩!我听人说龙门大队成立的时候就俩人,这经过半年,在贾汪就打得敌人哭爹喊娘了。” 褚雅青傲然说道:“没有咱八路军干不成的事,就说这个石印机,谢绍唐可是冒了很大的险才从虎口里夺来的。” “俺也好奇呢!从来没见过石印机,谢队长是怎么弄来的?”林登海问道。 褚雅青往前一指,说道“天晚了,咱们先去落脚点和郭文斋汇合,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你俩去黄丘。” 两个人边走边说,林登海这才知道“谢绍唐智取石印机”的前前后后。 第五十章 智取石印机 朱道南为了便于宣传,需要石印机来批量印刷材料,就派人到处去买,由于石印机属于日军控制的军用物品,日本人也怕抗日武装买去做宣传,对石印机和油墨控制的非常严,支队的人买了好长时间都没买到,邵剑秋很着急。到处派人打听哪里有石印机,后来徐州情报站情报员张金海传来消息说徐州有这东西,平常也不用,就放在少华街日本宪兵队的仓库里吃灰。 从徐州这个军事重镇把石印机搞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朱道南和邵剑秋商量了一下,龙门大队队长谢绍唐对贾汪和徐州比较熟悉,就把搞石印机的任务交给了谢绍唐。 谢绍唐接到命令之后,就和副队长胡传德想了一天,终于做好了计划。谢绍唐有个仁兄弟姚成柏在徐州开一间小酒馆。谢绍唐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也具有爱国思想,肯定能帮他。 两人便扮成驴贩子到徐州,保险起见,谢绍唐留守,先由胡传德找到姚成柏,说是谢绍唐的兄弟要开印刷所,需要石印机,看他有没有办法帮忙买一台。 姚成柏也没有多问,仔细考虑了一下,说这事得找人帮忙,就让胡传德回去等信。 三天后,姚成柏传来消息,约他到酒馆见面。 谢绍唐和胡传德黄昏时分离开下处,穿过岗楼林立的大街,避开流动的日军岗哨和巡逻队。转过三个街口钻进了一间叫“醉仙居”的酒馆。 姚成柏看到自己多年不见的仁兄弟谢绍唐也来了,非常高兴,便让伙计看着店铺,拉着谢绍唐和胡传德进了后院小屋。 姚成柏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白皮本交给谢绍唐:“大哥,鬼子汉奸三天两头查户口,你们可得小心!这是我抄写的“自制良民通行证”,这上面全是夸奖日本人的话,你装在身上,可当半个良民证用! 前天听胡老弟说,有人要开印刷所,托我买石印机,我不管你是给谁买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忙。” 姚成柏心里明白,他也不说穿:“不过,我通过我弟弟的朋友找到报社的宋文清才打听到,这东西是日军的管控物品,只有鬼子的宪兵队仓库里才有!” 谢绍唐说道:“那咱得想办法去偷来!” 姚成柏答道:“我都联系好了,宋文清认识宪兵队的一个特务张忠达,骗他说自己要在附近开办一个小印刷所,需要一部石印机,要出大价钱购买,张忠达是个大烟鬼,正愁着没钱买烟土,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谢绍唐大喜,急忙与胡传德将钱递给姚成柏,由宋文清转交给张忠达。 谁知这个张忠达又黑心又狡猾,他在收下钱之后对宋文清说:“货就在宪兵队仓库里,我是仓库交货,你必须趁下雨天晚上,把墙头推倒,自己派人去提货,能不能提走货看你们的本事,路上出了事我也不负责。” 宋文清把话传回来之后,姚成柏气得涨红了脖子,觉脸上不好看,就又找别人打探,最后确认宪兵队的仓库里确实有石印机,还绘制了仓库的地图,标清了岗哨的位置。 谢绍唐、胡传德和姚成柏研究后,决定趁雨夜从仓库后墙挖洞盗取。谁知那墙年久失修,加上雨水浸泡,早已不堪重负,三人挖了几下,墙就哗啦倒了。 墙倒的声音惊动了哨兵,哨兵听到声音,也很是慌乱,怕是来了土八路,在黑夜中胡乱放了一枪。 三人势单力薄,听到枪声不敢停留,扭头就跑。 第二天一早,姚成柏悄悄跑到仓库外面,里面一切正常,只是塌墙处已经围上了铁丝电网,说明宪兵队以为墙是被雨水泡塌的,昨夜他们并未被发现。 谢绍唐早已焦急万分,决定晚上继续行动,但是是需要先把铁丝网断电,用老虎钳子把铁丝网夹断才行。 姚成柏没办法,只得厚着脸皮又去找宋文清,让他去找张忠达,最后宋文清连哄带吓,说通了张忠达,夜里以拍三声巴掌为号。听到信号,张忠达会把电闸刀拉下来,谢绍唐把铁丝剪断,直接进仓库拉货。 就这样,谢绍唐拿着螺丝刀,扳手,在深夜顺利地钻进仓库,用手电筒找到了石印机,拆下又笨又重的铸铁架子,将石板,油墨滚子等核心部件搬了出来。 谢绍唐三人不敢耽搁,连夜把石印机用油纸包好,外面套上麻袋,装在事先备好的粪车中间,上面又装满牛粪。一切收拾妥当后已是鸡叫时分。 胡传德换上早就备好的破烂衣裳装成赶牛车的,谢绍唐则是一副商人打扮。由于整个徐州的惯例,粪车都是每天清晨从东门出城,姚成柏安排两人赶着牛车从东门混出去。 出城的时候,天才刚刚放亮,但是守门的鬼子非常警惕,拿着个专用的铁棍在粪堆上捅来捅去,查的非常仔细。 谢绍唐内心焦急,他估摸着仓库巡查的人一到,就会发现石印机失窃,估计徐州马上就得戒严,他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烧鸡拿了出来,走上前说道:“太君,烧鸡的咪西!” 他一边递给鬼子烧鸡,一边掏出良民证,还故意把姚成柏给他的白皮本子带了出来。 鬼子看了良民证和“白皮本”,一拍谢绍唐的肩说:“你的良民大大的!”说完撕开烧鸡就啃。 谢绍唐接着叫道:“太君,粪车大大的臭,叫他快快滚蛋的干活!” 鬼子满嘴流油地挥手喊道:“开路一马斯!” 胡传德赶忙赶着牛车走出东门,谢绍唐跟在后面出城,又绕到北门外取了枪,与胡传德汇合后,赶着牛车飞快地离去。 此时天已大亮,远处响起了刺耳的哨子声,整个徐州城戒严了! 第五十一章 穿越涧头集 褚雅青和林登海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迎了出来,他就是褚雅青的另一个警卫员郭文斋,台儿庄人。褚雅青挑亮油灯:”林子,小郭,这次派你俩去运石印机,任务还是有点风险的,小郭这次行动听林子指挥,得充分发挥你本地人的优势。要注意,石印机那个石板是机器的关键部件,比较脆,一定不能硌破了。 你俩早点睡觉,明天一早去黄丘套,路上再商量怎么办吧!我要先去峄县,等你们完成任务,咱们峄县再碰头。” 第二天天未亮,褚雅青径自离去,郭文斋问林登海:“林哥,这里离黄丘套不到二十里地,咱们直接去吗?” 林登海沉吟半晌:“从黄丘套到泥沟,需要穿过五条河,其中北运河的巨梁桥离黄丘最近,但是巨梁桥自库山战役之后,保安团加强了防卫,巨梁桥附近也没有村镇,石印机又是个大家伙,用什么运才能不引人注意呢? 咱先沿巨梁桥往下踩踩点,看看走哪条路比较保险,还得到台儿庄找个地方把枪藏好。” 三天后,一辆骡车从黄丘的山坳里缓缓驶了出来,车上装了满满一车煤泥,这车比常见的车大了一些,车帮两边加了护板,骡子拉起来也有些吃力。车辕上坐着一个拿着鞭子的青年,脸上身上都是黑呼呼的煤灰,正是郭文斋。而林登海为了不让骡子太累,在车边跟着走路,背上的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骡车出了黄丘套,转弯就上了向东北去往涧头集的大道。贾汪煤矿的优质煤非常出名。但是普通的百姓是烧不起煤的,都是买来煤泥浇水和上麦秸和细土做成煤球晒干,垒到墙角,冬天的时候烧炉子做饭取暖。现在正值秋季,正是储备煤球的季节,所以通往贾汪的大路上煤灰飞扬,也偶有运煤的车辆来回穿梭,这样林登海的骡车就不那么显眼。 “林哥,东边那个山为啥叫羊蹄山?也不像个羊蹄子啊!嘿嘿!”郭文斋似乎是比较无聊,琢磨起周边的风景来。 林登海答道:“咱上哪知道去?前面还有个米山呢!山上也没米啊!” 初秋的季节,天气凉爽,白云片片,地里的高粱刚收割完,可以一眼望到周边的风景,路边的杨树叶子还没有泛黄,风吹过沙沙作响,天上一群大雁一字排开,正在往南飞行,它们要去南方过冬了,而北方的冬季很快就要来了。 两人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逶迤向北行进。 走到米山山脚的时候,突然一队身穿黄衣,肩扛长枪的人从山脚转了出来,只见这队人马里面夹杂着百姓拉着空牛车,一路烟尘滚滚地冲过来,郭文斋赶忙将骡车赶到路边,林登海走到骡子前方,拽住骡背上的鞍桥让骡子缓缓前行,并示意郭文斋把好方向,别让车掉到路边的沟里。 这时,这队人马已经走到跟前,两个伪军打扮的人端着枪就扑了上来问道:“你俩是干什么的?” 林登海忙上前躬身说道:“两位长官,俺是台儿庄的,刚从贾汪弄了车煤泥,准备给俺舅晒煤球,留着冬天给老太太取暖。” 两个伪军围着骡车转了两圈,没看出什么问题,转身回去给领队的人汇报:“赵队长,是两个小孩运煤泥,没看到粮食。” 那个姓赵的队长骑了匹马,打马过来也不说话,狠狠地盯着林登海和郭文斋。林登海耳朵比较灵,听到士兵叫“赵队长”,估计他是涧头集土顽龙希贞的小队长赵二毛,就陪笑着问道:“是龙区长的部队吗?” 赵二毛觉得这个骡子不错,车又大,回头看了看队伍里那些空牛车,“哼”了一声,对着林登海说:“他娘的,把车上的煤泥给我扔沟里去,跟着去抢粮食。” 郭文斋一听急了,说道:“俺还得回台儿庄哩!” 赵二毛“刷”一声,掏出盒子枪,乌黑的枪口指向了二人。 林登海伸手推了郭文斋一把,对着赵二毛笑道:“赵队长,按说您安排了,我们得马上照办。但是,孙业洪队长的差就不好交了,俺舅是孙业洪家的长工,他这次突然病了,老太太又急着要存煤球,就让俺俩跑个腿。” 赵二毛心里盘算,这孙业洪是国民党山东第三专员公署专员兼游击司令张里元的支队长,可是正牌子国军,跟他们这些杂毛不一样,最近龙希贞因为抢粮食不力,被鸠山关了禁闭,要是再得罪了国军,台儿庄这带就没法混了。 “你说是孙队长家的就是孙队长家的?有什么凭证?” 林登海忙从包袱里掏出一封信,在递过去的时候,里面夹了几张法币:“赵队长,这是孙队长给贾汪煤矿开的条子,您看一下。” 那赵二毛不识字,装模做样地看了一下,把钱留下,信给扔了回来:“等孙队长有空,请他来涧头集喝酒。”将盒子枪插进枪套,回头喊道:“快走,今天得给我把空车装满才能回旺庄,别他娘的耽误时间了!” 牛车碾压的烟尘顿起,林登海和郭文斋目送车队远去之后,继续赶着骡车北行。 “得快点走,赵二毛万一碰到孙业洪就露馅了。”林登海悄悄对郭文斋说道。 郭文斋跳下车辕,让骡子小跑起来,中午时分,两人已经到了涧头集的检查站,涧头集正好在巨梁桥和台儿庄万年闸中间,紧贴着运河南岸,是从贾汪去运北的交通要道,鬼子有一个小队常年驻守在这里,并设了路卡,往来车辆的盘查非常严格。 林登海将手插进煤灰搓了两下,向郭文斋点一下头,两人赶着骡车,大摇大摆向路卡走去。 “什么的干活?”正昏昏欲睡的鬼子卫兵看到有人来了,打起精神问道。 郭文斋停下骡车,拿出良民证,上前递了过去,陪笑着给了鬼子一包烟:“太君,我们良民的干活,运煤泥回台儿庄的干活!” 林登海躬起腰,从包袱里掏出两只用纸包好的烧鸡,上前递过去:“太君,烧鸡的咪西!” 领头的鬼子看到林登海两手黢黑,一脸嫌弃,一把夺过烧鸡看了看,确认那几个黑手印都在纸上,便放下了心。几个在一边看热闹的鬼子,看见有烧鸡,便两眼放光,一窝蜂拥过来。 鬼子再也顾不上管骡车,挥挥手,示意放行。 郭文斋一晃长鞭:“驾”!骡车向前,过了路卡的拒马。 这时,一个腰挎指挥刀的鬼子从哨所里走了出来,“叽里咕噜”地朝这边喊了几句,那个领头的鬼子突然变了脸,扔了鸡腿追过来,嘴里叫道:“哆嘛呆!哆嘛呆!”(站住) 第五十二章 巧过台儿庄 林登海忙停下来,心咚咚直跳,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示意郭文斋停住车,转身迎了上来假装疑惑地问道:“太君?” 那领头的鬼子“叽里咕噜”地说着,伸手在林登海身上粗鲁地摸起来,一个翻译模样的人从哨所里跑过来说道:“你俩把衣裳脱了,把鞋也脱了吧!包袱也打开,可别多说话。” 林登海看那翻译语气饱含善意,便顺从地脱下衣服,俩人都光着脚,穿个裤衩子在风中尴尬。此时,包袱也被打开了,那封信被翻了出来。 翻译拿信看了看,疑惑地撇了两人一眼,但是并未说话,转身拿着信回去递给了挎刀那个小队长,手指着东边方向,似乎是在解释着什么。 这边的鬼子一把抓过林登海的右手手腕,仔细地观察起他的手来。黢黑的手上布满了裂缝,与林登海年轻的脸庞并不匹配,一看就是饱经劳动历练,虎口上,手掌心,手指上茧子摞茧子,在黑煤灰的映衬下,看不出哪个是新的,哪个是旧的。 原来,林登海自庄思让一眼看出他手上的茧子是握枪所致,他就留了心眼,常年在敌后活动,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很危险,所以他刻意地在手上多磨茧子,以掩盖特征。没想到,这次救了他的命。 那鬼子又去掰着郭文斋的手看,郭文斋参加游击队没几天,也不常用枪,和普通人没两样。这边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毛病。林登海余光看到那个挎刀的鬼子已经回哨所了,顿时放下了半个心。那边翻译拿着信回来,跟这边的鬼子说了几句,那领头的鬼子挥挥手,示意放行。 翻译把信还给林登海,说道:“穿上衣裳,快走吧!”又意味深长地说:“快走,孙业洪下午可能就来涧头集。” 林登海知道他看出了破绽,但是并不想揭破,边穿衣服,边千恩万谢,收拾好包袱的时候,拿出几张钱,递给翻译,翻译也未拒绝,示意他们快走。 郭文斋与林登海不敢乱看,赶着骡车向台儿庄方向缓缓驶去。出了涧头集,两人才长出一口气。林登海不禁有些后怕,对郭文斋说:“真悬啊!那个翻译看出了问题,这个信咱不能留了,一会过万年闸,得见机行事。” “翻译怎么能看出来呢?林哥。”郭文斋疑惑地问。 “这个信是咱自己编的,估计他认识孙业洪,或者见过他的字,有知识的人是真可怕啊!幸亏他是个好人,不然,今天就毁了。” 郭文斋把骡车停下,从车尾拎过水桶,让骡子喝了个饱,又拿出几个饼子,两人吃着。他也把饼子给骡子吃了,边吃边说:“骡子兄弟,吃点好的,一会得靠你了哦!”骡子打了个响鼻,算是给他个回答。 当台儿庄的万年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万年闸那个哨所突然一阵骚动,一队中央军服色的马队从里面冲了出来,从骡车旁边飞速向西奔去,那马队带头的人腰里挎着指挥刀,向他们的骡车瞟了一眼,却并未停留。 林登海知道今天晚上有麻烦了,他紧了紧腰上的布带,拿过鞭子,让郭文斋先去哨所汇报过桥,在离开台儿庄之前,郭文斋通过家里的关系,找了个检查站的熟人,打过了招呼,也跟台儿庄的地下组织做了预备方案,正常的话,过这个桥没什么问题。 林登海抽了一下骡子的屁股:“驾”,骡车粼粼地往万年闸驶去,郭文斋领了一个人从哨所里出来了,两人都是一脸难看,林登海内心一紧,知道又有问题了,他问道:“三叔,出什么事了?不让进了吗?” 那人叫郭传林,有点门道,专门在万年闸当黄牛,替过往人物出路引。郭文斋叫他三叔,林登海也就跟着叫三叔。 “他娘了个蛋!不知道为什么,皇军突然要求所有过路的都要把车上的货卸下来搜查,大粪都不放过,以前拿个棍捅捅就算了,今天所有的货都得卸下来,检查完再装回去。”他顺手一指,一群人正在东边往车上装粪,臭气熏天! 林登海沉着地说道:“既然是皇军的命令,那咱卸就是,好在煤泥不臭,三叔,你看能不能找几个人帮忙,我出钱,这样能快点。我们想赶快回去,走了一天累死了。” 郭传林一看林登海没有计较,又有新生意上门,登时高兴的眉飞色舞,马上从闸北叫来几个人,拿着铁锨,“嘁哩喀喳”地在路边卸起车来。这个哨所的卫兵是中央军的人,提前都收了郭传林的钱,装模做样地看了看卸下的煤泥,车板上黑呼呼的,什么也没有,随口说道:“你这个车不孬,车板还真平啊!过吧!” 林登海心里一颤,慌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掩饰着紧张,指挥众人抓紧装车,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卷钞票悄悄递给郭传林。 待重新装好车,两人平稳地将骡车开进了台儿庄。 台儿庄战役已经过去两年多,虽然日军占领之后进行了修复,但是,当年战斗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乌青的城墙上到处是子弹打出来的坑。 骡车穿过一个石桥,拐进了一个僻静的胡同,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人早已站在那里等他们,郭文斋跳下骡车,跑过去:“关叔,赶紧卸车,今晚估计台儿庄得戒严。” 被称作关叔的人叫关少文,是台儿庄的地下交通员,赶忙接过长鞭,带着二人,七拐八弯地走到台儿庄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迅速卸掉满车的煤泥,拆掉车帮,从车板上轻轻揭下一块石板,原来,骡车提前做了槽,将石印机的石板嵌进车板上的槽里,煤泥盖在上边根本看不出来,而车帮则是做了夹层,墨滚和油墨都藏在里面。 三人将石印机分开藏到草棚里,关少文看两个孩子都比较疲惫,就让他们抓紧休息,拉着骡子和空车走了。 傍晚时分,关少文又拉了个牛车回来了,车上装满了高粱袋子。他告诉二人,张里元逼着每家每户交十袋粮食,明天送到杨楼,杨楼那个方向离峨山比较近,那里有八路军的被服厂。 估计是鬼子要去扫荡提前准备的军需,关少文指挥二人把石印机装到粮食里面,明天跟着百姓走。但是当晚要把消息递到泥沟去。让朱书记明天带人把这批粮食截走,一石二鸟,既取回石印机,又破坏鬼子的扫荡计划。 此时的林登海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旧衣服,听完关少文的安排,当即说道:“关叔,孙业洪回来估计就要戒严了,你帮着郭文斋把机子在车上藏好,我的枪别忘了也藏车上。我在戒严之前出去,明天带泥沟的游击队过来抢粮。” 说罢,留下郭文斋,关少文,快步离去。 皓月当空,秋澄景清! 但是,台儿庄满街都是脚步声,中央军的人到处在找那辆运煤泥的车,而此时,林登海已经越过城墙的缺口,趁着月光,迈开大步,径直往泥沟镇方向走去。 第二天上午,台儿庄东北方向马庄西面的河汊里,埋伏着一队人马,这队人穿着各异,都是平民打扮,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坚毅,虽然他们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三八大盖,也有马大盖,机枪有捷克式,也有歪把子。他们在朱道南和褚雅青的指挥下,在静静地等着目标到来。 正午时分,几个骑着大马的二鬼子带领着征集来的牛车呈一字长蛇,缓缓朝河汊驶来,他们丝毫没有预料到,一贯土顽强势的峄县,游击队也敢来戳老虎腚。因此丝毫没有战斗准备。 当粮队走到河堤的时候,褚雅青一声令下,机枪对着骑马的二鬼子射去,顿时粮队像炸了群的蜂窝,赶牛车的百姓纷纷爬到车底下或者路沟里不敢抬头,而骑马的汉奸掉头就跑,根本连还击都没有。 朱道南和褚雅青从没打过如此轻松的仗,也没有追击,乐呵呵地带着众人安抚好运粮的百姓,迅速将粮食就近藏好,带着郭文斋那辆装着石印机的牛车,向北直奔泥沟镇而去。 第五十三章 新的任务 天一天冷似一天,寒风吹来有点像刀子刮脸了,铁道队和岩下义隆斗法四个月有余,岩下一点便宜也没占到,那个松尾太郎也没有再找庄永璞的麻烦,倒是苏克辛好像对庄永璞挺上心,经常来车站找他闲扯蛋。 临城的特务连续跟踪庄永璞四个月,什么也没发现,觉得这个闷葫芦也没什么门道,就放松了对他的看管。此时,宪兵队已经知道刺杀高岗是铁道队所为,但是,细节却难了解,只能是天天在外扫荡,想与铁道队硬碰硬,奈何铁道队滑的像泥鳅。你扫荡,我就撬铁路,你硬来,我就跑。整个津浦铁路两侧的形势渐渐陷入了僵局。 眼看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要到来,庄永璞想着找丁印堂做两双棉鞋,抽空去送给自己那未过门的媳妇张兰英,回想这一年,两人也仅仅就见过几次,但是她的身影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庄永璞的眼前,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诱人的身段,漂亮的小虎牙,笑起来的脸庞真是让他深深陶醉。对她的思念也是日甚一日。 他有时候会自己念叨:“老庄,你怎么也是这样的人呢?原来你以前都是个假正经啊!”然后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觉得自己是太无聊了,洪振海在外面打的乒乒乓乓,他却窝在火车站像条即将死去的老狗。 他趁手上没活,穿上大棉袄,顶着北风到了丁印堂的鞋铺,听到里有人在小声说话,庄永璞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只听里面那人叫道:“庄大哥,你怎么来了?” 竟然是郝贞,庄永璞赶忙进到店里,一边向丁印堂点头示意,一边和郝贞打招呼:“大妹妹,你怎么来临城了?” 郝贞没有答话,丁印堂笑着说道:“老庄,好久不来了,还好吧!” “快别说了,我被特务盯了四个月,那个松尾的翻译苏克辛天天缠着,想动动不了啊!” 丁印堂转头对郝贞说:“老时,你现在接替了曹德全,可以和你说了,老庄是咱的内线。” 郝贞一开始比较诧异,转念一想,所有的事情都通了,一拍双手高兴地说道:“我一直奇怪,过年那会你怎么突然上俺家,后来俺问大队长,他也不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庄永璞却不回应,反问到:“曹德全呢?” 郝贞神色顿时黯淡下来:“立冬那天,大队长和他去湖里。回来的时候,碰到一队下乡清剿的二鬼子,上来就检查。大队长脾气暴躁,当场掏枪就和他们打了起来,两人边打边往东跑,但是这些二鬼子仗着人多,一直咬住不放,眼看甩不脱,曹德全便让大队长先撤,自己拖住他们。 一开始大队长还不愿意,后来看情况不好,继续硬来两个人都得交待在那,于是,曹德全单枪独马掩护着大队长撤走,却不幸被子弹打中了肚子,当场昏死过去,二鬼子以为他死了,也没认出他的身份,就悻悻地撤了,他醒过来后,挣扎着爬了一里多路,血淌了一路。爬到粮满庄北边的时候,就再也坚持不住,没了!”说着话,郝贞的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 鞋铺里一片默然,庄永璞心道:两年了,这个名字早已烂熟于心,这个孩子也似乎早已是他的知己,至少他是了解的,自赵连友失踪,他又失去了一个最初的战友,他才23岁啊! 郝贞突然打断了沉默:“先说正事吧!峨山的被服厂让鬼子扫荡的时候给烧了,现在山里急缺布匹做棉衣,没有布的话,山里的八路军都要挨冻了。大队长是个直性子急脾气,拿不到车次信息,就硬生生带人扒了十几趟火车了,却没找到一尺布,正急得团团转呢!庄大哥能不能查查,最近津浦铁路有没有运大宗布匹的火车。” “高岗被杀之后,宪兵队把调度室围得像个铁桶,中国人一律不能靠近,我现在只能拿到在临城大库周转的明细,而且哪个人负责出库的货物都要由特务做记录,只要在铁道队活动范围丢失,相关的人就要被抓起来调查。” 他看到郝贞失望的眼神,内心不忍,仔细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什么事都不如山里几万人过冬重要,七天之内我仔细查看会不会有布匹经转临城,有的话,我给你们送信,如果超过七天找不到布匹信息,就只能另想别的法子了。 印堂,我要买两双六寸半的女式棉鞋,要姑娘款式。” 丁印堂拿了几双出来,庄永璞捡素雅大方的挑了两双,正儿八经地付了钱,他转头对着郝贞说道:“赶紧走,临城到处都是特务,来了生人,他们马上能闻到味。” 说罢,他怀抱着棉鞋,顶着寒风,匆忙离去。路上他不由又想起那张笑脸,心中充满了阳光,似乎天也不那么冷了。 庄永璞放下棉鞋,就跑去仓库盯着入库和出库的单子,希望能看到布匹的消息,由于临城并没有日军后勤的基地,只是津浦铁路的中转站,每天过路的车不少,大宗货物在这里中转的却不多,这下子急坏了庄永璞,连续盯了四五天,半点布匹的消息都没有发现。 眼看就到了七天之约,无计可施的他又去找到了王振华,王振华也是愁眉不展,他并没有与岩下建立信任,也不敢冒险。 沉吟半晌,王振华对庄永璞说道:“临城没法接触调度室,不代表其他地方不行。沙沟的副站长叫张允骥,或许他能帮上忙。但是他的立场不明,需要谨慎点。他原来是沙沟站的站长,去年去了个叫福田的日本鬼子当正站长,他变成了副的,听说他为了巴结福田,连自己老婆都贴上去了。” 第五十四章 屈辱苟活 张允骥今年四十五岁,此时的他正在沙沟火车站的调度室里一个人喝闷酒,他咬牙切齿地喝下一盅酒,看到调度室墙壁上挂的那把东洋刀,“嚯”地站起身来,一把拽下,“刷”抽出钢刀,朝天虚劈一刀,嘴里叫道:“砍死你个龟孙!” 随后将刀一扔,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沙沟是临城南边十几里的一个小站,即使在日军占领山东,重点控制津浦铁路,每天铁甲车“轰轰”地来回跑,这里也未引起重视,本来只有张允骥和两个巡道的工人,他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比较安逸的,几年前,他的前妻去世后,经人介绍,又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老婆,每次在床上心满意足地忙活完,看着浑身瘫软的小娇妻,他都感觉自己的人生又一次走向了巅峰。 可是好景不长,他的噩梦来了。 一年前,临城的高岗觉得沙沟这个地方游击队比较活跃,没有人盯着容易出事,于是派一个叫福田的鬼子来这里当站长,将张允骥降为副站长,开始的时候,福田还是比较客气,他只是盯着沙沟车站的调度室,观察车站附近的动静,其余的活还是由张允骥来干。 张允骥本就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他更卖力地干活,将沙沟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为了与福田处好关系,去年过年的时候,专门请福田到他家吃年夜饭。 这一下可是引狼入室了,福田看到张允骥的老婆,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沙沟这个小地方,连个妓院都没有,早已把他憋坏了,突然看到这么漂亮的肥肉,岂有放过之理,当即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张允骥的巴结,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对这块肥肉下手。 这顿年饭吃得自然是索然无味,张允骥又不傻,怎么能看不出福田的德性,好在福田也没有说过份的话,他便只能陪笑着勉强吃完饭,送福田回住处了事。 大年初三,本是拜祭灶王爷的日子,张允骥早早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福田突然告诉他有紧急任务,要他在车站值夜班。他不敢拒绝,枯坐在调度室里到半夜,突然想到,要给媳妇说一声晚上得值夜班,提醒她要关好门户,不要给他留门了。 他当即锁上调度室的门快速往家走去,他家就在车站边上,转弯就到,当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大门洞开着,他有些紧张,赶紧快步走进院子,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屋里传出来“嗯嗯啊啊”的声音,他登时感觉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心头怒火上窜,他拿起门边的铁锨,准备马上进去铲死屋里的这对狗男女。 但是,左手搭上门的时候,他犹豫了,拿锨的手也抖了起来,探头悄悄从门缝里看去,他年轻貌美的老婆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赤身裸体的福田正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左手掐着女人白嫩的脖子,右手却握着乌黑的手枪。 张允骥两腿发软,他知道如果现在进去,马上就要家破人亡,他的孩子还有住在古井的老爹就再也无依靠了。他眼前闪着光怪陆离的景象,哆哆嗦嗦地放下铁锨,连大门也没有关,大脑一片空白地回了调度室。 他的心彷佛被刺刀捅了五七八个窟窿,嘴里一股腥味传来,在门口扶着门框吐了起来,然而呕了半天,吐出的都是带血的泡沫。 一夜无眠,当他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女人,在大门口站了很久,门口树上那个老鸹窝里,老鸹“呱呱”地叫,似乎也在嘲笑他的软弱和无能。 他狠狠心,走进了院子,屋里很安静,他突然担心起来,快步小跑着到堂屋门口,心里既害怕看到可怕的场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推堂屋的门。这时却听到屋里传来痛苦的哭声。 他又放下脚步,心头怒火又起,伴随着屈辱感直冲脑门,不由自主地又在门口站了半天,当屋里的女人哭声转成了抽泣,他头晕目眩的感觉也消退了一些,这才哆哆嗦嗦地推开堂屋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他年轻的老婆衣衫不整地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头发散乱,两眼空洞无神,她或许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男人了,一脸漠然地等待男人的审判。 张允骥在堂屋里又站了半天,看到女人痛苦的样子,愁肠百转,当即不再犹豫,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女人,抚着她一头乌发,泪水涟涟,从在大门外徘徊到走进屋子,他感觉像过了一百年那样长,他已明白,这不是他的错,这也不是她的错,在这黑暗的年代,他和她都是可怜人,两个可怜人,谁又能抱怨谁呢? 就这样,暗无天日地过了大半年,福田隔三岔五地安排张允骥值夜班,值班的时候,他眼前总是不由自主会浮现出福田那强壮的身体压在他老婆身上的情景,他咬着牙忍耐着,以前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从来不喝酒,现在只能借酒消愁,值夜班的时候,长夜难熬,慢慢的酒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便抽上了大烟,他花大价钱买了全套抽大烟的工具,空下来的时候就抽上几口,只有吸上鸦片的时候,他的身心才能全部放松下来,才能鼓起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鸦片这个东西,沾上了就越陷越深,花费也越来越高,渐渐的,他那点收入加上福田偶尔给的安慰钱已经支撑不住。他就天天想着找周围的人问门路去赚外快。 第五十五章 生意上门 小雪已经过去了六天了,天气也越来越冷,张允骥盘算着,家里的煤球还需要补一些,下个月的鸦片钱还没有着落,正在调度室想着怎么弄赚钱。有人过来送给他一封信,信是多年前夏镇的朋友张运海(张新华)写的,说介绍个姓王的老板给他做笔生意。要他一个时辰后到沙沟东边的合成酒店会面。 张允骥知道张运海可能是游击队,但是,夏镇离沙沟不远不近,和这边的鬼子也没什么瓜葛,加上他求财心切,便收拾了一下,穿上大棉袄,戴上狗皮帽子,抄着手径直去了合成酒店。 酒店里冷冷清清的,屋里生着炉子,稍微暖和些,张允骥进了门,摘下帽子习惯性地拍了拍,一个酒保过来招呼道:“张站长来了!到雅座吧,王掌柜已经到了。” 这时,一个大四方脸,从雅间悠闲地走了出来,边招呼边自我介绍道:“张站长,我叫王强,是夏镇的张大掌柜介绍来的。” 张允骥也没做过生意,又不想露怯,就装模做样地拱手说道:“王掌柜,运海是我多年的老兄弟,他的朋友来了,我理应招待好,正好今天站上没事,过来请你喝两杯,不过这兵荒马乱的,你们要做什么生意?” 那王强哈哈一笑:“边喝边说吧!” 进了雅间,里面还有两个人,都是短发,眼神凌厉,一看就不好惹,张允骥不禁心慌,心道这个王强还带两个保镖,要么是做大生意的,要么就是山里下来的马子,不会是来绑票的吧,他不禁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王强看他有些紧张,便拍拍他的肩说道:“这两个是自己兄弟,他姓徐,他姓孟,张站长不用担心。我呢,准备做点布匹生意,由于铁路上咱不熟,有布运不出去,走旱路又不方便,到处是卡子,每个地方上点供,连利都赚不出来。这个生意呢,不需要你出面,也不需要你出本钱,只需要你在铁路运输上提供点方便就行。” 张允骥看不是绑架他的,便放下了心,,觉得这个买**较划算,当即放下半个心。 酒保已经将菜端上来,又上来一坛子高粱酒,对面姓孟的捧起坛子斟了四碗,分别摆好,四个人就喝了起来,酒酣耳热后,张允骥话多了起来。说起日本鬼子,咬牙切齿地骂站长福田是个畜生,王强面带愤怒地附和着,张允骥觉得生意有谱,似乎生活又看到了希望,便慢慢放开了,不断与徐孟二人碰杯。 喝到最后,张允骥说:“做生意咱就按做生意的规矩来吧,咱们订个协议,签上字,毕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王掌柜你看行吗?” 那王强支支吾吾地说道:“那是,那是,咱今天没想到能谈这么顺利,没有写好协议,你看明天我带着协议到车站找你,怎么样?” 张允骥想了一下:“这个事毕竟以后要走铁路线,不能让日本鬼子知觉,车站不是很方便,俺在乔庙还有个住处,咱到那里签比较安全。” 三人对视一眼,当即同意了张允骥的建议。 第二天晚上,王强果然准时到了乔庙。却带了另一个人,此人剑眉星目,面含春风。王强介绍道:“这是我们杜掌柜,他是我们的主心骨。” 张允骥忙招呼二人坐下,正待说话。姓杜的掌柜直接就切入了正题:“张站长,这个生意俺几个已经商量好了,咱们赚了钱,两成半给你,你看怎么样?” 张允骥一听,觉得这便宜占大了,忙说道:“那可太好了,我回去想过了,沙沟的人,我还能支使得动,找空车皮装货好办,但是,你们卸车是个麻烦事。” 杜掌柜哈哈一笑:“没那么麻烦!俺是想从皇军那里进货,你只要把鬼子装有棉布的火车通过沙沟站的时间告诉我们就行!” 张允骥的耳朵像听到了平地一声雷,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皇军那里进?……你们要截车?……你们是飞虎队?” 那王强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张站长,俺就是铁道队副大队长王志胜,这是我们杜政委。昨天跟着俺的是中队长徐广田和孟庆海。” 张允骥差点吓得尿了裤子,飞虎队在枣庄早已声名远播,他哪里想到,飞虎队的副大队长就在眼前,呆呆地看着二人,脑子嗡嗡作响! 杜季伟说道:“日本鬼子占了咱的地,他们从来没有把中国人当人,随便从咱这里抓劳工,这半年,天天扫荡,杀了咱多少老百姓?你也知道共产党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八路军的被服厂让鬼子烧了,眼看战士们就要挨冻,这些人都是替咱老百姓出头打鬼子的人呐!咱不能让他们受委屈。这是大义。 说到张站长你,沙沟谁不知道你家的事情?我们知道你也是没办法,但是,你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一句点到了张允骥的痛处,杜季伟的话像鞭子抽到他的脸上,使他痛苦的脸扭曲起来。 杜季伟接着说道:“保护你媳妇的唯一办法就是除掉这个福田。你只要把布车车次告诉我们。我们截掉了布车,这样,这个鬼子即使不被杀掉,也得给撤职。你是副站长,只要不动声色,俺也绝不露风声,鬼子拿不了你。这样,你既帮助了抗日,又做成了买卖,还报了仇,救出了媳妇,这是你的小义。” 张允骥听完,狠了狠心:“好!俺去做!就算是把俺抓去杀了,也胜过受这个窝囊气,如果俺被日本鬼子逮了,俺不求你们救俺,帮俺把福田杀了报仇就行!” 王志胜听完大喜,从褡裢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了张允骥。 张允骥没敢接,说事成之后再说。 王志胜再一次表示了铁道队的诚意:“拿上,不要紧!买卖做不成也不会找你算账。” 张允骥这才接过钱,并约定一旦有布车经过,他马上把信传出来。 第五十六章 巧截布车 过了三天,沙沟这边毫无动静,急得王志胜是抓耳挠腮,眼看大雪快到了,山里的同志们都在挨冻,这耽误一天就是好几万人多受一天罪啊! 王志胜与杜季伟商量,如果第四天还没有信,就去古井找张允骥他爹张德甫,古井离陈庄很近,多年前他与张德甫有过一面之缘,让他帮忙劝说劝说。 结果第四天的上午,张允骥情报来了,说是晚上有一列火车通过沙沟。车上有两节铁闷子车里装的是布匹。夜晚十一点四十到,停车三分钟。 铁道队马上联系了微湖大队和滕八区,共抽调二百多人参与行动,殷华平迅速动员了六百多群众参加晚上的抢运。 1941年11月27日 民国三十年十月初九 晚上十点半,游击队将运布的群众带到沙沟车站南面黄庄附近的铁路旁隐蔽待命,并在湖边让船帮的段帮头准备了几十个溜子,准备把截来的布运上微山岛。 晚上十一点十分,沙沟站正常地亮起了灯。站上工作人员开始做接车作业。此时的福田正忙活着又在张允骥家的床上与他的老婆滚做一团,展示着他的雄风。而张允骥却心如刀割,为了配合王志胜截车,他安排老婆晚上主动勾引福田,搞得小鬼子心花怒放,以为是自己的勇猛终于征服了中国娘们,迫不及待地天还没黑就跑了过去,张允骥老婆也知道轻重,只得故意拖延着时间,挑逗得小鬼子心痒难耐,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才让他得了手。 张允骥用力地甩了甩头,敞开棉袄让冷风吹进胸膛,振作起精神在站台上指挥着接车。当他看到王志胜和李云生已经混上站台,便指挥他俩一会去检查火车,并特别提醒检查后面几节。 十一点四十,火车一声长鸣,准时进站,王李二人顺利上车检查,确定最后两节是布车。王志胜趁人不注意,悄悄摘下尾车灯,爬过最后两节车厢,将尾灯挂到了倒数第三节车厢的后面。两人随即找个了黑影藏在了车上。 三分钟后,火车一声长鸣,缓缓驶出了沙沟站,过了姬庄以后,火车速度开始加快,王志胜麻利地将货车车皮连接的风管截断,李云生拔掉了车厢间的风管及插销。最后两节布车被甩在了铁轨上。前面的火车头毫无知觉,喘着大气,“呼哧呼哧”地向徐州方向开去。 此时已是午夜,姬庄附近的铁路两侧,炮楼不知怎的,探照灯早已关闭。黑暗中,洪振海与徐广田、曹德清、徐广海、程怀玉等人立即登上了尚未停稳的车厢,用铁钎撬开锁,拉开铁闷子的推拉门,里面正是整齐码好的布匹。洪振海大喜,急忙命令队员将里面大捆大捆的布匹迅速往外扔。 参加运布的群众早已冻得鼻子通红,等得不耐烦了,看到布匹下来,便迅速排起长队抢运起来,黑暗中你来我往的场面蔚为壮观,使得寒冷的冬夜似乎也有了一点点温度。 令人惊喜的是,零担车厢里卸下的除了布匹之外,还有日军军装、毛毯、呢料、皮箱、药品、罐头、医疗器械等物品,铁道队的人是心花怒放,见什么就扔什么,手不够用的,就用脚蹬。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运布的人群还在热火朝天地搬着,却听着远处传来了枪声。原来火车到利国的时候,鬼子发现少了两节零担车厢,他们估计是在路上出了问题,便开着铁甲车向北沿途寻找。天黑呼呼的,铁道两旁什么都看不到,车上的鬼子为了壮胆,不停地用机枪扫射铁路两旁的田野。 在黄庄南面担任警戒的刘金山听到枪声,趁着夜色,指挥队员们故意摆出一副主力部队的样子,用机枪、步枪、手榴弹一起开火,铁甲车上的鬼子听到北边远处人声嘈杂,眼前火力凶猛,以为真的碰上了八路军主力,怕一时冒进被包了饺子,就只是停在较远的地方打枪放炮。 此时,还有小半车布没有卸完,却不得不组织群众撤离了,洪振海便命令每个队员扛三匹布。剩下半车已经没有办法及时运走了,洪振海看大家还在恋恋不舍地搬着,为了安全撤离,大喝一声“撤”,王志胜心领神会,取下车上的油壶,往布上一浇,一把火烧了。 黑夜漫漫,鬼子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八路军,等到这边已经平静下来,才敢下来沿着留下的脚印追到湖边,影影绰绰地眼看到黑压压一片小溜子进了微山湖。 这次截布车铁道队负责截车,滕八区负责搬到船上,微湖大队湖上运输队负责运到微山岛,配合紧密迅速,共截获棉布1200余匹、皮箱200多只、日军服装800余套,还有缎子被,显微镜,以及药品、呢料、毛毯等物品。可以算是收获巨大。 然而,也留下了遗憾,有近一半的布匹因为来不及运走,被一把火烧掉,甚是可惜。铁道队抱怨滕八区搬运队搬运的太慢,滕八区抱怨铁道队只顾扒车,不帮忙搬运。铁道队从打入敌人内部找情报到列车摘钩当然居功至伟,事后八路军宣传的时候,也都是宣传截布车是铁道队的功劳,却只字不提滕八区帮忙搬运,这引起了滕八区群众的不满,这也为后来的合作带来了危机。 第五十七章 黄文发叛变 大雪已经过了好几天,然而并没有下雪,天气却冷得不行,一天中午,王振华神神秘秘地拉着庄永璞去他屋里烤火。他捅开炉子,又往炉膛里加了碳,炉子里的火苗呼呼地烧了起来,庄永璞伸着手,在炉子上方搓着,笑着问道:“站长,什么事呀?看你神神秘秘的。” “日本鬼子跟美国开战了!十月十九,就是大雪那天,日本的海军把美国的珍珠港炸了,听说炸沉了美国十几个大军舰。” 庄永璞惊得张大了嘴:“日本侵略中国,美国是一直袖手旁观,按理说,这半年日本鬼子快打不动了,在收缩战线。他们不该这样,他两线开战可不是好事。” “你说到点子上了,之前就跟你说过,日本被美国封锁运输,他们的石油顶多还能撑半年,中国的占区又牵制了南方的战争,使鬼子无法全力南进。日本陆军和海军历来不和,陆军在中国深陷泥潭,海军就开始在内部抬头,这一年让美国人给憋了一肚子气,这回全撒珍珠港上了。” “这样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美国人一生气,派兵过来帮咱打日本人呢!” 庄永璞笑着说。 “哪有这样简单,国和国之间的事,复杂着呢!哪是咱小老百姓能看明白的。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可不好说。” 庄永璞拿起炉边的水壶,去灌满了水,将水壶坐到炉子上,继续说道:“确实,美国离咱也太远了,咱还得靠自己。唉!自己在哪里呀?蒋介石像个乌龟一样蹲在重庆,南京的汪精卫是个汉奸。” 王振华一阵默然。 这时,二人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庄永璞疾步走出屋子,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寒战,忙把手里的毡帽套到头上,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特务和宪兵队。 庄永璞看到苏克辛拿着枪在后面,便凑上前去,悄声问道:“老苏,什么事?” 苏克辛兴奋地说道:“抓了个人!怀疑是铁道队的,就算不是,也肯定跟铁道队有关系。 皇军前几天在沙沟丢了两车布,最近松尾一直派人暗访,这龟孙今天在集上卖布,我带人过去检查,一看就是青岛过来的白洋布,就直接把他抓回来了。哈哈!” 庄永璞一听,心道:“这是谁啊?这么混账。这不是给铁道队找麻烦吗?”他伸头往前看去,一个瘦长身材的人穿的倒是挺齐整,被几个特务用盒子枪顶着腰,五花大绑着,也没影响他的眼贼溜溜的四处乱看。 这个人他并不认识。 他不敢多问,朝苏克辛打个哈哈:“老苏,你这回立个大功,皇军得奖赏你嘞!” 苏克辛得意地说:“等审完他,请你喝酒。” 说罢,便带领着特务队走进了庄永璞进过的那个“大墙里”。 庄永璞目送这群人走后,心里直打鼓,他吃不准是洪振海昏了头,安排下面的人来销赃,还是这人私藏了布自己赚外快。 当下最要紧的是得弄清这个人是谁。 傍晚时分,苏克辛果然来了,他得意地拉着庄永璞到车站对面的小饭馆,要了两个菜,一壶酒,悄悄说了起来:“这厮果然是铁道队的,下午打了他一顿,一开始还挺硬实,拿起烙铁往他脸上一晃,马上就变成蔫茄子,什么都招了。” 庄永璞故作好奇地问道:“老苏,就他这样的真是铁道队?别让他骗了。” “错不了,他叫黄文发,认识他的都叫他黄二喜,原来是个混混,进铁道队是觉得跟着扒铁路能吃香的喝辣的,进去才知道扒了东西还得上交,队上穷的要死,纪律又严,不能骚扰百姓,天天风餐露宿,有时候还得窝在坟圈子里睡觉。 他们在姬庄截了布车,这厮偷偷藏了三匹。事后,沙沟的福田被撤职了,他以为风声已经过去,就跑到临城来销赃。” “真是个畜生!”庄永璞忍不住骂道。 苏克辛喝了口酒:“哎!不能这么说,那洪振海滑得像泥鳅,黄二喜跟了铁道队一年,知道铁道队的底细,对于松尾来说这可是条大鱼,他一心想立个大功,把岩下给比下去,这下抓洪振海的事情就有着落了,到时候我也可以跟着回济南啦!” 庄永璞心里琢磨着:“黄二喜在大街上被抓,铁道队应该能得到信息,倒是不用慌张,只是这人知道太多内幕,不知道会先爆哪颗雷!” 他端起酒壶给苏克辛满上:“老苏,日本人对你怎么样?” “嗨!能怎么样?我要不是会点日语,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要饭呢! 上次就跟你说了,中国不行了,没希望了。你知道吧!山本五十六把美国的珍珠港都炸了,日本人很快就能打到美国去了!” 庄永璞心想,这日本鬼子真没文化,起个名叫五十六,难道他的日本爹这么厉害,生了五十六个儿子?又觉得苏克辛真是白学了文化,看不透事! 当即不再苏克辛身上纠结,将话题转到布上来:“铁道队扒车的事常有,以前没听说撤过谁的职,这回怎么这么快就把福田撤了?” “因为福田霸占了副站长,哦!就是那个张允骥的媳妇,出事那天晚上跑人家床上忙活着干那事儿,没有守好铁路,让八路钻了空子,撤他的职是理所应当。 黄二喜今天说了实情,原来是那个副站长张允骥在捣鬼,咱俩喝酒这空,估计特务队已经到沙沟把他抓了吧!” 庄永璞心里一咯噔,半杯酒洒到了桌上,他慌忙拿起酒壶添满酒,跟苏克辛碰了一下杯:“走一个”,他不给苏克辛思考的时间,紧接着说道:“这张允骥是为了报夺妻之仇啊!还是挺有血性的。” 苏克辛不疑有他,喝了口酒:“是啊!换成是我,怕是早就和这个福田拼了。不说了,谁让咱们命不好,活在这个世道上。唉! 老庄,天香妓院新来了两个高丽棒子妮挺好的,带你去玩玩?这都是给皇军准备的,平常人花钱都玩不到哦!” 这家伙话风一转,一脸下流地看着庄永璞。 庄永璞眼前又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庞,忙对着苏克辛摆摆手:“车站上还有事,不耽误你去玩了,只是你注意点时间,松尾抓回来人,你还得陪审。” 苏克辛没有说话,目送着庄永璞狼狈地离去,嘴角泛起了不可捉摸的笑容。 第五十八章 刀光剑影 庄永璞走到车站对面的街角,抬腿就想奔丁印堂的鞋铺,但是,他停了一下,掏出一支烟,在黑影里抽了起来,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格外的显眼。四周一片静寂。 待一支烟抽完,他将烟蒂用手指一弹,烟蒂带着红光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到一坨牛屎上,马上就熄灭了。 然后,他转身快步走向火车站,当他走进大门的时候,用余光扫了一下大街,恍惚看到几个黑影在墙角一闪,便再无动静,他惊出一身冷汗,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仓库走去。 第二天一早,他趁到外面买包子的机会,仔细看了一下“大墙里”的动静,没发现张允骥被抓的迹象,他站在包子铺边上四处张望着,一个穿着大皮靴,牵着狼狗的人耀武扬威地走过来,这人穿得不伦不类,下身是日式马军裤,上身穿了个皮褂子,斜挎着一把盒子枪,走路的时候,枪套打着屁股“啪啪”作响。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四处乱看。 庄永璞心道:“这不就是那个黄二喜吗?才一天时间,这个龟孙就当了汉奸了。” 他若无其事地捧着包子慢慢往车站走,只见这黄二喜走到包子铺边上,拿了两个包子扔地上给狼狗吃了,牵着狗横冲直撞地向东边走去。卖包子的也不敢吭气。 庄永璞不禁冷笑,捧着包子回了车站。他先去道工处找到了宋方亭,提醒宋方亭,黄二喜已经叛变,刺杀高岗的事情,可能要暴露,得随时准备转移。 接着,他马不停蹄地回住处拿了那双还没来及送的棉鞋,怀抱着快步走向丁印堂的鞋铺。丁印堂的情报渠道也不只有庄永璞,黄二喜在大街上被抓,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昨天下午就传信给铁道队,让队上抓紧来临城救人,听到黄二喜这么快就叛变了,不禁气炸了肺。赶忙找了个挑子,一口气往两个筐里放了四十双棉鞋,收了摊子,挑着径直出城去了。 庄永璞又故意抱着棉鞋往回走,转过街角,不想苏克辛带着几个人迎了上来:“老庄,这么早就过来买鞋啊?” “前几天买的,这双鞋缝的不大好,找鞋铺换一双。”庄永璞早就想好了对策,不紧不慢地回道。“你们也这么早啊!这是要去哪里?” 苏克辛伸手从他怀里把鞋抽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哈哈!我说呢,叫你玩女人你不去,原来是怕媳妇啊!” “老苏,你想哪去了?天冷了,我给家里的妮子买的。” “我们正好要去鞋铺,你跟着一块去看看呗!” 庄永璞也没说话,把鞋从苏克辛手里拿了回来,跟着他们往鞋铺走。鞋铺当然已经关门了,门口也没有人。路上静悄悄,寒风吹起,路边的秃树微微晃动。 庄永璞故意念叨:“刚才还开着门嘞!怎么关这么快。” 苏克辛斜着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一来,他就走了?” “噢!他给我换鞋的时候,说幸亏我来的早,不然今天就找不到他了,有人订了四十双棉鞋,他今天要送过去。至于是谁订的,他倒是没说。对了,老苏,昨天去抓到人了吗?” “操他娘!去晚了,张允骥和他媳妇都跑了。所以松尾太君让我们查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庄永璞嘲笑地说:“走漏个屁的风声!你们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抓人,别人又不是看不到。” 苏克辛没搭他的茬,继续问道:“你看到丁鞋匠往哪里去了吗?” “俺拿鞋就走了,没注意,不过你看我往南走,你们从南来,咱都没碰上,他肯定往北走或者往东走了,不然咱们肯定能碰上。” 苏克辛觉得有道理,跟另几个人说:“你仨一个往东,一个往北,一个穿过蟠龙河往南追追看,追不着也没事,过了晌午,都在这守株待兔,他一回来就抓起来。” 说完,他上来搂住庄永璞的肩:“老庄,这回我得好好抓条大鱼,好赶紧回济南,已经快半年没见我儿子了!” “嗯!这个洪振海很厉害,听人家说,他长得有一丈高,爬火车根本不用跑,一偏腿就上去了,跟飞的一样,你可得小心点。”庄永璞含混地说着话,不觉间已经到了火车站,他接着对苏克辛说:“我得把妮子的棉鞋送到枣庄去,咱们回头再说吧!” 随着日军南方行动减缓,原来繁忙的临枣支线和枣台支线现在除了运煤,也就每天过几趟票车,枣庄的火车站也破落下来,再没有之前的人气。 庄永璞坐在他熟悉的床上抽着烟,对面坐着宋邦珍:“邦珍,临城马上就会有麻烦了,黄二喜叛变,他有可能把宋方亭,丁印堂供出来,他知道铁道队的基点,怕是连洪振海都会有危险,你和刘金山是仁兄弟,你尽量把临城的情况跟他说一下。 我现在被松尾的翻译苏克辛盯得很紧,在临城脱不了身,今早丁印堂也被盯上了,特务在他的鞋铺等着呢!他今天下午回来必然会被抓起来,但是我又不得不按兵不动,如果现在不让他回来,我就会暴露。 他倒是可靠,但是,能不能吃得住刑可不好说。他如把我供出来,我们以后就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得帮我个忙,这两双棉鞋到峄县大山子去送给一个叫张兰英的。” 宋邦珍接过棉鞋,眉头紧皱:“二哥,黄二喜真不是个东西,他还没来找我,他要是把‘八大金刚’供出来,我和老任都得玩蛋。不过我比较了解这个人,他有点小聪明,肯定不会一下把所有的事都抖落出来,那样他就没有价值了。我觉得他可能会先供出来一点铁道队的核心事情,让日本鬼子动心,又短时间办不到。 至于临城,他会先勒索知道内情的人,或者去敲诈铁道队的家属。等榨干了油水,再去鬼子那里邀功。” “还有宋方亭呢!我让他打的信号灯,他要是进了“大墙里”,连王站长都得受牵连,那样,临城的交通线就被连根拔了。” “二哥,也别这么悲观,日本人并不是铁板一块,我最近才知道,中国还有个‘日本在华反战联盟’呢!黑木就是这个联盟里的,听说铁道队里有三个日本人,他们都是反战联盟的人。关键的时候,黑木也能帮帮忙的。 现在看,唯独宋方亭的事是坐实的,得让他离开避避风头,我找一下铁道队的人,其他的事情边走边看吧!” 庄永璞忧心忡忡:“也只能这样了。” 当他回到临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回屋生起炉子,准备烧点水,屋门突然被推开了,抬头一看却是宋方亭。他赶忙将宋方亭让进屋内,搬了个凳子,两人对着炉子烤火。 宋方亭小声说道:“庄哥,黄二喜这个贼种,下午找我要钱,说知道我帮铁道队杀高岗的事,不给钱就去鬼子那里举报。我说我是被游击队强迫的,他说他不管,只要钱,我没办法,手里就二百块钱,都给了他才把他打发走了。 下午鞋铺的丁鞋匠也让特务队给抓去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庄永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丁鞋匠那么老实,可能是别的事吧!”边说着话边跑到柜子边翻了半天,把柜子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数大概有三百块钱左右,都给了宋方亭,宋方亭推脱不要:“庄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钱你先拿着,能扛着就一块扛着,扛不了咱俩一起蹿。其实现在咱就可以跑,但是,不把黄二喜这个祸害除了,怕是得连累更多人,说什么也得把他弄死再走。” 宋方亭听庄永璞这样说,心下稍安:“那钱我拿着,还能多应付几次这个龟孙。” 庄永璞送走宋方亭,止不住内心的焦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出神。这时,窗外下起了雪,初时是细盐粒状的雪打得窗户刷刷作响,不一会就飘起雪花,一片一片的,午夜时分,整个铁道都白了起来,偶尔哐哧哐哧路过的火车也没能留下过路的痕迹,很快,整个临城就被大雪覆盖,变成看不到路,看不到尽头的一片白皑皑的莽原。 第五十九章 调虎离山 这场雪来得突然又持久,连续下了三天,车站北边的铁轨都被埋住了,日本爱路青年队一直忙活着调动沿路的百姓清理铁道上的积雪,庄永璞也与站上的道工一起在站台上清理积雪。 寒风刺骨,小雪花还在悠闲地飘着,过了晌午,北边兵营里传来了集合的哨子声。最近岩下频频出动,四处扫荡,临城周边的村子被搅得鸡犬不宁,大家对这种哨子声早已经见怪不怪。 庄永璞也是如此,他头也没抬,继续扫着雪。但是寒冷的天气,声音往往传的很远很清晰,他隐约听到苏克辛在站门口一声大叫:“大家快跟松尾太君去抓洪振海,不要落在了宪兵队后头”。 他吃了一惊,难道丁印堂招了?不对!他要是招供了,首当其冲要抓的可是他庄永璞啊!他抬起头向站外看去,并没有人来抓他,他站在站台边思索了一会,扔下扫帚跑到了大街上。 丁印堂被抓了起来,六炉店不能去,秦明道杳无音讯,庄永璞这里顿时成了孤岛,他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怎么能够找到铁道队在临城活动的人。药铺,饭馆,集市可能是首选,只是苏克辛盯得他紧,无法去转转看看。今天正好趁这个机会,趟趟新的路。 奈何临城就像个鸡蛋壳大,转一圈连一个小时都没用上,大雪纷纷,道路冷清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正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车站需不需要劳力扫雪呀?” 庄永璞心头一震,扭头看去,一个大四方脸正拿着铁锨,站在墙角朝他笑着,一双小眼闪着光,不是王志胜是谁? 庄永璞心下豁然开朗,这招“调虎离山”用的漂亮,但是,他是要只身来救丁印堂吗?来不及多想,他赶忙上前问道:“就你自己?” 王志胜点点头低声说道:“十万火急,来不及带更多人了,我来是为了弄走宋方亭。” “你一个人目标太明显,我不好往里带,只能到仓库那边碰运气。” “我知道,你马上去‘醉八仙’老烧锅坊,那里有人等你,宋方亭的事我自己想办法。”王志胜低声快速地说完,抄起手,腋下夹着铁锨晃悠着朝车站走去,边走边嘴里大声念叨着:“俺就是想混顿饭钱,这个忙都不帮,你当你了不起啊!” 庄永璞将毡帽的护耳撸了下来,双手捂着帽子,快步朝临城南头的老烧锅坊走去。 临城城南的烧锅并不是很出名,也就是酿些给山野村夫喝的劣酒。酒坊藏在一片林子里,在路上透过秃树,远远就能看到烧锅坊外面摆着的空酒缸,并不是很难找。 庄永璞趟着大雪,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去,院子里的积雪没有清扫,院子中央被踩出来了一条仅能过人的小道。墙根堆满了空酒坛子,上面落满了雪,也没人管。再往里走是个很深的草棚,草棚的北边搭在堂屋屋檐上,草棚下面,东边是酿酒的烧锅,锅台边有个很大的风箱,西边是几口大缸,里面装的水都结了冰。进到草棚,屋里的酒香扑鼻而来,毕竟,再劣质的酒也是酒呀! “永璞哥!”一个声音从堂屋里传来,庄永璞赶忙一步跨过门槛,钻进了堂屋,原来这个堂屋就是个酒库,除了正中间摆了个财神爷的像,四周全是用泥封好,缠了红布的酒坛子。洪振海正坐在东边的酒坛子上抽着烟。 庄永璞顾不上寒暄,焦急地对着洪振海说:“振海,黄二喜这个龟孙认识你,你跑临城来干什么?他也知道你常去的基点,你得考虑换换驻扎的地方了。” 洪振海递给他一支烟,淡定地说道:“政委和徐广田把鬼子钓到郗山去了,专门给我和老王留半天时间弄临城的事。不用着急,等小鬼子回来天也黑了。” “我现在让那个翻译苏克辛盯死了,丁印堂也给抓起来了,眼看宋方亭保不住,这几天快急死了。” “丁印堂不会有事,他这条线只有几个人知道,鬼子抓他是因为给我们供应棉鞋的事情,过几天,咱们看看能不能找人去把他保出来。 咱不能不管帮过咱的人,老王今天负责把宋方亭送到山里去避风头,队上还准备了五百块钱,也算是感谢吧! 我们平常都是分开驻扎的,只有行动的时候才会找个隐蔽的地方集合,所以黄二喜叛变不会对我们有多大影响。”洪振海简明扼要地说着,算是回答了庄永璞的问题。 庄永璞听到他说的井井有条,便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找了个大酒坛子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洪振海,这才发现洪振海情绪有些低落,没有之前激昂澎湃的样子,而且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块红布,他觉得有些奇怪,就问道:“你手受伤了?” “二哥,我最近心里挺不是滋味,因为我脾气太暴躁,才让曹德全在粮满庄牺牲了。咱铁道队成立两年了,他一直跟着我跑来跑去,他没了,我觉得像掉了一个胳膊一样。 这次在沙沟搞布车,铁道队算是立了大功,山里的领导还给了咱奖励,领导们知道我还不是党员,就批评了政委和老王,说铁道队的大队长不应该不是党员。但是,我很清楚,我带人蛮干,截了十几趟车,也没找到布,老王巧干了一把就成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除了硬拼硬打,尥蹶子骂人,好像就没别的本事了。 眼看着老王,赵永泉,曹德清他们一个个都入了党,我这个当大队长的还是个野人,我心里也不舒服。于是我每次打仗都冲在头里,每次行动都最卖力,我相信党总有一天会看到我洪振海是个合格的党员,手腕上这块红布这是我的最珍贵的东西,这是鲁南铁道队唯一一面党旗!现在政委把她交给了我,是为了提醒我,碰到事多想想,别冲动。” 庄永璞也比较讶异,他以前只是和洪振海谈家国情怀,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复杂的事,在他眼里,铁道队就是八路军,八路军不就是共产党么! 他觉得洪振海可能有些想不开,想了想,对着洪振海说:“这‘飞虎队’的名声可都是你打出来的,那几个大将徐广田,刘金山,曹德清,李云生,赵永泉,还有老王,他们都是听你的嘞!我看,你是刘备,杜政委就是诸葛亮,你得靠他拿主意,他得靠你打天下。你可不能气馁啊!” 洪振海虽然不识字,但是三国演义还是知道的,听庄永璞这样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二哥,这次我来临城,就是想见见你,让你给解答我的困惑。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这就是嘛!走了宋方亭,我不是还在临城嘛!那个黄二喜还等着咱弟兄们去收拾呢!咱还得把松尾,岩下这些日本鬼子一个一个都收拾喽!”庄永璞看到洪振海眉头舒展,也不禁开心起来,天彷佛也晴了。 洪振海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觉得时候不早了,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摞票子,揣给庄永璞:“二哥,这些钱你拿着,需要打点疏通关系的时候用得上。赶紧回去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庄永璞知道这是营救丁印堂的钱,他便快速装了起来。拍了拍洪振海强壮的肩膀:“见面还不容易,送信给我,我就过去。还有,遇事不要头脑发热犯驴脾气,多听老王的意见。”他又寻思了寻思,到墙角抱起一坛子五斤装的烧锅酒,夹在腋下就走。 洪振海点点头,目送他离去,待庄永璞出了烧锅坊的大门,回头看去,洪振海依旧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草棚下面,久久未动。 天色渐晚,雪地映衬着黑天,四周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得在松尾回来之前赶回火车站。庄永璞有点着急地沿着大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走着,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第六十章 暗战 宋方亭失踪了 晚上突然没了打扬旗的人,临城火车站乱成了一团,一列火车走岔了道,撞进了维修火车的断头路,一头栽进了雪地里,导致津浦铁路瘫痪了一天一夜。王振华紧急另找了个火车头,把脱轨的火车费力地拉回来,又找人补了宋方亭的缺,才使车站的运转恢复了正常。 岩下义隆和松尾太郎抢着去郗山捉洪振海,被埋伏在半路上的徐广田,刘金山打得头破血流,天黑后,仓惶撤回临城。松尾回来发现走了宋方亭,更是怒不可遏。在火车站调查了一番,什么也没查到,宋方亭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松尾便将怒气撒到黄文发身上,让他务必找出背后主使,并且提供情报,去抓铁道队的核心成员。黄文发暗自懊恼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既要给鬼子卖好,还要防备铁道队对他的暗杀。 又过了几天,路面的雪已经结成了硬实的雪路,被路人踩过之后,变成了褐色,有的地方为了防滑,被撒上了煤渣或者炉灰,与路边白色的积雪映衬着,显得更脏了。 庄永璞抱着酒坛子,一步一滑地往他常与苏克辛喝酒的小饭馆走去,他约了苏克辛喝酒,准备借还人情的机会,从苏克辛嘴里再掏点东西出来。当他走到饭馆门口的时候,一个戴着鬼子制式军帽,穿着皮褂子的人牵着大狼狗从饭馆里晃悠着走了出来,却是黄文发。庄永璞正在考虑怎么接近他,那黄文发却先开腔了:“你火车站的?知道宋方亭上哪了不?” 庄永璞连忙躲开狼狗,站到饭馆的门旁答道:“我不知道哎!我和他不熟。我听说他可能犯什么事,畏罪潜逃了!” “车站就那么大点,你一点都不知道?”黄文发一脸疑惑地问道。 庄永璞快速地思考着如何应对,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便扬起脸斜着眼睛蔑视地看着黄文发说道:“你算老几?你不就是那个没种的黄二喜嘛!还轮不到你来审问我!” 黄文发气得跳了起来:“你妈个逼,我看你就是八路,你上‘大墙里’去横吧!”说罢,撸了撸袖子,将盒子枪掏了出来,枪口对准了庄永璞。 “黄二喜,你干什么?”苏克辛正好赶到,看到这一幕大叫道。 黄文发吓得一哆嗦,连忙换了嘴脸,躬身说道:“苏队长,这个人是火车站的,他是铁道队的内奸,正要抓去交给您嘞!” “胡说八道,他是老庄,别耽误我俩喝酒,赶紧滚!” 黄文发这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这个老庄有点邪乎,不敢再多言语,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庄永璞,牵着狗,夹尾巴走了。 苏克辛搂着庄永璞的肩膀说道:“这种烂人,连我都看不起他,下次再朝你呲毛,你直接熊他就是。走,咱进去喝酒。” 两人还是到里面靠墙角落的那张桌子边坐下,要了两个菜,边吃边聊了起来。 苏克辛喝了一口烧锅酒,辣得直咧嘴:“老庄,你从哪搞的这玩意,太冲了啊!” 庄永璞也喝了一口,感觉像一根烧红的铁条捅进了喉咙,一下到了胃。也禁不住咧着嘴,赶紧吃了口菜压压:“这几天比较冷,所以跑到城南烧锅庄弄了坛原酒,和你一起喝喝,哈哈!这酒还真带劲。” “什么时候去买的?怎么没叫我一起呀!我也去弄点。” “刚下完雪那天,我在站台上扫雪,觉得很冷,想着黑天叫着你喝酒,就去买了,回来才知道你跟着宪兵队出城了。”庄永璞听出他不怀好意,平静地回答道。 “哦!那天宪兵队收到消息说洪振海在郗山,岩下为了争功,跑的比兔子还快,结果半路上让铁道队打了埋伏。松尾怀疑是调虎离山计,就带着特务队先回来了,发现丁印堂还在,这才放下心。 到了晚上火车脱轨了,才知道宋方亭跑了,松尾说,这几个事看起来是巧合,但是不一定没关系。” “丁印堂说什么了吗?” “你觉得他会说什么?”苏克辛警惕地问道。 庄永璞装疯卖傻地说道:“临城就他一个做鞋的,我一直找他修鞋哩!你们把他逮了,我以后修鞋都找不着人了。” 苏克辛阴森森地盯着庄永璞的脸说道:“你说火车站还有没有宋方亭的同伙?” 庄永璞迷惑地问道:“什么同伙?宋方亭前两天倒是找我抱怨过,说黄二喜牵着大狼狗,逼着他给钱,不给钱就让皇军逮他,也许他和黄二喜有什么过节,这年头抓个人谁管你是不是被冤枉的?所以他觉得没法在临城呆了,就跑了?” 苏克辛突然很焦躁地说:“哎呀!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跟你说了。” 说罢,捧起坛子自顾自地倒酒,喝起来,这高粱原酒度数颇高,前面劲大,后面劲更大,不一会,苏克辛舌头就大了,扯着他的济南口音含混不清地说着:“老庄,中国不行了,你要是听我的,我保证你不吃亏。我跟你说,我和大桥熊雄是兄弟,他松尾算个鸡毛蛋。我要回济南……”说着说着,竟然趴桌上睡了。 庄永璞看苏克辛就这么醉倒了,也没有惊动他,搬过酒坛子,倒上酒,自己慢慢边喝边出神。 那黄文发果然鸡贼,第二天自己一个人跑到火车站找到庄永璞,点头哈腰地跟着他:“庄大哥,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跟俺一般见识,俺不知道您和苏队长是朋友,以后还得麻烦您在皇军跟前多多美言!” 庄永璞气得鼻子都歪了,故意冷冷地说道:“我就是个在车站混饭吃的工人,虽然我经常和苏克辛喝二两,但是宪兵队那些事我是不掺合的,你也放心,我不会在苏克辛那里说你坏话。不过你既然找我了,我多说一句话,日本人不会对你怎么样,反而会让你过得好,这样才能吸引更多游击队的人投降。所以,你一点都不用担心。我也帮不上你忙,以后也不用来找我。” 黄文发忙点头如捣蒜:“庄大哥,我可不敢烦你,但是,以后有不明白的,还希望你多指教。”说罢,从兜里掏了一把勒索得来的钞票,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抽出两张,作势要递给庄永璞。 庄永璞阴着脸,把他拿钱的手一把推开,扭头去站台干活去了,留下黄文发站在风中发愣。 黄文发最终也没有听明白庄永璞话里的意思,同时,他也害怕洪振海的子弹随时会打进他的脑袋,便迫不及待地把铁道队的基点可能在六炉店或者黄埠庄的情况告诉了松尾。松尾继续追问详细的情况,但是黄文发不是核心队员,他并不能说得非常清楚。 松尾太郎无奈地打发走了黄文发,站在窗边沉吟半晌,从抽屉里掏出土桥一次司令送他的那把柯尔特1911,这种枪是美军的制式装备,价格是相当昂贵,口径11.43mm,是常见手枪里最大的,俗称“大眼撸子”。松尾用绒布擦拭着,嘴里似乎念叨着:“伙计,平时舍不得用你,这次抓毛猴头子,该你上场了!” 第六十一章 洪振海其人 六炉店的保长王开山家里好像是要来什么亲戚,王开山媳妇过了中午就忙里忙外地收拾被褥,把堂屋最东边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而王开山则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唉声叹气,一脸的担忧。他媳妇抱着被子骂道:“看你那个熊样,叹什么气?” “熊娘们懂什么?我今天右眼老跳,感觉可能要出什么事,我这个保长左右都没有好果子吃,你看看徐广田和李云生那两把枪,替日本鬼子卖命肯定没好下场,按说帮游击队是应该的,但是日本鬼子和汉奸可不答应,那时候谁给咱出头啊!我是担心咱家孩子受连累,我看你也拾掇差不多了,赶紧领着孩子回你娘家住几天,我自己在这招呼他们。” 女人也没再说什么,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收拾收拾包袱,领着孩子赶紧走了。 下午时分, 没有阳光, 田野里的积雪尚未化去,灰色的天空映衬着雪白的大地,土黄的村庄,呈现出一丝静谧,静谧中又透露着不安。 一个大汉领着一老一少两个妇女走进了王开山的家门,王开山赶忙到院子里迎接:“大队长,屋子早就收拾好了,赶紧让大婶子和弟妹进屋吧!” 那大汉正是洪振海,他朝王开山拱手道:“王保长,给你添麻烦了。”说完脚步不停,手抚在腰间,抢先一步走进屋内。王开山知道他是不放心,跟在后面也不说话。 洪振海在屋里绕了一圈,感觉没什么问题,就回身招呼一老一少进了里间,王开山知趣地去锅屋烧水。屋里只剩下三人。只听洪振海焦躁地说道:“大娘,你们这时候来,不是给我添乱吗?日本鬼子正在搜查布匹的事,队上又出了叛徒,我们正在想对策哩,现在六炉店很危险!”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洪哥,是王大队副让马福全捎信来说让俺过来的,俺怕你又是像上次那样受了伤,就慌忙和俺娘一起过来了。看到你没事,心里一块石头就落地了,俺们明天就回去!” “桂贞,俺不是那个意思,那个…俺…,今天下午队上开会,等开完会,事定下来,你和大娘住几天也没事,嘿嘿!” “什么会啊?你这个大队长不用参加吗?” “嘿嘿!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别问了。” “你不说俺当然不懂了。哎?你手腕上的红布是什么?” “别动,这可是我的宝贝!”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大门口“轰”一声,一颗手榴弹爆炸了。震得窗户纸“簌簌”作响。洪振海掏出盒子枪,一个箭步跳到窗边,掀起窗户的一角,看到一个身材矮壮的乞丐正往大门口跑去,另一个瘦子正在爬墙,大门外似乎还有两个人在接应。 外面的爆炸尚不清楚状况,而他年轻的妻子和岳母在屋里还需要他保护,所以洪振海并未慌张行事,他扳开盒子枪的机头,跳到炕上观察了一下后窗外面,又跳了下来,示意李桂贞和母亲躲到窗台下面的墙角里,避免被流弹打中,自己则跳出里屋,掩上门,埋伏在堂屋门后面。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六炉店西头郝贞的家里,王志胜抽着烟袋锅子和杜季伟,赵永泉激动地说着:“老洪老家是滕县的,家里有兄弟姐妹十二人,他排行老小。三岁的时候,由于家庭人口多,生活困难,父母便带他和他的四哥到陈庄投奔亲戚,靠做木工维持生活。那个时候,俺俩就天天一起玩。 他母亲去世后,他父亲不愿寄人篱下,就变卖了家当去安徽谋生。而老洪当时太小,不能当劳力用,只能寄居在铜炉村他七姐家里。 后来国家大乱,民生艰难,各行各业都不好挣钱。俺俩干过铁匠,木匠,老洪还烧得一手好焦。咱枣庄别的不多,就是煤炭多,俺俩就一起到矿上当‘煤黑子’,还得给矿上的人送钱才能不下井。老洪心很灵,在矿上还学会了开火车。可是没干几天,日本鬼子就打过来了,枣庄沦陷后,日本鬼子丧心病狂地提出了‘以人换煤’的口号。他们用枪逼着工人在毫无安全保障的条件下采煤,井下事故不断发生。那个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事故,每天都往外抬死人。 后来,挖煤的人不够用,日本鬼子就从河南开封骗来四五千个矿工,在很短的时间里,绝大多数人都惨死在矿井下。西岭的那些孤坟和乱石岗子里埋的都是这些可怜的人呐!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鬼子为了确保长期掠夺煤矿,一边派重兵驻守枣庄,一边将铁路两旁的庄子全部烧了,把农民赶走,并疯狂镇压有不满情绪的老百姓。我的老家陈庄,就在那天被这些畜生烧成了白地。老洪他七姐家所在的铜炉村也是一样的命运。 那天俺们都在矿上干活,看到家里起火,大家都是心急如焚啊!不顾鬼子的弹压,冲破铁丝网纷纷往家跑去,为这事,俺的三叔王智堂死在了鬼子的枪下。 老洪后来跟我说,那天他也跟着跑了出来,担心姐姐家出事,就直奔离陈庄三里地的铜炉村,到了姐姐家一看。他的姐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姐姐哭着告诉他,姐夫是让鬼子打伤的。 老洪青筋暴涨,牙咬得‘咯咯’发响。他到自己枕头下面掏出攒下来的银圆,都塞到他七姐手里,一言不发地走了。从那时起,老洪就发誓要起来抗争,去打日本鬼子。 但是,这事单枪匹马可不行,离开七姐家之后,他遇到了刘广川的‘铁道队’。他很高兴,希望能够参加他们的队伍。刘广川要试试他的身手,就让他去扒个火车做‘投名状’。 老洪扒车可不含糊,当晚就从火车上扒下来的四十几袋面粉,本以为找到了同路人,正想在铁路上大展拳脚,可是他发现这伙人把他扒来的面粉拿到集市上卖给了粮商,拿着钱去喝酒玩女人。 这下,老洪气得血往上窜,他可不愿在这样的队伍里呆下去。没过几天,刘广川又找他,说有一辆军车要从枣庄通过,想让他出力,老洪答应的很爽快,并热情地拉着刘广川喝酒,把刘广川灌醉,拿了他的盒子枪跑了。 后来,俺俩又在枣庄碰到了,听说墓山有个抗日义勇队,队长叫刘景松,俺俩就投奔他去了。再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大队长哪次打仗不是冲在最前面?咱铁道队里他可是最硬的那根骨头啊!” 杜季伟静静地听完王志胜的话,若有所思地说道:“老王,俺知道老洪是个好同志,俺也知道,你和永泉甚至老洪自己,心里对我都有抱怨。确实,压着不让他入党的是俺。俺现在就说一下俺的想法,你们都知道,俺刚来铁道队的时候,队伍的样子简直和刘广川的‘铜道队’没什么两样,喝酒闹事,抽鸦片烟,赌钱玩女人,一样也不少。老洪是个硬脾气,又不善言辞,对队伍的管理就是连撅带骂,幸好他自己站的正,大家都怕他服他,打起仗来,也没有一个孬种,才能有咱铁道队现在的局面。但是,他是大队长,他肩负着整个队伍的生存和发展。如果自身的一些冲动,毛糙的毛病不改,随时会把队伍带到危险的境地。” 王志胜打断了杜季伟的话:“政委,你说的我也懂,但是你没觉得老洪最近情绪有点不对吗?连徐广田,刘金山都入党了,他心里能好受吗?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所以,俺让马福全把李桂贞从齐村叫过来,开解开解他。俺觉得老洪入党这事不能再耽搁了。” 一旁的赵永泉点头附和:“俺同意王哥的说法。” 杜季伟说道:“张光中司令批评我的时候,俺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队伍基本上也稳定了,大部分队员都能遵守纪律,老洪自己也下了决心改正自己的一些毛病,所以……” 话未说完,马福全满头大汗地撞开了屋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政委,大队副,不好了,有几个要饭的往王开山家里去了,领头的是个济南口音的侉子。鬼鬼祟祟的,看起来不像好人。” 第六十二章 两颗手榴弹 王志胜慌忙跳起身来,顺手拿了个手榴弹,往王开山家跑去。杜季伟让赵永泉赶紧去叫徐广田和李云生带人支援。他则领着马福全也往王开山家跑。 且说王志胜,他知道王开山家东南面有个一个坡,从坡上可以直接看到全院的情况。当他爬上那道坡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探头探脑地走进了王开山家的院子,一个圆滚滚的矮胖子,一个瘦啦吧唧的中等个,大门外还站了两个。王志胜看情况紧急,为了给屋里的洪振海报信,拧开手榴弹,朝院子扔了过去。 那圆滚滚的乞丐正是乔装打扮的松尾,瘦子是苏克辛。他俩一路打听,听说王开山家有生人,寻思来撞撞运气,刚刚走进大门,身后突然一声巨响,顿时吓飞了魂。松尾转身就往大门跑,苏克辛被炸懵了,觉得门口可能有八路,就跳上磨盘从东边的墙头上往外爬。 说时迟那时快,西边传来两声“嘡嘡”的枪响,门口的两个特务应声倒下,原来是神枪手徐广田到了,松尾回头看到两个随从被瞬间打死,更是吓的魂飞魄散,没命地往东跑去,苏克辛一看不妙,跳下院墙,溜着院墙根就往北跑。 徐广田和李云生向北追去,却漏过了往东跑的松尾,王志胜出来的匆忙,只拿了个手榴弹,急得乱跳脚,眼看松尾就要逃脱,马福全年龄小,跑的快,从坡上追了过去,直接从坡上跳到松尾身上,一把抱住他的腰。无奈,松尾又矮又壮,马福全没有着力点,年龄又小,三下两下被松尾挣脱了。 马福全一看松尾把枪掏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找了个乱石堆做掩护,这时松尾的枪响了,打的石堆火星四溅,松尾也不敢恋战,边打边跑,一会就把子弹打光了,这边洪振海也拎着盒子枪跑了出来,带着众人一路狂追,松尾跑到村头,迎面碰上了放哨的郝贞。洪振海怕伤着她,不敢开枪,急忙对着郝贞大喊到:“老时,快拽(一声)手榴弹!” 郝贞慌忙抽出藏在篮子里的手榴弹,直接朝松尾扔了过去,众人一看,赶紧卧倒,等了半天,手榴弹竟然没炸。爬起来一看,松尾已经跑的没影了。洪振海上前检查了一下,不禁乐了:“时大嫂,你这手榴弹没拉弦啊!” 郝贞一脸的不好意思,大家倒也没有埋怨她,觉得她已经够勇敢了。 众人正说着话,徐广田和李云生带着缴获的手枪回来了,毫无疑问,苏克辛没能逃脱徐广田的神枪,他终于再也不用纠结什么时候回济南了,他也不用再和庄永璞玩无间道了,因为他只能永远留在这片广袤的原野,被历史的激流淹没,留下的只是一个不明是非,卖国求荣的背影…… 王开山家的大门口,手榴弹爆炸的弹坑还在冒着白烟,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王开山蹲在磨盘上,苦着脸忧虑地说:“大队长,刚才那个矮胖子是个小日本,他吃了亏,肯定得上临城搬兵来报复,六炉店这回是躲不过去了。你说怎么办呀?” 王志胜知道洪振海是个硬脾气,怕他下命令硬来,便抢着说道:“鬼子可能马上就来,得让大家伙避避风头,王保长,你赶紧通知庄上的人拿点换洗衣裳,把粮食藏到芋头窖里防止鬼子放火,带点干粮,先去自己的亲戚家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快去!” 王开山不敢抱怨,只得拿起他的小锣,去挨家挨户下通知去了。洪振海叫过杜季伟,王志胜。洪振海激动地说:“他奶奶的,日本鬼子要是敢来,咱就挒!不能出了事就跑,不管老百姓!” 杜季伟看王开山已经出去敲锣了,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便低声说道:“当然不能不管,鬼子肯定会血洗六炉店,老王的安排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咱们要是在这跟鬼子硬碰硬可不行。我马上去道东把曹德清的分队带过来,咱们主力部队先转移到黄埠庄去,看看日本鬼子来多少人扫荡再定下一步怎么办。 事不宜迟,我马上走,你和老王安排协助动员村民转移,然后在黄埠庄等我。”说完,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快速离去。 洪振海转头对马福全和郝贞说:“福全,王开山这里不能呆了,你马上带着你嫂子和大娘先去茶棚村的刘荣大爷家住下。时大嫂你和小凤让尚田叔带着全家去下湖,我们在黄埠庄集结的事要保密。” 马福全和郝贞点头答应着。 接着洪振海对他年轻的妻子说:“桂贞,你和大娘先跟马福全去茶棚,我把六炉店的事办利索之后,天黑去找你们,明天一早送你们回齐村。” 李桂贞心里慌慌的,她才刚刚二十岁,没经历过什么风雨,也不知道该怎样帮自己的男人,只能默默点头,和她的母亲拿起还没放下的包袱就走了。 王志胜跟李云生,赵永泉分配好任务,去协助王开山劝说村民迅速转移,又让徐广田去粮满庄和周边的村子集合铁道队的精干力量到黄埠庄备战,尽可能地保护村民。 不多久,整个六炉店像烧开了水的锅,村民们牵着羊,赶着驴,护笼里挑着鸡和鹅,一时间羊叫驴嘶乱成一团。中间夹杂着村民的叫骂,有的骂日本鬼子,有的则骂上了铁道队,说他们是瘟神,没什么本事,还把鬼子招惹来了。浑然忘了不久前铁道队分给他们几尺花布时的笑逐颜开。 洪振海气得脸色铁青,也不便发作,还是和众人帮着村民推车拉牛,干的满头大汗。等整个村子渐渐平静下来,还有一些老弱病残没地方躲的,或者是没当回事的二杆子当钉子户。他便将六炉店的事交给会说话的王志胜和赵永泉,自己则带着徐广田,李云生去黄埠庄集合队伍去了。 第六十三章 遗憾终生 寒冷的冬夜,一片无尽的黑暗,连狗子都冻得再也顾不上看家护院,藏到狗窝的最深处,除了呼呼的北风吹着树梢沙沙作响,再无其他声音,彷佛这个世界已经死去。 茶棚村刘荣大爷家里,老太太知趣地躲到配房去了。洪振海站在床前的地上,一脸的疲倦,他安置好了黄埠庄的事情,刚刚赶到。 床头柜子上的油灯忽闪忽闪的,发出微弱的光,映着坐在床边李桂贞俏丽的脸庞,显得有些虚幻。洪振海看着自己小妻子的脸,似乎有些恍惚。 哦!他竟然已经是一个有媳妇的人了,之前他的精力全部都用在日本鬼子身上了,天天拿着枪奔走在这块生他养他,却被侵略者占据的土地上,有时他竟然会忘记,还有一个人默默地在为他牵肠挂肚。 洪振海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这两年自己忙于为抗日奔走,总共和李桂贞见了不到十次面,由于自己打游击,风餐露宿,居无定所,这个未经世事的弱女子一直在娘家独守空房,还要为他担惊受怕。 她从未有过抱怨,她深明大义,知道她的丈夫为了万千家庭不再做亡国奴,一心在打鬼子汉奸,而他,把心上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家国,却不曾给她一丝丝温柔,每当她满怀热诚地找到他的驻地,想与他亲近一点,哪怕仅仅是洗一洗他那些破衣烂衫,尽一尽妻子的责任。他要么敷衍几句,风风火火地快速离去,要么被她缠得紧了,就会粗暴地呵斥她,让她赶紧走,不走就打死她。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只是简单地认为,她离他远一点,就离危险远一点。 想到这,洪振海一阵止不住的心酸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双眼,但是,他不愿让她看到他的脆弱,急忙转过头去,忍住泪水。然后,一步跨过去,紧紧抱住了李桂贞。 李桂贞正在奇怪,她的男人是在叱咤在津浦铁路上的扛把子,夜袭临城,击毙倭寇的大英雄,为什么会流泪?突然被洪振海抱住,她不禁身子一僵,她还没有习惯她的丈夫对她的温存与疼爱,她紧张地不知所措,手臂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直挺挺地坐在床边,任由洪振海那有力的臂膀环绕着。 过了好一阵,洪振海才松开李桂贞,恢复了平静,悄悄地坐到她边上。又是一阵沉默,还是李桂贞忍不住,开了口:“洪哥,你手脖子上的红布到底是什么呀?” 洪振海看着她小妻子稚气未脱的脸,笑了起来:“这是党旗,俺要入党了,铁道队最近立了几个大功,山里的领导表扬俺们哩!” 李桂贞并不懂这些事情,觉得能让他高兴的事情,肯定是很好的事情,也跟着高兴起来。不过她并没有回应,只是娇嗔地对着洪振海说:“俺跟你都两年了,你要么不来看俺,要么每次来都是熊俺,今天你这样,还是头一回嘞!洪哥,你这样俺很喜欢呢,你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说着,羞得低了下头,脸上红红的。 洪振海一阵感动,又伸过胳膊,搂住李桂贞的肩膀,温情地说道:“以前不懂,觉得你离我越远,你就越安全,总是想着赶紧轰你走,等打跑了鬼子,咱再好好过日子。今天才看到你天天为我担惊受怕,这两年委屈了你真是不应该。以后俺会好好对你,再不让你受气!” 李桂贞眼圈红了,她转过身抱住洪振海,动情地说道:“洪哥,有你这话,什么委屈俺都能忍,打鬼子是国家大事,俺也不拖你后腿,只要你经常想着俺就行。” 洪振海抚着李桂贞的长发,吮吸着她身上青春的气息,不禁心神激荡。 李桂贞趴在洪振海肩上轻声说着:“洪哥,咱~咱~要个孩子吧!”说到最后,声音已如蚊子般细小。 万籁俱寂,屋外冰天雪地,屋里却温暖如春,李桂贞悄悄解开衣服钻进了被窝,洪振海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妻子,怎能不感动?他吹熄了油灯,解下盒子枪,正准备上床。 突然,窗外远处亮起了火光,夹杂着人的叫喊,他慌忙跑到窗口向外看去,六炉店方向燃起了大火,他知道坏事了,可能是日本鬼子连夜过来扫荡,如果还有没来及撤离的村民,那可要遭殃了。 他又点起油灯,叫李桂贞起来:“桂贞,鬼子来得真快,八成是到六炉店扫荡了,这附近的庄子都不安全,茶棚,粮满庄可能都得受连累。你和大娘得连夜回齐村去,马福全就在西屋,我让他送你们走,在齐村等我,我打退了鬼子就去找你。” 西屋的马福全听到动静也赶紧爬起来,洪振海交待他一定要安全将两人送到齐村,李桂贞知道事情紧急,慌忙穿起衣服,去配房叫起母亲,收拾好东西,跟着马福全就往外走。 到了大门口,北风呼呼地刮着,洪振海笨拙地给李桂贞系好围巾,深情地看着李桂贞红扑扑的脸,张了张嘴,却转头恶狠狠地对马福全说道:“快送她们走!” 看着马福全带着一老一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村头的小路,黑暗中洪振海向她们挥了挥手,李桂贞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而洪振海则如雕像般站在树下,远处的火光映着他的身影,显得异常高大。 第六十四章 列阵迎敌 送走李桂贞,洪振海匆匆朝黄埠庄跑去,他要去带自己的队伍去六炉店解救被困的乡亲。 到了黄埠庄,他连夜集合徐广田,王志胜,刘金山紧急开会,并安排郑君伦去六炉店侦察来敌情况。众人看到六七里外的火光,心情都很沉重,徐广田问道:“大队长,现在黄埠庄只有二十来个短枪,如果鬼子人多,怕是扛不住。” 刘金山问道:“大队长,咱们现在要去救六炉店吗?” 洪振海沉吟半晌:“等郑君伦回来再说,看这个大火,鬼子肯定少不了,他奶奶的!金山,你现在就去下湖把赵宝凯和赵永良的长枪队带过来,能扛的机枪全带上。”刘金山答应一声,慌忙要走。 “等会!再让刘兆安准备三十个溜子,在潘家渡外围等着运避难的百姓。” 刘金山又答应一声,急忙去了。 没多久,郑君伦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脸的慌乱,洪振海吆喝道:“慌什么慌?不就是几个毛鬼子么!” 郑君伦弯着腰,扶着门框,边喘边说:“大队长,大队副,临城的鬼子可能全来了,怕还不止,我看还有韩庄张来余的人,鬼子加上保安团,得有一两千,还有一个排的手炮。六炉店没来及跑的百姓全部被捆了,在场上审问咱们的去处,回答不了的就杀,已经被杀了六七个。日本鬼子看问不出来,现在已经转头去粮满庄和乔庙了。” “广田,你让梁传德去把孙茂生的三中队叫来,田广瑞那个狗日的,整天和日本鬼子勾勾搭搭,来了也不出力,就不要叫了。让马世田去乔庙和粮满庄告诉村民来黄埠庄避难,我们在运河边上等着小鬼子。” 王志胜慌了,他一直在思考着对策,他甚至想来一出“围魏救赵”,集合队伍去袭击临城,把鬼子在六炉店烧的全他妈在临城给找回来,同时迫使鬼子回撤。但是,他看洪振海如此坚决,没有说出口,只是忧虑地说:“老洪,就算政委把曹德清的分队从道东带过来,加上长枪队,咱总共也就二百来棵枪,鬼子有两千人,硬拼怕是不行!” 一向冲在最前面的徐广田也不无忧虑地说:“大队副说的对,咱这样硬拼,不仅救不了百姓,连自己都得折进去,洪哥!” 洪振海皱起眉头,拿起盒子枪,掏出几包排弹。这种快慢机可以连射,三发连射,也可以点射,洪振海有两把盒子枪,一把毛瑟m712,俗称“大肚匣子”,可以装二十发的长弹夹,一把毛瑟c96,俗称“镜面匣子”,该枪是固定弹仓,弹容量十发,可以直接把排弹从上面压进去,能节省装弹时间。看起来,洪振海准备拼命了。徐广田,王志胜看到他的表情,知道多说无益,悄悄去叫醒队员备战了。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太阳不会因为人间的疾苦而迟到,依然照常升起。虽然整个天空阴云密布,看不到太阳。 但是 白天 还是来了 这天是1941年12月24日,民国三十年十一月初七。 粮满庄方向升起了浓烟,冬日的清晨很安静,百姓的哭喊和鬼子的嚎叫掺杂着传出老远,洪振海站在村头,向粮满庄方向望去,看着滚滚浓烟,他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百姓的哀嚎,他的脑海里浮现着乡亲们被毒打侮辱的景象。他心急如焚,他悲痛万分,但是他告诉自己,这次不是爬火车,这次不是打洋行,这次也不是打微山岛那些“烂煎饼队”。这次是正面硬刚日本鬼子的正规部队。 他也没底…… 刘金山带着长枪队来了,孙茂生带着三中队来了,杜季伟带着曹德清的分队来了。然而,粮满庄和乔庙逃命的百姓也哭天喊地地来了。 黄埠庄的庄户刚刚从梦中醒来,听到动静,纷纷到村头观看,突然发现运河对岸的六炉店,粮满庄,乔庙一夜之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已被夷为废墟。也都慌了起来。看到难民纷纷向黄埠庄涌来,知道不好,其中一个人恍然惊呼:“快拾掇东西,跑吧!” 众人纷纷向自家跑去,赶紧拖儿带女,牵羊赶鸡,眼看着又是一片混乱。 通往黄埠庄的路上,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棍,看到洪振海,跌跌撞撞地哭泣着走过来:“大队长,二狗让鬼子杀了,你得替俺报仇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洪振海的心。然而更让他心痛的是,一些不明事理的庄户看铁道队的人没有去第一时间救援,到了路边就开骂了。黄埠庄正在逃跑的村民一听是铁道队让粮满庄和乔庙的人来黄埠庄避难,更像是炸了群。大骂洪振海忘恩负义,引狼入室。 有明事理的村民则高叫着回击:“放你娘的屁!洪大队长给你们的好处还少了,他们打日本鬼子是给他们自己打的吗?你们这些龟孙,赶紧闭上鸟嘴,滚熊!” 杜季伟安排完曹德清护送村民往南大湖撤离,转过身来跟洪振海商量道:“老洪,这次鬼子下血本了,临城周边的正规军都来了,他们是咱的十倍,武器也比咱强,今天这仗,不能硬拼!如果鬼子分出五百人从南面包抄,咱们退不出去就全军覆没了。” 洪振海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犹豫了,王志胜看洪振海有些动摇,便赶紧上前劝说道:“老洪,政委说的对啊,今天硬拼怕是占不到便宜,咱们现在撤到湖里去还来得及,等他们回去,咱再去临城把岩下和松尾的小鳖窝给他挑了。” 洪振海刚想下命令,组织大家撤退。 只听黄埠庄北,运河对岸传来叫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伴随着零星的枪声,一个没来及撤走的村民从路上向运河方向跑过来,然而,他跑了几步,突然摔倒在地,背上全是鲜血,他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就再也不动了,路上的泥土沾满了鲜血,血没有停,依旧汩汩地从那人身下流出来,流成了一条血色的小溪。 洪振海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起了前不久牺牲的曹德全,为了掩护自己,他也是这样死在了爬向粮满庄的路上。他的怒火冲云霄,他的耳朵充满了那些百姓的骂声,就这样夹着尾巴跑了,不是他洪振海干的事。他其实一早就找好了战场,不由分说,抄起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往黄埠庄西北的河堤跑去。队员看到大队长已经准备战斗,所有的人都自动扑过去,在古运河的南河堤上摆开了阵势。 杜季伟和王志胜转头找不到了洪振海,一看刘金山,徐广田,孙茂生以及所有的人都已在运河南岸架起机枪,摆开阵势,慌忙跑上前去。 “老洪,快带领大家撤退,再晚来不及了!” 洪振海吼道:“几个毛鬼子有什么了不起,俺宁愿当个死硬鬼,也不活着当胆小的龟孙!” 杜季伟气得脸色发青:“老洪,我知道你有气,你想对我出气没问题,咱回去什么都好商量,你打仗是为了赶走日本鬼子,还是为了出口恶气?” 一句话把洪振海问住了,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杜政委大声说道:“洪振海同志,快撤!这是党的命令!” 一听“党的命令”,洪振海紧握枪机的手松了一下。他刚交了入党申请,他昨晚还高兴地跟他的小妻子说他马上就要入党了。他想到了昨晚旖旎的颜色,那是他未来的幸福。但是他眼前又浮现出二狗奶奶的悲惨,曹德全爬出的血路,一瞬间,他回过神来,眼睛里看到对岸密密麻麻向河堤扑过来的鬼子,他爆炸了。 一声高喊响彻河堤:“党不能不管群众的死活!给我打!” 第六十五章 血染运河 机枪喷出愤怒的火舌,北岸的鬼子应声倒下一片,铁道队员收到了进攻的号角,王志胜、李云生、刘金山、赵宝凯,梁传德、孙茂生、徐广海、孟庆海,马世田、郑君伦,队员们一个一个都红了眼,狠狠地搂着枪机,对面的鬼子像割麦子一样,哭爹喊娘地成排倒下。 正当大家心里一喜,觉得鬼子的正规军不过如此的时候,几声轻微的“嗵嗵”声传来,王志胜大喊:“隐蔽!这是鬼子的手炮。” 话音刚落,“轰,轰”的爆炸在南岸河堤上炸响了,南河堤的防线已经全部暴露在手炮的射程之内,日本鬼子可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爆炸一声接一声地在阵地中炸响。河堤上泥土纷飞,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泥土。但是,没有人退缩,刘金山的机枪手给炸死了,刘金山抢过机枪继续还击。 杜季伟看情况紧急,急命曹德清从西边包抄鬼子的侧翼,打掉敌人的手炮,曹德清马上带着自己的分队冲了上去,顿时,鬼子的队型一阵大乱,缩了回去。 杜季伟边对着鬼子打了两枪,跑到洪振海边上说道:“老洪,这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咱赶紧往湖里撤吧!你看小鬼子越来越多,不能恋战,夏镇那边的顽军要是再来支援,咱就被包围了!” 洪振海怒气渐消,看到对岸又扑上来的大批鬼子,也觉得不能再硬拼,便对着杜季伟和王志胜说:“老百姓都撤到大湖了,你们带着短枪队和伤员先走,我带长枪队掩护。” 杜季伟一直怕洪振海驴脾气上来拉不住,看他答应撤退,登时放下了心,连忙让曹德清,李云生带领短枪队先走。然而,他一转头,发现右后方黄埠庄里出现了一片黄色的军装,他顿时浑身汗毛倒竖:“老洪,黄埠庄有鬼子包抄,快保护侧翼!” 徐广田和刘金山慌忙调转枪口向从黄埠庄扑过来的敌人打去,河对岸的鬼子看到侧翼已经接上火,也从正面猛扑过来。 洪振海一看情况真的危险了,如果正面敌人突破河堤,他们被咬住就都走不了了。他一声大喝,扒光了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端起机枪向对岸打去。铁道队防守河堤的阵型并没有乱,在洪振海的带领下,又把鬼子打得退了回去。 此时,洪振海突然看到慢慢退回去的队伍里有一把东洋刀闪过,他觉得那应该是个鬼子指挥官,“干掉这个龟孙!”他心里想着。 但是趴在河堤上,机枪的弹道够不到那个东洋刀的位置。他左右看了一下,右边有个小高地,那里正合适,他便不顾一切地端着机枪爬了上去。王志胜正在狙击侧翼的鬼子,刚刚把敌人打退,转头一看洪振海上了高坡。慌忙喊道:“那上边危险!” 洪振海根本没听到,他对着东洋刀那个位置,端着机枪狠狠地打了过去。这下可麻烦了,整个战场的子弹都朝着高坡招呼过来。一梭子子弹打光,他蹲下身形,换了个弹夹,准备再打一梭子,说不定就把那个指挥官给干掉了。 当他再次抬起机枪的枪口的时候,胸前和腰部突然受到了两下巨大的冲击,身体向后飞了好几米远,机枪被甩下了高坡,而他的身体则倒挂在了高坡边缘,他努力抬了抬腰想坐起来,一股无力感传来,他勉强抬起的头又重重地摔在了坡上,他听到了王志胜,杜季伟的呼喊,他看到了他的队员在战斗,他又看到了飞驰的火车,他还看到了李桂贞那充满温情的脸,他的七姐在向他招手…… “洪哥,大队长,老洪……” 曹德清本来已经撤下去,看到自己的大队长中弹了,又全部都返回来,全体队员势若疯虎,在王志胜带领下,不计后果地朝两边的鬼子打去。杜季伟还是保持着冷静,趁众人火力压制的时候,让梁传德带着郑君伦和朱其章去把洪振海抢回来,两边子弹很密集,高坡根本上不去,梁传德找了股绳子,做了个套,扔了几次,才套住洪振海的腿,三人把他拽了回来。 杜季伟一看,伤心欲绝,泪水长流,他的大队长,他一直想让他不要再犯驴脾气的大队长,他最亲密最勇猛的战友----牺牲了! 梁传德“啊!啊!”地怪叫着,提枪带着郑君伦朱其章冲上了河堤,加入了愤怒的大军,向鬼子倾泻着子弹。但是,随着敌人的火力加强,铁道队阵地上接二连三地有队员倒了下去。 杜季伟强忍痛楚,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匍匐着爬到王志胜身边说道:“老洪牺牲了,但是铁道队还在,不能都折在这,咱们得马上撤!” 王志胜心里一激灵,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向着队员喊道:“带好伤员赶快撤,我掩护!” 杜季伟背起洪振海,沿着黄埠庄西边的小路往湖边跑去,曹德清也带着伤员紧随其后,其他人跟在后面如丢了魂一般,马福全也回来了,看到大队长的遗体,眼泪止不住地流。 王志胜且战且退,从后面跟了上来,但是看到鬼子已经越过河堤,跟得很紧,他赶紧跑到杜季伟身边:“政委,这样不行,找个秫秸泉把老洪先藏起来,等鬼子退了,咱再来找他。”说到这,他突然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杜季伟背上染满了洪振海的鲜血,他顾不上伤心,找了个隐蔽的秫秸垛,轻轻地把洪振海藏好,彷佛生怕弄疼了他一样。 众人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到了湖边潘家渡,刘兆安已经带着水上民兵队划船来接应了,船队迅速躲进了芦苇荡,鬼子知道湖大水深,不敢继续追击。当船队慢慢开进大湖的时候,远处的黄埠庄升起了浓重的烟火,鬼子又把黄埠庄烧了。 那烟火像是诉说着侵略者的暴行,又像是烧在每一个铁道队员心口上的伤疤,他们知道,那个整日里凶神恶煞般对他们连撅带骂的大队长,再也回不来了…… 第六十六章 精心做局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蒋集西南的荒地里,新起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坟前没有碑,一抔黄土隔开了人间。黄土下的人再也无法感知亲人的痛楚,黄土之上,有的人留下骂名,有的人留下遗憾,而这座坟的主人留下的是至今都在流传的铁道游击队的传奇。 庄永璞静静地坐在坟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每抽一支,都会同时点上一支,插到坟前的土里,那烟似乎也有了灵性,没有一支在中途熄灭,直到燃尽。一阵风吹来,四周的荒草刷刷作响,庄永璞裹紧身上的棉袄,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对着坟头自言自语:“该走了,去把该干的事干完!” 黄埠庄激战过后,岩下和松尾大肆宣传消灭了铁道队主力,事后知道打死了铁道队大队长洪振海,更是得意忘形地击掌相庆,仿佛帝国的勋章在向他们招手,而整个临城的宪兵队和汉奸们觉得悬在头上的那把利剑消失了,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庄永璞辗转找到离六炉店很近的姬庄保长姬茂喜打听,才知道事情大约的经过,而现在洪振海已被草草葬在蒋集,王志胜由于伤心过度,数次吐血,铁道队现在由杜季伟主持大局。 苏克辛已被击毙,他得抓住这短暂的时间,尽快干好要做的事情。 为了隐匿行踪,他早已扔掉了那辆大轮自行车,现在自行车成了特务队的标配,他不想被人误会,更不想在路上被哪个毛头小子打了黑枪。 天已经黑了下来,庄永璞勒了勒裤带,沿着运河的河堤向庄村走去。为了不连累家人,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他母亲托庄永田找保安团的人捎了好几次信,他都没有搭理,气得老太太天天在他哥庄永来面前骂他是小狼羔子。 庄永璞仅在庄村呆了一晚上,第二天鸡一叫,他就裹上大棉袄,顶着寒风出了门,在村东南老河头的渡口,偷了条船,悄悄过了薛河,直奔彭楼而去。 临城街头大部分积雪早已风化,只有见不到太阳的角落里还顽强地保留着一点点残雪。 “新娘子小美人别害羞, 新郎官我这就揭盖头。 亲亲美人的粉脸蛋儿, 抱起来就往床上丢。 哎哟哟!我要亲个够……” 黄文发摇头晃脑地唱着酸曲,牵着那条狼狗横冲直撞地走在大街上,一双眼睛贼溜溜地乱转。街上的人看到他的身影,都赶紧远远地躲开。 他似乎很享受被人惧怕的感觉,仰起了戴着土黄军帽的头,脚下皮靴踩地的声音更加欢快起来。 走到临城火车站斜对面那个包子铺门口的时候,他正想伸手拿两个包子喂狗。 “黄二喜!” 黄文发吓得手一哆嗦,急忙回头看,竟然是火车站的庄永璞在叫他,他赶忙跑上前去:“庄哥,这么早啊!我给你拿两个包子。”转身要去拿包子,庄永璞拽住他说道:“天这么冷,一起喝碗羊汤,暖和暖和。三街有个羊汤馆,不比古井那个差呢!” 黄文发一听,有秋风能打,又是火车站的老庄叫他,当即牵着狗就跟了上来:“庄哥,你在火车站和宪兵队熟人多,以后多照应照应,羊汤馆不敢收我的钱,今天就算我请你。” “我听说皇军打死了洪振海,没奖励奖励你?”庄永璞抄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黄文发撇了撇嘴:“都是苏克辛那个龟孙的事,他怕俺功劳大了,在松尾那压他一头,一直跟日本人说俺不可信,是铁道队的奸细。 他奶奶的!松尾就逼着俺说洪振海藏身的地方。你说俺上哪知道去?就胡猜了个六炉店,没想到,他还真在那。 洪大队长哪都好,就是太凶了,骂起人来没个完,他自己穷得叮当响,还不让大家伙赚钱,每次辛辛苦苦在火车上扒点东西,不是交到山里,就是分给老百姓,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随身有个行李箱子,俺替他搬过,有一回趁他不注意,偷摸打开看了看。 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你根本想不到! 就是一双烂布鞋,几件打了补丁的衣裳,其他竟然什么都没有,你说他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啊!” 庄永璞听到这,不禁气炸了,打断了黄文发的话头,吓唬起他来:“苏克辛死前找我嘞!让我专门盯着你,随时要给松尾太君汇报。” 黄文发勒了勒牵狗的绳子破口大骂:“妈的!这个贼种,死了也活该!” 说话间,两人走进羊汤馆,跑堂的伙计看到黄文发这个汉奸又来打秋风,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表面上却不敢怠慢,忙上前来招呼:“黄二爷,请上座!” 黄文发要了两碗羊杂汤外加四个烧饼,又给狼狗要了点羊骨头。坐下之后,苦恼地说:“庄哥,俺现在两头不是人,铁道队的枪随时能打到我头上,日本人又不信任,只能天天在临城遛狗玩,真是烦!” 庄永璞心道:“你何止两头不是人,你就不是个人!” 嘴上却说:“苏克辛也死了,都在临城混,现在大家伙需要抱团取暖。” 黄文发嘴里塞了半个饼,一听庄永璞这样说,忙点头如鸡啄米。 庄永璞继续说道:“铁道队的大队长一死,肯定会乱,要是你拉几个人过来跟皇军干,松尾一高兴,就信任你了。” 黄文发摇摇头:“我怕是拉不动,在队里的时候,把人都得罪光了,刘金山介绍我进的铁道队,估计他现在也恨不得打死我。” 庄永璞装模做样地说道:“苏克辛在的时候,没人敢惹我,现在我也没靠山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事,你还记得那个鞋匠丁印堂不?他就是个穷鞋匠,给铁道队做了几双鞋,日本人审不出什么来。 本来我打算自己去保他,但是,我想把这个人情送给你,你比我能打,人情给你对咱俩更有价值。你现在出面去把他保出来,他肯定会感激你,他虽然不是铁道队的,但是,既然他能给铁道队做鞋,肯定认识他们的人,让他劝人过来,我去帮你说话,肯定能行。” 黄文发若有所思地说:“办法倒是行,可是我的钱得留着喝酒赌博呢!这可是用命换来的,去保他?感觉不值!” 庄永璞觉得这个人活着真是多余,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但是,黄文发孔武有力,若不能一击必中,必留后患,便收起了自己动手的心。 他边喝着汤边说道:“你就跟松尾太君说,能用丁印堂钓铁道队的人,你和我会配合劝说他们归顺大日本帝国,松尾肯定答应。” 这黄文发很狡猾,当即打蛇随棍上,马上说道:“那你和我一起去找松尾太君吧!他一直让我在临城发展特务队,咱们一起为皇军效力,先把丁印堂放出来,如果他不配合,就抓起来杀了。” 庄永璞知道自己已没有了退路,二人约好下午去宪兵队之后,黄文发兴冲冲地牵着狗走了。 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 庄永璞感觉时间紧迫,他没有让跑堂的伙计为难,交了饭钱,匆忙回了火车站。王振华正在屋里发呆,看到庄永璞推门进来,示意他关上门,低声问道:“你知道洪大队长的事了吧?” 庄永璞无言地点了点头,二人沉默许久,王振华说道:“铁道队受此打击,不知道还能不能振作起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庄永璞答道:“没了洪振海,还有王志胜,徐广田,曹德清和赵永泉呢,最不济还有黑大汉李云生呢!铁道队是不会垮的! 这次松尾能摸到门上去,是黄二喜这个贼种出卖了铁道队,我得弄死他,给洪振海报仇。” 王振华一惊,慌忙说道:“你不要命了?黄文发随身带着枪,还带着天天吃生肉的狼青,你怕是对付不了。” “站长,我已告诉联络人,以后我不在了,如果需要内应,可以跟您联系,您放心,他们都很有数,不会连累您和家人。 黄文发的事情,您就不要插手了。 另外,宋邦珍是可靠的人,黑木和姬茂喜关系很好,他是在华日本反战联盟的人,这些人都可以利用。” 王振华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深沉地看着庄永璞:“日本鬼子有你家的档案,家里也要提前铺排一下。” 庄永璞点点头,再不说话,转身而去。 松尾果然爽快地放了丁印堂,而庄永璞则顺利成为了日本宪兵队的特务。他对自己新的身份很满意,至少,在临城走动自由了许多。 关门月余的鞋铺又重新开张了,门口积攒了一大堆需要修理的鞋,丁印堂一丝不苟地忙活着,丝毫看不出他是刚刚蹲过大狱的人。庄永璞手里把玩着一双新纳的鞋底,看着丁印堂平静地说着:“黄二喜这几天会找你策反铁道队的人,你只需要假装害怕地答应,跟他约好时间地点,然后把信传到彭楼去,我已经给他做好了套,也跟秦大爷打好了招呼,让铁道队把他解决掉。” “永璞,这个事我自己来就行,你这样以后就没法在火车站干了,咱俩得留一个人在临城做内应。” “黄二喜这个人贼的很,现在他轻易不出临城,出去也从不落单。我担心你和他约好了,他故意不去或者玩阴的,提前在定好的地点埋伏下鬼子,那样来杀他的人可就危险了。 所以,我们必须让他觉得这个事情是绝对安全的,不起任何疑心。你对他要装作胆小怕事的样子,你越害怕,他越觉得安全。这事你一个人不会让他安心的。 接着,庄永璞掏出一叠钱,递给丁印堂:“这是洪大队长下雪那几天亲自送过来的钱,让我帮忙把你保出来。钱没花,你拿去安置一下家里吧!” 丁印堂迟疑了一下,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庄永璞知道他的心情,也不上前安慰,将钱往丁印堂怀里一揣,转身便离开了鞋铺。 三天后,黄文发神经质似的跑来找庄永璞:“老庄,丁鞋匠刚才过来跟我说,有两个铁道队员看我混得好,想过来投降,但是又很犹豫,怕来了受欺负,让我明天晌午去和他们拉拉(二声),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呢!” 这厮的嘴里,“庄哥”已经悄然地变成了“老庄”。庄永璞内心洞明,也自然地配合着,笑着说道:“黄队长,你想多了吧,一个破鞋匠他敢吗?他又没地方跑,就算是他跑了,他老婆孩子都在东丁村,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那倒也是,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我想让松尾太君安排一下,提前埋伏人手,我明天也带几个特务队的人一起去。” 庄永璞摆摆手:“丁印堂告诉你来的队员叫什么了吗?” “没说啊!我也忘了问。” “这样不行,这是招降铁道队的第一炮,可不能哑了,你这上来就搞这么大阵势,谁还敢跟你拉?万一来的是两个小杂鱼可就没什么意思了,还得指望他们钓更大的鱼来。 咱俩可是在松尾太君那里打包票了,放丁印堂是为了钓大鱼,你上来就砸了锅,我可没法在太君面前交差。 哎?我问你,地方是你定的还是他定的?” “我没那么憨!是我定的,就是古井那个羊汤馆,离临城近,就在大路边上,往来的人多,四周也藏不了人。” 庄永璞拍了拍黄文发的肩:“那就肯定没事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咱干大事的,得有点胆魄,你看看刘备三顾茅庐什么时候带着兵去了?连蒋干那个憨子,去招降周瑜都是孤身一人去江东,咱连蒋干都比不上吗?” 黄文发不想显得自己太没种,也觉得丁印堂不敢乱来,便放下了半颗心。踩着畏首畏尾的脚步走了。 第二天中午,黄文发牵着大狼狗,竟然脱去了自他投降以来一直穿着的不伦不类的鬼子装,换上了缎子面的棉袍子,外面斜挎着他那把盒子枪,头上戴个黑礼帽。庄永璞觉得好笑,问他:“黄队长,你这是唱哪出?” 黄文发“啪啪”地拍着簇新的袍子,得意地说:“咱得让他们看到咱过得体面,这样才能成事。” 二人一狗快步出了临城的西门,直奔古井而来,丁印堂正焦急地站在去往古井村的路口来回踱步。远远看到庄永璞二人,便小跑着迎了上来:“黄二爷,你们来得倒是快,他们还没来到哩!” 黄文发皱起来眉头叫道:“他妈的,求老子办事,竟然来得比我还晚,你爹不奉陪了!”拽着狗转身就走。 庄永璞连忙拉住他:“你空手回去,怎么跟太君交待?再说了,这大晌午的,你不饿我还饿呢!去羊汤馆吃饭,吃完再说。” 丁印堂也在一旁顺着说:“就是!就是!我可不敢哄骗二爷呀!回去您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先吃饭,吃饭,我请二位爷。” 第六十八章 事了拂衣去 黄文发半推半就地牵着狗,转身跟着丁印堂往羊汤馆走。这个羊汤馆就坐落在古井的村头,说是羊汤馆,其实就是个茅草房,比普通的茅屋宽大了一些,前面支了棚子,有一口特大号的锅,下面炉子里烧着劈材,锅里能同时煮两三只羊,锅边支着一个案板,上面垛了如小山般的羊肉。 一般情况下,吃饭的人都会端着碗,在肉案边排队,大师傅不停地用铁钩从大锅里捞出大块的羊肉或者羊肚,羊肠。用刀切成小块,放到碗里,从锅里舀出滚热的羊汤倒入碗中,烫热碗里早已煮熟的羊肉,将碗里的汤倒回大锅,重新再从锅里舀出滚汤倒入碗中,撒上葱花和芫荽,这就是鲁西南着名的“回锅羊汤”。 客人端着冒着热气的羊汤,按照自己的口味放入辣椒油,胡椒或者盐,这样就可以大块朵颐了,待吃得鼻尖冒汗,一身寒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汤馆平常的时候人气还是比较旺的,整个临西想打牙祭的都会到这里来。今天不知怎地,棚子下面除了切肉的大师傅,一个吃饭的人都没有。 黄文发疑惑地看了看,那大师傅不是原来那个人,只是有些眼熟,正想说话,庄永璞在后面说了一句:“天忒冷了,都蹲屋里喝羊汤了啊!老丁,赶紧先过去,找个干净的地,给你黄二爷盛汤。” 丁印堂慌忙一路小跑地进了饭馆,端了三个空碗,又跑了出来,冲他们喊道:“屋里可暖和了,二位先进屋,我给你们盛羊汤。” 黄文发来不及疑惑,跟着庄永璞的脚步进了屋子,墙角坐了两个人正埋头吃饭。他看屋里有人吃饭,心内稍安,朝庄永璞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离门口近的位置,坐到了背对墙,面对门的椅子上。但是始终如惊弓之鸟般,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跑路。 庄永璞不动声色,扭头看了一眼在墙角吃饭的两个人,两人脸朝里,看不到长相,他便小声对黄文发说道:“黄队长,我出去帮老丁端汤去,他一个人端不了。” 黄文发“嗯”了一声,庄永璞便离开桌子,快步走出了屋门。 说时迟,那时快,庄永璞前脚刚踏过门槛,就听到背后一声怒喝:“黄二喜,劝降我铁道队,你看我徐广田行不行?” 庄永璞不敢停留,快步拉着丁印堂跑到茅屋东南角。只听屋里先是椅子倒地的声音,黄文发惊慌失措地说道:“广田哥,我知道错了,你饶我一命,我回去就改!” 然后“汪汪”的狗叫,“乒乒乓乓”桌椅板凳被踢翻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嘡嘡嘡”三声枪响。 而黄文发竟然从屋里冲了出来,他不愧也曾是“吃两条线”的高手,双腿跑的飞快,当庄永璞看到他的身影的时候,这厮已经跑到了大路上。 切肉那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顾不得手上的油腻,面无表情地从怀里迅速掏出乌黑的盒子枪,手枪早就打开枪机,切肉人斜着握枪,枪随身转,二十颗子弹同时呈扇面朝黄文发泼去。其中两枪直接打到黄文发的后腰上。盒子枪的子弹口径都是7.63mm,比普通手枪5.45mm口径的冲击力大得多。黄文发背上被打出两个大洞,飞出去好几米远,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徐广田和另一个人已跟出来,三人上前卸下黄文发的枪,三支枪管齐刷刷对准了他。黄文发在地上扭动着身体,猩红的血液不停从身下往外涌,子弹撕开了腹壁,红白的肠子顺着伤口淌了出来。他嘴里发出“荷荷”的声响。双手向前慢慢爬动,双腿却是无力地抽搐着。 徐广田骂道:“你个龟孙,无耻的叛徒!” 黄文发知道自己死定了,反而平静了下来,挣扎着说道:“洪振海死了是报应,他心里没有弟兄,他没拿俺当人,就几匹布的事,他得枪毙我,你们这些憨子,都被他骗了,都被他骗了啊!” 他又看到了棚边的庄永璞:“老庄,你狗日的竟然也是两面派,这些人都是利用你,早晚有一天也得和我一样,哈哈!” 徐广田三人也不搭话,三支枪同时对着黄文发打去,顿时将他打成了筛子,只见他浑身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庄永璞平静地走上前来,看着黄文发的尸体一言未发。 徐广田兴奋地对着庄永璞说道:“你是老庄哥吧,俺们在临城边上蹲守好几天了,这个贼种滑不溜手,一直没找到机会,前天秦大爷传来信说你和老丁要把这龟孙骗过来,俺几个早就憋不住了,恨不得把他剁成肉酱!” 庄永璞知道他就是神枪手徐广田,便答道:“洪大队长是我多年的朋友,我要给他报仇!” 他张望了一下对面的大路,伸手叫过来丁印堂,对众人说道:“这里离临城只有半里路,日本鬼子几分钟就能赶到,你们赶紧撤。” 黑壮的切肉人说道:“那你怎么办?噢!我是李云生,他是梁传德。这次为了杀这个龟孙,俺们几个枪法好的都来了。” 庄永璞环视了一下四人,拱了拱手说道:“各位赶紧走,回去跟志胜和你们政委捎个话,台儿庄和贾汪那边打的很厉害,鬼子近期很有可能会趁势扫荡微山岛,你们务必做好防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急着在临城办掉松尾,现在形势不是很好,激怒了日本鬼子,天天扫荡,不利于你们活动,得沉住气,我要暂时离开临城了,咱们有缘再会!” 说罢!庄永璞转身穿过一片麦地,头也不回地朝西北蟠龙河的方向跑去。在跑到蟠龙河边的时候,鬼子的摩托车已经穿过七孔桥,往古井方向开来,他找了棵树藏住自己的身形,悄悄朝远处的津浦铁路望去。 在那里,他伴随了铁道队的草创,成长,壮大。几乎每一次有目的的行动都有他的参与,他又籍籍无名,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干了什么。 要暂时离开了,但是他的内心是平静的,国破山河仍在,卷土重来未可知! 他眼前又浮现出张兰英的笑脸,这个美丽的姑娘是他人生的归宿,他拒绝了秦明道引荐他与丁印堂一起去山里的建议,因为,他要去大山子找她。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河水滔滔 风吹斜阳 铁道闪寒光 虽未飞驰如奔马 一点浩然气 千里快哉风! 第六十九章 修仙大爷 一队保安团的人包围了庄村,将庄村翻了个底朝天,领头的是柏山保安团胡介藩的部下周铁,此时他正和庄村的保长庄永田站在坑南庄永璞家门口。 庄永田垂手站在周铁面前问道:“周长官,这个庄永璞常年不在家,他到底惹什么事了呀?” “昨天临城有个叫黄二喜的在古井被杀了,有人看到庄永璞和他一起出的城。黄二喜被打死在羊汤馆的门口,但是庄永璞却失踪了,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临城的大太君派我们过来查查。” 周铁这个人比较正直,他负责整个管区的治安,和庄永田很熟。他一本正经地当着众人的面说完,便拽着庄永田走到路边小声问道:“你这个保长是怎么当的?他一家人都跑了,你竟然不知道?” 庄永田满脸无奈:“老百姓正常走个亲戚也是常事,我哪管那么宽?” “要是庄老二和黄二喜一起死了,那还好说,他失踪了,他家人都跑了。这肯定是早就预谋好的,你知道这黄二喜是干什么的么?他原来是铁道游击队的,上个月叛变出卖了游击队,游击队的大队长洪振海前几天在黄埠庄被日本鬼子打死了,这八成是游击队给他们的队长报仇哩!” “哦!那永璞是帮凶?”庄永田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来日本人只是怀疑,现在他家人都跑了,肯定坐实了。”周铁答道。 庄永田慌忙恳求道:“周长官,俺知道你是好人,这一年多庄上多亏你的照拂,你能帮忙给遮掩一下吗?庄村老少爷们的命都在你一句话上了,若保庄子平安,我庄氏一族定会对你感恩不尽。” 周铁背着手沉吟半晌:“我本是川军王铭章将军的部属,滕县保卫战失败后,辗转流浪,迫于无奈委身在胡介藩这里,时常感叹空有报国心,却无杀敌处,这庄老二是个人物,对他的事我只有佩服。 幸亏今天柏山的小鬼子偷懒,没跟我一起来,他们听滕县的小林指挥,根本不搭理松尾,不然你们可得倒霉了。这样吧,前天正好在薛河捞了个死漂,没找到主,我弄到蟠龙河去,就地埋了,就说庄永璞被淹死了,然后跟鬼子去交差,只要松尾不扒开坟子看,这事就算过去了。” 庄永田当即千恩万谢,只差头磕到地上了,周铁拉住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虽不能上战场,但是保护好老百姓,就是保存国家卷土重来的希望!” 周铁叫来警卫员大声说道:“他家人正好走亲戚去了,在这也查不出来什么,我觉得他可能也死了,案发的地方离蟠龙河不远,你叫上几个人去河里捞一下,看看能不能在河里找到,其他人都跟我回去吧!” 周铁看卫兵走远,接着交待道:“柏山的鬼子生活条件不好,他们一直嫉妒临城的鬼子,我去塞点好处,他们是不会给松尾卖力的。但是,你也不能放松,临城一有动静,你们赶紧往大湖跑,日本鬼子人少,闹不长,等他们走了,你们再回来。” 庄永田送走周铁,长吁一口气,在坑边伫立良久,待村子恢复平静后,便快步向庄永寅家走去。 庄永寅正在偏房里,桌上摊了一堆医书,好像是在找什么资料。庄永田推门进来揶揄道:“大哥,又研究修仙秘方呐!” “滚蛋!再胡说八道,以后就别来了!”庄永寅笑着说道。 庄永田看了看院子没人,掩上门问道:“二孩在临城作了大业!” 庄永寅却胸有成竹地说:“是不是和抗日有关呐?前几天他连夜回来找六虎,我就知道要出事。” “周铁说昨天晌午临城一个特务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让人杀了,永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个特务倒是罪有应得,他是游击队的叛徒,都估计是二孩找人干的。不过日本人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我跟周铁说了,让他帮忙遮掩,可不能连累咱庄上的人。”庄永田压低了声音。 “看不出来啊!二孩平常不声不响的,憋这么大的事!看来他早就算好了。永田,六虎去送永来的事,庄上人知道不?” “六虎的嘴可紧了,送他们去哪里,谁都不知道。但是他是和永来一起走的,知道的肯定不少。” “周铁人不孬,在保安团呆着可惜了。哎!估计他想打鬼子,汪精卫也不答应!这次能糊弄过去最好,糊弄不过去也是咱们的命数。 二孩能把这个事托付给六虎,他俩肯定早就商量好了,咱们担心也没用,现在国家混乱,六虎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在家早晚也得给我惹祸,前年二虎的粥摊被砸了之后,他就天天在家骂天骂地,出去胡跑了一段时间,也没弄出名堂,让他去吧!周铁也认识六虎,你和他打个招呼,碰到了别为难他就是。 这几天,警告一下庄上的人,让他们都老老实实地蹲着别乱跑。夏镇没有日本鬼子,临城的鬼子要是来,必然经过柏山,那边一有动静,就让大家伙往湖里跑。”庄永寅外号“修仙大爷”,足不出户,就能把事情看得通透,确有水平。 庄永田咂摸咂摸嘴,觉得还是“修仙大哥”厉害,心里盘算着怎么安定庄上的人,怎么安排村民跑路,背着手心事重重地走了。 第七十章 巧遇殷华平 黑风口位于陶庄的东北,是鲁南丘陵地带的一座小山,属于抱犊崮,熊耳山西边的丘陵余脉。从天上看去,就像某位神仙在往下放抱犊崮的时候,手往西甩了一下,甩出来一个较小的熊耳山,剩下的小石头散在了西边变成一道连绵不断的丘陵,由于交通闭塞,进出困难,贫困成了山窝子的代名词,然而在战乱年代,大山却成了天然的屏障,保护着靠山吃山的子民。 庄纪川站在山头上,迎着呼呼的山风向西眺望,绵绵群山遮住了西边的平原,远处的野树也遮住了散落在山间的村落。一霎间,他彷佛感觉世间仅剩下他一人,他想大声狂呼,呼喊大山,呼喊平原,作为他和这个世界心灵沟通的方式,让世界感知他的存在。 然而,他终于没有呼喊,他想起了他的本家二叔庄永璞,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临行的托付如此之重,让他这一路如履薄冰。幸好,运气不错,终于将庄永来一家人顺利送达黑风口。这里是他舅的老家,舅舅一家人年前刚刚搬到山亭去了,房子还空着,所以庄永璞找到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里。 冬日的太阳软弱无力地照射着雄伟的山川,却不能带来温度。他觉得有些冷了,凉风嗖嗖地从棉裤的裤脚往上灌,他弯下腰扎紧了裤脚松开的绑腿,裹紧了棉袄,快步走下山梁。他要在这个山窝里过冬了,还得回去收拾收拾。 说是村子,其实也就只有二十几户人家,都是祖辈一直住在这个小山窝里,在山脚下整几块地种点粮食,在土里刨食,有些年轻人熬不住,都纷纷去附近的陶庄甚至枣庄的煤矿上去干苦力。 村里的房子都是石头垒起来的,根本没有砖房,屋顶都是用蒿草或者麦秆铺成,条件极其简陋。庄纪川走到院子里,听到里面老太太的哭声,庄永来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别哭了!二孩至少没当汉奸。这几年庄上的风言风语你还没听够吗?他从小就话少嘴紧,自己都是一肚子算计,他能让六虎把咱送这里来,肯定给自己安排好后路了,你就踏实在这住一冬天,等躲过去风头,咱就回去了。” 庄纪川正想进屋,这时,有个三十岁左右,面容俏丽的妇女怀里捧了几个鸡蛋走了进来,他怕妇女听到老太太的话,吆喝了一声:“大姐,俺是张廷福的亲戚,在这临时住几天。” 那妇女笑了起来:“大兄弟,俺早知道了,刚才你不在,我就过来看老太太了,院子荒了半年,什么也没有,我去拿了几个鸡蛋给你们。他们都叫你六虎,你有大名吗?” “我叫庄纪川,俺们可能要在这里过冬了,大姐没事多来看看俺二奶奶,俺可以帮你干活。”说罢,庄纪川抬起胳膊做大猩猩状,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妇女看他如此淳朴,更是笑的花枝乱颤:“好!好!我叫郭文姬,老家是郗山的,咱老家离得不远。这外面太冷了,快进屋说吧!” 就这样,庄永来带着全家就在这个小山窝里住了下来,庄永璞在走之前,给了庄纪川一些银圆和钞票,他一直小心地藏着,只是在缺东西的时候,才拿出来和庄永来一起去黑风口东边十几里外的集市赶集。其余的时候,他并不多说话。倒是和住在隔壁郭文姬的小女儿百灵玩得很好。 转眼进了腊月,山里清苦,但是年还是必须要过的,过个好年,才能迎来新年的彩头,下一年才会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这一天,庄纪川和庄永来去山下赶年集,看到集上有卖泥娃娃哨的,就买了一个,迫不及待地跑回来去哄小百灵。百灵高兴的不得了,吹着泥娃娃就去门外找妈妈炫耀。 庄纪川看小孩这样高兴,也开心地跟着走出了大门。出了大门抬眼看去,头“嗡”一下就大了,一个身材瘦削,留着分头,面色黧黑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抱着小百灵,在亲她的脸。 庄纪川火往上撞,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那人踢开,一把拽过百灵,将她藏到身后,不等那人爬起来,上去又是一脚。庄纪川身材高大,又正值青壮年,那人还没来及反应,就被他这全力的一脚踹到了沟里。 百灵不解地问道:“小叔,你踹俺爹干啥呀?” 庄纪川一听,头又是“嗡”的一声,眼前闪动一片金星,满头黑线。奶奶个腿的,揍错人了。他看那人躺在沟里弓着腰,估计连踢带摔,伤得不轻。慌忙喊道:“大哥,大哥,你没事吧!俺以为你是坏人呢!没收住脚,对不住了啊!” 然后,跳下沟沿去扶那人,并不停地道歉。 那人坐在沟底缓了半天才顺过来气,哭笑不得地问道:“哪来的毛头小子,差点踢死你爹!” 庄纪川也不敢回话,一直抚着他的后背表示歉意。 “爹,他是小叔,他可好了,天天哄着俺玩哩!你看这是他给俺买的泥娃娃哨。”上面的小百灵发话了。 那人也不便再抱怨庄纪川的鲁莽,吃力地站起来,庄纪川赶忙伸手去扶,手不经意间碰到了那人的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硌了他一下,他好奇地摸了一把,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分明就是一把手枪。 那人抚平了衣服,白了庄纪川一眼,顺沟沿爬了上去,抱起百灵,边走边温柔地问:“想爹了不?” 小百灵天真地点了点头,抱着那人在脸上亲了一口。 庄纪川尬尴地跟在后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刚好,郭文姬背着一捆干柴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他站院子里发呆,就问道:“纪川,发什么愣?” 庄纪川指了指堂屋,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哥来了。” 郭文姬赶忙放下柴禾,进了堂屋,然后传来一阵说话。庄纪川赶紧抱起柴禾放到锅边上,顺手拿起扫帚胡乱扫起院子来,浑然不管院子里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郭文姬叫道:“纪川,你进来吧!” 庄纪川整个头嗡嗡的,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进屋靠着门框不好意思看那人。 “愣小子,摸到枪害怕了吧?怕我打死你?”那人坐在椅子上,派头十足。 庄纪川答道:“就是觉得错打了你,过意不去,俺从来没听她们提过你,确实是没反应过来,这里人烟稀少,俺以为你是坏人呢!” 郭文姬在一旁幸灾乐祸揶揄道:“嘿嘿!殷大区长也有今天啊!让你不来看俺娘俩,确实该揍。哦!纪川,这是你姐夫,你不用怕他有枪。他以前叫殷茂德,现在叫殷华平。你不是最恨日本鬼子和汉奸嘛!他是专门打鬼子汉奸的。” 庄纪川眼前一亮,兴奋地问道:“殷华平~~~~?那可是日本鬼子悬赏三百两黄金要捉拿的人!去年一条枪独闯龙潭,活捉苏海如,收复微山岛。咱们那谁不知道这个大名?” 殷华平坐在椅子上得意地笑起来:“你知道的不少啊!对,我就是殷华平,不过什么独闯龙潭,那都是胡说八道,收复微山岛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了的。” “可找到干正事的了,自从俺二哥的摊子让二鬼子砸了,俺就想找队伍打汉奸,但是碰见的不是骗子就是混子,没想到在这碰到正规军了!”庄纪川激动得几乎要在屋里跳起来。 “正规军都在山里呢!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多,咱鲁西南有个苏鲁抗日义勇队,隶属于八路军一一五师,义勇队平时都是分散在各地,像运北的鲁南铁道队,运南的铁路飞行队,运河两岸的运河支队,龙门山的龙门大队,微山湖的微湖大队,湖西的沛滕大队,还有我这里的县大队,我属于滕八区,主要在郗山,塘湖,韩庄,微山岛一带活动,滕八区只是沛滕边县九个区之一。所以我们还算不上正规军,是接近正规军的地方武装。主要采取游击战的方式进行敌后袭扰。这个事得给你讲清楚。”殷华平以前是老师,讲课都是一套一套的。 “姐夫,俺要跟你打汉奸。” “你想来的话,可以试试,我的通讯员郝景先是我的学生,你正好和他搭档,做我的警卫员吧!” “好啊!好啊!那什么时候能给我发棵枪?”庄纪川欢呼起来。 殷华平似乎默认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舅子,正色道:“枪不能随便就给你,你得经过考验,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了,这次陪你姐过两天,我走的时候,跟我去微山岛吧!年轻人,应该多闯闯。” 庄纪川一声欢呼,抱起百灵就往天上扔去,整个屋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第七十一章 天降神枪 微山岛杨村南边的树林里,远远就能听到“嘡嘡”的枪声。郝景先不停地叫唤:“你省着点打,这些子弹金贵着呢!”边说边跑到一棵半腰用石灰画着白圈的大树下,看完惊呼道:“纪川,你这也太神了吧!枪枪命中。” 殷华平在黑风口就喜欢上这个个子高高的青年,在下山的时候,直接把庄纪川带到了微山岛,并把他交给了郝景先训练。庄纪川似乎对枪械有着天生的掌控力,因他高大健壮,略显笨重后坐力巨大的盒子枪,在他手里变成了温顺的小猫,基本上是如臂指使,指哪打哪。 殷华平高兴的不得了,觉得凭空捡了个宝回来。而庄纪川则是天天缠着郝景先,要玩他的盒子枪。弄得郝景先不胜其烦,但是看到他的枪法,又不由感叹这小子是天纵奇才,所以每次庄纪川找他,他都忍住滴血的心陪着他打枪。 在庄纪川眼里,微山岛暂时是平静的。他并不知道,津浦铁路两侧和运河两岸在这个冬天却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枣庄与台儿庄,贾汪的日军联合起来,在结束了对鲁南、鲁中山区大扫荡之后,开始对运河南北地区进行扫荡和蚕食,运河支队在队长孙伯龙的率领下,同苏鲁支队、峄县大队密切配合,机动灵活地不断袭击敌人,使日军日夜不宁。 但是,在连续多次大规模的反扫荡中,游击队的损耗也很大,一一五师师部在十二月初命令运河支队,除留下五、八中队在运河两岸坚持活动外,都进入抱犊崮山区进行休整。 主力进山后,日军对运河两岸进行更加疯狂的清乡扫荡,抗日环境日趋恶化。 峄县大队的孙茂墀去年被打垮之后,又东山再起,当了古邵区的伪区长兼警备大队长。 阴平的孙景义被俘投敌,被日军委任为周营区的伪区长。 之后南石沟、上辛庄、老和尚寺、牛山后、种庄、南常、多义沟、圩子、金寺、坊上、马兰屯、白山西、二里沟、东西于沟等数十个村镇,都先后被安插了据点。运河沿岸所有大小渡口,都修筑了碉堡。这样,运河南北地区全部伪化了。 此时已升任鲁南军区副司令的孙伯龙心急如焚,要求重新出山,夺回运河两岸。获得一一五师师部允许之后,孙伯龙迅速出动,与朱道南,邵剑秋指挥队伍连战连捷,接连取得了周营、新闸子、六里石等战斗的胜利,重新开辟了黄邱山套抗日根据地,在黄邱、旺庄、新河建立了三个新的游击区。 1941年12月24日,鲁南铁道队大队长洪振海在黄埠庄战役中壮烈牺牲。铁道队群龙无首,情绪低迷。津浦铁路沿线失去了牵制临城日军的支点。 台儿庄的大鬼子斋藤次郎不甘落后,发动各地的伪军寻找孙伯龙的下落,1942年1月2日,斋藤在孙茂樨的协助下,侦知孙伯龙在离涧头集不远的毛楼活动,当即带领一千多混合军迅速包围了毛楼,孙伯龙突围失败,壮烈牺牲。 随后日伪军为巩固后方,摧毁抗日根据地,聚歼八路军有生力量,在山东推行第四、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进一步实施军事打击、政治欺骗、经济破坏、文化麻痹、特务统治相结合的所谓“总体战”。 在军事上综合运用了“铁壁合围”,“梳篦式扫荡”、“分进合击”、“突然奔袭”直至“拉网合围”的扫荡战。对鲁南地区继续蚕食封锁,增设据点400余处,平均每12个村庄就有一个据点。抱犊崮根据地的东南地区,仅剩下十余个村庄,形成“南北十余里,东西一线连”的局面。 1月中旬,日军和韩庄、古邵、涧头集、薛庄等地的伪军倾巢出动,占据了黄邱山套东侧的中心区—旺庄,紧急征用一千余名劳力,在两天一夜之内构筑起有碉堡、壕沟、鹿砦工事的据点。 敌人中心突破的一招,如果得逞,运河以南的地区,将可能全部变为敌占区,给运河支队在这一带继续坚持斗争造成不堪设想的困难。 张光中与朱道南决定针锋相对,集中在微山湖周围活动的主力部队,对敌实施反包围,进行反蚕食、反清乡、反强化治安的斗争。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传统祭灶王爷的日子,过了二十三就算进入年关了。 杨村殷华平家,堂屋里站满了人,除了殷华平,还有沛滕边县县高官王洪磊,运河支队大队长邵剑秋,运河支队一中队队长邵子真,铁道队政委杜季伟,副大队长王志胜,峄县支队大队长褚雅青,微湖大队大队长张新华。 堂屋的桌上摆了两张画像,分别是鲁南铁道队大队长洪振海,原运河支队大队长,鲁南军区副总司令孙伯龙。 众人神情肃穆,在邵剑秋和王洪磊的主持下,向两位牺牲的大队长鞠躬致敬,并约定以微山岛为休整补给基地,运河支队与峄县大队配合外援鲁南分区沂河支队直插黄丘套,夺回旺庄;铁道队袭扰津浦铁路滕县至韩庄段,将岩下与松尾牢牢按在临城;微湖大队牵制夏镇,柏山守军;滕八区则负责微山岛,韩庄一线的策应。众队伍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准备对日伪实施反包围,夺回战场主动权。 庄纪川已经挎上了盒子枪,直挺挺地与郝景先站在堂屋门两侧,他并不认识孙伯龙,洪振海,但是他知道,自他离开黑风口那天开始,他已经踏上了一条光荣而又危险的路,他再也不要逆来顺受,他有了武器,他要与这个院子里面的人一样,为了尊严去战斗,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一个同样年轻的人突然走上前来:“六叔,你怎么也在这啊?” 庄纪川定睛一看,竟然是庄村家西的林登海,不禁高兴万分:“登海?你也是游击队的?好几年没见了吧!差点没认出来。” “是啊!俺这几年一直在运河支队,跟着褚哥当通讯员。”林登海兴奋地说着,手指了指屋里的褚雅青。 庄纪川不无惭愧地说道:“俺比不上你,前几天才加入区大队,准备跟着殷老师打汉奸。”他在私下还是叫殷华平姐夫,在公开场合随着郝景先叫老师。 林登海个子矮,够不着庄纪川的肩膀,只能用力地拍着他的胳膊,笑着说:“那咱一起打鬼子,杀汉奸。” 庄纪川好奇地问道:“你杀过几个日本鬼子?” 林登海骄傲地昂起头:“六叔,俺也算是老兵了,打了不少仗,十个八个有了吧!”说罢,得意地笑了起来。 庄纪川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林登海看他没什么经验,急忙提醒道:“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六叔,可不能逞能啊!你和郝景先是殷区长的警卫和通讯员,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领导安全。” 庄纪川神游天外,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堂屋的会议已经结束,林登海看到褚雅青走了出来,顾不上和庄纪川说话,慌忙跟着褚雅青回了吕蒙村。 第七十二章 尖兵出击 “林子,旺庄让鬼子占了十来天了,如果抢不回来,咱们运南地区就丢了,峄县也不牢靠,到时候,只剩微山岛这一个地方,很容易被一锅端,刚才开会定下来了,咱要和邵队长一起去打旺庄,朱政委还请了沂河支队和柳泉支队来帮忙。 你去过黄丘套,对那里比较熟悉,侦察的任务交给你,你直接去黄邱找二支队七中队长褚思惠,他会给你分配任务。” “褚老大可厉害呢!前两天雪夜偷袭台儿庄火车站,把鬼子打得直叫他‘阿叔’。哈哈!我正好去黄邱讹他点日本罐头吃。” 褚雅青照着林登海的屁股就是一脚:“你就知道吃,带点干粮赶紧去,队上准备大年初一干他娘的,把旺庄抢回来,大年三十队伍会在黄邱集合,别耽误了事。” 第二天中午,黄邱山套一个偏僻的角落,船工刘玉堂的家里,两个人正围着火盆烤火,其中一个是匆忙从微山岛赶来的林登海,只见他端着白色的罐头盒,直接上手从里面捏出大块的牛肉,狼吞虎咽地吃着。 正面一个四十多岁,四方大脸的中年人笑着说:“你是饿狼托生的?不怕噎死你,台儿庄的鬼子穷的要死,存的都是些难吃的日本玩意。就搜出来两个牛肉罐头,这个罐头叫什么‘胜利大和煮’,日本鬼子内部都得抢。今天让你小子占了便宜。” 此人正是褚思惠,今年46岁,台儿庄人,二十年代曾经与孙斌全一起参与地下工作,后与褚雅青相识,共同参与反对“红枪会”的斗争,在1939年运河支队成立的时候,加入运河支队,任第二支队七中队队长至今。因年龄比较大,小队员都昵称他为“褚老大”。 林登海舔着手上的汤汁,一脸的意犹未尽:“褚老大,你那还有一罐,要不一起吃了?” 褚思惠伸腿踢了他一脚:“做梦!赶紧洗洗手,换身衣裳去旺庄,咱们原来在旺庄的基点情况不明,需要见机行事。 天皮,灶老爷和香都给你准备好了。旺庄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一个人也搞不过来,我让褚庆福去侦察前马和后赵,你重点搞旺庄。这次打旺庄,你要是能给我搞把东洋刀,我就把剩下那一罐牛肉给你吃。” 林登海一听,来了精神,到屋门后面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手洗了,去检查起早就准备好的那一担子香。 过年是必须要烧香的,虔诚的人家,初一十五都要给家里请的神仙上香,祖先的祠堂里,香更是必不可少。 每当临近年关,人们就会看到挑着香的人走街串巷,嘴里吆喝着:“请香喽!”家家户户的主妇听到吆喝,就会出来请上几柱大香,再配上几捆小香。卖香的会顺口问一句:“请天皮,灶老爷了么?”然后拿出一摞木刻板彩色印刷的纸,其中所谓的“天皮”上面写着“天地万物十方真宰”,应该就是玉皇大帝了吧!而灶王爷的像要大一点,两边写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 玉皇大帝的像要贴到堂屋右上方的墙上,而灶王爷则贴到锅屋的风箱或者锅台后面的墙上,早晚三柱香,从初一到十五不能间断。后来鲁西南的人们都不在腊月二十三祭灶神了,而是统一在年三十的中午将玉皇大帝和灶王爷一起贴上。所以,虽然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四,林登海的挑子里有“灶老爷”也不算太晚。 且说林登海挑着香,爬上黄邱山套东南一座名叫黄山的小山,在山腰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藏在一棵小松树后面朝东南望去,整个旺庄区域一览无余,旺庄是由前马家,旺庄,后赵家和北面背靠黄山的腰黄村组成。 林登海远远看过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四个庄子自他脚下的腰黄村开始,与前马家,后赵家都已建起碉堡,中心位置的旺庄被壕沟圈了起来,壕沟连着地势上难逾越的天然屏障,三个外围村子的必经之路上,摆满了鹿砦,拱卫着旺庄,每个庄子的碉堡都在射程之内遥遥相望,一个村受到攻击,其他三个村都可以及时支援,看起来不太好打。 林登海皱起来眉头,心里想道:“怪不得朱政委请了外援,估计整个旺庄得有一个营的兵力驻守,日本鬼子人少,按照惯例,旺庄应该有一个小队,大约五十多鬼子,会有至少三门手炮,三挺机枪。但是既然鬼子重视旺庄,说不定会有特殊安排,得好好探查一番。” 他从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台儿庄版的良民证,挑着担子,径直往脚下的腰黄村走去。 林登海轻易地就穿过了腰黄村西北的哨卡,这里紧靠黄山,守卫偏薄弱,仅有几个保安团的人把守。哨卡的人让林登海通过的时候还不忘嘲笑他一番:“都什么时候了还请香?该买的早就买完了,我觉得你这挑子香卖不出去。” 林登海陪笑说道:“家里没有钱过年,从涧头集贩了一挑子,赚点油钱。” 那个守卫看他可怜,也没有难为他,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就将他放了进去。 “请香喽~~请香喽!” 林登海扯着嗓子沿着腰黄村的村路吆喝起来。 不出所料,整个腰黄村家家关门闭户,哪里有过年的气氛? “或许百姓都逃难去了吧!”他心里寻思。 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搭理,奇怪的是,除了村头的两座碉堡上隐约有人影,也没有看到一个二鬼子。 林登海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没锁门的院子大概有六七个。当即,挑着挑子,捡最近的一家闯了进去,刚进去大门,就听堂屋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噼里啪啦”打麻将的声音。 他站在院子中央喊道:“家里请香吗?” 堂屋门被打开了,一个马脸叼着烟走了出来,看是个半大小子在卖香,挥了挥手说道:“赶紧滚!别耽误你爹赢钱!” 林登海从打开的屋门向里扫了一眼,里面烟雾缭绕,感觉有十来个人,都是保安团服色。他不敢多言,挑起挑子就跑了出来。 连走了四座院子,都是一样的待遇,到第五个院子里碰到了一个浑人,那人正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棵秃树下面,看到林登海进来,没等他说话,朝他挥手道:“赶紧走吧!这个庄上的人都跑了,没人请香,俺都是临时从古邵过来的,年都捞不着过了。” 林登海点点头说道:“大哥,这个香卖不出去怎么办呀?家里都没钱过年了。” 那人看他穿得破破烂烂,可能有些于心不忍,指点他道:“旺庄和后赵家还有庄户没跑,那边可能能卖,前马家就别去了,跟这边一样。” “大哥,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眼看要过年了,没吃没喝的。” “嗨!谁愿意蹲这个破地?日本人觉得旺庄重要,斋藤太君把涧头集的副手寅次郎派过来守旺庄,俺们都是给他当炮灰的。” “那你们人不少啊,那几个庄子都是你们一起的?” “孙茂樨哪有那么多人?再说了,这狗日的是叛变过来的,还看不起俺这些二鬼子,谁理他啊!前马家是张来余的人,后赵家是龙希贞的人,旺庄里面是日本人。不过你个卖香的,他们也不会难为你。”这人看起来也没什么脑子,嘴还大,如竹筒倒豆子般,把旺庄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王大头,你干什么呢?赶紧回来继续,争取把你媳妇给赢回去!”一个歪戴着帽子的人在门口喊道。 这个叫王大头的慌忙进去了。 林登海内心大喜,不费功夫得到这么多情报,当即乐颠颠地挑起挑子,出了门,直奔中心区域的旺庄而去。 第七十三章 夜探旺庄 旺庄的守备比腰黄可是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在通往旺庄的路上就有两道哨卡,第一道是保安团,第二道则是鬼子。林登海顺利通过第一道哨卡之后,被第二道的鬼子拦了下来。 “什么的干活?”一个鬼子上前喝道。 林登海放下挑子,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太君,香!给神仙烧香的干活!过年拜神的!” 这时,一个挎着王八盒子,三十来岁的鬼子走了过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但是看表情,这货很高兴的样子。林登海一句没听懂,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 “王八盒子”上前仔细地翻着挑子里面的香,前面那个鬼子上来搜他的身,检查的很仔细,连大棉鞋都要脱掉,翻开鞋垫看看。 那鬼子查完之后,边比划边说:“我的,要的。”并招手让林登海跟着往旺庄里走。 过了哨卡,两个身背长枪的鬼子跟了上来,看起来是这个“王八盒子”的卫兵。林登海心道:“奶奶的,这家伙不会就是涧头集的那个寅次郎吧!” 进了旺庄,他悄悄观察起村子来,说是村子,其实,旺庄就是个镇,村头有个很气派的大石牌坊,上面刻了两个大字—旺庄。 中间一条大路,路上铺了砂焦猴子,经过车轮的反复碾轧,早已经碎成粉末,这样铺就的泥路,下雨天就不会黏鞋了。路两旁跟普通的市镇一样,都是一些商铺,商铺的背后,就是村里的住户。在镇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关帝庙,鬼子指挥所应该就在那里。 林登海心里打起了小鼓,这“王八盒子”的心情不太好把握,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断提醒自己,要沉着应对。 关帝庙的东南角新建了一个炮楼,高度与庙的屋脊平齐,已经超过了镇上的所有建筑,估计视野非常开阔,上面架了挺机枪,看不清是什么型号。院子中央有个石香炉,里面残留的香灰早已没有一点点香火气。 关帝庙并不是很高大,仅仅比普通的民房高一点点而已,正中立着关公的像,前面摆了个供桌。林登海站在石香炉的右侧,隐约看到西间摆满了乌黑发亮的武器。他怕鬼子起疑,将挑子放在石香炉前,对着前面的“王八盒子”不伦不类地说道:“太君,中日亲善大大的,有关老爷保佑,太君一定武运长久,天皇陛下健康长寿!” 那鬼子抚摸着南部十四式手枪的王八壳,一声不响,直直地盯着林登海看了半天,寒冷的冬天,林登海背后汗湿了一片,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王八盒子”扭头看了一下殿里关帝爷的神像,可能觉得公然在关帝爷面前抢劫不太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多少钱?” 林登海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慌忙躬起腰,讨好地说道:“太君,中日亲善的有,不要钱,太君觉得好,我常年给送。” 那鬼子才点了点头:“吆西!你的良民大大的!” 他并没有让林登海将挑子挑进大殿,而是示意两个士兵搬了进去,香的数量不少,摞满了大半个供桌。 林登海不禁有些后怕,刚才如果多走一步,恐怕他的小命就交待在这了。 不一会,一个士兵将挑子递了出来,他接过挑子,向“王八盒子”鞠了一躬,鞠的狠了,头上的毡帽都掉到了地上,惹得三个鬼子“哈哈”大笑起来。 林登海捡起毡帽,冲三个鬼子说道:“太君,俺要去后赵家跟订好货的主顾说一声,香让皇军征用了,回头再给他们送,不能让他们等急了。” 说罢,将两个空筐摞起来,用扁担串起来,系紧麻绳,扁担一挑,将筐背起来,转身出了关帝庙,顺着路向东南走去。 日头西坠,眼看天就要黑了。 “旺庄这趟算是白跑了,多少手炮,多少机枪,多少人,都没弄清,还赔了一挑子香。”林登海正自懊恼,忽然一阵风吹来,背后的筐里掉出一叠天皮,灶王爷,被风一吹,刮得满街都是。他慌忙放下扁担,嘴里叫骂着追着去捡,眼看捡得差不多了,一阵妖风,竟然将剩余的彩版纸都刮进了一个杂货铺。 林登海追着纸,一头钻进了杂货铺里,差点踩碎门口的一摞大瓷碗,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借着昏暗的光线,往里一看,确实是个杂货铺,里面锅碗瓢盆摆了一地,一个男人伸着腿半躺在一个竹椅子上,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林登海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大哥,对不住,神像刮进来了,俺拾了就走。” 那男人动了动上半身,似是想坐起来,但是努力了几下,又躺下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家里还没请神呢!我也请一个。” 林登海已经捡起刮到屋里的神像,小心翼翼整理好,拿出两张,上前递给男人。那男人惊叫道:“林子?” 林登海一脸茫然,男人看他对自己并没有印象,便解释道:“我是刘玉堂的兄弟刘玉河,去年你们打仗要用船,人不够,俺哥叫我过去帮忙,当时,你和褚大队长就在我船上哩!” 林登海隐约记得这个事,心道也太巧了吧!他并没有正面回应,看刘玉河的腿不便利,就问道:“刘二哥,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刘玉河牙齿咬得格格响,低声骂道:“龙耀宗和赵二毛这两个畜生,去年秋天,龙希贞派他俩来旺庄抢粮,粮食抢完,又来勒索我,说我私通八路,我稍一反抗,那群畜生就把我的腿打断了,到现在都不能活动。现在这旺庄又让日本鬼子占了,都不知道能活到哪天!” “你知道旺庄有多少鬼子吗?我刚才往关帝庙送香,没看到几个。” “有四十来个吧,在前赵家还有十几个,这旺庄四周都挖上了壕沟,有四个碉堡,大路两头再放几个哨兵,你哪能一下都看全!实际上旺庄就是个空心的,我要是腿脚利索,半夜就摸到关帝庙把那个领头的寅次郎挒死!”刘玉河恨恨地说道。 林登海哪里知道,去年秋天二鬼子来旺庄抢粮,涧头集的鸠山也来了,龙耀宗和赵二毛为了向鸠山卖好,将刘玉河年轻的媳妇抓过去了,刘玉河拼命去救,才被打断了腿。而他的媳妇被鸠山带着士兵轮奸了…… 这事,刘玉河怎么能说出口呢?林登海不知内情,也不敢透露他来旺庄的目的,就安慰了一番。暗暗下定决心,如果龙耀宗和赵二毛在前赵家,除夕那晚,一定干掉这两个龟孙。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悄悄出了旺庄,有了给寅次郎送香的护身符,顺利地穿过东南的哨卡,向前赵家方向走去。估摸着岗哨看不到他的时候,在夜色的掩护下转身穿过麦田折向西行,他早就看好了西南那片杨树林,离鬼子新挖的壕沟大概有一百米远,正好可以观察壕沟里的暗哨。 天边那轮残月早已被乌云遮的无影无踪,除了碉堡里忽明忽暗的灯光,四周什么也看不到,他悄悄绕进了树林,找了一棵不显眼的大树爬了上去。 杨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北风吹来,树枝嘎嘎作响,身后的一棵树上,一只夜猫子“咯咯”地笑了两声,吓得林登海浑身汗毛倒竖,脚一滑,差点掉下去,他赶忙向上爬了几米,找了一个南侧的树杈,将自己的屁股靠了上去,身形正好被树干挡住。天黑黑的,不是近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上边有个人。 林登海定了定神,眼睛死死地盯住两个碉堡中间如黑龙一般的壕沟。过了一会,看到壕沟一处有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他心中暗自数数,在数到一百下的时候,火星没了,又过了一会,壕沟的另一处,也亮起了火星。 这样熬了一个时辰,他发现了两个固定哨,一个流动哨,两个固定哨相隔一百五十米,分别离壕沟两头的碉堡一百五十米,中间的流动哨会在固定哨之间来回巡逻。 “奶奶的,这寅次郎还是很警惕的,打这个旺庄,人少了还真不好办。”林登海暗暗骂道。 时间已接近亥时,再无其他发现,林登海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双腿,顺着树干溜了下来。背起扁担,箩筐,悄悄绕到前赵家西边的一处秫秸泉,打了个洞,钻了进去。 第七十四章 油条刺客 天亮时分,林登海从洞里钻了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和高粱秸子的碎片,不停地踢着僵硬的双腿。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他站到沟边撒了泡尿,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昨天吃完褚思惠的罐头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前赵家的上空飘起了清晨的炊烟,伴随着寒冬的晨雾,使得村庄在视野里虚无了起来。前赵家向北通往旺庄的路口,有个粥铺,勤劳的摊主早已烧好了粥,正在锅边炸油条。林登海觉得更饿了,他赶忙挑起扁担,往粥铺走去。 粥铺里还没有人,他找了个空地,放下扁担和筐,看到炉子边的铁筐里码了一堆油条,很是奇怪,这年头油条虽然不贵,但是普通百姓也不舍得天天吃。这前赵家的人都这么有钱吗? 他走到铁筐边正准备掏钱。谁知那摊主白了他一眼:“别动!这都是给皇军的,你不能动。” 林登海陪笑道:“大哥,饿了一天了,先给俺两根呗!钱又不少你的,你这锅里还有,一会不就炸出来了。” 摊主不耐烦地说道:“一边去,谁耐烦招呼你这些贩子?耽误了皇军的早饭,你能担待得起吗?” 林登海压住心里的怒火,大拇指一摇,指着自己那两个空荡荡藤筐笑道:“老哥,知道俺是干啥的不?俺是专门给寅次郎太君送香的,不信你去旺庄关老爷庙里去看看去。” 那摊主眼神一瞥,看见了藤筐里那摞神像,犹豫了一下,让林登海拿了两根油条,但嘴里仍旧骂骂咧咧:“俺过年这几天专门给皇军和皇协军炸油条哩!一般人不伺候,看在你给太君送香的份上,卖给你两根。” 林登海奇道:“俺送香是为了保平安,是不敢找皇军要钱的,一年也就送个一两次,还能凑合过,你天天弄这么多油条,那可要赔死了。” 那摊主阴沉沉地说道:“你知道个屁!这个摊子是赵二毛安排的,俺从北许阳过来送了礼才让俺干的,今天是第一天出摊。” 林登海故作惊讶:“赵二毛队长?他不是在涧头集吗?” 店主不耐烦起来:“吃完赶紧走,问那么多干什么?” 林登海看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便不再多问,拿起油条,坐到藤筐边的一块石头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观察这个摊子。 油锅支在一个汽油桶改装的炉子上,右边是一个沥油的铁筐,里面堆满了油条,左边是一扇大案板,用两个高凳子支起来,案板边上放着发好的面,靠近炉子边是黑色的煤筐,案板下面中间放了个木箱,像极了装手榴弹的箱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新的炉子,新的案板,新的锅。但是,棚子里面却只是胡乱地摆了几个石头充作凳子,这人也没有个帮手,自己闷头切面,下锅,用一双超长的筷子翻动着锅里的油条。棚子外放着一辆平车,估计家伙什都是用这车拉过来的。 林登海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头绪。吃完油条,跟摊主打了个招呼,从煤筐里挑出一根碳条,便进了前赵家庄。他净琢磨事了,忘了给钱,而那个摊主竟然也忘了要。 通过前赵家的岗哨后,挨家挨户转起来,或许这前赵家是赵二毛的老家,赵二毛在外面作恶多端,但是对本村的人还算厚道,所以村民并没有逃跑,都安稳地准备过年的东西。由于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五,基本上已经没人请香了,林登海跑了半个庄子,一个订单都没有拿到。 前赵家不像腰黄那样,保安团的人都盘踞在庄户家里,他找面善的村民打听了一下,原来,赵二毛将一个连的人都放在了村头炮楼和他家周围,家里还住了一个小队的鬼子,据说是因为旺庄的粮食不够,专门分过来让赵二毛伺候的。 赵二毛家在前赵家东南角,紧靠着炮楼。林登海挑着扁担沿着村路向东南走去。不经意回头远远地看到,那个炸油条的正拉着板车从北面缓缓向他走过来,他突然想起,还没给油条钱,便站在路边等他过来。 待那人走到近前,他说道:“老哥,刚才忘了给钱了。” 谁知,那人脸色煞白,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搭话,直直地走了过去。林登海朝车上端详了一下,车上一个很大的筐,上面盖了白色的布,里面应该是炸好的油条,车尾是那个像极了装手榴弹的箱子,看起来应该很重,将车子压得前面撅了起来。 林登海心道:“怪哉!肯定有事。”便悄悄尾随着那人往村东南走。 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个非常气派的高门富户的院子,周围站满了保安团服色的人,估计这就是赵二毛家了吧!那人跟门口的哨兵打了个招呼,拉着板车就进去了,消失在林登海的视线里。 外面的兵看到有饭吃,都一窝蜂地从大门涌了进去,一时间,林登海只能通过大门隐约看到赵二毛的院子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突然,院里闪了一道光,他本能地蹲到了地上,一声轰鸣传来,震得四周的矮墙“簌簌”掉土。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手榴弹的爆炸声。 抬起头看去,院子里乱了营,有人往外跑,有人在大喊抓人。接着又是一连串手榴弹的爆炸,把赵二毛家的门楼都炸塌了半边。 林登海赶忙找了个院子,跑了进去,从门缝里继续观察动向,手榴弹的硝烟逐渐散去,他隐隐听到日本鬼子的吆喝:“八喀亚咯!”中间夹杂着中国人的声音:“赵队长给炸死了!” 还有人喊道:“这人是北许阳的刘家旺,八成是给他哥报仇的。” 林登海当即了然,三个月前,龙希贞让赵二毛去北许阳抢粮,碰到一个老太说话很硬气,赵二毛的人看这个老东西这么横,上去揍了老太一顿,不料,力气使大了,把老太打死了。 赵二毛一不做二不休,顺道去抄了老太的家,又纵容下属强奸了老太的儿媳妇,把她家里能抢的东西都抢走了,当他们乐滋滋地离开北许阳,回涧头集的时候,一队人莫名其妙地冲了上来,不由分说,上来就打。 原来,那个老太是韩庄保安团中队长刘喜旺的亲娘。刘喜旺是韩庄保安团大队长张来余的表弟,平时也是横行惯了的主。刚才他们一进家,刘喜旺媳妇就哭诉了被奸污的经过。刘喜旺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即火冒三丈,立刻和张来余荷枪实弹地带着人马追了过来。 赵二毛知道闯了大祸,想让龙希贞过去跟张来余解释是误会,龙希贞一看对面杀气腾腾,直接撇下赵二毛撒丫子跑了。 赵二毛只得就地找了个乱坟圈子,硬着头皮摆开了阵势,并不断向对面喊话,告诉刘喜旺是个误会。 刘喜旺哪里听得进去,一心要给他娘报仇,给他媳妇出气,两方“乒乓乓乓”在野地里打了起来,涧头集的人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是对面的人像疯狗一样围上来,也不得不凭借着坟头的掩护,与刘喜旺对射。 那边刘喜旺七窍生烟,早已失去了理智,誓要杀死赵二毛,不顾一切地往坟圈子里冲,结果一不小心被打死了。 这下子,张来余也急了,招呼韩庄的保安团机枪手榴弹,像下雨般往赵二毛的阵地甩过去。 两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停火。 鸠山本来正在涧头集闲得蛋疼,看到龙希贞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说张来余无缘无故打了他的埋伏,赶忙跑过来调停,等双方停战一看,两边保安团已经死了八九十个,还搭进去十几个鬼子,气得鸠山把张来余和龙希贞捆起来狠狠揍了一顿。 张来余一开始不肯吃这个亏,但是,有鬼子在那压着,也没办法,后来经过峄县县长王徽文调停,龙希贞赔了他一个连的装备,他才勉强答应不再追究,此事才得以了结。 这件事,在涧头集的餐桌上被当作笑料议论了好久,但是赵二毛可就惨了,出门的时候带着大批的护卫,也不敢到处乱窜了,基本上除了去涧头集,就是藏在自己炮楼下的家里,生怕被人打了黑枪。 没想到,刘喜旺的弟弟今天独闯赵二毛家,还是把他给炸死了。 林登海一大早看了一出好戏,心情相当愉快。 “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林登海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回头往院子里看去,一个敦实的年轻人正挑着一筐豆腐站在院子中央,豆腐已经卖了一大半,挑子的另一头放着一桶喂猪的豆腐渣。应该是这家人刚买完他的豆腐。他顿时笑了起来:“褚庆福,你这家伙怎么才来,你这个懒熊!” 褚庆福小眼眨巴眨巴,问道:“赵二毛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登海向堂屋的方向瞟了瞟,没有搭话。 褚庆福知道林登海向来谨慎,便不再开玩笑,低声说道:“外面现在还乱着,过一会肯定会全庄子搜查刺客同党。就算咱们不是,被抓到了也麻烦,得趁乱赶紧走。” 林登海点点头,褚庆福接着说道:“北边有条胡同,我们分头出去,沿着胡同往东走,出了庄就是麦地。” 林登海转身拽开大门,扫了一眼赵二毛家的断壁残垣和周围乱哄哄的人。头也不回地往北边那个小胡同走去。 第七十五章 军刀与罐头 大年初二 黄丘套 船工刘玉堂的家里,过年的鞭炮屑还摊在院子中央,堂屋供桌上香炉里点着香,屋里弥漫着香特有的味道。林登海拿着一把东洋刀,得意地对褚思惠说道:“褚老大,刀我给你弄来了,赶紧把那个罐头给我吧!” 站在一旁的褚庆福,眼睛顿时闪出了亮光:“什么罐头?” 褚思惠高兴地接过东洋刀,轻轻抚摸着鲨鱼皮的刀鞘,细细观察起来。这把刀刀柄是铝制的,涂有装饰的金漆,刀柄上缠覆的鱼皮为银灰色,柄系与兜金为茶色,刀柄上的装饰物目贯则是金色,切羽等配件为黄铜制。切羽设在刀镡的两侧,起到减缓刀镡与刀柄的摩擦作用,铝制刀柄的鞘尾有铁蹄形金属片,使得刀看起来更加美观。 褚思惠嘴里叹道:“这小日本的刀是真好哇!这应该是日本陆军的九五式曹长刀,看样式至少是民国二十八年之前的了,做得真精细!这两年小日本物资紧缺,连军刀的配置都缩水了。” 说着话,“刷”一声,将钢刀抽了出来,刀身泛着青光,刀刃处有隐隐的血痕。褚思惠看着带有血痕的刀刃,不禁悲从心起,恨恨地说道:“这帮龟孙,这是杀了多少中国人,才留下这么深的血痕?我要用这把刀杀光那些小日本,一刀一刀地把这些血都还回去,不然出不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林登海和褚庆福本来兴致勃勃地等褚思惠拿出那个牛肉罐头,听到他的话语,顿时没了吃罐头的兴致,两人收起笑容和年轻人那种企盼的眼神,立在一边默默无言。 旁边的褚雅青说话了:“老大,杀鬼子是咱大家伙都要干的事,大年三十夜里,就杀得很过瘾嘛!嘿嘿!我觉得你还是先兑现诺言比较重要。” 褚思惠回过神来,将刀送入刀鞘,对着褚雅青说:“是你也想吃罐头吧!” 褚雅青厚着老脸笑道:“我年二十八来到黄邱,林子就一直给我念叨,让我安排他打旺庄,说要去抢寅次郎的东洋刀,我就很奇怪,问了才知道他要换你的什么‘关东大和煮’,俺早就想尝尝啦!” 林登海一看势头不妙,慌忙跟褚思惠说:“褚老大,那可是我辛苦卖命换来的,你得给我。” 褚思惠答道:“没心烦了!马上给你拿。” 谁知,这老家伙从炕头上掏摸了半天,拿出来罐头,“咔嚓”一下就打开了,伸手捏了块牛肉放进了自己嘴里。边吃边感叹:“这关东大和煮确实好吃,怪不得小日本自己都要抢。” 几个人生怕自己吃不到,一起拥上来,眨眼之间,一盒罐头就变成了个空盒子,连汤都没剩。再看几个人手上汁水淋漓,眼神里尽是意犹未尽。几人面面相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登海笑道:“褚老大,你不厚道!以后不和你玩了,这罐头,俺自己去抢。” 褚雅青擦了擦手,向林登海竖起大拇指,正色道:“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去抢小日本是正道。这罐头也吃完了,闹归闹,我还是要把正事说一下。” 几人慌忙擦干净手,整理仪容,纷纷坐到火盆边的马扎子上。 褚雅青说道:“年三十这一仗打得好,把前马家和旺庄的鬼子一锅端了,林子干掉了寅次郎,拿到了他的指挥刀。我们还杀了龙希贞的侄子龙耀宗。这次能拿下旺庄,林子和庆福前期的侦察起了很大的作用。加上你俩一个打旺庄,一个打前马,都是冲在最前头,邵队长认为你俩应该算头功。 不过,现在还不是奖励你们的时候,这次灭旺庄的鬼子,沂河支队出了大力,王守拙队长已经带着队伍回沂南了。咱们二大队九中队指导员张茂文在张塘阻击溃散敌军的时候牺牲了,辛辛苦苦打下的旺庄,咱们得看住喽!褚老大,邵队长把守旺庄的任务交给你了,旺庄缴获的武器全归你调配,我要带着峄县大队去微山岛与邵队长会合,准备趁势在运北开辟新基点,对日伪进行反包围,杀回峄县,打掉孙茂樨这个叛徒。” 众人刷地站起身来,褚思惠敬了个军礼:“是!坚决完成任务!” 一九四二年的整个正月,津浦铁路沿线和运河两岸,日军和保安团都没有消停,被游击队打的团团转。铁道大队虽然暂时没了大队长,但是在政委杜季伟和副大队长王志胜的带领下,迅速恢复战斗力,配合运河支队在津浦铁路投入破袭战。他们经过周密部署,分五路展开进攻。 第一路由副大队长王志胜带领队员乘夜奔赴枣庄,通过宋邦珍的协助,在火车站夺取敌两辆机车,由曹德清、李云生各开一辆。车到临枣支线中间位置,前面的机车前进一段路后,逆向而行,同时后面的机车也开足马力。二人迅速跳车,使两辆机车相撞,造成车翻路毁。 第二路由中队长孙茂生等人率领70余名队员在临城至韩庄路段扒铁轨,拆枕木,破坏铁路。日军军列行驶到塘湖以北路段时突然出轨,20余节车厢倒在路边,迫敌铁路交通中断数日。 待鬼子修好铁路后,第三路由政委杜季伟带领队员,发动群众,在井亭至官桥路段两则,将敌电线杆锯断近千根,然后将电线送往山里,电线杆分给群众当了劈材。同时徐广田带领队员为第四路,破坏了临城以北的10余里铁路,并运走了铁轨和枕木,使得津浦铁路数日不能通车。 同时,刘金山带领短枪队埋伏在临城外围,等岩下带领宪兵队出城救火的时候,就冲进临城的日本洋行,将洋行里的日籍雇员击毙。 天黑之后,刘金山又带人在临城周围鸣枪,给人的感觉好像大部队要进攻临城了,使得城内的日本商人惊惶失措,如临大敌,纷纷逃到日本兵营躲难。日本商会恼怒不已,派人到济南告岩下守卫无方。搞得岩下焦头烂额,再也不顾上联合斋藤次郎去运北扫荡了。 而此时,那个松尾似乎销声匿迹了,曹德清,徐广田秘密潜伏进临城好几次,都没有找到他那圆滚滚的身影。 津浦铁路两侧打的热火朝天,运河支队再也没有顾忌,一举拿下了龙希贞在涧头集周围布设的十五个据点中的五个,吓得龙希贞和鸠山窝在涧头集的碉堡里,头也不敢露。台儿庄的斋藤次郎也当起了缩头乌龟,整个运河北岸局面迅速好转。四月中旬,正当褚雅青在微山岛磨刀霍霍,准备带人去峄县取孙茂樨的人头的时候,形势却又发生了变化。 第七十六章 山雨欲来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可是今年过了清明已十几天,却一滴雨都没有见到,看天吃饭两千年的老农们,心里不由的担忧起今年的收成来,有见识的人开始暗地里收购粮食,其实就算是往年,春夏交接的时节,都是闹粮荒的时候,哪里又能买到大宗的粮食呢。 庄纪川迈着轻快的大步,走在去往微山岛的路上,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趁近期没有任务,藏好盒子枪,到临城悄悄打探了一番,没发现捉拿庄永璞的任何信息,看到蟠龙河边那座新坟已经长出了杂草,便放心大胆地去黑风口将庄永璞的母亲和庄永来一家悄悄接回了庄村,也没有跟父亲庄永寅透漏任何细节,就离开了家。“修仙大爷”心宽得很,倒是庄纪川的母亲埋怨了好几天,“修仙大爷”也置之不理。 但是,庄纪川在临城侦察的时候,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鬼子兵营里面非常忙碌,来来往往的鬼子兵和车辆很多,一些军车上竟然有成摞的没充气的橡皮艇。还有成排罩着帆布的大炮。 他在临城没有熟人,也不敢多问,但是,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当殷华平听到庄纪川的报告后,预感大事不好,即便他和褚雅青,杜季伟关系不生不熟,毕竟都是抗日战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连忙跑到吕蒙村殷照佩家里找邵子真商量对策。 邵子真正坐在磨盘上与褚雅青研究攻击北许阳,打垮孙茂樨的计划,看到殷华平走进院子,喊道:“五舅,快来,我和雅青准备打北许阳,你看看这个计划怎么样?” 殷华平心急如焚,拍了拍大腿:“子真,来不及了,鬼子可能要打微山岛。” 听到殷华平如此说,邵子真和褚雅青从磨盘上跳了下来,褚雅青问道:“老五,先别慌,哪里得来的消息?鬼子来了干他们就是。” 殷华平答道:“我倒不是慌,庄纪川去临城看到鬼子兵营里有很多橡皮船和大炮,前两天我还听铁道队的曹德清叨叨了两句,说去临城堵了松尾好几次,都没有找到人,我怀疑他是去济南调兵了。别的咱不怕,咱们就是没有重武器,可扛不住他们用大炮轰啊!” 邵子真沉吟半晌,叫来警卫员郑连云,让他安排四中队长孙茂山派人去韩庄,沙沟打探消息。褚雅青似乎有什么想法,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老头挑着剃头挑子急火火地闯了进来,扁担头上的绸带迎风飘舞,却是秦明道。秦明道看邵子真几个人都在,把挑子往地上一扔,跑过来说道:“鬼子可能要打微山岛了,抓紧组织撤离吧!” 邵子真看秦明道跑得满头大汗,忙上来扶他找个板凳坐下:“秦大爷,你先说说情况,鬼子打过来,咱连面都不照就跑,和那些烂煎饼队有什么区别?怕是寒了百姓的心,又伤了队伍的士气。” 秦明道说道:“邵队长,这次不同以往,我见到了小庄,哦!就是那个庄永璞在临城留下的暗线,他说松尾太郎前段时间去了济南,回来的时候,青岛就悄悄运过来500个橡皮艇,30门大炮,济南和兖州突然过来了5000个鬼子,现在都驻扎在临城和枣庄,肯定是要有什么大行动。”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家心里盘算了一下,岛上现在的兵力主要有运河支队一大队四中队100多人,新建的二中队50多人,峄县大队仅有褚雅青留下的40多人,铁道队30多人,微湖大队60多人,滕八区中队30多人。 运河支队和鲁南铁道队武器比较整齐,战斗力较强,但是铁道队刚失去大队长,政委杜季伟与短枪队中队长曹德清,李云生都不在岛上,其他的游击队装备比较差,只有几挺老式的轻机枪和土炮。 这5000鬼子加上枣庄本地驻守的差不多有7000人,如果再加上周边的保安团,人数得超过两万了。如果日本鬼子真是纠集两万人打微山岛,那这个孤岛瞬间就会被撕碎。 邵子真皱起眉头思考着,说道:“这日本鬼子用7000正规军打一个孤岛,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呢! 大家可能不知道,去年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之后,在东南亚势如破竹拿下了吉隆坡,新加坡和越南,尤其是在新加坡,一万鬼子打得九万英军抱头鼠窜,举手投降。随即小鬼子又进军缅甸南部的土瓦、毛淡棉地区。 咱们的国民政府其实也没闲着,杜聿明和戴安澜的远征军已经于今年大年初三开赴缅甸,联合美军去阻击日本鬼子了。 这些在临城集结的鬼子是要南下去东南亚还是来打微山岛,现在并不确定,如果咱们望风而逃那不是成了大笑话,这一冬天反扫荡的努力将会全部白废了,这样怎么对得起那些浴血奋战的战士? 这样子吧!秦大爷,辛苦你一下,再去临城打探打探,如果鬼子有迹象打微山岛,赶紧把消息传过来。 五舅,你去通知王志胜,钟勇飞,张新华他们晚上到吕蒙来开会。雅青,大队长现在正在杨村考核四中队的训练,咱们赶紧过去。” 秦明道和殷华平觉得邵子真说的也有道理,便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第七十七章 误判形势 杨村就在吕蒙村东南,村北有个打谷场,场周围的麦秸垛经过一冬天的风吹雨淋,以及村民掏去烧火,早已经残缺不全,像一个个被狗啃剩下的大馒头。 一群人在副大队长王默卿的带领下正在满头大汗地练习刺杀,邵剑秋与教导员唐绍钦在场边认真地看着。 邵子真走到邵剑秋身边,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邵剑秋背着手看着场内训练的士兵思索了一会。回身对着邵子真,褚雅青,唐绍钦说道:“***游击战的核心精神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不管是运河支队还是铁道大队,微湖大队,保存有生力量才是头等大事。 此事不可大意,虽然鬼子目标尚不明确,但是微山岛是个孤岛,千万不能贪恋这块地皮,我们应该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但是贸然撤退也不好,容易像上次丢岛那样,留给那些二鬼子可趁之机。 如果是这7000鬼子玩真的,雅青和绍钦你俩要当机立断,组织所有队伍立刻化整为零,分散撤退。子真和我必须马上出岛,去黄邱山套组织二支队,三支队所有队员带上重武器,在古邵沿线做好接应你们的准备。” 邵子真说道:“大队长,你先走吧!现在情况还不明朗,孙茂山去韩庄和沙沟打探消息还没回来,我已让俺五舅通知兄弟部队负责人晚上开会商量对策,现在走了不合适。” 邵剑秋点了点头:“那你们一切小心。” 说罢,邵剑秋带着两个乔装的警卫员从岛南面乘船悄然下湖,去古邵备战了。 晚上,吕蒙村运河支队指挥驻地,邵子真,褚雅青,王默卿,唐绍钦,孙茂山,王志胜,张新华,钟勇飞,殷华平以及沛滕边区中队长黄克俭,围着堂屋的八仙桌吵翻了天。 孙茂山没有在韩庄和沙沟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感觉津浦铁路沿线警备比过去森严了一些,判断不出来临城集结的大批鬼子是要南下还是来打微山岛。气得褚雅青大骂孙茂山无用。孙茂山当场就火了,他枪法极佳,向来是邵子真的爱将,邵子真对他的信任也滋长了他的骄狂,从来都是他鼻孔朝天骂别人,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况且是当着邵子真的面!当即把桌子一拍,扬长而去。 邵子真也拉长了脸说道:“老褚,别太过了,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熊吧!” 褚雅青心里一激灵,深知这个节骨眼,团结一心才能抵御外敌,便放下姿态,给邵子真点了支烟:“老邵,一着急没忍住,你来统一指挥吧!” 邵子真的心里焦急万分,顾不上管四中队长孙茂山,将邵剑秋的意见重新给众位队伍领导人说了一遍,并着重讨论撤退方案。 王志胜听完邵子真的话,说了起来:“杜政委不在,我说一下自己的想法,现在关键的问题在于摸不清临城那7000鬼子要干什么,如果真打微山岛,咱们死守这样一个孤岛非常不理智,他们要是从几路包抄过来,咱就得让鬼子一锅端,黄埠庄的教训不能再重演了。我建议,等一天时间看看,鬼子如果过来,必定会过沙沟,咱们派人在那里守着,一有动静马上下湖。” 但是,有人立刻提出了不同意见,微山岛在去年失而复得,靠的是群众的支持,不论是南坝的百姓,还是岛上的群众,都给游击队提供了最大的便利条件,况且,这一年来,游击队并未遵守与殷占鳌达成的供给自足,不动岛上百姓的诺言,开春粮荒的时候,百姓非常热情地为游击队筹粮。如果一枪不发就撤退,就会凉了百姓的心,以后微山岛的百姓就再也不会相信游击队了,好不容易建立的群众基础就全没了。微山岛是大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必须要守,谁不守谁是孬种。 褚雅青挠着头犯了半天难,最终下定决心,“嚯”地站起那黑塔般的身躯说道:“我还是忍不住先说为敬!邵队长,诸位,既然大家觉得进退两难,咱们先做两手准备:今晚各队就回去备战,为防不测,岛上群众和队伍家属连夜下湖或者向湖外转移。 明早各队都派精干的人去沙沟和郗山沿线盯着鬼子的动静,鬼子如果来打微山岛,咱们只阻击,不恋战,让小鬼子见识见识咱游击队的厉害,惩罚一下敌人后就迅速撤退。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听了褚雅青的计划,也觉得比较合适,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邵子真也觉得比较周全,便布置道:“既然大家都赞同,咱们就做个分工,鬼子如果攻岛,必然从韩庄和郗山两个方向开船上来,杨村和吕蒙离渡口最近,东南方向必须重点防御,我和绍钦,默卿带一大队守吕蒙;雅青带领二中队和峄县大队守杨村,滕八区区大队和枪法最好的孙茂山带领四中队在吕蒙和杨村的中间地带设置防线对两村防线进行补充。 岛北也可能是被重点攻击的对象,铁道大队守大官庄、微湖大队守小官庄、滕沛边大队守墓前村一线。总指挥部设在吕蒙,咱们各部须加强与指挥部的联系,及时回报情况,便于统一指挥,统一行动。 大家抓紧连夜回去修筑防御工事,五舅这边比较熟,你去与水上运输队一起动员群众连夜转移。” 第七十八章 血战微山岛(一) 褚雅青心里非常不安地回到杨村,他叫来林登海:“林子,今晚队上修筑东岸防御工事,你就别参与了,早点睡觉,明天一早去韩庄看看张来余的人在干啥,如果鬼子攻岛,必定从韩庄闸放船。要看清楚船只数量,好判断我们是守是撤。” 林登海知道利害:“褚哥,我不睡觉,修工事不能少了我。” 褚雅青此时心事重重,也没有再坚持。 为了不引起对岸注意,岛上所有的行动都摸黑进行,借着天上的星光,隐隐可以看到渡口上的船只往来穿梭,接送离岛的群众和家属。北岸,东岸和南岸的滩头,游击队员忙活着挖工事,垒沙袋。 褚雅青将战斗力较强的二中队放到杨村东面的湖滩上,武器稍差的峄县大队40余人放到了渡口北边的阵地。 林登海在湖滩一个制高点与郭文斋,郑连云一起挖了个机枪巢,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远处的韩庄渡口,他仨准备与二中队的机枪手一起控制烂泥滩一百米外的湖面。 凌晨,湖滩上的工事已经初具规模,阵地上静悄悄的,除了值守的人,都回去睡通铺了。林登海打了个哈欠,突然感觉到有点累了,便蜷到机枪巢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恍惚地看到他和战友穿着整齐的军装,端着崭新的长枪在湖边接受日军的投降,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四年的屈辱,一朝扬眉吐气,所有人都挺起了佝偻许久的腰身,个个精神抖擞,眉开眼笑。 带队投降的正是台儿庄的斋藤次郎,看到平常凶神恶煞的鬼子突然变得低眉顺眼,他和队友都高兴地满脸笑容。 他看到了姥娘正站在岸边的人群里,同样眉开眼笑,目光一直锁定在他身上,充满了慈爱与骄傲。 大家正在喜气洋洋,像看猴子一样看着这群鬼子,突然,鬼子队伍里一个小胡子从怀里偷偷掏出一枚手雷,拔掉引信,狠狠往自己头上磕了一下,向正在受降的褚雅青扔了过去。林登海慌忙大喊道:“褚哥,快躲!” 然而,一切都晚了,他来不及过去,手雷“轰”一声,将褚雅青以及站在他面前的斋藤次郎炸得粉碎。他怒从心起,端起长枪就向那个小胡子扑了过去。 “轰!轰!轰!” 一阵炮声响起,地动山摇,林登海睁开双眼,才发现刚才那可怕的场景只是个梦,他不禁松了口气。 当他定下神,环视机枪巢下面情况的时候,心里大叫一声:不好,鬼子真的攻岛了。对面韩庄渡口的夜空已被炮火照亮,炮弹拖曳着红光,纷纷向微山岛飞来,有的落到了湖滩上,有的落到了水里。炮弹的曳光照耀下,远处湖面上的船只密密麻麻,蓄势待发。 林登海抽出腰里的盒子枪,站起身来向杨村跑去,褚雅青听到炮声,已经带人扛着武器跑过来了。 “褚哥,鬼子真打微山岛了!”林登海气喘吁吁说道。 褚雅青没有理他,对郭文斋和郑起云喊道:“郑连云!让李义泉组织县大队,带着所有的武器,到渡口北阵地做好防守。 郭文斋!让王保楼带二中队所有人到渡口南湖滩阵地来找我,把队上的手榴弹,机枪,子弹全带过来。林子,咱们去后面山坡上看看情况,不用紧张,鬼子刚才打炮是在校正距离,大规模的炮击在后面。” 褚雅青登上小山坡,往东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整个韩庄渡口船桅在灯光的照映下,密密麻麻如森林一般,隐约可以看到岸边熙熙攘攘的身影在往湖里放橡皮艇。 “他奶奶的,日本鬼子这是疯了!”褚雅青自言自语道。 黑暗中,他环视了一圈,吕蒙村与杨村中间的阵地,那里有孙茂山的四中队和殷华平的滕八区,看起来队伍也都进入了防守阵地,西北的大小官庄也都已经进入战斗状态,更详细的情况因为天太黑,看不清。 褚雅青看到王保楼已经进入南湖滩阵地,突然抽出手枪,向小山坡下边跑边喊:“郭文斋!郭文斋!去吕蒙找邵队长,就说鬼子突袭微山岛,预计人数一万人以上,谁带兵,都有什么武器,情况不明。沙沟,柏山,夏镇保安团动向不明。郗山,张阿闸暂无动静,预计鬼子主攻方向是杨村或者吕蒙,杨村阵地已经就绪,坚决将小日本堵在湖里。” 郭文斋听到褚雅青的呼喊,飞速去了。 “林子,这回麻烦了,我担心的事情全都发生了,你嫂子这几天病得厉害,昨晚上让她跟群众转移,她非不走,现在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你马上带她从岛西下湖,那边有刘兆安藏的溜子,越快越好!” 林登海撇起嘴来,一脸不情愿:“褚哥,让郑连云去呗!我跟你一起打鬼子。南边阵地的孙茂山我得替你盯着,不能让他作妖。” “孙茂山虽然匪气重了点,但是他的阵地在吕蒙一大队的前面,跑不了他,况且殷华平也在那个阵地上,不会有问题的。 你们在岛西下湖,从湖西绕道运南,到古邵去找二支队。 郗山和张阿闸暂时还没有动静,这不太正常,只能边打边看了,预计半个时辰之后,鬼子会开始攻击,岛上的队伍会按照昨晚战前部署,阻击一下鬼子,就有序撤退,中午之前肯定就撤离了,打完这一仗,咱们去黄邱褚老大那里会合。快去吧!” 林登海知道,褚雅青把护送袁化坤的任务交给他,是他心头最重要的事情,他必须得完整无缺地把袁化坤送到古邵,至于其他的,都已经顾不上了,林登海向褚雅青庄重地敬了个军礼:“是!保证完成任务!”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登海疾步跑回杨村褚雅青的落脚点,正碰上袁化坤抱了个药箱往外跑,林登海急急说道:“嫂子,鬼子突袭微山岛,马上就要开战了,褚哥让我趁现在还没开打护送你去古邵。” 袁化坤说:“我不能离开你们,我还能为伤员包扎,做些救护工作。” 林登海焦急地说道:“嫂子,这次鬼子太多了,得有接近一万人,根本不能硬拼,大队长准备狙击一下就撤,咱别扯了后腿。” 袁化坤一听,只得扔下药箱,从屋里拿了把手枪,跟着林登海快步向岛西跑去。 二人跑到湖边,林登海刚刚扶着袁化坤上了溜子。张阿闸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随即韩庄渡口的炮声也加入进了进来,微山岛火光片片,迅速坠入人间地狱。 第七十九章 血战微山岛(二) 1942年4月24日凌晨四点,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初十 张阿闸上日军的大炮不断地把炮弹泄向微山岛。拉开了鬼子进攻的序幕, 三十门大炮轮番轰炸着这座孤岛,炸得碎石纷飞,湖水四溅。 褚雅青不放心,顶着炮火到渡口南面湖滩上检查了二中队的临战情况后,又回到渡口北的湖涯边县大队部的阵地。由于峄县大队去年刚刚成立,运河支队一大队二支队也是刚刚补充上来的新人,大家没有经历过大战,不禁脸上都挂着些许紧张。 褚雅青趁炮火的间隙,在阵地上高呼:“同志们!咱们参加游击队就是为了打鬼子,杀汉奸,现在鬼子送到嘴边了,不咬掉他们几块肉,咱们没脸回去跟爹娘交待!队上下了命令,要求大家顶住进攻,把狗日的小日本鬼子消灭在微山湖里。咱们不恋战,打退鬼子几波进攻,让他们看看游击队是不好惹的。战斗胜利后立即赶回运南。” 队员听到褚雅青的呼喊,纷纷举枪喊道:“跟小鬼子拼了,不打死这些龟孙不算完!” 炮声渐渐停了,杨村的阵地被炸的七零八落,有些炮弹打高了,打到村子里的草屋上,引起了大火。所幸李义泉和王保楼都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员,在他们的指挥下,战士在炮击中受伤比较少。此时,他们正组织战士抢修工事。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半,天渐渐亮了起来,褚雅青拿起望远镜向湖面上看去,平静的湖面上,满载日军和保安团的船只浩浩荡荡向微山岛驶来,在离岸边两千米的距离停住,领头的是三艘中型汽船改装的巡逻艇,船头飘着血红的膏药旗,每艘汽船的船头摆一门山炮,两边是数十条帆船,每艘帆船上放置一门迫击炮,再往后看,则是好几百条橡皮艇,上面坐满了鬼子,艇前架着机枪,黑鸦鸦一片像蝗虫一样要吞掉这个孤岛。 船队呈半圆型阵势,像一个巨大的钳子,夹住了微山岛的东面,待渐渐靠近湖岸,鬼子船队阵型一变,离杨村最近的船队中,大批帆船和百只汽艇如离弦之箭般,脱离大部队向杨村驶来。船上的步枪、机枪、迫击炮一齐向杨村阵地射击。ニ赜姓蕉肪验的褚雅青,知道这是敌人的火力侦察,便命令部队隐蔽。鬼子打了一阵枪,见岸上没有还击,就大胆地加速前进。 面对如蝗虫般的日军,战士纷纷推子弹上膛,瞄准目标准备射击。 褚雅青立即命令:“沉住气,让鬼子靠近些,听我的口令一齐射击!” 日本鬼子这次不知道是傻了还是觉得登陆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竟然撇开保安团将帆船划到接近湖岸阵地800米左右的地方,第一波鬼子抢先跳到了登陆舢板上。 五十多个鬼子嚎叫着端着轻机枪和上着刺刀的步枪,坐着舢板冲了过来。日军一直没有发现县大队的防守阵地,放心大胆地朝渡口南阵地扑来,汽船上的机枪吼叫着,对登陆的先头部队进行掩护。 鬼子也不熟悉地形,这里之所以叫滩,就是因为水浅,杂草多,水下全是淤泥,船到离岸四十米远的地方就撑不动了,被迫停了下来。 他们的曹长扬起东洋刀叫着:“亚希该该”! 这五十多鬼子扑通、扑通地跳下船,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嚎叫着往岸上冲。但因是淤泥滩,穿着皮鞋的鬼子一陷多深,怎么也走不快。由于一直没见还击,鬼子们认为它们的大炮起了作用,胆子越来越大。下船的鬼子也越来越多。两个端着轻机枪的鬼子不顾一切地冲在前头,企图抢占岸上有利地形。 等到这波鬼子包括那个曹长都下到了淤泥滩上,离岸三十米时,褚雅青一声大吼:“打!”双枪齐发,两个端机枪的鬼子应声摔到了水里。 战士们的枪口随之吐出了愤怒的火舌。这队倒霉的鬼子接二连三地倒在水里,污血染红了湖水。战士们一阵猛烈的齐射,鬼子全部被消灭,后面帆船上的人本来抢着要上舢板,一看第一波都死了,吓得纷纷逃回船上去了。 后面汽艇上的鬼子无计可施。发疯似地向岸上射击,湖水被打得像开了锅一样冒着水泡。 褚雅青看到全歼了第一波鬼子,兴奋地喊道:“鬼子退了,抓紧补充弹药,准备第二次阻击,郑连云,爬过去告诉李义泉,下一波鬼子肯定从渡口北上岸试探,那边水深,帆船能靠近,想办法务必全歼他们的先锋队。” 旁边的郑连云冒着枪林弹雨,爬了过去。这时,北边汽船上的九二式步兵炮响了起来,炸得渡口北阵地昏天黑地,李义泉压着枪,让战士们匍匐在战壕里,等炮击停止,抬头一看,鬼子已经冲上了岸。 当接近县大队战壕时,李义泉一声大喝,战士们一排手榴弹砸了过去。随之早已蓄势待发,勇如猛虎的“敢死队”一个反冲锋,鬼子丢下大批尸体又溃逃下去,第二次进攻又被粉碎了。 连续的几次冲锋,敌人都以惨败告终。 日本鬼子估计气红了眼,便命令所有汽船上的炮口对准杨村的两个阵地集中猛烈的炮火进行轰击。炮弹接连在阵地上爆炸,黑烟浓雾笼罩着杨村渡口。 接着敌人摇着膏药旗,挥舞着东洋刀、狼一般的嚎叫着,又发起了更大规模的冲锋。 敌人以猛烈的炮火,掩护着众多的兵力逼上岸边。 这时,双方激烈的岸边争夺战达到了白炽化。 敌人数百具尸体倒在污泥水边,而峄县大队和二中队的伤亡也不断增加。 战友的牺牲,更激起了大家的满腔怒火,战士们顽强地阻击着敌人,牢牢地守卫着阵地,使敌人始终无法登陆。 褚雅青趁鬼子第八次冲锋失败,撤退的空挡,跑到机枪巢那个比较高的位置观看了一下战场,他已经顾不上管那里已经换第几个机枪手了。 韩庄渡口还在源源不断往这边开船,打退敌人的兴奋劲已经被巨大的担忧冲散。此时,太阳爬上了半天空,无精打采地吊在那里,已经开战三个小时了。 杨村前沿敌人的汽艇一直在湖面上游弋着。一会儿猛烈地射击,一会儿掉头退去。而西北方向大官庄,小官庄和东南方向吕蒙的枪声渐渐密集起来。 褚雅青意识到鬼子可能是看杨村比较硬,在选择新的登陆地点。他叫来郭文斋:“快去吕蒙找邵队长,韩庄还在源源不断增兵,得通知所有队伍立即从岛西撤退。再晚,今天就得被一锅端了!” 郭文斋走后,褚雅青又喊过来郑连云和王保楼:“郑连云,通知李义泉,咱们再打退一次鬼子进攻,等郭文斋带着邵队长的命令一到,就撤退。保楼,整理所有武器弹药,打他娘的,打完就走。” 然而,他也没有预料到,郭文斋再也回不来了…… 第八十章 血战微山岛(三) 吕蒙东边的湖滩上,第一波炮击除了把杨村二中队的阵地炸开了花,同样也把四中队和滕八区的阵地打了个稀烂,炮击停止后,殷华平和王默卿组织战士对工事进行抢修,等修好破损的工事,北面的杨村已经打了起来。 郝景先匍匐在庄纪川右边:“老六,你手里的“中正式”可是殷老师专门给你找的,比队上的汉阳造可强多了,我都没打过呢!听说射程可以到1000米以上。今天,不打死几个鬼子曹长,回去可交不了差。” 庄纪川趴在战壕里,紧紧地盯着远处湖面上的汽船。嘴里念叨:“奶奶的,这日本鬼子精得很,他们知道咱武器不行,都把汽船停在一千米左右,虽然这‘中正式’理论上能够到,但是第一次打这个枪,没大有数,最好等他们的距离到500到600米以内,不然会浪费子弹。” 滕八区的阵地能远远看到杨村南湖滩阵地,当第一波进攻的鬼子放舢板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庄纪川盯上了帆船船头打迫击炮那个鬼子。他估了一下距离,大概600米左右,“中正式”的威力比“三八大盖”强了不是一点半点,600米正是发挥威力最合适的距离。当时,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五十来个抢滩登陆的鬼子身上。只有庄纪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猎物。 春日的清晨,没有一丝风,庄纪川扬起脸感受了一下,迅速抬起枪口,那个鬼子正弓着腰调迫击炮的标尺,另一个鬼子手里拎了个迫击炮弹,调标尺的鬼子打了个“放”的手势,庄纪川的枪响了。 迫击炮弹被投进炮筒的时候,子弹在那个鬼子的脖子上打出一片血花,中正式的子弹与捷克式轻机枪通用,口径都是7.92mm,威力巨大,即使在600米远的距离,依旧把他打得向后仰了过去,不料,背后是一条帆索,又将他弹了回来,一下子把迫击炮扑倒了,歪倒的炮筒正对着装弹那个鬼子。 电光石火间,炮弹打到了装弹那个鬼子的怀里,“轰”的一声,将两个鬼子和帆船的船头炸得粉碎。 庄纪川旗开得胜,得意地喊着:“老郝,一枪干掉俩!” 旁边的殷华平一直关注着这把队上最好的枪,笑着说:“六虎,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枪都能打准。 日本鬼子今天倾巢出动,看起来对微山岛是志在必得的。他们一般会一个阵地一个阵地试探,在老褚那里肯定会碰钉子,碰完钉子,就会攻打咱这边的阵地了。你先在这里打冷枪,等鬼子过来,你给我专门瞄准挎东洋刀的军官招呼。” 庄纪川信心爆棚,兴奋地答应下来。 果然,鬼子在杨村湖滩上没占到任何便宜,湖上的船队开始分兵了,两艘汽船带着舢板和橡皮艇向西面的大官庄扑过去,另两艘汽船带着百十个舢板和橡皮艇向吕蒙压过来。殷华平意味深长地对着四中队的阵地喊道:“老孙,敢不敢比一比,看看是你四中队干掉的鬼子多,还是我滕八区干掉的多?你要是不敢,你就是孬种!” 孙茂山略显慌张的脸上,情绪本就游移不定,他一向看不起殷华平,但是看殷华平对他宣战了,强打精神甩了甩手里的盒子枪:“殷老五,怕你啊!比就比。” 吕蒙的滩头和杨村的一样,舢板只能前进到离岸40米左右。但是,鬼子改变了方法,橡皮艇浮力大,吃水浅,可以继续往前走,舢板上的鬼子依旧下湖趟着淤泥登陆,但是散开了队形,每十个人一组,两边各有两艘橡皮艇跟着用船头的机枪对岸上进行火力压制。 这批橡皮艇上的鬼子用的都是最新的“九六式”轻机枪,虽然子弹的口径还是6.5mm,但是与臭名昭着的“歪把子”相比,射速更快,一个人就可以操作,非常适合在橡皮艇上使用。 殷华平对庄纪川喊道:“先打橡皮船上的机枪手!” 庄纪川不等他话音落地,几个点射过去,将第一波艇上的机枪手全部送去见了阎王。 阵地上一声大喊:“打”!四中队和滕八区的子弹像雨点一样泼向陷在淤泥里的鬼子,一眨眼功夫,几十个鬼子又横七竖八地躺倒在了湖面上。 汽船上的鬼子指挥官一边让舢板,橡皮艇在外围游弋,放枪牵制着滕八区和四中队,一边继续往南绕过了他们的阵地,向吕蒙的正面攻去。 殷华平一看,急得“哇哇”大叫:“孙茂山,我在这防着鬼子登陆,你去给吕蒙协防。” 孙茂山轻描淡写地说:“等炮火延伸了我再去,我可不想去挨炸!” 殷华平素知此人的德性,紧急时刻也没空跟他计较,他远远看到几个泄了气的皮艇漂在湖面上,脑子灵光一闪,对着战士喊道:“都打橡皮船,把他打漏气,鬼子就不能抢滩了”。 滕八区的战士精神一振,纷纷将枪口对准了艇身,这下子命中率直线上升,一会功夫,就将橡皮艇打破一片,迫使鬼子扛着枪狼狈地挤到帆船或者舢板上, 庄纪川的冷枪一刻也没有停,一个个腰挎长刀的军官被他爆头。吓得鬼子将船队撤回了千米之外。 日军船队在吕蒙对面的湖面上已经集结完毕,韩庄渡口接连不断对船队进行补充,围攻吕蒙的汽船已经达到了五艘之多,带着“九二式”步兵炮的汽船和大约一百条帆船一字排开,向吕蒙的阵地展开了轰炸。 这波轰炸比杨村的轰炸要密集的多,爆炸波及了侧翼四大队的阵地以及吕蒙村的房屋,阵地背后的草房和柴垛都烧了起来。 鬼子这次没有试探,汽船,帆船,舢板,橡皮艇浩浩荡荡向岸边平推过来,吕蒙阵地上,一大队副大队长王默卿,指挥着一大队和四支队的战士,扛过了炮击之后,以密集的火力向湖面上射击,行进中的船只上,被击毙的鬼子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入水中。但是,鬼子太多了,船队一点一点地向岸边靠近。 在吕蒙半山腰观察战局的大队长邵子真和指导员唐绍钦,看到湖面上密密麻麻的鬼子和伪军不断涌过来,知道硬拼不行,必须要撤退了,他俩正准备派人去通知杨村的褚雅青,大官庄的王志胜,小官庄的张新华以及墓前村的钟勇飞赶紧撤退,吕蒙的阵地只要再顶半个时辰,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然而,邵子真的指示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吕蒙阵地突然出现了松动。吕蒙北阵地的孙茂山看到前面黑鸦鸦一片鬼子,背后火光冲天的房屋,心里慌了起来,他端起一挺机枪,打了一排子弹,诈称机枪卡壳,率领四中队的100多人临阵脱逃,向西边溃退而去。 王默卿正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机枪手对抢滩登陆的鬼子进行射击,突然阵地上少了一百多火力点,敌军压力骤减,登陆的速度大大加快。王默卿与殷华平面面相觑,心里将孙茂山的祖宗问候了一万遍!王默卿喊道:“老五,孙茂山这龟孙的缺口,能堵上吗?” 殷华平调集他仅剩的三十来个人,与王默卿合并一处,继续狙击鬼子登陆,但是,兵败如山倒,吕蒙的滩头阵地很快被突破了。 鬼子的皮靴又一次踏上了微山岛这片土地。 邵子真、唐绍钦看到大势已去,便与王默卿,殷华平带着一大队和滕八区迅速撤离吕蒙,向微山岛西北谢楼渡口转移,已经顾不上确认撤退的命令是否传达到位了。 此时,岛上已经全部乱了起来,鬼子跑到哪里,就烧到哪里,整个微山岛浓烟滚滚。一大队在撤到谢楼渡口的时候,又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鬼子发生了遭遇战,部队只得边打边撤。幸好,刘兆安藏在湖边的舢板都还在,运河支队的队员迅速撤到了船上进了大湖。 一中队队长马道举为了掩护队伍上船,被鬼子的机枪打中了肩膀,整个胳膊和右半边的锁骨被子弹巨大的冲击力撕碎,失去了战斗力倒在湖水中,日军趟水过去,马道举的胸部被一刀穿透…… 邵子真悲痛地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一个地牺牲,心里悔恨万分,自己的犹豫导致游击队没能及时撤离,一向信任有加的四中队长孙茂山临阵脱逃。撤退的命令下的太晚,不知道褚雅青,王志胜是否收到了,希望他们能够及时撤离,保存有生力量才好。 鬼子似乎对溃散离岛的游击队不感兴趣,放任他们进了大湖,湖上的汽船依旧围着孤岛进行抢滩。 一大队和滕八区乘小溜子进入大湖后,邵子真对殷华平说道:“五舅,一路从东峰跑过来,很庆幸看到大官庄,小官庄和墓前的游击队应该是都及时撤离了,只是不知道褚雅青他们突围出来了没有,希望他不要犯牛脾气和鬼子硬拼。 这次运河支队损失惨重,我要和绍钦从南大湖绕到道东去收拢溃散的部队,咱们挤在一起不利于突围,先化整为零,分散隐蔽,等局面稳定住再联络吧!”说罢,手一挥,运河支队的船只,如箭一般向南方驶去。 湖面波光粼粼,夕阳照着殷华平瘦削的脸,他呆呆地看着邵子真的船队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湖面上,再回首看去,微山岛上的大火冲破了天际,映红了东面的半边天,夕阳都为之变色。 第八十一章 血战微山岛(四) 鬼子在杨村没占到便宜,改变了进攻方向,分兵对大官庄和吕蒙进行抢滩,大官庄北岸的湖面长满了芦苇,虽然还不甚高,但是,舢板和橡皮艇很难一下就冲过来,这给守卫大官庄阵地的鲁南铁道队争取到了更充裕的还击时间。 鬼子同样也不再进行试探攻击,直接向大官庄阵地展开炮轰。炮火刚开始延伸,乌泱泱一片汽艇、舢板和橡皮艇就压着刚刚拔节的芦苇向湖岸冲过来。王志胜非常的有智慧,昨天晚上开完会,觉得形势不好,杜季伟,刘金山,曹德清此时都不在岛上,他就悄悄的与徐广田,孙茂生,赵永泉做了各种准备。 刘金山跟水上运输队刘兆安是拜把子的仁兄弟,王志胜借用这层关系,向刘兆安借了六十抬鸭枪,这玩意打不远,但是,杀伤面积大,专门用他轰击靠岸的船只,正好合适。 王志胜早早就将鸭枪队分成四个组,每组十五抬鸭枪,架成三排,第一排打,第二排准备,第三排装弹,这样可以保持火力压制,每组鸭枪队再配五名长枪手,专门点射被轰下船的敌人。 王志胜负责指挥鸭枪队和机枪打沉鬼子的汽船、汽艇,徐广田负责指挥专门打栽到湖里的鬼子和伪军。 战斗打响后,大官庄滩头阵地前一片烟火。王志胜指挥鸭枪队每组集中对准一个目标同时开火。效果出奇地好,鸭枪队很快就打沉了鬼子好几艘橡皮艇,掉到水里的鬼子伪军象一个个活靶子,都被射击手点了名。 就这样,你来我往,敌人上来一批,铁道队打退一批。上来一批,打退一批……从早上十点一直打到中午,岸上的枪声几乎没有停过。铁道队前后共打退鬼子六次进攻。 六次进攻都没有奏效,无奈的鬼子便用汽船上的九二式步兵炮和掷弹筒向大官庄的阵地猛烈轰击,阵地前的地面被掀翻,树木全部都被炸得只剩半截,燃烧的树枝冒着浓烟。待浓烟散尽,湖面上早已安静了下来。 铁道队守的东北方向的滩涂始终稳稳地屹立着。 王志胜透过浓烟观察滩头阵地前的湖面,除了打漏气的橡皮艇,残破的舢板和穿着黄皮分不清是鬼子还是伪军的尸体,在湖面上随波涌动,半个湖面几乎被血水染红,再没有其他动静。 但是微山岛的东南方向枪声密集。王志胜预感到情况不妙,肯定是鬼子攻不上此处而转到别处进攻了。如果鬼子从别处登岛,他们将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他叫来腿快的马福全:“大全,去吕蒙和杨村看看阵地还在不在,不要靠太近,注意躲着点流弹,尽快回来。” 马福全听到命令,一溜烟往吕蒙跑去。 仅仅过了一眨眼功夫,他就跑回来了,王志胜大怒,骂道:“你个熊孩子,不敢去你早说,我让别人去!” 马福全委屈得快哭了:“大队副,可不是俺不敢去,路上碰到孙茂山了,他带了百十个人正往西跑呢!说吕蒙守不住了,让咱赶紧跑。我寻思是不是邵队长下了命令,怕耽误事,赶紧回来汇报。” 王志胜侧耳听了一下,吕蒙阵地上的炮声更密集了,枪声被炮声掩盖住了,判断不出来什么情况,而东边杨村阵地只有枪声,没有炮声。他判断鬼子正集中火力在吕蒙抢滩。他接着问马福全:“除了孙茂山,见没见邵子真,王默卿?” 马福全摇摇头:“没看见!” 王志胜说道:“就算是撤退,也不可能是王默卿拖后,让四中队先撤,孙茂山这狗日的,应该是临阵脱逃了。不行,吕蒙悬了!” 他立刻叫来徐广田和赵永泉,孙茂生:“一旦鬼子在东南登陆,整个岛都完了,这时候和微湖大队,沛滕大队一起上去硬拼都得死这,他们的装备差,也指望不上,让张新华和钟勇飞先撤,咱们去接应邵子真和褚雅青。” 徐广田端着机枪兴奋地说道:“子弹不多了,王哥,正好过去抢,我看小日本橡皮船上都是新式的机枪,正手痒嘞!” 王强眨眨小眼:“广田,听声音,鬼子那新式机枪口径大不了,估计好用不到哪去,你就别惦记了。 咱们只有自己先活着才能救别人,让我想想! 去年打苏海如的时候,缴获了一大批保安团的服装,我没舍得扔,都藏到殷延营家的牛棚里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接着他对赵永良说:“那个田村伸树不是在你队上嘛!你让他跟着我,咱们伪装成保安团,混过去接应运河支队。” 铁道队比较机警的小队员郑君伦,马福全和刘宗仁一路小跑,到殷延营的家里,将伪军军服搬了过来,所幸服装还挺多,不一会,大家都换好了。 王志胜穿着大马靴,一挥盒子枪,对着大家说道:“咱们子弹都不多了,不要恋战,接应了运河支队就撤。” 无奈,计划不如变化快,当王志胜带着铁道队的人穿着伪军军装,从大官庄南面的小路,大摇大摆往吕蒙方向跑的时候,远远看到一队鬼子从吕蒙西边绕了过来。徐广田已经挺起来机枪,准备射击了。王志胜慌忙过去压住他的胳膊。那边的鬼子看是自己人的服色,老远就打起来旗语。王志胜也有些懵。 这时,一个年龄略显苍老,空手的人走到前面,沉着地打了几个手势。那队鬼子扭头就走了。 王志胜心道:“还真是巧啊!” 原来那人是沙沟的张允骥,他自从被黄文发出卖,铁道队把他救出来,送到了山里,八路军发现他有毒瘾,就把他送到了连云港戒毒,戒毒后,他也不敢回沙沟,知道铁道队驻扎在微山岛,就过来参加了铁道队。 这真是善有善报,王志胜本不想收留他,但是念在他帮过铁道队,就将他安置在了微山岛,没想到这个档口帮了大忙。 刚才鬼子的旗语在问:“是哪个部分的?”张允骥回的是:“来接替你们防守这个村庄的,请你们赶快去支援别的村子。”日军信以为真,便带队走开了。 有惊无险之后,王志胜说道:“完了,鬼子都包抄到东峰了,吕蒙可能失守了。” 话音刚落,只听微山岛上,到处都是脚步声,一队一队穿着黄皮的鬼子和伪军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别说救援友军了,能自保突围就不错了! 王志胜当机立断,带领队员向岛西的谢楼渡口跑去,众人跑到湖边一看,不禁叫苦不迭,刘兆安在芦苇丛里藏的溜子一个都不见了。 这时,又一队鬼子跑了过来,领头的鬼子喊道:“何してるの?” 田村伸树已经是铁道队的老兵了,自从他在1940年7月与小山口一起被洪振海活捉之后,经过山里的学习改造,完全变成了一名八路军战士,去年他俩和枣庄的黑木一起加入了“日本在华反战联盟”。他听到对面日军的问话,便站出来答话:“俺たちはいま渡し场を守っています,八路は一人も逃がさないだ。” 对面的鬼子一听是一口纯正的日本关东口音,又看到岛上都在到处放火抢东西,顾不上怀疑为啥日本人穿保安团的服装,也无心细问,争先恐后地往周边的村子跑去,生怕去晚了占不了便宜。 铁道队队员长出一口气,王志胜看着宽阔的湖面,发起了愁,他问道:“会水的有几个?先游到苇子窝里藏起来,等天黑突围,不会水的跟着我另找出路吧!” 一个队员站了出来:“大队副,俺就是微山岛的,听老人说从谢楼渡口到蟠龙河口的袁家渡有条直线,水比较浅,干旱的年月,可以直接走人。今年开春一滴雨没下,虽然现在还没干湖,但是苇子长的比较多的地方,水应该是浅的,咱们沿着苇子走,应该能趟出去。 太阳西斜,映得湖面波光粼粼,放眼望去,一条芦苇连成的水道向西北延伸,这不正是那条路吗! 王志胜回头看看狼烟滚滚的微山岛,心一横,对着大家说道:“淹死也比死在日本鬼子手里强!咱们分成十个组等天黑分组渡湖,每组四个人互相照应,组与组间隔四十米,这样目标小,容易突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微山岛到袁家渡口约有十里水路。队员们在齐腰深的水里,踏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前行。队员们搞铁路个个是高手,但对水却不熟悉,大多数人不会游泳,因此走得相当吃力。 王志胜站在水里,手虚扶着还没有长高的芦苇,回头看去,整个岛已变成一片火海,他只能寄希望邵子真和褚雅青已经坐谢楼渡口预先藏的溜子全身而退,不敢去想是不是还有人没撤出来。 这条芦苇标识的暗路还真是传说中的路,铁道队员一步三晃地走到半夜,大家都疲惫不堪,却不敢停步。 此时鬼子已经完全占领了微山岛,进攻的船只大都停靠在几个渡口上休整,湖面上只有很少几艘快艇来回搜寻。王志胜指挥队员尽量避开快艇。当队员们快要到达袁家渡时,两艘日军汽艇打着探照灯,突突突地开了过来。王志胜见躲无可躲,只好命令开火。 队员们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只能用步枪和手枪等轻武器,火力明显不如船上敌人的猛烈。情急之下,长枪队副队长赵永良让机枪手李传彬把机枪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向鬼子射击,所幸很快就把敌人的汽艇打沉了。 当他们到达袁家渡口时,又遇到附近据点二鬼子的阻击,赵永良大声喊道:“我们是八路军铁道队的,希望你们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我们不会饶了你们。”这些人知道铁道队的厉害,果然不敢再打,悄悄撤走了。 半夜时分,铁道队的队员们总算突围成功了,大家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第八十二章 雅青殉国 且说郭文斋领了褚雅青的命令,跑去吕蒙请示是否撤退,他连滚带爬地跑到本应是四中队和滕八区的阵地的时候,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他心里充满了慌乱和迟疑,但是,邵子真必须要见到,这关系着杨村阵地所有人的性命。他硬着头皮跑进吕蒙,在即将到达指挥部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正在放火烧房子的日本鬼子。 他心想,完了,吕蒙失守了,鬼子登岸了,要马上回去让褚雅青撤退。 他趁鬼子不注意,跑到一个没人的院子里,脱下棉袄,用水浸湿顶在头上,蹲进了水缸里。他心急如焚地蹲在缸里,听到外面鬼子的喊叫由远及近,随后又由近及远。他判断鬼子已经远去,便悄然扒掉棉袄,从水缸里钻了出来,初春的天气,虽然有太阳,但是依旧比较冷,让他打了个寒战。 郭文斋扫视了一下整个院子,暗骂一句:“你奶奶的!”赶紧去拔腰里的枪。 原来鬼子并未都离去,四个留守的人恰好都围着这个水缸在休息,突然从缸里站起个光膀子的人,也把他们吓了一跳。 等郭文斋去拔枪的时候,鬼子也反应过来了,手里的长枪本就上着刺刀,四个人挺起长枪就向郭文斋刺了过来,瞬间就把他刺穿了,他想使劲把枪举起来,可是手再也抬不起来了,接着刺刀又纷纷捅过来,鲜血从刀口涌出,染红了破棉袄,染红了水缸。 郭文斋圆瞪着双眼死了,年仅20岁。 褚雅青左等右等,等不到郭文斋回来,自己又离不开眼前的指挥岗位。心中万分焦急,忽然看到西面山上涌过一批逃难的群众,他们一面跑,一面大声呼喊:“鬼子上山了,鬼子上山了”。 褚雅青一看,昨晚他与林登海一起观察敌情的小高地,已经被大批敌人占领,上面居高临下架起了机枪,集中火力向杨村阵地射来。 与此同时湖面上的几十条原本游弋在外围的舢板,橡皮艇,突然猛烈地向岸上射击,然后不顾一切地加快速度冲向湖岸,对杨村阵地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局面。 褚雅青冒着弹雨将李义泉和王保楼叫了过来:“东峰已经被鬼子占了,咱们湖滩不能守了,要马上把队伍集合起来,沿大官庄北的湖滩往西突围。” 李义泉和王保楼派机枪手压制小高地上的机枪,集合队伍,准备突围。谁料想大官庄北岸,鬼子的汽艇也已靠岸,顿时将杨村阵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二中队和峄县大队不得已,又退回杨村湖滩,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 褚雅青向战士们慷慨激昂地喊道:“考验我们的最后时刻到了!为了群众,为了兄弟部队,跟鬼子拼了!” 队员们高喊:“誓与阵地共存亡,绝不当俘虏!” 褚雅青迅速做了部署。他把人员分成二个小队,背对背分头阻击包围过来的日军。 他们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阵地前被击毙的尸体已摞起来很高,但是鬼子也学精了,凭借着人多,驱赶着保安团在前面当炮灰,一批批像潮水般地爬过尸体,压向杨村阵地,而我们的战士却越来越少了。 褚雅青把盒子枪压上新的弹夹,双枪齐出,冲到机枪手边上,指挥着机枪往最密集的敌人打去。不幸却在那一刻来临,一颗子弹正中褚雅青头部,另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胯骨,他当场倒了下去。 机枪手看他中弹了,慌忙放下枪去救。趁这个空档,抢滩的鬼子一窝蜂窜进了阵地。 王保楼与李义泉对着郑连云喊道:“背着大队长往吕蒙方向走,那边鬼子已经上岸,估计都去抢东西了,好突围。说完,带着队员与鬼子拼上了刺刀,他们抱着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与鬼子展开肉搏战。 郑连云此时已被打瞎一个眼睛,头上胡乱缠了块布,剩下的一只眼睛通红,他背起褚雅青,顾不上管背后阵地的嘶喊,带着一个警卫班的人匆匆往东南突围。不一会,杨村阵地上的枪声渐渐稀疏,想来是王保楼与李义泉带着剩下的战士与抢滩的鬼子同归于尽了...... 郑连云带着几个人轮番背着褚雅青往湖边跑着,颠簸的过程中,褚雅青醒了过来,他看到一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这几个,悲痛万分。喝令他们将他放下:“我不行了,就算不死也成废人了。你们赶紧走吧!赶紧下湖去运南找二支队,给峄县大队留点老底。” 战士们听到命令后激动地说:“大队长,要死咱们一块死,我们不能离开你!” 褚雅青看着疲惫不堪的队员,经过一夜半天的战斗,滴水米粒未见,单身趟水尚有困难,背人更难走脱。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背着我你们走不远,这种颠簸,我一样也得死在路上,我给你们打掩护,你们快走!” 郑连云和队员们仍不肯离开:“我们不能把你丢下啊……” 此时,杨村阵地战斗已经结束,鬼子看到突围的小分队在吕蒙,里面有个拿盒子枪的官,哪能放过这个立功的好机会,纷纷向东南追过来。 褚雅青眼看鬼子已经过来,便声嘶力竭地说道:“郑连云,执行我最后一次命令,带着他们走!” 郑连云明白褚雅青的用心,见敌人蜂拥而来,没办法,只得含着泪带着剩下的11个人边打边向湖里撤退。 褚雅青半躺在残破的战壕里,捡起阵地上残留的步枪,打倒几个鬼子后,用随身多年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饮弹自尽,运河两岸令倭寇闻风丧胆的“黑煞神”壮烈殉国,时年40岁。 第八十三章 四具尸体 红日西坠,当最后一条光线被湖水吞噬之后,大湖西部完全黑了下来,微山岛周围大批船只突然动了起来,打着探照灯的汽船沿着岛北和岛南的水面来回穿梭,开始搜捕逃到湖上的人。 殷华平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郗山和张阿闸,那里显然是回不去了,只得带着郝景先,庄纪川等人,将船往西北方向划去。 “景先,今天夜里就不要上岸了,找个苇子窝蹲一夜,明天五更头,趁天不亮在南坝上岸,你搜罗搜罗谁手里有吃的,给大家伙分分。”殷华平疲惫地对郝景先说道。 郝景先观察了一下,正西猛进村方向有好大一片芦苇荡,这片芦苇中,钢苇居多,普通的芦苇是细杆的,而钢苇则与成熟的玉米秸粗细相当,能长到四米高,4月底的钢苇已经开始拔节,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今年开春少雨,芦苇荡下露出了干涸的湖底,就像临时形成的小岛,小岛周围是一片更大的荷叶荡,晚春季节,去岁的残荷虽已干枯,却还挺立在水面上,新的荷叶已经露出水面,荷叶尚未完全长开,一簇一簇尖尖的卷在一起, 众人将船悄悄划进荷叶荡,靠上芦苇荡之后,三十几个人把船一起拖进了进去,夜风吹起,芦苇刷刷作响,从湖面上看去,没有一点点痕迹。 庄纪川像抱着宝贝一样,抱着他那杆“中正式”步骑枪,走在队伍的左侧,警觉地看着四周,地面虽然干了,但是还是软的,一脚踩下去,鞋底就全部陷了下去。听到殷华平在不远处招呼:“这片苇子面积不小,大家伙靠紧点,别走散了。” 他慌忙迈步向众人靠过去,不料左脚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拌了一下,“噗通”一声摔了下去,黑暗中,一张狰狞的脸正怼上他的脸,吓得他不由“哎呀!”一声,连忙打了个滚,压倒了一片芦苇,“中正式”也被扔到了一边。 众人听到动静,分开芦苇丛,聚拢了过来,一个死人正仰面朝天躺在庄纪川的身边,黑暗中看去,像是个日本兵。地上还横着一支三八大盖子和一把鸡腿撸子,三八大盖已经空仓挂机了,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殷华平侧耳听了听,湖面并没有动静,便让队员围了一个圈,从裤兜里摸出一盒洋火,小心地点着,副区长王檩洪翻了翻尸体说道:“五哥,这鬼子顶多死了半天,这一枪爆了他的头,子弹从右眼打进去,把后脑勺给炸开了,看这个大窟窿,像是盒子枪近距离打的。” 殷华平掐灭了火柴,示意所有人噤声蹲下:“枪上膛,警戒!六虎和景先去搜索一下,记得一听,二看,三迈步。其他人都原地不动,保持静默。” 庄纪川抽出腰上的盒子枪,与郝景先分别从两个方向搜索。芦苇荡除了刷刷的风声,陷入了黑暗与静寂。 过了一会,郝景先回来报告,正西边三十米左右找到一具鬼子的尸体。 庄纪川也回来了,说南边十几米有一具鬼子的尸体,像是个军曹,尸体旁只有一个空刀鞘,东洋刀不见了。 殷华平也觉奇怪,看起来不像是大股日军行动,又琢磨不透是什么情况,他与王檩洪黑暗中对视了一眼,便将队伍分散开来,分成四组,自第一个鬼子尸体开始呈扇面,向芦苇荡深处搜索。 不一会,其中一组回来说,在离第一个鬼子三十米远的西南方,一个苇子垛旁边,又找到一个鬼子,已经死了,尸体前面躺着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手里攥着东洋刀,浑身是血,还有一口气。其余的组未再有新的发现。 殷华平叫上队里粗通急救的队员跑了过去,仗着在芦苇荡深处,点燃了火柴,那个年轻人脸上自鼻梁到右耳被刀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里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衣服上沾满了血,已凝固成黑色,衣裳早已破烂不堪,看不出来哪里有伤。腰里还别着一把已经打光了子弹的盒子枪,手里紧握的那把东洋刀上同样沾满了血。 庄纪川和郝景先此时也已过来,在殷华平背后伸头看了一下,同时惊呼:“林登海!” 殷华平赶忙让几个队员去将林登海抬到稍微干燥的地方,并安排人去挖芦根,弄水。庄纪川对殷华平说道:“姐夫,林登海是褚雅青的警卫员,咱们得把他救过来!” 殷华平没有答话,站起身来对王檩洪说:“老王,从昨天夜里开始,大家都水米没进了,鬼子深夜突袭,也没时间去带吃的。趁现在对面的汽船还没查到这边,你带几个人去荷花荡那边挖点藕和菱角去,不能生火,就别逮鱼了。” 王檩洪带了几个人去了。 殷华平这才对着庄纪川和郝景先说道:“咱们跟着运河支队退出来的时候,铁道队和微湖大队应该都撤离了,但是杨村湖滩那边枪声一直没停,老褚一贯骄傲,以他的性子,他不可能跟孙茂山一样尥蹶子窜,峄县大队和二中队应该是还拖在咱们后面,只是,他的警卫员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救护的队员将水从一块湿布里绞出来滴进林登海嘴里的时候,林登海动了动,喘气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殷华平看到他还能有吞咽动作,顿时大喜,急忙让人就地挖了些芦根,捣成糊状,包进布里绞出汁,滴进林登海的嘴里。芦根味甘性寒,虽不能止血消炎,但是可以清热生津,除烦止呕,利尿透疹。危急时刻,也是聊胜于无。 随后,队员发现他的左肩胛骨有一处贯穿伤,一看就是“三八大盖”二百米左右距离圆头弹的典型伤口,伤口糊满了泥巴,早已不再流血,其他地方再无伤口,看起来他的昏迷是由于失血过多导致的,便用清水洗干净伤口,找来几块干净的布将他脸上和肩部的伤包了起来。 殷华平叹了口气,对庄纪川和郝景先说道:“唉!这种伤就怕感染,一感染就会发热,得用一种叫‘盘尼西林’的特效药,但是一支‘盘尼西林’平时也需要4块大洋,价格堪比黄金,关键是日本人为了防止八路军用,都是实施非常严格的管制,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咱们现在连吃的都找不到,盘尼西林就不用想了,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自己扛不扛得过去了,这就是咱的命!” 芦苇丛一阵晃动,王檩洪带着人回来了,每个人怀里都抱着洗好的藕,这个季节,菱角还没长出来,只能吃生藕裹腹了。 林登海“哼”了一声,挣扎了一下,醒了过来,庄纪川赶忙又弄了些水给他喝了,又缓了一阵,他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 林登海记挂着袁化坤,挣扎着恳求殷华平,要他们帮忙找一找,看看袁化坤在不在附近。 袁化坤在1937年就加入了共产党,是台儿庄顿庄人,与李汝佩,张恺一直是在枣庄组织妇救会,青救会,儿童团,之前与殷华平也有过照面。殷华平便急忙又让三十来个队员连夜分散到这片芦苇荡的每一个角落,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下落。 半夜时分,所有人都一无所获地回来了,殷华平心下稍安,找不到就意味着有一半的可能是脱身了,至于是不是让鬼子抓走了,还需要林登海来回答。 第八十四章 芦苇荡之战 林登海已经缓了过来,知道没有找到袁化坤,反而放下了心,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一天惊心动魄的经历。 日军开始炮轰杨村阵地的时候,林登海已经带着袁化坤坐上了刘兆安提前藏好的小溜子上,林登海听着隆隆的炮声,焦急地对袁化坤说:“嫂子,我尽快把你送上岸,去古邵那段路比较好走,你自己走行不行?我想尽快回去,褚哥那里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自民国二十八年就跟着褚雅青了,为人沉稳机警,是褚雅青诸多警卫员里最得力的干将,袁化坤感动地看着林登海说道:“林子,按说我应该和你们共进退,但是又不想拖了老褚的后腿,要不是我病的厉害,我自己划船走就行,看你这样着急,我也难受,咱们快些走,上岸之后,看看形势再说吧!” 林登海熟练地操起船桨,小船在朦胧的晨雾里箭一般向大湖深处射去,留下一条笔直的水线。岛南的湖面上一定有鬼子的斥候在外围游弋,他只能向西南比较远的三段口方向走。 太阳渐渐升起,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偶尔吐泡的鲤鱼跃出湖面,感受着不一样的世界。前面有一片刚刚长起来的芦苇荡,从西边绕过去,再向南划个五六里,就能到三段口了。 林登海喘了口气,加快了划船的速度,待小船绕过芦苇荡的时候,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一只皮艇从芦苇荡南的湖面上冒了出来,那艇上坐着四个穿着黄皮的鬼子。大湖南部除了几簇芦苇,便再无遮挡。橡皮艇突然转向,显然鬼子也看到了他们,朝他们的小船冲过来。 此时,两船距离尚有大概四五百米,林登海看了一下自己腰里的盒子枪,心头更是焦急,太远了,盒子枪够不到,那艇上至少有三支长枪,只要开战,他和袁化坤便毫无逃生的机会。 他迅速环顾四周,西北方向二里地外另有一处很大的芦苇荡,周围的荷叶尚未展开,他对着袁化坤说道:“嫂子,三段口去不了了,只能尽量藏到那个芦苇荡里,能不能行,就看运气了。” 袁化坤掏出自己带的那把小手枪,那是褚雅青专门送给她防身的手枪,是一把勃朗宁1900,俗称“枪牌撸子”,近距离威力尚可,但是射程只有50米,基本上20米开外就打不死人了。她无奈地拍了拍手枪,朝林登海尴尬地笑了笑:“林子,你褚哥给这个玩具不顶事啊!如果能撑到芦苇荡,咱们就有机会,我和你一起划船。”说罢,她从船头找了块木板,奋力划起船来。 小船调了个方向,直奔芦苇荡而去。鬼子看猎物要跑,在后面叫喊着开枪了,林登海头也不回,拼命地向前撑着小船,四个鬼子紧追不舍,无奈,橡皮艇四个人划起来比起一个人要快得多,两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幸好此时小船已划进了荷叶荡,林登海一声欢呼:“嫂子,这片苇子干湖了,说不定西边连着岸,上去就可以直接走了。” 袁化坤也很高兴,似乎忘了她身体尚未恢复,趴在船帮上使劲地划着。他们已经听到了鬼子的吆喝声:“哆嘛呆!哆嘛呆!” 一声枪响,小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林登海被打翻在了小船上,左边的船桨也掉到了水里,他迅速扶着右边的船桨又站了起来,他左肩胛骨的位置,血汩汩地往外冒,子弹从前面穿了出去,整个左臂耷拉了下来。林登海顾不上管流血的肩膀,“噗通”一声跳下小船,右手拽着船头趟过荷叶荡,待船头靠上岸,与袁化坤一起钻进了芦苇荡。 二人在芦苇荡里面看到,这四个小日本很执着地往这边划着橡皮艇,似乎认为这两个人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软柿子,身份又可疑,不抓到他们决不罢休! 林登海看了一下自己的肩头,血还在不停往外涌,两人仓促登船,哪里去找止血的东西啊!他咬一咬牙,用右手抓起两把湿泥狠狠地往伤口上按了下去。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过了一会,血渐渐止住了,然而,那四个鬼子也划着艇进了荷叶荡。 林登海顾不上肩膀的疼痛,拽着袁化坤往西边芦苇荡的深处走了五六十米,芦苇很密,地面很软,走起来非常地吃力。他低声对袁化坤说道:“嫂子,这样走法,咱俩都得死这里,你先走!我拖这几个小鬼子一会,等打发了他们再去找你!” 袁化坤知道这是林登海在宽慰自己,他是要舍命救自己了,但是自己就算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是个累赘。听到东边鬼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她握了握林登海的手,分开芦苇丛,快步离去。 林登海抚着受伤的肩膀,蹲在地上,慢慢抽出了盒子枪,他心里默默念着:“现在就送你们去见阎王!” 他将枪机调到了三连发上。一阵风吹来,芦苇随风摇摆,发出“刷刷”的声响。林登海抓住这个机会,如猎豹一般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当他依稀能看到鬼子的身影的时候,迅速倾斜枪身,打了两个短点射,六发子弹朝四个鬼子射了过去。 对面立刻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和中枪之后鬼子的惨叫。他伏下身形,悄然向西北潜伏过去。身后传来几声枪响和手雷爆炸的声音,他刚才射击的位置,芦苇被炸倒了一片。 林登海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上,竖起耳朵听着鬼子的动静,肩膀经过剧烈的活动又开始往外渗血了,他不敢再动,只能任由鲜血不停地往外涌。双方紧张地对峙着,足足半小时时间,林登海一动未动。 对面鬼子先沉不住气了,两个声音传来:“新大地修?”(死了吧?) “一待密哦”(去看看) 林登海慢慢举起手枪,对准了刚才他射击的地方。但是这个鬼子也很狡猾,他并没有直奔刚才的地点,从北边绕了个大圈,到了林登海的身后。林登海听到背后细碎的脚步声,迅速打了个滚,顺势甩手将枪朝北打了过去,谁知,连续两个短点射都没有打到对方,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节省子弹了,将手枪又甩了回来,一股脑打空了弹仓。对面的鬼子晃了晃身子,终于倒了下去。 他将打空的盒子枪插到腰带上,迅速朝倒下的鬼子扑过去,搜了一下,失望地发现,这是个穷鬼,只有一支长枪,除了压在弹仓里的子弹,连个手雷都没有。他捡起长枪,迅速跑向南边大概四十米左右的位置,拉开枪栓,对着最初鬼子的方位迅速将五发子弹打光,扔下枪,悄悄向东边潜伏过去。 伏下身形,他又竖起耳朵听起来,隐隐听到,一个人在慢慢往他刚才放枪的地方走过去,边走边试探地问道:“亚麻大桑?”(山田君),林登海不禁暗笑:“这个大傻子,还以为刚才是同伙放的枪呢!” 他正寻思着怎么空手干掉这最后一个鬼子,突然,听到北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撒嘎木都(坂本),塔斯克嘚(快来救我)”。 林登海听不懂,估计是有个人没被打死,刚醒过来,在呼救。他的脑子快速地转着,他只有一次机会了,风又起了,电光石火间,他向北边扑了过去,他看到这个说话的鬼子正挣扎着想坐起来,腰里挂着一个王八盖子,手里拄着黑漆漆的东洋刀,看起来不是个曹长就是个军曹。他身边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鬼子,应该是林登海在一开始的时候爆了他的头。 军曹身上全是血,喘着粗气,估计离死也就差最后一口气了,林登海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出声,没费多大劲,就抠开枪套,把“鸡腿撸子”拿到了手里,那军曹眼里顿时充满了恐惧,林登海哪里会给他机会求饶?拉开枪机,对着军曹的头就扣动了扳机,谁知日本鬼子这个破枪,出了名的不靠谱,竟然卡壳了。那军曹反应也很迅速,趁林登海一愣神的功夫,用尽自己仅剩的力气,将那把东洋刀挥了出来,林登海慌忙向后挺了一下腰,但是依然没有躲过去,锋利的长刀应声从林登海的耳根划过,砍断了他的鼻梁,使得整个右腮的肉都翻了出来,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林登海忍住疼痛,夺过刀反手向军曹身上乱插一气,把这个军曹捅得满身是血窟窿,彻底死透了。 一阵眩晕感传来,他用手捂住脸上的伤口,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随后一阵风又起,他拽起这个军曹的尸体,往南边拖了十几米,藏了起来。 脸上的血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他已感觉不到血的温度,瞪着双眼观察着对面的动静,他看到最后那个鬼子慌乱地回到了刚才军曹的位置,竟然是个不到一米五的小孩,年龄应该连20都不到,看到军曹不见了,慌忙喊道:“taijiong!taijiong!(军曹)”并端起长枪六神无主地原地转圈。 林登海心道:“你们这些龟孙!畜生!什么狗屁‘太君’,今天都留在这里陪老子吧!” 他拎着那把东洋刀,迅速向西转移,故意将芦苇弄得刷刷作响,边走边喊道:“撒嘎木都(坂本),塔斯克嘚(快来救我)!” 那个小孩听到长官的叫声,虽然伴随着芦苇的“刷刷”声,隐约听起来和平时的声音不大一样,但是重伤之下,声音不一样也是有可能的,便一步三停,犹犹豫豫地向林登海说话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登海在刚才往东跑的时候,早就看到了一个苇子垛,似乎是去年渔民割完芦苇,忘了运走,被遗弃在了那里,他顺势藏到了后面,等那个犹犹豫豫的脚步走到了苇子垛的前面,大喝一声:“撒嘎木都!”那个迷你小鬼子诧异地转过身,感觉胸口一凉,锋利的长刀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林登海呲着牙,双眼血红,脸上吊着被砍开的腮帮子,像一个地狱的使者,他将刀往前使劲一送,长刀从鬼子后背穿了出来,这个被称作“坂本”的小孩,眼睛里很快就失去了生机。 林登海“哈哈”地干笑了两声,将满是鲜血的刀子从尸体上抽了出来,自己却再也支持不住,浑身一软,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八十五章 大战之后 郗山伪乡长褚思顺的家里,日军上尉丰田彰男一夜都没有睡,昨天微山岛打了一天一夜,他连个边都没靠上,窝了一肚子火。这次指挥微山岛登陆的是兖州的日军第三十二师新的师团长井出铁藏中将,井出铁藏在战前动员的时候告诉部下,打微山岛不过是开胃小菜,第210联队,212联队,以及第32联队炮兵,轻重兵,工兵会随日本其他部队一起去打通浙赣线、摧毁浙赣地区美中两国的军用机场。 井出铁藏狂妄地宣称,要借用“新加坡打法”攻打微山岛,一是快速拔除八路军钉在鲁西南要害部位这颗钉子,肃清津浦铁路两边的游击队,保障南北交通线的通畅,二是借鉴东南亚的经验锻炼队伍,为未来帝国攻打美国本土抢滩登陆积累经验。 主打的是他的嫡系部队步兵第212联队,联队长为惠藤第四郎大佐,轻重兵第32联队,联队长为中川千代吉中佐,丰田彰男被青岛内田银之助少将派来护送登陆艇到临城,他一直嫌弃内田银之助的软弱,想借这个机会捞点军功,就一直与惠藤第四郎表态要参战,结果被安排到了郗山来阻击溃退的土八路。丰田彰男又不敢去捋老虎的胡须,只能捏着鼻子带队到了郗山, 鸡已经叫完头遍了,丰田彰男顾不上抱怨,叫着乡长褚思顺登上了郗山这个小山包,他预计溃散的土八路可能会藏在湖里过夜,然后趁这个人困马乏的时间上岸,这些人都是当地人,上了岸会迅速藏匿起来,那时候再抓就晚了。 他拿着望远镜巡视着姬庄至袁家渡的湖面,此时,天色尚黑,湖面静悄悄的,他不禁惋惜地摇着头,这次白跑一趟,功劳是轮不上了。 丰田彰男身旁的褚思顺同样是一夜未眠,随着入夜后微山岛枪声渐歇,他的心里如被油锅煎炸一般,比白天听着岛上的枪响还难熬,没了枪声,湖里游击队的生死却揪着湖外人的心。他一边跑前跑后“殷勤”地应对着日军,一边暗暗祈祷,希望游击队的人都能从大湖安全撤离。 天色朦胧了起来,周围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楚了,丰田彰男边指挥着重机枪和长枪手打起精神,边举着望远镜不断扫视着湖边的动静。 突然,当丰田彰男的望远镜正对着袁家渡方向的时候,他的头往前一伸,瞪大了眼睛,嘴里说道:“吆西!毛猴的那边的出来了,准备射击!” 褚思顺心道不好,他慌忙上前说道:“太君,这个季节,会有良民的出去干活,太君!要看看清楚,不要误伤了良民。” 丰田彰男将望远镜递给褚思顺:“你的看看,是不是土八路。” 褚思顺拿过望远镜,仔细地向袁家渡方向看去,湖边的情景尽收眼底,恰好看到殷华平带着溃不成军的滕八区刚刚上岸,队员都背着长枪,还抬着担架。褚思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心里想着,宁可搭上这条命,也要拖延两分钟,只要有两分钟,殷华平就可以藏到袁家渡对面的树林里去了。 “太君,不是土八路,是下湖干活的良民。”他平静地对丰田彰男说道,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望远镜。 丰田彰男半信半疑地问:“不是毛猴?” “不是毛猴,确实是良民。”褚思顺继续攥着望远镜,向西看着。 丰田彰男伸手要望远镜,褚思顺并没有给他,他瞬间警觉起来,抽出东洋刀,对着褚思顺叫道:“八喀亚咯!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 褚思顺手一哆嗦,将望远镜扔了老远,边高举双手:“太君饶命啊!那些确确实实是良民,不是毛猴。”他边说边过去捡望远镜,又被枯树根拌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这时,他看到湖面突然升起一团白雾,远处的大湖似隐似现,雾气很快聚集,连山下的房屋都看不到了。 褚思顺心道:“这是老天爷显灵了!”当即,拿起望远镜递给丰田彰男:“太君,的确不是毛猴,如果是,你砍我的头好了!” 丰田彰男看他说得笃定,恶狠狠地抢过望远镜,再向袁家渡看去,雾气升腾,西方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殷华平的踪迹? 团雾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太阳从湖面上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大湖,丰田彰男拽着褚思顺在山顶上熬了一天,再也没看到有人上岸,只得悻悻收兵,回临城复命去了。 褚思顺心有余悸地回到家里,好几天闭门不出。 带领日军来守郗山的贺继章是他的同村好友。他的心里受煎熬的程度不比褚思顺少,因为松尾与岩下改变了之前高岗的做法,针对各地方有影响力的乡绅,采用胁迫他们家人的办法让各乡长,保长不敢再为游击队服务,并给予他们宪兵队的身份,对他们进行污化,断他们的后路,使得游击队再也不敢信任。贺继章在这样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临城宪兵队的人。 当贺继章跟随丰田彰男回到临城的时候,临城的“大墙里”已经抓了大批从微山岛溃散的游击队员,这些人大部分为运河支队队员。 褚雅青自尽后的遗像被日军到处张贴,宣传八路军匪首已被击毙,所有的游击队都被消灭。“武运长久”的大字又在满街泛滥。邵子真与王默卿不知所踪,铁道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时间,津浦铁路两侧人心惶惶。 孙茂山带着他的运河支队一大队四中队迅速投靠了韩庄的汉奸张来余。 鲁南铁道队三中队队长田广瑞刺杀指导员赵宝凯不成,带领队员杨茂庆,李世安和张开胜到临城投敌。 第八十六章 松尾的阴谋 井出铁藏早已带着他的三个联队离开临城,南下浙江了,松尾和岩下要趁着这场胜利颠覆整个鲁西南的局面,一面威胁各乡保领导,一面诱降土八路的头子。殷华平早就在鬼子那里挂了名,贺继章则被松尾点了出来,要他诱降殷华平,因为他们都是郗山人。 贺继章如同喝了一碗毒酒,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咽。他连续三天往返于临城与郗山之间,找不到殷华平,只得找殷华平的大哥殷茂久。殷茂久也是无奈,他也不知道他那个兄弟在哪里。 另一个新近被松尾收编的特务队队长孟宪志看到贺继章愁眉苦脸,便出了个馊主意,让贺继章带宪兵队抓了殷茂久,并散出消息,殷华平再不出现,就杀了他大哥。 这一天,贺继章遣退了所有松尾安排给他的帮手,只孤身一人在家里守株待兔,理由是劝降要有诚意。 一连几天的往来奔波,他早已困顿不堪,坐在堂屋的大椅子上,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突然,油灯火苗一阵乱晃,屋里忽明忽暗,贺继章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一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脸,顺着枪口往前看去,这是一把盒子枪,枪下装了长长的弹夹,机头高高地张着,随时可以把他的头像西瓜一样打烂。拿盒子枪的是一只大手,这个大手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高鼻梁,国字脸,眼睛里射出片片寒光。 贺继章头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他定了定神,看到堂屋中央还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正是殷华平。 殷华平倒背着手,平静地问道:“老贺,乡里乡亲的,为什么跟俺过不去?” 贺继章无奈地说道:“兄弟,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俺也不想干这丧天良的事,可是日本鬼子把俺儿抓去临城看起来了,找不到你,他小命就没了。” 殷华平并没有回应,向庄纪川示意了一下,庄纪川放下了高举的盒子枪,站到一边,但是枪口依旧对着贺继章。 贺继章松了口气,让殷华平坐到西边的大椅子上,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兄弟,我真是被逼无奈啊!以前天天骂别人是汉奸,我现在也成了汉奸了,心里每天都像油煎一样。初十那天,鬼子围攻微山岛,我就在郗山顶上,看着你们被赶到湖里,心里那个滋味啊!” 庄纪川打断他的话头:“别扯这些没用的虚话,说说什么时候放人吧!” 贺继章没有理他,接着说道:“兄弟,十一早上,要不是思顺大哥,你们都得死在袁家渡那个湖滩上。” 殷华平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这事只能见到你这个正主说,在第三个人跟前说,思顺就得让鬼子砍了头。”于是娓娓将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殷华平这才知道,不是他滕八区运气好,是自己的乡亲冒着被杀的风险,救了那三十多条命。于是,他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老贺,我现在知道了,你是迫于无奈抓了俺哥,但是,我是不可能投降日本鬼子的,第一,俺滕八区虽然在八路军里不入流,但是打鬼子是为国家,不是为我殷华平,不能因私废公;第二,即使我投降了,日本鬼子也不会放过俺哥,他们会像对付你一样对付我,到时候,我岂不是更难?” 贺继章点点头说道:“是这么个理,能见上你一面,我就能跟松尾交差了,我去想办法,先把茂久放出来。现在鬼子气势很盛,田广瑞叛变,松尾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抓了很多游击队的人,你们最近要当心点。” 殷华平答道:“困难只是暂时的,这些叛徒都不会有好下场的,等着慢慢收拾。老贺,只要你心是向着自己人,俺们就不会亏待你,鬼子有什么动静,及时通个气就行。” 贺继章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我一定照办!” 殷华平与庄纪川悄然离开了贺继章的家,殷华平出了门问庄纪川,身上带没带钱,庄纪川掏了掏口袋,回答说:“有一些日本军票和中储券,没带银圆,准备明天给林登海买药用。” “先给我吧,咱们去褚思顺家一趟。” 庄纪川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纸币递给了殷华平,殷华平说道:“人家救了咱的命,咱得表示表示。你可记住了,在敌后抗日,没有非黑即白的事,就算表面上是汉奸走狗,关键时刻也能救你的命!他们也要给自己留后路,除了像张来余,龙希贞那些坏事干绝的熊黄子,能拉拢的都要尽量拉拢。” 二人去见褚思顺暂且不表。 第三天,郝景先慌慌张张地过来跟殷华平说,贺继章回去之后,宪兵队就放了殷茂久,但是王檩洪和好几个队员,被临城的特务队抓走了。 殷华平紧皱眉头,问了几句:“打听到邵子真他们的下落了吗?还有其他游击队的人被抓吗?田广瑞这个狗日的叛变了,有没有供出来铁道队的人?” 郝景先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他奶奶的,日本鬼子今天又拉出来一批,给枪毙了,我暗地打听了一下,有运河支队的,也有受牵连的老百姓,从湖里抓的都杀完了,这两天,鬼子大肆抓人,被抓的又胡乱攀咬,‘大墙里’的监牢已经快装不下了。鬼子现在放话出来,老师你如果不投降,会一直杀下去。 不知道有没有铁道队的人,邵队长那边也没有消息。听沙沟的人说初十那天晚上,有几个人打了鬼子的铁甲车,打完就去了道东。” 殷华平说道:“打铁甲车的应该就是他们,明天我去一趟峄县的西杨庄,王金堂和邵子真关系不孬,如果他们去了道东,肯定先去他那里落脚。” 郝景先说道:“老师,我去吧!鬼子点名要逮你,太危险了。” “你去不管用,现在这个节骨眼,王金堂可不敢轻易相信你。你在潘庄看着林登海吧!他已经不发热了,这小子快熬过来了。让六虎跟我去,他那枪法关键时刻顶事。” 可惜的是,殷华平到西杨庄扑了个空,王金堂告诉他,初十夜里,邵子真的确来他这里落过脚,原来浩浩荡荡四五百号人的运河支队仅仅跑出来6个,邵子真最小的女儿小玖摔断了腰,死在了离岛的路上。王统来受了伤,已经送到岩湖村去养伤,剩下的人都隐蔽起来了,而邵子真孤身一人去了运南,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殷华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要邵子真没事,溃散的游击队很快就会聚拢回来,八路军的游击队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第八十七章 被迫投敌 邵子真没事,殷华平却出事了。 二人连夜回了道西,悄悄绕道到沙沟找大夫拿了一些止血补血的药,林登海的受伤提醒了殷华平,他觉得常备一些药省得临时抓瞎。但是,这样一来,耽搁了时间,等他们快到郗山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郗山渡口东边的湖滩上有一片不大的芦苇丛,正好挡住了渡口,如果从东边往西看是看不到渡口的,二人毫无防备,刚转过芦苇丛,迎面就看到二十几个斜挎着盒子枪人,好像是刚从湖里上来。二人再躲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同时也看到了他俩,马上举着枪散开队形围了过来,为了防止他们躲进芦苇丛,还有几个人从芦苇丛里面进行包抄。 那边领头的人问道:“干什么的?大清早的?” 二人正寻思怎么应对,对面那个领头的兴奋地叫道:“殷茂德!噢~~殷华平,哈哈!今天可让我逮住你了!” 殷华平也认出了此人,正是临城特务队小队长孟宪志。 殷华平说道:“孟队长,你这是上微山岛偷东西去了?这么早就往外窜!” 孟宪志得意地掂着盒子枪,让几个人围了上来,孟宪志说道:“殷老五,你的头可是值300两黄金呐!不过我可不敢杀你,皇军很爱惜你的,松尾太君下了命令,一定要抓住你,只要活的。以后,说不定我还得靠你罩着呢!陆家亭,对五爷客气点,咱们请他去临城做客。” 那个被称做陆家亭的人上来缴了殷华平和庄纪川的械,二十几个人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带回了临城。 松尾大喜过望,赶忙将他客气地请到贵宾室,一顿劝降。殷华平哪能吃他这一套,一直保持沉默。松尾深知,伤了这个人或者杀了这个人,只会激怒土八路。那样,他早晚得跟高岗茂一一样被那些像毒蛇一样神出鬼没的中国人干掉。所以,他也不着急,让孟宪志把殷华平软禁了起来。并对外大肆散布消息:“殷华平投靠皇军了!” 过了几天,孟宪志装模做样地对殷华平说:“殷大司令,你现在已经被皇军任命为‘鲁西南剿共总司令了哦!以后可得照顾一下弟兄们。” 殷华平气得脸铁青,大骂孟宪志:“去你妈了个逼!谁稀罕你的什么狗屁‘司令’,要当你自己去当。” 孟宪志变了脸:“狗日的,别给脸不要脸,告诉你,今天又抓了十几个人,田广瑞带人去抓来了六炉店那个小寡妇,听说她家是铁道队的老窝。你再不投降,这些人统统都得死,太君跟我说了,会对外宣称是你为了纳投名状,杀了他们。看看到时候,徐广田,王志胜能不能饶你!” 殷华平一听,心里有些气馁,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孟宪志看恐吓起到了作用,便得意洋洋地唱着曲走了。 鬼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殷华平,还把天香楼的高丽棒子军妓送了过来,让殷华平劈头盖脸地给骂了出去。 第三天,换成贺继章缩头缩脑地来了:“茂德,你再不降,他们会杀光那些无辜的人,只留下滕八区的游击队,到时候,你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我虽然是被逼着过来当说客,但是,这样下去,鬼子不杀你,铁道队也会来杀你了。” 殷华平答道:“老贺,我这几天一直是坐卧不安呐!人家思顺哥能为了救我们三十几条命,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当面骗日本鬼子,我殷华平不能为了我自己的名声,让这些人跟我一起死。 你去跟松尾说吧!我可以当那个‘鲁西南剿共总司令’,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一,把所有抓的人都放了;二,我既然当这个司令,我得有自主活动的权限,否则,对他松尾也没什么鸟用。他如果不放心,可以拿俺媳妇和孩子当人质。” 贺继章知道个中滋味,红着眼眶说道:“茂德啊!我得替他们谢谢你,你这口黑锅不知道要背到什么时候啊!” “那也没办法了,得先把那些人救了。老贺,我写封信,你悄悄帮我送到夏镇南的寨子村去,万一我死了,也得有个人能证明我的清白。”殷华平既已下定决心,便安排起后事来。 贺继章满口答应下来:“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信一定送到。” 殷华平找了张纸,拿来毛笔写道:“三石兄,弟不幸被俘,鬼子以游击队的兄弟和乡亲的性命相要挟,弟考虑,先救这些人为宜,至于投降之后怎么办,已经顾不得了。” 写完晾干之后,将纸叠成豆腐块,塞到了贺继章的鞋垫下面:“贺兄,把他送到夏镇寨子村村头吴老二家,就说是给三石的信,什么都不要问,一切都听他们安排。” 贺继章去了,不一会,松尾和孟宪志兴冲冲地过来了:“殷司令,欢迎你弃暗投明,孟队长会和你通力合作,与皇军一起为‘东亚共荣’,共同努力。哈哈!” 殷华平无奈地点了点头:“你们什么时候放抓来的老百姓?” 孟宪志得瑟着腿说道:“殷司令,以后兄弟就跟你混了,你到哪我就到哪,放人没问题,太君也会给你面子的,但是,需要你给他们做担保,回去老实呆着,不能跟皇军作对。如果有人又去扒铁路,咱的脸上可都不好看!” 殷华平对松尾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外乎让我安抚那些游击队的人不再骚扰铁路,好让你们腾出手去对付山里的八路,然后有事就给你们通风报信。 滕八区我能控制,但是,铁道队我控制不了。我听说你们还抓了很多被举报的百姓,我觉得这些人即使是帮助过铁道队,你们也应该放了,抓起来或者杀了,一点意义都没有,铁道队的人都跟泥鳅一样滑。你们应该假装被蒙蔽,就说他们是被冤枉的,然后放回去,让孟队长把这些基点秘密监控起来,可以引铁道队上钩。” 松尾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要坐实殷华平投降的事情,便只放了滕八区的人。 贺继章带回了沛滕边县县高官王洪磊的口信:“将计就计,打入鬼子内部开展地下工作”。就这样殷华平坐上了“鲁西南剿共总司令”的位子。 第八十八章 王洪磊牺牲 临城大墙里,一个黑暗的房间。 “太君,按您的指示,我派人跟踪了贺继章,他见完殷华平去了一趟夏镇寨子村一个叫吴老二的家里,然后匆匆回了郗山。”孟宪志低声对松尾说道。 松尾露出了阴险的笑容,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吆西!你和陆家亭带两个小队驻在刘昌庄,不吃饭不睡觉也得派人给我盯着,吴老二家一旦有人聚集,立刻从刘昌庄拉人过去,所有人当场格杀勿论!” 孟宪志眼珠一转,狡黠地说道:“太君,俺们那些特务打仗不行,如果您亲自带皇军去,肯定是手到擒来。” 松尾冷笑一声:“哼哼!孟宪志,现在想抽身?晚了!吴老二家一定是‘毛猴’所谓的沛滕边县领导聚集的地方,殷华平叛变,他们肯定要开会商量对策,我预计,不出十天,他们就会出现,你如果办不成这事,回来就要你的命。” 1941年5月23日傍晚, 刘昌庄 孟宪志刚刚弄了一坛烧锅老酒,一只烧鸡,正准备和陆家亭喝个酩酊大醉,负责死盯寨子村吴老二家的特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说,吴老二家来了七八个人,都是从四面八方进的村,应该是八路。 孟宪志狠狠地咬了口鸡腿,含混地喊道:“奶奶的,这是逼我上梁山啊!都带好枪,跟我走。” 他停了一下,阴险的笑容爬上了眉梢,马上叫住所有人说道:“小的们,一会都打着殷华平的旗号过去,见人就打,不要爱惜子弹。” 天已经擦黑了,孟宪志和陆家亭带着三十几个人悄悄藏到了吴老二家东边的麦秸垛的后面,他家没有围墙,只是草草用高粱秸子围了个院子,经过一冬天的风吹雨淋,高粱秸早已腐朽不堪,很多地方都已经塌了架。远远就能看见吴老二和他老婆毫无防备地在院子里忙活着蒸窝窝,从堂屋门看进去,里面围了一桌子人。 孟宪志也怕自己完不成任务被松尾干掉,所以他专门从宪兵队借来了一挺机枪。陆家亭小心地让机枪埋伏在了东侧,然后,把人分成三组,一组从屋后面绕到西面包抄,一组守住东面,一组从正面攻击。 谁知,屋内的人非常警觉,听到屋后有脚步声,都纷纷挺着盒子枪冲了出来,其中一个中等个头的人吆喝道:“快速分散,往南边的树林子和苇子窝跑。” 孟宪志见还没摆开龙门阵,那边就撤了,慌忙喊道:“快上去围住,不要让他们跑了。” 机枪手是个愣头青,搂起扳机就打,“突突突”一板子弹全打了出去,子弹打倒了吴老二,又穿过院子,把从西面包抄的两个特务干倒了,吓得西面的特务从屋角缩了回去。 孟宪志气得乱蹦,对着机枪手骂到:“你娘的,乱打什么!” 吓得那小子不敢再打了。 一愣神的功夫,院子里的人全窜了。 孟宪志急忙招呼人冲上去,嘴里喊道:“俺是殷华平派来的,都是自己人,别跑。” 那群人听到殷华平的名字,将信将疑地站住了脚,对面那个中等个转头问道:“殷华平呢?他怎么没来?” 孟宪志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看着像个领导,便开始胡说八道:“殷司令在潘庄有公务,他让俺过来捎个话,说有办法救大墙里的人。” 那人一听是关于救人的事,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便向其他人摆摆手,孤身一人向这边走了两步,诈了这边一句:“你是孟宪志还是田广瑞?” “我是孟宪志”,孟宪志说完就后悔了,因为那人一听,扭头就跑。 孟宪志慌忙喊道:“给我打!” 枪声顿起,中等个刚转过身,就在弹雨中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栽倒在了路边。 其他人一看中等个中弹倒地,纷纷就地隐蔽,边还击边喊道:“殷华平这狗日的,真叛变了!”接连打倒了几个追击的特务,准备回来抢人。 但是,这群人的短枪根本没法与长枪对抗,陆家亭亲自扛着机枪过来进行压制。倒地那人又接连挨了两枪,眼看不动了,其他人见大势已去,便快速撤离了。 孟宪志也不追赶,带人上前细看,中等个挨了三枪,胸口被打了个大洞,还在“呼呼”冒血,早已是死多活少了。他便命人抬起尸体,回到了吴老二家。 吴老二媳妇正在抚着吴老二的尸体“嗷嗷”大哭。 陆家亭上前就是一脚:“哭你娘了个蛋!快说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吴老二媳妇被踹了一脚,也不敢哭了,低声抽泣着不说话。孟宪志摆摆手,让陆家亭让开,从兜里拿出几张军票:“吴老二私通八路,肯定是死罪,幸好今天没有日本人,如果是皇军来了,连你都得给枪毙喽! 你只要说出来这个人是谁,俺就不逮你了,这些钱都是你的,好好给你男人打副寿材,还能剩点买粮食。” 吴老二媳妇本来就啥也不懂,顿时没了主张,哆哆嗦嗦地看了看他们抬过来的死人,对孟宪志说道:“他们都叫他王书记,俺也不知道他是谁,天杀的吴老二什么都不给俺说。” 孟宪志一听,不禁一阵兴奋,误打误撞把沛滕边县的头打死了,这回可以去临城交差了。然而,他眼珠一转,指着院子里的板车,对几个特务说道:“把这人和咱们的人都放平车上,拉着去潘庄。他奶奶的,你们这些废物,打死一个,自己死了四五个!” 陆家亭不满地说道:“孟队长,你要去找殷华平吗?不能让殷老五占了便宜。” 孟宪志不耐烦地说道:“懂个屁你!你是想让八路来找你报仇吗?” 陆家亭才恍然大悟,催着特务去推车了。 第八十九章 堕入地狱 林登海在郝景先的悉心照料下,已经满血复活了,此刻他正气急败坏地站在潘庄殷华平家的堂屋中央,一道猩红色的刀疤从右耳根划到鼻梁,鼻梁上有个豁口,表情看起来异常凶恶。 郝景先站在门口说道:“如果不是老师救了你,你早就死在大湖里了!” 林登海这段时间陆续知道了褚雅青牺牲的经过,他早已恨上了孙茂山,恨上了铁道队,当然也恨上了滕八区,甚至恨上了邵子真。当他听到殷华平已经投敌,内心更是异常悲愤:“俺不要你们这些怕死鬼汉奸救!褚哥死得太不值了,如果不是为了给你们这些怕死鬼做掩护,他也死不了。” “你别不知道好歹,老师要不是为了去沙沟给你买药,也不会让孟宪志逮走,老师有难处,鬼子威胁他如果不投降,就要杀了所有被抓的游击队员和他们的亲属,那可是好几十口子人呐!”郝景先也非常生气地说道。 殷华平坐在大椅子上,一句话没说,林登海使劲往地上跺了几脚,作势要走。殷华平说道:“等等!” 从腰里抽出自己的盒子枪递给林登海:“你那把枪在湖里打烂了,这把是新的,你拿着用吧,找个草帽遮遮脸,去运南黄丘套找运河支队!” 这时,大门响了,郝景先高兴地对殷华平说道:“六虎回来了!”出屋一看,却是一群特务拉着个板车冲了进来。 孟宪志站在大门口,生怕别人不知道,用最大的嗓门喊道:“殷司令,恭喜你大功一件啊!多亏你神机妙算,俺们才能干掉八路的王书记,皇军肯定会重赏你,可得请我喝酒哦!” 殷华平刚要撵孟宪志滚蛋,一听这话,立刻从屋里蹦了出来:“哪个王书记?” 院子中央的板车上躺了几个人,殷华平借着屋里的灯光上前一看,耳朵“嗡”的一声,彷佛双脚踏空,天旋地转,一头栽到了地上。 沛滕边县书~记王洪磊此刻正躺在板车上,身上的血已经凝固,半睁的双眼向他看过来,似乎在问他:“是不是你出卖了我?” 殷华平顾不得管身上的泥土,挣扎着爬过去,扶着车轮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手就去抓王洪磊的胳膊,入手冰凉,再往身上脸上摸去,胸口是凉的,脸也是凉的,人确然已经死了。 他转身就去掏腰里的手枪,却摸了个空,他只得甩了一下手,圆睁着充血的双眼向孟宪志冲了过去:“孟宪志,你妈了个逼,我现在就杀了你。” 特务们纷纷将枪口对准了殷华平,孟宪志抱起膀子说道:“老殷,你就认了吧!这年头,没人靠得住,能靠得住的就是手里的枪。以后咱弟兄们一起干,枪多了,松尾那个老鬼子才不敢动咱。拉这个’王书记’到潘庄来,一是功劳俺不想独吞,二是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共产党沛滕边的书记王洪磊。” 殷华平痛苦地捂住脸,蹲到地上点了点头。 孟宪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呼喝着特务浩浩荡荡地走了,殷华平已经崩溃,再也无心阻拦。 林登海站在屋门口看着殷华平,眼里充满了怒火,他举起刚刚接过的盒子枪,张开机头,枪口对准了殷华平的脑门:“殷老五,怪不得褚哥总是说你靠不住,我现在就为游击队除害!” 郝景先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林登海,要打俺老师,先打死我吧!那个孟宪志是在栽赃陷害!” 殷华平站起身来,推开郝景先,“嗬嗬”干笑了两声:“打死俺吧!省得受这个洋罪!” 林登海快速回顾着孟宪志刚才说过的话,心里疑虑重重,他合上机头,将枪插进腰带里,说道:“这事没完,枪我留着,先去收拾孙茂山,回来查清楚,再找你算账!”说罢,一把推开郝景先,踏着夜色,扬长而去。 院子里迅速安静了下来,郝景先反锁上大门,将殷华平扶到堂屋的大椅子上,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老师,孟宪志伏击王书记,你事前知道不?” 殷华平无力地说道:“连你也怀疑我?” 郝景先慌忙摆手:“不是,不是,俺相信老师不是那样人。不过~~~现在该怎么办啊?” 发呆了半晌,殷华平重新振作起来,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他转头对郝景先说道:“我就是担心王书记这条线出问题,昨天就让六虎去找邵子真了,今天夜里应该能回来。 这回松尾肯定要大肆嘉奖我,我已万劫不复,趁现在还有价值得赶紧把大墙里那些人救出来。 以前当老师的时候,我在小刀会混过一段时间,咱们可以利用小刀会的外壳,原来滕八区的老人为骨架,以郗山,潘庄,蒋集为中心组织民团,把附近的治安维持一下,不能让孟宪志这个龟孙在这里耀武扬威。 铁道队这次受损最小,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松尾的,我在暗地里或许也能帮一帮他们。” 油灯忽闪忽闪地放出微弱的光,殷华平和郝景先满腹心事,都没有睡意,却也不曾说话,眼看子时快到了,大门轻轻地响了三下。郝景先快速跑过去打开门,将赶夜路回来的庄纪川迎了进来。 殷华平关切地问道:“见到邵子真了吗?他有没有口信?” 庄纪川到门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对殷华平说道:“见到了,我说了这边的情况,但是他还是有些怀疑,要约你后天夜里戌时在姬庄南面的土地庙见面。” “你俩去我郗山的家里住吧,保护好文姬和百灵,以后我也不需要通讯员了,如果我不能洗白,跟着我,你俩也完了。 我明天去找松尾求他把大墙里剩下的人放了。然后去把八区失散的人拽回来,能拽几个是几个,就说先一起混口饭吃,不愿意的,也不强求。 后天我自己去见邵子真。” 庄纪川皱着眉说道:“姐夫,去找八路军打过来救人不行吗?你这得受多大的委屈啊?还得把俺姐和百灵搭进去。” 殷华平长叹一口气:“八路军打过来?谈何容易?小日本巴不得八路军出山呢!那就违背了‘游击战’的精神了。运河支队一支队垮了,铁道队找不到了,这里还能靠谁?” 松尾果然将击毙中共沛滕边县县高官王洪磊的传单撒的满街都是,并且宣传是殷华平与孟宪志共同的功劳,“鲁西南剿共总司令”打响了头炮。 第九十章 无间者一 第三天傍晚时分,殷华平着急去姬庄找邵子真,刚刚出了临城的宪兵队,孟宪志带了个鬼子就贴了上来,他手舞足蹈地拦住殷华平:“老殷,这是丰田太君,他青岛回不去了,正难受呢!今天一起和他喝两盅啊!” 殷华平不敢说自己有事,又好奇丰田为啥回不去青岛了,就带着他俩去了个酒馆,边喝酒边问来问去,才知道对面这位叫做丰田彰男。 那孟宪志几盅酒下肚,打开了话匣子:“丰田太君是青岛派来送橡皮船和大炮的,交割了物资就应该回去,但是,他立功心切,要参加战斗,结果被派到郗山上喝了一夜的风,屁的功劳没捞到。三十二师团也不想得罪青岛那边,去浙江就没带他,青岛那边知道他不老实,直接不让他回去了。唉!惨呐!” 殷华平心道:“这还碰上了正主,且听听他们白活什么!” 丰田彰男忧愁地喝着酒,孟宪志的话,半懂不懂的,大约也知道是在说他,他对孟宪志说道:“我的想好了,微山岛的很好,我要去那里。” 孟宪志自顾自撕了条鸡腿,吃得满嘴流油,他才不管这个小鬼子的死活呢!他要的就是看住殷华平。 殷华平一直还想着以后能打回微山岛,所以并不想让这个鬼子上岛:“太君,微山岛的不好,没有纵深,守不住。” 丰田彰男气馁地说道:“我的不守,我的避难。” 殷华平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他惦记着去姬庄见邵子真,便默默喝了两杯酒,就要离开,但孟宪志撇下丰田彰男,死皮赖脸地跟着殷华平离开了临城。殷华平不耐烦地说道:“我今晚要回郗山,俺媳妇回来了,得去看看她娘俩,你就别跟着了。” 孟宪志无赖地说道:“丰田要带着他的人上岛,便宜可不能让他占了,俺明天先去搜刮搜刮,正好去老贺家住一夜,一起走吧!” 殷华平孤立无援,无可奈何地回了郗山。 初夏的夜晚,天气并不算热,邵子真带着他的全部人马—六个人,藏在姬庄南面的烂柴垛里,苦苦等着殷华平的到来。可是眼看天上的星星从东边转到了西边,也没等来人。 一旁的邵怀德不耐烦地说道:“大队长,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您五舅怕是靠不住了,临城那边的人都在说,是他出卖了沛滕边书记王洪磊,和孟宪志狼狈为奸,在寨子得了手。” 其他人心里都有同样的想法,但是,知道殷华平是邵子真的五舅,都不敢说破。 邵子真气得瞪起来眼:“我不信,前两天他还去王金堂家找我呢!现在他又派人约我见面,肯定是有苦衷,我不弄清楚不能回去。你们要是不想等,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王统来说了一句:“大队长,俺都跟着你,哪也不去。” 邵子真叹了口气:“俺五舅要是真当了汉奸,我就亲手打死他,再耐心等等吧!” 但是,眼看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殷华平确实失约了,姬庄又离津浦铁路太近,邵子真担心天亮后撞上日军的铁甲车,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峄县。 殷华平终于不用再走夜路了,他可以正大光明的挎着盒子枪走在连接各个庄子的大路上,可是,当他笑咪咪地跟相熟的人打招呼的时候,换来的不是白眼就是吐过来的吐沫。 每个村子的南墙根都是各种新闻的集散中心,很多无事可做的老头都撇着嘴,用手指着他的脊梁骨,嘴角扯着黏涎对其他人说:“这个人就是殷华平,就是他出卖了八路军,日本鬼子能打下微山岛,就是他背后使的坏,这个龟孙,早晚得挨炮子子!”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以手指为梳尴尬地捋一捋略微显长的头发,讪讪地走过去。 他一直惦记着原来的副区长王檩洪,想找他一块商量商量重组小刀会的事情,当他到大王庄王檩洪家的时候,被王檩洪的老婆打了出来,王檩洪老婆鄙夷地告诉殷华平,以后不用再找王檩洪了,虽然承他救命的情,但是,要跟他一起当汉奸,门都没有! 从此之后,殷华平再也没有见过王檩洪。 当他结束了奔波,回到郗山的家里,看到小女儿百灵在院子里跟庄纪川正玩得高兴,便满心欢喜地上前,想抱起来亲两口,百灵立刻畏如蛇蝎,一把甩开他伸过去的手,嘴里骂道:“狗汉奸,别招俺!”(招是碰的意思)板着脸跑回屋里去了。 殷华平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泪水长流,近在咫尺的堂屋仿佛离他那么的遥远,他的心像被抽空了一样,窒息的感觉涌上大脑,眼前一黑,栽倒在院子里。 过了一会,他恍惚地感觉到庄纪川用他的大拳头在锤着他的胸口,嘴里叫着:“姐夫!姐夫!” 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郭文姬那张脸,脸上失去了往日自信的神采,除了挂着对他的关切,剩下的都是忧愁。 郭文姬看他醒了过来,小声地说道:“小孩不懂事,在门外被几个大孩子欺负了,就记住了,你别往心里去。”庄纪川架起殷华平,二人将他扶进了堂屋,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殷华平喝了一碗热水,慢慢的缓了过来。 庄纪川看他已恢复正常,也忍不住念叨:“我和俺姐都明白你的苦心,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大墙里的人。但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我以前不敢回家,是怕连累家里,现在更不敢回家了!” 殷华平叹气道:“唉!临城西南乡现在全乱了,孟宪志和张来余都跃跃欲试要接管这一片,咱可以一走了之,老百姓怎么办?还有好些人没救出来,日本鬼子知道我的目的,他们在拿这个事吊着我呐! 铁道队的杜季伟是山里下来的,他跟115师上层有关系,估计他们都去山里避风头了,运河支队还没恢复编制,等不起呀!现在,咱能做的就是快速组织人马,把张来余和孟宪志顶回去,让老百姓过得安生一点,等游击队恢复元气再说。” 郭文姬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回到里屋,抱着小百灵“呜呜”地哭了起来。庄纪川难过地蹲到地上,用力地搬起面前的杌子,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砸去。那杌子倒是结实,竟然没有散架。 殷华平突然站了起来,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他了?找他肯定行!” 庄纪川抬头茫然地看着殷华平,殷华平兴奋地说道:“我马上去铜门闸找崔兴富,他原来就是小刀会的,有十几个兄弟。他不当二鬼子,也不干扰游击队,咱把他争取过来,组建个‘保安自卫团’,他肯定能干!” 说罢!他又交待庄纪川:“你和景先守在家里就行了,说闲话的别管,要是有人闹事,欺负她们娘俩,就用枪招呼。”然后,就兴冲冲地走了。 第九十一章 秦明道牺牲 眼看节气已经到了端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地里一片金黄,战乱的年代,临城西南乡的这个麦季却过得出奇地平静,虽然由于今年干旱少雨,庄稼比往年歉收不少,但是没有“二鬼子”耀武扬威地上门欺压,也没有地痞流氓闹事。汪精卫治下的乡保长也收敛了很多。 殷华平走在郗山或者潘庄的地头上,看到老百姓安居乐业,心里难得地满足了一回。他听人说河南因为干旱和蝗灾,全省庄稼颗粒无收,由于当地官员不作为,重庆国民政府对灾情毫无知觉。河南的百姓早在开春的时候就断了炊,连路边的树皮都被啃光了,几十万人没有熬到端午节的到来,全部饿死了。 他心里想着,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吧!能把现在的环境稳定下来,已经殊为不易了。虽然腰里还是挂着盒子枪,可是头上戴了顶汉奸的帽子,有时候想起来也是哭笑不得。 端午之前,整个郗山的老乡,都恨不得一脚把他踩到泥巴里去,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骂。沛滕边的其他区都咬牙切齿地要杀掉他为王洪磊报仇。滕八区的区中队对他也是骂声一片,只是看在救过他们的命的份上,不便发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殷华平陆续救出了关在大墙里的乡亲,自从联合了铜门闸的崔兴富,他的“小刀会”人马也是越来越多,他便自告奋勇担任了临城西南乡的“自卫团”团长。 他又找到微山岛上的殷延四,夏镇的刘毓华进行强强联合,殷延四和刘毓华负责湖面上的治安。岸上的治安由他和崔兴富负责,主要是防备土匪在湖区抢东西,不让群众吃亏,干的都是好事。 老百姓哪管什么保安团八路军,只要能让他们有饭吃,就会感他的恩,他们私下里都说:“自从殷华平当了自卫团长后,湖上有船巡逻安全了,岸上鬼子也不来扫荡了,二鬼子也不来抢东西了。有事去找殷华平,晚上大家都可以放心的睡觉了。” 端午之后,他又与邵子真单独见了一面,详细解释了自己成为“汉奸”的前因后果,并且表示,可以配合山里活动,为游击队东山再起创造条件。 邵子真大喜,他终于卸下了自己的舅舅是汉奸的包袱,并告诉殷华平,军区会在农忙时节针对鲁西南的乡绅进行“武装大请客”,将他们轮番请进山里进行爱国主义再教育,他们的事迹会做成“红黑账本”,年底进行清算。同时承诺会跟张光中解释沛滕边书记王洪磊牺牲的经过,在合适的时候将他救出虎口。 而临城的岩下义隆和松尾太郎,随着日本海军在1942年6月7日中途岛大海战的失利,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不敢畅想登陆美洲,去搞一搞美国的小娘们。天天窝在临城的宪兵队里不出来,这给殷华平的活动创造了极大的空间。 殷华平惦记着营救六炉店的郝贞,但是,苦于田广瑞一口咬定她就是铁道队的眼线,一直没有进展。这天,他又去临城找人想办法,救出郝贞,营救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他就可以重新恢复游击队的身份了。 当他带着人走到临城西城门口的时候,远远看到城门口电线杆子上挂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嗡嗡”地在小声议论着。他心里不禁一抖,上前看了一下告示,心里愤怒地暗骂田广瑞是个畜生。 告示上写着:“匪徒秦明道,勾结八路,破坏日中友好,危害百姓,被弃暗投明的田广瑞队长就地正法,各位老乡引以为戒!也欢迎相互揭发,皇军大大有赏!” 殷华平抬头看去,尸体早已血肉模糊,秦明道生前一定遭遇了非常惨烈的争斗。他与秦明道在微山岛上照过面,但是并不熟悉,滕八区的上线是鲁南军区沛滕边县县委,而秦明道一直是苏鲁抗日义勇队临西的交通员,与邵剑秋和郭子化,铁道队的杜季伟关系密切。 同为抗日战友,殷华平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这个大“汉奸”怎么能和秦明道相齐并论呢?他脸上不敢带出任何悲愤与恼怒,低着头,匆匆进城了。 这个夏天,临城的汉奸多如牛毛,松尾一直忙于清理通过田广瑞摸出来铁道队暗线,知道殷华平最近一直在重组“小刀会”,临城西南乡也是风平浪静,所以,对殷华平的能力也是暗挑大拇指。 为了让殷华平戴结实这顶汉奸帽子,松尾专门安排铁道队叛徒张开胜带领殷华平与一群鬼子宪兵去公开处决一个铁道队的女奸细。殷华平毕竟是曾经滕八区的区长,虽虎落平阳,但威风还在,他盯着张开胜边走边问:“什么女奸细?是那个时大脚吗?” 张开胜答道:“是古井的大老殷,这个娘们胆大包天,十几天前,她知道田队长要抓秦明道,竟然敢挎着油条到跑到临城来骗我和李士安,说知道秦老头在哪里。 这肯定是秦老头设的套,想让俺们出去吃枪子,俺们就报告了田队长,他当场就抓起来大老殷,封锁了消息,并且判断秦明道肯定在附近,还有少部分铁道队员跟他联络,然后田队长就在彭楼蹲守了好几天。 今天早上,秦老头和两个人(鲁南军区联络员张逊谦,沛滕大队副大队长傅宝田)鬼鬼祟祟地回了家,被田队长堵在了家里,这老家伙很横,拿个竹竿子到处乱打,吸引了很多人,结果那两个人趁机跑了,田队长一生气,当场把他打死了。” 第九十二章 三连救 说话间,众人走到黑暗的牢房里,看守的人“哐镗”一声,打开牢门,光线射进黑暗的牢房。殷华平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破衣烂衫地躺在一团乱草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张开胜走上前去叫道:“大老殷,快起来,要送你上路了。” 女人动了一下,却怎么也抬不起那颗头发蓬乱,生满虱子的大头。殷华平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大老殷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人形了,全身只剩下一张皮,衣裳被撕得一条一条的,布条像是被牙齿咬过一样参差不齐,浑身上下臭气熏天。殷华平气不打一处来,问了一句:“你们还是人吗?把人关起来,连饭都不给吃,你看她饿的连衣裳都吃了。” 张开胜慌忙辩解道:“殷司令,这老娘们嘴死硬,松尾太君审了好几天,什么刑都用了,后来连她的衣裳都扒光了,她还是宁折不弯,对松尾破口大骂,松尾气炸了,就把她关这里不管了,俺这几天光顾着去抓秦老头,忘了!” 几个鬼子嫌臭,撇着嘴,逼着几个高丽棒子兵像拎小鸡一样把大老殷拎出了牢房,带到临城西门口,绑到了一棵大树上,对面的电线杆子上还吊着秦明道的遗体。 一个鬼子按照松尾的指示,让张开胜宣读完告示,放狼狗去当众咬死大老殷。可能是大老殷太臭了,几条狼狗围着她绕了几圈,怎么都下不去嘴。 殷华平上前试了一下,转身对宪兵队的人说道:“这人已经饿死了,臭得要命,张开胜,你带皇军回去复命吧!我安排人在这看着,示众完了,让她家人来收尸。” 随行的鬼子也觉得太恶心,当即一哄而散。 殷华平看鬼子走远了,慌忙从围观的群众里找了一个老成的人悄悄交待:“这人还有一口气,也没什么大罪,赶紧找人装作收尸,把她拉走,或许还能救回来,我在这里看着,不会有人阻拦的。” 那人果然匆匆去了,不一会,一群人哭天喊地地拉着板车过来,把大老殷拉走了。 她果然命大,没过多久就康复了,之后志向不变,依然做了许多抗日工作。解放后,老大殷并没有因为自己在战争年代为铁道队做过一些工作而向政府提条件,要待遇,一直在家务农。 大老殷于1977年12月去世,终年71岁。这是后话,请记住大老殷的名字,她叫黄学英。 殷华平感觉临城乌烟瘴气,再也不想在这里呆着了,正准备回潘庄。郝景先一路小跑着过来了,远远喊道:“老师,老师,姬庄那边,可能要打起来了!” “谁和谁要打起来了?说得没头没尾的。” “曹德清带人到沙沟抓了乡长董华堂,要从沙沟过铁路进山,鬼子不知道在哪里得来的消息,准备在沙沟截杀曹德清,现在让陆家亭过去拖住他们,鬼子随后就到。” “曹德清回来了?那见到杜季伟了么?”殷华平连珠炮般问道。 郝景先说道:“我看到陆家亭的架势,哪顾得上问啊?赶紧去看看吧!铁道队人少,别吃了陆家亭的亏。” 殷华平带着几个人和郝景先,匆匆向姬庄跑去。姬庄离临城有个七八里路,一路小跑也得小半个时辰,殷华平怕耽搁了救人,片刻不敢停歇,等跑到姬庄的时候,几乎累得快口吐白沫了。 幸好来的及时,两边还没交火,沙沟的鬼子也没到,只是双方已经在铁路两旁拉开了架势,殷华平回头看了看自己这几个人,早已跑得丢盔弃甲,面色发白,哪里还有战斗力?他便甩开众人,卸下斜挎的手枪,张开双臂,平举着双手,慢慢走到了战场的中央。 陆家亭心里正在暗骂沙沟的鬼子增田,磨磨蹭蹭不来增援,自己要是带头打死了铁道队的中队长,小命都难保。但是,又怕临阵退缩,让增田到松尾那里告一状,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正犹豫间,看到殷华平穿着个白褂子手无寸铁地走到中间,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对面曹德清看到殷华平,则是气往上撞,身边的李友芳对曹德清说道:“曹哥,这狗日的殷老五,出卖了王洪磊,今天不能放过他。” 曹德清看对面人多,硬拼肯定会有很大伤亡,而殷华平似乎是在给他们解围,便压下心里的怒火,向身边的人招了招手,趁陆家亭一愣神的功夫,带着董华堂,从铁道东侧退了下去。 殷华平一句话没说,便阻止了一次火拼,随后带着郝景先等人,从容穿过阵地,扬长而去,留下特务队的人面面相觑,丝毫不明白陆家亭和殷华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路上,郝景先不解地问殷华平:“老师,你不怕两边都开枪啊?他们都恨着咱呢!” 殷华平得意地说道:“孟宪志和陆家亭都是滑头,只要日本鬼子不在跟前,打仗都是不卖力的。铁道队人少,更不想硬拼,他们之前不撤退,是怕贸然撤退会被咬住,要是连我都打了,你们肯定和他们拼命,曹德清就更跑不了了,他经过大阵仗,拎得清的。” 郝景先不住地点头:“哦!这样啊!” 众人继续往潘庄赶路,眼看天快黑了,郗山的守卫班长李宪让说道:“五叔,有点饿了,咱去黄埠庄头的羊汤馆喝羊汤吧!” 殷华平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饥饿的感觉顿时袭来,趁着高兴劲,拐弯就奔向了运河南岸的黄埠庄。 谁能想到,到了黄埠庄就看到了沙沟的小鬼子增田,他没有去姬庄,原来正带着一个小队的人围在黄埠庄头的羊汤馆门外与里面的人对峙。 殷华平此时的“保安自卫团”已颇具实力,在临城西南乡,谁都得给三分薄面,这或许就是那个道理:想让人尊重,拳头得大! 增田一看来了帮手,兴奋地喊道:“里面的有八路!” 殷华平不敢大意,从外面小心地向屋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铁道队中队长,瘦长脸的孙茂生,他站在原地哈哈大笑,用手指着屋里的孙茂生大声说道;“谁说他是八路?八路早就被皇军扫荡光了。”转头又对小队长增田说道:“太君,这个人我认识,八路的不是,就是个流氓,没什么油水可捞。” 增田没占到便宜,哪肯罢休? 殷华平对郝景先说道:“快请太君们进屋喝羊汤,都要大碗,每人再加一个羊蹄子!” 又对着孙茂生吆喝道:“还不快滚,什么熊玩意,天天给你爹惹事,回去再收拾你!” 孙茂生一开始看到殷华平,心里哇凉!觉得自己要彻底交待了,听到他这样说,心领神会,顺从地弓着腰,一溜小跑地窜了。 就是这样,殷华平整日里不是替这个解围,就是替那个作保,忙得四脚朝天,潘庄到临城的那条路都让他踩宽了不少。 第九十三章 碧血丹心 七月流火,天热得像一个大蒸锅,整个春天和初夏一滴雨都没有落到地上,路边的土坷垃都被来回的脚步盘出了亮光,硬的如石头一般,拿起来都能打死人,地里的秧苗渴得耷拉着头,连路边的大杨树都扛不住干旱,软塌塌地支着泛黄的树叶。 老农们急得如热锅里的蚂蚁,不出十天,一地高粱会全部枯死,今夏收成减产,如果秋收泡汤,这个冬天都得饿死。 殷华平带着庄纪川,郝景先以及自卫团的人,一个村一个村地帮着打井。村民们拉着临时改装的水车,一车一车地去浇庄稼。然而,为数不多的水流进龟裂的土地,瞬间就被吞噬。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抚着即将枯死的秧苗仰天大哭,然而,人也旱的没有了泪水,嚎啕大哭变成了一声声的干嚎! 清晨,趁着太阳还未出山,殷华平独自一人穿过袁家渡,走到干涸的湖滩上,望着远处淤泥里那片芦苇荡,琢磨着不能让老百姓等死啊!岸上缺水,湖里虽然也干了,但是地下的土还是带着潮气的,高粱已经过了季,看看能不能补种一些芋头地蛋之类的东西,保一保秋天的收成。 正望着湖底的烂泥出神,忽然,他感觉远处的景象恍惚了起来,耷拉着头的芦苇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连远处的微山岛都红了,他慌忙甩了甩头,揉了揉眼睛,睁眼四望,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他瞳孔一缩,东边的天空一片火红,满天的红云蔓延到了天空中央,一片绚丽充满了整个世界,那云团像一簇簇红色的鲜花,一团团血红的火焰,在天空进行一场激动人心的表演,翻滚着,沸腾着,燃烧着。一道黄光从红云的背后照射过来,给云层镶上了金边。 而太阳则不甘于被云层遮挡,气愤地从红云里钻了出来,刺眼的白光里,赫然带着一轮巨大的光晕。 看到这壮丽的景象,殷华平内心顿时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欢乐,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万里”,“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雨就要来了,临城西南乡的人们不用像河南一样挨饿了。 还没等到三更,天刚刚擦黑,老天爷就迫不及待地刮起了狂风,卷着泥土和碎石打得窗户纸“哗哗”作响,远处一道闪电,像是一柄大斧劈开了夜幕,随后雷声滚滚,暴雨提前到来。 临城西南乡的老农们纷纷双手合十,感谢着上苍的恩赐。殷华平焦躁的心情也被大雨抚慰,心里感觉舒畅极了。 他拎出一坛老酒,叫来郝景先,准备夜听风雨,一口气喝上半坛。 不料刚刚打开泥封,酒香还没闻到,庄纪川浑身淋得如水兔子一般,窜了进来:“姐夫,没下雨的当口,我正好从孟岭经过,看到几个孟宪志的人在村头鬼头鬼脑的,我就上前问了一句,他们说有人见到铁道队的中队长徐广海去了孟岭有名的那个“小白鞋”家,正等着日本鬼子过来抓人呢!他奶奶的,这徐广海打仗是个好手,却管不住自己的老二,八成是去那胡搞了。” 殷华平也顾不上喝酒了,拿起手枪就往外走,郝景先说道:“老师,这雨下这么大,怎么去啊?那徐广海没出息,自己惹事,咱犯不上去管吧!” “你懂什么!徐广海是铁道队的猛将,他如果被抓到临城,日本鬼子肯定不会放过他,那将是游击队的大损失,趁现在下着雨,孟宪志还没来及行动,咱得抢时间过去把他轰走。” 说罢,在门后面找了个席角(jia)子,戴到头上,顶着暴雨闪电就出了门。庄纪川二人也只得找个草帽戴上,跟着殷华平往孟岭跑去。 到了孟岭村“小白鞋”家门外,狂风吹跑了殷华平的草帽,三人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殷华平冻得嘴唇铁青。 三人抽出盒子枪,踩着土墙边的乱石堆,快速跳进院子,直扑堂屋。 堂屋里亮着灯,狂风暴雨拍打着漆黑的木门,屋里的人对外面恍然不知,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话。殷华平朝庄纪川点了点头,庄纪川甩开大长腿,一脚踹开了木门,踹断的门闩“砰”地一声射到了中堂条机上的神龛里,打碎了观音菩萨的神像。 屋内二人大惊,一个强壮的男人跳起来就去抽腰里的枪,那个柔弱的女人一声大呼,转身就钻进了里屋。 庄纪川哪能给他反抗的机会,挺着枪顺势就跳了进去,那人的手才刚刚摸到枪柄,电光石火间,庄纪川的枪口已经顶上了他的脑门。 殷华平和郝景先也闪身进了堂屋,殷华平喝道:“徐广海!杜季伟在哪里?我要见他。” 徐广海哈哈大笑:“殷老五,你这个汉奸,你还敢找杜政委?你不怕俺铁道队生吃了你?” 殷华平同样哈哈大笑:“我殷华平什么时候怕过!骂俺!你还不够格!你这个惹麻烦的龟孙,俺再晚来一会,你就让日本鬼子逮去了,你知不知道?你们铁道队都是一帮浑人,只有杜季伟明白事理,俺只能找他。” 徐广海硬气地说道:“终日打雁,今天让雁啄瞎了眼,算俺倒霉,但是俺不能堕了‘徐家五虎’的名望,你打死俺,俺也不会告诉你政委在哪!” 殷华平心里暗骂一声:“混蛋!”支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风雨依旧,谅孟宪志不会为抓人这么拼命。便示意庄纪川缴了徐广海的枪,也不管里屋的“小白鞋”,押着徐广海钻进了雨幕。 徐广海不知殷华平要干啥,也不禁有些忐忑,苦于被庄纪川这个大块头逼着,只得顺从地踩着泥水,一步一滑地出了孟岭。等四人走到粮满庄的时候,殷华平拿起徐广海的手枪,一颗一颗地退出枪里的子弹,然后将枪扔给了徐广海:“你去告诉杜季伟,俺有事要找他。今天害的你爹连酒都没喝成,还淋成了水兔子,赶紧滚熊!” 三人将枪插到裤腰上,一溜小跑地回潘庄了。徐广海站在大雨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不敢再回孟岭了,想了一会,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雨往茶棚村方向走去。 第九十四章 山里来信 殷华平正忙着组织“自卫团”维持着乡间的秩序,这天,他突然收到邵子真的来信,告诉他鲁南军区的“武装大请客行动”已经完成,现在开始“锄奸行动”,张光中司令认为殷华平营救大墙里的任务完成的很好,是时候洗白他的身份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也不激怒龟缩在临城的岩下和松尾,张光中安排向来与他不睦的铁道队请他进山,并且,为了保密,并没有告诉铁道队殷华平的真实身份。 邵子真向殷华平承诺,会与铁道队一起在八月十四夜里偷袭殷华平郗山的家,伪造抓捕假象,以保他和家人安全。 得到消息,殷华平便马上开始了他营救大墙里的最后一个任务—救出郝贞。他叫来了庄纪川和郝景先,高兴地告诉他们:“我八月十四要进山,终于不用再戴着汉奸帽子了,进山之前咱们把藏在韩庄的叛徒褚蓝田干掉。” 庄纪川一听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贼种,俺早就想弄死他了,他天天跟着狗日的孙茂山上蹿下跳,我查了一下,鬼子在沙沟堵截曹德清,孟岭伏击徐广海,都是这狗日的挑的事。” 郝景先却冷不丁来了一句:“林登海说要找孙茂山报仇,那家伙敢在湖里单挑四个小鬼子,别哪天单枪匹马去打韩庄。” 殷华平又想气又想笑,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太跳跃了,一般人跟不上节奏,他白了郝景先一眼说道:“在外人眼里,咱现在也是叛徒呢!我是想借杀掉褚蓝田做做文章,然后把六炉店的时大脚救出来,这样就圆满完成了军区给咱的任务。 你俩盯一下褚蓝田,务必在八月十三之前,装成铁道队的人,趁他落单的时候,把他弄到道东干掉,然后,去临城救人。” “救人和杀人有什么关系?”郝景先摸着后脑勺问道。 殷华平朝他的屁股一脚踢过去:“你那个脑子是个肉丸子吗?” 庄纪川笑着说道:“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据点里不出来,我认识一个张来余家的伙夫,可以在韩庄盯他的梢,离十四还有六天,十三之前如果褚蓝田不出来,就想个办法把他钓出来。”说完拉着郝景先走了。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一,韩庄一直没有消息,庄纪川有点沉不住气了,拎了瓶酒去硬闯韩庄据点。 庄纪川直接去了张来余的家,门口那人盘问得很仔细,庄纪川有点不耐烦:“俺不进去了,你去伙房把大老师曹修富叫出来吧!俺欠他一瓶酒,趁八月十五还给他。” 门房的人似乎和曹修富关系不错:“你怎么不早说?老曹的朋友就是俺的朋友,他就住在南屋的东南角上。” 庄纪川一看,嘿!这曹修富还很有人缘。于是拎着酒直奔伙房,远远就看到一个胖子正挥汗如雨,赤膊趴在锅台边翻动着大铁铲炒菜。 庄纪川喊道:“修富哥!” 曹修富回头看了一眼,边低头继续炒菜,边回应道:“六子,你上我屋里等会,张团长的警卫队刚换完班要吃饭。” 庄纪川撇了撇嘴:“张团长还有警卫队啊!” 曹修富白了他一眼,向他示意:“闭上鸟嘴,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庄纪川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去南屋等着了。 过了一会,曹修富端了两盘子菜,上面压了一摞煎饼进来了:“还没吃吧,一起先解决肚子问题。” 庄纪川也不客气,拿起煎饼卷了菜就吃起来,边吃边说:“修富哥,你这日子过得不孬,俺平常可吃不着麦子煎饼,今年小麦歉收,一亩地才能收一百斤,更吃不上了。” 曹修富没理他这茬:“褚蓝田最近不大受张来余待见,着急要表现自己,说明天中午要去张阿王端家收账,你要出气,就去王端家堵他。” 原来庄纪川跟曹修富扯了个谎,说褚蓝田以前在八路那边镇压过他的亲戚,想揍他出气,曹修富也没有犹豫,当即表示要帮他的忙。 二人一会就把煎饼吃得干干净净,庄纪川抹了抹嘴,拔腿就走,曹修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一早,庄纪川带着郝景先穿着偷来的二鬼子军装,在去王端家的必经之路上,找了片还没有割完的高粱地悄悄藏了进去。 中午时分,禇蓝田果然心事重重地从东向西走了过去,庄纪川觉得这事已经成了一半,又耐心地等了大半个时辰,估摸着他应该在王端家喝得差不多了,领着郝景先就闯进了王端的家里。 王端家境殷实,家里地很多,但是一直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家里的地是几辈人勤勤恳恳积攒下来的,农忙的时候他都是和长工短工一起下地干活的。当他看到两个“二鬼子”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也不敢说话,慌忙站到了一旁。 庄纪川上去扭住褚蓝田的胳膊,那褚蓝田此时已经喝得晕晕乎乎,反应非常迟钝。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郝景先推着出了门,庄纪川回头喝道:“张来余要是过来找你麻烦,你就说让他找铁道队杜季伟”。 撤出了张阿,三人到高粱地里换了衣服,褚蓝田一开始不顺从,被庄纪川一顿暴揍。 三人出来的时候,头上都戴了个席角子,披着衣服敞着怀,手里拿着镰刀,装作干农活的样子,一路疾行,到铁路边的岗楼时,两个人把禇蓝田夹在中间,在衣服内用枪顶住他,禇蓝田想喊而不敢喊。随后被带到了道东马庄南边的野地里。 两个愣头青一商量,青天白日的,也不敢动枪,找了个绳子就把褚蓝田勒死了,然后在旁边的大树上,用碳条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叛徒的下场,飞虎队”。 八月十四上午,殷华平叫来庄纪川,写了个条子,让他拿着送给松尾。庄纪川打开看了一下,上面写着:“松尾太君,听闻铁道队重新出山,清除了韩庄投诚的褚蓝田,我计划由庄纪川保出时大脚,骗她联系铁道队,待铁道队出现时,皇军可以进行围剿。殷华平” 庄纪川小心地将纸条装好,到临城交给了松尾的小队长渡边一郎。过了不多久,渡边把捆着双手的郝贞带了出来。自四月底微山岛溃败,郝贞被捕已经五个多月,除了面容消瘦之外,头发仍是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没有经历夏天的风吹日晒,脸盘愈发地苍白,估计松尾就是想利用她来寻找铁道队的踪迹,所以她没有大老殷那样惨,至少衣裳是整齐干净的。 庄纪川狠狠地将郝贞推了一把,嘴里叫嚷道:“通匪的女贼,赶紧回去把杜季伟抓来给皇军交差!” 郝贞久居囚牢,身体虚弱,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庄纪川见自己力气使得狠了,慌忙去扶。郝贞却一晃膀子,自己站了起来,对着他骂道:“狗汉奸!别做梦了,想找铁道队自己去呀!你敢吗?你等着吃枪子吧!” 那小鬼子渡边并不信任殷华平的人,特意安排了两个特务紧紧跟着,庄纪川一手拎着盒子枪,一手拽着绳子,不停地推着郝贞往外走。郝贞一贯泼辣,也不管他是谁,一刻不停地咒骂。 待出了临城,庄纪川对其中一个特务说道:“春平哥,铁道队前天杀了韩庄的褚蓝田,我听说这个时大脚和铁道队的大队长有一腿,他们应该都在附近,肯定会来救她的。 这次俺要单挑徐广田,王志胜,正愁没帮手呢!你俩跟我一起走正好!” 那个春平哥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说道:“老六,你疯了?飞虎队的人你也敢惹?要不咱把她送回去吧!” 庄纪川哈哈大笑:“怕死就别跟着!” “你这个七叶子!你自己去死吧!俺俩在后面等着给你收尸。”说完,两人咯噔不走了,只是远远地吊在后面跟着。庄纪川也不管他们,推着郝贞,一路疾行,七拐八弯地在庄稼地里穿行半天,到了湖边,终于甩掉了这两个尾巴。 二人钻进湖边的芦苇丛,郝贞还在不停地骂。庄纪川听耳不闻,伸手解开了郝贞手上的绳子,笑着说道:“大姐,歇歇吧!别骂了,再骂,俺祖宗都要从祖坟里爬出来了。” 郝贞哪管那么多,听见他说话了,骂得更狠了。 庄纪川很无语,只得继续说道:“那个狗日的田广瑞一口咬定你是铁道队的交通员,俺姐夫,哦!就是殷华平,这几个月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把你从大墙里保出来。 今晚他约了铁道队,郗山可能会闹出很大的动静,他让我在他自己脱困前把你从鬼子那里骗出来。不然的话,过了今晚,你就没命了。 赶紧到湖里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吧!等事情平息了再悄悄回家。” 郝贞虽然半信半疑,但依然毫不犹豫地扒开芦苇,一步三回头向芦苇荡深处走去。 第九十五章 郗山上的枪声 1942年9月23日 农历八月十四 阴 本来应该是秋高月朗,星辉遍地的季节,而此时的郗山却是一片晦暗,迎面都看不清人。 殷华平整个夏天奔波于临城西南乡,内心又极度郁闷,忧思伤脾,为暑湿热毒所侵,以致气机不畅,熏蒸皮肤,邪毒久羁,造成脾虚湿阻,脚上长了个大疮,只得从潘庄回到了郗山的家中修养。他郗山的家是个四不靠的茅草房,连正规的大门都没有,只是用细树枝编了个篱笆当门。 下午吃完饭的时候,殷华平就把郗山山顶上的带班班长李宪让叫到家里,交待他:“夜里可能有人来,你们不要惊慌,光打枪就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如果我出了事,那就是我被’毛猴子’逮去了!天明就给鬼子报告,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多说一句,你的小命就没了。”李宪让也不敢多问,只是内心狐疑地满口答应下来。 天黑后,郝景先和庄纪川在院中轮流放哨。 殷华平在屋里心绪不宁,一只脚跳着走到院里再三叮嘱二人:“夜里你们如发现有人来,枪不要对着来人放,枪口抬高,千万别误伤着人。” 回屋后,突然又向郭文姬说道:“以后如果我走远了,给家里写信,殷华平的名字不能用了,当你看到落款为殷百灵的名字时,那就是我写的信,字体不对也不要紧。” 郭文姬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小女儿百灵,惆怅地掉下了眼泪:“你要离开日本人是好事,可是俺娘俩怎么办啊?” 殷华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乱如麻。 郭文姬站起身来,想给他收拾一下行李。 殷华平说:“不用了,没必要。” 半夜时分,手持双枪的郝景先率先发现西北方向的墙外有人。 郝景先大喊道:“老师,有人!”同时,右手的盒子枪也响了起来。 这时院外也响起了枪声,隐蔽在门边的庄纪川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招呼:“枪朝房顶上放,别伤了屋里的人。” 这个时候,郗山上边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郗山的百姓纷纷钻到了床底下,生怕被打进家里的流弹崩着见了阎王。在他们的耳朵里听起来,应该有两拨人马在近距离激烈地交火,并且还动用了机枪。 但是实际上别说伤亡了,两边连根毛都没碰到。 枪声惊醒了小百灵,她没哭也没闹,只是紧紧地抱着妈妈,惊恐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殷华平由于脚上长疮行走不便,在屋里平静地说道:“先别放枪,问问外面来的都是谁。” 郝景先便对着墙外大声说:“你们是谁?” 墙外回答:“五哥,我是杜季伟。” 又有人回答:“我是王志胜”。 短时间的停顿后,殷华平问道“邵子真来了吗?”, 另一个人说道:“都是铁道队的人,邵子真没来。” “你们都上院子里来吧!”殷华平大声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寂。 殷华平又说:“老杜你带人进家里来吧。” 杜季伟说:“你让郝景先他们先放下枪!” 殷华平说道:“进来吧,要对付你,你们铁道队全来了都没用,我要伤你,我就不是人养的。” 杜季伟回答:“你让郝景先他们放下枪,我要伤你,我也不是人养的。” 庄纪川看着这个情形好像不太对,心里隐隐充满了不安,他悄悄给盒子枪换了个弹夹,张开机头,准备随时干掉任何不利于殷华平的人。 殷华平瘸着腿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到庄纪川蓄势待发的样子,伸手向他示意了一下,说道:“六虎,把枪机合上,枪先收起来。” 门外的人这才缓缓地进了篱笆门,但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更浓了。 一个铁道队的人看到庄纪川,郝景先气势汹汹地站着,不禁怒从心起,加上他们人多示众,声色俱厉地教训起二人来:“你两个熊黄子,横什么横?殷华平是个叛徒,跟日本人干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刚说完,门外一头驴“嗯啊,嗯啊”地叫了起来。 殷华平笑道:“老杜,俺脚上长了个大疮,不能走路,提前借了个毛驴,这就跟你们走。这个龟孙还只认他爹殷延自,所以,得让他亲自赶驴。” 杜季伟与王志胜接不住这话,只得保持沉默。 殷华平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爬到驴背上,对庄纪川说道:“纪川,你连夜去峄县找邵子真,让他带人到黑峪岭接应我进山。” 又转头对郝景先说道:“景先,收好你的双枪,要保护好你师娘和百灵,我可能一时半会不能回来了。” 说罢,同杜继伟一行人一起消失在夜幕中。 郭文姬呆呆地靠着门框,双眼无神地看着驴背上殷华平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不肯回屋。 庄纪川上前扶住郭文姬的肩膀说道:“姐,夜里冷,先回屋吧!你不用担心,姐夫说了,是军区派铁道队过来接他进山的,这是好事啊!这几个月他受了这么多委屈,用这个办法也是想不连累你和百灵。等姐夫在那边安顿好了,说不定就接你娘俩过去了。” 接着,他对郝景先说道:“景先,你要好好保护俺姐,我跟你说明白,这场戏是专门演给日本鬼子看的,为的就是让鬼子以为姐夫是被山里派人锄奸了,这样家里就不会受连累。 不过,邵子真说好的今晚来,又没来,我看铁道队这帮龟孙不怀好意,我得马上去找他说清情况,然后暗中跟上去护送姐夫,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说罢,低头检查了一下盒子枪,又跑到里屋拿了几排子弹,掖进裤腰,迈开大步,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第九十六章 进山 且说殷华平骑着毛驴,黑暗中由铁道队押着一路向西行。这是杜季伟和王志胜事前商量好的路线,因褚蓝田被杀,韩庄与沙沟只间的铁路戒备森严,微山岛又有丰田彰男驻守,只得从湖里迂回至南运河过津浦铁路。 杜季伟看殷华平脚疮严重,实在走不了路,毛驴又不能上船,便连夜带着人到夏镇南边大捐村的渔民家里秘密住了下来,并安排殷延自赶着驴回郗山,让他告诉殷华平的大哥殷茂久,去微山岛请知名中医吴振西到大捐看病。等殷华平症状稍微减轻,再进山。 第二天中午,殷茂久带着吴振西匆匆赶到了大捐,铁道队的人对吴振西很客气,但是对于杜季伟给一个叛徒请大夫看病的事情非常不满,都气歪了鼻子。 吴振西年逾五旬,留着胡子,穿着马褂,背一个磨得锃亮的药箱子,颇有些仙风道骨。他进到屋里,看到殷华平半卧在一个简易的小床上,生疮的脚搭在床边,屋里散发着轻微的腥臭,半只脚皮损绵延,脓疱密集,色淡白或淡黄,周围红晕不显,溃破糜烂,而殷华平面色晄白,双眼无神。 他看到吴先生来了,慌忙欠身坐起来,笑着说道:“先生,麻烦你给看看,不然路走不了路了。” 吴振西示意他躺下,抓起他的手腕,号了一会脉,又看了看舌苔说道:“舌淡苔薄,脉濡细,面色萎黄,你这是有心事呀!心事不能外露,忧思伤脾,脾虚湿阻造成的。来之前,听茂久描述了你的病症,准备了一些药。我给你开个方子吧!” 随即,从箱子的夹层拿出毛笔,砚台,纸张,在床边写起方子来:党参15克,茯苓15克,白术15克,山药15克,生甘草6克,扁豆15克,莲子10克,薏仁30克,桔梗10克,砂仁6克,银花15克,连翘12克。 写好之后,又从箱子里搬出坛坛罐罐,抓好药,嘱咐殷茂久找锅去煎。并将方子交给殷华平:“茂德,你这个不是什么大病,但是需要连吃七副,这一副药只能缓解症状,你要远行,这个方子留好,等到了地方,继续吃。另给你一瓶我早上临时配的青黛散外用。” 殷华平起身道谢,过了一阵,殷茂久煎好了药端了进来,院子里的王志胜充满警惕,跟着进了屋,冷冷地看着三人。吴振西看情形不对,收拾好药箱,交待了几句,就出去了。 殷华平无奈地看着王志胜说道:“老王,不用看,一切到张司令面前见分晓!” 王志胜“哼”了一声,问道:“你不怕王洪磊来找你吗?他就死在寨子的湖沿上,离这里可近哩!” 殷华平火往上撞,忍不住瞪着眼睛骂道:“王志胜,你这个小肚鸡肠的王八!临城大墙里那些被抓的人都是我救出来的。如果没有我,孙茂生,徐广海,曹德清早就死了!” 王志胜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隐隐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便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殷华平内心凄苦,愁肠百转却无人述说,转头对着殷茂久说道:“大哥,见到邵子真了吗?” 殷茂久摇摇头。 殷华平失望地说道:“我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能跟他们进山去找人说理。”又嘱咐殷茂久:“大哥,回家后让百灵娘准备点换洗衣服送到道东董庄,进山肯定得路过那里,我好带着。” 八月十六,邵子真带人悄悄赶到大捐,见到了杜季伟,要跟着一起进山。杜季伟身边两个队员满腹牢骚地说道:“俺铁道队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谁不知道殷华平是你舅?你肯定没安好心!” 杜季伟制止了队员,对邵子真说道:“有我呢!你就别跟着去了,俺们不会在路上动他的,到山里听军区安排吧!还不清楚张司令打算怎么处理他,你跟他搅和在一块,不利于你东山再起。” 邵子真被杜季伟说到了痛处,也没有惊动殷华平,带着人无奈地回去了。 八月十七,殷华平依旧不能走路,杜季伟只得过了湖之后,又找了头毛驴让殷华平骑着,一行六七个人在董庄吃完晚饭。等天黑透了,赶着毛驴走上了进山的路。 进山路上有多道鬼子的哨卡,众人不得不在过哨卡的时候,绕小道过关,那头毛驴路生,总是左冲右拐地不走正道,这样就耽误了很多时间,快到黑峪岭的时候,牵驴的褚延启,断后的铁正鑫,张桂祥慢慢与杜季伟王志胜拉开了距离。 褚延启急得要命,抽着驴屁股,不停地咒骂,那驴也犯了犟脾气,直接站那不走了,殷华平骑在驴背上,也着急地责备起褚延启来:“驴犟,你越打越不走,得慢慢捋捋它。” 一旁的铁正鑫早就一肚子火,上前骂道:“老爷个屌的,你一个叛徒大摇大摆骑着驴,还说风凉话,桂祥,把那个麻袋拿过来,给他套上,让他闭嘴!” 张桂祥也不含糊,拿起麻袋就套上了殷华平的头。 褚衍启心里窝着火,并没有阻止两个队员,到前面拽着驴辔头沿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前走着。突然,那驴踩翻了一块石头,别了蹄子一下,可能把它别疼了。那驴张起大嘴“哦啊,哦啊!”地叫了起来。 山谷寂静,驴又是有名的大嗓门,一时间,整个山上都是驴叫声在回荡。山路转弯处突然跑来一队人马,领头的高喊:“什么的干活?” 铁正鑫一听是日本鬼子,心里顿时慌了,抽出手枪,对着来人就打。 对面一看这边有枪,马上摆开阵势,迅速装好机枪,对着四个人扫射过来。 褚延启顾不上埋怨铁正鑫鲁莽,只得抽出枪还击。 第九十七章 遗恨 鬼子的机枪一阵接一阵地扫射,铁正鑫和张桂祥应声中弹倒地。黑暗中,被麻袋套住的殷华平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身中数弹从驴身上滚落下来。 褚延启的胳膊被子弹打断了,见三人都死在了鬼子的机枪下,只好借着驴的掩护,忍痛沿沟坡爬到山沟底,仗着天黑,迅速绕道追赶前面的杜季伟,王志胜。 杜季伟听到后面的枪声,带人折回来接应,迎面碰到了负伤的褚延启。 杜季伟赶忙问道:“殷华平呢?” 褚延启咬着牙说:“死了!~~鬼子人不少,上来就用机枪突突,铁正鑫和张桂祥也死了!” 杜季伟听说鬼子人多,也没法去抢尸体了,只好命令大家连夜赶紧进山。但是非常奇怪,山谷里一直回荡着枪声,好像后面的战斗一直没停。 杜季伟,王志胜到山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张光中听说他们回来了,赶忙跑过来,找了半天,没有看到殷华平。 杜季伟抢先说道:“张司令,路上碰到鬼子了,俺们差点没能回来。” “殷华平呢?”张光中焦急地问道。 “人丢了!”王志胜慌忙答道。 “丢哪里去了?” “死了。” “为了他,俺还牺牲了两个队员!褚衍启胳膊都被打断了。” 张光中暴怒:“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熊黄子!这让我怎么向殷华平的家属交待?让我怎么跟邵子真交待?” 杜季伟和王志胜有些懵,王志胜小心地问道:“司令,殷华平不是叛徒吗?到山里来也是被枪毙,死哪里不一样?” 杜季伟接着说道:“他确实是让日本人打死了。” 张光中更生气了:“日本人为什么要打死他?” 又怒气冲冲地对杜季伟吆喝:“你们干的什么熊事!” 杜季伟和王志胜被一顿臭骂,一开始的时候是莫名其妙,又不敢问,两人脑子快速地转着,想数一数殷华平干了多少坏事,一数不要紧,发现除了疑似王洪磊被出卖与他有关,竟然没有一件坏事,他来回奔走,担保营救被捕的游击队员;他独闯龙潭,制止曹德清与陆家亭的火拼;他机智沉稳,黄埠庄解了孙茂生的围;他不辞辛苦,冒雨去孟庄捉放徐广海;他的“小刀会”在游击队溃退的时候维护了临城西南乡和湖上的稳定;他的“自卫团”在干旱的夏天帮着百姓打井抗旱;据曹修富报告,褚蓝田也是他的人解决的。他俩甚至想起来沙沟截布车的时候,殷华平动员了几百群众运布匹,因为运得慢了,还被他们埋怨。 杜季伟突然感觉像被一把刀扎进了胸口,心里痛得直不起来腰,那是他曾经拜过把子的仁兄弟,那也是这几年来,他一直看不起,不入流的杂牌县大队的区队长。 那张黧黑消瘦的面庞又浮现在眼前,那个人把痛苦都咽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却承担了所有的骂名,如今,他死了…… 杜季伟吞吞吐吐地问:“张司令,那~~那该怎~~怎么办?是我失职,我请求处分!” 张光中长叹一声:“人都死了,处分你顶个屁用!” 杜季伟,王志胜不敢再说话。 张光中在屋里转了几圈,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沉思了很久,又是一声长叹:“唉!看来只能给你们铁道大队记功了。” 王志胜也终于明白了殷华平在大捐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不胜惶恐地说:“不,不,张司令,我们没脸要功,我们请求处分!” 张光中平静下来:“好了,为了殷华平家属的安全,这个功一定要记在你们铁道大队的账上。 记住!殷华平就是因为你们死的,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殷华平的家人,才能保护好郗山的百姓。” 张光中接着自言自语道:“我们还有些同志,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啊!” 接着又吩咐道:“你们抓紧想办法通知当地的百姓把那几位同志给掩埋了。” 王志胜立刻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黑峪岭附近的群众收到指示,悄悄地过去准备就地掩埋殷华平,铁正鑫和张桂祥,奇怪的是,只找到了两具尸体和那头崴断了腿的驴。 郭文姬自殷华平走后,一直心神不宁,天天催着郝景先去道东打探消息,无奈,不是毫无结果,就是传言殷华平已被铁道队处决,最接近事实真相的消息是黑峪岭的百姓传过来的,八月十七夜里,游击队与鬼子打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据说死了三个人,但是,事后,只找到两具遗体,都是铁道队的人,另一个人不见了。 郭文姬得到消息后,内心稍安,此时,郝贞也已悄悄潜回了六炉店,郭文姬通过她找到了杜季伟,当面问他:“我的人你带哪去了?” 杜季伟内心充满了愧疚,又无法回避郭文姬的逼问,只得敷衍道:“进山的路上因为天黑,和日本鬼子碰上,把五哥弄丢了,铁道队还损失了两个队员。我和王志胜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他,等查到消息后告诉你。” 然而,自那以后,郭文姬再也没有见到殷华平的任何消息,每当殷华平的大哥殷茂久说五弟可能已经没了的时候,郭文姬就会喃喃自语:“不是的,死的是铁道队的人,华平肯定没事的,他不是去了东北,就是去了南方,肯定是打日本鬼子太忙了,顾不上写信,他还约定用百灵的名字给我写信呢!” 殷茂久每次听到弟媳的话,眼里都是泪,却只能强忍着,等出了那座篱笆为门的破院子,就跑到运河边上大哭一场。 再后来,郭文姬一直痴痴地对人唠叨着:华平不可能丢下她和家不管,一定会回来的,就像以前一样,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因为杜季伟当面告诉过她,人是在路上丢失了,下落不明…… 郝景先没有离开,他一直拿着双枪守护着那座院子。然而,庄纪川自八月十七那天开始,也消失了…… 第九十八章 丧礼 郭大力在韩庄的一街开了个糁汤包子铺,生意尚过得去,每天早上他都要很早起来忙活着熬鸡汤。这天,天刚刚亮,他正在搬一筐鸡蛋,眼睛不经意朝街上瞥了一眼,又看到了那个疤脸青年。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每天这个时候,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都会到这里站一会,眼神盯着不远处的据点。然后,默默过来,喝一碗糁汤,之后就消失不见。 郭大力心里念叨,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净去好勇斗狠。如果不是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他一定是个翩翩美少年。 远处传来三声炮响,随后锣鼓齐鸣,唢呐阵阵。郭大力知道,这是郑群才家的“开门炮”。七天前,他爹死了,今天是大行出殡,打发他爹入土为安的日子。 郑群才是张来余的仁兄弟,韩庄百分之三十的土地和商铺都在郑群才的名下,张来余盘踞在韩庄多年,养着两千多人的保安团,实力是相当强劲,附近的国民党和日本鬼子都得给他面子。而郑群才为张来余的保安团提供了大量的资金做为保障,两人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在这乱世中,财力和武力的结合衍生出来的就是作威作福,欺压良善的行径,他的商铺租户早已是苦不堪言。 郭大力的门头就是郑群才的产业,他听到开门炮声,便扔下擀面杖,交待媳妇照看好店铺,从钱箱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匆匆向郑群才搭在牌坊后面的席棚走去。东家的丧事可不敢大意,一定要备足仪金,还要去刷盘子刷碗,端大盘,烧热水。 按照鲁西南的风俗,白事都是有固定的规则的,但是又十里不同俗,各有各的讲究。丧葬礼俗历经西周礼制规范,儒释哲学与民俗结合,形成了一种信仰体系,《荀子礼论》称:“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这里的人们把死后的葬礼看得非常重要,亲人去世,都要举行纷繁复杂的丧礼。 整个韩庄已经闹腾了两天,郑群才请了两班喇叭轮流吹丧。往来的人络绎不绝,除了家族里的人,还有各种治丧委员会的执事来回执行着自己负责的任务,并且在三天前就已经将报丧和丧礼时间由专门的信使洒向四面八方。 这边的丧礼主要有以下的步骤: 一.倒头。 人在弥留之际,儿孙应守候在他身边为他送终,这表示老人是个有福气的人,咽气之前,必须从床上抬至堂屋靠墙临时搭的“灵帛子”上,一定是头朝外,以免把魂隔在屋里。众人围在一旁,瞪着眼睛等老人咽气。一旦咽气,就会七手八脚给老人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送终衣”。 这大概就是人们对未来世界的重视,要穿的体体面面地离开人世,前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穿好以后,以火纸掩面,白布盖身,头边放置长明灯一盏。在屋当门放置香炉蜡烛,前面摆一个盆底钻了个眼的瓦盆,用来烧“倒头纸”,以示准备“赴阴”。此时的家人一定要抱头痛哭,哀悼亡者。 二.报丧。 人死后,同姓的本族近支要主动到场,这边的规矩是红事要请才到,白事要主动参加,不到场是会被谴责的。至于外姓的头面人物,必须由孝子上门磕头,当地俗语叫“恳”,应该是恳求帮忙的意思。 这样,全村的人当晚会全部到齐,迅速成立治丧委员会,按照成例,有条不紊地分派着任务。比如:当晚必须准备棺木,找阴阳先生看日子,去“林”上定穴位(帝王的坟墓叫“陵”,王以下的叫“林”,比如曲阜的孔家祖坟就叫“孔林”)。 出殡的日子定好了,就需要专门的信使去送信,俗称:“举柬”。 三.入殓。 一般老人咽气后,要停灵三天,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防止老人假死,缓冲三天,看有没有回魂的可能。这三天两夜,要有人换班守灵,守灵的人不能睡觉。第三天中午时分,没有奇迹发生,死者身体已经产生尸僵,亲人便死了心,放心地由治丧委员会安排的爷们将逝者殓入事先铺好被褥的棺木,男性逝者用黑棺,女性逝者用红棺。身边放上逝者生前喜爱的用品,大富之家还会陪葬金银器物。 入殓的时候,逝者的长子要在院子里站在椅子上手举着高粱秸子,指着西南方向进行第一次“指路“,先用“火纸”开路,点着闺女送来的纸扎的轿和童男童女,俗称“倒头轿”,指路的人手举高粱秸子,指向西南方向,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嘴里高喊:“大(娘),拿搭子!大(娘),上轿!大(娘),西南明大路!” 喊毕,众亲人哭成一团,孝子有专人架着,痛苦流涕,回到堂屋,在已殓好的棺木上,敲上第一颗钉子之后,帮忙的爷们便放开手脚,嘁哩喀喳,将剩余的钉子敲死。 四.搭灵棚。 殓好的棺材会放在堂屋的正中间,棺材前面依旧会放着瓦盆和长明灯,正对堂屋门的地方会搭起四米左右长的灵棚,正中放一张大桌子,上置逝者画像,此时,香烛已摆到遗像前面,并摆上五色供,做为祭品。灵棚外面会挂上蓝底白字的对联,一般会写:“人间府第失慈爱,天宫仙班多善仁”,横批“音容宛在”。 五.攉huo汤(泼汤)。 灵棚搭起后,逝者就可以接受亲友吊唁了,普通吊唁的人鞠一躬,磕三个头,然后进屋“悲伤”,就是哭的意思。进屋也是有讲究的,男性从东边进,女性从西边进。屋里东边是孝子,西边是媳妇。吊唁的人哭灵的时候,孝子要陪着一起哭。然后,有专人在旁边叫着:“起”,吊唁的人要等喊第三声“起”的时候,才会停止哭喊。 第二天,早上要进行家奠,中午进行攉汤仪式,全家族没出五服的至亲要统一穿上孝衣,手里拎着哭丧棒,俗称“哀棍子”,大孙子要挑一个招魂幡,俗称“纸杆子”,按辈分以及远近亲疏排起长队,一个专职的爷们,架着孝子排头,一路哭喊着去往本村的土地庙,队伍后面会有两人抬一桶稀粥,用水舀子沿路一点一点地洒在路上。这个环节,唢呐要全程跟随。在遇到桥的时候,大孝子要高喊:“大(娘),过桥了!”,跟随的妇女执事会在桥头烧纸,以防灵魂迷路。到土地庙的时候,孝子孝女要排队跪拜,向土地老爷汇报,亲人魂归西天,即将脱离他的管辖。 六.送盘子 当晚,家里会置办纸轿,纸马(女性逝者是纸牛),童男童女。待天黑之后,唢呐再次响起,孝子孝孙再次出动,在灵棚行过九叩大礼之后,排起长队,手拎“哀棍子”,执事安排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领头端一个大盘,盘子里放四盏用面捏的油灯,油灯是点亮的(这个面灯很抢手,据说能治小孩尿床),后面有专人扛着纸马(纸牛),抬着轿,一路唢呐不停,这庞大杂乱的队伍核心是穿孝服的至亲,担任各种任务的执事,外圈是看热闹的闲人以及不懂事在人群里窜来跳去的小孩。若某个孝子贤孙显露出悲戚的表情,看热闹的人便会品评一番,甚至跟着掉几滴眼泪。 队伍会沿村路绕行至西南郊外的路口,另有一批执事早就在那里摆好供桌,点起香烛等着,待人到齐后,会响三声号炮,孝子带领众人再行九叩礼,然后面朝西一字排开,跪到地上。 此时,架孝子的爷们将大孝子扶上临时摆放的大椅子上,手持高粱秸子,待时辰已到,几个执事便将纸轿纸马摞在一起,付之一炬。熊熊大火燃起,大孝子再次用高粱秸子指着西南方向高喊:“大(娘),拿搭子!大(娘),上轿!大(娘),西南明大路!” 这是给灵魂指路,早日去西天极乐世界,再不要在人间受苦了!亲人们想到亲手将逝者的灵魂一步一步送走,悲恸万分,于是哭声响彻天际,伴随着火焰升腾,纸扎的冥器渐渐变成一堆灰烬,宛如人的一生,生前的华丽辉煌,终不过是一片灰烬,一场空。 七.发丧。 发丧的日子终于到来,中午之前,十里八乡有往来的亲友都会聚集到主家,排队在灵棚里吊唁,亲近的人要带着自备的祭品,一般要雇两个伙计抬着过来,俗称“抬盒子的”。吊唁的时候,按亲疏远近行不同标准的礼,不免又要哭上半天,以至于孝子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喉咙。中午吃完席,进入丧葬的最后环节—发丧。 执事们派遣年轻的小伙粗暴地拆掉灵棚,十几个早就安排好的壮劳力围上去,随着一声呼喊:“起灵~~~”!唢呐声又起,劳力们吃力地抬起棺材,抬出堂屋,抬出大门,抬到大路上。棺材要头朝南,然后摆上供桌,桌上摆好遗像,点起香烛,进行“路祭”。 路祭也很有讲究,直系血亲要行九叩礼,旁系血亲行七叩礼,也是有固定顺序的,男性逝者顺序一般是:外甥,女婿,孝子的仁兄弟,老婆的侄子,然后是逝者表亲,老婆的表亲。 女性逝者顺序一般是:侄子,女婿,孝子的仁兄弟,丈夫的外甥,然后是逝者的表亲,丈夫的表亲由近及远。 路祭完毕,总执事会指挥道:“上林!”,架孝子的爷们高高举起那个烧火纸的瓦盆,带着纸灰狠狠地摔到地上,瓦盆破碎,灰蛾满天,孝子要拎着“哀棍子”,跨过摔碎的瓦盆,一路跟随棺材,缓缓前进,走上送亲人入土的道路。 八.入土为安 林地里早就有人砌好了墓室,里面放一把弓箭,一片用朱砂画好符的瓦片,据说是用来射鬼开路用的,墓室里撒满了五谷和麸皮,则是寓意五谷丰登,身卧福地。 抬棺的队伍一般要安排三拨人来回替换,在即将到万年吉壤的时候,要抬着棺材飞奔,棺材不能落地,一口气抬到墓坑边上,直接放进早已整理好的墓室,在家人的声声哭泣中,毫不停留地入土。然后,将柳木做的“哀棍子”并排放到棺木边上,不能砌入墓室。期待转年,坟上会长出新的树芽。寓意林上有贵气,家里的后人会有出息。 当孝子磕完头,撒上第一把泥土之后,铁锨飞舞,一会功夫就隔开了逝者与人间的联系,从此阴阳两隔,一个坟丘将是逝者来过人间的最后印记。 第九十九章 刺杀 郑群才家里人来人往,一上午喇叭都没有停歇,为了赚赏钱,吹大喇叭的累得口吐白沫,几乎快要断了气。班主心疼自己的台柱子,自己亲自上阵替一会,吹了个百鸟朝凤,惹得看热闹的人们不停地喝彩。 一群抬盒子的伙计聚在院子的角落里,看守着身前的抬筐,排着队等候雇佣自己的事主到灵棚行礼。林登海带了一顶破草帽,就悄悄站在这群人里,下意识地压着帽沿,遮着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微风吹来,裸露的胳膊甚至能感受到阵阵秋凉。 这时,大门口一阵混乱,一个大个穿着长衫,带着礼帽,领着十几个挎着盒子枪的人闯了进来,一个执事拉着长音喊道:“张团长到~~~”。林登海清晰地看到这个张团长身后跟随的孙茂山,没错!就是原运河支队一大队四中队队长孙茂山。这个叛徒在微山岛上临阵脱逃,导致褚雅青的峄县支队全军覆没。 林登海又向下压了压帽檐,双手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手心滑腻腻的,非常不舒服,这孙茂山是有名的快枪手,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对面那群人哪里知道他的心思,随从在供桌上摆好祭品后,张来余脸上捏出悲戚的表情,就开始了行礼,而孙茂山则背对着林登海,带着警卫将灵棚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旁的唢呐看到韩庄的大哥大来了,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吹得愈发卖力起来。 手枪就在抬筐里的猪头下面,林登海环顾了一下院子,他有把握一枪干倒孙茂山,但是,既然见到了张来余,放过这个为祸乡里的大汉奸岂不是太可惜了?想到这里,林登海一阵激动,他心里念叨着:“褚哥,今天让张来余和孙茂山一起给你偿命!” 按照韩庄的规矩,张来余是郑群才的仁兄弟,必须要在发丧的时候再行“路祭礼”,所以,他和孙茂山一定会吃大席,行完“路祭”才会离开。吃大席的时候,免不了要喝上两盅,那时候,一定会有机会下手。 所以,林登海放平了心态,稳了稳紧张的心情,手上的汗也渐渐消失了。 中午时分,灵棚里纷繁的礼仪才接近尾声,雇佣林登海的事主也完成了吊唁。郑群才财大气粗,所以负责接待的执事做事也大方周全,安排他们最后这队伙计到席棚角落的桌上落座,一同吃席。 林登海一直盯着远处的张来余和孙茂山,他们坐在席棚里最醒目的位置。与几个陪客的推杯换盏,把酒甚欢。他心想,不能便宜了郑群才这个龟孙,于是甩开腮帮子,单捡桌上的鸡鱼肉,狠狠地吃起来。 等到端大盘的人送鸡蛋汤上桌,林登海知道,这最后一堂流水席即将结束,他咧开嘴,笑着对着同伴说:“大哥,你慢慢吃,我去找个好位置,看行路祭去!”那人正吃得满嘴流油,哪顾上管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青年,应了一声,又顺手夹了一块大肥肉塞进嘴里。 郭大力正忙活着在大路上按照执事的指挥,将供桌摆到了正对石牌坊的路中间,当他狠狠地朝供桌前面扔过去供人跪拜的草垫子的时候,眼光一闪,又看到了那个疤脸青年,那青年依旧戴着破草帽,正站在石牌坊后面的一个乱石堆上,那是俯瞰全场的绝佳位置,破烂的草帽遮不住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眼神。 那眼神突然向他扫过来,郭大力吓了一跳,浑身哆嗦了一下,把桌上的蜡烛台带倒了,他慌忙伸手去扶,等他抬起头看,那个疤脸青年已经不见了。 大路上响起三声号炮,这是通知人们,“路祭”要开始了,大院里响起了刺耳的唢呐声,一阵号子从灵棚后面传来,要“起灵”了。 张来余非常谨慎地站在席棚边上与喝得东倒西歪的孙茂山小声说着话。腰上扎了一条白布腰带做为孝服。这里戴孝也是有讲究的,至亲后辈要戴孝帽子,穿孝服,腰里扎草绳。女婿与晚辈的仁兄弟要将白布系腰上,侄女婿系蓝布,不戴孝帽子。 十几个壮劳力喊着号子,吃力地抬着漆黑的棺材从大门缓缓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孝子孝孙的队伍,郑群才拖着“哀棍子”,由架孝子的爷们扶着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唢呐,“咿哩哇啦”地吹着。 看热闹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目送棺木放到供桌后面临时搭的棺床上,待孝子的队伍在供桌前排好了行礼的队形。便又一窝蜂地站到两旁,审视着每个孝子的脸,看看谁哭啦,谁笑啦!还要品评一下,谁的九叩礼行的标准,甚至趴到棺材边上仔细看看郑群才给他爹用什么木头打的棺材。 眼看日头已经偏西,总执事着急了,催促着路祭要加快速度。于是唢呐一直不停地吹,行礼的人也是一拨换了一拨。终于轮到张来余上场了,只见他和几个郑群才的仁兄弟一起肃穆地走到供桌前的草席子上,开始了他的表演。 而此时孙茂山酒还没有醒,由手枪队的人扶着,晃晃悠悠地站在旁边,这样,警卫队的防守就松散了很多,也对围观的人群降低了警惕。 张来余在草席上磕完第四个头之后,要上前跪到供桌前的草垫子上捻香,供桌离草席大概有三米左右的距离,这样,他就在这个环节脱离了手枪队的保护。 当张来余捻完香,躬下腰磕第五个头的时候,外围的铁炮响了三声,张来余后背上突然闪出一片血花,一头栽到供桌底下去了。 第一百章 匿形 负责架孝子的爷们一声惊叫:“快看看怎么回事!” 吹喇叭的正卖力地吹着,那个爷们说话也没几个人听见,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觉得张来余钻桌子,可是一个绝好的饭后话题,便伸长了脖子往前挤,骚动的人群甚至挤翻了前面的人,后面手枪队的人看到自己的团长钻桌子底下去了,便扔下孙茂山,也朝纷乱的人群里挤过去。 孙茂山失去了支撑,晃晃悠悠就要往地上倒,一只强壮的胳膊伸了过来,将他架住。孙茂山笑了笑说道:“好兄弟,扶我过去看看。”他扭头看过去,一个年轻的脸贴了过来,好像有点眼熟,但是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吓了他一跳,酒也醒了大半。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是手枪队的?” 突然,一个硬物顶上了他的肋骨,那力量还不小,顶的他肋骨生疼,他还没来及反应,左肋下突然感觉像被一根烧红的铁棍快速捅进了肚子,浑身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随后铁棍又捅到了右肋,似乎力道不够,捅得右肋生疼,又似乎后劲很大,把整个右肋硬生生捅了个大窟窿。这时,耳边听到“砰”的一声枪响,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来杀他的。 这时,巨大的疼痛袭来,使得他浑身肌肉挛缩,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掏枪了,那可恨的枪又连响两声,孙茂山“呱唧”一下摔到地上,浑身抽搐着,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时,人群才开始慌张起来,手枪队的人也反应过来,对着人群高喊:“妈的,赶紧滚开!” “轰”的一声,那些看热闹的人全部都自动往路边的墙根跑,大路上,只剩下孤零零的黑棺,躺在地上的孙茂山和桌子下面的张来余。 张来余的手枪队也算训练有素,一个小队长迅速分兵,他回头叫道:“你们五个把西边这些人围了,一个不要放过,专找一个戴草帽的人。你!去团里马上安排韩庄戒严,一个鸟都不能放出去。剩下的人跟我把团长和孙茂山抬回去急救。” 众人行动起来,但是也都一头雾水,仅凭一个破草帽,怎么找那个刺客?便直接把西边那一堆人都圈起来,谁也没放过。 几分钟后,韩庄据点的大批部队出动,首先封锁了出城的路口,满城都是拿着长枪搜索的兵。这边葬礼也不能进行了,郑群才的老爹就这样被撂在了大路上。 林登海得手之后,迅速脱离了人群,沿着墙根绕过石牌坊,钻进了一个黑暗的小胡同,扔掉了破草帽,从路边的柴垛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黑色长袍和礼帽,几秒钟的时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郑群才的大院子后面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可是,当他穿过二街的住户,准备藏到东南边那个他早就看好的一片高粱垛的时候,被一群端着长枪的人给堵了回来。幸好这个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那群人并没看到他。 他只得沿着二街的店铺往西南方向走,没想到,西南方向远远也有一群人在往这边搜查。 林登海看已无处藏身,身边是家理发店,店主正站在门口伸着头往外瞎看,他一转身,就钻进了理发店。店主一看,生意上门,也没多想,就示意他坐到椅子上,给林登海围上围裙,准备开剪。 林登海摘下礼帽,露出乱蓬蓬的头发说道:“给我剃个光头。” 店主应一声:“好嘞!”拿起剃刀,熟练地刮起来。 正当他专心地操作着,突然觉得腰眼上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低头一看,凸起的围裙里显然是个枪管,他吓得手一抖,锋利的剃刀竟然在林登海的额头上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顺着右半边脸流了下来,正好遮住了疤。 那店主吓的几乎尿了裤子,他低声说道:“爷们,对不住,对不住!” 林登海说道:“不要乱说话,如果说了,你先死!” 刚说完,那队保安团的人进来了:“老何,见一个戴草帽的人没有?哈哈!你狗日的技术不行啊,把人家脸都拉出血了。” 那个被叫做老何的人尴尬地笑了笑:“刘队长,俺一看你们来了,害吓慌!手就没把住。” 那刘队长看他这个熊样,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人满脸是血,好像也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便一挥手,就领着人走了。 老何回过身来说道:“爷们,我给你刮完头,赶紧从后门走吧!趁着天黑,二街东南有个路沟,沿着路沟往西走可以直通大湖,湖里苇子还没割,好跑!” 林登海收起盒子枪,等给他刮完头,擦干净脸上的血,看到墙上挂了个鸭舌帽,拿过来就戴到了光头上,并掏出一些军票,递给老何:“多谢了,就当我没来过,如果让张来余的人知道了,你也活不成了!” 老何慌忙点头称是。 林登海脱下碍事的长袍,里面还是那件灰色的短褂,腰里扎着黑布带,仗着天黑,从理发店的后门窜了出去。 那老何刚缓了一口气,保安团的人又来了,说据包子铺的郭大力报告,有个脸上有疤的年轻人疑是凶手,那人浓眉大眼,穿个灰色的褂子,戴个破草帽。 老何心想:“他奶奶的,不就是刚才那人么!”但是他可不敢那样说,对着搜查的人说道:“没见过戴破草帽的人呀!今天下黑只有一个生意,是个穿黑袍,戴礼帽的,刮完头就走了!你不信可以回去问你们刘队长,刚才他来过了。” 那保安团的人听他这样说,交待了一声,有事要汇报,就走了。 当夜,整个韩庄到处都是兵,到处都在鸡飞狗跳。 连临城的岩下都被惊动了,听到张来余遇刺,赶忙派人带军医过来救治,那张来余挨了一枪,死活不知,而孙茂山在那三枪之下,早已凉了。 第一百零一章 有口难辩 一周后的深夜,林登海翻墙进了黄邱套船工刘玉堂的家里,堂屋门没有锁,里面黑洞洞的,闻不到任何烟火气息,他到锅屋的灶台边摸到火镰,引燃了一根枯枝,走进了堂屋,点着了早已布满灰尘的油灯。 屋里的陈设跟几个月前没有两样,褚雅青与他一起抢罐头,褚思惠耍东洋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此时却已是人去屋空,林登海拂去桌上厚厚的灰尘,嘴里喃喃道:“褚哥,我已经找了嫂子一个多月了,怎么都没找到,没完成护送她的任务,林子再也没脸见你了。我杀了孙茂山,但是,现在峄县大队已经没了,我该怎么办啊?” 墙角的老鼠来回爬着,回答他的是黑暗与静寂,连刘玉堂一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林登海奔波了许久,很是疲惫,和衣在土炕上躺下,不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连油灯都忘了熄。 一阵麻木的疼痛袭来,林登海从沉睡中惊醒,他慌忙伸手去掏腰里的手枪,却发现手已经动不了了,他向身上看去,自己早已被捆得像一根大麻花,连双脚都被绑的结结实实。 外面天已经亮了,屋门口站着两个人,正在那里说话:“王克亚,你听没听说邵剑秋被撸下来了?现在是胡大勋当了大队长,运河支队现在也没几个人了,王默卿从微山岛逃回来后,跟邵剑秋打了起来,邵剑秋指责他和邵子真指挥不力,以致微山岛惨败。王默卿自己也很委屈,在气头上,骂他临阵脱逃。邵剑秋气炸了,几乎当场翻了脸。 前几天,徐保友和郑继全又带着队伍投靠了龙希贞,运河支队乱了套。” “老高,咱还是操操自己的心吧!运河支队算是完了,那个老烟鬼胡大勋也收拾不好这个烂摊子,现在日本人一直盯着黄丘套,咱们这点人怕是守不住!” 沉默了一会,这个被称作老高的人又说道:“前几天,孙茂山在韩庄当街被人打死了,不过那张来余命真大,挨了一枪竟然没死!” “我说高茂胜,你怎么净操这些闲心?”被叫做王克亚的有点不耐烦了。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阵沉默。林登海听得真切,确认这两个人应该是友军,便放心地叫道:“两位大哥,给我松松绑吧!别闹了误会,是自己人。” 屋外的高茂胜听到动静,赶忙跑到炕边上,伸手就想去解林登海身上的绳子。那王克亚跟了进来,喝住了他:“你不问问他是谁,就敢解绳子?” 高茂胜似乎没大有主见,便停下手问道:“兄弟,你是哪里的?” 林登海笑道:“大哥,俺是峄县支队褚雅青大队长的警卫员,从微山岛突围之后,找遍了运南也没找到运河支队,昨夜想到这里看看能不能碰上褚老大,没想到太累了,就睡着了。” 王克亚一听,小眼一眯,似乎来了精神,他拿起桌子上林登海的盒子枪,边摩挲着边问道:“褚雅青已经死了,他的队伍都在微山岛打光了,你不会是个逃兵吧?” 林登海耐心地答道:“俺不是逃兵,开战前接到任务护送袁化坤出岛,结果在大湖上碰到了日本鬼子,受了伤,之后就脱离了队伍,一直到现在,你们是褚老大的人吗?” 高茂胜答道:“俺们是龙门大队的,现在是郑副大队长…..” “闭嘴!”王克亚大声喝道:“我怀疑你是日本鬼子派来的探子,快快招了吧!你们是不是准备打黄丘套了?” 林登海听他这样说,顿时急了,他扭动着身子,大声辩解道:“俺不是探子,在大湖上碰到四个日本鬼子,在芦苇荡里把他们灭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我脸上这道疤就是证明。” “受了重伤?你是怎么好的?谁救的你?你一个人杀四个日本鬼子?骗谁呢?”王克亚盯着他脸上那道骇人的刀疤继续问道。 “没骗你!是殷华平他们救了我,在潘庄养了一个月的伤才恢复过来,再后来,我就到运南来了。” “哼哼!殷华平那个叛徒,他已经死了,据说是被鲁南铁道队的锄奸队杀了,你跟殷华平有瓜葛,那就更不能放了。等我们大队副来发落吧!” 林登海充满希望的心黯淡了下去,一旁的高茂胜六神无主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忍心,但是,也不敢再说话了。 临近中午,王克亚领着一个中等个进来了,那人四方大脸,五官匀称,嘴唇很厚,感觉很忠厚的样子,只是两个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又让人很闹心,他趾高气昂地围着林登海绕了一圈,审视了半天,对着王克亚骂道:“你妈的,把他捆这么紧,别弄伤了胳膊腿,赶紧给他松快松快绳子。” 王克亚也没多问,上前利索地给林登海松了绑。此时,林登海早已被捆得血流不畅,丧失了活动能力,躺在炕上缓了半天,才慢慢坐起身来。 “微胖”看他缓了过来,便笑着说道:“你是褚雅青的警卫员?” 林登海看他貌似和善,也就放下了心,说道:“你是龙门大队的郑副大队长吧!俺是峄县支队的,在微山岛被打散了,护送袁化坤出岛,又把她丢了,正找不到队伍呢!你知道褚思惠现在在哪里吗?俺要去找他们。” 此人正是龙门大队副大队长郑在盘,他仔细端详着林登海脸上的疤问道:“前两天在韩庄刺杀张来余和孙茂山的是你?” 林登海点了点头。 “小子,你真有种!单枪匹马在韩庄当街干掉了孙茂山。” 林登海恨恨地说道:“早就该打死他了,如果不是他临阵脱逃,运河支队也不会败得那样惨,峄县支队也不会全军覆没。” 谁知那郑在盘突然翻了脸,让王克亚重新把他捆了起来:“你这个满嘴胡话的骗人精!你知道袁化坤失踪了,现在死无对证,就拿她来当挡箭牌,你肯定是当天临阵脱逃,跟着殷华平当了叛徒,现在殷华平死了,没地方混,又想回来找游击队,或许你是带了斋藤次郎的什么任务,要来打黄丘套吧,日本人有什么计划?快快招了!” 林登海一听,又是这一套,气了个半死,便不想再辩解:“郑副队长,既然你们不相信俺,俺不说什么了,俺要见谢绍唐大队长。” 郑在盘眉毛一扬,带着王克亚转身就走了。 第一百零二章 逃离 高茂胜在西南角的茅厕里蹲坑,正准备找个土坷垃擦屁股,隐隐听到墙外有两个人在小声说话,正是王克亚和郑在盘,郑在盘说道:“这龟孙杀了俺茂山哥,就算他不是逃兵,也不能放过。” 王克亚答道:“大队副,老烟鬼带着褚思惠和王默卿的人进山休整了,谢绍唐又不在,如果日本人带着龙希贞来打黄丘套,你顶得住不?” “我又不憨,硬守黄丘套那不是找死嘛!” “那就只有跑路咯!你往哪跑?谢绍唐本来就和你不对付,一枪不放进山?军区还不得枪毙了你?” “那你说怎么办?”郑在盘问道。 “这是个好机会啊,张来余没死,他的势力连日本鬼子和国军都不敢小看,他肯定恨死这个疤脸了,正好拿疤脸当投名状,咱去投张来余。” “韩庄和黄丘套隔着涧头集呢,咱们去投龙希贞吧!” “龙希贞一直和张来余不和,去投奔他,这疤脸就不值钱了。再说徐保友他们刚刚投靠龙希贞,咱去了也不吃香。”王克亚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茅厕里的高茂胜听到二人的对话,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顾不上擦屁股,提起裤子,蹑手蹑脚地出了茅厕,快速跑到大门口,就听院墙西边王克亚吼道:“高茂胜!高茂胜!这个老狗,又跑哪去了?” 高茂胜为了延迟时间,悄悄关上大门,在里面上了闩,顺手从背后抽出一把雪亮的刀子,转身就往堂屋跑。 林登海看到高茂胜擎着尖刀朝他奔来,以为是来杀他的,闭上眼睛也不说话。高茂胜手起刀落,一刀割断了绳子,急声低道:“快跟我走!” 林登海虽然惊奇,却也不啰嗦,抖掉胳膊上的绳子,跳下大炕,跟着高茂胜就往外跑,还不忘顺手拿了殷华平送他那把盒子枪。 二人刚从东边土墙上翻了出去,大门口传来郑在盘的声音:“大门怎么关上了?王克亚,你刚才关门了?……快去叫人,奸细可能跑了!” 高茂胜再也没有早上那种唯唯诺诺的神态,彷佛换了一个人,犀利的眼神环顾了一下四周,向林登海一挥手,飞速带着他向黄丘套东北方向奔去。 此时正值金秋季节,田野一望无际,两人如往东走,无异于裸奔。所以高茂胜带着林登海一头钻进了黄丘套北边的一片沼泽,那里还有没来得及割的芦苇荡。钻进芦苇荡,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草窝里一阵狂喘,过了好久才缓了过来。 高茂胜说道:“王克亚是个内奸,谢队长让我专门盯着他,现在还是出事了,郑在盘如果真的随他投降张来余,黄丘套就完了。 不过郑在盘这个人有贼心没贼胆,又多疑犹豫,不会那么快做决定的,我得连夜去找谢队长报告,从山里调部队过来,先下手为强。” 林登海说道:“高大哥,多谢你救我,你不怀疑我是奸细吗?” “你杀了孙茂山,就凭他在微山岛临阵脱逃,叛变投敌,他就死有余辜,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我都理应救你。 但是现在运河支队很乱,死的死,叛的叛,现在去找褚思惠,也不一定稳妥,不如跟我去找谢队长,先在龙门大队呆一段时间。”高茂胜不无担忧地说道。 林登海惆怅地摇了摇头:“我要去山里找褚思惠,要打听一下袁化坤的下落,怕脱离队伍太久了,中间又跟殷华平不清不楚,再不去说明情况,就彻底成了孤魂野鬼了!”说罢,低下了头,再不作声。 高茂胜也是一阵默然。 天黑透了之后,二人分道扬镳,高茂胜去找谢绍唐暂且不表。且说林登海绕过黄丘套的沼泽,连夜渡过北运河,沿着台儿庄东北的小道,直奔峨山而去。 经过一夜跋涉,在避过马庄和杨楼驻扎的伪军之后,一头扎进了峨山的树林,鲁西南的山多是石头山,山上长不了高大乔木,都是以耐旱耐寒的松树为主,峨山也不例外,即使是夏天,远远看去,也到处是裸露的山石,但是,人钻进树丛,还是很难发现的。 此时,天已经亮了,红色的太阳悠然地从东方升起,林登海在树林比较茂密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去,从裤兜里掏出两块地瓜,这是路过杨楼的时候顺路从地里挖的,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活命要紧。 他用袖子擦了擦地瓜上的泥,扒掉外皮,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吃完地瓜,肚子里有食了,顿时精神大振,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极目四望,田野上是刚刚翻过的新土,远处错落着几个小村庄,却丝毫看不到哪里有八路军被服厂的样子。 他之所以选择来峨山,是因为这里原来有八路军的被服厂,他计划着到这边的被服厂找人,搜寻运河支队的踪迹,但是去年冬天,心狠手辣的畑俊六带领五万多人扫荡了大青山的周边,共产党山东分局党政机关遭受重创,藏在峨山的被服厂也被畑俊六付之一炬,导致八路军一度没有棉衣过冬,洪振海带着铁道队在沙沟截了两车皮布,才解决山里的穿衣问题。 林登海无奈地跳下大石头,快步下山,向东北方向另一个小山头脚下的村庄走了过去,那里正好是去大青山的方向,他准备去碰碰运气。 路边的田野已经种上冬小麦,林登海不敢贸然进村,他远远看到一个勤劳的庄户一大早扛着犁耙准备犁地,他走上前去:“大爷,这里离大青山还有多远?”老农抬起头,黧黑的面庞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一看就是饱经风吹日晒的农民:“从这往东北走五里地,有个小山口,穿过那两个小山,再走七八里就是大青山和小青山了。你去那里干啥?那里成片成片的坟子,大白天都闹鬼。去年冬天,日本鬼子扫荡,把八路军堵里边了,为了突围,死了千把人呢!” 林登海心里一沉,若无其事地接着问道:“什么八路军?” 这老农叹了口气:“也不能算是八路军吧,就是一些印刷厂的,学生什么的,根本没有像样的枪,你是没见那个场面,东边和北边满山都是日本鬼子,打了整整一天。” 林登海知道他说的就是去年冬天的大青山突围战,那一次八路军山东的省委机关单位差点被畑俊六在大青山包了饺子,靠着抗大一分校的学生拼命阻击,最后突围出来九千多人,但是仍然有一千多人长眠在了大青山。 他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又问道:“日本鬼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没受什么连累吧?” 老农摇了摇头:“俺庄上原来有个做棉袄的地方,让日本鬼子一把火烧了,还杀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 俺那天看大青山那边满山都是日本鬼子,就带着孩子提前逃反了,才能活到现在,过了几个月才回来的,地得种啊,不种吃什么?但是回来一看,半个庄子的人都没了,后来跟俺一样逃反的陆陆续续回来了,赵庄才又有了人烟。” “那现在还有做棉袄的地方吗?” “没有了,都走了,不知道上哪去了。” 林登海心凉了半截,转头看了看半死不活的村庄,心里寻思,这里并不牢靠,既然大青山都荒了,被服厂肯定转移了,与其冒险表露身份,不如直接去抱犊崮找鲁南军区。 第一百零三章 抱犊崮遇险 抱犊崮在峨山正北方,距峨山有一百多里路,路上丘陵密布,土地贫瘠,鬼子和伪军除了扫荡,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天,路上管的也比较松,林登海一路饥餐渴饮,第三天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抱犊崮那像帽子一样的山顶。 抱犊崮海拔580米,自古至今,数易其名。因其崮峰似拔地而起的万丈高楼,故汉代称“楼山”;因其崮峰高竣平阔,山肩对称而陡峭,宛若天坛,上摩霄汉,故魏时称“仙台山”;又因其崮峰像峨冠危坐的君子,明清时又曾称“君山”。 清光绪年间《峄县志》载:“君山有抱犊崮,壁立千仞,去海三百里,天气澄朗,海上望之宛然在目,一曰抱犊山,平田数顷。昔有王老抱犊耕其上,后仙去,因得此名。山上有池深数尺,旱涝无所增减,雨加之水出焉。” 抱犊崮之名系由抱犊山一名而得,因其四周峰岩若刀劈斧砍,峰顶平展,于崮字之意相符,人们称之为抱犊崮。 另据山左灵峰寺碑文载,东晋着名道家,医家,人称“小仙翁”的葛洪曾在山下投簪弃官,抱牛犊上山隐居,垦荒种地,修身养性,“浩气精淳,名闻帝阙”,皇帝敕封其为“抱朴真人”,又因山头四周陡峭,山顶平整,抱犊崮由此而得名。 林登海可顾不了管这些,他一门心思地要找到褚思惠,他朴素地认为,找到鲁南军区,就肯定能找到运河支队,找到运河支队也就找到了褚思惠。所以,在他绕过九顶莲花山之后,一头就扎进了大炉地区的山林,漫无目的又方向明确地朝远处那个帽子般的大山走去。 透过山林,隐隐约约看到山脚下有个颇大的村庄,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除了刷刷的山风吹着树梢,再无其他声响,林登海掏出藏在腰间的盒子枪,检查了一下弹夹里仅剩的几颗子弹,又将枪藏进腰间,正准备穿过树林,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声长枪拉栓的声音,随后,一个人低声喝道:“别动,动就打死你!” 林登海只得举起双手,任由两人上前缴了械,有了黄丘套的经历,他也不敢轻易表露身份,默默地被押着向那个山村走去。 村头有个破破烂烂的石碑,依稀可见两个大字:“侯宅”,他也顾不上揣摩这个地方是姓侯的家还是这个庄子就叫侯宅,就被那两个拿着长枪的人连戳带推,关进了小黑屋。 不多久,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褂子,书生模样的人钻了进来,林登海也不清楚这里是鲁南军区还是乡绅民团,生怕掉到了空里,一旦应对不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无奈他随身的盒子枪表明他并不是普通老百姓,左右都绕不过去。 那人没关门,点着了门口小机上的油灯,林登海先说话了:“褚庆福这个七叶子,说这里有饭吃,让俺来这里找他,看起来被他骗了。” 那人吃了一惊:“褚庆福?” “对呀!俺和褚庆福从小就一起玩,夏天的时候他偷偷摸摸到台儿庄找俺,说俺没出息,日本鬼子天天骑头上屙屎,却甘心当缩头乌龟,要俺参加什么支队。俺说俺不敢打枪,过年连炮都不敢放,干不了什么事。他气得要命,扔下一把盒子枪就走了,走之前说,要找他就拿着枪到抱犊崮来。” 那人顿时来了兴趣,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敢来了?敢打枪了?” 林登海答道:“今年夏天麦都旱死了,幸亏端午下了点雨,高粱还有点收成,结果收完就让日本鬼子抢走了。眼看着冬天得喝西北风,俺娘愁得跳了井。俺没地方去,只能拿着他的枪来找他,他说这里有饭吃。” 那人一脸鄙夷地看着林登海说道:“褚庆福没在这里,一会给你弄点吃的,你连夜赶紧走吧,这里不是混饭吃的地方。“ “褚庆福没在这里,还是这里没有褚庆福这个人?”林登海追问道。 “他们刚走,有任务。” “你们这里是他说的那个运河支队吗?” 那人突然面色一寒:“终于露馅了,别玩这套把戏了!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冒充在微山岛被打散的运河支队队员到这儿打探消息,来一个我们抓一个,现在还想用这种拙劣的招数骗我们!” 林登海听他这样说,反而高兴了起来,这是鲁南军区无疑了,他兴奋地说道:“大哥,俺就是运河支队的,龙门大队的郑在盘伙同王克亚要叛变,抓紧派人过去镇压。” 那人一听这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突然转身出去叫来两个人,把林登海捆了起来。 林登海继续说道:“大哥,俺确实是来报信的,不管你信不信,总得等俺见到褚思惠再说吧!” “宋金刚是你什么人?” 林登海一脸茫然地问道:“宋金刚是谁?” 那人却大声说道:“你是过来联系宋金刚的探子吧!鬼子的第三十二师团明天可能就要打过来了,他已经叛逃了,因为这事,我们的司令部都被迫转移了,连累我在这做善后工作,今晚就活埋宋金刚的同伙,不差多挖一个坑。” 林登海这才知道,军区出了叛徒,这里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他心里有些慌,赶忙说道:“你没权力处理俺,俺要见邵剑秋和褚思惠。俺是褚雅青的警卫员,在护送袁化坤出微山岛的时候和她走散了,要来这里找组织的。” 旁边一个瘦高个向那人说道:“王干事,看他说的不像假话,咱们是不是先把他带着交给孙斌全队长,可别误杀了自己人。” 谁知那王干事反而急了,吆喝道:“孙承跃!你也和宋金刚是一伙的吗?这狗日的一连编了三套假话,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你没脑子吗?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活埋了!” 接着,他对另一个人说道:“二饼,抓紧叫老歪他们处理那十几个人,把这个疤脸拉去先埋了,试试坑的深浅,咱们还得连夜去追赶司令部呢!我可不想明天让日本鬼子打死。他娘的!” 那个被称为孙承跃的人也急了,抽出盒子枪,扳开枪机指着那人骂道:“王金虎,你妈的,你拿着鸡毛当令箭,纪政委只是让你调查宋金刚的事,没让你胡乱杀人,你借着宋金刚的事公报私仇,清除异己,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不能容你胡来。” 王金虎没想到孙承跃敢掏枪,丝毫没有准备,孙承跃趁他一愣神,拎着盒子枪就跑了。 那个叫二饼的是个新兵,不敢不听王金虎的命令,拽着林登海低头就往外走,那王金虎不知怎地,似乎铁了心要尽快除掉林登海,也没有去追孙承跃,抽出手枪跟着二饼出了院子。 山里的夜晚寒气逼人,抱犊崮那像大帽子一样的山顶在月光的映衬下,黑呼呼的影子压着这个小山村,衣衫单薄的林登海打了个冷战,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山边的月亮,月亮还没有圆,明天就是重阳节了,家里的爹娘还好吗?他的大哥林登原,他的四弟林登城还好吗?他那最疼他的姥娘是不是还在养着老母鸡,攒鸡蛋等着煮给他吃? 他心里也是云山雾罩,真是活见鬼了,黄丘套碰到了个郑在盘,跑到抱犊崮又碰到个王金虎。 他觉得没死在日本鬼子手里,今晚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了,不禁悲从心起,自民国二十八年跟了褚雅青之后,每次战斗他都是冲在最前面,赢得了多次胜利,也经历了微山岛的惨败,他从没有动摇过,因为褚雅青那句“弃医寻法闯天门”一直给他指明了方向。但是,他现在动摇了,他的褚哥在微山岛被其他游击队遗弃,被迫饮弹自尽,他的亲密战友郭文斋被日本鬼子刺死在水缸里,那一战峄县大队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事后运河支队大队长邵剑秋引咎辞职,运河支队改组。但是,没有人再关心他这样的弃卒,哪怕他一人在芦苇荡里手刃了四个日本鬼子,单枪匹马在韩庄当街刺杀了孙茂山和张来余。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侯宅村村头的洼地里,那个半米宽,半米深,黑洞洞的小土坑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到来,那里将是21岁的他生命的终点。 第一百零四章 龙虎之祸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侯宅村头洼地里那个已经挖好的土坑黑黝黝的,像一个张着嘴的妖怪,坑边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看王金虎带着人过来了,张嘴问道:“王干事,这事是不是急了点?要不要让纪政委(纪华)和胡队长再看看?” 王金虎不耐烦地说道:“这人是个奸细,先把他处理了再说!” 林登海忙对着几个人说道:“我不是奸细!我是褚雅青大队长的警卫员林登海,此事找到袁化坤一问便知,孙茂山就是我在韩庄杀的,这次我来抱犊崮是为了找……” 话音未落,林登海就被王金虎一脚踹到了坑里,那王金虎拿起铁锨,就往坑里填土。边填土边对另几个人喊道:“快来帮忙,处理宋金刚的同伙是军区的命令,谁不动手谁就是同党!” 另几个人刚要动手,说话那人上来就夺王金虎的铁锨,两个人顿时打成一团,那人边打边说:“这人既然说他是运河支队的,就应该由运河支队处理,你们军区也不能强压,这事就算到张司令那,我也这样说!” “说得好!”一个宏亮的声音从坡上传来:“都给我下去,缴他们的械!” 黑暗中,坡上悄然冒出来三十多个人,领头的正是运河支队第一大队新任大队长褚思惠。 林登海挣扎着从坑里站了起来,兴奋地喊道:“褚老大!我终于找到你啦!” 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带着十多个队员荷枪实弹如旋风般冲了下来,瞬间包围了王金虎几个人,麻利地卸了他们的武器,那人不是褚庆福还能是谁? 坡上的褚思惠冷笑着说道:“王金虎,你没想到吧!孙队长早就知道你没积好屎,专门让孙承跃和刘明礼在这盯着你,我根本没走,就等着杀回马枪呢!” 王金虎一脸惊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顿了下去,这时,褚庆福已经解开林登海身上的绳子,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松开,林登海绝处逢生,早已激动地说不出话。 褚思惠也下到了沟里,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以为你在微山岛交待了呢!” 林登海听到这,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褚老大,再也见不到俺褚哥啦!” 褚思惠安慰道:“林子,能活着就好,你的事回头再说。先把这个龟孙带走,刘明礼,你和孙承跃去把那王金虎抓起来的人都带上,路上仔细询问,今天晚上咱们去下十河过夜。” 刘明礼正是刚才那个阻止王金虎的人,他答应了一声,匆忙去了。 林登海拉着褚思惠走到一边,悄悄说道:“老大,我在韩庄杀了孙茂山之后,一路找你们,去了黄丘套,碰到了龙门大队的人,他们的副大队长郑在盘要叛变。如果不是高茂胜救我,我已经死了。 我来抱犊崮是为了找你,结果一进大炉就被抓了,这个王金虎他一开始并没有要杀我,我以为他是军区的人,就跟他说了龙门大队的事,然后他就很着急地要把我埋了,我觉得他可能跟郑在盘有什么瓜葛,你得留意一下。” 褚思惠沉盯着林登海的脸看了一会,沉声说道:“这半年你受了不少苦吧!先跟着大伙去下十河,其他的事情慢慢说。” 众人到了下十河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路上褚思惠就摸清了王金虎的老底,王金虎是滕县人,他有个哥哥叫王金龙,与孙茂山是姨兄弟,孙茂山在运河支队做中队长的时候,野心很大,仗着自己颇受邵子真信任,将王金虎送到了鲁南军区,为了掩人耳目,又让王金龙化名郑在盘,加入了龙门大队,这郑在盘在打磨石楼和黑山口的行动中,表现非常出色,获得了谢绍唐的信任,一路被提升为副大队长。 孙茂山叛变后,郑在盘天天心惊肉跳,生怕被挖出老底,为防不测,他拿出手里的钱收揽人心,将龙门大队一大帮人拉拢成了自己的铁杆。并暗地里知会弟弟王金虎在军区寻找机会清理运河支队的骨干,挑拨领导之间的关系,让运河支队变成一盘散沙。 褚思惠知道这些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林登海的到来,让王金虎露了马脚,这一龙一虎不知道得祸害死多少人。 王金虎是军区的人,他不敢私自做主,需要先封锁消息,悄悄到峄县交给朱道南和胡大勋。谢绍唐那里既已察觉郑在盘的动静,估计支队会另有锄奸计划。 林登海许久没吃过饱饭了,跟着褚思惠终于吃得心满意足,这才断断续续将这半年来的经历说了出来,褚庆福在一旁听得入神,听到芦苇荡一挑四,韩庄刺杀孙茂山的时候,大嘴张成了圆形,紧张的“哦~哦~”直叫。听到殷华平叛变,郑在盘在黄丘套要杀他的时候,气得小眼瞪得溜圆,直拍大腿。 一开始,褚思惠还有些怀疑林登海是不是当了逃兵,听到最后,不禁一声长叹,感慨道:“老褚带出来的人,没有一个孬种!郭文斋战死在微山岛上,郑连云被打瞎了一个眼,愣是硬拼硬打,带出来十几个人,给峄县大队留下了点家底。你这里受尽了委屈,却依然初心不改。 林子,以后跟着我吧!正好和庆福作伴。袁化坤没事,她身体一直有病,从微山岛突围出来之后,孙斌全队长派人把她送到盐城养病去了。” 林登海听到袁化坤没事,悬了半年的心这才放下,他终于可以给褚雅青一个交待了。 第一百零五章 夜袭玉山街 自从微山岛战败,半年来,运河支队高层动荡,严重减员,下降到支队历史最低数500余人。 霜降之后,军区索性将运河支队缩编成五个连队,胡大勋、孙斌全分别任运河支队正、副支队长,阎超任参谋长。而刚当了几天第一大队大队长的褚思惠则被下放成了一连连长。 对运河地区的抗日军民来说,天灾加人祸,运河地区赤地遍野,村毁人稀,百姓抛儿弃女,背井离乡。运河支队在临近寒冬的时候补给困难的事情显现了出来,支队一时间衣食无着,士气低落。 这一天,孙斌全与胡大勋正为今冬补给的事情苦恼,忽听队员来报,有个叫刘玉林的人找他,孙斌全知道他是枣庄东部和平维持会会长刘晓峰的本家兼保镖,突然来找肯定有事。 这刘玉林上来就抱着孙斌全的大腿痛哭流涕,原来刘晓峰在枣庄沦陷后,投靠了日本人,靠着他原来在“青帮”的势力与日本商人勾结,横行乡里,盘剥百姓。所谓保暖思**,除了整日里花天酒地,还强娶了好几个小老婆,他却又疑心很重,天天担心几个小老婆不守本分,就连他平日信任的贴身侍卫刘玉林也被他怀疑与小老婆有私通之事。 刘玉林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天吃了刘晓峰的枪子。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跑到运河支队,恳求孙斌全除掉刘晓峰。 向来诙谐,行事不拘一格的胡大勋一听,不禁乐翻了天,这种下雨送伞的事如果不笑纳是要遭天遣的。 两人在刘玉林这里了解清楚了刘晓峰的作息规律,家院布置,枣庄日军兵力之后。就立刻准备让孙斌全来一出虎穴捉奸的好戏。 1942年11月14日 一九四二年十月初七 立冬第七天 孙斌全带领褚思惠的一连挥汗疾行,傍晚时分到达峄县龙塘村,藏进了北龙塘的联络点,在短暂的休整后。褚思惠亲自选拔精壮战士30余人,准备连夜偷袭玉山街,孙斌全和其余战士留在南龙塘负责接应。 当晚亥时,褚思惠带领队员悄悄在枣庄南郊刘家坡集合。褚思惠令队员原地休息,自己亲自带着褚庆福和林登海上前侦察。 自洪振海二打洋行,日军开拓东南亚战场之后,同时保护津浦铁路和枣台支线却总是顾此失彼,华北的大鬼子消弱了刚修好没几年的东线,原本繁忙的临枣支线很快萧条了下去,这里虽然偶有从连云港过来的火车,却早已不复一九四零年之前的繁荣,现在枣庄只驻有少量的日本鬼子。 刘晓峰的家在枣庄城外二里地的玉山街,日本鬼子才懒得保护他,虽然院墙上碉堡炮楼一样不少,但是除了在他这里蹭吃蹭喝的二鬼子,只有他自己雇的保镖护院。 褚思惠回头看着玉山街黯淡的街灯,感觉刘玉林保密工作没问题,有他做内应,今晚只需防范兵营里的二鬼子炸营。归队后,立刻把人分成三个行动小组。 第一组自己亲自带领队员提前混入玉山街,控制周围的碉堡及护院,并在刘晓峰住宅与兵营之间建立警戒,到位后发突击信号。 第二组由褚庆福,林登海带领精干队员拿轻武器做为突击组,待接到信号后,直扑刘晓峰的住宅。 第三组由吴修真,孙承跃带领机枪班切断枣庄日军与玉山街连接的道路,阻击援军。 三更的锣声刚刚敲过,褚思惠便悄然带着队伍进入玉山街道,最近这段时间,土桥一次对沂蒙山区发动了七次“铁壁合围”,虽然没有占到便宜,但是,也压制了游击队的活动空间,汉奸们都放松了警惕,玉山街毫无防备。 队伍进入玉山街,迅速散开,分头去控制刘晓峰住处周围的碉堡及护院。刘玉林为弄死刘晓峰下了血本,晚上给两个碉堡弄了两桌上好的酒菜,众人一看有酒喝,又是刘晓峰身边的贴身护卫请客,都放开了量,喝得昏天黑地,酒量差的已被放倒在地,酒量大的也已喝得东倒西歪,晕晕乎乎地聚在一堆赌钱。 褚思惠与刘明礼同时行动,分别踢开了碉堡虚掩的门。 “不许动,举起手来!”乌黑的枪口对准了碉堡里的人。 “兄弟,别误会,都是自家人!你们是哪部分的?”一个小队长哆哆嗦嗦地问道。 “谁和你是自家人?老子是运河支队的!”刘明礼喝道。 那小队长下意识地去掏枪,被一个队员上去一拳打到眼窝上,顿时成了个“青眼牛”。其他人再也不敢动,包括刘玉林在内都顺从地被捆上,缴了械。 褚思惠安排两名队员看守俘虏,其余的人回到街上,分散到隐蔽的墙角,将机枪枪口对准了不远处的兵营的大门。 天上没有月亮,黑沉沉的云遮住了所有的光线,玉山街头响起来几声野猫叫。 隐蔽在暗处的褚庆福听到猫叫,迅速带领突击组扑向刘晓峰的宅院。兵营里影影绰绰地有人来回走动,但是并未有人向外多看一眼。 林登海抱着一个谷草包着的蜈蚣梯,竖上了刘晓峰的院墙,率先爬了上去,褚庆福及其他人也次第跟随,脚手并用,登上了屋脊。 屋瓦的微微响声,让大门旁值守的岗哨很害怕,自说自话地念叨了一句:“什么东西?” 林登海,褚庆福立即伏身屋脊上,屏息静气。院外又传来几声猫叫,那人又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该死的猫不睡觉,乱窜什么!” 过了许久,院里再无动静,林登海慢慢爬到墙边,迅速将蜈蚣梯提起,转至院内靠墙竖好,众人沿梯子下到院里,其中五个人按事前安排,分头控制了院内的岗哨。 褚庆福与林登海带着另外三人,直奔刘晓峰的堂屋,褚庆福一马当先,一脚踢开了沉重的屋门。 屋里黑咕隆咚的,被窝里两人,听得门响,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褚庆福等人摁在了床上。 林登海在桌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油灯,黑暗中拽到一根线,顺手拉了一下,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原来刘晓峰家里早就装了电灯,几个人丝毫没有准备,被台灯刺眼的灯光闪花了眼,褚庆福缓过神来,猛然间看到自己手底下是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心里一慌,连忙松开了粗大的手掌。那女子失去了控制,竟然跳下床就往外窜。 边跑边嘴里喊着:“山里马子来……” 林登海哪顾得上怜香惜玉,“咣”的一脚将她踹翻在地,那女子回头看到这个疤脸男一脸的杀气,便再也不敢吭声,另一个队员从大桌子上拿了块抹布,塞到她嘴里,并用条被单把女人的裸体裹了起来,捆到了一边。 床上那人小声地对褚庆福说道:“兄弟,有话好说,要什么只管讲,我一定照办!”估计他也以为是“马子”来绑票了。 “少废话,我们是运河支队的,跟我们走一趟吧!”褚庆福枪口对着刘晓峰的头喝道。 刘晓峰哆哆嗦嗦地穿好了衣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长官,我当维持会长也是被鬼子逼的,我没,没害过人,求你们饶我一命!” “杀不杀你,等给你算完帐再说,先闭上嘴,不然打碎你的狗头!” 褚庆福用毛巾塞上刘晓峰的嘴,捆了绳子,将他押出了刘家大院。褚思惠看突击组得了手,便下令迅速集合第一组和第三组,清点人数,撤出警戒,仍循原路而回。 走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刘玉林直向褚思惠使眼色,褚思惠心领神会,让刘明礼上去,一砖头拍在他头上,刘玉林顿时满脸鲜血,愉快地昏了过去。 最终刘宅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兵营的守军,但是都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谁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只将探照灯漫无目标地乱照一气,却始终未出动一兵一卒。 第一百零六章 清理门户 黄丘套尤窝子村运河支队队部 孙斌全,褚思惠刚刚睡醒了回笼觉,与峄县县高官朱道南,龙门大队大队长谢绍唐,还有新任政治部主任童邱龙在屋里吞云吐雾,童邱龙是个瓜子脸,长得相当的帅气,虽然只有22岁,但是已是党龄四年的老革命。 他操着湖北黄陂口音笑道:“贼不走空!这次我从军区顺了一整条‘大号哈德门’,给几位大哥解馋。” 褚思惠说道:“还是少吸点吧!尤其是老谢,整天吞云吐雾,也不怕把龙王招来!” 谢绍唐撕开香烟的包装,熟练地点上一支,贪婪地深吸一口,满脸享受地说道:“这烟来劲,比叶子烟强多了!‘褚老虎’到哪都爱管闲事啊!你是想让我少吸点,给你自己留着吧!哈哈!不过,烟肯定要戒的,等打跑了日本鬼子就戒!” 孙斌全说道:“打跑了日本鬼子,还有汪精卫,还有蒋介石!弟兄们得加把劲啦!咱们好早日看着老谢戒烟,哈哈!” 屋里顿时充满了笑声。 笑过之后,朱道南说话了:“说正事,今天有两个事情要办,老谢,你去安排一下。” 谢绍唐心领神会,点点头,出去了一下又回来了。不一会,一脸憨厚的郑在盘挎着枪走了进来。边走边笑着对谢绍唐说道:“大队长,听说抓了玉山街的刘晓峰,这回该请兄弟们喝酒了吧!” 谢绍唐摆摆手:“老郑,先旁听我们审刘晓峰吧!” 郑在盘环视了一下屋里的人,见没人理他,只得悄悄找了个凳子,坐到了角落里。 童邱龙喝道:“把刘晓峰带上来!” 五花大绑的刘晓峰被褚庆福和林登海押进了堂屋。一旁的郑在盘看到林登海,像一屁股坐进了油锅里一般,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偷瞄了一下众人,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刘晓峰身上,只得硬着头皮坐在凳子上,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姓名?”褚思惠突然问道。 刘晓峰吓得浑身一哆嗦:“刘~刘晓峰,哦!在老家叫刘玉山。” “知道为什么逮你吗?” “知~知道,我是皇,啊~不!是鬼子的维持会长,帮日本人干活。” “干活?你说得轻巧!今天要是不老实交代,只有死路一条!我问你,你替日本鬼子抓了多少劳工送去东北?去年四月你在枣庄打了谁的黑枪?” 刘晓峰顿时满脸冒汗:“长官,我~我有罪,但是,我也是为了活命啊!都是让日本鬼子逼着干的!” 褚思惠一拍桌子,大声骂道:“你借着日本鬼子的支持,霸占玉山街,强抢民女,巧取豪夺,顺你者昌,不顺你者打黑枪,你那猪一样肥的肚子里装的都是民脂民膏。你这个罪大恶极的龟孙,不杀了你,不能平民愤!” 刘晓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求长官饶我一条狗命,我愿意为贵军出钱出粮,什么条件都行!”说完不停地磕头。 孙斌全,朱道南交换了一下眼神,朱道南说道:“刘晓峰,跟日本人干事的不少,但是大部分人都是白皮红心,心向国家,暗地里为八路军办事。你呢?你杀害同胞,坏事做绝,本来今天就该是你的死期,不过,我们看你还有点悔过的态度,饶不饶你,就看你是不是能立功赎罪了!” 刘晓峰一听,有了生的希望,慌忙磕头如捣蒜:“我一定悔过自新,我愿意为游击队捐献军饷,我现在就出三万大洋!” “三万大洋赎罪?你先掂量掂量够不够!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咱们回来再看看你准备怎么悔过自新!” 刘晓峰被押了下去。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心神不宁的郑在盘坐在角落里,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做为附和。 谢绍唐撇了郑在盘一眼,狠狠地抽了一口“大号哈德门”,嘴里吐出浓重的烟雾,突然右手往桌上一拍:“郑在盘,听说你要去韩庄?” 郑在盘一个激灵,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脸上早已没有血色,变得蜡黄。站在屋外的林登海,听到谢绍唐的话,“嗖”一声窜了进来,一把撸下郑在盘腰间的手枪,将他押了起来。 院子里同时传来王克亚的叫喊:“褚庆福,你娘的,为什么抓俺?哎呀!你把我胳膊掰断了!” 郑在盘故作镇定地问道:“大队长,你什么意思?” 朱道南沉声问道:“郑副大队长,你说咱们龙门大队有没有特务?” “龙门大队个个都是好样的,怎么会有特务?”郑在盘答道。 “要是有呢?” 郑在盘看了一眼屋外被褚庆福摁得死死的王克亚,心里顿时有了计较:“要是有,我先一枪崩了他!”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朱书记!童主任!我早就觉得这个王克亚有问题,最近故意卖一些破绽,让他接近我,终于露了馅,他竟然动员俺去投那张来余,俺本来这次就是要给支队汇报锄奸的。哎呀!你别使这么大劲!”说完甩了甩肩膀,想把林登海的胳膊甩开。 谢绍唐又点着一支“哈德门”:“你的意思是俺冤枉你喽!” 郑在盘陪笑着道:“大队长,兄弟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也为龙门大队立了几功,承蒙你看得起,让俺干了副大队长,俺也从来没有过二心。” 他又转过头对着孙斌全,褚思惠说道:”孙队长,褚队长,俺和这位脸上有疤的兄弟可能有点误会,咱运河支队自兵败微山岛之后,有些乱,不知底细的人肯定审查的严一些,前几天深更半夜误抓了这位兄弟,在这里给兄弟道歉了!” 那褚思惠也是有八个心眼的人,他并没有让林登海知道王金虎与郑在盘的事,一旁的林登海听郑在盘说道头头是道,觉得可能自己冤枉了好人,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压郑在盘的胳膊。 郑在盘得意地甩了一下胳膊,故作怒状:“王克亚这个龟孙!我现在就去打死他。”说罢!伸手就去拽林登海手里的枪。林登海本能地一闪身,让郑在盘拽了个空。 院子里的王克亚听得清清楚楚,他不顾一切地喊道:“郑在盘,你这个不要脸的贼种,是你伙同着张来旺骗我说去韩庄有肉吃的,把事都赖我身上,你不得好死!” 院里有个人突然转身就跑,被门口几个杀气腾腾的游击队员堵了回来,下了枪。毫无疑问,那人就是张来旺了。 谢绍唐通过高茂胜早就了解了首尾,便不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又一拍桌子:“王金龙!别他娘的再演戏了!” 这回轮到林登海懵了:谁是王金龙? 褚思惠解释道:“林子,郑在盘是王金虎的大哥,原名王金龙,为了保密,我谁都没说。” 林登海马上就明白了,不禁怒从心头起,操起盒子枪的枪柄朝郑在盘的大脸抽了过去。郑在盘的半边脸顿时肿起来老高,盒子枪的大镜面像大印一样,清晰地扣在他的脸上。 王金龙眼冒金星,知道大势已去,便嚎叫道:“他奶奶的,要不是我想把你们这几个狗官一锅端了,错过了时机,谢绍唐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今天我王金龙认栽了!老子也是条好汉,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气得谢绍唐蹦了起来,一脚踢了过去:“你他娘的算哪门子好汉?是好汉怎么不去打日本鬼子?” 王金龙顿时浑身瘫软,萎顿在地,再也挺不起来嚣张的气焰。 童邱龙说道:“经运河支队党委审判决定,枪毙叛徒王金龙,王克亚,张来旺。其余人等均已查明,乃是受此三人蛊惑,好在并未犯大的错误,暂时不再追究,希望以后戴罪立功。” 自己的副大队长叛变,谢绍唐脸上早已挂不住,抽出手枪拍到桌子上说道:“妈的,自己的副大队长都没管好,我申请处分,我没脸干这个大队长了!” 朱道南看他激动,便安抚道:“把黄丘套的游击队都集合过来,先上堂政治课,把这三个熊黄子拉到南坑边上示众半天再枪毙。老谢可以亲自动手,处不处份你,党委另做讨论!” 孙斌全看两件大事已尘埃落定,便轻松地说道:“老褚,把刘晓峰也拉过来观刑。” 第一百零七章 又见曹修富 沙沟镇有三百来户人家。镇东头的炮楼里驻着一个伪军小队。镇西一里多路的地方是津浦铁路线上的沙沟火车站,车站里驻着十几个日伪军。 小雪刚过,恰逢沙沟大集,卖菜的、卖鱼的、卖干货的在路边一字排开,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集头上的羊汤锅里冒着热气,锅里翻滚的羊肉,老远都能闻到香气,惹得赶集的人们忍不住凑上前来,弄一碗驱驱寒气。 身材高大的庄纪川穿着个破袄,一条黑布带扎着腰,虽然衣裳破旧,浑身却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国字脸上,两条浓眉直入鬓角,双眼闪着寒光。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难掩杀气,一进大集,就佝偻起腰,缩着身子,将双手抄进袖子,跑到一个摊子前,买了顶毡帽,戴到头上,很快就淹没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正当摊贩与赶集的人你来我往,激烈地讨价还价的时候,几声枪响震动了大集,人群如炸窝的鸡,纷纷往两旁的胡同里钻,摊贩也顾不上管摊上的财货了,拔腿就跟着人群往外跑。 四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晃悠着侏儒般的小身板,不时举枪向天空打枪。趁着“炸市”,从鱼市上抢了鲤鱼,禽市上抓了鸡鸭,随后挂在枪筒上,大摇大摆地向北走。 庄纪川突然又出现在了集头上,他的眼睛四面环顾了一下,众人都在墙角探头探脑地目送鬼子远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胸中怒火冲天,早已把来沙沟赶集的目的抛到脑后,伸手压低了帽檐,悄悄跟了上去。 四个鬼子得意洋洋地走上回营的小路,枪头上晃悠着的鸡鸭不时发出“咕咕,嘎嘎”的叫声,庄纪川悄悄跟到拐弯处,从腰里抽出两把盒子枪,闪身窜进了路边的柴垛群。 一百米内,他的盒子枪向来弹无虚发,所以,他并不着急,从容不迫地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准备等鬼子走到开阔地,一举干掉这四个王八蛋。 他悄悄举起手枪,枪口对准了一个摇头晃脑的小鬼子,正准备下手,右前方一个柴垛后面突然跳出三条大汉,每个人都手持短枪,对着鬼子的后心,“突突突,突突突”连续几个短点射。四个鬼子连哼也没来及哼一声,就扑倒在地,死了。 几个人快速捡起地上的长枪,又从尸体上扯下刺刀和子弹带,一溜烟地跑了。 庄纪川一阵惊奇,随后莞尔一笑,收起盒子枪,心里骂道:“这些半熟!净干没屁股的事!” 看周围并没有人,他便大步流星,上前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一样,拎起鬼子矮小的尸体扔到了路沟里,并找来几捆高粱秸子将尸体盖住,随后从容地绕过麦秸垛,原路返回了大集。 大集又恢复了喧闹,被抢了鱼和鸡鸭的摊主,叉着腰破口大骂,有些人在庆幸,有些人则在幸灾乐祸。或许是大集上太吵闹了,集外的枪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个胖子带着四五个农民打扮的人从北往南走了过来,胖子气宇轩昂在前面走着,后面的几个人却东瞧西看,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打砸抢的欲望。庄纪川看到这群人,转身就往一个人堆里躲,不料那个胖子却伸手指着他喊道:“六子,你怎么在这?” 庄纪川一扭头,变出一副笑脸,笑嘻嘻地道:“修富哥,你咋来啦?” 曹修富拽着庄纪川的胳膊,到一个没人的墙角说道:“六子,你这大半年上去了?殷华平死了,他弄的‘小刀会’也散架了。” 庄纪川听到这里,顿时满眼都是悲愤,他攥起拳头,对着一棵杨树树干狠狠地捶打起来,嘴里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人没好报啊!老天爷不长眼!” 曹修富眨巴眨巴小眼,拉住了庄纪川:“六子,跟我去临城吧!我现在在岩下义隆的宪兵队里当个小队长,跟着我至少有口饭吃。” 庄纪川听到这,顿时气得涨红了脸:“曹修富,以前叫你声哥,因为你是俺姥娘门的人,你在汉奸家当伙夫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当了真汉奸,你赶紧走吧!以后别让我碰上,我的手枪可不认人。” 曹修富微微一笑,说道:“殷华平在别人眼里,是不是汉奸?” 庄纪川一愣,觉得他话里有话,突然又恨恨地说道:“你拿什么跟他比?他救了那么多人,却让铁道队的龟孙害死了!”说完,他恨意难平,双手捂着头,蹲了下去,手指狠狠地插进蓬乱的头发,摩挲起来,浑然不管他的新帽子掉到了地上。 曹修富弯腰捡起帽子,弹掉沾在帽子上的灰土说道:“纪川,经历了这些事,你也应该长大了,我相信你心里一定有计较,不会把这个账算到铁道队头上的。你跟我说说,今天来大集要干啥?肯定不是来赶集的吧!” 庄纪川并不相信他,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一直蹲在地上保持沉默。 曹修富把毡帽给庄纪川戴好,幽幽说道:“今天增田晋升大尉,要在沙沟福茂饭店大摆筵席,请我们吃饭,陆家亭应该也会参加,说不定他会顺道先来沙沟大集上敲竹杠。最近松尾和岩下的矛盾激化,连带着孟宪志和田广瑞也对着干起来,你看着办,以后有事可以到临城找我。”说罢,转身带着那几个人走了。 庄纪川想了半天,没太明白这个曹修富的意思,索性不想了,他本来的目标不就是陆家亭嘛!他就是要在大集上守株待兔,干掉这个孟宪志的狗腿子,然后再去临城伺机让孟宪志见阎王,拿着他的头去殷华平坟前祭奠。 第一百零八章 禽兽不如 沙沟镇上有个庄户姓王,排行老五,镇上的人都叫他王五,不客气的时候,人们都叫他王老五。王老五并不是光棍,他曾经有过老婆,不过前些年病逝了,留下一个闺女叫大梅。大梅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这王五人长得不咋地,养了个闺女却是如花似玉,一双大眼似一泓清水,笑起来就会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脑后,一身朴素的衣裳也能穿出出水芙蓉般的清丽,走在路上的时候,会让整个市镇都充满了迷人的气息。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整个铁路两侧的青年都为大梅的美貌而倾倒,梦想着有一天将她娶回家去,捧在手心里。 盛世美颜是一种幸福,在乱世,这却成了灾祸的根源,这个时代哪里会有君子?王五的家门隔三岔五就会被地痞流氓围堵,搞得这个老实头烦恼万分。 现在,真正的灾祸已经不声不响地来了。 陆家亭迈着他自以为气派的四方步,带着几个地痞流氓晃晃悠悠地进了大集,他一直在沙沟这片地方混,摊贩见到他都是陪笑着奉上财物来买平安,他会挑三拣四地只收下那些带着汗味的军票,然后一脚踢开那些只送给他货物的人,嘴里骂道:“你娘的!这些东西这么重,让你爹搬回去吗?” 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甩开那些上来谄媚的人群,径直带人向大梅家那简陋的大门楼子冲了过去。 两个流氓一马当先,一脚踹烂了大门,冲进院子,王五听到动静,以为又是那些小混混来骚扰,拎着铁锨出了堂屋就开骂:“小龟孙,又吃饱了没事干了!赶紧滚,不然我手里的铁锨可不饶人。”说罢,挺起铁锨在院子里虚舞起来。 “王老五!吓唬谁呢?”陆家亭抱着膀子,站在大门口,冷冷地喝道。 王五看到是陆家亭,慌忙放下铁锨说道:“陆队长,乡里乡亲的,要是我王五哪里没做到位,你骂我就是,把大门给俺踢烂是什么意思?” 陆家亭一挥手,身后另两个人穿过院子,冲进了堂屋,屋里顿时传来女子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啊?别招俺!” 王五一看不好,重新挺起铁锨,转身就要往屋里跑,无奈那两个流氓一边一个,上前叉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大梅已经被那两个冲进屋里的人拎了出来,小姑娘不肯就范,一直在挣扎,奈何人小力弱,一时无法挣脱。 王五气得眼角欲裂,却挣脱不了两个流氓的控制,只得嘴里不停地叫骂。 王五家的动静,引来了大集上的人,陆家亭浑然不管,对着王五说道:“今天是增田太君晋升大尉的日子,他专门让我请‘沙沟一枝花’过去庆贺,我也是不得已,你就多担待一下吧!” 门外看热闹的人里,有一个似乎与陆家亭相熟,上来劝道:“家亭,你干事也得想想前想想后吧!你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想给日本人当一辈子走狗,你爹你娘还想要点脸面呢!” 陆家亭听到这话,回头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看到一双双鄙夷的眼神,感觉自己那脆弱的威严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得粉碎,顿时脸涨得通红,不禁怒从心起,抽出盒子枪,当胸给了那人两枪。 那个可怜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眼看不活了。 陆家亭被怒火烧红了眼,转头走向还在叫骂的王五,对着他又是两枪,王五胸口汩汩地冒着鲜血,来不及再看他的女儿一眼,来不及悔恨自己的苟且滋长了汉奸的气焰,圆睁着双眼,凄惨地死去。 那陆家亭收起冒着青烟的手枪,面沉似水,一挥手,几个流氓架着大梅,一溜烟地往沙沟大集的北面走去。看热闹的人群被惊得丢了魂,一个个如木雕泥塑一般,张着大嘴,目瞪口呆,再没人敢说一句话。 庄纪川逛了一早上,有点饿了,正准备弄碗羊汤垫垫肚子,听到南边几声枪响,知道又出事了,扔下刚喝了两口的碗,溜着墙根就要过去。迎面看到陆家亭带着几个人,架着一个面容姣好,穿着花棉袄的大姑娘,横冲直撞,如一阵风般出了沙沟大集。 看到这个“朝思暮想”的仇人,他的心跳顿时升到了一百八,转身就跟了上去。 这群人一声不响地走到集北那片柴火垛边上,一个流氓看四周没人,无耻地说道:“他奶奶的!这么俊的妮子,就这样送给日本鬼子,太便宜他了,弟兄们天天躲着游击队,窑子都不敢逛,这段时间都憋坏了,陆哥,这到嘴的肉,不如咱先尝尝,再让增田那个龟孙吃咱的剩饭,哈哈!” 陆家亭回头白了那人一眼,那人吓了一跳,慌忙补充道:“陆哥,这妮子应该还没**呢!你先来。” 看了看大梅那窈窕的身段,陆家亭小腹升起一阵邪火,顿时按捺不住,用胳膊夹起大梅,窜进了麦秸垛群。几个流氓生怕落在后边吃了亏,迫不及待地跟了过去。 庄纪川出了大集,路上却没了人,他以为是自己走慢了,慌忙小跑起来,却突然听到路边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啊!~啊!别撕…唔唔!” 他从棉衣里扯下一块黑布,把脸蒙了起来,抽出盒子枪,循着声音跑了过去,看到两个人正蹲在麦秸垛旁,一边按着那个拼命挣扎的姑娘,一边在撕她的花棉袄,姑娘的棉裤连带着贴身的小衣都已经被扯下。另外几个正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诱人的躯体,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哦~呦”的声音,无耻的陆家亭正在解裤腰带。 第一百零九章 救美 庄纪川二话没说,抬枪就打,三个站着的人应声倒下,那两个帮凶一看不好,其中一个起身就要掏挎在屁股后面的手枪,庄纪川哪能给他机会,双枪齐射,将他打翻在地。另一个慌忙举起双手喊道:“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庄纪川上前缴了他的枪,信口胡诌道:“狗日的,田老大看上的女人也敢碰,找死!” 那人看着庄纪川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慌忙磕头:“大哥,都是陆家亭逼着俺干的。哪个田老大?” 庄纪川上去就是一脚,骂道:“你奶奶的,当然是临城的田广瑞田大队长,看你还算老实,老子不杀你,赶紧滚!” 那人看捡了条命,当即毫不犹豫,连滚带爬地跑了。 被扒光衣裳的大梅,蜷坐在草窝里又羞又恨,慌忙拉过棉袄往身上遮盖。庄纪川把脸扭到一边,挥手示意她赶紧穿上裤子。 庄纪川年轻气盛,那洁白如玉的身躯即使是那惊鸿般的一瞥,也让他内心涌起了澎湃,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正当脑子混乱的时候,突然听到大梅一声惊呼,他知身后有变,赶忙向前扑倒,耳朵里听到“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后面射来,打中了他的右臂。他一扭腰,身体在空中打了个转,看到后面的陆家亭挣扎着坐了起来,手里举着还冒着烟的盒子枪。他枪随身转,凌空甩起左手的盒子枪,向陆家亭连射三枪,随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中枪的右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怕陆家亭不死,又去伤害那个小姑娘,不敢耽搁时间,左手用力一撑,身躯顿时从地面弹起,耷拉着右臂,挺起左手的枪走上前去,那陆家亭被他二次击倒,此时浑身是血,圆睁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庄纪川一把拉下蒙面,盒子枪指着陆家亭的头说道:“陆家亭!还认得我吧!你这个卖国贼,祸害百姓的王八蛋,这一天,老子等了半年了!” 陆家亭浑身抽搐,看着他的脸,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庄纪川不再跟他废话,对着他的头一口气打空了弹夹,陆家亭的头顿时如打碎的西瓜,红色的鲜血,白色的脑浆摊了一地,双腿哆嗦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鲜血早已湿透了袄袖,顺着右手往下淌,庄纪川收起左手的枪,忍痛捏了一下右臂,子弹穿过了他的肱二头肌,并没有伤到骨头,他不禁心头一宽。转身问大梅:“你没事吧!” 大梅惊魂未定,用急促的嗓音问道:“谁是田广瑞?你也不是个好人!” 说罢,突然举起一支盒子枪,对着庄纪川,盒子枪又笨又重,姑娘手小,又没力气,那枪在手里晃来晃去,一直找不到准星。 庄纪川估计是趁他打陆家亭的时候,这姑娘从地上拣的,看她连机头都没张开,知道她不会打枪,觉得这姑娘很有趣,哈哈笑了起来,但是身体的抖动扯痛了伤口,于是又咧着嘴倒吸凉气:“我骗他们的,那些人都是汉奸,放走那一个是为了让他回去报信,让他们狗咬狗。” 大梅愤怒地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为什么笑?” 庄纪川慌忙收了笑容,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我跟踪这个姓陆的很长时间了,就是为了打死他,嫁祸给田广瑞,救你只是碰巧罢了!” 大梅似乎有些失落,看了看庄纪川那鲜血淋漓的右臂,扔掉手里的枪,整理好衣裳,默默站了起来,到一个汉奸的尸体上撕了一些布条,她想了想,又挨个尸体翻了翻,嘴里念叨着:“棉袄上都是枪眼啊!没法穿了。”却选了个与庄纪川棉袄颜色差不多的尸体,一使劲,把整个袖子扯了下来。 随即,走上前来,将庄纪川满是鲜血的袄袖撕下,用布条把上臂的伤口扎了起来,把从尸体上扯下的袄袖套上庄纪川的胳膊,又在肩膀处将袄袖与棉袄捆扎了一下,至少从外面看起来,已经看不出来血了。 庄纪川心脏“砰砰”直跳,长这么大从来没和姑娘靠这么近过,他紧张的浑身僵硬,任由大梅摆布。 大梅绑好袄袖,低声说道:“要不是你,俺今天就完了。” 说着突然哭了起来:“俺爹让这些龟孙打死了,俺以后有家不能回了。”随后又补了一句:“爹没了,家也没了……” “先别说这些了,这里一下子死这么多人,日本鬼子很快就得过来,咱得赶紧走。”庄纪川抚着右臂说道。 “俺得回去给俺爹收尸。” “不行,众目睽睽之下你被这帮龟孙抢走,现在他们都死了,你回去也难逃一死,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俺娘前几年就没了,家里就俺和俺爹两口人,你救人救到底,得给俺想办法。”大梅忽闪着大眼认真地对庄纪川说道。 庄纪川心想这无意间救个人,还被赖上了,无奈地说道:“你不怕让我卖了,就跟我走吧!等过了风声,我帮你我再把你送你亲戚家去。顾不上管你爹了,你家里也还有保长,有邻居,你爹的后事倒也不用担心。” 说罢,他捡起被打掉的枪,又到几具尸体身上,把子弹搜刮干净,领着大梅,消失在冬日的暮色里。 第一百一十章 如梦如幻 “你叫什么名字啊?”庄纪川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问道,大梅虽然不是小脚,却也跟不上他的步伐,慌忙紧跑两步,气喘吁吁地说道:“累死俺了,歇会行不?” “不行,这才刚离开沙沟四五里路,北边就是保安团的驻地,不安全!”庄纪川毫不怜香惜玉。大梅倒是倔强得很,抿上嘴咬牙跟了上来,气呼呼地说道:“你先说!” 庄纪川心里一乐,放缓了步伐:“俺叫庄纪川,家是夏镇的。” 大梅忽闪着大眼,好奇地道:“你有枪,又打汉奸,你是不是‘飞虎队’的?” 庄纪川听到“飞虎队”三个字,又生起气来,不由自主又加快了脚步。大梅只得小跑着跟上来,这姑娘也冰雪聪明,看他不高兴,便转移了话题:“俺叫王雪梅,小名就叫大梅,沙沟的人,尤其是那些青年都认识俺,就你不认识,哼!” 庄纪川有些奇怪,什么叫“就你不认识,哼”?他转头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气喘吁吁的大梅,大梅迈着急促的脚步正在努力地小跑着,脚上穿着自己做的白底黑绒布棉鞋,身上是藏蓝色素面棉裤,棉袄外罩了一件浅蓝色碎花褂子,脑后一条大辫子随着走动在背后甩来甩去,辫梢上扎着红头绳,额头上留了一圈齐齐的刘海,额下一双似水含烟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上闪着汗珠。这一身朴素的打扮,却遮不住恰到好处的身材。庄纪川才明白,大梅那句话的含义,看着看着,不禁有些痴了。 “想什么呢?”大梅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也不以为忤。 庄纪川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放慢了脚步:“咱们今天要走八十里路,这么个走法,你肯定撑不了,我的胳膊又不能使劲,得想想别的办法。” “庄大哥,俺能行,你可别丢下俺不管,俺想了这一路,家里的亲戚也没剩几个了,除了算计钱的,就是算计俺的,天下这么大,俺却不知道哪里能容身。”大梅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庄纪川挺了挺腰杆,顿觉脚步有些发飘,但是想想前路坎坷,又收住了心:“你可不能赖上我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干,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不过你放心,我这次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你要把俺送哪里去?不会真把俺卖了吧!”大梅明知道不可能,也不禁有些紧张。 “俺有个本家,临时住在大山子,我这两个月一直借住在那里,那个地方在文峰山东边,四面都是山,里面有个村叫狼窝,哈哈!今天就把你送到狼窝里去。” “你又胡说八道哩!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净学油嘴滑舌这一套。” 庄纪川刚想说他那个二叔庄永璞的事,转念一想,这事不能说,为了让大梅安心,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一年的经历,大梅这才知道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曲折离奇的故事。恨恨地说道:“尹华平真是冤屈,当汉奸是为了救人,却被铁道队当作汉奸给杀了,那些真正的汉奸比日本鬼子还可恨,日本鬼子是为他们自己的国家,可是那些汉奸干的却是出卖自己国家,欺负自己同胞的事。铁道队怎么不管啊?” “这事我也没弄清楚,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着,似乎忘了劳累和饥饿。两人一路向东,一口气走到了离周营镇东北六七里远的中冶寺,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他看大梅逐渐萎顿,再也支持不住了。只得停下脚步,对大梅说道:“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找个地方歇脚。” 大梅惊恐地说道:“这大黑天的,不能把俺一个人丢这里,俺怕鬼!” 庄纪川无奈地想:“女人真是麻烦,尤其是好看的女人!沙沟离这里不远,如果大梅抛头露面,明天就会有人顺藤摸瓜跟到这里,大山子那边就不安全了。” 他问道:“还能走动不?” “走不动了,脚都磨破了,疼哩!”大梅委屈地说道。 庄纪川背过身去,下了一下腰,一伸左手:“我背你吧,一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大梅顺从地趴到了庄纪川背上,双臂搭上庄纪川宽阔的肩膀,一下就环住他的脖子,前胸毫无顾忌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庄纪川心脏又不争气地“砰砰”加速起来,他轻微甩甩头,顾不上后背传来的诱惑,迈开大步,径直向村边一户亮着灯独居的院落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庄纪川轻轻放下大梅,示意她保持安静。他又拿出蒙面的黑布,将脸遮了起来,左手掏出盒子枪,上了子弹,从篱笆墙上翻了进去。 堂屋里传来一阵惊恐的求饶声,随后便没了声息,这年头有个把独行的大盗也是常事,庄纪川为了不暴露大梅的行踪,不得已,扮了次土匪。 不一会又悄悄返了回来,打开简陋的大门,把大梅扶了进去。 就这样,在第三天的清晨,两人到达了那个山窝里的村庄-琅窝。琅窝四面环山,北面是大山,西面是白山,南面是曹山,东面是大张山,只有大张山在北面与大山之间有个缺口出入,正是个避难的好去处。 庄永璞见庄纪川出去光棍一根,回来不再是一根光棍,竟然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不禁嘴角露出不可琢磨的笑意。庄纪川尴尬万分,幸好干练的张兰英出来解了围:“六虎,你的胳膊受伤了?哎哟!棉袄都烂成这样了?赶紧进屋重新清理伤口,可别感染了。看把妮子累的,快到我床上歇歇脚!” 就这样,庄纪川和大梅在琅窝借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月,庄纪川胳膊上的伤在大梅的精心照顾下,已恢复如初。 一个晴朗的午后,庄纪川带着大梅去后山坡上看望了殷华平的坟茔。看着这孤零零的坟,一下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坐在荒地上大哭起来,庄纪川知道她是惦记自己父亲的后事。便当场答应,替她去沙沟打探消息。并且暗自决定,这次出山,要去临城解决孟宪志。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火并 过了冬至,山风呼呼地刮了好几天,刮得山头的松树都耷拉了头,但是寒冷的北风却阻挡不住庄纪川,每天清晨,他都穿着单衣,沿着山脊跑上几圈,他知道,强健的体魄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即使再冷,他也不敢贪恋他的热被窝。 右臂的伤早已不再影响他甩盒子枪了,有时他会刻意站在山顶,露出那一身腱子肉,任由刺骨的寒风吹拂。回去就会惹得大梅一顿臭骂,骂他七叶子,不拿自己当回事,庄纪川这个时候心里总是充满了幸福感,幻想着要是能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但是,当他看到后山殷华平那孤零零的坟头,他心中又升起无限的愧疚,觉得无颜再面对郗山的郭文姬。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下午,穿上大梅给他做的簇新的棉鞋,棉袄里藏好盒子枪,迈着大步,直奔临城而去。 黄昏时分,天空渐渐飘起雪花,庄纪川顶着北风钻到临城东南角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找到了曹修富。 曹修富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乐呵呵地用辣椒炒了盘干巴鱼,让庄纪川卷着煎饼吃了。庄纪川边吃边问道:“修富哥,最近日本人也没扫荡,铁路上也没什么动静,是什么原因?” 曹修富呵呵一笑:“急什么?这半年好几个延安的大领导过微山湖,铁道队和运河支队担负着湖上交通线的护送任务,为了安全,提前揍了岩下几次,把他打老实了。 日本鬼子去年捅了美国的马蜂窝,在海上被打得抱头鼠窜,现在正准备掉头回来欺负咱呢,后面的日子又不好过喽!” 庄纪川含混地说道:“这些事我管不着,我就是混碗饭吃。” “孟宪志一口咬定陆家亭是田广瑞的人在沙沟打死的,这个月已经跟田广瑞打了好几次了,这事别人看不出来,但是瞒不过我,沙沟那妮子是你救走的吧?”曹修富突然问道。 庄纪川毕竟年轻,心里一慌,没敢接话。曹修富接着说道:“孟宪志的人都认识你,知道你枪法好,块头又大,你要是想找他晦气,得隐匿行踪,还得谋划好退路。” “修富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曹修富微微一笑:“我是干什么的,现在不能和你说,你听我安排就行了。” “怎么安排?哥!” “哼哼!”曹修富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却没有再说话。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整整五天,整个临城彷佛进入了极寒世界,并不沉重的雪花累积起来,压在年久失修的房屋上,显出了强大的威力,一时间墙倒屋塌,百姓一片哀嚎,加上夏天粮食欠收,刚过了西历的元旦,临城就开始闹起了粮荒。 随着太平洋上海军节节败退,日本人执拗地将倾国之力用在了海军建设上,陆军变成了没娘养的弃儿,占区的守军更是不受待见,驻扎在临城的日本鬼子只能顿顿吃糠咽菜,有些宪兵开始私下拿出自己的物品甚至武器到黑市上换粮食裹腹。 临城南门那低矮破败的城墙根,突然多了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专门对落单的保安团或者特务队下手,他们居无定所,狡兔三窟,抢完东西就作鸟兽散。 奇怪的是,每次有田广瑞的特务队遇袭,城里就会有孟宪志的人去花天酒地,并言明钱财的来路,孟宪志的宪兵队被抢劫,烟馆或者妓院就会有田广瑞的人去寻欢作乐。宪兵队与特务队的对立情绪愈来愈激烈。 田广瑞毕竟是做过铁道队中队长的人,格局上比孟宪志这个土鳖高一点,他与临城特高课机关长松尾太郎商量后,约孟宪志到城南烧锅庄化解矛盾。 烧锅庄依然是那个烧锅庄,雪却是新的,新的雪上是新的足迹,而那里面却掩埋了不同的故事,恍惚又离奇的场景在时光里形成一连串苍凉的画面,里面闪动着很多平凡且伟大的面容。 雪地上,两群人正荷枪实弹地在烧锅庄前对峙着,灰色的天空映衬着雪地,这群人是那样的扎眼。远远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田广瑞在东,孟宪志在西,两队人马在激动地说着什么。 一阵风刮来,天空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大片大片地从天上飘下来,天地间一片混沌。 与烧锅庄隔路相望的是一片柴垛,一个个麦秸垛如超大的馒头静静地卧在雪上,麦秸垛上面同样堆满了雪,远远看去像涂满了厚厚的奶油。 一支乌黑的枪管从最高的一处麦秸垛里悄悄伸了出来,冷冷地对准了路对面那群人。 突然,那群人骚动起来,孟宪志喝道:“姓田的,别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赶紧把凶手交出来。” 田广瑞无奈地说:“我说过很多遍了,不是俺的事,我今天把人全带来了,你让那个逃回来的人指认一下,如果找出来凶手,我马上就把他毙了,行吧?” 孟宪志一挥手:“狗蛋,过去看看,给我看仔细了,找不出来,我捏碎你的蛋!” 一个带着毡帽的人,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在几个高个身边,来回转了好几圈,却犹犹豫豫,不敢确认。最后,这人两手一摊,归队对孟宪志说道:“队长,那个人个头五尺四寸肯定有了,就是戴着帽子蒙着脸,没看到长相,这几个人个头差了点,实在找不出来是哪个,或许是那天我眼花了,没看清!” 孟宪志上前就是一脚,把狗蛋踹倒在地,声嘶力竭地骂道:“没脑子的憨熊,要你有什么用?” 田广瑞微微一笑,说道:“孟队长,沙沟的事,肯定是有人栽赃,这样吧!我出点钱,麻烦你帮我送陆家亭家里去,算是我的心意,咱们都跟日本人混,得联合起来对付杜季伟王志胜,不然就遂他们的意了。” 孟宪志本来就是想讹点钱,压田广瑞一头,火并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当即便要就坡下驴。 谁知,田广瑞队里一人喊道:“孟宪志!你串通丐帮抢了俺的钱,这事怎么说?” 这人说完,紧跟着又有好几个人附和:“对!俺也让他们抢了,几个龟孙拿着钱就跑了,弄得俺现在连去烟馆的钱都没了!” 孟宪志这边的人一听也火了,他们也被抢了不少,双方吆喝着吵了起来。越说越激动,纷纷举起手中的枪。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倒霉催的 “八喀亚咯!” 一个圆滚滚的人从烧锅庄里走了出来,正是松尾。 他最近其实心情并不是很好,一直心惊肉跳的,为他的后台土桥一次,也为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 1942年12月27日,馆陶县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驻馆陶县的第5中队中队长福田,接到独立步兵第42大队通知,要调出六名士兵于28日至临清的大队部报到,参加新组建的部队,调往南方战线作战。 1942年底正是瓜达尔卡纳尔岛争夺战的胶着阶段,因美军掌握了所罗门海域的制空权,日军在瓜岛作战中连遭挫败,虽然日军军部大肆宣传前线战绩辉煌,但实际上,下级士兵早已知道南方战线损失惨重,作为补充兵员调往南方无疑凶多吉少。 中队长福田心怀鬼胎,他将以金子,向里,塙(que,音确)为首的六名平素不服管教,爱喝酒闹事的刺头一股脑都写上了名单。 12月27日下午公布名单时,这六人当时即有不满之意,向里和塙是东京的黑社会,流氓的积习难改,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 晚间为其送行就餐时,见桌上仅有少量白酒和葡萄酒就更为气愤,当即将桌子推翻,去食堂抢了八瓶白酒,边喝边大发牢骚,发泄对这次调动的不满。饭后,又强拉准尉浅野至营外的饭店再次喝酒,中队值日员曹长日下上前阻止时遭到了殴打,在场的中队长福田也被这些半醉的人推推搡搡而离开。 这六人早就对浅野不满,在喝酒时,又将浅野打得鼻青脸肿,夜间也未敢回营而在街上寄宿。 28日上午,六名闹事的士兵又去街上喝酒,福田派铃木叫这些人回营进行武器、装备清点交代时,铃木也遭到了痛打。13时左右,这几个人到了中队部,当着中队长及其他军官的面,再次痛打了浅野,福田见事不妙,不敢嘤其锋芒,灰溜溜地跑到营区外躲避。 之后,这些士兵又跑到食堂将炉灶推倒,砸碎了玻璃,回宿舍踩坏了枪架,摔坏了中队部的电话机。卫兵去阻止,使得他们更为生气,拿起了步枪开火,接着又乱扔手榴弹。因都是战友,卫兵不便开火,只能离开哨位躲避,营区内一时秩序大乱,其他士兵也逃出了营区。 闹事的六名日军,为寻找军官进行报复,即至馆陶县公署、饭店、旅馆、商店等处乱翻乱打,谁也不敢阻挡。直至16时之后,才回宿舍整理背包,并哭着与一些人说:“再有一天我们就被赶走了,照个相留念吧!”其余人等不敢忤逆,拍照之后,六人乘汽车去临清报到。 42大队副官中尉松岛已提前接到第五中队少尉铃木的电话报告,当晚20时,六人到达临清即被扣押。 山东管区第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步兵第53旅团长大熊贞雄,独立步兵第42大队长五十君直彦,刚和部队扫荡胶东后回到济南,惊闻此事,当即汗如雨下,日军素来等级森严,最忌以下克上,这是杀头的大罪,当即下令对此事进行详尽调查,以期脱罪。 第12军在派出一个小队增强了馆陶的防务后,将第5中队内与闹事有关的41人,押至济南进行审查。1月8日晚,中队长福田感到责任重大,羞愤自杀。 时任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官岗村宁次暴怒,就地拿下了五十君直彦,大熊贞雄和土桥一次,要严厉处置此次哗变事件。 松尾和福田都是土桥一次从老家带出来的亲信,如果这次土桥不能过关,他连个后路都没了。所以他再不敢与岩下争锋,想尽快平息双方的矛盾。 孟宪志看到松尾太郎来了,不敢造次,挥手示意众人放下枪。 “砰”! 尚未转过身的孟宪志应声倒地,松尾那粗矮的身板抖了抖,也倒了下去。两群人如受惊的狍子,纷纷趴到雪里,又伸着头四面观察。 东边一人叫道:“哪个狗日的枪走火了? 因为枪是从西面打的,所以孟宪志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在互相询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不是我,可别看我!” 因为那一声高叫,众人认定了是枪走火,慌乱中也没来及思考枪声的远近,所以暂时放松了警惕。谁知松尾这老鬼子突然从雪地里坐了起来,喘着粗气,嘴里边骂:“八喀亚咯!”边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掏腰里的手枪。然而,双手抖作一团,怎么也打不开枪套的盖子。 众人这才看到,松尾右胸处的棉袄被打了个窟窿,外面却看不到血迹。田广瑞赶忙上前扶住松尾,谄媚地说道:“太君,你地好好地?” 松尾无力地瞥了他一眼,突然咳嗽起来,随着激烈的咳嗽,嘴里喷出鲜红的血水。众人这才知道,这老鬼子伤得不轻,便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抬着松尾就走。 孟宪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直没有动,似乎是死了。他的队里有个主心骨,一边安排人抢救孟宪志,一边迅速查了一遍每个人的枪。转身拉住田广瑞,急切地说道:“姓田的,这锅俺们不背,我们所有的枪都在这,枪口都没有火药味,没有人走火!” 田广瑞一听,顿时警觉起来,抽出盒子枪,示意所有人警戒,他独自一人窜到路对面柴垛里细细搜索起来,然而,纷纷扬扬的雪片早已盖住了形迹,除了他自己的脚印,哪里还能分辨出什么其他痕迹? 当晚,孟宪志由于伤势过重,无声无息地死了。 松尾太郎受伤,宪兵队少佐岩下义隆内心窃喜过后,不禁也纳闷,在围着屋里的炉子走了几百圈之后,终于想明白了,肯定是田广瑞安排了个狙击手阴了孟宪志,事后跑到柴垛去搜寻,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中国人历来就喜欢内斗,狗咬狗一嘴毛,他才懒得管。虽然田广瑞跟松尾走的更近一点,但是,这一次,间接帮他收拾了这个老东西,也算给自己出了口气,加上松尾的后台土桥一次摊了大事,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回临城的控制权。 想到有这种美事从天而降,岩下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炉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雪临城 深夜,岩下正搂着一个军妓做着当土皇帝的美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梦中拉了回来。他不耐烦地穿上衣裳,打开了屋门,一阵冷风带着片片雪花灌了进来,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来人是临城的战地军医,他慌慌张张叽里咕噜地说道:“少佐阁下,松尾少佐伤势比较严重,子弹是颗变形的跳弹,斜着打入了右肺,把上叶和中叶搅碎了一大半,连右支气管都打断了,子弹没有打穿肺叶,留在了里面。 临城的盘尼西林缺货了,再加上卫生条件不行,我不敢手术。但是,他一直在咳血,如果不赶紧取出弹头,可能撑不过去明天。” 岩下表情凝重,本以为是小伤,回济南养养就好了,没想到这么严重。赶忙问道:“下半夜有火车在临城停吗?赶紧拉去济南。” “到济南得一天时间,子弹没取出来,路上一颠,怕是撑不到就死了。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马上派人去枣庄拿盘尼西林,就地取弹。但是,手术有风险,你得下这个命令。” 岩下沉吟了一会,说道:“不如把松尾桑送到枣庄去,那里医院条件好一些,这大雪天的,来回跑还浪费时间,我马上跟枣庄那边的医院联系,让兵营安排个大车,路上雪厚,小车不好走。” 他略一思考,改变了主意:”不行,这个天太冷了,还是开那辆日产小车去吧!” 军医听了,也觉有理,就匆匆忙忙往回跑。出了岩下的院子,看到一个人站在路上,似乎是个胖子,那人低声说道:“太君,松尾太君不行了,田队长派我过来跟岩下太君汇报。” “我的已经汇报过了,临城没有盘尼西林了,我要马上带少佐去枣庄抢救,你的回去吧!”军医毫无提防,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完就匆匆走了。 那人借着雪地的反光,凝视着军医远去的背影,转身钻进了黑漆漆的巷子。 丑末寅初,万籁俱寂,白茫茫的原野上,一辆黑色的日产datsun16孤零零地行驶在临城通往枣庄的路上,临城到枣庄十五里,这条路是两地宪兵来回的必经之路,路保养得不错,小车走在上面很平稳。 车上除了开车的鬼子,副驾驶坐着那个军医,后面躺了一个矮胖子,当然就是松尾太郎了。轿车的天花板上吊了一个输液的玻璃瓶子,随着车子的前进,有规律地来回晃荡着,军医不时回头查看松尾的状况。 突然,小车一阵剧烈的颠簸,似乎是轧到了什么东西,司机慌忙点刹车,急打方向盘,试图控制住车子。或许是司机用力过猛方向盘打过了,或许又轧到了什么,车身连续颠簸了几下后,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一头栽到了路边的沟里,路沟很深,小车连续翻了几个跟头,四脚朝天的颤了颤,失去了活动能力。 不远处,两个身穿黑衣的人从雪窝里钻了出来,拽起埋在雪里的几根大木棍,快速向仰面朝天的小车靠过去,其中一人身材高大,一人身形微胖,两人都蒙了脸,看不清长相。 胖子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都死了没,死了倒省事了!” “哥,你别下去,在上边看着点,有人来了,提前喊我。”说罢,大个子扔下手里的大木棍,抽出腰里的盒子枪三步两步就跳了下去。 小车的车窗已经破碎,参差不齐的玻璃茬子插在车窗上,里面毫无动静,看起来里面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摔得昏了过去,大个子俯下身,伸手就将驾驶室的鬼子拽了出来,将他的脖子朝破碎的玻璃茬子上狠狠一按,鲜血顿时呼呼往外冒,染红了车边的白雪。 而另一边的军医早已在车翻滚的时候从车窗里甩了出来,被压到了车下,只剩下头和一个肩膀在外面,早已死透了。 大个子围着车绕了半圈,抬起大长腿,使劲踹了几脚后门,伸手把车门拽开,一矮身,爬了进去。 过了十几分钟,他又从车里爬了出来,兴冲冲地趟着积雪爬到路上:“哥,给你看个好东西!” 胖子定睛一看,血淋淋的大手里攥着一把硕大的手枪,当然就是那把俗称“大眼撸子”的美军制式手枪柯尔特1911了。 胖子急道:“赶紧扔回去,这玩意没用,上哪找点四五口径(11.43mm)的子弹去?这枪整个中国的鬼子都没几把,你这是找死呢!” 大个一伸舌头,伸手要扔,似乎又舍不得,双手把玩着这把大枪,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枪扔了下去。 胖子问道:“都死了吧!” “松尾本来就剩半条命了,掐了他一会,连反抗都没有,就去见阎王了,哈哈!”大个得意地笑着说道。 “把这几根棍子扔远点,赶紧回去吧!估计枣庄那边见不到人,得派人往这边找了。” 雪又开始下了,下得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天地似乎连成了一体,黑色的衣服尽皆染成了白色。两人对视一笑,扛起木棍,矫健地跳下公路,穿过路沟,借着沟边的两棵树,腾身跳上沟沿,踩着麦地里浇水的浅渠快速离去,淹没在纷扬的大雪里。 二人或许只顾高兴,没有注意到,沟边的一棵树干上,赫然留下了两个血手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去找刘胜喜 大雪已经停了,天空一片湛蓝,久违的太阳露出了羞涩的脸,然而,天似乎更冷了,一阵寒风吹来,浮雪被风带起,打到行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人们又缩着脖子,把脸藏进袄领,急急忙忙地走向目的地,路边光秃秃的树枝来回摇晃。 日军的后勤终于有了反应,在补给了一批物资之后,临城的军心终于稳定下来。 虽然正值寒冬,岩下义隆却感春风拂面,身心愉悦。他刚刚接管了整个临城的防务,正得意地坐在宪兵队宽大的办公室里,穿着军靴的双腿直挺挺地放在前方的写字台上。 他心里盘算着,搬掉了松尾这块大石头,临城终于是他的天下了,得给那些“毛猴子”点颜色看看,想着想着不禁嘴角露出奸诈的笑意,唇上那撮小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地抖起来。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盯着墙上的临城布防图看了半天,用红笔把柏山,西万,彭口闸,郗山,常庄,沙沟,韩庄,周营等二十几个原有驻军的地方圈了起来。随后叫来传令兵,下令各地修缮炮楼,每个炮楼都派一个小分队日军驻守,加强对津浦铁路两侧的控制,以便于随时扫荡。再则,分散兵力,让保安团去养小分队,也能减缓临城宪兵队后勤的压力。并给各地保安团施加压力,四面出击,压缩游击队活动空间。 布置完防区的任务,刚刚当上代理机关长的原特高课中队长渡边一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少佐阁下,前日,我们清理车祸现场的时候,在不远的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两个血手印,觉得事有蹊跷,就仔细验看了三人的遗体,松尾少佐面部青紫,眼球结膜下轻微出血,脖子上有一片淤青,甲状软骨严重骨折。但是从车祸现场看,没有导致这种伤的因素。他非常珍爱的那把柯尔特1911被扔在了雪地里,子弹是满仓,没有射击过的痕迹。 我们怀疑,现场事发时,有第四人在场,扼死了松尾少佐。顺手拿了手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扔了。树上那两个手印很大,初步推测,此人身高在一米八以上。” 岩下听完渡边的报告,眉头凝成了一个大疙瘩,再没有之前的轻松惬意:“松尾桑是土桥司令亲自指派过来的,出了这种事,我也觉得很难过。不过他确实是不太走运,卷进了中国人的内斗被误伤,又出了车祸……” 说话听音,渡边转了转眼珠,生生憋回去原来准备说的话,换了个说法:“我明白了,阁下!近期,可能有毛猴混进临城了,田广瑞向我报告,有人见到殷华平原来的警卫员出现在临城买烧鸡,他既没与孟宪志的人接头,也没做什么买卖,应该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岩下一听,马上明白了这两次蹊跷事件的原委,但是,他不愿承担松尾死亡的责任,也不想丢掉来之不易的座位,只能让松尾的死是个意外。但是这个背后的人得马上除掉,说不定这疯子哪天把他也刺杀了,于是,他严厉地说道:“渡边桑,马上戒严临城,缉拿这个大个毛猴,天黑之前必须让我看到结果,你去把曹修富给我叫来。” 曹修富在与庄纪川见面之后,就与他隔绝了联系,只是在西城墙的一个墙洞里定时给他放好食物和每一步的指令,庄纪川昼伏夜出,没人了解他的行踪。 此时,在西城墙根一个不起眼的破房子里,庄纪川一身乞丐装扮,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在烤火,接连除掉了孟宪志和松尾,他年轻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一次次地回味着事情的经过,心里充满了兴奋。 过了今晚,他就要回大山子了,大半个月没见大梅,心里惦念不已,大梅家的事情还需要料理一下,然后给她找一个稳妥的安身之所,至于后面怎么办,他也没想好。 昨天,他觉得应该庆祝一下这阶段性的胜利,这次临城之行,买一赠一,不仅除掉了孟宪志,还干掉了阴险狡诈,杀人如麻的特高课机关长,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了仇,为活着的人除了害。于是,他趁一街那家卖烧鸡的铺子关门前,偷偷买了只烧鸡,回来吃的满嘴流油,现在嘴里还有烧鸡的香味呢! 天快黑了,他准备去城墙根拿吃食,待他拍掉身上的尘土,要从破墙跳出来的时候,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整个临城都是嘈杂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回荡。 他迅速回身,推倒火塘,踩灭了余火,又跳到破屋的角落,掏出手枪,上好子弹,在屋角残破的火炕后面藏了起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队人马闯进破屋,一个人说道:“胖哥,张老黑死了之后,这破屋就没人住了。” “皇军有令,让咱们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见生人就抓。”听声音正是曹修富。 “咦!这个火塘还有热气呢!”另一个人说道。 “可能是要饭的在这打尖,听到动静吓跑了,大家伙赶紧出去找找!”曹修富说道。 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是人都出去了。庄纪川刚想探头看,曹修富窜了过来,低声说道:“天黑后,沿着城墙往北走,西北角有个缺口,我想办法把那里的哨引开,速去保安团柏山据点找个叫刘胜喜的,让他帮你弄身黄皮,先避避风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柏山 柏山是微山湖以东方圆数十里平原上唯一一座海拔超过200米的石头山。山顶有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的天王庙。据传言,山腹有大墓,在日本鬼子控制这里之前,经常有人神神秘秘地在周围转悠,当地人绘声绘色地说,曾经有人从山里挖出过金马驹子。 它紧紧地控制着临城、夏镇、滕县之间的一段津浦铁路,是津浦线上的咽喉。北面半山腰矗立着黑呼呼的炮楼,钳制着临城通往夏镇的要道 庄纪川到达柏山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炮楼里亮着刺眼的白炽灯,却一片安静,他心想:奶奶的,这片区域本来是铁道队控制的,这帮龟孙半年来只顾着伺候延安的大领导,二鬼子也不打了吗?姐夫死在他们手里,真是太不值了。要是他在,这帮二鬼子哪敢这样懈怠!那刘胜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鸟,不能找他。 黑暗中,一个哨兵喝道:“干嘛的?” 庄纪川回道:“俺找周铁长官。” “周团副啊!他今天请的人不少呐!那你赶紧上山顶天王庙吧,再晚他们就散了。兄弟,你回去可别乱说哦!让日本鬼子知道了就不好了。”说罢,查也没查,直接放他上了山。 庄纪川心里纳罕,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便加紧脚步,沿着山路往上走。山不高,也不陡峭,上山的路上,积雪已经清理干净,没几分钟就爬到了山顶。这天王庙连个围墙都没有,只有个孤零零的大瓦殿,殿顶设了个简易的观察哨,也没个人值守。 一个醉醺醺的人晃晃悠悠地从殿角转了出来,对着一棵树撒尿。庄纪川凑上前去问道:“大哥,周团副喝多了?” 那人醉的五迷三道的,以为是和他一起喝酒的,顺嘴回道:“周长官是英雄,今天夜里他就走了,咱不能灌他酒,他上野人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野人山?”庄纪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昂!喝多了吧你,你忘了?去年杜聿明戴安澜在缅甸吃了败仗,现在美国和英国要支援第二战场,他们老川军要去缅甸打野人山,不知道是谁给他写信,让他去那边,重新去打那些狗日的日本鬼子。 咱也想跟着去当回英雄,但是又一想,自己是什么**玩意?在这当他娘的二鬼子,不配去,不配~~~”那人说着话,提上裤子,转身晃悠着回去了。 庄纪川紧了紧腰带,插结实腰里的盒子枪,跟着就进了天王殿。 周铁正端坐在大殿正中,他眼光锐利,庄纪川前脚刚跨进门槛,就腾一下跳起来,抽出手枪,指着庄纪川问道:“干什么的?” 庄纪川连忙举起双手,说道:“周叔,是我,六子!” 大殿里十几个人齐刷刷向他看过来,又齐刷刷扭头回去看周铁。 周铁将枪插进枪套,一拽棉裤,大剌剌坐下,向他招手:“过来坐下吧!小子耳毛挺长啊!来给我送行吗?” 庄纪川尴尬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说道:“周叔,俺是想到您这混碗饭吃,不过看起来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哈哈!没想到,还有庄六子走投无路的时候啊!我可听说你是个神枪手,微山湖里早就传遍哩!”周铁拖着四川口音说道。他怕庄纪川误会,话音未停:“跟我去野人山吧!那里肯定有你用武之地。” 庄纪川刚想脱口而出,接过周铁的橄榄枝,但是他眼前又浮现出大梅那张俏丽的脸,她的事还没办呢! 他内心挣扎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有点事没办完,暂时不能离开临城呢!周叔。” 周铁见惯了大场面,推测他另有所图,也不啰嗦,端起大碗说道:“时候不早了,喝了这碗酒,我就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兄弟,打跑了日本鬼子,我们再相见!”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默默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却不敢搭那句“打跑日本鬼子”的茬。 随后,周铁指着庄纪川说道:“你看你这身烂衣裳,怎么配得上神枪手的威名,你可是‘鲁西南剿共总司令’殷华平的人,能到柏山来,也算自己人回家,刘胜喜,给他弄身衣裳,让他先跟着你吧!”周铁专门强调了庄纪川的身份,好让在座的人放心。 一个头尖尖的瘦子点了点头,说道:“交给我吧,团副。” 庄纪川心道:“说书的都说不这么巧吧!” 嘴上却说:“胜喜哥,费心了。” 尖头的刘胜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周铁一整仪容,带着自己的贴身警卫,一阵风般的扬长而去。大殿里的人都默默无言,各自肚里揣着心事,或许有离别的惆怅,或许有叛国的羞耻,亦或许有不能上战场的遗憾。 刘胜喜带着庄纪川到殿旁的营地里,找了身军装让庄纪川换了,看到他腰里的两把盒子枪,却也不以为意。 庄纪川想和他套套近乎:“胜喜哥,你在柏山多久了?” “胜喜哥,你是哪里人?” 回应他的是沉默,还是沉默。 庄纪川心里骂道:“你奶奶的!”一生气,不问了,自己找了个角落躺下,双手抱在头后,闭眼装睡起来。 刘胜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躺着的庄纪川闭着眼,心里打起了小鼓,咋办呢!一转眼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柏山离临城这么近,自己这大个子可是藏也藏不住,如果岩下发个海捕公文,这群贪生怕死的混账肯定把他交出去邀功。 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油灯忽闪忽闪的,映着床头胡乱贴的年画,大梅羞涩地坐在床上,大眼睛注视着庄纪川,突然,她开口了:“六哥,你上哪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庄纪川不好意思地答道:“俺去杀了孟宪志,结果屁股没擦干净,让日本鬼子盯上了,正在逃命,沙沟还没来得及去,俺明天就去。” 大梅倒是没有怪罪他,接着说道:“六哥,你天天在外面打游击,俺可担心你哩!这大雪天的,冷吧!你上被窝来,俺给你暖暖。” 庄纪川心砰砰乱跳,想走开,却又迈不动步,呆呆地站在那里,大梅从床边站了起来,拽住他的大手,将整个身子贴了上来,深情地搂住他的腰,吹气如兰:“六哥,从那天开始,俺就拿定主意,这辈子就跟着你了,现在国家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俺今天就把自己交给你,就算明天死了也能闭眼了。” 说罢,脱下自己的棉袄,露出雪白的双肩和红色的肚兜,年轻的躯体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庄纪川赶忙伸手去拦,嘴里喊着:“别~~别~~!” “别什么别?你娘了个蛋,赶紧起来,给皇军让窝!”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拆炮楼 庄纪川被踢了一脚,睁眼一看,自己还是在柏山那个破兵营里,现在站了十几个人正在收拾行李,原来是个梦。 他慌忙站了起来,却没看到刘胜喜,便小声问身边的一个伪军:“大哥,大半夜的,折腾啥呢?” “滕县的小林司令突然派皇军接管柏山的防务,让咱去滕县另有差遣,赶紧拾掇拾掇东西一起走吧!” “这大冷天的,好奇怪啊!” “别多说话,跟我一起走。”那人说话似乎有些不太自然。 庄纪川正自奇怪,一队日军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但是,双方都没说话,场面静悄悄的,十分诡异。 领头的是个穿着大尉军装的瘦高个,却没有挎东洋刀,腰里不伦不类地挂着把盒子枪。庄纪川觉得此人非常眼熟,暗中端详了一下,脑海里像打了个闪电—曹德清?他身边还站了一个黑塔一般的大汉,军装紧紧地箍在身上,显得非常不合适,竟然是李云生! 庄纪川慌忙压低了帽檐,躲到角落,他还没有想好是否要跟铁道队亮明身份,那个瘦长脸的伪军拽着他,悄声道:“走!” 他稍一犹豫,就被连拽带扯地跟着保安团的人就呼呼啦啦地下了柏山。 他对那个瘦长脸说道:“大哥,他们不是日本人,领头的是铁道队的曹德清。” “你不想死吧!不想死就装不知道。” “哦!”庄纪川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人似乎没说过瘾,絮絮叨叨地并不想放过他:“都是中国人,干啥跟自己过不去,俺都是跟着周团副的,才不愿意给鬼子出力呢!那个刘胜喜,他其实就是个游击队,俺其实也想去参加铁道队,又怕人家不要咱。哎?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庄纪川忍不住笑了起来:“哥,俺本来是想找周团副混口饭吃的,叫俺六子就行。” “哦!对对对!想起来了,庄六子,晚上我也在天王殿呢!俺叫种衍锐,家是种楼的,排行老二,你叫我二哥就行。”瘦长脸倒是很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他们把炮楼占了,干什么用?二哥。”庄纪川问道。 “嗨!他们不是占炮楼,是拆炮楼,刘胜喜悄悄跟我说了,岩下要分散临城的鬼子到各地炮楼,准备压制游击队的活动空间。游击队来个针尖对麦芒,把这些炮楼拆了!” 种衍锐话音刚落,柏山上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半山腰那座黑呼呼的炮楼塌了。种衍锐得意地看着庄纪川,悄悄说道:“看到没,哥没骗你吧!我跟刘胜喜说好了,他回去跟杜政委打好招呼,俺就参加铁道队去,不能再当二鬼子了。兄弟,咱俩一起啊?” 庄纪川摇了摇头:“我不去。” 种衍锐顿时有些紧张,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真怪!你手里有枪,又不是二鬼子,俺以为你是游击队哩!真不该给你说这些!我说真的啊!你可不能坑我!我刚才说的,不能往外说。” “放心吧!我不是铁道队的,但是也不会出卖抗日战友!”庄纪川笃定地说道。 不知不觉间,这群人已远离柏山,带队的班长长吁一口气,大声说道:“弟兄们,走快一点,这大半夜的,困死了,早点回去睡觉。” 另一个人问道:“老大,咱去滕县吗?” 班长骂道:“去你奶奶的滕县!去触霉头吗?回团部!就说接到皇军的命令换防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哄笑了一下,心里一阵轻松。 庄纪川糊里糊涂地跟着种衍锐到了胡介藩团驻守在官桥的团部,带队班长一路上想着怎么解释周铁逃走的事情,也没心情搭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大个子。 官桥离临城太近了,临城的通缉令很快就会传到这里,庄纪川心想,说不定明天就被日本人捉回去枪毙了。苦于无地可去,无人可投,只能躲躲风声,看能不能瞅机会,逃回大山子避风头。 种衍锐人缘看起来不错,见人就说庄纪川是他的表弟,这保安团管理松懈,都各有各的关系,深更半夜的,也没人特别关注他的来路。 他并未带着庄纪川去营房挤大通铺,找了个四处漏风的牛棚,在充满牛粪味道的棚里,找了个角落安置下了庄纪川,就出去了。 庄纪川怕他带人来绑他,便抽出盒子枪,张开机头,悄悄到牛槽后面躲了起来。 不一会,种衍锐抱着两床褥子回来了,手里还捧着几个窝窝头子,一看草窝里没了人,嘴里小声喊道:“跑哪去了?六子,给你拿几个窝窝吃。” 庄纪川悄悄合上枪机,从牛槽后面站了起来:“二哥,撒泡尿,嘿嘿!”伸手夺过窝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种衍锐也不点破:“你是哪个庄上的?” “庄村的,俺叫庄纪川。” “呦!那咱还是亲戚嘞!俺姐就在庄村,姐夫叫庄思让。” “啊!庄思让是俺四哥,都是本家哩!四嫂手可巧呢!长得又俊,过年的时候全庄都请她剪窗花,她给小孩做的虎头鞋可好了。”庄纪川一听大喜。 种衍锐也很高兴:“那行了,亲戚里道的,更得帮你忙了。今天夜里先凑合凑合,明天我找找人,好好给你安置安置。” 庄纪川慌忙说道:“二哥,明天我就得走。” 种衍锐也听说过殷华平的事,只是此事颇为诡异,外人并不知晓内情。看他不肯透底,便不再多问,自己拿了一床被子,陪着他蜷在草窝里睡了。 外面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一阵倦意袭来,庄纪川心想横竖得睡一觉,才能有精神跑路,便扯过另一床被子,一伸腿,躺进了草窝里。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杆,庄纪川一睁眼,一头大黄牛正瞪着大牛眼在看他,牛嘴在不停地嚼着,满嘴都是泡沫。他揪掉头上的乱草,转头一看,种衍锐不见了!赶忙扔开烂棉花套子般的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检查了一下盒子枪,准备跑路。 谁知,一队荷枪实弹的伪军闯了进来,一刹间,他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过,把种衍锐的祖宗都骂了个遍,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株连家西那个大眼睛四嫂了。 十几支枪齐刷刷地指着他,他只得束手就擒,乖乖地被下了枪,押到了团部。 团部的大院子里,蹲了一大片被捆的人,都是昨晚上从柏山撤下来的,包括那个带队班长和种衍锐。他也识趣,快步走过去,蹲到人堆里,埋起来头。 过了一会,一个大鬼子和一个保安团领导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那鬼子叽里咕噜地吆喝了半天,领导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然后,大鬼子带着人旋风一般走了。那领导膀大腰圆,应该就是周侗的得力干将胡介藩了,他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你们这些没脑子的龟孙,连皇军和土八路都分不清,小林司令要枪毙你们几个,要不是我求情,都得去见阎王了!” 那带队班长也是个滑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多谢团长不杀之恩!俺们真的不知道呀!黑天半夜的,真的以为是皇军要换防。” 胡介藩近乎咆哮地说道:“他奶奶的,救得了你们的命,救不了你们的人,等着送东北当劳工吧,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你们自己的命了。赵大牙!” 一个营长模样的人站了出来:“到!” “曹德清,李云生这两个王八日的,一夜之间把柏山,西万,刘昌庄,郗山的炮楼全拆了。激怒了小林司令,你火速带二营去彭口闸,等皇军查清他们在哪里落脚,跟着皇军去抓他们,要是完不成任务,回来就把你和他们一起发配到东北去!” 那赵大牙满脸不情愿地答道:“是”,苦笑地一咧嘴,露出黑黄的大门牙,活像个阎王身边的小鬼,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厌恶。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意失荆州 1943年1月21日 民国三十二年腊月十六 大寒 蒋庄位于刘昌庄与西万之间偏南,是一片湖洼地,村东有一条没有名字的小河,小河娓娓南流,很快就汇入了烟波浩淼的微山湖。 鲁南铁道队短枪队中队长曹德清与李云生正在保长蒋敬仁家里等他去借下湖的船。两人一天一夜没睡,非常的疲惫,吃了饭,趁这个时间,坐在堂屋的火盆边上打盹。 天已经黑了,外面又下起雪来,蒋敬仁家前面的柴垛全部被雪掩埋,一个接一个延绵不断,挡住了远处的视线。 放哨的是王玉莲和李友芳,两人在大门旁的麦秸垛下面挖了个洞,坐在里面躲避风雪,两人早已困得眼皮直打架。李友芳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强打精神问王玉莲:“这个蒋敬仁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王玉莲迷迷糊糊地回道:“反正咱得过夜,不着急吧!这人鬼头鬼脑的,可能怕曹哥收拾他,所以躲别人家去了。” 李友芳觉得有道理,又放心地打起盹来。 东边一阵“沙沙”声传来,李友芳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王玉莲,又问道:“玉莲叔,什么声音?” 王玉莲说:“风吹高粱秸子的声音吧!” 李友芳仔细听了听,嘴里念叨着:“不对,我得出去看看。” 说罢,钻出草垛,探头朝外看去,却看到远处一群白羊正缓缓从东边走来。 “怪了!大雪天怎么还有人放羊啊?” “啊?放羊?晚上放羊?”王玉莲慌忙站起来,跑到路边向东看去。确确实实是一群白羊在向他们这边蠕动,数量不少,速度还很快,却没听到“咩咩”的羊叫。 两人想过去一探究竟,又考虑不能随便脱离岗哨,稍一犹豫,羊已经走到离他们只有三四十米远的地方。那群羊突然直立起来,端着长枪,迅速分散,朝蒋敬仁的院子扑了过来。 哪里是一群羊?那是一群披了白布的人! 李友芳急忙拽着王玉莲往院子里跑,边跑说道:“完了!被蒋敬仁这龟孙卖了,快去叫醒曹哥黑哥,赶紧撤,咱这十几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曹德清,李云生!皇军一千多人已经把蒋庄包围了,鸟都飞不出去,你们赶紧投降吧!”一个得意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惊飞了树梢的鸟,同时也惊醒了曹德清以及驻扎在其他院落的队员。 几个院落的人快速尝试向外冲,但是,两挺歪把子机枪同时喷出火舌,接连打翻了两名当先冲出的队员。铁道队员见出路被机枪封锁,便爬上墙头,屋角,迅速进行还击,将跃跃欲试的鬼子打了回去。 曹德清粗略观察一下,前面大概二百多鬼子和伪军,自己只剩下十六人了,情况危急,必须马上突围。 他叫来李云生,李其厚,低声说道:“老黑,事不宜迟,你马上带一组人从后院突围,其厚带一组从西面突围,我带着李友芳,王玉莲拖住他们。西边的芦苇荡离这边只有二里地,大家借柴垛的掩护,冲过去就是胜利。” 曹德清挑选了几支长枪,整理好手榴弹,向身边的李友芳,王玉莲示意了一下,三支长枪同时打响,对面登时传来一阵惨叫。一个声音高叫着:“杀给克!” 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打到土墙上,溅起一片尘土。十几个鬼子按捺不住,举着枪“哇哇”叫着向前门冲过来,曹德清三人挺起盒子枪,一阵齐射,撂倒了七八个。吓得剩下的鬼子连滚带爬地缩了回去。 他们知道不能恋战,马上端起长枪准备退守后院,快速撤离,这时,后院和西面响起密集的枪声,应该是李云生和李其厚同时遭遇了敌军。 曹德清久经沙场,当即知道,麻烦大了,西面和北面也有敌人,数量还都不少,这回日本鬼子调来的人没有一千,也得有五百以上。 鬼子却容不得他思考,第三波前门冲锋又开始了,这回换成了赵大牙的人,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他们不从正面进攻,借着柴垛,绕行到墙脚,不由分说就往墙上爬。三人只得又回到防守位,王玉莲和李友芳抽出手榴弹,顺着墙一口气扔出去七八个,把墙震得直晃,墙边的柴垛都炸倒了,柴垛上的积雪被气浪吹出去很远,几个老兵油子都被炸成了肉酱。 “曹哥,西边被二鬼子封锁了,过去不!”李其厚带着队员狼狈地退回院内。 李云生也带人回来了:“哥,北边埋伏的是鬼子,手很硬,上来就打死了咱好几个。” 曹德清皱起眉头,数了一下,现在仅剩十二人了,这样下去,一不小心就要全军覆没。 外面的人看他们已是瓮中之鳖,也不着急进攻,两边对峙起来。 曹德清悄悄爬到西墙上向外观察,却引来一阵机枪的扫射。 前门又传来叫声:“曹德清,你在铁路上能呼风唤雨,在这平地上,你是大牯牛掉井底下,有劲也使不出,赶紧投降吧!” 气得李云生哇哇大叫,端起长枪就朝外打。其余的队员也跟着一阵射击。对面那人喊道:“你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放火,把这些柴火垛都给我点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长官,不能把俺家也烧了啊!” “滚你奶奶的!你窝藏八路,回头再找你算账!” 大火熊熊燃起,一阵风卷过来,火被引到了草房上,四面都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曹德清吩咐众人把所有的备用弹匣填满,腰里插好手榴弹,准备突围。 他扫视了一眼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铁道队员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但所有人都象拉满了弦的弓,只等他一声令下了。 曹德清向李云生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剩下的手榴弹,揭了盖,拉了弦,向门外两挺机枪扔了过去。 随着“轰”的一声爆炸,曹德清大喊一声“冲”,十一名队员紧随他冲出了大门。机枪手被手榴弹炸懵了,其他鬼子也没想到铁道队员敢往外冲,他们稍一愣神,曹德清带着队员转身沿着墙根与柴垛中间的空隙,跳过火堆,呈一字长蛇,向西快速撤退。 第一百一十八章 突围 守门的鬼子慌了,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入网的鱼儿要逃,到手的功劳要没。急命机枪手无差异开火,又命其他人沿路向西追击。 两挺机枪又吼叫了起来,拖在后面的四名队员应声倒在了血泊中,追击的鬼子也迅速穿过柴垛黏了上来,曹德清喊道:“不要管他们,前边有个胡同,趁天黑穿过去,打散西边的二鬼子,到湖边苇子窝里集合。” 黑大汉李云生在前面开路,众人在弹雨中如箭一般沿着胡同往西突围。 王玉莲已经42岁了,他不能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持续地冲刺,很快就落在了最后,跑进胡同的时候,地上的积雪滑了一下,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看到后面蜂拥而至的鬼子和伪军,抽出一颗手榴弹,扯掉弹弦就扔了过去,“轰”一声,炸倒了一大片。随后,他站起身来,抽出双枪,将两梭子子弹朝胡同口泼去。挤进胡同的人应声被全部打倒。 王玉莲转身去追赶队友,边跑边扔掉打空的长弹匣,低头去装新的弹匣。不料一个鬼子从天而降,刺刀至上而下,从他的后背插了进去,王玉莲反应不及,又跑了两步,一头栽倒在雪地上。鬼子狞笑着,抽出带血的刺刀,正准备再补一刀。“砰,砰,砰!”三发点射,这个鬼子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原来是曹德清看王玉莲落在了后面被鬼子袭击,急回来救。 王玉莲此时仗着一口气,硬生生自己翻身坐起,这一刀从后背进来,穿透了前胸,血汩汩从伤口往外喷,只是没有伤到心脏,一时还没有死。他吐掉口中从肺管呛上来的血,用尽力气对曹德清喊道:“中队长,我不成了,快走,我给你掩护!” 曹德清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对着东边涌来的敌人连续几个点射,转身快步离去。 王玉莲喘着粗气,将腰上剩余的三颗手榴弹拧开盖子,将弹弦挽在一起攥在左手里,右手举起盒子枪,一枪一枪地向追兵打过去,赵大牙的人一看有埋伏,便全都缩在墙根,停住脚步,他们才不会卖命哩!鬼子小队长气得哇哇直叫,王八盒子一挥,命令几个鬼子道:“杀给克!” 一个鬼子掏出手雷,拔掉引信,将手雷往头盔上一磕,扔到了王玉莲身侧。“轰”一声,王玉莲的右手连同手里的盒子枪一起被炸飞了。几个鬼子一声欢呼,快步跑过去补枪。 “轰!轰!轰!”三颗手榴弹次第炸响,将这几个鬼子送上了西天。 王玉莲的狙击起到了迟滞追兵的效果,此时,曹德清一行已冲出蒋庄村头,借着雪地的反光,看到远处湖边的芦苇在风雪中摇摆,曹德清似乎看到了希望,他身边只剩下李云生,李其厚,李友芳等七个人了。 他对李云生说道:“咱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后面的追兵马上就到,北边的鬼子暂时没有动静,还不知道在哪里埋伏。 老黑,我和李友芳,殷延增在柴垛这里吸引敌人火力,你带李其厚四个人绕过前面那个土地庙,万一有人追上,还能用土地庙做做掩护。不要恋战,过了土地庙,闷头往西跑,等你们冲到芦苇荡返过身,打他们的后腚,我们再趁乱闯过去。” 李云生知道曹德清是要拼命送他们出去了,心里便打算,如果能冲过去,哪怕杀个七进七出,也要把曹德清接出去。 曹德清布置好任务,与李友芳,殷延增冲进了柴垛群,借着柴垛的掩护与西面的伪军接上了火。李云生则带着李其厚四人从北面绕过柴垛,沿着一条排水渠急急向土地庙冲去。 四人出乎意料,很顺利就到了土地庙外围,李云生远远看到曹德清三人竟然也顺利突破了防线,正在向西南的芦苇荡狂奔。他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李其厚说道:“你们绕过土地庙,快速向西南跑,不要聚一堆,分散进芦苇荡。我在这殿后。” 李其厚说道:“黑哥,我给你殿后吧!” “闭嘴,赶紧滚!” 李其厚不敢还嘴,只得带人爬出水渠,正要从土地庙后面绕过去,土地庙里一阵机枪扫过来,将三人当场打翻在地。 李云生看三人中了埋伏,估计是北面的硬茬子早就在这等着他们了。便匍匐在地,接连几个翻腾,在一个坟头后面隐藏起来。他盘算着时间,必须吸引住土地庙的火力,不然,曹德清就跑不到芦苇荡了。 白雪映衬的夜色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李其厚三人的尸体。突然,其中一具尸体动了一下,一个队员在雪地里奋力向土地庙爬过去,那挺机枪又开始吐着火舌,那队员的右手一扬,身体却被一排火红色的弹道扫过,一霎间,断为两截。而那颗他扔出的手榴弹准确地落到了火力点上,“轰”!机枪哑了火。 李云生在那队员扔手榴弹的同时,顺势双腿一弹,庞大的身躯如一头灵活的狸猫。脚不沾地地从土地庙南边绕了过去,手榴弹的爆炸几乎与盒子枪炒豆般的枪声同时响起。这个临时机枪巢里剩下的四个鬼子与机枪手一起见了阎王。 谁料想,土地庙西边是个大土坑,大雪掩盖下,远处却是看不出来,坑里竟然还有十几个鬼子埋伏在下面。李云生不及叫苦,急忙向后翻身,倒地的瞬间,腰间的手榴弹冒着烟就飞进了土坑。 一声巨响过后,又是“轰”的一声,原来李云生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将腰里最后一个手榴弹也赏给了这窝鬼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全军覆没 有三个脑子比较机灵的,早在机枪巢被端的时候,就迅速爬了上来,躲过了手榴弹的袭击。李云生扔完第二颗手榴弹,这三个鬼子已经举着长枪从土地庙后面绕了过来,只见李云生腾起身形,在空中举起双枪接连射击,三个鬼子应声倒地,但是,在落地的时候,他知道坏了,三个鬼子死前也朝他放了枪,其中一枪正中他的右大腿,这条腿已经被打断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耗费了李云生极大的气力,他躺在雪地里,喘着粗气,然而,他片刻不敢停留。扔掉手里打空的盒子枪,挣扎着爬到庙旁,拽过一支三八大盖,卸下刺刀,将枪当拐拄着,一瘸一拐地往西南走去。 曹德清一行三人看李云生很快到了土地庙,以为时机已到,便与李友芳,殷延增分头突围,并顺利地在西南湖边会合,大家还没来得及庆幸,接连听到土地庙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曹德清对李友芳说道:“坏了,老黑碰到麻烦了,我得去那边接应他们。” 李友芳与殷延增也焦急万分:“曹哥,要去一起去!” 曹德清呵斥道:“胡说八道!万一咱都回不来,连个报信的都没有了,你俩赶快去南坝向刘大队长报告情况,让他来接应我们。” 李友芳斩钉截铁地说:“延增留下,我和你回去接应黑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曹德清看不能再耽搁时间,拗不过李友芳,又觉李友芳枪法好,素来是他的左膀右臂,便强行留下殷延增,带着李友芳向土地庙奔去。 二人提着盒子枪直奔土地庙,在土地庙西边不远的一棵枣树旁找到了负伤的李云生。 李云生一看,两人又回来找他,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曹德清立刻背起了李云生说道:“老黑,咱在一起多少年了?短枪队要分队我都不同意,要走我们一起走,我绝对不能把你扔下!” 曹德清虽然个子和李云生差不多高,却不如他壮实,李云生这条黑大汉实在太重了,背起李云生,顿时感觉如一座肉山压到了身上,脚下的雪深深地馅了下去,这更迟滞了他的步伐。一旁的李友芳便上来托着李云生的屁股,以减轻曹德清的负担,雪地上自己行走尚且吃力,更何况背了一座山,三人一步三挪,如蜗牛爬一般。 这时,蒋庄村外喊声四起,之前的分兵已合做一处,浩浩荡荡向西南压过来。雪夜视野开阔,三个晃晃悠悠的黑影很快便被眼尖的鬼子发现了。远处传来鬼子指挥官的嚎叫:“shugeki!shugeki!毛猴地那边!” 赵大牙的人一看,铁道队只剩下了几个残兵败将,也来了劲头,跟着鬼子追了上来,边追边举枪射击。 李友芳看不是头,便对曹德清说:“曹哥,你背着黑哥快走,我来掩护……”说完,不等曹德清回话,便向另一个方向跑,边跑边向乌泱泱压过来的敌人开枪,然而,三人的行迹在雪地里一览无余,鬼子仗着人多,只分了一部分向他追过去。很快,李友芳周旋一阵,打光了子弹,在鬼子的一阵急射中,倒了下去。 曹德清十分难过,因自己的麻痹大意而带来那么多战友的牺牲,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李云生挣扎着从曹德清身上下来,哀求道:“曹哥,我掩护,你赶快走,否则咱俩谁也回不去了!” 曹德清还是不加理会,硬是把李云生背起就跑。嘴里说着:“快了,进了芦苇荡鬼子就拿我们没有办法了”。 后面的鬼子哪能放掉这到嘴的肥肉,一面追,一面打枪。 离芦苇荡还有有一百多米的时候,曹德清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背上的李云生被甩出去老远,他也中弹了! 李云生挣扎着爬过来,哭着对曹德清说:“我的哥!你快走吧!你不是说过,能突出一个算一个吗?俺求你还不行吗?” 曹德清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废话了,要活咱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鬼子几个小队生怕功劳落给了旁人,急匆匆地赶了上来,曹德清抽出空膛的盒子枪狠狠向后扔去,几个鬼子以为是颗手榴弹,迅速趴到了雪地上。 趁这个机会,曹德清抽出腰上最后一颗手榴弹,拧开盖子藏到怀里,冷静地对李云生说:“老黑,靠近一点,跟这群王八蛋同归于尽,决不做俘虏,你觉得行吗?” 李云生哈哈一笑:“可惜了!哥,杀的小日本鬼子还是太少,看不到抗战胜利啦!” 说完,两人相互搀扶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后面跟上来的小林司令见他俩已经没有反抗能力,急命突前的小队停止攻击,要抓活的,一个曹长带着他的兵,呈扇面端着刺刀一步步向他们围过来。 曹李二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喘着粗气,冷冷地看着雪亮的刺刀递到眼前。 “轰!” 一夜之间,鲁南铁道队的前身枣庄铁道队创始九人去其二,加上退出的李荣兰,失踪的赵连友,牺牲的洪振海,曹德全,仅剩下王志胜,赵永泉和徐广田三人了。而铁道队精英中的精英,短枪二中队,除殷延增外,全部牺牲。 是年,曹德清29岁,李云生25岁。 更为悲痛的是,我们已无法找全十七位烈士的名字了,只能记下六位:曹德清,李云生,李其厚,张继湖,李友芳,王玉莲。 山河呜咽,天地同悲! 连载一周年记 不知不觉,本书已更新接近30万字,虽然在起点上没什么点击量,但是,已有接近30个读书网站在转载此书,也算是对我极大的鼓舞。 连载至此,铁道游击队和运河支队那些广为人知的事迹已接近尾声,抗日战争也全面进入了反攻阶段,总体上,1944-1945年,鲁西南的游击队一直处于改组,合并,分开的动荡中。铁道游击队在第一任政委杜季伟43年2月离开后,短短两年换了六任政委,分别是孟昭煜(43年3月牺牲),杨广立,文立徵(45年2月牺牲),赵若华,张鸿仪(45年5月牺牲),郑惕。游击队的番号也一直在鲁南独立支队与鲁南铁道队之间来回摇摆。 而游击队面对的形势,也不再如43年之前那样恶劣。但是,却同样付出了巨大代价,43年2月,就在曹德清,李云生牺牲后半个月,另一位“枣庄铁道队”创始人赵永泉也在一次战斗中牺牲。这样,铁道队九大创始人(洪振海,王志胜,徐广田,曹德清,曹德全,李云生,赵连友,赵永泉,李荣兰)仅剩下王志胜与徐广田。 本书对铁道队第二任大队长刘金山着墨不多,不是不想写,实在是难度太大, 一则,书中主线是庄永璞(洪振海,王志胜),林登海(褚雅青,褚思惠),庄纪川(尹华平,朱克靖)。如果再加上刘金山,将会更加杂乱不堪。 二则,刘金山的事迹主要集中在43年之后,为保护微山湖交通线,与日军达成微妙平衡的时候,硬碰硬的战斗少了许多,事情也琐碎了许多,无法用一个稳定的第三人称去串联。与大家看到的电视剧《铁道游击队》一样,他们最广为人知的事迹就是:打洋行,开碳场,打票车,打高岗,截布车,血战微山岛,开辟湖上交通线,沙沟受降。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铁血领导洪振海的手笔。加上刘金山与徐广田之间微妙的关系,导致日本投降后,徐广田转投国民党,不久后回家务农,在贫病交加中死去,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连载的内容中,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即将过去,但是,小人物林登海和庄纪川还会继续如挣扎在大海上的孤舟,与命运做着激烈的抗争,他们的抗争,不会因为日本的战败投降而结束。所以,故事还在继续...... 第一百二十章 劳工 “哐镗,哐镗!” “爷们,爷们!起来喝点水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将庄纪川从浑身的疼痛中叫醒。 庄纪川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眼前漆黑一片。 “我瞎了?还是死了?”庄纪川自言自语道。 “没事了,没事了,能醒过来,就从鬼门关绕回来了,咱在闷罐车里,现在又是黑天,所以都看不见哩!”那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着,外面传来一声火车的长鸣,证明老者说的是真的。 一个水瓢摸着黑慢慢被递了过来,庄纪川吃力地抬起头,轻轻喝了一口,水又苦又涩,一股馊味直冲脑门,他忍不住,全呕了出来。 一边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真欺天!俺都整整两天没喝水了,渴死了,这下可好了,全浪费了。”随后传来七里哐啷的声音,应该是有人要抢水桶。 老者吼道:“再抢我就把水泼了,谁也别想喝。”几个人便不敢再轻举妄动,黑暗中,除了火车的轰鸣,一片安静。 “等他缓过来,就把水桶给你们,先忍一夜吧!”老者看控制了局面,从容不迫地说道。 庄纪川被臭水呛了一口,彻底清醒了过来。 在官桥的团部,本来他是跟种衍锐等十几个保安团的人关在一起。种衍锐乐观地认为,被关几天禁闭,也就放出来了。谁知,有几个人听胡介藩说小林要把他们送到东北当劳工,为了脱罪,便一口咬死这个不知来路的大个子是铁道队的奸细。 庄纪川人生地不熟,连个能给他说情的人都没有,当即被投进了监狱,一顿毒打之后,又有不怀好意的人报告,说这个大个是种衍锐的亲戚,于是,种衍锐也被抓了进来。 胡介藩本就不愿白白被抓走十几个人,人少了是小事,拱手把自己的人送到东北当劳工,会严重损害他的威信。便将接应拆炮楼和鼓动周铁逃亡的事都栽到二人身上,由小林裁决。 小林正在为日本军部给的劳工指标头疼,这十几个人可是及时雨,但是思考再三,赵大牙又刚帮他在蒋庄打了胜仗,他也不愿让胡介藩难堪,便大笔一挥,放过了其他人,只将庄种二人与其他七拼八凑的一起送上了劳工专列。 庄纪川忍着疼痛挪了挪腿,身下的烂草哗啦哗啦响了起来,一旁的老者听到动静,伸手过来扶着他背靠铁皮坐了起来,嘴里唠叨着:“活动活动也好,这样伤好得快。” “大叔,这是真要被送东北当劳工了吗?”庄纪川轻声问道。 “唉!你是怎么被逮住的?”老者没有回答问题,轻声反问。 庄纪川伸手摸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确认还是牢里那身破烂的棉囚服,便放下心,胡扯起来:“这不是快过年了嘛!俺四哥的丈人家在种楼,四嫂最近身体不好,俺过去给四嫂娘家送个信,让他们过去看看。结果半路上让胡介藩这个龟孙抓了壮丁。本来以为是抓去当二鬼子,谁知去了说俺是游击队,不承认就一顿揍,然后就成这样了。” “你是哪个庄上的?” “庄村的。” “庄村?洛房西边那个庄村?” “你庄上是不是有个叫庄永璞的?” 庄纪川看他问题一个接一个,心里有点烦,就反问道:“你是哪个庄上的?” 老者也不介意,自顾自说起来:“我叫姬茂喜,我就是在洛房那个桥头让二鬼子抓了的。” 庄纪川心里一惊,姬茂喜他可是听殷华平说过,临城西南乡的游击队经常受他的照拂,是个好人。 刚想细问,那姬茂喜却继续说着:“游击队逼着俺给枣庄的黑木送信,说是要借日本军服。俺把信藏鞋垫子下面,在过洛房桥头的时候,被二鬼子给搜出来了。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我被抓那天,松尾正好出事了,让人打了一枪,夜里去枣庄抢救的路上车又翻了,把他压死了,哈哈!后面我就没人管啦!估计东北劳工指标没完成,岩下把我送过去充数呢!” 黑暗中,庄纪川看到一排大白牙,心道:“这个老狐狸,也不说实话。” 突听车厢里一人“嗷~~”一嗓子:“俺不去当劳工,那些去东北的连消息都没有,也没人回来,说不定都死了呢!” 随后,一群人也嘁嘁喳喳说起来:“临城西岭那些乱葬岗,可都是从开封骗过来的人,听说矿底下经常有瓦斯爆炸,鬼子直接封井,连救都不救。” “咱和他们不一样,带队的专门跟俺交代了,也让我和大家说说,咱们这批都不是劳工,是工人,干的活和其他人不一样,到了地方日本人会给咱们发工服,每天都有白面馍馍吃,一天十块钱工钱,攒一个月就能换半块银元,好好干一年,回来就能翻盖家里的老屋了呢!” “切!这你也信?” “不信能咋办?这火车开了两天了,连停都没停,我从门缝里看了,外面全都是炮楼,就算跳车摔不死,也得让鬼子打死,就算侥幸没被打死,咱们连路引都没有,不出十里地,就得被逮起来,那时候,连活命的机会都没了。” 这人说完之后,所有人似乎都在盘算着几种可能性,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庄纪川轻声道:“姬叔,你信吗?” 姬茂喜摇摇头:“痴心妄想,要是像他说那样好,怎么能把咱关在这闷罐车里,连干净水都不给?这一路火车开的很快,铁路两边都是炮楼,跳车肯定不行,再往北走走看吧!” 庄纪川抚摸着背上一条条伤痕,忍着剧痛,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了许久,一个站在车厢一侧的人说道:“你们做那痴心妄想的美梦吧!老子不奉陪了!”说罢,转身一使劲,拉开了铁闷子车的推拉门,跳了下去。原来他一直在悄悄撬铁闷子车推拉门外面的钢筋,撬开后立即跳车。月光照了进来,车厢里还有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跟着跳了下去。 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随后便再无声息,闷罐车里剩余的人面面相觑,只剩下寒风呼呼地往车厢里灌,倒是让车厢的空气新鲜了不少。 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对着众人说道:“赶紧把门拉上,惹恼了皇军,咱们都得倒霉!你们看看,跳车肯定是死路一条,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车上呆着吧!” 车门“哐镗”一声,被关上了,车厢里又黑了下来。 “姬叔,你咋认识他呢?就是你说的那个庄永璞。”庄纪川问道。 姬茂喜顿时来了精神:“庄师傅平时不声不响的,去年徐广田杀了铁道队一个叛徒之后,他就在蟠龙河里淹死了,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之后就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 后来陆陆续续才从枣庄火车站的人嘴里听到他的故事,他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干了很多事,听说他和洪大队长关系最好,唉,可惜啊!洪大队长也没了!” 庄纪川笑了笑:“这些事又没人见,谁知道是真是假?” “咦!你这个孩子,你自己的本家,你也不信吗?东丁村的丁印堂亲口跟我说庄师傅是洪大队长在火车站的内线,丁印堂原来是临城一个鞋匠,和庄师傅一起帮着清除黄二喜,暴露身份之后被送到山里避险,现在当了军区被服厂的厂长了,他不可能骗我,他说打洋行,打票车,截布车,夜袭临城,铲除叛徒,很多事都是庄师傅里应外合哩! 他还救过很多人,只不过,她们现在都还在临城讨生活,我不能和你说是谁。” 庄纪川问道:“他为铁道队做这么多事,为什么不加入铁道队?他遇险的时候铁道队怎么不管不问?” 姬茂喜叹了口气:“唉!这事挺复杂的。洪大队长死后,庄师傅找我打听他坟地的位置,跟我说起来过,说杜季伟很过份,让王志胜,曹德清,甚至后来的刘金山都入了党,就是压着洪大队长。你知道吗?洪大队长到死都不是共产党员! 听说那天在黄埠庄打仗的时候,洪大队长情绪很不稳定,他拼命有没有赌气的成分,咱也不敢乱说,或许有这个事的影响吧!所以,庄师傅心里有芥蒂,不愿意跟铁道队的人搅到一块。 后来他设计让徐广田出面除掉黄文发之后,徐广田曾经传达王志胜的口信,安排他和丁印堂一起去山里避险,他没同意,之后就没了消息,可惜啊!” 庄纪川当然知道这些都是真的,这令他更增添了一层对铁道队厌恶,但是,面对这个狡猾的老头,却也不敢贸然托底,只得敷衍道:“姬叔,我身上疼得厉害,那脏水我也不敢喝,你就别护着了,给那些人喝去吧!再忍明天一天,看看情况再说。”然后,躺到草窝里,便不再说话。 外面天亮了,火车在不知道哪里的小车站停了一会,有人扔上来一包窝窝头,一桶干净的水,引起车上一阵哄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门头沟集中营 火车又“哐镗哐镗”开起来,白天开到了黑夜,黑夜又开到了白天。终于在第四天的下午开到了一个山窝里,彻底停了下来。 庄纪川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背上鞭子抽出来的累累伤痕变成了暗红色,结了痂,已经不再疼了。他知道,自己新的未知命运已经开始了,他要打起精神,保住性命,他的大梅还在等着他回去呢! 他勒紧了腰间自己在路上编的麻绳,转头鄙夷地看了看那些被鬼子抽掉腰带,提着棉裤的人,带头跳出了闷罐车的推拉门。 情况比想象的要好,除了车站上押送他们的日本兵,暂时并没有人限制他们的自由,车站坐落在一个山脚下,站台旁边是一排白色的平房,建设车站的人都懒得立个站牌,只在平房的门楣上用石灰写了三个大字:“大台站”。 一个文员模样的人在站台上喊道:“大伙儿注意了!既然来了这里,就安心听皇军的话儿,一定不会让大伙儿吃亏的,有饭儿吃,有衣儿穿,还有工钱儿可以领哦!” 庄纪川转头问姬茂喜:“姬叔,这人说话怎么这个味?舌头都没捋直。” 姬茂喜摇了摇头:“俺也是第一次离开临城,谁知道这是哪里!” 庄纪川抬头看了看,这里的山以石头为主,却又不和鲁西南的山一样,鲁西南的山多麻石和外表平滑的白色石灰岩。岩石中间夹杂的都是低矮的松树,这里的山都是外形不规则,有明显时间沉淀的页岩,颜色也略微深一些,褐色中带着红色,山上的树木以高大的乔木为主,都是些白杨,栾树,光秃秃的树枝散乱地向天自由生长着。 由于页岩不坚固,所以山多见断层,使得山峰处处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 他正自寻思这里是哪里,那个文员似乎看透了众人的心思,接着说道:“虽然皇军不让说,但是,既然要大伙儿安心干活儿,说了也无妨,这里是门头沟,咱们在京张铁路支线京门铁路的头上,西边是大台煤矿,以后你们都会去那边干活儿哦!” 众人一听要去挖煤矿,都是一阵骚动,生怕枣庄西陵乱葬岗的凄凉景象会在身上上演。 文员似乎早就对众人的反应司空见惯,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各位,去煤矿之前,皇军会进行集训,要学日本话,只要训练的好,日本话讲的好,是有机会当工头的,一会皇军会来领人,大伙儿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哦!” 果然,不一会功夫,一队日军荷枪实弹地过来,押着众人离开大台车站,在走了十几里山路之后,进入了一个四周立着高高的围墙,墙上架着电网的兵营,说是兵营,更像一个监狱,围墙的四角立着岗楼,上面的机枪枪口却是对着里面。 这个兵营不小,占地至少有五十亩,兵营中间是两幢回字形红墙大楼,两座楼都有三层,四面都是窄窄的窗户,楼面对面开了一个门,高墙与红楼之间是平整的操场,看起来是训练的场地。 庄纪川在人群里四下乱找,却没有找到种衍锐,心像沉入了海底,有对种衍锐是否出卖了他的疑惑,也对自己独自逃离丧失了信心。 一队鬼子端着长枪将这群人赶到一个临时支起的方桌旁,逐一登记造册。庄纪川仗着没人认识他,报了个假名叫严纪,22岁,身高五尺七寸,淮海人。那文书也不抬头,一笔一划地写到了纸上。然后,他就随着众人走到水池旁,被逼着脱去破烂的棉袄棉裤,在刺骨的寒风中,迎着水龙冲起澡来,水里夹杂着一股刺鼻的药味。 一个军医站在两座楼之间,对每一个冲完澡的裸体进行检查,然后,将人进行分类,众人在瑟瑟发抖中,被贴上了“甲乙丙丁”不同的标签,记录到了文书的档案里,随后,被另一队端着长枪的鬼子按标签带去不同的房间。 所幸,房间里的草垫子上,早就备好了新的棉衣,众人早就哆嗦成了一团,看到棉衣,如同看到了救星,饿虎扑食般窜过去,拿起来就往身上套。 庄纪川撕下肩膀上那个大大的“乙”字,也跟着抢了一身衣服,套到身上,在狭小逼靥的房间里蹦跳了一阵才缓过来。 一切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两个穿便装的人走过来,挥舞着手里的大棒,凶狠地喊道:“乙字号工人,每间房十六个,皇军要进行整训,我是你们的队长金在亨,在这里什么都要听我指挥,不然就棒子伺候!” 另一个人说道:“如果你们有人企图逃跑,逃跑的抓回来直接枪毙,一个屋里的人都要连坐。皇军鼓励互相揭发,揭发有功的,后面还会来新人,可以提升成新人队长,想回家的也可以放行。” 庄纪川一听,心里一凛,这招可够狠的,瞬间就瓦解了各人心里合伙逃跑的想法。 他咧开嘴傻笑着问道:“为什么俺是‘乙’,不是‘甲’?甲字是不是能多拿工钱?” 那人撇了撇嘴,傲慢地答道:“闭嘴!皇军自有皇军的道理,你们安心整训就行了。” 204牢房是庄纪川的房间,房里十六个人早已忍受不了湿漉漉的鞋窝,都坐到草垫子上,脱下各色的鞋子,拧出水,放到地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日梦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刺耳的哨子响了起来,这些七拼八凑的人当然是没有一点纪律性,稍微耽误了点时间,那个队长金在亨一脚踹开房门,棒子如雨点般往躺着的人身上打去。 这些人一阵慌乱,赶忙穿上还未晾干的鞋,一路小跑地到了楼前空地上,那些手拎大棒子的人将秩序维持的一丝不苟。然而五公里下来,队伍跑得是丢盔弃甲,散乱不堪。 庄纪川在人群中远远看到姬茂喜吊在队尾,一旁看起来都是老弱病残,估计老头是分到了丁字号,便故意放慢了脚步,贴到姬茂喜身边,问道:“姬叔,鬼子为什么把咱分甲乙丙丁?” 姬茂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傻小子,来这种地方,咱还能有好?甲字肯定是干最重的活,丁字肯定是最差的,身体要是扛不住,随时就得吃枪子,想活命一定不要逞能,不冒头,不吊尾,是龙也先盘着。” 庄纪川顿觉姜还是老的辣,心里有了答案,便趁“大棒子”不注意,超过丙字号队伍,钻回了自己的队列。 结束了早操,每人领了两个窝窝,回房休息。有人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还没到房间,两个窝窝就下了肚。 过了半个时辰,太阳懒洋洋地升起来了,又一阵刺耳的哨子响起,这次人们不敢再耽搁,迅速地跑到小楼前面的空地上。 “大棒子”又熟练地整好队列,却让众人坐到了地上,一个教师模样的人站到前面,“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日本话,随后,又用熟练的汉语讲起来:“我叫大岩平三,是你们的帝国语老师,要为天皇效力,不会帝国语是不行地,所以,一定要好好学。”随后就是宣扬“*****”“日中亲善”那一套。 台下的人都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而庄纪川则想着,会点日本话,说不定能帮他瞅机会逃跑呢,所以,听的倒是津津有味。 下午又是一通折腾,来了个大个鬼子给他们做队列训练。这群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种事情,队列走得歪扭七八,甚至有些人练完了,连走路迈哪只脚都不会了。好不容易等到训练结束,早就饥肠辘辘的人满院子搜寻发晚饭的人,看遍了所有的角落,却也没找到。人群不由骚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金大棒鄙夷地说道:“一群穷酸,皇军给的定量是每天两个窝头,早上就发完了,现在都给我滚回去!” “两个吃不饱啊!队长” 回答他的却是一顿棍棒,一群人只得抱头鼠窜地回了小红楼。 饥饿的感觉并不好,整整一个晚上,204里“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的人都辗转反侧,被折磨的睡不着。 庄纪川就睡在最外边靠门的位置。他也在忍受着肚腹空荡荡的痛苦,感觉四肢无力,眼冒金星。再后来,困顿终于战胜了饥饿,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声响将他惊醒,他睁眼看了一下窗外,夜还很深,天还很黑,他侧耳听了一下,确定是有人在悄悄说话,内容却听不清。又过了一会,说话声音消失了,房间又恢复了静寂。 就这样,饥饿与劳累中,这波人在监牢一样的兵营里度过了一个多月。老师天生会对认真学习的学生产生喜爱,那大岩平三难得碰到对日本话有浓厚兴趣的学生,不禁万分欣喜,对庄纪川悉心教导,庄纪川天天嘴里叨咕的都是:“瓦塔西瓦严纪….”这样乱七八糟的日语,浑然不管周围的人都气歪了嘴。 他一直很奇怪,门头沟集中营虽然也是吃不饱,但是,并没有像听说的那样虐待劳工,他甚至一度怀疑,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在大岩平三这里,他渐渐知道了答案,也非常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原来,大岩平三早在1932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就作为日本的“开拓团”来到了东北,主要的工作就是对北满的中国人,尤其是青少年进行奴化教育。在三十年代初期,日本下了很大的力气在北满进行城市建设,发展工业,将满洲建成日本在亚欧大陆上的桥头堡,东亚战场的大后方。 随着日本陆军深陷中国,海军在太平洋节节败退,这几年“开拓团”在东北过得并不好,日本军方也失去了奴化中国的耐心,对百姓也愈发残暴起来,为了在北满和东满应对苏联的军事威胁,东起珲春,西到海拉尔,修建了十七座要塞,分别是:珲春要塞,东宁要塞,鹿鸣台要塞,绥芬河要塞,观月台要塞,半截河要塞,庙岭要塞,凤翔要塞,富锦要塞,虎头要塞,霍尔莫津要塞,瑷珲要塞,黑河要塞,法别拉要塞,海拉尔要塞,乌奴耳要塞,阿尔山要塞。 为了修筑这些地下要塞,日军抓捕了数百万中国劳工,以阿尔山要塞为例,要塞于1937年建成,整个工程耗时四年,工事总面积超过平方米,通道总长4000余米,全部为钢筋混凝土结构,工程量浩大,前后动用劳工13万人,要塞完工后,所有劳工全部被杀害,连参与工程的日本非军方人员也在之后被全部遣返回国并进行严密监视。 大岩平三作为第一批开拓团成员,看不惯军方的这种做法,但也无可奈何,便找机会离开北满,来到门头沟这个山窝里逃避现实,他依然梦想天皇的荣耀能铺满中国的土地,所以,一直坚持着在北满的做法,尽可能地对中国人进行奴化教育,北平的附近久无战事,戍卫京西铁路的部队也习惯了这个老顽固,任由他守着同化中国最后的白日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暴动 天气渐渐转暖,集中营四周的山开始泛出淡淡的绿色,春天的北平一直是多风的,但是,在老龙窝这个地方,北边紧挨着双龙山,东边是天门山,南边是圣莲山,西边是百花山,沙尘却是刮不到,生活起来宛如世外桃源一般,除了每天还是吃不饱饭,众人倒是都过得逍遥自在。 一天训练结束后,金大棒宣布,四月一号,所有这批“工人”,都会作为补充矿工,去大台煤矿挖煤。甲字号下井,乙字号拉车,丙字号装卸,丁字号都是老弱病残,做后勤服务。 一时间人群骚动,自豪了两个月的甲字号工人,瞬间丢掉了优越感,毕竟下井可就是意味着随时要迎接死亡。 当天夜里庄纪川又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这次他断断续续听到了黑暗里的声音:圣莲山…百花山…汽车…明天训练结束…铁片….”。然后,他支起耳朵再听,就听不清了。 第二天是3月30日,离他们去大台煤矿还剩最后一天,庄纪川趁跑操的机会,悄悄找到了姬茂喜。 “姬叔,今天下午可能有人要越狱。” “我知道!” “啊?你知道啊!那你跟他们一起跑吗?” “傻小子,连你这个跟鬼子打的火热的人都知道这事了,你觉得稳当吗?” 庄纪川尴尬地答道:“姬叔,接近鬼子就是想学学日本话,预备逃跑的时候用。” “呵呵!日本人在我们中间有‘眼睛’,加上那些‘大棒子’,私下里说什么话都会被报上去的,这些人保密工作做得这样差,估计鬼子早就知道了。 先不着急,看看动静再说,他们要从百花山和圣莲山中间的峡谷往西南方向走,就算是出去,也躲不过鬼子的层层封锁。如果咱能趁乱出去,不和他们一路,北边的双龙山后边有个叫斋堂川的地方,听说那里有八路军的根据地,翻过双龙山去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吃的不用担心,我最近每天只吃一个半窝窝,省出来够咱俩吃三天的。”说罢,拍了拍略微隆起的肚子。 庄纪川听完,叹道:“姬叔,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姬茂喜得意地笑道:“小子,等活着出去再夸吧!我预感他们今天不会成功,先不要趟浑水。” 庄纪川捋了捋肮脏的棉袄,若无其事地走回了自己的队列,“乙字号”的劳工本来在交头接耳说着话,看到他回来,马上安静了下来。 大岩平三非常认真地上完了同化这批劳工的最后一节课,现在这种机械的工作也是他唯一活着的希望,他自觉已经尽力了,即使见到天皇,他也可以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他没有愧对帝国。 集中营四角的炮楼上,机枪无精打采地支在那里,营区里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天色渐暗,大山遮住了灰色的白天,营区里暗了下来,几个“大棒子”挥舞起手里的棒子,要赶众人回红楼。这时,安静的营区里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集中营里生活了两个月的人们都知道,每隔七天,北京西苑的日军都会过来送军需,而今天正是送军需的日子。这阵轰鸣代表卡车已卸下货物要走了。 不一会,一辆五十铃九七式卡车从红楼后面绕了出来,慢慢悠悠地向大门口驶去。 突然,“甲字号”方队爆发出激烈的争吵,随即一群人打了起来。 “大棒子”们当即过去弹压,然而,“乙字号”方队,也同时爆发了争吵,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大棒子”有些应接不暇。 古板的大岩平三本来要走,看到工人内讧,便也端起老师的身份上去劝架。 不过人群吵闹声越来越大,人群挟裹着“棒子”和大岩平三竟然渐渐向大门口漂移过去。守营的十几个日军端着长枪从营房里走了出来,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局外人一般地站在那里看热闹。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集中营里的人分化成了几个群体,两个挟裹着“大棒子”向门口移动的人群,其余不知所谓,站在原地看热闹的劳工和那十几个守军。 然而,人群快速飘移经过的地方,躺下了几个满身是血的人,除了两个“棒子”还有上前劝架的大岩平三。庄纪川跑过去一看,大岩平三的腹部被利器扎的全是血窟窿,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那辆五十铃卡车丝毫没有受到这些人的影响,依旧缓慢地开到大门口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大门开启,后面的车斗上盖了一层厚厚的帆布。 庄纪川突然感觉头皮发麻,急忙丢下已经断气的大岩平三,迅速往红楼方向跑,边跑边对着姬茂喜的方向喊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话音刚落,车上的帆布掀开,四挺歪把子机枪露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暴动的人群。就在庄纪川冲进红楼那狭窄的小门的瞬间,机枪响了,那两群蠕动的人此时已无退路,便不顾一切地往大门口冲去。 歪把子机枪如生命收割机般收割着奔跑的人群,许多子弹打到了地上,打到了红楼的墙上,掀起股股尘烟,庄纪川蹲在墙边,心道:别聚一堆,快散开啊! 这一百多个暴动者似乎领会到了他的想法,马上迅速散开,呈扇面向卡车包围过去,虽然一大半人纷纷倒在奔向大门的路上,依然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穿过弹雨,冲上了卡车,将机枪手打倒,抢回了场上的控制权。 看热闹的十几个鬼子一看慌了神,急忙操起长枪向大门口跑去,带头的曹长对四角的碉堡喊道:“杀给克!杀给克!”,但是碉堡里的机枪却怕伤了卡车上的战友,投鼠忌器,一时间,大门口乱成一团。 但是,冲上卡车的人似乎对枪械一无所知,摆弄了一下,却无人能将机枪打响,便又扔掉机枪,跳下卡车,向大门冲了过去。有个人一把拽下驾驶室的鬼子,钻进车里,一脚油下去,卡车对着大门撞了过去,一下就撞塌了右侧的门墙,铁门轰然倒塌,人群一拥而上,从倒塌的缺口冲了出去。 谈笑敢言非胜算 梦中常忆跨征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带着儿子去看了《满江红》,心内颇感慨,中国人的家国情怀是一种苍凉的悲壮,两千多年的热血从未冷却,这里面有英雄豪杰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有狄青,冉闵,李靖;有王绍,岳飞,韩世忠,有戚继光,李如松,袁崇焕。然而,还有亿万如张大,刘喜,丁三旺,甚至瑶琴这样的普通人为了家国为了华夏牺牲自己,他们都已化成一个姓名的符号,甚至,没有姓名,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乱世蝼蚁,白云苍狗,这个世界如此卑劣无耻,却总有一些人为了信仰,舍弃自己的生命,才铸就了我华夏不灭,民族延续。 贺兰踏阙,就是取自于岳爷这首满江红,叫“贺兰踏缺”似乎更合理一点,思虑很久,还是用“阙”,阙代表京都,相信当年岳飞也不只为踏破贺兰山缺,他曾说:‘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我华夏五千年,一直在守,一直被外族铁蹄蹂躏,就是因为这种民族性格而备受欺凌。我们应该奋发图强,遭遇外敌入侵时,踏破敌国京都,保华夏永世太平。 再附标题全诗 大明东征提督李如松赠朝鲜都休察使柳成龙 明·李如松 提兵星夜到江干, 为说三韩国未安。 明主日悬旌节报, 微臣夜释酒杯欢。 春来杀气心犹壮, 此去妖氛骨已寒。 谈笑敢言非胜算, 梦中常忆跨征鞍。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线生机 卡车在撞塌门墙的时候,被卡了一下,颤了颤,熄火了,开车那人似乎想再发动卡车,但是,那个被他拽下的鬼子驾驶员已经追了上来,掏出手枪,对着驾驶室就是一枪,鲜血喷溅到车窗上,车上便再无动静。 集中营外“突突突”,响起来密集的枪声,原来鬼子早就在外面埋伏了机枪做为第二道防线,现在已经不得不启用了。 鬼子营房里现在已空无一人,四角的碉堡也停止了射击,探照灯的强光来回摇晃,看起来鬼子虽然提前侦知劳工暴动,却没预料到规模如此之大,应对的措手不及,乱了阵脚。 庄纪川觉得现在天已经黑了,外面即使有埋伏,这依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找到姬茂喜,要拉着他一起趁乱逃走。 一旁有个人突然喊道:“鬼子都去追他们了,咱也跑吧!再不跑也太孬种了,出门直接散开往山上跑,跑一个是一个。”说罢,一行十几个人躲过探照灯的光柱,朝大门口跑去。 姬茂喜拽住跃跃欲试的庄纪川:“不行,鬼子早有防备,咱这样贸然往外跑,连一成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刚落,破败的大门口,一排黑洞洞的长枪伸了进来,一阵急射,那十几个人连大门都没有摸到,就纷纷倒了下去。 暴动失败了,一百多人无一逃脱,全部倒在了鬼子的枪下。然而,鬼子也损失惨重,铁门被撞倒,卡车被破坏。固守帝国梦想的第一代开拓团成员大岩平三死在了暴动中。 当晚,西苑的大批日军就开进了集中营,鬼子工兵忙着修理损坏的门墙,又安排没有参与暴动的三十来个劳工到营外清理现场,本来大鬼子想把这些尸体付之一炬,又怕引起山火,便改为在营地外边的山脚下挖坑深埋。 这下可苦了挖坑的这群人,一百多具尸体仅仅抬到山脚就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待聚拢好死尸,天已经黑得看不到手指头了。 这些劳工本就饿得皮包骨,早已没有半分力气,但是有一个分队的鬼子端着上刺刀的长枪监视着,谁也不敢停下,只得操着铁锨,强打精神一锨一锨在那挖坑。庄纪川正如大虾米般弓着身子铲土,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捅了一下他的腰,他扭头一看,隐约看到姬茂喜的那排大白牙:“半块窝窝,垫垫肚子。”他伸开手接过窝头,顺手掖到了怀里。 “快快地!哈拿西欧死地呐!(不许说话)”监视的鬼子对着二人吆喝道。 姬茂喜就势挤开其他人,与庄纪川并排着挖起土来。劳工们都慢吞吞地干着,鬼子渐渐不耐烦起来,挥舞着刺刀催促加快进度。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雷从黑暗的苍穹深处传来,沉闷而又迟钝地越过山脊,在山窝里回荡,春天的雷声总是这样动人心魄,震得大山都在颤抖。 似乎连一秒都没有停,黑暗的苍穹上,雨滴开始往下掉,掉到了脸上,带着凉意,带着悲愤,带着恐慌,对于大地上的万物,却又带着生的希望。 几个鬼子本就对耽搁了他们睡觉憋了一肚子气,眼看又要跟着淋雨,开始焦躁起来,鬼子曹长抽出明晃晃的东洋刀,威胁着众人再不快挖就地砍死。吓得众人消耗着身体里仅存的气力,快速地挥舞起铁锨来。 这开春的雨却越下越大,几个小喽啰巴结领导,在悬崖下找了个突出的岩壁,让他在里面避雨,那曹长顿时“龙心大悦”,特地给他的下属开恩,让15个队员分两拨,一拨监视,一拨避雨。这样一来,监视就松散了许多,庄纪川趁鬼子不注意,将那半块窝头填进了早已空空的躯体,这珍贵的能量让他稍微减少了饥饿,恢复了些许气力。 雨水打湿了地面,挖土也不再吃力,所以,工程的进度加快了许多,到了半夜时分,两个大土坑已经完工,说是大土坑,也不能算大,就是不到两米宽的两个长条,深度顶多半米,也就堪堪能放下这些尸体。 庄纪川突然灵光一闪,他低声对姬茂喜说道:“姬叔,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一会埋人的时候,咱到最西头坑边上,你趁黑倒到坑里,我埋的时候把土弄薄一点,留点缝,等鬼子都撤了,你就跑吧!” 姬茂喜听完,眼睛瞪了起来:“那你怎么办?” “能跑一个是一个,你要是能逃回去,去大山子找俺永璞二叔,跟他说一下,我没去成沙沟,真的是没办法。”庄纪川低声地说道。 姬茂喜楞了一下:“嗯?庄师傅?沙沟?” 他想再详细问问,庄纪川怕引起鬼子注意,挥手示意让他噤声。 这一群人早就累得东倒西歪,都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哪怕是回到那四壁空空的牢房都是一种幸福的企盼。所以,不等鬼子催促,一窝蜂地上去抬尸体。庄纪川夹在人群里说道:“你们都累了,就近往下放人,我劲大,往最远的地方抬。” 众人一听,都觉此人憨厚,也乐得省些气力,强打精神弯腰去抬那些死在地上的同胞。 雨越下越大,整个山谷里充斥着“哗哗”的雨声,那几个站岗的鬼子看到曹长不在,天又黑,便在一个胆大的撺掇下,聚到坑东边一棵松树下避雨去了。 庄纪川趁乱与姬茂喜抬起一人,慢吞吞地往西边走,等到他俩将人抬到位的时候,东边已经开始拿起铁锨填土了,庄纪川将那具尸体轻轻放入土坑,一旁的姬茂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庄纪川伸手按进了坑里,铲起泥水就往他身上盖。 紧挨在庄纪川东边的人是个热心肠,听到他还在填土,便问道:“兄弟,我帮你吧,就剩你自己了。” 庄纪川慌忙回答:“我自己弄吧,你歇歇。” 那人喃喃道:“俺一到天黑看东西就费劲,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人影,早就撑不住了,唉!你也快点,鬼子急了,还是咱吃亏。”夜盲症在这个时候非常常见,庄纪川心想这夜盲症也帮大忙哩!嘴里答应着,将最后一锨土轻轻盖到了坑里,将坑填平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干完了活,那曹长火急火燎地带着队员过来,将劳工聚到一堆,点了一下人数,问道:“一共是多少人?” 军曹认真地将人一个一个往松树下赶,等到庄纪川最后也走到了树下,便向曹长报告道:“队长,一共32个人。” “没少人吧?” “来的时候没点,应该~应该没少吧!”军曹有点心虚地回答。 曹长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略一停顿,摇了摇头,手一挥:“收队!” 黑暗中的地面一片狼藉,那里多了一百多条冤魂,过不了多久,地上就会长出小草,开出鲜花,在人类看来,这里是荒凉的,阴森可怖的。但是,在大地看来,这是坚韧的生命又泛起的勃勃生机。当然,那土坑的尽头,那泥土的下面,有人还有活着的希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来一批 劳工如同羊群一般被鬼子赶着,摇摇晃晃地回了营地的小红楼。连湿棉袄都没力气脱,就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二天早上,众人没有听到早已熟悉的哨子声,当他们从疲惫中醒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那个“大棒子”金在亨竟然毫发无损,又神奇地拎着棒子,推开了牢门。 庄纪川正在整理湿漉漉的棉袄,抬头看到金在亨,赶忙陪笑:“金队长好!” 金在亨似乎对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没有参与昨天的暴动,是一件大幸事。你看看,只有你们还活着吧!只有忠于大日本帝国的良民才配活着!皇军开恩,今天休息一天,每人多加两个窝头。” 牢房里的人为多加了两个窝头,开始激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回荡在充满霉味的房间。 庄纪川心里充满了不屑,他扫视了一下这些没出息的人,突然看到一个棉袄颜色不一样的人,他不禁多看了一眼,那人也与他对视了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他心想:昨天夜里冒雨埋尸,所有人的棉袄都应该是湿的,这人有问题!他暗暗看了一下,这间牢房在一楼,比之前的204号牢房大了一倍多,昨夜回来,一个不少地都被押到了这个房间,应该是32人,现在却是33人,没错,多的那个就是他!脑子里突然一闪,不知道昨夜姬茂喜逃走了没有,希望他没事。 庄纪川不动声色地继续摆弄着自己的衣裳,时节已经快到清明,已经不是那么寒冷了,他向来健壮,赤膊坐在草垫子上,背上裸露着条条伤痕。 那人却自动靠了上来,紧挨着他一屁股坐下,用庄纪川不熟悉的口音笑着说道:“兄弟,我叫王虎,是游击队的,一次扫荡的时候让鬼子给俘虏了,认识一下,以后相互有个照应。” 他并未压低声音,“游击队”这三个字又说的很清晰,牢房里其他人听到之后有些激动,似乎找到了新的依靠,虽然这人和他们一样是手无寸铁的囚徒。依旧都围了上来嘁嘁喳喳地问东问西。那王虎也耐心地一一回答着。 庄纪川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暗暗听他与众人对答才知道,原来河北人说话是这样子。看那人应付完其他人,他才回道:“我叫严纪,在走亲戚的路上被二鬼子抓了壮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送到了这里。” “严兄弟虽然瘦了一点,身上又有伤,但这一身腱子肉还是很让人羡慕啊!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你这样子会被鬼子重点关照的,还是谨慎些,把衣裳穿起来。”王虎讨好似地说道。 庄纪川一听,这倒也是实话,便甩了甩半干不湿的棉袄,套到了身上。但是,他并不愿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听十句回一句,王虎渐感无趣,便如交际花一般找其他人吹牛去了。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天,劳工们在四个窝头的滋养下,重新恢复了对生活的希望。 在天黑了又亮了之后,金大棒带着荷枪实弹的鬼子,到牢房里挑了包括庄纪川,王虎在内的七八个人,带了出去。其他人都深深地埋下头,生怕被再挑中,然而,那锈迹斑斑的铁门,“哐镗”一声关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启。 庄纪川又被带到了204号牢房里,金在亨让他整理草垫子,并告诉他,他还会在这间牢房里呆几天,可以帮他监视新来的人,如果有问题就上报,一条情报给一个窝头,表现好了,还会有机会留下来,不用去大台煤矿当煤黑子。 庄纪川一直心存疑惑,就问道:“金大~金队长,直接把劳工送矿上去当煤黑子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关着训练,浪费粮食?” 金在亨神秘一笑:“严纪,一看你就是可造之才,以后跟我混,你不会吃亏的。这门头沟集中营是皇军西苑大队的分部,而大台煤矿是由帝国本土商务部管辖,军方只负责给商务部输送劳工,上面一直硬给军方压劳工指标,从来不给任何好处。 但是,帝国商务部为了安抚军方,会全程提供劳工集中过程中的给养做为补贴。皇军现在双线作战,后勤压力很大,经常出现军粮的短缺,所以西苑的皇军靠集训劳工来获取商务部补贴,又减少你们的供应,这样余出来的粮食就可以贴补军需的不足。说白一点就是靠你们吃空饷思密达!” 冷不丁带出一句口语,吓了庄纪川一跳,他慌忙点头感谢,忙活着去收拾牢房了。金在亨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拎着棒子去别的房间巡视了。庄纪川趁机窜到走廊上,却看到王虎就在隔壁203号牢房,赶紧又回去了,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王虎有机会去多换个窝头。 204号牢房的窗正好斜对着集中营的大门,这窗就是个洞,只是将拇指粗的钢筋交互插进墙里,防止犯人逃跑而已。傍晚,庄纪川站在又高又窄的窗前,看到大门缓缓打开,两辆摩托卡带着一辆卡车开了进来,后面跟着大约一百多服色各异的人,每个人手上都绑着麻绳,一条麻绳前后串着十个人。 那大铁门被工兵修好之后,似乎又进行了加固。南边的炮楼也进行了修缮,架上了两挺机枪,一个朝里,一个朝外,押送劳工的军队也并没有离开,都悄悄驻扎在了集中营里。 庄纪川对这群新来的人要面对什么,早已了然,便不再乱看,自己坐到墙角发呆。 过了好大一会,一群人如疯了一般,端着自己的衣服,赤身露体地窜了进来,这次身上却没有贴任何的标签。这群人旁若无人地边跳脚,边用手浑身上下乱抹,等到身上干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往身上套衣服。只是他们的衣服都还是被押来时候那身,鬼子并没有给他们发新的“特殊劳工”字样的囚服。 庄纪川呆呆地看着进来的这15个人,其中有一个身穿灰色服装的人,身材颀长挺拔,有点殷华平的风范,他想,这人或许是个游击队吧,不知道怎么被俘虏了,既然是俘虏,那就是跟鬼子干过仗的,应该都是好人,不过,也说不定是个临阵投降的软蛋,怕死鬼! 他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抄起袖子,就躺到了墙角的草垫子上。 过了一会,过来一个年轻人,坐到他身旁说道:“兄弟,认识一下,我叫赵金科,察哈尔人,在老家被抓了壮丁。这牢里都是啥套路啊?” 庄纪川思考再三,觉得姬茂喜不在这里了,现在要脱困,必须联合人找机会自救,绝不能再像前两个月一样一言不发,便坐了起来,瞟了一眼那个像领导的人,又扫了一眼所有人,算是打了个招呼:“我叫严纪,淮海人,年前走亲戚的路上被抓了壮丁,过年的时候被送到这里来的。来这里的人鬼子会先训练两个月,等下一批劳工来之前,都送到大台煤矿当煤黑子。” 那赵金科问道:“那上一批人都上矿了,你怎么没去大台煤矿啊?” 庄纪川悲愤地一笑:“嘿嘿!你们来晚了,上一批人都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莫名其妙 204里的人听完庄纪川的讲述,心里都充满了震惊,也充满了遗憾,如果那些抢上卡车的人会操控机枪,压制住反扑的守卫,越狱也许就成功了。 那个领导模样的人听完庄纪川的讲述,站起身来,默默走到门后的位置,躺了下去,他转身的时候向赵金科使了个眼色,却没有瞒过庄纪川犀利的双眼。 赵金科依旧热络地盘腿坐在庄纪川的身旁,问这问那,庄纪川要摸这个赵金科的底,也坦诚地回答着集中营里的一切,只是谨慎地不表露自己的想法,以免被别人利用。 庄纪川倒是很惊奇,这赵金科竟然对察哈尔的日军布防和北平附近的抗日队伍如数家珍,尤其对离这不远的张垣,怀来非常熟悉。庄纪川心想,察哈尔西部地广人稀,如果有熟悉当地的人帮忙,穿过张垣,就能摆脱日军的封锁,找到八路军就可以辗转回家了。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激动,离开大山子四个月了,自己音信全无,大梅一定等着急,该跺着脚骂他了吧!姬茂喜虽然逃出去了,能不能顺利回家也很难说,那妮子性子烈,庄永璞怕是看不住她。 不知怎地,集中营的同化训练取消了,没了大岩平三教日本话可以理解,连其他的训练也不做了,这使得庄纪川很没面子,生怕赵金科误会他说了假话,在牢房里忙不迭地解释。 那领导模样的人倒是悄悄安慰他:“刚出了这么大的暴动,鬼子肯定醒悟过来了,觉得把犯人练强了不是好事。我昨天听你说这里的事我就觉奇怪,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算你运气好,这门头沟集中营一直保留着以前北满的做法,看起来是那个大岩平三的作用。西苑那边的集中营连水都不给喝,逼着劳工喝自己的尿呢!” 庄纪川内心稍微平静了一些,说道:“大哥,这些鬼子怎么这么不是人呢?还得让劳工干活不是?” 灰军装笑了笑:“鬼子就是鬼子,什么时候是人了?他们怕劳工逃跑,就用各种法子折磨人,这集中营只是集中劳工的地方,等发配到干活的地方,那才更惨无人道呢!白天干活发衣服,晚上回工棚,都得光腚,就是怕劳工夜里逃跑。” 接着又说道:“我叫王伸,以后有事一块商量,总不能就这样下去。” 庄纪川心里掀起了波澜,不是为劳工的遭遇,是为这人的气度,他断定这人不简单,或许他能创造出来新的机会,只是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要想在这危险的地方活命,耐心是很重要的,这也是他从姬茂喜身上学到的东西。 一帮人窝在狭小的牢房里,体味混合着便桶里的骚臭,熏得人睁不开眼,庄纪川对着那钢条固定的窗框出神,觉得小日本不装窗户真是明智之举。 下午,除了值班的人来送窝头,换便桶,整个红楼甚至整个集中营都如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动静,那些补充来的守卫,自从进来就再也没露过面,而那些摩托卡和卡车又明明停在墙角,说明那些人都还在。 庄纪川又做梦了,梦到他离开集中营回了老家,又看到了家乡的河,看到了他那天天埋在医书里的修仙老爹,梦到了家里过年时的热闹,他的母亲满含热泪,却拿着笤帚抽他的屁股,骂他一年多也不给家里捎个信,抽着抽着,扔下笤帚,抱着他庞大的身躯痛哭起来。 几声爆炸传来,将庄纪川从梦里惊醒,他抬头看到黑暗的牢房里,两个人影站在窗前,正是王伸和赵金科。那王伸轻声说道:“听声音应该鬼子的麻瓜手雷。” 庄纪川爬起来,就将头凑到了窗旁,王伸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情况。 东南角的碉堡下面又响起来几声爆炸,其中一个炸点正好在碉堡的机枪巢里,将两挺机枪都炸飞了。 赵金科有些激动:“大~~”,看了庄纪川一眼,生生咽回去改口道:“大哥,是手炮从外面打的,应该是咱~~咱们中国的部队!” 庄纪川看他说话这样别扭,有点讨好意味地插言道:“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刚才那几发炮弹曲射角度45°,平地距离150米,射点在对面山坡上,应该离炮楼180米左右,发射的是十式麻瓜手雷,听射击频次,只有两个掷弹筒,无法保持持续火力。” 话音刚落,山脚下的机枪响了起来,打死了东南角炮楼刚刚补上的机枪手,随后,火力点下面五六十米的地方开始有子弹密集地射击,黑夜里子弹拖曳着白光朝营地乱打过来。 集中营里鬼子也有了动静,另外三个炮楼亮起了探照灯,光柱交织在大门口到东南角一线。一颗照明弹从营地中央升起,将整个营区照得亮如白昼。 庄纪川借着光亮,快速扫视了一下营南一线,但是很失望地看到,西南并没有攻击,而东南这些人武器杂乱,有盒子枪,也有汉阳造,三八大盖,机枪也只有山坡上那一挺。 日军快速在两座楼前的空地构筑了防御阵地,并安排斥候守护四面高墙,在设好四个半环形机枪巢之后,探照灯的光柱集中到了南面一线,指挥官一声大喝,集中营的大铁门轰然打开,足足有两个小队大约一百人带着武器冲了出去。庄纪川探头看了一下,院子里还有四五十人在留守,这次袭击如果没有后手,估计连挠痒痒的程度都达不到了。 冲出去的两个日军小队迅速分成了三组,一组上山,一组向西,一组向东迅速扑了过去。外面进攻的人稍微抵抗了一下,就被凶狠的日军冲击的溃不成军,连一个反冲锋都没有做到,就没了声息。 西边果然没有盼望来后手,一次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偷袭就这样有头无尾地结束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血馒头 庄纪川一屁股坐到了草垫子上,失望地说道:“这攻击连个县大队都比不上,不会是闹春荒没饭吃,来抢粮的土匪吧!” 那赵金科刚想搭话,王伸轻轻拍了他一下,他垂下头,叹了口气,也坐到了草垫子上,闷闷不乐。 庄纪川没料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让两人如此反应,随即想到,赵金科对附近很熟悉,说不定与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十分后悔不该乱说话,还显摆自己很懂枪械,给自己惹麻烦。 当即解释道:“在俺老家那里,鬼子天天扫荡,他们喜欢用这种掷弹筒扔手榴弹,时间长了,躲出来经验了,嘿嘿!” 王伸说道:“严纪兄弟一看就是脑子好用那种人,经历的多了,总结点救命技能,也很正常。估计鬼子这之前就听到什么风声,专门留了一个中队埋伏在这里。和咱没关系,以后听到动静不要乱看,以防被流弹打死了。” 庄纪川看他给解了围,一边朝王伸点点头,表示感谢。一边心想,你不是“大哥”,是个“大队长”吧!这个称呼,只有八路军的游击队和县大队常见。对于日本人来讲,这个大队长也是个大目标了。 这一夜,204号牢房的人都各怀心事,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鬼子向来睚眦必报,手段残忍,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不好的预感总是来得很快,次日清晨,山上的雾气还未散去,西苑的日军就派来了特高课。集中营却破天荒地给所有人放了风,却不让喝水,不给饭吃,让这群不见天日的囚徒在饥渴中沐浴了半天的阳光。 庄纪川从金在亨那里了解到,日军怀疑门头沟集中营里有大鱼,特高课的特务长要狠狠地在这里捞一捞。金在亨虽对庄纪川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比较失望,但是依然鼓励他继续努力,刺探204号牢房众人的真实身份。 庄纪川基本确认这条大鱼就是王伸了,在楼道拐角,他贴到王伸的身边悄悄说道:“王伸哥,鬼子来了特务长,说是怀疑集中营里有大鱼,要挨个牢房审查每个人的真实身份,过堂审问是避免不了,提前做做准备吧!” 王伸点点头,快速与他拉开距离,先回了牢房,庄纪川晃悠着远远吊在后面,跟其他人一起挤了进去。 牢里的人都害怕不慎说错话,被别人当作筹码供出去,气氛一片凝重,庄纪川对于自己昨天轻率地露白非常后悔,担心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为了换一个窝头,甚至一口水栽了赃。 整整一个下午,走廊上铁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众人都在默默准备自己的说辞,亦或打算用什么东西换取自己的利益。 天黑了下来,大家稍微松了口气,感觉今天可能就这样过去了。 忽然走廊里从来没亮过的白炽灯全部亮了起来,灯光穿过204铁门的小窗,光线照到地上,形成一块方形的图案,图案里刻着细细的条纹。 一阵“窼窠”的脚步声震得整个楼都在晃动,一个个身材矮小,背着长枪的鬼子并排站在走廊上,枪刺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寒光。王伸与庄纪川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充满了互不信任的算计。 “哐铛”一声,牢里的人都哆嗦了一下,然而,204号牢房的门并没有开。 “金大棒”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203有人密谋暴动,全部带走!”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刺耳的哨子声响了起来,庄纪川腾地站起来,扯着嘶哑的嗓子对牢里人说:“上次暴动后,就再也没响过哨,今天肯定会有大事。等一会门打开就往下跑,院子里有个水龙,先去抢水喝。” 二楼的牢门一个一个被打开,“大棒子”又挥舞起手里的大棒,驱赶着没睡醒,也不了解门头沟集中营规矩的囚徒。 204的人已经狂奔到了水龙前,一顿狂饮,直到喝得肚腹鼓胀,开始呕吐起来才作罢! 其他牢房那些同样又渴又饿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看到水龙,如同看到了救星,一窝蜂地朝水龙涌过来。 鬼子一看一百多人跟疯了一样抢水,生怕又出现暴动,当即鸣枪警告,关闭水龙,强行将人群驱赶到红楼的南面,前晚架起来的机枪巢并没有拆,西墙跟和小红楼的顶上同样架着机枪。庄纪川环视了一圈,心里骂道:“八喀亚咯!炫富吗?王八蛋!” 鬼子押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跪到了众人面前,一个翻译走上前来,大声说道:“皇军历来优待忠于帝国的俘虏,给予你们劳动改造的机会。但是,如果不听教化,心怀不轨,也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乙字203号房间土八路连长砸碎了瓷碗,串通同伴,密谋用碎瓷片袭击皇军,并勾结外部武装企图劫狱。皇军将此一十五人砍头示众,希望你们不要抱有幻想,忠于大日本帝国才是唯一的出路!” 庄纪川内心一动:一十五人?不应该是十六人吗? 他悄悄四下瞟了瞟,王虎正缩在人群的角落里,眼神游移不定,丝毫没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一声号令,三个身高体壮的鬼子双手握刀走上前去,一刀一个,地上顿时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站在前面的人生怕血喷到身上,都纷纷往后躲。 这群人被罚站了一上午,一些身体弱的扛不住饥渴交困,扑通扑通地倒了下去,那特务长看折磨的差不多了,便一挥手扬长而去。 金在亨点出庄纪川和王虎,让他们找几个可靠的人留下收尸,随后大棒一挥,将其余的人都赶回了红楼。 庄纪川叫住王伸和赵金科,又顺手拽住了同住204的另一个身体强壮的年轻人,那人一脸嫌弃地想甩手离去,庄纪川就喜欢有这样态度的人,欣喜地低声说道:“干完活有饭吃!”那人一听有饭吃,便顺从地留了下来。 庄纪川贴到金在亨身旁,陪笑着说道:“金队长,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看这几个人都快饿晕了,给他们几个窝头,才好干活。” 金在亨想了想,觉得也对,便拎着棒子去了兵营边上的伙房,过了一会,又出来,远远朝庄纪川挥手。庄纪川咧嘴一笑,一声低呼:“走,吃东西去。” 王伸,赵金科,王虎几人二话不说,跟着庄纪川就往伙房跑。 估计是看守觉得刚杀完人,没人敢再乱来,伙房里倒是管得挺松,几人如饿死鬼投生一般,甩开腮帮子,狂吃起来。 庄纪川吃了个大半饱,悄悄在伙房里绕了一圈,回来对着四人说道:“饿太久了,不能多吃,容易撑死!” 那壮青年嘴里塞着窝头,含混不清地说道:“我叫张世文,奶奶的,从我到这鬼地方,就没吃过饱饭,今天得谢谢你嘞!” 那王虎看起来也没怎么吃饱过,狼吞虎咽地吃着,也跟着自我介绍道:“我叫王虎……”庄纪川白了他一眼,把他吓了一跳,不敢再往下说了。 王伸知道庄纪川说的是对的,伸手拦住往嘴里胡塞的赵金科说道:“不能再吃了,不撑死,也得让鬼子打死,抓紧都出去收尸吧!” 几个人边匆忙往嘴里塞着窝窝,边从伙房里往外走,几个端着长枪的鬼子早就在外面等着,押着他们去处理空地上那十五具身首分离的苦命人。庄纪川意味深长地对着王虎说道:“王虎兄弟,你要好好地干呐!”王虎顿时汗如雨下。 他们陆续将尸体搬到山脚下,那片狼藉的地面刚刚开始变干,杂草还没来得及长出来,远远看去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庄纪川坚持到西北角挖坑,张世文问道:“严纪哥,为啥舍近求远跑到大西头来?”庄纪川也不回话,在地上一锨一锨地挖着土,突然间“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鬼子以为这个大个疯了,便挥舞着刺刀,催促他们快点干活。 王伸也颇不理解,关心地问道:“严纪兄弟,你没事吧!” 庄纪川赶忙说道:“王伸哥,这事慢慢说,先干活吧!”却忍不住,又“嘿嘿”笑了两声。 一旁的赵金科看不下去了,嘴里骂道:“他妈的,这都是咱们的同胞兄弟,他们死了,有这么好笑吗?” 王虎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什么人啊!”而王伸则眉头紧皱,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干活。 干完了活,一行五人又被押回了狭窄逼靥的204,王伸看到王虎被送进了203,不禁心生疑惑,他看了庄纪川一眼,庄纪川却朝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东宁 一夜无话,本以为又是个麻木的白天,却陡然出现了变故,中午时分,门头沟集中营的大铁门訇然打开,鬼子吆五喝六地将但凡能走动的人都赶出了红楼,又一刻不停地赶到大台火车站,赶上了早已停在那里的铁闷子车。 铁闷子车缓缓驶到西苑火车站,又塞上来几批人,整列火车装满之后,外面用拇指粗的大锁锁住,汽笛一声长鸣,“哐铛,哐铛”地开出了北京,开出了山海关,开进了东北广袤的原野。 张世文感念庄纪川让他吃了顿饱饭,自上了火车,就一直与他形影不离,每当张世文抱怨橡子面窝窝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的时候,庄纪川就悄悄从腰里摸出一小块高粱窝窝,或者硬硬的地蛋塞给他。张世文奇怪地问:“严纪哥,你怎么这么神奇?”庄纪川笑笑:“神奇个屁!昨天你们在伙房只顾着狼吞虎咽,我偷偷收罗了,藏到了腰里。” 张世文恍然大悟,大骂自己愚蠢,怎么没想着自己也去偷点。庄纪川说道:“哪有那么多吃的让我们藏,拿的多了,会被小日本发现的。” “严哥,那天埋死人的时候,你为啥突然那样笑,跟中邪了一样?” “嘿嘿!我知道有个人顺利逃出去了,我高兴啊!” “逃出去了?怎么逃出去的?” 庄纪川就把姬茂喜逃跑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只说是姬茂喜饿晕了,自己倒进了坑里。这样即使张世文出卖他,他也有退路。 张世文听完,开玩笑道:“这回小日本没让咱去当煤黑子,说不定是东北有紧急工程缺劳工了。要是把咱弄过去修个陵墓啥的那可麻烦了,古代修皇陵的人最后都会杀了灭口的。” 庄纪川说道:“胡说八道啥嘞!鬼子修什么陵墓?琢磨这些没用,先沉住气,咱们怎么都得撑到底,渴死都别喝那桶里的臭水,喝了那水,估计连地方都到不了,就得得痢疾,拉也拉死了。” 张世文点点头。 火车一刻不停地整整开了两天,到一个大城市停了一夜,然而,铁闷子车也没有打开,凌晨又开始嘶吼着,冒着白烟,继续北上。 车厢里那些耐不住口渴的人喝了臭水,开始拉起肚子来,整个车厢臭气熏天。到了第四天,庄纪川和张世文已渴得嘴唇干裂,说不出话来了,那些拉肚子的人开始陆续地死去。人们不得不将死去的人堆放到角落,活着的都聚到另一头。至于能不能活下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五天清晨,火车剧烈地一晃,终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车门“轰隆”一声被拽开,一股凌冽的寒风吹进空气污浊的闷罐车里,吹醒了庄纪川和张世文。两人并不缺吃的,所以比其他人的状况要好一点,至少还能自己跳下火车,走上陌生的站台。 红彤彤的太阳从东边升起,却似乎没有什么温度,光线软弱无力,虽然照亮了大地,却又很朦胧。庄纪川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空气里那股潮湿的味道,这味道是那样沁人心脾。 已经快到谷雨了吧!在老家现在应该穿单衣了,然而,这里的早晨却还是很寒冷。这是哪里?他四处搜寻站台上的标记,却没有找到高挂的站牌,只在角落里看到一个被事先遮盖上的指示牌,庄纪川趁乱揭开了一个角,上面写着:绥阳—绥芬河。 张世文兴奋地跑了过来:“哥,那边有水,快去喝,日本鬼子也不管。” 庄纪川赶忙挤到纷乱的人群里,去抢了些水喝,冰凉的水流进了胃里,如同甘霖滋润了龟裂的土地,让他的身体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他远远看到了王伸和赵金科,还有那个王虎。便挤了过去,兴奋地喊道:“王伸哥,你也到这来啦!” 王伸伸手拉住他:“这里的空气比北平潮湿,好像有股大海的味道,就算不在海边,也肯定离得不远,咱怕不是被拉到中国最东边了吧?” “我刚才看到有个牌子上边写着什么绥芬河,我也不知道是哪里。” “绥芬河?那这里离苏联很近了,日本人这么着急把咱弄到这,估计是要修什么工事吧!” 庄纪川摇摇头:“不知道啊,如果是修工事,那这里可能比去当煤黑子还要命!” 所有活下来的人都麻木地站在站台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所有人都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然而,车站的调度室里取暖的火炉子上赫然印着两个白色的字—东宁。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要是一窝蜂产生了暴动,可不是闹着玩的,日本人丝毫不敢大意,他们谨慎地一次开三个车厢,下来的劳工稍微活动一下,就被早早等在外面的鬼子分批拉走。 庄纪川,王伸等人正是第一批,本来这三节车厢有大概一百五六十个人,路上扛不住饥饿或者痢疾的折磨,竟然死了一多半,仅剩下五十来个人。负责接人的鬼子嫌这一批人少,撇着嘴把他们带出了这个小火车站。 外面竟然破天荒地有成排蒙着篷布的卡车来接,卡车上分别挂着“西松组”“田中组”“飞岛组”“松浦组”等字样的牌子。 一个翻译指挥着庄纪川等人上了一辆写着“若林组”的卡车,然后交代道:“在车上老老实实的,不许乱看,谁往外看就打死谁!”鬼子将帆布蒙的密不透风,外面又用麻绳揽上,里面的人相当于被蒙了眼,彻底只能听天由命了。 卡车左晃右晃地开了大半天,车上的人被颠得把刚喝的水都吐了出来,当所有人吐得脸都绿了,感觉生不如死的时候,卡车才终于缓缓停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河谷 卡车左晃右晃地开了大半天,车上的人被颠得把刚喝的水都吐了出来,当所有人吐得脸都绿了,感觉生不如死的时候,卡车才终于缓缓停下。 篷布“刷”地一声被扯下,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端着长枪在下面“列队欢迎”。车上的人适应了半天刺眼的光线,挣扎着爬下卡车,由于一路备受虐待,很多人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领头的曹长摇了摇头,叽里呱啦地吆喝着。吓得几个瘫倒在地的劳工赶忙互相搀扶着又站了起来。 庄纪川却听懂了曹长的话,他是在抱怨这些劳工身体差,怕完不成挖河沙的定期任务。 一个翻译站出来说道:“诸位‘特殊工人’,大家只要好好劳动,皇军会管吃管住,而且还有薪水,大家好好在这里干半年,等干完活,就可以拿着薪水,回家盖房子买地啦! 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在这个河谷里挖沙,然后将沙送到这个丘后面那个山上。,在这里,不许互相说话,不许胡乱打听,不许私自行动,做任何事情,包括解手,都要跟皇军打报告。” 那曹长听翻译说完,拄着东洋刀叽里呱啦地说道:“我叫若林义太郎,诸位旅途劳顿,我看大家应该是都很久没吃饭了,皇军准备了欢迎宴,大家先到那边山坡上大木头房子边上吃饭,吃完饭听工长安排。 谁地逃跑,死啦死啦地!” 翻译慌忙又译了一遍,然后众人带着去大木房子边上吃饭。第一顿饭伙食还算过得去,让这群劳工渐渐有了点活气。这个自称松岛胜三的翻译兼工长是个朝鲜人,日本人都叫他“半岛人”,算是对他身份的一种定义吧!他将这五十多个人手里原有的证件全部收走,又重新登记造册,将人分成了两大组,并要求各组自行推选组长。 庄纪川,张世文,赵金科等人推选了王伸当二组的组长。另一组不是来自门头沟集中营,与他们并不熟悉,推选了一个叫陈恩的人做组长。 松岛胜三指挥着两组人,在丘陵西坡的一个大院子里住了下来,这个院子有些年岁了,院墙早已被推倒,房子是破败的泥墙草房。 草房里搭着对面炕,炕上铺着草席,没有被褥,只扔着一些旧军毯。炕角还有一堆旧日军军服和破破烂烂的翻毛皮鞋,供劳工自己挑选。劳工们猜测这些旧军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谁都不肯要,堆在那里没人管。 “半岛人”是没有资格住到大木房子里面的,只能与劳工同住在草房里,所以在最里面与通铺隔开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屋后有个洗澡间,屋前是茅厕。 茅屋的屋顶有些地方漏得已经能看到天了,王伸便组织人去补屋顶的草,庄纪川主动承担高空作业,和张世文爬到房顶上铺木板和茅草。干完了活,他也看清了河谷四周的地形。 这个丘岭高五六十米,呈东北西南走向,西边有一条与丘岭平行的小河,河水向东北方向流动。丘岭北面和东面分别有两个小山包。 黑色的铁丝网沿着丘岭南坡向西扯到河边,蜿蜒向北连结着北面的小山包,又折回头围住丘岭的西半部分,将整个河谷包围了起来。 河谷的正中央,有两个岗哨,正北方有一个用木头搭起来的了望塔。小河的对面也有一个了望塔。与丘岭西坡的大木房子形成一个巧妙的组合,使得日军可以用最少的人数将河谷无死角地控制起来。 丘岭东南不远处有个日军的大兵营,似乎是个指挥部,从规模上看,至少有一个联队在驻守,河谷里有任何动静,援军都能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次日,劳工们在“半岛人”松岛胜三的指挥下开启了河谷的劳动,活很简单,就是一组人将河谷里的沙子筛出细沙,另一组人用板车从北侧的山包与丘岭中间的峡谷,运到东面大约1500米远的另一个山包的半山腰。鬼子准备了十辆大板车,每四个人负责一辆,剩余十几个人一半负责筛沙,一半负责装车。 有两个鬼子沿路巡查监视。劳工将沙子卸到指定的地方就必须马上返回,不得耽搁。 十辆大车循环往复,每天能送四十车沙子,这个过程中,劳工们除了河谷里的人,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看到,然而奇怪的是,每到第二天,东面那个小山包半山腰卸沙子的地方,前一天运过去的沙子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除了河谷工地管控严格,挖沙的活倒也不算太辛苦,每到晚上,众人悄悄讨论最多的就是,这是哪里?那些沙子去哪了?那个山包后面一定有秘密之类的话题。 由于鬼子看得紧,在随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谁都没有找到答案。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庄纪川从松岛胜三的嘴里,逐渐知道了这几个山名,工棚后面的丘岭叫夕阳丘,北边圆圆的小山包叫一心山,东面的山稍微高一些,叫出丸山,紧靠大兵营东南的山叫胜洪山。而西边的小河则叫小乌蛇沟。 夕阳丘西南的河面上,架了一座水泥桥,桥不算太宽,勉强可以过卡车。经常会有遮着篷布的车辆在摩托车的带领下,到小乌蛇沟对面,干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一心山的正北有个小村子,每天早晨,都能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说明那里还有活人,西边靠河的地方,有个茅草搭起来的棚子,看不清里面是干什么的,在静谧的早晨,经常可以听到“哦啊!哦啊!”的驴叫。 出丸山东面五百米左右,还有一条正南正北走向的河,河面比小乌蛇沟宽了四五倍,河水很深,整个河面呈现着深墨色,河水卷着白色的浪花,滔滔向北流淌。 第一百三十章 神秘洞口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群可怜的劳工根本就没有换季的衣服,还是来时那身棉衣,他们不得不抽出棉絮,将棉衣改成单衣来穿。有的人衣裳已经烂掉,只能拿那些堆在地上的旧军服穿,像一群不伦不类活鬼。 进了六月份,工地的伙食越来越差,每天都是高粱面掺杂橡子面的窝窝,配着咸菜疙瘩喝凉水。而每天要送的沙子,却陡然增加到八十车。他们天不亮就要起来挖沙,中午也不敢休息,即使这样,也得干到天黑才能完成任务。 这一天,一个叫冯庆北的劳工带领工友送完了最后三车沙,回到工棚之后,趁松岛胜三在外面抽烟的空,惊恐地跟陈恩说起他在山上看到的事情来。因为这两个月大家都相安无事,便放松了警惕,晚上谈话的时候也没有避讳,其他人听到有新鲜事,都围了过来。 天黑之前,冯庆北带着最后三辆大车去送沙,卸完沙之后,正准备回河谷,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整整两个月没有见过生人,十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仔细听了听是中国人在说话,都没有多想,兴奋地绕过山的拐角迎了过去。 当他们分开草丛,看到几个和他们一样劳工模样的人在搬死人,冯庆北知道事有古怪,便让其他人原地隐蔽,自己趁着夜色,悄悄藏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那几个劳工并没有发现他,还在那里说话:“今天又死了十几个,再这样下去都死光了。” “想跑也跑不了啊!鬼子天天把咱们困在地底下,出都出不出来,这出丸山要塞是整个东宁要塞最后的工事了,等到那个主指挥所封顶,后面工程量会小一点。咱们再坚持坚持吧!” “盖好这工事,日本人会放过我们吗?”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们把尸体放好就往回走。冯庆北悄悄跟在后面,走了五十米左右,那几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冯庆北慌忙过去,仔细搜索了一下,在一片灌木丛的后面,发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洞口,洞口都是新鲜的石头茬子,说明刚刚打通不久。 他探头朝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隐隐只能听到有脚步声在回响。他怕碰到巡逻的日本兵,急忙原路返回,路上跟工友简单说了一下,他们才知道,这两个月运过来的河沙都被转到地底下修工事了。那黑乎乎的洞里,似乎是日本鬼子预备打仗用的地下工事。不过,这荒凉的地方,修地道是为了跟谁打仗呢? 工棚里的人听到冯庆北的描述,都惊得张大了嘴,陈恩和王伸这两个组长都没有说话,其他人却议论起来,大家都在猜测这里的秘密。 冯庆北关注的却是那十几具尸体,说地下的工事肯定是工程量浩大,鬼子在赶工期,那些人应该都是累死的,如果不尽快想办法逃跑,早晚都得和他们一样。然而他不知道,黑暗中,一双毒蛇一样的眼睛已经盯上了冯庆北和那十几个人。 第二天,轮到冯庆北的小组挖沙,庄纪川张世文等人运送,大家都惦记着那个洞,磨磨蹭蹭地干活,想等天黑过去看看。谁知,从中午开始,出丸山上就开始有鬼子站岗,下午,就又拉起来一道铁丝网,将卸沙子的地方与出丸山的主体隔离开。众人只得垂头丧气地拉着大车返回河谷。 庄纪川看到王虎与赵金科拉着一辆车走在最后面,王伸在最前面,他趁巡逻哨不在,悄悄跑到王伸旁边:“王伸哥,工棚里可能有奸细!” 王伸问道:“怎么说?” “昨天冯庆北刚说完,今天鬼子就拉上了铁丝网,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话的时候,‘半岛人’不在屋里,我总觉得太巧了。” 王伸点点头:“或许真是巧了,但是小心一点总不为过。如果真的有奸细,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王虎!”庄纪川笃定地答道:“在门头沟上一批劳工暴动之后,我们一共32个人埋尸体到半夜,回来被关到了一个大房间里,第二天早上,屋里变成了33人,多的那个就是他,我当时就怀疑他是鬼子安插的眼线。你们进入门头沟集中营之前,我被安插在204,王虎在203,“金棒子”亲口许诺我每提供一条牢房里的消息,就奖励一个窝窝头。 很快,203的人就因为密谋暴动被杀掉了,只有他没事,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黑暗里那个松岛胜三突然冒了出来吆喝道:“赶紧回去,人少了,任务不能减,明天还得拉八十车沙。” 王伸疑惑地看了庄纪川一眼,庄纪川也是满头问号:“人少了~~人少了是什么意思?” 王伸回头招呼道:“工长发话了,咱们抓紧回去,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接着低声对庄纪川说道:“晚上一起上茅房!”随后躬腰拉起大车,快步赶回了河谷。 按照惯例,当天的任务完成后,松岛会集合所有河谷的劳工,到大木房子边上进行点名,分发晚饭,然后带领劳工回山坡下的工棚吃饭,之后集体上厕所,每一个周一次集体洗澡。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河谷里的劳工一直没有补充新的人,若林义太郎怕劳工因为卫生问题得病,导致减员影响运沙,所以,自夏至日开始,允许劳工每天都可以洗澡。洗完澡之后,鬼子会再点一次名,然后将劳工赶进工棚,工棚的前面和后面分别有两个哨兵进行看守。 工棚的门落锁之后,如果有人要上厕所,可以向前门的哨兵提出申请,获得许可后,才会被放出来,限定时间十分钟,延迟回来就要受罚。 当王伸一行人放下大车,到大木房子边上集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若林义太郎一脸凝重地站在一块石头上,河谷的守卫全部都集中在他身后。王伸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劳工的人数少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重大发现 若林义太郎嘀咕了一阵,松岛胜三清了清嗓子说道:“冯庆北不守规则,私自带人越过警戒线,乱传谣言,祸乱军心,皇军已经将十二人一并处理。你们没有担起监督的职责,本应连坐惩罚,但是,太君心地仁慈,给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现在人虽然少了,但是每天八十车沙不能打折扣,不干完不能睡觉。以后检举揭发心怀不轨的人,都会奖励100军票,记在账上,等干完活,与薪水一起发放。之后你们就可以衣锦还乡,买房子买地娶媳妇了。” 王伸这才知道冯庆北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与他一起的十一个人肯定也完了,不是被秘密处决了,就是送到了那个洞里挖土去了。 陈恩上前一步说道:“太君,我们愿意听从皇军指挥,努力干活,不会让皇军完不成任务,但是,每天只吃橡子面和高粱,大家都没力气干活,是否能改善一下伙食?” 若林义太郎说回去考虑一下,就命令人群散了,但是,工棚连带着厕所和洗澡间都被铁丝网围了起来,四周增加了两个哨兵,为了防止哨兵被偷袭,岗哨均是在铁丝网外。不过也有利好,就是上厕所不用再打报告了。 工棚里的劳工都睡了,庄纪川和王伸在茅厕里并排着蹲坑,庄纪川单刀直入:“王伸哥,你应该至少是个八路军游击队的大队长吧!赵金科是不是你的通讯员?” 王伸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原来就是县大队队长的警卫员,我们队长被俘虏之后,为了救人,自污成汉奸,被别的游击队误杀了。我气不过,单枪匹马刺杀了抓队长的鬼子和汉奸,逃跑的时候,被二鬼子抓了壮丁。我一直隐藏着身份,才能活到现在。 在门头沟,本来我还有个同伴,暴动那晚,我趁天黑下雨,场面混乱,把他埋到土里。监视的鬼子是临时增援过来的,也没点名,所以鬼子也没发觉。那天,咱们一块去埋那些被砍头的人,我扒开土看到他成功脱逃了,才不由自主地笑。 我总觉得这里处处透着不正常,我才不信那翻译的鬼话,就算老老实实干活,最后也活不了。现在我还是想逃走,但是,没有什么章程,今天,就跟你托底,希望咱们一块想办法离开这里。” 王伸说道:“严纪兄弟既然这么坦诚,我也不藏着掖着,我是冀中抗日义勇队献县区高官兼县游击队长,赵金科确实是我的通讯员,在二月的一次反扫荡中被鬼子俘虏,才辗转被送到这里。 我感觉这里应该是东满地界,日本鬼子是在修地下军事堡垒。整个东北现在都是日本人霸占,这地下堡垒肯定不是对付中国的,如果料想不差,应该是为防御苏联准备的。只是现在没摸清地理位置和鬼子的底细,还需要一点耐心。 陈恩是冀中八路军的营长,在河北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他也一直在找机会,但是劳工现在是一盘散沙,如果心不齐,贸然动手,结局和门头沟暴动不会有两样,咱们得再忍一忍。 那个王虎,暂时不要动他,我一开始怀疑你有问题,看到你对事情的各种反应和处理都很老到,确认你没问题后,我就让赵金科靠近他,其实就是利用这个小人。我们可以把一些假的消息给他,通过他让鬼子安心,谁知道他这样丧心病狂,一下子出卖了十二个兄弟。” 庄纪川欣喜万分:“王伸哥,我以后都听你的。”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今天说的这些,不要跟任何人讲,包括张世文,据我观察,他也应该是自己人,但是太年轻,怕他沉不住气。你先回工棚,时间太长,该有人起疑心了。” 庄纪川这回有了主心骨,心里踏实了很多,提上裤子就悄悄回去睡觉了。 自从出了冯庆北的事之后,河谷表面上还算平静,若林义太郎接受了陈恩的请求,答允每周会有两天提供豆面饼,并提供南瓜种子,可以在河谷里种上。每逢过节,加一顿白面馒头。劳工们暂时对待遇比较满足,心情都很平静,凭空消失那十几个人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但是鬼子对他们的看管却紧了很多,每次大车离开河谷,不再如之前一样流水作业,都是十辆车装满之后一起出发,同时会有至少两个鬼子跟随押车。 一天,松岛胜三到河谷临时抽调两个人到东边干活,很多人都被冯庆北的事吓破了胆不敢应承。庄纪川觉得难得多一个勘察地形的机会,便自告奋勇,带着张世文就跟着去了。 一个鬼子扛着枪和松岛胜三押着他俩绕过出丸山,让他们从河里打水,到半山腰一块空地上拌水泥,似乎是要用水泥砌一个大平台。 庄纪川悄悄交代张世文去打水,并且观察这条河周围的情况,自己则在坡上边搅拌着沙灰,边细看这边的地形。出丸山的东南还有一座叫做勋山的小山包,勋山和胜洪山中间的山谷里就是那个大兵营。 此刻,他站的地方往北是一马平川,小乌蛇沟在东北方向两千米左右的地方汇入了东边这条河,形成了一个45度的夹角。像两条天然的护城河,使得以出丸山为中心的区域,成为一片易守难攻的理想阵地。 庄纪川正在胡思乱想着,一只羽毛鲜艳的野鸡从他头上飞了过去,他本能地挥舞了一下铁锨,却连鸡毛都没碰到。站在远处闲逛的鬼子看到野鸡飞过,顿时来了精神,日军自前线失利,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早就不知道鸡肉是什么味道了。那鬼子哪肯放过这个改善伙食的机会,端起长枪就追了过去。 野鸡飞的并不快,落到北边的草窝里,藏了起来,小鬼子慢慢走过去,对着那片有彩色羽毛的地方打了一枪,不过他的枪法不怎么样,枪声惊了野鸡,扑棱着翅膀又往庄纪川这边飞。 庄纪川看到鬼子端着长枪追过来,生怕他开枪打了自己,扔了铁锨就往西跑,松岛胜三正站那看热闹。 这野鸡却虚晃了一枪,打了个旋子,直接朝大河飞了过去。 那鬼子迈开小短腿,趟过荒草,紧追不舍。 鬼子又开了一枪,眼看着鸡晃晃悠悠地从河面上飞了过去,落到了对岸的一棵树上,示威似地站在树杈上,鲜艳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鬼子站在河边举着枪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放下枪,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庄纪川心道:“蠢猪!这五十米的距离都不敢打,老子一枪就能命中。”嘴里念叨道:“快打啊!趁它没动。” “他不敢打,那边是大鼻子!”一旁的松岛看他着急,插了一句嘴,刚说完就后悔了,捂住了嘴,脸色煞白。 庄纪川转头盯着他:“苏联?” 松岛无意间透露了信息,非常紧张,却又死嘴硬地威胁道:“你就当没听见吧!要是把这事说出去,就把你绑了喂狗!” 无意间获取了到这个河谷以来最有价值的信息,庄纪川心里激动万分,表面上却故作糊涂地应承着:“哦!不就是老毛子嘛!他们有那么吓人吗?我不怕,太君要是把鸡打死,我可以游过去拿回来。这几十米宽的河可拦不住我,就是不知道,太君吃鸡的时候能不能把鸡屁股留给我,嘿嘿!” 松岛看他是个浑人,稍微放下了心,生怕又说错话,慌忙催促着他叫上张世文抓紧拌水泥。河谷那边活还没干完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磨坊 河谷工地北侧一心山的山脚下,那座紧贴着小乌蛇沟的茅屋是一座磨坊,主家是水南村姓郑的兄弟俩。哥哥叫郑喜恩,弟弟叫郑洪恩。郑家兄弟是民国十八年从河间府闯关东过来的,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了。 东北幅员辽阔,土地肥沃,地广人稀,号称“棒打狍子,瓢舀鱼”,自然资源端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小乌蛇沟周围丘陵密布,东边的瑚布图河河阔水深,除了冬天寒冷,这里如世外桃源一般。 1931年,日本人炸死了张作霖,借尸还魂,支持溥仪建立了满洲国,日本开拓团在东北闹得天翻地覆,连这个离东宁几十里的偏远山区都没能幸免,大部分老百姓都被“清边”的时候赶走了。日本人强留下了一些家里有牲口的庄户在小乌蛇沟南岸聚居,被称为水南村。这些人可以临时帮他们干活,郑氏兄弟家里有驴,所以也被留了下来。 自1936年开始,日军在胜洪山和勋山附近神神秘秘地活动。今年年初,又跑到这个河谷拉起铁丝网。水南村的百姓既不敢逃跑,也不敢接近铁丝网,只能跨过小乌蛇沟,去沟北的高安村附近活动。 这天,郑喜恩和郑洪恩刚刚心惊胆颤地给两个日本兵带过来的劳工磨完豆子,劳工离开后,郑洪恩满头大汗地给驴卸下辔头,用麸皮拌了些杂草,怜爱地抚着驴头自言自语:“你这个鳖孙,干点活就尥蹶子,你就幸福吧你,还有人给你喂草,你看看河谷里那些劳工,他们吃的还不如你嘞!” “这些劳工啊!不累死也活不成了。”大哥郑喜恩点上烟袋锅子,靠在磨盘上说道。 “大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能听见河谷里面筛沙的声音,他们得一直干到掌灯才能停工。我听人说小东山上有个洞,从河里挖出来的沙都送到那个洞里边去了,这些劳工一天要往山上送120车左右的沙,估计这一片地下都被挖空了,从最近的各种迹象看,日本人似乎在着急地赶进度。不知道里面是弄什么,总不能是他们的什么天皇死了,急着修陵墓吧?”郑洪恩说道。 “净胡扯!天皇死了也不能埋这里,这些劳工都是从关内骗来的,那些日本鬼子不让他们跟咱们说话,是怕他们泄露了山上的秘密,这山里面肯定在修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五六年了吧,一开始在胜洪山,现在修到出丸山了,啊!呸!出丸山是鬼子起的名,咱还是叫小东山比较顺嘴,小东山工事修好之后,这些人恐怕都得被灭口。” 郑洪恩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听大肚川的张大眼说大乌蛇沟那边,天天埋死人,都是从胜洪山上拉下来的,这些人真命苦啊!” “国不国,家不家,不欺负你,欺负谁?瑚布图河那边就是苏联,日本人敢惹老毛子吗?为啥?人家打仗狠啊!诺门罕一仗,干死五万多关东军。中国呢?唉!”郑喜恩狠狠地抽了一口旱烟,长满花白胡子的嘴里吐出一片烟雾。 赵金科扛着一袋刚磨好的豆子面,喘着粗气跟同样扛着袋子的王虎悄悄说着:“虎哥,我算了一下,在这干了三个月了,一个月工钱是三百军票,在咱老家,一千五军票能换一块大洋,再干两个月,等开支了,就能回去娶媳妇了,嘿嘿!我姑给我介绍了个媳妇,可水灵哩!” 一同来磨豆子的张立元和牛振声听见了,张立元气哼哼地说道:“做什么美梦呢?还给你开支?不累死在这就不错了,你看看你套着个破麻袋,还有点人样吗?” 牛振声看了一眼在远处晃荡的日本兵,低声说道:“河谷的日本鬼子就十来个,咱们四十多个人,要是一起行动,四个打一个,肯定能出去,就看你们敢不敢干了。” 王虎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现在任务这么繁重,每天要挖那么多沙,我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确实都有点受不了。有时候也想逃跑,就是怕人单力孤,成不了事。” 牛振声说道:“我不相信有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干活,要是有人要跑,我第一个报名!先把若林那个鳖孙的头揪下来!” 赵金科却说道:“抱怨什么啊?陈组长给咱们争取了豆面饼,日本人算够意思了,我听陈组长的意思,现在河谷里的劳动力越来越少了,这几个月也没有新的劳工补充,每天120车的任务,若林太君压力也很大,他担心继续减员下去,完不成指标得自己下来干活了,所以为了给大家提供更多的伙食,他专门从胜洪山联队那里要的生豆子,因为可以比豆面多给百分之二十。 陈组长和王组长跟若林太君,工长都很熟,咱们好好干活,皇军不会亏待的。” 张立元和牛振声听他这么说,顿时气歪了嘴。宁可靠着两个鬼子近点,也不愿和他俩说话。 王虎对赵金科说道:“陈恩组长和王伸组长对咱们很不错,但是你看看这俩,还有严纪,张凤鸣,李久林,苏明武那几个班长都不像安分的人。他们要是密谋暴动,把咱们牵连进去可就麻烦了!” “嗨!你太抬举他们了,那个严纪除了力气比别人大,没什么脑子,你看他哪次不是拣最重的活干?皇军安排临时的活,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抢着上。我看,他就是一个傻大个子!” “我哪天当上了工长,就把最重的活都派给他,累死他个孙子!”王虎没来由地说道。 赵金科惊奇地问道:“虎哥,你要当工长了?什么时候?” “哦!没~~我随便说说。”王虎闪烁其辞地敷衍道。 赵金科又问道:“虎哥,你想家吗?想不想回河北。” “嗨!回哪去啊?现在中国都是日本人的天下,在哪都一样,我干过国军的游击队,我给你说,那真不是人干的,天天被日本人撵得像个三孙子。 回去也没活路,不如随遇而安,你看那个松岛胜三,他是个朝鲜人,改了个日本名字,跟日本人当个工长,不也很好嘛!咱们好好干,要是能当上工长,就不用像现在这么累了。”王虎终于吐露了他的想法。 赵金科摇摇头:“工长还轮不到咱吧!‘半岛人’干的好好的,就算是选新的工长,也是陈组长或者王组长呢!” 说话间,四个人扛着麻袋,在鬼子的“护送”下,穿过河谷北侧的铁丝网,进入了工地,王虎盯着夕阳丘半山腰那个大木头房子看了半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锯腿 天黑的时候,陈恩和王伸照例指挥众人收拾好工具,集中在大木房子前点完名,正等着领饭,大批鬼子突然从夕阳丘南边冲进了河谷,架起机枪,将这四十多个瘦骨嶙峋的劳工包围了起来。在大木房子上探照灯的光线下,人脸都变成了惨白的颜色。松岛胜三站在前面喊道:“张立元,牛振声出来!” 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几个宪兵不由分说,上前就把二人捆起来,扔到了地上。 几个营地的守卫兴冲冲地抬过来一条大锯,陈恩一看不好,慌忙站出来问道:“太君,不知这两人犯了什么罪?” 鬼子高傲地抬着头,理也未理他。松岛狞笑道:“哼哼!陈恩,别觉得你是个什么破组长就什么事都管,若林太君对你们多好,还给你们弄豆子吃,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白眼狼。这两个瘪犊子密谋暴乱,要刺杀皇军之后逃跑。皇军说了,锯掉他们的腿,看还怎么逃跑!” 劳工们一阵慌乱,陈恩急忙问道:“若林太君在哪里?我要找他说话,现在每天120车沙已经很吃力了,再减员的话,后面的活就干不完了!” 陈恩的声音在静寂的山谷里回响,然而,劳工们耳朵里一直在嗡嗡地回荡的是:“锯掉他们的腿,锯掉他们的腿……” 一个强壮的少佐跟若林太一郎一起站到了大木房子的台阶前。连训话都省了,一挥手,四五个鬼子上去按住张立元和牛振声,拉开大锯就去锯两人的大腿。 “嗤嗤”的锯声伴随着两个人的惨叫,响彻河谷。那声音像是来自于十八层地狱,像是在控诉,控诉鬼子的暴行,又像是在哀叹,哀叹命运的折磨,又像是在怨恨,怨恨同胞的软弱…… 那声音穿过人们的耳鼓,钻进大脑,钻入心脏,深深地刺痛了众人的心,他们感觉自己像一个个被扒光了衣裳的乞丐,站在广场的中央,周围都是长相奇怪,身材矮小的倭寇,在嘲笑他们,鄙视他们,将他们的尊严踩进污泥里,再狠狠地搓上几脚,嘴里骂着:“该死的支那猪……” 这一夜,工棚里静悄悄的,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失眠了,张立元和牛振声的惨叫一直在他们耳边回荡。 张世文用手在庄纪川手心里写道:“张立元他们四个人去了趟磨坊,回来就出事了,另两个人有问题。” “是狗日的王虎,在他跟前说话一定要小心。这个屋里除了他,也可能还有别的奸细,务必小心!”庄纪川用手回答道。 “下次磨豆子,你让组长安排我去,那个磨坊可能也有古怪。” “我也在想这个事。”庄纪川回道。 炕的另一头,陈恩与王伸也用手在默默对话,王伸写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都得死光。” 陈恩回道:“逃出河谷不难,难的是出去之后怎么躲开搜捕,西,北,南都有鬼子把守,绝对不能走,东边那条河是唯一的希望,得探查一下河对面的情况。” “河对面是苏联!” “你确定?” “是松岛在严纪身旁说漏了嘴,绝不会假!”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事,一个月内,先老老实实干活,麻痹住鬼子,再找机会。” “今天的事都是王虎这个狗东西搞的,他与日本人有猫腻。”王伸继续写道。 “给我两天时间想想。” 陈恩拍了拍王伸的手,结束了无声的谈话。 一个月后,大木房子前面那块空地上,再也看不到张立元和牛振声流过的血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倏忽一闪,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人们的记忆,再也没有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 河谷劳工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平静而又麻木的轨道。鬼子因为人手不够,撤去了茅屋周围临时增加的岗哨,河谷的加强警戒也逐渐回复到原来的状态。 张世文果然被安排去了磨坊,然而,王伸并没有让庄纪川与他一起,而是安排了姚德胜,张凤鸣,李久林,苏明武这五个河间府人。 磨坊里,郑喜恩和郑洪恩又套上毛驴,拉着磨转了起来。苏明武突然跑到两个鬼子跟前,用标准的河间口音喊道:“报告太君,我要解手。” 人有三急,鬼子也没有怀疑,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快地!” 苏明武转过头问道:“两位大哥,茅厕在哪里?” 郑喜恩十几年没有听到乡音了,忽然听到河间话倍感亲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洪恩,带这个兄弟去下茅厕,我来赶驴。”说罢,又叫张世文:“过来帮忙往磨眼里倒豆子。” 鬼子看几个人搭上了腔,举起枪喝道:“巴嘎!说话不许!” 郑喜恩慌忙躬腰点头:“吆西!快快地干活!” 不一会,苏明武提着破烂的裤子回来了。几个劳工也不敢说话,倒豆子的倒豆子,装豆面的装豆面。 两个鬼子站在门口,小眼瞪得溜圆。 又过了一会,郑洪恩才小跑着回来,兴冲冲地对两个鬼子说道:“太君的咪西要的?鸡蛋,狍子肉还有酒。”边说着边比划。 两个鬼子一听有酒喝,顿时两眼放光,咧开嘴笑起来:“吆西!你的良民大大的!快快地拿来!” 郑洪恩捂着鼻子,用手扇了扇,指着驴槽说道:“太君,臭的,堂屋地干活。” 一个鬼子很警惕,看了一下磨坊里大眼瞪小眼的劳工,回答道:“不的,堂屋的不行。” 另一个鬼子却急着想喝酒,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随即两人达成了共识,指着正对着磨坊门口,差不多十几米远的一棵树说道:“搜叩!”那树下有块大石头,可能经常有人在那里乘凉,石头早被磨得发亮。 郑洪恩心里骂了一句:娘了个蛋!树下就树下吧!嘴里却说着:“吆西,吆西!”赶忙跑到堂屋,将酒和肉搬了出来。两个鬼子扛着枪就窜了过去,走前不忘恶狠狠地威胁了一下:“说话,死啦死啦地!” 苏明武走到郑喜恩身旁,指着姚德胜,张凤鸣,李久林和张世文小声说道:“老哥,咱都是河间人呢!这几个兄弟都是。” 郑喜恩看着这几个衣衫褴褛的可怜人,想到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心像是被揪了一下,这几个人里面最年轻的和他儿子年龄相仿,如果不提醒他们,自己的良心会过不去的。 于是,他对苏明武说道:“胜洪山和出丸山是鬼子核心工程,以这群畜生的揍性,工程结束后,你们肯定都会被灭口的,这边的工事眼看着快完成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几个本来还盼望着“开支”以后,衣锦还乡的劳工听到这话,心沉到了谷底,整个脊背冰凉。 苏明武原来是冀中八路军枣强县游击队的,来磨坊之前就得到了陈恩的指示,对鬼子灭口的事情早有预料,他接着问道:“老哥,这四周都有鬼子守着,靠两条腿跑不远,出去了也得被抓回来。” “瑚布图河那边就是苏联,你们过了河,日本鬼子就没办法了啊!”郑喜恩着急地说道。 “是东边那条河吗?” “是,河那边就是大鼻子的地方。” 得到了确认的答案,苏明武为之一振,这几个月来一直黑暗的天幕终于裂开了一条缝,照亮了世界,也在他的心里点起了希望之火。 张凤鸣与李久林,姚德胜一直对日本人抱有幻想,听完郑喜恩的话,也下定了决心,对苏明武说道:“明武,俺们不犹豫了,听你安排,哪怕死了,也比窝窝囊囊地被灭口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开支 一轮缺月挂在夜空中央,照射着整个河谷,透过茅厕的矮墙,可以看到铁丝网外的哨兵正百无聊赖地来回转悠,山风吹过,夕阳丘上的野草发出刷刷的声响,趁松岛胜三洗澡的时间,陈恩和王伸并排着在茅厕里蹲坑。 陈恩道:“确认了,东边那条河叫瑚布图河,河东边就是苏联,往那边跑是唯一的出路。整个河谷现在还有44个劳工,如果全部参与暴动,会大大增加成功率。我想了这几天,可以借用咱们发展地下党,单线联系,上下切断的方法。我能绝对信得过的有苏明武,侯东山,郑子义,冯国华,你那里是严纪,赵金科,张世文,由这七个人去找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再依次往下发展下线。 苏明武不能跟张凤鸣说上边是我,张凤鸣发展了下面的人,不能说上面是苏明武。这样,上下左右信息孤立。相对会安全一点。” “这个办法行,除了王虎,咱们不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奸细,所以一定要交待清楚,向下发展的时候,不能把事说透,一旦觉察被发展的人不够坚定就马上放弃,不得争取,王虎是个麻烦,得让赵金科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将他孤立起来。 我们用一周的时间发展下线,一周后,看参与的人数,再订下一步计划。 ‘半岛人’差不多洗完澡了,得回去了。”王伸说完,提上裤子就走。 随后,陈恩也悄悄潜回了工棚。 庄纪川和张世文又开始了手里的对话,张世文写道:“河东边是苏联,咱们逃跑吧!” “敢杀鬼子吗?”庄纪川没有回答他,直接写道。 张世文黑暗中微微一笑,在庄纪川的手心写道:“我原来是冀中分区10团4连的士兵,练过武术,弄死几个小日本不是事!” “这河谷里有多少你绝对信得过的?” “三四个吧!” “你和他们私下联络,只说出丸山工事一结束,小日本会把所有劳工活埋,河东边是苏联,看他们的反应,然后,再判断要不要发展成下线。用单线联系,上下切断的办法,王虎会被赵金科看起来,你看到什么不正常的情况都不要理会。” 工棚里表面上是平静的,殊不知,在这静寂的黑夜里,在“半岛人”松岛胜三的呼噜声中,这两片大炕上,这群衣衫褴褛的劳工中间,逃出生天的希望之火渐渐燃起。 事情进展顺利地超出想象,一个周之后,王伸和陈恩手里分别拿到了名单,除了王虎,41名劳工齐刷刷地全部入伙,并都提供了被俘前的背景,41人中八路军或国军11人,地方游击队21人,普通农民9人,加上陈恩和王伸总共43人。这些人都亲眼看到了张立元和牛振声的遭遇,也明白了即使顺从,也逃不脱被杀掉的结局,内心早已都是蠢蠢欲动,听到有逃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只是信息割裂,他们依然是互相提防,警惕地守着单独属于自己的那份秘密。 王伸跟陈恩盘算着:“还有一个周过中秋,根据这几个月观察,八月初十左右570联队应该会对河谷守卫进行换防,新来的兵对河谷不熟悉,换防之后的两三天是逃跑的最佳时间。 为了不引起鬼子注意,这几天干活一定不能出问题,我再让赵金科给王虎一些假消息去糊弄住鬼子,不过王虎这孙子也挺有能耐,已经越过松岛胜三,搭上若林义太郎了。 初十左右,你还要去跟若林义太郎装模做样要一下中秋节的白面饼。至于哪天行动,看鬼子换防的日子临时决定。” 陈恩道:“这些劳工的文化水平都不怎么样,为了避免出现争议,我们要有个统一的口令,这个口令既要是常见的话,说出来不会让人生疑,又不会轻易在敌人嘴里出现,我想了很久,觉得‘开支’比较符合,你觉得怎么样?” “开支~~开支好!又清晰,又有彩头,也符合现在的心理状态,那就这么往下传达吧!” 陈恩接着又说:“每晚八点,河谷的鬼子会准时换岗,一直到凌晨三点才会换第二次,一般站岗三四个小时的时候,人最疲惫。除了大木房子和北边那个了望塔会亮探照灯,其他地方都是黑的,咱们凌晨十二点到一点行动最稳妥。 路线最好是先沿小乌蛇沟往北,再顺着一心山山脚往东,跳进瑚布图河就是胜利,只是那个了望塔不好搞,如果有个神枪手能打掉那个探照灯,将会大大提升成功几率。” “哈哈!神枪手是现成的,严纪对枪械掌握度很高,这事得交给他。”王伸高兴地说道。 八月十三,松岛胜三在下工前叫住陈恩:“明天胜洪山有关东军领导视察,若林太君要去联队部,河谷放假一天。你们要的白面,明天一早皇军也会送过来,不过,白面要先给我一半,剩下的你们再分。” 陈恩千恩万谢地走了,一旁的王虎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工长,我觉得很奇怪,最近老是听到他们说‘开支,开支’的,皇军要发薪水了吗?” “发你妈的薪水,等出丸山炮台完工了!好好给你们发薪水,滚!”松岛胜三阴森森地说道。 那王虎气得脸色铁青,几乎咬碎了牙,心里恨恨地发誓,有朝一日当上工长,先弄死这个棒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顿饱饭 1943年9月13日 民国三十二年八月十四 阴 无风 10:00 陈恩和苏明武从大木房子扛了两袋子白面,沿着两道铁丝网之间的通道回到了破草屋,高兴地跟大家宣布:“这段时间大家伙干得不错,皇军奖励了白面,明天是中秋节,咱们明天要吃白面饼子过节嘞!” 王伸等人互相看了看,乱哄哄地说道:“为啥明天吃?要今天吃,放开肚皮吃,他妈的,都忘了白面饼子是什么味道了。陈组长,要是等明天,我怕夜里做梦忍不住去啃面袋子,哈哈!” “好好好!那就今天吃!苏明武,你那一袋送到工长屋里去。今天不干活,都来和面贴饼子吧!中午都往死里吃,吃完下午都他娘的睡上一觉,明天起来好好给皇军干活。”陈恩笑容满面地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松岛胜三看陈恩安排得井井有条,也非常满意,在里屋捣鼓了半天,拎了半袋子白面,放心地去大木房子了,他也要贿赂新来的鬼子哩! 赵金科拽着王虎去挑水和面,其他人都喜气洋洋地聚在院子的空地上忙碌起来。这个被铁丝网围得密不透风,没有围墙的院子再无破败之感,到处显露着生机,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11:00 庄纪川守在后窗,紧张地盯着屋后的哨兵,陈恩和王伸蹲在门槛上,小声地说着话:“若林今天去胜洪山,估计会在联队部吃完晚饭才回来,为防出现变故,我准备把行动时间提前到七点半,在洗澡的时间动手,这个时间屋后的哨兵要去吃饭,八点左右回来,我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解决掉屋里的松岛和王虎,干掉前面的哨兵就可以趁天黑冲到大木房子里抢武器。” 王伸说道:“时间没问题,人也都安排好了,就是屋里行动的声音不能惊动外面的哨兵。若林不回来则罢,回来连他一起收拾了。中午我带人去河谷以修理工具的名义,把趁手的家伙什搬过来。” “这个好办,松岛在晚饭后点完名,我会大声问‘谁要洗澡?’所有人一起吆喝‘要洗澡’,你和赵金科趁乱同时行动,要快要狠,打死为止。严纪和张世文比其他人强壮,他俩去解决前门的哨兵。” 13:00 众劳工喜气洋洋地吃上了久违的白面锅饼,配着饼子的咸菜和南瓜也显得那样的香甜。吃饭期间,张世文,苏明武,侯东山,郑子义,冯国华几个人一手拿着锅饼,一手举着咸菜来回地走动,说着一些人畜无害,吉祥如意的话语,听到的人会心地笑笑,心有灵犀地回应着。 一旁监视的朝鲜工长松岛胜三看到“其乐融融”的场面,对中国人的鄙视达到了顶点:“没出息的中国人,一顿白面饼就把你们乐成了这样,怪不得做亡国奴。等九月出丸山炮台完工,还有一顿大餐等着你们呢!”浑然未觉他自己早已是个忘了祖宗,连他爹给他的名字都改掉,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的朝鲜败类。 14:00 松岛胜三又到大木房子讨好新来的日本人去了。劳工们都在炕上睡觉,可能是很久没吃过饱饭了,有些人撑得睡不着,在炕上滚来滚去,被骂了几声,才老实下来,一切都是那样正常。 屋外北面的墙角,是劳工临时做饭的地方,有个简易的锅台,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劳工们大部分的时候吃的都是高粱面窝窝和咸菜,而且都是定量的,为了控制粮食的使用进度,鬼子都是提前做好,在大木房子旁发饭。加餐或者改善伙食的时候,鬼子嫌麻烦,就给他们提供了一口大铁锅,把食材扔给劳工,让他们自己折腾。 今天的劈材似乎是准备多了,贴完锅饼,还剩下了一大堆散乱地放在锅台旁。 这里的院墙没拆干净,还剩下一点点残墙,坐在里面,能看到整个河谷和五十米外大木房子的动静。王伸坐在一块石头上,敲敲打打修理着铁锨,镐头。他边观察着前后的哨兵,边从劈材堆里挑出合适的木棒,用斧子砍成半米长短,又从怀里掏出干活时偷的长铁钉,一个一个钉到木棒的头上,使得木棒变成了个简易的狼牙棒,做好后又放回劈材堆里。 15:00 躺在炕上的劳工,有的睡着了,有的瞪着眼默默地看着屋顶。王虎吃多了,又喝了不少水,肚子涨涨的,他悄悄从炕上坐了起来,那几个没睡的劳工,翻了翻眼皮,也没理他。 他爬下炕,准备趿拉着那双已经快磨掉了底的布鞋要去茅厕。套上鞋,他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鞋烂得不能穿了。”脑子里一闪,突然想起来,炕下还有一堆日军的旧翻毛皮鞋,便一头钻到炕角去找鞋。可是找了半天,除了一堆带着隐隐血迹的旧军服,只有几只被老鼠咬烂的破鞋。他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鞋呢?回头扫了一眼炕边散发着臭气,那一双双烂得不成样子的鞋,都是中国常见的自制圆头布鞋,一双翻毛皮鞋都没有。他慢慢爬出来,趿拉着破鞋,满腹狐疑地去了茅厕。 等解决完内急,走到院子中央,看到王伸在锅台旁,全神贯注地埋头敲着什么,他好奇心顿起,慢慢地靠过去。 “虎哥,干啥去?”身后突然传来赵金科的声音。 王虎转头伸出食指按在嘴上,“吁”了一下,脚下却不停步,赵金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沿着屋角,也跟着往北走,不料,墙角有一把立着的铁锨,或许是他没看到,一脚踢到了铁锨上。 “哐当”一声,铁锨倒在了地上,赵金科“哎呀”一声也跌到了地上。 王伸听到动静,急忙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那堆刚刚做好的“狼牙棒”,狼牙棒上的铁钉正闪着光。 他背上流下了汗,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千钧一发之际,陈恩在门口喊道:“王虎,过来吃棵烟,昨天若林太君给的奖励,我都没舍得吃哩!” 王虎一听是若林义太郎的奖励,觉得陈恩走到了他的前头,心顿时一沉,自己的工长梦不稳当了。又想这陈恩从来不理他,突然示好,或许有什么目的,和陈恩套套近乎,勾引他说点什么,把他供出去,也许自己又有希望了呢! 于是,撇开重新站起来的赵金科,也不理僵在那里的王伸,转身向陈恩走过去,伸手接过卷烟。 陈恩面带笑容地与他聊起来:“王虎兄弟,刚才你去炕底下是找鞋了吧?” 王虎抬了抬脚:“鞋烂成这个样子了,已经顾不上管那些翻毛鞋是不是死人穿过的了,不过鞋都没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把鞋刷干净收起来了,省得被老鼠咬。咱们现在总共还有44个人,鞋不够,这几天正想着找若林太君要,等过段时间天冷了,给大家伙一人发一双。” 王虎刚想问几个问题,谁知,陈恩将抽了半截的卷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几下,转头就回屋了。扔下王虎一个人,手里夹着卷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金科走过来说道:“虎哥,你不嫌累吗?难得歇一天,回去多躺会吧!”说完,拉着他就往工棚走,王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丢下抽了半截的烟,被赵金科拽回到了炕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干 16:00 这已经是姚德胜第五次上茅厕了,从下午开始,他就心神不宁,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明明有强烈的尿意,去了茅厕又尿不出来。 来来回回的折腾终于成功引起松岛胜三的注意,他当着众劳工的面拦住第五次小解失败的姚德胜,询问他有什么问题。姚德胜脸色苍白,浑身抖个不停,嘴里嗫嚅着:“开支~开支~”! 一旁的苏明武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也没想到这个姚德胜心里素质这样差,赶忙替他遮掩道:“工长,这孙子估计是很长时间没吃这么多,把脑子撑坏了。” “开支是怎么回事?”松岛胜三看了一眼炕上的王三虎,满腹狐疑地问苏明武。 一屋子劳工,除了王三虎,心里都咯噔一下,纷纷看向自己的秘密联络人。 这一分钟仿佛有一年那样长,屋里静得掉根头发都能听见,忽见陈恩挤到松岛胜三面前,谦卑地说道:“工长,咱们到院子里说。” 松岛胜三觉得事有蹊跷,恶狠狠地咆哮了一声:“都他妈的在屋里好好呆着,不许乱动,不然我就吹哨把皇军叫来。”随后跟陈恩到了院子里。 陈恩转头看了一眼工棚里的劳工,用手半遮着嘴,低声跟松岛胜三解释:“工长,这事不能当他们的面说。这段时间活太重了,每天早上三点就得起来一直干到掌灯。又有人被锯了腿,我和王伸怕这群人心情有波动,耽搁了工事的进度,就骗他们工事很快就完工了,完工之后,皇军会开支,发半年的薪水。这姚德胜太没出息,估计是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疯了。” 松岛胜三觉得这陈恩也挺可悲的,很快就要死了,却还蒙在鼓里,帮日本人维持秩序。他虽然并不完全相信陈恩的话,但是也暂时没挑出来什么毛病。 苏明武已经控制住姚德胜,怕他乱说话,在嘴里塞了块破布。同时得到了李久林紧急递来的指令,迅速接管姚德胜的下线李砚由,王来面等几个人。 陈恩和修理完工具的王伸在门口对了一下眼色,当机立断,要求每一个分组负责人必须在行动前看管好自己的下线,不得擅自行动,原定行动时间不变,暗号不变。并且强调,行动不会漏过任何一个工友,以安人心。 18:00 陈恩在门口宣布:“中午吃了顿白面饼,就把人撑出了事,晚饭减量,每人一块南瓜,两个高粱窝窝,剩下的白面饼都留到明天过节吃。” 出人意料,一向识大体明事理的张凤鸣,庄纪川带着张世文,侯东山抱怨起来:“姚德胜没出息,他自己吃撑了,我们凭什么跟着受连累?是不是你想克扣我们的伙食啊?不行,我们要吃白面饼!” 松岛胜三站在里屋门口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劳工跟陈恩对峙,试图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找出不同寻常的线索。 王伸说话了:“严纪兄弟,凤鸣兄弟,细水长流嘛!东西再好,也不能一次吃完,再说了,眼看皇军就给咱们开支了,到时候,鸡鸭鱼肉咱们还不是随便吃?这白面饼子算啥啊?吃一个扔一个都行! 这样吧!你们如果不放心,剩下的白面都交给苏明武大哥保管,他年龄最大,你们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他吧!” 松岛胜三看王伸轻易就平息了乱局,不免有一点点遗憾,径直穿过众人,去大木房子吃饭了,他为了保持与劳工的阶级差异,向来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哪怕是在大木房子的伙房里,只能像狗一样蹲着。 18:30 往常这个时间,太阳就会从小乌蛇沟的河堤上落下,然而今天的云压得很低,天早早就黑了,王伸与苏明武熄灭了锅灶下最后一块炭火,悄悄将“狼牙棒”堆到了墙角,修好的铁锨,镐头并排着放在工棚的门旁。 庄纪川靠着门框,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云层上面还残留有一点点灰色的光线,他想,云上边一定是个大晴天吧! 张世文却走到院子中央,弯腰摸索了半天,捡起王三虎扔在地上的半截烟头,捋了一下,藏到了袖子里,嘴角露出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 工棚里没有点灯,劳工们都是跟往常一样三五成群,围成一圈面对面安静地啃窝窝头,倒是也没有人把窝头吃到鼻子里。 王三虎似乎是嗅到了不同的味道,心神不宁地坐在炕边,双腿垂到炕下,脚上挂着他那双烂布鞋,赵金科坐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漫无边际的话,扰乱着他的思绪。 19:00 松岛胜三回来了,他径直钻进隔间,只听他对着只有他房间独有的后窗户喊道:“太久恩,狗待一搭!”(交代した)。 一声应答之后,后面传来一阵皮靴远去的声音。 随后,松岛胜三走出隔间,屋里已经亮起来油灯,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平静而又无聊。王伸把庄纪川,张世文叫进茅屋,顺手关上了屋门。 王伸走到松岛胜三身旁说道:“工长,人都齐了。” 松岛胜三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道:“你来点,点到谁油灯传给谁,他妈的,加快速度,别浪费了灯油。” 王伸慌忙应承着开始点名:“陈恩,王伸,侯东山……吴奇俊。” 王伸将吴奇俊递过来的油灯转交给松岛胜三:“工长,44人一个不少!” 松岛胜三接过油灯,例行公事般地问道:“有人要洗澡吗?” 陈恩喊道:“谁要洗澡?” 劳工们异口同声地喊着“我洗~~我洗~~!” 嘈杂的喊声让松岛胜三更烦了:“他妈的,洗就是了,喊这么大……” 话没说完,感觉自己的头“嗡”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油灯微弱的光线照着王伸狰狞的脸,他的手里攥着一柄明晃晃的斧头。 他喉咙里惊恐地挤出半个字:“你……” 斧头对着他的脸又飞了过来,接连几斧都准确地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松岛胜三软绵绵地倒到了地上,手里的油灯一歪,屋里一片黑暗。 赵金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这边也完事了。” 原来,王伸进屋的时候,悄悄塞给赵金科一个“狼牙棒”,赵金科将“狼牙棒”藏在怀里,点完名就悄悄站到了王三虎的身后。 劳工们按事前约定,喧闹起来的同时,“狼牙棒”迅速钉到了王三虎的后脑勺上,由于劲使大了,木棒当场断成了两截,那王三虎连是谁打得他都不知道,头骨被打碎,当场就死了。 陈恩示意众人安静,庄纪川贴到门上,外面除了山风,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过了几分钟,陈恩低声说道:“主攻大木房子的人都过来领翻毛鞋,这鞋叫‘踢死牛’,一会给我往死里踢小日本。”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占领大木房 19:30 起风了,黑云不断翻滚聚集,遮住了中秋前夕的月亮,夕阳丘东南的灯火在这暗夜中,显得尤为明亮。 二等兵荻野顺次扛着长枪,无聊地站在岗哨上,初秋的晚风已经有些凉了,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腰里的板带,看着570联队部通明的灯火,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妈的,估计勋山慰安所的女人都被拉过去了吧!帝国早晚都要毁在这群禽兽手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背着风点上一支,抽了起来,他又看向西面的小乌蛇沟,这条小河跟他家乡的那条河真像啊!诺门罕战役失利之后,十七岁的他从家乡应征入伍,很荣幸地加入到了有“皇军之花”称谓的关东军,他狂热地期盼着在满洲为天皇效力,建功立业,最后衣锦还乡。 临行前,他的母亲满含热泪,对他恋恋不舍地又搂又抱。他却觉得母亲有些过分了,能为天皇陛下效力是他的荣幸,他是为天皇“玉碎”都会在所不惜的帝国勇士,怎么能受困于亲情?于是,他甩开母亲的双臂,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前往中国的军舰。 三年了,母亲还好吗?鬓角是不是又添了白发?眼角的鱼尾纹又加深了吧!她的小犬千代在这片荒芜的地方过得还行,至少没赶上诺门罕战役,也没有到太平洋里去送死。 当初的雄心壮志在这三年的军旅时光里,早就被磨灭的差不多了,他看到那些在工事里成批成批累死的中国劳工,看到慰安所里被日夜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朝鲜,中国,亦或是日本本土的女人,又看到东满的土地上到处饿殍,千里白骨。 这跟他想象的打仗怎么不一样呢?这些事情让他对帝国的“圣战”充满了疑惑,也使得他的内心充满了罪恶感,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好在噩梦快结束了,听他的曹长说,等出丸山要塞完工,他们这些营建要塞核心工事的士兵就会被遣送回国,他很快就可以见到自己母亲了,好想念母亲做的生鱼寿司和饭团啊! 荻野顺次不知不觉间连抽了好几支烟,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忽然听到茅屋的门响了,两个劳工从屋里走了出来,他顿时提高了警惕,隔着铁丝网举起长枪问道:“纳尼奥死地?”(干什么?) 令他意外的是,对面有个人会说日本话:“图一代尼扣”(上厕所),于是他放下了长枪回道:“吆西!” 谁知,那两人上完厕所,却缓缓走到铁丝网边,个头稍矮的人手里拿了个东西向他边比划边念叨着什么,他听不懂,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是什么。 另一个个头很高的人说道:“火を贷してタバコを吸ってもいいですか”(能借个火抽烟吗)? 荻野顺次心里一乐,这劳工里也有同类啊!他掏出裤兜里的火柴,走到铁丝网边,看到那人手里拿着半截不知道从哪里捡的烟头,心想,这人也太可怜了吧!他隔着铁丝网先把火柴递了过去,低头把他那盒抽了一半的旭光香烟拿出来,准备一起抽上一支。 不料,旁边那个大个子很粗鲁地将大手伸了过来,如铁钳一般,扭住了他的左臂,他的半个身子被拽得紧贴到了铁丝网上,铁丝网上的尖刺割破了军服,把他的胸口划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非常地疼。 他刚要大声呼救,那个矮个一棒子打到他戴着军帽的头上,他只觉“轰”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9:45 张世文挥起简易“狼牙棒”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这个哨兵的头,直到他的头被打扁了才停手。 庄纪川隔着铁丝网,从哨兵的肩上褪下枪带,将枪拽了过来,打开长枪的防尘盖检查了一下,子弹是满仓,他心满意足地做了个瞄准的动作,还好,那熟悉的感觉还在。 他拉起喘着粗气的张世文:“快回去,时间不多了!” 两人快步走到茅屋门口,低声说道:“哨兵已解决,可以行动了!” 屋里的人立刻打开门,快速地窜了出来,王伸手里拿着一把临时制作的铁钳子,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没费多大力气,就剪开了通往大木房子的铁丝网。十几个穿着翻毛皮鞋的核心成员紧随其后,普通的劳工生怕被落下,也屏住呼吸,小心地跟在后面。 大木房子和河谷北侧了望塔上的探照灯来回地扫视着河谷,偶尔也会扫过茅屋到木房子的铁丝网通道。陈恩看着来回摇摆的探照灯,低声说道:“大木房里面现在应该有五到六个鬼子,一分钟之内跑过去,直接冲进屋里弄死他们。严纪,你不要急着打掉了望塔上的探照灯,里边完事了再打,避免过早惊动其他的岗哨和胜洪山的大部队。 一会等探照灯扫过这里,我喊口令就一起冲。” 大木房子上的探照灯毫无察觉地从铁丝网通道顺滑地扫了过去。陈恩喝到:“冲!” 19:55 四十多个人一起跑起来,也难免闹出不小的动静,那十几双临时换上的“踢死牛”军靴反而成了祸患,“窼窠”的声音在黑夜里非常清晰而又响亮,令陈恩的心悬了起来。 幸好,大木房子就在眼前了,张世文和赵金科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陈恩,王伸,苏明武,张凤鸣,侯东山,郑子义,冯国华。木房子内的日军听到了动静,一个人打开房门探头朝外看,当他看到黑暗中一群人奔到房前,隐隐约约是工地那群劳工,不禁大吃一惊,慌忙边关门边喊:“有叩那一!”(有情况),赵金科一个健步跳上台阶,伸手拽开了未及关闭的门。 众人一拥而上,从门口挤了进去,里面的鬼子来不及反应,就被涌进来的人挤得不能动弹,陈恩喊道:“把嘴捂住,一个一个往外送,出去一个弄死一个。”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逃出生天 20:00 屋里的鬼子,就这样被候在门口的人一刀一个刺死了,众人刚想喘口气。 忽听房顶上传来“叽里呱啦”的叫声,似乎是在打电话,陈恩叫一声“不好!上面还有岗哨,跟我一起上去。”顺手从墙上抽出一把手枪,沿着楼梯就往上爬。 这时,胜洪山方向“呜呜”的警报声大作,对面了望塔也有了反应,探照灯直直地朝大木房子照射过来,顿时照得这一片地方亮如白昼。 庄纪川抬起长枪,对着了望塔打了过去,“砰~~”却没打中,那探照灯依旧坚强地与他对峙着。密集的子弹打到他身旁的地上,传来“啾啾”的声音。 庄纪川嘴里暗骂一声,趴到一块石头后面,胜洪山的鬼子五分钟之后就会赶到,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将枪瞄向探照灯,眼观鼻,鼻观心,屏住呼吸,对准探照灯光圈最亮的部分,一枪打了过去。 “嘭!”了望塔上的探照灯应声熄灭。庄纪川长出一口气,逃亡成功一大半啦!他心里跟自己说道。 “嘭”又一声传来,大木房子上的探照灯也被陈恩几个人打掉了,夕阳丘西面的河谷陷入了黑暗。 陈恩喊道:“跟着王伸,剪开河谷北面的铁丝网,沿着一心山北侧往东跑,跳到河里就是胜利!跳到河里就是胜利!会打枪的,跟我拿武器断后,快!” 众人在黑暗中迎着了望塔上稀疏的子弹,一口气跑到铁丝网边上,王伸拿起大钳子就去剪,他考虑人比较多,就多剪了几下,争取把口子扯大一点,却耽搁了时间,等他剪好了洞,夕阳丘南边已经传来了鬼子的叫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庄纪川趁这个空,抬枪干掉了了望塔上那个烦人的岗哨。使得众人内心稍微稳了稳,秩序井然地从铁丝网下鱼贯而出。 陈恩生怕众人忘了后面的安排,扶着铁丝网被剪开的大洞,不遗余力地喊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沿着山脚往东一直跑,跳进河里就是胜利!” 庄纪川和张世文钻出铁丝网的时候,胜洪山的援军已经冲到了大木房子,并且开始分兵,一队人直奔河谷了望塔边上的北门,另一队沿着夕阳丘北面的峡谷往一心山东面包抄过去。 20:10 储蓄了一天体力的43个劳工,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一千米的距离,不出意外五分钟之内就可以完成。 天空传来一声闷雷,雨滴应声而下,使得原本就黑暗的夜更黑了,庄纪川和张世文拎着长枪喊道:“加快速度,一会地黏了,就跑不动了!” 前面的人哪里还顾得上管他俩说什么,亡命般地踏着荒草往东跑。 一心山是一座如馒头般的小山丘,河谷里的探照灯被打掉以后,再也找不到坐标,在漆黑的雨夜,沿着山脚跑,很容易迷失方向,一群人只是跟着最前面的排头瞎着眼跑。 庄纪川腿长,张世文脚快,两人很快就超过十几个人,跑到了一心山的东北角,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前面的人影。一道闪电从天空扫过,照亮了这片荒野,庄纪川借着闪电向右前方看了一下,出丸山那个没造好的炮台就在半山腰矗立着。同时,几顶鬼子的军帽也从一心山的东侧冒了出来。 “哆嘛呆!哆嘛呆!”鬼子边跑边喊,边朝这边乱打枪。鬼子的数量不少,刹那间就爬满了半个山坡。 后面的姚德胜一声喊叫:“河在那边!”落在庄纪川后面的十几个人或许被突然出现的鬼子吓破了胆,又或许确实天黑看错了方向,在黑暗中拐了个弯,朝北面的小乌蛇沟奔去。 庄纪川大喊:“那边不是,不能往那边跑!” 十几个人充耳不闻,径直往北去了。 张世文喘着气说道:“哥,顾不了他们了,快跑吧!” 庄纪川抬起手里的长枪对着南边就打,“砰!”一个鬼子应声倒在了荒草里。他拉上栓准备再打一枪,却发现子弹已经打光了。 他懊恼地说道:“他奶奶的,跑吧!”扔下长枪,不顾一切地飞奔起来。 雨如瓢泼般越下越大,山脚包抄过来的鬼子隐约看到一群人向北直奔小乌蛇沟,还有两个人往东边的瑚布图河跑。曹长一声令下,分出四个人往东追,自己亲自带着其他人向北去了。 20:20 瑚布图河边的白杨树已经出现在庄纪川的眼前,然而,四个鬼子脚程却也不慢,一直如影随形地咬在后面。 庄纪川背靠杨树,呼哧呼哧地喘着说道:“把枪给我,不打死这几个龟孙,咱就有可能被他们打死在河里!” 张世文把枪递给庄纪川:“就剩四发子弹了!” 庄纪川接过长枪,躲到一棵粗大的树后:“你先下河,到对面等我!” “不行,要跳一起跳!”张世文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坚定地说道。 庄纪川已顾不上管张世文了,因为追兵的黑影已经透过雨幕,与他们近在咫尺,他长吁一口气之后,瞄了一下,连开四枪。 随后,扔掉长枪,拽起张世文的手喊道:“跳河!” 一瞬间,两人消失在瑚布图河汹涌的河水里,在暴雨的黑夜,冰凉的河水打着转,浩浩荡荡地向北流去。 几分钟后,两人在远处的漩涡中探出头来,黑暗中,相视一笑—成功了! 对岸就是逃出生天的希望之地,那里有苏联的远东小城波克罗夫卡,乌苏里斯克,那里将是他们重生的起点……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英雄的后背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少年弟子江湖老,多少青山白了头。 时间的车轮已经走到了1945年,一年多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却可以逆转一场战争,日本的军国主义梦想在这一年已是日薄西山。 1944年6月19日,太平洋马里亚纳群岛,美军与日军双方倾尽全力总共投入24艘航空母舰,一千余架飞机,爆发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航母大决战。最终,美军以阵亡76人,坠毁126架飞机的轻微代价,击沉日军3艘航母,重创4艘,击落日机395架,基本摧毁了日本海军最后的家底。 1944年4月至12月,日本陆军做了最后的挣扎,岗村宁次聚集了整个中国的生力军,先后发动了以打通大陆交通线为目的的“豫中会战”,“长衡会战”,“桂柳会战”,史称“豫湘桂战役”,这次大会战以蒋介石的惨败而告终。 豫湘桂战役的溃败,使国民党的威信扫地,促使中国的抗日民主运动更加蓬勃高涨。以中国共产党为首的抗日民主革命力量为了使中国抗战能朝更健康方向发展,提出了*******”,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的要求。国民党在抗战中的领导地位进一步跌落,其统治陷入空前的危机,蒋介石惊呼“八年抗战之险恶未有如今日之甚者也!” 岗村宁次的倾力一击虽然给日本吃了一颗“兴奋剂”,却顾此失彼,大面积失去了后方的控制,使得八路军以及敌后国军压力骤减,仅仅半年时间,敌后根据地从星火燎原发展成了熊熊烈火,炙烤得岗村宁次坐卧不安。 华北方面,岗村宁次从山东调走了第三十二师团、独立第七混成旅团,共人,占山东日军兵力的一半,一时之间,使得山东日军式微,各地游击势力快速膨胀,抗日战争从1944年下半年开始,正式进入大反攻阶段。 莒南县坪上镇东南角的一片洼地里,八路军各地代表席地而坐。这是中国共产党山东军区在召开全省战斗英雄模范代表大会。此次,鲁南、胶东、渤海、鲁中、滨海各军区共有268名战士被评选推举为“战斗英雄”。 林登海正安静地盘腿坐在会场的角落,认真听着台上代表的讲话。 “我叫徐广田,是鲁南铁道大队一中队中队长,也是鲁南铁道队的前身‘枣庄铁道队’的创始人之一,我家兄弟五个,都是铁道队的,可以说是‘满门忠烈’!”说到这里,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过后,徐广田继续讲着铁道队和他自己的英勇事迹。 林登海听的津津有味,觉得这徐广田果然名不虚传,铁道队打洋行,打票车,毙高岗他出力都是最大的,只是不知道第一任大队长洪振海牺牲之后,为什么没让他当大队长,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刘金山。 徐广田还在兴奋地讲着,林登海身旁有人嘴里嘟囔了一句:“要不要脸?干脆都说是你一个人干的吧!” 林登海诧异地扭头看去,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战士,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衫,浆洗的很干净,看起来跟他一样,都是来自于地方游击队。他便问道:“兄弟,你不会是说徐广田吧?可不能乱说,人家是这次评出来的‘甲级战斗英雄’哩!俺在运河支队都经常听到他的事迹,还和他一起打过仗,确实是很厉害的。” 台上的徐广田正在眉飞色舞地讲怎么在临城除掉叛徒田广瑞。那小战士满眼含泪,气愤地说道:“他确实很能打,枪法又好,打仗拼命,他家五兄弟也都跟他一样拼。队上都叫他们‘徐半班’。但是~但是,他只讲他自己的事,洪大队长,赵永泉副大队长,曹德清,李云生中队长这几年陆陆续续都牺牲了,他连提都不提。他们哪个打鬼子比他徐广田少了?我听不下去啦!” 林登海问道:“你也是铁道队的?” “俺是张鸿仪政委的通讯员大包,哦!俺叫郑君伦,这是张政委给俺起的大名。”小战士抹着泪说道。 林登海抚着郑君伦的肩膀安慰道:“只要他没说假话吹牛,也没什么大错,可能是领导不让说牺牲那么多人的事吧!毕竟这是表彰大会嘛!” “也对!”郑君伦破涕为笑。随后,他端详着林登海脸上的刀疤,又问道:“哥,你脸上的刀疤是怎么回事?” 林登海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这是大前年,微山岛突围的时候,在芦苇荡里让一个小鬼子给偷袭了一下。” 郑君伦惊道:“那次俺也在微山岛哩!最后俺们穿了保安团的衣裳才顺利突围。” 林登海的声音沉了下去:“是啊!你们是突围出去了,俺的大队长却死在了岛上!” “褚雅青大队长?” 林登海默然,郑君伦也觉讪讪,两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台上已经换了其他人讲话,年轻人沉不住气,他又凑过来黏着林登海问道:“哥,你咋称呼?能说说芦苇荡里的事吗?” “我叫林登海,夏镇人,是运河支队峄县大队褚大队长的通讯员,那天送嫂子出岛,在芦苇荡里碰到四个鬼子,我把他们都干掉了,这个疤是小日本给我留的纪念,嘿嘿!” “那你也是个英雄,林哥。”郑君伦笑着说道。 “嗨!打日本鬼子可不是为了当英雄,至少我还活着,可是褚哥,郭文斋和那些牺牲的人,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俺那嫂子也改嫁别人了!”林登海遗憾地说着。 “死在战场上也没啥可说的,要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才窝囊呢!”郑君伦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句。 “谁?尹华平?” “徐广才啊!就是徐广田的三弟,上个月他和孟庆全,田传喜到临城打乡公所,撤退的时候,一个队员跑丢了,他回去找人耽搁了时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个新队员误以为是敌人,贸然开枪把他打死了,他才结婚一个月呢!” “啊?那徐广田不得拼命啊?”林登海很吃惊。 “谁说不是呢?徐广田要求队上把那个新队员枪毙,刘大队长觉得不妥,两个人当场就打起来了,本来徐广田就不服刘大队长,再加上这档子事,要不是王大队副压着,估计铁道队早就四分五裂了。” 林登海不知道铁道队什么时候换了政委,接着又问道:“你们政委不是杜季伟吗?他的名气很大,什么时候换成了张政委?” “杜政委因为离婚的事影响不好,被军区调走了,杜政委威望很高,队上都不愿意让他走,一直向军区申请让他回来,使得政委空缺了大半年,后来来了孟昭煜政委,可惜,他干了一个月就牺牲了。文立徵政委和赵若华政委先后代管了一段时间也离开了,现在是张鸿仪政委,郑剔副政委一起带俺们。” 林登海觉得也正常,队里有徐广田这样的刺头,刘金山又压不住,没点威信的人,这政工工作还真不好干,他素不喜多事,对杜季伟的事情也不想多问。 郑君伦可能觉得说多了,毕竟家丑不能外扬,便停止了说话。 林登海是个明白人,随即换了个话题:“日本鬼子眼看蹦跶不了几天了,就要没仗打了,你们铁道队有什么打算?” “那可不一定,张政委说,越是现在这种时候,越不能疏忽大意。我得走了,林哥,我们铁道队在这整训了一个月了,张政委说开完表彰会就出山,听说要去打北临城哩!我得去收拾收拾,你多多保重!”郑君伦说走就走。 林登海无心再听表彰大会,静静地坐着,直到人群散尽才与褚庆福一起回到了他们的临时住处,此时的运河支队已经划归新四军,叫新四军峄滕铜邳总队了,编制为两个营,一营营长为李明和,教导员是王乐泉,褚思惠为副营长,林登海依旧是褚思惠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褚庆福对林登海说道:“林子,三叔(褚思惠行三)传来命令,让咱们参加完大会马上回黄丘套,年前有战斗任务。” “这里到黄丘套得四百里地呢!靠脚量得四五天,任务是什么时候?可别耽搁了事。”林登海有些着急。 褚庆福得意地一笑:“嘿嘿!我找了军区的人,他们正好有马队去兰陵,咱们骑马到兰陵,再走回去,这条路上没有鬼子,国军也不敢动咱。” 林登海说道:“行啊!你小子。” “什么小子小子的,以后得叫哥,我罩着你!”褚庆福得意地说道。 “做梦吧你!你比我还小两个月呢!”林登海给了褚庆福一拳。 第一百四十章 一打扒头山 黄丘套尤窝子村,刘玉堂的家里亮着微弱的灯,褚思惠坐在火盆旁边的马扎子上,边用火棍拨弄着火盆里的碳,边对围着火盆烤火的林登海,褚庆福和侦察员王长有说道:“以前军区的重心在沂蒙山区,领导过铁路,穿过微山湖就可以直奔太行山,但是,抱犊崮到津浦铁路这段路有数道封锁线,路途并不太平。 现在山东军区的指挥部已经转到了鲁南,隔着陇海铁路与盐城,连云港的新四军遥相呼应,下一步,我们会逐步解放淮海。届时,山东的八路军和淮海的新四军领导们需要频繁往返延安,所以开辟新的交通线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军区把咱们运河支队划到新四军,就是为了让咱们打开宿羊山附近运河地区到微山湖这段的交通线。这个地区有三个关键点,分别是台儿庄,车辐山和汴塘镇,这三个地方互为犄角,把南北运河围了起来。而这三个点中,汴塘又是重中之重,只要拿下汴塘,西到贾汪,东至赵敦这片区域就可以传檄而定,这样,台儿庄和车辐山两点就会不攻即溃。” 褚思惠用火棍在地上划了个大三角,给林登海几人耐心地说着。 林登海问道:“老大,直接打汴塘吗?杜玉藻在那里经营多年,大约有二百多保安团,火力还是比较强的,咱们强攻,可能会伤亡很大。” 褚思惠点点头:“林子很有长进,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硬碰硬不是咱八路军的作风,庖丁解牛,得从小处着眼。 现在小日本式微,只在铁路沿线有守军,其余地方都是保安团在驻守,目前陇海铁路以北除宿羊山驻守兵力比较多以外,各据点兵力多则百人,少则几十人,汴塘镇的兵力最多,有200多人。队上早已给我们布置好了任务,要拿下汴塘,需先拆下燕子埠,扒头山和梁集子的据点。 这三个村呈鼎立之势,燕子埠位于正北,梁集子居东,扒头山座西,要拿下这个三角地区,只有先打扒头山,因为这扒头山西面就是咱们根据地边沿的尤村、张家庄。部队要向这个三角地区出击,扒头山便首当其冲,是咱要拿下的第一个要地。” 侦察员王长有说道:“副营长,扒头山村就在扒头山北坡,周七歪子的民团驻守在那里,别看围墙宽厚坚固,还有炮楼,但是就三十来个人,二十来条棵破枪,好搞得很。” 褚思惠说道:“周七歪子是这片地方有名的土霸王,他仗着大哥杜玉藻是汴塘镇长,长期盘踞在扒头山。台儿庄大战以后,国民党在这一带丢下很多枪支,他把这些枪支集中起来,组织民团,吆喝着是‘曲线救国’,实际上欺压良善,无恶不作。 即使是他们只有三十来个人,也不能轻敌,扒头山工事坚固,防守严密,队上给的方案是偷袭,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林登海和褚庆福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说道:“我去侦察一下吧!” 王长有却说道:“副营长,夜里直接过去干就完了,扒头山没有机枪,咱一个营连这几个龟孙都挒不了吗?” 褚思惠把火棍往地上一扔:“王长有,扒头山你有熟人,明天上午去侦察一下,下午听营里命令!” 褚庆福张了张嘴,却又憋回去了。 1945年2月5日 民国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三下午 旺庄关帝庙内,一营长李明和,政委王乐泉,副营长褚思惠,正在商讨夜袭的计划,王长有进来报告上午进入扒头山侦察的情况,据点内部的情况没有异变,扒头山营寨的东门和北门有重兵把守,且门厚杠粗,夜里锁闭。所有的人出入都是在西墙下的一个隐蔽的小便门,是最佳的突破口。 最终营里决定李明和,王乐泉任总指挥,由副营长褚思惠带领三连主攻,组织突击组从防守最弱的西南角偷袭突破。二连佯攻北门,—连佯攻东门,牵制守军。三连进去之后,直扑周七歪子的指挥部,先进行斩首行动,再发起总攻。为了迷惑敌人,进攻时吹撤退号,撤退时吹进攻号,进攻时间定在晚上十点。 寒风呼啸,黑夜静寂无声。扒头山的围墙在夜色里黑黝黝的。围墙的西南角下几个人影慢慢地移动,王长有,林登海,褚庆福带着突击组,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个小门。 王长有冲在最前面,拣起—块石头从小门上面的围墙上扔了进去,石头落地“叭”的一声,此后又是一片寂静。 褚庆福上前将门轻轻—推,锁着,抬头一看,墙边有棵大榆树,便将枪插到后腰上,猱身而上,轻盈地跳上墙头,里面依旧静悄悄的,门内没有守卫,十几米外的一个小屋里亮着灯,里面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在赌钱。褚庆福向里观察了一会,他向外一招手,林登海立刻带着突击组的人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 怕发出声响惊动小屋里的人,所有人都缓缓扒着墙头,将身体垂入院中,随后,六人用黑布蒙上脸,抽出盒子枪,向小屋围了过去。 几人只顾上前,没注意到两棵树中间扯了个绳子,上面挂了个铃铛,“叮铃铃”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几个人顿时有些慌乱。 屋里的人马上有了反应,一个家伙推开屋门,伸头一看,便吓得将头一下子缩回去,扯着嗓子喊道:“有人,外边有人!”接着屋里的灯猛地灭了。 褚庆福扯断挂着铃铛的绳子,口里喝道:“你们几个狗日的,不好好守门,在这里赌博,让个破铃铛站岗吗?” 他一挥手中盒子枪,几个人一起故意放重脚步,走到了屋门两侧。 王长有心领神会,站在门侧喊道:“快点灯,查岗了!” 屋里沉默一会儿,屋里“咝”地一声划着了火柴,灯又亮了。褚庆福却把枪插进腰间,擎出一把长刀,向林登海一使眼色,林登海抽出双枪,一脚踢开屋门,跳了进去。 屋里有四个人,正垂头丧气地等着挨批,突见几个蒙面人举着枪闯了进来,其中一个秃子刚要摸枪,褚庆福兜头一刀,将那人的脖子砍断了一半,声音都没来及发出就死了,血喷得满屋都是,瞬间血腥味弥漫,其余三人都乖乖地举起手,哭丧着脸说:“大爷饶命!” 褚庆福凶狠地说道:“快把门上的钥匙拿来!”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家伙望着那鲜血淋漓的长刀,结结巴巴地说:“钥匙不……不在这儿……这个门夜里不开……钥匙在副官那里。” 这时,屋外的肖振海突然大喊一声:“口令!” 王长有知道外面有情况,转身一个箭步跳了出去。 黑暗中,隐约看到远处过来一个人,手里的香烟闪着火光。嘴里不耐烦地骂道:“他妈的,咋呼什么?我来找你们班长!” 王长有向肖振海做了个手势,两人都不做声,悄悄地迎了上去。那人走到树底下,突然感觉气氛不时,立刻伸手去腰里拔枪。 肖振海一看不好,猛跑几步,拦腰将对方抱住,并使劲一摔,将那人扑倒在地。 王长有举刀就砍,那人惨叫一声,躺在地上就不动了。王长有心内焦急,如果打不开门,耽搁时间久了,再有人来就麻烦了。便拽起肖振海转身找了块石头去砸小门上的锁。 可能是冬天穿的棉袄厚,王长有的刀并没有砍伤那人,那人只是顺势装死,看到两人去砸小门上的锁,爬起来撒腿就跑,肖振海也不敢开枪,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跑过街道,一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头不趁手,王长有砸了几下,没把锁砸开,急得头上冒了汗,嘴里骂道:“奶奶的,这锁还挺结实!” 这时候,扒头山营寨里警铃大作,枪声响了起来,北面二连和东面的一连听到枪声,便与守门的人接上了火。 王长有扔下石头,用枪托死命地砸,幸好,连砸几下,把锁打断,打开了小门。 早就焦急万分的褚思惠带着三连冲进了营寨。这时,炮楼,北门,东门的枪声已经连成一片,到处都是往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布置调兵的号令。 褚庆福与林登海已解决了小屋里的人,与褚思惠并做一处,沿着扒头山村中心的一条街道,向周七歪子的指挥部突进。忽然,“突突突”,一串火舌迎面而来。褚思惠急令队员沿街隐蔽。 对面两挺机枪已架上屋顶,形成了交叉火力,封锁了道路。 “他娘的,这机枪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褚思惠瞪起眼来,对着王长有骂道。 王长有委屈地答道:“副营长,之前确实没有啊!我今天上午来还套他们的话哩!也没听说有机枪。” 褚思惠沉着脸,对褚庆福林登海喝道:“你俩!每人带一个班,从屋后边绕过去,把这两挺机枪给我敲掉!其余的人跟我在这里吸引机枪火力,往死里打!” 话音刚落,东南方向的高坡上,又有一挺机枪吼叫了起来,褚思惠一看要坏事,如果西南的炮楼还有机枪,那整个三连就会被困在这扒头山里。他急命肖振海另带一个班跟随林登海穿过机枪封锁,去东南敲掉另一挺机枪,并命王长有去占领西南角的炮楼,以免被截断后路。 安排完毕,褚思惠的枪就响了起来,剩下的人也齐齐对着火力点疯狂射击。四组突袭的人马迅速按照他的命令直奔各自的目标,外面却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 号声一响,东边就是一阵大乱,有人喊着:“八路来了,八路军主力打过来了。” 还有人喊道:“周七歪子这个龟孙联合八路要把咱一锅端了,弄死他狗日的!”顿时连机枪也没人打了。 褚思惠懊恼地一拍大腿,喊道:“哎呀!多好的机会,算了,都给我往回撤!快把突击组的人叫回来,撤!” 第一百四十一章 压惊宴 深夜,旺庄关帝庙内,褚思惠在对着王长有吆喝着:“王长有,你他娘的,侦察的些屁!扒头山一下子多出来三挺机枪,差点让我们吃了大亏!” 接着又转头对李明和埋怨道:“营长,指导员,我们马上就能敲掉那三挺机枪了,你们怎么就不能等等?” 王长有低着头不敢说话,李明和接过话茬:“老褚,别激动,撤退的命令是我下的,我知道三挺机枪难不倒你‘褚老虎’,硬碰硬的仗也吓不倒咱们新四军,但是,咱们这次轻敌了,没带重武器,一味埋头强攻的话,伤亡会比较大。还有,扒头山突然有机枪这事情有点奇怪,如果是王长有侦察失误还好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周七歪子耳毛长,提前知道咱们要打扒头山,里面埋伏着大部队,那可就危险了,硬打过去,你们能不能撤回来都不好说。” 褚思惠懊恼地蹲到地上,把火棍摔得“啪啪”响,神龛上,关公正捋着胡须,眯着丹凤眼静静地俯看着这几个人,一旁的周仓拄着大刀,眼却瞪得溜圆。 过了一会,褚思惠恢复了平静:“营长,指导员,这次失败我负全责,我申请二打扒头山。” 王乐泉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咱们也没有败嘛!当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扒头山为什么突然有了机枪,守军数量有没有变化,还有,这次打草惊了蛇,周七歪子会不会找杜玉藻从汴塘拉人过来,如果形势有变,说不定我们就不打扒头山,直接去打汴塘了。” 褚思惠站起身来:“王长有,你先出去。”王长有恐惧地看了一眼营长和指导员,低头出去了。 “指导员倒是提了个醒,汴塘就二百来棵枪,要是他们调兵过来也不怕,咱们索性来个声东击西,双管齐下。” 李明和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声东击西?怎么个双管齐下?” “这需要营长去跟陈景龙大队长和郑平政委协商,让丁瑞庭的二营放出风,运河支队要去打汴塘,先把汴塘的守军吓住,咱们一营就可以放手打扒头山了,如果汴塘真敢分兵,二营就直接打汴塘,扒头山的援军必会回去救援,一营就在半路上把回援汴塘的部队吃掉,那这盘棋就全活了。当然,得先等我弄清扒头山哪来的机枪,真正的兵力是多少再说。” 王乐泉说道:“嗯!要摸鱼先把水搅浑,‘褚老虎’真是老谋深算啊!我们等你的消息。哦!还有,这个王长有一贯轻浮,不能重用,先把他看住,这次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腊月二十五是迎接玉皇大帝下界的日子,人们要磨豆腐给玉皇大帝吃,让他体验体验凡间的疾苦。但是燕子埠镇的来福饭店却忙得鸡飞狗跳,因为扒头山的周七爷天刚亮就来了命令,要饭店准备上好的猪羊鸡鱼,大厨必须亲自到扒头山整治席面,据说是要感谢中央军协助击退八路。店主心里叫苦不迭,却不得不谨慎应对,一阵调兵遣将,终于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安排妥当。 大师傅带着厨房家什,一行五人,拉着半扇猪,一腔羊,一筐鱼,一笼鸡,菜蔬若干,满满当当四辆板车,浩浩荡荡直奔扒头山。 除了配菜的二师傅和一直在厨房干杂活的伙计,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五大三粗,一个略瘦一些,脸上却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一看就是好勇斗狠之辈。 确实,胆小一点的,这个时候谁敢上扒头山啊?大师傅边走边琢磨着,对店主临时找来的两个帮工也很是客气。 他们当然就是褚庆福和林登海了,褚思惠早上得到燕子埠传来的消息,立刻派这两个最精干的人出马。 一路无话,四辆板车“呼呼隆隆”地进了扒头山的东门。 周七歪子正在院子里拿着鞭子抽打几个兵丁:“昨天夜里到底有多少八路?” 其中一个小头目哭丧着脸说道:“人不少哩!数不清。” “到底有多少?” “俺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枪顶上了,七爷,他们真狠啊!上来一刀就把二秃子的头砍下来了。俺都吓得钻桌子底下了,不敢看啊!” “废物!把这三个憨熊给我关起来,三天不给饭吃!”周七歪子歇斯底里地吆喝道。 “七爷,咱是本家,按辈份我还得叫你一声爷,我想了一上午,相信你不会跟八路里应外合,让我吃这个鸿门宴。我在扒头山出事,孙司令能饶了你?”一个小胡子站在堂屋门口说道。 周七歪子慌忙点头陪笑:“广伦,我可不敢充这个‘人灯’,咱又不是近支,还是兄弟相称吧!现在小日本不行了,我和杜老大还得仰仗孙司令和张司令的庇佑呢!怎么敢乱来?” 这周七歪子原名周脉顶,就是扒头山人,他与汴塘镇保安团长杜玉藻是拜把兄弟,杜玉藻是老大,周脉顶是老七,因他骑马受过伤,走路有些跛,背地里被当地人叫做“周七歪子”。 小胡子叫周广伦,是国民党山东第三行政专署兼游击纵队司令张里元的部下孙业洪的中队长。 张里元在去年被国民政府任命为鲁南军区司令官,兼国民第三十六师师长,跟随他的人鸡犬升天,孙业洪成了团长,驻守在台儿庄的周广伦也成了副团长。 他现在手下有二百多人,又有中央派遣军的身份,自然成了周脉顶巴结的对象,恰好昨天,周脉顶请他来扒头山过小年,有吃有喝的便宜事情,周广伦怎么能放过?下午便带着他的二百多号人马,扛着机枪耀武扬威地进了扒头山。 两人晚上正喝得不顾辈分地在那里称兄道弟,一个人血头血脸地跑了进来说八路来了,周广伦以为是遇上了“鸿门宴”,当场掀了桌子,掏枪就要干掉周脉顶。 周脉顶慌忙举手解释,并亲自带人上炮楼迎敌。然而,令人闻风丧胆的冲锋号响起来之后,八路却悄悄撤了,弄得两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广伦生怕八路再杀回马枪,要马上回台儿庄,周脉顶拼死拦住,说八路神出鬼没,说不定准备在外面打埋伏呢!一句话吓住了周广伦。 两人也没心情喝酒了,安排这小三百人后半夜轮流站岗,以防八路再次偷袭,害得这群大头兵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瞪着眼站到天亮,周脉顶为讨好“中央军”,便一早派人到燕子埠订席面,给周广伦的队伍压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挑拨离间 伙房里已经支起大锅,来福饭店的三个厨子忙活起来,接他们进来的人说,要准备五桌上等席和够二百人吃的大杂烩,林登海跟褚庆福心里咯噔一下子:“扒头山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了?” 突然做这么多饭菜,伙房里柴火和厨具都不够用,大师傅安排两人一个到院子里找柴火,一个去搜罗临时用锅碗瓢盆。 出来后,林登海提醒褚庆福:“庆福,昨天夜里那三个人听了你的声音,在这扒头山说话声音别那么大。” “我知道,小心点应付吧!咱俩分头行动,你去南面山上拾柴火,我到北面找管事的去搬厨具。”褚庆福说完径直走了。 林登海爬到门口的栓马石上,环视了一下这个扒头山村,村子并不大,大概有五六十户人家,房屋坐落在山北坡,呈阶梯状,由高到低分成了四排,中间有两条宽阔的大路,将村子划成了个“田”字,周脉顶的驻地就在中心偏东南的位置。 扒头山虽然是山,但是并不险,所以村子的围墙一直修到了山坡上,向东西延伸,将村子围了起来,只在东,北两个方向有大门。 东南和西南角有两座炮楼,与村正中的炮楼互为拱卫,两座炮楼的高度都超过了山顶,可以俯视四野。 林登海跳下栓马桩,看到路边停了一辆板车,车上扔了柄砍柴的斧头,他看四下无人,将斧头藏了到墙角,拉起板车,往村子最高处走去。 高墙下面,杂乱无章地堆着村民提前存储供冬季烧火的树枝,林登海悄悄将车停在路边,抄着手,径直朝东南角的炮楼走过去。 一个哨兵远远喊道:“哎!干什么的?” 林登海忙躬腰答道:“长官,俺是周七爷叫过来做大席的伙夫,伙房里柴火不够了,到这边来拉点柴火。” “柴火就在那边,随便拉就是。” “长官,树枝又大又杂乱,想找个斧头砍砍,您看看借个斧头呗!” 那哨兵不耐烦地说道:“上哪给你找斧头去?快滚!” 林登海赔笑着上前说道:“长官,周团长让俺们做三百个人吃的大席嘞!眼看这太阳偏西了,柴火不够用,耽误了大家伙吃大席可就不好了!” 那哨兵一听跟自己的晚饭有关系,语气缓和了下来:“哦!那跟我上里边去找找吧!你们都准备弄什么菜啊?” “嘿嘿!鸡鸭鱼肉都有,拉了好几车,等会放开肚皮吃吧!长官。” 两人说着话,走过炮楼下黑暗的墙角,却拐了个弯,下了台阶,到了一个低矮又看起来很坚固的石头房前。 林登海道:“没在上边啊?长官。”同时用手指着炮楼。 “这大冷天的,上边冻死个人,只留一个放哨的,剩下的都在下面暖和。要不是昨天夜里八路来了,谁愿意上去挨冻?” 哨兵推开石屋的木门,屋里烟雾缭绕,正中间摆了一个方桌,桌上散乱地放着花花绿绿的纸票和银元,一伙人正围着桌子推牌九。其中一个人可能输了钱,心有不甘地说道:“李营长,昨夜你的机枪吓走了八路,看起来今天赌神跟着你嘞,兄弟认栽了!” 对面那人洋洋得意地回道:“哼哼!那群八路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然老子让他们都去见阎王。我们张司令现在是中央军鲁南军区司令,别看俺们营现在只有三挺机枪,以后大炮坦克都会有的。到时候,看哪个龟孙不顺眼,就轰死他狗娘养的!” 输钱的人慌忙给李营长点了根烟:“以后扒头山还得靠中央军,我们七爷请大家来过小年就是让大家伙亲近亲近嘛!可惜,让几个八路搅了局,李营长一挺机枪大展神威,勇退敌军,我等都佩服得紧呐!” 林登海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把昨晚的情况基本上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哨兵打报告道:“长官,七爷要请中央军吃大席,专门从燕子埠请来了厨子,这个帮工要找把斧头砍柴火。” 那个输钱的被搅了拍马屁的“雅兴”,当即不耐烦地说道:“让他赶紧,赶紧进来拿,就在墙角那儿!” 林登海赶紧走了进去,四面乱找起来。 “别瞎**看!拿了斧头赶紧滚!”一个人喝道。 林登海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跑到墙角,撇了一眼架在墙角那挺孤零零的机枪,拿起斧头,抱头鼠窜似地往外跑。 搞清了昨夜扒头山突然出现三挺机枪的来由,这次侦察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看周七歪子跟周广伦怎么合作了,林登海挥着斧头,边砍树枝边考虑着。 太阳从地平线上坠了下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周脉顶的家里却是热闹非常,院子里和院子外的路上,搭起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军用帐篷,每顶帐篷里都扯了电灯,摆着八仙桌,桌子旁坐满了穿着各色军装的人,他们搬着酒坛子往碗里倒着粗劣的白酒,整个扒头山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伙房外面的角落里,林登海不动声色地劈木头,褚庆福摆弄着临时征集来的碗碟。 林登海低声道:“咱俩打听的差不多,周七歪子请周广伦来过小年,昨天下午进得扒头山,王长有是上午来的,所以没有碰到,这是‘放屁打了脚后跟—巧了!’ 庆福,这事不太妙,如果周广伦和周脉顶合作,汴塘的杜玉藻就会跟孙业洪勾结起来,那台儿庄到赵敦这一大片地方,解放就难了。” 褚庆福回道:“得想办法破坏他们的联盟,一会我去周七歪子那个院子里捣乱,让他们喝不成酒。” “恐怕不行,闹不好,咱俩暴露了身份,反而会加速他们联合。我听周广伦他们的意思,是嫌弃扒头山住得不好,喝完酒就连夜回台儿庄。想个法马上把信递到尤窝子去,让褚老大扮成扒头山的人去截路。”林登海答道。 “嗯!这个法好,交给我吧!”褚庆福站起身来,甩干净手上的水,找管事的人去了。 管事一听,来福饭店的老板这样上道,高兴得不得了,马上给褚庆福找了一辆驴车,让褚庆福赶紧去西边不远的尤村拉那二十坛高粱酒。 褚庆福赶着驴车出了东门,在离开了扒头山视野范围之后,一鞭子下去,毛驴扬开四蹄,驴车粼粼作响,直奔尤村而去,老队员邵泽生和王玉山早就按照褚思惠的命令等在那里了。 一个时辰后,驴车拉着满满一车酒驶回了扒头山,此时,扒头山激战正酣,穿着杂色军装的人和黄绿色军装的人混坐在帐篷里,周广伦的人抢着酒坛子喝酒,把酒喝光之后叉着腰,站在门口大骂周七歪子小气,酒都不管够,没诚意。 在堂屋陪酒的周脉顶听到周广伦的人如此嚣张,心内暗暗不爽,却不得不压住怒火,对周广伦极尽讨好,而周广伦却大马金刀地喝着酒,佯装没听见。 待得褚庆福将酒拉回,周广伦的人一声欢呼,上去就抢。褚庆福故意挑事,伸手就推开黄绿色军装的人,毫不客气地喝道:“滚开,周七爷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贼种撒野!中央军了不起吗?这些酒是我们东家孝敬七爷的,他说喝才能喝!”褚庆福人高马大,气势非凡,一下就鼓起了扒头山守军的“傲气”,跟着褚庆福对着中央军骂起来。 “中央军”怎么能忍下这口恶气?趁着酒劲,仗着人多势众,掏出枪就准备火并。而屋内的周广伦依然稳坐钓鱼台,周脉顶却急了,他是要攀“中央军”这棵大树,朋友还没交成,可不能树了个敌人。 况且,下午探子来报,运河支队的老将丁瑞庭带着主力要去攻打汴塘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得罪台儿庄的人。 他强忍怒火,走到门口,对着扒头山的人呵斥道:“这酒本来就是孝敬中央军的,你们都不许抢着喝,得把这些长官们陪好了。” “中央军”也不客气,一涌而上,嘁哩喀喳,把一车酒搬个精光。 周广伦却当着一桌人,大着舌头呵斥道:“他奶奶的周脉顶,让你手下的人收敛点,你这小小扒头山,还没个鳖窝大,要不是你上杆子巴结老子,老子还真看不上。” 这下子,周脉顶绷不住了,铁青着脸,甩手就走。 伙房里做菜已经接近尾声,不再需要补充劈材,林登海便跑到堂屋,主动担起来端茶倒水的杂活。他看到周脉顶扬长而去,悄悄放下茶壶,走到一个扒头山人居多的帐篷抱怨道:“凭啥只能他们有酒喝,咱扒头山的人也太窝囊了吧!” “他奶奶的,这些龟孙觉得自己有机枪,了不起呗!” “人家还是中央军嘞!咱们一会是二鬼子,一会是烂煎饼队,确实比不了。” “七爷都走了,咱还在这干嘛啊!回去睡觉吧!” 五六十个杂牌军,一窝蜂都作鸟兽散,帐篷里只剩下了周广伦的人。 周广伦被晾在屋里,暗自后悔说错了话,却又拉不下来脸找周脉顶道歉,尴尬地叫来副营长,下令收拾装备,半个时辰后集合,回台儿庄。 晚上九点半,周广伦带着那些喝得烂醉的二百多号人,扛着他们最大的倚仗—三挺机枪,东摇西晃地从扒头山东门灰溜溜地走了,周脉顶连送都没送。 扒头山沉重的东门轰隆隆地落了门栓,大师傅在伙房里开了个小灶,林登海到帐篷里拎过来半坛没喝完的酒,几个伙夫你一碗我一碗,兴高采烈地喝起来。 十点半,五个人正喝得带劲,扒头山东北方向传来稀稀拉拉的枪声,听声音,应该在燕子埠附近。 大师傅有点着急:“燕子埠不会出事了吧!怎么大半夜打枪?” 褚庆福说道:“按时间和距离算,应该是周广伦遇上了什么人,或许是刚才惹恼了周七爷,他把汴塘的人调过来,半路上截着周广伦出气呢!” 林登海会心地一笑,举起碗说道:“大老师,敬你一碗,干!”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打扒头山 一天后, 旺庄关帝庙 褚庆福拍着大腿,气呼呼地问道:“三叔,你们怎么搞的?周广伦那帮人喝成那个熊样,怎么也得把那三挺机枪抢过来啊!这可好,一棵枪没抢到,赔了二十坛高粱酒。” 褚思惠呵呵一笑:“是我故意这么弄的,林子,你说说为什么?” 林登海思索半天:“老大,我和庆福本来都很生气,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明白了,如果把周广伦一口吃掉,孙业洪肯定会派兵攻打扒头山,汴塘的杜玉藻不会为了周七歪子跟孙业洪拼命,他一定会弃车保帅,选择与孙业洪妥协。这样会延迟打通‘运南交通线’的时间,只要他们不联合,我们就可以按原计划,拿下扒头山,燕子埠,把台儿庄和汴塘分割开逐个击破。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冒充扒头山一个小头目,为了给周七歪子出气,尾随周广伦,半路打两枪就跑,破坏他们的信任,两家短时间内不联合,咱们目的就达到了。” 褚庆福恍然大悟地挠挠头:“噢!原来是这样子!” 褚思惠一味深长地说道:“你俩一个跟雅青多年,一个一直跟着我,不说身经百战,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了,一直窝在我身边当亲兵用屈才了。 日本鬼子已经没戏唱了,但是,中国的乱局不会结束,未来咱们游击队也会转成正规军,需要更多的部队基层干部。你俩特点都很鲜明,庆福孔武有力,胆大心细,有威慑力,适合带地方队伍;林子沉稳冷静,分析能力强,适合战前侦察,收集情报。 我已经给队上打了报告,你俩等着新的任命吧! 不过先别高兴,打下扒头山,好事才来。 我让邵泽生和王玉山这几天一直守在尤村,如果没有新的情况,营里计划大年二十九夜里拿下扒头山,现在汴塘的杜玉藻已被丁瑞庭看死,燕子埠的土顽与周脉顶不是一路,扒头山外围只需防御梁集子的援军即可。先计划一下怎么打吧!营长还等着咱的方案呢!” 1945年2月11日 民国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九 三更的锣声刚过。 扒头山西南的角门,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被送上了天。 随后,东门也被炸塌。 褚思惠带着一连从西南角门主攻,二连则同时从东门夹击,两个连队摧枯拉朽般冲进了扒头山。 扒头山里顿时炸开了锅,吆喝声,叫骂声,哨声,枪声,乱成一片。 三个炮楼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向外乱打枪。褚思惠的部队则毫不退缩,按照事先安排的计划,放弃中间的炮楼不管,分两路,直扑东南和西南角的炮楼。 两队人马逼近炮楼的时候,炮楼里的守军也看到了进攻的人,上面虽没有机枪,一阵排枪下来,也压住了两边的进攻。 褚思惠让一连撤进一条东西巷里,观察了一下炮楼周围的地形,迅速找到一堵矮墙,命令机枪手将机枪架在矮墙上,压制炮楼的反击。 他们这次带来了大量炸药包,第一步目标就是炸塌两座炮楼。 炮楼果然被机枪压制住了,爆破组的战士从两条通往西炮楼的巷道冲了上去。为了防备突进过程中被守军一锅端,爆破组的打法都是一个一个上,一个炸药包有一个主攻队员,两个预备队员。 第一个主攻队员抱着炸药包从炸塌的角门边沿西墙根冲了上去。这个队员非常机警,守军显然发现了他,子弹打在他周围的地上和墙上,发出“啾啾”的声音,他伏在排水沟里,趁我方机枪火力正盛时,猛然翻身一跃而起,两步窜到炮楼左边的墙下,拉燃了导火线,然后一个就地翻滚,退回来藏到一堵土墙后面。 “轰”的一声,炮楼塌了半边。 褚思惠一挥手枪,一连的战士立刻冲了上去。不料,炮楼又响起密集的枪声。 两个战士中弹倒地,其余人只好又原路退回巷口。 褚庆福一声大喝:“把炸药包给我,你们跟机枪一起往狗日的炮楼打!”他从爆破组手里抢过炸药包,趁炮楼被压制的瞬间,三步两步就奔到墙下。将腋下的炸药包导线拉燃,右臂一甩,将炸药包精准地扔进了先前炸开的缺口。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炮楼和里面负隅顽抗的守军一起飞上了天。 此时,二连也将东南角的炮楼炸飞了,两路人马迅速合围周七歪子的指挥部。 周七歪子的破锣嗓在黑夜里传出好远:“消灭了八路,每人赏大洋十块。” 褚思惠抢过机枪高喊:“二连堵住东边,爆破组跟我一起炸掉炮楼,活捉周七歪子!”端起机枪带人就往上冲。 褚庆福急忙在后面喊:“三叔,把机枪给我。” 褚思惠已打发了性,哪里顾得上理他,机枪喷出怒火,对面的人如砍倒的麦秸,成排成排地倒了下去。眼看胜利在望,一马当先的褚思惠突然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机枪也被扔到了一边。 “三叔!”褚庆福上前一看,褚思惠的右下腹被打了个大洞,正往外冒血,人已经昏迷了,褚庆福急让小队员张保成将褚思惠背下去抢救。自己捡起机枪朝东面的二连喊道:“林登海,你他娘的是个软蛋吗?怎么还没把炮楼炸掉!” 话音未落,周七歪子指挥部的炮楼被炸塌了。爆炸的烟尘未落,院子里就传来喊声:“八路同志,别打了,俺投降!” 褚庆福势如疯虎,要冲进去亲手毙了周脉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正怒火攻心的时候,林登海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庆福,你瞎吆喝什么?咱说炸这个炮楼肯定能炸掉!哎?老大呢?” 褚庆福不理他,挨个去审院子里的俘虏,一个穿着军官服饰的俘虏怯生生地说道:“长官,周七歪子这个龟孙,喊完那句话就逼着俺跟他换了衣裳,从后门跑了。” 褚庆福令邵泽生带几个人去北门搜捕周脉顶,然后拽着林登海就往回跑,边跑边说:“三叔受伤了,得赶紧回去看看。” 二人跑到扒头山西的临时指挥部,里面亮起了灯,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默默地站着,褚思惠躺在担架上,鲜血染红了棉袄。 褚庆福扑过去,跪在地上轻声说道:“三叔,扒头山打下来了!咱还得打汴塘哩!咱还没把日本鬼子撵走哩!你不能有事啊!” 褚思惠无力地转了转眼睛,看看褚庆福,又看看林登海,林登海俯下身去,听到褚思惠嘴里喃喃自语着: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林登海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扒头山迎来了1945年的春节,然而,新四军峄滕铜邳总队一营副营长褚思惠却没有再醒来,为了家乡的解放,他颠沛半生,最终将热血洒在了这片深爱的土地上,时年49岁。 第一百四十四章 铁道恩仇 1945年的春天,新四军峄滕铜邳总队一鼓作气打下扒头山,燕子埠,梁集子,端了柳河南岸的马家楼,又与新四军独立一团联合拿下汴塘镇,活捉杜玉藻,顺利开辟了运南交通线。 4月5日,苏联发布公告,废除苏日中立条约。 4月12日,山东军区下达了夏季作战命令,鲁南军区的主要任务是向津浦铁路、陇海铁路三角地带发展,扩大山东与华中两大解放区的联系。八路军115师和新四军在运河地区接连向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军发起进攻并取得胜利。 4月底,峄滕铜邳县重新归入山东鲁南地区建制,原峄滕铜邳县与峄县合并为运河县,归鲁南军区三军分区领导。 新四军峄滕铜邳总队完成了历史使命,恢复运河支队称号,重新归属八路军,胡大勋依旧任运河支队支队长,郑平任政委,副政委为童邱龙。 1945年5月7日,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1945年5月底,鲁南军区尽遣主力,围剿张里元,孙业洪,随后挥师北上将盘踞税郭的王继美歼灭,使运河、沂河和抱犊崮山区基本上连在一起。鲁南抗日根据地东可通滨海抗日根据地,南可抵达陇海铁路,与新四军开创的苏北抗日根据地相联结,西南可逼近徐州。 日军侵占的重要交通干线至此完全暴露在鲁南、苏北抗日武装面前,为人民抗日武装展开大反攻、解放全鲁南、夺取抗日战争最后胜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随后,鲁南军区开展“五月大练兵”运动。林登海做为新运河支队一营侦察连副连长,被送到费县学习。而此时的褚庆福已成为贾汪阚山区区队长了。 这一天,军区组织精干的侦察人员去鲁南军区唯一的医院—费县荆山寺医院学习急救技术,以备敌后侦察紧急自救,林登海也在其中,这也是他这次费县学习的最后一项内容。 荆山寺医院说是医院,也不过就是在原来残破的寺院基础上,加盖了几间茅屋做为病房而已,而且,军区没有制药能力,除了一些自备的中草药,西药全靠鲁南铁道队在津浦铁路上抢,条件异常艰苦。 林登海上完了课,正在院子里转悠,突然看到一行七八个人抬着一块门板,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门板上躺着一个胖胖的人,已经昏迷,左胸口一大片紫褐色的血迹,血已经干结,说明已经负伤至少两天以上。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孩,抹着眼泪从他身旁一闪而过,嘴里高喊:“大夫,大夫,快来救人!快来救救张政委!”正是鲁南铁道队政委张鸿仪的通讯员郑君伦。 林登海慌忙上前,帮忙抬着门板,跟着进了荆山寺的大殿,将门板上的伤员交给医生抢救。 医生令众人殿外等候,将他们赶了出来。另一个同行的年轻人掏出一摞银元,要给抬门板的人一人分一块。那几个人看起来是普通老百姓,都推来推去,不愿意要,认为游击队是为了打鬼子受伤,出点力是应该的。 那个年轻人急了,说是执行命令,不能不给。大家正僵持着。林登海插嘴道:“兄弟爷们的心意是好的,但是八路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们不收的话,他会受处份的,还是快收了吧!” 那几个老百姓才扭扭捏捏地收下银元,悄悄离去。 林登海转头问郑君伦:“小郑,这是怎么回事?” 郑君伦抹着眼泪:“林哥,俺们在北临城大官庄被鬼子围了,张政委为了让队伍突围,在山上被鬼子咬住,受了重伤。” 林登海大奇,德国法西斯都投降了,日本鬼子怎么还在折腾?便安抚郑君伦:“张政委已经交给大夫了,肯定会没事的,从北临城过来一百多里地,你俩估计也累坏了,先歇会吧!” 另一个年轻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俺叫朱其章,是铁道队短枪三中队的。” 郑君伦情绪缓和了一点对朱其章说道:“他是运河支队的林哥,褚雅青大队长的通讯员,一个人单挑过四个鬼子嘞!” 三个人坐在大殿外的石头上,林登海慢慢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1944年隆冬,滕县的小林一本一直对铁道队的牛皮糖打法挠头,甩又甩不掉,便派手下平野约铁道队和平谈判,企图用几根金条收买刘金山不要再骚扰铁路,被刘金山,张鸿仪严词拒绝。小林恼羞成怒,从济南请来一个叫渡边一郎的少将,组织了个四五十人的别动队,名曰:“扑虎队”。 随后,这支队伍昼伏夜出,专门对铁道队的基点村下手,一时间,搅得百姓不安,铁道队处处受制。张鸿仪亲自去临城,在不倒翁副站长王振华的帮助下侦察清楚情况,设计将“扑虎队”47个鬼子在殷庄一锅端了,渡边一郎当场阵亡。 1945年初,铁道大队配合鲁南二军分区主力部队,发起微山湖东战役,连续攻克大王庄、班村等据点,歼灭伪军八百余人。临城到滕县以西、夏镇以北、济宁到邹县以南大片地区连成一片,都成了铁道队的“地盘”。 4月,铁道大队根据鲁南军区开展春季攻势的指示,在津浦铁路韩庄到官桥段和临枣支线上连续进行多次大破袭。先后炸毁津浦铁路界河大桥和南沙河大桥,并击毁敌人军车一列,使日军运输线中断了好几天。 小林一本因此被叫到济南受训斥。他窝了一肚子火从济南回来后,组织了驻滕县、官桥、临城、陶庄日伪军2000余人疯狂扫荡微山湖东地区,到处寻找铁道队。铁道大队避实就虚,进山休整,使得小林扫荡了一圈空手而归,回去气得饭吃不下。 铁道队已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只要铁道队存在一天,津浦铁路就休想安宁。恢复平静后,小林一方面放出谣言说铁道大队被剿灭了,另一方面暗中派出许多耳目,四处打探铁道大队的消息。 而铁道队在接二连三的胜利之后,以为鬼子已日薄西山,胜利就在眼前,全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危机来临 1945年6月7日下午,铁道大队的整训结束,刘金山王志胜带着部队经过急行军于午夜时分到达临城北部的大官庄。在这里与刚开完城市会议的政委张鸿仪,副政委郑惕汇合。 刘金山边高兴地迎接两位政委,边安排队员们在此过夜,天亮后再过津浦铁路,插回微山湖。 张鸿仪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及说话,一旁的郑惕说道:“张政委,队员急行军了一天,人困马乏的,歇一下也好,明天过铁路更有精力。” 张鸿仪点点头:“也行,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保险起见,咱们这二百多人不能都住在大官庄,得分散到附近的石楼,刘村一部分,夜里还要有人放哨。” 刘金山和郑惕都觉得小日本已是秋后的蚂蚱,政委这样有些小心过度了,不过依旧按照张鸿仪的安排,将人分散宿营。 王志胜素来机警,他悄悄叫过孟庆海,让他安排几个视力好的,在大官庄西北官桥方向,西南临城方向,正南枣庄方向的路口扩大警戒范围,并联系滕县的交通员探查小林一本的动向,以防万一。 铁道队队员在饱餐一顿猪肉水饺之后,去各自下处歇息去了。 刚过了芒种,虽然已是凌晨,天依旧热的厉害,铁道队员便借了凉席,赤膊躺在院子里乘凉。 弥漫着小麦香气的田野里虫鸣阵阵,日落而息的老农们都在轻轻地打着鼾,但是在昆虫的世界,这美妙的夜色,才是它们最好的时间,知了龟奋力地挥舞着两个前爪,扒开地面,顺着树干爬上枝丫蜕皮。蟋蟀吱吱地叫着,忙着找寻自己相中的伴侣交配。蚊子也嗡嗡地飞来飞去凑热闹,闻着谁身上的肉香,冒着被一巴掌拍死的危险,去吸一管血。 徐广田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芦席上静静地望着星空出神,一旁的王志胜也没睡:“广田,想什么呢?” “四哥,日本鬼子马上就裂熊了,咱现在又把二鬼子撵得到处乱窜,***要是建一个共产党国,你肯定能弄个县长当当,那我跟着沾光,就当个副县长,嘿嘿!” 王志胜挠挠头:“咱连个字都不识,怕是当不了县长吧!就算日本人投降了,国民党也不会让咱好好过的,这仗八成还得接着打哩!” “那更好啊!别的不一定行,咱打仗还真没怕过谁!”徐广田自信地说道。 “唉!几个老伙计就剩咱俩了,等打跑了小日本,咱得把老洪的坟迁到枣庄来,德全,德清他们也都迁过来,聚到一起才好,我天天都想他们呐!”王志胜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四哥,我就是要给老兄弟争气,打仗才这么拼命,我就是看不惯刘金山,他哪样能比上洪哥?论打仗,队上谁能比得过俺徐家五虎?” 王志胜急忙打断徐广田:“不许胡说,先改改你的臭毛病,以后少喝酒,少点个人主义,仗以后有得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矮墙上跳进了院子:“大队副,有情况,官桥那边有一群人神神秘秘地在往这边来,已经快到鲁桥了。” 王志胜一看是朱其章,便问道:“孟庆海呢?南边有什么动静?” 朱其章喘着大气答道:“我从西边一路跑回来的,不知道南边的情况。” “广田,你去西南找程怀玉,我去南边找孟庆海,小朱,快去跟刘队长报告。”王志胜和徐广田跳起身来,把盒子枪别到腰上,飞一般地走了。 情况很不好,两人出村就碰上了孟庆海和程怀玉,另外两边也同时发现了目的不明的人群,人数均在四五十个以上。 大官庄内,刘金山和郑惕紧急集合队伍,刘金山觉得一百来个人,还算好对付,便让郑惕留守大官庄,保护还没来及撤离的区政府人员,他带着王志胜,徐广田分头行动。 刘金山对王志胜说道:“大队副,我带人到东山下边收拾官桥过来的人,你到蟠龙河北岸对付临城和枣庄的吧!如果形势不对,马上回大官庄跟政委汇报。” 王志胜忧心忡忡地带着徐广田,孟庆海的两个中队走了。刘金山对队员说道:“东山到北种庄和苗谷堆都是麦地,不好打伏击,咱们走快一点,如果能把这些龟孙堵到千山头西边就好办了,快走吧!” 他们摸着黑刚穿过北种庄,就听到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嗵,嗵”声,刘金山低喝道:“小钢炮?快躲!” 话音未落,炮弹在他们周围“轰轰”地爆炸开来,所幸这几炮打得并不准,所以没有人受伤。 铁道队员迅速散开队形,伏到河沟或者浅渠里摆好防御阵势。刘金山问身边的梁传德:“官桥来的人不可能走这么快吧?这排小钢炮似乎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话音未落,南面蟠龙河方向,也响起了爆炸声。 梁传德说道:“大队长,配小钢炮的队伍至少都有上百人,那今天来得人不少呐!咱怎么打,你下命令吧!” “打个屁!他们肯定是奔着区政府会议来的,领导现在都在大官庄呢!可不能为了打仗过瘾耽误事,宗仁,你马上回去跟郑政委说明情况,再去石楼找张政委,火速让区政府的人往北面大红山撤离。”刘宗仁撒开脚丫子就跑,又引来一阵炮弹。 不过这些埋伏的人似乎并不着急,只是在暗处乱打炮弹,没一个上前的,连一发子弹都没打。 刘金山略一思考:“是了,他们是在集合人哩!大全,你快去二郎庙找王大队副,就说鬼子目标是大官庄,预估扫荡的兵力在一千人以上,速回大官庄,保护政府领导往大红山撤退,咱们要先收缩防线到刘楼和大陶庄,那里有春播的高粱地,好埋伏,等领导都撤完,咱再伺机突围!十万火急!” 一旁的马福全答应一声,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传德,带着你的班悄悄在高粱地里盯着,这帮有钢炮的龟孙往东走,你就往东撤,他们停你就停,不许还击,我速去大陶庄构筑防线。”刘金山当即立断,带人回撤。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血染东山 郑惕收到刘宗仁的报告,顿时心急如焚,召集区政府的人趁包围圈未形成,火速撤离,这时,朱其章来报:“政委,临城交通员传来消息,小林召集了滕县,官桥,临城,枣庄,陶庄大概两千日伪合围大官庄,大队副已在刘楼的高粱地里构筑防线。” 郑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两千?快通知所有人,今天不能硬拼,张书太,你去石楼通知张政委,让他带两个班护送区政府的人撤退,之后就不要回来了,到山北羊庄镇等我们。”说完抽出手枪,带人就往大陶庄跑去。 凌晨四点多,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田野里静悄悄的,夜里活动的昆虫忙活了一夜,已带着疲惫偃旗息鼓。张鸿仪一行带着区政府人员一路向北飞奔,在天亮前,终于将人安全地送到了大红山。随后急忙往回赶,他很奇怪地问郑君伦:“大包,你听到枪声没?”郑君伦喘着粗气:“没听到啊!是不是消息有误?” “不行,这样慌慌张张回去不行,大官庄西边都是高粱地,咱要是一头扎进去,不仅一个鬼子看不到,连自己人都找不着了,这样太危险了。”他扭头往西一指:“到那个山头上去,一会天就亮了,看清情况再说。”郑君伦知道张鸿仪说的是小官庄西北的东山,这个山后面连着梁山,葫芦套,千山头等十几个小山头,却又突出在最南边,观察地形当然最理想不过了。 当张鸿仪带着两个班爬上东山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爬了出来,整个大官庄以西已是一览无余,黄色的麦田与绿色的高粱地互相交错,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画卷,但现在这副美丽的画卷里却充满了杀机。 张鸿仪心沉到了山脚下,大陶庄以西,刘楼以南,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大官庄东面一队人马正在荷枪实弹地往西疾行。而自己的队伍现在踪迹皆无,不知道藏在哪里。 他叫过两个班长马世田和徐广海:“现在敌人正在集合,等人齐了发动总攻,大队长他们肯定在等咱们护送区政府的人离开才会突围,咱们得发信号给他们,要是鬼子把大官庄围起来就麻烦了。” 马世田说道:“政委,正好咱都是长枪,在山上挒他娘的,把西边的鬼子都吸引过来。” 张鸿仪点点头:“干吧!弟兄们!”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随后,东山上枪声大作,集结在北种庄以北的敌军应声倒下一片,这群乌合之众有穿土黄色军装的日军,灰色军装的保安团,黄绿色军装的中央军,看起来,最近被铁道队打的七零八落的杂牌军都凑到了一起,在小林的号召下,都过来要出口恶气。 这群乌合之众迅速有了反应,西线敌军以为铁道队主力上了东山,便一窝蜂往东山涌了过去。 埋伏在高粱地里的刘金山,王志胜迅速有了回应,刘金山带人从高粱地里杀出,在西线追着敌军的屁股一阵狂打。王志胜则带着徐广田点燃了南面的战火,引得蟠龙河北岸的小钢炮一阵炮击。 郑惕听到东山上的枪声,知道张鸿仪完成了护送的任务,便呼喝着:“不要恋战,西线松动,所有人跟着大队长冲出去,沿着高粱地走,小钢炮看不到。” 王志胜在黄埠庄吃过亏,知道厉害,在打倒了一个鬼子小队长之后,拉着徐广田等退回高粱地,然后,迅速带队向西冲去。 蟠龙河北岸的鬼子怕有埋伏,不敢迅速突进,一直等着陶庄过来的部队到了刘楼东侧,才开始统一进攻。然而,此时的王志胜,郑惕已经随刘金山冲到了北种庄,这一片地没有高粱,二百多铁道队员在麦田里与西线的敌军展开了厮杀。西线的人以灰色军装居多,无疑就是保安团了,他们在被张鸿仪和刘金山打乱阵脚之后,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由一队鬼子带领依旧往东山方向进攻,剩下的都是保安团,转头与刘金山接上了火。 保安团哪里能扛得住铁道队的冲击,铁道队如同一杆锋利的长矛,迅速刺破了包围圈,直向西北的千山头冲去。 攻击刘楼的小林一本和岩下义隆带领的日军主力,哪肯放过这到嘴的肥肉,脚步声里混杂着“杀给克!上!打死刘金山,王志胜,赏一百大洋!”的叫喊。 随着西线敌军逐渐调整,被冲开的缺口慢慢被堵上了。刘金山带着人拐了个弯,扎进了苗谷堆的高粱地,南线的鬼子比较多,战斗力也强,迅速从蟠龙河北岸往西包抄,很快就冲到了苗谷堆的西南角。” 王志胜知道危险了,他边跑边对北面的保安团喊道:“日本鬼子蹦跶不了几天了,你们给自己留条后路吧!不要把事做绝了。” 这句话还真管用,保安团的人纷纷放下枪,让铁道队从眼皮底下冲了过去。这一阵激战,铁道队竟然很神奇地无一受伤。 但是,鬼子在后面紧追不舍,一场遭遇战变成了日军狂追,保安团看热闹,中央军跟在后面捡洋落的局面。 刘金山喊道:“不要在野地上恋战,见高粱地就钻,一直往西跑,把鬼子都引过去,给张政委减压,到千山头再转回头挒这些龟孙。” 东山上的张鸿仪居高临下,打退了过来抢山的敌军,漫山遍野的鬼子和伪军撇下东山,拼命地往西追击突出重围的刘金山王志胜,张鸿仪对马士田和徐广海说道:“咱们得马上向西坡转移,马公庄往北都是高粱地,从马公庄到西边那个高坡顶多十分钟脚程,等大队长他们钻进高粱地,十分钟后,一起在山头上开枪,让鬼子误以为大队长带人穿过高粱地上了山,给他们争取时间往西突围。” 马世田和徐广海这两位老铁道队员明白张鸿仪的想法,对这位来铁道队时间不长的政委充满了敬佩,毫不介意张鸿仪在准备把敌人吸引过来的时候,其实把他们也带进了危险的境地。 一行三十几个人迅速转移至东山西侧,张鸿仪圆瞪双眼,紧盯山下的形势,他掐着手里的怀表,缓缓举起右手,迅速一挥:“打!” 小林一本和岩下义隆怕被铁道队反咬一口,不敢直接钻进青纱帐,又觉得铁道队有可能借高粱地的掩护,直接向北进山,两人正在犹豫不决地商量是不是指挥部队沿着高粱地边缘向北包抄,忽听东山西侧枪声大作,小林懊恼地一拍大腿:“巴喀亚咯!毛猴跑得真快啊!往山上追,迫击炮和掷弹筒全部集合到山下,给我炸!”他军刀一指,岩下带着队伍,扛着长枪短炮就往东山杀了过去,后面跟着“摸鱼”的保安团也纷纷跟着向东山涌过去。 “嗵!嗵!嗵!嗵!” “轰!轰!轰!轰!” 东山头上顿时被炸得碎石纷飞,烟尘滚滚,低矮的松树被弹片削断了树干,横七竖八地倒伏到山坡上。 张鸿仪隐蔽在一块大石头下,看到刘金山,郑惕,徐广田,王志胜已经带着铁道队主力穿过马公庄西北的高粱地,向千山头和叮当山中间的山谷疾行,心头一松:“好了,小林这个龟孙再也追不上咱铁道队啦!” 谁知,或许有个鬼子是个新手,发射了个麻瓜手雷,一炮打歪了,将手雷打到了山崖上,弹了下来,郑君伦正高兴地吆喝着,准备往前龙山方向撤退,根本没感觉到危险。 张鸿仪一个箭步跳过来,拽着郑君伦肩膀上的枪带,向后一使劲,他与郑君伦一起四仰八叉地往后倒下去。 “轰!” 烟尘散去,郑君伦才反应过来,爬起来感激地说道:“政委,你救了我一命啊!” 张鸿仪却躺在地上没有反应,郑君伦一看,张鸿仪的左胸口已经开始往外冒血,他顿时慌了:“世田哥,广海哥,快来,政委受伤了!” 马世田和徐广海看了一下山下密密麻麻正在往上爬的鬼子,二话没说,背起张鸿仪就往前龙山撤退。 他们绕过后山,迎面碰上了过来接应的梁传德和孟庆海,梁传德看张鸿仪受了伤,急得吱哇乱叫:“胸口受伤,弹片肯定在肚子里面,不能背着,得找个担架抬!” 郑君伦哭着说道:“鬼子还在后面追哩!上哪弄担架去?” 梁传德对孟庆海说道:“庆海,你去郭沟摘个门板过来,大包,你扶着政委藏到西边的草窝里,等庆海回来,你俩抬着政委往前龙山撤,大队长他们在那里等你们,我跟广海哥带人把鬼子引到东边去。” 不由分说,梁传德带着徐广海向南边打枪边往东山的最高处跑,鬼子果然被吸引过去了, 过了一会,鬼子已经去得远了,梁传德扛着一扇破烂的门板跑了回来,郑君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梁传德抬着张鸿仪,沿着崎岖的山路追赶着已成功撤退的铁道队主力。 刘金山,郑惕和王志胜在前龙山左等右等,久久不见张鸿仪,担心他出事,便兵分三路往东山这边接应。走了不到一半路程,郑惕远远看到郑君伦孟庆海抬着担架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郑惕惊叫一声,奔上前去。只见张鸿仪浑身是血,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已经昏迷了。 王志胜和刘金山听到动静,也迅速赶过来,王志胜看少了梁传德,找郑君伦问了一下,便对徐广田说道:“广田,去接应梁传德和徐广海,然后带他们去羊庄镇。” 徐广田吆喝了一嗓子:“四哥,张政委是为了掩护咱突围才受的伤,俺要去收拾小林这个龟孙,给他报仇!” 一旁的刘金山看了徐广田一眼,没有说话,王志胜气得一脚踢到徐广田屁股上:“放屁!执行命令!” 两人一吵闹,把张鸿仪惊醒了,他哆嗦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不要使性子,快撤回微山湖……” 知道了事情的前前后后,林登海不禁对殿内门板上那个胖胖的人肃然起敬,和他的褚哥多么的像啊!而他的谋略却又高了一筹,如果不是运气差,他这一招声东击西,让铁道队不伤一人地突破鬼子两千人的围困,将是多么伟大的壮举! 郑君伦哭着说:“政委是为救我,才受的伤,我宁肯躺在屋里的是我啊!” 朱其章和林登海正在安抚着郑君伦,大殿内的医生出来低声说道:“今天早上,张司令专门派人送过来的两支葡萄糖我全给用上了,但是他受伤时间太长了,整个胸腔都感染了,身体已经开始浮肿,军区给张政委安排了单独的病房,你们把他先抬过去吧!希望他能扛过去这一关。” 然而,当林登海第二天一早去辞行的时候,只看到了泪流满面的郑君伦。鲁南铁道大队第六任,也是带队时间第二长的政委张鸿仪,为了掩护铁道队大官庄突围,倒在了抗日战争胜利的前夜,时年33岁。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日本投降了 1945年8月6日清晨8点16分,日本广岛上空600米处,突然出现另一颗太阳,6000度的高温一瞬间将14万人化为灰烬,整个广岛被夷为平地。日本人依旧死鸭子嘴硬,说是天上掉下了陨石。 8月9日,长崎上空一声巨响,巨大的蘑菇云在日本列岛最西南角绽放出耀眼的光芒,8万人为日本军国主义殉葬。 8月15日,日本天皇发布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 虽然日本政府官方已经宣布投降,但是临城枣庄一带的鬼子依然没有缴械。更严重的是,国民党政府顺势收编了汪精卫政府的军队,并要求尚未缴械的日军帮助鱼龙混杂的国军就地“维持地方治安”,不许向共产党的部队缴械投降,一时间,整个鲁西南混乱不堪。 8月16日,山东军区为了统一指挥山东各地区的武装部队,迅速向济南、青岛、徐州,连云港及交通干线进军,将全省抗日部队编成五路大军,共辖8个师,12个警备旅、四个独立旅,共27万余人。运河支队被编为山东军区警备九旅第十八团。 8月21日,第十八团全歼国民党第十战区苏北挺进军第四分区耿继勋的“龙虎团”,虽然团长耿继勋逃脱,八路军依然是取得了进军津浦路西的第一个胜利,为进军徐州扫清了障碍。 9月7日,为配合八师攻打峄县城,十八团由涧头集地区移到汴塘、大小吴家、大小马头、沙河崖一带布防以阻击大许家、八义集等陇海路线上的敌伪增援峄县。 9月8日,淮海省高官郝鹏举委任的剿共司令刘斐然,果然带领宿羊山,碾庄,八义集,大许家的伪军1000余人前来增援。十八团迅速出击,在马楼、前王家、张庄、月李家生俘大队长张金芳以下150余人,毙敌100余人。 9月8日凌晨,八师二十二团解放峄县城,歼灭守城伪军1500余人。 10月13日,十八团配合八师二十三团强攻敌人插在运河根据地东南沿的最大据点宿羊山,经过一天激战,二十三团击毙宿羊山守敌1000余人,其余两个中队全部投降,刘斐然不知所踪。 10月24日,十八团抽数十名基层干部编入山东主力部队,将赴东北开辟东北解放区。中共中央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北移山东,华中局改为华东局。 深秋的夜已经比较冷了,经历多年战火的一个个村庄,依旧在大地上安静地活着,一轮残月在云间穿梭,映照着地面上白色的寒霜,亮晶晶的。 林登海穿着一身老百姓的衣裳,腰里藏着盒子枪,疾步走在古运河南岸的小路上。他正连夜赶回庄村,再过五天,他就要跟十八团其他被抽调的人一起到莒南与11万大军汇合,取道青岛坐船去东北迎接新的挑战。 这一去又翻山又过海,这一去枪如林弹如雨,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还!所以他向团里请了三天假,回家看一眼自己的老母亲和弟弟们。 在运河支队已整整六年了,他的身上伤痕累累,他的心也已经是疲惫不堪,他的革命引路人褚雅青在微山岛战役中壮烈牺牲,他拼命救出的嫂子改嫁了他人,而救他的殷华平却被误当成汉奸,死在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了褚思惠,本想一块迎接抗战的胜利,褚思惠却在小小的扒头山阵亡。与他要好的三营长刘友三几天前牺牲在宿羊山,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伙伴褚庆福也离开了运河支队。 现如今日本投降了,社会却没有安定,虽然鲁南军区相继解放了运河地区,但是国民党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兼苏鲁豫皖边区副总司令陈大庆抢占了临城,却神奇地与日军“友好共处”,日军依旧没有缴械投降,被蒋介石任命为新编第六路军总司令的郝鹏举大肆招兵买马,磨刀霍霍,要北上收复运河地区,进军鲁西南。 而他马上就要与11万人一起跨海北上,离开自己的家乡,去那片苦寒之地迎接未知的命运。 同时,他的内心也是无比自豪的,他做为被选中的十一万分之一,代表了整个山东“百战之兵”的荣耀,前路虽然艰险,但是能够跟随部队南征北战,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三年了,自从1942年游击队微山岛败退,他就再也没回过庄村。林姓在庄村是外姓,又是单门独户,一直被一些庄姓的家族排挤欺凌,从记事起,他就没有了父亲和大哥,是母亲把他和两个弟弟带大,每次母亲提起大哥林登云,都是泪如雨下,却又讳莫如深。 家里应该都还好吧?不知道今秋庄稼收成如何?四弟林登峰也到了开蒙的年龄,是否到私塾里学习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陈大头这个叛徒刚刚当上了滕县警察局长,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杀了很多共产党做投靠国民党的投名状。现在洛房东边的桥头肯定有重兵把守,绝对不能靠近。 想到这些,林登海折向西南,绕过刘昌庄,借着芦苇和夜色的掩护,在老河头渡口找到一条小船,挥动船桨悄悄过了薛河。 当林登海走到庄村村头的时候,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准备进村,两个黑影从村东的大路上走了出来,一个声音很清晰地传来:“谁?”其中一人提着个圆乎乎的东西三步一停,犹犹豫豫地往前挪步。 林登海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四周都是野地,连个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他瞪大了眼睛使劲看着那两个人,终于看清了那人手里拎着的是一个锣,他顿时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因为只要他一有异动,那面锣就会发出令人恐惧的声响,叫醒整个村子。 他定了定神,反问道:“你是谁?” “我薛振洋!今天轮到我跟大尿打更。”提锣的一听对面能说人话,确认这边不是个鬼,心放下了大半。 这边林登海一听笑了:“哈哈!大哥,是我啊!我是林登海。” 薛振洋一听,把锣一下扔得老远,三步两步就窜了过来:“兄弟,真是你?三四年没你的动静了,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拖在后面的大尿也走了过来,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原来是林老二啊!你这几年不着家,不会是去山里当马子了吧!” 大尿大名叫刘成金,是庄思行家的长工,整天说话阴阳怪气,不讨人喜欢。薛振洋听他这样说话,非常生气地回道:“你奶奶的,胡扯什么?登海是打日本鬼子的……” 林登海急忙打断薛振洋的话头:“我就是在外面给人跑跑腿,东家安排的活多,身不由己,不能常回来。你们继续打更吧!我走了一夜路,得回家歇歇。俺娘他们都在家吧!” 薛振洋答道:“在在在,都好着呢!去年夏天雨水多,家里的墙头被冲倒了,俺跟思让叔又给你挑了个新的,还给你家装了个大门,你从东边大门进吧,四叔在墙头上插了碎瓷片,你就别翻墙头了。”(以前的土墙都是用麦糠和上泥,两边夹好木板,用铁叉一叉一叉将泥挑到槽里去,所以习惯把垒泥墙叫挑墙。) 林登海感激得不得了,拍拍薛振洋的肩膀:“振洋,明天叫四叔过来说说话,我后天就得走。”说罢,也不理一旁的刘成金,径直向村里走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愚昧的庄户 庄永田刚刚吃过早饭,正准备去地里看看麦苗的长势,却看到庄思行在大门外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他素来看不上这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小人,但是,庄思行是家西的保长,家里男丁众多,势力不小,很多摊派催缴的事还得仰仗着他。 “思行,有事吗?”庄永田问道。 庄思行在大门外又东看西看半天,闪身进了院子,竟然转身把大门给关上了,小跑着到庄永田身边,贴着耳朵低声说道:“大叔,杀头的大事!” 庄永田一怔,急忙将庄思行带进堂屋,两人坐到中堂前面的太师椅上,庄永田说道:“家里没人,你说吧!” “林家的二小子昨天夜里回来了,他可是个共产党八路军!”庄思行依旧小声地说着,但是,脸上却泛着兴奋的神色。 庄永田皱了皱眉:“你咋知道他是八路军?” 庄思行回道:“这还用问,他有盒子枪,整天不着家,肯定是八路军。” “就算是八路军也是打日本鬼子,咱得感谢他嘞!你倒底想说什么?我还着急上地,你先忙去吧!”庄永田不耐烦起来。 “大哥,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打日本鬼子重要?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命,庄子上这老老少少几百口子的命还要不要?” “什么意思?”庄永田疑惑地问道。 “什么意思?夏镇文昌街的陈大头已经当了滕县警察局局长了,他跟共产党有仇,上个月因为在盐当街逮住个共产党,把半个街的人都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说,国民党的陈大庆已经占了临城,徐州的郝鹏举正准备进攻台儿庄,他们有好几十万人,共产党那点偷鸡摸狗的本事,长不了了!” 庄永田顿时气得红了眼:“日本鬼子还没走呢!又开始内讧了,你给我滚!” 说罢,连推带搡,将庄思行赶出家门,把大门一锁,扬长而去。 他气得七窍生烟,脑子里乱哄哄的,本想去南洼看看地里的麦子长出来没有,却浑浑噩噩地走错了路,走进了东南的一片坟地,一个坟头上长了棵大柳树,他在树下站了许久,一只乌鸦突然毫无征兆地“哇哇”叫了两声,吓得他浑身一哆嗦,渐渐从混乱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他在树下又站了一会,拿定了主意,快步向村子走去,走到西边那条大路口,又停下脚步,从后腰上摸出烟袋锅子,蹲在路边的石头上,满脸忧愁地抽了一袋烟。犹豫了一会,却一转头,从南大桥边的一条小道走了进去,消失在杂乱无章的小树林里。 庄永田如同做贼一般,在小胡同里穿行,不一会,就到了薛振洋家的大门外,大门紧紧地关着。他不敢弄出大动静,轻轻地敲着沉重的木门喊道:“广银,广银在家吗?”等了一会,没有动静,他又敲了几下:“振洋,振洋在家吗?”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有些慌了,正想去离这边不远庄思让家,突然听到村子里一阵锣响,纷乱的脚步声起,他不敢再停留,悻悻地从东边的小胡同退了出去。 当他绕过大水坑,走上家东的大路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他家大门已经被十几个人围上了。 “大哥!大叔!保长!”一群人看到他回来,七嘴八舌地胡乱叫着他。 他又皱起眉头:“都闲得难受?上俺家这里来干什么?” “大哥,一个庄上的人命都攥在你手里了,如果不处理林家老二,咱整个庄子都得受连累,俺可不想让陈大头打死。”一个村民朝庄永田吆喝道。 “可不敢乱叫!陈局长现在可是政府任命的警察局长,以后说不定还能当县长,高官呢!他是咱夏镇街出去的,也算是给咱脸上增光添彩了。”另一个人说道。 “对,说话可得注意,咱不指望沾光,要是被哪个贼种告一状,那可倒了血霉了!” “别嘁嘁喳喳说废话了,问问保长打算怎么办吧!那陈士俊可不是吃素的,当年敢单枪匹马当街杀鬼子,又跟蒙阴的马子是拜把弟兄,有名的心狠手黑,要是因为窝藏一个共产党,惹恼了他,把咱整个庄子屠了,那可太冤了。” 庄永田的头嗡嗡的,他苦苦支撑了八年,一直在日军,保安团和国民党势力的夹缝中委曲求全,守着祖宗的祠堂,带着自己的族人逆来顺受,穷于应付各个势力的苛捐杂税,八路军过境的时候,他也曾号召族人纳鞋底,缝军装,缴粮食,在他心里,这些都是为国家,为民族的大义之举。 可是他现在也乱了神,他本想去林登海家让他赶紧跑路,又担心自己被庄思行背后捅刀子,便临时改主意,去找薛振洋和庄思让,他们和林登海一起长大,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可是这该死的薛振洋,不知道跑哪去了,连大门都没给他开。 他稳了稳情绪,对着众人说道:“先别慌,咱整个庄子都保密,那陈大头~~陈~~陈士俊不可能知道这个事,林家的二小子可是打日本鬼子的,咱不能干这忘恩负义的事啊!” “保长,这事不能这么说,日本鬼子确实不好,但是也没祸祸过咱们庄子,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处理林二,咱可能都得让陈士俊杀了!他可是跟共产党有血海深仇的,咱保了林二,谁来保咱庄村?共产党在哪呢?我听说他们要跑路了,要去东北了,他们要是能行,会往那边跑吗?” 庄永田看着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这些脸的主人都是庄村最难相与的人,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些人肯定是受了庄思行那个坏种的挑唆,他明知道这样会愧对先人,现在也不得不做取舍了,他也有一家老小哩!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去看看,如果他在家,就捆起来送滕县去吧!”随后如虚脱般,瘫倒在了地上,心里却不断地祈祷,祈祷林家的小二已经预感到危险,能够及时逃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林登海之死 庄思让敲了半天老薛家的大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可不是个好脾气,也没耐心,捡起几块大石头往院子里边扔边喊道:“薛振洋,你狗日的死了吗?快给我滚出来!”喊罢,又拿起一块石头,“哐哐”地去砸那个结实的大黑门。 过了好一会,薛振洋的小媳妇才慢吞吞地打开大门,颤颤巍巍地迈着小脚,带庄思让往偏房走,边走边问道:“四叔,你发什么疯?印忠他爹昨天夜里打更,还没睡醒哩!” “火都烧腚了,还睡什么睡?” “烧谁腚了?四叔”薛振洋睡眼惺忪地从偏房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 “一群龟孙怕受连累,要把登海送到陈大头那里去。”庄思让着急地说道。 “啊?受什么连累?登海是打日本鬼子的,又没犯罪!” “都说他是共产党八路军的游击队,那个陈大头跟共产党有仇,几个坏种怕受连累。你快别问了,赶紧一起过去抢人!”庄思让转身就往外走。 庄思让脾气火爆,走到半道,又跑回家扛了条锋利的鱼叉,带着薛振洋就往村北头的林登海家跑。 林登海的母亲正坐在院子里无助地哭泣,一旁是林登海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弟弟,两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大嫂,登海呢?”庄思让手里攥着铁叉,焦急地问道。 “造孽啊!害了俺一个儿还不够,还要害第二个,老天爷不长眼啊!庄二拐你不得好死啊!”女人撕心裂肺地哭着。 庄思让知道她说的是林登海的大哥林登云的事,十年前,林家与庄思行家争地边子,庄思行诬陷林登云偷了他家东西,让刘成金带着其他的长工打了林登云一顿。林家是外来户,势单力孤,林登云这口气咽不下,窝囊得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庄思行看着林家的三个男丁渐渐长大,天天坐卧不安,心惊肉跳,生怕他们长大了找他报仇,所以一直找机会打压排挤这家孤儿寡母。 庄思让说道:“先别哭,他们去滕县了吗?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二孩本来能跑的,他手里有盒子枪,那些龟孙说如果他跑了,就把俺娘仨送到滕县去枪毙,二孩就没跑。他们一开始要捆他去滕县,那个千刀万剐的大尿突然说二孩是八路,怕半路上被别的八路劫了,直接拉去活埋了!呜呜!” 庄思让心急如焚:“到哪里去活埋?” “南洼!” 林登海母亲话音未落,庄思让挺起鱼叉,拽着薛振洋就往外跑:“快,快,上南洼,跟狗日的拼了!” 薛振洋跟在庄思让后边,边跑边说道:“我叫老寇,大狗熊一起去,那几个坏种都怕他俩。” “让他们都带上家伙!” 深秋的太阳早已褪去了暑天的热辣,无精打采地吊在半空,天空上白云朵朵,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田野里,麦苗已经探出稚嫩的小芽,一个个贪婪地吮吸着这个世界的味道,他们新的生命已经开始,待经过冬天的洗礼,来年夏天,就能收获饱满的果实,完成自己生命的轮回。 庄思让双眼如探照灯般扫视着空旷的田野,身后不远,薛振洋带着老寇和大狗熊追了上来,老寇拎着一柄斧头,大狗熊手里攥着一杆长长的火枪。 庄思让底气大增,回身喊道:“他们在二道沿那里,哥几个玩命跑吧!” 几个人奋力奔跑了一会,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庄思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还有二里地,希望能赶得上。” 薛振洋几个已累得口吐白沫,大狗熊说道:“四老爷,这个火枪是老式滑膛枪,打不到那么远,不然我现在就崩了他们。” “装子弹了吗?” “装了,正准备去打野鸭子呢!” 庄思让一把抢过火枪,把鱼叉扔给薛振洋说道:“拼了!你们在后面慢慢来,我上去抢人。” 说罢又快速奔跑起来,离二道沿还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庄思让喊道:“他妈的,把人给我放了,不然就让他吃枪子!”随后,“轰”的一声,朝天放了一枪。 那群人大约有七八个,正拄着铁锨说话,看到这几个人带着火枪要玩命,扔下铁锨四散奔逃,转眼就散得干干净净。 薛振洋喊道:“完了!登海没了!” 老寇说道:“完什么完,快上去扒!” 四个人顾不上喘口气,扔掉手里的武器,拿起地上的铁锨就去挖那片微微隆起的新鲜泥土。 庄思让说道:“挖快点,动作小点,别伤着了人!” 薛振洋手没停,却哭了起来:“日他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一会,刚刚填好的土被铲开,大狗熊探身下去,一伸手就把埋在地下的人拽了出来,庄思让用手抹掉这人脸上的浮土,一条狰狞的刀疤贯穿了他的右脸,鼻梁上有个大大的缺口,确然是林登海,此时的他脸色铁青,浑身上下紧紧地捆着麻绳,身体却软塌塌的,早已没了呼吸。 庄思让和薛振洋抱起林登海的尸身放声大哭,却再也唤不回他们儿时的伙伴。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儿时的伙伴曾经护送石印机过运河;曾经在除夕夜抢过寅次郎的东洋刀;曾经在芦苇荡手刃了四个小日本;曾经单枪匹马在韩庄刺杀叛徒孙茂山和大汉奸张来余。 在解放运河地区的诸多战役中他一直冲在第一线。微山岛溃败后,他一度被遗忘,在寻找运河支队的过程中又被怀疑,但这些丝毫没有动摇他的意志,一直坚持着延续褚雅青的革命信仰。 谁也无法知道他轻易放弃抵抗那一刻,心里是如何考虑的。 林登海死了! 他没死在抗日战场上,没死在与土顽汉奸斗争的敌后,却死在了自己一直拼死保护的百姓手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动手的竟然是自己本村的乡亲。 林登海真的死了! 任凭庄思让薛振洋如何摇晃,他都再无反应,他追随着褚雅青,褚思惠走了。 在莒南集合去东北的大部队花名册上,本该于10月30日前报到的第十八团侦察连副连长林登海的名字后面写了两个大大的红色字样:失踪…… 第一百五十章 离人泪 徐州北关到钟鼓楼的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都带着喜气洋洋神色,人们都在奔走相告,国民政府要成立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徐州绥靖公署位列其中,这是继1945年10月9日,李品仙接受日军投降之后的又一大振奋人心的新闻。 街道两旁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布店。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清晨的阳光淡淡洒在青砖青瓦的墙面上,使这座古老的城市迅速修复了战争的创伤。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正坐在街边一个方桌旁,贪婪地吃着小笼蒸包,虽然跟他二哥做的包子相比,还是差了一点点,但是,满满的家乡味道,已经让他异常满足了。 这个青年自然就是庄纪川,自前年从东宁越狱,与张世文一起逃到苏联,被当地的苏联共产党收留,苏联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留下就地参加对日侦察工作,一个是要长途跋涉,取道新疆回国。 张世文无牵无挂,选择留在乌苏里斯克当间谍,而庄纪川惦记着王雪梅,不肯留在苏联,在当地中国人的帮助下,辗转万里,翻过阿尔泰山,从阿勒泰地区回到了中国,他在乌鲁木齐跟随一群关中的骆驼客,沿着丝绸之路走到西安,九月在潼关终于找到去往华北的商队,摇身一变,成了运粮的脚夫,终于在阴历十月底回到了徐州。 西北的风沙和骄阳敛去了他浑身的杀气,把他炼成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此时的他除了满脸的风霜之色,整个身体都充满了阳刚之气。 他正心满意足地准备再要一笼包子,一辆漆黑铮亮的轿车分开熙来攘往的人群,缓缓从南面驶来,停在离他不远的一家布店门口,几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从店里优雅地走出来,扭着袅娜的腰肢,有说有笑地往车里钻。 庄纪川看了这群女人一眼,这些上流社会的人和他没半毛钱关系,现在对他来讲,家乡包子的味道似乎更能激发他的热情。 可是,当最后一个少妇在钻进轿车前,似乎无意间扭头朝他这边望了一眼,他顿时如被雷击一般,浑身一震,整个大脑一片混沌,耳朵里如千军万马过境,轰轰之声不绝于耳。等他平静下来时,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已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他急忙问卖包子的老板:“大哥,刚才那个小卧车是哪里的?” 卖包子的看他猴急的样子,错会了意:“小子!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那几个可都是郝高官身边红人的小媳妇,再胡思乱想,当心你的小命!” “郝鹏举?这个卖国贼,蒋介石还没收拾他吗?” “呸!你这个半熟,跑俺摊子上瞎吆喝什么?赶紧给钱,滚熊!”卖包子听他口无遮拦,生怕连累自己,气急败坏地说道。 庄纪川顾不上与他计较,从兜里掏出两张法币扔给摊主,急急往北关方向走去。 那个少妇年纪堪堪二十,穿着淡雅的棉布旗袍,新烫的秀发卷卷地搭在脑后,关键是那张精致的脸,那双似水含烟的大眼,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大梅啊! 庄纪川紧赶慢赶,跑到徐州绥靖公署附近,也没追上那辆黑色的小轿车,绥靖公署周围戒备森严,一般人无法靠近,他失魂落魄地在北关转了大半天。 北关城门口设了个征兵处,几个身穿国民党制服的人在给过往行人发征兵通告,其中一个教育长模样的人递给他一张:“这位兄弟,加入六路军吧!一起升官发财!” 庄纪川随口问道:“什么六路军?日本鬼子都投降了,哪还有什么仗打?” 那人神秘一笑:“能升官发财就行,管那么多?” 庄纪川没敢当面扔掉征兵通告,仔细地掖到袖筒里,拱手道:“这事得回家商量一下。”不等那人回话,转身快速向他来的方向走去。 他在那家布店门口蹲守了好几天,却再也没有见到那辆黑色的轿车。他的心时时刻刻如被蚂蚁在噬咬。 布店斜对面的包子再也吃不出家乡的味道,他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这种忽上忽下的情绪撕扯着他年轻的心,让他夜夜不能入眠。 钟鼓楼下,时光泛黄, 曾经定格的记忆被搁浅, 岁月孤寂了花落, 白雪洁白了大地, 谁又在上演着悲欢离合, 看不穿离人泪。 苦等一周无果,庄纪川只得收拾行囊,踏着初冬的小雪,离开徐州直奔大山子而去。 庄永璞一直是个很谨慎的人,在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大山子的时候,他欢呼雀跃,终于可以回家了!但是,仔细思考了一下时局,国民党迅速占领了徐州和临城,共产党打败张里元解放了运河地区,眼看着新的对抗即将形成,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去年胡介蕃在湖西被八路军打散了架,但是夏镇周边,周侗的势力尚在,这个时候,他如果突然出现在庄村,必将如一块大石入水,激起巨大的水花。 考虑再三,他决定还是继续在这个小山窝里隐姓埋名,与张兰英一起挑水劈柴,喂鸡放羊。 离冬至还有七八天,天上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庄永璞觉得家里柴火储备不是很够,正准备上山再打些干柴,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进了院子,嘴里叫道:“二叔!” 庄永璞一看,吓了一大跳,急忙扔下斧头,拽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扯:“六虎,你可回来了。”边走边喊:“兰英,快弄点饭,六虎回来了。” 张兰英从屋里跑了出来,嘴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六子回来啦!你这一走好几年,俺们都为你担心哩!回来了好,回来了好!这大冷天的,快进屋,炉子上坐着壶呢!先喝点水暖和暖和,我这就烧饭。” 庄纪川走进堂屋,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庄永璞,心里洼凉,想问问却又张不开嘴,看到张兰英在锅屋忙活,他有点不好意思:“二婶,别忙活了,我不饿!” 庄永璞掏出怀表看了看:“兰英,缸里水不多了,你先去挑点水吧!下午我杀只小羊,晚上吃羊肉。整整两年没见六虎了,俺爷俩得好好拉拉呱。” 两人盘腿上了炕,庄永璞在壶里放了几片姜,煮开了水,给庄纪川倒了一大碗,庄纪川没有见到大梅,早已是愁肠百转,这个曾经杀人不眨眼,身高接近六尺的大汉,想到这两年的遭遇,难过的红了眼眶。 庄永璞内心洞明,缓缓说道:“姬茂喜保长跟我说了你们在北平的事,你是怎么从集中营里逃出来的?” 庄纪川听到姬茂喜的消息,精神一振:“姬叔回来了?太好啦!他真是个人精,不是他拦着我,我可能在门头沟集中营参与暴动被打死了。” 随后,他把在临城怎么与曹修富挑起事端,杀掉孟宪志和松尾,怎么稀里糊涂地被送到北平成了囚犯,怎么碰到游击队同伴,一直到东宁越狱,为了回来,不远万里翻过阿尔泰山的经历讲了一遍。 庄永璞听到险处,也不禁捏紧拳头。碗里的姜水已经凉了,他拎起水壶,换了一碗,递给庄纪川:“喝点姜汤暖暖胃吧!这两年受了不少苦,可不能亏了身体。” 庄纪川端着热气腾腾的碗,没来由的掉下了眼泪。 庄永璞说道:“前年冬天你走后,大梅天天缠着让我打听你的消息,枣庄的宋邦珍给过我几条信息应该是跟你有关:孟宪志跟田广瑞火并,被冷枪打死,在火并的过程中,松尾受伤,当夜去枣庄的路上很奇怪地出车祸死了,车祸现场,有人发现了血手印。第三天,临城贴出来抓你的通缉令。后来就再没你的消息了,说明你逃脱了,我心里一直想着,说不定哪天,你就会突然回来了。 后面你一直杳无音讯,我心里也没了底,大梅一个小闺女,我也不敢让她轻易回沙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如油煎火烤一般。直到去年秋天,姬茂喜突然到大山子来找我,说是你帮他逃离了集中营,让他捎口信过来。 我们才知道你被日本人当劳工抓去了北平,这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也是束手无策。大梅的性子烈,她当时就要跑去北平找你,我苦劝很久,告诉她这个事就算是铁道队出马都不行,只能安慰她,说你本领大,姬茂喜都能救出来,自己逃走肯定没问题。 过了一阵子,她不再提去北平的事了,我以为她已经平静下来了,谁知过了霜降,她留下个纸条,说一定要想办法找人去北平救你,然后人就消失了,这一年我多方打听,也没能找到她的踪影。 纪川,你二叔无能,救不了你,连大梅也没照顾好!” 庄纪川端起姜汤,一饮而尽:“二叔,一会我帮你宰羊吧!好几年没喝老家的羊汤了,真想哩!” 庄纪川在饱餐了一顿羊肉之后,第二天天不亮就离开了大山子,沿着当年护送王雪梅走过的路,顶着风雪一路向西,走过中冶寺,走过文峰山,走过周营镇,当年大梅与他一起逃亡的镜像,彷佛就发生在昨天,那个总是忽闪着大眼跟他说话的少女,那个倾心于他,毫无顾忌趴到他宽阔的后背上的姑娘,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把他的爱弄丢了…… 想到这里,庄纪川早已不能自已,蹲到一棵树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掉到了冰冷的白雪上,砸出一片深坑。 过了一会,强健的肩膀停止了抽动,庄纪川霍地站起庞大的身躯,坚毅的目光扫视着无边的旷野,如探照灯一般明亮。他捧起一把积雪,在脸上搓了搓,勒了勒裤带,迈开大步,继续向西而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徐广田的结局 津浦铁路沙沟段的日军在上个月底终于向刘金山率领的铁道队缴械投降。抗战结束了,铁道队已没有存在的必要,总不能扒自己人的铁路吧!于是,鲁南军区撤销了鲁南铁道大队的番号,刘金山摇身一变,成了枣庄铁路局的局长,王志胜做了工会主席,虽然陈大庆把铁路上的人换了个遍,但是,他也不敢公然挑起事端,所以,沙沟的铁路两侧暂时很平静。 庄纪川从南端进了沙沟镇,循着两年前的记忆找到大梅曾经的家,让他失望的是,那个曾经装满了大梅成长记忆的院子早已空空荡荡,破烂的大门被扔在一旁,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时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这里已成为刺猬和黄鼠狼的乐土。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荒芜的院子出神。一个街坊走过来:“大个子,你是老五的亲戚吗?他前两年让汉奸打死了,闺女去徐州投亲戚了,家里再也没人了。” “去徐州?”庄纪川脑海里响起一声炸雷,那个留着时髦烫发,穿着棉旗袍的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前。 “对,老五死了之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是俺们几个邻居把他悄悄埋了。闺女被几个畜生绑走了,当时街坊邻居把沙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都觉得她肯定死了,去年冬天,她突然孤身一人回来了,这可怜的孩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念叨着要去北平,我们收留她住了几天,她总是神神叨叨地念叨着:‘找游击队肯定不行,得找正规军!’ 我就问她:‘你要去山里找八路军吗?’ 她说她舅舅在徐州做生意,要去徐州找国军,让国军去打北平。 “这孩子精神都不正常了,国民党哪有好人啊,俺就让家里安慰她,结果,她当天夜里就跑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唉!” 庄纪川听到这,已经断定,那个上小汽车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王雪梅。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徐州去找她, 告诉她: “他已经回来了, 不用再费尽心思去求人救他了, 从现在开始, 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她, 再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他拱了拱手,向街坊道:“大叔,谢谢你们给俺五叔料理后事,等我找到大梅,回来再感谢乡亲们。” 说罢!庄纪川转身就要走,却看到王五家不远有个卖牛肉的摊子,摊主正在收拾肉案,天马上就黑了,应该是要收摊,摊主是个中等个,短头发,双目如电,目光扫过来,似乎能将人的肉从骨头上刮下来。 “徐广田~~~”庄纪川心内一惊:“他怎么在这里?” 他看四周没人,赶紧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徐大哥,牛肉多少钱一斤?” 徐广田本来已经把没卖完的肉都搬下了肉案,听到有人要买肉,抬头看了一眼庄纪川,瞬间眼神变得不一样起来。 庄纪川笑着问道:“徐队长,您是不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徐广田涨红了脸:“你不就是滕八区那个神枪手庄六子嘛!你也是来嘲笑老子的?娘了个蛋!给我滚!” 莫名其妙地挨了骂,庄纪川火也上来了:“徐广田,我敬你打鬼子是条汉子,才叫你一声徐队长!就算滕八区入不了你铁道队的法眼,好歹也一起打过仗,你不至于这样吧!要说骂人,也该郭文姬骂你们,殷华平死在你们铁道队手里,我觉得你也知道是你们理亏吧!” “以后别跟我提铁道队!”徐广田低下头嘟囔了一句。 庄纪川奇道:“这津浦铁路附近谁不知道鲁南铁道队的徐广田?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这样问有点唐突,便改了语气:“徐队长,我今天来沙沟找人,偶然看到你,过来打个招呼,我在游击队的时候一直很敬仰你。俺姐夫殷华平在黑峪岭牺牲之后,我就再也没回游击队,当时一心要给他报仇,倒不是找你们铁道队,我还没那么浑。 两年前,我在沙沟杀了陆家亭,潜伏到临城打死了孟宪志,顺手和曹修富一起弄死了松尾太郎,曹修富这个人你肯定知道,他虽然没跟我明说,肯定是你们铁道队的人。我逃跑的时候,阴差阳错,被鬼子当成劳工送去了东北,好不容易越狱成功,绕了中国一大圈,刚刚才回来。” 徐广田听到这里,情绪也缓了下来:“哦!那一连串事原来是你干的啊!都是一起打鬼子的战友,一会陪我喝两碗,慢慢说。” 大锅里的牛肉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徐广田端起大碗,也不管庄纪川,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庄纪川端起碗抿了一口,徐广田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洪哥的铁道队早就没有了,自从杜政委离开,那姓刘的当了大队长,铁道队就再不是原来那个铁道队了,俺们老哥几个窝囊啊!” 庄纪川知道铁道队战斗力异常强悍,一直是鲁南军区在津浦铁路附近的一把尖刀,觉得徐广田说的似乎不对,因为不了解内情,便不说话,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 徐广田接着说道:“最早的‘八大股’,只剩下四哥王志胜和我了。洪哥,德清兄弟俩,老黑,永泉,连友都没了。我就是不服啊!凭什么?就凭他刘金山杀了高岗吗?凭他送中央领导过铁路吗?这些事我徐广田也是出了力的! 山里的领导都是偏心,俺是山东军区挂名的‘战斗英雄’,日本鬼子投降了,鲁南铁道队解散了,他刘金山当了枣庄铁路局的局长,我徐广田还是他娘的中队长!凭什么啊?虐待个俘虏都要上纲上线地批斗我,我的三弟让自己人打死了,我其他的兄弟连个他娘的小队长都没混上,什么都不是,唉!什么都不是!” 锅里的牛肉熟了,徐广田起身到锅边把牛肉捞出来,潦草地切成块,用一个粗糙的大碗端到了小桌上。 庄纪川说道:“游击队解散了,八路军可没解散,听说他们正在布很大的局,防备老蒋哩!我在经过西安的时候,就听说西北的司令彭德怀厉害得很,山东的司令罗荣桓也厉害,你是个天生打仗的,军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早晚还得用你。” “上个月姓刘的又出了风头,在沙沟逼小林一本带着平野,岩下缴械投降,成了全国唯一一个接受鬼子投降的共产党部队。好处都让他占尽了,我受不了这个鸟气,正好陈大庆的人让我去他那边干特务营营长,我就答应了,心想,这下当了营长,比姓刘的级别高,就不用回家让人嘲笑了,嘿嘿! 可是那陈大庆的部队乌烟瘴气,都是些兵痞,吃喝嫖赌抽,样样不少。我呆了几天,实在是看不惯,就偷偷跑回家了。几个兄弟也咽不下这口气,都脱离铁道队跟我回了家。” 庄纪川把碗举了起来:“徐队长,为咱曾经一起并肩打鬼子,敬你一碗!殷华平提起来你,永远都是挑大拇指的,他说徐广田是条汉子!” 徐广田也端起碗,跟庄纪川碰了一下,咕嘟咕嘟,一口气把一碗酒喝光了:“这七八年家里的弟兄只顾着打鬼子,靠吃两条线拿军饷养家,家里的地早就不种了,现在鬼子投降了,也不能再去扒铁路,原来的地又被别人种了,家里就断了生活的来源,虽然俺家人马多,但是也不能把人家正在种着的地抢回来,那就真跟土匪没区别了。 四哥当了枣庄铁路局的工会主席,每个月能领二百斤小米,他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大部分口粮分给俺,俺心里过意不去,坚决不要,但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迫不得已,在沙沟宰牛卖肉,赚点钱养家糊口。” 庄纪川唏嘘不已,为这个抗日英雄的结局而惋惜!(一代英雄徐广田解放后被判入狱两年,之后一直以卖牛肉为生,1959年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夜已过半,两人各有心事,一坛酒下肚,都已醉倒在地,徐广田嘴里兀自喃喃念叨着:“打死你们这些狗日的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