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言术师》 第一章 意外的遭遇 傍晚六点,一个年轻人走进了一间餐馆。 这是个高挑修长的年轻人,面容英俊,眼神明亮,看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傲气。 他长手长脚,轻松从一排桌椅间穿过,走到角落坐了下来。 餐馆中央的电视上正在播报一则消息:“第一化物师华一舟的独生女华珠喜迎十八诞辰,华家今晚即将为她举办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便听餐馆中的人纷纷感叹道: “华家好大的排场啊!看来今晚肯定是全城出动、万人空巷了!” “那肯定啊!毕竟那可是第一化物师!咱们虽然蹭不上什么,去长长见识也好啊!” “说起来,现在貌似是化物师的天下了啊。以前倒还听说过化物师与言灵师之争呢,说什么化物师修行靠方法,门槛低人数多。言灵师修行靠天赋,门槛高人数少……” 突然,只听闲聊的热烈话语声中,仿佛冰刀一般插进来一声冷笑: “哼!言灵师?那是什么玩意?” 循声一看,原来是坐在餐馆电视正前方的一个人。他独自占着一张桌子,靴子放肆地搭在桌角上。下巴的胡渣似乎有一个星期没刮,浑身腾腾煞气。往餐馆中间一坐,周围几张桌子都没人敢挨。 人群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空气中只有电视的声音还在背景里继续播放,没有人敢接半句话。 这人神情嚣张,旁若无人地继续嘲讽道:“人少?我看是根本不存在吧!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真正的言灵师,都是些装神弄鬼的骗子……”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人顿了一下,眉梢一挑,一脸挑衅地转头向后望去。 原来是方才坐在角落的那个年轻人。 这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有意见?” 年轻人也笑了笑:“不巧,我就是个言灵师。” 顿时,周围的气氛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周围的人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却又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发生点刺激的。 桌上这人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行啊!我们化物师的力量,来源于凝炼周围的粒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言灵师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话音落下,便见他朝着前方伸出一只手掌。 顿时,在他的手掌上方突然浮现出无数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粒子,如同微型的风暴一般聚拢向他的手掌中央。 转眼间,这些粒子便化作了一柄一米多长的火焰长刀。 冲天火光腾空而起,压得整间餐馆的灯火都变得黯淡无光,只剩下众人的影子在周围墙壁上如树影般摇晃。 众人纷纷吓得趴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似乎稍微一动弹,灼热的火光就要将人连皮带骨一起吞噬殆尽。 这人挥舞着手中火焰长刀,毫不犹豫地朝着年轻人劈去。 刹那间,火舌便窜到了年轻人的颈间。 却见年轻人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唇齿微动,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滚。” 就在这瞬间,空气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激活一般地震动了起来。 这股力量毫无阻碍地穿过火焰长刀,穿过对方的四肢百骸,一直到达了他的脑海深处。 对面这人猛地瞪大了双眼,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如同离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一下陷进了后方的墙壁里。 他手中的火焰长刀脱手飞出,顿时如同烟花一般散去,化作无数的火星,溅落在周围地板上。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年轻人傲然道:“记住了,我就是这三百年来最有天赋的言灵师,余晖。”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调侃的声音:“哟,看来你这顿饭吃得挺有滋有味嘛。” 回头一看,只见另一个年轻人半倚在门边,朝里说道。 他的身量和余晖差不多,修长挺拔,小麦色肌肤,一双深金色的眼睛格外耀眼。帅气中带着一分桀骜,简直有些咄咄逼人。 “左铭?”余晖转头对他笑了笑,道,“不吃了,走吧。” 他说着,拿起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却正要开始沸腾。方才餐馆里发生的事,不过是被盛大的洪流吞没的一段小小插曲。 走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大道上,只见全城漫天飘舞着五彩缤纷的彩带。不过这些都是虚幻的投影,一碰到实物就消失了。 远远的,余晖听到街道的尽头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沿着街道走来。 它的个头比两旁的大楼还要高,身躯塞满了整个宽阔的街道。每落下一步,整条街道似乎都随之颤抖。 左铭远远望着,惊叹了一句:“那是玄武?了不得啊!” 化物之力竟然已经可以凝炼出神兽,第一化物师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在这庞然大物的背上,驮着一个华美的高台,台上站着一名纤细的少女。 玄武一边在大道中央穿行,两旁高楼上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大屏幕一边播放着少女的近景。 年轻的脸庞美丽而又骄矜,身着传统的华服,长长的裙摆如同盛放的花朵一般铺开,华美的步摇在乌发间摇摇晃晃。 街道两旁拥挤的人群发出沸腾的欢呼。 “那就是第一化物师的女儿?”余晖两手往兜里一插,挑眉笑了笑,“我去会一会她。” 左铭眉头一皱,说道:“别惹事。” “没事。”余晖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一转眼身影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华珠出来短暂地跟众人亮了个相,很快又回到了华家,毕竟晚上华家的宴会才是重头戏。 占地比得上一个公园的华家大宅里,前面的大厅已经人声鼎沸、宾客络绎不绝。后面属于华珠的小院却仍旧一片安静。 不知道今晚的主角此刻在干什么,或许是在休息,也或许是在准备晚上宴会时的妆容。 余晖站在围墙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布置精美的庭院。随即伸出一根手指,往前方的空气中轻轻点了一点。 一瞬间,空气中仿佛水波一般泛起了一阵涟漪。 余晖眉梢一挑:“果然有屏障。” 的确,对于华一舟这样强大的化物师,为自己的大宅凝炼一道屏障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余晖明知前方有屏障,眼中却丝毫没有为难的神色。 只见他盯着眼前涟漪的中心,轻轻吐出一个字:“破。” 顿时,眼前涟漪的中心就像是被抛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中心顿时凹陷了下去,撕开成了一道裂口。 余晖穿过这道裂口,轻轻松松地跳进了庭院里。 他一边打量着周围风格仿古的曲径假山,一边朝着前方那栋三层的小楼走去。 突然,他猛地感觉后背一凉,似乎一股恶寒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就在这瞬间,只觉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掠过他的眼前,轰地一声砸在了面前的地面上。 是华珠! 定睛一看,只见她身着一袭华服,像个美丽的人偶娃娃一样,四肢绵软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双目圆瞪,头歪在一边,已经彻底没有了气息。 第一化物师唯一的女儿,死在了十八岁成人礼的晚上。 余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情况不妙!快逃! 他猛地一个转身,却发现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他的身后。 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浑身透着一层冰蓝色的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活人。 她站得如此之近,几乎要贴到余晖的脸上。 余晖心中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年轻女子轻轻一笑,抬起一根手指,朝着他的额头伸来。 她的动作看似轻柔,却比闪电还要迅捷。 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她冰晶般的指尖已经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力量从她的指尖渗入余晖的脑中,化作了十八道纵横交错的锁链,贯穿了他的脑海。 年轻女子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带着神秘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消失了。 下一秒,周围突然喧嚣了起来。 发现异状的人群汹涌而来,哭叫声惊呼声怒吼声汇成一股洪流。 只见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是华一舟。 传说中的第一化物师,他只是存在于此地,周身的威压就令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 他声音有些不稳,怒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女儿?!” 余晖僵了僵,脑中瞬间奔腾而过一万遍“这下要完”。他定了定神,努力告诫自己,不行,要镇定,这时候慌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绪,张开嘴。 就在这瞬间,脑中的锁链仿佛是活物一般的游走起来。 于是下一秒,他听见自己口中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不能告诉你。” 第二章 重获自由 十年后。 在边远的极荒之地,孤零零的高耸屹立着一座冰冷的监牢。 这座监牢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从外面望去连一扇窗户一道门都没有。 这个被称为极阴之狱的监牢,关押着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穷凶极恶之徒。它只是无声地屹立在断崖绝壁之上,便已让人心生寒意。 不过今天,这座阴冷的巨大监牢里正在发生一件特殊的大事。 在最高层的典狱长办公室里,威名赫赫的典狱长,不,准确的说是前典狱长方典,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又有几分严厉的瘦削中年男子扶了扶眼镜,注视着地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两个手提行李箱,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敲门声。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自信张扬的高大年轻人站在门边,手指弯成弓形,叩在敞开的门扉上。看来,敲门的人就是他了。 只见他眼中带着一股志得意满的神采,胸口的衬衣扣子解开两颗,整个人与严谨刻板的方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说这个年轻人背景不一般,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空降成了新任典狱长。 方典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纠结的表情,随即转过身,朝着对方伸出一只手,说道:“我今天就离任了,今后这座监狱就交给你了。” 他的继任者,这名叫做风绪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你就放心吧。” 方典松开手,回身提起自己的两个手提行李箱,离开了典狱长办公室。 他沿着外面的走廊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不放心地叮嘱道:“这里关押的都不是普通人,你一定要多当心。” 风绪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你都辛苦这么多年了,这回就放心享福去吧。别瞎操心了!” 方典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开了,这次再也没有回头。 目送着方典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电梯里,风绪忽然吹了声口哨,步伐轻快地转身回到了典狱长办公室。 他长腿一迈,一下跳来坐在了办公椅上,带动着整张椅子呼啦一下转了个圈。 他恣意地把腿搭在办公桌上,翻了翻手头的资料。忽然又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叫来了两个人,一挥手说道:“走!第一天上任,带我去视察视察!” 风绪在下属的带领下,在极阴之狱里走马观花一般左瞧瞧右看看,不知不觉便下到了地下第九层。 整个地下第九层只关押了七个人,个个都是大名鼎鼎的恶徒。 风绪走到最左边的一间牢房,往里望了一眼。 只见靠墙的地板上坐着一个人,身上已经完全蜕去了少年的痕迹,不过看得出年纪并不大。 他静静地闭着眼,脸色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而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整个人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 怪异的是,他除了寻常犯人的手铐脚镣之外,脸上还戴着一个金属面罩似的东西,把他的下半张脸牢牢地固定了起来。 在他的身体上连接着七八条细管,通向不同的容器,似乎是完全不给他进食,只用营养液维持着生命。 风绪点了点牢房外的一块屏幕,屏幕上便立刻现出了这个犯人的资料。 “华珠案的凶手?啧,这家伙居然还活着?”风绪看了一眼,惊讶道。 一旁的下属便立刻解释道:“听说当年的华珠案到现在都查不出一点头绪。怎么杀的人,为什么要杀,背后牵涉到哪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指着这家伙当唯一的突破口了。要不然,他哪能有命活到今天?” “十年了还审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风绪一挑眉,一副恨不得立马把人从牢房里拎出来审一顿的样子。 一旁的下属忙道:“没用。不管用什么办法,他永远只会说一句——‘我不能告诉你’。” “哟,还是个硬骨头呢!”风绪嘲讽地往里瞧了一眼,说道,“幸好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等过两天我有空了也来审一审你,我看你能硬气到哪里去!” 里面的人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风绪自觉无趣地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下九层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这寂静只不过是一个表象,在雕塑一般静坐着的余晖脑中,正在发生激烈的碰撞。 只见那十八条纵横交错的锁链,其中一条上已经明显布满了伤痕。 它仿佛活物一般扭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似乎正在与余晖的意念进行殊死搏斗。就在这瞬间,只听一声清响。 锁链断了。 刹那间,空气里似乎泛起了无形的涟漪,远远地回荡了开去。 余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地动了动嘴,从唇缝里发出了一个气音。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和生涩,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地发出过声音。他发出的这个气音,如此微弱,仿佛一粒尘埃落地。 却又异常地清晰。 只听一声细微的脆响,他身上的镣铐突然齐齐整整地断裂开来。 余晖活动了一下手脚,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他一一拔掉身上的营养液输送管,走到牢门前,再次从口中发出了一个音节。 只听咔哒一声,牢门自动打开了。 余晖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迈步走了出去。 第三章 牢狱里的怪人 地下九层只有七间牢房,却有无数条走道,如同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一般在地下盘踞着。据说就连典狱长都不清楚迷宫最深处关着什么人。 余晖沿着走道往前走去,身后的墙壁上的缝隙间,渐渐无声地涌出许多黑色的淤泥状的东西。这些东西如同活物一般在地板上涌动着,朝着他的脚下涌来。 余晖默默冷哼了一声。哼,这么快就发现了。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前方一声巨响。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另一间牢房附近。就见前方的牢房门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猛然变形扭曲。随即整个从门框上脱落了下来,轰地一声倒在了走道上。 余晖不由得一愣。就见一个高挑纤长的身影微微弯下腰,垂着一头浅灰色的长发,从门洞里走了出来。 原来是这人啊! 余晖在刚进来的时候远远见过这个怪人一面。 他披着一头浅灰色长发,面容俊秀,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个姑娘。然而个头却妥妥超过了两米。 虽说个头高,却又和魁梧没有半点关系。这人浑身的骨架纤细得不可思议,似乎用点力就会被折断一般,仿佛是一个普通人被拉长到了超模比例。 而且格外醒目的是,他的双臂上被套着一个巨大的金属块。从肩膀一直套下来,完全看不见手,只有这个巨大金属块沉甸甸的垂在身前。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淡淡的,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身上挂着的这个大铁坨。 仔细一看,他脑后的浅灰色发丝间似乎还若隐若现几根长针,不像是插在头发间的,倒像是直接插在脑壳里的。 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他的怪异程度也足以让人一见难忘。 只见这个怪人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余晖一眼。随即转过身,自顾自地沿着走道向前走去。 余晖挑了挑眉。 看来,想趁着今天这个大好日子搞事的,可不只自己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墙缝里渗出的黑色淤泥越来越多,不但是铺满了身后的走道,连两侧的墙壁都几乎被淹没。 只见一道道黑色的淤痕如同瀑布一般从墙上淌下,汇成一股洪流。 这些黑色的淤泥如同活物一样在地板上翻涌着,浪潮一般地一波又一波朝着余晖脚下袭来。 余晖表面气定神闲,脚步却越来越快。黑色淤泥紧追而来,好几次都险些摸到了他的脚后跟。 几乎是每次他刚提起脚跟,黑色淤泥就漫到了他方才站立过的地方,仿佛是一场无声的生死追逐。 突然,余晖耸了耸肩,抬头对那个纤长怪人道:“看来是到极限了。” 话音落下,两人几乎是同时迈开步子,飞快地向前奔去!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突然响彻了整个地下九层。 这是极阴之狱的一个防御机制,一旦监测到监牢里有以异常速度移动的物体,就会立刻触发警报。 刹那间,只见身后的墙壁纷纷迸裂,喷涌出无数黑色的淤泥,吞没沿途的一切。 脚下已经没有地方可以站立,翻涌的淤泥甚至攀上了墙壁。余晖伸出一只手按在胸前,口中吐出一个奇异的音节。 顿时,他身躯周围的空气里泛起了一阵奇特的震动。 突然间,他整个人就像是脱离了重力,猛然上下颠倒腾空而起,踏在了天花板上。 他踏在天花板上向前一跃,只见前方已经来到了走道的尽头!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前方走道尽头的墙壁瞬间支离破碎,黑色淤泥的狂流奔涌而出! 前方是极阴之狱中央的一个大会场,高处是典狱长的讲台,监牢的每一层都有一个平台与其他层隔空遥遥相望。 此刻这里的景象极为壮观,共有两千多名狱卒汇集在各处平台上。 说实话,因为极阴之狱的规模太大,平常是根本感觉不到这里有这么多狱卒的。 也就是今天新上任的风绪典狱长闲得蛋疼,非得召集所有人来搞一场就职演讲,才能看见两千多名狱卒汇聚一堂的稀罕景象。 只见风绪志得意满地站在最高处的平台上,满意地隔空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头。 他清了清嗓子,开了个头:“今天……” 话还没说完两个字,突然就听见一阵刺耳的警鸣声,令人措不及防地劈开了原本安静的会场。 还不等众人弄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地下九层平台附近的墙上,突然破开一个大洞,大量的黑色淤泥如同山洪决堤一般涌出,瞬间就吞没了整个平台。 平台上的人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直接被这股洪流冲飞了出去。 下一秒,其他各处的墙壁也纷纷开始崩裂,无数黑色淤泥如同瀑布一般涌出,转眼间汇作了一道道惊涛骇浪。 这便是极阴之狱对付地下九层这些凶徒的手段,宁可误伤一大片,也绝不放过! 翻涌的黑色浪潮之间,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下面有人惊呼道:“是他!七号牢房那家伙!” 话音未落,余晖一脚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借着他做踏板,向上一跃。 下一秒,翻涌的巨浪紧追而来,忽地一下把这人拍到了墙壁上。 余晖伸手往围栏上一抓,挂在了上一层平台的外侧。 平台上的众人已经纷纷认出了他,七嘴八舌地大喊道:“抓住他!”“快抓住他!” 就见人群仿佛叠罗汉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着余晖扑来,余晖脚下一蹬,从围栏外侧往旁边一跃。 人群便里三层外三层地扑了个空,差点把自己人从平台上挤下去。 转瞬之间,余晖已经越过围栏翻进了平台。 他借着惯性一脚飞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这人顿时腾空而起向后飞去,砸在后方的人群里,像是打保龄球一般撞飞了一片。 余晖无暇再跟这些人继续纠缠,转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向远处奔去。 汹涌的巨浪间,平台层层剥落,就连他此刻脚下的落脚点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就见前方平台地面突然断裂,黑色淤泥喷涌而出,挡住了余晖的去路。 下方的地面顿时四分五裂,他整个人脚下一空,随着碎石向下落去。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口中吐出一个音节,整个人突然身轻如燕地腾空而起。 他就像是短暂地摆脱了重力,踏着一旁的墙壁,朝着前方奔去。 抬头望去,那个纤长的怪人正在头顶十几米高处的地方飞快地前行。 他的上半身几乎不动,双手沉甸甸地拖着那个巨大金属块,整个身躯却轻盈得不可思议,轻快地在各个平台间跳跃。 就在这瞬间,突然只听风绪发出一声怒吼:“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越狱,好大的胆子!” 话音落下,刹那间,空气中浮现出了无数细小的微粒,如同暴风一般汇聚在一起。 下方的地面突然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连翻涌的巨浪都自觉地避让开了一条道路。 从地下裂口之中,飞出了无数巨大的尖刃,狂风暴雨一般朝着余晖袭来! 余晖转过身,望向风绪的方向,口中发出一声轻喝。 这个音节短促而又有力,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瞬间掠过眼前的尖刃之阵,笔直地插入了风绪的脑海之中! 一瞬间,余晖看见了风绪的意念。 这是一片广袤的平地,远处风绪巨大的脑袋如同山峦一般,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 他远远地俯瞰着余晖,发出一声怒吼,一下子把这股言灵的力量打退了回来。 余晖发出一声冷哼。这个风绪,虽然毛毛躁躁自视甚高,本事倒是真有那么一点本事。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纤长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 是那个怪人! 只听一声脆响,垂在他身前的巨大金属块竟然应声而破,化作了无数碎片。 四处纷飞的金属碎片之中,他的手臂如同开花一般地展开。定睛一看,他竟然有四条纤长的手臂! 第四章 海河饭店 便听一声轰鸣响彻整个会场,这个怪人竟然硬生生接住了飞来的巨大尖刃! 只见他挥动四条手臂,强行扭转了巨大尖刃的前行方向,把它们通通朝着一处抛去。 随着一阵尘烟飞舞,巨大尖刃刺向的那面墙壁支离破碎,露出了一个大洞。 这个怪人再次一跃而起,以惊人的弹跳力蹦到了上方一块摇摇欲坠的平台上,倒挂在了仅剩的半截围栏外侧。 余晖也踏着墙壁向上奔去,朝着怪人的方向一跃而起。 怪人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余晖,把他朝着墙上大洞的方向用力一抛。 余晖顿时飞过半空,穿过破洞,落在了一道至少数十米高的金属门上。 他无视重力一般地站在竖直的金属门上,口中念念有词。 空气在他的周围狂舞,他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无形的巨锤一般砸在脚下这道金属门上。 在他的身后,不知名姓的怪人倒挂在平台上,阻挡着飞来的尖刃。黑色的巨浪吞没了整条走道,化作一张深渊巨口,在他的脚下露出狰狞的尖牙。 就在这瞬间,只听一阵垂死般的轰鸣,巨大金属门周围的墙壁纷纷崩碎,变形的金属门缓缓地向外倒了下去。 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金属门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黑色的淤泥如同是冲出堤坝的水流一般,漫过地上的金属门,势不可挡地朝着前方的断崖一头栽了下去。 浅灰色长发的怪人从墙上的空洞中飞身跃出,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微微弯下腰,后背的囚服突然被撕开了两个裂口。从那两个裂口之中,伸出了一双蓝紫色半透明的薄翼。 这双翅膀像是昆虫的翅膀,薄得如同一层纱一样,在日光下泛起美丽的光泽。 他飞快地抖动了两下翅膀,忽地腾空而起,消失在天际。 余晖也随即从断崖尽头一跃而下,消失在云间。 此刻,天空中正高悬着一颗巨大的星体。它通体呈银蓝色,在天穹上浮现出大半个圆形,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 那便是余晖的来处,苍明星。 脚下这个星体则被叫做孤星,是苍明星唯一的卫星。因为十分荒芜,是着名的边陲苦荒之地,于是便也成为了关押犯人的最佳地点。 余晖穿过脚下的云层,落在了一座小城的无人郊野。 小城的名字十分简单粗暴,就叫做——荒城。 不过虽然名字透着一股废弃的味道,不过这座小城本身倒是发展得还不错,远远望去还挺热闹。 余晖理了理囚服,堂而皇之地朝里走去。 风绪身后的背景不一般,又自视甚高。上任第一天就发生了越狱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对他来讲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所以他一定不会大张旗鼓地通缉追捕,相反,他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如果是在苍明星,他估计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然而这里远在孤星,就给了他铤而走险的勇气。 最好是在根本没有外人知晓越狱事件的前提下,就把犯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回来了,仿佛越狱事件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所以他们虽然一个是逃犯,一个是追捕者,此刻的处境却十分微妙。余晖根本不用顾忌什么,反倒是风绪要遮遮掩掩。 余晖穿过一条小巷,从废品收集处边上捡起了一件看起来还比较干净的破风衣,随手套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巷子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从体型和头发来看,这应该是个清瘦的少年。 他身上披着一件斗篷,脸上一层层包着绷带,看不清容貌。 露出来的胳膊小腿像是白皙而又脆弱的瓷器一样,似乎一碰就碎。 他面朝着余晖,轻轻抬起一只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他手所指的方向明显在高处,余晖的视线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越过一排房屋,落在了全城最高最奢华的一座建筑上。 隔着一排房屋望去,这座高楼外形上采用了传统风格的装饰,顶上是两层漂亮的飞檐。墙面外侧挂着大大的霓虹招牌,即便在大白天也十分醒目。由于被前方的房屋挡住了一部分,只露出两个字——“海河”。 从小巷走出去一看,原来是“海河饭店”。 也不知道这饭店的老板是谁,在极荒之地的孤星修一栋这样奢华的高楼,张扬得简直有几分叛逆。 余晖回头一望,却突然发现巷子口那名神秘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于此地一般。 余晖疑惑地歪了一下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随即又转头望了一眼方才那名神秘少年指向的海河饭店,挑了下眉,迈步朝着饭店大门的方向走去。 行吧,就让我看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此刻所在的位置距离海河饭店也就隔着一条街,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饭店的大门前。 饭店正面立着一道四五米高的大门,装饰成传统木门的样子,不过其实是自动感应门。 余晖往大门前一站,朱红的大门便缓缓地滑动起来,消失在了两侧墙壁里,为他打开了一条宽敞的通路。 余晖一步踏入饭店,里面的喧嚣顿时如同盛夏的热风一般扑到了脸上。 只见尽管是白天,饭店里仍然灯火通明,一点也不怕浪费。 饭店内部的装潢仍然是仿传统的风格,从一楼的大堂可以抬头望见高层的雕花围栏。高层的座位有的是在走道上的,有的则在包厢里。 海河饭店虽然装饰奢华,做生意的风格倒不像很多高档饭店那样清冷矜贵,反而热闹得很。 一眼望去,一张张桌子上有吃饭的、有打牌的,还有的在玩着一些看不懂的游戏。 余晖看见靠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堆人围着一张桌子,桌上蹲着一个人,像摇骰子一样摇着一个筷子筒一般大小的黑色圆筒,摇完了啪地往桌上一扣。 随即只见从黑色圆筒里钻出来一条半透明的百足虫般的生物,它在空气里探了探头,忽然化作了一只半透明的鸟,似乎想要飞走。刚扑腾两下翅膀,又被蹲桌上这人给一把揪住,塞了回去。 桌旁的人群轰地发出了一阵喧哗,有人喜有人愁,也不知道是在玩什么。不时就有人激动得一脚踩上了桌子,一点也不讲究。 在一楼大堂的中央,有一个类似柜台的地方。后面坐着一个三米高,看起来体重得有好几吨的大块头胖子。 余晖迈开腿,径直朝着这个大块头胖子走去。 一路上的人群仍然围坐在桌边,吃饭的吃饭,玩乐的玩乐,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新到来者。 然而在高处,已经有无数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盯向了这个陌生面孔。 余晖毫不在意,直接走到了柜台前。 大块头胖子低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要点什么?” 余晖指了指一旁的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招聘告示。他用手点了点“包吃包住”几个字,说道:“想来点不要钱的。” 大块头胖子闻言,微微坐起身,正儿八经地打量了余晖一眼。他伸出一只粗壮的手,拿起桌上的招聘告示,告示在他的手里袖珍得仿佛像张卡纸一样。 他指了指告示上的招聘标准“化物师,五年以上修为”,问道:“你有几年的化物师修为?” 余晖从容不迫地笑了笑,道:“没有。” 第五章 饭店混战 他的话音落下,顿时在周围造成了一阵喧哗。 本来假装不在意的人群这会儿也不装了,纷纷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来,一边打量一边互相议论。 柜台后的大块头胖子淡淡地垂眼瞥了余晖一眼,哦了一声站了起来。 他弯下腰低头瞪向余晖,硕大的脑袋几乎凑到了余晖脸上。 他的身形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一弯腰整个人的阴影就像幕布一样垂下来,完全吞没了余晖。 余晖不慌不忙地注视着眼前的大脑袋,说道:“我认真的。” 大块头胖子一声冷哼:“我的拳头也是认真的!” 话音落下,就见他突然抡起一只比脸盆还大的拳头,自上而下朝着余晖迎头砸下! 一时间,纵然是等着看好戏的众人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大块头胖子面前的这个陌生男子皮肤苍白得很,一副八百年没有出门晒过太阳的样子,瘦削的身形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强壮。 大块头胖子那比脸盆还大的拳头势如万钧,这一拳砸下去,能把这小子从天灵盖一直锤到脚底板,整个人砸成一张饼! 就在这瞬间,余晖的嘴唇微微一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部分人根本连他做了什么都来不及察觉。 刹那间,只听一声轰鸣,大块头胖子的拳头就像是砸在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上一样,停在了距离余晖的头顶只有几厘米的地方。 余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身上那件破风衣的衣角晃动了几下。 他四周的空气里却突然炸开一阵气浪,冲向四方,把附近几张桌子的人连椅子带人一起掀飞了出去! 顿时,整间海河饭店里都安静了下来。 这下连坐在高层的客人们都顾不上假装高冷了,纷纷毫不掩饰地从雕花围栏后面探出头来张望。包厢的窗户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道缝隙,每道缝隙后面都藏着一两双好奇观察的眼睛。 余晖抬头望向眼前的大块头胖子,笑了笑道:“我这人虽然不是化物师,但是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你要不考虑一下?” 大块头胖子盯着余晖看了片刻,突然冷冷一笑,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即把粗壮的肥胳膊往柜台桌面上一搁,说道:“行啊,你要是有本事赢过我这条手臂,我就破例看看有没有什么打杂的活计可以安排给你。” “怎么?要和我掰一掰手腕?”余晖说着,长腿一迈,一脚踏在柜台上,伸手抓住了大块头胖子的手。 说实话,他们两人的体型差距如此明显,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半点像是掰手腕。 余晖伸出整只手,充其量也就是握住对方一根手指头。 手臂对比那就更明显了,简直像是一根柱子对一根筷子,仿佛大块头胖子一用力就得把余晖整个人都掰折了。 就是这样一场对比如此悬殊的对决,然而有了方才的交锋,谁也不敢再小瞧余晖。 一瞬间,两人同时开始使力。 大块头胖子居高临下地瞥了余晖一眼,肥壮的胳膊猛然绷紧。 随即便见他胳膊上的皮肤一块块鼓起,皮肤的表面就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样,冒起了一颗颗微粒。这些微粒迅速变化融合,转眼间他这层皮肤就变成了一层铁皮,严丝合缝地覆盖在了他的整条胳膊上。 下一秒,就见这层铁皮上突然冒起了无数锐利的尖刺。这哪是要掰手腕,这是要废了余晖的一只手!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微微瞪大了眼睛,眼中冷光一闪。 既然是你先动手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刹那间,余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无人能够听见的气音。 只见众人眼中,他的衣袖衣摆突然都轻盈地飘舞起来,似乎有一阵看不见的风穿过了他的身躯。 便听一阵破裂的声响,两人脚下原本光滑坚实的地砖突然一块接一块崩碎,裂痕辐射状一般扩散开去。 大块头胖子似乎一下子承受了无形的巨大压力,满脸痛苦,瞪大眼睛怒视着眼前的余晖,就像在做竭力的垂死挣扎。 下一秒,就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大块头胖子手臂上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铁皮,竟然就这样瞬间崩碎,化作了无数碎片! 只听一声巨响,两人下方的柜台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轰然坍塌,化作无数碎屑飞溅向四面八方。 余晖拽着大块头胖子的手臂,猛地把他往地上一摔。顿时,就见大块头胖子身下的地砖被砸得粉碎,整个人都陷进了地里。 霎时间,周围人群爆发出了一阵震惊的喧哗。 即便早就知道这个陌生男子不是一般人,可也没有人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压倒性的局面!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一转头,朝着角落的一桌人望去。 只见就在这堆或站或坐的人的后方,鬼鬼祟祟地冒出一个身影。 这人皮肤雪白、面无表情,一时间看不出男女。 那桌人一见余晖转头盯着自己这边,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议论声太大,招惹了麻烦。一个个吓得赶紧捂住嘴缩起了脖子。 就在这时,一道言灵之力从余晖口中飞出,化作无形的利剑掠过半空,瞬间刺中了这个怪人的脑门。 只听咔嚓地一声脆响,这人的脑袋软软地往后一晃。雪白的面容像是瓷器一样破裂,从它的脸上掉落了下来。 前面那一堆瑟瑟发抖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后一看,就见面具落下之后,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人竟然根本没有五官! 它的整个面部就是一团黑色的淤泥,上面什么都没有。 还不等众人感到惊诧,就见它猛然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一般窜出,朝着余晖凌空掠去,只剩下几件衣物在原地空荡荡地垂落下来。 一眨眼,它便已经冲到了余晖的眼前。 它如同利箭一般拉长的躯体上,突然伸出无数细长的手臂,齐齐朝着余晖伸来! 就在这瞬间,只见余晖抬起一只手,轻轻点在了它原本额头的位置:“破。”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作利刃飞出,猛地把它从头到尾劈成了两半! 黑色淤泥顿时飞溅出去,就像是被从笔尖甩下来的墨迹一般,啪地一声溅落在了一旁的地板和墙壁上。 还不等众人弄明白那玩意到底是什么,只见角落里突然又窜出了两道怪异的身影。 这两道身影和之前那玩意一样,脸上戴着看不出男女的面具,穿着常人的衣物,实际却完全是非人的存在。 就见它们俩和之前的同伴一样,瞬间从衣物之中窜出,利箭一般凌空朝着余晖袭来。 它们在半空中伸出无数细长手臂,织成一片细密的网,笼罩了余晖的头顶。 他微微弓下身,口中发出一声冷喝。 刹那间,半空中的两团黑色淤泥突然如同气球一般膨胀,随即猛然炸裂,化作一阵黑色的暴雨洒落下来。 余晖暗暗冷哼了一声。这些极阴之狱的玩意,来得倒是挺快!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椅子倒地的声响。 原本坐在远处的一个人突然以一种惊人的柔软度,向后倒了下去。整个人就像一根面条一样,脑袋直接垂到了地面。 下一秒,就见它的身躯如同涌动的淤泥一般,从衣物之中爬了出来,飞快地沿着饭店的柱子向上窜去,看来是想从二楼的窗户直接逃走。 就见余晖身形一闪,整个人就如同摆脱了重力一般,踏着柱身向上追去。 想回去报信?没门! 他纵身向上一跃,一把摁住了正在逃窜的这团淤泥。 淤泥在他掌下奋力扭动挣扎,突然,余晖感觉一股寒意,从身后的某个方向远远传来。 有杀气! 他扭头一看,只见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是一间华丽的包厢。包厢的门开了一个小小的门缝,不知什么人正在透过那道缝隙凝视着此处。 就是那里! 余晖一个转身腾空而起,抓起下方那团淤泥,猛地朝着那个方向砸了过去! 第六章 龙王现身 眨眼间,黑色淤泥掠过半空,轰地一声砸在了包厢的大门上。 顿时,整间包厢就像是被丢进去了一颗炸弹,连门带窗轰得四分五裂。 黑色淤泥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一般炸裂,污迹飞溅了整间包厢。 外面仅剩下四分之一的门扇摇摇晃晃地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四周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低语: “等等,那个包厢该不会是……?” “不会吧?” 就在这瞬间,突然只见一个足有几米宽的巨大蛇头从包厢废墟之中破墙而出! 这条巨蛇单是脑袋就占满了正面墙壁,一时间势不可挡地从外面的横廊上掠过,摧枯拉朽一般撞碎了无数栏杆。 栏杆碎片如同暴雨一般洒落下来,定睛看去,只见尘烟散去,这条巨蛇盘踞在饭店中央最大的一根柱子高处,张开大口朝着余晖发出一声嘶鸣。 只见这条巨蛇通体碧绿,如同最顶级的翡翠一般泛着半透明的光泽。 仔细一看,只见它竟不是一条真正的蛇。 在它的蛇身中段,明显能看到两条纤长的手臂,紧贴在蛇身两侧。再仔细一看,它的蛇身中段原来竟不是真正的蛇身,而像是一个女子的身躯,只是柔软纤长得不可思议。 这女子的身躯与蛇头蛇尾融为一体,非人非蛇,十分怪异。 下面的人群顿时发出了阵阵惊呼,不过并不是见到了怪物的惊恐呼叫,而是某种了然于胸看好戏的呼声。 看来他们认识这条怪蛇。 没错,她便是负责海河饭店日常经营的竹青娘! 此时,在海河饭店的顶层,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敲了敲尽头的那扇门。 只听咔地一声轻响,这道门自己轻轻地打开了。 推门进去,只见里面是一个隐秘的房间,房间的地面几乎被整个建成了一个水池,像是一个怪异的私人浴池。 水池里背对着房门坐着一个短发的男子,有一身小麦色的肌肤。从后方可以看见他的后背有几道很深的陈年旧伤,脊椎骨的位置打着一排钢钉一般的东西,从上到下一直隐没到水中。似乎他的脊椎骨曾经断过,又被人接了回来。 他微微仰着头靠在水池边,也不知是疲惫还是舒适。 来人看起来像是个侍者,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恭敬地说道:“老板,饭店里有人闹事。” 短发男子动也没动,就像是泡澡泡乏了,只是懒洋洋地说道:“竹青娘不在么?” “在。”对方应道。不过并没有离开,显然还有话要说。 短发男子便问道:“怎么了?” 对方犹豫了一下,用更加毕恭毕敬的语气说道:“竹青娘不一定能应付。”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压力让人难以呼吸。 短发男子微微坐起身,浑身的气场突然变得如同利刃一般锋利:“哦?” 就在这时,下方的饭店大堂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竹青娘口中发出一声嘶鸣,整个人如同弹射一般从高处凌空飞下,朝着余晖袭来。 她轰地一声撞在了余晖所站的那根柱子上,顿时把柱子撞出了一个大坑。 在漫天飞舞的尘埃碎屑之中,余晖从另一个方向轻盈地飞了出来。 竹青娘一个转身,尾巴在身后一甩,顿时把身后走廊上的好几张桌子扫飞了出去,吓得桌旁众人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两头逃窜。 余晖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哎呀,这要是不说,我都分不清我们俩到底谁才是砸场子的了。” 竹青娘的身躯不慌不忙地在柱子顶端盘旋滑动着,对着余晖扬起了蛇头,突然轻笑一声道:“放心,这点装修费我们海河饭店还付得起。” 她的声音低哑而又蛊惑,令人沉醉又有些毛骨悚然。 只见庞大的蛇身在饭店高层的围栏外游走,里面的人只觉眼前一黑,仿佛天光突然暗了下来,原来是她的蛇身从围栏外滑了过去。 巨大的蛇身沉甸甸地压在围栏上,仿佛楼板都要被她压弯。 突然,余晖神情一变,猛地往旁边一闪。 就在这瞬间,巨大的碧绿蛇身已经破空而来,轰地一声砸在了余晖原本所在的位置。 漫天的尘烟顿时扬起,余晖身在半空,还没有踏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在这时,一条巨大蛇尾突然穿破层层尘烟袭来,一下就跟拍蚊子似的把余晖扫到了饭店的角落里。 只听一声闷响,余晖嗖地一下掠过半空,砸到了角落的地面。 不给他任何的喘息之机,下一秒,竹青娘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就听轰地一声,竹青娘庞大的蛇身瞬间飞到了饭店的那个角落,就算是没把他拆分下肚,砸也把人砸死了! 一时间,周围只能听到碎裂的墙壁砖块断断续续坠落的声音。 飞扬的尘烟缓缓飘落,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饭店的这个角落。 那小子死定了吧? 不,他还活着! 只见尘烟渐渐散去,竟然露出了那个眼熟的身影。 余晖离背后墙壁不到一步的距离,一动不动地站在硕大蛇头的跟前,一手撑起蛇头的上颚,硬是挡住了竹青娘的这一击! 他周身衣衫飘动,口中吐出人类难以理解的音节,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的身上爆发。 刹那间,便见这股力量沿着竹青娘的蛇身飞快地蔓延开去。 原本如同玉石一般坚硬的碧绿蛇身,竟然就这样在众人眼前瞬间崩碎,如同砂砾一般滑落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蛇身顶部突然裂开一道裂口,随即一个两三米高的女子如同蜕皮一般挣脱了这层蛇皮飞出,落在了饭店大堂的中央。 只见她一头乌发,眼睛大而圆,碧绿的眼球中央竖着漆黑的瞳孔。嘴巴比一般人的要稍稍宽一些,不过也没宽到难看的程度,是个特征非常鲜明的美女。 原来这才是竹青娘的真面目! 就见她抬起一只手,从她的掌心浮现出许多碧绿的鳞片,化作飞箭一般掠过半空朝着余晖袭来。 余晖一个闪身,迈腿朝一旁奔去,突然一跃而起,跳在了二层的柱子上。 他借着这股力道,反向朝着饭店大堂中心跃去。 身后追来的鳞片显然没有他这么灵活,随着冰雹砸落一般的一阵乱响,全都插在了后方的柱子上。 刹那间,余晖已经掠过半空,飞到了竹青娘的眼前。 竹青娘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吐出一句:“不……” 就在这时,余晖一脚踏在了她的眉心。 顿时,便见她猛地向后飞了出去,轰地一声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她后方二层的围栏被她砸出了一个坑,她软软地往后一倒,半个人挂在了残缺的围栏上。 一时间,众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啊?! 这时,突然在饭店一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部电梯悄然无声地打开了门。 这部电梯刻意设计得这么隐蔽,显然是通常情况下并不想让人注意。 只见此刻,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脸上戴着一副墨镜,露出刀削斧凿一般的鼻梁和下颌,即便看不见眼睛也知道这是个相貌不凡的人。 离电梯最近的人群中,有人发现了这个男子的身影。这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却不知为何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只是扭头朝着身旁的同伴挤眉弄眼。 这人的同伴先是露出了“你神经病啊”的迷惑神色,随即朝着这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也露出了同款惊恐的神色。 无声无息之间,一种静默的恐慌已经在人群外围蔓延了开去。 海河饭店的真正的主人来了! 只见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人群便一层层如波浪一般散开。后方的人群一个个面色惊恐,前方的人群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突然,前方一个人被人群晃得跌倒在地,正好滚到男子的面前,被他一脚踩在了手背上。 那人想也没想,回头就骂了一句:“谁特么走路不长眼,瞎啊?!” 男子停下了脚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把脸上的墨镜往下拨了拨,露出了墨镜下的一双眼睛。 只见他闭着眼,一道伤疤深深地刻在他的眼皮上,一刀从他的左眼眼角切到了右眼眼角,横贯了他的双眼。 男子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嚣张的笑容,说道:“没错,我确实瞎。” 第七章 故人重逢 饭店里的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望向这名男子的方向。 一时间,周围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也没有一个人敢动弹,就像是时空凝结了一样。 男子独自站在人海的中央,仿佛是踏浪而来的龙王,没有丝毫的怯场。 他面朝向竹青娘倒下的方向,说道:“你就是来我海河饭店闹事的人?” 此话一出,人群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般,猛地又齐刷刷扭头朝余晖的方向望去。 对啊!闹事的人还在这里呢!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锅,一个个又害怕又兴奋。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这是谁?这可是海河饭店的主人! 能在孤星这样不太平的极荒之地,修建这样一座豪华得扎眼的高层大饭店,这能是个寻常人物? 一时间,人群是一会儿扭头看看饭店主人,一会儿扭头看看余晖,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就见余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眼中满是震惊的神色,就连原本就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似乎都变得更苍白了一些。 他愣愣地望着海河饭店的主人,嘴唇微微颤抖着,唤出了对方的名字:“……左铭?”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海河饭店的主人竟然也突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就仿佛余晖口中吐出的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击中他的无形重锤。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送客。” 周围众人全都鸦雀无声地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是要送哪个客。 左铭皱了皱眉,厉声重复了一遍:“送客!” 一瞬间,饭店里的景象突然间活了起来,仿佛是暂停的视频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 只见无数的侍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雷厉风行地开始清场。 转眼间,原本人声鼎沸的海河饭店就变得空空落落,只剩下无数的灯盏在半空照耀着一层层雕花围栏。 左铭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众人,冷声道:“不好意思,今天海河饭店就营业到此刻,大家请回吧。” 话音落下,便见高高的朱红大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挡住了一干众人好奇探究的眼神。 空荡下来的海河饭店里,寂静突然被放得无限大,似乎连呼吸都能听见回声。 余晖和左铭之间隔着十米,像隔着十年的光阴,一时间似乎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左铭笑了笑,说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出来的?” 余晖没有回答,却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左铭沉默了一下,低了低头,随即又笑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慢慢聊。” 他说着,回头吩咐道:“准备一桌最好的酒菜,送到我的套房。” 余晖便随着他,乘着角落那部隐蔽的电梯,朝着最上层升去。 外面的侍者们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色。 自打海河饭店建成以来,这还是第一个能乘上那部电梯的贵客! 侍者们顿时心里都有了计较,个个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敬业精神。 然而在电梯里,气氛却并不热络活跃,甚至有几分沉重。 余晖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左铭也不说话。 等到了套房里,上好了菜,左铭笑道:“来,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我估计你在牢里这么多年,也无所谓什么口味不口味了。” 余晖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左铭愣了一下,随即伸手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准确无误地放到了余晖面前的碟子里:“没事,不就是一双眼睛么?又耽误不了什么。” 却就在这时,余晖的神情猛地一变。 只见左铭的袖口因为手拿筷子而微微往下一滑,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块暗青色纹路。 这些暗青色的纹路如同刺青一般深深嵌刻在皮肤里,具体画了什么内容看不太懂,感觉像是某种诡异的图腾。 余晖一下站起身,抓住左铭的这只手,把他的衣袖往上一捋,果然看见这种暗青色的刺青一直蔓延到了小臂手肘下方的位置。 余晖瞪着左铭,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小腿还有另一条手臂上,都有同样的刺青,没错吧?”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当然是因为他见过这种刺青。 这种刺青是一种刑罚。 一定修为的化物师,可以吸收利用外界的粒子。所以即便是自身受伤造成了一些残缺,也可以利用外界的粒子来弥补一部分缺陷,甚至可以利用外界的粒子重塑肉身。 所以这种刺青就是用来切断化物师的力量来源,也就是说,这种刺青意味着一件事——四肢全废、修为尽毁。 左铭没有回答。不过对余晖来讲,他回不回答都一样。 余晖接着又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铭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想从我嘴里撬出点有用的话来呗。他们怕把你弄死了,唯一的线索就断了。但他们可不怕弄死我。” 余晖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地愣在了原地。他恍了恍神,开始拼命地回忆,在漫长的审问过程中,有没有人曾经拿左铭的事情来威胁过自己。 按常理来说,既然他们已经对左铭下手了,那么肯定会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好让自己的意志动摇。 但是他的状况和一般人不一样,脑中那十八条锁链困住了他的意识。每当别人追问他当年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只能听见脑中的锁链哗啦作响不断游走,口中说出那句唯一的答复——“我不能告诉你”。 所以,在审问的过程中,很多时候他的脑子都是不清醒的。 他不记得有没有人跟他提起过左铭遭遇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 左铭挑了挑眉,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盘子,说道:“行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坐下吃你的饭。” 余晖沉默了半晌,缓缓坐了下来,垂头扒拉了一口面前的饭菜。过了许久,轻声道:“……太咸了。” 左铭一拍桌子,摇铃道:“来人,给他上十斤糖霜,甜死他。” 话音落下不久,便听见有人敲了敲门。随即一个训练有素的年轻女侍者恭恭敬敬地推开房门,手脚利索地把老板点的东西放到了余晖面前的桌上——一座糖霜小山。 这本来是个有些滑稽的场面,不过这位年轻女侍者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对。 她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头也不敢抬地开溜了,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停留。 她毕恭毕敬地关上房门,把屋内的两人隔绝在了视线之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随即转过身,步伐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起来,对不远处随时待命的领班道:“芳姐,我到点下班了啊!” 对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今天这么急着走?” 一旁别的侍者附和道:“对啊,你就不好奇那位贵客是谁么?我今天还下早班呢,我都没急着走。” 年轻女侍者便道:“今天不行,今天我哥回家。” 芳姐便点了点头,道:“那行吧,路上注意安全。” 年轻女侍者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蹦蹦跳跳地走了。 她步伐轻快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不怪乎她这么在乎和哥哥团聚的日子,她的哥哥在极阴之狱做狱卒。那鬼地方远在高崖绝壁之上,狱卒平时吃穿住行全在宿舍,三五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 等到家的时候,哥哥前脚已经进屋了。一推开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父母与哥哥愉快的谈笑声。哥哥背对着这边,身上的背包还没放下来。 年轻女侍者心情雀跃,快步朝屋里走去。却突然,她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照片。 她愣了一下,弯腰捡起了这张照片。 只见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低着头闭着眼,身着囚服坐在地上,看样子似乎是在一间封闭的牢房里。 就在这时,她的哥哥突然一脸慌张地冲了过来,一下将她手中的照片抢了过去:“这是机密,你别管!就当没看见!” 然而她却不像是当做没看见的样子。只见她定定地站在原地,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恍然大悟。 “哥,我好像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她哥哥正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塞回背包里,听见她的这句话,突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第八章 白色巨脸 远远望去,极阴之狱外侧那道被余晖撞倒的大门已经复原了。至少表面上看去是复原了。 风绪坐在典狱长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年轻狱卒。对方正一脸激动又忐忑地望着他,一副等着邀功的样子。 风绪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你知道这小子如今在哪里?” 对方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妹妹在海河饭店上班,她确定她见过这个人。” “海河饭店?哦,就是荒城那个海河饭店是吧?”风绪神色傲慢地往椅背上一靠,双脚搭在桌子上,冷哼一声道,“他倒是挺会享受!” 他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即一把拽住对面年轻狱卒的衣领,把他拉到跟前:“你该不会跟你妹妹提了越狱的事吧?!” 对方吓得连声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哼,算你还有点脑子!”风绪这才松开了他。随即在办公桌旁踱了几步,回身把一名上了年纪的狱卒叫了进来。 对方是个精瘦的老头,腰上挂着一大串牌子,每一块牌子其实都是一把钥匙,通往极阴之狱的某处。 风绪把对方叫到办公桌前,说道:“五劫符在你手上吧?” 老头神色一变,似乎是料想到了什么:“典狱长,您不会是准备用五劫符吧?” 风绪眉毛一挑,不耐烦道:“废话!不用那玩意,我把你叫来干嘛?” 老头不由得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五劫符总共只能使用五次,以往已经用过三次了,那都是遇上迫不得已的情况。您现在就要动用五劫符,这以后万一再遇上什么事……不太好吧?” 风绪可听不得这些,顿时冷冷道:“少跟我来这套!我要是现在不能把越狱这事压下去,我连这个典狱长的位子都不一定保得住!那我还有以后?以后的事关我屁事?” 老头一下子被怼得不敢还嘴,只得摇了摇头,认命地从腰上摸出一块牌子,转身带路去了。 他们乘着电梯一路向下,来到了地下一个空旷的空间,空间的尽头是一道巨大的金属门。 当然,比不上外面的大门,顶多也就是十米高。 老头拿出方才摸出来的那块牌子,插到了金属门的凹槽上。 这是块不足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牌子,上面有五道神秘的纹刻。其中三条已经黯淡下去,还有两条发着淡淡的微光。 老头把牌子插进凹槽的瞬间,第四道纹刻突然闪亮了几秒钟,发出了数倍的光亮。随即又迅速地黯淡下来,变得和前三道纹刻一模一样了。 就在第四道纹刻黯淡下去的瞬间,金属大门发出了一阵厚重的声响,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齿轮正在门后转动。 下一秒,金属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门后是一道一模一样的金属大门。不过,这次不用再使用长方形的牌子,第二道大门自动就打开了。 第三道、第四道……当开到第五道大门的时候,门后运作的齿轮声突然停了下来。 看来,单是五劫符并不能打开这道门,还需要别的条件才行。 定睛一看,只见第五道金属大门的中央,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凹陷。 没错,要打开第五道门,必须要有现任典狱长在场。 这设计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即便是拥有了五劫符,也必须要得到现任典狱长的许可,才能开启这道大门。 只不过当初设计这套系统的人恐怕没有想到,极阴之狱典狱长的位子,有朝一日会落到风绪这样的家伙手里。 只见风绪向前走去,伸出右手,按在了大门中央的凹陷处。 凹陷处的轮廓与他的手掌并不完全贴合,不过下一秒,门上的金属就像是水银一样流动了起来,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他的手掌周围。 突然,只听一声沉响,最后一道大门缓缓打开了。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并不是原先以为的宽阔地面,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一时间,众人就像是站在悬崖的边缘。 下一秒,深坑的洞壁上,灯光自下而上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 只见在深坑的底部,原来竟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池。 只不过水池中翻涌的并不是水,而是如同活物一般的黑色淤泥。 这团黑色淤泥比极阴之狱以往的任何黑色淤泥都要庞大得多,它就像是感受到召唤一般,在水池上扬起一道黑色的巨浪,朝着上方伸来。 这道巨浪径直升到了众人的眼前,仿佛是化作了它的躯干。 紧接着,只见在类似它脑袋的位置,淤泥下开始浮现出无数白色的斑块。 这些白色斑块迅速扩大连接成一片,化作了一张非男非女、面无表情的脸孔。 它竟然长出了一张脸! 它用这张诡异的巨大白脸无声地注视着深坑边缘的众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除了管钥匙的老头,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这玩意。连风绪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风绪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拿出一张余晖在狱中的照片,照片背后画着海河饭店的全景。他把这张照片朝着深坑里一丢,说道:“去把这个人给我抓回来。” 照片朝着淤泥中飘去,落在淤泥上的瞬间,下方的淤泥突然生出了一张嘴,把这张照片吞了进去。 巨大白脸缓缓地点了点头,朝着深坑底部降了下去。 随即,便见下方水池中的黑色淤泥如同漩涡一般旋转起来,水位迅速地下降。不过转眼的时间,深坑底部便只剩下了一个空无一物的水池。 另一边,在海河饭店最顶层的套房里,饭菜已经撤了下去。 左铭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余晖耸了耸肩,说道:“很简单,我出来无非就是要做两件事。一是弄清楚当年到底是谁陷害了我,二是想办法解开封印找回我原本的力量。” 他说着,又道:“不过现在看来,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想办法治好你的伤。” 左铭嘴巴动了动,似乎正准备说什么。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同时神情一变,朝着紧闭的门外望去。 只见在两人的视线之外,远处的走廊尽头,一盏灯突然熄灭了。 黑色的淤泥如同潮水一般漫过来,活物一般爬过墙壁和天花板,吞噬掉沿途的一盏盏灯。 似乎正在逼近的不是某种生物,而是黑暗本身。 左铭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说道:“看来,找你麻烦的人已经来了。” 余晖一愣,道:“我来吧。” 左铭一抬手,道:“不必。都闹到我这里来了,我不出手说不过去吧?再说了,我三天不出手,就有人开始猜测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他们操这个心呢?” 话音落下,便见他手掌一伸,在他的手掌附近瞬间开始汇聚无数的微粒。 这些微粒转眼间化作了一柄几乎与他等高的宽大刀刃,却被他轻松地握在手中。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一挥,眼前的房门突然无风自开,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甩开了房门。 下一秒,便见左铭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飞了出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九章 血战怪物 只见刀光如电一般劈过,瞬间将走廊上翻涌的黑色淤泥从中劈成了两半。 眨眼间,左铭的身影已经落在了外侧的雕花围栏上。 从最上方俯瞰下去,只见一楼的大堂已经被黑色淤泥吞没,化作了一片黑色的粘稠湖泊。 黑色淤泥翻涌着,越过高层的围栏,沿着走廊四处肆虐。 从黑色湖泊之中扬起的巨浪化作一条长长的手臂,朝着高处伸来。似乎想要抓着围栏向上攀爬,又像是要把整栋楼都拽到地下去。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刀光从半空掠过。淤泥化作的手臂突然从中间断裂,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了翻涌的黑色湖面上。 下一秒,只见一道身影如同陨石一般从最高处坠下,轰地落在了黑色湖泊的中央! 巨大的冲击力硬是在黑色湖泊的中央砸出了一块空地,四周翻涌的黑色淤泥全都被冲得朝着四面八方激荡开去。 便见那把大刀笔直地插在大堂地面的中央,黑色的淤泥围绕着它旋转。左铭踏在刀柄之上,衣衫飘舞,像是踏在海潮的中央。 对面那张巨大白脸在浪头的最高处俯瞰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心里发毛。 左铭脸上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哟,都说今天关门不做生意了,怎么还有客人不请自来?” 话音落下,下一个瞬间,所有的巨浪突然都一齐朝着他扑了上来。 就见左铭脚下在刀柄上一踏,随即整个人迅捷地跃向半空。 插在地面的大刀顿时化作无数微粒散去,转瞬间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顷刻间,黑色巨浪化作一条条手臂,朝着半空的左铭抓去。 一时间,无数的手掌伸开在他的脚下。看似不过是粘稠的液体,然而一旦被这些淤泥化作的手掌砸到,瞬间就能让寻常人粉身碎骨。 左铭嘴角一勾,举起手中的大刀,凌空挥过。 便见半空刀光闪动,黑色淤泥化作的无数手臂竟然被一刀切断。断裂的手臂如同崩石一般落下,纷纷砸在黑色的湖泊之中。 转眼间,左铭已经掠过了半空,落在了一侧的墙壁上。 只见宽大的刀刃横着切进墙体,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小块足以站立的平面。 不等他歇息,下一道巨浪已经越过湖面,直冲到了近前。 左铭神情一变,瞬间往旁边一闪。 便听一声巨响,黑色的浪头直接撞在了他身后的那堵墙上。 一瞬间,墙壁直接被撞了个对穿。在外面看来就像是这堵墙被爆破了一样,瞬间无数砖石碎片喷射而出,暴雨一般洒向四面八方。 还没完,就见下方的黑色湖泊之中突然伸出无数手脚,就像是化作了一只诡异的大肚子蜘蛛一般,抓着周围的雕花围栏,一层层地爬了上来! 围栏承受不住它的重量,不断地变形坍塌。它动作飞快,一眨眼就冲到了左铭的跟前。 左铭一边斩断四周黑色淤泥化作的手脚,一边向着高处退去。 只见黑色淤泥化作的手脚不停地如同下雨一般从半空掉落,这个怪物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它的那张巨大白脸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上方,从淤泥的身躯之中不断生出新的手脚来。 转眼之间,它便已经爬到了最高层的位置! 只听一声巨响,海河饭店双层飞檐的华丽屋顶直接被它掀穿了一个大洞。左铭从洞中飞了出来,跃向半空。 黑色淤泥的怪物堵满了整个洞口,朝着左铭伸出无数条手臂。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除非他能突然生出翅膀飞走,否则他早晚要掉下来。 掉进淤泥之中。 就在这瞬间,左铭周围的半空中突然浮现出无数微粒。 只见他的衣衫之下,无数的血液撕裂了他四肢的刺青,从他的皮肤之下冒了出来,似乎在与他周围的这些微粒共振。 下一刻,这些微粒在他的身后汇聚成一道竖直的细线。 仅仅是一道细线,却足有十几米高,高悬在天穹之上。 紧接着,这道细线的中央突然朝着两侧张开。 原来这不是细线,而是一只竖着的金色眼眸! 这金色眼眸高悬天上,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象。 左铭四肢涌出的血液突然沸腾一般翻涌起来,涌向他手中的大刀。 他整个人如同陨石一般坠下,朝着下方黑色淤泥化作的怪物劈去! 刹那间,仿佛流星坠地。只听一声巨响,左铭已经掠过半空,径直将黑色淤泥化作的怪物从最高处击落到了地面上! 只见他踏在黑色怪物那张惨白巨脸之上,手中大刀深深地刺入了对方的额头正中央,将它整个钉在了地面。 便听一阵破裂的声响,裂痕从左铭的刀下开始蔓延,转眼间从惨白巨脸的额头裂到了下巴。 脚下的整张惨白巨脸随即如同面具一般碎裂剥落,顷刻间化作了无数碎片。 下方的黑色淤泥突然失去了轮廓,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扭动。无数的黑色淤泥就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向心力朝着中间拉扯,迅速地朝着中心坍缩。一眨眼便缩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球,随即化作无数微粒消失了。 遥远的极阴之狱里,管钥匙的老头正一如既往地锁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去食堂。 突然,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上。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一块长方形的牌子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已经七零八碎了。 老头定睛看了看,猛然瞪大了眼睛,赶忙抬手在腰间挂着的那堆牌子里一阵摸索。 没有!腰上那堆牌子里果然已经没有五劫符了! 是的!地上碎裂的那块牌子就是五劫符! 老头突然一个趔趄,脸上血色尽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另一边,海河饭店里,左铭独自立在大堂的中央。 四周一边狼藉,一副经历过一场浩劫的样子,对手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面前几乎等身高的大刀无声地化作微粒散去,原本沸腾一般在刀身上游走的血液突然失去了力量,血雨一般倾洒下来,在他的脚下汇聚成了一滩血洼。 远处的侍者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此时谨慎地探出一个头来,问道:“……老板?老板,您没事吧?” 左铭一抬手,说道:“不用管我。” 下一秒,便见他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了角落的那部隐蔽的私人电梯里。 他升到最高层,穿过走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直到他走进套房,关上房门。 就在这瞬间,他就像是浑身的力量瞬间被抽走了一样,靠着身后的房门瘫坐在了地上。 余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问道:“你怎么样?” 左铭微微抬了抬头,示意了一下靠里的一间房门,说道:“扶我进去。” 余晖二话不说把人扛了起来,顺手打开了中央的电视,调大了音量。 随即一脚踹开里侧的那间房门,把人扶了进去。 只见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水池。水池边缘是与地板齐平的,整个水池是向下挖出来的一个坑。在顶楼搞这么一个水池,确实是有点奢侈。 仔细一看,水池里的液体乍一看像是透明的,然而某些角度望去却游走着无数银色的光泽,看来不是普通的液体。 余晖把左铭身上的衣服一扒,冷不防看见了对方身上的伤痕,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赶紧把人放进了水池里。 几乎就在左铭入水的一瞬间,水池中那些银色的光泽就像是一下子活过来了一样,纷纷朝着他四肢的刺青处涌去。一时间竟在他的四肢周围形成了好几个漩涡。 余晖在旁边守了好一阵,看情况应该暂时稳定下来了,这才叹了口气,转身从这个房间走了出去。 他来到外面的客厅里,整个空间里只有电视的声音在空荡荡地回响。 余晖神情有些凝重,喃喃自语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尽快治好他的伤才行。” 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朝着一旁的窗户望去。 只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又或许一直都开着。 在窗台上,静静地坐着那个神秘的少年。 他赤脚坐在窗台,满脸的绷带遮住了他的容貌。不知为何,余晖感觉他应该是很美的。 在他白瓷般的肢体上,布满了细微的裂纹,似乎一碰就会碎了。 他轻轻地抬起一只手,遥遥地指了指北方。 就在这时,电视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着名景点龙骨地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最佳观景时节……” 龙骨地?好像就是在北方? 余晖下意识转头看了电视一眼,再回过头来。 只见窗台前空空荡荡,少年似乎已经随风而去了。 第十章 龙骨地 “龙骨地可是一个着名的景点,一年到头人不会少,何况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就算极阴之狱没有公开通缉你,但你也没必要往人堆里扎吧?”左铭一听说余晖准备前往龙骨地,立刻便反对道。 余晖便说道:“放心,除了极阴之狱的少数人,没有人知道我如今的长相。就我现在这样,你拿着十年前的照片,根本没人认得出我。” 左铭便笑道:“照这么说,得亏我瞎了,不然这还一下子认不出你。” 他开完玩笑,语气又严肃下来,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要去?” 余晖点了点头,望向窗外。 窗台上什么都没有,但他的确曾在这里看见了那个神秘的少年。 虽然知道左铭看不见,但是余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应该去那里看一看。” “行吧。”左铭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摁灭在了跟前的烟灰缸里。他戴着墨镜,露出的半张脸线条流畅英俊,神情凝重,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在眺望着远方沉思。 只听他语气认真地叮嘱道:“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龙骨地在北方,靠近苍无城。那里不是我的地盘,你得当心一些。” “放心吧,你就好好养伤。至于我嘛……”余晖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了十年宅男了,正好活动活动手脚。” 他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合身的衣服,随手拿起衣帽架上刚为他准备的新外套,转身走了出去。 左铭不愧是这地方的地头蛇,余晖坐着电梯刚下到一楼大堂,车票和行李就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这是一张从荒城到龙骨地的列车票。列车从位于荒城西侧的列车站出发,转过一个弯之后驶向北方。 从列车上向外望去,驶离荒城之后,四周的风景便几乎没有了什么大的变化。 整颗孤星,就像是一望无际的荒芜戈壁。大部分地方或者是光秃秃的石滩,或者是光秃秃的山脉峡谷,寂静得仿佛任何一点声音都可以传到一百公里之外。 只有星星点点的城市,仿佛空旷宇宙中的星辰一样,零落分布在荒芜的大地上。你在地图上看的时候或许还以为是满天繁星,实际上每个城镇之间都隔着远比想象更远的距离。 不过余晖倒是没感受到什么荒芜寂寥,左铭给他安排的自然是最高级的独立车厢,他一路上吃了点东西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便已经到站了。 龙骨地作为一个着名景点,拥有特别为它设立的一个站点。一下车走出车站,迎面不到一百米便看见了一栋造型古朴的建筑,顶上有着龙形的装饰。 右侧是展览馆,左侧是卖纪念品的商店。看起来果然就是一个标准的旅游景点。 在建筑的旁边,有一个专门的搭乘游览车的地方。这个龙骨地景点的面积相当的大,游览车一路沿着崎岖的山坡向上开了半个多小时,四周的景象变得越来越开阔壮观。 终于,绵延的山路到了尽头。在视野的对面,另一座高山从悬崖的尽头缓缓露了出来。 原来,前方是一道隐藏在无数山脉之中的巨大峡谷。 准确的说,或许更像是一个盆地,只不过形状是一个长条形。 游览车停靠在了靠近悬崖的地方,在悬崖上有一个人造的观景台。 余晖一步步踏上观景台的阶梯,在他的视野之中,一幅令凡人终生难忘的壮观景象一点点展现在眼前。 只见在峡谷的对面,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巍峨山壁。 这山壁就像是被神明用巨大的斧刃劈过一般,笔直地高耸着,上面没有任何草木。 光秃秃的山壁上,浮现出一副巨大的白骨,高耸千米,绵延上千里。 你甚至宁愿相信这是一种特殊的地层结构,也不宁愿相信这是一副骨架。 然而它就那样无声的静卧在大地上,如同博物馆里的化石一般真实。 就连余晖都不由自主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一时失语。 原来这就是龙骨地这个名称的来历! 一瞬间,余晖仿佛看到了那个神秘的少年曾经坐在悬崖的尽头,山风吹动他的斗篷。 他曾经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他又要我来找什么呢? 余晖被一堆热烈吵闹合影纪念的游客挤得一脸绝望,被经过的路人甲乙丙丁卯叫住帮忙拍了八百张合照,还是没看出来这地方到底有什么门道。 幸好这地方天黑不歇业,晚上还有一个露营观星的游玩项目。余晖便混迹在一帮背包客当中,租了一顶帐篷,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驻扎了下来。 夜色中,巨大的龙骨发出淡淡的微光。光点在白骨间缓缓流动着,给人一种随时会再次腾空而起的幻觉。 难怪这里晚上还有这么多游客,这的确是错过会后悔的壮丽景象。 可惜余晖对这没什么兴趣,早早便睡下了。 深夜里,他突然被一阵毫无预兆的地震惊醒了。 余晖这么多年早已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他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人已经冲出了帐篷。 他环顾四周,却猛然发现周围安安静静,连熬夜的人都已经全睡下了,所有的帐篷都熄了灯,似乎没有一个人被这剧烈的地震惊扰。 余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不对,这不是地震。这剧烈的震动是回荡在他的身体之中的,并不是在外界。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只听一声龙啸似乎从天而降,从他的身躯里呼啸而过。 余晖一下子恍然大悟。不,根本没有什么地震。他身体之中回荡的这股剧烈震动不是别的,就是呼啸而过的龙啸。 就像是人听到太震耳欲聋的鼓声,会感觉自己的胸腔在剧烈地震动一样。 只是这龙啸声的频率似乎并不在寻常人类的耳朵可以接收的范围内,所以自己第一反应也只是感受到了震动,而没有听见声音。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帐篷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感受到这个声音,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为言灵师,对声音更加敏感一些。 的确,他使用言灵的力量的时候,有时确实会发出一些人类难以理解的音节。 余晖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看远处随着山脉绵延的巨大白骨。 ……不会吧?难道龙真的醒了? 他屏息静气,仔细辨别身躯中回荡的这股震动来自什么方向,在夜色中向前走去。 山脚下,他隐约看见了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黑夜里。 走近一看,那是一个齐肩短发的少女,穿着一身黑。长裤短靴,双腿修长。手中拿着一把细长的白色长刀,看上去材质很特别,像是一把骨刀。刀柄上雕刻着骷髅,透出几分诡异。 她一脸冷漠地倚在山脚下,头上戴着一个对她的小脸来讲有些偏大的头戴式耳机。 余晖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一个叛逆的冷酷美少女正在戴着耳机听歌。 就在这时,对方也看见了他。 只见少女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是来寻宝的?” 余晖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瞬间决定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接,看能不能套出点信息。 他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是遇到同道中人了。” 却见少女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装备都没有,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余晖抬手往虚空中指了指,道:“我听着声音来的。” 少女突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你能直接听到这个声音?” 余晖耸了耸肩,道:“可惜听不懂。” 少女了然地点了点头,用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头上的那个长得像头戴式耳机的玩意,说道:“所以说,还得靠装备。” 余晖了然。看来那玩意大概是某种翻译器,可以用来解析这龙啸之中的含义。 便见少女酷酷地瞥了他一眼,用一只手把耳机摘了下来,问道:“你要听么?” 第十一章 远古的背影 余晖接过耳机,戴上一听,身体之中回荡的龙啸一下子从无意义的呼啸声变成了具体的言语。 这是个非常奇特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像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听不出男女,然而这呼啸声中却又有了具体的含义。 “来吧,到我这里来。” 余晖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什么?这条已经死去的巨龙,竟然在呼唤别人过去? 就在这瞬间,他只觉眼前一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漫天的星光,夜空下泛起微光的巨大龙骨,这一切都消失在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下一秒,眼前又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有人在黑暗中点起了一盏灯的那种光亮,而是整个世界都突然亮了起来。 余晖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黄昏的时空之中。 这是太阳已经落下去,黑夜还没有到来前的短暂片刻,只有漫天的红霞燃烧着整个天穹。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袤平原,在一成不变的景色中,唯一醒目的是平原中央的一株干枯的大树。 大树上没有任何叶子,只有干枯的枝条弯弯曲曲地伸向半空,看上去有种异常荒凉的美感。 似乎太阳并不是消失在地平线那头的,而是陨落在此处。 身旁的少女被眼前的奇景震惊得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情:“……这、这是怎么回事?” 余晖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少女一愣,眨了眨眼睛,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副酷酷的表情。 借着黄昏的亮光,余晖这才看清了对方腰间的那把白色长刀。 虽然看上去非常像是一把骨刀,但其实有细微的差别。这并不是一把真正的骨刀,而是其他材质的仿制品。 假的骨头?余晖愣了愣,在心中对身旁的这位陌生的黑衣美少女下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懂了。 假冷酷,真中二。 就在这时,只见少女突然指了指前方,道:“快看!” 余晖抬头望去,只见在远处那株干枯的大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 他背朝着这边,独自安静地坐在大树下。 从背影只能看出他的身姿高大而挺拔,露出的一小块侧脸大抵是英俊的,不过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一刻,整个空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孤寂而又悲伤,似乎他已经在这里独自等待了千万年。 余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巨大的疑惑。 他是谁?他就是这条死去的巨龙么?他又是在等待谁? 他似乎想要看清那名男子的脸,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瞬间,眼前的一切突然便消失了。 回过神来,余晖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黑暗中。 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似乎并不是时空转换的黑暗,而只是普通的周围没有光而已。 余晖掏出租帐篷的时候附赠的便携袖珍手电,照了照周围。 只见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壁,看起来是天然形成的,似乎他们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一个洞窟深处。 一旁的少女突然轻轻地惊呼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余晖把手电的光往她那边一照,正好看见少女抬手擦了擦眼泪。 少女立刻瞪了他一眼,眼眶红红的,嘴上却冷冷地说道:“……我可没哭。” 余晖心中了然,点了点头。看来对方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个时空中弥漫的那股孤寂与悲伤。 少女却不知误会了什么,露出一丝不服气的神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回真的是有人点了灯,只见无数道光柱同时朝着这边照了过来。同时还伴随着一声严厉的质问:“什么人?” 余晖眯了眯眼睛。长年被关在地下深处的牢狱里,只有开灯关灯,没有日出日落,让他练就了迅速适应光线明暗变化的本事。 在少女还拿手挡在脸前,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余晖已经看清对面一道两三米高的石坡上方冲出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看上去全都是男性,个个长得都不像是善茬。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面目凶悍,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余晖淡定地举起两只手,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说道:“迷路了。” “迷路?”对方嗤笑一声,“我们一路往山里挖了三里地,挖到这里你们突然冒了出来。结果你跟我说你是迷路迷到这里来的?” 三里?余晖暗暗吃了一惊。这么说他们现在是在山体的深处? 原本以为只不过是进入了一个洞窟,现在看来事情远比料想的还要古怪。 这时,对方一伙的其中一个人已经往余晖他们两人身后探查了一番,回头喊道:“轩哥,后面没发现其他路!” 的确,在余晖他们二人的身后几步远,便是坚硬嶙峋的石壁,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岔路。 对方冷笑了一声,拿手电的光往余晖脸上晃了一晃,道:“这就有点意思了。” 他从石坡上跳了下来,一手拿手电,一手插兜里,不慌不忙地踱步过来,说道:“这里总共就一条路,还是我们一路挖出来的。你们就算是跟着我们,也不可能突然绕到我们前面,出现在这里吧?” 余晖两手一摊,说道:“所以我就说是迷路了嘛。” 对方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冷哼一声,道:“行,我就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回头吩咐道:“把这两人带上,一会儿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余晖伸出双手,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老老实实让对面那伙人把自己给绑了。 少女的小脸绷得老紧,用力抿了一下嘴唇,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样子,不过被绑的时候倒是什么也没说。 对面那伙人接着向为首的轩哥请示:“轩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对方便道:“接着挖!大老板说了,东西肯定就藏在山里!” 余晖和少女默默对视了一眼,经历过方才那些事,有些事情他俩都心知肚明。 这地方绝对不简单。 即便是这地方真藏着什么异宝,恐怕也不是在山体里挖洞就能挖出来的。 第十二章 龙骨深处 只见队伍中的其中一个人向前走去,举起一条手臂。 他手臂上的皮肤迅速地发生了变化,转眼间这条手臂就变成了一把刀刃的形状。 他挥动手臂,前方的石壁就如同豆腐一般被迅速地切开了几道裂口。 他回过头,朝他的身后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见两个人抬着一台小型机械走了上来。机械上有着一些与方才那人手臂上的刀刃类似的奇异锯齿,飞快地旋转着切开了前方的石壁。 碎石落下之后,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天然的洞窟。 这里的山体并不是实心的,里面也有许多天然形成的孔洞。只是这些孔洞大部分并没有互相连通。 不知不觉中,他们又往前行进了一个多小时,从距离上来算,大概已经进入到山体的腹地了。 时不时地,从这些天然形成的洞窟中,能够看到巨大的龙骨在头顶露出一角,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微光,像是某种天然的路标。 要不是这些时不时露出一点痕迹的龙骨,余晖估计自己已经搞不清楚方向了。 他和晨霜两人的双手都被对方用一种特殊的金属丝绑在背后,轩哥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说道:“你,去前面探探路。女的留下。” 轩哥说着,又朝周围其他人吩咐道:“都盯着点,这两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余晖耸了耸肩,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情,一副认命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向前方洞窟中走去。 这一路上,他都在默默观察,这帮人到底想来找什么。 很显然,他们对龙骨本身并不感兴趣。但是他们的确是在沿着龙骨的方向前进,就是不知道是朝着脑袋走,还是朝着尾巴走。 一路上这伙人中一直有一个人拿着纸笔在记录,看来他们的确是有一个目的地,至少是有一个大概的方位。 只见负责记录的这人用帽盖敲了敲手中的本子,说道:“小心点,马上就要到了。” 马上要到了?余晖打量了一下四周。很明显,这里既不是脑袋也不是尾巴。那就是说在肚子里。 他们要在龙的肚子里找什么? 余晖想了想,回头问道:“这里是龙的心脏么?” 一瞬间,他看见对面的轩哥和负责记录的那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丝措不及防的惊讶神情。 余晖了然地点了点头,道:“看来确实是心脏。” 轩哥回过神来,一声冷笑:“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余晖淡淡地说道:“你想多了,我猜的。这里既不是脑袋,也不是尾巴。那龙肚子里有什么重要部位?第一个猜的不就是心脏么?” 轩哥显然是不相信这话,冷冷道:“行,我看你还能怎么鬼扯。继续探路!” 余晖摇了摇头,借着身后手电的光往前方洞窟之中探去。 突然,他轻轻地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那伙人也已经发现了前方的情况不对,纷纷停下了脚步。 只见灯光打过去,并没有照出想象中的石壁,却竟然是落在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上。 这层白雾飘浮在空中,如同液体一般缓缓地流动着。虽然看上去只是一层纱一般的薄雾,却仿佛一堵墙一般阻挡了所有光线,根本看不见薄雾之后隐藏着什么。 一时间,众人脸上都流露出诧异和些许不安的神情。 这雾气的确古怪。 这地方根本没见着水,怎么会有雾?而且周围也没有风,这雾为什么会动? 余晖的双手被绑着,他有些不方便地略微弓起身,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着前方的那层白雾走去。 只见他走到了那层薄雾的跟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如同被白雾吞噬一般,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远处的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的身影完全被白雾阻隔,什么都看不到了。 过了几分钟,轩哥终于忍不住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在洞窟中徒劳地回响,除了他自己的回音,听不到半点其他人的声音。 根本没有人回应。 轩哥一愣,用灯光四处照了照,又大声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回应。 众人一下子有些惊慌,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窃语声。 轩哥啐了一声,猛地跳了起来,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这回他们从自己人里选了一个高个子,让他去探一探虚实。 有了之前发生的怪事,这个高个子更是显得十二万分地警惕。他一步一步走到方才余晖消失的地方,仔细用灯光照了照。 通常的雾气,只要靠近了,视野就会自然地向前扩展。 然而这层雾气却非常古怪,即便是已经到了眼前这么近的距离,仍然完全看不见后面有什么,仿佛这真是一堵流动的墙壁。 高个子没有贸然踏进去,而是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棍子,试探着往雾气之中探了探。 突然,他惊呼了一声,愣住了。 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轩哥忙问道:“怎么了?” 只见高个子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缓缓回过头来,说道:“……这、这后面是一堵墙。” “什么?”这下轩哥也忍不住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夺过高个子手中的棍子,往白雾中探去。 只听雾气之中立刻传来了棍子敲击在硬物上的闷响。他没有料到所谓的墙竟然离得这么近,一下子用力过猛,棍子的另一端震得他手心都有些发麻。 轩哥定了定神,放轻力道用手中棍子四处敲击了几下,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还真特么是堵墙?” 很快,他们便发现,白雾后面根本没有原本想象的广阔空间。 根据平常看到雾气的经验,人当然会下意识地觉得弥漫的雾气之中应该有很大的空间。然而实际上,这层白雾之后,竟然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随后便会碰上一面石壁。 这石壁一直向前延伸,似乎根本没有尽头。这层白雾就包裹在石壁之外,围绕着它无声地流动着。 在白雾与石壁之间,什么都没有。 一米什么概念?还不到两步远! 那么问题来了,余晖能消失到哪里去? 轩哥一下把少女拽了过来,问道:“你们在搞什么把戏?他人呢?” 少女看样子也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她定了定神,倔强地望着对方说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轩哥冷哼一声,把少女往手下人那边一推,道:“看着点,免得这个也跑了。” 话音落下,他便回过头,继续沿着石壁向前查探起来。 这层白雾虽然看起来古怪,不过实际上似乎就是普通的水雾,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形成的。 一行人便大胆起来,挥开白雾,在石壁上一边敲打一边探寻。 然而不管被如何扰乱,这层白雾始终都在沿着同一个方向,围绕着石壁缓缓流动,不知是有什么力量在驱使。 终于,有人在前方石壁上发现了什么,喊了一声:“快看!” 一行人循着他的手电光芒望去,只见在前方的石壁上,白雾的形态终于发生了变化。 无数的白雾缓缓地朝着石壁上一处涌去,形成了一个直径两三米的气旋,似乎这道石壁正在吸收着这些白雾一般。 就在这时,负责记录的那人突然惊呼道:“不对!这道石壁并不是笔直的,而是一条弧线!” 只见他有些激动地对照着记录的方位,向众人解释道,他们其实一直在沿着一条弧线行走,只是因为弧线的半径太大,所以人没有明显感觉罢了。 轩哥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朝身后的石壁望去。 不只是他,一行的其他人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纷纷望向身后的石壁。 过了半晌,轩哥喃喃道:“……这不会就是那颗心脏吧?” 没错,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壁。 这就是那颗心脏的表面! 轩哥缓缓地咽了咽口水。 这颗心脏……不会还是活的吧? 第十三章 神陨之地 说实话,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此行的目的是来寻找巨龙的心脏,但是他们压根就没指望过真能找到一颗心脏。 在跨越千万年的时间长河中,连龙骨都几乎变成了化石,血肉又怎么可能保存得下来? 所以他们一开始也只是想着,可能要找的并不是心脏,而是在巨龙的心脏曾经存在过的部位,或许会找到什么东西。 然而,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巨龙的心脏在经历千万年的风霜之后,竟然仍存在于此处。 轩哥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叫来之前负责开路的那个人,示意了一下面前的石壁,说道:“切开看看。” 对方绷紧了全身,手臂化作利刃,小心翼翼地将刃尖朝着面前的石壁伸去。 只见利刃就像切之前的山石一样,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地,便刺进了面前的石壁之中。 这人顿时愣了一下,转过头与旁边的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秒,似乎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切进了石壁之中。 轩哥眼珠子动了动,略微有些不安地命令道:“继续!” 这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移动刀刃,像削果皮似的从石壁上削了一块下来。 石块掉下来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落在了剥落的石壁内侧。 石块掉落到地上,滚到了一旁。石壁上露出了一块灰白的岩层,看起来和普通山石并没有多大区别。 面前这人猛地松了一口气,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是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所有人都曾经怀疑过,切开这层石壁,里面会不会还是活着的真正的血肉。 眼见这颗心脏早已经变成化石了,轩哥立刻重新打起了精神,命令道:“来!给我把它挖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一时间,众人也兴奋起来,传说中的宝物难道真要被他们给找到了? 热情驱使下,转眼间他们便在石壁上开出了一条足够两人通行的道路。最前面的几个人轮流开路,一边切开石壁,一边往深处走。 轩哥留下两个人看守洞口:“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免得之前那小子突然冒出来搞鬼。” 说着,他便也转身朝石壁深处走去。 他显然是并不相信余晖真的消失了,而是认定对方肯定是借着雾气和黑暗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坏事。 往石壁深处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图案。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螺旋状的图案彼此连接在一起,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这些图案上的纹路都非常地清晰,像是流转的星图。 很难想象竟然有生灵的心脏内部会生出这样的星图,一时间竟不知是宇宙星辰形成了他,还是他形成了宇宙星辰。 轩哥一路上脚步越来越急,眼睛都快红了。 这地方的景象越是诡谲离奇,就越是说明这地方藏着的宝贝不一般! 他心跳越来越快,期待值越来越高。甚至脑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念头,如果这宝贝实在是太珍贵的话……那他也不是非得老老实实把这玩意交给大老板嘛。 就在这时,前方开路的几个人突然停了下来。 轩哥眉头一皱,有些不耐地质问道:“怎么了?” 最前面那人回过头来,说道:“好像到头了。” 他伸手敲了敲面前的石壁,果然从石壁上传来了有些空旷的回响。看来前方的石壁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后面似乎有一个空洞。 轩哥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命令道:“敲开它。” 最后这层石壁很轻松就被敲碎了,后方果然露出了一个空旷的空间。 淡淡的薄雾在空旷的空间里缓缓地流动着,不过不像外面那样只沿着一个方向流动。 看来,这里或许就是巨龙的心房了。 只是巨龙的身体里流动的不是粘稠的血液,而是流转的云雾。 他那样的庞大,整个星球都似乎承载不住他,却又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在这样肃穆的空间里,连这伙人都一个个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突然,身旁有人冷不丁地惊呼了一声。 这惊呼声瞬间撕裂了寂静的空间,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轩哥惊得震了一下,猛地转身望去。就见那人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一处,说道:“……你、你们快看!” 众人手中的灯光顿时齐刷刷照了过去。 这里的雾气没有外面那么不透光,灯光穿过薄雾,照亮了地上的一个不大的物体。 是一只手,准确地说是一只手骨。 轩哥松了口气,顿时想骂人。特么不就一只手么?出来混,人骨头都没见过啊? 然而他话到嘴边,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对,这只手好像和寻常人的手不一样。 仔细一看,这只手上生着六根手指。而且在每根手指的尖端,指骨都如同尖刺一般向前伸出,比寻常人多出一个指节的长度,看起来格外狰狞。 轩哥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普通人的手。在这孤星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只手的主人。它属于一个大名鼎鼎的大恶人,人称“六爪屠夫”。 他一度声名远扬,所到之处无人不闻风丧胆,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了。许多人都相信,他一定已经离开了孤星,去祸害别的地方了。没曾想却会在这里意外地看见他的一截手。 这只原本属于六爪屠夫的右手,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彻底地化为了白骨。 他竟然也来过这里。 他看来是死在了这里。 顿时,原本安静的空间一下子变得危机四伏。 轩哥连忙命令道:“大家都靠拢一些,别走散了!” 他说着,一回头,却赫然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他大吃一惊,连着叫了好几遍他们的名字,却没听见任何回应。 轩哥有些慌了,擦了一把冷汗,努力控制队伍:“都别慌!别乱跑!” 话音未落,突然只听不远处有人惊呼了一声,仓皇四顾:“……老李、小六他们都不见了!” 这下队伍彻底控制不住了,大家无头苍蝇一般四下逃窜。 轩哥茫然地挥着手电筒,只听见周围人的惊呼声一个接一个地戛然而止,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掐灭了一盏盏灯。 随着周围人手电的光柱一个接一个消失,四周也迅速变暗。只听黑暗中有人绝望地惊呼道:“……这、这雾气会吃人!救……”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便又戛然而止,消失在了黑暗中。 轩哥这下再也维持不了冷静了,他也顾不上什么方向不方向了,转过身就胡乱朝着远处逃去,拼命想要甩开四周萦绕的雾气。 就见白雾如同浪潮一般向他扑去,一瞬间便无声无息地吞噬了他的身躯。 他的惊呼声与手电的光芒一同消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的寂静。 众人似乎无止境地向下落去,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不过一瞬间。 突然,周围又亮了起来。 这次的不是灯光,也不是日光,是淡淡的微光隐约地照亮了周围的轮廓。 抬头四顾,竟然是来到了一片星空下。 头顶是璀璨的星空,脚下是广袤的平原。明明只有遥远的星光,视野却可以看得极远,一直看到天与地的尽头。 众人全都一脸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看来他们并没有死,只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只是他们明明感觉自己是一路往下掉的,要落也是落进地底深渊,怎么会出现在一片星空下? 众人全都提起了一颗心,不敢掉以轻心。 至少之前六爪屠夫的那只手骨残骸已经足以说明,这个地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静谧唯美。 余晖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平原上,看来他消失之后也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看起来没什么事,绑住手的金属丝也不见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被真正绑住过。 轩哥眉头一皱,正要上前质问。突然,他的视野中飞入了一道夺目的光芒。 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落下了一颗星辰。 这颗星辰飞速地朝着这边坠下,转瞬间它的光芒便吞没了整个夜空,似乎是落下了一轮太阳。 它发着冰冷的白光,无声地吞噬沿途的一切。在它落下的刹那,大地上的一切都会瞬间湮灭! 众人一时间吓得发不出声音,也无处可逃,只能下意识地蹲下身躯。 就在这瞬间,这颗星辰突然就在地面上消失了。 吞噬一切的白光不见了,脚畔的草叶仍然轻轻地摇曳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不远处的草叶上方,出现了一丝晶莹的白光。 这白光像是一缕立着的丝线,微微地摇晃着,仿佛是一缕轻烟。 它轻得仿佛一口气,这口气却可以吹灭视野所及的山河大地。 众人突然间明白了,这是一缕残留的神念。 这便是传说中龙骨地宝藏的真相。 这是一片真正的神陨之地。 这里长眠的不是普通的巨龙,这是一位龙神。 第十四章 一念湮灭 一时间,众人全都静默无语。 这缕神念安静地飘浮在不远处,看上去那样近在咫尺。 众人的脑中或许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人敢贸然上前。 既怕惊扰了神念,又不甘心放过,大概每个人的脑壳里此刻都是“救命!遇到真正的残留神念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就在这时,只见眼前的那缕光芒微微地闪动了一下,周围的视野突然从天与地的尽头开始向着中央缩小。 看来,眼前的这个时空就要消失了。很快,大家就会回到正常的时空之中。 轩哥一下子急了。能遇上一缕残留的神念,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缘!就算知道了龙骨地隐藏着残留的神念,可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神念还会不会出现,会在哪个时空中出现,根本就无法预料! 只见他不管不顾地朝着不远处的那缕光芒冲去,口中大喊道:“快!别让它跑了!” 众人就像是被这一声暴喝迎头惊醒一般,呼啦啦全都争先恐后地朝着那缕光芒扑去。 一时间,他们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神念!神念就要消失了!不能让它走!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了! 余晖一惊,阻止道:“别去!” 然而众人此时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声音,只有少女一脸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一瞬间,疯狂扑向这缕神念的一行人一个个化为了尘埃。 这不是毁灭,这是湮灭,是千万年的光阴瞬间从他们的身躯里碾了过去。 跑在最后面的是一路上负责记录的那个人,他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色,下意识地一个转身想要逃命。 他拼命地朝着半空中,徒劳地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要向谁求救。 就在这瞬间,他的整个身躯化为了尘埃。 只剩下了一截不到三厘米的指骨,和手中的一本半空白的小册子,啪嗒从黑暗中掉落了下来。 少女看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她猛地往后一退,不自觉地微微弓起了身子。满脸紧张又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这缕神念,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余晖看着不远处的这缕神念。 周围的时空已经缩小到以神念为中心、半径不到十米的距离了,不知为何他却并没有感觉到恐惧。 他并没有在这缕神念之中感受到任何的杀气或者敌意,它只是静静地飘浮在那里。 只是神念之中跨越千万年的时空,凡人根本承受不起。 却突然,他心中莫名地烧灼起了一种悲恸。 他不由得一愣。这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像是在与这种悲恸共鸣一般,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悲悯。 龙神啊,你为什么哭泣。 就在他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周围的时空突然变化了。 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猛烈地席卷过了整个空间,掉落在地上的小册子开始疯狂地翻页。 下一秒,原本一直静静地飘浮在一个地方的神念竟然动了! 它轻盈地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星,坠入了这本小册子之中。 余晖连忙把小册子捡起来一看,只见在一页空白的纸面上,出现了一串宛若图腾一般的神秘文字。不像是写上去的,像是从纸张之中渗透出来的。 就在这瞬间,眼前的这个时空消失了。 回过神来,余晖发现自己和少女已经站在了黑暗的山洞中。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幻觉,只有手中的小册子,和小册子里那串神秘的图腾文字,证实着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来不及细想,周围的山体突然发出一阵轰鸣,随即便开始崩塌。 这不是一处两处崩塌,是头顶四周和脚下都在同时扭曲坍塌,仿佛整个山体正在化为流沙。 余晖连忙解开绑住少女的金属丝,领着她沿着来时的路向外狂奔。 他虽然有言灵之力,可以暂时替自己和少女挡住头顶的落石,可看这架势整座山都要塌下来了,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被压成肉泥! 转眼间,来时的路就已经找不到了。到处是扭曲变形的山体和张牙舞爪的裂缝。别说是找到出去的路,几乎连立足之地都快没有了。 黑暗中手电的光芒也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块空间,山体上的每一道裂缝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余晖已经弄不清东南西北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往外跑还是往里跑。 就在这时,突然,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神秘的少年。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周围崩塌的山石、脚下撼动的大地都完全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余晖一瞬间甚至连逃跑都忘了,定在了原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的脸上缠满了绷带,看不清神情。他似乎静静地看了余晖一眼,转身朝着黑暗之中走去。 余晖一愣,连忙对身后少女道:“走这边!” 黑暗中,少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一直在视野的不远处,却又似乎永远追不上。 周围的山体仍然在如同流沙一般倾塌,奇怪的是脚下的路却莫名地变得和平了起来。每次都是隔着一两秒的时间,在他们走过之后才开始崩塌。 余晖和少女一路往前走,不敢有片刻停留。身后根本没有回头路,都被山石吞没了。 终于,前方有隐隐约约的光亮,从拐角传了过来。 少年静静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出了这个拐角。 下一个瞬间,余晖也快步冲了出去。 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从峡谷的另一端照了下来。 幸好余晖在地下监牢中已经习惯了明暗的切换,只晕了几秒钟便恢复了视野。 然而就这么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少年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来不及寻找少年到底去了哪里,只听头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这声音如此震耳欲聋,简直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震得余晖条件反射地浑身一抖。 抬头望去,只见绵延不绝的山脉上,巨大的龙骨正在如同流沙一般坍塌,顷刻间化为了尘埃! 这巨大龙骨就像是整个山脉的骨架,它一旦化为尘埃,整座山都随之崩塌瓦解! 只见滚滚尘烟铺天盖地袭来,这不是一场山崩,这是数百场山崩同时发生! 便听山川轰鸣,脚下的地面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吞没。 就在这时,余晖听见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传来了少女声嘶力竭的呼喊:“这边!” 转头一看,只见遍地的落石尘烟之中,竟然出现了一辆山地越野摩托。看来是事先藏在附近的。 这头黑色的机械巨兽不甘示弱一般地发出低沉的嘶吼,衬得骑在上面的少女愈发娇小。 它怒吼着飞越崎岖的山石,一个甩尾落在了余晖的眼前。 黑衣少女朝他点了点头,道:“上来!” 第十五章 最后的讯息 生死关头谁还客气,余晖二话不说跳了上去。 “坐稳了!”少女一踩油门,摩托车便呼地一下冲了出去,把她的话音远远甩在了后面。 只见眼前的山谷已经彻底地改变了模样,原本比较平整的谷底此刻已经支离破碎。数米高的地面就像雨后春笋一般随处隆起,然而同时也有更多的地面崩塌陷落。 崩落的山体仿佛洪水一般沿着身后的山谷蔓延,稍晚一步就会被彻底吞噬。 机械巨兽怒吼着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狂奔,恨不得轮子都甩飞几个。一不小心,要么就会随着下方的地面一起陷落,要么就会被两侧突然冒出来的高地挤扁。 突然,少女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数十米宽的大裂缝,仿佛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更糟糕的是,对面的地面明显比这边高几米,并且还在巨大的挤压力道下不断上升。 过不去了! 余晖抬头看了一下周围,指着一旁一块隆起数米的地面,道:“走上面!” 少女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不行!高度不够,过不去的!” 余晖便道:“你别管这么多,我说可以就可以!” 少女一咬牙,掉转车头,沿着坡道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机械巨兽咆哮着冲上坡道,转眼间便驶过尽头飞向了半空中。 数十米宽的大裂缝在脚下展开,仿佛是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就在这时,余晖的周围突然有风舞动。 不是迎面而来的狂风,是围绕他盘旋的风。 他口齿微动,下方的机械巨兽突然间竟像是飘浮起来了一般,朝着裂缝的对面飞去! 却突然,一道铺天盖地的阴影倾落了下来,瞬间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上百米的山崖整个从山体上剥落,直接朝着这边坠落下来! 少女吓得抓着车把的手都软了:“……这、这怎么办?” 余晖道:“别管!继续开!” 少女深吸一口气,干脆两眼一闭,双手死死地握住了车把。 反正在这半空中,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死就死了! 刹那间,巨大的山体便已经砸落了下来。 只听一声沉响,越野摩托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落在了山体的侧面。随即就像是短暂地摆脱了重力一般越过了山体的侧面,继续沿着山体顶端向前开去。 少女猛地睁开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两手紧握住了车把。 还有机会!有戏! 一时间,少女头脑一片空白,每一个操作似乎都是本能在驱使。 摩托车沿着山体的侧面向着上方极速驶去,每一根轮轴每一块零件都发出要散架一般的悲鸣。 一瞬间,摩托车越过山体,飞了出去! 因为有了山体借力,它飞得比起初预想的要高得多。只见它像颗陨石一样,掠过高空,一头砸在对面的山壁上。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碎了半个车身,破碎的零件漫天飞舞。剩下的半截车身随着撞击的力道弹飞了出去,没几下就摔扁了。 余晖在摩托车撞上山壁的前一秒抓着少女从车上一跃而出,落在山崖的上方。 回头望去,原本绵延的龙骨地已经不见踪迹,崩塌而下的山石几乎填满了整个山谷。 少女惊魂未定地靠在身后的山石上,半晌没有出声,似乎人落在这里了,魂还在半空飞。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了,用力摘下头盔,甩了一下齐肩短发:“……呼,居然逃出来了!” 余晖便冲她点了点头,道:“走吧。” 少女一愣:“去哪儿?” 余晖指了指身后的山谷,道:“那么大一个龙骨地就这么没了,我们还不赶紧开溜?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干了什么呢?” 少女一下子蹦了起来:“你说得对。” 于是两人赶紧动身,向龙骨地站台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到处是惊慌失措想要赶紧离开此地的游客,但也有不少人不惧危险逆向而行,想要记录下龙骨地里发生的惊天巨变。 混乱的人流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余晖和少女两人。 他们顺利地离开了龙骨地景区,回到了站台。 万幸的是,孤星上城镇分布得非常分散。龙骨地虽然是个景区,但也只有一些配套设施,附近并没有成规模的城镇。 再加上龙骨过于庞大,凑近了啥都看不出来,所以观景点都在对面的山上。 因此这次的龙骨地巨变,看样子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 站台的情况虽然有些混乱,不过列车还在正常运行。 余晖和少女夹在一堆惊慌失措的游客中间,艰难地挤到了售票处。 余晖给自己买了一张回荒城的票,回头一看,少女那边正好一张车票也从售票机里掉了出来。 是到苍无城的车票。 余晖便道:“看来我们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少女看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说道:“我叫晨霜。” 余晖有些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淡淡一笑,应道:“余晖。” 晨霜点了点头,又恢复了那种酷酷的神情,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就在余晖和晨霜各自踏上回程的列车时,在龙骨地景区旅馆的一个房间里,有人正看着电视里的最新报道,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他身上衣服的用料一看就价格不菲,整个人神情间不自觉地透出一丝居高临下的傲意,看来是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 他从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跳了起来,快步走到窗前,向远处望去,自言自语般道:“这么说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是整个龙骨地都消失了?” 他沉思了几秒钟,突然猛地回头朝房间角落里某处质问道:“那阿轩他们呢?还没有消息么?” 原来,房间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只是一直屏息静气,尽可能地缩小存在感,以至于不说话都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只见这人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支吾道:“……这个,还没有……” 话还没说完,突然只听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随即,还不等房间里的人回应,门外的人竟然直接推开门,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这要是在平时,指定会招来白衣男子的一顿痛骂,让对方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然而此刻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反而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询问道:“有什么消息了?” 对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兴奋地挥了挥手中的一叠文件,说道:“是图像!他们传回来了一些图像!” 白衣男子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问道:“真的么?他们拍到了什么?” 中年眼镜男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一拿到解析结果就送过来了,我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地在一旁两个人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打开了手中的文件。 一瞬间,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第一张图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雪花,就像是电视信号被干扰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中年眼镜男一愣,连忙又从底下抽出了第二张图片。 还是雪花。 他满脸透着困惑,一头雾水地说道:“……不可能啊?我们解析的时候,明明是有信息的,不可能解析不出来图像啊?” 他又抽出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都是雪花。 全部都是雪花,什么都没有。 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的信息。 一时间,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沉默。 突然,中年眼镜男双眼一亮,颤抖着抽出了最后一张图片,喊道:“……快看!这张上面有图像!” 第十六章 列车追杀(一) 白衣男子一个激灵,猛地伸手把最后一张图片从对方的手里夺了过来。 定睛一看,上面的图像让他不由得一惊。 只见整个图像都是黑白的,看上去非常的老旧,让人难以相信是今天凌晨发回来的图像,倒更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传回来的讯息。 画面看起来是在一个洞窟里,在画面的中央,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娇小纤细的少女。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半侧着身躯,朝镜头这边看来。就像是他们正准备往前走,却被拍照的人叫住了。 在他们两人的前方,是一个两三米宽的洞。透过洞口往里望去,里面似乎是个更大的洞窟,只能看见一些飘浮的雾气。 在画面的两侧,还有一些人,不过都没有看向镜头的方向。 只有画面中央的青年和少女直直地望向镜头,就像是透过镜头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一时间,房间里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画面上的其他所有人,他们都认识。然而偏偏就是画面中央的这两个人,他们压根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白衣男子一把揪住眼前的中年眼镜男,厉声质问道:“这两个人是谁?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中年眼镜男茫然地瞪大了双眼,连连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啊!” 白衣男子一下推开他,朝之前站在房间角落那个下属命令道:“赶紧去找!就算把龙骨地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对方忙不迭地连声应是,转身就朝房间门奔去。 刚走到门口,白衣男子突然又叫住了他。 只见白衣男子用手托着额头,在房间里踱了几步,似乎是冷静了下来。接着吩咐道:“把你的人分成两队,一队去龙骨地找人,另一队去站台问问有没有人见过那两个人。” 对方连忙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白衣男子皱着眉头,沉默地朝着远处望去。 虽然从龙骨地的状况来看,他对于里面的人能活着逃出来并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凡事总难免会有意料之外的情况。 万一这两个人活着出来了呢? 这时,余晖乘坐的列车已经驶离了龙骨地站台。 这次是他自己买的车票,当然没有来时头等车厢那样好的待遇。 不过他还是想办法换到了一张独立的二等车厢的车票。二等车厢里被划分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隔间,虽然隔间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张长座椅和一张方桌,但是胜在没有其他乘客打扰。 余晖拉上隔间的门,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从身上摸出了之前捡到的那本小册子。 翻开小册子,那段神奇的图腾文字便再次映入眼帘。 它似乎介于图腾与文字之间,你能明显感觉到它并不是简单的花纹,而是企图要传递某种信息。 然而这些线条却又过于抽象诡奇,完全无法破译。 正在余晖对着小册子上的图腾文字冥思苦想的时候,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穿过走道,朝这边车厢走来。 他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下巴上有一道伤疤。体型中等,算不上魁梧。 列车员有些惊讶地叫住他,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你?请出示一下你的车票。” 对方停下脚步,缓缓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块头虽然不大,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列车员后背一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撞在了身后的车厢壁上。 正巧,对面一个乘务员推着小车,沿着走道走了过来。小车的最上层放着一个刚接满水的水壶。 这人向前一步,随手抓起了小车上的水壶。 乘务员惊道:“哎,你这人怎么……?” 话音未落,便见这人一把掀开水壶的盖子,把整壶水朝着前方走道的半空泼了出去。 一瞬间,水壶中的水就如同是形成了一道屏障一般,泼向了半空中。 水飞到半空,却没有再往下落,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水珠。朝着沿途的隔间飞去,化作一道道冰凌挂在了隔间的门框和门把边缘。 余晖独自坐在自己的隔间里,左手里拿着那本小册子沉思。 突然,他顿了一下,抬眼望向面前的桌子。 只见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杯子里的水正冒着热气。 然而下一秒,这个玻璃杯的外壁上竟然不可思议地起了一层白霜。 这层白霜很快结成了更厚的冰凌,更多的冰霜肉眼可见地沿着杯壁向着杯中蔓延开去。 转眼间,一杯热气腾腾的水竟然就在他的眼前结成了冰。 余晖左手一合,收起了手中的小册子:“哦?这么快就来了?” 下一秒,列车突然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停了下来。 车上的乘客间顿时传来了一阵不安的骚动。人们纷纷站起身,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是列车故障了么?” “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停在这里让我们怎么办?” 就在这时,余晖只听一声巨响。 下一秒,隔间的门忽地从门框上飞了出来,掠过他的眼前,啪地一下甩到了车窗上。 一瞬间,车窗整个被震碎,无数碎片仿佛喷溅一般从车身上飞了出去。 转头望去,只见原来隔间门的位置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子踏着滚滚的冰雾,不慌不忙地踱步走了进来。 他的两只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不喜不悲地望着余晖,说道:“就是你。” 下一个瞬间,便见一道长方形的黑影劈头盖脸地朝着他飞了过来。 原来是余晖直接掀飞了面前的方桌,朝他砸了过去。 黑衣男子淡淡地冷哼了一声,一只脚向后撤了半步,微微弓下了身躯。 随即便见他举起一只拳头,毫不犹豫地朝着眼前飞来的方桌砸去。 只听一声巨响,方桌顿时碎成无数碎片,飞散到了隔间的各个角落。 下一秒,余晖的身影突然在方桌之后出现,凌空一脚朝着他的面门踢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衣男子手臂一收,改成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滚滚的冰雾涌向他的手臂,化作了一层坚冰的铠甲。 便听一声闷响,余晖的一脚正正踢在了这层坚冰上。 黑衣男子稳稳地架住了余晖的这一击,说道:“看来是有点本事。” 余晖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突然微微一笑,说道:“滚。” 刹那间,他声音的细微震动化作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黑衣男子袭去! 众人只听一声巨响,定睛望去,原来是黑衣男子仿佛炮弹一般从隔间门里飞了出来,猛地砸在了车厢走道的墙壁上。 第十七章 列车追杀(二) 顿时,黑衣男子的整个身躯就像是陨石砸进地面一般,轰地一声陷进了走道的墙壁里。从车身外望去,这处车厢的铁皮就像是肿包似的瞬间鼓起了一个大包。 一时间,众人都目瞪口呆,甚至不敢上前查看他是否还活着。 突然,只听凹陷的铁皮中传来了吱吱呀呀的金属变形的声响。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就见黑衣男子扭动右臂,硬是把它从凹陷变形的铁皮中拔了出来。 随即是左臂、躯干、右腿……一转眼,他便强行从铁皮之中挣脱了出来。 他动了动脖子,站直了身躯。 他脸上的神情仍旧是无悲无喜的,却反而愈发让人感受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旁的乘客和列车员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已经破裂的隔间门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这人身材高挑,皮肤苍白,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 他身上感觉不到戾气,似乎并没有在挑衅谁。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脸上这一丝淡淡的没有戾气的笑容,本身就已经是最扎眼的挑衅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几声仓促的惊呼,头也不回地连忙跑远。 他们已经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这地方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战场了! 下一个瞬间,便见黑衣男子伸出一只手掌,滚滚冰雾从他的掌心开始凝聚。 一转眼,这冰雾便已经漫过了整条走道,在周围的一切物体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霜。 冰雾之中,浮现出一道数米长的冰锥,一眨眼便刺到了余晖的眼前! 就在这时,只见余晖唇齿微动,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 他一脚踏在一侧的墙壁上,避过了飞来的冰锥。随即顺势跳到了另一侧的墙壁,沿着墙壁飞快地朝着黑衣男子冲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余晖已经冲到了黑衣男子的眼前! 他从天而降,一脚朝着黑衣男子的头顶踢去。 就在这时,只见黑衣男子微微弓身,举起一条手臂,硬是扛住了这一击。 下一秒,从黑衣男子的手臂上弥漫出层层冰雾,化作一团坚冰,将余晖的这只脚困在了其中。 还不等余晖落地,黑衣男子抓住他的这条小腿,把他整个人抡起来往旁边一甩。 便听一声轰响,余晖的身躯砸穿了一旁的墙壁,直接从走道飞进了另一个隔间的内部。 只见他灵巧地在半空调整了姿态,仿佛壁虎一般地踩在了车厢内侧的墙壁上。 却突然,隔间内的桌子上放着的几个水壶水杯都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纷飞的玻璃碎屑中,清水化作冰锥,掠过半空朝着余晖飞来。 余晖灵活地往旁边一跃,口中轻轻吐出一个音节。 顿时便见漫天的冰锥全都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碎屑在隔间内飘散开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穿过眼前的冰雾,闪电一般袭来。 黑衣男子手握拳头,势如万钧地朝着余晖挥来。 他这一拳砸下来,怕是钢铁之躯也要被砸扁。 却就在这时,只见余晖微微一个侧身,避开了他这一拳的锋芒。几乎就在同时,他抬起双手抓住了黑衣男子的手臂,借着黑衣男子势不可挡的力道,猛地把对方整个人甩了出去。 便听一声巨响,黑衣男子瞬间砸穿了余晖身后的墙壁,飞到了隔壁车厢里。 隔壁车厢里顿时传来了阵阵惊呼,人群纷纷逃散。 这趟列车孤零零地停在荒原之中,举目四顾除了连绵不绝的荒山与戈壁,什么都没有。 人群仓皇地从列车各处逃了下来,远远望去就像是巢穴被端了的蚂蚁一样四下逃窜。 列车之中,激战仍在继续。 只见车厢之中两人的身影飞快地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整节车厢的车窗玻璃突然全部炸裂,向着四周纷飞开来。 周围的人发出阵阵惊呼,纷纷低下身躲避。 透过破裂的窗洞朝里望去,只见余晖向后一跃,避开黑衣男子的一击。 黑衣男子一拳砸在余晖方才站立的地方,冰锥从他的指缝中生出,如同绽放一般在车厢的地板上绽开,形成一片致命的荆棘。 余晖落在地上,顺手掀起旁边的一张桌子,朝着追来的黑衣男子抛去。 他口中吐出一个音节,如同微风一般吹过桌子的表面。 顿时,只见桌子的表面光芒一闪,木制的桌子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速度丝毫未减,抬起拳头就朝着飞来的桌子砸去。 只听一声沉响,桌子四分五裂。碎裂的桌板如同大块的锋利弹片一般飞散,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插得到处都是。 黑衣男子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减缓,眨眼之间已经冲到了余晖的眼前。 余晖神情一凛,抬手用手掌接住了他的这一拳。 就在两人的力量冲撞在一起的瞬间,便听余晖一声闷哼,整个人向后飞出了半节车厢的距离,落在了这节车厢的尽头。 他站稳身形,看向前方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说道:“说起来,一见面就动手,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的这种行为,在对方看来显然就是拖延时间。 只见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地穿过两旁桌椅间的走道,朝着这边走来。 两旁桌上的水杯水壶随着他的脚步一个接一个炸裂,容器中的清水如同溪流一般朝他涌来,汇作汹涌的瀑布。 黑衣男子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人想要问你几句话。不过我这人做事一向不喜欢中途节外生枝,既然是有话要问你,那你只要还能说话就行了吧?” 话音落下,便见他周围的瀑布突然分作无数股水流,如同无数银蛇一般围绕他飞舞起来。他携着滚滚水流,猛地朝着余晖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余晖竟然没有躲避,而是站在原地,抬起一条手臂——似乎还打算像方才那样强行接住这一击! 简直是找死! 黑衣男子眼神一冷,毫不留情地朝着余晖落下了这一击。 就在这瞬间,余晖的手掌接住了这一击。 突然,黑衣男子猛地瞪大了眼睛。 在接触到余晖手掌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有某种力量,仿佛无形的激流一般,回荡在余晖的躯体之中。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言灵之术。 如同把整个身躯化作一个乐器,用全身的骨血来发出这样的声音。 无形的频率在余晖的体内回荡,脑中剩下的十七条锁链仿佛警告一般哗哗作响起来。 他轻轻张开嘴,吐出了一个人类无法理解的音节。 一瞬间,这无形的音节沿着黑衣男子的手臂,穿透他的身躯,到达了他的灵魂深处。 便听黑衣男子一声惨叫,突然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他穿过车厢上的破洞,径直飞进了隔壁的车厢,最后落在了尽头的一张座椅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了上面。 余晖走过去一看,对方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他翻了翻对方的衣服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张写着任务目标的卡片。 上面盖着两个不同的印记,大概是不同的人分别接了任务的意思。 其中一个目标是余晖自己,另一个——是晨霜。 第十八章 列车追杀(三) 在这趟正向着苍无城行驶的列车上,一切看上去都一如往常一般。 这是位于列车后部的三等车厢,车厢的正中央是一条恰好足够一人通行的走道,两旁整齐地摆放着座椅,每两排座椅间则摆放着同样大小的方桌。 人们在各自的座位上做着自己的事情,聊天的聊天,打瞌睡的打瞌睡。 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裙的女子穿过走道,从车厢的尾部朝着车厢的头部走来。 她身段婀娜、容貌端庄,身上的深紫色长裙上泛着高级面料的光泽,看起来不像是会出现在三等车厢的人。 她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过因为她的动作很轻,大部分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只见她越过一排排座椅,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终于,她在一排座椅旁停了下来。 只见这排座椅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黑衣的少女,她闭着眼睛靠着墙壁,整个身躯微微倾斜,齐肩短发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她旁边的座位空着,也没有行李,看样子并没有人。 深紫色长裙的女人轻轻地在她旁边的这个空位坐了下来,从容得仿佛一个普通的来找座位的旅客一样。 坐在对面座位上正在看书的男子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突然,只见这女人的脖子往右边一歪,左边脖子与肩膀的连接处毫无预兆地绽开了一道裂口。 然而,从皮肤的裂口处之中喷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好几条如同紫色缎带一般的东西。 这些紫色缎带一般的东西像蛇一样舞动着,每一条上面都生出了怪异的眼睛,一齐朝着角落的黑衣少女望去。 坐在对面的男子吓得浑身一抖,瞪大了双眼几乎就要惨叫出声。 然而就在他的叫声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瞬间,只见无数紫色缎带从他的脚下飞快地爬了上来,把他的嘴巴像缠木乃伊一样缠了个严严实实。 深紫色长裙的女子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对面的男子惊恐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副吓尿裤子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一感觉到缠在嘴上的紫色缎带放松了力道,他立马轻手轻脚地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转头屁滚尿流地跑了。 深紫色长裙的女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淡定地伸出一只手,捡起了对面男子落下的书。 从她颈间冒出的那几条紫色缎带无声地朝着黑衣少女的方向靠近,缎带上生出的怪异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似乎想要看清她的脸庞。 深紫色长裙的女子一手拿着书,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书里的内容,不过实际上她手里夹着的是一张晨霜的照片。 看样子是从之前那张解析出来的、有着余晖和晨霜两个人的图像上截下来的。 紫色缎带上的眼珠的视野和她似乎是共通的,她轻轻地哦了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看来就是你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直闭着眼睛的黑衣少女突然翻身爬了起来,抽出之前被她用身躯藏在靠墙一侧的白色骨刃,用力朝着面前紫色缎带上的眼珠刺了过去。 长蛇一般的紫色缎带猛地缩了回去,仿佛吃痛一般在半空疯狂地甩动。 晨霜飞快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翻上了面前的桌子。 无数紫色缎带从地上沿着桌腿爬了上来,仿佛吃人的藤蔓想要拽住猎物的脚。 晨霜向前一跃踩在对面座椅的顶上,直接从那里跳到了前面的座位。 她一下落在了前面两排座椅间的方桌上,踢翻了人家摆在上面的盒饭,引起了一阵诧异不满的惊呼。 来不及道歉,晨霜跳下方桌,朝着前方不远处的车厢门冲去。 她冲出车厢,随手甩上了身后的车厢门。 下一个瞬间,只见无数紫色缎带破空而出,猛地刺在了车厢门上,把车厢门扎成了刺猬。 紧接着,便听一声闷响,这些紫色缎带直接把车厢门从车体上扯了下来,轰地一声甩到了一旁。 晨霜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回头看,拼命地向前逃去。 只见深紫色长裙的女人穿过车厢门,款款向着她逃走的方向走来。从女人的左边脖子处冒出来的紫色缎带在半空恣意地舞动着,与她优雅从容的步伐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愈发诡异。 明明她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却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仿佛连脖子都被掐住的紧迫感。 顿时,车厢内爆发出阵阵惊呼,人们纷纷本能地朝着远离这个女人的方向逃去。 一时间,狭窄的过道上挤成一团,汹涌的人群转眼间淹没了黑衣少女的身影。 深紫色长裙的女人皱了皱眉头,无数紫色的缎带从她的裙摆下方游走而出,飞快地蜿蜒爬进前方慌乱的人群之中。 这些紫色缎带缠住乘客们的身躯,就像丢垃圾一样毫不留情地把他们一个个拎起来丢到一旁。 转眼之间,前方原本拥堵杂乱的车厢就变得空空荡荡了。 剩下的人缩在角落的座位上,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轻举妄动。 深紫色长裙的女人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车厢,自言自语般道:“哦?看来是躲起来了。” 晨霜捂着自己的口鼻,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蜷缩着身躯藏在车厢里一张方桌的下面。 她不敢探头往外看,只能全神贯注听着深紫色长裙的女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对方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嗒,嗒,嗒。 从女人的身上伸出的无数紫色缎带,就如同是被拍扁成平面的一条条长蛇般,沿着墙壁地板和一排排座椅无声无息地游走着,转动着上面怪异的眼珠,搜寻着猎物。 嗒,嗒,嗒。 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突然前方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了桌脚一下。 下一个瞬间,便见无数紫色缎带如同箭矢一般飞出,一下将这张方桌切了个粉碎。 定睛一看,一个巴掌大小的玩意从地板上窜了过去,大概是什么玩具,或者是某种机械部件。 就在这时,晨霜突然从另一边的方桌下钻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奔去。 半空中的紫色缎带顿时改变了方向,一齐朝着她飞来。 晨霜冲向下一个车厢,突然心中大呼不妙。 完蛋了!三等车厢的人不能随便进入独立的二等车厢和头等车厢,所以这边的车厢门是锁着的! 虽然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强行打开门锁,可是花费的这点时间完全足够身后的紫色缎带追上来了! 情急之下,晨霜一咬牙,冲到一旁的一道小门边,拉下了一个开关。 顿时,只见在小门的外面,贴着车身垂下来了一段金属梯子。 这是平时工作人员用来维修车体时使用的梯子,当然是不允许乘客随意使用的,车厢内立刻响起了警报声。 晨霜顾不上那么多,推开小门,强行爬到了梯子上。 猛烈的风顿时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用力抓住梯子,奋力爬到了车顶上。 列车正在驶过一段山谷间的地形,两侧都是高低不平的光秃山壁,看起来没有适合跳车的地方。 正在晨霜为难之际,她突然感觉自己身躯一轻,然后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原来是因为她触发了车厢内的警报,列车紧急停了下来。 如果是一般人,估计这下死定了。幸好晨霜看样子有一些修行的基础,只见她在半空中抽出白色骨刃,在她的手掌周围浮现出一些微粒,涌向她手中的白色骨刃,附着在了表面上。 下一个瞬间,她在落下的同时奋力将手中的白色骨刃插向了车厢的顶部。 白色骨刃刺进车身之中,在车身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晨霜借助手中白色骨刃勉强稳住了身形,随即一屁股坐在了车厢顶上,惊魂未定般地呼了口气。 突然,她神情一变,抬头望去。 只见深紫色长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无数的紫色缎带在她周围的半空中扭动。 她轻轻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要这么紧张嘛,姐姐只不过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而已。” 她说着,突然语气一冷:“不过你也太调皮了,还是让姐姐先切断你的两条腿,才好把你带过去。”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半空一道黑影破空而来。 居然是一辆越野车凌空冲出,从旁边的山坡上飞了下来! 只听嘭地一声,这辆越野车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车顶上,一下把深紫色长裙的女人撞飞了出去。 在晨霜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余晖一脚踹开被撞得半吊在车身上的车门,跳了下来: “嗯,看来我来得还不算晚嘛。” 第十九章 黄铜元件 晨霜愣愣地眨巴两下眼睛,一时间连装酷都忘了,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晖拿出之前从那个黑衣男子身上翻出来的卡片,说道:“被人盯上的可不止你一个,我也倒了大霉了。” 晨霜神情一变,说道:“你也被人追杀?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难不成是之前那伙人……” 话音未落,突然只听身后列车下方传来一阵惨叫:“啊!我的列车怎么变成这样了?” 低头一看,只见列车长双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悲痛欲绝地望着被砸扁的车顶,和卡在车顶上的越野车。 余晖顿时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连忙道:“不好!快逃!” 晨霜茫然道:“……啊?怎么了?” 就见余晖头也不回地从列车顶上跳了下去,边跑边道:“别被他逮住了!我反正是赔不起!” “……啊?!”晨霜嗖一下蹦了起来,跟在余晖后面从列车顶上跳了下去,“你也太坑了吧!” 于是,只见茫茫的荒野戈壁上,天无涯地无涯,只有两个孤独的人影在执着地跋涉。 突然,余晖往旁边一块巨石下的阴影处一躺,上衣外套朝自己头上一盖,蔫了。 “……我感觉太阳要把我晒死了。” 晨霜一脸无语:“不是你自己要跑路的么?” 余晖气若游丝:“……体谅一下我这种八百年没有晒过太阳的人。” 晨霜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小瓶水,道:“喝吧。” 余晖用手指拨开盖在脸上的上衣外套,看了看她,不过没伸手去接。 晨霜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认识这地方,翻过前面那道山坡就到苍无城了,已经很近了。” 余晖刷一下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休息过后继续上路,果然翻过前面那道山坡,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便出现在眼前。 到了城市附近,地貌便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地面上到处可以看到一条条管道,如同巨大植物的根茎一般盘根错节,深深地扎入地底。熟悉孤星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用来汲取地下水的设施。 再往前走了一段,便开始有房屋出现。 这些房屋都依山势而建,外观大都十分简朴。房屋与房屋十分紧密地挨在一起,像堆积木一样层层叠叠。推开上面一家的窗户,抬脚一迈就能踩到下面一家的房顶上。 晨霜看样子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她熟门熟路地领着余晖穿过一排排看起来大同小异的房屋,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只见她抬起右手,用嘴叼住手腕处的护腕,轻轻向外一扯,从护腕和手腕的缝隙间掉出来一把钥匙。 她伸手接住这把钥匙,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里面是一个顶多三十平米的房间,大大小小的杂物堆得让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一侧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方桌,上面堆满了书本,还有胡乱散落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零部件。不只是桌上,连旁边的椅子上和地板上都堆满了书。 再过去一些的地方放着冰箱之类的家电,看样子没有灶台。 另一侧放着一张可以躺人的长沙发,沙发上的毯子还没收拾,看来少女平时就是睡在这里的。 余晖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周围,随手从方桌上拿起一本书来翻了翻,问道:“哟,想不到你还是个医学生?” 晨霜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饮料丢给余晖,道:“干嘛?不服憋着。” 余晖接过饮料,随即又说道:“之前见你连能翻译龙语的设备都能拿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个来头不小的大人物呢。” “哦,你说那个啊。”晨霜说着,在一旁的方桌上翻了翻,从一堆杂乱的书籍当中翻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黄铜制成的金属部件,“我是靠着这个元件造出来的。” 只见这个黄铜色的金属部件是个圆柱形,长度大约和少女的手指差不多长,两端的圆形面积和一块硬币差不多。 虽然看起来像是某种机械部件,然而这黄铜圆柱却显然和寻常的零件很不一样。 在黄铜圆柱的表面,布满了许多精细的纹路。然而仔细一看,这些纹路却不是机械零部件上常见的那些纹路,反而竟像是龙神的图腾。 这龙神的纹刻腾飞在宇宙星辰之上,修长的身躯上生有四对云雾一般的羽翼。画风抽象而又神秘,似乎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神力。 在一个机械零部件上会出现龙神的图腾,显然很不寻常。因为这些图腾纹刻,这个黄铜圆柱看上去又不太像是零部件了,倒有几分像是祭器。 余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黄铜圆柱,问道:“这是哪里弄来的?” 便听晨霜应道:“这是我从西边的一个废墟里捡回来的。” “废墟?”余晖有些好奇。 晨霜点了点头,说道:“那地方大概只剩下原来的四分之一左右了,里面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纹刻,大概原本是属于崇拜龙神的族群吧。” 她似乎是看着余晖有些感兴趣的样子,又道:“不过就别抱什么希望了,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人顺走了。我能捡回这玩意,多亏了那些人不识货。” 余晖便道:“这么说,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知道那个废墟?” 晨霜道:“当然了,在我之前至少已经有一波人进去过了。我不清楚那帮人的来头,不敢跟他们打照面,等他们都走了才进去的。” 余晖想了想,端详着黄铜圆柱,道:“你说,这上面刻着的这尊龙神,会不会就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位龙神?” 晨霜赞同道:“很有可能,不然这也太巧了吧,世上哪有这么多龙神啊?” 余晖又道:“那我们之前在龙骨地遇到的那伙人,会不会和你在废墟遇到的那些人是同一股势力?” 晨霜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他们在废墟里找到了什么,让他们相信龙骨地藏有宝贝。可惜他们不知道那里有龙神残留的神念,误以为所谓的宝贝是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还准备去挖宝呢。” 余晖又问道:“那你看到他们从废墟里拿出来了什么?” 晨霜沉默回忆了片刻,缓缓摇头道:“……我倒是看到他们搬出来一些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不过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余晖便道:“不管怎么样,在列车上追杀我们的估计就是这帮人。最先出现在废墟的是他们,在龙骨地的是他们,列车上的还是他们。恐怕他们不知为什么知道了我们曾经出现在龙骨地。现在他们派到龙骨地的人全灭了,估计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时间,气氛似乎有些许凝重,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突然,余晖像是想到了什么,指了指眼前雕刻着龙神图腾的黄铜圆柱,问道:“对了,这玩意要怎么用?” 第二十章 来自龙神的声音 “这个简单。”晨霜说着,拿起黄铜圆柱,把它放到了桌上的一个凹槽里。 原来这黄铜圆柱的两端各有一个电极,可以接通电源。 这样看来,这个黄铜圆柱的使用方法倒是相当普通。似乎除了表面神秘的龙神图腾之外,它在其他方面又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机械元件。 然而正是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反差,才使它愈发显得耐人寻味。 桌上的这个凹槽连接着一根不足筷子粗的金属管子,管子用一个简单的架子支撑着,顶端是一个喇叭形状的物件。看样子是一个非常简易的机械装置。 晨霜打开了这个简易装置的电源,说道:“就是这样。” 话音落下,余晖突然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震动,在他的胸腔之中回荡。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就和他之前在龙骨地感应到的震动非常相似,只不过要微弱得多。 晨霜看着他,说道:“虽然我什么都听不见,不过你既然用肉耳都能听到龙神的呼唤,那应该也能听到这个金属元件发出来的声音吧。” 她的这句话说完,余晖又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震动,从他的胸腔之中穿过。 他恍然大悟:“这是一个翻译元件?” 晨霜关闭了简易装置的电源,点了点头:“而且是双向翻译。把人声转换成龙语,把龙语转换成人声。” 余晖便道:“看来这是那个废墟里的人们用来与龙神交流的工具。也就是说,他们不只是崇拜龙神,他们还的确与龙神取得了联系?那个废墟原本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晨霜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那地方毁坏得连原本的形状都看不太出来了。里面的装饰风格和摆设也跟我们平常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感觉就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文明。” 余晖沉思了片刻,道:“的确有可能。本来会有龙神陨落在孤星这样的地方就很不寻常,他们要么是追随龙神而来的,要么可能是被意外波及的。” 就在这时,突然,余晖只觉一股强烈的震动从他的胸腔之中窜过。 他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刚才那个简易装置的电源不是被晨霜关了么? 不对!这感觉不是翻译元件模仿的龙语! 这感觉……是龙神! 这一串念头从余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对面的少女。突然只听一旁方桌上传来两声滋滋的细微声响,原本断了电的简易装置竟然自己启动了起来。 就听顶端那个喇叭状的装置里传出了一个风一样的声音,既不像是男人也不像是女人,既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 这个声音似乎信号并不是特别的清晰,断断续续地说道:“……女孩……外套……” 晨霜显然是吓了一大跳,像只受到惊吓的猫一样,嗖一下往远离桌子的方向蹦了一大步。余晖倒是没动弹,不过看起来也是吃惊不小。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桌上的简易装置,又回过头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片刻。 余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从身上掏出了从龙骨地带回来的那本小册子。 抬手一翻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龙神的残留神念印刻下的那段神秘符文。 实际上,自从这段图腾一般的文字出现在这本小册子上之后,不论什么时候,余晖只要一翻开这本小册子,映入眼帘的一定就是这段神秘文字所在的这一页。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在指引一般。 余晖恍然大悟:“是神念!是龙神残留的神念在跟我们对话!” 晨霜也反应了过来,连忙道:“女孩?外套?是指我的外套么?” 她七手八脚地从沙发后面翻出了几件外套,一件件丢在桌上:“外套怎么了?” 余晖想了想,道:“不,就是你身上的外套。” “啊?”晨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扭来扭去地查看着自己身上的外套,“我身上的外套怎么了……” 突然,她神情一变,像是发现了什么。 随即只见她飞快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指着衣摆的一角,道:“你快看!” 只见在外套衣摆的这个边角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深色的印记。这个深色印记与衣服本身的黑色面料几乎混为一体,不仔细找基本上不可能发觉。 然而这个印记本身却不是什么少见的特殊符号,而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数字——“五”。 余晖眼神一凛,注视着这个印记,口中轻轻吐出了一个音节。 下一个瞬间,只见这个印记之中突然冒出了火光。 这火光是从印记之中由内而外地透出来的,就像是它自燃了一样。然而这火却只烧这印记,不烧周围的布料。 火光一瞬间明亮,又一瞬间暗淡,转眼间这个印记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余晖望向晨霜,说道:“你早就被人盯上了。” 晨霜一下子愣住,好像整个人突然头脑空白了几秒:“……奇怪,我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她似乎是在努力地回忆,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啊,难道是列车上那女人坐在我旁边的时候……” 话音未落,突然,只听一旁传来一声巨响。 下一个瞬间,靠近冰箱那边的墙壁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在扬起的尘烟中,一个熟悉的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复之前的优雅从容。只见她深紫色的长裙被撕破了一角,露出的一侧大腿明显是断了,赫然冒出了一截白骨。 然而在白骨的两端,却能看见无数的紫色缎带缠绕在她的腿上。 这些紫色缎带像是有生命一般地滑动着,似乎是填补了她受伤缺损的血肉。 这便是化物师的其中一个能力,利用自己吸收的微粒,可以修复受损的肉身。 所以她才能顶着这样的伤势,仍然行动如常。如果是换了寻常人,恐怕早就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了。 只见她穿过扬起的尘烟,踏过地上的砖块碎砾,走进了屋内。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右侧肩膀上,长着怪眼的紫色缎带从她左侧脖子的裂口处探出来,在半空舞动。 她轻声笑了笑,道:“怎么?看你们的表情,恐怕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吧?” 余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本来不想和你动手,看来是躲不过。” 然而话音未落,他神情突然一变,一把抓住旁边的晨霜,向后方闪去。 下一秒,便听又一声巨响,头顶上方的屋顶一下子塌了下来! 满地的瓦砾碎片之中,一个足有两米多的魁梧身影出现在眼前。 余晖挑了挑眉:“两个?” 第二十一章 速战速决 只见这个身影向前佝偻着身躯,看上去似乎天生如此,就像是脊椎承受不住他的身躯。 即便是这样,他站立时的身高仍然超过了两米。若是挺直了身躯,说不定脑袋能直接戳穿本来就不高的小屋房顶。 此刻小屋房顶已经完全塌了,只剩下一个破洞。原本余晖和晨霜所在的地方,旁边的方桌随着方才的巨响被彻底地踏碎了,桌上的书籍和机械部件也都消失在瓦砾之中,估计也找不回完整的了。 破洞的正下方,这个怪人缓缓地朝着余晖这边转过头来。 只见他生着一双明显和整个身躯比例不协调的硕大手掌,手掌上的每一根手指头都不像是正常的手指,反而像是剃刀一般,在阳光下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 下一个瞬间,他魁梧的身躯突然从破洞下方消失了。 只见他刹那间掠过了整间屋子,闪电一般冲到了余晖的面前! 余晖神情一变,抬手将晨霜向一旁推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只来得及做出这个动作。下一秒,魁梧怪人硕大的手掌已经朝着他的头顶劈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弯腰一蹲,避开上方落下的手掌。 与此同时,他顺势一脚踢向魁梧怪人的腿部。 对方的身躯相当沉重,余晖一脚踢上去感觉像是踢在了几百斤的石头上一样。 只听魁梧怪人发出一声又沉又粗的闷哼,整个身躯朝着旁边倒了下去,轰地一声脑袋直接砸穿了墙壁。 余晖转头对晨霜道:“快走!” 话音未落,便听一旁的墙壁处传来一阵破裂的声响。 只见方才那个魁梧怪人的身躯动了动,突然抬起双臂撑住墙壁,猛地向外一挣。看样子,他是想强行把脑袋从墙里拔出来! 那边的墙壁本来就已经破损不堪了,再被他这样一折腾,顿时每块砖石都发出不堪重负一般的闷响,灰尘簌簌地往下落。 随着一阵令人不安的破裂声,魁梧怪人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强行从墙壁里挣脱了出来。 数道裂缝从墙壁上的破洞处绽开,迅速地朝着四周延伸而去。 这小屋经过之前的冲击,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这下彻底地要不行了。 余晖与晨霜前脚刚冲出小屋,后脚整个屋子便坍塌了下来。 在小屋倒塌的响动和扬起的尘灰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电一般从身后扑了上来。 余晖拽着晨霜往前方一闪。便听一声沉重的落地声,魁梧怪人轰地一声砸在了两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在周围的地面砸出了一圈裂缝。 晨霜转过身,四下望了望。 那深紫色长裙的女子之前被撞得不轻,她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甚至还带上了新的同伴,那八成是有交通工具。 而且能进入这片拥挤的居民区,肯定不会是列车之类,而是更小型轻便的交通工具。 晨霜转头四顾,果然看见在不远处的一处小巷里停着一辆车。 便听她轻声对余晖道:“你拖住他们,我去偷他们的车!” 话音落下,便见晨霜转过身朝着一旁房屋后的矮墙奔去。 她轻巧地翻过矮墙,身影消失在墙的另一头,看样子是打算抄近路过去。 魁梧怪人见状,飞身向前一跃,大喝道:“别想跑!” 就在这时,却见余晖身形向前一闪,阻挡在他的跟前。 魁梧怪人缓缓转过头,冷冷看了余晖一眼。下一秒,深紫色长裙的女人也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看来是打定了主意。 毕竟跟短发少女比起来,眼前这个青年明显是更大的麻烦。解决了这个棘手的家伙,再解决短发少女也就不成问题了。 魁梧怪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余晖,与他庞大的身躯完全不匹配的黑色小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冰冷而又傲视的光芒。 他们已经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调来了之前余晖在列车上与黑衣男子战斗时的监控录像,所以才会选择让这个魁梧怪人和深紫色长裙的女人一起行动。 他体重足有五百多公斤,浑身上下坚如磐石。即便是余晖敏捷灵活,也很难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而深紫色长裙的女人虽然受了伤,但是她的缎带仍然能有效地妨碍和限制对手的行动。 只要她制造出任何的机会,魁梧怪人就能瞬间把对手切成两半。 他们两人联手,完全就是余晖这种身手敏捷的对手的克星。 所以,尽管余晖在列车上展现了不凡的实力,但是遇上他们两人,恐怕也撑不过几分钟! 魁梧怪人朝身旁深紫色长裙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点了点头,身体周围的紫色缎带如同小蛇一般地摇晃起来。 他们已经合作过很多次,彼此非常默契了。接下来只需要像往常那般,三两下解决了对手即可。要死的还是活的,到时候再说。 就在这时,却听余晖突然道:“第二次。” “嗯?”深紫色长裙的女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半是好奇半是敷衍。 余晖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是第二次和你们的人交手了。第一次还想试探一下你们的底细,第二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深紫色长裙的女人微微一笑。这种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死到临头还浑然不觉的人,她见得多了。 却突然,她的微笑僵在了唇边。 快跑! 她感觉一种强烈的预警在她的脑海深处炸响。 快!快跑! 她的脑子还没有真正理解这种来自本能的预警,嘴唇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魁梧怪人正等待着身旁深紫色长裙的女人发起进攻的信号,突然,对方动了。 不是向前,是向后。 对方猛地向后一退,闪电般地往远处掠去。 魁梧怪人诧异地扭头望向对方的背影。因为过于惊讶,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余晖就在眼前。 下一秒,余晖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 魁梧怪人有一刹那措不及防的慌乱,不过马上又镇定了下来。 毕竟他体型庞大,又坚如磐石,对方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镇定自若地抬起一只手掌,挡向余晖的攻击。 确实,从两人的对比来看,余晖的攻击显得不值一提。他一拳打过来,感觉骨折的只会是他自己。 就在这瞬间,狂风猛地从两人碰触的地方炸裂开来。 魁梧怪人瞪大了双眼。他没有感觉到余晖的拳头,他感觉自己像是徒手接到了一颗陨石,或者是什么类似的东西。 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的四肢百骸碾了过去。 魁梧怪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大喊,瞬间朝着后方飞了出去,像一架推土机一样碾平了一排倒霉的小屋。 深紫色长裙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向远处掠去,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巨响,终于忍不住稍稍往后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余晖的身影正在飞快地朝着这边追来! 她不知道余晖是怎么一瞬间解决了魁梧怪人的,她也根本不想知道! 可是余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再这样下去她是逃不掉的。 他已经追上来了! 深紫色长裙的女人飞快地转过身,所有的紫色缎带如同花瓣合拢一般聚拢在她的身前,似乎要化作一道层层叠叠的屏障。 只要能挡住这一击,或许她还有机会拉开和余晖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瞬间,她突然看见一只手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只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了尚未完全合拢的紫色缎带间最后的一丝缝隙。 太晚了。 深紫色长裙的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飞了出去,跌落在一旁。无数的紫色缎带如同凋谢的花瓣一般垂在了她的周围。 余晖站在战场的中央,战斗已经结束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少女的声音:“这边!” 循声望去,只见一辆敞篷车冲上斜坡开了过来。 晨霜坐在驾驶座朝余晖招了招手,道:“车来了!” 余晖跳上副驾驶,车子忽地一下加速,差点把他半个人甩了出去。 他伸手扒住车门,惊魂未定地问道:“你几岁了?有驾照么?” “没驾照我不也把车开过来了?不要在意细节。”晨霜呼地甩了一下方向盘,问道,“去哪儿?” 第二十二章 荒野废墟 余晖毫不犹豫地说道:“往人多的地方开。” “行!”晨霜点了点头,掉转方向朝着另一条斜坡上驶去。 斜坡超过了周围小屋的房顶,视线穿过斜坡边缘的护栏,远处的景象映入眼帘。 可以看到苍无城整个依着地势而建,呈现出一个由上而下错落有致的布局。城市的另一边紧挨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大裂谷,让人诧异城市最初的建造者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作为长久的定居地。 从斜坡上远远望去,裂谷的对面仍然是连绵不绝的荒原,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令人在意的是,在对面的荒原上似乎屹立着一座白色的建筑。 这座建筑的地基面积并不大,高度却并不低,看起来像是一座塔。 它孤零零地屹立在对面的荒原上,周围没有其他建筑。塔上看不到任何的标志物,也找不到任何一条通向它的道路的痕迹。 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原之上,简直就像是凭空从这荒原上生长出来的一部分一般。 驶过斜坡之后,前方便要进入真正的市区了。道路两旁的建筑拔地而起,行人和车辆明显多了起来。 一旦混入车流之中,对方想要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却就在这时,突然下方车身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这感觉,不像是车子撞到了什么东西才停了下来。而是车辆突然停止了运行,这才停止了前行。 下一秒,车后座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吱吱的声音。 车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起身向车后座探头一看。只见车后座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大约二十厘米长、十厘米宽的鼓包。鼓包的中央向两边裂开,就像是瞪起了一只大眼珠一样。 余晖心中顿时暗道不妙,一把抓起晨霜道:“快跑!” 然而就在这瞬间,只听一声巨响,车上两人只觉身躯突然一轻,转眼间已经随着车身越过一旁的护栏,向着裂谷之中坠去。 两人在半空中便从敞篷车里甩了出来,就算是掉下去摔不死,恐怕也要被车子砸死。 余晖皱了皱眉,眼下的状况,他要控制自身的下落,要避开砸下来的车身,还要救起一同坠落的少女。 说真的,要同时做到这三件事,可没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突然,他感觉衣服的口袋动了动,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袋里飞了出来。 余晖一愣,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本小册子。 只见它飘浮在余晖的身前,两侧封皮如同翅膀一般地展开。中间的书页在半空中飞快地翻动着,现出了刻印着神秘符文的那一页。 一瞬间,龙神的神念似乎在符文间苏醒一般,发出了一阵淡淡的蓝光。 下一秒,余晖和晨霜的身影突然凭空消失了。 只剩下空空的敞篷车,远远地坠落进了裂谷深处。在视野之外的远处,它似乎是砸到了坚硬的石头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轰响,回荡在整个裂谷之中。 紧接着,它大概是砸得弹了起来,接连又发出了好几声轰响,越来越远,一听就知道是彻底报废了。 余晖只觉自己身躯一轻,下一秒周围便暗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地面,连忙四下环顾。他的眼睛很快便适应了明暗的变化,周围的景象在他的视野里浮现出来。 原来这里并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完全无光的环境,只不过是比较阴暗,相较于方才天光大亮的环境显得对比有些强烈而已。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在某个建筑的内部,头顶上方被穹顶完全地遮盖住,天光从十几米外的入口处透进来。 虽说是“入口”,但其实并不是平常所说的那种类似门窗之类的入口,准确地说,那就是一个破洞。 除了这个破洞,周围完全看不到门存在的痕迹,也找不到一扇窗户。 借着破洞透进来的天光,大概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 只见这是一座完全由金属构成的建筑。从穹顶到墙壁,视线所及的每一处,全都是同样材质的金属。 这些不同部分之间甚至找不到任何焊接过的痕迹,仿佛是由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模子一次性浇筑成形的一般。 墙壁连接着穹顶,形成了一个拱形。脚下踩着的则是沙石,看来地板是被埋在了沙石下面。 在这些墙壁和穹顶之上,布满了神秘精美的图腾,描绘着星辰万物的轨迹。一瞬间让人感觉仿佛不是身处在建筑之中,而是身处在宇宙的覆盖之下。 穹顶的最高处,则刻画着龙神腾飞的姿态,仿佛正从天穹之上俯瞰着众生。 “等等……这地方我来过!”一旁的晨霜突然发现了什么,转过身对余晖道,“这里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废墟!” “这里就是崇拜龙神的那个族群留下来的废墟?龙神的神念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回这里来?难道这里还有什么没被人发现的东西么?”余晖思索道。 就在这时,晨霜突然指着他的身后道:“快看!” 余晖转头望去,只见那本留有龙神残留神念的小册子像是一只轻盈的鸟,朝着角落的一处飞去,最终轻轻地落在了角落的一个土包上,静静地合上了书页。 一时间,它看上去似乎变回了一本普通的小册子,就像是有谁无意间遗落在此处的一样,仿佛之前发生的那些玄妙的事情全都是一场幻觉。 余晖和晨霜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朝着小册子落在的那个小土包走去。 这个小土包挨着墙壁的角落,大概冒起来二十厘米的样子,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堆积在角落的沙石。 余晖在小土包前蹲下身,拾起了地上的小册子。 小册子里龙神残留的神念什么反应都没有,似乎又进入了沉眠。 他抖了抖小册子封皮上的沙土,把它揣回了衣服里。 接着他用手轻轻拂去下方的沙土,不一会儿,一个大概二十厘米见方的平面浮现了出来。 这个平面同样是由金属制成,上面有着精美的浮雕,一看就和周围的图腾是一个风格。 余晖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继续向下挖去。 很快,这东西的侧面也开始浮现出来。它的侧边四面同样也遍布着精美的图腾,整体看样子是个立方体。 余晖起初以为这是个盒子,可是挖着挖着感觉不太对,因为它的侧边明显是太高了些,不大像是个盒子。 最后,他愣是往底下的沙石里挖了半米多深,这才挖到底。 只见这个细长而又精美的金属物件笔直地立在刚挖出来的沙坑里,乍一看还以为是根什么桩子。 余晖围着它转了一圈,小心地拂去上面沾着的沙土。 突然间,他注意到其中一个侧边上竟然有一丝缝隙。 余晖试着用手指往外扒了扒,发现这道缝隙竟然可以拉开。 好家伙,这是个柜子! 他屏住呼吸,手指猛地用力。 只听伴随着一声金属摩擦声,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金属柜子再次被人打开了。 第二十三章 腾空而起 就在柜子打开的瞬间,余晖迅速地用另一只手掩住口鼻,猛地向后一退。 至于晨霜,她早就躲得远远的,现在隔着几米远探着头朝这边张望。 柜子上的沙土簌簌地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空间。 四周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样子既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有什么神罚。 余晖又等了片刻,确认安全之后,这才站回了柜子前。 他俯下身一看,这柜子里竟然装满了从未见过的图卷,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一柜子。 这些图卷全都卷成圆筒状,一个挨一个地放着,不过都没有装裱。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能完好无损地保存到今天。 余晖把图卷抱到光线稍好一些的地方,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画满了神秘的图腾。 这些图腾又由一个个更小的图案连接而成,无数个小的图腾共同构成了一副完整的图腾,不知究竟是蕴含着什么意义。 余晖盯着这些图腾,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把之前收回口袋里的小册子又拿了出来。 翻开一看,果然,图卷上有一些小的部分,与小册子上神念的某些部分是一样的。只不过组合的顺序方式不同。 余晖恍然大悟,看样子这图腾确实是某种文字! 只是不知道,龙神究竟留下了一句怎样的神言?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间,眼前图卷上的图腾的其中几个部分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就像是眼前的图卷一下子整个暗掉,只剩下其中的几个不同的图案在黑暗中发着光。 这几个图案像是根本没有经过他的大脑,直接就到了他的嘴边。 一时间,余晖听见自己念出了几个从未听过的音节。 下一秒,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整个废墟也随之震动了一下,周围的沙石簌簌地滚向一旁。 余晖和晨霜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压低了身形,扭头四下张望。 晨霜望向废墟的那个破洞口,有些迟疑地问道:“……不会是地震了吧?” 话音未落,脚下又是一震! 这次的震动来得比之前更加猛烈,简直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直接在外面抓着废墟的外壁,像摇筛子一样抖了几下。 晨霜被晃得直接蹲到了地上,要不是反应快她估计已经摔了。 余晖疑惑地打量着四周的墙壁,突然神色一变:“不对,不是地震!是这个废墟本身在动!” 话音刚落,就像是在应和他这句话一般,周围那些精美的神秘图腾上突然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光芒。 这些光芒就像是流水一般,在图腾间无声地流动着。尽管在废墟的阴影中这些光芒显得非常醒目,然而周围却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被照亮。这在一个完全由金属制成的建筑里,多少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仿佛这些光芒只能照亮它们自身,不能照亮其他物体。 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轰鸣,废墟深处的那一端毫无征兆地向上抬了起来。 脚下的沙石滚滚朝着破洞口的方向滑去,废墟里的两人一惊,险些站立不住,赶紧在四周寻找可以攀附的地方。 幸好这废墟里虽然空旷,却一点也不光滑。只要想找地方抓,到处都能找到凹凸不平的地方。 晨霜刚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觉废墟破洞口的那一侧也猛地向上一抬。整个废墟竟然飘浮了起来! 晨霜不由得大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晖其实也冷静不到哪里去,心中不由得暗自惊诧:难道说……刚才自己口中念出来的那几个音节,竟然就是唤醒这座废墟的言灵? 来不及多想,整座废墟已经腾空而起。风猛烈地从破洞处灌进来,风声尖锐得仿佛要将周围的墙壁撕裂。 数百米外的一处营地里,许多人目睹到了废墟升空的这一幕,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便是晨霜之前曾经遇到过的、前来废墟寻宝的那一帮人。 这伙人这些天把废墟里的能搬走的物件都搬得差不多了,大概是觉得已经没什么搞头了,正准备过两天就撤走,没想到就目睹了这样惊人的一幕。 他们之中有一个小个子、身材精瘦、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看样子像是带头的。 只见他匆匆忙忙地冲进营地中央最大的一顶帐篷里,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孤星地广人稀,广袤的陆地上除了星星点点的城镇,大部分地方都是渺无人烟的荒原,因此通讯很不方便。他们现在使用的这条通讯线路,也是到这里来之后临时搭建的。 电话有些延迟,过了一会儿才接通。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某间旅馆里,铃声划破寂静响彻了整个房间。 电话刚响了两声,便有一只手落在了上面,将听筒拿了起来。 是那个白衣男子,之前便是他派人去追余晖和晨霜。 他随手把听筒靠在耳边,语气轻快地问道:“怎么?又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了中年男子急切之中又有些慌张的声音:“不是!是那个废墟……它飞起来了!” 白衣男子一愣,猛地坐直了身子:“什么?飞起来了?你确定不是做梦?” 中年男子语气坚决地强调道:“是真的!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 正在这时,只见营地里的一个人急急忙忙地掀开帐篷的门帘,冲了进来。 这人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另一只手挥舞着指向天上,喊道:“……快、快看!那上面有人!” “有人?”中年男子一愣,放下电话站了起来。随即接过对方手中的望远镜,急匆匆走到帐篷门前,朝废墟的方向一望。 果然!透过废墟上的破洞,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 他连忙快步冲回电话边,电话那头的白衣男子正在不耐烦地质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说话了?” 中年男子赶紧交代道:“我们看见废墟里有两个人,看起来像一男一女!” “什么?”白衣男子立刻怒道,“你们不是就守在那里么?有人进去了你们都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中年男子满肚子的疑惑和委屈:“可是我们确实没看到有人进去啊,我们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出现在废墟里的。” “……等等?”白衣男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而且还是一男一女? “那两个人该不会男的比较瘦高,女的是短发吧?” 第二十四章 坠落荒野 中年男子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愣。 虽然他们距离飘浮在半空的废墟有些远,不过那两个人大概的身形特征还是能看出来的。那废墟中的一男一女,男的确实比较瘦高,女的看上去也不像是长发。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这样没错,您认识这两个人?” 白衣男子暗自咬了咬牙。 果然又是这两个人! 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废墟里。就像之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龙骨地山脉之中。 这两个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他们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之前他们出现在龙骨地,龙骨地就塌了。现在他们出现在废墟,废墟就腾空了。 这些事情不会都是这两人干的吧? 还不等他想清楚,便听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惊呼道:“……废墟朝西边的荒原飞去了!” 白衣男子一惊,突然做出了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决定。 只听他对电话那头道:“赶紧给我追上去,盯紧那两个人,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切记,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放下电话,他独自沉思了片刻。 看来,之前直接派人去捉这两个人是有些草率了。他这次一定要弄清楚,这两个人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而另一边,半空的废墟顶着凛冽的风,朝着西边飞去。 余晖终于看清这个废墟的全貌了,果然是破损得相当严重。剩下的部分就像是一块破裂的蛋壳,如果不曾见过完整的鸡蛋,肯定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应该是什么样子。 尽管凭借残留的力量强行浮到了空中,但是因为形状破损严重,废墟飞得很不平稳,简直就像是在空中翻跟头。 晨霜被甩得七晕八素,好不容易紧紧抱住了一根柱子,回头朝余晖喊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快让它停下来!” 余晖无奈道:“我也想啊!这不是没找到办法么?” 他用一只手稳住身形,另一只手用力抖了抖手中的图卷,将它再次展开。 然而这次并没有神秘的图形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瞪着图卷上的图腾像个傻子一样盯了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 “……控制台!”一旁的少女突然道,“既然这个废墟能飞起来,那肯定有能控制飞行方向和速度的地方吧?” 她说着奋力站起身,像是攀爬一座高峰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倾斜的地板,来到了废墟的前端。 她仰着头打量着四周发光的图腾,把周围墙壁和地板全敲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任何她熟悉的机械装置,也找不到类似控制台的地方。 她不由得纳闷地问道:“……没有控制台?那这玩意到底是怎么控制的?” 她说着,突然恍然大悟般回头望向余晖:“真就声控啊?” 余晖手一摊:“你看我也没用啊。” 话音未落,突然脚下废墟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 晨霜一声惊呼,整个人被甩飞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抓住掠过的一根柱子,急忙喊道:“你快想想办法啊!” 余晖一时间也束手无策。他掏出怀中的小册子,用手指敲了敲封皮:“喂,您老人家这会儿可以显显灵么?” 然而龙神的残留神念此刻却毫无反应,似乎又回到了长眠之中。 完蛋了,这龙神的残留神念信号不太好啊! 不等他想出办法,狂风中的废墟突然往侧边一倒,竟然在高空中翻了个身。 这下不只是晨霜,连余晖都被甩飞了起来。 他在半空调整了身姿,落在了天花板上,当然现在已经变成地板了。脚下的金属被他的鞋底踏出铛地一声脆响。 几乎就在下一秒,废墟的外壁突然到处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冰雹砸在了上面。 余晖扭头朝破洞外一望,只见此刻破洞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无数的沙石飞快地掠过。 是沙暴! 半空的废墟被卷进了突如其来的沙暴之中,像掉进筛子里的豆子一样疯狂地颠簸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阵阵敲击声中,余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吱呀一声金属摩擦声。 他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扭头一看。 原来他之前打开角落那个金属柜子之后,只是简单地合上了柜门,并没有完全锁死。 如今在剧烈的颠簸中,那个金属柜子的门终于被完全甩开了,里面的图卷一下子如同被放生的野鸟一般呼啦啦全都飞了出来! 余晖大吃一惊,连忙扑上前去挽救。只可惜他也只抓住了一部分,剩下的一转眼就全都飞出了破洞口,转眼间就在沙暴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余晖暗自咬了咬牙,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抬手抓住一侧衣领,用力拽出了帽子的松紧绳,用这根绳子飞快地把手中抢救下来的图卷捆在了一起,随即又把它们挂在了腰上。 还不等他歇口气,突然只听旁边一声惊呼。 只见晨霜脚下一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在剧烈颠簸的废墟之中一旦失去平衡,想要再稳住身形可就难了。几乎是一瞬间,晨霜就沿着地面滑到了破洞口,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糟糕!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口中吐出了一个音节。 就见刹那间,少女的身影突然凝固在了半空中,空气牢牢地困住了她,就仿佛是围绕着她的时空一下子静止了一般。 眨眼的工夫,余晖已经冲到了破洞的边缘。他一个飞扑,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下一秒,晨霜的身躯突然恢复了活动,猛地向着沙暴之中坠去。 余晖用双腿抵住破洞边缘,抬手将她拽了上来。 晨霜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突然下方废墟又是一阵颠簸,直接把他们两人一起甩到了角落里,后背撞在金属上发出咚地一声鸣响。 余晖心中大呼不妙。现在废墟已经不仅仅是在狂风中摇晃了,它被卷进了沙暴深处,正在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朝着地面拽去! 废墟正在坠落! 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冒险从废墟跳下去,只怕也要被沙暴撕碎! 危急关头,余晖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突然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二话不说,抬手解下腰上的那捆图卷,把它缠到少女的腰上。 晨霜一脸茫然地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余晖做完了手上的事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保重。” 一瞬间,少女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她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余晖伸手推了出去。 就在她落入沙暴之中的瞬间,她的身躯周围突然泛起了无数光芒,汇聚成一个光球,将她笼罩在其中。 余晖艰难地倚在破洞边缘,口中不停地念着什么。 风在他的衣衫周围飞舞,从他口中吐出的音节化作光芒。 这些光芒一层又一层地笼罩在晨霜的身躯周围,化作坚实的屏障。 狂风之中掠过的沙石如同暴雨一般砸在光球的外层,又被毫不留情地弹开。光球阻挡了沙暴的冲击,也阻挡了少女的呼喊。 转眼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漫天的沙石之中。 余晖停止了言灵,叹了口气。为了阻挡沙暴中的飞石,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让晨霜飘浮起来了,只能祈祷屏障能够替她抵挡住落地的冲击。 这片刻的工夫,废墟也已经向下坠落了不少距离。 余晖深吸一口气,用剩余的力量笼罩住废墟的一端,奋力一震。 顿时,废墟朝着右侧一倾,更加疯狂地摇晃起来,朝着斜下方坠去。 剧烈的晃动猛地把余晖甩到了墙边,他竭力稳住身形,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尽力让坠落的废墟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这样即便是最坏的结果,废墟整个在风暴中解体,也可以尽量避免疾速飞掠的碎片可能对晨霜造成的伤害。 这时,废墟已经离地面不远了。余晖用仅剩的力量笼罩住自己的全身,从废墟的破洞口跳了出去。 漫天的沙石顿时滚滚而来,险些砸得他晕头转向。他尽量将自己蜷缩成婴儿的姿态,保护住周身的要害。 他在半空调整了一下姿势,凭着直觉掉在了一个小沙丘上。几乎就在落地的同一瞬间,他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废墟也砸落在了地面上。 余晖屏住呼吸,拼命地往旁边躲去。 下一秒,他只感觉后背一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头顶掠过。 是坠落的废墟从不远处的地面弹了起来,擦着他的上方掠了过去,砸落在沙丘的下方。 还不等余晖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他就听见下方沙丘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闷响。 是沙丘塌了。 要死,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个念头刚从余晖脑中闪过,他就被滚落下来的沙子埋了进去。 余晖感觉自己大概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黑暗中,他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有人在说话。 这声音就像是在他耳边响起的,听不清楚,但又感觉像是在呼唤他。 他试着睁开眼,这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头顶的沙子似乎松动了。 有人在挖! 余晖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他奋力地朝着头顶沙子松动的方向爬去。终于,他感觉伸出去的手掌一空,没有抓到更多的沙子。 出来了! 他拼命地从沙丘下挣脱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外面的天光烧灼着他的眼皮,他用了几秒钟来适应明暗变换的视野。 是谁救了他? 睁开眼,余晖看见了一双白瓷般的赤脚,上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 第二十五章 白灵阿古 余晖一愣,抬头向上望去。 他看见了白瓷般的纤细小腿上,熟悉的斗篷空落落的晃荡着。 再往上,便是那张熟悉的缠满绷带的脸。 是那个神秘的少年。 余晖不由得一惊。然而询问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朝沙丘下走去。 余晖赶紧爬起身,跟了上去。 四周的沙暴还没有停息,铺天盖地的沙石刮得人几乎张不开眼睛。 少年单薄的身影在狂暴的风中,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就连他的斗篷都只是轻轻地飘动着,仿佛只是微风拂过,如同他行走在不同的另一个时空。 余晖奋力地跟上少年的步伐。少年走得并不快,他却怎么也追不上,永远隔着相同的距离。 漫天沙石之中,少年的背影就如同是海浪中的灯塔,始终在前方为他指引着方向。 余晖渐渐地放弃了追上少年的想法,他似乎是明白了对方不会把他抛下,干脆安心地照着自己的步调走了起来。 他现在确实是体力有些透支了,再勉强恐怕就走不了几步了。 果然,他一慢下来,对方也跟着慢了下来,始终保持在一个不会被他跟丢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沙暴渐渐小了下来。视野中开始出现高耸的山壁,看来就是这些高耸的山壁阻挡了沙暴继续蔓延。 渐渐开阔起来的视野中,余晖隐约看见了几个身影,还伴随着争吵声。 几个不同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劝道: “哎呀,小姑娘,别去了!你这会儿去就是送死啊!” “就是啊!要找也等风小一些了再去找吧!” 对面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不行,我一定得去找他!” 余晖一愣。这是……晨霜的声音?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穿过沙尘,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见晨霜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哭过,满脸焦急悲切,急匆匆地冲了过来,冷不防地与他撞了个照面。 晨霜显然是没料到会在这么近的地方遇见他,一下子惊住了。 她盯着余晖愣了几秒,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不是幻觉,脸上急切的神情突然冷淡了下去,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句:“……哦,你没事啊。” 余晖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晨霜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一副全世界我最酷的样子:“……不是。” 余晖无奈地耸了耸肩,一转头,这才意识到少年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因为刚才这个小插曲,他根本没注意到少年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算了,他都快习惯了。 余晖摇了摇头,跟在晨霜身后朝两侧山壁深处走去。 绕过几个拐角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块宽敞的平地。 这里完全可以躲避沙暴,此刻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看来成了附近人们的避风港。 余晖向晨霜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晨霜应道:“是阿古救了我。” “阿古?”余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之前也没听晨霜提过。 “对了,你还没见到阿古吧?”晨霜说着,带着余晖朝一侧山坡上爬去。 到了山坡上,风又大了起来。不过大概沙石都被山壁挡在下方了,所以山上的风比较清冽,不至于让人什么都看不清。 攀过一块山石之后,晨霜指着前方道:“他在那里。” 余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突然定住了。 只见飞扬的风中,斗篷猎猎作响。少年纤细的身影笔直地站在山石的尽头,默默地朝着这边转过头来。 ……这不就是那个神秘少年么? 余晖愣了愣,回头朝晨霜问道:“你也能看见他?” 晨霜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副“你在说什么”的困惑表情:“……我当然能看见他啊?” 还不等余晖弄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只听下方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看来,你也见过阿古?” 余晖朝人群问道:“你们都认识他?” 只听人群中有人笑道:“他是白灵阿古,经常在这荒原上救人。也有些获救的人,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幻觉。” 余晖恍然地点了点头,一时间有一丝尴尬,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有那么一小会儿时间,他还以为这世上只有他能看到这个少年呢。 就在这时,只见少年回过身,朝着山石外轻轻迈出一步,从半空一跃而下。 余晖大吃一惊,一颗心猛地吊到了嗓子眼,连忙冲到山石边,向下望去。 便见少年轻盈地落在下方平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来是不想搭理他们。 余晖猛地松了口气。因为少年全身看起来都像是白瓷一样,他总担心对方摔碎了,看来是他多虑了。 “阿古就是这样,不用在意。”之前人群中跟他们说话的那人又说道。 只见这人是一名英气明丽的女子,看年纪大概有三十左右。岁月让她的脸颊失去了少女的圆润,不过却让她姣好的五官多了一丝锋利,看上去增添了几分威仪。 她裹着防风的斗篷,脚踏一双长靴。斗篷原本应该是红色的,如今已经被烈日晒得褪了色,更增添了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 余晖从山坡上爬下来,向她问道:“你们也是被这场沙暴卷进来的?”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却是打量了余晖一眼,说道:“看你们两个这样子,不像是这荒原上的人吧?” 余晖点了点头,应道:“是啊,我们俩完全是不小心被卷进了这场沙暴,现在已经彻底地迷失了方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对方笑了笑:“那看来你们能遇上我们,算是你们运气好。” 余晖便道:“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对这地方很熟悉?” 他这话说得不假,对方一共二十来个人,画风看上去都和这名女子差不多。皮肤古铜,裹着防风的斗篷,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显得他和晨霜两个人特别格格不入。 只见女子爽朗地笑道:“没错,我们是这荒原上的拾荒人。” 拾荒人?余晖印象中似乎听过这个称呼。 孤星上的拾荒人,当然不是指那种在城市的垃圾堆里挑挑拣拣赖以生存的拾荒人。 孤星虽然只是苍明星的一颗卫星,直径只有苍明星的四分之一,然而在这颗不大的卫星上,秘密却一点不少。 因为环境恶劣,孤星上只有少量城镇散落分布在广袤的大地上,宛若一座座孤岛。而大部分的陆地面积,都被一望无垠的荒原覆盖。 绝大多数人们很少会踏足这些城市之外的地域,更别提彻底地探索。 然而正是在这些人迹罕至的荒原之中,据说沉眠着不少遗迹。 这也并不奇怪,因为孤星上的城市本来就非常脆弱,说不定哪天一场罕见的大沙暴,或者地裂,整座城市就从地图上消失了,成为了荒原的一部分。 这也是孤星上的城市都分布得非常分散,从来不搞什么城市群的原因。万一哪天谁倒霉被荒原吞噬了,总不至于一下子全灭。 总之,孤星上的拾荒者,就是指生活在荒原之上,靠在这些遗迹中寻宝来生存的一群人。 不过,余晖也只是大概地听说过。毕竟他第一次来孤星,就是被直接押解到了极阴之狱,他以前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和这些拾荒者打过交道。 便听眼前的女子笑道:“等一会儿风停了,让你们开开眼界。” 第二十六章 拾荒人 趁着这会儿沙暴还没停下来,余晖把晨霜叫到一旁,问道:“对了,之前我交给你的那几张图卷,还在么?” 晨霜点了点头:“都在。” 余晖松了口气,心中有些庆幸。毕竟这些图卷相当脆弱,在这样的沙暴之中,尽管有他的言灵之力保护,但是图卷损毁或者丢失也不足为奇。 所以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些图卷经过这次沙暴还能完好无损,结果没想到居然全部保留下来了,可以算是个意外之喜。 这也是多亏了阿古很快就把晨霜从沙暴之中带了出来,要不然耽搁久了,别说是这些脆弱的图卷,就连晨霜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出来,或许还是个未知数。 余晖找了一个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让晨霜把之前抢救下来的那几张图卷拿了出来。 他之前一共在混乱中救出了五张图卷,此时展开一看,可以看出这些图卷上的图腾都并不完整,大概都是更庞大的图腾的一部分。 只可惜这些图卷并不能完美地拼在一起,可见其中有些部分已经缺失了,很可能缺的就是之前丢失的那部分图卷。 然而这些图卷早已随风飘散在荒原里,根本无法找寻,甚至很可能已经被沙暴撕碎,再也不复存在了。 晨霜抬头打量了余晖一眼,问道:“怎么样?你看着这些画,脑子里有没有想起什么?” 余晖摇了摇头。 他先前之所以能突然从脑海中浮现出唤醒那座废墟的音节,恐怕多半也是因为龙神的残留神念显灵。而不是他天生就有某种神奇的能力,可以跨越时空读懂这些图腾文字。 如今龙神的残留神念暂时掉线,他当然也就只能盯着这些繁复精美的图腾干瞪眼了。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风要停了!” 余晖一惊,赶紧叫晨霜把这些图卷收起来。 晨霜拿出一个背包,看起来像是个专业的户外背包,也不知是阿古给她的,还是她问这里的其他人要的。 她把这些图卷包裹在一块防水帆布里,装进了背包。 刚做完这一切,便听见远处的风声很快地平息了。 这里的沙暴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像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距离方才那个人喊出风要停了,也不过两三分钟时间吧。先前铺天盖地看架势感觉还能再刮一整天的沙暴,竟然就这么转眼间停歇了。 也不知这里的人是根据什么来判断风势的,还真是出奇地准确。 只能说孤星这鬼地方名不虚传,气候比书本上说的还要极端。 余晖和晨霜从眼前的山坳走出去一看,外面果然风已经停了。 漫天的沙石都已经平息了下来,天空显得格外澄澈,视野可以一直望到荒原的地平线尽头。 在荒原的某处,余晖远远望见了之前那座废墟的残骸。 它饱经摧残的外壳此刻更加破败了,大部分都被掩埋在了沙土之下,只剩下一小块穹顶露在外面。 之前一起避风的那二十多人此刻已经散布到了各个位置,有的站在山壁裂缝前方的沙地上,还有的爬上了山壁的高处。 不远处甚至还出现了几部车,看来就是这些人来时的装备。估计是因为车子开不进避风处,所以之前他们把车子藏到了附近别的地方。 一时间,对方所有人看起来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晨霜看来也感觉到了气氛和之前不一样,小心翼翼地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余晖不慌不忙地说道:“等着看吧。” 突然,高处有人喊道:“注意!要来了!” 听声音,似乎和之前预告风停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什么要来了? 晨霜顿时屏住了呼吸,睁大双眼茫然又有些紧张地朝着荒原上四处张望。 余晖也微微皱眉,打起精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有那么几分钟时间,荒原上风平沙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这时,突然,余晖眼神一动,凝神望向远方沙地上某处。 几乎就在同时,前方沙地上的众人已经行动起来,分散奔向各处,摆出了一个围猎般的阵势。 负责开车的几个人纷纷跳上了两旁车辆的驾驶座,引擎的轰鸣声汇成一股洪流,在荒原上空回荡。 有什么过来了! 只见在远处平缓起伏的沙地上,突然隆起了一个小沙包。 这个小沙包真的很不显眼,顶多也就半米高,从远处的确很难注意到。 然而,从它出现在余晖视野里到现在,也不过转眼的工夫,它竟然就已经朝这边前进了一两公里。 那东西的移动速度非常快!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周围只剩下车辆的引擎声在回荡。 周围所有的拾荒者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不声不响,肌肉紧绷。 这是最紧张的时刻,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会出手,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沙土之下的那东西迅速地朝着这边靠近过来,每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稍微按捺不住或许就会前功尽弃。 站在高处的红衣女子,对方一行人似乎都叫她玫姐,只见她紧紧盯着迅速朝这边靠近的沙包,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这是准备动手的信号。 那东西已经快到眼前了,沙土似乎对它没有阻力,它不像是在沙土之下掘行,简直像是在沙土之中畅行无阻地游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距离众人已经只有几米了! 就在这时,玫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动手!” 一声令下,便见十几道白光同时从两旁的车辆之中射了出来。 定睛一看,这些车上飞出的东西就像是鱼枪一样,通体细长,前端带刺,后方还连接着结实的绳子。 这些鱼枪一样的武器嗖嗖地瞬间穿进沙土深处,彻底隐没在了沙土之下,只剩下后端连接的绳子横贯在半空中。 突然,这半空中的十几道绳子几乎同时绷紧。 钓上了! 第二十七章 沙中巨物 一瞬间,周围的车辆同时开足马力,向前开去。 半空中的绳索顿时一根根绷得笔直,硬得像铁,仿佛是变成了钢筋一样。 下一个瞬间,以这十几道绳索没入沙土的区域为中心,周围的沙地突然向下陷落了一两米,形成了一个沙坑! 周围的车辆引擎发出艰难的轰鸣,特制的沙地轮胎徒劳地空转着,竟然开始缓缓朝着后方沙坑中陷落。 看来即便是以这几部车全部的马力,竟然也无法与沙坑之下的那东西抗衡! 眼看情况不对,玫姐大喊一声:“拉不住了!快上去帮忙!” 话音落下,便见一名身材彪悍的大汉一个箭步冲上前,踏在了沙坑的边缘。 他的双臂上瞬间生出了一层蜥蜴皮一般粗糙而又坚硬的鳞片,他直接用双臂抓住了两条绷得如同钢筋一般的绳索,大喝一声奋力向上方拽去。 转眼之间,周围有十来个人冲了上去,使出全力拽住了绳索。 看来这些人都有些修为傍身,这十来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竟然超过了周围所有车辆的马力。 一时间,便见刺入沙坑之中的绳索停止了下沉,反而缓缓地被向上拽了出来。 在沙坑的中央,沙土开始不断往外翻涌,看上去就像是水开了的一样。 绳索一点点地从沙土深处被拽出来,沙坑中央的沙土也翻涌得越来越剧烈。 就在这瞬间,突然,一座小山从沙土之下冒了上来! 不,这是一个活物! 它比余晖料想的还要大,足有几米宽,长度说不定有几十米。只可惜全身都被沙土覆盖着,看不出本来面目。 单单看之前那半米高的小沙包,谁能想到下面隐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只见它跃向半空,背后拖着长长的十几道绳索。绳索似乎已经到了受力的极限,一根接一根断裂。 玫姐喊道:“抓紧时间!”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影从高处的山壁上一跃而下。 这身影块头和晨霜差不多,余晖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姑娘,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名矮个子的男人。 他个子虽小,动作却是异乎寻常地灵活。只见他从半空落在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背上,沿着对方的后背一路飞快地爬了上去。 他一边往上爬,一边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抛出一条绳索。 这条绳索被牢牢地套在了这个庞然大物背上的一处隆起处,大概是类似背鳍一样的东西。绳索的另一端连着这人身上的一个大背包。 这人把身上的这个大背包一丢,拽住绳索的另一头,从庞然大物身上纵身跃下。 他的体重顿时把另一端的大背包吊了上去,同时把绳索套在庞然大物背鳍上的结拽得更紧了。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是在转眼间便完成了。只见他拽着绳索从半空荡了下来,灵活地落在了一旁的沙地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从吊在庞然大物背鳍上的背包里喷出了一条长长的旗帜一般的东西,格外鲜艳,无风自动,几公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周围众人顿时就像是接到了信号一样,纷纷朝着一旁的车辆冲去。便见人们一个个飞快地跳上车,车辆引擎发出轰鸣,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紧追着庞然大物的背影冲了出去。 玫姐也跳上了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说道:“快追!” 话音未落,突然后方的一侧车门被人拉开了。 前方的两人错愕地回头一看,只见晨霜被余晖一把塞进了后座,随即他自己也跳了上来。 余晖朝着两人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道:“真巧啊,搭个便车?” 反正他和晨霜已经被困在这荒原上了,不如跟着这些拾荒者,至少他们有车。 玫姐眯了眯眼睛,挑了一下眉梢,转头对一旁的司机道:“开车。” 对方也不多浪费唇舌,二话不说便将车子开了出去。 余晖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哟,想不到你们这么大方啊。” 玫姐笑了一声,道:“要想把你这家伙从车上弄下去,怕是要费些工夫,到时候我们的车可就追不上了。” 转眼间,车辆已经全速冲出去了几里地。 这些车辆看样子都是为沙地特制的,在沙石间跑起来如履平地。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追不上那个庞然大物的速度。 不到一会儿工夫,它便已经把后方这些车辆甩开了足有一公里。要不是有它身上那道飘扬的鲜艳旗帜,恐怕凭肉眼是很难跟上的。周围的车辆引擎全都转到了极限,也仅仅只能勉强保证不跟丢而已。 视野四周飞扬着车轮卷起的沙尘,几辆车上的人通过车载的通讯装置紧张地互相喊话: “它往左拐了!” “走小二河!抄近道!不然一会儿距离被它甩开就麻烦了!” “小二河那边能走么?” “能!这附近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小二河早就干了,我们从河床上走!” 便见这辆车上的司机猛地一甩方向盘,车子越过一座土丘,冲进了一片洼地。前方已经能看见一条干涸的河道,在这荒原上简直像是高速公路一样。 晨霜被甩得差点像块甩饼一样贴在了车窗户上,她晕头转向地爬起身,扒住前座靠背,惊诧地问道:“你们在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跑得也太快了吧?” 玫姐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淡定得不行,甚至点起了一根烟。 她回过头吐出一口烟圈,说道:“那玩意是沙鲸。” “沙鲸?”晨霜一愣,看样子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荒原上的沙地里,像鲸鱼一样的玩意。每次沙暴平息之后,它就会暂时从沙地深处浮到地表,就像是鲸鱼从深海里浮上水面一样。” 晨霜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所以你们今天之所以聚在一起等沙暴停息,其实是为了等沙鲸出来?那你们应该叫猎人,不应该叫拾荒者啊?” 玫姐笑了笑,道:“说得对。所以我们并不是为了捕捉沙鲸,只是想让它做个向导而已。” 晨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难道说……沙鲸可以带我们找到荒原上的遗迹?” 玫姐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一般来说,我们身上都会带些有年头的物件,因为据说我们身上的气息会影响沙鲸前往的目的地。” 她说着,拉开车上的烟灰缸,把剩下的烟摁灭在里面。随即拿起车上的通讯器,吩咐道:“大家准备好,快到了!” 话音落下,突然一旁的司机猛地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僵在了座椅上。 他双目圆瞪,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结结巴巴地唤道:“……玫、玫姐,你快看!” 玫姐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突然也是神情猛地一变。 她几乎从副驾驶座上站了起来,瞪大双眼望着远方,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在视野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巨大盆地。盆地之中,无数座小山正在不停地游曳。 它们似乎全都围绕着同一个中心,有的在外圈,有的在内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放眼望去,竟然有上百头沙鲸聚集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沙中之鲸 前排的司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巨大盆地的边缘。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问道:“……玫姐,怎么会有这么多沙鲸?” 玫姐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看起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按道理,我们身上的气息不可能引来这么大的动静啊。” 她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朝着后排问道:“你们两个身上带什么东西了?” 余晖和晨霜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龙神的残留神念,和之前在废墟里找到的神秘图卷。 幸好,还不等他们解释,玫姐又自己转了回去,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对啊,我们二十多个人,你们才两个人,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影响。” 余晖和晨霜心虚地对视了一眼,都暗自松了口气。 其他的车辆也都纷纷停在了盆地边缘,玫姐一下车,其他人就全都围了上来:“玫姐,现在怎么办?” 玫姐拿起一个望远镜,朝盆地之中望去。 在盆地的中心地带,明显有一块空地。空地上的沙土如同漩涡一般缓缓地流动着,朝着中央陷落,仿佛是大地的入口。 周围上百头沙鲸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绕着这个漩涡游动着,之前他们遇见的那头沙鲸也在其中。它像一座小山一样,在沙地上游走,背后的半空中拖着长长的鲜艳旗帜。 玫姐用望远镜盯着盆地中央的漩涡望了半晌,说道:“看样子,那中间好像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一旁的人便赶紧问道:“怎么样?要进去么?” 玫姐拍了拍身旁车辆的引擎盖,道:“进,当然要进。” 她说着,干练地吩咐道:“派一辆车在最前面探路,其他车小心跟上。” 话音落下,便听人群中有人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神情坚毅。 这人看来是个靠谱的,玫姐只扫了他一眼,立马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行,你注意安全。” 只言片语之间,事情就这么飞快地敲定了。 一行人全都动作麻溜地回到了车上,只见方才那个年轻人独自驾驶一辆车,缓缓地驶下了坡道。剩下的车慢慢跟在后面,也一辆接着一辆驶进了盆地之中。 坡道上基本是一路平稳,转眼间车辆便到了沙鲸群的跟前。 从这样近的距离看,更是显得它们的身躯庞大。单是露出地面的背脊,就足有十米高。衬得玫姐他们一行人的这几辆车,就像是被夹在上百辆高速行驶的集装箱大卡车中间的婴儿车。 行驶在最前面的一辆车看准了一个空隙,小心谨慎地驶入了沙鲸群中。 这辆车的速度并不快,因为要尽可能地降低引擎的音量,避免惊扰了周围的沙鲸。 要知道,上百头沙鲸的巨大群落一旦被惊扰,甚至根本不需要对他们发起攻击,只需要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游乱撞一阵,就能转眼间把他们的整支车队碾碎。 幸运的是,周围的沙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小玩意的存在,最前方的这辆车小心翼翼地行驶着,与游曳的沙鲸擦肩而过,朝着盆地中央驶去。 后方的车辆见状,也一辆接着一辆地朝深处进发。 这些车的速度都尽量压到了最低,再低就要被周围的沙鲸撞上了。而且相互之间的距离都离得比较远,可能是怕中途出现什么意外,后方的车来不及反应。 好几次,余晖都感觉自己坐的这辆车要跟周围的沙鲸撞上了。看着十几米高的小山朝着自己坐的车冲过来,那确实是挺刺激的。 晨霜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一副又怕被沙鲸撞上,又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的样子。 司机的脑门上全是冷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在这么多游曳的沙鲸之间穿行,又不敢用力踩油门,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终于,穿过层层沙鲸形成的屏障之后,车队来到了中央的平地边缘。 周围的沙鲸虽然不是像列队一样有序地围着中心转圈,不过看得出它们都不会靠近中心的这块平地,只会在外面游动。 一行人将车停在平地的边缘,下了车。 站在边缘往里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见平地上的沙子在缓缓地朝着中心,沿着顺时针方向流动。 在平地的中央,有一个直径不到两米的洞口,下面似乎有什么,但是从现在这个角度看不见。 余晖试着往平地上走了两步,发现平地踏上去的感觉比自己料想的要结实得多。 这些沙子似乎只是在平地的表面流动,而下面的沙土却不可思议地仍然是紧实的。所以人走上去并不会像踩上流沙一样往下陷。 为了确保安全,他又来回走了几遍,回头对众人道:“没问题,都过来吧。” 不一会儿,众人全都来到了平地中央的那个洞口前。 俯身向里望去,果然洞口下方有某样东西。 这东西一看就是人造的物件,大约一米长半米宽,整体平整。看上去似乎是黑色的,上面隐约能看出一些纹饰。 不过单凭这样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许它是一件更大的物件上的一部分。 玫姐吩咐道:“用灯照照看。” 一旁很快有人拎着个提灯站了出来。这种灯是矿井里特制的,可以在黑暗中穿透相当远的距离。 这人走到人群最前方,举起提灯,打开开关往里照去。 一瞬间,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呼。 只见这道灯光朝着洞口中落去,它并不是照亮了下方的那个物件,它径直穿透了对方,一直向下照到了很远的地方。 原来洞口下方这东西根本不是黑色的,之所以从外面看上去像是黑色,只是因为下面没有光而已。 它是一块玻璃! 透过这块雕花玻璃,灯光向下落到了非常远的地方,照出了一个远超众人想象的巨大空间。 这块玻璃的下方,不像是一座建筑的内部。 准确地说,甚至不像是几座建筑。 这下面……好像有一座城! 第二十九章 地下古城 提灯的灯光远远地朝着下方落去,照亮了极深的黑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点起起伏伏的轮廓,像是许多的建筑。 下方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任何的光亮传出,看样子是一个寂静而又广阔的空间,已经默默地在地下沉睡了许多年。 众人小心翼翼地切开洞口这块玻璃,把它挪到了一旁。 尽管遗迹下方的建筑还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光从这块玻璃上的雕花工艺,已经能够猜想遗迹之中是何等的恢宏壮丽。 穿过雕花玻璃切开后的洞口,众人把提灯缓缓地放了下去,试图照亮更广阔的空间。 灯光这次照亮到了更多的地方,却只是显得遗迹里的空间更空旷了。看来,遗迹的面积远远超过了提灯的灯光可以照亮的范围。 玫姐便道:“看来,只有下去看一看才能知道下面的情况了。” 便见余晖伸手接过安全绳,道:“我来探路吧。” 他说着,麻利地把安全绳系在了身上,随即嘴唇动了动,口中发出了几个音节。 直径不到两米的狭窄地洞里突然起了风,周围的空气就像是被惊醒过来一般,纷纷朝着余晖的身边涌去,掀动他的衣衫。 只见余晖说了一句我下去了,便纵身一跃,从切开玻璃后露出的洞口跳了下去。 玫姐一行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想到余晖这人看起来挺靠谱的,居然会用这么鲁莽的方式下去。 站在固定绳子的安全栓旁边的人赶紧拽住了绳子。虽然绳子都是特制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事,不过那都是针对专业人士。余晖就这么蹦极似地往下一跳,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在众人的预想中,安全绳应该会一瞬间就被拉到极限,然后猛地绷紧。 运气好的话,余晖应该会被狠狠地勒一下。要是运气不好,下方的高度不够的话,搞不好就直接砸地底了。 就在这瞬间,拽着绳子的几人诧异地发现,他们预想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生。绳子仍旧软软地垂在地面上。 定睛一看,原来余晖跳进去之后,竟然根本没有下落,而是如同蝙蝠一样倒挂在了下方的洞顶上。 重力似乎短暂地对他失去了作用,他站在洞顶上,就像是站在平地上。 他举起手中的提灯,朝着自己的脚,也就是下方洞窟的穹顶照去。 只见灯光所及之处,穹顶上都铺满了方才那种雕花的玻璃,根本望不到尽头。看样子,这些雕花玻璃共同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穹顶,如同一个玻璃罩子,将下方的整座城笼罩在其中。 尽管已经度过了不知多长的时间,这个玻璃穹顶却仍旧静静地承载着上方沙地的重量,看不出任何要崩塌的迹象。 这是想想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浩大工程,余晖不由得对下方那些建筑的真面目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他拽了拽身上的绳子,朝上方喊道:“我要往下降了。” 上方的众人回过神来,连忙应是,盯紧了安全栓。 便见余晖双脚在穹顶上轻轻一蹬,离开了穹顶的表面,跳到了半空中。 就在这时,他掉转了自己的身躯,回到了正常的姿态,开始向下落去。 上方的安全绳开始向下滑动,余晖轻盈地落向黑暗深处。 穹顶和地底的距离非常远,半空中什么都没有,感觉十分空旷。 余晖飘浮在黑暗的半空中,缓缓向着下方降落,甚至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地下,更像是在深海。 头顶上方,他们在雕花玻璃的穹顶上打开的那个小洞带来了新鲜的空气。黑暗中有风在缓缓地流动着,灯光照上去有一种黑暗本身在缓缓流动的错觉。 终于,提灯的灯光落在了一个白色的尖顶上,下方的建筑进入了灯光直接照射的范围。 余晖举起提灯朝四周照去,只见一个个尖顶笔直而又规律地指向上方。他轻盈地向下落去,踏在了正下方的一个尖顶上。 脚下的建筑踏上去非常结实,感觉是石头造的,完全没有承受不住重量的迹象,打消了余晖的顾虑。 他解开身上的绳子,沿着建筑爬了下来,落在了地底。 回头望去,他足足下降了十几层楼的高度,可见这个地下空间多么令人惊叹。 整座城仍然沉睡在幽深的黑暗之中,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余晖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也没有任何东西在活动的迹象。他举起手中提灯,朝上方打了一个表示安全的信号。 不一会儿,上面的人也纷纷凭借安全绳降落到了地底。 玫姐打量了余晖一眼,道:“我看你根本不需要绳子嘛。” 余晖笑着耸耸肩,道:“安全第一。” 人多了以后,光也亮了起来。众人手中的灯光照亮了附近的区域。 只见他们此刻正巧是站在一条宽敞的大道上,看起来大概是这座城的主干道之一。 不过,虽说是主干道,这条道可不是如今常见的街道那种一马平川的设计。相反,它每隔几米的距离,就会有一个台阶。 不过,这台阶并不高,如果是现在的车,直接开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整条街道就这样朝着一侧缓缓上升,另一侧缓缓下降,一直到隐没在两端的黑暗深处。 街道的两旁,整齐地耸立着一座座白色的建筑。 这些建筑的基座都是规则的正方形,随着高度上升面积一层一层地缩小,最上方则是一个尖顶,看上去像是一座座白塔。 这些白塔上找不到一扇门窗,看上去也找不到任何生活的痕迹。建筑与建筑之间,由可以三人通行的小道连接着。 所有的建筑,都由一种白色的类似玉石一般的材质建成。不仅是周围的建筑,连他们脚下的道路都全部由这种白色的玉石铺成。 因为上方的雕花穹顶覆盖了整座城,尽管很多年过去了,这里依旧非常洁净,看不见一粒沙子。 众人纷纷借着灯光打量周围的街景,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这里的情景,和他们原本料想的太不相同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里是一座曾经有人生活过的城池遗迹,然而如今看来,这里却找不到任何的烟火气息。 从这座城的布局,还有周围这些白塔的外观来看,这里显然不是给人居住的。 相反,这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神坛,空气里回荡着某种来自上古的神秘与寂静。 余晖用提灯的灯光指了指街道向上的方向,说道:“走吧,去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 第三十章 尾随者 就在余晖他们一行人朝着神坛深处进发的时候,远处荒原中,有两个人正默默用望远镜注视着盆地的中央。 只见这是两名男子,一个年轻些,大约二十出头。另一个年长一些,看起来三十左右。 他们之前看着玫姐他们的车队有惊无险地穿过沙鲸群,来到盆地中央的平地边缘,又看着他们一行人一个个消失在洞口。 如今,只剩下车队的几辆车孤零零地停靠在平地的边缘了。 没错,这两人便是之前驻扎在那个升空的废墟附近营地里的人。废墟莫名其妙地飞起来以后,营地接到白衣男子的命令,让他们派人悄悄跟踪废墟里那一男一女。 为了避免动静太大打草惊蛇,营地里只派出了这两个人追踪升空的废墟。剩下的大部队沿着这两人留下的记号,远远地跟在后面。 其实,在途中他们一度因为沙暴而失去了那一男一女的行踪。 就在这两人茫然无措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追逐沙鲸的车队。毕竟沙鲸背后拖着的旗帜那么显眼,在这茫茫的荒原上,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两人本来是想着,反正原本的目标已经在沙暴中跟丢了,不如跟着这些拾荒者去看看能找到什么,总比空手而归强。 没想到,他们竟然又在这些拾荒者的车队中发现了那一男一女的身影,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只不过,眼下他们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他们原本要跟踪的那一男一女已经跟着拾荒者的队伍下到那个洞里去了,里面的情况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完全无法掌握。 可是大部队现在还在后方,他们贸然跟下去也太过冒险了。最麻烦的是身处荒原深处,完全没有通讯设备可以通知后方的大部队眼下的情况。 那个年轻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问道:“四哥,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出来么?” 年长一些的男子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他们所有人都下去了,那地下的遗迹肯定不小。万一那地方还有别的出口,我们岂不就前功尽弃了?” 他想了想,下定决心道:“这样,我先跟着他们下去看看情况。你赶快回去通知大部队,让他们尽快赶过来。” 年轻人点了点头,应道:“好,那我速去速回。” 年轻人说着,走到不远处的一座沙丘旁。他抬手一掀,只见沙丘的一角突然塌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一辆车。 仔细一看,原来在他手中垂着的是一块篷布。把这块布盖在车身上,就可以伪装成与沙丘非常相似的颜色。 这种为荒原特制的车块头都相当大,尤其是后备箱的容量大得惊人,主要是为了在荒原上行动时可以尽可能多地携带必备的物资。 只见年轻人打开后备箱,里面竟然塞着一辆越野摩托。 看来,当时他们出发的时候就预想到了,可能会出现需要分头行动的情况。 就见年轻人把摩托车扛了下来,放到一旁的地面上,随即说道:“四哥,车就留给你了,我骑着这家伙赶回去。” 年长一些的男子点了点头:“行,你路上小心。” 年轻人应了声是,跨上摩托飞快地驶了出去。沙土在摩托的后方扬起了一片尘烟,转眼间年轻人的身影便从视野中消失了。 被年轻人称作四哥的这名男子回头望了望远方的盆地,转身坐上了车子的驾驶座,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这边也该行动了。” 盆地上并没有风,前面那个车队的车辙仍然清晰可见。 虽然进入沙鲸群之后的路线早已被游曳的沙鲸打乱,不可能找到了,不过之前车队从盆地上方驶下来的痕迹仍然清清楚楚。 男子沿着他们的路线驶到了沙鲸群的边缘,之前那个车队便是从这里驶入了沙鲸群之中,最终成功穿过了整个沙鲸群,到达了盆地的中央。 从之前从上方观察的情况来看,对方车队的速度并不快。沙鲸虽然好几次险些和他们的车队相撞,但是沙鲸并没有主动攻击他们的欲望,只不过是车辆碰巧出现在了沙鲸游动的路线上而已。 只要避开沙鲸游动的路线,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男子一边观察着沙鲸的行动,一边放慢了车速。他趁着两头沙鲸游动间的一个空隙,把车开进了沙鲸群里。 有惊无险地进入了沙鲸群的外围,男子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说实话,这么多十米多高的庞然大物在周围高速移动,这心理压力可不是一般大。 却就在这时,突然,只听车子右后方传来了一声巨响。 与这巨响同时,整辆车子猛地朝着左边飞出去了好几米远。 男子在巨响发出的瞬间整个人就已经懵了,反应过来已经连人带车被甩出去了一大段距离。 被沙鲸撞上了? 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拼命转动方向盘。幸好,车子的侧后方虽然被撞凹进去了一大块,但是车身还没有失控。 车子一个甩尾,避开了朝着这边游来的一头沙鲸。然而还不等他喘口气,只见前方又是一头沙鲸朝着这边飞快地冲来! 男子大吃一惊,赶紧掉转车子的方向。沙鲸几乎是擦着车身掠过,好险没有直接撞上。 男子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回头朝着后方望去。 果然,只见方才擦身而过的那头沙鲸方向一转,又朝着这边冲来! 男子一时间不由得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之前这些沙鲸不是没有攻击前面那个车队么? 然而此刻他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问题了,他拼命地驾驶着车辆,惊险地避开后方沙鲸的撞击。 为了逃命,他已经将油门踩到了最大,引擎的声音又引起了更多沙鲸的注意。一时间,他就像是在无数只猫的包围下惊慌逃窜的老鼠。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男子被撞得从驾驶座上飞了起来。他猛地撞在一侧车门上,又弹向另一侧。 车窗像爆破一般地炸裂,车身随着撞击的力道直接横着飞了出去,在沙地上留下长长的划痕。 男子头晕脑胀地爬起来,拼命抓住了方向盘,试图控制住失控的车身。 就在这时,他只觉眼前一暗。 抬头向前望去,男子一瞬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前方一头沙鲸跃出了地表,就像是鲸鱼跃出海面。 这是一头足有数十米长的庞然大物,它的身躯横贯在半空中,挡住了头顶的光线。 男子发出惊恐的叫喊,他不管不顾地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朝着一旁冲去。 一瞬间,沙鲸庞大的身躯砸落了下来。 车子已经驶出了一定的距离,它的身躯砸在了车子的侧边上。 车子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了起来,它在半空打着转,朝不远处落去。 男子只觉头脑一片空白,他已经放弃了思考,等待着重重坠地的那一刻。似乎过了好一阵,他才惊诧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死。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身体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似乎是断了好几根骨头。 车身已经彻底地失去平衡了,斜倒着插在沙土里。男子自己也是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倒在副驾驶的门边。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落到这里来的?他怎么没有感觉到落地的冲击? 突然,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上望去。 第三十一章 沙海遇险 此刻车身完全是倾斜地倒在了沙土里,一侧的车窗被压在最下面,另一侧的车窗成了天顶。 抬头望去,只见在此刻倾斜着的车身顶上,静静地站着一位少年。 他是那样的轻盈,尽管此刻车身已经破损得快要散架了,他站在上面,却似乎并没有给车身增加任何的重量。 他身上的斗篷轻轻地飘动着,脸上和双手缠满了绷带。明明看不见脸,却莫名地让人感觉他是极美的。 男子根本不知道少年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少年究竟做了什么。但他就是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明白了一件事情,是对方阻止了本来应该致命的撞击,拯救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他愣愣地抬头看着站在车顶的少年的时候,突然,只听上方的车门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声响。 随即,只见已经在撞击中完全扭曲变形的车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这道车门本来是在男子的对面,现在因为车子翻倒,变成了他的上方,就像是在他的头上开了一扇天窗。 男子呆呆地望着上方打开的车门。 就在刚才,他还一心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转眼之间,事情似乎就发生了变化。转机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幻。 这时,车身顶端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男子一下子惊醒过来,透过车窗朝着声响发出的方向望去。 只见原本站在上方的那位少年不见了。 男子一惊,也顾不上去琢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奋力从座位间的空隙里爬起身,踩在座椅靠背上,站直了身躯。 他身上受的伤不算轻,骨头还是断了好几根。不过幸好有些修为傍身,他用化物的力量临时接上了身体里的几根断骨,至少暂时是不影响行动了。 他往上一跃,攀住上方车门的边缘爬了上去。 刚从车门里探出身来,周围映入眼帘的景象便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周围所有的沙鲸都在沙地之中疯狂地翻腾着,庞大的身躯掀起铺天盖地的沙尘。整片盆地就像是暴风雨中的大海,一片惊涛骇浪。 沙尘之中,这些沙鲸的身影显得更加神秘而又可怕,化作一道道小山一般高大的模糊黑影,飞快地在飞扬的沙尘中穿梭不停。 ……这些沙鲸怎么全都被惊动了?男子百思不得其解。之前那个拾荒者车队经过的时候,它们明明根本就没有理会啊? 这时,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些人身上不会带着什么东西,所以沙鲸才不会攻击他们吧?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见一道庞大的黑影冲开沙尘,径直朝着这边冲来! 男子大吃一惊,一时也顾不上想太多了。他用力踩着车门的边缘,拼命朝着旁边一跃,滚落在一旁的沙地上。 几乎就在他跳出车身的瞬间,只听身后一身巨响,残破的车身就像是风中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消失在远处的沙尘之中。 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刚才简直就是跟死亡擦身而过。 然而即便是躲过了这一劫,可不等于他就得救了。铺天盖地的沙尘让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四周又到处有沙鲸在飞快地穿梭腾跃。 要是找不到办法出去,说不定下一分钟他就要完蛋了。 男子仓惶四顾,突然,在不远处看见了少年的身影。 少年就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般,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 男子大喜过望,跌跌撞撞地朝着少年的方向奔去。 少年转过身,向着前方走去。 漫天的沙尘就像是有意识地避开少年一般,无论周围的沙尘如何飞扬,却总是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周围的沙鲸仍然在疯狂地冲撞着,却总是错过他的身畔,就好像他行走在另一个时空一般。 昏暗的视野之中,少年就像是光一样。 男子用尽全力跟着少年的身影,朝着沙尘之中走去。少年没有回头,却好像在等他一样。 直觉告诉他,跟着这个神秘的少年,才有活路! 终于,眼前的沙尘变得稀薄,已经能看清周围的景物了。 男子不由得生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撒开脚丫拼命地朝着沙尘之外奔去。 他以百米冲刺的气势冲出了沙尘的范围,还继续往外冲了几十米,这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 要不是身上的断骨处隐隐作痛,提醒他现在只是临时接上了断骨,他恨不得一口气再跑出一里地。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转头认真打量起周围。 这一打量不要紧,男子立刻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旁的沙地上,数道车辙清晰可见,从远处的坡道上方一直延伸到眼前。 这就是他之前进去的地方! 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回头望去。 只见少年静静地朝着盆地中心走去,转眼身影便消失在沙尘之中。 男子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后怕一般起了一身冷汗。 这是不让他进去的意思啊! 一瞬间,像是所有的伤痛和疲累都一下子席卷了上来。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往后一倒,像个大字一样瘫在了沙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沙尘之中传来了一声短促的鸣笛声,像是有谁按了按车子的喇叭。 男子扭头望去,只见沙尘之中远远地浮现出了两盏灯光。 是车头的车灯。 男子一惊,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是拾荒者那个车队出来了?不,不对,只有一辆车。 这车的速度并不快,慢慢悠悠地从沙尘之中驶了出来,停在了男子的跟前。 男子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半晌没有动弹。 他当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因为这辆车就是他先前开进去的那一辆,而且上面没有人。 男子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伸出一只手,碰了一下车门。 只听吱呀一声,变形的车门晃了晃,哐当从车身上掉了下来。 这车的外壳已经完全报废了,到处看着都惨不忍睹。然而,尽管看上去一副破铜烂铁的样子,它的核心组件却不可思议地仍然可以运转。 也就是说……虽然开起来可能会一路掉渣,但这车真的还能开! 男子僵硬地缓缓回过头,朝盆地中央的方向望了一眼。 连交通工具都给他准备好了,这要是再不懂对方的意思,就太不识相了吧? 这不就是叫他赶紧滚么? 第三十二章 后来人 另一边,之前骑着越野摩托离开的那个年轻人一路飞驰,来到了大部队的临时营地附近。 为了避免被追踪的对象察觉,他们一直走走停停,刻意与前方保持着距离。 远远地,营地里的人便看见了远处荒原上扬起一道长长的烟尘,一路拖着朝这边靠近,像是掠过大地的彗星。 用望远镜一看,原来是之前派出去的那个年轻人回来了。 便见营地高处有人举起一面蓝色的旗帜挥了挥,示意没问题。 转眼间,年轻人便来到了营地前方。他从越野摩托上一跃而下,径直冲进了营地中央,大声喊道:“孙哥!” 孙哥便是营地里领头的那个身材矮小精瘦、眼神精明锐利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年轻人便赶紧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了他。 孙哥听完他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什么?他们进到地下遗迹里去了?” 年轻人点点头,道:“是啊孙哥,赶紧多派几个人跟我一起过去吧。不然四哥要是在下面遇到什么情况,我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了啊!” 却见孙哥略一沉吟,摇了摇头:“不。” 年轻人一下子急了,连忙劝说道:“孙哥,就算那帮人只是拾荒者,可就我和四哥两个人也……” 孙哥一抬手,示意他住嘴。 年轻人虽然满脸焦急,但到底还是听话地住了嘴,看来这个孙哥确实是很有权威。 只见孙哥回头看向一旁的副手,吩咐道:“去准备十个人的物资和装备。” 随即,还不等年轻人发出欢呼,只听孙哥又补充了一句:“我亲自带队。” 这下,年轻人倒是没有欢呼了,他直接惊呆了,瞪大了眼睛呆立在一旁。 反而是营地里的其他人跳出来反对了: “不行啊孙哥,你亲自去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啊,你这一走肯定暂时就联系不上了,那咱们这边不就群龙无首了么?” 孙哥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不,那两个人不是一般人。之前废墟飞起来,很可能就是他们搞出来的事。这次他们到地下遗迹里,说不定又会弄出什么事来。我必须得亲自去盯着。” 他说着,突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说道:“怎么样?高兴了吧?” 年轻人咧嘴笑了笑,整个人差点蹦起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免得表现得太不稳重,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孙哥!” 这里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不到一会儿,十人份的物资装备就准备好了。孙哥专门又让人准备了一些特殊用途的物资,随后挑了十名精英,队伍便朝着盆地的方向出发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年轻人感觉返程比来时快多了,似乎就是一转眼的工夫,视野中便远远地出现了盆地的轮廓。 车队驶到盆地的边缘,年轻人他们之前留下的记号便断了。 站在盆地的边缘向里望去,果然正如年轻人先前描述的那样,上百头沙鲸围绕着盆地中央那一小块平地不停打着转,如此壮观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这群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阵阵惊叹。 孙哥拿起望远镜,朝盆地中央的那块平地望去。 按照年轻人所说,他的四哥,也就是乌老四已经跟着那帮拾荒者进入地下遗迹之中了的话,那他肯定会在那块平地上留下一些只有他们内部能看懂的记号。 然而他用望远镜仔细在平地上搜寻了一遍,却完全没有找到这样的记号。 孙哥放下望远镜,皱了皱眉,向一旁的年轻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四哥下去了么?” 年轻人,也就是乌老六,看起来也很懵。他急急忙忙地用望远镜在整个盆地上搜寻,担忧地说道:“该不会四哥他没能进去?他没出事吧?” 孙哥不慌不忙地说道:“别慌,这附近根本就没有看到被撞毁的车子。不管他是开我们的车,还是开那帮拾荒者的车,反正人肯定没事。” 乌老六听着松了口气,搜寻盆地的视线也不再那么慌乱。 突然,他似乎在盆地里发现了什么,移动望远镜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见他盯着某个地方看了片刻,突然放下望远镜指着那处说道:“你们快看!” 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乌老四留下的记号。 然而奇怪的是,这个记号所在的地方却不是他们原先料想的中央平地,而是在坡道的下方不远处。 在这个记号的旁边,便是一排车辙。他们起初并没有特别在意这排车辙,以为就是拾荒者的车队驶下坡道时留下的其中一道痕迹。 直到看到这个记号,他们才意识到这个车辙或许有些不同之处。 孙哥盯着这两道平行的车辙端详了片刻,突然道:“这该不会……不是进去的痕迹,而是出来的痕迹?” 一句话点醒了周围所有人。没错,之所以特意在这排车辙上留下印记,因为它不是进去的,而是出来的! 众人循着这排车辙向上望去,只见它沿着坡道来到了不远处的盆地边缘。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了数,便见孙哥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车辙在盆地上方朝着荒原的方向延伸而去,最后消失在一片沙丘之后。走到沙丘后方,果然发现了一辆车。 这车看上去已经成了一坨废铜烂铁,只能靠着车头的形状,勉强辨认出这原本是他们营地的车子。 乌老六一见这车子的惨状,立马就急了,慌慌张张地冲上去一番查找。然而车上却没有找到乌老四的身影。 乌老六急得直抓头发,心中只怕乌老四凶多吉少。幸好,没过多久,他们便在不远处的一块尚未风化的巨石后面发现了乌老四的踪迹。 他面朝下倒在沙地上,眉头紧皱,看来已经失去了意识。 孙哥一把拽住了准备冲上去的乌老六,回头对其他人吩咐道:“过去看看老四情况怎么样。” 应着他的声音,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 这人把用来挡风沙的兜帽一摘,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这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之前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不熟悉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只见她应该是懂医术,上前快速给乌老四检查了一遍,说道:“问题不大,主要是断了几根骨头。” 乌老六顿时松了口气。对于他们化物师而言,只要不是当场死亡,断几根骨头这种事确实不是大事。 其他人也跟着松了口气,便听孙哥对乌老六道:“你就跟她留下来照顾你四哥吧,剩下的人跟我走。” 他说着,转身望向盆地的方向,说道:“走,我们去把那些挡路的沙鲸解决了。” 第三十三章 警告 一时间,只听盆地边缘响起了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伴随着隆隆的引擎声,一辆比普通越野车大两倍不止的大车驶下荒原,沿着坡道朝着盆地之中开去。 这车一看就是用来拉货的,车头后面拖着一个足有两三米高、好几米长的大罐子,也不知装着什么。 只见它驶下坡道,笔直地朝着前方游曳的沙鲸群中冲去。 这情景着实是让人不由得捏了把汗,毕竟这辆车和其他车停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还像是一头巨兽,结果一到了沙鲸跟前就成了个小不点。 转眼之间,它便已经驶到了高速游动的沙鲸群外围。 这些沙鲸围绕着中央平地,或远或近地飞快打着转,就像是一堵堵运动的高墙。即便是在不惊动它们的情况下,想要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这辆大车显然是不打算像之前的拾荒者车队那样,从沙鲸群的空隙间一点点突破过去。只见它速度丝毫不减,直接冲着前方一头游来的沙鲸冲了过去。 对面那头沙鲸也是完全不理会前方的这辆车,继续沿着自己原本的路线飞快地朝这边游了过来。 眨眼的工夫,这辆车和对面的沙鲸就要撞在一起了! 就在这时,只见从这辆车的车头后方伸出了两个喷头,猛地喷出了一片白雾。 是水! 水雾朝着跟前的沙鲸飘落,日光在半空照出一片虹彩。 就在这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原本势不可挡地朝着前方冲来的沙鲸,竟然往后一缩。随即就如同是要躲避这些水雾一般,掉转头飞快地游走了! 没错,想要驱赶这些沙鲸,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很难。 只要有水就足够了。 然而这事说起来轻松,在这荒原之上,普普通通的水可是稀缺资源。除非像这帮人一样,营地里直接有可以用来汲取地下水的装备,否则是不可能做出这么奢侈的行为。 便见这辆大车就像是把一把利刃劈开沙海,一路朝着沙鲸群中开去。 沿途喷洒而出的水雾在沙地上留下长长的潮湿印记,就像是结界一样,把周围的沙鲸全部挡开。 盆地之中顿时沸腾了起来,上百头沙鲸就像是被丢进了沸水之中的鱼儿一般地四处翻腾。转眼间,这些沙鲸便纷纷钻进地下深处,消失不见了。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广阔的盆地上便再也找不到一头沙鲸的身影了。只剩下上百头沙鲸翻腾之后一片狼藉的沙地,像是狂风暴雨中的海面突然凝固在那一刻的样子。 即便是知道用水对付沙鲸会有奇效的人,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恐怕也很难想象居然会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 孙哥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吩咐身边的一个人:“去看看老四情况怎么样了。” 只见在巨石的后边,年轻女子正在给乌老四检查伤势。之前只是快速地看了个大概,现在才是具体的治疗。 乌老六从年轻女子的医药箱里拿出一小管药剂来,这种药剂可以使人快速地清醒,并且没有什么副作用,是他们在行动中经常使用的一种药剂。 年轻女子摇了摇头,道:“先让他昏着吧。” 她说着,掀起乌老四的外衣,找到身上的一处断骨,随即举起双手。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了无数如同订书钉一般的银色小钉子,每根钉子的两端分别有一根细针。 她轻轻一挥手,这些银色钉子便瞬时朝着乌老四的身上飞去,在他的身上整整齐齐地钉了两排,乍一看就像是一条拉好的拉链。 仔细一看,这些钉子正好位于断骨的上方,把断骨的形状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随即,便见年轻女子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尖在断骨的正上方轻轻一划。 一瞬间,这两排钉子竟然真的如同拉链一般地拉开了,在乌老四的身上打开了一个大口子,夹在皮肉之中的断骨完全露了出来。 神奇的是,虽然这道口子看起来吓人,但是却完全没有见到血液流出来。 定睛一看,原来在伤口的两侧,浮动着无数银色的微粒。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不过想必正是这些银色的微粒阻止了伤口出血。 不过虽然这些银色微粒阻止了血液流失,但同时也阻断了血液循环,时间一长也要坏事。 朝伤口之中望去,只见断骨处覆盖着一层金属状的东西,固定着断骨两端。看来是乌老四自己对断骨做的临时处理。 只不过这层金属状的东西明显很粗糙,只是临时覆盖在断骨处起一个固定的作用。要想让伤处完全恢复,还是需要专业的医者来做一个处理。 便见年轻女子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罐子,里面装着像是白色浆糊一样的东西。 她接下来的动作不像个医者,倒像个工匠。只见她拿起罐子,将这些白色浆糊一样的东西倒在了乌老四的断骨上,简直像是异想天开打算用浆糊把两边的骨头粘起来一样。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两人的眼前,这些白色浆糊迅速地变干变硬,与乌老四的断骨融为了一体。 不,这些白色浆糊变成了新生的骨头,与乌老四的断骨长在了一起! 正如有些化物师可以化出钢铁,有些化物师可以化出冰雪,也有些人可以化出与人的骨骼皮肉相同的物质。 一转眼的工夫,乌老四的这根骨头就恢复得光洁如初,仿佛从来没有断裂过一样。 随即便见年轻女子放下罐子,手指在伤口上方隔空轻轻一划。 顿时,伤口两侧的银色钉子纷纷朝着中间合拢。一瞬间,眼前硕大的口子便如同合上拉链一般地紧紧闭合了。 年轻女子张开手掌,隔空一握。 霎时间,乌老四身上的两排银色钉子就如同是受到召唤一般,飞快地从他身上飞了出来,落入了年轻女子的掌心。 在乌老四的身上,方才那条骇人的大口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果不是钉子留下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微小孔洞,只怕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当成幻觉。 年轻女子动作娴熟,飞快地处理完了乌老四身上的几处断骨。随即接过了乌老六先前拿出来的那一小管药剂,把它抽到针筒里,从乌老四的手臂打了进去。 不一会儿,乌老四便苏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四周,似乎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正好在这时,孙哥那边也处理完了沙鲸的事,派人过来查看这边的情况。 那人看见乌老四醒了,便道:“太好了,你醒了!我们正打算出发呢!” 乌老四看样子还有点昏昏沉沉的,问道:“出发?去哪儿?” 对方便应道:“去你和老六说的那个地下遗迹啊。我们已经把碍事的沙鲸群解决了,你再休息一会,等能走了我们就出发。” 却见乌老四猛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声道:“不行!不能去!” 他激烈的反应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乌老六赶紧问道:“四哥,怎么了?” 只见乌老四缓缓转回头,遥遥地往着盆地中央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又赶紧转过头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敬畏:“那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 执迷不悟 一时间,一旁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懵了。 乌老六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毕竟刚才这话实在不像是他四哥平常会说的话,让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乌老四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现在也的确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 被孙哥派来查看情况的那人抿了抿嘴,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只是干笑了一声,道:“……那、那我回去跟孙哥说一声?” 不一会儿,岩石旁便传来了孙哥的笑声:“怎么回事啊,老四?那下面有什么,给你吓成这样?” 便见乌老四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对他道:“孙哥,我是认真的,咱们不能下去。” 孙哥愣了愣,突然转头向乌老四身旁的那个年轻女子问道:“怎么,他是伤到脑袋了?” 年轻女子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她摇了摇头,还没说话,乌老四突然向前一步,对孙哥说道:“听我一句劝,咱们真的不能下去啊!” 孙哥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厉声呵斥道:“乌老四,你发什么神经?” 一时间,周围的人谁都不敢吭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神情中都透着十分的不解。 乌老四虽然比不上孙哥的地位,但在这伙人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实际上,就是因为觉得他这个人靠谱,孙哥才会派他来打头阵。 然而此刻乌老四的态度,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可是照大家平时对乌老四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孙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行,你倒是跟我们说说,那下面究竟有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乌老四的身上。 却见他沉默了片刻,几次动了动嘴,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他叹了口气,说道:“我遇见了白灵阿古。” “白灵阿古?”孙哥皱了皱眉,说道,“他不是救人的么?” 乌老四道:“他确实是救了我。” 孙哥看起来更困惑了:“所以呢?” 这次乌老四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想阻止我们进去。” 突然间,人群中有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笑声一开始十分张扬,后来却渐渐心虚地压了下去。因为乌老四的神情实在是不像在开玩笑。 孙哥皱眉怒斥道:“乌老四,你够了!” 他奋力克制着怒火,说道:“我现在没空管你,你留在上面给我们望风,其他人跟我下去。” 乌老六见孙哥和他四哥吵起来了,自然心里是着急得不行。此刻一听孙哥的话,赶紧点了点头,心想自己表现得好一些,说不定能在孙哥面前说说话,给四哥求个情。 然而还不等他表现,却见乌老四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说道:“老六,别去!” 这下乌老六可傻眼了,他看了看自己亲哥,又看了看孙哥,左右为难。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跟乌老四留下来。 孙哥差点给气炸了,他伸出一只手,指着乌家两兄弟,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要么让我在地下遗迹里看到乌老六出现,要么你们两个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话音落下,便见他头也不回地领着众人走了,顺便把车辆和物资也全部带走了。看来是铁了心的没打算给乌家两兄弟留其他后路。 他也不管那两兄弟到底跟没跟来,径直越过盆地,来到了中央的平地。 从上方的洞口向下望去,地下壮丽宏伟的景象顿时震惊了众人。 拾荒者那一行人大概是没想到后方居然有人跟踪,毕竟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总共都找不出几个活人。更何况茫茫荒原上的两队人马还要碰巧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们在下方遗迹里行动的时候显然是没有什么防备,一路走一路点灯。 从上方俯瞰下去,这些灯光形成了一条非常明显的光路,仿佛是一条地下银河,照亮了两旁无数高耸的白塔。 这壮丽而又神秘的景象将众人震撼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呆立了好一会儿之后,孙哥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说道:“看样子他们已经进去有一段路程了,我们下去之后只要注意一些,应该不会惊动他们。” 听到他的话,众人这才纷纷从眼前的景象中抽回神来。 检查了一下之前的拾荒者们下去时使用的绳索,发现十分牢固结实,孙哥他们这伙人便决定就借着这些绳索下去。 因为下方的景象实在是前所未见,总给人一种十分虚幻的感觉。一行人在下降的过程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怀疑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飘浮在黑暗之中的幻觉。 他们摇摇晃晃地往下降,直到双脚踏在了白色的街道上,才终于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打量四周,点亮街道的是前面的拾荒者一行留下的便携灯管。 这种便携灯管大约十五厘米长,可以弯曲和折叠。这些灯管被他们弯折起来放在白塔上,像是路灯一般照亮着街道。 灯管的光芒落在周围的白塔和街道上,像是月光洒落在雪山之巅。 奇怪的是,这种灯光的光芒明明是偏暖色的,然而落在这些白色的玉石般的材质上时,却丝毫没有在视觉上影响它们的颜色,仿佛这个世界不存在其他的色彩。 相较之下,孙哥他们这伙人原本寻常的装束,突然就显得突兀而又扎眼,一看就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物。 更奇怪的是,这种白色的材质完全没有光泽。无论距离光源远或者近,看上去都没有任何明暗的渐变。 被光照亮的地方都是同样亮度的雪白,没有被光照到的地方都静静地沉眠在黑暗里。光与影的边界清晰得仿佛是用画笔勾勒出来的一样。难怪在上空的时候看起来会给人一种宛若幻境的感觉。 抬头沿着街道向前望去,可以看出这条光路一直在向上延伸。只不过因为坡道平缓,所以高度上升得非常缓慢。 目前单从光路照亮的部分,还看不出这地下遗迹整体是个什么格局,可想而知它的面积有多惊人。 身处在这样一个广阔的空间之中,甚至偶尔会使人忘记了自己是在地下遗迹之中,反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自己正在夜空笼罩下的错觉。 只有远处头顶上那个进来时的洞口突兀地破坏了整体的图景,把人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视线的尽头,可以隐约看见一些小点正在光路上移动。 那便是拾荒者一行。 第三十五章 无尽白塔 余晖站在白色的台阶上,回首朝来时的方向望去。 他们已经走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然而前方的路却似乎仍然没有尽头。白色的台阶每隔相同的距离出现一次,仿佛是一个无尽的循环,时间长了很容易让人失去空间感。 正是为了防止精神上出现状况,他们才特意在一路上都留下了便携灯管。这样每次感觉自己开始有些精神恍惚的时候,只要回头看一看,就能确认自己确实是在前行,而不是在原地循环。 脚下街道的坡度虽然平缓,但是不知不觉中一行人竟然也已经爬了好几层楼的高度了。 走的时候没感觉,猛然回头望向起点处,这高度的落差还是让人有些惊讶。 街道两旁的白塔连在一起,像是护栏一样隔开了光与暗的边界。在白塔的后方,便是无尽的黑暗,谁也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 突然,余晖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朝着远处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望去。那里的黑暗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声响。 余晖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心想,但愿是自己的错觉吧。 走了这么远,大家都有些疲惫了。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这地方有任何的危险。不过以防万一,没有必要过分消耗体力。 玫姐便安排大家停下来原地休息。大家纷纷找地方坐下来,一时间只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地方实在是太静了,仿佛是亘古沉淀的寂静。这寂静本身就像是有重量一样,压得众人下意识地不敢发出声响。 哪怕这一路上实在是非常单调重复,也没有人开口闲聊两句,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却突然,有人开口打破了寂静:“你们看!” 这声音并不大,却仿佛惊雷一样,震得所有人都抖了一下。 循声望去,只见坐在晨霜不远处的一名年轻人站了起来,惊讶地伸手指向下方。 一行人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的街道与白塔似乎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光线也似乎变得暗了一些。 一开始,大家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情况就变得明了起来。 是雾!起雾了! 白茫茫的雾气转眼间吞噬了远处的街道,远处的白塔变成了朦朦胧胧的黑影。这雾气虽然是白色的,但是因为不怎么透光,所以看上去比上方的街道暗了好几个亮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玫姐皱紧眉头站起身,说道:“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这地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大家都提高警觉!” 便见众人纷纷起身,以飞快的速度收拾好了随身的物品。 下方那雾气来得太蹊跷,这地方安静得连一滴水声都听不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雾。 一行人也不敢贸然与这雾气接触,回头路显然是行不通了。眼下只有继续往前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出口。 一时间,原始的畏惧战胜了好奇。这样神秘而又宏大的地下建筑群,似乎处处都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力量。 一行人加快速度,头也不回地沿着白色街道继续向上行去。 另一边,在黑暗之中,孙哥一行也在沿着街道前行。 因为周围这些白色材质奇怪的特质,使得他们可以轻易地藏身在黑暗之中,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不时回头的拾荒者一行人发现。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里的黑暗可是彻头彻尾的黑暗,完全不会因为在里面待的时间久了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因此孙哥他们也不敢走太远,只能在白塔的边缘摸索着前行。 幸好黑暗中的布局和光照亮的街道的布局差别不大,也是每隔相同的距离就会有一个台阶。只是黑暗中的道路没有街道那么宽敞,大概只能两个人通行的样子。 黑暗中这条小道的另一侧也是一排排的建筑,长什么样不知道,毕竟孙哥他们也不能贸然开灯照一照看。不过感觉可能和街道两旁的白塔差不多。 趁着远处的拾荒者一行坐下来休息,孙哥他们赶紧加快了步伐。反正只要不出声,他们在这黑暗中怎么行动都不会被发现。 却突然,队伍最前方探路的那个人冷不防停了下来。 紧跟在这人后面的第二个人就是孙哥,他毫无防备地撞上了这堵人墙,皱了皱眉。随即伸手拽了两下腰上的绳子。 这绳子挂在每个人的腰带扣上,是他们用来传递信息的工具。毕竟这里太过安静,他们不能发出声响。四周又太黑,不能用手势交流。于是只能用一根绳子来联络了。 果然,后面的人感觉到绳子被前面的人拽了两下,一下子全都停了下来。 孙哥伸手拍了拍前面那个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的背上画了一个问号,意思是“怎么回事?” 对方抓住孙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腕,朝前方某个方向指去。 孙哥顺着自己的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是上方不远处的街道。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暗处待久了看亮的地方会有幻觉,他总觉得上方白色的街道看上去有些模糊。 孙哥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就在这转瞬间,上方的街道变得更加模糊了! 孙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是前面起雾了! 这雾气来得蹊跷,并且蔓延得非常快。不一会儿工夫,缥缈的雾气便吞没了上方的街道,并且一直蔓延到了眼前。 尽管一行人身处黑暗之中,看不见周围有没有雾气。不过周围空气中那种微凉的感觉告诉他们,没错,这里也起雾了! 远处拾荒者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行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纷纷从黑暗之中回到了街道上。 此刻雾已经很浓了,放眼望去能见度不超过五米。不仅往上的路看不见了,来时的路也看不见了。 大家也管不了什么安静不安静了,尽量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孙哥眉头紧皱,低声说道:“继续往上走。这雾气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我们尽量不要在里面久留。” 众人也明白情况有些不寻常,二话不说都飞快地向上爬去。 然而这雾气就像是和街道融为了一体,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它的范围。众人走着走着心里都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这雾蔓延得有这么快么?怎么完全走不出去? 就在这时,队伍中会医术的那个年轻女子感觉自己的肩膀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回头一看,猛地瞪大了眼睛,差点下意识地叫出声音。 她一下子抬手捂住嘴巴,好险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两秒,她才缓缓放下手掌,惊魂未定地拽住身旁的另一个人,指了指她看见的东西。 那是一根绳子。 一根从上方垂下来的绳子。 他们进来的时候使用过的绳子。 如果说之前只是不断重复的台阶造成的错觉的话,那此刻在这诡秘的雾气之中,错觉却成为了现实。 明明一直在往上爬,然而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一时间,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在一行人中造成一阵恐慌。 只见年轻女子努力保持着镇定,声音有些微发抖地问道:“我们怎么会又回来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沉默在一行人中蔓延开去。 突然,有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乌老四说过什么?该不会,这地方真的在阻止我们进去吧?” 孙哥眉头一皱,道:“别胡说。要改变时空,那得是多强大的力量?这地方不过就是个借助雾气布置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他略一思索,又道:“我们继续往前走,这次不要跟着灯光,我们直接在暗处跟着白塔的方向走。区区一个障眼法,也想拦住我?” 这几句话下来,众人又有了主心骨。他们不愿在此地多停留,纷纷照着孙哥所说,在黑暗中沿着一路的白塔向上爬去。 无尽的黑暗之中,这条被灯光点亮的光路像是奇怪的孤岛,孤岛的一端飘浮着一团雾气。孙哥一行人就像是行走在世界的边缘。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黑暗的深处,静静地睁开了一双巨大的眼睛。 第三十六章 两轮太阳 只听一声巨响,从远处身后传来。 在这寂静的空间里,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显得如此震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似乎震动的不只是周围的空气,连自己的心脏都被这巨响给震动了。 余晖一行人站在高处回头望去,看见了令他们难以置信的场景。 之前他们因为急着赶路,没有闲工夫一路留下便携灯管。现在回头一看,原先的光路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在光路的后方,更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两个巨大的太阳。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这两个光球实在是太大了,连前方的那条光路在它们的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这两个光球高悬在光路的上方,迅速地朝着这边飞来。 就在这两个光球掠过光路正上方的时候,下方光路上的灯光映照出了一个巨大躯体的冰山一角。 余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白色身躯,上面布满了玉石一般的鳞片。灯光落在它的身上,仅仅只是把它照亮,不会改变它的色彩,也不会改变它的光泽。 他看见巨大身躯的一角和一个巨大爪子的指尖从灯光照亮的范围内一闪而过。这点灯光在庞然大物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就像深海之中潜水艇的探照灯,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区域。 而就在下一秒,远处的光路突然间开始碎裂,就像是银河中的星辰开始下坠。 不,是路塌了! 只见原本坚实的白色路面顷刻间崩塌,碎片仿佛下雨一般向下坠去。原本放在白塔上的便携灯管也纷纷滚落,流星一般坠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突然间,整座城开始发出隆隆的声响,就像是沉眠的主人正在醒来。 余晖一行人大惊失色,也顾不上看奇景了,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拼命向上奔去。 后方,大地的隆隆声不绝,黑暗中似乎整座城都在崩塌。 奇怪的是,这次的崩塌是从下方开始的,上方的道路却依然完整。 半空中,似乎能感觉到庞然大物盘旋时带起的风声,完全无法想象它的全貌究竟有多大。 余晖也顾不上想太多,只知道一个劲闷头往前跑。他们在这种神秘而又强大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甚至穷极他们的想象力或许也无法得知全貌。 整个空间中的一切都在崩塌,余晖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阵不祥的破裂声。 完了!他心中默默地喊道。 几乎就在下一秒,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块半透明的碎片冷不防地砸落下来,在他的脚边碎成了无数片。 头上的穹顶碎了! 转眼之间,无数的半透明碎片便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砸得人晕头转向。 尽管他们都是多多少少有些修为傍身的人,不过这么多碎片劈头盖脸砸在身上还是不好受。这要是普通人,怕是挨一下就得当场歇菜了。 黑暗之中,每个人都在不顾一切的狂奔。众人手中的灯光因为跑动而四处挥舞着,更是显得情况混乱。 余晖在一片混乱中好不容易找到了晨霜:“你跟紧点!不然一会儿没人顾得上你!” 少女用手臂护着脑袋,看起来快被砸懵了,嘴巴倒是依旧很硬:“……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余晖也没闲工夫跟她拌嘴,带上人就赶紧继续往上奔去。 无尽的黑暗中,前方的道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余晖甚至开始怀疑起来,这路未免也太长了吧?就算按照之前下来的时候那十几层楼的高度,这时候也差不多该看到顶了吧? 更何况这座城不可能直接顶到上方的穹顶上,穹顶和这座城的最高处之间应该是有一段距离的。那眼前这似乎无穷无尽向上延伸的道路就更显得不可思议了。 来不及细想,脚下道路的崩塌转瞬间就来到了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 不规则的裂痕沿着白色街道四处蔓延,身后的道路飞快地崩毁坍塌。眼看着他们快要跑不过道路崩塌的速度了,前方却还没有看见任何出口,甚至连这座城的最高处都还没有看见。 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惶的叫喊:“……上、上面!快看上面!”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两轮太阳,静静地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那个庞然大物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动弹,又或者说是不敢动弹。 大地隆隆作响,而这里的空气却弥漫着亘古的寂静。 然后,这个庞然大物动了。 头顶高悬的两轮太阳朝着这边缓缓降落下来。这一瞬间,时间像是无限短,又像是无限长。 人群中爆发出惊惶的呼声。一时间,大家分不清周围的叫声到底是自己发出来的,还是旁边的人发出来的。 晨霜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没有发出尖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这个庞然大物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 在这无限长的一瞬间,两轮太阳降临到了她的眼前。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呼吸,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恐惧,只是觉得自己的躯壳要被某种无比宏大的存在吞没了。 就在这瞬间,她感觉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动了。 晨霜猛地吓了一跳,随后意识到,是她的背包动了。 她不由得一愣,赶紧把身后的背包脱下来拿到身前。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关得紧紧的背包竟然自己打开了。里面那几卷原本被绑在一起的图卷,绳子竟然也自己散开了。 就在她的注视下,这些图卷像是飞鸟一样腾空而起,一个接着一个从背包里飘了出来,朝着那个庞然大物飞去。 它们在半空中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从来没有被人为地分开过。 庞然大物带着重新融合后的图卷,消失在半空中。 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与寂静之中。过了好一阵儿,惊魂未定的众人才意识到,原来这种寂静并不是他们产生的幻觉。 脚下的大地真的恢复了平静,不再隆隆作响了! 一行人纷纷举起手里的灯,朝着四周照去。 只见在灯光的照射下,周围所有的碎片都如同时空回溯一般,朝着来时的方向逆流而去。 如此壮观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只能瞪大眼睛站在原地。 顷刻之间,所有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似乎从来不曾崩塌过,也不曾吞噬过什么。 突然,有人喊道:“看到出口了!” 众人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这座城的最高处。 前方距离这里十几米的高处便是这座城里最高的建筑,那是一座通天塔,塔尖距离穹顶竟然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一行人大喜过望,赶紧沿着这座塔向上爬去。 尽管刚经历了先前的动荡,这座不知年月的白塔仍然坚固如初,就连最脆弱的塔尖也丝毫没有要崩塌的迹象。 众人沿着塔尖爬到顶,从塔尖打开上方的穹顶,回到了地面。 地上熟悉的阳光重新落在了身上,众人望着眼前广阔又荒芜的盆地,一时间竟油然而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余晖看着晨霜背上那个空包,不知怎地有种感觉,似乎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下遗迹,就是为了把那些图卷归还给它的主人。 为了殿后,他是最后一个从遗迹里出来的。在从地下出来的最后一个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就在这瞬间,他看见了一副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只见整个的地下遗迹,如同在黑暗之中浮现一般,完整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次不是哪里来的灯光照亮了这座遗迹,而是所有的白色街道和白塔在黑暗中发起了光。 原来这地下遗迹的规模比他想象的还要宏大,从视野尽头的最深处一直延伸到下方。 无数的白塔沿着街道,一层又一层地向上,组成了这座遗迹的整体轮廓。 在白塔的簇拥下,一共有四条宽阔的道路,分别从四个方位向上延伸,一直来到下方的通天塔。 余晖突然间明白了。 这不是一座城!这是一座神山! 准确的说,这是一座规模浩大得不可思议的人造神山,用来供奉着某位神明! 就在余晖的视野之中,他看见一条长长的白色龙尾一闪而过,周围飘舞着无数的云气。 它就这样出现了一瞬间,然后便消失在地底深处。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那个身影独自站在遗迹的深处,只是普通人的身量,和整个遗迹比起来显得非常小,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是白灵阿古。 余晖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拼命扭过头,想要看清阿古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这瞬间,遗迹的光突然隐没了,一切都消失在黑暗里。 第三十七章 走出遗迹 站在地面上,余晖一时还有些恍惚,不知道方才的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看见的幻觉。 可惜地下遗迹中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在黑暗中,连那座通天塔也看不见了。 也许可以用灯光往里照一照,看看现在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余晖本能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脚下这座地下遗迹的主人显然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既然能够活着出来,那就意味着对方先前对他们并没有敌意。 好不容易已经回到地面上了,要是因为手欠看到了不该看的,把对方给惹毛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既然已经决定不去深究了,何必要徒生枝节?万一他能控制住不手欠,别人控制不住呢?那不一样完蛋? 一旁,玫姐并不知道余晖刚看到了什么,只是见到他最后一个平安出来便松了口气,随即清点了一下人数。 不可思议的是,尽管一路上又混乱又黑暗,中途有一阵大家都是循着本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但是人数清点下来,一行人竟然全都平平安安地出来了,也没受什么伤,就是精神上可能受到了些震撼。 尽管身体上没什么大碍,不过大家还是觉得又渴又疲惫,可能是因为一路上太紧张了。原地坐下来休整了一会儿之后,一行人这才起身察看自己目前所处的方位。 原先在盆地中盘踞游走的上百头沙鲸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了这些移动小山的阻挡,视野变得非常开阔。 他们远远地便看见了停靠中央平地边上的一排小黑块,那便是他们来时的车队,距离他们此刻的位置大约一公里。 然而他们之前在地下遗迹里跋涉的路程肯定不止一公里,不过那下面的时空本就不寻常,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但是此刻最让他们惊讶的不是不合理的距离,而是在他们的车队边上,竟然还停靠着另外几辆车! 是另一个车队! 这里怎么会有另一个车队?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从另一个车队的车辆停靠位置和平地上留下的痕迹来看,另一伙人的目的显然也是下方的这个地下遗迹,并且和他们从同一个入口进入了地下。 可是他们先前在地下遗迹里完全没有发现有另外一行人的存在。而且如果后来的这伙人真的下去了,那他们此刻在哪里?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后怕的感觉。 看来,虽然他们幸运地逃出来了,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 众人平复了一下心情,围着这几辆陌生的车辆查看了一番。 除了一辆装着水箱的大车,其他所有车都是同样的型号。车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他们身份的标识,足见这伙人十分专业、有备而来。 玫姐用食指在光滑如新的车身上轻轻叩了叩,突然眼睛微微一眯,回头望向余晖和晨霜两人,说道:“看来,你们俩身份不一般啊。这伙人恐怕是跟着你们来的吧?” 余晖一愣,随即笑了笑,说道:“怎么说?” 玫姐也冲他笑,道:“我们有没有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我自然心里有数。更何况,刚才在那个地下遗迹里,那个庞然大物就是冲着小姑娘背包里的东西来的吧?” 余晖眉头一皱。不过还不等他说话,却见玫姐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自己的车队走去:“那个车队里的东西我们不会动,免得惹祸上身。你们两个要是想从这片荒原出去,就自己从那里面挑辆车吧。他们的车上应该有地图和足够的物资。” 话音落下,便见周围的拾荒者都纷纷跳上了自己的车。转眼间,拾荒者的车队便扬长而去,只在荒原上留下了几道长长的尘烟。 一时间,空空荡荡的盆地里便只剩下了余晖和晨霜两个人。 晨霜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望了望余晖,道:“现在怎么办?” 余晖耸了耸肩,道:“走呗。” 他在旁边一辆车上找到了地图,又确认了物资,随即伸手拍了拍车窗,道:“出发。” 晨霜跳上副驾驶座,问道:“去哪儿?” 余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对方既然能找到你家里,你肯定不能再回去了。不如一起去荒城吧?” “荒城?” “那边是我朋友的地盘,到了那里应该对方就不会这么猖狂了。” 晨霜不置可否:“但愿吧。”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她脸色一变,弯下腰从驾驶座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通讯器。通讯器上红色的小灯一闪一闪,似乎是处于通讯状态。 晨霜把这个通讯器举在脸前,一脸无语地望着余晖。 余晖满脸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睛:“你瞪我干什么,这不是你专业的事么?” 晨霜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车窗把这个通讯器扔了出去。 余晖道:“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们刚才说的话都被听见了?” 晨霜耸了耸肩,道:“如果我们运气不好,正好有人在听的话。” 她说着,又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去荒城么?” 余晖便道:“去啊,怎么不去?” 他说着,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车上的地图,道:“你看,距离我们现在最近的不是荒城,就是苍无城。要想去其他城市,至少得穿过大半个荒原,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呢。” 晨霜道:“你会这么想,别人自然也会这么想啊。万一他们在路上埋伏我们呢?” “那正好。”余晖道,“就当是来给我们免费送补给了。” 晨霜被他逗笑了。她摇了摇头,扭头向自己身侧的窗外望去,道:“随便吧。” 没多久,这辆车便呼啸着驶出了盆地,朝着与拾荒者们相背的方向驶去。 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两个人默默地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看着拾荒者与余晖他们一行从地下遗迹出来,又看着拾荒者的车队呼啸而去,最后余晖他们从孙哥的车队里开走了一辆车,孤独地驶向天边。 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出了事情不太对。最后还是乌老六先开了口:“四哥,怎么没见到孙哥他们出来?” 乌老四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道:“走,咱们下去看看。” 经过之前的治疗,他已经恢复了行动自如,就算是长时间的跋涉也不在话下。 因为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孙哥他们之前带走了,两人徒步走了好几个小时,才来到了盆地的中央。 除了被余晖他们开走的那辆车之外,孙哥车队里的所有车辆都整整齐齐地停在平地上,车里的东西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就如乌家两兄弟在远处所见,孙哥他们一行人进去地下遗迹的时候是非常有条不紊的,看不出任何会遭遇意外的迹象。 不远处的洞口处还悬挂着下去时使用的绳索,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两人用灯光往里照了照,远远地隐约看见了一些建筑起伏的轮廓。 里面的空间大得惊人,如同是一道时空的裂隙,悄无声息地吞噬了闯入的不速之客。 孙哥一行人就这样消失了。 突然,只听从一辆车上传来了乌老六的惊呼声:“四哥,你快过来看!” 原来,他在这辆车上发现了一个远程录音装置。 从理论上来讲,孙哥他们一行人在下面的行动,都会被传递回来,记录在这个装置里。不过他们也不清楚,在地下遗迹这样特殊的环境里,这个远程装置的信号还能覆盖多远的范围。 乌老四咽了咽口水,无法自控地紧张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一些,对乌老六说道:“播放吧。” 第三十八章 神秘录音 有那么一瞬间,乌老四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能听到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指望能听到什么。 他有些恐惧,又有些兴奋地竖起耳朵,听见录音装置里传来了两声滋滋的杂音,随即响起了话语声。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似乎轰地一下炸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不是在震惊。 是困惑。太多的困惑塞满了他的脑子,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从录音装置之中传来的,不是通常那种冷静而有条理的记录,也不是他猜想可能会出现的惊恐的惨叫声或者呼救声。 与那些完全不同,从录音装置里传来了孩童的嬉笑打闹声。 这些声音听起来非常稀松平常,孩子们欢笑着,说着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你可能会在学校里、大街上、公园里……任何一个地方听到这样的声音。 唯独不可能在黑暗中的地下遗迹里。 乌老四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窜了出来,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然而他的脑子还没有理解他究竟听见了什么。 还不等他弄明白这段录音究竟是什么,录音装置里传来的孩童声音突然断了。 在几秒钟的寂静之中,突然又跳到了下一段录音。 仍然是毫无意义的对话,不过听起来像是年龄更大一些的孩子。背景音里能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大概是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 这段录音结束之后,毫无征兆地,下一段录音出现在了海边,能清晰地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远远地,四处传来人们的声音。听上去很热闹,但是又什么都听不清。 所有的录音感觉都十分地寻常,然而它们出现在这里,便是最大的不寻常。 乌老四越听越糊涂,巨大的困惑快要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录音突然又中断了。几秒钟的寂静之后,接下来的录音出现在了一个相当热闹的场景。 到处是人声鼎沸,每个人都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大家似乎兴致都很高,嬉笑怒骂不绝于耳,感觉像是什么聚会…… 乌老四一个激灵,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拽了一下。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他的脑中一瞬间像是风暴一样席卷过无数的记忆,最后在无数的记忆碎片中拾起了这一幕。 他想起来了,这是几个月前他们在一家酒馆聚会时的情景。 因为马上就要前往荒原执行枯燥艰苦的任务了,所有大家都想在出发之前嗨一把。他那天喝了不少酒,打牌还赢了不少钱,难怪在背景里嚷得这么大声。 乌老四一声不吭地听着,感觉冷汗慢慢地流下脊背。 按道理来讲,他们那天的行踪不可能被人录音。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真的无聊到把他们那天聚会的场景录下来,那也不可能保存在这台设备里啊! 更何况这台设备一直显示接收的是地下的信号…… 一瞬间,乌老四脑中就像是一道电光闪过,他突然间明白了。 没错,这台设备一直接收的都是来自地下遗迹的信号。 这些不是录音,是“记忆”。 似乎在地下那个神秘的空间里,人就像数据一样被瞬间解析,变成了某种信号。 乌老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导致他的直觉和理智在他的脑海里撕裂成了两半。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化作一道寒意窜上他的脊梁。 这个录音装置里播放的声音似乎是有顺序可循的,他们已经从某人遥远的孩提时代,来到了几个月前,那么接下来是否就是现在,甚至可能是……未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录音装置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响,随即一切声响都消逝在某种吞噬一切的单调的杂音之中。 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洞察了他的想法,并且在他的面前关上了那扇可以窥探未来的大门。 乌老四颤抖着伸手关上了面前的录音装置,望向一旁的乌老六。 在对方眼里,他看到和自己此刻一模一样的感受,巨大的困惑和同样巨大的敬畏。他们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和庆幸,只想拍着胸口感叹一句,幸亏当时没有跟着一起下去! 随即他们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既然对方能够干涉眼前的这台录音装置,那就说明,尽管他们此刻身处地面之上,但是这里仍然处在地下遗迹那股神秘力量的控制范围之内! 就在两人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他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地从这辆车上逃了下来。随即两人跳上了不远处的另一辆车,头也不回地驾着车朝着盆地之外驶去。 当他俩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营地附近。可能即便是在慌乱之中,仅剩的理智也在提醒着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走,而不是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一通乱窜。 留守在营地中的伙伴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车。 当初那么多辆车一起出去,此刻却只有一辆回来,无论如何看起来不像是个好兆头。营地里的人也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急急忙忙地出来迎接了他们。 不过在他们的料想当中,还以为是打头阵的孙哥他们一行遇到了什么危急情况,所以才要赶紧派一队人回来求援。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从乌家两兄弟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 孙哥一行人进入地下遗迹之后,竟然就这样如同蒸发一般地消失了! 除了被留在外面望风的乌家两兄弟,没有一个人幸免! 一时间,沉默在整个营地中弥漫开来。 要知道,那可是孙哥!而且他带去的每一个人,可都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 在起初的难以置信之后,紧接着弥漫开来的是茫然无措的情绪。一时间,似乎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艰涩地开口道:“要不……我们还是通知老板一声吧?” 老板,顾名思义,就是指他们背后的那个老大。 不过说实话,他们这些底下的打工人,都跟这个所谓的老板并不熟,平常也轮不到他们来跟老板联络。 他们除了知道这位神秘的老板应该是个男的以外,甚至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对方连个假姓氏都懒得捏造,显然是不愿意透露任何的个人信息。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老板门路很广,并且从不缺钱。 第三十九章 落入陷阱 因为一行人已经深入了荒原之中,此刻身边没有任何现代的通讯工具可以直接与老板联系。 距离最近的可以直接与老板联系的通讯工具,在他们之前驻扎了几个月的那个废墟旁的营地。那里有一条特意搭建的临时线路,可以直接与老板通话。 所以当来自荒原的消息传到老板那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的时间。 衣着不凡的白衣男子坐在奢华的沙发上,听到了来自遥远的荒原之中的消息。 一时间,营地中的人们都有些控制不住地紧张。 他们从来没有跟这位幕后老板直接打过交道,不知道他是会勃然大怒,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还是会强压怒火,冷笑两声,让人冒一身冷汗。 却听那边沉默了片刻之后,对方只是简短的说了一句话,听上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知道了,你们做好准备,我会亲自去一趟。” 昼夜轮转,余晖他们两人已经驾着车,在荒原上行驶了好几个日夜。 虽然他们有两个人交替着开车,不过也不可能昼夜不停地赶路,一路上还是要定时停下来休息。所以比起有充足的人员可以轮流替换的车队,他们的行进速度明显要慢一些。 突然,只听晨霜惊呼道:“到了!” 循着她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天际线上,远远地浮现出了一座大桥。 大桥的两端是连绵不绝的高耸山壁,就像是把世界分隔成了两半的高墙。在天的尽头,大桥就像是一道黑线一般连接着两侧的山壁。 如此景象,荒凉却又壮美。 这辆车就像是孤注一掷的独行者一般,朝着桥下驶去。 穿过桥下的洞窟,便是通往荒城的必经之途。 虽然视野中已经远远地看见了这道大桥,不过实际开到跟前,还是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靠近了看去,远处像是二维一般的高墙变成了立体的高耸山壁,山壁的厚度超过了几公里。 在大桥所在的地方,山壁迅速地朝里凹陷进去。最终在大桥的正下方,形成了一个大约只有几十米深却有上百米宽的孔洞。 说是孔洞,当然是以山壁的尺寸而言的。若是以人的标准来看,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洞窟。 这个洞窟看起来像是水流冲刷而成,不过如今此地早已看不到半滴水,连水道曾经流淌过的痕迹都完全在岁月中被掩埋了。只剩下一条遍布沙石的荒凉道路,通向这个洞窟。 上方的大桥,原来不是人造的工程,而是两侧山壁上伸出的岩石。这数百米长的岩石连接着两侧的山壁,平整而又坚实,令人啧啧称奇。 正是这块巨岩连通了两侧的高山,使它们保持着一体。 不过,与巍峨连绵的山脉比起来,这道天然的桥梁显得奇异而又脆弱。也许几百年后,也许明天,它便会在风沙的侵蚀下轰然坍塌,再不复存在。 余晖驾着车,飞快地朝着巨石下的洞窟开去。 车身飞一般地掠过满是沙石的道路,车上的每一个零件都颤抖着发出快要散架似的轰鸣。 不怪他这么赶,前方这个洞窟既是通往荒城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关口。 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在半路上阻截他们,那么这个地点就是不二的选择!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飞驰的车身竟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便听车子的引擎发出阵阵怒吼般的轰鸣,车轮在车身下徒劳地空转,竟然无法再移动分毫。 余晖愣了一下,当即掉转车子行进的方向,朝后退去。 然而,不管车轮是朝前还是朝后,车身都无法动弹。 在下面! 余晖顿时明白过来,他当机立断地用一只脚往下重重一踏,径直在车辆的底盘上踏出一个破洞。 果然,只见许多像是水银一样的东西拧成麻花状缠在这辆车的底盘下方,阻止了车辆的行动。 余晖嘴唇轻轻动了动,车身周围突然起了一阵风。风声所到之处,像是无坚不摧的利刃一般,将车辆下方那些水银一样的东西切得粉碎。 车身摆脱了束缚,原本一直在空转的车轮顿时带着车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却就在这时,无数的水银柱如同银色长蛇一般,从地下喷涌而出。 这些水银柱从四面八方窜出,似乎要化作一道银色的监牢,将余晖困死在其中! 却见余晖没有任何犹豫,一脚油门踩到底,掉转方向朝着水银柱比较稀疏的地方直冲而去。 刹那间,无数水银柱如同巨大的尖刺一般,朝着车身刺来。 余晖猛地一甩方向盘,车身迅速地转动方向,避开了大部分的攻击。 水银柱几乎全都刺在了车身的另一侧,一时间车身外壳被穿透的闷响与车窗碎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顿时被捅成了筛子,一阵混乱的声响之中,一道水银柱直接把这人的脑袋切了下来。 这人的脑袋从破裂的车窗飞了出去,滚落在不远处。定睛一看,却发现这竟然是一小块靠垫,被人用绳子捆成了一个球的形状。 原来少女并没有在车上! 远远望去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身影,居然是用几件衣服和一堆靠垫拼凑而成的。 便见余晖冲出水银柱的包围圈,继续向前驶去。 在车身的后方,一道又一道水银柱从地下喷涌而出,紧追其后。稍有迟疑,恐怕整辆车就要被捅个对穿。 余晖踏紧油门,引擎发出最大功率的怒吼,朝着前方的洞窟冲去。 只要穿过这个洞窟,前方便会进入一大片宽广的平原,再想伏击他,可就难了。 巨大的洞口就像是迎面扑过来一般,迅速地缩短了距离。马上就要到了! 就在这瞬间,余晖突然感觉车身猛地一晃。一道水银柱破空而出,刺穿了右后方的车轮。 顿时,飞驰的车辆一下子失了控。 车辆斜着朝着一旁冲去,在沙石地上留下长长的划痕。 只听一声轰响,车辆猛地撞在了一旁的岩壁上。 下一个瞬间,只见许多人影突然从两侧的山壁上显出身形,粗略一看大约有一百来号人。 站在最高处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白衣在荒芜的山岩间显得格外醒目。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撞毁的车辆,眼中流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傲意。 随即只见他轻轻抬了抬手,无数水银般的东西瞬间从车身周围的地下涌出,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水银球。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车身连同余晖完全地困在了其中。 第四十章 深入敌营 转眼之间,这上百名来者不善的埋伏者便将余晖的车包围了起来。 他们全都谨慎地与车辆保持着距离,因为谁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 水银球里一片寂静,听不见任何声响。既没有拼命反抗的声音,也没有试图求饶的声音。安静得甚至让人怀疑里面的车辆和余晖本人是不是凭空消失了。 就在这时,只见白衣男子不慌不忙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人群纷纷散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白衣男子走到距离水银球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傲然地打量了跟前纹丝不动的水银球一眼,抬起右手,手掌在半空中轻轻一挥。 顿时,原本光滑的水银球表面就像是涟漪一般地震荡起来。转眼间,水银球上便出现了无数规则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很小,正常成年人连一只手都伸不出来。 整个水银球像是变成了一个球形的笼子,不过里面关着的既不是鸟也不是兽,而是一辆越野车。 车子的一侧玻璃已经碎了,车身因为撞在山壁上而凹陷进去了一块,车门也扭曲变形打不开了。 余晖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离开方向盘举了起来,后背往座椅上一靠,笑了笑道:“我投降。”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 正在这时,有人将滚落在的不远处的那半截坐垫捡了回来。坐垫被人用绳子捆成了脑袋的形状,上面还假模假样地戴了帽子,一看就是刻意的伪装。 只不过先前距离太远,再加上又是在车里,所以看的不太清楚。现在一看清楚了,就显得格外的讽刺,好像在把人当猴耍。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手下人拿着的半个坐垫,眉头皱得更深了。 少女没在车上,这是他们事先没有料到的。 对方既然能中途安排少女下车,而且还特意准备好了障眼法,显然是有所防备。看来对于会在这个地方遭遇伏击,对方心里也是有点数的。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白衣男子心中生出了几分警觉,向手下人吩咐道:“把这人给我带回去。一定要盯紧他,别让他耍什么花招。” 看来这伙人是有备而来,很快便给余晖戴上了手铐和脚镣。 可能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余晖倒是表现得非常老实。 眼看着余晖的手脚都被控制住了,白衣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朝自己的车辆隐藏的地点走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打量了余晖一眼,神情中闪过一丝带着傲慢和恶意的光: “对了,这家伙是个言灵师,别忘了把他的嘴堵上。” 对方这伙人在这一点上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只见他们拿出了一个像金属头盔一样的东西,直接把余晖的整个脑袋套了进去。 这玩意把余晖的下巴牢牢地固定住了,根本张不开嘴。鼻子附近留的通气孔很小,勉强够他呼吸。如果他试图用鼻子哼哼几声,或者剧烈挣扎,肯定马上就会喘不上气来。 眼前则是一片漆黑,根本没打算让他看见东西。 余晖摇了摇头,不无讽刺地想道,好家伙,这比他在极阴之狱那时候的待遇还要“好”啊! 随即,他便感觉自己被人转移到了一辆车上。幸好这次对方给他安排的是后座,不是后备箱。 很快,车子便发动了。黑暗之中,车子不知朝着哪个方向开了出去。 一路颠簸摇晃,余晖只能庆幸还好自己不晕车。不知过了多久,在余晖自己感觉起来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马上就有人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了一遍,包括那本有着龙神残念的小册子。 对方搜到那本小册子之后,马上就把它拿走了。走之前例行公事地威胁了余晖几句,让他老实待在原处。 余晖猜想自己是被关在了某个地方。帐篷显然是关不住人的,从周围的声音来看,他很可能是被带到了一个小山洞里。 他尝试着往周围挪动了一下四肢,果然很快触碰到了坚实的岩壁。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靠着岩壁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虽然别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 另一边,对方很快将从余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送到了白衣男子的面前。 “搜到什么了?”白衣男子问道。 “大部分都没什么价值,不过这个东西倒是有点意思。”来人说着,拿出了那本小册子,翻开了印着神秘图腾的那一页。 白衣男子一看,立刻就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了。 这种图腾他们虽然看不懂,但却并不陌生。 没错,在之前那个崇拜龙神的族群留下来的废墟里,他们也见过许多类似的图腾。 虽然并不相同,但是风格非常相似,一看就知道源自同一脉。 在这一页的前后,完全没有任何与这个图腾相关的东西。实际上,整本小册子里的内容都与这种神秘图腾毫无关系。 只有这一页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种神秘图腾。 要不是这一页严丝合缝地生在这本小册子上,完全没有被人再次加工过的痕迹,他简直要怀疑这页纸是被人硬塞进来的。 白衣男子叫来一个戴眼镜的人,指着这图腾,问道:“能破译么?” 这个戴眼镜的人露出有些凝重的神情,扶着眼镜盯了半晌,摇头道:“不行,现在我们手头资料太少了,没办法破译。” 白衣男子便点了点头,道:“行,那我们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城里,再慢慢调查。” 他说着,又吩咐道:“把有图腾的那一页裁下来,单独保存。以防万一,记得拍照存档。” 一旁的手下人点了点头,拿出了防尘袋,准备把这一页有图腾的纸单独保存在里面。 只见他熟练地取出裁纸工具,准备把这一页纸完整地裁下来。然而,就在他下第一刀的时候,突然整个人肌肉一绷,愣在了原地。 白衣男子看他呆呆地站着不动,也不裁手里的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质问道:“怎么了?” 对方缓了缓,慢慢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说道:“这……这纸裁不动啊?” 他说着,手上又比划了几遍。果然只见纸上完全没有出现任何裂痕。 “什么?”白衣男子一惊,一个箭步走上去,夺过对方手中的裁纸刀,用力朝着纸页根部一裁。 随即,他也愣住了。 的确是剪不动。 准确的说,这种感觉并不像是遇上了什么金属或者石块之类坚硬的物体,而像是碰上了某种非常绵密柔软的存在。 无论怎么用力,所有的力量都被无形地消解掉了,再锋利的刀刃也没有办法割开这张纸页分毫。 白衣男子不信邪地翻到下一页,结果这页纸很轻易地就被他用裁纸刀切成了两半。 看来,不仅是莫名其妙出现的神秘图腾上有玄机,连这张纸似乎都有某种玄机。 白衣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身旁的人道:“快,来拍几张照片!” 一旁的人立刻用准备好的相机对准纸页上的图腾,选好角度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然而,一翻照片,众人立刻就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 明明在镜头里还看得清清楚楚的图腾,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所有的图像就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噪点。 白衣男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图片他曾经见过。 没错,那天晚上从龙骨地传回来的那些图片,也几乎全都是这样的雪花噪点! 白衣男子的眼中突然涌现出了巨大的恐惧,和隐藏的狂喜。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本小册子。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念头。 龙骨地,崇拜龙神的族群留下的废墟,神秘的图腾。 有一个来自上古的身影,一直在这些零碎的线索背后若隐若现。 白衣男子缓缓地咽了下口水。 这个图腾里……该不会真的有龙神的力量吧? 另一边,余晖静静地在头盔里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身躯周围,无声的风开始缓缓地流淌。 在这个小小的山洞的最深处,风不知是从何而来,开始在他的身边汇聚。 他的衣角袖口轻轻地飘动着,无人注意。 言灵师确实是太罕见了,所以很多人并不了解他们。言灵师并不是用喉咙来创造那些神奇的音节,他们是将整个身躯作为容器,或者说是乐器,来传递某种频率。 人声,只不过是频率的一种而已。 随着一声细微得几乎不可闻的轻响,余晖头上的头盔突然浮现出了一道笔直的裂纹,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利刃将这个头盔劈成了两半。 紧接着,余晖身上的手铐脚镣都这样安静而又干脆地断裂开来。 外面的看守站在山洞外闲聊,没人注意到这边。如果他们知道里面这个人是从极阴之狱里越狱出来的,恐怕就不会这么掉以轻心了。 余晖轻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第四十一章 拜而不受 解决外面守卫的过程非常的迅速。 外面的两个守卫聊着天,不时地回头望一眼。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大约两米宽、六七米深的小山洞,里面一览无余。他们之前也已经确认过,里面并没有可以隐藏的空间。 在小山洞里,有一个看起来像巨大鸟笼子一样的玩意。这玩意的每一根柱子都由水银构成,流动的水银在昏暗的山洞里泛着暗淡的光,囚禁着它唯一的猎物。 余晖戴着密不透风的头盔,手脚都被锁住,静静地坐在地上,就像是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鸟。 外面那个身材高一些的守卫大概每隔几分钟会回头看一眼,确认余晖是不是还在原处。 他的同伴不由得皱了皱眉,嘲笑他太过小题大做了。毕竟在他看来,里面那个人手脚都被锁住了,脑袋上还跟套了个铁桶一样啥都看不见,还怕他逃了不成? 高个守卫便道:“还是谨慎些好,万一里面那个人跑了,咱俩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哎呀,就这么屁大点地方,他就算真想干什么,随便怎么样也得弄出点动静来吧?咱们又不是聋了……” 话音未落,一道门从里面转了出来,竖在了两人的中间。 这种既视感,就像是两个人分别靠在门左右两侧的墙上说话,中间是一道向外开的门。门打开的时候,门扉转出来,就正好竖在两个人之间。 这是一道像是铁栅栏一般的小门,门上的每一根栏杆都由水银构成。水银逆向朝上缓缓地流动着,在日光下反映着黑色与银色对比分明的光泽。 鸟笼的门开了。 然而,鸟笼原本并没有门。 这是自然,毕竟创造了这个鸟笼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里面的人留一道门出来。 外面的两人突然感觉一阵凉意沿着脊骨爬了上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缓缓地转头向里望去。 只见巨大的鸟笼上,被人整整齐齐地切开了一个门洞。 余晖站在门口,头盔和手铐脚镣静静地躺在他身后的地上。 他看着外面的两人,耸了耸肩:“哎呀,被你们发现了。” 解决这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压根没来得及发出警报,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余晖沿着山洞外的斜坡向下走去。这个小山洞在一个稍高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扎营的帐篷。 余晖一眼就看出了哪个帐篷属于那个看起来地位不俗的白衣男子。 毕竟对方可是在荒原这样一不小心就能吃满口沙的鬼地方,还要穿一身纤尘不染的华贵白衣的人物。一看就知道这辈子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走到哪里都屁事多得要死。 果然,在营地的帐篷中,有一顶帐篷差不多有其他帐篷的两倍大,画风一看就不一样。似乎它应该出现在和风朗月的小湖边,而不是这烈日狂沙的荒原里。 余晖一看就知道找对了,当即放轻脚步,从帐篷的背面潜了进去。 里面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因为此刻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眼前的这本小册子吸引住了。 白衣男子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小册子,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难道……这上面真有龙神的力量?” 他眼珠子一刻也不动地盯着纸上神秘的图腾,就像是视线被勾住了一般。却偏头对身旁的人吩咐道:“你,去用火烧烧看。” “啊?”白衣男子身旁的人吓了一跳,“真、真要烧啊?” 白衣男子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快!” 对方便赶紧摸出了打火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点燃了小册子的一角。 暖黄的火焰迅速在小册子上蔓延开,一页页纸张很快地缩成一团。 白衣男子屏住呼吸,露出期待又忐忑的神情。 就在这时,只见暖黄的火光突然变成了白色。火焰猛地腾空而起,忽地一下窜到了一米多高! 顿时,所有人都惊得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只见白色的火柱在帐篷中央静静地燃烧了好一会儿,又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了。 在下方的小册子上,腾起了一道白色的云雾。 是雾气,而不是纸张燃烧产生的烟。 这白雾静静地萦绕在小册子的周围,过了好一阵儿才慢慢消散。 定睛望去,只见小册子已经整个被烧成了灰烬,无风自散。只剩下有着神秘图腾的这一页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处。 白衣男子大吃一惊,随即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狂喜:“难怪!难怪那两个家伙身上这么多古怪,原来是因为有这个好东西!” 只可惜,这个好东西现在是我的了! 一时间,他的胸腔之中心跳如鼓。 这可是上古龙神的力量! 即便只是一丝残留的神念…… 他连声对身旁的人命令道:“快!都给我跪下!” 话音未落,便见他扑通一声对着眼前的神秘图腾跪了下去。 周围的人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不过白衣男子都跪了,他们也不敢干站着,于是都纷纷跪了下来。 白衣男子又紧张又欣喜,手心直冒汗。等了半晌,却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满心疑惑地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顿时让他大惊失色。 只见就在眼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原本布满了神秘图腾的这页纸,竟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龙神的图腾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了别人的惊呼:“……快看!” 转头望去,只见帐篷的角落里,一本旧杂志突然飞了起来。 这本旧杂志原本是别人不要了的,丢在那里准备拿来点火。此时却见它如同活过来一般地浮到了半空中,书页无风自动,翻到了某一页。 随即,便见这页上原本整整齐齐的小字和插画全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张白纸。 墨迹就像是从纸张之中渗透出来一般,在白纸上浮现出一幅神秘的图腾。 如此奇异的情景让所有人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白衣男子也愣了好几秒,才回过味来。 这是无声又直白的拒绝。 你拜我,我不受。再见。 白衣男子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羞恼,指着浮在半空的旧杂志,怒道:“给我抓住它!” 第四十二章 以一敌众 周围的人赶紧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前拥后挤地朝着半空中的旧杂志扑去。 他们本来就对这图腾上附着所谓的龙神之力半信半疑,只不过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不好直说罢了。 现在白衣男子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像是抓鸟扑蝴蝶一般地,一窝蜂全都冲了上去。 便见这本旧杂志在半空中飞快地转了一个圈,轻巧地向上一跃,躲过了冲上来的几个人。它以一种不可思议般的灵巧,避开了层层包围的手臂,穿过众人间的缝隙飞了出来。 随即,便见这本旧杂志掠过众人的头顶,朝着后方的帘子飞去。 这个帐篷因为空间够大,所以里面分成了几个房间,互相之间用帘子隔开。 只见旧杂志如同穿过林间的飞鸟,轻快地穿过帘子的空隙,消失在了帘子之后。 众人赶紧追了上去,猛地掀开了后方的帘子。 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后面这个小房间原本是用来堆放各种物品的简易储藏室,然而此刻,本来堆放整理得整整齐齐的物品全都散落满地,狼藉得仿佛刚有三十个醉汉在这里撒过酒疯一般。 满地狼藉之中,一个人影悠然地坐在高处,身下是四五个垒积木一般重叠在一起的箱子。 不是余晖还能是谁? 只见他抬了一下手,旧杂志便轻盈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啪地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旧杂志,朝着众人笑了笑:“哟,好久不见啊,虽然也并不是很久。”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衣男子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随即他眼中的震惊化为了震怒,大声朝着他的手下训斥道,“是谁负责看守他?在搞什么名堂?” 这边话音还没有落下,便听那边一声轻响,余晖轻巧地从重叠的箱子顶端跳了下来。 白衣男子顿时把怒火掉转了方向,指着余晖喝道:“给我抓住他!” 说罢,只见他自己先上前一步,几条水银柱如同长蛇一般从他的脚下窜出,飞快地朝着余晖扑去。 便听一声刺耳声响,帐篷的后方瞬间撕开了一道一人多高的裂口。余晖倒退着从帐篷裂口处飞出,落在营地的中央。 打斗的动静惊动了整个营地,只见众人纷纷从营地各处的帐篷之中奔出,转眼间便将余晖包围了起来。 白衣男子不慌不忙地穿过先前那个帐篷的裂缝,走了出来。 他眼中已经恢复了冷静,看来己方人多势众的局面让他自觉稳操胜券。 他慢慢地打量了余晖一眼,说道:“看样子,你的确是知道一些与龙神残留的神念交流的方法。不如这样,你把这个方法告诉我,我饶你一命。” 余晖摇了摇头,叹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龙神他老人家就是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白衣男子眼睛一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看你是想找死!” 与神交流,是为通天。 古往今来,为了与上神取得联系,人们有时候建造恢弘壮丽的神坛,有时候举行声势浩大的祭礼。 使用巨大的人力物力,通过艰难卓绝的努力,才最终得以与上神取得短暂的联系。 所以白衣男子当然不相信余晖能感应到龙神的神念。在他看来,余晖无非就是在废墟里发现了某种前人用来与龙神进行交流的仪式,然后依样画葫芦地模仿了一番罢了。 当然,这种模仿顶多也就是粗陋地学个样子,毕竟余晖根本不可能有条件还原整个规模浩大的祭礼。 换言之,他根本不可能真正拥有了龙神神念的力量! 只听白衣男子话音落下,顿时周围众人纷纷身如闪电一般朝着余晖袭去。 就见最前方的一名魁梧男子,手臂上如同刺猬一般生出无数尖刺。他便将这手臂作为兵器,摧枯拉朽一般朝着余晖狠狠砸去。 余晖压低身形,向旁边一闪。只听一声钝响,对方这条手臂重重砸在地上。强势的力道将地上的沙土掀起,露出了下方焦涸的岩石。看来这个地方的沙层并不厚。 扬起的沙尘弥漫在周围,遮蔽了对方的视线。还不等这名魁梧男子反应,便见余晖从沙尘中抬身飞起一脚,径直踢在了对方毫无防备的下巴上。 对方顿时两眼一黑,朝着斜后方飞了出去,落石一般轰地砸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又有四个人已经冲到了余晖的跟前。 便见余晖猛地向后一跃,赶在四个人合围之前,从他们的包围之中跳了出去。 这一下,从四个人围住余晖的形势,变成了余晖一个人面对前方的四个人。 只见他眼神一凛,口中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一瞬间,脚下狂风骤起。犹如无形的巨手,一下把四个人一起朝着反方向推飞了出去。 还不等余晖片刻喘息,却见又一道人影已经袭到了他的眼前。 对方是个身形矫健的年轻男子,他高高跃起,穿过沙尘出现在余晖的上方。 只见他抬起右手,手掌前方有无数微粒正在浮现。他凌空做出了一个抽刀的姿势,顿时半空中的无数微粒便凝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浮现在他手中。就如同是他从虚空之中抽出了这把长刀一样。 他借着高处的优势,挥刀朝着余晖重重劈下,似乎要将他直接切成两半。 电光石火之际,余晖侧身朝着旁边一闪。 便听刀身一声清响,刀刃落空,劈在地上,近四分之一的刀身没入了岩石之中。 年轻男子手握刀柄,就要将刀身抽出。却就在这时,只见余晖向前一跃,一脚踏在了刀柄之上。 年轻男子心道不妙,只得松开手中长刀。 晚了! 年轻男子正要向后退避,却见余晖单脚踏在刀柄上方,身躯在半空一个转身,猛地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脸上。 年轻男子一声闷哼,整个身躯像是炮弹一样地飞了出去,砸落在不远处。 这下,周围众人全都知道了厉害,一时间无人再贸然冲上前来。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巨大的水银柱腾空而起,朝着余晖直冲而来! 这道水银柱冲到余晖的上方,化作一人多高的巨大拳头,朝着他重重地砸落下来。 余晖迅速地向后一退,避开了这迎头一击。 银色的拳头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掀飞了周围的沙土,露出下方的岩石。 原本坚实的岩石瞬间便在巨大的冲击下绽开裂缝,无数裂缝如同蛛网上的丝线一般扩散开来。 余晖转头朝着水银柱袭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白衣男子站在人群的后方,踩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傲然自得地注视着余晖被众人围攻,就好像贵族在远远地欣赏斗兽场里的争斗一样。 余晖挑眉笑了笑,道:“就怕你不出手呢。” 话音落下,便见他突然一转方向,整个人仿佛一支利箭一般,笔直朝着白衣男子掠去! 白衣男子猛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旋即又冷静了下来。 现在这情况,余晖的面前可是拦着不少人,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过来,简直就是一时热血上脑冲昏了头的自杀行为。 果然,就在下一个瞬间,只见空旷的地面上突然飞出一道石柱,仿佛要把余晖拦腰撞断! 他此刻正身在半空中,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余晖的身躯突然向上一翻,就像是空气把他抛起来了一样。 他轻巧地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继续朝着白衣男子的方向冲去。 白衣男子连忙喊道:“拦住他!” 话音落下,便见无数石柱道腾空而起。数十个人将余晖围在中央,控制着石柱朝他砸去。 一时间,轰鸣阵阵、沙尘漫天。 却见余晖身影闪动、疾如电光,在石柱间的空隙中飞快穿梭,这么多人竟然拦不住他一个! 眼看余晖的身影越来越近,所有石柱的攻势都形同虚设,白衣男子的脸色也愈发变得铁青。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那点死要面子的傲气支撑着,他早就掉头逃跑了。 转眼间,余晖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白衣男子猛地屏住了呼吸。下一个瞬间,无数水银从地下喷涌而出,化作一张吃人的大嘴,将余晖整个吞了进去。 场面仿佛一下子安静了,甚至就连不远处石柱倒地的隆隆声都似乎变成了寂静的背景音。 白衣男子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似地扯了扯嘴角,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想出一句能耍狠的话。 突然,他只觉眼前一黑。 不,并不是他眼前的光线变暗了,是余晖仿佛一道闪电,劈开笼罩四周的水银,刹那间掠到了他的面前。 白衣男子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本能地想要发出一声惊呼。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这声已经到了嗓子眼的惊呼吐出来,便见余晖凌空一个旋身,一记飞腿踹在了他的脸上。 白衣男子顿时就像个陀螺一样地飞了出去,砸落在远处的山坡上。 人群中立马爆发出了一阵骚乱,一大帮人乌泱泱地朝着挨了揍的老板围了过去,剩下的人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打量着余晖,像是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追击。 就在这时,突然两声鸣笛声打破了沉默。 众人一激灵循声望去,只见山坡的高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骑着摩托的娇小身影。 晨霜一脸百无聊赖地按了按喇叭,问道:“搞定了么?” 余晖笑了笑,道:“你要再不来,我还当你睡过头了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晨霜说着,把头盔一戴,一个加速就朝着余晖这边冲了下来。 荒原上的越野车通常容量都非常大,有条件的往往会在车上装一辆小型越野摩托,以备不时之需。余晖他们之前开走的那辆车也不例外。 之前余晖和晨霜分开的时候,便让她把摩托开走了,随后便一直暗中跟随着一行人到了这个营地来。 余晖跳上摩托,越野摩托一路轰鸣,如同来时一般迅捷。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飞快地从营地驶了出去。 众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朝着不远处停车的地方奔去,一个个跳上车就想追上去。 却听这些车的引擎纷纷发出怪异的声响,一个接一个冒起黑烟,竟是没有一辆车能发动。看来是晨霜趁着余晖和众人交手的时候动了手脚。 只见她得意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问道:“我们去哪儿?” 余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似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哪里的通行卡:“刚才从他们营地里翻出来的。” 他说着,笑了笑:“走,去他们老巢看一看。” 第四十三章 进入大楼 这天后半夜,两个人影出现在了一栋建筑的跟前。 这是位于苍无城的市中心西北角的一栋五层楼的建筑,虽然勉强算是位于市中心,但是毕竟已经是市中心的边缘。到了这个点,建筑前早已是冷冷清清,外面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这栋建筑方方正正,看上去平平无奇。门前道路上的街灯映照着灰白的外墙,墙面上挂着几个指示牌“瑞光摄影社——请上二楼”“静叶茶馆请往里走”等等,看样子都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了。 一楼入口的右侧是一间保安室,里面坐着一个黑衣的保安,正两眼空洞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监控屏幕,也不知是不是醒着。说不定只是睁着两只眼,其实早就神游天外了。 余晖和晨霜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保安室里的黑衣保安隔着窗户,用浑浊疲惫的眼神打量了他们一眼,慢吞吞地问道:“来干什么的?” 余晖没说什么,径直走过去,把手里的通行证拿给对方看了看。 一瞬间,对方的眼神突然变了。 就像是穿透一层无形的帷幕一般,对方眼中锐利的神色突然穿透了表面那层混沌与疲惫,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锋利起来。 就在前一秒,他还是个随处可见的中年职员,在保安这个不起眼的岗位上百无聊赖地打发着后半夜的时间。而在这一刻,他已经是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兵刃了。 只见他用这种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的锐利目光,深深地注视了余晖一眼,站起身来说道:“跟我来。” 这人领着余晖他们二人乘上了电梯,来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随后什么也没说,就退出去关上了门。 对方刚一离开,晨霜就像一只警觉的黑猫一样,嗖一下窜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几步跨到门边。她伸手轻轻动了动门锁,回过头对余晖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没反锁。 余晖倒是一点不紧张。他冲晨霜点了点,回过头气定神闲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这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房间,靠墙放着一张舒适的长沙发,旁边还有两张同款的单人沙发。沙发跟前摆着一张长木桌。 整个房间看起来不像是办公场所,更像是一间待客室。 不过这待客室里既没有茶水,也没有侍者,压根不知道让他们来这里做什么。看来,对方是默认,既然能够拿到通行证来这里,自然也会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若是去询问别人,就暴露了自己这张通行证来路不明。 看来是只能靠自己了。 余晖转过身朝着窗边走去,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是另一侧的街景,同样的稀松平常,空荡荡的街道上看不到行人的身影,只有路灯寂静地照亮着长夜。 余晖打开窗户的锁,试着往外推了推,发现窗户可以正常打开。 他把窗户推开一道足够一个人侧身钻过去的缝隙,探出身向上望去。 只见这扇窗户正对着顶层的一扇窗户,奇怪的是,在这两层楼之间的第四层楼却没有窗户。 余晖左右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监视,便轻轻一跃无声地翻上了窗台。 他踩在窗台上,整个身躯站在建筑的外侧,抬头朝上望去。 只见顶层的那扇窗户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光透出来,似乎里面没有任何人在活动。 余晖回头朝房间里说了一句:“我上去看看。” 晨霜点了点头,余晖便松开双手,脚下在窗台上一踏,整个人就面朝建筑向外跳了出去。 不过还不等他的身躯向下坠落,夜风便在他的周围聚拢了起来。便见他在半空调整了身躯的方向,垂直着在墙面上一踏,轻盈地落在了顶楼那扇窗户旁。 他垂直着蹲在墙壁上,谨慎地探头往里面望了一眼。 窗户关得死死的,里面没有窗帘。外面的光从玻璃透进去,隐隐约约映出里面一些物件的大致轮廓。 看上去里面像是个常见的办公室,靠窗的地方摆着桌椅,再往里的地方似乎靠墙摆放着书架之类的东西。 房间里没有光亮,也听不到动静,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踪迹。 余晖伸出手,指尖沿着窗框下沿向前探去,找到了窗户锁扣与窗框间的细小缝隙。 他的手指在此处顿了顿,随即突然曲起指节,轻轻往上一敲。 顿时,只听“哒”一声轻响,细微的敲击声在夜色中随风而去。伴随着这敲击声,无形的气流随着余晖的指尖,传入了窗户锁扣与窗框的连接处。 下一秒,只听锁扣处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动声。金属锁扣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震动着,似乎想要趁着这黑夜挣脱束缚一般。 突然,便听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随即一切的响动都停止了下来。定睛望去,原来是那金属锁扣已经干净利落地断成了两截。 余晖用两根手指拨了拨窗框的下沿,把顶楼的窗户向外拉出了一条缝隙。接着小心翼翼地靠近窗前,轻巧地打开了窗户。 就在这瞬间,突然只觉一阵巨浪迎面扑来。只见屋里的空气突然都化作透明的液体,如同海啸一般冲出窗口,朝着余晖袭来! 果然有屏障! 霎时间,余晖就像是被卷入了决堤的坝口,汹涌的巨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要不是紧紧攀着窗边,怕不是一下就被直接从半空冲下去了。 飘摇之际,余晖憋着最后一口气,继续用一只手攀住窗沿,腾出另一只手奋力伸向前方汹涌的巨浪之中。 一瞬间,他的手臂就像是一支坚硬的鱼叉,猛地刺进了透明的海水深处。 他的头发和衣衫都在巨浪之中剧烈地摇摆,整个人就像是一枚在漩涡边缘疯狂摇晃的枯叶。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身边的水浪之中突然泛起了无数微小的涟漪。 是言灵! 这些微小的涟漪从他的全身各处传出,向着水浪深处蔓延开去,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型的乐器。 下一个瞬间,只见眼前的巨浪就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劈开一般,猛地裂成了两半! 透明的巨浪朝着空中飞去,转眼间又变回了透明的空气,就这样消失在夜空之中。 余晖像是刚被人捞起来的溺水之人一样,本能地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咽下去,突然又猛地咳嗽了起来。 透明的液体从他的喉咙里不控制地涌出来,还没落地就变回透明的空气消失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咽下去了这么多这种东西。 余晖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即脚底在外墙上轻轻一点,踏上窗台向里望去。 转眼的工夫,里面已经彻底改变了模样。 哪怕是没有灯光,也能一眼看出里面的摆设布局,甚至整个房间的大小形状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很明显,里面根本就不是一间办公室的格局。看来,之前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办公室,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幻象。 余晖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手电筒,往里一照。 第四十四章 神秘华屋 手电筒的灯光落在房间里,照亮了那些在黑暗中看起来只是一团团阴影的摆设。 余晖猛地吃了一惊:“……好家伙?”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非常富丽堂皇的……浴室。 只见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浴缸,通体用白色玉石一类的材质制成。大小可以轻轻松松泡进四五个成年人,余晖怀疑十岁以下儿童甚至可以在里面练习游泳。 上方的入水口则精心雕刻成神鸟的形状,看上去就算不是纯金的也得是镀金的。 你根本不会料想到会在一栋看似不起眼的五层办公楼顶部看到这样的景象,余晖几乎一瞬间就联想起了那个在荒原上还非要住在豪华帐篷里的白衣男子。 果然找对地方了。 余晖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无语。 晨霜独自在待客室的沙发前,不停地来回走动。余晖刚离开的时候,她还能淡定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余晖只是离开去上个厕所。 不过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仿佛沙发的坐垫里藏了根图钉扎着她似的。 无边的黑夜,无边的寂静,随时可能回来的保安。晨霜每在沙发前走一个来回,就轻手轻脚地窜回门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去听外面有没有脚步声。 她一边不停地看着时间,一边在心里无数次演练万一那个中年保安突然回来要怎么办。 余晖不过离开了几分钟的时间,感觉简直像是过了几个小时还要长。 突然,身后的窗户外传来了两声轻响——“叩叩”。 晨霜猛地蹦了起来,飞快地扭头一看。只见余晖站在窗外,无声地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去。 晨霜回头确认了一下门外的动静,随即迅速地跑到了窗前,小声问道:“怎么样?” 余晖抬头示意头顶正上方窗户的方向,说道:“发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地方,你也上来看看。” 晨霜连忙点了点头。比起一个人在下面等待,还是一起行动让她感觉安心些。 于是便见余晖灵巧地在墙面上垂直地向上跳跃了几下,转眼间又跃进了正上方的顶楼窗户里。随即从里面抛了一根绳子下来。 晨霜借着这根绳子爬了上去,双脚刚一落地,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反应和方才余晖一模一样:“……这什么啊?也太浮夸了吧?” 余晖坐在此刻没有水的巨大白玉浴缸边沿,用手电筒的光指了指浴室门的方向,说道:“这才只是浴室,里面还有更夸张的呢。” 他方才已经把五楼大致察看了一遍,除了这间浴室,这层楼还有卧室、客厅、起居室……总而言之该有的都有,就是没有办公室。 看来,那名白衣男子是把五楼的整个一层楼都改装成了自己的私家豪宅。 晨霜一边踏过走道上柔软的地毯,一边用手电筒打量着沿途富丽堂皇的各个房间,啧啧称奇:“……有必要搞得这么奢华么?” “最夸张的你还没看见呢。”余晖说着,走到过道的尽头,抬手把手电筒的光往里一照。 一瞬间,手电筒的光芒穿过墙壁,照亮了更深处的空间。 晨霜这才发现,原本以为是走道尽头的地方,其实是一面透明的墙壁。手电筒的光往里落去,映出了一副出乎意料的光景。 只见墙壁的后方,无数悬浮的花朵以圆环形螺旋向上攀去,一直升到穹顶。蓝色的花瓣与粉色的花瓣交相辉映,层层叠叠的花团间,垂下无数藤条,上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这……这竟然是一个小型的空中花园! 晨霜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究竟是什么啊!” 不过一开始的视觉冲击力淡去之后,再看眼前这个空中花园,就没有这么神秘了。 仔细看去,原来花园里是预先布置好了螺旋状的支架,而那些花卉似乎都是藤蔓类,所以它们沿着支架生长,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眼前的景象。 而整个花园也不是真的悬浮在空中,只是四周的墙壁做了特殊处理,使得第一眼会产生空中花园一般的错觉。 至于眼前的墙壁,虽然乍一看没有进出口,但想必肯定有隐藏的通道,用来让园丁进去照护对面的花园。 不过即便如此,花如此大的力气来布置一个视觉上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空中花园,即便不是真的悬浮在空中,也够令人惊异了。 晨霜摇了摇头,半是困惑半是佩服地说道:“这到底图什么啊?有钱也不是这么使的吧?” 她环顾四周,像是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可是这一圈看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与对方的身份有关的信息啊?” 余晖点了点头:“没错,这地方显然是经常有人居住的,却没有任何能透露对方身份或者家庭的东西。整个屋子里没有一张照片,也没有任何文件,甚至找不到任何笔迹。这很不寻常,明显是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 晨霜失望道:“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余晖却突然笑了笑:“不会。” 晨霜:“啊?” 余晖不慌不忙地打着手电筒往旁边的房间里走去,说道:“你仔细想想,对方在荒原那种鬼地方,还要住豪华帐篷。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时候,他还非要整一身漂亮的白衣服。明明用屏障把顶楼伪装成了普通的办公室,实际里面却奢华得离谱。明明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却又好像巴不得引人注目。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处处透着矛盾。” 余晖说到这里,断言道:“他骨子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低调神秘的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可把他给憋坏了。他虽然表面上严格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但是在界限范围内,又会迫不及待地像孔雀一样到处开屏。所以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空间里,他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抹去所有痕迹。哪怕是表面上该做的都做了,但是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他一定会忍不住偷偷留下些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然而他们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晨霜托着下巴沉吟道:“他会把这些印记藏在什么地方呢?” 余晖想了想,问道:“如果你是一个非常想炫耀自己,却又迫于某种原因不能炫耀的人,你会怎么做?” 晨霜沉思了片刻,说道:“那我应该会用一种自己看来非常明显,可是别人又不容易看出来的方式。” 她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转身朝着房间门走去。她把手电筒的光打在房门上华美的浮雕上,脸凑上去查看:“该不会是藏在这些花纹里吧?” 余晖摇头道:“不会,这地方肯定需要不止一个佣人来打理。藏在门上的花纹里太冒险了,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注意到。” 晨霜困惑地摇了摇头,推开房间门沿着过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筒随意照着周围:“藏在床头后面?” “佣人打扫卫生的时候可能会发现。” “藏在保险柜里?” “那还怎么跟人炫耀?” 晨霜远远地啧了一声:“这个人好麻烦啊。” 余晖没理会她,独自沉吟道:“不管藏在多小的地方,只要是在别人能看到的地方,就有可能会被佣人发现。与其往小了想,不如往大了想。一定是在某种很明显的,一般人根本不会去注意的地方……” 晨霜冷不防地从另一边冒了出来:“那会是什么地方?” 余晖吃了一惊:“你不是从那边出去了么,怎么从这边回来了?” 晨霜摇了摇一旁的门扇:“这里两个房间的阳台是通的。” “阳台通的?等等!”余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推开门,沿着走道大踏步地飞快向前走去,穿行在各个房间,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却又不见他停下来察看。 晨霜一脸茫然地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好奇却又不敢贸然出声询问,怕打断了他的思路,只能尽量跟上他的脚步。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在房间中央停了下来:“果然是这样!” 晨霜差点一步撞在他的背上:“……是哪样?” 余晖回过头来看向她,说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要是别人有可能看到的地方,无论你藏得有多小,都很难避免被佣人发现。但要是藏在别人根本看不到的地方,那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不过,一个认真细心的佣人,可能会在打扫的时候注意到门上的花纹、天花板的角落、沙发的背面、床板的底下……但是,一个每天眼里只有抹布和盘子的佣人,通常不会没事在脑子里画主人家的整体结构图。” 晨霜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用整一层楼的布局来作为自己的标记,还真是通常不会被人注意,然而一旦意识到却又让人觉得高调得不行。 余晖点了点头,说道:“你看这里的房间和走道还有阳台连在一起,是不是有点像一个‘五’字?” 只不过最下面的一横没有那么长。 晨霜恍然大悟般回过头,望向身后的房门,和房门外连接的走道,点头喃喃道:“确实……”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下拽住了余晖的衣袖:“等等!五!……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满身绸带的怪女人追杀我的时候,我的衣服上就出现了‘五’的记号!” 不过她眼中的喜悦兴奋转瞬间就消散了下去,化作了茫然的神色:“不过这个‘五’又能是什么意思呢?” 余晖摇了摇头,抬手指向走道尽头的方向,说道:“不只是‘五’,别忘了那边还有一个空中花园呢。” 既然房间和走道都刻意布局成了一个字,那么煞费苦心建成的空中花园就更不可能毫无意义了。 余晖琢磨道:“那么这个空中花园又代表着什么呢?一个圆?……不对,既然这边房间和走道组成的‘五’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字形,那么花园的圆形也不见得就是代表一个圆。刻意把它建成看上去和这边房间完全隔离的样子,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是一个‘口’字?‘五’字下面一个‘口’字,难道是‘吾’?” 余晖突然无语地扶了一下额头:“……吾也就是我的意思,这也太自恋了吧?” 他不由得有些挫败,分析了半天,除了知道了对方果然是个超级自恋狂之外,其他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 却见晨霜就像被踩到尾巴的黑猫一样蹦了起来:“‘吾’字!不会是秦吾吧?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余晖:“谁?” “秦吾啊!秦彻的弟弟!”晨霜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飞快地来回踱着步,自言自语般道,“对啊!有钱又有势,又不能暴露身份,还是在苍无城,这不是秦彻的弟弟还能是谁?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余晖:“秦彻又是谁?” 第四十五章 神秘金属块 晨霜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望向余晖:“你连秦彻都不知道?” 余晖耸了耸肩:“没办法,我过去十年一直窝在屋里没出过门。” 晨霜怀疑地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说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死宅。 却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从楼下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两人神情一变,对视了一眼。余晖一个箭步窜到窗边,背部紧贴着窗边的墙壁,侧过头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楼下的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有人在这栋楼附近巡视,还有人从楼下窗户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幸好没有往余晖这边看。 余晖迅速地把头收了回来,回到了房间中央。 晨霜问道:“怎么样?” 余晖道:“他们可能是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嘘!” 他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晨霜注意周围的动静。晨霜竖起耳朵,听见了隐隐约约传来的杂乱脚步声。 他们上楼了。 晨霜连忙回过头,有些紧张地看了余晖一眼。余晖环顾四周,指向走道尽头那个空中花园的方向:“去那边!” 晨霜点了点头:“好!” 的确,这些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要是走窗户,马上就会被外面巡逻的人发现。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还不想跟这里的人直接冲突。毕竟在尽量减少冲突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那就只有到那个空中花园去碰碰运气了。 他们一边快步朝走道的尽头走去,晨霜一边飞快地介绍道:“秦彻是苍无城最强大的势力,简单来说整个苍无城就像是他家的后花园。” “哦,就是地头蛇嘛。” “什么叫就是地头蛇啊?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好吧?”晨霜道,“这可是整座城啊!整座城!” “那秦吾呢?”余晖问道。 “秦吾据说是秦彻他爸的私生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们兄弟俩关系还不错。传说秦吾一直在背地里帮秦彻办事,但是没人知道他在哪里、长什么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隔开走道与空中花园的那堵透明墙壁跟前。 这堵墙壁准确来说并不是完全透明的,从远处看它完全就像是一堵寻常的墙壁,只有走到跟前距离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其后的空中花园才会突然浮现出来,所以视觉上感觉冲击更加强烈。 晨霜将双手贴在墙壁上摸索着:“花园的入口究竟在哪里呢……?” 话音未落,一旁突然轰地一声,感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晨霜吓了一跳,转头一看。 只见余晖站在一个一人多高的破洞前,淡定地说道:“入口这不就有了么?” 晨霜看了看墙上的破洞,又看了看余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走近一看,这些攀附在螺旋状支架上的藤蔓植物全都是真的,没有一朵塑料花。所有的植物看来都被照料得很好,花朵娇艳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余晖没太在意这些花,飞快地四下搜寻起来。 晨霜看着这个神秘又奢华的私人花园,叹了口气,说道:“惹上了秦彻,我们就别想在苍无城待下去了。怎么办,这下我的医学课也没法上了!” 余晖一边继续搜寻花园里有没有其他通路,一边玩笑道:“怎么,不用上课你还不开心?” 晨霜瞪了他一眼:“我这是心疼我的学费!我上个月才刚交了学费呢!” 她说着,生无可恋地靠着背后的金属支架,往地上一蹲:“早知道我就不急着交学费……” 话音未落,背后的金属支架突然一晃。晨霜一个趔趄差点坐地上,她连忙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扶了下地面,扭头向身后看去。 却见她方才也不知是无意间碰到了什么机关,延伸到上方穹顶的整个金属支架此刻都开始震动起来,随即就像是被拉开的蚊香重新恢复原状一般,盘旋向上的螺旋状金属支架一层一层地降了下来。 最后,在花园的地板中央,出现了一个向下的入口。这是一个圆形的入口,一侧的洞壁上挂着一道金属竖梯。看着不像是会出现在房间里的通道,倒有些像是下水道的入口。 这个洞口笔直向下,看样子通向第四层。 那个没有窗户的第四层。 余晖站在洞口向下照了照,说道:“我先下去。” 晨霜蹲在洞口边点了点头,道:“你小心。” 余晖便一手抓着金属竖梯,一手打着手电筒,通过这个圆柱形的通道往下行去。 不过如果注意观察,会发现他的衣角边缘都在被看不见的微风轻柔而又有规律地拂动着。看来,一旦周围有什么可疑的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腾空而起。 不过,料想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并没有发生,余晖一路安然无恙地到了通道的底部。 说起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这个通道真就只有看上去的这么短,大概三、四米深,笔直地通到底部,中间什么都没有。 余晖松开金属竖梯,转身一照,只见圆柱形的竖直通道在正对着竖梯的位置,有一道一人高的小门。 门没有锁,开门一看,手电筒的光照出了一个比料想的空旷得多的宽敞空间。 空间里一点其他的光源都没有,只有手电筒的光芒照破厚重的黑暗。看来,这栋楼的第四层确实没有任何窗户,只不过从正面街道上看不出来,因为被各种广告和招牌挡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第四层楼竟然没有任何装潢。脚下的地面是没有铺地板的粗糙地面,四周的墙壁看上去也完全没有经过粉刷,整层楼看上去就像是毛坯房一样。手电筒的光照过去,除了简陋的墙壁和地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要不是自己确实只从梯子往下爬了三四米的距离,余晖简直难以相信眼前这简陋到极致的场景,竟然就位于五楼那华丽的私人豪宅正下方。 就在这时,头上突然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敲击声,似乎有人敲了敲一旁的金属竖梯。 余晖抬头一看,只见晨霜从圆形洞口探出头来,小声问道:“下面什么情况?” 余晖点点头,道:“下来吧。” 晨霜看到下面的情形,也是狠狠吃了一惊:“下面这层楼是怎么回事?好诡异啊!” “诡异归诡异,不过倒是没感觉到有什么危险。” 说话间,他们两人已经打着手电筒,探索向第四层楼的更深处。 这第四层还真是什么都没有,不只是通道的周围很空旷,而是整层楼都这么空旷。空荡荡的空间里,只立着几根光秃秃的承重柱。 余晖简直产生了一种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地下停车场。 看来,这个秦吾除了奢侈地把整个第五层拿来修成了自己的私人豪宅之外,还干了一件更奢侈的事,那就是闲置了整整一层楼,啥也不干。 就在余晖纳闷地琢磨秦吾这家伙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毛病的时候,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样新的东西。 手电筒的光照到的一瞬间,金属的反光就立刻吸引了余晖的注意。 它孤零零地立在空无一物的楼层中,四周没有任何其他东西,醒目得简直像是一个幻觉。 这是个接近两米高的金属块。 第四十六章 入口 余晖转头朝晨霜看了一眼,对方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前方那个可疑的大金属块。 晨霜用手电筒扫视着周围:“这地方什么也没有啊,把它放在这里干什么?” 确实,空荡荡的,甚至连基本的装修都没有的一层楼,唯独在中央放了这样一个金属块,很难不让人感到怪异。 余晖再三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这才谨慎地靠近了金属块。 细看,这个金属块比原先以为的还要怪异。它整体由金属铸造而成,完全没有使用其他材质。高度大概两米,长宽都在一米左右,表面只有一些简单的几何纹路,让人感觉压抑和沉重。 余晖用手指在金属块的各处敲了敲,传来的响动让他不由得挑了一下眉:“空心的。” “里面有东西?”晨霜问道。 “应该是。”余晖点了点头。 既然是空心的,那这玩意很可能是一个容器。 照这个大小,往里塞一两个人恐怕不成问题。 这个联想让余晖不由得轻轻皱了下眉头,他丢开这些念头,再次仔细地察看起来。 这个金属块上确实没有任何的类似开关或者锁孔的地方,也找不到焊接的痕迹,感觉好像要把里面的东西关到天荒地老一样。 晨霜有些焦急:“要不我们先看看别的地方吧?再拖延下去那些人要找到我们……” 余晖突然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轻声道:“嘘。” 晨霜安静了下来。余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只见他侧耳贴在金属块上,半步半步地挪动着……就好像他听见的声音是从金属块里传出来的。 很快,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贴着不动了。看来,声音就是从那个位置传出来的。 突然,他又往后退了半步,拿起手电筒往那个位置照去,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就在晨霜一头雾水的时候,只见余晖用手指敲了敲方才他用手电筒照的那个位置,示意道:“听听。” 晨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向前一步谨慎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轰! 只听耳畔猛地炸开一声巨响,惊得晨霜一个趔趄险些向后跌倒在地。 “你……!”她气得跳起来冲余晖道,“故意吓我是不是?” “没有,怎么可能。”余晖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说道,“你觉得那个声音像什么?” 晨霜瞪了他一眼,不过没有继续计较下去,转而低头思索了一下,道:“雷声?” “果然,我也觉得是雷声。”余晖说道,“那就有意思了。这玩意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总不可能是一台全天候播放雷声的录音机吧?” “而且,为什么里面的雷声那么震耳欲聋,外面却一丁点声音都听不见?”晨霜思索着,也拿起手电筒朝眼前的金属块照去。 在手电光的帮助下,她很快就在方才余晖示意她凑过去听的那个地方发现了一丝缝隙,大概也就一两毫米。 这要不是余晖发现了端倪,要想在金属块的纹路间找到这么小的一条缝隙,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奇怪的是,虽然将耳朵贴在缝隙上时,能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沉重而又炸裂的雷鸣声。然而只要稍稍离开这条缝隙,她就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好像有某种结界把箱子里和箱子外完全地分隔开了一样。也不知道余晖一开始是怎么察觉出不对劲的。 她伸手在缝隙上比划了一下,这条缝隙大概有四、五厘米长,余晖手里那张通行证好像正好能从这个缝隙插进去。 余晖看来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见他拿出通行证,朝着缝隙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果然,长短刚刚好。 余晖便朝晨霜示意了一下,晨霜了然地应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余晖侧身站在金属块前,保持一个随时可以后撤的姿势,抬起一只手,轻轻把通行证对准金属块上的缝隙,往里一推。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通行证轻松地滑进了缝隙里。 下一个瞬间,金属块的表面突然浮现出了几条笔直的光线。 是缝隙。金属块上出现了几条长长的缝隙,里面的光透了出来。 这几条缝隙各自向着左右或者上下延伸,最终形成了一道小门。这门上既没有门锁也没有把手,只有金属块表面的那些几何纹路间的凹槽可以把指尖伸进去,不至于完全没有使力的地方。也许这些纹路本来就是为了起到这个用途。 余晖用手指抠住几何纹路间的凹槽,缓缓地打开了小门。 晨霜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视线穿过余晖手臂下方的空隙,向金属块之中望去。 一瞬间,她猛地瞪大了双眼,差点惊呼出声。 昏暗的光线从小门里流淌出来,铺在眼前的水泥地上。尽管这光线并不强烈,可是在这黑暗而又密不透风的水泥空间里,仍然显得格外耀眼。 透过眼前的小门,余晖的前方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袤原野,茂密的草叶不知为何都隐隐泛着怪异的紫色。 视野上方,天空异常地阴沉,布满了厚厚的深灰色云层。这些云层压得格外地低,几乎就要压到人的头顶上。 在这些阴云之间,潮水一般地翻滚着沉重的雷声,或远或近、此起彼伏。奇怪的是,完全看不到有闪电的光芒。 远处,一幢三层楼的古旧房屋孤零零地立在原野上,屋檐几乎挨到了云层。是视野中唯一的人工造物。 看来,四楼的这个金属块根本不是什么容器。 这是一个入口。 第四十七章 幻觉 因为眼前的小门高不过一米七左右,宽不过一米左右,还能清楚地看见整个金属块的全貌。所以门里那片广袤无垠的景象显得格外不真实,让人怀疑是不是某种特别逼真的立体特效,而眼前的小门其实只不过是个显示器。 晨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里看去。 穿过门框,她的视野一瞬间进入了广袤无垠的荒野。 她扭头往旁边看了看,只见在这个空间里,金属块的本体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薄薄的门框,垂直地竖立在地面上。 她又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朝两边摸了摸。果然,在这个空间里,并不存在金属块的内壁。 晨霜轻吸了一口气,缩了回来,望向余晖道:“我们真要进去么?” 余晖微微弯下腰,往小门里走去:“看看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他穿过门框,踏出了一步。 脚底落向草地上的一瞬间,余晖突然生出了一种空洞的虚无感。就好像这只向下的脚永远不会落到坚实的地面,自己会直接穿过眼前的原野,落进虚空里。 就在这瞬间,突然空气里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波动,像是无形的涟漪一般,消无声息地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下一秒,余晖的这只脚穿过了泛着紫光的诡异草丛,踏在了柔软的泥土上。 余晖微微地挑了挑眉,又往前走了两步。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晨霜的声音:“前面那幢老房子不会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吧?看起来要走好远啊。” 话音未落,就在她整个人穿过小门的瞬间,身后的小门突然就不见了,连同垂直树立的门框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晨霜吃了一惊,连忙回身朝着小门原本所在的位置扑去,然而那里已经只剩下空气,压根没有入口的半点痕迹了。 晨霜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慌乱:“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被困在这里了?” 余晖淡定地说道:“不用担心,他们没有本事连接这么巨大的时空,你看到的大部分应该都只是幻觉。” “幻觉?难道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这么说我们现在是被关在金属块里面了?”晨霜伸出手,开始试图在空气中寻找金属块不存在的内壁。 余晖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那个金属块的确是连通了另一个空间,只不过我们现在眼睛看到的很大部分是幻觉。总之,先来搞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吧。” 晨霜便问道:“那我们要怎么解除眼前的幻觉?” 余晖笑了笑:“幻觉这种东西嘛,从你意识到它是幻觉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晨霜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道:“没听懂。” 余晖便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幻觉,你只是听到我这样说而已。就好像你从小到大肯定听过不少道理,但是在你真正理解之前,你只不过是从字面意义上知道了这些道理,但你其实并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 晨霜耸了耸肩,道:“那要怎么办呢?” 余晖便道:“看着吧。” 他说着,抬腿朝着前方走去。 就在他迈出的那只脚落下的瞬间,就像是触动了某种无形的开关一样,空气中突然窜出了无数细小的电光,围绕着他的脚畔闪烁不定。 他每迈出一步,围绕的电光就闪烁得更加耀眼。灼人的电光仿佛是从草丛间瞬间生出的灌木一般,拼命向着半空中伸展夺目的枝杈。 空气就像是被撕开了一条裂口,狂风猛地灌了进来。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仿佛不是风,也不是电,而是整个空间想要把他碾成碎片! 转眼之间,巨大的压力已经压得晨霜直不起腰。她弓着背,只觉如同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压在脊背上一般,简直喘不过气来。 纤细的双腿似乎已经支撑不了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晨霜踉跄了两步,终于失去平衡向前倒去,一下子跪倒在地。 倒地的瞬间,晨霜本能地伸出双手撑住了地面。手掌接触到地面的一刻,她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明明在坚实的地面上,她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这不是她的错觉,是脚下的大地正在倾斜! 晨霜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余晖周围的电光已经伸展到了惊人的程度,几乎一路伸到了云层之上。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些电光究竟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还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无数灼热的电光在余晖的周围闪烁,在他的衣服上、皮肤上炸裂。乌云滚滚、雷声震震,天与地都在朝着他倾斜! 狂风刮得晨霜几乎睁不开眼,震耳欲聋的雷声逼得她不得不捂住耳朵。脚下的大地已经倾斜到让她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失去平衡,朝着余晖的方向滚去。 就在她惊恐的注视下,只见余晖在无数闪烁的电光围绕中,没有丝毫犹豫地向着前方走去,然后突然间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下一个瞬间,余晖在一片漆黑之中睁开了眼睛。 第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闻到了一股陈旧的腐败气味。这气味相当浓烈,从四面八方将他围在其中,寻不到一个具体的来处。 余晖心中感觉有些不妙,下意识地想要找一个光源。这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幸好,这地方并不是彻底的黑暗。没多一会儿,余晖的眼睛就适应了眼前的环境,周围物体的轮廓很快地从昏暗中浮现出来。 只见这地方原来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类似库房一样,没有什么装饰或者摆设。两侧的墙壁规则地分隔成一个个小隔间,就像是壁橱一样。只不过没有壁橱的门,全都敞开着。 每个壁橱里整齐地竖直摆放着一个东西,昏暗中轮廓看起来就像是被挂起来的睡袋,仔细看却是一个个被捆成粽子的人。 余晖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脸,也不知道人是否还活着。不过从周围腐败的气息以及死寂的氛围来看,恐怕是凶多吉少。 第四十八章 封闭小屋 余晖自己的身上也被牢牢地束缚着,估计从别人的视角看来,也被捆得和粽子差不多。 这些捆在他身上的东西并不是寻常的绳索,感觉更加薄而扁平,就像是一层层白色的胶带一样。 不过这些东西可比胶带难对付多了,感觉就像是能够吞噬和化解猎物的力量一样,不管里面的猎物用多大的力量来挣扎,它们都会以加倍的力量反弹回来把人缠紧。 照这个架势,怕不是有些人虽然从幻觉中醒来了,结果却在挣扎时被这反弹的力道给活活缠死了。 余晖只挣扎了两下便停了下来,心知这玩意不能用蛮力硬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放松四肢,感觉缠住全身的那些东西渐渐停止了收缩。 因为方才的挣扎,这些东西比一开始捆得更紧了,几乎让人呼吸困难。再加上四周死寂昏暗的环境,无数半悬着的尸体,可想而知,人在这样的处境下想要保持冷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少人怕不就是因为慌乱,才盲目地陷入了绝路。 余晖嘴唇微微一动,一道气音从他的口中飞出。顿时,周围的空气无声地震动起来,化作利刃,将缠住余晖的白色带子切成了几段。 他立刻感觉身躯一轻,从挂着的地方落了下来。不过他的脚离地只有十几二十厘米,就算对小孩而言也不算什么问题。 双脚落地的瞬间,身后的壁橱一阵轻微的摇晃,发出了陈旧木头特有的声响。余晖皱了皱眉,两侧墙壁上这些壁橱一样的小隔间总让他有种货架似的感觉,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 他屏住呼吸,轻轻地抬腿踏出了身处的小隔间。四周仍旧是一片死寂,腐败的气息静静地弥漫着,方才的动静似乎什么都没有惊动。 突然,余晖感觉处在后方的右脚被猛地往下一拽,就像是被谁的手用力地抓住了一样。 他措不及防,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不过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撑住地面,扭头向身后望去。 只见在身后的地面上,方才被他切成几段的白色带子又重新聚拢了起来,活物一般地扭动着,紧紧地缠在了他右边的脚踝上。 余晖眉头一皱,口中微动。顿时,周围的空气无声地飞舞起来,化作无数细刃,从他的脚边掠过。 一瞬间,这些白色带子就被切成了无数碎屑,如同被撕碎的纸屑一般,在半空中飘飘扬扬地散落开去。 然而,还不等这些碎屑飘落到地面,它们就在余晖的眼皮底下开始重新聚集起来。 一时间,空气中就像是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风口,无数的碎屑如同扑食的飞虫一般,飞快地朝着余晖迎面冲来。一边飞舞,一边迅速地汇聚。 余晖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放出言灵之力,一边迅速后退。 不管被空气中无形的细刃切得多细碎,这些碎屑都如同发狂的蜂群一般,不依不饶地紧追着余晖的身影扑去。 虽然不至于对他造成多大的威胁,但是一直死追不放,也实在是烦人。 便见余晖停下后退的脚步,伸出一只手,朝着半空中的碎屑抓去。 果然,半空中的碎屑立马就像是见了血的蚊子一样,一窝蜂地朝着他的这只手扑了上来。 这些碎屑一片片落在余晖的皮肤上,飞快地聚拢连接,又变成了白色带子的形状,转眼间便将他的这只手紧紧缠了起来。 下一秒,却见余晖另一只手在兜里一掏,拿出了一个火机。 他用火机把火一点,口中微微一动,朝着火机顶部的火苗轻轻一吹。霎时间,便见火光冲天而起,腾起半米多高,瞬间便吞噬了缠在他手臂上的白色带子。 余晖动作飞快,挥手往地上一抛,将白色带子甩在了地面。随即向前一步,一脚踩住了火焰中的白色带子。 白色带子在火种扭动了几下,转眼间便化作了灰烬,只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一指宽的黑色痕迹。 余晖盯着地板看了看。没想到这玩意还真就这么烧掉了,未免太容易了些,反而让他感觉有些不妥,总觉得这地方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感觉脚下一震,四周所有悬挂着的身躯都随之一晃,小隔间纷纷发出了木头受到挤压的吱呀声响。 地板在动!不,是整个屋子在动! 余晖赶紧环顾四周,此地不宜久留,他得赶快找到晨霜。 他打开手电,在一排排小隔间里悬挂着的躯体间搜寻起来。 果然,悬挂在这些小隔间里的身躯大部分已经开始干瘪,有些甚至已经化作了枯骨。只是因为这个屋子本身似乎隔离得很好,尸身上并没有发现虫卵之类的东西,要不然这地方肯定已经是一片蛆虫乱爬、令人作呕的景象了。 脚下,这屋子似乎移动得越来越快,两侧这些躯体都如同挂在公汽上的拉环一般左右摇晃起来。 余晖打着手电在一排排尸体间翻找,一张张灰白暗淡、甚至残缺不全的陌生脸孔从他的眼前迅速掠过,终于,一张光洁鲜活的脸映入了他的眼帘。 可算找着了! 余晖连忙上前查看,只见晨霜低垂着头,双眼紧闭,对外界的呼唤毫无反应,看样子还深陷在幻觉之中。 就在这时,突然只觉脚下一震,周围那些尸体呼啦一下被甩得像钟摆一样左摇右晃。 余晖一惊,赶紧抓住晨霜的身躯,免得她被甩飞出去。 这里情况不对,得赶紧把人唤醒! 第四十九章 再入幻境 便见余晖伸出手指,轻轻地往晨霜的额头上一点。 一瞬间,无形的波涛在他的身体里回荡起来,透过他的指尖,一直传到了晨霜的脑海之中。 余晖感觉自己仿佛飞鸟降落一般向前飞去,穿过一片白茫茫的空无,来到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前。 虽说是墙壁,但更准确地说是三百六十度的屏障,阻挡着外来的入侵者。 晨霜并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她的屏障薄得可怜,在余晖看来简直就跟一张纸差不多。 不过他并不打算强行破坏晨霜意识中的屏障,他沉下心,彻底地安静下来,仿佛要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渐渐地,四周白茫茫的空无之中,远远地传来了某种奇妙的微弱的风声。 不,这不是风声,而是某种规律的、难以捕捉的轻微振动。 余晖深吸一口气,身体里无形的波涛开始跟随着这种频率回荡起来。一层层看不见的涟漪漫过他的身躯,直到与这种振动彻底地融为一体。 刹那间,他突然穿过了前方透明的屏障,进入了晨霜的意识之中。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苍茫的天地间,只有远处孤寂地耸立着一栋三层楼的古旧房屋。 这一切似乎有几分眼熟,不过细节上却大为不同,乍一看甚至给人一种与先前在幻觉中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的错觉。 只见广袤的大地上,并不见先前那茂盛的草原。荒芜的大地上,散落着无数破损的机械残片。以余晖的了解程度,很难分辨出这些破铜烂铁原本都是干什么用的。 机械废墟之间,还毫无规律地散落着一些假人,同样七零八落、破损不堪,看不太出究竟是机械假人,还是医学上使用的人体模型。 不过如果忽略这些细节,统一看整体的话,还是能看出与之前的幻觉就是同一个场景。 非要形容的话,幻觉就像是给了一个统一的白模,然后各人的大脑会自行根据各自的思维去给它上色,所以最终得出的成品往往会有很明显的区别。 晨霜就站在这片景象的中央,背对着余晖的方向。 在她的前方,天地间电光连成了一片。另一个“余晖”就站在这天与地的电光之中,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去。 电光闪烁,衣衫飘飞,狂风掀起乌发……一切都凝固了一般纹丝不动,仿佛是视频被按下了暂停键。 余晖朝着晨霜背影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一瞬间,四周的一切突然活了过来。 雷声震耳欲聋,电光耀眼夺目,晨霜用手挡住呼啸的狂风,努力睁开眼睛,盯着“余晖”前行的身影……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还有一个余晖,正在朝她走来。 余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间,空气里的阻力变大了。 这不是说他的周围也开始起风了。实际上,虽然晨霜那边狂风呼啸,简直像要把娇小的少女吹到天上,余晖这边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 说空气里的阻力变大了,就是字面意思。没有风,也没有障碍物,仿佛空气自发地开始阻挡他前行。 是晨霜的潜意识发现有外来者闯进来了。 余晖加快了脚步,转眼间,空气变得如此沉重,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在他的肩头。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压了过来,像是一堵堵看不见的高墙,拼命阻挡着他的前行。 后方,整片的荒野开始崩塌,天空开始坠落,天与地都落入无尽的虚空之中。 余晖奋力地推开沉重的空气,朝着晨霜的背影走去。 无尽的虚空在他身后迅速地蔓延,似乎想要将他吞噬。 然而,晨霜仍然紧紧地盯着她的前方,完全没有被这边的动静惊扰的迹象。似乎这边天崩地裂一般的景象,对她来讲是完全意识不到的。 终于,连余晖脚下的地面也彻底地崩塌,消失在虚空之中。 就在这时,他伸出一只手,拍到了晨霜的肩膀。 晨霜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了余晖的身影。 一瞬间,后方崩塌的荒野突然又恢复了原貌,压在余晖身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 晨霜吃了一惊,微微地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诧异地回头向闪烁的电光之中望去,那里的那个“余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又转过头来望着眼前的余晖,神情很是茫然,似乎是不明白余晖怎么会一下子从自己的前方,变到自己的身后去了。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先前天地崩塌的异象,潜意识里发生的一切,似乎对她来讲都是不存在的。 她只是非常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你要破解这个幻觉么?怎么突然跑到我背后来了?” 余晖点了点头,道:“我的确已经离开了这个幻觉,又从外面回来了。” “啊?”晨霜一头雾水的样子,毕竟在她的眼里,时间估计连一秒钟都还没有过去。 余晖便道:“没有时间详细解释了,总之外面的情况不太妙,你得赶紧从这个幻觉里醒过来。” 晨霜一听,不由得有些紧张:“那我应该怎么做?” 余晖抬起手,指向前方那闪烁在天地之间的无数灼热电光,说道:“出口就在那里。” 晨霜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不会是要我往那里面走吧?” 余晖按住她的肩膀,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一定要相信我。” 大概是很少见到余晖这么正经的神情,晨霜一时有些愣住了。她轻吸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个瞬间,她突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朝着无边无际的灼热电光之中飞去! “……你!”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震惊或者愤怒,铺天盖地的电光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剧烈灼烧的疼痛瞬间刺透了她的身躯,她感觉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视觉在此刻已经失去作用了。 她的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剧痛中尖叫。实际上,因为疼痛的感觉太剧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尖叫。 就在这瞬间,她突然感觉一个温暖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的额头。 在如此炙热的疼痛中,她居然还能感觉到温暖,真是不可思议。 下一秒,一道温暖的力量,像光又像是水波一样,涌向她的身躯各处。 突然间,所有的疼痛和恐惧都消失了。她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又像是浸泡在温泉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意识到,触碰在她额头的是余晖的指尖。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余晖的声音:“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长话短说。这些电光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它们只是让你的脑中产生了疼痛的幻觉。” 接着余晖又说道:“记住现在的这个感觉。” 晨霜点了点头,下一秒,额头上温暖的触感便消失了。 她心头一惊,别走!然而那股温暖的力量已经离开了。 下一个瞬间,铺天盖地的电光重新朝着她砸落下来! 第五十章 突破幻觉 霎时间,晨霜只觉脑中和眼前都只余一片空白。灼烧的疼痛瞬间击穿了她的神经,把她的理智烧得只剩下了灰烬。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痛苦中焚烧殆尽。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余晖离开前留下的话:“记住这个感觉。” 仿佛就在回忆起这句话的瞬间,她的理智突然回到了身体里,她的脑海中又恢复了意识。 她终于趁着这个机会稍稍喘息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先前一直处在完全惊恐错乱的状态里,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便发现了,似乎随着她逐渐冷静,她所感受到的疼痛也开始如潮水般消退。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晨霜感觉到一些强烈的恐惧仍然在她的意识之下狂乱地游走,等待着她露出破绽,随时准备反扑上来。 这些不是她正常的恐惧,而是完全不受她控制的、狂暴吞噬一切的野兽。 两股力量在她的意识中交战,晨霜有些明白她要如何破解这些幻觉了。看来她必须与这些不正常的恐惧做斗争,否则下一秒又会重新跌入无边无尽的痛苦之中。 晨霜缓缓而又深长地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朝着前方迈出了一步。 刹那间,从地下窜出无数灼热的电光,从她的脚下窜向她的四肢百骸。 晨霜一个踉跄,险些被击倒在地,却又生生忍住了。 冷静,冷静。她一边深呼吸,一边反复对自己讲。 她拼命回忆起余晖的手指触碰在她额头上时那种平静的感觉,感觉在神经里窜走的恐惧渐渐平息了一些,疼痛也随之消退了下去。 当疼痛恢复到她可以承受的程度的时候,晨霜再次鼓起勇气,向着疯狂的雷暴之中走去。 她每走一步,就有无数的电光从上方或从下方劈开她的身躯。刺眼的电光烧灼着她的眼球,巨大的雷声撕裂着她的耳膜。 她现在明白了,她在这个幻觉里所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屈服于恐惧。 无数的恐惧就在她的意识之下潜伏游走着,像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食人鱼。只要她的意识出现一丝一毫的空隙,它们就会从那里一拥而上,准备将她吞噬殆尽。 她竭尽全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穿过雷暴肆虐的旷野。终于,在她的前方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出口。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气球破了一个洞一样,周围所有的风和雷电都朝着那个出口的方向涌去。正因为如此,原本无形的出口才变成了可以看见的东西。 实际上她看见的不是洞口本身,而是围绕在洞口周围的电光。 晨霜的心中一瞬间涌起了巨大的喜悦,甚至战胜了意识中的恐惧。 是出口!终于看到出口了! 她的脚步轻快起来,闪烁的电光似乎再也不能对她造成伤害。她忘记了意识中的疼痛,飞快地朝着出口的方向奔去。 就差一点点了!马上就可以摆脱这些该死的幻觉了! 晨霜冲到了出口的跟前,向外望去。 就在这瞬间,她猛地定住了。 在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只看见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巨大的手,比她整个人还要大。很难说得清那到底是一只干枯到只剩一点皮肉的手,还是一只还剩一点血肉的骷髅。 那整只手都是血黑色,像是开始凝固的血液。在粘稠的血肉间,有无数只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乱转着。 这只巨手穿过出口的洞隙,朝着晨霜袭来,瞬间撕碎了她的脑袋。 在晨霜的意识之中,她甚至看到了血肉横飞的景象。那种感觉真的无法形容,就是一个人看着自己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地被拍碎了。 晨霜尖叫了一声,向后倒去蜷缩成了一团,一瞬间意志彻底被击垮了,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就在这瞬间,晨霜突然感觉一道金光破空而来。 它穿透层层幻象,无比耀眼、势不可挡,瞬间照亮了她的灵魂。 晨霜从未见过这样的力量,它是如此的耀眼,像是一道光束,刹那间就击穿了全部的幻象。可它又是如此的温暖,像水波一样,平复了她意念中所有的痛楚。 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了这光芒之下。 晨霜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还来不及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就感觉自己往下滑去。 晨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的身躯。一活动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浑身上下只剩脑袋还可以动弹。 她低头向下一看,赫然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正半吊在空中! 整个空间都朝着斜下方倾斜了过去,原本应该是一面墙壁的地方此刻变成了最低点。那里的整面墙壁几乎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大洞,如同是张着大嘴的怪物一般,等待着猎物落入其中。 强烈的狂风从四面八方朝着洞口涌去,似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吸入下方的大洞之中。 晨霜惊愕地发现,在自己的周围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被裹成粽子的人,在狂风中毫无依托地摇晃着。 然而他们全都没有任何反应,这种诡异的寂静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距离她不远处的一具身躯掉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完全没有预兆,不是绳子断了或者钩子脱落了,而是就这么突然地掉了下去。一瞬间,这具身躯便落进了下方的大洞,消失在黑暗的深渊之中。 晨霜没有听见坠落的声音,下面根本不知道有多深。 她抬头向上望去,因为活动不便的关系,她必须得非常费劲才能看到自己的正上方。她好不容易把脖子抬到了那个角度,看到自己正被一根细细的白色带子挂在天花板上。 那根白色带子的一端正如某种活物的触须一般,在半空中缓慢却又灵活地游走着,或许还能挂一会儿,也可能下一秒就会松开。 突然,晨霜身旁的又一具身躯掉落了下去。 晨霜轻吸了一口气,奋力地挣扎了两下,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却发现越缠越紧。 她停了下来,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惊讶地看见余晖出现在了身旁。 他神情自若地笔直站在地板上,但是因为地板本身是倾斜的,所以和周围的景象显得格外冲突。一时间晨霜有些搞不清到底是自己不正常,还是余晖不正常。 只见余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说道:“终于醒了?” 晨霜沉默了几秒,恍然大悟道:“懂了,这里还是幻觉。” 却听余晖道:“那要让你失望了,这里真是现实。” 晨霜瞬间无语:“……怎么现实比幻觉还要离谱啊?!” 第五十一章 集装箱 余晖耸耸肩,道:“你问我也没用啊,总之我现在先把你放出来吧。” 晨霜愣了愣,像是刚从眼前的冲击里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自己还像个粽子一样挂在半空中:“你既然先醒过来了,干嘛不直接把我放出来?” 余晖道:“没办法,眼下这情况,你又没有意识,我总不能像扛米袋子一样扛着你吧?”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晨霜什么都没有听见。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余晖似乎是发出了什么声音,只不过那是寻常人类的耳朵听不见的声音。 一瞬间,无形的利刃破空而来,切断了缠在她身上的那些白色带子。 晨霜的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向下落去,不过她早有准备,灵巧地落在了对面隔间的挡板上。因为整个空间都倾斜了,所以这些原本垂直于地板的挡板反而变成了狭窄的落脚点。 她借助这些地势稳住了身形,刚抬起头来想问问余晖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头顶余晖说了一声:“当心你的左边。” 晨霜下意识地扭头往左边一看,便见几道细长的白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窜到了她的头旁边,飞快地朝着她扑了上来! 晨霜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缩。就见余晖已经冲了上来,一道火光从他的手中飞出。 这道火光一接触到半空中的白影,腾地一下就窜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晨霜不由自主地又连连往后缩了两下。 这火焰来得猛烈去得也也快,转瞬间就烧尽了,只在隔间的挡板上留下了几道黑色的焦痕。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挡板的角落里。定睛一看,原来是余晖随身的火机。 晨霜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些扑过来的细长白影,大概就是原本缠在她身上的白色带子。 只见余晖捡起角落的火机,说道:“我刚醒来的时候,这地方看起来还像是个正常的屋子。虽然这话听起来也不太对,毕竟正常的屋子里可不会有这么多具尸体。总之,一开始这地方好歹还像是间屋子。” 他又继续说道:“可是我从你的意识里出来之后,事情很快就不对劲了。整个空间都发生了变化,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地方其实并不是一间屋子,而是一个用来运送货物的空间,更准确地来形容,这里是一个集装箱。而这个集装箱里运送的货物,就是周围的这些人,包括我们。之前的幻觉,就是用来控制货物的方式。”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那个白衣服的男人会有那张通行卡,也就是通往这里的钥匙。”余晖说着耸了耸肩,“集装箱老板当然会有集装箱的钥匙,他只是不会像我们一样把自己锁在集装箱里。” 晨霜疑惑道:“货物?可是这些人都死了吧?而且从我们之前的遭遇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在这里的。难道对于这个集装箱的主人来讲,货物的死活完全无所谓么?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方抓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呢?” 余晖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也许这里运送的货物并不是这些人的身体,而是这些人的生命。所以说,让这些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送货上门的过程了。而下面的那个洞口……” 余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语言。接着他伸手指了指下方的大洞,说道:“下面的那个洞口也许并不是卸货的出口,而是丢弃废弃物品的通道。” 他这样的说法让晨霜不由得轻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寒意沿着脊椎窜了上来。 她低头朝下方的大洞看了看,到现在仍然有尸体在不断地掉进那个洞口之中。如果按照余晖的话来说的话,那么那些掉下去的就不应该叫尸体,而应该叫做空壳。或者说……空包装。 晨霜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这样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回过头对余晖道:“那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啊。不然的话,就算暂时摆脱了那些白色的带子,在这里待时间久了恐怕还是要出问题的。” 话音未落,突然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 晨霜吃了一惊,转头向四周望去。 只见周围的天花板和地板上,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许多幽暗的光路,如同小蛇一般地游走着,向着中央汇拢而去。 这些光是一种幽深晦暗的光芒,很奇怪,明明是把周围照亮了的光,却反而让人愈发觉得它很暗。 仔细看去,原来在周围的墙壁天花板这些地方,都布满了无数发光的微尘。这些微尘比沙子还要微小,发着暗淡的光芒,在四壁间毫无规律地沉浮着。 原本就是这些发光的微尘照亮了整个空间,他们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只不过因为这些微尘分布得过于均匀,而且本身的光芒也很暗淡,所以看上去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光源。正因为如此,晨霜一开始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光点。 而现在这些光点全都活动了起来,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一般,汇聚成一道道光带,有意识地朝着中央游去。 准确的说周围其实并没有真的变亮,只不过是亮的地方更亮了,暗的地方更暗了,所以一下子就有了明显的明暗对比。 转眼间,这些光带已经分别在天花板和地板上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又诡异的图案。这两个图案并不是固定的,组成图案的光点不停地游走着,变幻着图案的形状。 这种变化一时间看不出什么规律来,但是一上一下奇异地互相应和着,让人感觉到这些图案中似乎有某种意识的存在。 晨霜有种越来越不妙的感觉,触须一般无风自动的白色带子也好,天花板和地板上不断变化的图案也好,都仿佛是某种活物一般。 甚至这整个空间都让人感觉仿佛是活的,就像是在某种意识的控制之中。 就像……就像他们已经落入了某个庞然大物的胃里,现在只是等着被消化而已。 晨霜再次打了个寒颤,赶紧抬起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行不行,怎么越想越离谱了,这地方真的邪门。 她转头向余晖望去,希望在余晖脸上看到她熟悉的那种轻松淡定的神情。 却见余晖一脸严肃地注视着眼前流转变幻的图案,没有回头,只是对她说道:“你就待在原地,记住千万不要碰到这些光点。” 第五十二章 暗淡光芒 晨霜屏住了呼吸,轻轻地点了点头,往边上靠了靠,确定自己站稳了脚跟。 她几乎是本能地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这才意识到从这个角度余晖并不能看到自己的动作。 她动了动嘴唇,正准备告诉余晖自己准备好了。就在这时,只见余晖的身影突然一闪,整个人便沿着倾斜的地板,朝着光点汇聚成的图案冲去! 他一边向前冲去,一边从口中发出了几个短促的音节。整个空间的空气都震动起来,像是无形的波涛一样翻涌起来,化作风暴朝向他涌去。 他冲到距离天花板和地板上那两个图案不远的地方,忽地腾空而起,跃到了上下呼应的那两个图案中央。 就在这瞬间,涌向他身畔的风暴突然爆发,朝着一上一下两个方向极速地炸裂,化作势如万钧的力量,撞向光点形成的图案! 顿时,空气中炸出一阵巨大的声响,似乎连整个空间都被震动了。 原本光点组成的图案所在的位置被炸成了大洞,狂风猛地灌了进来。 一时间,周围的风猛烈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一些隔间的挡板在狂风中被连根拔起,噼里啪啦地撞在四周的墙壁上。 晨霜只见一道黑影突然飞快地朝着她扑了过来,吓得赶紧一缩脖子。便听啪地一声闷响,一具尸体在狂风中重重地砸在她头顶上方的墙壁上。随即又落了下来,从最下方的那个洞口掉了出去。 晨霜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一时间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无数的光点就像是狂暴的虫群一样,从天花板和地板上那两个洞口涌了进来,汇作一道巨大的光柱,朝着余晖袭去! 余晖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就听他一声闷哼,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后方的尽头便是最底部那深不可测的大洞,处理废弃物品的地方,想必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眼看余晖的身躯如同一颗炮弹一般飞速地掠过半空,就要一头砸进下方的大洞之中,晨霜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余晖似乎是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见他突然在半空一个旋身,落在了此刻几乎已经倾斜到了垂直九十度的地板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稳住了身形。 晨霜松了口气,问了声:“你没事吧?” 余晖这一下看起来挨得不轻,他有些痛苦地微微弓着身子,半跪在地板上:“……我这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么?” “哦。”晨霜点了点头,“那就是死不了的意思。” 她从余晖身上移开视线,再次抬头朝天花板和地板那两个洞的方向望去。 那里原本是光点组成的图案所在的地方,被余晖炸开之后,就剩下了两个不规则的洞口。正好一上一下地对应着,大小可以轻松地容一个人出入。 透过这两个洞口,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是无数翻涌的光点。因为光点聚集在一起的密度实在太高,看上去甚至不像是光束,而像是某种涌动的粘稠液体。 这种由幽暗光点组成的暗淡液体已经从洞口涌了进来,缓慢却又势不可挡地沿着四壁无规则地蔓延。 在它经过的地方,四周都被照亮。破烂的隔间挡板和飘摇不定的尸体在周围投下无数扭曲摇曳的影子。 然而很奇怪,你注视着它的时候,却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个发光的光源,甚至感觉它好像比黑暗还要暗。 晨霜惊恐地发现,被这些幽暗的光芒漫过的地方,墙壁都开始像烧融的蜡一样变形熔化。半空中那些挂着的尸体一碰到这种幽光,就好像碰到水一样地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转眼间,这些幽光已经漫过了上方三分之一的空间,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涌入。也就是说,集装箱的外面完全被这种可怕的幽光给封死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出路! 祸不单行,下一秒,突然脚下隔板一震。不,是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 无数暗淡的光点如同狂暴的飞虫一般,从每一道墙缝、每一块地板下汹涌地喷出,化作一道道粘稠的浪头,仿佛暴涨的潮水一般漫过整个空间。 只见这些来势汹汹的幽暗光芒迅速地覆盖了周围的一切,天花板、地板、破损的隔间、摇晃的尸体,全都被淹没在幽深粘稠的光芒之下。 原本摇曳扭曲的影子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吞噬一切的暗淡光芒。 幽暗的光芒飞快地朝着眼前席卷而来,四周的地板墙壁各处缝隙都不断有光点从中喷涌而出,一时间仿佛是置身于正在疯狂漏水的船舱底部。 巨浪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们卷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忽然,便听一声破裂的声响,余晖手旁的一块地板猛地被直接掀飞,无数的光点从那里涌了进来。 余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 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他的身躯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向下坠去。 “喂,你……!”晨霜大吃一惊,连忙向外迈了一步想要帮忙。 然而她刚探出半个脑袋,立马就被狂风刮得退了回去。周围的狂风已经如此猛烈,仿佛她只要再往外伸出半个手指头,狂风就会立刻拽着她的手指头把她整个人掀飞出去。 余晖向下滑落了好几米,这才重新稳住了身形。 然而还不等他喘口气,突然,他感觉自己脚下一虚,那种感觉不好形容,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的地方。 定睛一看,是地板!他脚下的地板也开始像蜡一样地变形熔化了! 不只是地板,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流动,仿佛要与那些光液融为一体。 余晖仰头望去,只见幽暗的光芒如同花朵一般朝着四面八方绽开,仿佛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头顶。 一时间,似乎整个空间都朝着他迎面扑来。他完全失去了着力的地方,跌进了下方的洞口。 晨霜连忙大喊了几声余晖的名字,然而余晖已经是半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她一咬牙,从已经开始变形的隔板上一跃而下,随着余晖一起跳进了下方的洞口之中。 第五十三章 黑暗空间 一瞬间,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余晖向下坠去,落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 很奇怪,他落到底部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甚至没有感觉到冲击。就像他不是掉落在了空间里的某个物体,比如地面或者别的东西上,他就是掉落在了空间本身。 环顾四周,黑暗里堆满了从上方抛下来的尸体。 虽然没有光源,但他却似乎可以看清黑暗里的一切。所有那些被白色带子密不透风地缠住的尸体,全都像是自己能发光一样,在黑暗中显得清清楚楚。 然而余晖并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真的有光,如果说是光的话,那么至少这光不像正常的光那样会朝四周扩散。 这些尸体的周围仍然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正常情况下光朝四周扩散照亮周围的现象。 晨霜也掉落在周围,余晖叫住了她,与她一起慢慢向前方走去。 黑暗的空间里堆叠着无数的尸体,有的只有三两具,有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余晖感觉有些尸山看上去就像是开始融化了,尸体间互相粘连在了一起。不过他没有过去细看。 黑暗的空间里完全辨别不了方向,甚至到后来连上下方位都开始有些分辨不清了,因为有些尸体开始出现在半空和天上。 晨霜很是无语地说道:“……别告诉我这里又是幻觉吧?” 余晖应道:“是幻觉就好了,可惜不是。” “那咱们到底是掉到什么地方来了?” 余晖没有回答,却突然停下脚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听,那是什么声音?” 晨霜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朝余晖所指的方向侧过耳朵聆听。 她全神贯注地听了一会儿,黑暗中仍旧是一片死寂,除了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 她转过头,想问问余晖听见了什么:“你……” 话还没出口,就被余晖打断了:“嘘!听。” 晨霜愣了愣,再次屏住呼吸侧起了耳朵。 黑暗像是有无限深,吞噬了一切的动静。 晨霜有些失去了耐心,她本就知道余晖的听觉异于常人,心想这或许就是自己听不见的声音。 却就在这时,突然,她听见黑暗的深处远远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那就像是一种敲击声,很小,似乎呼吸声稍大一些都能把它盖住。而且很模糊,分辨不出到底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声音变得很微弱,还是本来声音就这么小。 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晨霜发现这声音似乎是有规律的。 哒、哒、哒,它不断地重复着。 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是把耳朵贴在水管的这端,听见遥远的另一端模模糊糊传来的细微声响。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晨霜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轻轻道,像是生怕惊扰了那从遥远的黑暗深处传来的声响一样。 余晖摇了摇头:“不清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说着,迈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喂,你等等!”晨霜赶紧小声叫了余晖一声。随即却又小脸一绷,摆出一副我超酷我根本没有在害怕的表情,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余晖身后。 突然,余晖定住了身形,朝她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别动,听声音。” 晨霜静了下来,仔细听了听先前的那个声音。 远处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一走动一说话她就几乎注意不到了。这会儿余晖一提醒,她才发现那声音似乎变化了。 说是变化了,但并不是变大或者变小了,更不是声音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而是原本那声音听起来是从前方传来的,现在听起来却变成了来自四面八方。 晨霜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找不到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了。 她诧异地问道:“难道这里不只一个声音?” “如果是不只一个声音,那么它们重合得也未免太完美了。”余晖摇了摇头,道,“不,从头到尾都只有这一个声音。不是声音发生了变化,是声音传播的路径发生了变化。” 晨霜一惊:“难道说……?” “没错。”余晖道,“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那个声音。” 话音未落,突然,就在两人的眼前,从黑暗之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爪子。 它光是手掌的部分就大概有一人高,完全由白骨组成,没有丝毫的血肉。从骨架的形状来看,不像是人类的手骨。 黑暗中,它就像是凭空浮现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了距离两人不到一米的地方。 然而出现的也就只有这一只爪子,完全看不到其他的部分,就好像其他部分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它幽灵一样地出现在半空中,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然后,只见它细长的七根手指,一根接一根地弯曲了起来。因为指骨太长的缘故,这个动作它做起来有些别扭。 终于,它把六根手指都弯曲了起来,只剩下一根细长的指骨,笔直地浮在半空中。 余晖一瞬间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它在给他们指路! 它固执地、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中,唯一伸直的那根指骨坚定地指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余晖想了想,转过身朝着对方所指的方向走去。 白骨在他身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走了大概十步远,突然,就像是某种看不见的干扰消失了一样,黑暗中传来的声响毫无预兆地发生了改变。 这声响既不再像之前那样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也不再像起初那般遥远而模糊,它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虽然很微弱,但却非常清晰。 这是一个从不远处传来的、非常细微的声响。 觉察到这种变化的显然不止余晖一个,晨霜也加快了脚步,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行去。 突然间,他们在几米外发现了一个小盒子。 谁也不知道这个小盒子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他们上一秒还什么都没有看见,下一秒那神秘的小盒子就出现在了不远的前方。 一时间,那个小盒子显得就像是某个不速之客一样,突兀地闯入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然而,从前方小盒子里持之以恒传来的细微声响却明确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它一直就在那里,持续不断地发出这种神秘的声响。 余晖小心翼翼地上前,在这个小盒子旁蹲了下来。 它大概五厘米见方,通体漆黑。很奇怪,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却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漆黑的盒子。 盒子整体有一种古朴的简洁,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几乎让人怀疑这是否是一个天然的造物。 唯一能让人确定这是个小盒子的,是这个物件侧面中央偏上位置的一道缝隙。那地方看上去明显比周围颜色浅一些,像是一条浅色的线,但其实是一条缝隙。 就是因为这条缝隙的存在,余晖才能确认眼前这个玩意是可以打开的。 盒子里的声响仍旧很细微,即便是凑到跟前了,也没让人觉得大了多少。从这个盒子的大小来看,应该里面的是个小物件。 不过考虑到他们之前遇到的情况,也不能肯定这小盒子会不会又是通往哪个空间的入口。 盒子没有锁,余晖伸出双手,轻轻掀开了盒子盖。 第五十四章 奇怪的表盘 盒子里面是一块表。 表盘是圆形,像块怀表。边缘精细地刻着一圈刻度线,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数字或者文字的标识。 而且,仔细一看,这些刻度似乎与常见的钟表也并不相同。常见的钟表通常表盘上的刻度是分成十二等分,这块表盘上却是十等分。 怪异的表盘上,只有一根长得像秒针一样的细长指针,在滴溜溜地转动着。 余晖小心翼翼地把这块表拿了起来,翻到背面一看,不由得一愣。 不像一般的表一面是表盘一面是背面,这块表竟然两面都是表盘。 只见另一面的那块表盘与之前不同,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圆盘,而是一个双层的结构。表盘的外层是金色,上面精细地刻着许多复杂的几何图案。外层的上端露出一个大约占表盘四分之一的缺口,可以看到里层是类似白玉一样的材质。 这白色的里层表盘边缘也刻着精细的刻度,同样没有任何数字或者文字的标识。 从金色外层伸出一根指针,笔直地静止在白色表盘的中轴线上。 从结构来看,这根指针应该是不能活动的。也就是说,这应该是外层指针不动,里层表盘转动的设计,也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 余晖默默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里层白色的表盘有任何要转动的迹象,便站了起来。 晨霜正蹲在一旁,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地上的空盒子,一见余晖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歪着头凑过去瞧了瞧余晖手中的那块表,问道:“琢磨出什么来了?” 余晖摇了摇头,手掌平托着表盘,将双层那面朝上,开始漫无目的地四下走动,就像是在试罗盘的方向一样。 突然,他发现似乎在某个方向上,里层的白色表盘微不可察地移动了一下,有要转动的迹象。 “好像是这边。”余晖说着,朝那个方向走去。晨霜也赶紧跟了上去。 前方仍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出和其他方向上有什么区别。 突然间,余晖听见了一种细微的滑动声,他赶紧低头朝手上的表盘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里层的白色表盘朝顺时针的方向飞快地转动了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身旁的晨霜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哇,你快看!” 余晖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就在他低头看表的这短短一瞬间,前方竟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栋巨大的房屋。 它就在十几米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前一秒还什么都没有,下一秒一抬头它便已经巍然屹立在那里了。 说它是一栋巨大的房屋,并不是说它是多么高耸的摩天大楼。余晖见过的高楼大厦数不胜数,即便是直入云霄也不见得能让他感到震撼。 说它巨大,是因为它的尺度。 门前的几级台阶几乎比人还高,墙上圆形的窗户直径有三四米。很明显,这栋建筑不是为了余晖和晨霜他们这种体型的人而建造的。 余晖问晨霜道:“这栋房子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晨霜看来也是一头雾水,她满脸困惑地摇了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它一下子就出现在那里了,本来还什么都没有的,就像是穿越了一样……” 余晖一愣:“穿越?” 晨霜道:“我就是形容一下……” “不。”余晖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确实是穿越了。” “啊?”这下轮到晨霜愣住了。 余晖掂了掂手中的那块表,说道:“我想,我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这是一块时空表。” 他说着,指了一下表针正在不停转动的那面表盘,说道:“这边是用来记录时间的,所以它的指针不停地在转动。” 随即,他又把表翻了个面,换到了双层结构的那面表盘,“而这一面是用来记录空间的,刚才它的表盘突然转动了一段距离,说明我们在空间中移动了相当的距离,所以我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栋奇怪的房子。准确的说,并不是它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眼前,而是我们来到了它的跟前。” 余晖一边说一边比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地方的时空本来就是错乱的。如果说我们平常待的时空像一张平滑的纸,那么这里的时空就像是被揉成了纸团。如果没有这块时空表,恐怕会被永远困在其中。” 晨霜便疑惑道:“那你说刚才那个……那只手?爪子?为什么要给我们指路呢?” 余晖思索着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目前看来对方还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总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说着,朝前方那栋巨大的房子走去。 翻过三阶几乎比人还高的台阶,就到了房子的大门前。 虽然说是“房子”,但它其实长得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积木,外面用藤条似的东西紧紧缠住,维持成了一个非常怪异、看起来好像随时可能散架的危险造型。圆形或者椭圆的窗户杂乱地分布在墙面的各处,看不出什么规律。 余晖觉得它可能曾经是一栋挺正常的房子,然后随着这里扭曲的时空一起扭曲了。 房子的大门是一个奇怪的不规则半月形,与其说是月亮的形状,不如说更像是月亮在流动的水面上的倒影。足有两层楼那么高。 余晖有些怀疑这造型怪异的大门究竟能不能打开,结果发现这门是向内滑动的,门没锁,很轻易就推开了一个足够两人通行的入口。 门里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大厅,实际上整个房子根本就没有第二个房间,视野可以直接从房子的这头望到房子的那头。头顶上也没有更多的楼层,一仰头就可以看见弯曲的怪异穹顶。 在大厅的中央,有一个比游泳池还大的沙池,里面是无数闪闪发光的沙子。沙子的表面还有些稍大点的沙砾,晶莹剔透像宝石一样,不过最大也就黄豆大小。 余晖他们刚走进大厅,这些沙池里的沙子就像是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一样,无数闪烁的沙尘从地上腾空而起,在半空飞舞起来。 很快,这些沙子和稍大些的沙砾在半空中的轨迹就显现出了明显的规律,它们悬浮在半空中,或远或近、或快或慢地围绕着一个共同的中心飞舞着,共同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光海。 在整片光海的中央,有一块直径一米左右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那便是光海的中心。 无数闪烁的沙尘就围绕着这块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旋转着。 余晖对晨霜道:“看出什么来了?” 晨霜说道:“这像是一个星系的模型?”她打量着美丽的光海,又有些疑惑,“但是感觉有些奇怪啊,好像长得和我们课上看到的星系不太一样。” 余晖便道:“这个嘛,无外乎就是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种,”余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记录着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遥远星系。” 晨霜轻吸了口气,一丝莫名其妙的寒意沿着她的脊背慢慢爬了上来。 “第二种呢?”她问道。 “那就是瞎弄的。”余晖耸了下肩膀,“室内装饰品嘛,好看就完事了。” 晨霜愣了愣,一时有些搞不太清楚余晖的哪句话是认真的。 还不等她想明白,余晖突然转身朝着大厅的尽头走去。 他被那里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视线。 那里摆放着一个架子。当然,架子的每一格差不多有余晖本人这么高。 架子上左边的第二格很不可思议地堆放着几十个瓶子,以余晖的体型来说的“瓶子”。对整个房子而言,简直就是针头大小的袖珍物品。 没错,在这栋房子里,他居然发现了自己这个体型尺度的东西! 这太奇怪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瓶子是半透明的,像是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里面似乎有一些发光的东西不停变幻。 余晖朝着架子的方向走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手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转动声。 余晖赶紧低头一看,果然里层的白色表盘又往顺时针方向转动了一段距离。 再抬头,房子也好,地板也好,高耸的架子、旋转的星海……全都没有了。 糟了!余晖一惊,连忙回头唤道:“晨霜!” 幸好少女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余晖松了口气。这地方时空这么混乱,万一走散了可就麻烦了。 却见晨霜惊讶地盯着不远处,喃喃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只见在他们的左手边大约五米远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片几百米见方的空旷石台,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广场了。 上面的石头光滑平整,俨然经过人工的开凿和打磨,显示出某种一丝不苟的谨慎。 石台上,摆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金属器物。器物上的纹刻余晖看着眼熟,他在之前那个崇拜龙神的部族的废墟里见过不少这种风格的纹刻。 这些器物在平整的石台上星罗棋布地摆放着,虽然看不明白,但很明显它们放置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每一件器物都认真地编了号,做了记录。 在石台的最右边,放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很简单的一行字——“龙神召唤仪式第七试验场”。 第五十五章 合奏乐章 “我见过那些人从废墟里往外搬东西,这些东西就是他们那时候搬出来的!”晨霜一边打量着周围的金属器物,一边肯定地说道。 余晖神情有些凝重地在石台边缘坐了下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终于知道那帮人在折腾什么了。 搜刮废墟也罢,挖掘龙骨地也罢,对自己和晨霜纠缠不休也罢,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与高维的存在取得联系,进入未知的领域,获得超越人类的力量。 他们在试图召唤龙神!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随即感到了一阵无语,不由得抬手扶了下额头。 等等,那之前那个古怪的集装箱是怎么回事?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那些人准备的献祭仪式吧?他们觉得这样能召唤来龙神? 的确,通常来讲大家都觉得召唤的力量越大,那么有可能接触到的高维存在就越强。 ……那也不能这么瞎搞吧? 余晖一时间有点抓狂。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脑中似乎有一缕光芒,如同流星般地划过。他好像抓到了什么重点。 余晖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来回踱着步,试图把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灵光理清。 没错,那帮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召唤到什么。 他们根本不知道联络龙神的方法,所以他们把可能还残留有一部分龙神力量的这些遗物都搬了出来,做了很多次试验。就像那边那块牌子上写着的“第七试验场”,实际上他们的试验场很可能不只七个。 他们做了大量的试验,很多都失败了,但也有一部分没有完全失败。 他们可能真的召唤来了什么,只不过不是龙神。 余晖转过头,望向身后无尽的黑暗。 奇怪的巨大房子,遥远的陌生星空,七根手指的白骨。一切突然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里有一个莫名其妙被召唤来的倒霉蛋。 看样子对方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敌意,对上面集装箱里运送来的祭品也没什么兴趣。但是它对余晖和晨霜似乎有某种期待,所以才会指引着他们找到这里。 它希望余晖他们能做些什么。 一瞬间,就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一样,从黑暗之中传来了一阵无形的波动。 就像是人类的耳朵听不见的某种声音,更准确地说,这其实已经超出了声音的范畴,应该说是某种振动或者频率。 这股频率像无形的浪潮一般,从黑暗的那头涌到了余晖的面前。 下一秒,就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漆黑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了之前那只比人还高的巨大手骨。 “……哇!”不远处的晨霜冷不防被突然再次出现的巨大手骨吓了一大跳。 “不用怕。”余晖说道,“它没有敌意。” 话音未落,只见悬浮的巨大手骨微微弯曲了一下七根指骨中的第二根,姑且算是食指,轻轻朝着虚空中一指。 顿时,脚下的石台猛地一震。 晨霜差点被颠得飞了出去,感觉简直就像是地震了一样。石台上摆放的金属器物也被震得腾空而起,随即就像是凝固在空气中一般,高低错落地定在了半空中。 晨霜摇晃着站稳脚跟,有些犹豫地问道:“……你确定它没有敌意?” 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往后方拽去。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却完全没有作用。这股力量就像拎鸡仔似的猛一下将她整个人拎到了半空中,随即又丢了下去。 晨霜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被丢到了石台的最中央。余晖也被那股力量拉到了石台的中心,看来对方就是想要他们两个都待在这个位置。 晨霜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周围,半空中的金属器物上,有些纹路间还有暗淡的光芒在流动,一不小心会产生一种远处黑暗的空间在流动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只见从黑暗的半空之中,流下了无数漆黑的液体,就像黑暗的空间融化了一样。这些漆黑的液体漫过石台的边缘,朝着中央逼近过来。 晨霜有些惊恐地环顾着从四面八方漫上来的漆黑液体,转眼间石台上空白的地方就所剩无几了。她仓皇地退了两步,问道:“……你、你确定它真的没有敌意?” 余晖抬头看了看,道:“往上走!” 他纵身一跃,跳上了距离最近的一件金属器物,随即伸手把晨霜拉了上来。 这些金属器物体积都不算小,一个个固定在半空纹丝不动,成了很好的临时落脚点。两人没费多大力气,便爬到了半空的最高处。 向下望去,与黑暗的空间融为一体的这些漆黑的液体已经漫过了整个石台,只剩星星点点下的一些地方还没有被它们淹没。 原本只是灰白色的石头,在漆黑液体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简直有种在发出淡淡微光的错觉。 明明整个石台是完全平整的,涌上来的漆黑液体却刻意地避开了一些地方,就好像这些液体是有意识的一样。 余晖从最高处的金属器物顶上望下去,发现这些残留下来的星星点点的石头表面共同组成了一幅图景。 漆黑的液体用整个石台画出了一副陌生的星图。 下一秒,就像是突然躁动起来一般,整个石台表面的漆黑液体开始沸腾似地翻滚。无数液滴腾空而起,朝着上方飞来。 晨霜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惹着它了?” 余晖的脑中却好似闪电劈过般闪过了一个念头,只听他恍然大悟道:“它想回去!” “什么?”晨霜还没弄明白余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余晖从身旁一跃而下,跳进了翻涌的漆黑液体之中。 “你干什么?”晨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拽住余晖,却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翻腾的漆黑液体之中。 漆黑液体已经翻起了两米多高,下方俨然成了一片沸腾的湖面。 余晖所在的地方,却是一个球形的空腔。漆黑的液体围绕着他翻涌着,就像有意识一般在所有方向上都为他留出了一定的空间。 余晖站在石台的最中央,静静地闭上眼睛,让全身所有的活动都平息下来。 渐渐地,他听到周围传来了一种微弱的频率。 说是“听到”,当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用耳朵接收声波那种“听到”。准确的说,他接收到了一种能量、一种频率。 世上有亿万种频率,通常意义上的声音只能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余晖听见同样的微弱频率从各个方向传来,他知道,这便是周围的金属器物上残留的力量。 他缓缓地睁开眼,说道:“我只能试一试。” 余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里开始泛起无形的涟漪。 他聆听着周围的“声音”,试图发出与它们相同的频率。 这还是余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之前他曾经无意间让废墟腾空飞起,那时候他一定是发出过与它们相同的频率。 所以理论上来讲,他应该是能够做到的。 下一个瞬间,半空中的金属器物突然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 它们围绕着中心飞舞着,差点把晨霜整个甩飞出去。她赶紧抱紧了下方金属器物的一角,却看见脚下那个漆黑的湖泊也开始旋转起来。 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漆黑湖泊的中央,旋转的速度快得好像要把整个湖泊都给甩飞出去一样。 晨霜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旋转,好像连空间本身都旋转起来了一样。 旋转的世界之中,只有一处是静止的。 那便是余晖所在的地方。 金属器物的纹路间流动的暗淡光芒突然间变得明亮起来,就像是要燃尽最后的力量一般,爆发出夺目的光华。 人耳听不见的频率回荡在余晖的胸腔里,奔腾在他的血管中。 他便是乐器,能够奏出天地间所有的乐章。 第五十六章 庞然大物 一瞬间,晨霜似乎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星空,从脚下延伸开去。 下一秒,她又回到了这个黑暗的空间里,紧紧抱着下方金属器物的一角。似乎她方才看见的,不过是因为被甩得太晕而产生的幻觉。 然而紧接着,她感觉脚下一空,原本一动不动悬浮在半空的金属器物突然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全都从半空掉了下来。 她也随着下方的金属器物一起从半空掉落下来,跌在了石台上。幸好她所在的位置是最高处,至少其他的金属器物砸不到她身上。 晨霜一边揉着摔疼的腿,一边观察着周围。 石台上到处七零八落地散落着金属器物,它们纹路间流转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了,似乎方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已经燃尽了它们全部残留的力量。 到这时,晨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本吞没了石台的那些漆黑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视野的尽头处,远远地浮现出了一块白色的平面。晨霜起初以为是一扇门,后来以为是一堵墙。然而这白色的区域越变越大,转眼间就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仿佛一座巨大的监牢,要把他们困在其中。 晨霜有些无措地爬起身往石台中央退了两步,突然恍然大悟。 根本没有什么宏伟的高墙从黑暗中拔地而起,而是黑暗的空间本身正如潮水一般退去! 它退去后,便露出了四周光秃秃的石壁。那些石头原本是灰白色的,就和脚下的石台一样,只是因为在黑暗的映衬对比下,显得像是白色。 他们在黑暗的空间中徘徊时,完全感觉不到这些石壁的存在。随着黑暗的退去,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高耸的石壁、嶙峋的巨石、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之前没有见过的景象出现在视野之中。 转眼间,黑暗的空间便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缩小到了石台的中央。就在消失的前一秒,之前那只巨大的手骨突然从黑暗之中伸了出来,把一样东西递给了余晖。 下一秒,它便无声地退回了黑暗之中,带着它那奇形怪状的房子一起消失了。 不过片刻工夫,周围已经彻底变了样子。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巨大坑洞的深处,脚下是一片广场般宽敞的石台,四周是高耸的光秃岩壁。不远处可以看到一条人工搭建的阶梯,一直向上延伸到视野之外。阶梯旁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路灯,发出稳定的白光。 看来这才是第七试验场真正的样子。虽然仍旧不是个寻常的地方,不过比起之前那错乱的黑暗空间,这里可真是正常多了。 余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中的东西。 那只巨大手骨在临走前把这样东西给了他。这是一个瓶子,之前在对方那奇形怪状的屋子里,他曾经在架子上见过许多这样的瓶子,只是没来得及细看。 这瓶子大概十厘米高,也就是个饮料瓶的尺寸,和对方的体型比起来,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指甲盖。 正因为如此,这样的瓶子出现在对方的架子上,才愈发令人在意。 瓶子的表面摸起来没有温度,既不冰凉也不温热,应该不是玻璃之类熟悉的材质。定睛望去,里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瓶子的中央是一些浅蓝色的发光物质,像沸腾的液体一般不停地翻涌流动着,从最下层翻到最上层,从最中心翻到最外层。 这些浅蓝色的物质上还能够看到一些明显的花纹或者线条,不过因为不停的翻动和扭曲所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余晖很快地从这神秘的瓶子上收回了视线,眼下不是研究瓶子的时候。 晨霜从身后跑过来,说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余晖收起瓶子,点了点头道:“说得没错,这地方不能久留。” 他们沿着阶梯往上,这里的阶梯都还保留得相当好,完全没有年久失修会坍塌的风险。不远处还能看到矿区里常见的那种升降梯,不过不清楚靠不靠谱,安全起见他们还是选择了从阶梯爬上去。 阶梯上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两具被白色带子紧紧缠绕的躯体,横七竖八毫无规律地散落着,都是之前那个有着巨大手骨的神秘生物离开时,从黑暗的空间中留下来的。 对方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毫不留情地丢了一地。这些被包裹得像茧一样的躯体倒在阶梯上、卡在石缝里,散落得到处都是。 甚至就连高处的石崖上都挂着一具。 余晖突然停下了脚步,定睛往高处的那个白色的茧望去。 “怎么了?”晨霜疑惑地问道。 余晖迟疑地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没事,继续走吧。” 他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只是方才一瞬间,那个白色的茧竟然让他生出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他也没工夫去细想高处那个白色的茧的事了,因为就在此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完全没有预想到的状况。 向上的阶梯竟然断了。 没错,没有平台没有转角,也没有其他的岔路,向上的阶梯就这样突然地没有了。 余晖抬头向上望去,他们所在的位置隐约可以看到上方的平台,而在上方平台与他们所在的阶梯最高处之间,还有着上百米的落差。其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晨霜小心翼翼地攀在阶梯的尽头,往外看去。 阶梯消失得非常突兀,四周的石壁都光洁平整,完全没有坍塌过的痕迹。看来不像是阶梯被损坏了,倒像是上半部分的阶梯根本没有建成过。石壁上也不像有秘密通道的样子。 晨霜一脸纳闷地退了回来,低头望向远处坑洞最底部的升降梯,哀叹道:“搞了半天还是得坐升降梯上去?早知道我还不如一开始就好好去检查一下那架升降梯还能不能运行,白走了这么远……”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余晖神情一变。 只见他先是微微往旁边侧了一下头,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动静。随即突然一下整个人倒下来,贴在了阶梯形成的斜面上。顺便一伸手把晨霜也拽了下来。 晨霜吓了一跳,不过立马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所以把到嘴边的质问又给吞了回去。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余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询问道——“干嘛?” 余晖转了下头,不知是在聆听周围的动静,还是在给晨霜示意。 不过晨霜也不需要他示意了。 她猛地屏住了呼吸,咬紧嘴唇把可能的惊呼声或者抽气声全部吞进肚子里。绷紧了全身,一动也不敢动。 她已经不需要再询问什么了。 只见一条巨大无比的手臂从半空越过这段阶梯,落在了头顶上方的石壁上。 跟它比起来,连之前那只比人还高的手骨都变成了小可爱。 它通体泛着幽暗的光芒,没错,就是他们之前在上方那个集装箱里见过的那种幽暗的光芒。长度足有好几十米。 它的手掌落在上方的石壁上时,明明没有声音,晨霜却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被震得颤抖了一下。 随即,一颗至少十好几米高的硕大脑袋,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白茧 这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当然,它通体都是那种流动的幽暗光芒,根本看不出毛发、皮肤、鳞片之类的生理结构。 说它“光秃秃”,只是因为这颗脑袋大体上算是个椭圆形,并没有类似毛发的轮廓。 在脑袋的正中偏上的位置,有一只蓝色的眼睛。眼睛的正中有一条竖直幽深的黑缝,不知道是不是它的瞳孔。 除此之外,这颗脑袋上便没有其他的五官了。 晨霜紧紧地贴在阶梯上,恨不得把自己贴成一块薄饼,这样就不会被对方发现了。 惊恐之余,脑子倒是没闲着。她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闪过了许多念头。 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既然那只手骨的主人对那些祭品根本不感兴趣,为什么那帮人还要源源不断地用集装箱往这里运送祭品呢? 如果那个黑暗空间里的神秘生物不需要那些祭品,那么这里就有别的存在,需要那些祭品。 那些祭品是献祭给这个庞然大物的。 不知是没有发现他们,还是觉得就他们这两只小虾米还不够塞牙缝,庞然大物径直越过了他们两人的头顶。 它朝着坑洞另一边的石壁伸出手臂,毫不费力地将手掌落在了上面。它的身躯如此庞大,可以轻而易举地像壁虎一样攀住坑洞两侧的石壁,身躯横跨过整个坑洞。 它的动作明明应该是震天动地的,却竟然听不见一点动静。如此庞大的身躯,却以某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在石壁间无声无息地穿梭。 它生着像人一样的修长四肢,不过灵活度却明显不是寻常人类可比的。在它的后背上,能看到一排像脊椎一样的嶙峋凸起。从尾椎处向后延伸出一条细长有力的尾巴,看起来像蛇一样。 要想准确地形容这个庞然大物的外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它身上完全没有毛发、皮肤、骨骼、爪牙之类的区别,到处都流动着同样的幽暗光芒。因此当第一眼看上去时,很难分辨出身体的不同结构,只能说它有一个大概的形状,像一个畸形的人,或者说一只像人的蜥蜴。 余晖抬头望向最高处的平台,平台之上隐约可以看到露出一角金属的痕迹,应该是一扇门。他低声道:“看来,那里恐怕就是我们唯一的出口了。” 晨霜便道:“可是,这里和那上面还隔着这么远,我们要怎么过去啊?” 的确,如果是余晖一个人,面对眼前这庞大的生物,他还可以冒险一试。可要想拖着晨霜一起,从这巨大生物的眼皮子底下闯过去,就未免太危险了。 余晖考虑了片刻,说道:“我拖住那家伙的注意力,你从之前我们看到的那部升降梯上去。” “好。”晨霜点了点头,用手臂撑住台阶,小心翼翼地爬起身,轻手轻脚地沿着阶梯退了回去。 余晖站在阶梯的最高处向下眺望,看见晨霜很快便到达了坑底那部升降梯的位置。 这种升降梯看上去像个简易的鸟笼,她钻进去捣鼓了几下,随即转过身来冲着余晖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做了一个表示没问题的手势。 余晖也朝她挥了下手,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他随即转过头,朝眼前的庞然大物望去。 对方此刻已经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攀在上方的石壁上。就在这时,坑洞底部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随即咔哒咔哒的响声持续地从下方传了上来。 是升降梯启动了。 升降梯运行时常有的轻微噪音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在寂静的坑洞里不断回荡。 石壁上的庞然大物以难以置信的灵巧,一个旋身就头下脚上掉转了过来,迅雷不及般朝着升降梯的方向扑去。 以它的身形,升降梯简直就像是脆弱的火柴盒子,一巴掌就能拍扁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人影突然横空飞出,掠过这个庞然大物的眼前。 空气化作利刃,朝着它飞去。 这便是余晖的打算,用自己做诱饵引开这个庞然大物的注意,让晨霜可以趁机乘着升降梯上到最高处的平台。 庞然大物脑门正中的那颗眼珠一转,望向余晖的方向。 下一秒,空气中泛起了一阵无形的涟漪。言灵之力就像是撞在了看不见的屏障上一样,消解在半空中。 余晖心中一惊,什么?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地挡住了这一击,看来它的实力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来不及细想,余晖落在一旁石壁上,与履平地般踏着石壁向另一侧奔去。 然而没想到对方速度飞快,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已经追了上来。余晖只觉眼前一黑,对方巨大的手掌已经精准地朝着他头顶的方向落了下来。 从他的角度仰头望去,那一片阴影简直就像是一座房子飞速地朝他砸了下来,要把他碾成地基里的泥。 余晖吃了一惊,奋力地朝着旁边闪去。 巨大的手掌擦着他的衣角砸落在石壁上,指缝间掀起的狂风猛地把他往后推了好几米。 余晖心中暗道不妙,对方身躯如此庞大,行动又如此灵活,自己根本就跑不过它!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子里,还不待他细想,对方的另一只手掌又拍落下来! 眨眼工夫,双方便已经追逐了数百米的距离。 余晖咬紧牙关,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难熬。正常情况下,这点距离对他而言不值一提。然而对方速度实在太快,他每一秒都要爆发出自己的极限,才能堪堪避开。 照这样下去,生死不过是既定的结局。他只要在哪一个瞬间稍微慢个零点几秒,就已经躲不开了。 巨大的阴影飞快地扩大,朝着他砸落下来。 已经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坑洞里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利刃一般撕裂了周围的空气。 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也被震得一愣,下意识地转头朝着身后发出警报声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余晖迅速地一个转身,停下了脚步。他眼神一转,看准了对方攀在石壁上的另一只手掌。 利刃朝着攀在石壁上的这只手掌飞去,瞬间把它手掌下的那块岩石像削土豆一样地削了下来。 庞然大物的注意力正关注在突然响起的警报声上,全然没有意识到余晖的动作。下一秒,突然间失去支撑点的手掌向下一滑,它措不及防地一时间失去了平衡。 原本朝着余晖落下的巨大手臂呼啸着从他头上掠过,轰地一声砸落在不远处的石壁上。失去平衡的庞然大物飞快地向下滑落了好一段距离。 另一头,升降梯里的晨霜大大地舒了口气,松开了升降梯警报的按钮。 方才就是她敲开了升降梯里的紧急警报,用刺耳的警报声暂时引开了那只庞然大物的注意。不过正因为如此,升降梯也紧急停止了运行,悬在了半空中。 晨霜这才开始担忧自己这不上不下地挂在半空中,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却就在这时,她赫然发现,方才视野中的那只庞然大物不见了。 顿时,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见了?这怎么可能?那么大一只庞然大物,怎么可能就凭空消失了? 突然,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猛地转身向后看去。 赫然地,一只硕大的蓝色眼珠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见这只庞然大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头下脚上的扭曲姿势,一半身躯挂在头顶的崖顶上,一半身躯挂在她身后的石壁上,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它的脸贴在了升降梯上,头比整个升降梯还大,硕大的蓝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晨霜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升降梯的地板上。 就在这时,只见眼前的庞然大物挥出它巨大的手掌,摧枯拉朽般朝着升降梯拍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晨霜哪里来的力气,只见她一下从地板上蹦了起来,奋力地跳到了升降梯顶部的横梁上。 她掀开升降梯顶部用来维修的通道,迅速地从那里钻了出去。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巨响,下方的升降梯被对方拍成了碎片。 整个升降梯只剩下了顶部的一小部分,像个挂在缆绳上的巨大盖子。它与上方的缆绳一起,随着庞然大物拍击的力道,飞快地甩向不远处的石壁。 晨霜紧紧地抱着缆绳,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余晖的声音:“松开绳子!” 她根本来不及看清周围的情况,只是一咬牙,松开了手中的缆绳,朝着余晖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奋力一跃。 她仍然在朝着石壁飞去,转瞬间,整面石壁朝着她砸了过来! 晨霜本能地抬起双臂护住脑袋,用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瞬间,余晖沿着石壁冲了过来,一把接住了她。 几乎就在同一秒,挂着升降梯顶盖的缆绳重重地甩在了不远处的石壁上,发出了一阵轰鸣。 余晖抱着晨霜,沿着石壁迅速地向上奔去,随即奋力一跃而起。 最高处的那个平台就在前方了!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一片巨大的阴影飞快地从下方袭来。回头望去,只见那只庞然大物朝着他们伸出了一条手臂。 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即便是拉开了这样的距离,还是躲不掉它的追击。 刹那间,那巨大的手掌便已经伸到了两人的眼前。那幽暗的光芒在它的身上流淌着,似乎能吞噬一切。 就在这一刻,突然,一个物体从天而降,挡在了两人与那庞然大物的手掌之间。 余晖猛地睁大了双眼。电光石火之际,他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是之前那个白色的茧。 那个挂在石崖最高处的白茧。 第五十八章 现身 一瞬间,从白茧之中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光芒洒落在下方那条巨大的手臂上,原本覆盖在对方表面的那种流动的幽暗光芒,突然如同蒸发一般地褪去,露出了其下血肉模糊的躯体。 庞然大物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迅速地把这条手臂收了回去。 它本就没有嘴,这声音像是它从腹腔里发出的,在整个坑洞中震耳欲聋地回荡。 余晖只觉脚下一轻,仿佛有人托了一把似地,轻盈地朝着最高处的那个平台飞去。 他们两人落在最高处的平台上,余晖刚站稳脚跟,立马转头朝平台边缘奔了几步,朝半空中望去。 只见原本的那个白茧已经如同花朵一般绽开,无数洁白的带子如同飘带一般,萦绕着半空中那个纤细而又熟悉的身影飞舞着。 果然是他! 即便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余晖也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白灵阿古! 晨霜也趴在平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只见那只庞然大物挂在下方大概一百多米远的石壁上,一侧手臂从手掌一直到小臂都失去了表层流动的幽暗光芒,露出了其中血黑色的躯体。 那部分躯体看上去像是血肉间混杂着快要凝结又没有完全凝结的血液,红黑色的粘稠液体不时在肉块间涌动着。奇形怪状的一堆堆肉块上,生长着无数只眼球,朝着各个方向毫无规律地转动着。 晨霜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这、这我之前见过!” “什么?”余晖闻言一惊。 便听晨霜道:“那只手!我之前在我的幻觉里见过!” “它侵蚀了你的意识?”余晖听见这话更是惊讶。他们之前根本不知道这里居然有如此强大的生物存在,若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对方侵蚀了意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晨霜简单两句说了下自己在幻觉里遇见那只血黑色怪手的事,余晖越听越是心惊。 看来,那个庞然大物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吞噬自己的祭品的,难怪对它而言剩下的尸体都不过是毫无价值的空壳。这样想来,他们当时还真是无知无觉中陷入了相当危险的境地。 他连忙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晨霜便道:“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突然一道金光照了下来……救了我……”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飘浮在半空中的白灵阿古望去。 原来如此,余晖心道,看来阿古在他们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把自己伪装起来混在祭品之中,一直到了此刻才现身,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把这个庞然大物的真身引出来。 要不是有阿古暗中出手相救,怕是晨霜已经落入和其他祭品一样的结局了。 突然,晨霜的惊呼声打断了余晖的思绪:“快看!” 余晖回过神,定睛朝下方望去。 只见下方的庞然大物用两侧下肢灵活地攀在石壁上,抬起一侧完好的手臂,朝着另一侧受伤的那条手臂伸去。 它张开手掌,用力地握住了受伤的那条胳膊,随即猛地一拽,把那条血黑色的半截胳膊径直从躯体上扯了下来。 它看也没看这残缺的胳膊一眼,就像是丢弃什么垃圾一样,随手把这半截胳膊往下方一扔。 足有十多米长的半截胳膊轰然砸落在下方的阶梯上,沿着阶梯滚落了下去,在阶梯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条污痕。 下一秒,这只庞然大物身上的幽暗光芒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像沸腾的液体般形成了好几处隆起。 其中一个隆起一边翻涌一边朝着断臂的方向移动,最后与断臂的切口融为了一体。断臂的切口处如同喷泉一般地喷涌着,转眼间便生出了一条新的手臂。 另外两个隆起处位于庞然大物后背类似肩胛骨的位置,便听接连两声巨响,幽暗光芒如同爆发一般喷涌而出,在它的后背上迅速凝结成形。 不只是修复了之前那条断臂,它甚至又生出了另外两条新的手臂! 只见庞然大物眼珠一转,望向半空中的白灵阿古。随即身形一闪,如同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疾如闪电,刹那间便已经袭到了白灵阿古的跟前。 跟它比起来,白灵阿古显得如此纤细。 洁白的飘带围绕他飞舞着,露出白瓷般的肢体,看上去似乎轻轻碰一下就会破碎一般。 却见他的周身爆发出一片耀眼的金光,毫不犹豫地朝着袭来的庞然大物冲去! 一瞬间,余晖猛地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听半空中一声巨响,小山一般庞大的巨大生物顿时如同陨石一般急速向下坠去,轰地一声直接砸穿了坑洞的底部,落进了更深处的地底深渊之中。 低头望去,坑洞底部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黑暗洞口,通向不知道何方。 白灵阿古轻轻飘落在最高处的平台上。那些围绕着他的洁白飘带也很快平息了下来,如同有意识一般迅速绕着他的肢体缠绕起来,恢复成了余晖他们之前见过的那种绷带。 不知是不是余晖的错觉,在绷带覆盖住阿古右手的前一刻,他看见阿古白瓷般的纤细手腕上,突然浮现出了一道新的裂纹,一些微不可察的细小碎屑从他的指间滑落下来。 下一秒,绷带紧紧地缠住了阿古的手臂,阻挡了余晖的视线。 第五十九章 上方空洞 他静静地转过身,望向后方的余晖他们两人。 晨霜有些拘谨地笑了笑,说道:“呃那个……谢谢你哦。” 阿古没有说话,径直朝他们两人身后走去。 他们两人的身后不远便是平台尽头的那道厚重的金属门,大概有四五米高的样子,是这整个坑洞里唯一看起来像出口的地方。 金属门上完全没有类似门锁或者锁孔的地方,看来不是靠寻常方法开启的。阿古抬起缠着绷带的右手,看样子想要强行开门。 就在这时,余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前方。 阿古淡淡地看了余晖一眼,把右手收了回去。 余晖抬起双臂,将双手放在厚重的门扉上,试着用力往外推了推。 门扉纹丝不动,完全没有一点要打开的迹象。只是从门扉的内部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齿轮摩擦一般的声音。 但如果说它是朝内开的,这道门扉上又没有任何可以使力来拉的地方。 难道说,这门是那种只能从另一侧打开的结构? 就在这时,晨霜突然开口道:“等等,这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她走到厚重的金属门扉前抬头看了看,指着上方的某处,对余晖道:“你看看能不能把那里的金属切开?” 余晖便照着她所说,纵身一跃踏在金属门扉上,朝上奔了两步,到了她所指的位置。 他在那个位置蹲了下来,果然听见齿轮的摩擦声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好像就在他的脚下。 余晖把力量集中在自己的指间,一掌落在下方的金属门扉上。 那处金属门扉上的表层被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原来那块地方竟然是中空的。 余晖抓住被掀开的金属表皮用力一撕,没费多大力气便把金属门扉的表面撕开了大约三十厘米长的一个缺口。 晨霜往后退了几步,踮着脚尖往那处缺口里瞧了瞧。随即脸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说道:“我就说嘛,这玩意根本就不是一道门!” 定睛一看,只见大约两厘米厚的表层包裹下,隐藏着一个直径半米左右的空腔。里面是一些大小不一结构复杂的齿轮,和无数头发丝粗细的金属丝。 晨霜道:“让我上去看看。” 余晖便依她所说把她带了上来。 晨霜端详了一阵,指着缺口里的某处,对余晖道:“你把这根金属丝切断试试,当心不要弄断了其他的金属丝。” 余晖挑了挑眉,挽起袖口把手臂伸进了空腔之中,小心翼翼地切断了左边的第十二根金属丝。 一瞬间,只听铛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碰撞了一下。随即所有的齿轮都停止了运作。 紧接着,余晖听见石壁深处传来了一阵滑动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 下一秒,一道亮光突然从远处的头顶上方洒落下来。 因为之前的阶梯在途中就消失了,沿途的路灯也只照到半路,所以这上方的空间相较起来十分昏暗,也就愈发显得头顶的这道亮光格外地醒目。 它远远地落下来,迅速地从一缕变成一片,就像是坑洞的顶部打开了天窗。 有那么几秒钟,余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外面的天光。 不过他很快发现,那只不过是因为周围太过昏暗而造成的错觉。 实际上,头顶洒下来的光并没有多么明亮,只不过是淡淡的光晕罢了。 那光晕越来越大,在头顶上方展开了一个直径足有几十米的洞口。 在洞口处,半透明的雾气缓缓飘动着,围绕着中心顺时针打着转。 淡淡的幽光透过层层雾气洒落下来,看不清洞口上方究竟是什么,显得洞口的那一头愈发神秘。 余晖道:“我先上去看看。” 说罢,他便沿着金属门扉踏上石壁,朝着上方的洞口处奔去。 他很快便到了上方那个大洞的边缘,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洞口外壁,探身朝上方望去。 凑到跟前发现,洞口处飘动的那些半透明的雾气看起来其实更像是某种液体。光线透过这层水雾洒落下来,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晕。 余晖朝上丢出一块小石子,小石子畅通无阻地穿过这层半透明的水雾向上飞去,消失在视野之外,随即又很快从上方掉落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落下来的小石子,发现这颗石子完全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只是表面握上去有些凉飕飕的,仿佛它刚才飞进去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冰柜。 余晖双手攀住洞口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穿过水雾向上探去。 半透明的水雾瞬间笼罩过来,把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一时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视野中只剩下半透明的白色水雾在静静地飘动。丝丝凉意粘着在他的皮肤上,转瞬间化作刺骨的寒冷,如同尖锐的刀刃一般刺入他的骨髓。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余晖的皮肤上便凝结起了一层冰霜。不只是皮肤表面,在他的表皮之下,血管之中流淌的血液也迅速地开始凝结,化作一道道血色的冰锥。 全身上下所有存在液体的地方都开始冻结,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周身上下的关节便已经被封冻得基本无法动弹了。 原来如此,余晖心道,难怪小石子丢上来什么反应都没有。这层水雾表面上就只是一层有点冰凉的雾气,如果把没有液体的小石子扔上来,顶多就是让它的表面沾上点凉意。 然而如果是有液体触碰到了这里的这层水雾,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会从里到外彻底冻结。不论是想要前进,还是想要后退,都已经太晚了。 对于大多数活物而言,这层水雾可谓是必死的致命陷阱。 余晖闭上眼,让全身放松下来。冻结造成的寒冷和疼痛似乎在一瞬间离他远去了。 下一秒,无形的涟漪在他的身体深处回荡起来。 那无形的声音化成光,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突然间,他身体表面的冰霜上绽开了道道裂痕。无形的波涛沿着他的血管传递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所到之处凝结的冰霜顷刻间全部消解。 这无形的波涛穿过他的身体表面,继续朝着更远的四周扩散开去。 一瞬间,晨霜看见上方缓缓流动的水雾突然静止了。 余晖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水雾之中,看似只有一层轻飘飘的水雾,下面的人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见这层半透明的屏障,安静而又危险。 然而下一秒,静止下来的水雾突然开始逆时针疯狂旋转。 飞旋的水雾之间,晨霜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余晖! 只见半透明的水雾围绕他飞快地旋转着,一层层波浪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就好像在他的身上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些水雾一般。 下一个瞬间,那无形的力量像是累积到了顶点,猛然爆发开来,霎时间将上方的水雾一扫而空。 半空中,原本漂浮着的余晖就像是一下子恢复了重量一般,突然从上方掉了下来。 晨霜吓了一跳,正准备去拉他一把,却见他在半空中一个翻腾,落回了平台上。 抬头望去,原本遮蔽了视野的半透明水雾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上方那个洞口,落到了一个更加空旷的空间。 只见在上方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无凭无依地悬浮着一个物体。 它高悬在上方,宽和高都差不多有两米,长度或许有五米,像一个大型的长方形盒子。 第六十章 长方形盒子 余晖拉住晨霜,将她拽到了洞口上方。 失去了那层半透明水雾的遮蔽之后,这个洞口也不再令人感觉神秘,而是恢复成了一个普通的圆形大洞。 站在洞口上方的平地上环顾四周,余晖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体积庞大的空腔之中,大约有下方那个坑洞的四分之一左右。 不过因为这里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半空悬浮的一个长方形盒子,所以显得比下方的坑洞还要空旷好几倍。 四周的洞壁光滑而平整,延伸出明显的幅度,看起来他们就像是身处在一个球形或者蛋形的空腔里。 抬头望去,那个大型的长方形盒子悬在半空,离洞口的垂直距离大约有十来米。 它一头高一头低,无凭无着地高悬着,姿态十分怪异。就好像从高处翻转掉落到一半,突然在空中定住了一样。 在这个空腔里并没有安置路灯,也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似乎是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岩洞的顶部有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洞口,光就从那里洒落下来,照亮了岩洞里的空间。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无法确定究竟是外面的天光,还是上方有更明亮的灯光。 晨霜绕着下方的大洞边缘行走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半空中的巨大长方形盒子。 这长方形盒子有棱有角、六面平整,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者文字,完全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只有一层幽暗的光芒在盒子表面缓缓地流动着,让人不安地联想起之前那个庞然大物。 这些幽暗的光芒从盒子的顶端缓缓地淌下来,沿着倾斜的盒子表面,流向盒子的底部中央,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幽深的漩涡。 因为背光的缘故,盒子的底部并不能看得很清楚。晨霜侧着身、歪着头,盯着盒子底部那幽深的漩涡处望去,有些纳闷地说道:“哎,你们看下面那个漩涡是不是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余晖闻言,照着她所指的地方望去。 突然,他的神情一变。 他看出来那是什么了。 那是他们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被困的那个“集装箱”! 只不过因为半空中这个长方形盒子才不过两米宽高五米长,他们被困在里面的时候感受到的空间,明显比现在这个长方形盒子从外面看上去的要大,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一瞬间,余晖突然感觉一阵寒意袭来,如同是无声的危险预警。 他一把拽住晨霜,猛地往旁边一闪。 刹那间,只见一条足有几十米长的巨大手臂,不可思议地从半空那个两米宽高五米长的盒子里伸了出来! 它瞬间掠过半空,一拳砸在了晨霜原本所站的位置上! 光滑的洞壁顿时被它砸开了一个深深的大坑,裂缝就像蛋壳开裂一般地一路爬上了洞顶。 没错,半空这个“集装箱”本来就是用来给那个庞然大物运送祭品的,它当然可以来去自如地穿梭于此! 只见足有几十米长的巨大手臂,如同一根倾斜的柱子一般斜跨过半空,连接在长方形盒子与洞壁之间,看上去格外地诡异。 下一刻,又一只比整个长方形盒子还大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余晖对晨霜道:“快跑!” 眨眼工夫,那庞然大物便从还不及它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盒子里爬了出来,新生的四条手臂牢牢地攀住四周的洞壁,轻而易举地堵死了整个圆形空腔的一半空间。 余晖他们别无选择地朝着庞然大物的反方向奔去,身后那庞然大物的身影落下的巨大阴影完全将他们两人笼罩其中。 它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简直就是无处可逃!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阿古的身影一闪,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他的身上发出一道金光,化作强大的力量,猛地把庞然大物挥落下来的手掌撞飞了出去。 顿时,庞然大物的手臂被连带着往一旁甩去,轰地一声巨响砸在了洞壁上。洞壁被砸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裂口,碎石如同暴雨一般地倾泄下来。 一阵地动山摇之中,余晖的前方不远处的洞壁上也撕裂开一道裂缝。这裂缝一人勉强能过,从裂缝的深处,隐隐约约竟有亮光传来。 虽然不知道里面又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之前下方的坑洞他们显然不可能再回去,眼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余晖便对晨霜道:“快,走这边!” 他说着,先一步钻进去探路。 裂缝并不长,大约两三米就到了尽头。钻出来之后,便到了一个小得多的岩洞里。大概十米高,半径四五米。 这个小岩洞再向前,延伸出一条两米多宽的道路。 洞窟在岩石里,如同大地的毛细血管一般,不断向四周向前方延伸,分裂出无数条同样的通路。有的比眼前这条更宽,有的窄到只剩二三十厘米。 这些洞窟的岩石间,流淌着无数泛着淡淡蓝色的光芒,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 这种光芒余晖已经很眼熟了,在所有跟龙神有关的东西上,几乎都流动着这种光芒。 看来,在那些人把龙神废墟里的器物搬来这里的过程中,器物上残留的龙神的力量渗入了地脉之中,造就了这样的奇景。 果然,身后的庞然大物追到这里就不敢再追了,似乎畏惧着这些光芒一般。 余晖问身后的晨霜道:“你没事吧?” 晨霜倔强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余晖便看向一旁的阿古,问道:“现在怎么办?” 第六十一章 祭坛 阿古淡淡地看了晨霜一眼,没说话,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余晖立刻明白过来,对晨霜道:“看样子这里是安全的,咱们坐下休息片刻吧。” 晨霜闻言,突然像是泄了力般一屁股坐了下来。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这一路上的遭遇,体力和精神都有点透支。 余晖趁着两人坐着休息,独自先朝前方的洞窟中去探路。 这里的洞窟十分错综复杂,一条道路上又分裂出无数的道路,并没有一条所谓的主道,就好像是毫无目的地朝着四面八方任意延伸一般。 余晖仔细留意着来时的方向,继续在洞窟中探索。 无数的流光在岩石间流淌着,洞窟里只听得见余晖自己的脚步声。 时间久了,余晖渐渐地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的脚步声与这些洞窟融为了一体。这些声音与岩石间流动的光芒如同共振一般地呼应着,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这些回荡的频率传递到余晖的身体里,竟让他觉得和之前在召唤阵里感受到的那种频率是一样的。 余晖停住了脚步,一时间有些疑惑不定。不知道这究竟真的是自己发现了什么,还是只不过是自己一时产生的妄想。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缠着绷带的纤细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 余晖一愣,下意识转头望去。 只见阿古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缠着绷带的手里拿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边缘很不规整,就像是随意间从哪里撕下来的。纸片上用蓝色的墨水,画着些看不懂的图腾。 阿古望着余晖,默然地点了点头。 余晖收回落在阿古脸上的视线,再次望向对方手里的那张纸片。 纸片上那种代表龙神力量的蓝色神秘图腾就算看不懂,看过这么多次也算是很眼熟了。 余晖从阿古手中轻轻接过纸片,用两只手把它仔细摊平,定睛看去。 就在他视线落在纸片上的瞬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纸上的图腾就像是活过来似地流动起来。 余晖一愣,赶紧用力眨了眨眼睛。 这纸上的图腾太复杂,确实容易让人一不小心产生视觉误差。就像有些旋涡状的图片,乍一看就好像在动一样,其实只是错觉。 就在他眨眼的瞬间,纸片上的图腾立刻停止了流动。 余晖从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发现纸片上的图腾确实停止了变化,但是整个图腾的形状却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形状了。 也就是说,当他看向这张纸的时候,纸上的图腾确实会因为他的视线而发生改变! 余晖心中暗自惊讶,再次尝试着看向这张纸片。 蓝色的图腾在他注视下,仿佛液体一般地流动着,很快地分裂成了三个部分。分别像一个水滴,一个奇怪的弯钩,和一个三角形。每个形状的内部都有着非常复杂的线条纹路。 这三个图形映在余晖的眼中,一瞬间就好像是穿过他的眼球,直接投射到了他的脑海中。 突然间,余晖意识到了这张奇怪的纸片究竟是什么。 这是他和晨霜当初从龙神废墟里带出来的那些图卷的一部分! 当时他们遭遇了风暴,坠落在荒野之中,带出来的图卷也散失了很多。这张纸片,大概就是其中的一小块残片。 他连忙想问阿古这一小块残片是在哪里找到的,结果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浮现,还没有来得及出口,那三个图形就在他的脑子发起光来。 它们在他的脑海中失去了形状,化作了光和涟漪,传遍了他的全身。 余晖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什么。 就在不久前,在第七试验场的召唤阵里,他才尝试过让自己与这种频率共鸣。 这是龙神的声音。 刹那间,无形的声音透过他的身躯,传遍了整个地脉。 突然之间,周围的景象开始飞快地变化。无数条岩石形成的道路竟然就像橡皮泥一样,被不可言喻的力量所改变,围绕着他一边旋转一边融合在一起。 一转眼,所有的道路汇聚到了一处,形成了一条四五米宽的道路,笔直地延伸向前方。 晨霜原本在他们视野之外,结果不知怎地就到了他们身后不到两米远的地方。 她还坐在原本的那块石头上,整个人惊得目瞪口呆,望着余晖和阿古问道:“……你们干了什么?” 余晖没有回答她,只是望向道路的尽头。 前方的尽头,通向一个平整的石头平台,上面错落地摆放着不少神秘的金属器物。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地眼熟。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时空倒转,让他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不过下一秒,他立刻就意识到这里不是之前那个召唤场。 因为在这个召唤阵的中央,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祭台。 走近了一看,在基座顶端有个脸盆大小的祭坛,上面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血肉,看不出形状。 血肉如同呼吸一般有规律地起伏着,在它的周围涌动着一圈幽暗的光芒。 看来,这是与之前那个召唤阵不同的召唤方式。恐怕是因为之前招来的那个住在黑暗空间里的神秘手骨的主人压根不想搭理那帮人,于是他们就在原本的召唤阵基础上进一步做了改进,招来了那个庞然大物。 阿古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祭台,周身的绷带突然开始沿着他的手臂滑动起来。这些绷带沿着他的指尖滑落下来,围绕着他的身躯在半空中如同飘带一般地飞舞着,发出淡淡的金光。 就像是觉察到了危险来临一般,前方祭坛上那块拳头大小的血肉中,竟突然生出了一条几十米长的巨大手臂。转眼间,那庞然大物的大半个身躯已经从拳头大小的血肉中生了出来。 余晖恍然大悟。看来,这才是那只庞然大物真正的本体。 从一开始,阿古就是打算在这里与对方决一死战! 第六十二章 交战 刹那间,只见一道金光破开虚空,朝着前方的庞然大物劈去! 却见那庞然大物体型虽然巨大,行动却是不可思议地灵活迅疾。它瞬间无声无息地一个旋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金光。 随即它猛地腾空而起,使出全身的力量,挥动起一条巨大的手臂,势如万钧地朝着阿古的方向袭去! 却听一声巨响,庞然大物的手臂落到半空,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停住了。 汹涌的气浪顿时如同看不见的海啸一般,摧枯拉朽地冲向四面八方。 一时之间,竟好像那庞然大物是跟空气撞在了一起,被空气挡住了一样。 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条细细的绷带! 只见一条洁白的绷带从阿古的指间飞出,朝着庞然大物袭来的方向飞去,竟然就这样挡下了对方势如万钧的全力一击。 下一个瞬间,纤细的绷带突然伸长了几十倍,眨眼之间便紧紧地缠住了庞然大物的整条手臂。 不过是比一根手指稍微宽些的纤细绷带,在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如此不值一提。然而就是这样不起眼的绷带,竟然转瞬间就将不知比自己巨大多少倍的庞然大物缠得动弹不得! 凡是被洁白绷带缠住的地方,这庞然大物的手臂眼瞅着就凹陷了下去。转眼间,这庞然大物的手臂上就留下了无数伤痕,仿佛它的血肉一碰到这洁白的绷带,就像水珠遇上炙热的岩浆一般蒸发了。 庞然大物顿时从腹腔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它猛地扭动身躯,看样子想要把手臂从阿古那里拽回来。 然而尽管它的身躯如此庞大,在这一条细细的绷带面前竟是挣脱不得! 就见阿古腾空飞起,瞬间把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整个甩了出去。 庞然大物掠过半空,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砸在了对面的石壁上。直接把石壁砸出了一条看不到头的巨大裂缝,向上延伸到视野之外。 仿佛整座山像是蛋壳一样,差点被它砸成了两半。 却就在这时,只见这庞然大物故技重施,抬起另一侧的两条手臂,用力抓住被绷带缠住的这条手臂,硬是把它从身躯上扯断了下来! 它毫不犹豫地丢开这条断臂,飞快地往旁边一闪。 下一个瞬间,阿古如同闪电一般掠过半空,一道金光从他指间飞出,落在庞然大物原本所在的那个位置上。 即便是实际上没有挨到这一击,不过光凭想象也能猜到,这一道金光要是落在了庞然大物的身上,那可不是它好受的! 一时间,仿佛胜负已定,这庞然大物看起来并不是阿古的对手。 却就在这时,只见它拖着三条手臂,突然掉转方向,朝着一旁的余晖和晨霜扑去! 余晖猛地一惊,二话不说拽起晨霜就朝远处奔去。 然而眨眼间,对方巨大身躯的阴影就已经彻底笼罩了他们两人,足以将人砸成肉泥的硕大手掌已经落到了头顶上方。 余晖一咬牙,猛地放出全部的力量,化作一个屏障罩住自己和身后的晨霜。 一瞬间,只听一声轰响。 余晖只觉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从上方砸在他释放的屏障上,差点把他的脊椎震断。对方这一巴掌呼下来,一下就把他拍得跪在了地上。 霎时间,余晖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五脏六腑就像被卡车碾过一样。 他猛地一声咳嗽,一口鲜血喷在了面前的地面上。 下一秒,对方的下一击已经横扫过来。 晨霜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她抬起余晖的一条手臂扛在肩膀上,拼命想要把他扶起来。 然而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余晖拼尽全力尚且无法躲开,更何况是以她的力量。 眨眼间,一切似乎已成定局了。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一个纤细的身影闪现在两人的眼前。 庞然大物挥过来的手臂,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阿古的身上。他瞬间如流星般掠过半空,重重地摔在了远处的石壁上。 这次不可能是错觉了,余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阿古的身上顿时又多出了许多裂纹,右臂上甚至直接被撞碎了一角,露出一块大约两厘米的缺口。 他如同脱力的人偶一般从半空跌落下来,倒在了地上。 糟了。 余晖心中一凉。 就在这时,只见庞然大物一个转身掠过半空,朝着阿古扑去。 它一巴掌朝着倒在地上的阿古横扫过去,一下将他拍得再次飞了起来,摔在了远处的角落。 一时间,这庞然大物趁胜追击,像是恨不得直接把阿古砸成粉末!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只见余晖向前冲去。 他一个箭步扑到石台的中央,猛地爆发出全身的力量。 他身体里无形的涟漪,顿时与周围石台上散布的金属器物间产生了熟悉的共鸣。 因为之前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所以这一次他没费什么工夫就和这些金属器物上残留的力量融为了一体。 顿时,周围这些金属器物全都腾空而起,纹路间残留的点点流光汇聚成一道蓝色的光柱。光柱破空而去,瞬间击中了庞然大物的身躯,在它的肩膀上烧出了一个大洞。 庞然大物踉跄着向后倒去,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余晖松了口气,突然腿上一软,浑身脱力地倒向了地面。 他匆忙伸出一只手来,勉强撑住了地面,口中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下一秒,半空的金属器物也全都掉落了下来。它们上面残留的力量看样子是耗尽了,纹路间的流光完全消失了。 晨霜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余晖和阿古两人都受了重伤,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我去看看阿古怎么样!” 她急急忙忙地朝阿古的方向奔去,却被余晖叫住了。只见他单膝倚靠在地上,有些艰难地说道:“……等等,你快去把之前那个祭台上的祭坛找回来!” 晨霜闻言,连忙转头四下张望。 在先前的混战中,不过半人高的祭台早就被撞飞了,此刻正倒在远处的角落里。顶上那个脸盆大小的祭坛更是从基座上脱离了出来,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好在她眼睛尖,很快发现了掉落在另一边角落里的祭坛。 “找到了!在那边!”晨霜说着,赶紧朝着祭坛的方向奔去。 看样子这个祭坛小归小,质量倒是比祭台结实。虽然飞了这么远,却完全没有被撞变形。 晨霜连忙弯下腰,把祭坛从地上捡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转头一看,只见方才还倒在地上的庞然大物已经冲了上来。巨大的手掌从半空挥下,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庞然大物挥下的手臂朝着一旁的方向落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细细的绷带缠住了它的这条手臂。 只见阿古躺在远处的地面上,抬起一只手来。绷带从他的指间飞出,他抓住绷带,奋力往旁边一拽。 顿时,庞然大物的手臂改变了原来落下的方向,向着一旁的石壁砸去。 便听一声轰鸣,石壁立刻崩裂。无数的碎石倾泻而下,一下子吞没了少女娇小的身影。 一时间,周围安静了下来。余晖紧紧地盯着远处的碎石,竟有些不敢呼吸。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地上翻了起来。 原来在碎石砸落的一瞬间,晨霜当机立断地抱着祭坛滚到了一旁。 只见她看起来像只掉进烟囱的炸毛小猫一样,短发凌乱,满脸是灰。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一种又惊又懵的表情,像是自己都没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到了似地,双手举起祭坛,喊道:“……我、我拿到了!” 余晖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说道:“快扔给我!” 第六十三章 跨越时空 晨霜便将脸盆大小的祭坛用双手举过头顶,奋力朝着余晖的方向扔去。 祭坛越过半空,落在石头平台上,滑到了余晖的面前。 定睛一看,只见这个祭坛原本放着的那块拳头大小的血肉已经不见了,完全地融合进了庞然大物的身躯深处。 然而在这个祭坛的中央,剩下了一圈涌动的幽暗光芒。在祭坛底部流动着,形成变幻不定的图案。 就和余晖最开始在集装箱的天花板和地板上看到的那种图案一样。 便见余晖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手掌伸进了这个祭坛之中,放在了祭坛中央的图案上。 顿时,这些幽暗光芒就如同要侵蚀余晖的身体一般,一眨眼就从他的手掌爬了上来,覆盖了他的整条右臂。 却就在这时,余晖的身体里发出阵阵无形的涟漪,与脚下石台上的召唤阵共鸣起来! 没错,既然在阿古受伤的情况下,已经几乎不可能解决这个庞然大物了。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把它送回去! 便听脚下的石台猛地一震,石台上散落的那些金属器物都被这一下震得跳了起来。 余晖的衣衫飞舞着,整个人向半空飞去。 刹那间,下方的石台突然消失了一块。 只见以余晖的下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了一个半径大约两米的圆。 在那个地方,石台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深邃的星空,似乎通向无比遥远的彼方。 圆形的星空迅速地扩大着,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庞然大物看见情况不妙,一个转身就飞快地攀上身后的石壁,离弦的箭一般朝着上方掠去,想要躲开脚下逼来的星空。 却就在这时,只见一条洁白的绷带破空而来,紧紧地缠住了它的一只脚! 余晖飘浮在半空,身体之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来。 所有的金属器物上残留的力量都已经在方才为了击退庞然大物的那一下耗尽了,他只能完全依靠自身的力量来驱动召唤阵。 一时间,余晖只觉浑身滚烫,血液仿佛在燃烧,连脑浆都像是在沸腾一般。 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的每一根筋骨、每一寸血肉向外涌去,仿佛要将他燃烧殆尽。 刹那间,死亡的冰冷恐惧向他袭来。 余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拼上性命,他也一定要把这个庞然大物送回它该去的地方! 就在这瞬间,余晖突然感觉自己脑中的第二根锁链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断了。 一瞬间,他身体里无形的涟漪化作光,穿过他的身躯,向着无限远的地方扩散开去。 他身上所有的伤都被这光芒治愈,每一条血脉里都充盈着温暖而又轻盈的感觉。 突然,一道白光破空而来。 是龙神的残留神念! 之前龙神的残留神念转移到那本旧杂志上之后,余晖了解到残留神念依附的纸张不会轻易遭到破坏,便干脆把旧杂志的其他页都撕了,只留了这一张纸,方便带在身上。 余晖都快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他老人家突然在这时候飞了出来。 只见龙神的残留神念离开了依附的纸张,恢复成了最初的那一缕白光的模样,飘浮在余晖的眼前。 莫名地,余晖明白了龙神的意思。 而且他知道,此刻的他可以做到。 只见余晖凝神静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之前见过的所有关于龙神的神秘图腾都在脑中浮现。 这些图腾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余晖的意识里自由地改变着形状,飞快地融合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图腾。 下一个瞬间,这个新图腾化作金色的光芒,消融在余晖的脑海里。 顿时,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轻盈而又透明。他的意识似乎超越了他的身躯,变得无边无际。 突然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脚下的星空向着四周、向着上方扩散开去,变成了无限广袤的宇宙。一切都化作了这亘古宇宙之中的微尘,似乎连时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时间,余晖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 他好像还在原地,却又好像来到了亿万年之外。 远远地,在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长长的身影。 那是一条比恒星还要巨大的巨龙。 龙神缓缓地从无边无际的星空的另一边游来,无数的光芒在他玉石般的鳞片间闪烁着,仿佛一条巨大的银河。 他静静地穿过星空,来到了余晖的脚下。 刹那间,余晖就像是被无数的星光包围了。 很奇怪,龙神就在那里,却又仿佛在无限远的地方。 余晖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却又触碰不到他的身躯。 他就像是一阵无形的风,从时空的那头而来,将要向着更遥远的时空飞去。 一瞬间,余晖与他静静地对视了一秒。 霎时,周围无边无际的星空突然消失了,余晖又回到了原本所在的洞窟之中。 龙神的视线就好像透过他的眼睛,落在了眼前的庞然大物身上。 刹那间,无尽的星光突然化作熊熊的火焰,穿越亿万年的时空,将庞然大物的身躯彻底吞噬! 只见庞然大物猛然爆发出痛苦的嘶吼,踉跄着滚倒在地。 一瞬间,它全身覆盖的那种幽暗光芒就在熊熊燃烧的星光中化为乌有,露出了下面那些粘稠的血肉。 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间,它所有的血肉也在星光中化为乌有。 它高耸的漆黑骨架被星光点燃,冒出滚滚的黑烟。然而就连这黑烟都在转瞬间被星光彻底吞没。 顷刻间,小山一般庞大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在星光中消失了。 余晖缓缓地从半空落回了下方的石台上,一时间呆立着没有说话。从未有过的神奇经历让他一时有些失去了言语。 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见了龙神远去的身影,消失在遥远星空的尽头。但他也不太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轰鸣声把他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 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方的石壁纷纷开始崩裂。一时之间,头顶上方、四周各处,到处传来沉雷一般的轰鸣声。 “糟糕!这里要塌了!”晨霜惊呼道。 余晖连忙把方才的事情暂且抛到脑后,冲过去扶起阿古,与晨霜一起朝外面奔去。 “那边有路!”晨霜眼尖地发现了一条通往上方的道路。 幸好这洞窟里开凿的道路都搭建得相当结实,在到处崩落碎石的危急情况下,余晖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走到了道路尽头的出口。 出口处是一道金属门,在四面岩石的挤压下已经变形了,倒是省得余晖还要费工夫开门。 他猛地一脚,把被挤压得已经露出了半个手掌宽缝隙的金属门踹飞了出去。 透过扭曲的门洞,视野中出现了一片开阔的高地。冲出去一看,原来他们来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荒凉高原。 回望他们出来的地方,上方竟然耸立着一座白塔。 是那座塔! 余晖突然认了出来。 这里原来就是与苍无城隔着裂谷遥遥相望的那片荒原。当初他和晨霜开着车从苍无城经过对面时,曾经远远地看见了这座高塔。 那时候他还很纳闷,这片荒原上什么也没有,视野所及之处,唯独这里立着一座高塔。没想到高塔之下,竟然就是用来召唤的试验场! 转眼之间,白塔便轰然倒塌,随着下方石壁的崩塌陷落了下去。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口。 余晖沉默地回望着地上这孤零零的大洞,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晨霜指着裂谷对面的苍无城,震惊地说道:“你们快看!苍无城怎么了?!” 第六十四章 苍无城异变 余晖闻言朝对面苍无城的方向望去,不由得也大吃一惊。 只见在整个苍无城的上方,覆盖着一片从未见过的厚厚黑云,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云层的阴影之中。 尽管周围风非常大,那云层的流动速度却很迟滞,竟让人有些怀疑那到底是液体还是气体。 从云层之中,粘稠地缓缓流下无数黑色的黏液。 这些黏液的体积都大得惊人,一股黏液几乎可以吞没一座房屋。 或粗或细的黑色液柱连接在天与地之间,落下的黏液覆盖在建筑和街道的表面,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就像是伸出了无数的枝杈。 如此惊人的景象,余晖方才光顾着看身后的白塔,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就在他被远处怪异而又壮观的景象所震撼,一时间看得失了神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从他的身旁掠了过去。 余晖一愣,猛地转头一看,认出了这个身影。 阿古? 就见方才还倚靠在一旁的阿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过来。他闪电般出现在悬崖的尽头,向着裂谷中纵身一跃。 余晖只觉一口呼吸卡在喉咙口,差点没把他自己噎死。 大哥,拼死拼活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跳崖—— 下一秒,阿古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裂谷中央的半空中。 洁白的飘带已经如同花朵一般展开,围绕着他飞舞着。他轻盈地落在了裂谷对面的苍无城外,身体周围的飘带又收了回去,恢复成了往常的绷带。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苍无城中走去,身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余晖转头道:“走,去看看苍无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晨霜点点头,道:“好。” 他们便朝裂谷的下方行去。果不其然,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下方发现了一座隐藏的桥梁。 这座桥架在裂谷半腰的峭壁上,连接着裂谷的两侧。它使用的材料通体颜色和谷底的泥土非常相似,再加上裂谷深处光线非常昏暗,通常情况下从上方是注意不到的。 余晖之所以能想到这地方有一座桥,也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召唤试验场。 建造这个试验场的人要运送大量的物资与人力,就必然需要一条方便的道路。所以这附近一定能找到隐藏的道路。 这座桥的这一端连接着一道金属门,门里有一个凿山而建的空间,大概是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 余晖让晨霜暂时在不远处躲着,自己一个人先到里面去查看一下情况。 不知为何,仓库里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从四周积下的灰尘来看,大概一个月左右没人打扫过了。 余晖皱了皱眉,不由得有些诧异。 从试验场的情况来看,显然没有任何被废弃的迹象。召唤阵的石台纤尘不染,路灯、升降梯这些设备都维护得很新。 然而不知为何,外面这个用来运送物资的仓库却已经空空如也、灰尘满地了。这实在是很奇怪。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晨霜的声音,小声问道:“怎么样?” 余晖回头一看,只见她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来,一副好奇又不敢进来的样子。他便道:“没什么危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人都走光了。” “哦。”晨霜小脸一仰,一脸我超酷的样子走了进来,说道,“那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交通工具。” 余晖又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便道:“走吧,先过桥再说。” 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一声鸣笛声响彻整个仓库,吓了余晖一跳。 他下意识地飞快往旁边一闪,就见一辆小货车从仓库右侧的车库里冲了出来,车屁股一甩停在了仓库门口。 晨霜从驾驶座探出半个身子来,朝他挥了挥手:“快上来,这车能开!” 余晖一脸严肃地坐上了副驾驶,缓缓地伸手抓住了上方的扶手,非常郑重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好好去学一下驾照——” 话还没说话,小货车就忽地一下飞了出去,把他的最后一个字远远地甩在了后方。 小货车亮着车灯,一路飞驰电掣地冲过了连接两侧峭壁的桥面,连蹦带跳地越过最后的减速带,在桥尽头的峭壁跟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这边的峭壁上也有一道金属门,里面有运输物资使用的传送带,一看便知是做什么用途的。 和桥对面一样,这边的仓库里也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架子上堆了一层灰。 晨霜和余晖对视了一眼,事到如今,连她都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那边没人也就罢了,怎么连苍无城这边都没见到有人? 余晖推开车门跳下来,朝金属门之中走去。 里面果然是空空荡荡的,地上一走就是一个脚印,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快看!”晨霜指着仓库最深处的角落说道。 只见那角落里的一扇小门之后,通向了一部电梯。 晨霜试着在外面按了一下开门的按钮,电梯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随后电梯门便缓缓地打开了。 看来,尽管有一个月左右没人来过这里了,不过这里的电梯还运行得很正常。 两人走进去一看,电梯里的按钮非常简单,只有地上和地下两层。 对苍无城来说,这里显然算是地下。余晖按下向地上行驶的按钮,伴随着一阵轻微摩擦声,电梯门再次关闭了起来,电梯摇摇晃晃地向上行去。 很快,电梯便驶到了终点。 走出电梯一看,他们竟然来到了苍无城里的一个小公园里。 这部电梯看起来仿佛是公园里的一部观景电梯,就挨着旁边一座六层的观景塔。不过此刻电梯通向观景塔顶端的部分却被封死了,电梯门外面用红色的警示牌警告道——“电梯故障维修中,请勿进入!电梯井危险,当心坠落!” 余晖挑了挑眉,心道把电梯藏在这种地方,倒真是挺有想法的。 环顾四周,苍无城在孤星这种鬼地方居然还能建起一个公园,看来确实是实力雄厚。不过此刻公园里的树木看起来都有些枯萎了,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显得十分萧瑟。 晨霜诧异地说道:“苍无城里发生了什么?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沿着公园的道路向外走去,好不容易在门口的售票处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老头。 这老头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售票处的窗口里,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股对生死都已经无所谓了的淡漠态度。 晨霜奔到售票处的窗口前,问道:“老爷爷,那公园里面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啊?” 老头有些诧异地睁大了一下细缝般的眼睛,似乎很意外居然会有人从公园里走出来。 要是换做别人,免不了要好奇多问几句。不过好奇的神情只是从这老头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管它呢关我屁事”的淡漠表情。 只见他伸出一根枯枝般的食指,指了指头顶,淡淡地说道:“自从一个多月前,天上突然出现了那种怪云之后,城里的人大部分都跑光了。怎么,你们不知道?” “一个多月前?”晨霜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能啊?几天前苍无城都还好好的啊?” “几天前?”老头瞪大双眼,脸上终于露出了不淡定的神情,“你在说梦话吧小姑娘?” 他拿起面前桌上的一本巴掌大小的日历,拿到售票的窗口前,指着上面的日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天天坐在这里,这种怪云是六月底出现的,现在都八月七号了!” “……八月?!”晨霜震惊道。 她猛地把脸贴到了窗前,倒是给老头吓了一跳。 只见晨霜紧紧盯着老头手里的日历,喃喃道:“……不可能啊?难道现在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就在这时,余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之前从神秘手骨那里得来的那块时空表。 第六十五章 扭曲时空 时空表上,表示时间的那面表盘竟然已经碎了。 只见表盘最外层的透明外壳直接由里向外地炸裂开来,仿佛开花一般。里面的指针彻底扭曲变形,连同表盘的中轴一起被甩飞了出来,一动不动地吊在外面。 整个表盘就像是被某种超过它承受极限的力量瞬间爆破了一样。 余晖看着手中的时空表,突然明白了。 就在他与龙神的残留神念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在空间上没有发生移动,但却刹那间回到了难以计数的亿万年前,见到了过去的龙神。 这远远超过了这块时空表所能承受的极限,指针一瞬间被彻底扭曲撕裂,整个表盘因为飞出的指针而炸裂开来。 过去的龙神凭借着余晖的视线,刹那间降临在了这个星球上那个小小的召唤场里。 那种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就在那一瞬间,在这个星球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余晖收起时空表,一把揪住晨霜的后衣领,把她从售票处的窗口提溜走了:“别问了,问也不可能问出个什么名堂来的。” “啊?”晨霜一脸茫然地挣脱余晖的手,问道,“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余晖指了指头顶:“先弄清楚这黑云是什么东西吧。” 他说着朝路边走去,公园外不远处便有一栋建筑几乎完全被云层中落下的黑色黏液吞没。 那大得惊人的黑色黏液从数千米之上的高空滴落下来,感觉这栋建筑就像是一只不小心被滴下来的松脂困住的倒霉虫子。 然而走近了一看,这些黑色的黏液却更像是固体一般。仿佛是冷却的蜡油,看起来还保留着向下滴落的形态,实际上却已经凝固了。 余晖随手从道路旁的地砖缝隙里捡起一颗小石子,朝覆盖了半面墙的一处黑色液滴上扔去。 只听哒地一声轻响,小石子砸在“液滴”的表面,弹到了一旁。 果然,这种黑色物质的表面其实已经和石头一样坚硬了。 再往前,可以看到不只是沿途的建筑,连中间的街道路面上也到处覆盖着这种乍一看像是黑色黏液的固体。 有的是从云层之上直接滴落下来的,黑色的液柱此刻已经凝结,仿佛撑起天穹的巨大支柱一般伸向上空。 还有的是从周围建筑上蔓延出来的,黑色物质滴落到建筑的墙根下,沿着街面的表面蔓延开来,如同是生出了黑色的根茎。 整条街道看起来已经没办法通车了,街面上空空如也,可以直接从街这头一眼望到街尽头。 有些沿街的店铺被碰巧落在头顶的黑色黏液压垮了,橱窗整个塌了下去,就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空盒子。 城里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见不到人影了,这也很正常,一般人谁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会选择离开的。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少数人仍然留在这座苍无城里。 他们大都和公园门口售票处的老头一样,觉得在哪儿都无所谓了。 的确,在孤星这样的地方,谁也说不好明天会怎么样。 你今天因为这座城里发生的异变而逃去别的城市,谁知道明天别的城市会不会变得比这里还糟。 所以便有那么一小群人,直接两手一摊、随遇而安了。爱咋咋地吧,反正也没法知道逃去下一个城市,会不会死得比在这里还惨。 就靠着这么一小群人,苍无城竟然勉强维持了基本的运转。也是,在孤星这样的地方,每个人基本都是多面手,人均掌握多项技能。 虽然糙是糙了点,很少有人能做到专精一项技能。但是能凑合过就行,总比事到临头发现自己一窍不通两眼一抹黑要好。 这时,不远处一辆奇形怪状的越野车开了过来。 说它奇形怪状,那可不是一般的奇形怪状。 只见这车前头的两边,车轮竟然不一样大,左边车轮比右边车轮高了大约三分之一。两边的车头也不一样高,从左到右就是个斜坡。 甚至两边车身的金属材质都是两种颜色,车头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焊接痕迹,焊接得非常粗糙。怎么说呢,就像有人肚子上开了一刀,然后医生用麻绳给这人缝合了伤口一样。 总而言之,令人完全无法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个玩意,而且这玩意居然还能跑。 就见这辆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车的玩意以不输晨霜的架势风格,硬是从原本以为无法通车的街对面开了过来。一路连蹦带跳、叮铃啷当地驶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停在了不远处。 随即车门一开,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瘦瘦小小、脑袋上戴着一副硕大茶色护目镜的怪人。这个护目镜明显比他的脑袋大一圈,戴上去把他的脸遮了一大半。 只见这个怪人把护目镜往脑袋顶上一推,露出一张苍白却双目有神的脸。 他飞快地掏出一部相机,对着街道旁一间塌掉的店铺上覆盖的黑色物质一阵猛拍。随即又从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掏出一本别着圆珠笔的本子,麻利地用大拇指摁开笔盖,刷刷刷地写了一堆东西。 余晖忙上去叫住这人,问道:“朋友,你在干什么?” 对方头也不回地应道:“看不出来么?我在记录这些黑色物质的变化情况。” 晨霜好奇道:“变化情况?它们还会变化?” 的确,这些黑色物质看起来都是已经彻底凝固的岩石状物体了,没想到这人却说它们还会变化。 对方闻言,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转过头来,推了推脑袋上的护目镜:“你们是刚来苍无城的?” 余晖点头道:“没错。” “我就说嘛。”对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指了指一旁路边,说道,“看见那边的花坛了么?”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只见路边的一个花坛已经几乎被黑色物质吞没。花坛里的植物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看着也没几天活了。 护目镜怪人走过来,指了指最靠近黑色物质边缘的一株植物。 这种植物叫矮藤花,是孤星上一种很常见的草本植物。因为生命力顽强,遍地都是,而且还能开几朵挺好看的花,于是经常被孤星上的人拿来当作便宜又好养活的绿植。 不过这株矮藤花的叶片已经全部耷拉了下来,看来是不行了。 护目镜怪人指着这株矮藤花,说道:“这是黑色物质在今天的位置。” 他说着,往苍无城中心的方向走了几步,指着另一株矮藤花,说道:“这是三天前的位置。” 只见这第二株矮藤花已经完全枯死了。护目镜怪人伸手摘下一片焦黄的叶子,放在指间拈了拈,枯叶发出了一阵脆响。 他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在那个位置上,矮藤花已经不是枯萎不枯萎的问题了。花坛里只剩下了一坨黑色的东西,隐约间还能看出点枝叶的形状。 便听护目镜怪人指着那坨黑色的东西说道:“这是一周前的位置。” 他说完,回头望向余晖他们两人,耸了耸肩:“明白了吧?天上掉下来的这些黑色物质根本没有凝固,它们还在继续向城里蔓延!” 第六十六章 秦彻 晨霜不由得惊道:“那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护目镜怪人手一摊,表示我也不知道。 余晖便示意了一下对方手中的那个小本子,问道:“那你都记了些什么东西呢?” 便听护目镜怪人道:“苍无城出了这么大动静,其他地方的人当然都注意到了,都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是红沙城的梅老板雇来的。反正我在这里看到听到了什么,如实记录下来就行了。” 他说罢,拍了拍手中的小本子,看来是记完了。他又把这个小本子塞回了屁股后面的裤兜里,转过身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余晖又问道:“对了,既然你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那有没有听说最近荒城有什么消息?” 在地下试验场里一下子飞逝了两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出乎了余晖的预料。两个月杳无音讯,恐怕左铭也要坐不住了。 护目镜怪人闻言,突然一拍手,想起了什么:“哎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荒城那位老大上这边找人来了,说是他认识的人在苍无城秦家的地盘上失踪了!我看怕不是要打起来……” 话音未落,突然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下一个瞬间,一块足有桌子那么大的碎石掠过半空,轰地一下砸落在这辆车的不远处。 护目镜怪人嗖一下蹦了起来,直接跳上车顶,伸长了脖子朝方才那声巨响传来的方向望去:“不会吧?真打起来了?那我得去看看!” 他随即又跳了下来,一脸兴奋地冲进驾驶室,发动机一点就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余晖叫住了他:“既然你要去的话,顺便载我们一程吧。” 对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眼珠一转,爽快地答应了:“行,赶紧上来!” 晨霜错愕道:“这又关我们什么事?” 余晖便一下把她塞进了车座里,说道:“一会儿跟你解释。” 他刚跳上车,护目镜怪人便一脚油门横冲直撞地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驶了出去。 半空中不时会有像刚才那样的碎石破空而来,像陨石一样地砸落在车子周围,一时间感觉整条街道似乎都在震动一样。 晨霜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却见一旁的护目镜怪人两眼放光,一门心思地盯着碎石飞来的方向——那边就是苍无城的中心,也就是秦家的所在。 晨霜忍不住吐槽道:“你倒是不怕死啊?” 便见护目镜怪人回过头来,拍了拍身上的口袋,说道:“放心,我的相机和笔记本结实得很!” “……”晨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这辆奇形怪状的车子猛地一个急转弯,甩过了前方的一个街角。 没想到下一秒,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高耸的黑色液柱,直直地挡在路中央。 车子险些一头撞在这道液柱上。说是液柱其实更像是石柱,因为流动的速度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护目镜怪人连忙猛地一个急刹,奋力把方向盘往旁边一甩。 便见车子顿时横着飞了出去,轰地一声撞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铺里,整个侧翻在地。 过了几秒,只听一声闷响,车顶突然飞了出去。原来是余晖一脚直接把车顶给卸了。反正这玩意浑身上下都是破烂,也不差这点。 余晖从原本是车顶的洞口跳了出来,朝四周望去。 只见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原本的商场,里面空间很大,通往不同的方向。不过此刻也已经全都人去楼空了,整个商场显得昏暗而又空旷。 晨霜和护目镜怪人也紧跟着从侧翻的车辆里爬了出来。护目镜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车子被拆了,反倒是很兴奋地打量着四周,说道:“这地方我知道,离秦家已经很近了。走,我们抄近道过去!”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朝着昏暗的商场中奔去。 余晖和晨霜对视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护目镜怪人领着他们两人穿过一片空无一人的店铺,爬到了顶楼。通过一道廊桥,他们似乎是进到了另一栋建筑里。护目镜怪人想也不想地朝着顶楼奔去,熟门熟路地打开了通往最高处的小门—— 一瞬间,狂风猛地从外面灌了进来。 晨霜措不及防地被吹得一个踉跄,她赶紧抓住一旁的栏杆,抬手护住眼睛,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向外望去。 顿时,一片壮观广阔的奇景出现在她的眼前。 只见顶楼这道小门,正对着苍无城的中心的方向。外面那个露天的阳台已经没有了,门外便是悬空。 狂风中,无数黑色的液柱竖立在前方,直通天穹。 这里的黑色液柱明显比其他地方多,一眼望去仿佛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神秘森林,高耸着数不尽的黑色巨树。 周围的建筑很多都已经被黑色物质覆盖了大半。一些看起来还保留得比较完好的,也早已经人去楼空。 整个苍无城的中心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黑色森林中一片早已废弃的遗迹,很难想象就在一个多月前,这里还是人来人往的繁华中心。 护目镜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可折叠式的双筒望远镜,朝响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一块比沙发还大的石块破空而来,轰地一下砸在了他脑袋旁不远的外墙上。 护目镜怪人赶紧一缩脖子,退了回来。 下一秒,便见一道身影仿佛流星一般掠过半空,降落在了对面几十米外的高楼上。 定睛一看,只见这人手持一把几乎有和他等高的宽大刀刃。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四肢涌出,仿佛有生命一般围绕着他飞舞着。 在他头顶上方的半空中,浮现出一只竖着的金色眼眸。 护目镜怪人刚刚才差点被石块砸碎的脑袋,这会儿倒是半点不后怕的样子,望着几十米外的高楼一拍手,喜道:“看!果然是荒城的左铭!”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朝着左铭袭去。 左铭周围飞舞的血液瞬间涌向一处,挡住了这道黑色的闪电。 下一个瞬间,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一百米外的另一栋楼顶上。 只见他身躯周围浮动着暗紫色的雷云,雷云滚滚间,翻腾着无数黑色的闪电。 “那是……秦彻?”护目镜怪人却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我怎么感觉有点不认识了?” 他说着,再次拿起望远镜看去:“看长相倒确实像是秦彻,就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见秦彻周围的雷云一下子变大了好几倍,向着半空中扩散开去。 下一秒,无数黑色的闪电从雷云中窜出,如同一条条炽热的巨蛇一般,朝着左铭袭去! 左铭把宽大的刀刃往面前的地板上一插,头顶上方的金色眼眸猛然涨大了一倍! 霎时间,狂风变得更加暴烈,令人难以站立。护目镜怪人和晨霜都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一旁的栏杆。 就在这时,却见一道身影掠过眼前,从顶楼的小门一跃而出。 是余晖! 就见余晖越过半空,朝着那狂风与闪电之中冲去! 护目镜怪人大吃一惊,探头喊道:“喂!你干什……” 话刚吐出几个字,猛烈的狂风就差点把他连人带护目镜卷飞了出去。 护目镜怪人吓得连忙抬手按住头上的护目镜,好像那玩意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似的。随即忙不迭地缩回了小门里,只把脸贴着门边,朝着外面喊道:“……你究竟要干什么啊?!” 转眼间,余晖的身影已经冲到了左铭的跟前,铺天盖地的黑色闪电瞬间将他的身躯彻底吞噬。 在如此炽热的无尽闪电之中,人连一声惨叫都不会发出,刹那间就会化为灰烬! 就在这瞬间,漫天的黑色闪电突然消失了。 狂风也停歇了,一切突然间好像变得平静下来。 没有了风声,也没有了电光,宁静得有些空荡荡的天空中,出现了余晖的身影。 他静静地伸出一只手,在他的掌心里,便是方才那些无尽的黑色闪电。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闪烁的小球。 他将手轻轻一捏,便连这最后的一点电光也消失了。 第六十七章 三人会合 护目镜怪人目瞪口呆地回过头来望向身后的晨霜,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 晨霜想了想,说道:“呃……好像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说话间,余晖已经落在了左铭的面前。 左铭一瞬间眉头一皱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随即突然神色一变。 下一秒,他的周身飞舞的血液,以及竖在头顶上方的那个金色眼眸都消失了。他把面前的那把几乎和他等高的宽大刀刃一收,英俊的眉宇间透出一丝喜色。 余晖笑了笑,正准备开口—— 便听迎面劈头盖脸一声怒吼:“你小子还知道活着回来啊?!” 余晖被震得一缩脖子,满脸诚恳地点了点头,应道:“嗯。” 随即他转身望向对面的秦彻,说道:“一场误会,我就是左铭要找的人。” 秦彻直直地望着远处的余晖,漫天的黑色闪电就这么消失了,若说他心中不感到震惊甚至惊骇,那肯定是假的。只不过他脸上却丝毫不显。 只见他一抬手收回了周围的雷云,面无表情地朝余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远去了。 见到两边偃旗息鼓了,护目镜怪人突然嗖地一下从小门里探了出来,半个身子挂在门边,朝着余晖他们两人大声喊道:“原来你们两个认识啊?介绍一下呗~” 左铭眉头一皱,朝护目镜怪人那边微微侧了下耳朵:“那是谁?” 余晖微微一笑,道:“不认识。” 护目镜怪人顿时不依不饶地嚷了起来:“喂!你刚刚还是坐我的车过来的呢!不要这么快翻脸不认人好吧?” 说话间,余晖他们两人已经从对面的楼顶跳了下来。 余晖走过晨霜他们所在的小门正下方的街道,说道:“走吧。” “嗯?”晨霜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哦,好。” 她说着,从顶楼的小门向外一跃。 便见余晖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空气中泛起一阵无形的涟漪,仿佛轻风一般托住了落下来的少女,让她稳稳地落在了一旁。 护目镜怪人半个人挂在门外,用手拍了拍外墙:“喂~你们倒是等等我呀!” 他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条像是钩索似的东西,借助它飞快地从外墙爬了下来。随即一溜烟追上了余晖一行人,笑道:“哎,不要走这么快嘛!” 余晖一挑眉,道:“不让你跟来,是不想让你惹上麻烦。” 护目镜怪人两眼一亮,来兴致了:“那正好啊!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我!” 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了之前那本小本子,兴致勃勃地问道:“具体说一下呗,到底会有什么麻烦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下跌去。 只见护目镜怪人脚下的地面忽然之间碎裂成了无数片,他飞快地向下落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这座城市复杂的地下管道系统之中。 左铭站在破洞的边缘,嘴角勾了勾,道:“那你就去和你的麻烦好好待一阵子吧。” 余晖耸了耸肩,蹲在洞口边朝下方喊道:“我劝过你了!” 晨霜趴在洞边探出半个脑袋张望,有些担忧地小声道:“……哇,他不会摔死吧?” 便听左铭冷冷道:“放心,一般的好事鬼可不敢跑到这种地方来,摔不死他的。” 余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晨霜的肩膀,说道:“你与其担心他会不会摔死,还不如担心以后会不会被他烦死。” 晨霜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护目镜怪人忽然嗖地一下从底下冒了出来,挂在一旁的洞口边缘,说道:“说得没错!” “……哇啊!”晨霜冷不防吓了一跳,从地上蹦了起来。 便听轰地一声,左铭猛地用一块比破洞还大的巨石塞住了整个洞口。 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说道:“我们走。” “哦。”晨霜连忙点头跟了上去。 左铭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不过因为被周围壮观的黑色液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之前完全没有发现。 走过去一看,只见这辆车比普通房车还要大两倍。余晖不由得说道:“好家伙,你这是把别墅开来了啊?” 一问才知道,原来左铭把他用来疗伤的那个水池连根刨起来,整个塞车里带过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一上车,左铭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实力恢复不少嘛。” 余晖一挑眉,道:“还行。” 左铭在车里的沙发上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沙发的扶手,问道:“发生什么了?” “这个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余晖便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 说完,左铭沉思了半晌,皱眉道:“照你这么说,秦家的人想要得到高维存在的力量?” 他照着余晖之前的讲述,整理思路道:“也许一开始,秦家的人只是无意中发现了那个与龙神有关的废墟。他们处于好奇,也可能是处于贪财,把那个废墟里所有他们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毕竟那些东西就算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也算是上古遗物,光是作为古董就价值不菲。” 左铭继续道:“没想到把那些金属器物带回去一研究,发现那些东西竟然和召唤龙神有关,甚至还残留着一部分力量。于是秦家便萌生了想要召唤龙神的想法。” “他们在地下开辟了多个试验场,尝试召唤龙神。这些实验很多失败了,也有一部分没有彻底失败。虽然召唤出了一些来自其他时空的神秘生物,但却始终无法召唤到龙神。于是秦家便派出了两拨人,一拨人回到之前那个废墟,看看有什么遗漏。另一拨人前往龙骨地,试图寻找新的线索。” 左铭说到这里,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道:“结果就遇到了你……们。” 他一边说,手指一边从余晖转到了晨霜。 “……啊?”一上车就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晨霜反应像个上课措不及防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 左铭闭着双眼,只是微微侧耳偏向晨霜的方向,问道:“你又是为什么去龙骨地?” “我……”少女一瞬间微微缩了下脖子,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脖子一伸又摆出平常那副“我才没在怕呢”的倔强表情,应道,“我就是偷偷跟在秦家那帮人后面,去废墟捡了点他们不要的破烂。结果发现那居然是能够翻译龙语的翻译元件,而且隐隐约约好像还能接受到来自龙骨地方向的信号。我就去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然后就……在这里了呗。” “哦。”左铭慢条斯理地往沙发靠背上一靠,勾了勾嘴角,“居然能够发现龙神废墟里的翻译元件,你的本事也不小嘛。” 晨霜瞬间坐直了身躯。 便听左铭不慌不忙地问道:“你从哪里来?做什么的?” “我就是在这苍无城里长大的,父母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三年前奶奶也去世了,自费学了四年机械半年医学,现在一个人住在城郊的平房区,但是房子已经被砸塌了,上个月房租还没交。”晨霜一口气光速自报家门,说完以后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那……你们又是谁啊?” 一旁的余晖便笑着拍了拍左铭的肩膀,说道:“行了,别吓唬人了。这家伙叫左铭,在荒城开了一家海河饭店。我和他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了。” “左铭我听说过,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晨霜小声嘀咕道。 余晖冷不防噎了一下,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以前是个宅男。” 晨霜眯缝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丝“鬼才信你”的表情。 余晖轻咳了一声,转头对左铭道:“算了,你先来跟我们说说这两个月苍无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第六十八章 飞上云霄 便听左铭说道:“苍无城发生异状是在一个多月前,准确的说是六月二十三日那天……” 据左铭所说,当时苍无城中心的上空突然出现了这种黑色的怪云,短短半个小时之内便覆盖了整个城市。 不过因为孤星上城与城之间的通讯并不便利,尽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等左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已经到了当天晚上了。 一开始,这些黑云还没有显示过特别明显的异常之处,只是看起来非常厚重粘稠,好像比见过的云都凝重。 不过到了第二天,天空中便开始缓缓降下那些表面像凝固了的石头一样的黑色物质。 据说,之前这些黑色的物质刚落到半空,还没有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整个城市的景象看上去比现在还要诡异。 试想,如果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一抬头就看见脑袋上方悬挂着无数直达云霄的巨大黑色液柱,好像下一秒整个天空就要砸下来落在自己天灵盖上一样。 哪怕是理智上清楚这些液柱流动的速度全都非常缓慢,应该不会突然一下全都掉下来,但思想上却很难有人能够抑制住内心本能的恐惧。 于是就在这样的恐惧下,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苍梧城里但凡是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要么是跑不了,要么就是懒得再挣扎了。 余晖便道:“这么说,那黑云完全是凭空出现,没有人知道缘由?” 左铭却突然从沙发靠背上坐直了身躯,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低声道:“倒也不是。” “哦?”余晖不由得诧异道。 便听左铭道:“听说在黑云出现之前,秦家内部曾经传出来过一个奇怪的消息。说是地下有某个秘密基地不能进去了。” “不能进去?” 左铭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就是字面意义的不能进去了。听说进去的人都消失了,后续进去搜救的人也全都消失了。没有一个活人,也没有任何一点消息传出来。当时秦家好像是放弃搜救,把人都撤走了,后来就不知道了。再后来,天上的黑云就不知怎么冒出来了。” 余晖略一沉思,开口道:“照这么看,这个消息里所说的地下秘密基地,其实就是我们之前进去的那个地下试验场。因为召唤而来的龙神的力量,极大地扭曲了试验场里的时空。我们感觉到的一瞬间,外面已经过了两个月。可想而知,外面的那些人一无所知地想要闯入处于那个状态下的试验场,肯定会被一瞬间扭曲的时空吞噬。” 但他接着又困惑地自言自语般道:“可是这和黑云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我、我有个想法。”一旁的晨霜突然举了下手,弱弱地说道。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左铭一眼,像是突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似地,又赶紧把手放了回去。 余晖便道:“说来听听。” 便听晨霜道:“既然试验场进不去了,那么之前试验场里召唤出来的那个怪物肯定也找不到了。他们会不会是临时在外面又弄了个召唤阵,想要直接把那个怪物从试验场里召唤到那个地方去?”她说着耸了耸肩,“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余晖和左铭突然同时朝对方微微侧了一下脸,看起来就像是对视了一下似地。 便听余晖道:“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可能。也就是说,黑云里落下来的那种神秘的黑色物质,就是他们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召唤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他们可真敢折腾啊!” “对了。”晨霜道,“之前那个戴护目镜的怪人不是说,秦彻和以前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了么?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说起来……”左铭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般道,“秦彻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大一样了。我以前好像没有听说过他能驱使雷云。我本来还以为只是他的实力变强了,现在想想或许不是这么简单,也许和苍无城天空上出现的奇怪黑云有关。” 余晖便道:“这么说,我们得想办法到那黑云上去看一看。” 他说着,转头望向一旁的晨霜。 晨霜一愣:“……你看我干什么?” 余晖便道:“那黑云所在的高度可不低,怕是得有数千米了。要想上去,恐怕得想办法弄个飞行器才行。” 晨霜疑惑地转了转眼珠:“……所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余晖道:“你不是说你学了四年机械么?” “我?!”晨霜一根手指比着自己的鼻尖,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我那是一半偷学一半自学的也行?!你也不怕半路炸了?!” “没事。”余晖耸耸肩,笑道,“你就是弄个炮仗把我们炸上天也行。反正孤星不是不允许出现飞行器么?半路炸了,正好销毁罪证。” 晨霜呆若木鸡地愣了半晌,看看余晖,又看看左铭。最后像是终于确认了他们两人是认真的,一屁股重重地坐回了座椅上。 于是几天后,晨霜真的照着左铭所给的设计图,捣鼓出了一个乍一看还有点像那么回事的小型飞行器。 它大概有两米多高,像个封闭的蛋壳,底座下有四个推进器。 因为孤星禁止出现飞行器已经有很多年了,即便是左铭,能够搞到的设计图也是非常古早的设计图。 所以这个飞行器整体看起来都透着一股复古的味道,就像是某个博物馆里会出现的展品。 晨霜站在一旁,一脸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地说道:“这就是我照着你们给的设计图弄出来的东西。” 她用一把长得像钳子的工具敲了两下这个飞行器的外壳,发出两声清脆的回响:“半路炸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没事。”余晖拍了下她的肩膀,“我们俩结实着呢。” 他说着,和左铭一前一后走进了飞行器之中。 这个飞行器里只留了两个人的位置,等余晖和左铭都坐好系上安全带之后,飞行器便启动了。 晨霜赶紧躲到了屋子外面。 这是个临时搭建的小棚屋,之前为了掩人耳目,飞行器便是在这里面偷偷建造的。现在飞行器一启动,便直接冲破薄薄的屋顶飞了出去。 转眼间,飞行器便直冲云霄,变成了一个远远的小黑点。 没过多久,它便已经接近了黑色云层所在的高度。 突然间,左铭神情一变,说道:“风来了。” 第六十九章 云层之上 下一个瞬间,便听一声巨响,就像是半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铁锤猛地砸在了飞行器的表面上。 原本笔直向上的飞行器顿时失去了平衡,就像是被人猛踢了一脚的易拉罐一样,在高空中朝着一旁毫无规律地翻滚飞去。 是风! 孤星数千米以上的高空每时每刻都在刮着强烈的飓风,足以撕碎任何普通的飞行器。所以孤星上的通讯只能依靠在地表搭建线路。 只见转眼间,飞行器表面原本光洁的金属表皮就被撕了好几片下来,呼地一下就被狂风卷走,再也看不到了。 一时间,高空的飓风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而飞行器仿佛变成了一张脆弱的纸,瞬间就被撕下了无数碎片,飞快地消散在空中。 风从飞行器被撕开的破洞处灌进来,变成刺耳的尖啸,震得人耳朵生疼。整个飞行器的机身在飓风的乱流中翻滚着,眨眼之间就飞出去了上千米。 这要是一般人坐在里面,怕不是两三下脑浆都要给摇匀了。 幸好余晖和左铭都不是等闲之辈,就见余晖解开座椅上的安全带,轻轻一跃贴在了飞行器的内壁上,透过破洞向外望去。 因为风声实在太大,他只能用最大的声音来跟左铭喊话:“运气不错!风正在把我们往黑云的方向吹!” 远远望去,体积庞大的黑云仿佛是浮在高空的一座孤岛。在如此猛烈的飓风之中,黑云居然没有被吹开,甚至还仍旧保持着那样缓慢的流动速度,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在迅疾的狂风中,整个飞行器以飞快的速度朝着黑云的方向靠近。转眼间,眼看就要一头扎进那片黑沉沉的云海之中。 却突然,余晖眉头一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对……!”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闷响,飞行器猛地撞在了云层的边缘,然后顺势弹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飞行器撞到了什么?”左铭诧异地问道。 余晖回头看向左铭,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他就像是自己也不敢确认似地,再次转头朝破洞外看了一眼,这才说道:“这天上的不是云!是一种固体!” “什么?”左铭侧了一下头,难以置信地说道。 说话间,飞行器已经飞快地被刮到了另一处云间。 只见连绵的黑云起起伏伏,各处云朵的形状千奇百怪,乍一看就好像寻常的云海那般。 一眨眼的工夫,便见飞行器掠过了一片云层,朝着前方一处十几米高的“峰顶”撞去。 当然,如果是寻常的云海,飞行器顶多就是一头扎进云雾里分辨不清方向罢了。可在这黑云之上,这可就相当于直接照着一大块巨石砸上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一把拉起左铭,道:“快跳!” 下一秒,两人从飞行器的破洞中一跃而出。 几乎就在同时,飞行器轰地一声撞在了前方的“峰顶”上,瞬间砸成了无数个碎片,在高空的飓风中转眼就不见了。 余晖和左铭掉落在云层的表面,往前滚了几下,停了下来。 就如余晖之前所说,这远远看起来像是黑云的地方,踩上去竟然像是石头一样。别说是虚无缥缈的云雾了,就连人们通常会幻想的一样的质感都不是,完全是坚硬无比的地面的触感。 这里的风大得连余晖和左铭两人都很难站得住脚,余晖艰难地顶着风走到不远处云层的边缘,蹲下身仔细看了看。 只见云层的边缘处仍然像是他们在地面上看到的那样,缓缓地流动着。 余晖伸出一只手,试着碰了碰这些流动的云层,却惊讶地发现,这些看上去像是缓慢流动的云雾一般的物质,摸上去竟然也和坚硬的岩石一样! 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如此猛烈的飓风中,这些黑云却仍然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缓慢流动速度。 因为它们本来就几乎是一种固体,是因为周围飓风实在是太强了,硬是把这种黑色物质的边缘吹出了一种类似云雾一般缓慢流动的效果! 左铭从后面跟了上来,问道:“发现什么了?” 余晖便把自己刚才的发现告诉了他,又说道:“走!我们去看看这云层的中心究竟有什么!” 只见这广袤的黑云就像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石头荒漠,只是寻常的石头荒漠里可不会有如此多奇形怪状的石头。 有些石头顶端甚至像烟一样朝着上空飘去,一摸却又是完全坚硬的,实在是令人感到怪异。 余晖和左铭艰难地在奇形怪状的巨石丛林间跋涉,飓风猛烈得连他们两个人都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在周围的巨石间避避风。 左铭倚靠在一块怪石的背风处,坐在云层上休息。 突然,他的额头中央浮现出了一道金色的竖线。这道金色竖线随即朝着左右张开,变成了一只竖着的金色眼睛。 这只眼睛瞬间张开,又瞬间合拢,随即从他的额头上消失了。 就在这一刹那,左铭原本漆黑的视野中浮现出了一片模糊的轮廓。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一片曝光过度的白茫茫的底片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了金色的边缘模糊的影子。 他眉头一皱,说道:“前面好像有栋房子。” 余晖闻言一愣,倒不是因为左铭说他能看见什么,而是因为话中的内容:“一栋房子?这云层上怎么会有房子?” 他左右看了看,找了附近最高的一块巨石,迅速地爬了上去。 越到高处,飓风越是猛烈,余晖不得不屏住呼吸、眯起眼睛。他用尽全力攀住怪石的顶峰,抬头向着云层深处望去。 只见在前方视野尽头处,云层中出现了一片漩涡。而在漩涡的中央,果然隐约看见了一栋房屋。 一栋看起来非常古旧的房屋。 一栋三层楼的房屋。 余晖猛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那不是他和晨霜曾经在集装箱的幻觉里见过的那栋房子么? 第七十章 似曾相识的老房子 只见那栋房子看上去都是木制的,一共三层楼,算不上高,造型也非常地普通,感觉就是一栋寻常人家的老房子。 正因为如此,它出现在这地方,就显得愈发地不普通起来。 一栋寻常人家的老木头房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黑云之上?你要说这黑云上是一座神秘巍峨的宫殿,或许余晖都不会这么惊讶。 环顾四周,只见这木头房子周围数千米的范围内,云层一片平坦,几乎看不见任何起伏。 在黑云的中央,有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漩涡。原本应该和石头一样坚硬的黑云,在那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着,明显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黑云,显然也不是高空的飓风造成的效果。 在那漩涡的中央,便是那栋不可思议的老房子。 视野所及,整个云层之上,没有任何人造之物存在的痕迹,除了这栋老房子。就算不提它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这个问题,单是它那些老旧的木材居然能够在如此猛烈的飓风中保持纹丝不动、完好无损,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余晖从怪石的峰顶上跳了下来,对左铭道:“前方确实是有一栋房子,样子相当古怪,看来我们得想办法过去看一看。” 老房子的周围完全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要想过去,就得徒步经过这数千米的平原。 这距离正常情况下对余晖和左铭而言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在呼啸的飓风中,连这点距离仿佛都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左铭抬起一只手,半空中浮现出无数的微粒,化作一柄几乎有一人高的宽刀。 他手一挥,这柄宽刀便破空而去,穿过呼啸不止的飓风,牢牢地插在了不远处的黑云上。 他随即向前一掠,朝着飓风中冲去,一个闪身落地,侧身蹲在了这柄宽刀的后方。 一时间,这柄宽刀既成了他的路标,也成了他临时的落脚点。 用这柄宽刀当做插在云层上的钉子,这样就不容易被飓风刮走了。 下一秒,余晖也身形一闪,落在了左铭的身旁。 他顶着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的飓风,尽量探头往远处看了看,在呼啸的风声中说道:“你这办法倒还不错!不过这才走了十来米,前面还远着呢!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话音刚落,便见左铭抬起手臂,朝着前方一挥。 半空中又浮现出另外三把宽刀,纷纷划破长空向前飞去,插在了前方的云层中。 余晖惊讶道:“什么?你还有这么多把刀?怎么没见你使过?” “废话,我又不是章鱼。”左铭略微地朝他侧了一下脸,明明闭着双眼,余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白了一眼。 随即左铭身形又是一闪,飞快地掠过云层表面,落在了前方插在云层里的宽刀旁。 如此,两人一步步地朝着漩涡中央的那栋老房子的方向靠近过去,速度虽然慢了些,但总比被风吹跑了强。 在这个地方,一旦失去了平衡被飓风卷走,瞬间就能被吹出好几里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凭着余晖和左铭的实力,不会受太重的伤,想要顶着风再走回来,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用这个方法,走了一多半的路程,眼看希望就在前方了。 却就在这时,突然间,余晖听见飓风中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比周围的风声频率更高一些,乍一听像是某种鸟类在尖啸一般。 这鬼地方还能有鸟? 余晖一惊,诧异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左铭显然也已经听到了这个奇怪的声音,侧着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那是什么?” 说话间,那声音的源头已经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飞了过来,出现在视线之中。 只见无数的金属碎片环绕飞舞着,像一个飞快旋转的小型龙卷风,朝着这边袭来! 余晖不由得一愣:“是之前飞行器的碎片!怎么会又飞回来了?” 他说着,往周围一看,顿时明白了。 原来在云层中心的漩涡附近,飓风不再只朝向一个方向,而是形成了一片乱流。只不过因为之前空中没有其他参照物,所以云层表面的他们只能感觉到风很大,而不知道空中是乱流。 现在一看那些金属碎片在空中的飞行轨迹,立马就看出来了。 然而不等余晖细想,就见那无数金属碎片形成的龙卷风瞬间掠过数百米的距离,以惊人的速度一头撞了上来! ……真就这么巧啊? 余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抬手放出一片屏障挡在他和左铭的身前。 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巨响,金属碎片形成的龙卷风一下撞了上来。 顿时,插在云层上的几柄几乎一人高的宽刀被连根拔起,化作微粒消散在风中。余晖和左铭也被飓风从云层表面卷起,眨眼间就各飞出去了上百米。 余晖只觉自己的身躯一轻,瞬间失去了控制。虽然挡住了金属碎片的冲击没有受伤,但是很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正在把他往飓风深处带去。 这要是被卷到了上万米的高空,即便是余晖也很难保证自己的身躯不会被可怕的风暴撕碎。 只见他屏气宁神,放任身躯随着风中的乱流飞舞。突然,他抬手一指,体内的涟漪化作一道气流,如同一道无坚不摧的利刃一般,在飓风中劈开了一丝缝隙。 余晖奋力朝着这道缝隙飞去,穿过缝隙,离开了身处的乱流。 一瞬间,他感觉那股强大的吸力突然消失了,重量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向着下方坠去,飓风仍然在横扫着云层的表面。即便是暂时摆脱了向上的乱流,在云层的表面也很难不被再次卷走。 便见余晖抬起一只拳头,朝着下方的云层狠狠一拳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云层表面的黑色物质被他强行砸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坑。 这种黑色物质的表面比原先料想的要坚硬得多,余晖不由得暗自一惊。不过行动上却是毫不迟疑地伸出一只手扒住了这个坑的边缘,整个人压低身形半蹲半俯在云层的表面,勉强稳住了身形。 即便是云层表面的飓风,想要在这样毫无遮挡的地方多停留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余晖身上的外套顷刻间就被狂风扯成了两半,随着风飞走了。只希望它不要像之前的飞行器一样,在乱流中游荡了一圈又惊喜地飞回来呼他一脸。 抬头望去,大约五十米外的地方,左铭也已经暂时在飓风中找到了落脚点。 只见鲜血从他的一侧手臂涌出,在半空中分作几股涌向云层表面,就像是化作了一只仅有骨架的巨大爪子,牢牢地抓住了黑云的表面。 左铭也半蹲半跪地低俯在云层的表面,衣衫在他的身躯周围狂乱地飞舞着。 看这个样子,他们两人都很难在云层表面停留太长时间。 幸运的是,因为方才被飓风卷走了上百米,所以现在他们离目标的那栋神秘老房子已经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现在才需要愈发谨慎。因为这么近的距离,在飓风中就是一眨眼。要是再被卷走一次,很可能就直接越过这栋老房子,不知道被刮到什么地方去了。 余晖深吸一口气,突然松开了扒住云层表面的手,全力朝着那栋老房子所在的方向一跃! 瞬间,他的身躯就被飓风席卷着,向远处飞去。 在乱流中根本无法控制方向,眼看他就要偏离目标了。 就在这时,余晖再次朝云层表面落下一拳。他用手紧紧扒住砸出来的洞坑边缘,一瞬间调整了身形,对准已经近在咫尺的那栋老房子的方向,奋力把自己甩了出去! 霎时,便见余晖的身影掠过半空,朝着黑云漩涡中心的那栋神秘老房子飞去。 只听一声闷响,他直接踹飞了老房子紧闭的前门,落在了门内的玄关处。 下一秒,左铭也从他身后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身旁。 神奇的是,外面狂风呼啸,门里却风平浪静。哪怕他们就站在门口的玄关处,也一丝风都感觉不到,仿佛外面刺耳的风声不过是幻觉。 余晖看了左铭一眼,缓缓站起身,朝房子深处走去。 第七十一章 墓碑 乍一看,这就是一栋相当普通的老房子,屋内的陈设和结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已经非常古旧了,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来过。 余晖小心谨慎地沿着一楼的过道往里走去,过道的尽头有一道紧闭着的房门。 这道房门看起来也和寻常人家里安装的房门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所以门把手已经有些松动了,似乎轻轻一用力就会直接从门上掉下来。 余晖轻轻地用手握住门把手一转,出乎意料的是,这房门的锁居然还没有锈死。 生锈的门锁在锁芯处发出一声有些凝滞的摩擦声,缓缓地打开了。 一瞬间,一个超乎想象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只见视野所及之处,几乎已经看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板或者墙壁。地砖的缝隙里,残破的墙洞间,到处生长覆盖着不知名的野草和苔藓。以至于很难说这究竟是房间里长满了野草苔藓,还是应该说野草苔藓间还残留着一点房间曾经存在的痕迹。 左铭俯下身,用手指拈了拈地板上生长出来的草叶,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这地方怎么会有植被?” 确实,事情愈发地怪异起来。 再仔细一看,在草叶和苔藓间,还蜿蜒着许多之前见过的那种黑色物质的痕迹。只不过之前余晖见过的这种黑色物质都是高达云天的巨大液柱,而这房间里的黑色物质却只有手指粗细,难怪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这些黑色物质仿佛是蜿蜒的小溪一般在地砖和墙壁的缝隙间延伸着,掩藏在草叶和苔藓之中。和之前见过的那些黑色物质一样,乍一看形态就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实际摸上去却会发现和石头一样坚硬。 左铭听完余晖的描述,说道:“看样子,关键就在这个房间里了。必须得找到这个奇怪的房间和这种黑色物质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余晖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找一找这个房间里会不会有这种黑色物质的源头。” 他们便分头沿着房间里蜿蜒的黑色溪流找寻起来。 不一会儿,便听左铭在房间的一侧角落出声道:“快过来!” 余晖赶紧过去一看,只见左铭摊开手掌,掌心里出现了一枚黑色的种子。 这种子呈细长的水滴状,乍一看有些像一枚葵花籽。不过细看更接近六棱锥的形状,通体漆黑,泛着类似矿物质一样的光泽。 要不是这地方实在不像是有矿的样子,余晖或许会怀疑这是某种天然矿物质的结晶体。 “这种子是哪里来的?”余晖诧异道。 左铭指了指脚畔苔藓间一个手指粗细的小坑,朝他点头示意了一下,说道:“看着。” 说罢,左铭拿起手掌中的这枚黑色种子,轻轻地放进了脚畔的小坑里。 一瞬间,原本看起来像矿石结晶一样的黑色种子一下子就如同融化一般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填满了下方的小坑。 下一秒,蜿蜒的黑色小溪从小坑里爬了出来,一眨眼就延伸到了房间的中央。 余晖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 等等?黑色物质是这种黑色的种子变成的?而且这种黑色物质明明流动的速度缓慢得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快了? 还不等他细想,便见左铭又一伸手,探向脚畔的这个小坑。 他将手指伸进这个苔藓间的小坑之中,轻轻向外一刨。顿时,原本看起来已经是融化状态的黑色物质竟然被他一下从小坑里刨了出来。 延伸到房间中央的黑色溪流就像是受到刺激的触角一般,嗖地一下缩了回来。 眨眼之间,黑色物质竟然又变回了原先那一枚黑色的种子,静静地躺在了左铭的手掌心里。 这下,余晖可不仅是有点惊讶了。看来,这种黑色种子比他原先以为的还要神秘。 他和左铭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共找到了十八颗这样的黑色种子。 把这些黑色种子全都挖出来之后,房间里的黑色溪流果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茂盛的野草和苔藓。 不过这些野草和苔藓也不见得就比黑色种子正常到哪里去,毕竟能长在这种地方,首先就已经非常不正常了。 余晖蹲下身刨开了一些地面上生长的苔藓,发现下面并没有土壤。甚至不只是苔藓,连野草生长的那些地方也都没有土壤。 扒开草叶仔细一看,原来这些草叶下方生长的也不是寻常的根茎。而是每一簇草叶之下都生着一只黑色的小爪子,紧紧地抓着地砖和墙壁的缝隙。 一瞬间,原本看起来还挺郁郁葱葱的野草,突然显得有几分诡异起来。 余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草叶下方的这种黑色小爪子。 触感很干硬,像是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杈。下一秒,指尖产生了一种电击般的刺痛,仿佛这种黑色小爪子的表面有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微小尖刺一般。 余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他的手指碰到的那个黑色的小爪子也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嗖地一下松开了原本牢牢扒住的地砖缝隙,往旁边一蹦。 随即本来看着像是小爪子的黑色根茎,此刻又像腿一样灵活地迈开来,飞快地朝着墙边窜去。 什么?这玩意居然会跑? 还不等余晖为这事惊讶,下一秒,整个房间里的野草突然都活了过来。 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惊飞了整个鸟群,只见原本紧紧抓着地砖墙缝的一只只黑色小爪子,现在纷纷跳了出来,飞快地朝着四周窜逃开去。 就连紧贴着地板墙壁的苔藓,也突然分裂开来,变成了一块块巴掌大小的草皮似的东西。下方冒出四条黑色的细腿,大约两厘米长。 这些细腿以飞快的速度跑动起来,随着那些窜逃的野草一起,朝着墙角和天花板爬去。 转眼之间,这屋里看似生长茂盛的野草和苔藓,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了天花板之上和墙壁的破洞里。 余晖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突然完全变了样的房间。 真是没想到,那些看起来神似野草和苔藓的东西,竟然是一些不知名的拟态生物! 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全都逃走之后,这个房间里的景象就一下子变得一目了然起来。 只见在房间的地板中央破了一个大洞,大洞下方全都是那种神秘的黑色物质。 更准确的说,整个房间的地板大部分都是那种神秘的黑色物质,只剩下少数地方还残留着原本的地砖。只不过之前被那些像野草和苔藓一样的拟态生物遮挡住了,没有看出来。 在房间的正中央,这种黑色物质冒起来了一块。是个低矮的圆柱形,顶上还比较光滑。很奇怪,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被人砍掉的树桩那种形状。 余晖谨慎地走过去,视线落在了这块凸起的物体上。 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像是十分震惊,又像是万分地困惑。 虽然余晖没有发出声音,左铭却似乎在这沉默之中听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讯息。 只见他神情一紧,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余晖缓缓抬起头,望向左铭,说道:“这上面有一些字。” 左铭皱眉道:“什么字?” 这些神秘的黑色物质上居然有字,这本身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而且这些还不是普通的字。 只见在那块像是树桩一样的凸起上,上半部分有一个碗状的圆形凹槽,直径大概十几厘米。下半部分则是一块平坦的略微倾斜的斜面。 在这块斜面上,浮现着两行字。 这两行字不是人为地刻在上面的,而是像浮雕一样,从黑色物质的表面凸显出来的。就仿佛是从这种神秘的黑色物质之中生长出来的一样,与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两行字的内容是—— 生于一五四四三年 逝于二九五六二年 余晖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竟然是一块墓碑。 “……等等?”左铭诧异地打断了余晖的话,“这生卒年份怎么听上去不对劲?这人活了一万多年?” 第七十二章 生前死后 余晖想了想,安慰道:“别紧张,也许是写的时候忘了点上小数点呢。” “…………”左铭略微侧了一下头。 这下余晖很确定,虽然左铭一直闭着眼睛,但他确实白了自己一眼。 就见左铭转过身,说道:“看样子,这个地方最大的秘密,恐怕就是这块墓碑了。” 的确,如果这块墓碑上记载的生卒年份是真实的,那么便代表着这个墓碑的主人在世上存活了一万多年。 可是他们此刻身处的这栋老房子虽说古旧,但也只是针对木头结构的已经无人居住的普通房子而言。 充其量,这老房子也就百来年的历史。 然而一栋看起来不过百来年历史的普通木头房子里,怎么会有一座属于存活了上万年的神秘存在的墓碑? 难道这栋房子是对方生前最后居住过的地方? 余晖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墓碑,说道:“看来,咱们有必要弄清楚这块墓碑下面到底有什么。” 左铭点了点头,应声道:“动手吧。” 便见余晖缓缓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墓碑的表面上。 无形的涟漪从他的掌心向外荡漾开来,沿着墓碑的表面,向着四面八方传递开去。 这看不见的波动渗透进墓碑表面,就像是听不见的吟唱,朝着更远更深的地方传去。 突然,余晖神情一凝,把手掌收了回来。 左铭问道:“怎么样?” 余晖应道:“这墓碑下果然有一个空间。只是……情况有些不寻常,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不寻常?”左铭勾了勾嘴角,道,“说得好像这一路上遇见过什么寻常的东西一样。” 他说着一抬手,半空中浮现出无数的微粒涌向他的手心,化作了他常用的那柄宽刀。 他一刀劈向地面,无坚不摧的刀刃顿时刺入了地面的黑色物质之中。转眼之间,他就像切西瓜一样,在墓碑跟前的地面上切出了一个可以容一人穿过的洞口。 透过这个洞口往里一看,下面果然有一个不小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头。 在这个空间里弥漫着浓厚的云雾,不时有黑色的闪电划破半空,是视野里唯一的光源。 虽说在黑暗的空间里闪烁着黑色的闪电,这种描述听上去很有些违反常识的感觉,但实际情况的确就是如此。 每当闪电从云雾中划过,光芒就会在一瞬间照亮周围的一切。在耀眼的光芒之中,唯独只有这道闪电本身是漆黑的,清晰得仿佛是谁在光的帷幕上撕开了一道裂口。 只见这些闪电近的距离洞口只有数米,远的至少有几十米。看来这下面可不是埋着一口棺材这么简单,至少也算是一座墓室了。 余晖道:“我先下去看看。” 他说着,从洞口纵身一跃,跳进了下方的空间里。 这个神秘空间里的重力感觉和外面没有什么区别,余晖穿过层层雷云向下落去,黑色的闪电不时划破半空。 有时候这些黑色闪电会离他特别近,余晖感觉自己的头发似乎都要炸了起来。 不过这些雷云中的黑色闪电并没有刻意攻击他,更准确地说,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存在。 它们只是无意识地诞生,无意识地消逝。 看来这些雷云和闪电并不是用来保护墓室的防御手段或者攻击方式,而是更接近某种神秘的自然现象。 没过多久,余晖便穿过所有的雷云和闪电,落到了空间的底部。 一瞬间,他感觉眼前一亮,一簇明亮而又温暖的火光突然照射进了他的眼中。 这毫无预兆的明暗变化来得太快,余晖顿时感觉眼睛一疼,就像是被这火光刺痛了一般。 他下意识地扭头侧身,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仅仅是一两秒的时间,余晖便完全适应了眼前的火光。 他睁开眼,只见不到两米外的地方,有一个火炉,火炉里燃烧着温暖的火焰。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布置简洁而又温馨的房间里,看起来像是某人的书房或者休息室。 房间的火炉旁摆放着一张舒适的椅子,不远处有一个书架。脚下的地板上铺着整齐的地砖,看起来纤尘不染。 奇怪的是,余晖看不到墙壁在哪里,仿佛这个房间是飘浮在虚空之中的。 他的视线沿着这个房间的边缘环顾了一周,转回来的时候冷不防吓了一跳。 只见火炉旁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黑发黑裙的年轻女子,看神态让人感觉是个安静温柔的人。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墨绿色封皮的书,硬壳,像块砖一样厚。她捧着这本大部头,似乎是在阅读。 ……什么情况? 余晖一头雾水。一时间,他也难以确定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他小心翼翼地缓步朝着女子背后的方向走去,想要从背后看看对方手里的书上究竟写着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对方的手一松,书从她的手上滑落下来,倒扣在了地面上,彻底地挡住了书页的内容。 随即,对方的头轻轻地一歪,无力地斜靠在了后方的椅背上,就像是睡着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余晖大气不敢出地定在原地,过了片刻,他再次向前一步,从背后探头朝女子的颈间面颊望去。 随即他惊讶地发现,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女子的脸颊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血色。原来,她根本不是睡着了。 她死了。 下一秒,在女子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黑洞之中,翻腾着无数的雷云与闪电。 这个黑洞迅速地扩大,转眼之间就吞噬了周围了一切。 余晖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退去。然而周围哪有可以逃的地方?不过眨眼的工夫,黑洞便避无可避地朝着他袭来。 余晖只觉眼前一黑。 下一秒,突然又亮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被刺痛的眼睛,又缓缓地睁开来。 温暖的跳动的火焰映入了他的眼帘,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余晖在原地愣了半晌,渐渐地明白过来。 没错,这里就是那个黑衣黑裙的神秘女子的坟墓。虽说看起来年轻,但她实际上应该已经活了一万多年了。 头顶整个奇怪的空间,这些雷云,这些闪电,都是她死后由她的身躯中分解诞生的。就像普通人死后,身躯会分解成气体、水和尘埃一样。 第七十三章 她的坟墓 余晖反复试了很多次,然而不管他怎么尝试,总是无法赶在神秘女子死亡前,看到对方手里那本书上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然后猛然回过神来。 奇怪,余晖心道,我为什么非要知道那本书上写着什么? 他仔细地想了想,完全找不到一个答案,只是感觉内心之中似乎有一股这样的冲动。 也许是受到了这地方的影响吧?余晖暗自斟酌道。 确实,在这样神秘的坟墓里,有一个神秘的活了上万年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本书。那的确是个人都会好奇那本书上到底写着什么。 余晖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暂且抛到了脑后。 也罢,这里应该没有别的线索了,先出去再说。 如果要从这个坟墓里出去,理论上最好的机会,应该就是在黑洞吞噬过来,而火光即将亮起的那一瞬间。 那个神秘的女子在现实世界中应该是早已经死去了,这个坟墓只不过是在不断地循环着那一段景象而已。 那么在女子体内生成的黑洞吞噬周围的一切,到火光再次亮起一切恢复最初,之间短暂间隔的那一瞬间,或许就相当于视频播放完毕到重新跳回开头之间的那个瞬间。 那一瞬间,或许就是这个空间最接近现实时空的一瞬间。 余晖定下心,静静地等待着黑暗的再一次袭来。 在这里待久了,他已经完全不感到紧张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翻了一个遍,不远处的书架他也去看过了。 可惜的是,书架上的书就像跟书架融为了一体似的,完全拿不下来。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这里并不是真实的房间,只不过是过去场景的复现而已。作为一个并不存在于过去的人,他当然没有办法与这里的场景互动。 余晖只能从旁边看了看书的侧面书脊,然而这些书的书籍上完全没有书名之类的信息,只有一些非常相似但数量形状略有不同的条纹,应该是代表某种编号。 难道说,这里书架上的所有书,其实是属于同一个系列?那可真是长篇大部头了。 余晖看了看,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像有缺位的样子。唯独只有最上面一排缺了一个空。 余晖对比了一下神秘女子手里的那本墨绿色封皮的书的厚度,感觉应该就是那本书没跑了。 他数了数,按照书脊上编号的规律来看,应该是第二十九本。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咚地一声响动。 余晖回头一看,墨绿色封皮的书已经掉到了地上。椅子上,容颜仍然年轻的女子安静地闭上了双眼,斜靠在了椅背上。 开始了。 下一秒,黑洞飞快地从女子的胸口扩散开来,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就是现在! 余晖猛地向上一跃,奋力伸出了手臂。 不可思议,明明上方应该有不止几十米高的空间,然而他的手指竟然抓到了进来时那个洞口的边缘。 余晖手臂一用力,轻松地从来时的洞口爬了上去。如此地轻易,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他回头看了一眼,下方仍然是一片雷云盘踞,闪烁的闪电看起来至少有好几十米远,里面的空间不知有多大。 看来他猜得没错,出来的时机就只有循环结束到再次开始之间的那一刹那。 站在入口一旁的左铭问道:“发现了什么?” 余晖便笑了笑,说道:“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有趣。” “哦?”左铭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的确,这里的事物处处透着不寻常。估计余晖在下面的时候,左铭就已经在脑中做了无数种猜测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估计他也很难猜想到下面原来是如此一般景象。 听完余晖的描述,左铭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想到了什么?” 余晖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说道:“还记得之前想要跟着我们的那个戴护目镜的家伙么?他曾经说过,秦彻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没错。”左铭点头道,“我之前也说过,印象中秦彻应该是不会驱使雷云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过秦彻驱使的是一种黑色的闪电,那和你在墓碑下面的空间里看到的那些黑色闪电,是同一种东西么?” 余晖肯定地应道:“没跑了,就是同一种东西。” 左铭眉头一皱:“可是照你所说,那种黑色闪电是那个活了一万多年的神秘女子死后,从她的身躯里分解生成的,难道……” 他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停止了继续往下说。 余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这样。” 没错,在地下那个第七试验场里,成功的召唤的确有两次。 第一次召唤来的,是那个生着七指手骨的神秘生物。神秘生物对秦彻他们完全采取懒得搭理的不合作态度,秦彻他们也拿对方没有办法,只得由着对方继续待在那个黑暗空间里。 到这里为止,余晖之前的猜测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但是第二次召唤,其实召唤出来的并不是之前那个庞然大物。 第二次召唤时,跨越时空来到此处的,是这个神秘女子的坟墓。 秦彻他们很快发现了这些雷云与闪电之中蕴含的强大力量,但是这些雷云和闪电本身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现象,不能被人随意地操控。 秦彻那帮人也不敢一上来就贸然拿自己做实验,于是他们先是用了一块血肉做实验。 根据先前在第七试验场里看到的情形来分析,虽然不清楚秦彻他们具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达成目的,但是那块祭坛上的血肉确实还有生命迹象。 那是一块活着的血肉。 活着的血肉吸收了雷云和闪电之中的能量,从中诞生出了那个怪异的庞然大物。 秦彻他们用大量的活人献祭,给庞然大物源源不断地提供着能量。或许在他们看来,那个庞然大物就像是家中圈养的一头猛兽一样,必要的时候就可以放出去大杀四方。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余晖和晨霜两人阴差阳错地闯进了第七试验场之中,并且一瞬间真正地跨越时空与龙神建立了联系。 龙神降临的刹那间,因为高维存在的强大力量,使得第七试验场的时空发生了巨大的扭曲。整个第七试验场,变成了一片彻底与外界时空断绝了联系的禁区。 但是从秦彻他们的视角来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第七试验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晖他们的一瞬间,对秦彻那帮人而言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很可能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秦彻他们在尝试了一切方法都无法再次进入第七试验场之后,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地下的那个庞然大物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异变,导致先前的实验失败了。 毕竟,对方只是用一块血肉和雷云的力量结合诞生出来的。所以结构不稳定最终导致了崩坏,这种解释从逻辑上来讲也是比较容易接受的。 那么,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虽然先前的那一系列举动就已经够疯狂了,但是恐怕秦彻这个人远远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余晖神情凝重地说道:“秦彻把自己和雷云融合了。” 天上突然出现的黑云,还有那些黑色物质,应该都是秦彻这个行为导致的副作用。 黑色物质也好,雷云也好,黑色闪电也好,原本应该都是封印在神秘女子的坟墓之中的。是因为秦彻的行为,导致了这些能量的外溢,所以才出现了一系列不寻常的现象。 一时间,余晖和左铭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凝重的氛围在周围空气中蔓延,虽然外面的飓风根本打扰不到这里,但这里可是货真价实的风暴的中心。 就在这时,突然远远一声巨响,震彻天地。 余晖和左铭同时一惊,从地板上跳了起来。 “是从地面的方向传来的!” 第七十四章 远方巨响 一踏出这栋老房子,猛烈的飓风立刻迎面袭来。 不过,好在余晖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前往这片云层上的任何地方了,只是要从这里离开而已,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只见左铭以一个半蹲半跪的姿势,一手撑着云层的表面稳住身形,在飓风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方向。 随即,便见他轻轻一跃而起。下一个瞬间,猛烈的飓风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卷走了。 他仿佛风筝一般飞向半空,毫不费力地掠过起伏不定的云层表面,飞出了云层的边缘。 余晖也以同样的方式,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们两人挣脱空中的乱流,向着下方遥远的地面坠去。 一眨眼,黑云已经在他们的头顶上方了。仿佛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巨大穹顶,完全地遮蔽了上方的天空。 云层下方垂落的液柱仿佛是巨大而又古老的黑色森林,而他们两人相较之下简直就是林中的两只小虫子。 就在这时,只见左铭突然伸出了一条手臂。 血液从他的手腕处涌出,在半空中分成几股向一旁飞去,仿佛化作了一只仅有骨架的、一人多高的爪子,猛地抓住了距离他们两人最近的一道液柱。 左铭就像荡秋千一样,飞快地朝着黑色液柱飞了过去,落在了上面。随即转过身,血液再次化作爪子,一下把余晖也捞了过来。 和之前遇到过的那些黑色液柱一样,这道液柱的表面同样和石头一样坚硬。流动速度非常缓慢,肉眼根本感觉不出来。 正因为如此,虽然整体是垂直向下的,但液柱的表面却并不光滑。想要在上面落脚,对于余晖和左铭他们两人而言,一点也不难。 他们沿着黑色液柱的表面,飞快地向下滑去。 要想从云层回到地面,这些液柱显然是一条非常方便的道路。不过上来的时候要想靠着这些液柱爬上云端就不太现实了,怕不是要爬到明年。 很快地,余晖他们就已经下降了接近一半的距离。 突然,左铭停了下来。 他在液柱表面的一处凸起处站稳了脚跟,随即静静地面朝某个方向不动了,简直像是在眺望着什么一样。 在他紧闭的双眼上方,额头中央突然浮现出了之前的那只竖着的金色眼睛。 那只眼睛静默地注视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随即又闭上消失了。 余晖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左铭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他漆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光,就像是曝光过度的底片一样。在这张朦胧的底片上,浮现出了一片淡金色的影子。 那是个没有细节的轮廓,他只能看出那个影子似乎和背景的房间一样大,生着许多不知是根茎还是触须的东西,看不出人形。 良久,左铭说道:“在那个方向上,有个不得了的东西。” 余晖循着左铭面朝的方向望去。 此刻,整个苍无城都在他们的脚下。从他们所在的高度俯瞰下去,整座城市就像一张棋盘一样铺展在下方,所有的道路和布局都看得一清二楚。 余晖耸了耸肩,说道:“我有一个一点也不意外的坏消息,你说的这个方向,就是城中心秦家的方向。” 左铭皱紧了眉头,一时间没有接话。 他本能地知道那个影子是个非常危险的存在,可惜细节实在是太模糊了,光靠着影子的轮廓根本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过了片刻,他缓缓地收回了“视线”:“走吧,先离开这里。” 接下来的路程非常地顺利,一转眼,余晖他们就顺着黑色液柱回到了地面上。 因为城中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所以也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这不同寻常的举动。 余晖他们并没有立刻前往城中心的秦家去一探究竟,而是选择了先出城和晨霜会合。 晨霜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明显是大松了一口气。不过神情旋即却又冷淡下来,扭头望向别处,说道:“哦,看来你们两个没事嘛。” 左铭一回来,二话不说就去他房车里的疗伤小池子里泡着了。 余晖坐在水池边,一脸发愁地调侃道:“唉,你这是成了两栖类啊,一天得有二十个小时泡水里。” 左铭把脑袋往后靠在水池边上,一副很慵懒的样子,口中却说道:“那玩意不好对付。” 余晖便道:“你准备怎么办?” 话音未落,突然,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响。 那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即便是在城外的房车里,水池里的水都被震得荡了一些出来,沿着地板流了出去。 “第三次了。”余晖说道。 这巨响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余晖站起身,把窗户打开一丝缝隙,朝巨响传来的方向望去。 巨响传来的方向毫无疑问是苍无城的中心,然而目前从表面上还看不出任何的变化,谁也不知道那巨响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一声和第二声间隔了两小时,第二声和第三声只间隔了一小时。我感觉这声音之间的间隔会继续缩短,但愿是我猜错了。”左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余晖回头一看,发现他已经离开水池披上了浴袍。 这家伙从水里出来居然能没有声音,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再多泡一会儿?”余晖问道。 左铭摇了摇头,道:“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他很快便换好了衣服,向外走去。 一开房车的门,发现晨霜就站在门外。 余晖从左铭身后探出个头来,问道:“你守在这里干什么?” 晨霜把脸别向一旁,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嘟囔道:“干嘛?我也想跟去看看不行么?” 余晖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的左铭。 左铭没应声,径直朝着停靠在一旁的另一辆比较小型的越野车走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余晖便笑了笑,朝晨霜做了个手势:“一会儿记得离远一点。” “没问题!”晨霜顿时高兴起来,三蹦两跳地窜到越野车跟前,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跳了上去。 坐在副驾驶的左铭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上了后座的余晖从前排的座位空隙间探出头来,拍了拍左铭的肩膀,说道:“她开比较快。” “比较……快?”左铭眉头一皱,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第七十五章 心脏 只见这辆越野车风驰电掣般穿过黑色液柱林立的城区,连蹦带跳地越过凹凸不平的街面,嗖地一下急刹停在了秦家大宅的不远处。除了跑飞了一个轮子之外,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晨霜得意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说道:“到了。” 左铭半侧着身子紧贴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一只手紧紧地拽着门边的扶手,满脸震惊。 过了三秒钟,他缓缓地松开扶手,坐正了身子,清了一下喉咙,问道:“你这……有驾照么?” 后座的余晖一只手紧握着门边的扶手,一本正经地说道:“目前看来她这个驾驶技术,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驾照而言,还是太超前了。” 左铭沉默了片刻,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下车一看,距离秦家大宅已经只有半个街区了。 透过一些建筑间的缝隙,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的秦家大宅的轮廓。 不过前方的街道上,黑色液柱更加密集,想要把车开进去是不太可行了。因为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堵在哪个死角,进又进不去,出又出不来。 余晖和左铭徒步朝着秦家大宅的方向走去,四周一片萧瑟,完全不见其他人影。从街面上商铺的情况,可以想象出几分曾经熙熙攘攘的盛况。不过如今已是恍若隔世了。 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栋三层的建筑。 虽说只有三层,但它每一层的层高却是远高于普通民居的,占地面积也很大。从残破的标牌来看,应该是个大型商场。 在这个大型商场的上方,一道黑色液柱从天而降,正好就落在它的头顶上。 整栋建筑被这道黑色液柱压得往中间凹陷了进去,就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空罐子一样。黑色物质沿着建筑两侧的外墙流淌下来,一直延伸到街道上。 余晖和左铭懒得绕远路,直接身形敏捷地沿着商场外墙上的黑色物质跳了上去,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商场的楼顶。 站在楼顶上望去,秦家的大宅就在不远处的街对面了。 余晖和左铭从商场的另一侧跳了下去,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到了秦家大宅的大门前。 整个秦家大宅的风格非常特别,一进大门,两旁便是两个方形的台子,悬浮在大约十米高的半空中。清澈的流水从台子上流泻而下,落入下方的方形阶梯状水池里。 从大门处往里望去,远处的宅邸也是充满了几何形的线条和形状。 孤星本身是一个几乎没有地表水的地方,秦家居然能用人造清泉来装饰自家前院,实力可见一斑。 不过此刻秦家大宅的前院里却是一片死寂,完全见不到看守的门卫,也没有处理其他日常杂物的佣人的身影,只有半空的清泉在潺潺不绝地流淌着。 余晖伸出一只手,轻轻推了推前方紧闭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轻飘飘地晃荡着打开了,看来根本就没锁。 余晖眯了一下眼睛,眼下这个情形,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请君入瓮。 就在这时,突然,前方的宅邸中传来了一声巨响。 这次比起之前三次,他们距离巨响的源头要近得多。一瞬间余晖感觉脚下的地面都震动起来,仿佛地震一般。 不如说,秦家的宅邸在这样的震动中居然保持着屹立不倒,才是令人感到惊异的地方。 这下余晖倒是对秦家大宅这一片死寂的状况有些理解了。 这搁谁谁不跑啊?换我我也跑啊。 便听左铭道:“这次间隔只有半个小时了。” 果然如他所料,巨响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因为声响过于巨大,一时间反而很难确定究竟是从秦家大宅的哪个位置传来的,只能感觉到整个宅邸都在巨响声中震动。 余晖小心翼翼地穿过敞开的前院大门,朝宅邸的正门走去。 一路上果然没有遇到半个人影,前方的宅邸里也似乎完全没有人活动的迹象。到了宅邸的正门口,余晖一推门。毕竟算是真正的家门口,这里的大门倒还是锁着的。 不过现在也没有闲工夫客气了,余晖直接一脚踹开大门,走了进去。 秦家宅邸里的风格也和外面类似,简直可以说毫无烟火气。天花板如同镜面一般反映着下方的景象,第一次进来的人甚至可能会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 很难想象一般人会愿意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宅子里,不过秦家的人确实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余晖和左铭讯速地搜寻了整个宅邸,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奇怪,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余晖诧异地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突然又一声巨响传来。整座宅邸都在巨响中颤抖,墙上的装饰甩得跟秋千一样。 余晖他们感觉自己就像被包裹在巨大声响的洪流之中一样。声音太响了,反而判断不出方向,只觉得自己快聋了。 “十五分钟了。”左铭皱紧了眉头,说道。 巨响声越来越紧迫了,就像是步步逼近的钟声。 可是秦彻他们到底在哪里? 突然,余晖猛地恍然大悟般抬起头,说道:“我知道了。” 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像一面光滑的镜子一样映着他和左铭的身影。 只听他说道:“他们在镜子里面。” “什么?”左铭诧异道。 就见余晖忽地腾空而起,朝着天花板的方向掠去。 他挥出一条手臂,一掌击在天花板上。顿时,天花板的表面竟然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一圈又一圈涟漪沿着天花板的表面扩散开去,原本看起来和平滑的镜子一样的天花板,竟然如同液体一般震荡起来。 下一秒,整个天花板轰地倾泻而下,水银一般涌向四方。 这是秦吾的能力,余晖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果然,只见在头顶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空间。 真正的天花板还在几米之上,无数闪烁的黑色闪电如同藤蔓或者根须一般,爬满了整个头顶。 在这些电光的中央,高悬着一个人影。 那是秦彻的身影,他静静地闭着双眼,仿佛正在沉眠一般。所有的黑色闪电都朝着他的胸前汇去。 在他的胸口处,明显可以看到一个大洞。透过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胸口生着一个器官,大概是心脏。 那个器官有成人拳头大小,通体黑色,里面不停地闪烁着电光,仿佛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雷暴。 几股黑色闪电从他的这个器官里延伸出来,又分裂成更多的闪电向着周围蔓延开去,直到爬满了整个头顶上方的空间。 就在这瞬间,突然,只见秦彻胸前的这个器官猛地跳动了一下。 霎时间,震耳欲聋的巨响传遍了整座宅邸,甚至一直到城外都能听到这个声响。 这是秦彻的心跳声。 第七十六章 旧日之城 余晖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之前和自己短暂的那一下交手让秦彻感觉到了威胁,他回来以后毫无疑问是加快了他和雷云融合的速度。 从心跳声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的情况来看,秦彻恐怕是要苏醒了。 一旦让秦彻顺利苏醒,事情恐怕就麻烦了。毕竟,这可是个能用活人献祭去供养第七试验场那个庞然大物的狠角色。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成功地与雷云融合! 便见余晖腾空而起,朝着半空中的秦彻袭去。 霎时间,无数蔓延的黑色闪电就如同是被激活了一般,汇作一道巨大的闪电,迎着余晖的身影从天而降! 顿时,一声巨响宛若惊雷一般震撼了整个宅邸。下方的地板整个裂成了两半,连墙壁上都出现了道道裂纹。 定睛一看,只见在地板裂缝的中央,定定地站着余晖的身影。 他的一条手臂还保持着向上挥出的姿势,挥出的拳头却被人用一只手握住了。 秦彻飘浮在半空中,原本从他的一侧胸前蔓延到天花板上的黑色闪电,此刻汇聚到了他的身侧。无数黑色闪电在他的身旁分叉蔓延,仿佛是他体内的血管长到了外面来。 他用一只手掌挡住了余晖的这一击,随即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我说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家里来客人了啊。” 余晖神情一变,顿时向后一撤,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枝杈繁杂的电光在半空闪烁着,秦彻缓缓降落到了地面。 “小心点,他比之前变强了不少。”左铭皱着眉头说道。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巨响,秦彻的身影掠过半空,闪现在余晖的跟前。无数的黑色闪电汇聚成一股洪流,朝着余晖袭去 轰地一声,墙壁上顿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定睛望去,这道黑色闪电的洪流径直越过了整片前院,在外面街道的路面上留下了一道十来米长的焦黑痕迹。 下一刻,余晖的身影降落在了街对面的那家商场的外墙上。 黑色物质从商场外墙中间的裂缝中涌出,仿佛瀑布一般流下,一直蔓延到街面上,形成了一片不规则的斜坡,正好可以落脚。 只见余晖一侧的衣袖被烧去了半截,手臂垂在身侧,指尖还在不自觉地微微抖动着,仿佛还有残留的电流在肌肉中窜走。 他神情严峻地望着远方,心中有一分惊魂未定。方才秦彻那一招着实是险险避过,要是迎面挨上那么一下,确实不是好受的。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是雷云的力量确实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没想到秦彻吸收了一部分雷云的力量之后,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实力提升如此显着。 就见对面秦家大宅处,秦彻穿过墙壁上的大洞,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之前我听秦吾说,有个人手里有龙神的残留神念,没想到居然就是你。看来上次见面的时候真是怠慢了,正好这次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话音刚落,便见余晖毫不犹豫地朝着右边飞快地一闪。 几乎就在同时,秦彻的身影已经闪现到了余晖原本所站的那个位置。 就见无数黑色闪电汇成的滚滚洪流仿佛一只巨大的拳头,轰地一下挥出,瞬间击穿了整个商场。 商场中顿时多出了一条首尾贯通的隧洞,被烧融的建筑残片燃着火花,蜡一样从高处滴落下来。 余晖落到右侧的街面上,迅速向后退去。周围林立的黑色液柱很快挡住了他的身影。 然而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巨响,黑色闪电仿佛巨刃一般劈开长空,高耸云天的黑色液柱竟然被拦腰斩断! 便见无数黑色液柱顷刻间朝着街面的方向倒了下来,连绵不绝的轰鸣声中,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有的砸在街边的建筑上,瞬间把楼房都拍扁了。有的倒在街面上,顿时失去了圆柱的形态,如同粘稠的液体一般朝着四周扩散开去,不过转眼间又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了。 一阵阵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余晖在漫天飞舞的尘埃瓦砾中飞快地奔跑着,一边躲避着砸落的巨大液柱,一边寻找着可能的出路。 就在这时,在两栋倒塌的建筑之间的某个缺口处,有个人影冲他小声说了一句:“这边!” 余晖飞快地从这个人影面前掠了过去,然后下一秒,嗖地一下又退了回来:“……嗯?” 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遇见过的那个戴护目镜的怪人。 只见两栋倒塌的建筑因为外墙靠着外墙,所以在它们之间形成了一个类似钝角三角形的空间,正好一人多高。 护目镜怪人就站在这个缝隙里,不紧不慢地朝着余晖挥了挥手:“又见面了。” 余晖诧异道:“你怎么会……” 就见对方转身往里走去,朝他做了个手势:“跟我来。” 余晖回头一望,只见在横七竖八的黑色液柱之间,漫天的尘埃之中,一个闪烁着黑色闪电的身影正在迅速地追来。 他想了想,一转身跟着护目镜怪人钻进了眼前的这道缝隙里。 进去一看,里面的空间比外面大,原本在两栋建筑之间的那道小巷还没有被碎石瓦砾完全吞没。 前方十几米外,护目镜怪人已经打开了街边的一道小门。 那道小门大约只有半人高,从一旁的警告标示来看,应该是地下管道系统的检修入口。 护目镜怪人朝余晖招了一下手,随即钻进了小门之中。 余晖紧随其后,也钻进了小门之中。他在管道里回身把小门一关,随着咔哒一声门锁关闭的声响,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秦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降落在了小门的外面。 他看了小门一眼,手指一动。便见一道黑色的闪电破空而出,击在紧闭的小门上。 顿时,小门的中心被击穿了一个小孔。从这个小孔处,黑色的火焰由内而外地蔓延开来,转瞬间就将小门烧得融化成了一滩炽热的液体。 秦彻弯下腰,往小门中走去。 黑暗中,余晖跟随着护目镜怪人向管道深处行去。 这里的管道错综复杂,有并排而行的,有互相交错的。大部分都能容人通行,也有些小到只有胳膊粗细。 在孤星这样几乎没有地表水的地方,城市下方有大量的地下供水系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过这些管道系统大都没有经过精密的设计与规划,而且常常会出现不同年代的地下管道系统混在一起凑合着用的情况。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天整座城市或许就被废弃了,自然也没必要把这些设施搞得太过精细。 所以他们一路上经过的很多地方积水都不算多,甚至有些地方几乎没有水,处于一种半废弃的状态。 看来,这个护目镜怪人对这里的地下管道系统已经摸熟了,知道哪些地方可以作为地下通道来使用。 远远地,余晖已经听见后方传来了秦彻的脚步声。 这也不意外,他本来就没指望区区一道小门就能阻挡住秦彻。 他叫住前方的护目镜怪人,刚说了一个字,就见对方一下子抬起手来,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说起来,余晖自己也就罢了,毕竟早就习惯了黑暗的环境,而且各方面的感官都远超常人。这个护目镜怪人居然也能在地下管道间行动自如,余晖怀疑可能是对方的护目镜有夜视功能。 就见这个护目镜怪人从余晖的身侧探头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了望,看来他也已经注意到了秦彻的脚步声。 只见他低下头在身上衣服兜里掏了掏,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小球。 他握住小球,奋力往来时的方向一扔。就见小球沿着错综复杂的管道,一路叮呤咣啷地弹跳着,朝着远处蹦去。 紧接着,护目镜怪人猛地双手捂住耳朵,往旁边一蹲。 余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面一退。 ……这么窄的管道里你也敢胡来?! 下一秒,就听远处的小球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歌声:“乖乖隆地咚!~乖乖隆地咚!~” 余晖:“…………” 小球一边欢快地唱着歌,一边朝着错综复杂的管道更深处蹦去。一时间整个空间里都回荡着它的歌声,传到管道的深处,又通过各处的管道传递回来。层层回荡的声音变得仿佛一场大合唱一般,完全辨别不出源头了。 护目镜怪人便趁机拉住余晖,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穿过一条恰好可以容一人穿行的管道,进入了一个比之前的管道都要宽敞得多的空间。 黑暗中,余晖看不清上方的管道顶部有多高,但至少超过三米。两侧也很宽敞,可以容纳车辆通行。如果不是还在黑暗之中,他甚至会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地下。 他跟随着前方的护目镜怪人,沿着这片宽敞的地带,朝左边走去。 没多久,他就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小段废弃的轨道,似乎这里曾经有列车运行过。远离之前那些管道的一侧,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房屋的遗迹。 余晖突然明白过来了,这里的确已经离开了地下管道系统,这里是在苍无城之前的上一个城市被掩埋在地下的一部分废墟。 就在这时,护目镜怪人忽然走到街边一间屋子前,按了一下门外的一个按钮。 便听滋滋两声电流声,紧接着这扇门竟然亮了起来,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门上的招牌灯也亮了起来,浮现出几个字——“旭日酒吧”。 护目镜怪人回头望了余晖一眼,说道:“到了。” 第七十七章 地下之民 余晖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是什么?已经消亡的都市废墟里仍然在营业的幽灵酒吧? 不等他多想,护目镜怪人已经推开了门。 一瞬间,余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几乎就在同时,一阵恍若隔世般的喧嚣迎面扑来,就好像推开这扇门,就一步迈入了来自这座城市过去的幻象之中。 定睛一看,这些喧嚣声竟然不是假的。 在这个名叫旭日酒吧的地方,整个店铺呈长方形,店门所在的是边长较短的一侧。也就是说,整个店铺是如同隧道一般向深处延伸的,里面实际的面积比外面看来要大得多。 在进门的左侧,是一个吧台。吧台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生物,穿着宽松的长袍似的衣服,脸上戴着白毛橘纹的猫脸面具,凭外形很难说是男是女。 在进门的右侧,则是一排排简陋的座椅,一直朝着酒吧的深处延伸,直到视野的尽头。因为光线比较昏暗的缘故,站在门口的位置并不能看清酒吧的最深处是什么情况,仿佛这里真是用以前废弃的隧道改造而成的。 在这些座椅间,错落地坐着十来个奇怪的生物。 这些生物看起来大概是人,有着比较臃肿的身躯和细瘦的胳膊,看起来有种缺筋少骨一般的绵软感。皮肤是一种类似石灰岩的灰白色,身上都披着宽松的长袍。 头上光溜溜的,一点头发都没有,从背后可以看到它们后脑勺上的皮肤褶皱。 它们或坐或躺地倚靠在酒吧的座椅上,手里高举着能醉死人的超大酒杯,杂乱无序地高声交谈着。 尽管只有十几个人,但是在这死寂一般的地下,完全可以制造出人山人海一般的声浪效果了。 开门的瞬间,它们突然全都转过头来,望向门口的两人。 说是“望”,其实它们只是做了一个类似的动作。仔细一看,它们的眼睛已经几乎完全退化了。在原本眼睛的位置,只留下了两条窄窄的缝隙,甚至分不太清究竟是眼睛残留的痕迹,还是眼皮残留的皱褶。 它们意识到余晖和护目镜怪人的存在之后,集体沉默了几秒,突然又纷纷把头转了回去。只不过这次全都压低了声音,开始用一种余晖听不懂的嗡嗡声交流起来。 从这些生物的外形来看,很显然都是长期生活在地下的生物。余晖以前还不知道在孤星的地下,原来还有这样的生物存在。 看来,在过去的历史中一次又一次覆灭的这些城市,它们的废墟被埋葬在新建的城市之下,反而成了这些生物的乐园。 一旁的墙边,地上摆放着一个小箱子。箱子的表面可以看到一些光芒在流动,箱子里发出轻微的噪音。 看来,这间酒吧的灯光就是由这个小箱子提供的能源。 很显然,酒吧里那些眼睛都退化了的地下生物不需要开灯,这些灯光或许是专为余晖他们这种来自地上的客人准备的。 吧台后戴着猫脸面具的那个生物听见他们开门,便转头问道:“要点什么?” 这个声音比余晖料想的要更加纤细一些,听不出男女。一言以蔽之,不像人类。 不过看它高挑的体型,也不太像是旁边那些身材臃肿胳膊细瘦的地下生物的同类。不知究竟是什么生物,愈发让人对它猫脸面具下的真实面容生出了几分好奇。 护目镜怪人熟门熟路地走进去,打了个招呼:“今天又是你当班啊。” 对方显然也是很熟,随口答应道:“是啊,已经上了三天两夜,还有两个小时零五分钟就可以关门下班了。” 话音未落,对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走到跟前的余晖,好像看见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一样。 过了几秒钟,只听对方轻声问道:“你是谁?” 这几个字一出口,顿时就像炸弹一样落进了一旁的人群之中。 只见这些奇怪的生物一下子全都炸了锅,纷纷跳了起来。一边惊慌失措地交头接耳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嗡嗡声,一边匆匆忙忙套上挂在墙上的类似外套一样的衣服,好像多在这里待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怕得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一回头,猫脸面具已经弯腰从吧台底下拿出了一块小牌子,啪地放在了面前。 它拍了拍这块小牌子的顶端,小牌子闪烁了两下,亮了起来。只见这块小牌子上浮现出了一圈五颜六色的亮光,中间是亮光组成的几个字——“歇业中”。 就这会儿工夫,后面的那些奇怪生物已经溜得一个不剩了。 护目镜怪人连忙叫住看样子也准备开溜的猫脸面具:“哎,别走啊!我知道你们不喜欢陌生人,不过大家认识一下不就不是陌生人了嘛~” 猫脸面具回过头来,不慌不忙地说道:“这话你跟我说可没用。” 说罢,它便戴上一顶黄色的圆帽子,从吧台后面打开了一扇小门,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一转眼,整个酒吧里就一个人影也不剩了,只有亮着“歇业中”几个字的小牌子还在一片寂静中默默地发着光。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余晖表示非常无辜,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啥。 护目镜怪人看起来倒并不怎么在意:“放心,它们这些地下生物就是这样的,特别怕生。” 余晖回过头,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 护目镜怪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还用说么?你看秦彻那个样子,我能去问他么?那我不就只能来问你了。” 他说着,突然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就好像池里的鱼看见了饵料一样:“我听见秦彻说什么龙神的残留神念?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两眼放光地盯着余晖,那眼神简直比一旁的灯泡还要亮。 余晖想了想,不慌不忙地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了下来,说道:“还记得之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两个人么?” 护目镜怪人应道:“左铭和小姑娘?当然记得啊!怎么了?” 余晖道:“你要是能把那两个人也平安带到这里来,我就告诉你龙神的残留神念的事。” 第七十八章 再次会合 “好啊!没问题!”护目镜怪人一拍大腿,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他说着,转身就准备往外走去:“他们两个人在哪儿?也在苍无城中心附近么?” 余晖看着他往外走去的身影,慢慢悠悠地说道:“忘了提醒你,秦彻很可能也盯上了他们两个。” 护目镜怪人的背影瞬间一僵,缓缓回过头来:“……啊?” 余晖耸了耸肩:“我说真的。” 只是吸收了雷云的力量,就已经让秦彻的实力得到了如此明显的提升。很显然,他尝到甜头之后,绝不会就此收手。相反,他会更加疯狂地渴望得到龙神的力量。 秦彻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那么肯定也知道了与自己同行的晨霜。左铭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和自己一起去秦家宅邸的人,都已经和秦彻打过照面了。 现在既然跟丢了这边,那么秦彻很可能会从另外两个人下手。 余晖望着神情僵硬的护目镜怪人,挑了挑眉:“怎么,不想去了?” 护目镜怪人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笑道:“……怎么可能!你等着,我马上把那两个人给你带过来!”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把挂在脑袋顶上的护目镜拨下来,戴在了眼睛上:“……嗯,找到小姑娘了,在这儿……另一个嘛……” “看来,你这护目镜有点名堂啊。”余晖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 护目镜怪人猛地吓了一跳,连忙推起护目镜转头一看。只见余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抱着双臂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容。 护目镜怪人挠了挠后脑,笑道:“哎呀,这个嘛……商业机密,商业机密!” 他说着,忙不迭地推开门朝隧道中走去:“已经找到人了!赶紧出发咯!” 余晖注视着护目镜怪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中默道,看来这家伙倒还真有点本事。 不多时,护目镜怪人已经穿过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来到了苍无城中心街区的另一头。 只见晨霜正躲在街角一间废弃店铺的招牌后,探头探脑地往秦家宅邸的方箱张望。 先前那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已经消散了,远远地只看见一排排还剩下半截的黑色液柱,孤零零地悬挂在半空。 她等了半晌,也没见有更多的动静了。于是壮着胆子从店铺招牌后面走了出来,沿着街角小心翼翼地朝秦家的方向摸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出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晨霜猛地吓得跳了起来,嗖一下蹦到一旁,回头一看。 便见护目镜怪人站在拐角处,咧嘴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晨霜瞬间肩膀一松,舒了口气,随即怒道:“你干嘛吓唬人啊?” 护目镜怪人便道:“你朋友叫我来找你呢,跟我来吧。” 晨霜眉头一皱,一脸怀疑地瞥了对方一眼:“哪个朋友?” 说话间,忽然见余晖从不远处的一个下水道出口处探出身来,朝她挥了下手。 护目镜怪人笑道:“看,没骗你吧?赶紧走吧。” 晨霜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余晖,又看了一眼护目镜怪人,不过还是暂时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跟着两人钻进了地下管道之中。 到了下面,余晖问道:“左铭在哪儿?” 护目镜怪人推了一下脑门上的护目镜,说道:“我刚才瞧见了一眼,不过他的移动速度太快了,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移动速度很快?”余晖皱眉道。 的确,他和左铭是一起进入秦家大宅的。既然秦彻在地下管道中跟丢了他,那么折返回去追击左铭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护目镜怪人只提到了左铭移动速度很快,没有提到秦彻,可见他们两人此刻并不在交战之中。 也就是说,左铭此刻很可能正在躲避秦彻的搜寻。 余晖想了想,问道:“你们知道苍无城最高的建筑在哪里么?” “最高的建筑?”晨霜想了想,道,“应该是四方路上的塔楼吧?” 护目镜怪人却摇头道:“不不不,塔楼已经被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色东西压垮了。” 晨霜一愣:“啊?那现在最高的建筑应该是哪里?” 余晖略一思索,又道:“你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这附近哪栋楼看起来最高?” 晨霜回忆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北边不远有栋楼挺高的!” “就是那里了!”余晖一拍手,对护目镜怪人道,“往北边看!” 护目镜怪人再次把脑袋顶上的护目镜拨到了眼睛上,他定睛一看,只见视野中一个围绕着红光的人影飞快地一闪而过。 “找到了!确实在北边!”他连忙说道。 “那我们赶紧过去!”余晖便道。 只见空荡荡的大街上,左铭的身影飞快地掠过。鲜红的血液在他的身体周围飞舞着,显然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毫不犹豫地穿过街道,朝着视野中最高的那栋楼冲去。 那看起来是一家酒店,顶楼的装饰性尖塔同时也起到避雷针的作用。左铭纵身一跃跳上二楼,沿着酒店阳台的外墙三下两下就攀到了最顶端。 他站在尖塔之上,睁开额头上那只金色的眼睛,就像在注视什么一般。 不知他看见了什么,只是那显然是让他有些困惑的东西。一时间,他任由风吹动他的衣衫,只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甚至仿佛忘记了此刻的危险。 下一个瞬间,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半空,秦彻突然出现在左铭的面前。 只听一声巨响,整栋酒店被劈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三分之一的建筑从整体上脱离下来,轰然倒塌在下方的街道上。 飞扬的尘烟之中,险险避开方才那一击的左铭朝着对面那栋楼落去。那栋楼比较矮,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落在它的楼顶上。 却突然,只见眼前一道黑色的闪电掠过,秦彻的身影飞快地朝着这边袭来。 以他的速度,甚至连眨眼的工夫都不需要。 突然,秦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往旁边一看。 就在这瞬间,余晖猛地从旁边冲出,手掌一挥,向他袭去。 顿时,从他的手掌之中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面前的空气就像是被这股力量炸开一般,朝着秦彻冲去。 秦彻一惊,措不及防地仓促回身一挡。 这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把他整个人击飞了出去,越过半空砸进了街对面的建筑深处。 转眼间,余晖和左铭已经踏着建筑的外墙落在了街面上。 护目镜怪人从不远处的街角探出头来,朝他们两人招了招手:“快,这边!” 左铭二话不说地跟着他们跳进了下水道的入口之中,护目镜怪人领着他们,七拐八拐地进入了地下管道系统的深处。大概是确定秦彻跟不上来了,他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甚至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余晖回头望向左铭,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第七十九章 古老图腾 左铭沉思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我看见很多丝线一样的东西分布在整个苍无城中,从四面八方朝中央汇聚。中心是一个细长椭圆的物体,形状就像是纺锤。” 余晖一听,也不由得露出困惑的神情:“这……完全猜不到是什么啊?” 就在这时,只听走在最前方的护目镜怪人道:“没关系,纺锤的事我们一会儿再研究,先来说说龙神的残留神念的事吧!” 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回到了旭日酒吧附近。 这次走的路线和上次完全不同,看来这地下管道系统的复杂程度超出预计,护目镜怪人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也超出了他的预计。 “你这是刚从其他城市来到苍无城几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呢。”余晖惊奇道。 “不不不,土生土长的也没这么熟悉。”原住民晨霜现身说法。 “没什么了不起,职业本能而已~”护目镜怪人笑道,也不知他这到底是什么职业的本能。 就见他推开酒吧的门走进去,见余晖他们都跟进来了,便说道:“行了,我答应你的可是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余晖也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别着急,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不会诓你的。” 晨霜默默地把眼神往旁边飘去,表示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便见余晖伸手到怀中,把一个细长圆筒状的东西拿了出来。 定睛一看,那应该是一张纸,被卷成了圆筒状。 余晖把这张纸轻轻地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按住它的一角,把整张纸缓缓地展开来。 护目镜怪人嗖地一下蹦了起来,双手按到桌上,凑近了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 只见整张纸展开后,在几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副神秘的图腾。上面蓝色的墨迹质感非常特别,不像是写上去的,倒有点像是刺绣一般,仿佛是从纸张的纤维间向外渗透出来的。 不只是墨迹,这张纸在他摸爬滚打的情况下被他揣在怀里这么久,居然上面一丝皱褶都没有,本身就已经是挺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护目镜怪人问道:“这是……” 余晖便道:“这张纸上的图腾原本是龙神的残留神念依附的地方,不过现在它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这个意义不明的图腾。” 护目镜怪人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好像生怕呼吸的声音稍大些都会惊扰到什么一样,缓缓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触碰一下纸上的图腾。 突然,从旁边探出一只手,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打到了一旁。 护目镜怪人一愣,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左铭,识相地把手缩了回去:“……你、你先来?” 左铭没说话,走上前来,伸出右手轻轻放在纸面上,手指沿着神秘图腾的轮廓,缓缓描绘起来。 晨霜凑到余晖耳边,小声道:“这也能摸得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左铭的动作一顿。刹那间,纸上那些神秘的图腾竟好像活了过来一般,沿着他的手指往他的手上爬去。 左铭一惊,猛地向后一退。 顿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神秘古老的图腾纹样竟好像被他这一下从纸张的纤维中拽出来了一般,纷纷飞向半空。 它们越过半空,仍然执着地朝着左铭的手腕上爬去,转眼间就完全钻进了他的袖口之中。 余晖大吃一惊,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刷地一下把左铭的这侧袖子扯到了手肘的位置。 定睛一看,眨眼之间,蓝色的古老图腾竟然已经完全地渗透进了左铭手腕部位的皮肤之中,覆盖了原本在这个位置的暗青色刺青。 余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缓缓看向左铭的脸,问道:“……你还好吧?” 却见左铭愣愣地定在当场,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活动了一下他的右手,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感觉难道是……” 余晖也像是突然明白了回来,他看向左铭,露出一丝惊喜却又有些不敢确认的神情,问道:“难道说,你这只手上的烙印……” 左铭也似乎一下子不敢确认一般,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握了一下右手的拳头。 一瞬间,右手腕上的蓝色图腾突然从他的皮肤上飞了出来,化作了一圈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手腕附近旋转飞舞起来。 左铭伸出这只手,朝半空一握。顿时无数的微粒朝着他的掌心飞来,一柄巨大的宽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流出,如同金色的液体一般流向宽大的刀背,勾勒出精细的纹路。 “看来,这只手的确是恢复了。”左铭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只是脸上也难掩惊喜的神色。 他就像是想要认真感受一下失而复得的力量一般,忍不住又挥了一下手中的宽刀。 突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打破了周围的安静。 左铭、余晖和晨霜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朝向一旁的护目镜怪人。 只见护目镜怪人拿着他手里的相机,咧嘴一笑挠了挠头:“哎呀,你们这么严肃干嘛,这么值得庆祝的历史性时刻,来大家笑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金光从眼前掠过。护目镜怪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从眼前过去了,就只觉手中一空。 下一个瞬间,他手里的相机啪地一下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从中间整整齐齐地断成了两截。 护目镜怪人保持着嘴角笑容的弧度,若无其事地掏出了兜里的小本子:“哎呀,这么值得庆祝的历史性时刻,当然要记上几笔……” 话还没说完,手里突然又空了。 下一秒,连小本子带笔一起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整整齐齐地断成了几截。 护目镜怪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秒,仍然保持着笑容的弧度,若无其事地把两只手揣回了兜里,开始东张西望:“哎呀,这里的灯光好刺眼啊,晃得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左铭缓缓地把手放了下来,手腕周围飞舞的金光又回到了手腕上,变回了蓝色的图腾模样,仿佛只是寻常的刺青。 下一个瞬间,桌上那张已经变得一片空白的纸张突然自己飞了起来。 明明此时没有人站在它的旁边,这地方也根本不可能有风,这空白的纸张却仿佛被一阵风吹起,飘向半空,化作了无数雪白的微尘。 一时间,这些雪白的微尘仿佛一场微型的雪一般,飘飘洒洒地落在了酒吧的过道上。 余晖一时竟有些感慨,原来到此刻,他跟龙神的残留神念才算是真正地道别了。 他本来还以为龙神的残留神念离开之后,剩下的图腾就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画。就好像那些金属器物的纹刻间残留的力量耗尽之后,它们就变成了普通的破铜烂铁。 没有想到,这个图腾本身居然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能够修复左铭原本被破坏的筋骨。 突然,余晖心里闪过一个疑惑。 难道白灵阿古当初指引自己前往龙骨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第八十章 高维存在 白灵阿古……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个念头划过余晖心间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心脏猛地一跳。 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一个修长纤细的美丽身影,月白色的长发在云中飞舞。 余晖一愣,眼前的景象突然又消失了。 他回过神来,抬手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自从他之前学会让自己身体里的频率与龙神的力量共振之后,似乎就开始时不时地感应到一些以前从未意识到的东西。 高维存在。 这个词突然浮现在余晖的脑子里。 高维存在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理论上来讲,低维生物的眼睛,或者说是大脑,是理解不了高维的存在的。就好像生活在二维纸面上的生物无法真正理解垂直于纸面的方向是什么概念一样。 即便高维存在真的在你面前现身,你的眼睛能看见的也只是对方在低维时空里的某种投影。或者说,是你的大脑接收了信号之后根据自己的理解能力脑补出来的形象。 因为对方真正的本体,已经超出了人类大脑能够理解的范围。 那么人类究竟要怎样才能真正意识到高维的存在呢? 本质上来讲,大脑只不过是一个处理器。所有的感官,则是信号接收器。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就是通过全身上下所有的信号接收器接收来自周围的信号,然后传递给大脑,大脑再根据它的信息处理能力来把这些信号“翻译”出来。 也就是说,当大脑遇到超出它的处理能力的信号的时候,就会发生两种情况:第一种,根据它的理解能力把无法处理的信号脑补成自己能够处理的信号。第二种,把它无法处理的信号当成乱码屏蔽掉。 换句话说,要想真正理解高维的存在,靠人类这个低维的脑子是不行的。 那要怎么办?难不成还能换套设备么? 就在这时,突然,对面的左铭打断了余晖的沉思。 只见他往旁边的座椅上一坐,沉声道:“这下有点麻烦了。” “……嗯?怎么了?”余晖回过神来,问道。方才一时间想得太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其他人在说什么。 便见护目镜怪人推开眼睛上的护目镜,好像刚才他又用护目镜看了什么,随即说道:“秦彻出城了。” “出城?”余晖诧异道,“他这会儿出城干嘛?不追我们了?” 左铭便道:“这地下水道这么复杂,他恐怕也很清楚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们,所以干脆先不管了。” “那他出城是准备去哪里?”余晖问道。 “看苍无城目前这个状况,基本上已经不适合居住了。秦彻好不容易得到了雷云的力量,当然不会委屈自己一直待在这人影都找不到几个的半废弃城市里。”左铭继续说道,“之前孤星上的各座城市相安无事,是因为大家实力相差不大。而现在秦彻实力大增,老家又变成这样。最有可能的情况,他会直接去附近抢一块合适的地盘。” “你的意思是……”余晖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没错,离这里最近,又比较繁华的地方,就是荒城。”左铭说着,略微往前倾了一下身子,“更重要的是,只要袭击荒城,那么不用费劲搜索,我一定会主动现身。” 余晖轻吸了一口气,道:“难怪一直没看见秦吾的身影,我恐怕已经猜到他在哪里了。” 此刻,在荒城的中心,就见一列白色的车队张扬地停靠在了海河饭店的门口。 在孤星这样的鬼地方,十个正常人里面十个都会选择实用的越野车。会选择这种华而不实的白色豪车出行的人,基本上要么肉体要么精神,至少有一个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保持这白色的车队纤尘不染的,搞不好在进城之前还专门停下来清洗了一番。 就见一身白衣的秦吾打开车门,一脸傲然地走了下来。之前脸上被余晖一脚踹中的地方已经消肿了,只有鼻梁上还贴着一条绷带。 他仿佛已经完全不记得之前自己曾经被人迎面狠踹了一脚这种事,领着一伙人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海河饭店的大门。 一行人立马就吸引了饭店里所有客人的注意,只见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厅里,喧嚣声渐渐地消退了下去。不管是踩在凳子上的,还是正经坐着的,都纷纷朝这一行人转过头来。 上方的包厢里,也有无数双眼睛偷偷从窗户缝里望出来,打量着下方的这一幕。 秦吾仿佛完全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领着一群人径直朝大厅中央走去。 还没走到柜台那个大胖子面前,就听上方突然飘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包厢么?”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青色的修长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一行人的面前。 只见这是个两米多接近三米高的女子,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里生着墨色的竖直瞳孔,娇俏的鼻子下,嘴唇薄又略微有点宽,在媚态中又透出一丝锋利的杀气。 一袭淡青色渐变的旗袍简直就像是长在她身上的,甚至有些分不清上面的鳞片状纹路到底是布料的花纹,还是真的鳞片。 就见竹青娘笑意盈盈地望着眼前的秦吾一行人,说道:“各位如果觉得大厅不够清静的话,我可以马上给各位安排二楼以上的包厢。” 秦吾抬头看了一眼上方,摇头道:“可惜,我对一般的包厢不感兴趣。” 竹青娘便应道:“哦?那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包厢?” 秦吾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头顶,道:“我想要你们海河饭店最顶层的那个包厢。”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海河饭店的最顶层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海河饭店主人的居所! 看来,这行事张扬的白衣青年一行人果然不一般,明摆着就是来找事的! 一时间,就见众人纷纷从位子上跳了下来,朝着两旁奔去。转眼间,整个一楼大厅的大部分地方就空了,给冲突双方留下了充分的活动空间。 不过话虽如此,真正离开此地的人也没有几个,大部分人都挤在大厅两侧,好奇又紧张地张望着。 毕竟孤星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各种势力之间的冲突时有发生。只不过这几年因为各个城市掌控者之间力量差距不大,所以冲突发生的频率降低了一些罢了。 就见竹青娘脸上神情一变,眼中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了。 她俯视着眼前的一群人,伸出一只手掌。无数微粒向她的掌心凝聚,化作一片片碧绿的鳞片。 她的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嘴上却客客气气地说道:“很抱歉,顶层的房间不能给您。不过各位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第八十一章 荒城沦陷 话音未落,便见秦吾一跃而出,向着竹青娘袭去。 他抬手一挥,顿时半空中浮现出无数银白色的水银状的液滴,一粒一粒铺满半空,仿佛暴雨一般朝着竹青娘倾泻而去。 就见竹青娘身影一闪,跃向半空。 霎时间,水银液滴的倾盆暴雨仿佛一阵密集的子弹一般打在竹青娘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轰响,桌椅板凳都被扫射成了一片残渣,地板上和周围的柱子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小孔。 抬头望去,竹青娘已经跳到了海河饭店第三层的走廊外。她的双腿化作长长的蛇尾,紧紧缠在走廊外沿的柱子上,借此稳定住了身形。 下一刻,便见她伸出一条修长的手臂,张开手掌,弯曲五指做出一个类似爪子一样的手势。 顿时,无数碧绿的鳞片如同利刃一般从她的掌心飞出,朝着下方秦吾的方向飞去。 秦吾略微躬起身,猛地将一只手举到头顶上方。一瞬间,一道水银的瀑布逆向从他的脚下升起,化作一道水银墙挡在他的跟前,拦住了飞来的碧绿鳞片。 下一个瞬间,便见秦吾做了一个向前的手势,对周围的其他人道:“上!” 一声令下,便见几十条人影同时一跃而起,冲向半空。无数的细线在半空凝聚,连接在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凡是被这些细线掠过的地方,地板和栏杆被切成碎片,甚至就连合抱粗的柱子都被切成了几截。 几十条人影牵动着这张大网,朝着竹青娘跃去。但凡竹青娘想要轻举妄动,恐怕都会这张大网切成碎片! 一时间,前不久才重新装修过一遍的海河饭店又变得满地狼藉,各种碎片不断地从半空掉落下来。 不过竹青娘倒是显得毫不在意,显然这种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只见她用长长的蛇尾卷起一旁的一截断裂的柱子,猛地朝着下方逼近的那张大网砸去。 这一截断裂的柱子瞬间掠过半空,重重地砸在了大网的中央。整张网的中央顿时被它砸得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强势的力道竟然把大网周围的所有人都牵动着往后退去。 断裂的柱子也被锋利的细线切碎,化作无数碎片四下飞去。 下一个瞬间,竹青娘从半空一跃而下,朝着下方的秦吾袭去! 秦吾一声冷笑,身后浮现出无数银白色的水银液滴。这些液滴在半空中纷纷化作尖锐的利箭一般的形状,占据了他周围的整个空间,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竹青娘穿成筛子!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瞬间,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劈过半空,正好落在两人之间。 下一秒,黑色的闪电之中走出了一个人影。他的一侧胸前有一个大洞,无数黑色的闪电从那里延伸出来,仿佛枝杈一般蔓延向四周。 他出现得如此突然,毫无预兆,竹青娘和秦吾都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见他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向这边冲来的竹青娘一指。 刹那间,一道细细的黑色闪电从他的指尖飞出,一下击中了竹青娘的眉心。 这道黑色闪电从竹青娘的眉间飞入,瞬间击穿了她的头颅。只听轰地一声,她身后的墙壁突然裂成了两半。 竹青娘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瞪大了碧绿的双眼。黑色闪电似乎没有给她造成伤口,只有眉心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然而就在下一秒,这小小的黑点之中突然由内而外地冒出了黑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她的身躯,将她化为了一团灰烬。 一时间,整个海河饭店鸦雀无声,根本没人敢说话。 秦彻神情平静地收回手,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朝着前方的柜台走去。 掌柜的那个大块头胖子此刻正缩着身子把脑袋埋在柜台下面,企图用小小的柜台挡住他这座肉山。 就见秦彻轻轻地敲了一下柜台的桌面,问道:“有人么?” 大块头胖子猛地一抖,整个柜台都被他抖得震了一下。随即过了片刻,只见他抖抖索索地从柜台后面爬了起来,赔笑道:“……您、您有什么需要?” 秦彻微微一笑,道:“我觉得顶楼的那套房间归我了,你觉得呢?” 大块头胖子整个人一颤,连忙站直了身子,好像立正一样地说道:“……我、我也这么觉得!” 他说罢,一边赔笑一边朝一旁走去:“您的专用电梯在这边……” 秦彻满意地点了点头,朝里走去。 突然,他脚步一停,略微皱了一下眉头,道:“还愣着干什么?” 就见秦吾呆立在一旁,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秦彻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苍无城吸收雷云的力量么?这么快就搞定了? 眼看着风头已经完全被秦彻抢光了,秦吾有些泄气地看着秦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悻悻地跟了上去。 等到秦家两兄弟的身影离开大厅后,大厅里的其他人才开始小声却又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似乎还想着要压低一点声音,不过这么多人同时在大厅里兴奋地说话,实际上场面已经变得很嘈杂了。 就在兴奋的人群忙着交谈没有注意的时候,在大厅地板上的那团灰烬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只见一条不足筷子粗细的竹青色小蛇飞快而又安静地从灰烬之中窜了出来,消失在众人的脚下。 几天之后,一辆越野车出现在荒城外。 这是一辆外形非常普通的越野车,在孤星上这样的越野车随处可见。不寻常的是,它在距离荒城还有数里的地方就远远地停了下来,停在了一道小山坡的背面。 余晖和左铭跳下车,爬上了山坡的顶端,向荒城的方向望去。 毫无疑问,荒城已经变了一个样。远远望去,只见从城中升起一道巨大的黑色闪电,涌向上方连绵的乌云。 这道闪电是由无数道纤细的闪电汇聚而成的洪流,不时还能看见它们向着四周伸出转瞬即逝的枝杈。 从闪电大概的方位来看,应该就是在海河饭店。 上方的乌云倒是和苍无城上方的那种黑色物质不同,看起来应该是比较寻常的乌云,在高空的狂风中呈漩涡状飞快地盘旋着。 而在荒城的边缘,无数的黑色闪电又从乌云之中垂落下来,劈向地面,就像是从一个源头流向四方的支流一样。 这些闪烁不定的黑色闪电共同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防护网,如同笼子一般把整个荒城笼罩了起来。 “看样子这还真是妥妥地被偷家了啊。”余晖说着,回头问左铭,“你有什么发现?” 左铭摇了摇头,道:“没看到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秦彻就在荒城里。” 余晖便道:“看这样子荒城已经在秦彻的掌控之中,想要不被察觉地进城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之前的心腹呢?有没有谁可以给我们接应一下?” 第八十二章 纸片人芦野 左铭便道:“你往西边看。” “西边?”余晖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便见他拿起望远镜,往西边望去。果然,在荒城外往西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看见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之上,身姿笔挺。在暴烈的日头下,对方身上的衣服居然还里里外外穿得一丝不苟,简直像是块人形路牌。 “那是个人还是块牌子?”余晖疑惑道。 左铭点了点头:“就是那里了。” 说着,他便轻轻一跃,从山坡顶端跳了下去。 余晖赶紧跟了上去。他们把越野车留在原地,徒步朝远处人影的方向走去。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这点距离算不上什么事。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那个奇怪人影的跟前。 走近了一看,这居然还真是个活人。只见这是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笔直地站在荒原中,风吹日晒纹丝不动,难怪会被怀疑是块人形路牌。 他看见余晖他们两人,也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下巴以外的其他部位完全没动。余晖简直怀疑他是不是除了脖子以外的其他地方关节都锈死了,所以才只能像根木棍一样杵在大地上。 便听左铭问道:“城里情况怎么样?” 对方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态,应道:“除了海河饭店以外,其他地方一切如常。” 左铭看起来并不感到意外:“秦彻抢夺荒城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当做第二个大本营的,破坏城市的运行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好处。” 说话间,眼前的青年立牌突然从衣服外套里掏了个广口的瓶子出来,瓶子里似乎有一条细长的小蛇。 余晖看了一眼,皱眉道:“这是什么?你拿来泡药酒的?” 话音未落,便听啪地一声轻响,似乎是广口瓶里的小蛇愤愤地用尾巴甩了一下瓶身。 “这是竹青娘。”青年立牌面无表情地说道。 “嗯?”余晖吃了一惊,凑过去定睛一看。 果然,就见这不足筷子粗的小蛇竟然还生着五官,俨然是个人身蛇尾的女子,只不过是非常袖珍的版本。 余晖便问道:“竹青娘,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变化也太大了吧?” 却见竹青娘把头一扭,盘在了瓶底,似乎不打算搭理他了。 余晖有些无奈地摸了一下鼻子,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他好像本来就没给竹青娘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就在这时,便听左铭道:“芦野,你先回城里,详细的情况我听竹青娘慢慢说。” 青年立牌点了点头,突然从衣服外套里刷地掏出了一把雨伞,还是不能折叠的那种长柄雨伞。 这家伙实在是太单薄了,感觉真就是一张纸片,似乎外套里装再多东西从外面也看不出来,余晖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能从衣服里掏出个行李箱来。 就见这个跟人形立牌差不多的青年啪地一下打开雨伞,下一秒,就像轻飘飘的羽毛一样飞了起来,朝着远处荒城的方向飘去。 到了城外的雷云跟前,他把雨伞一收,翻转着纸片一般的身躯,毫不费力地从黑色闪电的间隙中穿了过去,进入了荒城。 “行了,在芦野传消息回来之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左铭说道。 他说着,拿起装着竹青娘的广口瓶,问道:“秦彻带了几个人过来?” 竹青娘把尾巴一盘,直起身来,说道:“秦彻是一个人出现的。另外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带了几十个人。不过除了秦彻以外,其他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你说的那个白衣服应该就是秦彻的弟弟秦吾。”左铭说道。 “他就是秦吾?”竹青娘有些惊讶,想了想道,“看起来心气挺高的,不过本事比秦彻差得远,应该算不上什么威胁。” “那秦彻呢?他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左铭接着问道。 “不清楚,他自从抢占了海河饭店之后,就一直待在顶楼没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搞什么。”竹青娘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荒城头顶上的那些雷云和闪电就是从海河饭店顶层的那个房间里出来的。只不过我因为害怕暴露,所以没敢靠近察看。” “这么说,秦彻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你还活着?”左铭问道。 “没错。”竹青娘说着,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所以说,他根本没想过要防备。” “那正好,接下来就等着芦野给我们创造进城的机会了。”左铭点了点头,说道。 转眼间,便到了黄昏时分。晚霞在一侧天与地的尽头燃烧着,另一侧夜色已经从地平线向着苍穹弥漫了上来,头顶上方则高悬着苍明星银蓝色的身影。 余晖他们带着竹青娘,提前便来到了荒城的郊外。 从近处望去,从天而降的闪电更是壮观。每一秒,都有数百道闪电如同瀑布一般从雷云的边缘倾泻而下,落在荒城的郊外。 这些闪电在落下时,还会不断地分裂出更多的枝杈,随机地劈在附近的任意一个地方。 无数的闪电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变幻不定的巨大笼子,将整座荒城笼罩其中。 任何人要想在荒城内外进出,都必须得冒着随时被黑色闪电烧成灰烬的危险。这些随机落下的闪电之中,根本不可能找到一条固定的通路,更不要说找到一个安全的进出口了。 随着天色的变暗,这些黑色闪电发出的光芒开始愈发地耀眼起来,远远地盖过了头顶那些遥远的星光,甚至就连荒城里满城的灯火都显得暗淡失色。 不断闪烁的灼热白光之中,只有闪电本体是漆黑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是白底黑字一样,反而显得更加醒目了。即便是站在荒原的尽头,恐怕也能清楚地看见这些闪烁的无尽的枝杈。 余晖在荒城外不远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说道:“要想在这些闪电之中创造出一条进城的道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旁瓶子里的竹青娘冷哼了一声,道:“你觉得做不到,不等于我们的人就做不到。” 原来那个广口瓶就放在距离余晖不远的地上,竹青娘双臂搭在瓶口边缘,用长长的尾巴支撑着身躯,同样望着荒城的方向。 很显然,从她的语气来看,对余晖还是有着不小的芥蒂。 余晖便摇头笑了笑,没回头,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往她脑门上一弹。 便听一声轻响,竹青娘一声惊呼从瓶口掉了进去。她随即嗖一下从瓶底爬了起来,美目一瞪,抬头怒视向余晖:“你……!” 话还没说完,便见余晖拿起瓶盖往广口瓶上一盖,她的抗议声转瞬间就被瓶盖挡在了瓶中。 余晖从地上捡起广口瓶,站起身来。下一秒,站在不远处的左铭说道:“准备出发了。” 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突然,一声巨响从荒城的方向传来。 霎时间,就见一道巨大的黑色闪电从天而降,光芒把城中心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昼,仿佛要把整座荒城劈成两半! 第八十三章 进入荒城 “快走!”左铭话音未落,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余晖也拎着广口瓶飞快地跟了上去,竹青娘冷不防在瓶子里被甩了个晕头转向。等她回过神来,透过瓶身望去,只见他们已经来到了荒城的跟前。 此刻,原本只在城郊出现的闪电却如同失控一般,频繁朝着城中落去。一时间,整座荒城仿佛成为了雷暴的中心。 城中的一条条街道被映得如同白昼,灯火仿佛黎明时天空中的残星一般暗淡。无数的黑色闪电在炙热的光芒中蔓延,看上去如同光怪陆离的诡异密林,一边疯狂生长一边吞噬着城市。 汹涌的风中,一个单薄的影子朝着这边的上空飘了过来。 仔细一看,只见芦野撑着一把长柄雨伞,纸片一般的身躯在空中不断地翻飞着,从无数闪电的间隙中穿梭而过。 他在空中的动作如此轻盈而又不合常理,不注意的话,或许还会以为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或者一块被风刮走的立牌。 转眼间,芦野便已经来到了不远处的半空中。 只见他的身影越过城内一栋房屋的房顶,像打水漂一般轻盈地从余晖他们前方的闪电帷幕上一掠而过。 顿时,周围的黑色闪电如同被吸引一般,纷纷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枝杈。 刹那间,在余晖他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转瞬即逝的通路,通往荒城之内。 这条通路极窄,勉强能通过一个人。在重重黑色闪电的掩映下,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里竟然露出了一丝缝隙。 余晖和左铭二话不说,一前一后闪身穿过周围灼热的黑色闪电,一眨眼便出现在了城中。 几乎就在他们刚落脚的瞬间,通路便在身后闭合了。紧接着,就听半空中啪地一声,似乎有什么被闪电击中了。 回头望去,就见半空中划过一道火光,似乎有什么被闪电击中后烧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个人的形状。 这个人形的东西燃烧着朝远处坠去,在高处的一块路牌上咚地撞了一下,随即掉到了街角的垃圾桶不远,看上去已经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余晖他们转过身,飞速地闪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转过街角之后,芦野出现在了街边的一条小巷里。 准确的说这都不算是一条小巷,而更像是两栋建筑之间的一道缝隙。不过几十厘米宽的一条窄道,勉强能容一个人通行。 在窄道里,随意地放着两个装垃圾的圆桶,还有一些纸板纸箱之类的杂物。芦野就站在这些杂物之中,看起来毫无违和感。要不是他自己动了一下开始说话,只怕连余晖他们都会一不留神把他当成是丢在这里的人形立牌。 就见芦野晃了晃手中已经收起来的长柄雨伞,说道:“这边。” 余晖循声朝他看去,挑眉道:“刚才演得挺像啊。” 芦野面无表情地说道:“做戏当然要做全。” 说话间,城中漫天闪烁的闪电已经停了下来,天空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城郊的闪电还在不断从天而降。 原先鸦雀无声的街道上渐渐响起了人声,人们纷纷打开窗户推开门,四下张望交谈起来。 街道上很快又重新汇聚起了人流,看来大家之前都是被城中突如其来的雷暴给吓得躲了起来。 余晖把芦野往胳膊底下一夹,装作搬运立牌的店员,与左铭一起混进了行人之中。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方才的事情上,压根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余晖一边走,一边听见周围的人纷纷议论: “刚才那是疯了吧?就那么想出去么?” “唉,估计是烧得渣都不剩了,看来我暂时还是别指望出城了。” 在孤星上,各个城市之间的贸易并不发达。不过即便是这样,对很多人而言,困在一座完全封闭的城市里也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 才几天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动了想出城的心思了。奈何这座城市的新主人自从来了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他们看来,方才的情形显然就是有人憋不住了,想硬闯出城。不过看这个下场,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再起这个念头了。 余晖他们在激动的人群掩护下,很快便离开了这条街道。 之前芦野说的没错,荒城的大部分地方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越靠近海河饭店,行人就明显稀少起来。 这和之前正相反,原本海河饭店附近,应该是荒城之中最繁华的地带才对。 而如今,两侧的街道上都已经没有人了。 穿过无人的街道望去,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海河饭店一片沉寂。店内店外一盏灯都没有亮,整个海河饭店在黑夜中看上去像是一座高塔。 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里面完全没有人在活动的迹象。唯有层层窗户间不断闪烁的电光,说明里面并不是一片死寂,反而更可能是雷暴的中心。 余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高耸的海河饭店,说道:“看这样子,想从正面进去恐怕不太容易啊。” 便听一旁左铭笑了一声,突然说道:“之前关了这么久,游泳还没忘吧?” “嗯?”余晖眉头一挑,朝左铭望去。 就见左铭拿出了一个鸡蛋似的东西,这东西形状大小就和鸡蛋没有什么区别,不过特别的是,它的壳是透明的。 透过蛋壳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一些类似于水的液体,不过隐约间却又好像不时闪过一丝银色的光泽,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水。 左铭拿起这个蛋状的小玩意,往地上一砸。 不出所料,一瞬间,这个透明的蛋在坚硬的街道路面上摔得粉碎,里面的液体全都流了出来,在夜色中泛起一抹银色的光泽。 不同寻常的是,按照这个蛋的体积,里面的液体顶多就是在脚边化作一小滩水渍。然而实际发生的情况却是,这些透明的液体迅速地在街道路面上蔓延了开来,扩散成了一个半径超过一米的水洼。 下一秒,余晖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突然掉进了脚下的水洼里。 明明在漫过脚底的时候,还是不足鞋底厚的薄薄一层水渍。然而在下一个瞬间,突然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湖泊。 奇怪的是,明明是在夜色之中,这湖泊里却通透明亮,视野清清楚楚,仿佛这个湖泊本身就有光一样。 余晖在水中环顾四周,只见清澈的湖水里到处流动着银色的光泽,就像是光洒在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倒影。整个湖泊望不到底,不知通往何处。 左铭的身影就在脚下,他朝着湖底的方向飞快地游去,宛若蛟龙游鱼一般,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视野尽头。 就在这时,余晖听见一旁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装着竹青娘的那个广口瓶。余晖掉进水里之后,这个广口瓶就自己在水里浮了起来。 只见广口瓶上端的那个瓶盖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转动一般,自己旋转了几圈,打开了。 第八十四章 无根水 转眼间,竹青娘就从瓶子里游了出来。 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细长的竹青色光芒,从余晖视野中一闪而过,同样也飞快地朝着湖底的方向游去。 余晖赶紧转过身想要追上去。然而他刚把身躯的姿态一变,突然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余晖猛然间发现,他分不清上下左右了。 按道理来讲,他应该能清楚地感觉到浮力的方向。然而在这湖水之中,却根本没有所谓的固定方向的浮力。 也就是说,在这湖水之中,不管处在什么样的姿态,大脑都会觉得身体此刻是头上脚下的。 而另一个方面,由于湖水是通透明亮的,并不存在常识中越往深处走越黑暗的情况。换言之,通过光线的明暗状况来判断湖水的深浅也行不通。 这样一来,方向感就被彻底地打乱了。只不过是稍微地改变了一下身体的姿态,余晖的脑子里突然就一阵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处在什么方位上了。 实际上,由于没有参照物,他甚至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开始是不是真的处于头上脚下的姿态。没有了初始的方向,自然也找不到先前左铭他们前往的方向了。 就在余晖陷入迷茫的时候,突然,他感觉有什么拽了拽他的手指。 转头一看,只见竹青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折返了回来。 她用纤细的尾巴缠住余晖的手指,用力拽了拽,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见余晖回过头来看向她,便伸出一条手臂,指了指斜后方的方向,示意往那边游。 余晖点了点头,朝竹青娘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竹青娘一脸不情不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余晖跟随着她的身影,飞快地游向清澈透明的湖水深处。无数的银色光泽在周围摇曳,像是水草又像是游鱼,仿佛它们也是湖水的一部分。 转眼间,余晖已经往深处游了好几十米。不过由于和普通的水体不同,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湖水的压力。 不远处,视野中已经出现了湖底的景象。 穿过清澈的湖水望去,这湖底地势似乎相当地平坦,简直可以说是过分平坦。甚至就连颜色都非常地均匀,每一处的色调看上去都和周围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有点不同的地方,就是中心处有一处颜色较深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个圆盘。 更近一些之后,余晖意识到这个圆盘是从湖底凸起的一个物体,外形看起来非常规则,简直不像是会在湖泊底部出现的自然造物。 实际上,不只是中心的圆盘看起来不太对劲。整个湖底也未免太过平坦了,与其说是湖底,不如说更像是游泳池的底部。 隐隐约约地,湖底四周有更多的东西浮现了出来。有些方形的,有些椭圆形的,形状都非常规整。 余晖越看越不对劲,又莫名其妙地觉得眼熟。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正常的湖泊底部,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余晖感到疑惑的时候,终于,他看清了中央的那个圆盘。 那是个吊灯。 没错,那是个吊灯。 湖底怎么会有吊灯?……不对,那真的是湖底么? 等等,到底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余晖只觉脑中一阵激灵,原本以为的方位概念一下子颠倒了过来。 突然间,之前无法理解的东西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不是湖泊的底部。 那是天花板,是他透过清澈的湖水看到的天花板,还有一部分天花板四周的墙壁。 就在他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他到达了湖水的尽头。 或者说,他到达了水面。 一瞬间,余晖穿过水面,在一个室内水池里坐了起来。 抬头四顾,果然,他之前看见的就是头顶天花板的吊灯,以及周围墙壁上的一些装饰物。 不过怪异的是,明明他在水中的时候感觉视野非常明亮,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出了水反而视野一下子暗了下来,就好像突然间回到了现实的黑夜中。 余晖吸了口气,又沉回了水池中。果然在池子里,视野一下子又明亮了起来,似乎这种水体自带发光属性。不过从外面看不出来,只有身处这种液体之中时才能感受到它的奇异之处。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了左铭的声音:“行了,等以后有空让你研究个够。” 余晖探出水面循声望去,只见左铭已经收拾好了,站在水池旁。 仔细一看,这里原来是之前左铭用来疗伤的那个有水池的房间。 余晖之前到过顶楼的这个房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以这样一个方式回到这里来。 他方才还想着要怎么进来,看来完全是多虑了。这下算是直接跳过爬楼的环节,进入海河饭店的核心了。 余晖轻轻地从水池里翻到地板上,问道:“这水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只知道这是左铭用来疗伤的水,没想到除了疗愈的功能之外,还有这么多奇特之处。 便听左铭道:“这是无根水。” “无根水?那玩意不是一般指还没落地的雨水么?” “不。”左铭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无根水是孤星的一种矿物质,在常温下是液态,通常存在于地下深处,很少露出地表。叫它无根水,是因为它可以在地脉中自由穿行,神出鬼没,就像没有根的浮萍。虽然是矿物质,却并没有所谓的矿区,谁也不知道它下次会出现在哪里。” 他继续说道:“而且这种无根水还有一种特性,那就是从里面分离出来的部分液体只要相隔不远,就可以无视空间上的分隔互相联通。所以也有人怀疑无根水并不是一种液态矿物质,而是一种原始形态的生命。” 余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道难怪之前左铭可以把水池搬到房车上,原来就是因为无根水有这些不同于普通液体的奇特属性。 他想着看了看身后的水池,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了,那个纸片小哥呢?” “他就不必跟来了,毕竟他来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竹青娘的声音传来,余晖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左铭的一侧肩膀上。 左铭点了点头,说道:“走吧,趁着秦彻还没有发现我们,去会一会他。” 第八十五章 进入饭店 推开门,眼前的走廊一片死寂。 原先灯火通明的景象完全消失了,熟悉的随时轮岗值班的侍者也不见了。 从整个饭店里寂静的程度来看,恐怕不只是海河饭店原本的工作人员都被赶出去了,连秦吾和其它苍无城的人也没留在饭店里。 也就是说,现在偌大的海河饭店里,很可能真的就只有秦彻一个人。 这已经不是有些奇怪了,简直可以说匪夷所思。 环顾四周,整个海河饭店里遍布着黑色的闪电。如同是某种诡异的根茎,在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肆意蔓延,墙壁上、栏杆上、楼梯上……到处都是。 如果他们真是老老实实从一楼爬上来的话,恐怕光是穿过这些黑色闪电形成的荆棘丛林,就已经是件麻烦事了。毕竟,它们的每一次蔓延,路线都是完全随机的。 左铭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走廊,身后这个有室内水池的套房是他通常的居所,不过整个顶楼的空间显然远不止于此。如果他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搞出一个让秦吾都瞠目结舌的私人宫殿。 只不过左铭并没有这样的需求,所以顶楼有很多房间都空着。 他回忆了一下顶楼的结构,问道:“秦彻在哪个房间?” 竹青娘在他肩膀上说道:“在中央最大的那个房间。他几天前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过,我不敢冒险靠得太近,所以我也不清楚里面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左铭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 下一个瞬间,他和余晖的身影同时冲出,沿着走廊的方向朝前掠去。 余晖飞身踏在墙壁上,踩在黑色闪电蔓延的间隙中前进。 这些黑色闪电的闪烁间隙并没有固定的规律,一道闪电消失的同时另一道闪电可能正在周围空间疯狂地蔓延,每一道闪电的落点都是无法预料的。 余晖一脚踏在空白的墙面上,下一个瞬间,一道新的黑色闪电宛若洪流,裹挟着惊人的灼热,眨眼间就蔓延到了他的脚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余晖突然腾空而起,跳到了走廊外侧的栏杆上。 他踏着窄窄的栏杆,如履平地一般继续向前奔去。 然而,栏杆上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几乎间隔不到两三秒的时间,又一道黑色闪电凌空而来,沿着头顶天花板倾泻而下,无数的枝杈瞬间漫过了整层楼的栏杆。 从高处望去,整个海河饭店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又黑暗的深渊,每一次光芒亮起都有无数闪电拼命伸展着枝杈,朝着深渊的最下方奔腾而去。 余晖在无数闪烁的黑色闪电中腾空跃起,一个翻身落在了顶层中央那个房间的门外。下一个瞬间,左铭的身影也落在了房门的另一侧。 这是个双扇的房门,乍一看仿古的木制结构,但仔细一看用的其实是指纹锁。 既然秦彻在这里面,那也就说明门锁的认证已经被改过了。 余晖低声问左铭:“你还有别的办法打开这道门么?” 竹青娘便自告奋勇道:“我可以试试从门缝底下钻进去。” 左铭摇了摇头,缓缓抬起了右手。右侧小臂上的蓝色刺青顿时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从他的身上飞了出来。组成刺青图案的这些繁复的纹路分解成一个个金色的神秘符号,如同数层的金色圆轮般围绕着他的右手腕飞舞。 便听左铭道:“既然已经到这里了,那就没必要跟他绕弯子了,不如速战速决。” 话音落下,便见他伸出右手,轻轻按在眼前的两扇房门正中的位置上。 下一个瞬间,便听一声巨响,两扇房门轰地一声掠过半空,砸在了房间尽头的墙壁上。 几乎就在同时,余晖和左铭的身影已经落在了房间的中央。 左铭头顶上方的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一只竖直的金色眼睛,与他右手腕周围飞旋的金光互相辉映,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余晖的身躯周围清风盘旋,整个人一瞬间进入了一种空灵而又沉静的状态,仿佛是连接天与地的乐器,已经准备好了奏出任何可能的乐章。 两个人都完全进入了战斗的状态,然而,房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屋里是空的。 余晖眉头一皱,站直了身躯朝四周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无数黑色闪电的枝杈如同藤蔓一般爬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布满了整个房间。 不过与外面那些闪烁奔腾的灼热电光不同,这屋里的黑色闪电显得安定得多,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闪电了。因为它们只是安静地在墙壁和天花板上闪烁着散发着光芒,每一次出现的速度也不算很快,简直像是在流动。 “哪儿去了?”余晖说道,“你能看见什么东西么?” 左铭似乎有些困惑地微微侧了一下头:“不,我只知道他确实在海河饭店里。” 就在这时,左铭肩膀上的竹青娘突然指着他身后的方向,惊呼道:“……后面!” 就在这瞬间,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上方劈落下来。秦彻的身影从这道黑色闪电之中飞出,从背后朝着左铭袭去! 太近了!别说是反击,恐怕左铭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了! 刹那间,突然一声清响,空气中荡开一阵仿佛金属撞击一般的声音。 定睛一看,左铭根本没有转身。 只是在他的背后,突然浮现出了一把有一人高的宽刀。刀身之上金光流动,耀眼夺目。 这把宽刀挡住了秦彻突如其来的一击,随即左铭回身握住刀柄,朝着秦彻挥去! 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响彻整条街道。 只见一道金光闪过,整个海河饭店的顶层被瞬间切成两半。海河饭店的顶端朝着街道远远坠去,砸落出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 尘烟如同海啸一般,涌向四面八方的街道和小巷。幸好这附近几乎没有人,要不然恐怕光是冲击波就能造成不少伤亡。 抬头望去,只见高空之上,无数的光芒划破夜空。 从秦彻胸前那个大洞里延伸出的黑色闪电在他的身侧展开,如同是一株怪异的树木,高悬在天穹之上。光芒照亮了他身后的云层,唯有他身侧的黑色闪电,如同天空的裂纹一般蔓延。 他抬起一条手臂,灼热的黑色闪电在他的掌心化作利刃,瞬间伸展出数十米的距离,朝着下方海河饭店的方向劈去! 第八十六章 交手 此刻,在海河饭店的顶楼,头上的房顶已经被削飞了,四周的墙壁也只剩下了一半。 余晖和左铭实际上就像是站在一个被掀开了盖子的盒子里,夜风毫无阻拦地呼啸而过。 刹那间,从天而降的黑色闪电的洪流已经落到了头顶上方。 就见左铭一把抓起肩膀上的竹青娘,朝余晖的方向一扔,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迎着上方黑色闪电的方向冲了出去。 竹青娘只觉自己身体一轻,措不及防地一下凌空飞了出去。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下一个瞬间已经被余晖接在了手里。 “你……!”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便见余晖拿出之前那个广口瓶,动作熟练地把她丢了进去。 下一个瞬间,便见一道耀眼的金光劈开夜空,一下斩断了从天而降的黑色闪电。 左铭腾空而起,右手腕上环绕的金光沿着他的右臂盘旋而上,化作一侧金色的单翼,在他的身后缓缓地舒展开来。 这金色的单翼不是由羽毛,而是由无数的光点汇聚而成的。在翅膀的边缘,可以看到金色的光点不断地消失又重生。 竹青娘也看得呆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跟余晖抗议。 就听头顶突然叩地一声轻响,竹青娘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广口瓶的瓶盖已经被盖上了。 ……这种时候你居然有空把这玩意捡回来?! 还不等竹青娘吐槽,就见余晖把广口瓶往口袋里一塞,用手轻轻拍了拍,说道:“接下来可能会有点晕,不过我们暂时就顾不上你了。” 话音落下,便见他身形一闪,仿佛化作一阵清风一般,从楼顶消失了。 转瞬之间,天空中左铭与秦彻已经交锋了几个回合。金色的刀光与黑色的闪电在夜空中不断炸开,半个天空都仿佛被夺目的光芒撕裂。 一时之间,这方天宇仿佛坠入了原初宇宙的混沌之中,一切物质都不存在了,只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在这里碰撞、消亡。 只见左铭斩断黑色闪电汇聚而成的荆棘丛林,在半空一个旋身,向后飞去。 金色的单翼从头顶垂下来,如同绸缎一般柔软地盘绕着他的身躯,化作一道覆盖全身的屏障,保护着他的身躯。 他在半空盘旋着稳住了身形,下一秒,环绕着他的金色单翼又再次在他身后展开,夜空中格外耀眼。 几乎就在同时,秦彻的身影裹挟着灼热的黑色洪流,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 刹那间,无数的黑色荆棘从秦彻的掌心生出,照亮了半片天宇。这些黑色的闪电互相交织,化作一个无边无际的牢笼,朝着左铭袭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却见左铭停在半空没有动弹,只是微微地侧了一下头。 顿时,他的头顶上方突然浮现出那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它竖直地高悬在半空中,静静地散发着光芒,似乎正在注视着什么一样。 没错,他正在看。 一瞬间,左铭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白茫茫的光景。在白光的底片上,呈现出了无数放射状蜿蜒伸展的纹路。 这些纹路宛若复杂的根系,又像是绵延的血管,覆盖了整个视野。 而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纹路的中心,是秦彻的心脏。 电光不断翻涌在这颗心脏之中,仿佛它是雷电无尽的源头。每一次的搏动,都有新的枝杈从这颗心脏之中生出,涌向四面八方。 在这一刻,一切在左铭的脑海中,就如同是定格了一样。每一道纹路,每一根枝杈,每一次电光的闪烁,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个瞬间,左铭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他仿佛化作金色的流光,穿过前方数不尽的黑色荆棘。奔腾而来的黑色闪电间,他的身影不可思议般地敏捷。 一层又一层的黑色闪电,密不透风的荆棘牢笼,这一切对他而言好像形同虚设。 无数的黑色闪电在半空划破天穹,却没有一道能够追得上他的身影。 刹那间,他已经飞到了秦彻的跟前! 只见他手中的金色刀刃划破夜空,毫不犹豫地朝着前方挥去! 他的脑中看不见秦彻的身影,他的刀刃所指的地方,是无数枝条尽头的那颗心脏! 就在这瞬间,只听铛地一声清响,清脆的撞击声在高空之上远远地荡开。 秦彻抬起左手,挡住了左铭的这一击。 下一秒,无数黑色的闪电从他的掌心生出,沿着金色刀刃疯狂地朝着左铭手臂的方向蔓延。 左铭神情一变,立刻松开了握住金色刀刃的右手。下一个瞬间,金色刀刃便化作无数微粒,在半空中消散开去。 左铭用金色的单翼护住全身,飞快地向后撤去。 黑色闪电破空而来,穷追不舍,似乎想要抓住这个机会,直接结束战斗。 就在这瞬间,突然,余晖的身影出现在秦彻身后的夜空中。 他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刻,霎时间,无尽的狂风涌向他的身畔。 他飘浮在半空中,龙神的图腾凭空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神秘的上古图腾如同活物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自由地变幻着形状,化作一个似曾相识的图案。 刹那间,遥远的星光破空而来,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流星一般朝着秦彻飞去。 眨眼间,秦彻的身影就已经被无尽的星火包围。 却就在这时,只见秦彻所在的位置突然劈下一道黑色的闪电。 这道闪电就如同是劈开了空间一般,就见秦彻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闪电之中。 下一刻,秦彻的身影伴随着黑色的闪电,一下闪现到了余晖的后方。 余晖只觉秦彻的身影一闪,突然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他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转身向后望去。 这下意识的反应算是救了他一命,因为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秦彻手掌中生出的黑色闪电已经朝着他迎头劈了过来。 余晖有些仓促地接下这一击,顿时,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一下飞了出去,重重地砸进了下方街道上的一栋建筑之中。 瓦砾横飞间,余晖飞快地向后退去,因为他知道,秦彻的下一波攻击马上就要到了! 突然间,余晖神情一凝,定睛向前方某处望去,浑身上下的筋骨都绷紧了。 来了! 便见一道黑色闪电划过眼前,秦彻的身影瞬间出现。 他抬起一只手掌,朝着余晖挥去,黑色闪电眼看就要从掌心涌出。 却就在这时,只见余晖早有准备般,飞快地挥出一只拳头,正正打在秦彻的这只手掌上。 霎时间,原本就要奔涌而出的黑色闪电竟然硬是被余晖给挡了回去。 然而下一秒,巨大的冲击力也使得余晖再次朝着后方飞了出去,径直飞出了这栋大楼。 他在半空调整身姿,垂直地落在了前方另一栋大楼的侧面外墙上。随即以这里作为借力的踏脚点,一个翻身又跳上了对面大楼的天台。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瞬间,就见一道跨越数十米的黑色闪电劈开长空。方才那栋大楼的楼顶顿时就被削飞了出去,远远地坠到了街面上。 余晖神情严峻,看着秦彻轻松地落在对面那栋已经被削掉了半截的大楼上。 不过几天的时间,秦彻竟然又变得更强了,那神秘雷云的力量真是深不可测。 余晖一瞬间想起了云层之上的那座坟墓。哪怕那位神秘女子早已死去,可是仅仅是她在这世间残留的一点痕迹,竟然也足以造成如此惊人的影响。 第八十七章 云层坠落 下一个瞬间,秦彻的身影已经再次袭了过来。 黑色闪电在他手中汇成洪流,如同无数荆棘缠绕在一起化作参天的大树一般,飞快地横扫过来。 余晖再次向后退去。几乎就在他的脚尖离开下方建筑的瞬间,原本在那里的楼顶一下子向下塌去,下方的大楼整个断成了两截。 黑色的闪电一路横扫,转眼间掠过了整条街道。 顷刻之间,整条街道上几乎一栋完整的建筑都没有剩下,断裂的大楼横七竖八地倒向大地,无数的瓦砾尘埃扬起十多米高,完全吞没了下方的街面。 余晖一边在一栋栋大楼间飞快地后退,脑中一边极速地运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找到反击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闪过秦彻的一击,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上。 便听轰地一声巨响,旁边的那栋大楼应声而倒,仿佛一个巨大的斜坡一般,架在了隔壁大楼的外墙上,把隔壁大楼的外墙整个拍得凹陷了进去。 隐约地,风中飘来人群的骚乱声,看来这里距离人群密集的街区已经不远了。 刹那间,黑色闪电再次摧枯拉朽般横扫过来。无论是金属还是砖石,在炽热的黑色闪电面前,都只会瞬间如同冰块一般消融。 就在这时,却见余晖没有再次向后闪避,而是一个翻身,紧紧贴附在了建筑侧面的外墙上。 下一个瞬间,黑色闪电不出所料地破空而来,这栋大楼立刻被切成两半。 切开建筑的黑色闪电几乎是擦着余晖的肩膀,从他身旁的外墙中穿透出来,延伸向半空中。余晖一个侧身避开黑色闪电的主干中蔓延出的细小枝杈,身体仍然紧紧地攀附在建筑的外墙上。 转瞬间,他便随着这块建筑的残块一起,向着下方街道坠去,消失在翻涌飞扬的尘埃之中。 秦彻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前方搜寻而去,习惯性地以为余晖仍然会朝着远方大楼间的开阔处闪避。 然而这次出乎他的意料,视野之内,半空中空无一物,全然没有余晖的身影。 秦彻猛然一惊,转头四顾。 人呢?去哪里了? 就在他视野中失去余晖踪迹的片刻间,突然,一个身影从下方飞扬的尘埃之中飞出,踏着大楼残破的外墙轮廓,飞快地掠了上来。 一瞬间,已经到了秦彻的身后。 顿时,来自龙神的神秘图腾在余晖的脑中无声地吟唱,化作穿越虚空的永恒乐章。 这不是人类的耳朵可以听见的声音,也不是人类的喉咙可以发出的声音。 古老的图腾在余晖的脑中如同乐器一般奏响,每一个频率都融进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刹那间,突然在夜空中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出现了一团燃烧的星火。 明亮的白色火焰照亮了天际,如同一颗坠落的陨石一般,朝着秦彻飞去! 夺目的白光顿时吞没了秦彻的身影,漫天的黑色闪电在这星辰一般的光芒面前,也显得黯淡无光起来。 这白色的火焰是安静的,却又无比强大。黑色的闪电在星光中,宛如脆弱的泡沫一般转瞬消逝。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秦彻周围的黑色闪电已经在星光中消失了大半。 他狼狈地用仅剩的黑色闪电包裹住自己的身躯,仓皇地向后逃去。 白色的火焰紧紧地跟随着他、围绕着他,从中感受不到杀意。它是安静的、甚至是温柔的,仿佛是在缅怀一位故去的旧友。 然而却让秦彻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他拼命地逃跑,慌不择路间撞到了一栋残破大楼的外墙上,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掉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大街上。 街道上遍布着瓦砾碎片,到处耸立着从高空掉下来的好几层楼高的大楼废墟。秦彻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来他的实力这些天确实变强了不少,从那么高的地方一头砸下来,肉体上竟然没受多大的伤。 只不过他身上的黑色闪电已经所剩无几了,闪电纤细的枝杈不时在他胸前大洞周围闪烁,看起来不像是先前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倒有点像是什么东西在漏电。 剩下的这点黑色闪电已经不可能让他再次飞起来,秦彻抬头往天上望去,一下子露出了惊恐至极的眼神。 白色的星光并没有消失,它飞快地朝着这边掠来,已经来到了他的头顶上。 一瞬间,白色的火焰围绕着他,摇曳的火苗飘动在他的眼前,就如同是朝他温柔地伸出了手。 秦彻猛然发出惊恐地惨叫,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他在地面上疯狂地翻滚了几圈,似乎生怕自己身上沾到了这白色的火焰一般。随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翻起身,惊慌失措地朝着前方的废墟间冲去。 就在这时,这团星火突然改变了形状。只见它化作一道细长的光芒,刹那间越过半空,来到了秦彻的前方。 眼看前面的路被堵住了,秦彻猛地刹住了脚步,仓皇地环顾四周,似乎想要在狭窄的废墟间找到别的逃生道路。 然而已经太晚了,只见白色的星火在半空飞快地一个盘旋,突然化作一道蛛丝一般纤细的光芒,飞入了秦彻的眉心之中。 刹那间,秦彻只觉自己的一生如同一幅画卷一般展开在眼前。每一个日夜,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得到与失去,都如同图案一般展开,呈现在画卷之上。 突然间,他好像不再是这个自己了。他的视野飘浮在时空之上,往后看到无穷远,往前看到无穷远。 白色的火焰围绕着他,仿佛是温柔地朝他伸出了手。 一瞬间,秦彻整个人化作了灰烬。 这时,街道的尽头远远地传来了惊恐的惨叫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的身影屁滚尿流地跳上了一辆车,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车子一路横冲直撞地掀飞了路边的几个招牌,从蛇行一般摇晃的车尾,就能看出驾驶的人此刻恐慌的心境。 看来,秦吾这个家伙一直就在附近偷偷观战。所以此刻看到秦彻的结局,才会吓得魂都飞了。看他逃跑这架势,恐怕带来的小弟一个都没顾上,光想着自己逃命了。 不过算他好运,这会儿余晖他们也顾不上管他。 便听上空雷鸣阵阵,转眼间竟好像已经压到了头顶。 抬头望去,只见荒城上空覆盖的厚厚云层一时间失去了控制,竟开始整个朝着地面的方向坠落! 片刻之间,上空的云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状。中心的云层就好像无法承载自身的重量一般,不断地朝着地面的方向垂落下来。 转眼间,已经快要碰到高处建筑的楼顶了! 第八十八章 失控的力量 随着云层失控,远处原本围绕着荒城郊外的闪电也消失了。惊慌失措的人们如同潮水般,向着城外涌去。 头顶上方,整个云层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坠向地面,就仿佛是天空正在崩溃陷落一般。 狂风从云层的缝隙之中涌出,吹向下方的大地。建筑外墙的招牌、街边的路灯、甚至是一些建筑的房顶都被狂风卷走,转眼消失在风中。 距离云层越近,风就越猛烈,仿佛那云层就是风暴的源头。 某种程度上,说这话也并没有错。余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云层中翻涌,因为失去了控制而进入了混沌状态。就如同是压力达到极限的火山岩浆,不断地奔腾着寻找一个最薄弱的出口。 那可就麻烦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目前云层最薄弱的位置显然就是那个漏斗状的中心。正因为如此,所有的力量都在朝那里涌去。而越是往那里去,漏斗状的中心就越是变得更加脆弱。 一旦力量的积累到了临界点,云层中所有的力量一起朝着这个唯一的出口涌来,摧枯拉朽般涌向地面。到时候,恐怕不是几栋建筑的问题,整座城市只怕都要被夷为平地,如同曾经存在过的无数城市一般,湮灭在茫茫荒原之中。 转眼间,漏斗状云层的底端已经接触到了远处一栋高层的建筑。 只见片刻之间,那栋大楼顶端的几层楼就在众人的眼前被撕成了碎片,在狂风中化为乌有。 再这样下去,不只是那栋楼,只怕周围的整个街区都要被撕碎了。实际上,附近的建筑已经开始坚持不住了,外墙的墙皮被一块块强行撕扯下来,卷入云层的乱流之中,如同速度极快的武器一般飞向四面八方。隔着好几条街都有人险些被飞来的残片砸中,吓得人们纷纷抱头乱窜,慌不择路地四下逃命。 被剥去了外墙的建筑只剩下残破的支架,孤零零地立在狂风之中。翻卷的云层马上就要压到楼顶,甚至已经可以看见一些稀薄的云雾从支架的空隙间穿过。 危急关头,便见余晖的身影在大楼间穿梭。与下方街道上奔逃的人群涌去的方向正相反,他是在朝着云层垂落的方向奔去。 他在距离云层的漏斗状中心有一段距离的一栋建筑楼顶停下脚步稍作停留,抬头朝前方望去。 云层很明显已经开始崩塌了,漏斗状的底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四周扩散,就像是内部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把这个漏斗状的结构都由内而外地撕裂了一般。 恐怕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云层之中失控的力量就要彻底爆发出来了。 这力量远比秦彻身上拥有的力量强大,秦彻本也只是吸收了雷云的一部分力量罢了。而雷云本身,更接近于某种神秘的无意识的自然力量。一旦把它释放到天地间,后果不堪设想。 这仅剩的不到一刻钟时间,是最后的逃走的机会。如果不趁着现在此刻立即离开,那么就要做好可能会面对最糟糕情况的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只听一旁传来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左铭挥动着金色的单翼降落在他身旁。 “有办法么?”余晖问道。 左铭头上浮现出那只金色的眼睛,朝上方的云层之中望去。 一瞬间,他的意识穿过狂风、穿过云层,到达了天空的最深处。 “是一粒种子!”他说,“是我们之前在云层上那栋老房子里捡到过的那样的种子!” “什么?就是一粒那样的种子?”余晖大吃一惊。 的确,当时他们在那栋老房子里就已经发现,这种黑色种子可以一瞬间化作凝固的黑色液体。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可怕的景象,竟然就是由那样的一粒种子造成的。 也对,头顶上这些云层,与苍无城上空那凝固得跟坚硬的石头一样的云层相比起来,简直要稀薄的多。这里的云好歹可以称作真正的云,而不是一撞上去铁块都能给你撞扁的玩意。 也就是说,当初它们其实是处在力量被极度压缩的状态。一旦被释放出来,仅仅是那样的一粒种子就足以拥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 余晖倒吸一口凉气,再次抬头向上望去。 转眼间,云层的形状已经再次发生了改变。 原本最底端的漏斗状结构被撕裂后,云层中积蓄的力量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涌出。 一时间,从云层中降下无数道细长的黑云,仿佛是种子中生出了数不清的根须,伸向脚下的大地。每一条根须都是一道摧枯拉朽的龙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根须前方的一栋栋建筑楼顶撕成粉碎,卷进风暴之中。 定睛看去,眼前的情景何其熟悉,高处云层中垂下的无数黑云,不就是苍无城那副场景的再现么? 只不过眼前的云层要比苍无城的黑色物质稀薄得多,同时释放出的能量也要猛烈得多。 事不宜迟,便听余晖道:“既然云层的核心是种子,那就赶紧把那颗种子处理掉吧。” 却见左铭摇了摇头,说道:“没那么容易,我方才试着飞上去看过,云层里潜藏着大量的雷电,根本没办法靠近。更别说进入云层的中心,找出那颗种子了。” 就在这时,突然,余晖的方向上传来了咚咚几下细微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在敲什么东西。 左铭微微侧过耳朵,疑惑道:“什么声音?” 余晖显然也听见了这个声音,只见他往衣服口袋里一摸,把之前那个广口瓶掏了出来。 果然,就见竹青娘在瓶子里用手敲打着内壁,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 余晖把瓶盖一开,她的声音立马就变得清晰了许多:“我可以去!” 余晖一愣:“你想上去?” 竹青娘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没错,以我现在的体型,穿过云层间的雷电要比你们容易得多。” 余晖转头朝左铭望去,左铭也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一般,转过头来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第八十九章 云中的种子 余晖便道:“行,既然如此,倒也可以试一试。” 竹青娘道:“放心,我还能再蜕一次皮。” 左铭道:“芦野呢?把他叫来。” 话音未落,便见一大块纸片似的东西嗖地一下伴着狂风从跟前掠了过去。 余晖转头一瞧,只见纸片人小哥已经被吹到了天台的那头。 他刷地一下穿过天台栏杆的缝隙,伸出了手里的长柄雨伞。随即一下打开伞面,用雨伞的伞面卡在天台尽头的栏杆缝隙间,暂时固定住了身形。 下一秒,他一边像台风天挂在阳台上的衣服一样随风乱摆,一边面无表情地应道:“我在这里。” 左铭便道:“一会儿你负责把竹青娘带进风眼里去。” 芦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下一个瞬间,便见左铭一个闪身落在天台的边缘,拎起纸片人小哥便振翅朝天穹之上飞去。 芦野淡定地收起了雨伞,在左铭手中随风摇摆,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左铭放了个风筝。 装着竹青娘的那个瓶子也被余晖交给了左铭。瓶口已经打开了,竹青娘从瓶口探出身来,朝头顶上方的云层望去。 随着云层迅速逼近,隐藏在云层间翻涌的电光也变得清晰起来。滚滚的雷声不断在云间炸响,仿佛有数不尽的远古巨兽在黑云中奔腾咆哮。 一道道龙卷呼啸着掠过他们的身旁,仔细看去,在云层伸出的根须一般的龙卷之中,也同样有着这些隐藏的雷电。 它们不同于原先秦彻身上的黑色闪电一般不断地闪烁消失,而是如同瀑布一般源源不断地流淌着,向着四周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这些根须势不可挡地摧毁着前方遭遇到的一切物体,不断地向着大地延伸,就如同真的是种子生了根,试图将自己深深地扎根在这颗星球上。 如果真的放任这些种子生根会怎么样?说不定当真会无限制地生长下去,直到穿透这颗名叫孤星的孤零零漂浮在苍明星旁边的卫星。或者头上恍若树冠一般的黑云会无限制地继续蔓延开去,直到覆盖整个孤星。 转眼间,云层已经近在咫尺。 薄薄的云雾开始在周围飞舞,上方半空中的电光就像是受到他们吸引一般,不时就毫无征兆地伸出一道灼热的闪电,朝着他们袭来,眨眼间就能掠过上百米的距离逼到眼前。 左铭扇动着金色单翼,飞快地在咆哮的狂风与雷电中穿梭。他顶着风暴,如同一颗金色的流星一般,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深不可测的云层之中。 厚厚的黑云瞬间吞没了这道金色的光芒,就见左铭飞快地朝着云层中心飞去,如同是要选择一条最短的路线一般,他几乎不闪避地笔直往上冲去,好几次都是极限般堪堪躲过奔腾的雷电。 在这里,无数的电光奔涌,雷声震耳欲聋,黑云之中竟然比外面要明亮得多,何止是亮如白昼,简直像是身处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炼炉中央。 幸好亮与暗对左铭来说毫无影响,他的脑海中只有云层核心的那颗种子,以及种子生出的无数根须。所有这些都如同影子一样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底片上,而周围的云层本身对他而言如同不存在一样。 转眼间,左铭已经抵达了他所能到达的最高处。再往前,雷电就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网。 这里的雷电并不像通常的闪电那样明灭闪烁,而是如同液体一般流动不断,根本不可能凭借闪电明灭消散的瞬间往深处穿行。以左铭的体型,再怎么样身形敏捷也不可能继续往前了。 便见他伸展开金色的单翼,手中飞出长刀,朝着眼前翻滚的雷云劈去。 刹那间,云层中一道金光掠过。前方翻卷的黑云顿时被耀眼的金光劈成两半,强大的力量如同看不见的海啸一般席卷四面八方,把层层堆叠的黑云扫荡一空。 一瞬间,前方半空中远远地出现了一粒黑色的种子。 它很小,大概也就米粒大小。 然而从它之中延伸出的雷电,却绵延向四面八方,远比这粒种子本身不知要大了多少倍。实际上,如果不是四周这些放射状延伸的雷电,即便是在如此明亮的环境下,想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见这么一颗米粒大小的种子,恐怕也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左铭方才的一击挥散了四周的黑云和一些比较细小的末端的雷电,只剩下主干的网状结构。 只见这些液体一般延续不断的雷电就如同有生命般微微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会发出响彻天地的雷鸣声。 左铭晃了晃手中的芦野,问道:“没事吧?” 芦野像件衣服一样挂在左铭手上,面无表情地应道:“嗯,还没死。” 左铭便道:“剩下的就靠你了。” 便见芦野伸手接过左铭怀里的广口瓶,下一秒,左铭手一松,瞬间他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在狂风中飞出去了老远的距离。 他一手护着竹青娘,另一只手淡定地打开了怀里的长柄雨伞。也不知这雨伞究竟是有什么机关,只见他飘飘摇摇地,看似毫无规律,却居然借着周围风势飞快地穿过雷电间的空隙朝着种子的方向飞去。 顷刻间,原本消散的黑云已经迅速地再次聚拢了过来。雷电的主干间,细小的枝桠也开始迅速地衍生蔓延。前方雷电间的空隙变得越来越狭窄,即便是芦野这样的身躯,想要在其中穿行也十分惊险。转眼之间,方才左铭那一刀开辟出的这条临时通路就要消失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电光从雨伞边缘微微擦过,雨伞瞬间烧得只剩下了半边伞架。芦野丢开手中的雨伞,双手护住竹青娘。狂风一下子把他的身躯朝黑云中刮去,没有了雨伞的控制,他的方向顿时变得飘忽不定起来,简直像下一秒就要直接一头撞进雷电织就的网中。 芦野拼命抵抗着猛烈的狂风,控制着自己的方向,朝着前方的种子那里飞去。 就要到了! 种子距离他越来越近,然而,雷电间的空隙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缩小。主干上生出枝桠,枝桠上生出更细小的纤维,直到互相连接交织在一起。 越来越小,越来越狭窄,连芦野都无法通过了! 就在这最后的瞬间,只见他奋力地伸出手,手臂穿过雷电间仅剩的空隙,把装着竹青娘的广口瓶抛了出去! 广口瓶瞬间就在雷电中化为乌有,竹青娘从瓶口飞出,朝着前方的种子扑去。 马上就要到了,就在眼前了! 却在这一刻,突然,一道细细的雷电伸出,封住了通往种子的最后一丝缝隙。 刹那间,竹青娘的身躯化为灰烬。 这一下,似乎时间都停止了。 却就在下一秒,只见一个渺小得不可思议的身影从雷电的另一侧飞出,抱住了半空中的那一粒种子。 拿到了! 第九十章 狱中密室 只见竹青娘抱起米粒大小的黑色种子,奋力把它举过头顶。 一时间,天地震动。下一个瞬间,便见铺天盖地的黑云如同倒放一般,汹涌地朝着种子之中回溯。 转眼间,滚滚黑云一扫而空,便见头顶夜空突然一片明朗,点点星光与反射着阳光的苍明星浮现在深邃的天穹之上,平静地洒下淡淡的银辉。 左铭掠过半空,接住了从上方掉落下来的芦野和竹青娘,降落在了先前那个残破的楼顶上。 一时间,整个荒城寂静无声,满城的灯火几乎全都熄灭了,横七竖八的废墟在星空下显出一种奇异的静谧。 竹青娘捧着手中的黑色种子,方才再一次蜕皮之后,她的体型又缩小了一圈。她无言地注视着六棱锥形状的黑色种子,愣愣地似乎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漫天的雷电与黑云竟然就这么消失了,顷刻之间全都回到了这颗种子里。 就这么一颗米粒大小的种子,谁能相信其中竟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不知不觉间,远方的荒原尽头升起了第一缕阳光,透亮的阳光盖过了残留的点点星光,洒在了一夜之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荒城之上。 断崖之上,修复一新的极阴之狱也迎来了这新一天的阳光。 便听一声巨响,新任典狱长风绪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踹飞了出去。椅子越过房间,咚地一声砸在了墙角,顿时散了架。 “混蛋!” 那个越狱的家伙不仅还活着,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荒城?! 一时间,风绪不由得暴跳如雷。 本来之前两个月没有余晖的任何消息,他心里还抱有某种侥幸的心理。就算没办法把这家伙活捉回来,他自己死在外面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算是替自己省了不少功夫。 反正都是在极阴之狱地下九层关了十年的重刑犯,什么时候死在牢里也可以解释得过去。到时候做点手脚,想办法伪装成他的尸体就行了。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风绪怒不可遏,暴怒间突然脑中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朝一边望去。 站在一旁的年轻狱卒冷不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上的一张贴纸,生怕正在气头上的风绪把他当成出气筒。 便见风绪气势汹汹地冲向典狱长办公桌,从桌子内侧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极阴之狱的内部结构图的小册子,展开翻找起来。 一旁的年轻狱卒不由得投来一丝疑惑的眼神,风绪虽然是新来的典狱长,但也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了,如果是平常要去的地方,怎么着也不至于还要看内部地图吧? 他到底在找什么? 风绪似乎感觉到了来自年轻狱卒的视线,突然抬起头来,朝对方看去。 对方吓了一跳,赶忙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风绪警告性地瞪了对方一眼,把典狱长专属的这本内部结构的小册子揣进怀里,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年轻狱卒看着风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另一个地方却又莫名地生起了一丝不安。 风绪究竟想要干什么? 只见风绪独自一人照着小册子上的指引,在规模宏大结构复杂的极阴之狱里,找到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小门。 这道小门乍一看几乎就是墙上的一道浅缝,不知道的还以为只不过是普通的墙砖接缝。不过仔细一看,果然在这道门缝的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凹槽。 这个凹槽大致是个三角形,不过三个角的尖顶处并不是尖锐的直线,而是轮廓比较圆润的弧线。这个三角形的内部也并不规则平整,隐约可以看出一些粗糙的起伏轮廓。 乍一看,就像是墙角处不小心被磕掉的一小块墙皮。 不过在明白的人看来,这个不起眼的凹痕却是个一看便知的标识。 便见风绪小心翼翼地在制服的腰带上按了两下,腰带中央那个装饰性的金属图徽突然掉了下来。 他拿起这个圆形的金属图徽,图徽的中央有一个类似三角形的图案,三角形表面还有一些繁复华丽的雕刻花纹。 风绪把这个圆形图徽往墙缝上的凹痕处轻轻一放,果然,严丝合缝地贴上了。 风绪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兴奋的笑容,神情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确认身后走廊上空无一人,这才用力把圆形图徽按了下去。 便听一声轻响,眼前的墙缝突然朝着两侧打开,后面出现了一个小房间。 房间墙壁上的装饰看起来充满了年代感,空气里有一种沉寂的味道,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打开过这个房间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封闭得好,房间里几乎没有灰尘,只是墙壁和地板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有些褪色。 房间中央正对着门口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张椅子,看起来材质还不常见,价值不菲的样子。 风绪走进去之后,房间的门便在身后重新消失了。他往四周看去,发现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方形的画框,几乎从天花板一直到地板。每个画框的中央都是一张写实的画像,看起来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他很快便眼尖地发现,自己的画像被挂在进门右侧墙壁靠边的位置。在画像的下侧,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圆形标记。 风绪有些奇怪地左右打量了一圈,发现在其他的个别画像上也出现了同样的黑色标记。 大致数下来,在这些不知名姓的男男女女中,大概只有五个人的画像下面有同样的印记。 其中一个是一名白发的女子,虽然白发,但显然不是老人,画像上看起来大概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的年纪。 之所以对她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其他的画像虽然角度各异,但至少都露出了大半张脸,大概是为了记录画像主人的真实相貌。唯独这名白发女子在画像上却是个半侧面,并且是正正好好的左半边脸,显得十分特别。 为什么只有她的画像是这个角度?而且那黑色的标记又是代表什么? 风绪心中不由得十分疑惑,若有所思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一不留神绊到了身后的那把椅子。 没想到这椅子比想象中的重多了,这一下非但没有碰倒它,甚至没有让它挪动半分,反倒是风绪自己被绊了一下吃了一惊。 他回过神来,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没错,他可没工夫在这里关心这些画像! 想到这里,风绪赶紧从怀中拿出了之前从办公室里带出来的内部结构图,就近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仔细察看起来。 进入这个只有典狱长才能打开的房间之后,接下来应该…… 就在这时,突然,整个房间一震。 风绪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还以为是房间塌了。 他一手按住椅子的扶手,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整个人一瞬间已然是半起身的状态。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房间是在匀速下降。 风绪愣了愣,缓缓坐了回去。 原来这个房间其实是个升降梯,看来,只要坐在房间中央的这把椅子上,就会自然触发机关。 很快,升降梯就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在风绪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封闭的巨大空间。 只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铺设着透明的地板。地板上的灯就像是能感应到风绪的存在一样,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了起来。 凭借地板上的这些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透明的地板下是一片死寂的湖水。湖中整整齐齐地沉着无数口白色的棺材。 这些棺材像是方方正正的盒子一样,与长度相比起来,盒身显得很扁,似乎高度刚好只能够让一个人躺进去。 仔细看去,每口棺材的右上角还有一个数字,似乎是编号。 第九十一章 已死之人 风绪扫视着下方的这些神秘棺材,嘴角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 没错,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即便是在极阴之狱工作了一辈子的狱卒,也不知道在极阴之狱底部,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这是只有典狱长才知道的秘密,是极阴之狱的无数隐秘之一。 这里的湖水中埋葬的,是历年来极阴之狱中处死的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的尸体。 在他们死后,他们的尸体就成为了极阴之狱一笔不为人知的秘藏。尽管大脑已经死亡,但是身体结构仍然还完整地保存着。虽然没法做到如同他们生前一般强大,但是这些人的肉身本身就已经足够强悍了,普通人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被人发现,如今在世的人里,也几乎不会有谁还认得这些早已被埋葬在黑暗之中的身影。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在几十甚至数百年前就已经被处死,名字和容貌都早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无人在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些死人更锋利而又方便的兵器了。 既然风绪不想被外人注意到极阴之狱有人成功越狱,那他就不能堂而皇之地驱使极阴之狱明面上的力量去追捕余晖,那么这些只有典狱长知晓的死人,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便见风绪快步走向湖泊的中央,那里有一个直径大约两米的平台。平台下是一道从湖水中伸出的岩柱,一直延伸到透明地板的下方,似乎脚下的整片透明地板就是由这道岩柱支撑起来的。 在岩柱顶部的平台上,有一个看起来似乎非常简易的控制装置,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可以拉下来的闸门。 风绪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握住闸门的把手,用力往下一拉。 一瞬间,脚下的湖泊深处突然传来阵阵隆隆的声响。 风绪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望去。 便见脚下原本一片死寂的湖泊,突然如同被惊醒一般,翻涌沸腾起来。冰冷的水浪不断拍打在中央的岩柱上,沉没的白色棺材在水流间如同漂浮的小船一般,一个接一个慢慢地从湖底浮了上来。 原本铺设在湖面上方的透明地板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消失了,只剩下中央的这道岩柱的顶端作为仅剩的落脚点。 紧接着,便见湖底的这些白色棺材一个接一个漂上了湖面,随即如同失去了重力一般,从湖水中缓缓飘起,竖直地悬在了半空中。 虽然之前地板上的灯光消失了,这些白色的棺材却在黑暗中泛起淡淡的幽光来。棺材右上角的编号更是发出来的明显的亮光,一眼望去“零零一三”“零一二五”……甚至还有不知多少年前处决的“零零零九”。 风绪发现,之前在湖底的时候隔得太远看不出来,如今全都浮到眼前才注意到,这些白色棺材的大小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大的像个集装箱,小的简直还比不上婴儿床。 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白色棺材,高度足有三米多,右上角的编号是“零零八七”。 风绪站在岩柱平台边缘伸长脖子,努力凑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晰的时候,不自觉地把棺材右上角的数字喃喃地念了出来:“……零零八七?” 突然,只听一声钝响,半空中的白色棺材突然打开了盖子。 风绪大吃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回到了平台的中央。 便见眼前最近的这副白色棺材之中,果然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这是一名身高足有三米的女性,或者说是雌性,因为对方显然不是寻常的人类。 只见她的脚部明显是一种类似足蹄的形态,似乎只用脚尖踮着站立。身后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不知是因为死去太久,还是本就如此,尾巴上完全没有皮毛,只有脊椎似的一节一节白骨。 因为身躯平放的缘故,这条长长的尾巴从腰后绕到前面来,垂在一侧腿边。 她的面容苍白,不过脸颊却并不干瘪。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处理,她的五官完全没有腐败。皮肤就像是变得透明了一样,所有的毛细血管都从皮下隐隐浮现出来,呈现出暗青色。 她紧紧闭着眼,完全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 风绪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尝试唤醒她。 就在这时,突然,白色棺材里的尸体就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一般,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都是灰白的,完全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仿佛已经变成了化石的眼球,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 下一个瞬间,其它所有的白色棺材突然失去了让它们飘浮在半空中的那种神秘力量,如同下雨一般纷纷落回了湖水中。 一时间湖水激荡,浪花翻卷到了平台之上。半空之中,只剩下了那个编号零零八七的白色棺材。 紧接着,还不等风绪反应过来,下方的那层透明地板不知从何处又浮现出来,将湖面整个封闭在了脚下。 便见湖中水浪渐渐平息,白色棺材如同无数沉船一般向着湖底飘去,再次进入了沉眠。 风绪一下子急了,往前小跑几步,蹲在透明地板上用手敲了两下,向下喊道:“……喂!谁让你们回去的?我可没说她一个人就行……” 话还没说完,突然,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呀声,就像是哪里的老木头被挤压了一样。 风绪一愣,抬头向上望去。 便见半空中的零零八七号白色棺材缓缓飘落下来,立在了他的面前。 之前隔着一点距离,感觉还没有这么明显,如今咫尺的距离仰头看去,这副白色棺材简直比一扇门还要高大。 三米高的无名女子向外迈出半步,站到了风绪的跟前。 近距离之下,尽管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年,无名女子的身上仍然散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威压,令人屏息。 风绪一时间忘了还没说完的话,愣愣地看着眼前高大的无名女子。 就见对方灰白的眼珠突然一转,望向脚边的风绪。 风绪瞬间感觉一阵寒意窜过背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蹦了起来,猛地倒退到了平台的中央。 过了半晌,见对方没有其它动静了,风绪这才慢慢放下心来。他有些惊魂未定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感觉胸腔里的心跳还没有恢复到正常的速度。 在方才那一刹那,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对方还有神智的错觉,甚至有些后悔把对方从永久的长眠中唤醒了过来。 不过很快,风绪就把这种不安的情绪抛到了脑后。他望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气场的无名女子,眼中露出一丝得意和兴奋的笑容。 他深呼一口气,说道:“我要你去办一件事。” 第九十二章 苍无城危机 天亮后不久,余晖他们一行便已经离开了荒城。 身后的荒城之中,施工队已经开始修复被毁坏的街道。 在孤星这样的地方,城市顷刻间就可能被摧毁。但是与之相应的,常年在这个地方生存、已经适应了孤星这种环境的人们,重建城市的速度也非常惊人。某种程度上,孤星上的居民们最擅长的事情或许并不是拆房子而是盖房子。 将荒城残破的街景抛在身后,越野车飞快地载着一行人朝着远方驶去。 毫无疑问,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来时的苍无城。 如果说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粒黑色种子,其中的力量释放出来,就足以在荒城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的话。想想苍无城脑袋顶上那一大堆近乎凝固的黑色物质,可想而知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匆忙地返回苍无城。 一旦要是苍无城上空的那些黑色物质失控释放出能量,不只是苍无城会顷刻湮灭,就连附近的那些城市也恐怕难以避免。而以苍无城为中心的这个南部荒原上,只怕会出现一大片永久无法居住的土地,成为名副其实的“荒原”。 转眼间,越野车已经飞驰出去相当远的一段距离,荒城逐渐变成了身后地平线上的一块黑斑。 竹青娘盘坐在瓶子里,双手环抱着眼前的黑色种子。 她比起之前又缩小了一圈,现在估计是不太可能被人当成泡药酒的药材了,倒是有可能被误认为是瓶底的下脚料。 经过之前的一番商议,一行人还是决定把这粒种子带上。 因为第一,他们还不清楚这样的种子释放出内部能量的触发机制究竟是什么。第二,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这粒种子。如果贸然试图破坏它,搞不好反而会导致里面的力量直接爆发式地完全释放出来。但是倘若放着不管,也很难保证它能够一直处在安定的状态。 一番简短的商量之后,大家觉得还是暂时把这粒种子带在身边比较合适,顺便也可以随时研究它发生变化的原理。 现在,竹青娘便负责带着这粒种子,时刻注意它是否有什么异变。 日夜兼程之下,他们终于赶回了苍无城。远远望去,苍无城头顶的黑色穹顶明显已经垂得更低了。整个云层就像是一片融化的糖浆一样,淋在城市的上方。 城市如同不堪重负一般变了形,到处可以看到被垂落的黑色物质压得倾斜的建筑,如同野蛮生长的杂乱丛林一般七七八八地指向天空。 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在垂落的黑色物质边缘,已经能够看到一些比较稀薄的云雾在流动,化作疯狂飞旋的风暴。 很明显,黑色物质内部的平衡已经开始崩坏,蕴含的巨大能量正在慢慢向外渗出。 如此规模的黑色物质,若是一下子将力量全部爆发出来,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区区一座城市,根本不值一提。到时候,只怕整个山川地貌都会发生彻底的巨变。连绵的山峰被直接削平,留下望不见边际的深坑或者裂谷,像一道永久的伤疤一样刻在孤星的地表上。 而那些黑云之中隐藏的雷电,则会如同疯长的野草一般,覆盖这片荒原上的每一寸土地,把这里变成真正的死亡之地。 越野车在离苍无城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便远远地停了下来,一行人站在山头朝城中望去。垂落的黑色液柱的边缘已经开始崩坏,风暴在靠近地面的地方肆虐着。 余晖问道:“能联系上晨霜么?” 左铭摇了摇头:“最后一次联系上是在昨天凌晨,看来是因为风暴的缘故断联了。不过好消息是,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晨霜说自己在城中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的话,那么就有可能只是通讯方式被切断了,人暂时还没事。” “那就好。”余晖眺望着前方铺天盖地的黑色物质,沉思了片刻,又道,“我在想一件事,既然之前在荒城的时候,找到了云层核心的那颗黑色种子就解决了问题。那么在这里是不是也一样,只要能到达这些黑色物质的核心,就能有办法解决?” 左铭眉头一皱:“你想再去一次那个神秘女子的坟墓?但是这里的云层高度和荒城可不一样,现在这样的情况上去太冒险了。” 余晖便道:“不必担心,现在的云层很明显已经往下塌陷了不少了。如果和之前荒城的情况一样的话,那么云层中心就是最早往下陷落的地方,很可能现在那座坟墓已经距离城市上空不远了。” 左铭想了想,道:“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以一试。” 说罢,便见他展开金色的单翼,带着余晖飞上了高空。 果然,云层的整体高度已经向下陷落了不少,有些地方距离城中建筑的楼顶已经只有一两百米的距离。即便是飞到目前云层所在的高度,迎面而来的风势也连先前第一次飞上来时感受到的风势的一半强度都比不上。 左铭沿着黑云的外围,小心地绕开风暴靠近。 很快,云上的光景就完全展现在余晖的眼前。 只见黑云之上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如同是化作了一片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无数的漩涡和海浪翻涌着,朝着中央那个巨大的深渊涌去。 云层中央已经化作了一个直径数百米的深坑,整个云层都从这里不断向下陷落。 原本位于云层中央的那座老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被巨大的深渊彻底地吞噬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种黑色物质释放能量的先兆之一,就是把核心彻底地包裹起来。 要真是这样,说明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左铭带着余晖降落在原先的那座山头上,竹青娘问道:“怎么样?” 余晖摇头道:“不行,完全看不到那房子在哪里,根本进不去。” 他说着,回头问左铭:“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左铭也摇头:“还是和之前一样,只看见满城的丝线一样的东西,连接着中心的纺锤。” 丝线?纺锤?左铭究竟看见了什么? 余晖想了想,发现还是毫无头绪,只得暂时把这个疑惑放到一边,说道:“现在所有的黑色物质都在朝着中央涌去,坟墓上方的黑色物质肯定是越堆越厚,想要从上面打穿这些黑色物质简直是不可能的。既然从上空进不去,那就只能想办法从下方进去了。” 竹青娘有些惊讶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余晖点头道:“没错,现在只能试试能不能从楼顶的上方进入那座坟墓了。” 竹青娘显然是不太认可这个方案:“可是我们现在连城都进不去,更别提从楼顶进入那座坟墓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旁的芦野突然面无表情地来了句:“我能进去。” 转头望去,只见纸片年轻人神情严峻地眺望着苍无城外的风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的确,之前荒城也是芦野先进去引开城外的雷电,一行人才顺利进城的。要在雷暴中穿行,他独特的身形确实是有极大的优势。 却就在这时,一旁的左铭突然开口道:“不,你进不去。” 只见他闭着双目,面朝狂风袭来的方向,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 下一秒,余晖也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第九十三章 高维存在 那是一种潜藏在雷声之下的、不同寻常的声音。 如同冰河开裂,亦或是树木弯折,声音在雷声之下迅速蔓延,如同是沸腾的水汽在管道里寻找一个薄弱的出口…… 突然间,就听一声巨响,城市边缘处的一道黑色液柱的侧面猛然炸裂开一个口子。 下一秒,这道黑色液柱侧面的口子转瞬间扩大了几十倍。无数雷云裹挟着电光喷涌而出,如同势不可挡的海啸一般,一眨眼就横扫了一整个街区。 建筑与街道被撕得粉碎,只剩下一片已经辨识不出原本形状的废墟。电光如同生长在岩石瓦砾间的荆棘一般,盘踞在这片废墟上,从碎砖下、石缝间探出头来,向着四周伸出无数的枝桠。 释放出来的黑色雷云萦绕在这些电光化作的枝桠间,不断地翻滚着隆隆的沉响。 一转眼,这片街区就变成了无法踏足的死亡丛林。 竹青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这……!还好没让你去,要不然恐怕这会儿已经烧成灰了!” 的确,芦野本身并没有抵御雷电的能力,只是身形比一般人灵巧一些罢了。即便在荒城的时候,他能够凭借灵活的身形穿过城外的雷电,但要真是遇上方才那种规模的雷暴,再灵活的身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能灰飞烟灭。 余晖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说道:“看来,想从雷暴间穿过去进入城区是不太可能了。” “但是眼下的情况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吧?”竹青娘道,“不说别的,你们认识的那个小姑娘不还在苍无城里么?像刚才那种情况再多来几次,不管她躲在哪里恐怕都安全不了。” 的确,每拖延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余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没办法进城,那我就只能冒险一试了。” 左铭微微侧过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余晖便道:“我要试试能不能与黑色物质中蕴藏的那种力量共鸣。” 左铭眉头一皱,立刻反对道:“不行,这太危险了!这种黑色物质的情况,和当初龙神的残留神念可完全不一样!” 这点余晖心里当然非常清楚,他当初是在被龙神的残留神念接纳的情况下,去尝试与龙神的力量共鸣的。而如今却要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前提下,强行试着与黑色物质之中的能量共鸣。 那种力量的强大有目共睹,贸然接触只怕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前方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抬头望去,只见苍无城上空的云层中央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就如同是中央垂下的漩涡力量过于强大,把整个云层都给撕成了两半。 黑色物质流动的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变快了,如同漆黑的瀑布一般从裂口的两侧倾泻而下。 “没时间犹豫了!”余晖道。 话音未落,突然只听旁边的竹青娘发出一声惊呼:“你们快看!这种子……!” 种子?难道那颗黑色种子也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发生了什么异变? 一旁数人连忙凑近了望去,就见竹青娘奋力将黑色种子举过头顶,让大家能够看得更清。 定睛一看,果然,这粒黑色种子的中心也裂开了一道口子,内部的黑色物质如同发芽一般从裂口处延伸出来。 最初,这些“新芽”还不过头发丝粗细。然而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这些黑色物质便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开来。 便听一声脆响,原本装着竹青娘的瓶子被毫不留情地撑爆,碎片飞散四方。黑色物质疯狂地朝着四面八方生长,一眨眼已经接近一丛灌木的高度。 “竹青娘,快松手!”余晖大喝一声,来不及多想,猛地将手伸入了眼前这株黑色的灌木丛中,想要抓住核心的那粒种子。 刹那间,黑色物质就如同拥有了意识一般,化作汹涌的潮水,沿着余晖手臂的方向迅速向着他整个人扑去。 一下子,余晖的身影就被铺天盖地的黑色物质吞噬了。 方才还只是一粒小小的黑色种子,此刻已经化作比几人合抱还粗的参天巨树,如同受到雷云的召唤一般,疯狂地朝着上空延伸而去。 余晖和竹青娘都被这飞速扩散的黑色物质裹挟其中,完全不见了踪影。 左铭难得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便见金光一闪,他右臂上的图腾已经化作盘旋的金光。长刀从他的手中飞出,眼看下一秒就要朝着扩散的黑色物质中冲去。 就在这时,却见一道单薄的身影突然从旁边一闪而出,伸出一条手臂挡在了左铭前方。 便见芦野面无表情地说道:“太危险了。” 左铭一愣,冷静下来:“你说得对。” 随即便见他顺势一把抓住芦野的手臂,背后金色单翼一展,带着芦野一起向后方飞去。 转眼之间,眼前的黑色物质又膨胀了几倍,边缘已经明显变成了云雾,如同飞旋的巨大龙卷一般,将周围的山石卷上半空,搅得粉碎。 余晖根本来不及细想,整个人已经被吞入了扑面而来的黑色物质之中。 一瞬间,无数的黑色闪电在他的眼前炸裂,而整个空间却如同炽热的白昼。 缠在他手臂上的黑色物质如同嗜血的荆棘一般,转瞬间便烧焦了他的皮肉。 剧痛如同利刃一般刺进了余晖的意识之中,他猛地咬紧牙关,突然感觉一道光芒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落在他的意识之中。 有谁在注视着他。 余晖猛地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仿佛是超越一切之上的直觉。几乎是本能地,他便回应了这道光芒之中的意识。 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突然就不在此处了。 他穿越千万星云,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当然,这种说法只是一种形容。实际上,这种黑色物质并不是液体,这片充斥着黑色物质的无垠空间也并不是海洋。 望不到边际的黑色物质之中,闪烁着无穷无尽的闪电。仿佛是宇宙诞生之初的洪荒,这里一切都在诞生,这里一切都尚未诞生。 余晖漂浮在这无垠的空间之中,但他却又并不存在于此处。他没有一具可以行动的肉体,也没有一双用来观察的眼睛。 只有他的意识,回应了对方的呼唤。 “为什么是我?”余晖在意识中问道。 “因为你有一个了不起的灵魂,能够超越生与死的恐惧。” 后方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余晖猛地一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突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烧着火炉的房间里,四周的布置都显得宁静又温馨。 黑衣黑裙的神秘女子坐在椅子上,墨绿色的书平放在她的腿上。 她平静地望着余晖,露出一丝微笑。 这一刻,余晖突然无比确定地知道了一件事——对方是一个超越了自己所在维度的高维存在。 第九十四章 言灵师的本质 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对方是一个超越了自身存在的高维存在的瞬间,余晖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平静了下来。 也许对方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对他们没有恐惧。 也就是在这时,余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体。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就是在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吧,毕竟“听”这个动作是需要有耳朵的。 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体并不在此处,只不过是对方让他产生了拥有身体的幻觉。 他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把椅背冲着神秘女子方向,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手臂靠在椅背顶端,看似随意地问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与他所料想的一样,对方完全没觉得这是个冒犯的问题。只见神秘女子平静地笑了笑,缓缓道:“如果你问的是这副身躯的话,它对于你而言的确早就已经回归天地间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在死之前,就已经知道你会来找我了。”女子应道。 “这么说,并不是你来到了未来,而是我回到了过去?”余晖推测道。 女子笑了笑:“这重要么?” 余晖一挑眉:“这不重要么?”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里是我的‘现在’,也是你的‘现在’。只有无法理解时空概念的低维,才会产生时间有一个绝对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错觉。” 余晖露出一丝认真的神色:“但是事情的发生的确是有一个前因后果的顺序吧?” “正如你所说,产生顺序的是因果,不是时间。” “也就是说,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你死去很久以后,而我第二次遇见你是在你还活着的现在,时间在这里并不重要,是么?”余晖说道。 女子点了点头。 “那我遇见的你,究竟是什么呢?”余晖又问道。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却从书页里抽出了一张纸,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余晖定睛望去,只见那是一张精美的插图,上面描绘着一位年轻女子身着同一套长裙的正面、侧面和背面的身影。 “……这看起来像是在展示她身上这套衣服?”余晖不太确定地说道,一时有些不明白神秘女子为什么会突然跟他说这个。 “没错,这是同一位模特穿着同一套长裙、从不同角度展示服装的效果图。”女子说道,“但是你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同一个人同一套衣服的不同角度,那是因为你是一个三维立体的存在,你知道什么是同一个物体的正面、侧面和背面。那如果你是一个二维平面的存在呢?” 女子继续道:“如果你没有三维立体的概念,你就不可能理解什么叫‘同一个物体的正面、侧面和背面’。那么,你就不会觉得这画上的是同一个人的不同角度。相反,你会觉得这画上是三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而这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三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子画像,其实是同一个三维存在的不同部分,你会怎么想呢?” 余晖眨了眨眼睛。 女子微笑道:“没错,你那个二维平面的大脑,会强行把这三个不同角度的女子叠加到同一个二维平面上,从而把三维存在想象成某种光怪陆离的存在。因为,你的二维大脑不能理解三维立体的概念。 同样,如果我告诉你,我真实的模样,你的三维大脑很可能就会试图把我躯体的不同部分强行叠加到同一个三维空间里,从而产生很大的误解。但是事实上,我的躯体的不同部分根本不存在于同一个时空当中。如果你要问什么是高维存在,或许这就是最好的解释。” 余晖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说,不要相信我的脑子,也不要相信我的眼睛,对吧?” 女子道:“你此刻眼中所看到的我,是你的大脑所能理解的极限。不过即便只是这样,也已经超过了世上的许多人。因为这世上许多人的大脑在接触到来自高维的信息时,会直接把它识别成无法解码的无用信息屏蔽掉。 其实你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吧?什么是真正的言灵师。 所谓言灵师的声音,只不过是用来表达无形之物的一种常用媒介。实际上,有没有声音并不重要。 因为言灵师的本质,就是能够连接高维的人。” 话音落下,突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余晖只觉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如同流星一般从天而降,铭刻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 刹那间,只见不断向着天穹延伸的黑色物质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冰蓝而又澄澈的光芒。 这光芒像是极薄却又无坚不摧的冰刃,笔直地刺入云端。 它是如此的晶莹而又美丽,明明并不是多么明亮,却似乎连太阳的光芒都遮盖了过去。 一时间,整个大地之上,视野之中除了这道光芒,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光芒如同透明的轻纱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飘去。 突然间,如同是在回应光芒的召唤一般,在无尽的黑云深处,透出了一丝丝金色的光芒。 这些光芒以辐射状延伸向黑色物质的每一个方向,如同一条条金色的丝线,将黑色物质全部串了起来。 不过这些壮丽的奇景,余晖却没有看到。因为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似曾相识的房间里。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斑驳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的那个低矮的墓碑。 他回到了黑云中央的那栋老房子里。 余晖一个激灵,连忙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对了!竹青娘呢? 他低头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竹青娘就躺在他手边的地板上,看样子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如今的形势下,余晖也来不及仔细确认竹青娘的情况了,只得用手掌把她从地板上托起来,放进了口袋里。 他随即站起身,想要确认一下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上次龙神降临了一瞬间,结果外面就过去了两个月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这次神秘女子甚至还跟自己唠了会儿嗑,天知道外面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第九十五章 挽歌 余晖朝着房间唯一的出口奔去,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唯一的一道小门。 如果这里还是他曾经来过的那个老房子的话,那么房间外面应该会有一条走廊,走廊的一边有两扇窗户。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了。 然而还没等余晖跑到门前,突然只听一声巨响,天花板和墙壁如同被压扁一般,猛地朝着房间内部凹陷进来。 黑色物质如同洪水一般,沿着墙壁和天花板的缝隙,开始向着房间里倒灌! 看来,这里的情况已经不同于之前,连这栋老房子里也不再安全了! 转眼之间,余晖已经从门边被逼退到了房间的中央。黑色的洪流沿着地板和墙壁激荡翻腾,迅速地吞噬着他的落脚点。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他已经只剩下房间中央的一小块地方可以落脚了。 余晖退无可退,情急之下只得转头望向一旁地板上那座低矮的墓碑。 没办法了,现在只能冒险一试! 余晖一咬牙,纵身一跃,再次跳进了墓碑旁的那个洞口之中。 一瞬间,猛烈的狂风迎面扑来,广袤的天空在眼前展开。余晖发现自己竟然径直穿过了头顶老房子地板上的那个洞口,从半空向下坠去。 之前原本位于洞口下方的神秘女子的坟墓竟然不见了? 因为那个空间消失了,地板上的洞就变成了普通的洞,老房子也就变成了普通的老房子。 难怪头顶的老房子正在被周围的黑色物质摧毁,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原本庇护它的力量。 黑色物质不断从头顶垂落,在他脚下远远地汇成一片翻涌不息、无边无际的海洋。整座城市已经被吞没其中,只有少数高处的建筑顶端,如同海面的礁石一般,孤零零地冒出头来。 而在这起伏的漩涡和海浪之间,无数道金色的光芒时隐时现,遍布整片海域。这些金色光芒的中央,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古! 就在余晖看见阿古的瞬间,对方也像是觉察到了他的存在一般,睁开了双眼。 顿时,便见一道金光破空而来,化作一条白色的丝带,在余晖身上飞快地缠了几道。 下一刻,余晖便觉身躯一轻,整个人就穿过云端被带到了阿古的身畔。 难道说,阿古他一直就在这黑云的深处?那之前左铭看见的其实就是阿古的身影? 正在余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就见不远处的云层翻起一阵巨浪。 一道金色的丝线在巨浪中晃动着,似乎已经绷到了极限。终于,如同是琴弦断裂一般,这道金色的丝线在半空中发出一声轻鸣,断成了两段。 顿时,便听一声巨响震彻半空。在那道金色丝线原先所在的地方,本来如同粘稠的液体一般涌动的黑色物质猛然间爆发开来!无数的电光疯狂地从中涌出,化作铺天盖地的雷暴席卷开去! 看来,从阿古身上延伸出去的这些看似纤细的金色丝线,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稳定着这些黑色物质中的力量。难怪在荒城,秦彻一死立刻种子中的力量就失控暴走了,而苍无城却硬是撑到了现在也没有完全崩盘。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也已经非常危急,眼看阿古已经无法继续压制这些黑色物质中的力量太长时间了! 便见余晖对阿古道:“让我来。” 阿古点了点头,伸出一条手臂,将掌心轻轻地按在余晖的额头上。 刹那间,余晖只觉脑海之中落下一片金色的光芒,顿时他的意识就已经跟随着这光芒扩散了开去。 他的意识不在他的脑子里,他的意识不在任何一个地方。 他的意识在每个地方。 他的意识跟随着金色的光芒一起,瞬间到达了翻涌着的黑色海洋的每一个角落。 霎时间,余晖感觉自己的意识与整片黑色的海洋共振起来,把遍布各处的金色光芒化作琴弦,弹奏出无法用语言描绘的乐章。 突然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翻涌着的粘稠而又沉重的黑色海洋之中,开始透出冰蓝色的晶莹的光。 这片孕育着无数雷电的海洋,就这样化作泡沫、化作光芒,消散在空中。 那样的轻盈,那样的美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也许,这就是那位女子在临别时赠予他的东西。 在生命的最后,她允许他为她演奏一曲送别的歌。 冰蓝色的光芒如同轻纱一般,飘向天空各处。余晖和阿古穿过光芒,降落在了大地上。 左铭和芦野立刻便迎了上来。 芦野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刚才那可真是不得了。” 余晖从口袋里拿出还没恢复意识的竹青娘,递给芦野道:“交给你了。” “哦,她还没死。”芦野用实在很难分辨到底有没有在高兴的语气波澜不惊地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把竹青娘从余晖的手掌上拎了起来。随即从衣服外套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拿出了一个广口瓶,把竹青娘放了进去。 “小姑娘呢?”左铭问道。 “她没事。”阿古应道。 余晖猛地转头朝阿古望去,一时间很难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阿古开口说话。 阿古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身朝苍无城中的方向走去。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身上飞出,仿佛路标一样飘浮在半空中,似乎是在指引着方向。 就在这时,余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对方的肩膀上,叫住了他。 手掌下传来实实在在的触感,说实话,余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候看着阿古,不知道为什么,他常常会不自觉地认为对方应该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存在。 就好像是一道光芒,一个幻影。 阿古转过头来,默默地看向余晖。 余晖愣了一下,收回了手:“……呃,我们有车。”说实话,苍无城还挺大的。 想到这里,余晖脑子里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疑惑。阿古他会坐车么? 便见阿古走到他们开来的那辆越野车旁,伸出一只手打开后座的一侧车门,坐了上去。 余晖:“……”总感觉很不真实。 乘着越野车向城中开去,沿途看到的情况比他们原先料想的还好一些。 许多建筑虽然都倾斜了,但并没有倒塌。除了部分被失控的雷暴扫荡过的街区,大部分街道路面居然还保持着基本的完整,至少还可以让越野车通行。 循着半空中金色光芒的指引,越野车开到了城市中心附近。 这里因为接近秦家大宅,所以被损毁的程度是比较严重的。金色光芒穿过一片片的废墟,指向了一个巨大的白茧。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白茧,被一层层的白色丝带紧紧地包裹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越野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阿古走下车,轻轻一抬手,便见眼前那个硕大物体表面的层层丝带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了。 第九十六章 龙骨地传说 定睛一看,原来这是一辆常见的货车,被随意丢弃在街头,大概是城里的人逃离时留下的。 驾驶座上空空的不见一个人,余晖走到后面运货的车箱门前,打开一看,就见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嗖一下窜了起来。 “太好了!你们可算来了!” 晨霜果然就藏身在这货车的车箱里,余晖笑着问道:“你没事吧?” 晨霜一愣,突然脸上情难自抑的欣喜消散了下去,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看了看,一脸酷酷地说道:“……我、我当然不会有事啊。” 看来,她大概是在苍无城被黑色物质吞没之前遇到了阿古,然后被阿古藏在了这里。最后一次联络的时候她所说的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指阿古给她找的庇护所。 确认了晨霜安然无恙,余晖心里也放心下来。随即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秦吾呢?” “秦吾?”晨霜有些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啊,我没见到他。” 余晖转头望向阿古,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阿古道:“他不在这里。” 看来,秦吾在离开荒城之后没有回到苍无城,那他会去哪里呢? 余晖想了想,完全没有头绪,便姑且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晨霜的惊呼声:“天呐,苍无城都变成这样了!” 她一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周围,一边道:“这事总算结束了吧?再折腾几轮苍无城怕不是彻底完蛋了。” “恐怕还没有。”却听余晖道。 晨霜一愣,回头崩溃道:“……不会吧?还没完啊?” 余晖便说道:“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秦彻他们发现了龙神留下的遗物导致的。不把根源解决掉,恐怕就算暂时解决了,也很难保证后面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晨霜叹了口气,往货车的车脑袋上一坐,晃着脚说道:“行吧,那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解决?” “还记得我们之前误入的那个试验场么?那是第七试验场,也就是说,至少在此之前还有六个同样的试验场地。不把里面的东西处理干净,恐怕会是很大的隐患。” “嗯,问题是上哪儿去找这些试验场?”晨霜想了想,道,“你说,秦家大宅里会不会有这些资料?” 余晖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正好这里离秦家大宅不远,我们这就过去找找看吧。” 一行人来到秦家的宅邸,这里遭到的破坏并不严重,只是原本的喷泉变成了废墟,外面的院子一片狼藉,但房子的主体结构仍然还保持着完整。 进去一番搜寻,果然在二楼的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找到了一张地图。地图上标记着十来个小点,都在苍无城附近数百公里内。 看来,这些很可能就是秦家在荒原上建造的试验场。 在孤星这样地广人稀的地方,想要掩人耳目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只要在荒原上找一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稍微做点伪装,派点人看守免得碰巧路过的拾荒者过来查探,几乎上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要不是有地图,想要把这些试验场地全部找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哇,你们看这边!好多资料啊!”一旁晨霜在一个柜子里发现了一大叠文件。 仔细一看,上面记载的都是龙神相关的传说,以及调查结果,看来秦家还真是非常认真地在搞这个事情。可惜现在秦彻死了,秦吾不知去向,剩下的人也如鸟兽散,整个秦家只留下了一座空无一人的破败宅院,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知晓其中细节。 资料上甚至还详细记载了龙神的遗骨出现在孤星的具体日期,是在五百多年前的八月二十一号早晨。满打满算,距今一共五百一十二年。 “才五百年?”晨霜有些难以置信,“我还以为龙神的遗骨已经在这里几亿年了呢!那怎么看都不像是才五百年就能形成的样子吧?” 的确,从龙骨地的整个山川地貌来看,龙神的遗骨仿佛是亘古以来就已经绵延在这片大地上,比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古老得多。区区五百年,实在是让人很难相信。 更何况这个记载上的日期也未免太具体了,五百一十二年前的八月二十一号的清晨?这日期具体到简直让人感觉离谱。 不过,记录上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写的。根据记载,龙骨地原本是一片平坦而又广袤的荒野,上面别说是山脉了,连个高点的土包都没有。 然而,五百多年前的那个八月二十一号的清晨,人们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远处荒原上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达数千公里的山脉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似乎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起初,人们怀疑这不过是远处的海市蜃楼,甚至有人认为这可能是地平线附近扬起的巨大沙暴。 然而,等到天色彻底大亮之后,人们才震惊地发现,之前所有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想象,在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壮观景象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和贫瘠。 这不是山脉,这是一具绵延数千公里的巨大遗骨。 山石覆盖在巨大的遗骨上,似乎这遗骨本身已经成为了大地的支架,山川都是依附着它的骨架而生。 它看上去与大地浑然一体、亘古久远,似乎在这片大陆形成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地的一部分了。 完全不像是一夜之间清早起来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龙神的遗骨是如何出现的,别说是亲眼目睹了,甚至没有人听见任何动静。不论是从天而降的声响,还是从地升起的响动。 总之,龙神遗骨就这样出现了。 似乎上一秒它还不在这里,下一秒它就在这里了,仿佛已经存在了千万年。 以至于当时亲历这一切的人们有许多都对自己的记忆和世界观产生了质疑,不得不去接受心理治疗。甚至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肯相信龙神遗骨是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转而坚称龙神遗骨本来就一直在这里,是自己过去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在种种争论声中,这件事也作为一个传说流传了下来。 便听晨霜道:“原来是这样!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龙神遗骨是突然间从天而降的,我还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事实比传说还离谱呢。” 余晖把这堆资料放回了柜子里,说道:“不管怎么样,总之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其它试验场地在哪里,接下来就该是去收尾了。” 第九十七章 五百年的预言 “行吧。”晨霜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身来,“那我们先去哪里?” 余晖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指着东北方向的一个位置道:“就从这里开始吧。” 那是一个标注着“第八所”的地点,从地图上看距离苍无城大概二十公里左右。 一行人坐上越野车驶出苍无城,很快便来到了这个在地图上被标注为第八所的地方。一路上除了芦野差点被晨霜当成纸板塞进后备箱之外,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不多时,越野车便在地图上的目标地点附近停了下来。 这个所谓的第八所的入口被隐藏在一块高耸的岩石后面。进去一看,里面径直就是一道向下的长长的旋梯,通往一座深不见底的地下建筑。 建筑里早已人去楼空,从满地狼藉的物品和几乎完好的桌椅柜子来看,应该是里面的人匆忙撤离导致的。 看来秦家的这些手下消息倒挺灵通,照这个架势其它地点的人说不定也已经跑路了,根本不会遇到看守的人员。 穿过空无一人的巨大地下建筑,来到最底部的试验场。这里果然和之前的第七试验场一样,摆满了从废墟遗迹里带出来的金属器物。从器物的纹路上看,上面残留的力量应该已经消耗殆尽了。 不过这里并没有隐藏着什么奇怪的生物,只有召唤阵的中心有一滩淤泥似的东西,不知究竟是什么。看来,这地方的试验应该是失败了。 左铭直接一抬手,便见无数金光如同利刃一般从试验场上方掠过,瞬间把底部中央的那个平台切得粉碎。尘灰飞扬间,原本的试验场就变成了一片杂乱无章的碎石堆。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晨霜惊呼道:“你们快看那里!” 就见在碎石堆的中央,竟然留下了一块二十厘米见方的平台,突兀地立在石块间,仿佛左铭的攻击完全没有给它造成任何伤害一样。 在这块石台之上,留下了一小块谜样的图案,看样子就是从原先更大的图腾上切下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它保留了下来。 晨霜诧异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巧合吧?” 余晖摇了摇头,道:“或许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总之先把石台上的这个图案记下来吧。” 说罢,便见芦野不知从外套的哪里掏出个相机,把石台上的图案拍了下来。 随即,左铭再次一抬手。就像是知道他们已经记录下了石台上的图案一样,这次石台非常轻松地就被碾成了一堆碎石子。 “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我们先留个心眼。到了下一个地方,也留意看看有没有这样的图案。”余晖说道。 晨霜点头应道:“行。” 这个第八所看来没有其它什么值得在意了,一行人再次确认试验场已经被彻底破坏之后,就原路返回离开了此地。 接下来的其它试验地点情况也差不太多,秦家的那些手下一听说秦彻死了,那跑得是一个比一个快。一路上找到的试验场里全是空的,根本没遇到看守这些试验场的人。 得亏这些试验场本身也没召唤出什么厉害的角色,要不然就他们那些不靠谱的人,只怕又要搞出些事情来。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每个试验场里,的确都留下了类似的图案。每个试验场里的图案虽然不一样,但都像是刻意在等待着被他们发现一样。 在处理完最后一个试验场之后,余晖一行人驾驶着越野车,在附近荒原上找到了一个平坦避风的地方,准备在这里露营一宿,明天再回城里,免得赶夜路。 余晖站在挡风的岩石顶上向远处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盆地。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之前那个祭祀龙神的地下神山附近,还真是很难让人不心生感慨。当初在这里经历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转眼竟然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回到山坡下,左铭已经指挥他们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营地。芦野拿出他一路上拍下的记录图案的照片,在背风处整齐地摆成了一排。 乍一看,这些照片上的图案各不相同,似乎也并不能拼成一个整体。 然而就在下一秒,突然,照片上的这些图案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自顾自地伸了伸懒腰,活动起来。 它们纷纷跳出照片的边框,在地面上连成了一个整体。这些神秘的纹路不停地变幻着形态,一下变成一种类型的图案,一下又变成另一种类型。 虽然不知道在表达什么,但是不管怎么变幻,它们的风格都是统一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整体。 余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感觉。 这些神秘的图案,就像是在切换语言系统一样。 一瞬间,他感觉仿佛一道灵光闪过了他的脑海。 没错!地上这些神秘的图案,是在用各种不同的文字,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就在这时,地上的图案突然变成了他们熟悉的文字—— “五百年后,我会遇见一个将我唤醒的人。”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刷地全都落到了余晖的身上。左铭甚至开了额头上的第三只眼。 余晖一愣:“……看我干嘛?” 众人没有说话,余晖又道:“……你们不会觉得这说的是我吧?” 晨霜双手托着下巴,瞪着圆圆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余晖有些怀疑地眯了眯眼睛,再次道:“……你们真觉得我就是那个能唤醒龙神的人?” 晨霜啪地拍了一下他面前的地面,道:“试试呗。” “……”余晖无言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了阿古的脸上。 阿古淡淡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行吧。”余晖耸了耸肩,把手掌放在了地面的这一串文字上,“不过事先说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 话还没说完,便听突然一阵风起,嗖地一下把他们原本处于背风处的简易帐篷掀飞了。 余晖:“……” 晨霜一声惊呼,差点像风滚草一样滚了出去,幸好左铭一伸手把她拽了回来。 抬头一看,芦野已经像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全靠阿古用一条白色绷带将他拴住。 猛烈的风中,远远只见几个影子就像是飞鸟一样,轻盈而又自如地朝着这边飞来。 第九十八章 消失的记录 明明是连人都能被吹走的狂风,远处那几个影子却像是在微风中遨游一般,翩翩起舞一样朝着这边飞来。 看似轻盈,其实速度相当之快。余晖定睛一看,只见那几个影子看似好像在扇动着类似翅膀的东西,其实却根本不是飞鸟,而是扁平的像布条或者旗帜一样的东西。 它们扇动着自己身体的两侧,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这边飞来,转瞬间就掠过了眼前。 余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个,对方在手里奋力地扑腾了一番,即便发现挣脱不开,也仍然执着地朝着原本前进的方向拼命伸去,似乎有什么不可抗力在吸引着它一样。 凑近了一看,余晖才发现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张卷轴,卷轴上画着熟悉却又不认识的古老图腾。 “啊!这个是……!”晨霜看来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抓住余晖道,“你还记不记得最开始我们在龙神的眷属留下的废墟里发现的那堆卷轴?” 没错,当时余晖和晨霜在废墟里的一个封闭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堆保存完好的卷轴。后来在风暴中遗失了一部分,剩下的则是在祭祀龙神的地下神山里被龙神带走了。至于风暴中遗失的那一部分,从此就不知所踪了。 余晖本来也没想过能再把遗失的这部分卷轴找回来,毕竟荒原茫茫无边,谁知道这些卷轴被风暴刮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能再次见到这些卷轴。难道说,方才突然刮起的这阵狂风,就是为了把它们从茫茫荒原之上带回此处? 余晖一个激灵,转头往天上望去:“其它卷轴呢?飞到哪里去了?” 半空中的芦野一边像风筝一样迎风摇晃,一边淡定地伸出一只手:“往那边去了。” 余晖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山坡,朝芦野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那些卷轴前去的正是祭祀龙神的地下神山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时,突然周围的风势一下子变大,竟然把一行人连同停在一旁的越野车一起从地面拔起,瞬间卷到了半空中。 狂风中,一行人四散向着盆地中飞去。就连好几吨重的越野车也被卷进风暴之中,呼啸着掠过半空。 突然,就见一道金光掠过半空,从滚滚的风沙之中掠过。这道金光化作一条白色的丝带,紧紧地缠绕在了越野车的车身上。 下一个瞬间,便见阿古拽住这条白色丝带,用力往下一拉。风暴中的越野车顿时被他硬生生拽了下来,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阿古身影一闪,轻盈地落在了越野车跟前。 随即便见晨霜像风滚草一样地滚了过来,啪地一下撞在车门上,停了下来。 一时间,这越野车的车身竟好像变成了风沙中的堡垒,成了一个暂时可以稍微避避风的地方。 晨霜被撞得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其他人呢?” 话音未落,便见余晖一个闪身躲进了车身的范围。紧接着左铭也拎着芦野降落在眼前。 看来大家都没事,余晖望向手中的卷轴。尽管周围风沙大到两三米外都看不清,手里的卷轴仍然执着地朝着一个方向伸去,简直就像是被磁极吸引着的磁针一样。 余晖回头望向众人,说道:“我准备放手了,看看会发生什么。” 众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便见余晖将手一松,手中卷轴立刻如同被放飞的鸟儿一般,飞快地消失在风沙之中。 下一秒,便听远处传来一声轰鸣。众人只觉脚下一抖,似乎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晨霜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感觉大地在动,是我的错觉么?” 话音未落,突然又是一声巨响。 众人只觉大地猛地一震,一时间竟然把越野车都震得从地面蹦起来二三十厘米高,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人就更不用说了,就好像踩在了蹦床上一样地被抛了出去。 晨霜手忙脚乱地落回地面,惊魂未定地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龙神他老人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是神山!”余晖突然望着前方道。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不可思议的一幕在眼前展开。 遮天蔽日的风沙深处,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仿佛可以直抵云霄。 是那座地下神山!它竟然从地下升起来了! 风沙遮蔽了神山白玉般的光泽,只留下一个高耸入云的巨大影子,令人屏息。 下一秒,在神山的两侧,突然浮现出了两轮太阳。 进入过地下神山的余晖和晨霜知道,那并不是太阳,那是龙神的双眼。 晨霜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向前方这两轮太阳。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是风沙完全没有散去。 这感觉很奇怪,就好像风并没有停,只不过是时间在这里停止了。 余晖朝着龙神的双眼望去,突然感觉一道金光在眼前展开。 在层层金光之中,他又回到了那片夕阳下的原野。火焰在天空的尽头燃烧着,前方是一株枯树,枯树下是一名男子的背影。 那是龙神。 那是…… 刹那间,余晖只觉金色的火焰在眼底燃烧开来。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突然感觉脚下一空,就好像是身后的地面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余晖顿时措不及防地向下跌去,刹那间穿过无数的星光,回到了此时此地。 他有些恍惚地抬头望去,只见无数的纸张、卷轴如同飞鸟一般飞舞着,突然出现在风沙之中。 “……啊!快看!”只听晨霜突然一声惊呼,指向一旁的越野车。 转头望去,只见侧翻在地的越野车不知何时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页页纸张正如同打开了笼子的飞鸟一般,争先恐后地从车窗缝隙里飞出来! 定睛一看,那些正是之前从秦家大宅里找到的记载龙神相关传说以及调查结果的资料! 就见这些印着资料的一页页纸张如同飞鸟一般,朝着前方风沙深处的神山飞去。转眼间就和其它的纸张以及卷轴混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哪些了。 一时间,数不清的卷轴纸张一起在半空飞舞,恍如朝着远处神山飞去的鸟群。如此奇景,让人不由得忘记了呼吸。 余晖只觉心中一震,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数不清的纸张卷轴,恐怕就是关于龙神的所有记录资料! “快!它们要被带走了!”余晖说道。 “……啊?什么东西要被带走了?”晨霜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就见余晖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漫天的风沙之中。 他顶着猛烈的狂风,拼命朝着“鸟群”的风向追去。 再不快点,它们就要消失了! 关于龙神的所有记录,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第九十九章 告别与重逢 转眼间,纷飞的无数纸张已经接近了远处神山的位置。 余晖急忙地向前冲去,突然感觉脚下一松,就像是地面的沙土失去了支撑一样。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只见前方的地面整个开始向下陷落。 余晖赶紧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地面的下陷才终于停止下来。 他有些焦急地望向前方,那些记录着资料的纸张和卷轴已经越飞越远了。 漫天的风沙中,这些纸张和卷轴已经看不太清,只有远处神山的身影巍峨地高耸着。 余晖一咬牙,还想再尝试一把。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制止了他。 余晖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就见阿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他望向余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余晖一愣,再次转头向神山的地方望去。 就见那些纸张和卷轴如同是归巢的鸟群一般,头也不回地飞向了自己的终点。 余晖一瞬间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随即又一下卸了力,松开了手。 算了,随它去吧。 下一个瞬间,漫天的风沙突然就这样平息了。 无数的资料伴随着神山巍峨的身影,与半空中的两轮太阳一起消失了,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在余晖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足有上百公里的巨大深坑,整个盆地的地貌都发生了改变。 原本在此处的地下神山彻底地消失了,只留下了眼前这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余晖猛地大吃一惊,方才在滚滚的风沙间什么都看不清,他还以为只是前方的地面坍塌了一部分,谁能想到一瞬间居然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地陷! 这要不是阿古拦了他一下,他此刻怕不是已经被无数的沙石碾成肉饼了。 余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转头对阿古道:“谢谢。” 阿古没有说话,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晨霜的声音:“……这个坑也太大了吧!还好你们没事!”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满脸震惊地朝这个突然出现的巨大深坑的底部张望。 余晖眺望着这个直径上百公里的大坑,沉声道:“龙神走了。” “嗯?”晨霜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这世上所有关于龙神存在的痕迹,都被他带走了。”余晖道。 晨霜一惊:“这怎么可能?!” 她说着,就像是要证明什么似地,转身朝不远处侧倒在地面上的越野车奔去。 只见她跳上越野车的侧面,打开车门跳了进去,在里面翻找起来:“我之前从试验场里带出来一个只有杯子大小的金属器物,虽然上面已经没有残留的力量了,但我想着说不定能自己研究研究……” 她说着,从越野车后座翻出了一个小包:“你们看……”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捧沙子似的东西从打开的小包里流了出来,洒落在地上。 就好像她放进去的这个金属器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地经历了亿万年的光阴,彻底地化作了尘埃。 晨霜完全地呆住了,一时间定在了原地。 突然间,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芦野道:“对了!你之前不是拍了照片么?除了那些石台上的图案,肯定还拍了其它地方吧?” 却见芦野晃了晃手中的相机,道:“没用,我刚才看了,照片全部报废了。” 晨霜一时间愣住了,她满脸失落地默默在一旁坐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像是回过味来,自言自语般道:“也对,按时间来算现在已经是五百一十二年了,和预言说的五百年也对不上啊。” 她像是恍然大悟般望向余晖,道:“所以你不是来唤醒他的,你是来送别他的。” “也许吧。”余晖轻声道。 不知为何,他想,他与龙神一定还会重逢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左铭的声音:“走吧。” 余晖应了一声回过头去,一瞬间突然想问问左铭看到了什么,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因为他在恍惚间也仿佛看见了龙神离开的那一幕,无数金光伴随着巍峨的神山,一起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不过这也意味着龙神的过去终于告一段落。 曾经种种的纷扰都是因此而起,如今龙神将关于他的一切全都带走,从此也就不会有人因此再生事端了,也算是一件幸事。 余晖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此地。也就是在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越野车没了。 可怜的越野车横倒在一边,已经被摔变了形,看样子是开不走了。 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要集体走着回去么? 一旁的其他人看样子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晨霜开始愁眉苦脸地掰着手指头算一路走回去要花几天时间。 芦野看起来倒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样子,毕竟只要有风他就可以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回去。 正在大家犯愁的时候,突然,只听阿古道:“往北走,有一个拾荒者的营地。” 的确,余晖都差点忘了,白灵阿古这个名字一开始为人所知,就是因为阿古经常在这荒原上解救迷途的人,这地方他应该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我们之前遇见过的那些拾荒者么?正好,说不定我们还能跟他们借一辆车呢。”余晖说着,走回破烂的越野车跟前,道,“大家把车上的补给能带走的都带走吧,反正这车也没法开了。” 说着,他便强行地掀开了已经扭曲变形的后备箱盖,把装着食物和水的行囊取了出来。 他们这次本来就没带多少食物和水,毕竟一开始以为只是收收尾而已,秦家的手下都跑光了根本不会遇到任何抵抗,所以压根没有做会在野外待很久的准备。 余晖背上行囊,抬头一看,阿古已经独自走向了远方。 晨霜一边追上去一边扭头道:“快点啊,不然一会儿跟丢了!” 余晖笑了笑,道:“不会,真有人跟不上,他会停下来等的。” 晚风中,不知不觉众人已经在荒原上徒步跋涉了两个小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色笼罩了四方。抬头望去,天空中并没有月亮。 准确的说,孤星上本来就没有月亮。因为孤星作为一颗卫星,它本就是苍明星的月亮。 就见夜空中,巨大的苍明星高悬着,一半隐没在黑夜之中。银蓝色的星体表面,似乎隐约有些细小的光点在闪烁,让人联想起苍明星上那些繁华的都市与璀璨的灯火。 远远地,地平线上也有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亮了起来,看样子应该就是阿古所说的那个拾荒者营地了。 第一百章 地灵 “太好了,看样子今晚说不定能有个地方休息了!”晨霜说着,快步向前走去。 一行人也都加快了步伐,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照这个距离来看,应该能在夜深之前赶到拾荒者的营地。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一道光芒跃出地面,化作了一头有如山一样巨大的牛。 它通体透明,浑身泛着白色的微光,看上去仿佛没有实体一样。头顶的犄角如同两棵古树一般巨大,然而上面并不是一圈圈年轮一样的纹路,而是密布着无数未知的符文。 它就这样毫无预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余晖吓了一跳,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只见对方怡然自得一般地在大地上漫步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不点。 晨霜轻轻戳了戳余晖,悄声道:“那是什么啊?” 余晖摇了摇头,同样低声回答道:“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那是地灵。”一旁的阿古突然道。 余晖一愣转头望去,就见阿古望着前方,身上的白色绷带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纷纷飘动起来,发出淡淡的辉光。 晨霜小心翼翼地问道:“……地灵?那是什么啊?” 阿古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说道:“龙神的遗骨压制住了整个孤星的地脉,这数百年来,这些地脉中的地灵一直在沉睡。如今龙神的力量消散,孤星的地脉就要苏醒了。”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晨霜问道。 阿古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余晖拍了一下晨霜的脑袋:“这世上的事哪是简简单单的好和坏能说清楚的?” 晨霜揉了揉脑袋,应道:“……哦。”不过看样子是没懂。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这头巨大的地灵脚下。既然阿古在前面领路,众人也都放下心来,看样子这个大家伙应该是不会攻击他们。 到了近前望去,对方愈发显得庞大无比。无数细细的涓流似的东西在它透明的身躯里流动着,从地面涌向高处。 经过它脚下的时候,余晖忍不住想试试对方究竟有没有实体。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万一手欠把对方惹毛了,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远处,拾荒者的营地那边也明显地骚动起来,灯光中可以清晰地看见人影在帐篷间奔跑,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巨大地灵。 紧接着,便见又一道光芒从地下涌出,化作一头白色的巨狼。它的身躯也同样是透明的,如同小山一般笼罩在整个营地的上方,简直令人感到无法呼吸。 一时间,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前所未见的地灵一个接一个出现,如同是纷纷从它们漫长的冬眠之中醒来一般。 便听阿古道:“这些是地脉中诞生的原始灵物,原先龙神遗骨的威压让它们本能地进入了沉眠。现在既然它们已经醒来,那么就意味着整个孤星的地脉已经恢复活动,接下来地心活动会变得比之前猛烈许多倍。” 话音刚落,便听脚下大地一阵轰鸣,仿佛是苏醒的地脉吹响了号角。 远处的荒原上,突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两侧的沙石如同瀑布一般朝着中央的裂口流泻而下,整个地陷的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转眼间已经朝着这边蔓延了过来。 余晖一行人连忙向两侧退去,就见脚下的沙石如同退潮时的海水一般,消失在裂缝中。 定睛一看,只见从中央的裂缝之中,浮现出了一条长长的轨道。 它从深不见底的地下一直延伸出来,到眼前的位置深度已经只剩下了半米左右,再往前就又埋在沙土之中看不见了。 在夜色中看去,这条轨道在星光下反射出崭新的光泽,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地下遗迹的一部分,倒像是今早还有列车从这上面驶过一般。 仿佛是在印证余晖的想法一般,便听远远地一声悠长的鸣笛声,在地下深处回荡开。 随即又传来一道敲钟声,就像在提醒什么一样。 紧接着,两道明亮的灯光出现在轨道的尽头。它穿过黑暗的深处,迅速朝着上方驶来。 很快地,距离便缩短到了余晖他们能够看清对方的程度。 这是一列车厢! 它只有短短的一节,既是车头,又是车厢。 车厢里灯火通明,能很明显地看到里面坐着许多人影。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余晖看清了里面乘客的模样。感觉和他之前在苍无城地下的旭日酒吧里见到的那些地下生物很像,都生得胳膊细瘦身材臃肿,穿着大差不差的袍子。 列车完全没有在面前停留,径直就从眼前掠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前方的沙土之中。 然而,列车完全没有因为撞上土堆而停下或者脱轨,甚至几乎没有发生什么碰撞。就见嗖地一下,整节车厢就如同竹签穿过豆腐一样,瞬间从前方的沙土中穿行而过,再次消失在地底深处,只在后方留下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隧洞。 晨霜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探头往隧洞深处瞧了瞧,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那是列车?我没看错吧?”她问道。 余晖便道:“看样子应该是原本在地下运行的列车,因为地脉的活动有一部分轨道被抬升到了地面,才会出现刚才的状况。” 孤星的地下有居民,这事余晖之前就知道了。但是从方才的情况来看,地下的世界恐怕比他原先以为的规模要大得多,至少有轨道和列车在运行,那说明起码是城市级别的规模了。而不是他原先以为的那样,只是少数聚落生活在被沙石湮没的城市废墟里。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啊?”晨霜有些忧心地问道。 这才不过几小时而已,地灵就纷纷从沉眠中醒来,地下城市的一部分甚至被抬升到了地面,看来地脉苏醒的影响真是不可小觑。 “不知道。”余晖道,“不管怎么样,只能等天亮了再说了,现在贸然下去查探太危险。” “对了!”晨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地,“那些拾荒者没事吧?之前那些地灵好像就出现在他们营地附近?” 第一百零一章 大桥 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形不知何时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在他们光顾着关注眼前突然出现的这道裂缝和地下列车的时候,身后拾荒者营地的方向竟然也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地陷。整个营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大洞。 晨霜大吃一惊,连忙朝着那边跑去,大声喊道:“你们没事吧?” 幸好,原本沉睡的营地之前已经被突然出现的地灵给惊醒了,所以地陷发生的时候大家都不在帐篷里,算是逃过了一劫,只是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 一个梳着长马尾的女子拎着灯在人群中穿行着,原本吵闹无序的人群很快就平静下来,看来她应该就是这些拾荒者的领头人了。 “玫姐。”阿古说道。 对方闻声转过头来,手中的灯光映亮了她略带一分英气的脸。 “白灵阿古?”她随即看见了阿古身后的一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大概是从来没见阿古和这么多人一起出现过。 “这些是什么人?都是因为刚才的地陷迷路的人么?”便听她问道。因为阿古之前经常在荒原上救人,所以她很理所当然地把余晖他们当成了被阿古救回来的旅人。 正在这时,她身后的人们也纷纷好奇地拿着灯围拢过来。变亮的灯光照亮了余晖一行人的脸,玫姐一下子认出了余晖和晨霜两人:“怎么又是你们两个?这回不会又是迷路到这里来的吧?” 余晖便笑道:“这回可不是迷路,不过想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 玫姐耸了耸肩:“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这里恐怕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你们借宿了。” 借着周围人群的灯光望去,只见拾荒者的营地不只是帐篷都没了,就连堆在附近的物资和临时停放的车辆也全都被地陷吞噬,可谓是损失惨重。可以说,这么大的地陷居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反倒是比较令人感到惊讶。 “人没事就好。”余晖道。 “唉。”玫姐叹了口气,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 余晖便从一旁的拾荒者手中要过来一盏灯,朝地陷中探去:“也不见得所有东西都完蛋了吧?说不定还能找回来一些呢。” 他说着,攀着深坑的边缘,慢慢往深处探去。这地陷的四壁并不是那种非常陡峭直上直下的峭壁,说不定还真有些东西被留在半路了,没有直接掉到底。 果不其然,余晖很快便在大概十来米深的地方发现了一辆车,看起来像是正好挂在了斜坡上。 他举起手中的灯仔细朝着下方照了照,只见那辆车的车头看起来还保留得十分完好,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坏。 余晖便对着上方的众人道:“我去看看还能不能救上来,实在不行的话,哪怕能把车里的物资拿上来也好。” 说罢,便见他纵身一跃,轻松地落在了车头上。 车身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微微地往下陷了陷,不过并没有变形。 余晖蹲下身,把手中的灯光往车头里照了照。 灯光清晰地照亮了车头的形状与车身里的布置,头顶突然传来玫姐的惊呼声:“等等!那不是我们的车!” “什么?”余晖一愣,抬头望去,“那这辆车是从哪里来的?” 玫姐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说道:“你先别轻举妄动,等我下来看看。” 余晖便点头道:“行。” 在等待玫姐下来的短暂间隙里,余晖简单地观察了一下车身内部。 车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也不知道之前是什么人在驾驶。如果说这辆车真的不是玫姐他们这帮人的,那它会是从哪里来的? 不多时,玫姐便抓着一条绳子,沿着坑洞边缘下到了此处。看来他们虽然营地里的物资都丢了,随身的装备倒是还在。 这个斜坡的弧度并不大,两人小心翼翼地站在松动的沙石上,朝车身后方望去。 这辆车的后半截看不见,一开始从上面观察的时候,余晖还以为它是被塌下来的沙石埋住了。 然而此刻凑近了看去,却发现事情完全不是原先料想的那样。 因为埋住这辆车的沙石相当的紧实平整,根本不可能是刚刚塌落下来的。与其说是车身被沙石埋住了,倒不如说是车身嵌在了沙石形成的崖壁里。 余晖和玫姐对视了一眼,道:“你怎么觉得?” 玫姐用手指摸了摸车身与沙石壁的连接处,皱眉说道:“这感觉不像是从外面被埋进去的,倒像是……从里面出来的?” 余晖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他说着,把耳朵贴近崖壁,用手在上面敲了敲,说道:“里面是空的。” 他随即回过头来,朝玫姐示意了一下。 玫姐心领神会地后退了两步,便见余晖轻轻一跃攀住上方的崖壁,抬腿奋力往崖壁上一踹。 便听一声闷响,崖壁直接被他踹出了一个大洞。后面果然是空的,玫姐用灯照了照,剩下的半截车身就在里面,看上去也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这车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玫姐把手里的灯举得更高了些,朝里头的空间深处照去。 只见里面的空间比料想的还要大,灯光照在车身后方的地面上,明显是平整的人工铺砌的路面。 “难道是地下遗迹?”玫姐诧异地说道。 “我进去看看。”余晖便道。 他踩在车身上,低头穿过洞口,跳进了洞口后方的空间之中。 一瞬间,就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一样,两旁的灯光突然一下亮了起来。 余晖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两盏明亮的街灯大约有五六米高,一左一右地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环顾四周,这很显然是一条足有几十米宽的大道,两侧的街灯只照亮了十来米的距离,再往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余晖走到街道左侧的尽头向外望去,发现这竟然是一座大桥。护栏足有两三米高,但都是镂空的不难向外张望。桥下漆黑一片,根本不知道有多深。 回头望去,恢弘的大桥突兀地消失在沙石壁上。桥的尽头还有一辆车,半截在外面,半截在里面。 这道沙石壁显然不是这座大桥原本该通往的地方,感觉就像是地层突然错位,把两个根本不该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的东西给连接起来了一样。 余晖沿着大桥的方向继续向里走了大概十来米的距离,就在他前脚刚刚踏出路灯的灯光范围的瞬间,突然刷地一下身后的路灯就熄灭了。 与此同时,前方两侧的路灯又亮了起来,照出了前面大概十几米远的桥面。 余晖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节约用电也不用这么节约法吧? 第一百零二章 扭曲的时空 余晖又试着往下走了一段距离。两侧的路灯仍然是每走出大概十来米就会自动熄灭,然后前方新的路灯亮起。 他就这样往前走了大概百来米的距离,仍然没见到大桥的样子有任何改变。 前方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建筑或者其它道路,不知这座大桥究竟还有多长。透过两侧栏杆的缝隙望去,桥下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完全不知道下方到底有多深。 四周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似乎真没有活物在附近活动。但是从会亮起的路灯和身后几乎完好的车辆来看,又实在不像是废弃的遗迹。 余晖决定暂时不再继续深入了,里面的空间还不知有多大呢,这样逛下去逛到天亮都回不来。 他慢慢地沿着来时的原路折返了回去,一路上两旁的路灯还是一如既往地走到哪里亮到哪里,一旦离开它们照射的范围就立刻熄灭。也不知道是什么设计的思路,难道说只有在整座桥熙熙攘攘都是人流和车流的时候,才能看到大桥的全貌么? 余晖一边疑惑一边退回了来时的入口。玫姐很明显也注意到了里面的情况不太寻常,见到余晖退出来,便压低了声音,就像是担心惊扰了里面未知的存在一样:“里面什么情况?” 余晖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踩着洞口处的车身退到了外面:“不清楚,什么人都没遇到,不过看样子又不像是荒废的遗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在坑洞边缘张望的众人,道:“还是先上去再慢慢说吧。” 上去之后,众人都围了上来。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地陷,没想到居然在坑里出现了不认识的车辆,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被埋了很久的老古董,一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余晖简单跟大家说了说下面洞口中不寻常的情况,随即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办?” 玫姐整理了一下剩下的装备,说道:“我准备下去看看。” 余晖便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既然下面看起来不像是荒废的遗迹,那么继续往里走说不定还能在找到一些物资。 本来是打算来临时投靠一下这些拾荒者的,没想到人家比自己还惨,直接整个营地都没了。 现在大家全都没有了交通工具也没有了补给,余晖行囊里那点食物和水顶多一人分一口,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幸好这些拾荒者全都是常年生活在荒原之上的人,虽然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但除了刚发生地陷时有一阵慌乱之外,他们很快又都平静了下来。看来,目前的情况对他们而言,还远不到需要恐慌的程度。 一行人也没有其它意见,余晖便领着众人重新回到了下方的入口处。 入口在陡峭的崖壁上,落脚点只有勉强能站住两个人的斜坡。众人鱼贯穿过入口,便来到了之前的那座只有半截的大桥。 果然,一进来大家就被这大桥的规模给震惊了。 一时间,众人的轻呼声和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人一多,声音就杂,再怎么刻意压低也会有种乱哄哄的感觉,愈发衬得周围的空间静寂无声。 晨霜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一旁的路灯:“它是从哪儿供能的啊?” 另一边,玫姐已经带着一帮拾荒者开始在附近探索了。他们爬上大桥边缘两三米高的护栏,用绳索吊着灯,慢慢往桥下放。 便见黑暗中,一小团孤独的灯光越行越远。因为空间太过空旷,灯光的范围内什么也照不出来。只有这一小簇灯火,在无尽的黑暗中孤寂地发着光。 转眼间,绳子便已经放到了尽头。这绳子的长度足有两百米,可见下方空间的高度远不止两百米。 如果有便携的一次性灯管之类的东西,倒是可以试着往下丢一丢,看看下面究竟有多深。 可惜他们大部分的装备都被之前的地陷吞噬了,只剩下随身的这么几盏灯。前面的路还不知道有多远呢,肯定不可能把宝贵的光源就这么丢了。 余晖站在大概半个脚掌宽的护栏顶上,举起手中的灯,朝上方照去。 灯光中,头顶远处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些粗大的铁索钢筋似的东西,斜着伸向高处,消失在黑暗之中。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应该就是承受了脚下这座大桥一部分重量的缆索。 但若真是如此,桥都只剩半截了,这些缆索能连接向哪里? 更何况它们不仅没有断裂,甚至还绷得紧紧的,仿佛脚下这还是一座完整的大桥一样,这实在是让人有些诧异。 余晖纵身一跃,跳上了头顶的其中一道缆索。 缆索仍然绷得非常紧,踩上去硬得就像石头一样,弯都不弯一下,完全没有要断裂或者脱落的迹象。 余晖沿着缆索一路向上奔去,穿过黑暗的洞窟,很快便到达了缆索的尽头。 在灯光的照射下,只见前方缆索笔直地消失在沙石壁中,直到没入沙石壁中的前一寸都还绷得死死的,就好像穿过沙石壁就是一座连接着这些缆索的高耸桥塔一样。 然而余晖心里非常清楚,沙石壁的外面根本没有那样的桥塔,甚至没有缆索,因为他们就是从外面进来的。 可是光靠着一层他一脚就能踹开的薄薄沙石壁,根本不可能挂得住这样庞大的一座大桥的桥身。 也就是说,这座大桥根本不可能是简单的因为地下的地脉活动而被推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因为只有空间本身发生了扭曲时,才有可能出现眼前这样的情况!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回头一看,只见左铭展开单翼飞了上来,落在了一旁的另一道缆索上。 显然他好奇的事情也和余晖一样,便见他沿着脚下的缆索走到尽头,伸手摸了摸缆索与沙石壁的连接处,皱了皱眉,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情。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余晖道。 左铭点了点头,说道:“这地方不简单,要叫他们小心些。” 只有异常强大的力量,才能导致时空的扭曲。虽然不知道这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究竟存在着什么力量,但是肯定不容小觑。 第一百零三章 黑暗中的世界 正想着,余晖一回头,突然发现玫姐他们已经探索完了周围,开始试探着往更深处走去。 “喂,别进去!”他连忙出声制止道。 说罢,便见他从缆索纵身一跳,回到了桥面上,正好落在晨霜的旁边。 “哇!”晨霜正专注着研究两旁自动感应的路灯是怎么供能的,冷不防被突然从天而降的余晖吓了一跳。她一脸诧异地抬头往上方望了望,问道:“……你从哪儿下来的?” 来不及跟她多解释,余晖连忙朝前方玫姐一行人的方向奔去,说道:“等等,先别急着往里走。” 说话间,左铭也飞落在一旁。 原本已经准备继续往里探索的拾荒者们露出怀疑的表情,互相看了几眼。 玫姐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坦白讲,虽然通过先前的接触,她已经知道余晖是个靠谱的。可是毕竟这地下是他们拾荒者的地盘,探索地下遗迹就是他们的看家本事。虽然这地方感觉上并不像是通常他们见到的那些地下遗迹,但要让拾荒者在地下听从外行人的指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这时,突然一旁传来阿古的声音:“他说得没错。”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阿古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黑暗的大桥,身上的白色绷带发出淡淡的辉光。 他的话显然在拾荒者之中产生了效果,只见原本没准备听余晖劝阻的拾荒者们纷纷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把身上的装备放了下来。 看来,阿古在这些人当中的威望相当之高。这也正常,毕竟他常年在荒原上救人,拾荒者中谁人没有听说过白灵阿古的名字,甚至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惠。既然阿古这么说,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玫姐考虑了一下,对其它拾荒者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探探情况。” “不,你不行。”阿古道。 玫姐愣了愣,不过什么都没有说。 便见阿古回过头来,朝余晖看了一眼。 余晖了然地点了点头,对左铭道:“我们走。” 阿古站在灯光范围的边缘,轻轻往前迈了一步。 顿时,前方两侧的路灯亮了起来,把视野又往前延伸了十来米。 前方的桥面仍然和余晖之前来的时候一样,空荡宽阔什么也没有。一行三人向前走去,灯光随着他们的脚步亮起又熄灭,越来越远,很快就变成了远处的一小点光团。 这大桥的桥面相当长,肯定超过了十公里。不过想想桥面的宽度,感觉倒也正常。 在桥上行走的时间久了,渐渐有一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寂感。前面大桥还看不到尽头,后方来时的入口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外。脚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只有一段没头没尾的桥梁悬在半空中。感觉就好像身处宇宙无尽的荒凉,这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一点光亮。 对于一般人而言,确实是非常考验心理素质,即便是常年在地下遗迹中探索的拾荒者们,也不见得能承受这种心理压力。 突然,阿古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余晖也似乎听到了什么。那是一种频率非常高的声音,从底下很远的地方传来。因为频率太高,人耳几乎接收不到,就连余晖也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点什么。 实际上,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感觉到的,还是用耳朵听到的。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运用这种“感觉”,而不是单纯依赖于肉体的耳朵这个接收器了。 他走到桥边,跳上三米高的护栏向下望去。只见遥远的地底深处,一片飘渺的深蓝色荧光如同地下的银河一般流动着,朝着上方飞快地涌来。 不多时,这片地下的光河便已经接近了桥下。定睛望去,只见这光芒的海洋原来是无数只像鱼又像鸟的生物。 它们的身躯就像某些深海鱼类一样,在黑暗中发出流动的美丽荧光。身躯两侧伸展着宽大的类似滑翔翼一样的结构,一时间也说不太清到底是翅膀还是鳍。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一股高温的气流轰地从桥下升起,直冲而上,简直像要把他们三人掀飞。 伴随着这股热气流,这些不知是鸟还是鱼的生物轻盈地越过桥身,纷纷落在了护栏与缆索的高处。 仔细看去,它们的身体展开来足足超过了两米,半透明的身躯上分布着四到五条闪烁的光斑。找不到眼睛鼻子嘴巴这些器官在哪儿,甚至不太确定它们到底有没有这些器官。 它们在大桥上停留了片刻,等到下一阵热风从地下吹来,便再次舒展身躯腾空而起,汇做一道光河飞向了更远处。 看来,这些生物有些类似于苍明星上的某些大型鸟类,庞大的身躯使它们在地面的时候显得相当笨重,甚至无法自行起飞,只能借助空中的气流来滑翔。 而这些生物看样子,则是利用从地底缝隙中释放出的高温上升气流来进行飞行的。 想不到,孤星地表上没有可以飞行的鸟类存在,在地下倒是居然生存着这样的神秘生物。 余晖便道:“看样子,这地方既然有生物活动,说不定真的还有人居住。” 左铭点了点头,说道:“继续往前走吧,前面应该只剩一两公里了。” 穿过最后一段路程,这座恢弘的大桥终于到了尽头。 余晖打开手中的灯向前照去,只见前方通往一个宽阔的平台。地面平整干净,崭新得就好像是昨天刚刚完工的一样,完全没有朽坏破损的迹象。 再往前,灯光隐约照出了一些建筑高耸的轮廓。 从建筑的大小可以推测出,前方城市的规模应该也相当壮观。 余晖一行人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两旁的街灯刷一下亮了起来。与此同时,身后大桥的路灯熄灭了下去,整座大桥隐没在黑暗之中。 看来这地方似乎所有的光源都是这种匪夷所思的设计,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凭借着两侧街灯望去,街道果然相当宽阔。高耸的建筑立在街边,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光源。街灯只能照亮几层楼的轮廓,建筑的高处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实在是很奇怪,非常奇怪,到处透着匪夷所思。 只能说这整座城市或许从建设之初,它的建造者们的想法就和地面上人们的传统观念截然不同。 要是完全没有灯光,那倒是容易理解,可能地下的生物就是不需要光。 要是灯火通明,那更好理解。 可是有灯光,却又始终只有这么一点点,到底是图啥? 突然,余晖停下了脚步:“你们也发现了吧?” 左铭道:“有人,而且不少。” 的确,在周围一片漆黑的建筑里,许多不知名的生物在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既不出声也不攻击,只是躲在屋子里看。 余晖叹口气耸了耸肩,道:“这就没办法了。” 话音落下,便见他突然一跃而起,落在一旁的一栋建筑的外墙上。 他随即沿着外墙向上奔去,一个闪身便落在了一扇黑咕隆咚的窗户跟前。 窗户后的生物发出一声措不及防的惊呼,随即里面又传来几声咚咚的声响,似乎是对方仓皇后退的时候碰倒了屋里的什么东西。 余晖一脚踹开面前的窗户,跳了进去。 灯光照亮了窗户里这个不大的房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比寻常人稍高大一些的臃肿身影正在脚步慌乱地朝门外奔去。 第一百零四章 怪人 余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对方顿时爆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听不出是男是女,总体来讲不太像寻常人类。 就见这个生物一边张牙舞爪地乱挥着它细瘦的胳膊发出尖叫,一边毫无章法地蹦跶着它臃肿的身材,试图摆脱余晖放在它肩膀上的“魔爪”。 怎么说呢,感觉可能比一些怕虫的人看见了满屋乱窜的蟑螂还要夸张。 余晖:“……”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你……” 话刚出口,就见对方“啊啊啊”地尖叫着,一头撞在了旁边高高的柜子上,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倾泻而下,瞬间把这个生物埋了进去。 跟在他后面从窗户跳进来的左铭迷惑地歪了下脑袋:“你在干嘛?” 余晖无语地看着被埋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底下吱哇乱叫的这个生物,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伸手去把它拽出来。 他感觉自己要是碰一下对方的手臂,对方说不定能吓得跟个弹力球一样蹦到天花板上。 好不容易,对方自己喊累了,躺在杂物堆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放弃了挣扎。 定睛一看,对方和余晖之前在旭日酒吧里见到的那些神秘生物非常相似。灰白的皮肤,臃肿的身材,双眼退化得几乎只剩下了两条缝。 不过在宽大的袍子掩映下,可以看出对方似乎并不只有两条细瘦的胳膊,这在之前倒是没看出来。 余晖蹲下身来,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们不是要干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食物和水。” 就见对方听到余晖的声音靠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用只剩缝隙的双眼稍稍往这边瞥了一眼,视线落在了余晖搁在膝盖上的两条胳膊上。 突然,对方一声怪叫从杂物堆里蹦了起来,飞快向后退去,缩进了角落里。 余晖:“……” 只有两只手还真是对不起啊!吓坏你了! 余晖无奈地摊了摊手,回头道:“这怎么办?” “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另一边突然传来了阿古的声音。 余晖猛地转头望去,他根本不知道阿古什么时候进来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轻盈得完全没有任何声响。 他有些疑惑地反问道:“我知道?” 阿古点了点头:“你本来就知道。” 余晖眨了眨眼睛,说实话,有点难懂。不过某种程度上,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好像仿佛听懂了。 他闭上眼睛,仔细听去,不是用肉体的耳朵,而是用那种超越肉体的感觉。 很快,他便捕捉到了眼前这个生物的频率。他轻吸一口气,慢慢地把自身的频率降到了和对方一样。 这么做果然效果立竿见影,只见眼前这个生物明显地平静了许多。它用细缝似的双眼打量着余晖,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似乎眼前这个神秘的不速之客是同类又不是同类的,把它给弄糊涂了。 不过好歹它不再尖叫了,余晖再次试着询问道:“你这里有食物和水么?” 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语言,反正对方表现出似乎听懂了的样子,点点头慢慢地从角落里挪了出来。 它似乎仍然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几眼,好像担心余晖会突然变身一样。 只见它领着三人走出了房门,外面是个稍大一些的房间。里面那个房间像是书房加杂物间,外面这个房间则像是休息室,摆着一张可以躺的大沙发。整个屋子就这么两个房间,布局非常简洁。 推开外面房间的门走出去,门口通向走廊。灯光透过走廊的栏杆照出去,可以看到建筑内部是一片中空的黑暗空间。隐约可以看见高处似乎有悬空的平台,连接着一些旋转的楼梯。 眼前这个生物一出门,就转身沿着走廊向右边走去。余晖跟着它转过去,灯光照亮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一侧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门,另一侧则是栏杆。余晖跟在神秘生物身后穿过走廊,沿途听到房间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显然里面也有活物在暗中观察,不过没有一个敢开门出来。 余晖没有理会它们,毕竟一个吱哇乱叫的神秘生物就差点把他震聋了,一栋楼吱哇乱叫的神秘生物还得了。 眼前身材臃肿的向导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向下的楼梯口,继续朝下方行去。 这里的楼梯不是沿着楼层建的,而是从走廊通向中央高低错落的悬空平台,结构相当复杂。 别看这个生物姿态笨拙,实际行动起来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加上整栋楼一盏灯也没有,单凭余晖手中的灯光还真很容易跟丢,一不小心就不知道它去了哪个楼梯口。 幸好这边也不是普通人,就见余晖举起手中的灯四处照了照,发现左下方一道悬空的楼梯上似乎有一个人影在移动,便纵身一跃,直接越过一层楼梯落在了对方身旁的楼梯护栏上。 对方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玩具似的怪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余晖踩它身上了。 不过看样子它也渐渐地有点适应余晖他们的存在了。便见它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抬手指了指前方。 余晖用灯光照去,只见这道楼梯通往前方的一个平台,平台中央有一道直径大约一米的圆形拉门,像个盖子一样扣在地板上。 余晖迷惑地眯了眯眼睛,这是个什么结构?这地方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设计思路啊? 正想着,就见眼前的生物自己走了上去,掀开平台地板中央的圆形拉门,沿着下方一道笔直的竖梯爬了下去。 余晖:“……”为什么要在半空的平台地板中间设计一个竖梯啊?! 他摇了摇头,默默地顺着这个竖梯爬了下去。 下面又是一个平台,环顾四周,余晖发现这里整体呈规则的圆形,面积比之前的平台都要大。 这里似乎是一个单独的悬空平台,不再继续通往其它任何平台或者楼层,中央的那道竖梯就是连接它的唯一通道。 在平台的周围,沿着圆形的边缘,均匀地分布着六个房间。 余晖已经不想吐槽这里莫名其妙的结构了,可能当初建筑师的设计理念就是“反正也没人看见随便造”吧。 用灯光照去,六道房门都紧闭着,这倒是并没有出乎余晖的意料。但是奇怪的是,他感觉这六道门里只有其中一道后面有人。 第一百零五章 盒子生物 一路上虽然经过了不少房间,但是很明显都能察觉到有人在里面活动,只有这里的五个房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便见领路的这个神秘生物朝着六个房间中唯一能感觉到活物气息的那个房间走去,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很长的时间,里面的生物才缓缓地打开了门,好像做足了心理建设,好不容易才下定了这个决心。 房门是向外开的,透过打开的房门,余晖看见了一张大脸,塞满了整个门框。 对方看起来就像是眼前领路这个生物的放大版,同样灰白色的皮肤,同样几乎退化的双眼,只是块头要大了许多倍。 余晖冷不防吃了一惊,倒不是对方大得多么不可思议,只是对方的体型和房门大小完全不匹配,让他不由得怀疑对方是不是从来没从门里出来过。 不过领路的那个生物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见它走上去,和门里的生物说了两句话。 对方细缝般的眼睛透过门框望了余晖一行人一眼,突然猛地向后倒去。余晖听见屋里传来几声轰隆的沉响,就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板和墙壁上。 过了半晌,对方的脑袋再次战战兢兢地出现在门框里,似乎终于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 便见对方动了动嘴,开口说道:“你们,是从地面来的?” 看来门里这个生物懂得余晖他们的语言,终于遇到一个能正常交流的生物,余晖不由得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没错,我们在地面的荒原上遇到点麻烦,想看看你们这里能不能找到食物和水。” 对方点了点头,道:“食物和水,有的。” 它说着,就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脑袋从门框的位置挪开了,过了片刻又重新出现在眼前:“还有一个小时零四十八分钟。” 余晖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一小时四十八分钟?” 对方点了点头,应道:“一小时四十八分钟。” 余晖:“……”虽然大家都说一样的话但我却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这是我的错觉么?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一阵金属摩擦般的声响,眼前的整个房间都倾斜了,朝着余晖的方向倒了下来! 余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就听轰隆一声沉响,四四方方的房间像个巨大的骰子一样整个翻了个面,重重地扣在了平台上。 余晖满头问号,微微弓下身,试探着朝眼前这个房间打量。 ……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整个房间再次动了起来。只见它就像一颗滚动的骰子一样不停翻着面,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响,飞快地从余晖眼前掠过,穿过整个平台从边缘滚了下去。 便听轰地一声巨响,房间重重地砸落在下方的地面上。响声回荡在周围的空间,似乎连整栋建筑都被震得摇晃了起来。 余晖:“……”房间是拿来给你们这么用的么?!你们是不是对房间的用处有什么误解?! 他连忙跑到平台的边缘,向下望去。 借着手中的灯光,远远地可以看到滚落的房间在下方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余晖从平台一跃而下,落在了下方地面上。 下面感觉像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房间就砸落在地板的中央,陷进去大概有一米深。 仔细看去,这个所谓的房间其实更像是个四四方方的巨大盒子,墙壁全部都是平整的黑色材质,不怎么反光,在灯光下只隐隐约约泛出点光泽。 在盒子的边角上则包裹着金色的镂空浮雕边框,相当耀眼,使得整个盒子显得古怪却又华丽。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幽暗无光的地方竟然会有人打造这样一个华丽的巨型盒子,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当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玩意居然会自己从平台上滚下来砸到地里。 余晖沿着盒子的边缘绕着圈,找到了已经一大半倾斜着陷进了地里的门,冲里面问道:“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就见这个盒子像自己有腿一样嗖一下从坑里蹦了出来,咚一下落在了一旁。 随即它就像在调整自己的位置一样,摇摇晃晃地翻了几个面,终于把门对准了余晖的位置。 便见大号的神秘生物在门里露出半边脑袋向外望了望,说道:“走吧,我们。” 说罢,便见盒子再次翻滚着向前行去。不过这次动静要比之前小多了,看起来也轻巧了不少,转眼间就滚出去了不少的距离。 仿佛刚才的那阵动静就是因为太久没活动了不太习惯,熟悉几下很快就变得灵活了许多。 余晖跟随这个盒子穿过一楼的大门,回到了宽阔的大街上。 原本因为一行人离开而熄灭的街灯又再次亮了起来,大街上仍然一个其它的人影都没有,只有这个巨型盒子里的神秘生物跟随着余晖一行人来到了街道上。 周围仍然能够感受到两旁建筑中隐藏的无数视线,偷偷地打量着他们。不知道在它们眼里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也许它们会觉得盒子里的生物是不可思议的勇士吧。 就见巨型盒子在前面滚动着,带领余晖他们一行人向前行去。它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轻巧了,甚至会让人怀疑这个巨型盒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重量。很难相信,这玩意就在刚才还把地面砸出了一个一米深的大坑。 不多时,他们便穿过街道来到了这条主干道的尽头。 前方的地面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入口,很明显是人工建造的,占据了街道的大约二分之一。 入口处是一道往下的斜坡,没有楼梯,感觉从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给两条腿的人类使用的。 要是在地面,很难想象平整宽阔的城市大街上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入口,就像是什么吞噬车辆行人的深渊巨口一样。 然而在这个地方,什么违背常识的东西似乎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巨型盒子沿着入口的斜坡一路滚了进去,斜坡两侧的灯光就和之前一样依次亮了起来。 余晖跟在其后,沿着斜坡往里走去。斜坡比他料想的还要更长一些,大概有两三百米。尽头处的路面突然消失了,仿佛是一处断崖。 余晖看着一路滚去的巨型盒子,不由得担心对方会刹不住车直接冲进沟里。不过显然是多虑了,只见对方在坡道的尽头一个猛刹车停了下来,仅仅靠着盒子的一个尖角立在了地上。随即轻巧地转了个身,朝着余晖一行人的方向落回了地面。 余晖走到尽头,向下望去。只见前方的路面尽头之下原来是一条深深的轨道,铺设着银色的单轨。看来这地方是个地下站台,只不过高度比常见的站台高出许多,应该超过了三米。 站台的对面没有灯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第一百零六章 站台 余晖用手中的灯光照了照,发现手中的灯光也透不过去,就好像对面幽暗的空气能够吸收灯光一样。 他转头望向停在一旁的巨型盒子,里面的神秘生物似乎是准备在这里等候列车,到了这里就不再动了。 余晖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巨型盒子动了动,转过来把有门的那一面朝向了余晖。大号的神秘生物在里面点了点头,说道:“吃的。” 余晖:“……”感觉双方似乎交流上了又似乎没有交流上是我的错觉么? 他随即又问道:“你们这里为什么人走到哪里灯才亮到哪里,其他地方的灯都暗着?” 这次巨型盒子里的大号神秘生物有了比之前都要明显的反应,只见它稍稍向后一退,把脑袋从门口的位置挪开了,随即把一条细长的手臂从门里伸了出来。 只见它伸出来的是手掌到小臂的部分,手臂皮肤和脑袋的颜色一样也是灰白色,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的表皮。除了一般的生物常见的手臂尽头的一只手,很明显在小臂的下方还生着两只手。 不过它的手臂并不是像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是从肩膀的位置分叉的,而是从中央这条手臂的不同位置分叉的,就像是树木的枝杈一样。 就见它缓缓向上摊开最大的这只手掌,做出了一个似乎要接住头顶洒下来的亮光一样的动作。随即又慢慢地把手臂收了回去,脑袋重新出现在门后的位置,说道:“很好。” 这一次,余晖奇妙地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看来对方虽然是生活在地底黑暗之中的生物,却是喜欢光亮的。 考虑到对方身上类似植物的某些特征,说不定对方这种生物在进入地底生活之前,曾经也是生存在地面之上的。所以即便是在地下繁衍多年以后,它们的潜意识里仍然保留着对光明的喜爱。 所以即便它们现在的实际生活中其实已经不需要光亮了,但是它们仍然在自己的城市里布设了大量的照明设施。只不过因为这些灯光已经没有实际的照明作用了,所以并不需要像地面的城市一样在黑暗中灯火长明。 也许就像这个大号神秘生物所表现出来的一样,这些灯光能使它们心情愉悦,属于是提高生活品质的一种设施,而不是食物之类的生存必需品。 难怪这里的灯总是只亮一两盏,毕竟又不是必需的照明设施,没必要在这上面耗费太多的能源。 正想着,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鸣笛声,听起来还有些耳熟。 对了,是之前在荒原露出来的地缝旁边听到过这种鸣笛声! 就在余晖回忆起这种熟悉的鸣笛声的同时,便见一趟列车沿着下方的轨道驶入了站台,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和之前在地缝露出来的轨道上看到的那趟列车不同,这趟列车明显要长得多,估计可以装上百号人。当然,前提是乘客的体型如果和普通人类差不多的话。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轨道本身实在是太深了,以至于整个列车几乎都陷在了里面。列车的车顶和余晖他们此刻身处的站台差不多一样高,简直不知道打算怎么让乘客进去。 这时,余晖突然感觉到后方入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回头一看,只见街道上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看样子之前藏在周围建筑物里的生物都走了出来,在入口处有些焦急地探头探脑打量着,一见到余晖回头就嗖地一下散开了。 看来它们本来是想来乘坐这趟列车的,奈何余晖他们在下面,它们又不敢下来。 正在这时,便听眼前的列车发出一阵摩擦的细微声响,随即整个车顶就像盖子一样由内到外地打开来,落到了一旁的站台上,变成了一道通往车厢内部的斜坡。 巨型盒子沿着斜坡滚了进去,落进了车厢里。 余晖一行也轻松地从顶上跳进了车厢里,仔细一看,里面并没有常见的座椅。倒是在差不多半米高的位置,从墙壁上伸出一道道横杆,乍一看像是那种为鸟类设计的用来暂时歇脚的横杆的放大版。 很难想象要怎么在这种横杆上休息,不过既然这么设计了,显然对这种生物而言这样才是舒适的环境。 便见巨型盒子朝着角落滚去,墙上的这些横杆就像齿轮一样恰好卡进了盒子外壳那些雕饰的缝隙里。 外面,其它那些生物离得更近了,甚至有个别几个大着胆子从顶上探头出来看了几眼。显然它们都很想上车,却碍于余晖他们几人而迟迟不敢靠近。 最终,它们还是一个都没敢进来。列车传出一声尖锐的鸣笛声,顶上的几个神秘生物发出怪叫声逃回了站台上。 随即,列车的车顶缓缓地合拢了回来,恢复了原样。列车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声,从站台出发,朝着前方驶去。 前方隧道两侧的灯光随着列车的行进不断地亮起,突然间,他们穿过一个洞口,到达了隧道的尽头。 下一秒,一个广袤而又深邃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只见下方的单轨如同细细的丝带一般高悬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列车就像在悬浮着前行。遥远的地底深处,流淌着暗红色的河流。无数前所未见的生物借着地下喷出的灼热气流,在半空中滑翔飘舞。奇妙的荧光在这些生物身上流动闪烁,让人恍惚间忘记了这里是地底还是深海。 列车如同潜水艇一般穿过这片广袤的空间,进入了前方的另一个隧道。 隧道的尽头也是一个站台,奇怪的是,这边的站台空空如也,并没有见到在这边候车的人。 而且它们也不是因为害怕余晖他们所以躲起来了,余晖并没有在站台附近察觉到任何生物活动的气息。 余晖脑中生出了一个猜想,也许这地方的这些神秘生物的活动时间都是固定的,所以一出来就全都出来了,一不在就一个都不在。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样,走出站台,外面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敞的大街。不过和之前的街道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一栋建筑上都有一块明亮的灯牌,灯牌上的符号不时地跳动着,黑暗中格外醒目。 走近了看去,这里的建筑虽然外形各异,但面积都相当大,足以容纳数千人。每栋建筑的灯牌上的符号虽然都各有差异,但细看又有许多小的组成部分是重复的,感觉像是某种语言。 巨型盒子似乎目标非常明确,一路领着他们越过这些建筑门前,朝着前方滚去。 路过这些建筑外围时,余晖能够感觉到,这条大街上沿途的建筑里全是空的,一个活物都没有。和之前遇到的那些,虽然漆黑却有许多生物在里面的活动的建筑截然不同。 终于,在经过了一长排建筑之后,巨型盒子在一栋建筑前停了下来。 余晖察觉到,在整条街的建筑中,只有这栋房子里是有人的。 第一百零七章 发光方块 余晖看去,只见这栋建筑上也有着同样的灯牌,只是灯牌上的符号要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小。 这种符号基本上整体都是一个接近圆形的轮廓,中间由许多符号共同组成一圈圈螺旋的纹路,螺旋越多结构也就越复杂。 而到了这块灯牌这里,已经看不出是个圆形了,只剩下中心的几个符号形成了一条弯曲的弧线,连第一层螺旋都不完整。 余晖看着这几个符号跳动变化着,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种倒计时! 这里所有建筑的灯牌上显示的,都是这种倒计时! 它们分别显示着不同的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地跳动变化着。而眼前这个建筑的灯牌上之所以显示的符号最小,那是因为它的倒计时马上就要结束了。 就在这瞬间,灯牌上的最后一个符号跳动了一下,消失了。 便听一阵沉重的摩擦声,眼前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余晖抬头望去,只见上方的灯牌暗下去了几秒,紧接着又重新出现了新的倒计时。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之前的倒计时如果是用来显示关门期间的时长,那么新的倒计时应该就是用来显示开门期间的时长。 换言之,等到这次灯牌上的倒计时消失时,这栋建筑的大门会再次关闭,而倒计时又会重新开始。 余晖轻吸一口气,跟随在巨型盒子的后面,往大门里走去。 他已经察觉到了里面传来的注视的目光,感觉对方比巨型盒子里那个放大版的神秘生物还要大得多。 走进大门的瞬间,这栋能够容纳数千人的建筑一下子全部亮了起来。 如果从外面看来的话,这栋灯火通明的建筑隔着数里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余晖的推测没错的话,本来之前那条街上所有的那些生物应该都要乘着列车到这里来的。所以这里的建筑规模都这么大,因为它们一开始就是为了一下子容纳那么多人而准备的。 然而因为余晖一行人的出现打乱了这些生物出行的规律,所以此刻只有余晖一行三人和一个巨型盒子出现在了这栋建筑里。 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宽敞大厅显得格外寂寥。 和列车上一样,这里的墙壁上也有许多那种像是给鸟类落脚的横杆。不过这里的布置显得要随意许多,横杆就像森林中的枝桠一般分布在各个高低不同的位置,有的在半米高的地方,而有的甚至在几十米的高处。 每一道横杆上都有着明显的纹刻,仔细看去就和之前灯牌上的那些符号一样,由一个个的小符号组成一圈圈的螺旋。每一个横杆上的符号都和旁边的几个非常相似,又略有不同,余晖猜测可能是代表着不同的数字。显然这里的这些横杆对这地方的生物来说,就相当于座位一样,而横杆上的符号大概就是座位的编号。 整个大厅里一个别的人影都没有,就连余晖进门前察觉到的那个生物也没有看见。 不过对方显然就在大门进来后左边尽头靠近天花板的某个地方,尽管视线中看不见,但是对方这么明显的存在感是不可能忽略的。 余晖朝着那边走去,说道:“出来吧。” 此话一出,明显能够感觉到对方产生了些许的动摇。过了片刻,只见那边的整面墙壁如同活页门一般地展开来,露出了后方的一座高台。 一个体型庞大的灰白色生物正在这座高台上注视着这方,如果说巨型盒子里的生物是大号的话,那它毫无疑问就是特大号。虽然因为高台阻挡了视线,看不清它的全部身躯,但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它的脑袋已经够到了这栋建筑的天顶。 或许是因为具备一部分植物的特质,所以这种生物的体型大小的个体区别非常显着,大概就和某些树木一样,只要不死就可以一直生长。 目测它的手臂长度超过了二十米,具体有多长不太好说,毕竟对方并没有完全展开它的身躯。 相反,对方似乎竭力地想要使自己庞大的身躯看起来显得小一点。它努力地往高台内侧缩了缩,发现并没有什么效果,于是一番慌乱地左顾右盼,从墙壁的活页门上硬是拆了一块门板下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虽然这块门板压根挡不住它庞大的身躯,但是也许这样能让它找到一点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吧。 余晖朝着对方的方向走了一步,对方明显举着门板往后缩了一下,他只好停下来站在了原地。 此刻他与对方还有二十来米的距离,不过看样子灯火通明的环境以及没有躲藏空间的高台,让对方非常地不安。 真是不知道对方这种生物为什么会被地上来的人类吓成这样,也许是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缘由吧。 幸好这里非常地安静,即便隔着二十来米,说话也并不费劲。 余晖抬头望向高台,说道:“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我们可以吃的食物么?” 说实话,事到如今他对此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一路走来,这地方的生物从外表、行动到思维方式,都明显和地上的生物有巨大的不同,很难想象它们的食物究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总之最好不要抱太高的期待。 就见高台上那个特大号神秘生物用门板挡着半张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余晖听到头顶天花板发出一声轻响。随即哗啦一声,无数细小的发光颗粒如同下雨一般从上方洒落下来。 这些颗粒大约黄豆大小,发着温暖的金光,噼噼啪啪地落在墙壁上地板上横杆上,四处跳动着散落开来。 余晖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就见高台上的特大号神秘生物向着天花板的方向伸出一条细长的手臂,手臂上如同树木枝桠一般的六只手依次舒展开来,就像是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一般接住了洒落下来的金色颗粒。 随即它缓缓地把手臂收回嘴边,张开大嘴。它的嘴里出现了许多根须一样的东西,就像门帘一样扫过它手掌上的金色颗粒,把这些金色颗粒全部吞了进去。 余晖回头望去,只见一旁巨型盒子里的大号神秘生物也伸出手臂来,接住这些发光的微粒往门里送。 余晖弯下腰,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颗这种微粒,仔细端详起来。 凑近了看去,这种微粒原来是一种规则的正方体颗粒,中心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明亮的小球,亮光就是从这个小球里透出来的,照亮了外面包裹的正方体外壳。 余晖又伸手接了一颗,同样是四四方方的正方体。 这么规整的形状要自然形成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正方体的颗粒,显然是经过人工处理的。 看来,这些就是它们的食物了,只不过光看这些颗粒,很难猜想原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余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阿古。 阿古点了点头。 余晖挑了挑眉,打量着手中的发光方块,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块放到了舌尖。 第一百零八章 金色脚印 金色方块几乎一瞬间就消失在了他的舌尖上,余晖压根没有感觉到这方块有什么味道,甚至没有意识到它在舌尖上究竟是什么触感。 想象中把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东西放到舌头上的感觉根本没有发生,方块立刻就变成了一股暖流涌向了余晖的全身。 他甚至不敢说这究竟是不是液体,因为他的喉咙没有感觉到咽下去任何东西。 总之,金色方块似乎在触碰到他的舌头的瞬间,直接化作了能量,而略过了所有的消化吸收的过程。 顿时,余晖感觉到一股金色的涓涓细流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流淌。这种感觉非常地神奇,明明他的眼睛还注视着眼前这个宽敞的大厅,但是同时他却又看到了金色的细流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的画面。 虽然是看到的,却又不是用眼睛看到的。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直接浮现在他的意识里。 金色的细流在他的身体里缓缓地流动着,越过他身躯的边界,流向更大的溪流。就这样无限地向着金色的洪流之中涌去,如同是百川入海一般,一直向前、向前……一直到所有金色溪流的源头。 那是在地下遥远的深处,一片金色的湖泊。 它就像是远古的巨树一样,伸展出无数的枝杈。这些细小的枝杈穿透无数生物的身躯,就如同是穿过空气。 它们在无数生物的体内流淌、扩散,又重新回归到本源。 就在余晖的意识沿着金色溪流回溯到它的本源的一瞬间,忽然他发现,对方的意识也觉察到了他的存在,苏醒了过来。 金色的湖泊突然间开始猛烈地翻涌起来,掀起数不清的巨浪。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生物从沉眠中苏醒过来,抖了抖太久没有活动的身躯。 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余晖一惊,意识回到了此刻的大厅里。 环顾四周,整个大厅都明显地摇晃了起来,墙壁和天花板发出令人感到不安的声响。地板倾斜了,一侧向上翘了起来,掉落在地板上的金色方块如同簸箕上的豆子一样哗哗啦啦朝着另一侧滚去。 转眼之间,地板已经倾斜了超过三十度。很显然,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地震了。 建筑下方的地面明显向上抬升了一大块,就如同是凭空升起了一座小山一样。 这样的角度,建筑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 只听从天花板、墙壁、地板……整栋建筑的每一个方向、每一个位置都不停地传来挤压与断裂的声响。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个瞬间整栋建筑就会如同被推倒的积木一般,化为一堆残破的瓦砾轰然倒地。 不止是这一栋建筑,整条街上所有的建筑都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破裂的声响! 街道隆起倾斜,建筑挤压扭曲,原本挂在建筑大门外的灯牌纷纷脱落下来,滑过倾斜的路面滚落进街道尽头黑暗的深渊。 就见街道的路面就像是开花一样,由内向外迅速地隆起裂开,一眨眼就在地面上掀起了几道原本不存在的高坡,中间绽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原本坚实的地壳竟然就这样如同剥橘子皮一般绽裂,被来自地下深处的力量轻易地改变了形态。 突然,地下的震动消失了,地面也不再继续升高倾斜。原本以为肯定要完蛋的整条街就这样斜斜地停留在了地面上,场面看上去相当地怪异,仿佛是崩塌到一半时间突然停滞了一样。 余晖踏着墙壁上的横杆,轻轻向上一跃,跳上了墙壁的高处。 这里的建筑下层完全没有窗户,只有在墙壁的最高处有一些半人高的窗口。余晖推开其中的一扇窗户,站在外墙上,向四周望去。 因为建筑本身已经严重倾斜了,所以原本竖直的外墙变成了一道坡度平缓的斜坡,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轻松地站在上面。 环顾四周,明亮的灯光从建筑四处的裂缝中流淌出来,照向四面八方。因为建筑的墙体被破坏得很严重,所以街道上的场景反而看起来更清晰了。 抬头望去,一座差不多大的建筑就压在这座建筑的上方,看起来相当吓人,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整个砸落下来一样。一些断壁残垣不时地脱落下来,掉落在这座建筑的外墙上。 余晖轻轻地向上一跃,伸手扒住了上方那座建筑外侧的一扇窗户的栅栏。 很奇怪,上方这座建筑外墙上的窗户都安装了栅栏,就像是要防止谁进去,又或者是防止什么出来一样。也许,上方这座建筑的用途和之前的建筑并不一样。 这种栅栏对于余晖而言完全不是什么问题,只觉一道微不可察的清风掠过,栅栏齐齐断开。他一只手扒住窗沿,另一只手卸下被切断的栅栏,往旁边一丢,随即穿过窗户跳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看来和街灯不一样,这里的灯光并不会因为感应到人的到来而亮起,恐怕只有时间到了它们才会亮。 余晖点亮手中的灯光照去,只见周围竖立着无数一人高的花卉。这些花卉全都茎干细长、亭然玉立,仿佛是一群群引颈高歌的白鹤。 放眼望去,整个大厅里全都是这样的花卉,没有其他摆设,仿佛这里是一座室内花园,或者什么植物园。 然而凑近了看去,原来这些花卉全都是假的。 它们由一种质感介于金属和陶瓷之间的材质制成,质地坚硬,但是触感却是温热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很难理解这些假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专门建一栋房子来装它们。就算说是艺术展览,那数量也未免太多了,怕不是有上万株。 不过余晖这时候也顾不上钻研这些假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快速地穿过整片花园,从另一侧的窗户跳了出去。 这个位置距离隆起的高坡的顶端已经很近了,大概也就五到十米的距离。可惜的是脚下的这座建筑并没有灯光,所以只能凭着余晖手中的这盏可怜的小灯去查探周围的情况。 他跳上高坡的最顶端,向四周照去。 中央的裂谷相当大,手中小灯的灯光根本照不到边。灯光照出去就好像落在了一片茫茫的黑色大海上,完全无法估计裂谷的宽度和长度。 余晖低下头,向裂谷深处望去,想看看底下会不会有自己先前意识到的那个金色的湖泊。 就在这时,突然,裂谷中一道猛烈的狂风由下而上地袭来,险些把余晖掀飞了出去。 他一个趔趄,迅速地再次站稳了脚跟。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他感觉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掠过了他的面前。 那个东西越过他的头顶,向着下方行去。 余晖赶紧回头望去,他挥动着手中的灯光,然而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是没有看清,是没有看见。在黑暗中如果有什么东西,哪怕看不清,但凡有一点光应该也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下一秒,远处街道上倾斜的路灯闪烁了几下,突然亮了起来。 在那两盏街灯的跟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脚印。 第一百零九章 一体两形 余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压低了身形,谨慎地朝那边望去。 只见两旁的街灯一盏盏亮起,金色的足迹随之出现,每个足迹之间大约有几十米的距离。 尽管在明亮的灯光下,却仍然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只有一个个金色的足迹伴随着街灯无声地浮现。 仔细看去,这金色的足迹其实是一滩滩金色的液体,像一个个小型池塘一般,凭空出现在街道上。 奇怪的是,这些金色的液体并不会随着倾斜的街道流淌,反而是自动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个脚印形状的小湖。 从脚印的样子来看,很显然对方正在沿着街道行走。倾斜的街道对于这个脚印的主人而言,似乎并没有任何影响。 想象一下如果能够看见这个庞然巨物沿着倾斜的街道行走的景象,那一定是一副奇异的场景。 不过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所以也无法预测对方接下来可能的行动。余晖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翻过脚下的两座建筑,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他轻手轻脚地跳下窗户,落在倾斜的地板上,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大厅里。 左铭和阿古还在这里。尽管受到了之前的剧烈震荡,大厅里也只有一部分的灯遭到了破坏。大部分的灯都还亮着,大厅里依然很明亮。 奇怪的是,高台上的特大号神秘生物不见了,巨型盒子连同里面的大号神秘生物也不见了踪影。 左铭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那只金色的眼睛,显然是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余晖向阿古问道:“它们两个呢?” 阿古道:“逃到地下去了。” 地下?余晖环顾四周,的确在大厅的地板上出现了不少裂缝,最大的甚至接近一米。 然而即便是一米的裂缝,也根本不像是以那两个神秘生物的体型可以挤过去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巨型的盒子。 不过既然阿古这么说了,显然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虽然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做到的。 余晖姑且把心中的疑惑放到一边,转头向左铭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左铭皱着眉头,说道:“下面还有一个。” 余晖一惊,说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不只这上面有一个,地下还有一个?” 这看不见的巨大存在,居然有两个? 左铭点了点头:“没错,地下还有一个同样的东西,只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连自己都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最终还是说道:“只不过,地下的那个是倒立着行走的。” “倒立?”余晖一瞬间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如果说有两个这样的生物存在,可以说是令人惊讶的话,那么其中一个是倒立行走的,就只能说是匪夷所思了。 余晖的脑中一下子浮现出了这样的画面,一个巨大的生物在空旷的街道上行走着,与此同时另一个生物如同它的影子一样,倒立着在地下行走。就像是人在水边行走时,这个人与水面上映出的倒影。 只不过,水面上的倒影只是视觉上造成的错觉,那地下倒立着的生物可是个真实的存在! 余晖问道:“地下的那个东西和上面的这个看起来一样么?” 左铭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如何准确地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想必那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描述清楚的。最后,他也只能有些模棱两可地形容道:“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上面一个看起来像是空心的,下面一个看起来像是实心的。” 空心和实心?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余晖并不清楚这两个词语具体代表了什么,不过既然左铭这么说了,也许这就是最接近他眼中景象的词语。 或许,空心和实心就是代表了无形和有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上面的那个生物是看不见的,正好对应了左铭的视野里它是空心的。照这么推测,地下倒立着那个生物既然在左铭的视野里是实心的,是不是说明它是有形的? “不管怎么样,去看看就知道了。”余晖说着,纵身一跃跳出上方的窗户,再次来到了建筑侧面的外墙上。 抬眼望去,那看不见的存在已经走出了相当远的距离,亮起的路灯远远地传来微弱的亮光。 眼前的街道上,路灯早已熄灭,周围又陷入了熟悉的黑暗。只有对方留下的金色脚印,仍然在黑暗中泛着光。 定睛看去,这金色脚印的形状和人的脚印非常相似。 余晖问左铭道:“那东西是人形的么?” 左铭点了点头:“没错。” 余晖纵身一跃,从建筑外墙上跳了下来,落在了倾斜的街道上。 他抬起右手,将手掌轻轻放在街面上。一瞬间,他的力量如同涟漪一般沿着路面传开。手掌下的的地面突然就像被人揉皱的卫生纸一样扭曲变形,巨大的力道超出了路面承受的极限,它猛地断裂开来,被撕开了一个大洞,碎屑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余晖低头把手中的灯朝脚下的洞坑中照去,只见洞口四周露出了坚实的地壳,看起来像是某种致密的岩石。 地下的岩石层严丝合缝,看起来根本没有可以给地下那个东西通行的空间。 余晖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地下根本没有通道的话,那么地下那个东西是怎么在下面行走的? 他抬头朝远处望去,路灯的亮光还在渐行渐远。 没办法了,如果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要亲自过去看一看。 余晖跳上一旁建筑的外墙,一路越过沿途的建筑群,飞快地追了上去。 幸好对方虽然体型巨大,但是步伐的频率却不算高,余晖很快便追到了跟前。只见地上一个巨大的金色脚印刚刚浮现,余晖就从高处一跃而下,落在了这个脚印旁。 他的手掌一下按在路面上,便听一声巨响,路面整个变形开裂,被撕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缝。 定睛向下望去,他看见了一只倒着的巨大黑色脚掌。 余晖猛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了,但是亲眼看见,还是令人感到震撼。 只见在倒立着的这只巨大的脚旁,原本致密的岩石如同液体一般地沸腾着,向着后方涌去。这只脚穿过这些岩石,就如同在液体中毫无阻碍地穿行。 然而在它的身后,岩石又恢复成了原本致密坚实的样子,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从中穿行过的痕迹。 就在余晖疑惑这地下的生物究竟是什么的时候,突然,就在他的眼前,巨大的黑色脚掌开始渐渐地消失。 仿佛是被无形的橡皮擦去,又或者是墨水被逐渐吸收,地下的黑色存在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余晖的眼前。 与此同时,路面上却开始浮现出一双巨大的黑色脚掌。 脚掌、脚背、脚踝、小腿……一具高大的黑色身躯仿佛通天的石柱一般渐渐浮现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无头巨人 这是一具如此庞大的身躯,以至于抬头望去,余晖根本看不到它的脑袋在哪儿。 它通体漆黑,身体表面分布着奇异的金色纹路,整体看起来比较接近人形。金色纹路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地在它的身上流动着。正是因为有这些金色的纹路,所以才能在黑暗中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身躯轮廓。 仰头望去,能看到它有至少六条手臂,一边三条,以肩膀为分支点对称分布。和之前的灰白生物那种手臂上生出更细小的手臂,类似树杈一样的分布方式是不一样的。 但是脑袋有几个就完全不知道了,他顶多只能看到对方的上半身,脖子以上是看不见的。 就在这时,只见左铭挥动着单翼落在余晖的身旁,余晖向他问道:“之前地下那个东西去哪儿了?” 左铭摇了摇头,说道:“哪儿也没去,它还在下面。” 余晖一愣:“什么?” 左铭道:“没错,只不过现在它变成了空心的,上面那个变成了实心的。” 余晖闻言再次往前方那个高大的黑色生物望去,不得不说,他现在内心非常地困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这两个生物的位置发生了互换,原本地下的变到了上面来,上面的去了地下?还是它们两个的性质发生了互换,原本实体的变成了无形的,原本无形的现了形? 而这些变化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来不及细想,就见高大的黑色生物迈开腿,向前走去。 与之前的无声无息不同,这次它每迈出一步,路面就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原本平整的街道在它的脚掌下深深地凹陷进去,裂缝沿着路面蔓延开去。两旁的路灯因此遭到了破坏,有的闪烁了几下不亮了,有的甚至连灯带路杆一起倒进了沟里。 余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变成了实体之后的效果么,果然是摧枯拉朽!照这样下去,恐怕整座地下城市都经不住它几下折腾! 毕竟这一切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人家在这里住了可能有千百年都安安稳稳的,自己一来就搞出这么大动静,到时候怕是交不了差。 余晖赶紧对左铭道:“走,咱们到上面去看看!” 左铭点了点头,抓住余晖的一条手臂。下一个瞬间,他背后的金色羽翼刷地展开,振翅而起向上直冲而去。 他们绕过黑色生物的身侧,继续向上飞去。 就像是飞越一座深入云霄的高峰,他们掠过对方的身躯,金色的纹路如同河流一般,在黑色的表面上流淌。 终于,他们越过了对方的肩膀,看到了………… 对方没有脑袋。 是的,对方没有脑袋。 在对方的肩膀位置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平台,平台的上方,浮动着一共十二个巨大的光斑,每个足有一人多高。 根本没有脑袋。 就在这时,对方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左铭也跟着停在了半空中,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反应。 就见对方如同黑色的高峰一般停在了原地,随即突然顶端如同崩塌一般压了下来。 余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对方弯下腰,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左铭带着余晖一起,缓缓降落在前方。 对方的六条手臂如同花瓣一般地展开在身侧,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了一种肃穆的氛围。余晖注视着这个没有脑袋的生物,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对方可以交流的感觉。 可是对方连五官都没有,要怎么交流呢?但是考虑到对方可以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存在,显然对方具有某种“视觉”。 的确,眼睛只不过是一种用来接收光线并使之成像的仪器,也没有谁规定说用来“看”的器官就一定要长成眼睛这样。 不过既然对方不需要常规的眼睛也能够拥有某种程度的视觉,那么自己说话对方是不是也能够听见? 就在余晖正思考的时候,突然,只见对方身躯表面流淌的金色纹路改变了原本的流向,朝着胸前的位置涌去。 “这是什么情况?”余晖有些紧张地说道。 左铭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就见这些金色纹路如同河流一般,流过黑色的皮肤。又像是金色的画笔,滑过漆黑的画布。 突然,余晖看着对方胸口上由金色纹路形成的变幻的符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它在说话!” 左铭露出诧异的神情:“什么?” 余晖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庞然大物,语气肯定地说道:“它在说话。” 的确,也没有谁规定过生物一定要通过嘴巴这种发声器官来交流,甚至于说,没有谁规定过生物一定要通过发声这种方式来交流。 余晖注视着对方身上不断流动变化的金色纹路,尝试去理解其中的含义。 那些变化的图案算是某种文字么?他也不确定。毕竟文字是他们这些日常通过发声来交流的生物,所使用的一种辅助交流的方式,或许也可以说是语言的高级形态。 而对于这种不需要发声来交流的生物,这些变化的图案和所谓的文字,是一个概念的东西么?很难说。 余晖集中精力望向这些金色的图案,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 刹那间,这些金色的图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就像是越过了眼睛的环节,直接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还不等余晖看清发生了什么,一瞬间,他突然来到了一片广阔的谷底上方。 在他的一旁,出现了三个高大的无头巨人,都有着同样的黑色身躯。低头望去,在谷地中还有更多这样的无头巨人。 很奇怪,放眼望去视野之内既没有灯也没有火,到处都是漆黑一片。然而在漆黑一片之中,他却又能清楚地“看见”这一切。 余晖恍然大悟,这并不是他看到的东西,是对方直接把想要表达的信息投射到了他的意念之中。 这地方是在哪儿?余晖猜想应该是在更深的地下。毕竟孤星光是地壳就有大约八万米厚,远远超过了地表最高的山峰,更别说地壳之下的空间了。 就在余晖心中浮现种种猜测的时候,突然,周围的情形发生了改变。 只见周遭的无头巨人如同是被什么惊动一般,一个个转过身,向着远处行去。 它们一边走,黑色的身躯一边如同墨水褪色一般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了一排排金色的足迹。 余晖顺着它们前进的方向望去,只见视野的尽头有一座高耸的山峰。按这些无头巨人的体型来看,这座山峰的高度应该超过了一万米。 换句话说,它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就像是地下的一处巨大的空腔,就像是一些凝固的矿石内部也会有气泡一样。 当然,余晖并不确定它们所处的这个位置究竟有没有空气,又或者它们需不需要通过呼吸来维持生命。 毕竟,根本上来讲空气只不过是用来帮助在体内运输营养的一种物质,而不是生存需要的能量本身。原则上,生物不管使用什么方式,只要能够获得维持自身存在的能量,那就可以生存下去。 只不过,整个恒星系的能量来源于中央的恒星,而恒星的力量不能够被人体直接吸收。所以人体的生存才需要借助其他许多的物质,比如空气食物和水。 所以说,如果世界上某些生物的身体发展出了截然不同的运行模式,完全不需要依靠空气来生存,而是用别的方式来转化并且吸收能量,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年一瞬 余晖转过头,跟随着这些无头巨人一起,朝着远处的那座万米高峰行去。 一转眼,他便已经来到了这座高峰的跟前。抬头望去,高耸而上的山峰不知为何让人油然而生一种熟悉而又怀念的感觉。 金色的足迹纷纷消失在山脚下,感觉就像是它们一个接一个进入了山中一样。余晖试着往前一步,一瞬间,他就像是穿过水体一样,进入了山中。 他穿过层层岩石向前行去,感觉就像在水中行走一样。他能够感觉到一股明显的阻力,但不足以强大到阻碍他的行动。 不知不觉中,身旁出现了其他的无头巨人。它们越来越多,甚至或许达到了上百个。 它们有的行走在余晖的上方,有的行走在余晖的脚下,只有一小部分正好和他处在差不多的水平高度。岩石在它们的身旁如同液体一般地涌动着,随着它们前行的动作从前方流向身后。 余晖过了一阵才意识到,这地方对于它们而言根本就不是山,这地方在它们看来更像是海。 它们在“海”里行走着,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进。 远远地,前方出现了一道金光。 这金光如同飘带一般,在岩石中轻柔地飞舞着,如果说岩石对于这些无头怪人而言就像是液体的话,那么对于这道金光而言就像是空气。 它自由自在地在岩石中穿行,就像这些岩石根本不存在一样。 余晖几乎在看到这金光的瞬间就确定了,这是他之前吞下去的那种金色方块的另一种形态。或者说,是没有经过加工的原始形态。 就在这时,突然间,头顶的岩石上出现了无数白色的纹路,就像是某种植物的纤细根茎一样,迅速地向着四周蔓延。 下一刻,上方的岩石突然坍塌了下来。 原来那些白色的纹路并不是什么根茎,而是岩石上的裂纹。 就见飘带般的金光在露出岩石的瞬间,一下子就如同冻结一般定在原地,看上去仿佛是变成了某种发光的固体。 过了不多久,一群小人出现在了这一道发光固体的周围。和这些小人相比起来,它显得就像是一条巨大的长蛇一般。 过了片刻,余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小人不是别的,正是之前见过的那种灰白的神秘生物! 只见它们身披宽松的长袍,伸出细长的手臂,手臂如同草茎一般分成一层层分枝。 因为体型缩小了的原因,看起来更像是植物了,乍一看就像是一丛灰白色的草叶在摇晃一样。 想不到,在无头巨人的意识里,它们竟然是如此渺小的生物。不过是换了一个视角,世界仿佛就彻底变了个模样。 就见这些灰白的小人乱哄哄地围绕着长蛇般的发光固体打着转,不知道是在欢呼还是在争吵。 终于,它们像是达成了共识,纷纷安静下来。不多时,就见它们运来了一种黑色的材料,飞快地组装成一个相对于它们的体型而言非常巨大的盒子,把这发光的固体整个装进里面运走了。 余晖循着它们离开的方向望去,就见它们抬着黑色的盒子,把它安放在了没有崩塌的山岩上方。 渐渐地,盒子的四角似乎生出了镂空的雕饰一样的东西。余晖原本还以为那些是灰白生物弄出来的装饰物,现在看来不是,倒更像是某种地下的真菌之类的东西。 虽然看不见盒子的所有角,不过猜想其它几个角的情况也差不太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盒子上的雕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便上下连成了一条线。 就在这时,灰白色的小人们再次回到了盒子的周围,开始围绕着这个盒子建造地基。 很快,地基的周围高墙开始出现,逐渐变成了一座建筑的雏形。不多时,这些高墙和地基就变成了一座恢弘的建筑,将装着凝固了的发光物质的黑色盒子完全地隐藏在其中,看不见了。 又过了一阵,这栋建筑里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外运出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小箱子。虽说是小箱子,不过只是相对余晖此刻的视角而言。对于那些灰白小人来说,每个箱子都有差不多半个它们高。 余晖就像是看蚂蚁搬家一样,跟随着这条由一个个的黑色小箱子形成的细线往前方望去,就见这些小箱子被运到了山峰顶部的一块平台上。 山顶同样很快地建起了一座座建筑,逐渐形成了城市。 皮肤灰白的小人们也逐渐地改变了模样,变得越来越高大,几乎都到了原本的两倍左右。其中有一些变化更大,看起来甚至都已经不像是草茎,而像是灌木了。 金色的发光固体化作纯粹的能量,在它们的躯体间流淌。在它们化归尘土之后,又再次回到原初的本源。 转眼间,千百年就这么过去了,上方的城市也变得越来越恢弘。 灰白的小人们不断扩建着城市,在山顶平台之外的地方也逐渐有了城市建筑的踪影。很快,城市建筑如同一层苔藓植被一样,覆盖了这座万米高峰的顶端。 但是它们并没有继续往山顶下方扩建,而是选择了离开这座山峰,往更高的地方,也就是更靠近地表的方向迁徙。 也许这是因为它们最初是起源于地表的生物,虽然后来在演化的过程中变成了在地下生存的生物,但是一些地表生物的习性仍然残留在它们的身上。 比如,它们仍然本能地喜欢亮光,虽然这些亮光对于它们而言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再比如,尽管已经适应了地下的生活,但它们仍然对地下深处的未知保持着某种敬畏。所以它们会选择在距离地表比较近的地方建立城市,而不是贸然前往地下深处。这点和生来就起源于地底的生物截然不同。 在建立城市的过程中,它们也发现了一些被掩埋在尘土中的地表城市的遗迹,那些地方成为了它们探险的场所。 甚至它们中有一些胆大的把这些遗迹的其中一部分改造成了酒吧之类的场所。在那里,它们距离头顶的地上城市有时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不过尽管如此,它们仍然是一种非常怕生的生物。即便是它们之中最胆大的那些“探险者”,在遇到贸然出现的陌生人时,也可能被吓得落荒而逃。 就这样,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但对于近乎永恒的时光而言,却也不过是短短的弹指瞬间。 余晖亲眼目睹了灰白小人整个种族的变迁、城市的兴建,千百年,一转眼。 对于它们而言,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而对于在它们体内流淌的金色光芒而言,时间就如同根本没有改变过一样。 根本没有改变过。 突然,余晖一个激灵,意识到了这句关键的信息。 “对于金色的光芒而言,时间就如同根本没有改变过”。 没错,这就是无头巨人想要告诉他的事情。 余晖猛地转头朝灰白小人们建立的城市群望去,一座座城市在地下山脉间错落地分布着,仿佛一条长蛇般蜿蜒向远方。 虽然乍一看城市的分布并不是非常的规律,但是总体来看,它们共同形成了一个细长状的城市群,不断地向着远处延伸。 这确实是很不寻常的现象,通常城市的扩建都是辐射状向着四周延伸的。如果一个地方的城市只不断朝着同一个方向迁移,一般来讲是因为受到了当地自然条件的影响,使得当地的居民不得不废弃掉一些已经不适宜居住的地方。 然而,在这千百年的变迁中,余晖并没有看到这些灰白小人们遭受什么灾害,它们就好像是自愿地、出自本能一般地,一次又一次把城市群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扩建。 就像是…… 就像是长蛇一般的金色光芒化作了长蛇一般的城市群。 一百一十二 更高的意识 突然间,余晖明白了。 并不是灰白小人们想去那个方向,是它们体内的金色光芒想要去那个方向。 他原先想错了,影响这些灰白小人行为的并不是来自它们先祖的习性,而是在它们的四肢百骸中流淌的金色光芒。 正如无头巨人传达给他的信息一样,对于来自地底岩层深处的那道金色光芒而言,一切都不曾发生什么改变。 在它成为那些灰白小人们身体的一部分的同时,实际上,灰白的小人们也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千百年来,在这股的力量驱使下,灰白的小人们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向着同一个方向迁移。 也许,就连它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千百年的时间对它们而言太过漫长了,这一切就好像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不觉地慢慢发生的,谁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这样了。 细胞是否知道在转瞬即逝的短暂一生中,自己的行为对于生命的整体意味着什么?恐怕是不知道的。 它们只是平凡地诞生、生存、死亡罢了。 而对于超越它们之上的意识——这道金色的光芒而言,这一切其实根本不重要。无论是以光芒的形式存在,还是以固体的形式存在,还是以灰白小人们的躯体的一部分而存在,都不会影响什么。 它像穿过空无一物的虚空一样穿过岩石,穿过生物的躯体,不断地向着它的目的地行去。 它要去哪里? 余晖望向城市的尽头,很显然,那里还不是它的目的地。他越过城市,向着更远的地方望去。 那里有什么?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感觉就像有一股力量把他吸出来了一样,一下子脱离了无头巨人的意识。 他越过虚空,回到了自己的意识里。当然,他其实本来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意识,只不过是被无头巨人传递过来的信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才会一时间产生这样的错觉。 余晖眨眨眼,望向眼前高大的无头巨人,以及周围仿佛突然变得巍峨起来的地下山脉。 说实话,回到这么渺小的身体的视角里,他一时间竟还有些不习惯了。 他转头朝着此刻所处的位置左前方的方向望去,根据之前的印象,那边就是城市群延伸的方向。如果不是先前已经见过了城市群的全貌,仅仅只是以现在这个渺小身躯的视角,根本看不出这么多信息。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突然陷进了一个巨大的盆地里一样,被四面八方的山岩包围了。原本遥远而又广阔的视角变得局限而又逼仄,明明有视野,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余晖摇了摇头,把心思落回自己的身体里。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自己的身躯,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还要和它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呢,现在就开始嫌弃它未免太早了。 他转过头,对一旁的左铭道:“等很久了么?” 毕竟刚在无头巨人的意识里度过了千百年的时光,他需要重新适应一下自己这具身躯的时间节奏。 左铭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一瞬间。” 余晖突然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不过,他想他或许有些明白那些高维存在对于时间的感受了。 时间有时候可以很长,有时候也可以很短,它并不是一种固定的存在,也不是通常会被形容成的像无形的河流一样的存在。 实际上,它更像是一种有弹性的物质。 能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取决于有没有一个能够超越时间维度的视角。他并没有这样的一个来自高维的视角,但他隐隐约约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金色的光芒回应了他的意识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无头巨人会告诉他这些信息的原因。 它们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余晖深吸了一口气,想道,既然如此,那么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至少应该想办法去这片地下城市群的尽头看一看。也许到了那里,就能知道那道金色光芒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了。 不过在此之前,余晖觉得应该先回来时的那座大桥一趟,估计这时候晨霜和拾荒者一行都已经等得焦急不安了。 就像是感知到了余晖心中的念头一样,前方的无头巨人突然微微地向前躬身,伸出了六条手臂的其中一条。 它这只手的手掌向上摊开,缓缓地降向地面,如同沉入水面一般,沉入了路面之中。 在它的手掌周围,原本坚实的路面变得像是浓稠的液体,沸腾一般地翻涌起来。 余晖突然感觉脚下一晃,随即站立的路面被整块从地上挖了出来。 他们所站立的表面仍然保持着原本坚实平整的样子,而与无头巨人的手掌直接接触的下半部分已经完全变成了液体的形态。这些液体状的东西在无头巨人的指缝间翻涌着,却又并没有往下滴落,看起来十分奇特。 余晖只觉眼前一花,熟悉的场景瞬间消失不见了。 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无头巨人的手掌托到了半空中。 它迈开步伐,越过无人的街道,和一座座如同阶梯一般的房顶。 这些画面原本余晖是不应该看得见的,但不知为何这些场景纷纷映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也许是之前他和无头巨人的意识连接带来的影响,还残留了一部分在他的意识之中。 转眼间,无头巨人已经把黑暗中的房屋和街道远远抛在了脚下。余晖意识到,它正在飞快地往上爬。 它要带他们去哪里?它是打算翻过这座山脉么? 正在这时,突然,余晖感觉他们穿过了一层稀薄而又神秘的雾气,霎时间,来时那座恢宏的大桥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只见它横跨在两座山头之间,下方绵延的雾气仿佛是起伏的海面。桥上只在一端尽头亮着两盏路灯,看来晨霜这一行人的确听从劝告,没有擅自离开此地。 远远望去,他们看样子已经察觉到了无头巨人的脚步声,焦躁不安地反复踱着步,不断地尝试用手中的灯光往桥外照射。 不过以他们的视角,估计是什么也看不见。 余晖看着他们,竟然产生了一种仿佛在看蚂蚁般微小的生物的感觉。他知道,这应该是无头巨人的意识对他造成的影响。 就见晨霜跪在地上,一手抱住桥边的护栏,另一只手拼命地把手中的提灯向外伸去,似乎想要照亮桥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肯定是听见了雷鸣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所以才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惜她手里提灯的灯光看起来就跟火柴棍一样短,根本无法对抗这广阔无边的黑暗。 下一秒,无头巨人突然穿破黑暗,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晨霜措不及防地一声惊呼,下意识猛地往后一退。她的手腕一下敲在了桥边的栏杆上,手一松提灯便掉了下去。转眼间这点灯光就如同夜晚的一点萤火一般,被浓浓的黑暗吞没了。 桥上的其他人也被吓得不轻,转眼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涌向远离无头巨人的一侧。 定睛望去,无头巨人如同一座升起的岛屿一般,突然浮现在眼前。只见它伸出一条手臂,朝着前方这座大桥张开了手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渺小的身体 一时间,桥上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恐的呼叫。 就见无头巨人伸出的这只手掌从下方抓住了桥梁的底端,在它的手指周围,原本坚实得可以让一群大象在上面狂奔的桥身,突然间就像黄油一样地融化了。 它轻而易举地便把这截桥身从整段大桥上切了下来,就好像它的手指比岩浆还要灼热,能够轻易地熔断桥梁。 转眼间,桥上的一行人就被无头巨人连桥身带人一起整个托在了手掌上。 虽然并不算颠簸,但是所有人还是在惊慌中紧紧地抱住了桥身两侧的栏杆。毕竟要是一不小心滚落到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混乱中,晨霜第一个注意到了在无头巨人另一只手掌上的余晖他们,连忙高声喊道:“你们快看!他们在那边!” 一旁众人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在另一边的余晖几人。 不等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头巨人已经用手掌把他们托到了余晖三人的身旁。 晨霜从无头巨人的这只手掌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余晖他们所在的那只手掌上。 “发生什么事了?这个巨人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去了哪里?”她像连珠炮一样急促地问了一串问题。 余晖笑了笑,说道:“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啊。” 他说着,拿出了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小袋子,从里面倒出了一些之前那种发光的小方块,对晨霜他们一行人说道:“先别说这些了,你们尝尝这个。” 这是之前半路上阿古递给他的,他都不知道阿古什么时候居然把这些发光小方块给收集了起来。 就见晨霜和拾荒者们纷纷把这些发光小方块接了过去,玫姐盯着掌心这粒发光小方块,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问道:“这是什么?” “应急口粮。”余晖道,“有了这个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补给的问题了,不过不要吃太多,一粒就足够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吞下了手中的发光小方块,这东西神奇的特性果然让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惊异的神色。 根本感觉不到味道,甚至没有触碰到舌头的触感,仿佛它在接触到舌尖的一瞬间,就径直化为了能量涌向四肢百骸。就像是压根不需要消化的过程,或者说直接就被舌头吸收了,根本不需要肠胃。 众人活动着身躯,似乎不仅是饥饿得到了缓解,甚至连疲劳都消失了许多。 按时间来算,这会儿至少已经是后半夜,甚至说不定快要天亮了。彻夜未眠对一行人而言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要说完全感觉不到疲惫,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吞下这发光小方块之后,所有人都感觉精神为之一振,简直就像是美美地睡满了一觉。 余晖观察着一行人的神色,问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嗯?”晨霜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感觉精神好多了啊,怎么了?” “没什么。”余晖摇了摇头。看来,一粒发光小方块还不足以让他们感知到什么。 “怎么了?难道我们还应该感觉到什么别的东西么?”晨霜有些奇怪地问道。 “不,顺其自然就好。”余晖应道。 晨霜头一歪眉一皱,露出了相当困惑的表情,大概内心在吐槽谜语人滚出孤星。 另一边,玫姐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利落地把它扛回了肩上:“这东西的确是非常好的应急口粮,有这些足够我们在荒原上撑好些天了。现在怎么样,我们是应该原路返回,看看怎么去最近的城市么?” “不。”余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无头巨人,“我想它还有想要带我们去的地方。” 话音落下,便见无头巨人再次迈开了步伐。他们就像是站在一座移动的冰川之上一样,迅速地被无头巨人托着向前行去。 余晖看见黑暗中巨大的地下山脉与无数的建筑从脚下掠过,当然,这些并不是他用自己的肉眼看见的。 不过,不管是用肉眼看见的,还是用别的能力感知到的,最终无非都是经过信号处理之后呈现在意识里的信息罢了。只不过可能是来自于不同的信道,使用不同编码方式的信号。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事情也就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人自身的肉体感官是有局限的,能够接收到的信号也是有局限的。如果只以习惯的方式来接收信号,只以习惯的方式来解码信号,那么人就会永远被困在自己渺小的肉体里。 转眼间,无头巨人已经越过了前方的山岭,到达了城市群的尽头。它停下脚步,缓缓地放下手掌,把一行人送到了一条宽阔的街道上。 和之前的街道一样,两旁的灯光立刻亮了起来。 无头巨人就如同褪色一般,慢慢地消失在眼前。只剩下一串金色的脚印,无声地远去了。 看来,它又回到了地下。 环顾四周,这条街道上同样空无一人。只不过因为无头巨人的影响,现在余晖能够清楚地看见整条街道上的建筑。 这些建筑千百年来风格几乎没有变化过,外观都显得古朴而厚重。虽然不知道具体使用的是什么材质,不过看起来都像是石头建的。 大部分建筑都几乎没有窗户,只有在靠近屋檐的地方才有几扇像通风口一样的窗口,跟整个建筑的规模相较起来小得很不协调。从建筑的外形,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建筑内部的结构能有多离奇。 在建筑的外墙,特别是边角的位置,覆盖着大量的不知是苔藓还是什么的生物。这些生物表面有一种类似金属的质感,生长的轨迹总是左右对称的,乍一看就像是什么人造的装饰物一样。 转头望去,另一侧是一道刚建成一半的桥梁,主体的框架已经搭建好了,但是路面才铺好半截,另外一半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支架高悬在深渊之上。 很明显,这里是一个刚建设到一半的工地现场。在这片地下城市群里算是很少见的场景,毕竟这里城市扩建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它们基本上只会朝一个方向扩建。 也就是说,沿着这座未完成的桥梁继续前行,或许就能找到那道来自地底的光芒将要前往的目的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形的阻碍 余晖这样想着,纵身一跃,跳上了前方尚未完工的桥梁。 他很快穿过已经铺设好的路面,来到了桥身的尽头。前方就是悬空在深渊之上的桥梁骨架了,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崖。大概的结构虽然已经搭好,但是路面和护栏都还没有影。 余晖轻轻地踩在上面试了试,说老实话,对他而言要过这个桥基本没有什么难度。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拾荒者一行,只见他们已经纷纷从各自的行囊里取出了绳子一类的工具。看来对于他们而言,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无法跨越的障碍。只是因为视野受限,所以可能需要谨慎一些。 余晖便跳上前方桥梁的骨架,飞快地向前行去。一路很顺利,转眼间,便已经快要到达尽头的山崖。 却就在这时,突然,余晖脑中闪过一道光芒,就像是在警示什么一样。 下一个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从前方迎面扑来,一下子把余晖撞飞了出去。 他掠过半空,落在了来时的半截桥面上。 这边的一行人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余晖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即转头向桥梁的另一边望去。 那边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会阻挡任何想要贸然靠近的人。难怪无头巨人只把他们送到了这一侧,显然,想要到对面去,恐怕并不是只需要跨过一道深渊这么简单。 余晖又回头望了望身后寂静的城市,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猜想。只见他回头向一旁的阿古问道:“你还能找到来的时候给我们带路的那个灰白色的家伙么?” 阿古点了点头,抬手朝城中的某一个方向指去。从他的指间飞出一条洁白的绷带,化作一缕金光,沿着他所指的方向掠过半空,停在了几百米外一栋建筑的跟前。 “居然在这么近的地方?”余晖吃了一惊。看样子,对方一直在偷偷地跟着自己一行人。 不过,竟然能跟得上无头巨人的移动速度,看来对方也是有两下子的。 话不多说,余晖朝着阿古手中飞出的绷带所指示的方向走去。这里的街道并不像最开始到达的那条街道一样两旁建筑里躲满了人,但也不像后来的街道一样挂满了倒计时的标牌。 这里的建筑都很空,既没有人也没有标牌,或许是因为刚建成不久,居民还没有搬进来。 余晖走到距离绷带所指示的建筑大约一百米的距离时,就隐约感觉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的迹象。 对方似乎很有些焦躁不安,在墙角附近反复移动。或许是意识到余晖他们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想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余晖已经走到了绷带所指示的这栋建筑跟前。就见这缕发着金光的绷带如同无风自动的飘带一般再次舞动了起来,向着上方飘去。最后停在了建筑高处的外墙边,黑暗中看去格外醒目。 余晖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建筑的大门在哪里,只看到墙壁上有一条巴掌宽的裂缝。看样子,方才绷带的行动或许就是在告诉他入口在哪里。 定睛一看,在飘浮的绷带不远处果然有一扇半人高的窗户。余晖纵身一跃跳上外墙,三下两下灵巧地落到了这扇小窗的窗沿上。 透过窗户往里一看,下方果然有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巨大方形箱子,正毫无规律地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不知道的乍一看,或许还以为有什么看不见的手在掷骰子。 窗户上并没有玻璃,余晖轻松地穿过窗洞,落在了巨大盒子的跟前。 对方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样,嗖一下窜了起来。随即巨大的方形盒子重重地落回了地面,发出一声沉重的轰响。 连地板周围都被这个方形盒子砸出了几道裂纹,就见这个巨大盒子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了动静。随后又再次摇摇晃晃地翻了起来,只用最下端的一个角轻巧地立在了地板上,似乎所有的重量突然间又消失了。 余晖透过门洞往里望去,看见了那张熟悉的灰白面孔,看来果然是之前的“老朋友”。 他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躲这么远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了什么做贼心虚呢。” 对方有些战战兢兢地从门洞里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外面的方向:“太……太多了。” 确实,之前只有自己一行三人都把这些灰白生物吓得不轻,现在外面还多了拾荒者一行,对它们而言大概可以算是超级大危机了。 余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放心,一会儿我让他们都离你远点。” 他说着,从窗户原路跳了回去,对晨霜他们解释了一番,让他们退到了几十米外,随即转头朝建筑里喊道:“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对方在里面弱弱地应了一声,大概是透过墙缝确定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随即余晖只见墙上那道巴掌宽的墙缝突然一黑,然后一个扁扁的板子一样的东西就从墙缝里穿了出来。 仔细一看,原来这竟然就是之前在里面那个巨型盒子,感觉就像是纸箱子被压成了纸板一样。 余晖吓了一跳,感情这墙上这道巴掌宽的墙缝就是这栋房子的大门? 他看了看墙缝,又回头看向刚从墙缝里钻出来的这块板子。远处的一行人看上去也很懵,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打量,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就在这时,只见眼前的板子突然一下膨胀开来,又恢复成了巨型盒子的样子。 远处的一行人吃了一惊,发出了一阵轻呼声。这响动看样子是把巨型盒子里的灰白生物吓得不轻,只见它刚出来外面,猛地一个转身又飞快地往建筑里逃去。 只可惜惊慌之下忘了把自己折成板子,于是砰地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这一下撞得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一行人呆呆地看着这边,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糊涂了。 就见巨型盒子在墙边冻结一般一动不动地静止了片刻,摇摇晃晃地翻了起来,滚到了余晖的跟前。 余晖有些无奈地弯下腰,探头朝倾斜着的门洞里望去,问道:“你没事吧?” 巨型盒子稍微转了个方向,就像是不想让远处的晨霜他们看到门洞里的情况一样。随即里面的那个灰白生物颤颤巍巍地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来,点了点头:“……没事。” 余晖摊了摊手,道:“那就好,我有些事想问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花(上) 就见余晖在巨型盒子跟前盘腿坐了下来,一副仿佛要跟对方促膝长谈的样子,说道:“前面那座桥,你们建了多长的时间了?” 巨型盒子里的灰白生物想了想,说道:“大概七十周吧。” “七十周?”这还真是个奇怪的说法。 正在余晖心中默默计算七十周究竟是一年零几个月的时候,突然听见阿古道:“它说的周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余晖一愣,转头望去,就见阿古突然朝这边看过来,说道:“地下看不到太阳,也没有其他天体作为参照物,所以它们按照孤星自身的自转周期来记录时间。‘一周’,就是指孤星自转一周的意思,大约等于地面的二十一天。” “二十一天?”余晖在心里算了算,“那它们的七十周,也就是差不多地上五年的时间?” 按照孤星的标准,五年的时间只建成了半座桥,可以说是相当慢的速度了。 就如之前所说,孤星这地方朝不保夕,地面城市很容易因为各种突发状况而遭到摧毁。但是与之相应的,孤星上重建城市的速度也非常惊人。 毕竟经历得多了,也就磨练出来了。如果要说孤星上最身经百战的是什么人的话,那肯定是施工队。 如果按照地面的标准来看,五年的时间都建不成一座桥,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情况。 难道说,因为这地下的情况不像地上那样不安定,所以它们才没有掌握快速建造城市的技术?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原因? 余晖向巨型盒子的门洞里问道:“为什么用了五年……不,七十周的时间才建成一半,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么?” 对方从门洞里伸出一只手来,往半截桥梁的方向指了指,说道:“有看不见的墙壁。” 果然,看来那股无形的力量并不是只针对自己,在这里生活的这些灰白生物也是能感受到的。 余晖又问道:“那看不见的墙壁是什么?” 对方在门洞里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它无处不在。” “……等等,无处不在?”余晖一愣。 对方点了点头,像是强调一般重复道:“无处不在。” 余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该不会,只有在你们的城市里才不会有那道看不见的墙壁吧?” 巨型盒子里的灰白生物再次点了点头,应道:“没错。” 居然是这样!余晖心中暗自惊道。 的确,他们一进来就是在这些灰白生物建造的一座大桥上,随后又穿行于城市之间。即使中途短暂地离开了城市的范围,但也是被无头巨人带着走的。 所以实际上,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自行离开过灰白生物们建造的地下城市的范围。当然,这里的城市并不单单是指城中的建筑,还包括街道、桥梁、轨道等等。 严格来说,他们是没有离开过灰白生物所建造的设施的范围。 这也正常,毕竟作为完全不熟悉地底环境的外来者,他们是绝对不会主动深入未知的地下黑暗之中的。 相较之下,灰白生物建造的设施虽然陌生,但多少还能让人感觉到一点安心。 难怪他们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 事实上,那股无形的力量并不是只存在于那座未建成的桥梁的前方,而是如同“空气”一样,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包围着这片城市群! 只有灰白生物它们建造的东西周围,才可以自由行动。 或者换句话说,因为灰白生物在建造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使用某种方法清除了周围的那股无形的力量,所以才可以在这些设施的周围自由行动。 某种程度上,这些灰白生物建造城市,就像是在看不见的山脉中挖掘隧道一样。 便听余晖问道:“那你们在建造城市的时候,是用什么方法清除那些看不见的墙壁的?” “这样。”巨型盒子里的灰白生物说着,从门洞里缓缓伸出了一条手臂。 这条手臂足有两米长,和长度比起来粗细十分不相称,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细长的管子一样。 它朝着上方,张开手臂末端的手掌,掌心的皮肤突然就像绽放一般裂开了一个口子。 从这个裂口中,猛地飞出一道一米多长的金光,如同锐利的箭矢一般,朝着上方射去。 只见它掠过两旁房屋的屋顶,飞向望不到头的黑暗之中。 突然,它像是撞在了什么看不见的障碍物上一样,猛地如同烟花般飞溅开去,消散在半空之中。 下一秒,整个头顶上方的黑暗都震动起来,就像是看不见的涟漪从金色箭矢射中的地方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伴随着一点点几乎微不可察的杂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生碎裂一样。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地朝头顶望去,这感觉就好像是上方的黑暗要崩塌下来了。 巨型盒子里的灰白生物缓缓地把手臂收回了门洞里:“就是这样。” ……既然这么厉害还怕什么陌生人啊! 余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如果它们是用这种方式来清除周围那些看不见的阻碍的话,那自己在之前无头巨人那千百年的意识之中怎么没有见过类似的场面? “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干的?”他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对方摇了摇头,伸出手朝另一个方向指去,道:“平时用那个,方便。” 余晖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街道的尽头摆着一个细长状的箱子,乍一看就像邮箱一样。 走过去一看,和邮箱不同的是,这个箱子封得非常死,不像有口子可以把东西放进去的样子。 余晖回头问道:“可以打开么?” 对方幽幽地从门洞里伸出了一只手来,上下晃了晃,大概是代表点头的意思。 过了一阵,对方像是鼓足了勇气似地,把头凑到门边,小声道:“……要开花了。” 开花?这里面装的难道是花么? 余晖心中一时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在这地底下盛开的花,他倒是真想看一看。 他这样想着,找到箱子的封口,掀开了顶端的盖子。 定睛一看,里面放着一支花茎细长的花。花朵是白色的,只有顶端的一朵,还处在含苞待放的状态。 余晖一愣。等等,这怎么有点眼熟? 他仔细一想,这就不是他之前在那个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建筑里见过的那种花么?只不过当时是成千上万朵漫漫花海,现在只剩下眼前的一株,让他第一时间差点没认出来。 在灯光下,这花看起来更像是陶瓷了。只不过光泽要略微比陶瓷更明亮些,隐约有点金属的质感。 “那是什么?”“像是一朵花?”“真花还是假花啊?”其他人也好奇地围了上来。 一行人围着箱子里的这朵花左右打量了十来分钟,没有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正在这时,突然,余晖听到了一声非常细微的轻响。 仔细一看,只见眼前的白色花卉已经展开了第一片花瓣。 第一百一十六章 花(下) 众人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朝着眼前的这株白花望去。 它绽放的时候并不像寻常的花卉一样徐徐展开,而是一片花瓣接着一片花瓣地展开到合适的位置,就像是有什么开关一样,给人一种机械制品的感觉。 转眼间,外层花瓣已经完全打开了,只剩下内里包裹得最紧实的一层花瓣。 到目前为止,整朵花看上去还是质地坚硬,像是精美的工艺品。 就在这时,突然,最内层的花瓣就如同蒸发一般,化作了一缕缕白色的烟雾,缓缓地飘散开去。 余晖吃了一惊,怎么突然间又变成蒸发了?这种花到底是个什么材质啊? 正在他心中诧异的时候,就见在最内层花瓣消失之后的花梗周围,无声地绽开了一朵金色的小花。 余晖看着眼前花朵光秃秃的中心,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在这看似光秃秃的中心花梗上,正盛放着一朵金色的小花。但同时他也看见,这朵白色花卉中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很显然,这朵金色的小花并不是用他肉眼的视觉看见的。 很多人往往会误以为,获得常人所未拥有的视野,就是在原本的视野基础上,增加了一些新的原本看不见的东西。 就像是一副画,原本这副画是这个样子的,在获得了新的认知能力之后,就相当于往原来的画上新添了几笔,整幅画看上去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也就是说,在拥有新的认知的同时,就失去了原本的认知。在拥有新的这副画的同时,就失去了原本的那幅画。 但这其实是很大的误解。 获得一种新的认知能力,更像是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你仍然拥有原本的那个界面,仍然知道在原本的那个视野里,事物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你只是同时又打开了一个新的界面。 余晖看着眼前盛开在白色花朵中心的这朵金色的小花,同时也看着中心空空如也只剩下光秃秃花梗的白色花朵。 他知道这朵金色的小花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周围的人估计大部分看到的都是光秃秃的花梗。 下一个瞬间,从金色的小花之中,发出一层层无形的波浪,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说是无形,但其实余晖是可以看见的,当然不是通过肉眼。只是从前他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些力量的存在,现在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它们如何从金色的小花之中产生、如何穿透空间传递到四面八方。 就见这一层层的涟漪无声却又迅速地扩散到周围的空间中,一旁的众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紧接着,头顶上方的黑暗中突然发出一阵轰鸣。 这下众人终于察觉到了,纷纷惊讶地抬头望去。在他们看来,恐怕就像是外面有什么看不见的庞然大物靠近了过来,所以头顶才会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然而余晖知道,实际上这一切是因为眼前的金色小花向着四周发出了一层层无形的波浪。这些波浪拍击在黑暗中那看不见的墙壁上,让墙壁整个震动摇晃了起来。 一时间,轰鸣声从各个方向传来,似乎脚下的地面在摇晃,周围的街道在摇晃。不,整个空间都在摇晃。 突然间,余晖看见上方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了几道白色的裂纹。这些裂纹如同荆棘一般飞快地朝着四周生长开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纹路,覆盖在众人的头顶之上。 “快闪开!”余晖一惊,朝着众人喊道。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很显然,他们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余晖所谓的闪开是要往哪里闪。 阿古抬手往街边一指,道:“去那边!” 众人连忙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奔去,那是靠近街边建筑的一个角落。这里的建筑几乎都没有类似屋檐的结构,这也很正常,毕竟这地方不下雨。但是唯独在那个角落,建筑上方的一座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雕像展开六对翅膀,如同雨棚一般遮挡住了下方的街道。 众人赶紧纷纷躲到这座雕像的翅膀下,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便听一阵碎裂的声响从头顶的黑暗之中传来。霎时间,一阵狂风就像是看不见的瀑布一般,猛地从上方冲了下来。 顿时,便听一声巨响,头上雕像的翅膀在狂风中被硬生生折断,摇摇晃晃地砸落在一旁。 汹涌的风浪席卷着雕像翅膀的残片,扑向四面八方。一行人不得不抱住街边的路灯,才没有被一下子刮走。不过因为方才雕塑的翅膀挡住了最猛烈的冲击,大家都并没有受伤。 另一边,四周屏障的碎裂还在继续。余晖看见那些白色半透明的裂纹不断地朝着上下左右各个方向蔓延,一时间让人生出一种仿佛要天崩地裂的错觉。 就见这些裂纹越过城市的上空,越过建成一半的桥梁,一直到达了悬崖的对面。 刹那间,余晖听见前方黑暗之中传来了一阵前所未闻的幽邃的回响。 他猛然间浑身寒毛直竖,回头大声喊道:“快躲起来!” 正在与狂风搏斗的一行人手忙脚乱,不知是没有听见余晖的话,还是没有工夫顾这么多。 余晖一咬牙,身影一闪飞快地冲到了街角一行人的跟前,随即猛地一脚在旁边建筑的外墙上踹出了一个洞,说道:“快躲进去!” 话音未落,便听远处未完成的桥梁尽头开始发出阵阵嗡嗡的声响,光秃秃的桥梁骨架纷纷如同琴弦一般震动起来,就如同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拨动它们一样。 紧急关头,也顾不上太多了,便见众人匆忙穿过墙壁上的洞口,进入了屋子里。 余晖把他们全部送进去之后,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他回头一看,果然就见灰色生物所在的那个巨型盒子一动不动地停在街道正中央,完全没有要去哪里躲避的意思。 他心中不由得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之前遇到那个无头巨人的时候,它们不是跑得比谁都快么? 便见余晖回过身来,迅速地朝着大街中央的巨型盒子奔去。 街上的风势更猛烈了,前方大桥的摇晃声响也愈发震耳欲聋,眼下的情况实在让人感觉非常不妙。 余晖掠到了巨型盒子的跟前,巨型盒子正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倾斜着,有门洞的一面斜对着地面,不知为何就像是一个人弯着腰蜷缩在地上一样。 余晖蹲下身,探头朝门洞里望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就见灰白生物低着头,用最大的两只手掌紧紧地捂着脸,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听到余晖的声音,它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猛地转过头来,随即又把脸深深地埋回了掌心里。 “……不,不对。”它说道。 余晖眉头一皱:“什么不对?” 灰白生物从指缝间抬眼望向余晖,颤抖着说道:“……出来的东西不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尽阶梯 余晖闻言一愣,出来的东西不对? 什么东西出来了? 他猛地转过头,朝狂风的尽头望去。在未建成的桥梁的另一端,原本看上去只是一片悬崖的地方,那里正在成为狂风的巢穴。似乎有什么正在突破最后的屏障,马上就要喷涌而出。 来了! 一瞬间,四周黑暗中所有半透明的白色裂纹一齐碎裂,原本存在于此处的屏障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席卷了整座城市,几乎所有的建筑都在顷刻间被撕得粉碎! 余晖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那股无形的力量就像要把他也撕成碎片一样。要不是灰白生物待在的那个巨型盒子碰巧帮他挡住了一部分冲击,恐怕他也是凶多吉少。 余晖抬头望去,只见巨型盒子仍然一动不动地立在他的眼前。明明连四周的建筑都被摧毁了,这比人还高的巨型盒子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损坏。 余晖连忙朝里面问道:“你没事吧?” 按理说既然外面的盒子都安然无恙,里面的灰白生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才对。然而余晖却并没有听见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门口也没有看见灰白生物的身影。 怎么回事?难道是对方太害怕,吓到无法发出声音了? 不过奇怪的是,即便真是无法发出声音,按照对方的体型,余晖怎么样也应该能透过门洞看到一点它的身影才对。就算不是脑袋,那也该是身体的其他部分。 可是现在他不仅没有听见回答,甚至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就好像那个灰白生物凭空从盒子里消失了一样。 不会真的消失了吧? 说实话,他已经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了。说不定真的消失了,不管怎么样,他得进去确认一下情况。 余晖略微低头,穿过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进入了眼前的巨型盒子之中。 说实话,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走进这个盒子里。毕竟这个盒子感觉就像是那个灰白生物的壳一样,仿佛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对方在这个盒子里活动实在是太过自如了,以至于余晖常常会不自觉地忘了这东西其实是个外来的人造物品,而不是长在那个灰白生物身上的器官。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几面平整的墙壁和地板。 当然,准确地说,地板和墙壁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哪面转到下面,哪面就是地板罢了。 在地板和墙壁上都覆盖着花纹对称的图案,在四个角上最为繁复,越往中间越稀疏,乍一看就像是书页或者封面的装饰一样。这些图案全都是镂空的,颜色是一种介于金和银之间的不太好形容的颜色,表面泛着类似金属的光泽。 余晖伸手摸了一下,果然,就如同他在无头巨人的意识中看到的那样,这些图案是一种类似苔藓的东西,只是因为形状对称加上颜色像金属,所以容易被人当成装饰品而已。 他跨过门边地板上覆盖的图案,一边留意着不要踩到它们,一边朝盒子中央走去。 到目前为止,他还什么都没有看见。灰白生物确实不在这里,盒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抬头,朝上方望去。 只见就在天花板的中央,垂下了一支纤细的白色的花。 这朵花距离余晖的头顶大概只有五厘米,看起来已经是半开的状态。 透过层层花瓣的掩映,隐约可以看见花朵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太像是正常的花蕊花芯之类的结构。 余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就见在花朵的中心,有着一圈圈螺旋状的结构。奇怪的是,这些螺旋结构却竟然是三角形的。 一朵花的中心长出了螺旋状的三角结构,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余晖不由得踮起脚凑近了些,想看看里面那个三角结构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瞬间,突然,他感觉头顶这朵花就像是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一样,猛地朝他靠近了过来,一下子覆盖了他的整个视野,就像是把他的脑袋扣了进去。 我天,这朵花有这么大么? 余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拿掉盖在他脸上的这朵花,然而就在这时,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不是花掉到了他身上,是他掉进了花里。 刹那间,余晖已经穿过无垠的虚空,向着头顶那一层层螺旋状的三角结构飞去。 这感觉就像是整个上方的空间都朝着他扑了过来,又或者反过来,是他正在朝着那些螺旋状的三角结构落去。 一转眼,他已经落在了三角结构的最顶端。 环顾四周,说实话,如果不是全程意识清醒地经历了这一切,他肯定看不出来这是那个三角结构的顶端。 从余晖此刻所站的位置望出去,眼前出现的是一条一米多不到两米宽的小道。很明显是人工修建的,地面上铺设着平整的石子,两侧竖立着半人高的金属护栏。 这条小道是悬在半空的,四周看不到任何的建筑和人影。或者说,在这个空间里,除了这条小道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小道在前方大概五十米的地方很急地转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延伸而去。 余晖探头往护栏下一望,只见无数条这样的小道组成了一个个类似三角的结构,不断地延伸向远处。 这些小道形成的并不是真正的三角,只是从某个平面来看像是三角形。实际上它们除了相连的部分以外,其他部分完全不在同一个高度。相反,它们是一道道高度不同长度各异的斜坡。 余晖沿着斜坡上的台阶一步步向下走去,只有最顶端的那条小道是平整的,其他小道上都铺设着长长的阶梯。这些台阶似乎一直向下延伸,看不到尽头。 抬头向上望去,头顶上完全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见周围的空间是灰色的,似乎笼罩着厚厚的雾气。 只有在视野尽头的最上方,能看见一道白色的缝隙,就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裂口一样。裂口的周围呈现出类似锯齿一样的轮廓,隐约能看出原本层层花瓣存在的痕迹。 余晖也不能确定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是穿过花瓣被送往了另一个空间,还是进入了花朵内部的一个神秘空间? 一时间没有其他线索,目前看来也不可能原路返回,余晖只能沿着脚下的台阶继续走了下去。 当然,准确地来说,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在往下走,只不过人习惯于把自己脚踩的表面称之为下,把自己头顶朝向的方向称之为上罢了。 实际上,更准确的说法是,这些螺旋三角结构的楼梯就像磁铁一样把他吸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猫脸面具 也就是说,如果以孤星本身作为参照系的话,他现在完全有可能是倒悬在天上行走的。只不过因为视野里没有其他可以参照的物体,所以感觉不出来罢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余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一般,眩晕了几秒钟。 他一时间产生了一种自己仿佛会从这个地方掉下去一般的错觉,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一旁的栏杆。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既然这地方没有所谓的上下,那也就是说,并不是自己所站的这一面才是斜坡的正面。自己只不过是因为一开始掉进来就踩在了这一面上,所以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边是正确的道路罢了。 实际上,在一个没有上下的空间里,这里的斜坡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正面和背面之分。 余晖心中灵光一闪,越过一旁的护栏,翻到了悬空的斜坡外侧。 定睛一看,只见在斜坡的另一面,竟然是一条长长的通道! 这条通道是一个全封闭的结构,顶上修着天顶,两侧围着墙壁,和斜坡的这一面上下是完全颠倒过来的。通道里什么情况完全不清楚,只能透过墙上小小的多面体窗户,隐约看到里面有东西在活动。 余晖吃了一惊,抬头往其他斜坡的背面望去。难道所有这些斜坡的另一面都是这样的通道?自己之前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 然而,却见视线所及之处,所有斜坡的背面看上去都是一团无法分辨的迷雾,唯独眼前的这个斜坡的另一面能看到通道的存在。 难道说,只有凑到跟前才能看见通道的存在? 余晖心念一转,抬脚往斜坡外侧的护栏上一踏,整个人凌空而起,朝着头顶的一道斜坡的背面飞去。 一开始他是凭借自己跳跃的力量往那边去的,但是靠近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他明显便感觉到从迷雾中的斜坡背面传来一股吸力,就如同磁铁吸住铁屑一般,一下子把他拽了上去。 一瞬间,他穿过迷雾,落在了斜坡的背面。 就如同揭开了帘子一般,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他就踩在通道的顶上,因为通道的细长结构,感觉就像是踩在了列车的车厢顶上一样。 余晖攀住通道顶端的边缘,往下一跳,挂在了通道一侧的墙壁外,透过墙上的窗口往里面望去。 窗口上覆盖着一种半透明的多面体晶体,形状并不是很规则,感觉像是没怎么经过打磨。透过晶体表面,能看到通道里有人影在移动,但看得并不是很清晰。 与此同时,里面的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余晖的存在。只听通道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里面的人影如同逃窜一般四散开去。 这也很正常,毕竟要是突然一抬头看见窗户外挂着一个看不清的人影,谁都会冷不防吓一跳的。 余晖没有多想,飞起一脚踹在面前的窗户上。窗户上的晶体并没有像玻璃一样碎裂,而是整个从窗框里脱了出来,掉在里面的地板上。 余晖穿过已经变成了一个洞的窗户,跳进了通道里。 抬眼一看,里面的情况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里面是一个远比外面看来要更加宽敞的空间,如果说从外面看这顶多是一条高两米多宽不到两米的狭窄通道,那么里面实际的空间感觉大了两倍不止。 里面的整个空间感觉都非常之古朴,似乎真就只是一条通道,地上铺着平整的地板,两侧的墙壁看不出砖砌的痕迹,似乎是一个整体。 最不可思议的是,通道里灯火通明,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自从进入地下空间以来,余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明亮的场景。 就在他进去的地方的正对面,靠窗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不慌不忙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哟,有些日子没见了。” 余晖一愣,周围的人影已经全部吓得跑远了,视野之中空空荡荡。只有这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是在等着他进来一样,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定睛望去,只见对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脸上戴着一个猫脸面具。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但是余晖之前确实是见过这个人。尽管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因为对方的穿着打扮很有特点,所以令人印象深刻。 余晖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了,这人是之前在苍无城地下遗迹的旭日酒吧里见过的那个猫脸面具。 奇怪,之前不是见到他就跑了么,这下怎么又主动来打招呼了? “此一时非彼一时。”就像是看透了余晖心中的疑惑一样,对方说道。 这人的声音实在是很难形容到底是纤细还是低沉,感觉既可能是有几分少年气的女孩子的声音,也可能是还没有变声的比较纤细的男孩子的声音。 身形也是,高挑修长,但还不到高大的程度。 总而言之,不知道是男是女。 在余晖的注视下,对方摘下了脸上的猫脸面具。只见一头暗红色微卷的长发从斗篷中漏了出来,沿着肩膀披散而下,看上去仿佛有一种羊毛般柔软细密的质感。 面具下的脸庞美丽而又英气,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是说实话,还是看不出男女。 不过余晖很快就不再在意这件事情了,因为对方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来,斗篷因此被掀开了一道口子。 只见在斗篷之下,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火焰周围的火舌是暗红色,中心有一个明亮的金色的核心。 尽管看上去这些跳动的火焰似乎随时能把外面的斗篷烧成灰烬,但是不知为何这样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那些暗红色的火焰仍然只是平静地在斗篷下燃烧着。 很显然,对方并不是一个人类。而且很可能,性别这种事对于对方而言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余晖愣神了片刻,毕竟对方的形态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直到对方的手中透出一道光芒,这才突然唤回了他的神志。 的确,对方刚才是伸出了一只手来着? 余晖移开视线,朝对方的手中望去。 只见光芒从对方的指缝间射出,对方紧握着拳头,就好像一松手,掌心的东西就会飞走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时空相交 “这是什么?”余晖问道。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仍旧将手停留在半空中,似乎等待着余晖去接过一般。 余晖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在对方紧握着的拳头下方摊开了手掌。 对方轻轻地把拳头放在了他的掌心上,出乎意料,触感挺正常的,并不像火焰那般灼热。 余晖注视着对方的手,只见祂缓缓松开了手指,似乎要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一瞬间,余晖感觉有一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上。 它在自己的掌心飞快地滚动了一下,就像是想要逃走一样。就在这时,对方的手掌突然往下一按,就像是在阻止这个东西离开。 余晖盯着两人的手,只觉这个东西在自己的掌心转动。不过很快,它就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是放弃了一般静静地躺在了余晖的掌心里。 对方的那只手缓缓地收了回去,余晖望向自己的掌心。只见那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圆球,和樱桃差不多大小,正好可以窝在自己掌心的凹处。 小球的周围飘动着淡淡的白色的烟雾,就好像这个小球的表面正在升腾。如果不是小球本身没有任何变小的迹象,余晖或许还会以为这是一种在常温下不能保持固态的物质。 就在余晖盯着小球看的时候,突然,只见小球的中央裂开了一条缝隙。 难不成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余晖屏住呼吸定睛望去,就见小球中央的裂缝如同一缕蛛丝一般伸展开去,将小球分成了两半。 在小球的中央,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火焰。 这的的确确是一团火焰,它在余晖的掌心燃烧着,透过暗红色的火舌能够看到里面有一颗小小的金色的核心。 可是余晖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火焰,不仅仅是因为它就在他的掌心上,却完全感觉不到皮肤被烧灼。更奇怪的是,它看起来也太圆了一点,余晖从来没见过这么圆的火焰。 不管是蜡烛燃烧的火焰,还是木柴燃烧的火焰,总体来说形状都是细长的。可是这团火焰却是圆圆的,看起来像是颗果子一样,那金色的核心就是它的果核。 余晖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向对面的那人,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对方没有问答,却突然朝余晖眨了眨眼睛,说道:“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啊?”余晖一愣,应道,“想啊。” 外面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当然得赶紧摸清楚怎么从这里出去。 对方便说道:“那跟我来。” 说罢,便见对方推开对面的一扇窗户,跳了出去。 余晖一脸茫然地跟了上去,从窗口探头一看,就见对方高高地站在通道的外墙上,整个人几乎和墙面倾斜成了四十五度。奇怪的是,连祂的斗篷也服服帖帖地四十五度垂下,仿佛一切引力都在祂周围变得不同了一样。 尽管这个地方的引力本来就奇奇怪怪的,但是对方如此奇异的姿态还是让余晖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动了动嘴,正想问什么,对方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突然道:“你切过西瓜么?” “……啊?”余晖又懵了。西瓜?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西瓜? 就见对方抬起一条胳膊,手掌直直地往前一劈,就像是利落地用手刀劈开了一个隐形西瓜一样,然后转头朝余晖道:“切过么?” “……呃,切过啊。”余晖有些犹豫地应道,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对方准备说什么。 对方却突然露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说道:“当你切开西瓜的时候,就会看到西瓜的截面。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切,就会看到不同的截面。” 余晖点了点头。对方的这话倒是并不难懂,只是他还是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聊起了西瓜的话题。 只听对方继续道:“当一个三维的物体与平面相交的时候,就会出现三维物体的截面。不同的角度,就会出现不同的截面。” 余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似乎有些明白对方要说什么了。 就见对方抬起手来,指了指余晖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的前方,说道:“同样的道理,当一个高维的物体与低维时空相交的时候,每一个相交的地方,都会出现不同的时空。” 祂笑了笑,回过头来对余晖道:“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余晖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便见这个暗红色微卷长发的神秘存在冲他伸出了一只手来,说道:“上来吧。” 余晖抓住对方的手,感觉对方似乎把他往上一拽。这一瞬间的感觉非常奇特,其实他并没有感受到承受了来自对方的拉力,相反,倒像是他的体重在接触到对方的一刻突然消失了一样。 回过神来,他已经和对方一样,稳稳地倾斜着站在了通道的外墙上。 出乎意料的是,这其实一点也不难。外墙上这块地方的引力场就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一样,你只要站到这里,它就会像平常脚下的大地吸引你一样,把你整个人都吸引过去。 等你意识到的时候,你已经不知不觉地站成了倾斜在外墙上的姿态。 然而余晖此刻顾不上为了这点东西而感到惊讶,因为就在他站到这个位置上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广袤的湿地浅泽,脚下的水浅的地方不过脚背,深的地方也只到小腿肚。水面非常清澈,能够看见水底的水草和根茎。水中倒映着头顶的夜空,乍一看就像这些草茎之间闪烁着星辰一样。 四周的视野相当开阔,只是零星分布着一些树丛,根茎大部分浸泡在水里。 这些树木的种类余晖以前没有见过,树干都不高,只有几米,树皮和枝叶都泛着一层暗银色的光泽。 在距离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水面上横躺着一截直径十几二十厘米的树干。看上去或许是死去的老树,上面已经生出了新的嫩芽。 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就坐在这截横木上,静静地注视着天际。 星光映衬着祂超越性别之上、美丽而又英气的脸庞,看上去不像是先余晖一步来到这里的,倒像是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千万年。 祂站起身,朝着余晖走来,清澈的水面无声地泛起了涟漪,以祂的斗篷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余晖注意到了两件不寻常的事情。第一虽然水面泛起了涟漪,但这些涟漪却只有一个中心。第二明明在水中移动,对方的斗篷边缘却并没有陷进水里。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里的引力场对这个神秘的存在不起作用一样。 第一百二十章 黯淡红日 对方来到余晖的面前,对他说道:“来吧。” 余晖有些疑惑地问道:“去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向前方走去。开阔的浅水滩上,无数的星辰倒映在水中闪烁,竟好像比头顶的夜空还要明亮一般。 视野的尽头处,缓缓升起一颗巨大的红色的月亮。在它的光芒映照下,半个天空都泛起了红色,让原先在这片夜空中的无数繁星静静地隐没在红色的光晕之下。 余晖盯着这颗巨大的红色星体,这看上去并不像是寻常的月亮,即便他以前在苍明星上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月亮。 看得久了,甚至还能注意到这颗月亮的表面并不是玻璃球一样平滑坚实的固体。它的边缘的轮廓似乎在以极小的幅度不停地变化着,就像是有一层薄薄的光晕或者绒毛一样。 突然,余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不是一个月亮,那是一个太阳。 没错,此刻正在缓缓划过头顶星空的,正是一颗恒星。 这是一颗温度很低的恒星,孤独地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散发着黯淡的红光。甚至在离它如此近的距离下望去,它的光芒也完全达不到耀眼的程度。 余晖继续踏着脚下浅浅的积水往前走去,头顶这颗恒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星空中缓缓移动。 看来,脚下这个地方的昼夜变换相当快,可能只有几个小时。当然,从星空中这颗恒星的亮度来看,估计这里的昼与夜本身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区别。 走着走着,前方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山丘,从地平线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仿佛整个大地都隆了起来,倾斜着朝天空升去。 奇特的是,大地上的浅水滩竟然也沿着山坡一路攀升了上去,一直到了半山腰左右才终于屈服于下方的重力。 一眼望去,一直到半山腰为止,都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积水。积水反映着天空的红光,像是给山丘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无数的水草生长在其间,伴随着倒映的星辰一起若隐若现。 再往上,坚实的大地终于露出了真容。只见漆黑的大地笔直地指向天穹,在星空中留下了一片棱角分明的巨大剪影。 它和余晖以前见过的任何山丘都不一样。它并不是像一个尖角一样,慢慢向上延伸,最终收束到最高处的山顶。相反,它更像是一片巨大的棱角分明的斜坡,倾斜着插向天穹。 在那片漆黑的大地上,似乎完全没有植物生长的痕迹。至少余晖从这里望去,完全没有见到那片大地上有其他的颜色存在,愈发显得那片亘古已久的黑色大地格外荒凉与寂寥。 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一直在前方,指引着余晖朝巨大的黑色山丘走去。余晖猜想,也许对方是想要带着他攀登那座山丘。 或许是因为山丘过于巨大,余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攀登的。只是当他无意间回过头去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往上行走了不少的距离。广阔的浅水滩平铺在脚下的远方,一直铺展到视野的尽头。 余晖心中一瞬间升起了一丝困惑的感觉。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爬山的。如果不是回头看了这一下,他还以为自己一直行走在平地上呢。 他转头望向前方那个神秘的身影,那头暗红色的长发比天空中燃烧的恒星还要耀眼。很显然,对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余晖想了想,继续跟了上去。也许到了山顶,他就知道答案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浅水滩的尽头。回头望去,他已经攀登了远不止几千米的高度。这个高度显然是非比寻常的,然而他竟然仍旧没有感觉到自己在攀登。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只是在平地上行走一般,这和在孤星或者苍明星上登山完全不同。所以他才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攀登了数千米甚至更远的距离,感觉就和在平地上走这么远的距离没多大区别。 这已经完全不是坡度平缓可以解释的程度了,毫无疑问是这个地方的引力场本身就和他熟悉的孤星与苍明星有很大的不同。 最明显的证据,就在他此刻的脚边。 环顾四周,只见在浅水滩的边缘处,弥漫着一层非常稀薄的水雾,稀薄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程度。 乍一眼望去,能感觉到一层薄雾若隐若现地笼罩在周围。然而当你仔细看去,想把这层薄雾看清楚的时候,它反而就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余晖这辈子没戴过眼镜,他肯定第一时间怀疑是自己的眼镜镜片起雾了。 站到一定距离外,水雾变得清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是,这片水雾并不是像寻常湖面的雾气一般,只是在水面之上缓慢地飘动。 相反,它就像是有生命一般,源源不断地向着天空的方向涌去。就好像下面的并不是一片平静广阔的浅水滩,而是一锅烧开的水一样。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的声音:“到这里来看。” 余晖循声望去,只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浅水滩前方露出地表的一块黑色大石头上。 他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到那里去的,祂刚才不是在往山顶走么? 有时候,他觉得对方就像是一个无法观测的对象,似乎你只要移开视线,接下来祂就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余晖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暂时放到一边,朝着对方所在的那块大石头走去。 那是块接近两米高的石头。这地方的地势非常平坦,几乎见不到如此明显的凸起物。 余晖轻轻一跃跳上石头顶端,对方抬手指了一下天空的某个方向,道:“喏。” 余晖朝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猛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从这个角度望去,下方浅水滩上空的景象突然变成了另一幅图景。只见在头顶红光的照射下,无数肉眼难以看见的微小水珠反射出一片片红色的光晕,连接成了一道长长的桥。 这道如梦似幻的长桥越过浅水滩的上空,一直向着远处天空中那轮红色的太阳不停地、不停地延伸而去,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余晖猛然明白了过来。这些水珠,正在被头顶恒星的引力吸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地颠倒 余晖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意识到为什么这里的积水都只有这么浅。 恐怕只要离地面一定的距离,来自上方的引力就会超过来自地面的引力,于是便会被来自上方的引力慢慢吸走。长此以往,这里便只剩下了贴近地面的薄薄一层积水。 要是来自上方的引力足够强的话,恐怕他也会被吸走。 余晖转过身,朝山顶的方向望去。 果然,从这个角度看去,山顶周围也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烟。黑烟来自山顶的岩石,它们越过上空,同样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长桥,朝着无穷无尽的星空中那颗发着黯淡红光的太阳飞去。 这是一颗正在消亡的星体,总有一天,对于宇宙而言是转瞬即至的将来,它就会被头顶这颗恒星的引力彻底吞噬。 难怪对方要在这里停下来指给他看天空中的这些景象,很显然再往前就已经不是他过去的经验能够应付的情况了,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走上去,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回过头,对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点头道:“继续走吧。” 对方也回应一般朝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跳下石块,继续朝山顶的方向行去。 余晖跟随在对方的身后,走了不过一百米左右,就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太寻常了。 离开浅水滩之后,脚下的地面变得非常坚实,似乎完全没有表层泥土的存在,每一步踩下去都是坚硬无比的山石。 与此同时,地面也变得非常地平整,当然还达不到人工铺设的路面的那种平滑程度。但是视线所到之处,山石的起伏程度都几乎不超过十厘米,对于天然形成的地貌而言,已经是异乎寻常的平整了。 每走一步,余晖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轻盈了一些。听起来好像是一种挺好的体验,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意味着他被天空中那颗恒星吸走的风险增加了一分。 难怪这里的山石如此坚实而又平整,恐怕稍微不规则的脆弱一些的结构,都早已被恒星的引力吞噬了。 就在余晖的眼前,他看见一截大约十来厘米的摇摇欲坠的山石如同被掰断的笋子一般,突然从整个山体上脱离了下来,转眼间就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他吃了一惊,脚下微微一滑,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平衡。 糟了。余晖心中一紧。 果然,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尽力维持的平衡被瞬间打破。余晖感觉自己的身躯猛然间离地而起,如同往常坠向大地一般朝着天空坠去。 转眼之间,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广阔的浅水滩和绵延的漆黑山丘变成了天空中飘浮的岛屿,遥远的红色恒星似乎才成了下方的大陆。 就在这时,余晖看见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朝着他转过来身来。因为对方还站在原先的那片大地上,从余晖的角度看去就好像对方倒悬在天空中的岛屿表面一样。 只见祂身披的斗篷无风自动,仿佛风中的旗帜一般翻飞起来,露出了斗篷下燃烧的火焰。 那些火焰从中央的那个金色的核心之中飞出,围绕在祂的身躯周围,如同花朵一般绽开,又如同涟漪一般扩散开去。 刹那间,余晖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中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话虽如此,这并不是说这股强大的力量就如同看不见的锁链一般,强行地拽住了他的身躯。 之所以说这股力量强大,是因为它出现的瞬间,周围那股把余晖拽向红色恒星的引力一下子就消失了。 其实与其说它是一股“力”,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场”。 余晖感觉自己的身躯一下子轻松了,他缓缓朝着有着广阔浅水滩和漆黑山丘的那片大地落去,世界又恢复了熟悉的模样。 他轻轻落在了山丘上,抬头望去,只见对方暗红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着,斗篷也翻飞不止,斗篷下的火焰发出比之前更加耀眼的光芒。一时间,祂整个人似乎都化作了火焰一般。 不过很快,斗篷下的火焰就平静了下去,恢复了第一次见到时的状态,对方飞舞的长发与斗篷也缓缓地垂落了下来。 余晖感觉自己周围的那个无形的“场”消失了,他又感受到了来自天空和大地的吸力。 他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让自己体内的力量化作涟漪涌现出来,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其实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既然他之前在孤星上的时候能够在下落时控制自己的速度,能够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行走,就说明他本来就知道如何用自身的力量来抵抗引力场。 只不过抵抗重力的时候,抵抗的是来自这片大地的引力。当遇到来自其他方向的引力的时候,一下子脑子容易转不过弯来。 说穿了,不管是来自这个星体的引力,还是来自那个星体的引力,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吸向天空和坠向大地就是一回事,根本没有上和下的不同。 理解了这个概念,才算是迈出了理解宇宙的第一步。 余晖用自己的力量覆盖了全身,继续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去。 一开始会感觉有些怪异,但他很快就学着去适应这种新的思维方式。就像当初在无根水里前行的时候一样,根本就不应该去思考哪边是上哪边是下这种问题。 所谓的上下,本来就不过是长期处在一个稳定的单一引力场里,所导致的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山顶附近。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地风平浪静,只有无数岩石微粒形成的黑烟缓缓地飘向天穹。 只有看到余晖此刻的样子,才能深刻体会到这里实际上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毕竟,来自恒星的引力已经强大到了足以撕碎岩石的程度。 稍微脆弱松散一些的山石,早已被暗红色的太阳吞噬。只有这些最致密坚硬的岩石还保留了下来,恒星的引力将它们一点点撕碎成数不清的微尘,化作望不到尽头的长长黑烟,飘向天际。 要不了多久,这个星体或许就会分崩离析,又或者是整个向着太阳坠去,坠落进那片红色火焰汇聚而成的炽热海洋里。 余晖每走一步,都必须要为之付出巨大的努力。他的头发和衣服都飘向空中,仿佛在被无声无形的狂风撕扯。 他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把自己留在这块地面上。如果不是他的力量覆盖了周身,恐怕他会连衣服一起被撕成碎片。 只见他终于像是脱力一般,一个趔趄跪在了地面上,双手撑住了地面,看上去就像是疲惫倒地了一样。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是拼尽全力地扑向了地面,用双手抓住了眼前的山石。仿佛用手指抠住山石上的凸起能够起什么作用,防止他被恒星的引力拽飞一样。 实际上,余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种行为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只不过是心理安慰。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一丝恐慌。 陌生的情况,严苛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感到紧张,而紧张会无意义地消耗多余的体能。 抬头向前望去,只见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就站在山顶的尽头处。 很近了,已经只剩下不到十米的距离。 余晖一咬牙,再次向前行去。 这根本就不是在攀山,与其说他是在攀登山峰,不如说他更像是倒挂在悬崖的下方,一边抵抗着引力一边抓着山石往前爬。 余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终于来到了山石的尽头。他用尽全力把一条手臂向前伸去,抓住了悬崖尽头的边缘,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他可算是抓住了一点足够结实的东西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有什么抓住了他的手臂。 余晖一愣抬头望去,就见对方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一瞬间,那股几乎要把余晖整个人撕碎的引力突然消失了,余晖感觉自己的体重似乎也消失了。 对方就像拎起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把余晖整个人提了上去,让他站在了山石的尽头。 余晖一下子大松了一口气,感觉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他一屁股坐在了山石顶端的这块平地上,仗着处在对方不受周围引力影响的力量范围内,肆无忌惮地大口喘气休息。 却突然,他猛地僵在了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抬手在自己的口鼻边探了探。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像这样连大地都在被恒星引力撕碎的星体上,原本应该覆盖在大地表面的大气层早就已经被吞噬了,根本不可能还有大气层的存在。 这里压根没有空气。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星体化石 看着目瞪口呆的余晖,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突然笑了起来。 余晖一脸茫然地朝对方望去,就见对方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余晖的肚子,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不是吃了么?” “……吃了?什么?”余晖脑子有点懵。 对方歪了歪头,只是笑着看他,仿佛他应该知道答案似的。 余晖顺着对方手指所指的方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突然,余晖一个激灵,回想起了什么。 他的确是吃了。 他吃下了一颗金色的小方块。 那一颗金色的小方块吞入口中的瞬间,立刻就化为了一股纯粹的能量,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那时候只是简单地认为,这股能量就相当于补充了足够的食物,可以让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不必感觉到饥饿和疲惫。 现在看来,是他对于能量的理解太过肤浅了。 所谓的能量,是生命的本源。生物之所以演化出各种各样的生存方式,需要食物、空气、水等等种类繁多的物质,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获得和转化能量。 就比如空气,空气并不是生物所需要的能量本身,它只是在能量吸收与转化的过程中需要的一种介质。很多生物必须要通过这样一种介质,才能将来自外部的能量最终转化为自身的能量。 换言之,很多人先入为主地认为,空气是生存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顶多就是这种生物需要这种气体,另一种生物可能会需要别的气体,但这其实是一种误解。 实际上,只要能够直接给人体提供能量,不再需要通过介质来转化这个环节,人就可以不用呼吸。 这才是阿古让他吃下那颗金色小方块的真正原因,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甚至连想象都从未抵达过的,另一种生命形式。 余晖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个傻子。 没办法,虽然他其实只是在无意义地活动自己呼吸道的肌肉,根本没有空气从中通过,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依靠空气这种介质才能生存的生物了,一下子真能很难改掉这些下意识的举动。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抬头朝对方望去。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对方的声音似乎是直接在自己的脑子里响起的。 祂真的在说话么?自己真的在说话么? 不知道,也许只要信息能够被大脑识别,被它所接收,有没有声音根本不重要。 似乎是看懂了余晖困惑的眼神,对方微微一笑,说道:“你想听我说话么?” 果然! 余晖猛地一怔,对方的声音真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 这其实不是那么容易辨别出来,因为只要信息能够被大脑接收,能够被识别为可以理解的信号,人就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就是自己“听到”的。 也许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根本不是用耳朵接收了来自对方的信息。 那么现在自己和对方之间究竟是在用什么传递信息呢? 不等余晖继续多想,就见对方突然蹲下身,指了指来时的方向,说道:“看,日落了。” 余晖一愣,怎么又突然讲到日落的事情上去了?! ……算了,他都快习惯了。 他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往脚下一看。 一瞬间,完全出乎意料的景象让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脚下的景象,完全不是习以为常的想象中那种从山顶俯瞰大地的样子。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从一座大坝的顶端,俯瞰这座大坝的侧面。 视野中,根本没有和山顶垂直的广袤大地的存在,有的只是一道似乎无穷无尽的斜坡。 原本应该在大地上的所有景象,都附着在这道长长的斜坡上。浅浅的积水不可思议般地贴在斜坡的表面,倒映着远处的星空。不知名的植物在水面上伸展着枝桠,泛起银色的光泽。 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倾斜了过来,离得越远,倾斜的角度越大。在视野的尽头处,几乎倾斜成了九十度,更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了。 余晖一时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只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个星体,根本不是球形。 是的,这本来算不上多么离奇的事。一颗正在被恒星的引力撕碎、在分崩离析中走向消亡的星体,当然不太可能是什么规则的球形。 只是理论上知道有这么一种可能,和亲自站在这样一个地方,看见这样一种景象,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在天空的尽头,一轮巨大的黯淡红日正在缓缓落下。 它几乎占据了斜坡尽头的一半空间,红色的光晕铺满了大半个水面。 从这里望去,有一种它是斜坡尽头连接的一个神秘入口的错觉。仿佛只要从这里纵身一跃,就能穿过这个红色的入口,到达另一个世界。 余晖平复了一下内心的震撼,一些更加理性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既然黯淡红日从这边落下了,说明脚下的星体转到了另一面。也就是说,星体的这边日落,另一边应该就是日出了。 余晖转过头,朝着山顶平台的另一边望去。 虽然此处对整个星体而言只是一个薄如蝉翼的顶端,但是实际也足有几十米宽,算得上是一个宽阔的平台。 山的另一边会是什么呢?余晖也不知道。 他穿过平台,来到山石顶端的另一边。从这里看出去,应该就能看到星体的另一面了。 余晖不知不觉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尽管还不知道将要看到什么,不过他已经预感到了,那必然会是一副非同寻常的景象。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探出头向外望去。 霎时间,一片广袤的黑色平原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此刻恒星的光芒照射不到另一面,和之前那边不同,它并没有积水可以反射远处的星光。 在一片似乎广袤无垠的黑暗尽头,一轮黯淡红日正在缓缓升起。 这或许是只能在这里见到的奇景,一边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另一边太阳已经在冉冉升起。 在黯淡红日撒下的光晕中,广袤的黑暗大地上逐渐浮现出了一具蜿蜒起伏的巨大蛇身。 它深深地嵌在大地上,就像是一条散发着黯淡光芒的庞大运河一般,从大地的尽头一直延伸到眼前,占据了整个星体的一面。 这是一颗化石。 这整个星体,就是一颗化石。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行星胚胎 余晖一时间震撼得难以言语,他试着往外走了一步,努力想要看清这具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蛇身的细节。 蛇身并不是完整的,很多地方可以隐约看到残破的身躯和其下的骨架。它的脑袋并不是很像蛇,倒是比较像鱼。身躯比起余晖印象中的蛇也明显要更扁平一些,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成为了化石之后造成的改变。 在黯淡红日的照射下,蛇身的表面泛起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无数的微粒从蛇身化石上升腾而起,向着天穹之上飘去。 原来如此,看来这就是蛇身化石残缺不全的原因,因为它也正在被恒星的引力吞噬。 “下去吧。”一旁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突然开口道。 余晖回过头去,就见对方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下去看看。” 话音落下,余晖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只觉对方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等……”余晖心中一惊,然而话刚到嘴边,就见对方轻盈地纵身一跃…… 拽着他从山石顶端跳了下去。 刹那间,两人如同流星一般掠过广袤的大地,降落在巨蛇化石的中央。 对方像是没事人一样,松开了余晖的手。余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需要呼吸。 他站起身,朝四周望去。 到了跟前,蛇身化石显得更加庞大了。 只见周围的大地上完全见不到水和其他生物的存在,只有坚硬的岩石起起伏伏地绵延到视野的尽头。蛇身嵌入地面的深度大约都在五到十米左右,呈现出一种类似石灰岩质地的灰白。 蛇身的宽度足有上百米,上面浮动着一层朦胧的银灰色光晕,看上去宛若一条蜿蜒的大河。 在蛇身的表面,遍布着无数大大小小不规则的裂纹,仿佛是干涸了千百年的河床。 远处,还能看到一截蛇身中露出来的骨架,看上去就像是横跨在灰白河床上的不知名钢架结构一般。 只是它的骨架结构非常怪异,竟然是不规则的网状,余晖从没见过有什么蛇体内会生有这样的骨头。 在黯淡红日的照耀下,无数灰烬般的微粒蒸腾一般从庞大的蛇身上升起,汇聚成一股洪流,朝着天穹之上飘去。 余晖想要再往前一步,看清这些灰烬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就在这时,一旁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他,说道:“别去。” 余晖转头朝对方望去,就见对方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说道:“别靠近它。” 话音落下,就像是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一般,下方巨大蛇身上的裂纹突然纷纷迸裂,延伸出十来米的距离。无数股灰烬如同喷发一般从里面翻涌而出,散发出惊人的滚滚热浪。 只见这些灰烬汇成的洪流猛地朝着这边袭来,如同火山喷发的岩浆吞噬大地一般,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原本坚硬的岩石在被这股洪流触碰到的瞬间,竟然就如同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眼间前方的大地就被侵蚀出了一片深深的沟渠,仿佛是河流冲刷出的一条支流。 刹那间,这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已经冲到了眼前! 就在这瞬间,突然,这股灰烬汇成的洪流在半空停了下来。 它静止在空中,就像是时间凝固了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一刻钟,也或许只过了一两秒,只见这股洪流再次动了。 它略微地往旁边偏了一下,试探般地往两人所在的地方凑了凑,随即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危险一般,缓缓地退了回去。 余晖看着这股洪流缓缓退回原本的河流主干之中,浑身的寒毛却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这玩意是活的。 它是活的! 刚才半空中灰烬的行为,已经很明显地证明了一件事,这些灰烬根本不是他原本以为的,从一具蛇骨化石上风干碎裂后形成的粉末。 相反,它是一个有意识的活物。 余晖再次望向下方几米深处的巨大蛇身,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先入为主地误会了什么事情。 这不是什么远古遗留下的巨蛇化石,这是一个胚胎。 一个正在孵化的胚胎。 一个需要吸收恒星的能量才能使之孵化的胚胎。 余晖猛地倒退一步,再次抬头向天上望去。 天空中原本已经看习惯了的场景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余晖起初以为是那些灰烬正在被恒星的引力吸走吞噬,如今看来或许正相反,是那些灰烬正在指引着下方的整个星体朝着天空中的黯淡红日飞去。 这个胚胎正疯狂地汲取着恒星的能量,来作为自己孵化的养分! 突然,只听一阵巨响,下方那原本被余晖误当成巨蛇的巨大灰白胚胎上,毫无预兆地一下子绽裂开了一道足有十来米宽的裂口。 这道裂口沿着胚胎的表面飞快地延伸,眨眼间便达到了上百米的长度。 下一秒,只见这道上百米的裂口猛地一下向上隆起了好几米,就像是有一股强大得难以想象的力量正在由内向外地把它迸裂开来一样。 余晖一下子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这道裂口,根本不敢移开视线。 果然,便见一道灰白灰烬汇成的洪流猛地从裂口之下喷涌而出,瞬间直上天穹。 出乎意料的是,这道洪流并没有像余晖预想的那样朝着他们冲来,而是如同一根巨大的柱子一般,笔直地朝着上方飞去。 它涌上高空,如同一柄利剑一般瞬间劈开头顶的星空,刺入了先前已经飘浮在半空的无数灰烬中央。 下一秒,半空中飘浮的无数灰烬如同被这股力量震醒一般,开始围绕着中央的这道洪流飞旋起来。转眼间,这些灰烬便汇聚成了一个覆盖上百公里的漩涡。 头顶视野中的一切几乎都被这个漩涡遮蔽,黯淡红日变成了一团朦胧的巨大光晕。 下方,灰白洪流还在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一道道十来米宽的裂口不断在胚胎的表面出现,沿着胚胎延伸的方向不断蔓延。 整个大地都在为止颤动,很快地,大地的边缘也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仿佛是包裹在胚胎周围的这层外壳就要被迸裂了一般! 余晖勉力在不断崩裂的大地上维持着平衡,抬头向天空望去。此刻天空中的星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黯淡红日的光晕透过灰烬漩涡洒落下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头顶这个巨大的红色光晕似乎越来越大了。 就在这时,只见脚下的苍白胚胎的各处裂口之中再次喷涌出无数灰烬汇成的洪流,如同一道道柱子一般刺入天穹。 头顶上空飞旋的漩涡一阵震动,短暂地露出了远处的天空。余晖赫然发现,之前的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黯淡红日的确在肉眼可见地变大。 天空中已经看不见遥远的星光了,天际呈现出一种深紫色,仿佛就要天亮了一般。 是这个胚胎! 它感受到了某种危险,因此正在加速指引着脚下这颗星体自毁般朝着天空中的黯淡红日飞去,想要强行孵化!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跨越星际 转眼间,地面的温度已经上升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仿佛置身于最炽热的沙漠中央。 抬头望去,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片诡异的赤红色,漫天的星光完全隐没在黯淡红日的光晕之下。 尽管这颗恒星的亮度和温度都很低,但那也只是作为恒星而言。对于渺小的生灵来说,仅仅只是靠近一些,就足以令周围的环境产生毁灭性的变化。 伴随着脚下大地一阵剧烈的震动,地面开始出现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谷。不知是被恒星的引力撕碎,还是被内部胚胎的成长所撑裂,整个星体开始分崩离析。 从裂谷的深处,开始飘出一片片银色的细小碎片,仿佛无数凋零的花瓣。它们就像是一阵洒向天空的银雨一般,向着天空中越来越巨大的黯淡红日飘去。 余晖认出,这就是星体另一面那些生长在浅水滩上的暗银色植物的枝叶碎片。 看来,大地崩裂之后,恒星的引力已经强到能够把这颗星体另一面的东西从裂谷的尽头直接吸上来了。 这股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强,转眼间,余晖已经能看见完整的枝条,甚至整株植物一起,从裂谷的尽头飘上来。 无数的水流也如同逆流的瀑布一般,沿着裂谷的边缘向着天空涌去。这些水流还没到达天际就已经蒸发殆尽,所以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半透明的帘坠一般。 就在余晖的眼前,运河一般巨大的灰白胚胎上突然冒起了一个足有几十米高的隆起,仿佛是凭空出现了一座小山丘一样。 随即,就在这座小山丘的顶端,灰白的胚胎表面绽开了一道裂口。 那是一道很小的裂口,大概也就两三米左右。周围其他那些正在喷出灰烬洪流的裂口动辄就有上百米,相较之下隆起顶端的这道裂口实在是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不知为何,余晖却一下子寒毛直竖。他紧紧盯着这道裂口,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只见在裂口之下,似乎有什么半透明的东西正在活动着、翻涌着。 它就要出来了! 就在这瞬间,突然,一道铺天盖地的光芒照射了过来。 它起初似乎只是出现在天空尽头的一个光点,正好处在余晖的视角边缘。当余晖察觉自己视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转头去看时,它已经在转瞬间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光芒。 这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整个天空变成了一片白昼,连黯淡红日也在光芒中隐没,消失在背景之中。 在如此明亮的光芒尽头,出现了一条金色的河流。它像是一道光,却又如同液体一般地流淌着,眨眼间就从无比遥远的地方来到了眼前。 余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条金色的大河,他知道这是什么,虽然他不曾亲眼见过,但他之前曾经在意念中感应到它的存在。 它就是孤星地底深处流淌的那道金色的光芒。 更准确地说,它们是一个整体。虽然不知跨越了多少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但它们的确是来自同一个整体。 也就是说,它们在更高的维度上连接在一起。 余晖只是隐约能感知到这一点,但是以他目前的能力,还没有办法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 就好像一个三维的生物,比如人,可以轻松地脚踩在地板上,同时背靠着墙壁。对于三维生物而言,这只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但是对于一个二维平面上的生物而言,它肯定很难理解一个生物怎么能同时既存在于地板这个平面上,又存在于墙壁这个平面上。 就好像人类很难理解一个高维存在怎么能同时既在这个时空,又在另一个时空一样。 一时间,就见这道来自高维的、难以用语言来描述、难以用常识来理解的金色光河,缓缓漫过头顶的天空,笼罩了整片大地,就像是一个金色的茧一般,包裹了这颗正在崩碎的星体。 虽然看起来它的动作非常缓慢,不慌不忙一般,然而实际上覆盖整个星体只用了比一瞬还要短暂的时间。 余晖知道,对于高维存在,时间是一种弹性的物质。 千年即是一瞬,一瞬即是千年。 刹那间,原本正在分崩离析的一切都停止了下来。 喷涌的灰烬,飘向天际的枝叶碎片,逆流的瀑布,与大地上四分五裂的岩石……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星体就像是变成了一颗被金色物质包裹的凝固树脂,把原本正在变化的一切都封存在了里面。 余晖趴在碎裂的岩石上抬头看着天空中凝固的图景,一时似乎失去了言语。这些静止不动的万物把天空变成了一副斑驳美丽而又怪异的模样,一般人恐怕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奇景。 他撑住岩石表面,缓缓站了起来,随即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眼前凝固的水柱。 水柱表面因为他的动作而泛起了一阵浅浅的涟漪,但是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其它的反应了。 余晖收回浸入水中的手指,定睛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便见指尖上沾湿的那层薄薄的水膜如同有生命一般地滚动起来,自己形成了一颗小小的水滴。 余晖一松手,这颗水滴便飘离了他的指尖,停在了半空中。 他皱了皱眉,向前一步,再次将手伸向眼前的水柱,这次把整个手掌都浸入了其中。 静止在半空中的透明液体立刻包裹住了他的手心手背,余晖在里面轻轻挥动了一下手掌,再次向前走去,把整条手臂都慢慢地浸入其中。 不知怎地,这些水柱让他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某种曾经感受过的东西,他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还没有熟悉到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这究竟…… 突然,余晖像是想起了什么。 这难道是……?! 只见他猛地向前走去,整个人走进了这道流向天际的瀑布之中,然后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果然,他的视野之中泛起了一种熟悉的光芒。从外面看似乎只是普通的透明液体,身在其中的时候却感觉好像这种液体本身就在发光一样。 这是无根水。 一瞬间,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在余晖的脑中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图景。 没错,这就是无根水。 恐怕普通的液体在接触到这种来自高维的金色光芒之后,就会被转化为无根水。 当金色光芒在孤星地底游荡的时候,孤星的一部分地下水就被转化为了无根水。 同样的道理,这里的这些倒流的瀑布也在金色光芒到来的顷刻间被转化为了无根水。 余晖之前就知道,无根水的特点就是,它们永远是一个整体。即便在空间上被分隔开了很远的距离,它们也可以无视空间上的距离彼此连接在一起。 现在想想,这恐怕是因为神秘的金色光芒让这些液体某种程度上拥有了一部分高维物质的特性。 突然,余晖一激灵,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大胆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无根水真的可以无视一切空间距离连接在一起的话,那么这种特性在跨越了星系以上的距离的时候也存在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源起 一时间,余晖脑中一片空白。这个想法实在是有点惊世骇俗,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很明显并不是苍明星和孤星所在的那个恒星系。此刻天空中高悬的那颗黯淡红日,并不是他出生的那个恒星系的太阳。 也就是说,此刻他距离自己的故乡已不知有多少个光年。 就算无根水能够无视空间距离连接在一起,跨越恒星系的连接听上去也着实是太夸张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即便如此,宇宙就是宇宙,宇宙自有其运行的规则,不会受人类渺小的常识左右。如果一个东西存在,那它就是存在的,不管看上去有多么违反常识、难以理解。 余晖看着眼前凝固的水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知道这里可能根本没有空气,但是在紧张的时候他有时还是会这样下意识地活动呼吸道的肌肉。 毕竟就算无根水真的可以实现跨越恒星系的连接,他也不知道这玩意会把自己连接到什么地方去。 就在这时,一旁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突然说道:“我不是已经给了你返程的路标么?” 余晖一愣,转头问道:“……什么?” 对方又露出了那种仿佛余晖应该知道一样的表情,眨了眨眼睛,再次说道:“返程的路标。” 祂说着,微笑着朝余晖伸出了一只手,似乎要余晖给祂什么。 在对方的注视下,余晖不自觉地抬手向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伸去,似乎那里有什么他应该给对方的东西。 但是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只是在对方这样的注视下,不伸手到口袋里找一找好像有点过意不去一样。 就在这时,余晖的手指碰到了自己口袋里的东西。 一个圆圆的,珠子或者小球一样的东西。它的触感不是硬的,但也不是橡胶之类的东西,总之是语言难以形容的一种触感。 余晖一愣,突然间想起来了这是什么。 没错,这是对方给他的东西,那团奇怪的看起来像一颗果子一样的火焰。 他竟然把这玩意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他自己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过现在想想确实,似乎自己到了这边之后,那团火焰就一直没在手里拿着。一定是自己随手把这玩意放到了衣服口袋里,自己都没留意,毕竟来这边以后发生的事都太令人震惊了,没注意到这件事也正常。就好像人经常在忙别的事的时候,随手把什么东西往什么地方一放,然后自己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了一样。 余晖缓缓从口袋里收回手,摊开手掌,一团圆圆的看起来像一颗果子一样的奇怪火焰正在他的掌心里静静地燃烧着。 这就是对方口中所说的,返程的路标? 就见对方把一只手伸过来,扣在了余晖的掌心上。 一瞬间,这颗果子一样的火焰就像是苏醒过来的心脏一般,在余晖的掌心里跳动起来。 紧接着,它突然开始在两人的手掌间的空隙里横冲直撞,就像是想要从两人的指缝间逃走,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方向。 就在这时,余晖感觉这团火焰顶在他手掌心偏右侧的某个位置,不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位置有什么特别? 正在余晖这么疑惑的时候,突然,掌心的火焰温度一下子升高了。 余晖大吃一惊,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要丢掉手中的火焰。 “别动。”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突然道。 余晖一愣,定住了手中的动作看去。只见对方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别动。” 余晖回望着对方,缓缓点了点头。 掌心的火焰温度明显地升高了,不过说实话,余晖第一秒下意识要丢开手的反应只不过是出于畏火的生物本能。现在冷静下来感受的话,这个温度并不是特别高,只是有一点轻微的刺痛。 正在他纳闷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突然间,从两人的指缝间窜出了熊熊燃烧的暗红色火焰,猛地腾起了半米多高。 如果毫无准备地看到这一幕,余晖肯定要一惊之下把手一丢跳开几米远。 不过因为有之前对方的提醒,他愣是忍住了没动弹。只见他的手臂肌肉一瞬间紧张地绷紧,简直用了全部意志力硬是让自己定住没动。 还不等他弄明白这火焰是怎么回事,熊熊燃烧的火焰就迅速地沿着他的手臂窜了上来,吞没了他的整个身躯。 刹那间,视野中的一切都消失了。 余晖并没有感受到灼烧的疼痛,就好像这团火焰并不来自于他所处的维度,而只不过是更高维的物质在这个时空的一个投影。 就好像当一个三维生物站在地板上的时候,地板上的二维生物并不能看见三维生物的整体,因为垂直于地板的维度对它们来讲是不存在的,所以它们只能看见三维生物在地板这个二维平面上的投影。 一瞬间,余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没有他所熟悉的一切。 但是他心中某个地方却又知道,这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这里的存在超出了他大脑认知的极限,所以他的大脑在这里什么信号都接收不到罢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念头仿佛一道光芒一样降临在了他的意识里。 恍然间,余晖知道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跨越了三个星系的巨大封印,阻止着那种胚胎里的未知存在的孵化。 因为这个封印本身是来自高维的存在,所以人类的肉眼并不能看见,感官也并不能感知其全貌,只有在碰巧与这个高维封印的一部分同处于一个时空里的时候,能够察觉到它在低维的一部分投影。 要知道,卫星围绕行星旋转,行星围绕恒星旋转,这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然而在更大的尺度上,恒星本身也在围绕着整个星系的中心旋转。 在余晖出生的这个恒星系,他们的太阳大约三亿五千万年围绕整个星系中心公转一周。在太阳公转的过程中,整个恒星系里的绝大部分星体也会被带着一起围绕星系中心旋转。 于是,在这数千年里,孤星所处的轨道正好与这个高维封印的一部分发生了相交,这就是一切奇异现象的源头。 一百二十六 回到原点 刹那间,如同大海一般浩瀚的信息如同海啸一般涌入了余晖的意识之中。然而,他却还不知道怎么解读这些信息。 就好像一个人得到了一本百科全书,然而这个人却还没有学会识字。 他感受着意识中这些不知如何描述的信息,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不要试图去思考它。 他虽然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正确地解读这些信息,但他至少已经知道怎样去解读肯定是错误的。 就好像一个不识字的人如果试图凭借自己的认知能力,靠着几幅好像能联想到什么的插图、或者看起来仿佛像什么形状的字,来乱猜一本百科全书的内容,那可想而知这个人肯定只会得到各种错误得离谱的结论。 所以也就是说,他现在要把这些信息铭刻在意识里,并且同时不要让自己的大脑试图去理解它。 因为,一旦大脑对这些它无法解读的信息进行了干涉,那就难免会造成这些信息的缺失和扭曲。 毕竟,大脑的工作就是解读,它总是在试图解读它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如果遇上它实在无法理解的信息,它要么会直接把这种信息当成无意义的噪音屏蔽掉,要么就是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认知能力姑且把不能处理的信息强行套到一个它能够处理的逻辑里。 在这个过程中,就会造成信息的缺失或者扭曲。 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当你着急在桌子上的书堆里找一支笔的时候,很可能就会注意不到桌子的右上角放着你随手取下来的一枚徽章。 然而,眼睛其实是不会主动在视野里选择注意什么、忽略什么的。眼睛只是一个镜头,它只会把视野范围内接收到的光信号原封不动地传递给大脑。 因此,“桌子的右上角有一枚徽章”,这个信息自然也原原本本地传递到了大脑里。 决定这些信息的重要程度的,是大脑。 大脑判断当前有一个紧急任务,是“在书堆里找笔”,因此“桌子的右上角有一枚徽章”,就被它当成无用信息处理了。 所以,并不是你的眼睛没有看见视野范围内桌子右上角的徽章,而是你的大脑屏蔽了这个信息。 因此当你需要找这枚徽章的时候,你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之前随手把它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因为“桌子的右上角有一枚徽章”这个信息已经丢失了。 还有一个更简单的例子,比如你早上出门远远看见路边蹲着一只兔子,但那其实是一张揉作一团的毛巾,这就是所谓的“看错了”。 但是,眼睛只负责把它看到的东西传递给大脑,不做任何判断。判断眼睛看见的物体究竟是什么的,是大脑。因为大脑对眼睛传来的信息做出了错误的解读,才会导致把远处的一团毛巾看成了兔子。 而如果你此刻没有走上前去确认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的话,“早上出门看见远处路边蹲着一只兔子”这个错误的信息就会这样保留下来,从而导致再也无法回溯到原始的正确信息。 在大脑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中尚且如此,当大脑遇上它不能处理的高维信息的时候,可想而知会出现多少问题。 所以有些时候,让大脑思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有些时候,让大脑不要思考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是为了避免大脑的解读导致原始信息的缺失和扭曲。 余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回到了之前的那条长廊里。 他伸出一只手,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的一只手放在他的手掌上。就像当初祂把那颗像果子一样的火焰放到余晖手心里的场景一模一样,仿佛时间还停留在那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见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身上无风飘动的斗篷缓缓垂落下来,祂望向余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微笑道:“你回来了。” 余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在哪一个时空,从他离开到他回来的这个过程中,这个时空的时间又究竟有没有流逝。 不过不等他多想,对方已经收回了手,转身向一侧走廊的尽头走去,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快来吧。” 余晖一愣,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那里已经没有那团像果子一样圆圆的火焰了,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干涸的东西,就像是残留的果核。 果核的表面还隐约有金色的光点在闪烁,忽隐忽现,仿佛是燃尽的灰烬中剩下的一点点火星。 余晖把这个果核随手往口袋里一放,转身朝对方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个走廊本身就是倾斜的,一头高一头低。对方走向的方向,是较高那一头的方向。 对方走得并不远,就像在特意等着余晖一样,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上去。 走到长廊的尽头,那里有一道小门。穿过小门,外面突然就黑了下来,仿佛就连长廊里的灯光都不能照亮这里半分。 余晖诧异地回头一看,赫然发现身后刚从里面出来的那道长廊竟然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真正的黑暗,余晖甚至有些不习惯了。 他连忙用灯一照,原来不是身后长廊里的灯光消失了,而是身后的长廊消失了。 只见就在他刚从里面走出来的那道小门的位置,此刻已经只剩下一面冰冷坚硬的石砌墙壁。 余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石砌墙壁的表面,这触感的确是真实的,不是眼睛看见的幻觉。 看来,之前那个有悬空阶梯和长廊的空间果然是一个高维空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进去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出来了,恐怕自己光凭肉眼根本不可能找到它的进出口。 只是,现在这个地方又是哪里呢? 余晖借着灯光四下打量了一番,看起来这里同样也像是一条长廊,只不过是封闭的,周围没有窗户。 两旁的墙壁都是石砌的,看起来非常坚实古朴,没有多余的装饰。周围完全没有灯,不管是吊灯还是壁灯都没有,看起来修建这里的人完全没准备让这条长廊具备光源。 这里的整个环境让余晖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就像是之前那些灰白生物居住的建筑内部的风格一样。 难道他们穿过那个空间之后,又回到了灰白生物们建造的城市里?可是那些灰白生物建造的城市群规模相当庞大,他们现在究竟是到了城市里的哪个地方? 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什么也没说,沿着黑暗的长廊继续向前走去。 余晖赶紧跟了上去,整座建筑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长廊两旁完全见不到门窗,也没有通路通往其他空间,仿佛这里就只有这么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 时间久了,让人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并没有真的在前进,而是陷入了某种循环。 要不是身旁这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一直在淡定地往前走,余晖肯定早就中途停下来折返回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从这条长廊的路程来看,这座建筑的占地面积真是大得不可思议。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 单调枯燥的前行终于看到了一点变化,余晖不由得感到些许振奋。他稍稍加快了步伐,越过了前面的拐角。 毫无预兆地,就在拐角过去一两米的墙边,出现了一个墙洞。 这个墙洞明显是人工修砌的,底端离地大约十几厘米。下部是细长的方形,上部是一个半圆形,看起来像是大型建筑里常见的窗户的形状。不过从尺寸来看,也可能是一道恰好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门洞。 然而不管是窗户还是门洞,出现在这个位置都非常地不合理。不过这地下的建筑结构本来就和地上建筑通常的习惯半点不沾边,余晖已经懒得去深究了,只是好奇这个墙洞会通往什么地方。 他走过去,探头一看。 刹那间,整座地下城市的景象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此刻似乎是在某个高处,大片大片的建筑都在他的脚下。 才这么一段时间没见,这里的地下城市已经不是他原先记忆中的样子了。 只见无数建筑倾斜崩塌、支离破碎,整座地下城市已经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墟。 一百二十七 下沉废墟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余晖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很奇怪,明明在室内还需要点灯才能看清走廊里的状况,然而站在墙洞处往外一看,下面的整个地下城市却清清楚楚一览无遗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这并不是由于下面的城市里有亮光,更不可能是由于他手中提灯的灯光可以照射到这么远。因为整个地下城市是匀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没有明确的光源也没有明暗之分。 看来,这是之前的无头巨人分享给他的“视觉”,只不过这种“视觉”在这里的室内似乎并不起作用。 余晖看着崩塌破碎的一片片建筑与街道,一时间不由得生出了疑惑。 他们到底离开了多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回过头去,朝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问道:“他们人呢?” 余晖说完自己愣了一下,意识到这话问得也太没头没尾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正准备解释自己刚才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却见对方就像是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一样,抬起一只手,指向远处的某个方向,说道:“你要找的人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头。” 眼前这是个很窄的墙洞,也就勉强一人宽,余晖往洞口一站基本上就堵满了。对方根本就没办法站到墙洞跟前来,更没办法看清外面的状况。 然而祂就好像根本不需要看,也不需要问,就已经知道了一切似的。 余晖愣了愣,他感觉自己疑惑太多,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了。 就见对方笑了笑,动了动指向远方的那根手指,说道:“你不去找他们么?” 算了,余晖心中暗道,反正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还是先去和阿古他们会合比较重要。 他这样想着,再次站到了墙洞的边缘。之前一瞬间的冲击力太大,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看看跟前的环境。 只见这个墙洞是开在这座建筑一侧的外墙上,外面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平台,大约半米宽两米长。这个平台没有围栏,也不通往其他任何地方。 从这个平台往下看,下面便是其他建筑的房顶,隔着大约几米的落差。他们此刻身处的这栋建筑似乎是坐落在附近地下山脉的最高处,环顾四周没有更高的建筑,只有脚下连片的屋顶。 这附近的建筑受到的损毁相对来说并没有那么严重,至少还能看见屋顶,不至于只剩下断壁残垣。 就在这个平台的正下方不远处的房顶上,有一个朝上开的门洞,就像是房顶上的一个盖子一样。 门洞此刻是打开的,透过门洞附近的空间能看到里面有一段金属的梯子,一直连接到门洞的顶部。 从房顶上这个门洞和上面平台的对应位置来看,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个门洞和上面的平台就是连接两栋建筑的通路一样。似乎比起通常从大门进出的方式,这里的居民更习惯从房顶上钻出来,再在隔壁栋楼的外墙上敲个洞进去。 余晖从平台上一跃而下,轻轻地落在了下方建筑的屋顶上。 站在屋顶上看去,四周的地势更加明显了。虽然周围的这些建筑乍一看高低并不完全一致,但是总体可以分为高低不同的三个建筑群,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简直就好像这里的屋顶才是居民们日常使用的道路一样。 余晖朝之前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所指的方向望去,恰好这些屋顶上的通路有一条就通向那个方向。他便转过身,踏着屋顶朝那个方向快速奔去。 虽说这些屋顶构成了数条道路,但是显然不可能是地面上城市那种一马平川可以开车狂奔的道路。相反,这里的屋顶道路不时有着波浪一般的起伏。 不过仔细看,可以看到屋顶上有一些几厘米宽的凹槽,乍一看像是排水沟。然而这里根本不会下雨,从位置上来看也和排水沟有很大差别,说不定就是给那些住在巨型盒子里的灰白生物用的。 余晖越过一座座建筑的顶端,很快,这条“屋顶大道”就到了尽头。 只见前方的建筑遭到的损毁情况明显变得更加严重了,墙壁倒塌、屋顶崩陷,原本连接到城市另一端的屋顶道路已经无法通行,眼前只剩下了成片的废墟。 余晖朝城市的尽头望去,前方的路还有一大半,看来不得不离开屋顶到地面去了。虽然地面上到处是倒塌建筑的残砖碎瓦,走起来比从屋顶上走直线麻烦多了,但是也顾不上这些了。 余晖这样想着,在屋顶边缘找准了位置,纵身一跃。 就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的那个神秘存在一把拽住了他。 余晖一瞬间感觉自己在半空中的身体就像气球一样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之前的建筑屋顶上。 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松开他的瞬间,他的体重又回来了,他从一个气球变回了一块石头,牢牢地踩住了脚下的屋顶。 只见对方冲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最好别下去。” 余晖一愣,不过还没等他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就见对方转身指了指下面的街道,说道:“喏,你看。” 余晖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定睛望去,只见那是下方断壁残垣间露出来的一块街面。 由于街道路面也已经断裂破碎,下面的地基岩石大量暴露了出来,看起来街道上的建筑就像是倒在一片山石之间,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城市规整的模样。 余晖原本以为是那块地面的破碎路面和嶙峋山石间有什么东西,然而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堆残砖碎瓦。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一旁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又说道:“你看那道墙。” 祂所说的那道墙,是废墟中的一堵残墙,只剩下了一米多高的一截,斜靠在山石上,不知是从周围那座建筑上倒塌下来的。 在残墙的中央,正好有一个圆形的图案,不知道只是个装饰,还是什么有特殊含义的图腾。因为墙体缺损,所以这个圆形的图案也只剩下了上面的一半。 余晖盯着这面残墙看了片刻,突然注意到有什么不对——这面墙上的半个圆形图案正在缩小!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确实不是他的错觉。本来图案的左下角,在组成圆形的内部花纹中,有一个三角形。然而此刻三角形的一边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尖角。 这些建筑正在下沉……还是说地面正在上升? 看来,露出地基的这些山石看起来坚硬,实际上却更像是沼泽一样,正在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上方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街道。 不知为何,余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一百二十八 黯淡光芒 不过这会儿最重要的还是先想办法跟阿古他们会合,余晖转头向身旁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问道:“那现在就只能踩着这些废墟的顶上过去了吧?” 对方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猜测没错,既然得到了对方的肯定,余晖也就不再迟疑,很快便看准了地形,纵身一跃踏着断壁残垣一路飞快地向前行去。 脚下的山石看起来无声无息,其实上升速度相当快,至少是肉眼可以察觉的程度。一旦拖的时间久了,很可能有些地方的废墟就会被这些冒出地基的山石隔绝开来。真要变成那样,想要到达城市另一头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虽然并不知道这些正在吞噬着上方城市的、看起来像是山石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过既然之前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已经阻止过他跳下去的举动了,显然还是不要触碰到这些东西比较明智。 他一路踏着各种残破的墙壁和断裂的柱子往前行去,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片孤寂的汪洋大海上,视野之中到处飘浮着各种沉船的残骸,大大小小望不到尽头。 他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城市,然而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看见一个人,不管是这里的城市原住民灰白生物,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时间过去多久了? 余晖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就在这时,突然,前方一栋建筑醒目地闯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栋只剩下大约两三层楼高的建筑,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从楼顶保存的程度来看,或许更像是被升起的山石吞噬得只剩下了顶部的两三层。而不是倒塌后,只剩下了如今看见的这一部分。 余晖之所以觉得它格外醒目,不是因为它所处的地势是比周围的其他建筑更高一些的山坡顶上,而是它的一扇残破的窗户后面,竟然发出了黯淡的亮光。 这微弱的亮光刹那间竟然仿佛比地面上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把余晖一下子惊得定在了原地,根本移不开眼睛。 没错,虽然余晖此刻根本不需要亮光就可以看清整座地下城市的样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判断明暗的能力。他仍然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周围其他地方并没有亮光,同样也能清楚地判断出前方山坡上那座建筑窗户里的黯淡亮光是此刻整座地下城市里唯一的光源。 就如之前所说,获得一种新的认知能力,并不意味着失去原本的认知能力。也许会有些难以理解,但事实的确如此。 余晖注视着远处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一时间不由得内心充满了疑惑。 会是什么人在那里?是阿古和左铭他们么? 来不及多想,他赶紧朝着那栋建筑的方向飞快地掠去。毕竟下面的那些山石状的东西还在不停地吞噬着城市的废墟,每拖延一秒钟,可以落脚的地方都会减少一些。 转眼间,他已经来到了那栋建筑所在的山坡脚下。 抬头望去,这个山坡大约有几十米高。其实这样的地势在山间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这个山坡突兀地出现在城里,才显得有些醒目。 仔细一看,山坡顶上那栋建筑的外形似乎也和周围的其他建筑不太一样,感觉造型要更细长一些。在发出亮光的那扇窗户外还能看到一排金属围栏,不过此刻已经扭曲变形了,半截脱落下来,斜斜地挂在窗框外。 在这些地下城市的建筑里,窗户是比较少见的,窗户外有金属围栏的就更少见了,余晖目前为止只见过一个,这是第二个。 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余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没错,这是那种里面有很多白花的房子。余晖此前进去过一次,虽然因为当时地基倾斜所以没能完全记住房子的整体结构,但是那种外面有金属围栏的窗户却是很明显的特征。 看来这样的房子不只那一处,而是遍布在地下城市群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只要长这样的房子,里面都开满了白花。 之前那种神秘的白花曾经展现过一些非常奇特的属性,让余晖很是好奇。 如今,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几乎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之中,只有这一扇可能开着神秘白花的窗户里亮着灯。 这会是巧合么?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余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他感觉脚下踩着的半边墙壁似乎动了起来。 他一下子定在了原地。如果是别的地方,他或许不会有这么敏感,但是这地方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余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跨出一只脚,跳到旁边的一块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建筑残块上试了试。 果然,这不是错觉。 他蹲下身,仔细朝着脚下望去。 究竟是这些建筑的残块里有什么猫腻,还是下面的山石间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出所料,的确是有是什么东西不对劲。在山石与残墙交界的边缘,有些东西如同流沙一般无声无息地流动着,源源不断地朝着前方涌去。 虽然整座城市下方的山石都在上升,但是这里的山石移动的速度明显要快得多,简直就像是在流动一般。 而且这些山石不是在往上升,而是全部如同海潮般不断朝着前方的某个方向涌去。 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正是那座窗户里发着光的建筑。 余晖猛地恍然大悟,仰头向着前方那道几十米高的山坡望去。 难怪这处的地势在城市里显得如此突兀,这根本不是什么建在山坡顶上的建筑,这是被无数山石吞噬后仅剩的遗迹! 无数的山石源源不断地朝着前方那座建筑涌去,硬生生地在城市中央堆出了那道几十米高的山坡。 如果这个推测属实的话,也就是说在山坡之下,其实已经掩埋了至少几十米高的建筑,这才只剩下了如今看到的部分! 可是那座建筑里究竟有什么,吸引着这些山石如同疯狂一般地不断朝着那边涌去? 为什么整座城市,只有那一处的山石如此疯狂? 它们是要吞噬那座建筑么?还是要吞噬那道暗淡的光芒? 来不及多想了,余晖加快脚步,飞身在残垣断壁之上穿梭,朝着山石顶端那座残存的建筑奔去。 时间不多了,恐怕很多线索已经被埋葬在了无尽的山石之下。 越早到达那里,就能掌握越多东西! 一百二十九 不能离开的原因 就像是感知到了余晖的行动一般,脚下的山石突然如同爆发的岩浆一样翻腾起来。 就见在前方不远处,猛然间冒起一道十数米高的山石巨浪,朝着这边猛扑过来。 这巨浪虽然看似流动的液体一般,但其实仍然和山石一样坚硬。转眼之间,就见巨浪摧枯拉朽,把沿途的建筑残余全部碾得粉碎。 余晖吃了一惊,赶紧往旁边闪去。他借着巨浪碾碎的砖瓦碎片,在一块巴掌大的碎砖上借力一跃,跳到了不远处的半堵残墙上。 就这转瞬间,巨浪已经轰隆隆地擦着他的身后碾了过去,消失在远处。 片刻之间,脚下的山坡已经不再是山坡,而是变成了一片惊涛骇浪的海域。山石如同翻涌的海浪一般,不停地升起陷落,地势每一秒都变得和上一秒不同。 在起起落落的浪潮中,有些建筑的残骸眨眼间就被吞没,也有些之前被吞没的残垣断壁从低洼处显露出来。 奇怪的是,这些之前被吞没的残砖碎瓦都变成了某种类似石灰岩一般的质感,仿佛是刹那间经过了亿万年,已经成为了化石。 不过余晖来不及深究这些细节,在翻涌的山石巨浪间,落脚点每一秒都在变化。刚刚还能暂时栖身的地方,一转眼就消失在山石之下。 余晖借着前方一段只剩下半米的残墙纵身一跃,用尽全力向着前方跳去。 一瞬间,无形的力量在他的体内回荡,将他向上托起。 就如同之前抵抗黯淡红日的引力一样,抵抗孤星的引力只不过是方向不一样,本质上就是一回事。 便见余晖掠过半空飞向山坡顶端那座建筑,在下落的瞬间抓住了外墙上的一个凸出点,挂在了上面。 几乎就在下一秒,脚下的山石如同喷发的岩浆一般径直窜起了几米高,势如万钧般朝他冲来。 余晖赶紧往旁边一跃,手指扒在不远处墙壁上的一道几厘米宽的裂缝处,险险避开了这一击。 就听身后一声巨响,山石形成的巨浪瞬间直接击穿了建筑的外墙,势不可挡地冲进了建筑内部。 余晖感觉整座建筑都剧烈摇晃起来,仿佛水面上的沉船残骸一般,缓缓朝着一侧倾斜倒去。 糟糕!这房子坚持不了多久了! 余晖心中一惊,手臂猛地用力,整个一跃而起,踏着外墙的表面向发着光的那个窗口奔去。 整座建筑都在他的脚下发出不详的破裂声,方才山石巨浪冲击造成的那个大洞似乎破坏了这座建筑岌岌可危的平衡。建筑上原本已经存在的裂口正在迅速变大,仿佛要把整栋楼撕成两半一般。破碎的砖瓦就像下雨一样,纷纷掉进下方的山石之间。 余晖掠过外墙,黑暗中那扇唯一发着光的窗户已经近在咫尺。 就是这里了! 余晖一脚踹开斜挂在窗户外面的金属围栏,从窗洞跳了进去。 顿时,那微弱光芒的真面目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朵茎干细长的白花,就和余晖之前见过的那些白花一样。 但是特别的是,这朵尚未开放的白花之中,竟然透出一团模糊的光亮来,整个花苞看起来就像是一盏白色的灯笼。 那究竟是什么在发光? 余晖盯着这朵白色的花苞,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白花后面的一个巨大存在猛地动了一下,把余晖吓了一跳。 定睛望去,只见就在白花的后面,静静地存在着一个庞然大物,把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整个空间堵得纹丝不透。 他之前完全被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吸引了注意力,竟然连这么大个玩意都没有看见。 余晖点亮挂在腰间的提灯,取下来拿在手里向前照去。 无头巨人分享给他的视野在室内没什么作用,所以到了这里他又得靠着手里的提灯来行动了。 提灯的光芒比那白色花苞里模糊的光团明亮多了,一下子把屋里整个空间都照得清清楚楚。 只见在白色花苞的后面,浮现出了一个灰白生物的身影。 它和余晖先前在掉落发光小方块的那栋建筑里见到的那个巨大灰白生物差不多大,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那个。除了体型大小的差异外,余晖实在是看不出它们个体之间的差别。 它整个堵在屋子里,不知道是坐着还是躺着。感觉它就像是强行把自己塞进了这个对它来讲很是逼仄的空间里,以至于根本看不出它此刻是个什么姿势。 只知道它如同树枝一般生长的许多条手臂沿着墙壁向着各个方向展开,形成了一个仿佛将整个房间环抱起来的姿态。 仔细看去,可以看到它张开的手指用力地抓着四周已经开裂的墙壁。可以说如果没有它努力地维持着周围结构的完整,这座建筑早就完蛋了。 它看见余晖往前走了一小步,吓得猛地往后一缩,但是某种不知为何的信念感又迫使它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尽管浑身僵硬,但愣是没有逃走。 过了两秒,它开口用艰涩的声音说了一个字:“……花。” 花?余晖看向眼前的白色花苞。是指这朵么?意思是对方就是为了这朵花才留在这个地方的? 虽然照眼前的情况来看,这也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甚至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这栋楼都已经成这样的危楼了,下一秒说不定就会分崩瓦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死撑,而不是带着这朵花离开这里呢? 他记得之前曾经见过这种白花被装在箱子里,可见这玩意是能够带走的吧? 余晖特地弯下腰,仔细往白色花苞的茎干之下看了一眼。 乍一看,这花就像是从地板缝里长出来的一样。再仔细一看,这不是什么地板缝里钻出来的,它就是直挺挺地立在地板上。 这花的茎干底部压根就没有根须。 这也不算太意外,这花的质感看上去本来就介于金属与陶瓷之间,余晖一直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植物。 可是既然这样,那之前的问题又来了,干嘛不把它带走,而是要死守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对方缓缓开口道:“……不能走。” 不能走?什么意思?是这花不能带走? 余晖伸出一只手,试探着握住了眼前白色花苞的茎干。他抬头往巨大苍白生物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于是便轻轻试着挪动了一下手中的白色花苞。 出乎意料,这株花苞非常轻易地就被他从地板上拿起来了。虽然出于谨慎他只挪动了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可是照这个情形来看,要继续移动这株花苞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余晖疑惑地朝巨大灰白生物望去,见对方仍然没有要阻止自己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把这株花苞往旁边移动了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变化出现了。 花苞里那团模糊的亮光消失了。 余晖一惊,下意识地把白色花苞放回了原位。顿时,光团又出现了。 余晖眯了眯眼睛,再次移开了花苞。 果然,亮光又消失了。 他伸手在白色花苞原本的位置摸了摸,什么都没有。 他再次把白色花苞放了回去,光团又出现了。 余晖沉默了几秒,猛地恍然大悟。 这团模糊的亮光不是存在于这个维度的东西。 它既在这里,可它又不在这里。 白色花苞可以使它现形,或者说,可以映射出它在这个维度的投影,却没有办法把那团亮光带到这个维度来。 这就是巨大灰白生物只能死守在这里,无法离开的原因。 因为它没有办法带走一个不存在于这个维度的东西。 一百三十 另一个维度的花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打断了余晖的思绪。 他从方才的震惊中惊醒过来,猛地回头望去。 就见身后的墙壁和地板上瞬间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纹,像是已经裂开成无数碎片但又还没有真正破开的鸡蛋壳,只凭着蛋壳里的一层薄膜连接在一起。 余晖冲到来时的窗洞前,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下方的山坡转眼间已经向着四周蔓延了数百米的距离,翻涌的山石如同狂风中的海浪一般前仆后继地朝着山顶上涌来,拍打在这座建筑仅剩的最后两三层上。 低头望去,山石已经越堆越高,盘踞在建筑的下方。就如同是一只巨大的拳头一般,把整个建筑捏在手心之中。 建筑露在山石之上的部分已经明显开始扭曲,就像是被捏在手里变形了的罐子一样。裂纹如同藤蔓一般由下而上地生长开来,蔓延向建筑的各处。 脚下的地板不断地发出不祥的断裂声,四周的墙壁天花板也簇簇地掉下残砖碎瓦来。要不是眼前这个巨大的灰白生物撑着,整栋建筑早就崩塌了。 然而,即便是勉强维持住了这栋建筑的整体结构,也架不住底下的山石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这些沉重的山石每往上涨一寸,整栋建筑承受的压力就要陡然增加好几倍。就像是一个正在被缓缓压扁的纸盒子,每一秒都在向着最终的结局奔去。 一旦山石彻底吞噬了这个地方,恐怕就只有强行挖开这些山石,才能再次看到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那团亮光了。 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先前从山石间露出来的那些被吞噬过的建筑,全部都变成了化石状的残骸。 这些看似山石的物质,根本不是能碰的东西! 外面山石攀爬的声音就如同倒计时一般敲打在余晖的脑海,一定要赶在山石到达这里之前,想办法把那团亮光带到这个维度来! 可是他能做到么?他知道该怎么做么? “你当然知道。”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祂! 余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倚在了他身后的那个窗户边上。 祂之前不知去哪里了,此刻也不知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余晖问道:“你去哪里了?” 周围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发出走到了生命尽头的破裂声响,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完全不会对祂造成影响。 只见祂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余晖右边的衣服口袋,说道:“喏,你不是带着么?” 余晖愣了一下,显然在对方的面前你永远不要想掌控话题的走向。但是似乎他已经开始习惯了对方这种天马行空的风格,他竟然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在说什么。 他这回倒是没把放进口袋里的东西忘掉,那是之前对方给他的那颗火焰一样的果子,或者说果子一样的火焰。 在之前使用过一次之后,这果子的火焰就熄灭了,只剩下了一枚像果核一样的皱巴巴的黑色物体,表面还有些许余烬似的金色光点在闪烁。他直觉这东西或许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便把它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余晖拿出口袋里的这颗果核,低头望去。果核和先前比起来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仍然是黑乎乎皱巴巴的一团。表面的金色光点也没有熄灭,仍然在忽明忽暗地闪烁。 他虽然知道这东西似乎具有某种高维物质的属性,可是……他要怎么用这颗果核取到那团亮光? 就在余晖犹豫的时候,突然只听一声破裂的声响,脚下的地板就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拦腰折断一般,猛地向上冒起了半米多高,直接断成了两截。 余晖一个踉跄,赶紧站稳了身躯。 就见裂口之下,山石不知何时已经几乎填满了下方的整个房间,并且还在不断地往上涌来! 看来,这些山石就是从先前被撞开的那个大洞涌进来的。它们吞没了下面的房间之后,就要漫到这里来了! 转眼间,这个房间就像是狂风巨浪中一个即将沉没的狭窄船舱,在昏暗的灯光映照间风雨飘摇。 只不过,船只就算是沉没了,也有可能保存下来。然而这间屋子要是被不断涌上来的山石吞没,恐怕瞬间就会被碾压成无数碎渣。 一眨眼的工夫,山石已经漫到这层的地板了,翻涌的山石不断地掀开地板的裂缝。原本坚实的地板在山石的巨大力量之下,仿佛变成了饼干一般咔嚓咔嚓地四处碎裂。 没有时间了! 余晖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那枚果核,随即举起手臂,把手掌伸到了白色花苞的跟前。 他轻轻松开手指,闪烁着余烬的黑色果核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余晖一咬牙,拿开了面前的白色花苞。白色花苞里的亮光立刻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了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他随即一伸手,把黑色果核放在了原本白色花苞的中心所在的位置。 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不过这颗果实既然能够成为跨越时空的“路标”,那么也许……它真的能够把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那团亮光带到这个时空来! 余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就在这时,只见黑色的果核表面,突然冒出了一点点白色发光的物体,乍一看就像是绒毛一样。 眨眼间,这些白色发光的绒毛状物体就向上延伸了好几厘米,看上去已经不再是绒毛的样子了。这些发光的东西迅速地生长蔓延,简直就好像是种子在发芽一样。 余晖注视着这一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难不成……是另一个维度的那个东西,正在通过这枚果核来到这个时空? 他猛地朝着白色发光物质的顶端望去,果然,在这些物质的顶端已经隐隐约约开始出现另外的形状,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生长成什么模样。 这就是另一个维度的那个东西的真面目么?它究竟是什么? 就在余晖全神贯注地望向自己掌心的时候,突然,他感觉一股力量猛地把他往后一拉。一瞬间,他整个人已经失去重量一般地飘浮在了半空中。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见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畔。 祂没有望向余晖,而是越过余晖望向了半空中的某处,神情严肃地说道:“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就听一声巨响,整栋建筑摧枯拉朽地崩塌了。 一百三十一 命运之火,苏命 顿时,周围无数建筑的碎片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就在余晖的眼前,整栋建筑瞬间没有了。 仿佛是变什么戏法一样,原先看着是个盒子,下一秒突然变成无数五彩缤纷的纸屑飘走了。这栋建筑也是这样,原本看着还算有个样子的两三层楼,下一秒突然就化作了无数的碎屑。 只见山石的洪流如同喷发一般从眼前冲天而起,刹那间化作了数十米高的石柱。 余晖大吃一惊,第一时间朝着眼前的石柱冲去去。他当然知道对面那个灰白生物已经凶多吉少,这完全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然而就在这时,之前那股力量再次出现,把余晖整个人往后面一抛。 余晖只觉自己瞬间穿过无数的建筑碎片向后飞去,一回神已经飘到了外面的半空中。 定睛一望,原来的小山坡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山丘,数不清的山石不断地上涌,吞噬着这座城市。 来不及看清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和灰白生物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见一道巨大的石柱猛然从前方山丘之中喷发而出,瞬间穿过上百米的距离,直直地朝着半空中余晖所在的位置冲来。 余晖猛然一惊,用尽全力向后退去。 虽然不知道碰到这石柱会有什么后果,不过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时间,下方的山石翻涌不息,仿佛化作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刺猬一般,不断地朝着半空中的余晖伸出一道道长达数百米的石柱。 幸好在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的力量下,他暂时可以飘浮在半空中。要不然万一掉进下方那无穷无尽的山石里,只怕是顷刻间就要尸骨无存。 然而即便是这样,单是躲避朝他袭来的这些数不清的石柱,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喷发而出的石柱速度极快、势如万钧,而且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面对这些无法预测的石柱,简直就像是身处在一个黑暗无光的轨道枢纽,周围有数百列随时不知道会从哪里朝你直冲过来的列车。 余晖一边闪躲,一边迅速地掠过半空向后退去,想要尽快离开这片山石翻涌的区域。 就在这时,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往下一坠。 ……不会吧? 余晖心中一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该不会,对方的力量是有影响范围的吧?因为他刚才退得太快,所以不知不觉中已经退出了对方的力量范围?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他的脑海,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只觉先前仿佛消失了一般的体重突然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顿时,余晖的身躯猛然如同陨石一般划过半空向下坠去。 他赶紧屏住心神,从身躯之中释放出力量,暂时稳在了半空中。 然而,这毕竟和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对方的力量仿佛能够让周围的引力场消失,而他却只是用另一个力来对抗向下的引力,这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一边对抗着脚下星球的力量,一边还要闪避飞掠而来的石柱,这惊险程度简直顿时上升了好几个层级,更何况余晖根本做不到让自己一直飘浮在半空中。 便见他一边在飞来的石柱间翻腾闪躲,一边如同坠落的流星一般疾速地在半空划过一道斜线。 现在下面已经完全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朝着远处掠去,希望可以在落地之前飞出山石翻涌的距离。 要不然,一旦他落到这些山石间,恐怕就会像是掉进大海的一颗小石子,转瞬间就被无数的惊涛骇浪吞噬。 然而,他在往远处疾掠的同时,下方那些怪异的山石也在继续向着四周蔓延。 只见原本看着还是平整街道的路面上,突然就像是沸腾的水面冒起一连串气泡一般,从地下冒出一堆堆涌动的山石,毫不留情地顶开铺设的路面,转眼间便向着周围蔓延开去。 更要命的是,随着他在半空中的高度越降越低,底下的山石也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一般愈发疯狂起来。 霎时间,便见无数道足有数十米的石柱冲天而起,仿佛数不清的巨大手掌,一下子将余晖层层围困在了中央。 糟了,余晖心中一惊,抬头向上方望去。 现在他与底下山石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足以被这些石柱轻易地够到了。 唯一可以逃出生天的出口,就是头顶的方向。然而一路过来沿途没有任何一个落脚点可以稍作喘息,他的力量早已濒临枯竭。 一时间,只见四周数不清的石柱仿佛巨大的手掌收紧拳头一般,纷纷朝着他的方向倾倒了下来。 无数的石柱朝着他迎头砸下,余晖只觉自己仿佛是一场规模浩大的山崩中的一只蚂蚁,看着天与地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要把这其间的一切都砸得粉碎! 余晖一咬牙,用尽全力地让自己掉转方向,朝着上方飞去。 数不清的石柱擦着他的身躯飞速地掠过,每一根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他碾成粉末。四周的空间在迅速地减少,就如同巨大的拳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握紧。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这些石柱把出口彻底堵死之前,从上方的空隙中飞出去! 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飞来一道金光,瞬间越过无边的黑暗,穿过层层石柱间狭窄的空隙,出现在余晖的眼前。 这是……阿古? 余晖一瞬间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过还不等他反应,便见这道金光化作白色的绷带,朝他飞了过来,围绕着他的周围层层盘绕成了一个白色的茧,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在了其中。 下一秒,便见暗红色的火焰从天而降。刹那间,方圆数里内数不清的石柱在这神秘的火焰之中化为灰烬! 漫天飘飞的灰烬之中,只有包裹着余晖的白色大茧丝毫未损。它散发着轻灵的光芒,掠过半空缓缓降落在了远处的一个金属物体的表面。 白色的绷带随即化作无数光点散去,余晖有些茫然地起身四顾,发现自己落在了一块平坦的金属表面。 这块金属不可思议地漂浮在翻涌的山石表面,就如同一艘大船在无边的大海上沉沉浮浮。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不受这些不可名状的山石侵蚀? 余晖注视着脚下这块平坦的金属,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阿古呢? 他恍然回过神来,四下张望找寻。 就在这时,一旁的金属表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一手举着灯,从里面探出头来: “是你?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你没事吧?” 余晖循声转头一看:“……晨霜?” 只见一头齐肩短发的少女从洞口探出半个身子来,趴在洞边正瞪大眼睛望着他。 “其它人呢?也在这里么?”余晖问道。 不过还不等晨霜回答,突然只见一道火光掠过头顶。余晖抬头望去,只见那个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出现在了上方的半空中。 祂不知何时又戴上了一开始的那副猫脸面具,轻盈的斗篷如同风中的旗帜一般翻飞不止。暗红色的火焰围绕在他的身边,如同游曳的鱼群一般飞舞。 在祂的身旁不远处,先前那个巨大的灰白生物也如同失去了重量一般地飘浮在半空中。 这还是余晖第一次看清这种灰白生物的脚部,仔细一看,原来它们宽大的斗篷下,是无数条细长的根须。这倒是并不怎么令人意外。 不过让人在意的是,它的根须有一半都变成了化石一般的质地,从根须上脱落的部分如同岩石碎片一般飘动在空中。看来,它果然没躲过山石的侵蚀,幸好最终还是被救了出来。 便见半空中暗红色长发的神秘存在朝这边望了一眼,抬手轻轻一挥。那个巨大的灰白生物便朝着这边飘了过来,无声地落在了这块平坦的金属表面。 祂似乎没有靠近这边的打算,下一秒,伴随着火光一闪便远去了。 “哇,那是什么人啊?”一旁的晨霜望着半空一脸惊异地问道。 “呃……”余晖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似乎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很奇怪,他此前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对方并不需要有名字一样。 “祂有很多名字,你可以叫祂苏命。”一旁突然传来白灵阿古的声音。 转头望去,只见阿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不远处,他注视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说道:“指引命运的红色灯火,苏命。” 一百三十二 种子 指引命运的红色灯火。 余晖在心中默默地念道,这就是祂的真实身份么? 苏命。 不知为何,在心中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像是唤起了某种涟漪,穿过无穷无尽的时空,连接到了宇宙的另一端。 ……那是什么? 是无尽的虚空之中燃烧的火焰,是不存在于这一个维度的无法形容的存在。 余晖的意识朝着宇宙的深处行去,一瞬间似乎能够触碰到对方真正的本体。 就在这时,突然,他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把他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 余晖茫然地睁大双眼朝四周望去,就见在距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那个身形硕大的灰白生物正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地平躺在这块金属的表面。 几乎就在余晖回过神来的一瞬间,这座灰白生物的身躯形成的小山猛地往下一沉,顿时把整块金属都压得倾斜了过去。 先前是因为苏命的力量,它才能如同一片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在金属表面。现在看来是苏命的力量影响已经消失了,原本该有的重量又回到了它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它的重量竟然有如此庞大,瞬间就把整块金属压成了一个斜坡。 余晖吃了一惊,身体措不及防地一个趔趄。他赶紧站稳了身躯,朝金属的那一端尽头望去。 只见转眼间,这块金属的另一端已经被压得往下沉了十好几厘米。再这么下去,不仅对方会滑落到下方的山石之中,恐怕就连脚下的整块金属都要被掀翻! 余晖大吃一惊,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对方的身上延伸出来的一条根须。 顿时,余晖整个人被这身形庞大的灰白生物拽着往下滑了好几米。他用力地把身躯倾斜向下方的金属平面,简直要倒在上面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白影飞来,紧紧缠住了余晖的另一条手臂。 定睛一看,原来是阿古用绷带缠住了他的手臂,猛地拽住了他。 抬头望去,整块金属一转眼已经成了一道倾角足有四五十度的斜坡,阿古就站在斜坡顶端的平面上。那地方原本是沉没在山石之中的,此刻因为整块金属都翘了起来,反而成了这个地方的最高处。 就见绷带紧紧勒在阿古布满裂纹的手指上,细细的碎屑从他的指缝间掉下来,洒落在金属表面,沿着上面的纹路簇簇地滑落。 余晖顿时屏住了呼吸,咬牙道:“……你放手!” 阿古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 正在这时,就听一旁晨霜着急地大声喊道:“快来帮忙!要翻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原来是因为金属的一头高高地翘了起来,她也趴不住了。就见她伸长双臂在洞口附近费劲地扒拉了两下,嗖一下从洞口掉了进去,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随即里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动静,伴随着人们纷杂的呼喊声以及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听起来里面似乎远不止几个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数十个人从那个一米见方的狭小洞口鱼贯而出。随即一个眼熟的红衣身影灵巧地从洞口翻出,落在一旁,大声喝道:“绳子!” 定睛一看,这不是玫姐还能是谁? 随着她一声令下,便见无数道绳索漫天飞出,越过余晖的头顶,落向下方那个巨大灰白生物的方向。 这些绳索就如同有生命一般,转眼间便灵活地牢牢缠在了巨大灰白生物的身躯各处。 余晖顿时感觉自己手上的重量稍稍减轻了一些,他抬头望向顶端的阿古,朝阿古使了个眼色。 阿古了然地点了点头,轻轻将缠在余晖手臂上的绷带收了回去。 下一秒,余晖便对着拾荒者一众喊道:“拉紧点!我要松手了!” 说罢,趁着拾荒者一众正用绳索拴住下方这个巨大的灰白生物,他便一松手纵身一跃,朝着金属平面的最下端掠去。 然而几乎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呼声,巨大灰白生物再次朝着下方滑去。 拾荒者们纷纷身不由己地被拖着滑向金属的尽头,有些人甚至失去了平衡摔倒在金属表面上。 看来即便是拾荒者们齐心协力,单凭他们的力量也拉不住这个灰白生物庞大的身躯。 幸好就在这时,余晖已经落到了灰白生物的下方、这块金属的最底端。 他猛地伸出双臂,用肩膀顶住眼前如同一座小山一样庞大的身躯,奋力朝着上方推去。 在两边齐心协力的合作下,终于,灰白生物庞大的身躯缓缓地翻过了一个身,轰地一声倒在了下方这块金属比较靠近中间的位置。 下方的金属发出一声被挤压的尖细声响,猛地一下倒回了原位。余晖只觉脚下的金属就跟翘翘板一样嗖一下弹了起来,差点把他直接甩飞出去。 他落回好不容易才恢复平坦的金属表面,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就听见下方隐约传来晨霜的声音:“……这是什么啊?好沉啊!” 转头一看,原来是金属表面那个洞口不巧被巨大苍白生物身上的一条根须挡住了一半。 本来洞口就狭窄,这下是完全出不来了。晨霜双手扛起洞口这条根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挪到了一旁,顿时累得一屁股坐在了这个庞然大物身旁:“……怎么这么沉啊?!” 确实,这个家伙本身就够大了,重量还比看上去的大得多。余晖感觉它的密度明显超过了常见的物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常年以那种发光小方块为食导致的。 正在这时,突然,只觉脚下的金属晃了晃,原来是这个巨大的灰白生物醒了。 它晃了晃小山一般的身躯,缓缓抬起了硕大的脑袋。 一下子,映入它眼帘的就是周围乌乌泱泱的几十个人,顿时吓得它一缩脑袋,差点从金属表面弹了起来。 这下可不得了,整块金属立马颠簸得就跟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一样。一时间周围惊呼阵阵,幸好这些拾荒者也算是有不少应对意外情况的经验,很快便反应过来,用剩下的绳索连成了人墙,这才没有被颠簸下去。 余晖连忙拽住灰白生物的一条根须喊道:“别动!淡定!” 对方愣了愣,好歹是冷静了下来,缓缓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状况,定住不敢乱动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余晖像是怕这个灰白生物又突然激动起来,抓着它的这条根须坐在了金属表面。 凑近了一看,金属的表面上一些东西引起了余晖的注意。那是一种类似苔藓的生物,附着在金属上生长,会形成非常对称的图案,还有着独特的光泽,乍一看就像是镂空的雕饰。 余晖一眼认了出来,这不就是附着在金属盒子上生长的那种苔藓么? 之前体型稍小一号的那个灰白生物就栖身在那种金属盒子里,难怪他看着这里眼熟,原来这块金属和那种金属盒子是同样的材质。 看来这种金属可以抵御下方怪异山石的侵蚀,也许这就是有些灰白生物生活在这种金属制成的盒子里的原因。 想到这里,余晖回头对一旁的晨霜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晨霜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向他,愣了几秒,突然像是反应了过来似的,跳起来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我们还没问你呢!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好几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余晖便道:“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完,还是待会儿慢慢说罢。倒是你们,怎么没见左铭他们几个?” 的确,现在看见的只有晨霜以及拾荒者一行,左铭和芦野他们却是去向不明。 便听晨霜应道:“他们正找‘种子’呢。” 种子?这地底下还能有什么种子? 余晖不由得奇怪道:“什么种子?” 晨霜便道:“我也不太清楚。听这里的居民说,必须要找到什么种子,不然就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就是之前见过的那种细细长长的白花,你还记得么?这里的居民说,有些白花里就可能会有它们要找的种子。左铭说他可以‘看见’白花里有没有种子,所以他们就去找种子了。” 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卡片上印着一副图画,画着一颗焦黑色的种子。这种子似乎已经萌发了,上面生出几根发着银白色荧光的须茎,如同霓虹灯一般地忽隐忽现。 余晖一看见这卡片上的图画,顿时愣住了。 这图画上的‘种子’,竟然和他刚才从那栋建筑里带出来的那颗果核一模一样。 一百三十三 灰烬袭来 晨霜看见余晖愣住了,不由得诧异地皱了下眉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道:“怎么了?” 余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刚从崩塌的建筑里带出来的那颗‘果核’。 这东西看上去只是颗焦黑焦黑的不起眼的玩意,只是没想到就在余晖摊开手掌的一瞬间,突然就从上面冒出了一道道发着光的纤细枝条,足足有十几二十厘米长。 只是这些枝条上全都没有生出叶子,看上去有些光秃秃的。 晨霜顿时瞪大双眼,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这是……?!” 她低头把手中的卡片翻过来看了看,又转头惊异地望向余晖的掌心:“……还真是一模一样!” 这时,周围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余晖手中的东西。毕竟以他们的视觉来看,四周黑暗的空间中除了自己手中的灯,就只有余晖手中那颗果核上冒出来的那些发光枝条最醒目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人群中爆发出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就连躺在一旁的那块头硕大的灰白生物也猛地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抬起头来,想要看个仔细,弄得下方的金属又是一阵剧烈摇晃。 余晖忙道:“都别动!想看有的是机会慢慢看。” 众人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只是一个个的眼睛仍然全都紧紧地盯在余晖的手掌心上。 余晖轻轻地合拢了一下手掌,顿时这枚果核或者说种子上的发光枝条就消失了。他再次缓缓松开手指,这些发光枝条又一下子生长了出来。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某种光芒,被手指挡住了就立马消失,而遮挡的物体一旦挪开又会立刻出现。只是,通常情况下光可不会只往外延伸十几二十厘米,也不会蜿蜒形成纤细枝条一般的形状。 周围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议论声,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浪潮的声音一样。 晨霜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伸展在半空中的发光枝条。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这根枝条从她手指的位置往上的部分突然就消失了。 晨霜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手指,只见发光枝条的上半部分又恢复了原状。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愣愣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方才手指接触到发光枝条时,明明什么触感都没有感觉到,此刻却见在与发光枝条接触的指尖表面上,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这说明这些发光枝条其实是会与这个维度的物体产生一些交互的,并不是完全的虚无之物。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实话,余晖也不清楚。因为这果核本来是一个跨越维度的路标,它应该要把那另一个维度的神秘光团带到这个时空中来的,然而这个过程却被中途打断了。 所以这些发光枝条现在究竟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呢? 它既在这个维度,又不完全在这个维度,难道是介于两个维度之间么? 来不及细想,却见余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转头朝着黑暗之中的远处望去,随即猛地回过头来,厉声道:“快走!” “……啊?走什么?去哪儿?”晨霜被余晖突如其来的反应搞得一脸茫然。 就听余晖望着黑暗深处,再次厉声道:“去哪里都行!马上离开这里!” 一时间,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低低的骚动声。众人纷纷半信半疑地举起手中的提灯,朝黑暗中照去。 只是这时先前漫天的暗红色火焰已经熄灭,剩下星星点点的灰烬伴随着忽隐忽现的火星飘散在空中。单凭借手中的几盏提灯,顶多只能照亮周围数十米的范围,再远些的地方就是一片茫茫的黑暗了。 拾荒者一众什么都没有发现,然而余晖的神情确实又不像是在假装,一时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一下子慌乱地行动起来似乎有些太夸张了,什么行动都没有又好像不太妥当。于是都纷纷望向一旁的玫姐,指望她做一个决断。 便听晨霜道:“哎呀,不管是怎么回事,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话音未落,突然就听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忽地齐刷刷朝这人转过头去,便见这人高高举着手中的提灯,照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面色惊疑地说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纷纷屏息静气仔细望去,只见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似乎还真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涌动着。只因和背景几乎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就仿佛是黑暗本身在静静地翻涌一般。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快走!” 几乎就在下一瞬间,便见那些黑暗中翻涌的未知物质已经如同一道道海浪、一堵堵高墙一般,朝着这边飞快地直扑了过来! 看这个摧枯拉朽的架势,只怕脚下这块金属若是撞上了这股巨浪,就如同海啸中的一叶扁舟,连半点招架之力都不会有。更别提站在这块金属的表面上了,恐怕第一下冲击就足以令人粉身碎骨,就算不被碾碎也会被瞬间埋葬。 便见拾荒者众人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朝着金属表面那个狭窄的洞口奔去,争先恐后地跳了进去。 这还是他们并不知道余晖看见了什么的情况下,若是他们知道此刻周围的一切看在余晖的眼中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只怕更是要跑得头都不敢回。 就见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数不清的灰烬仿佛上千米的山崩一样,吞天噬地般滚滚袭来! 相较之下,眼前这块平坦宽阔的金属顿时渺小得如同一粒尘沙。 这些源源不断从山石缝隙之间涌出的灰烬,让余晖一下子回想起了之前在那个不知名的星体上见到的半孵化的胚胎。那种胚胎破壳之后,从里面涌出来的就是大量看似灰烬的未知生物。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该不会……他们此刻身处的这颗孤星也已经被那种胚胎寄生了吧? 一百三十四 孤星的未来 余晖顿时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刹那间,眼前的一切突然都有了别的意义。 如果说那些灰烬正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来自那种不知名星体上的未知胚胎的话,那么,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孤星上的? 假若解释成,只是因为孤星的轨道恰好与阻止这些胚胎孵化的高维封印发生了相交,所以胚胎中的一部分就趁机寄生到了孤星上,这个理由确实有些单薄了。 毕竟,茫茫星系间大大小小的星体数以千万亿计。在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跨越了三个星系庞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维封印里,恐怕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星体从中穿过。 按道理来说,存在于这个维度的这些星体应该根本不可能对存在于高维的封印产生什么影响。要不然的话,每时每秒都有数不清的星体在破坏这个封印,它不得早漏成筛子了? 所以,如果那种胚胎当真出现在了孤星上,那么必然是发生了某件非同寻常的事情。正是那件自己目前还不知道的非常特别的事情,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也让孤星这颗宇宙中渺小得不值一提的小小卫星,与凌驾于几个星系之上的高维封印产生了某种交集。 假如这些猜测都是真实情况的话,那么余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寄生在孤星的地心深处的胚胎会牵引着这颗卫星偏离原本的轨道,摆脱苍明星的引力束缚,然后——飞蛾扑火般朝着他们这个恒星系中心的太阳飞去。在孤星灰飞烟灭的同时,地心深处的胚胎会凭借着恒星的巨大能量,完成自身的孵化。 那颗在恒星的引力下分崩离析、正在走向末路的不知名星体,就是孤星的未来。 这就是苏命为什么要带他去那个地方的原因。 指引命运的红色灯火,已经告诉了他脚下这个星体将要面对的命运。 他已经亲眼见过了。 突然,一旁晨霜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可是这个大块头没办法躲到里面去啊,这可怎么办?” 余晖一下子回过神来,朝着少女的方向望去,只见少女看看躺在跟前恍若一座小山的灰白生物,又看看黑暗中席卷而来、已经近在咫尺的灰烬巨浪,一时间急得是手足无措。 余晖一下子抓住她,说道:“你快躲到里面去,我来想办法。”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撑起屏障,仰头朝着不远处翻涌的无数灰烬望去。 晨霜看见的只不过冰山一角,在余晖的眼中,黑暗里的巨浪犹如连绵不绝的山脉,相较之下就连小山一般的巨大灰白生物都渺小得令人绝望。 说实话,他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觉得自己能够挡住灰烬巨浪迎头而来的冲击。 突然,身旁传来了阿古的声音:“你也进去,这里交给我。” 余晖一愣转头望去,就见阿古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旁。灰烬巨浪掀起的气流中,他周身的绷带如同无数飘带一般飞舞着。 余晖嘴巴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一道白色绷带飞来。随即他只觉自己身体一轻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已经被丢进了不远处的洞口中。 余晖心中一惊,嗖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就朝洞口的方向窜去。 然而还不等他冲到洞口的位置,就听铛地一声,洞口的门被从外面紧紧地关闭了起来。他奋力用手臂推了两下,却竟然纹丝不动,连他的力量也全然无法撼动,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关闭的。 余晖咬了咬牙,从洞口下的梯子上跳了下来,落在了这块金属的底部。 环顾四周,这里是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周围的墙壁上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盏固定的壁灯,照亮了整个金属的内部,看上去就像是一艘没有窗户的潜艇一样。 不过虽然没有窗户,在靠近墙角天花板的地方却有几个可以活动的活页结构,看起来或许是换气的通道。 里面的空间很宽敞,然而不知为何拾荒者一行全都挤在左侧的一角,不知道在那里干什么,只听见众人纷杂地议论着:“……这要怎么弄?”“动不了啊!” 先余晖一步跳进洞口的晨霜急急忙忙地朝着那边奔去,口中说道:“……你们别乱动!让我来!” 话音未落,忽然只听一声巨响,这个巨大的金属盒子的一侧猛然遭到一记重击。 顿时,整块金属猛地朝着撞击的方向飞去,金属内部的空间一下子倾斜到了几乎九十度。 原本正在奔跑的晨霜只觉自己脚下一空,随即整个人就如同被发射出炮筒的炮弹一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驱使着身不由己地朝着金属的内壁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晨霜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轻盈了起来,就好像那股拽着她的力量被抵消了一般,整个人飘浮在了半空中。 她诧异地睁眼一看,赫然发现自己距离一侧的金属内壁竟然已经只剩下不到十厘米的距离,要是再晚一秒,只怕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拍上去了。 晨霜瞪大了双眼倒抽一口凉气,然而还不等她感到后怕,便听一声巨响,被撞飞出去的金属一头砸落在了翻涌不息的山石间。 它落地的一侧立刻就被砸得凹进去了一大块,整块金属狠狠地弹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跌落下来,在起伏不定的山石间磕磕绊绊地滚向远处。 晨霜被那股力量包裹着,就像是飘浮在一个看不见的气泡当中一样,任凭金属在山石间被撞得坑坑洼洼、到处变形,她愣是一直飘浮在金属内部中空的那部分空间里,没有撞上任何一处金属内壁。 不只是她一个人如此,同样待在金属内部的拾荒者们也是如此。一时间,这块金属的内部竟像是成为了另一个空间一样,仿佛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 不过这一切只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只见转眼的工夫,这块巨大的金属已经斜着滚飞出了老远的距离,一头栽在了山石间的一块低洼处。 晨霜只觉包裹自己全身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忽地从半空摔落了下来,一下掉在了金属的底部。 幸好金属内部空间的高度不算太高,加上此时撞击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她一个激灵赶紧翻身起来一看,原来此刻她是落在了原本金属一侧的内壁上。因为这块金属整个向一侧倾覆了过来,所以现在原本算是墙壁的地方变成了最低处。 不远处,拾荒者一行也纷纷爬了起来,看样子也都没受什么伤。 余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收回了伸出的一只手,脑中一时间有些空白。 就在方才那天旋地转的片刻间,他突然就回想起了飘浮在苏命的力量之中的那种感觉。 于是就在那刹那间,他与那种力量产生了共鸣。 就好像是以他为中心,那股力量向着四周扩散了开去,一时间笼罩了周围的一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某种自然又忘我的感觉。不能刻意去想,刻意去想就肯定做不到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是一种不可复制的状态。相反,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学着如何熟练地驾驭这种自然又忘我的状态。 只不过,这档口余晖可暂时顾不上这么多。就见他一跃而起,朝着已经偏到一侧的出口处跃去。 方才那一下撞击,整块金属直接飞出去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待在金属内部都差点撞得头破血流,更别提外面的阿古和那个灰白生物了。 也不知阿古他们怎么样了,最坏的情况,只怕他们在方才那一下撞击的时候就已经从金属表面飞了出去,此刻早已被翻涌的山石吞没了。 余晖心中一凉,奋力向紧闭的出口砸去。 出乎意料的是,出口仍然纹丝不动地紧闭着。 余晖突然心中一动,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阿古的力量还没有消失的话,也就是说……他们暂时没事? 一百三十五 入侵 就在余晖记挂着外面的人的安危的时候,突然,脚下一阵强烈的震动传来。 整块金属被猛地甩了起来,再次朝着一侧倒去,顿时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混乱。 晨霜一边挣扎着站稳,一边跌跌撞撞地继续朝着先前没有到达的目标奔去:“……不行!得赶紧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就见身后金属的一侧猛然高高耸起,就像是被下面瞬间隆起的山石顶了起来。 脚下的地面一下子变成了一道难以落脚的斜坡,正在奔跑的晨霜顿时措不及防地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像是一块滚落山崖的石头一般,朝着斜坡底部滚去。 眨眼的工夫,她便滚落到了斜坡的底部,发出了铛地一声重响。 幸好她在关键时候护住了要害,所以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就见她赶紧一瘸一拐地爬起身,伸手在金属底部的内壁上探寻着什么。 就在那处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不知她捣鼓了什么,竟然出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凹处,里面是一个像是拉闸开关一样的东西。 她抓住那个开关用力往下一拉,顿时只听周围的金属内壁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随即整块金属猛地弹了一下,突然朝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倒去。 晨霜一声惊呼,再次朝着相反的方向跌去。看来她是只想着找控制开关,一时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不过这回她还没有滑出去多远,就感觉身后有人拽住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余晖从上面跳了下来。 晨霜赶紧借着余晖的力站稳了身躯,再次伸手在面前的金属内壁上摸索起来。 便见眼前的金属内壁如同百叶窗一般地打开来,里面出现了一堆奇形怪状、方向各异的像开关或者旋钮一样的东西。 余晖问道:“这些是什么?” “我用它们这里以前的设备临时改造出来的,要不然咱们在这些会吃人的山石之中根本没办法行动。”晨霜头也不回地应道,用手飞快地在这些除了她之外大概没人看得懂的玩意上操作了几下。 就听周围的金属内壁再次发出一阵沉重的声响,随即整块金属轻轻摇晃了两下,竟然开始向上升起,就像是有什么把它支撑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片密集而又巨大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响起,感觉就像是待在雨棚里听见外面下起了冰雹一样。无数未知的东西猛烈地从外面撞击着这层金属外壳,仿佛要把它撕碎一般。 晨霜吓了一跳,赶紧加快了动作。 可不料偏偏就在这时,原本上升到一半的金属竟然停住了,随即朝着一侧倾斜去。金属一侧发出阵阵艰涩的摩擦声,感觉就像是有一侧的部件卡住了一样。 转眼间,外面的撞击声越来越震耳欲聋。突然,便听一声巨响,金属内壁的一侧猛地向内凸起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大包,仿佛是外面有一头巨兽重重地一拳砸在了这块金属上一样。 一时间,金属内部的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简直不敢去想外面已经是怎样一副景象。 危急关头,玫姐当机立断地命令金属内部的拾荒者:“所有人都去高的那一头!快!” 众人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纷纷赶紧朝着倾斜的金属内部的高处爬去。 或许是因为上方的压力减轻了,便见原本卡住的那一侧金属突然抖动了两下,然后一下子弹了起来。 下一秒,整块金属就像是苏醒过来了一般,一瘸一拐地飞快向前行去。 伴随着剧烈的颠簸,这块金属一头冲进了外面未知的风暴中。从金属内部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它究竟是怎么判断方位的。不过这种不算熟悉却又似曾相识的摇晃颠簸,倒是让余晖感觉自己不像是坐在什么交通工具上,反而更像是在什么动物的背上。 转瞬间,这块金属已经冲出去了相当的一段距离。外面那些东西的撞击声变得愈发疯狂起来,仿佛是在拼命地阻止他们离开。 金属内部回荡的声响已经大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简直像是要把每个人的心脏骨骸都震碎。有不少人都神情痛苦地捂着耳朵把自己的身躯蜷缩了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抵御在周围回荡的巨大声响。 眨眼的工夫,金属内壁上就已经布满了无数个被撞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凸起,外面的响动听上去已经不像是冰雹,而是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一万颗陨石正在砸落到这块金属的表面上。 就在这时,右后方的地板突然沉了下去,似乎是下方支撑那处的结构一下子断裂了。 顿时,周围的空间猛地朝着右后方倾斜了过去,这块金属一下子滑出去老远,险些整个倾覆过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朝着倾斜的地板下方滑去。不少人被巨大的轰鸣声折腾得筋疲力尽,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稳住身形。 余晖见状连忙喊道:“快上来!不要全部压在那边!” 然而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已经被周围的巨大声响吞没得一干二净,甚至他自己都根本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余晖一咬牙,从高处一跃而下,抓住几个人硬是把他们拖了上去。 却不料祸不单行,就在这时,突然从头顶天花板的角落里传来了阵阵刺耳的噪音。即便是在如此巨大而又密集的撞击声中,这个尖锐的声响仍然如同利刃一般穿透一切,刺入余晖的耳中。 余晖心中一惊,抬头朝噪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就见天花板的那几处像是用来换气的活页正在以令人不安的频率极快地抖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余晖顿时神情一变,暗道不妙。 是换气口!外面的东西想要从换气口进来! 的确,这种不知名的金属可以阻挡住外面那种东西的侵蚀,可是用来换气的通道却是最大的薄弱环节。一旦换气口的活页遭到破坏,外面的东西从那里涌进来,他们在里面根本就无处可躲,这地方完全就成了一个移动的棺材! 正在危急时刻,突然,余晖感觉手上一轻。回头一看,原来是玫姐和其他几个还保持着清醒的拾荒者伸手拽住了他拖上来的几个人。 玫姐一只手拽着地板上的同伴,另一只手用力地挥动了几下,拼命地朝余晖喊着什么。 即便就在面前,余晖也压根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过从她的动作和神情猜得出来,她应该是让余晖不用管这边,先去解决头顶那边的问题。 余晖点了点头,松开手中拽住的拾荒者,纵身一跃,跳到了天花板下方的墙壁上。 一百三十六 转化 余晖往换气口的位置望去,凑近了一看,位于换气口处的活页抖动的程度更是显得惊心动魄。甚至不如说这块地方居然还没有被外面的那股力量撕破,这反而比较令人惊讶。 余晖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掌,按在了换气口活页的表面。 一瞬间,剧烈的震动透过扭曲的活页,传递到了余晖的全身各处。顿时,在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黑暗里盘踞着一个没有形体的庞然大物。 对方明明根本没有眼睛,他却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 那个庞然大物正在“注视”着他。 顿时,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厚厚的金属也罢,下方的地壳也罢,一切都消失了。 在他和那个未知的庞然大物之间,似乎只剩下了空气,什么阻挡都没有了。 余晖明明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还按在坚硬的金属活页的表面,然而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却又清楚地知道,他就像是飘浮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一样,完全地暴露在对方的注视之下,这块看似厚重的金属其实什么都挡不住。 它是分子,是原子,是比那更微小的存在。 突然,余晖猛地恍然大悟。 是转化! 高维的存在,可以转化低维的存在。 普通的水接触过那种来自高维的金色光芒之后,就被转化为了无根水。 就像是某种化学反应,只不过是发生在更加深层的、更加微观的、未知的层面上。 那个没有形体的庞然大物根本不是在攻击这块金属,它是在把组成这块金属的物质转化成它的一部分! 刹那间,余晖如同坠入了冰窟窿一般,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定睛一看,果然,在换气口周围的一部分金属已经开始变形,如同液体一般流淌下来。 但是余晖的手掌接触的部分根本没有感受到热度,也就是说这些金属并不是因为高温熔化的,而是从分子层面,或者是更微观的层面发生了改变。 余晖猛地收回了手掌,一时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与金属活页接触的那部分皮肤也会被对方侵蚀的可怕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用力在衣服外套上擦了擦自己的掌心。 一时间,他罕有地陷入了一种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状态,眼前的威胁完全超出了他过去的经验,甚至超出了他身处的这个维度。 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击退这样的一个威胁,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样的攻击对于这样一个存在而言才是有效的。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开此处,不能后退一步。 因为他是此刻这个金属内部的空间里,唯一一个知道眼前正在发生什么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还有那么一丁点希望,能够与那个未知的存在抗衡的人。 如果他放弃了,那么身后的那些人面对这个未知的威胁,将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他们甚至根本无法理解正在发生什么,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开始飞速地运转。 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办?! 寻常的那些攻击,对于对方肯定是没有用的,因为那只会作用在眼前的这块金属上。那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对方压根就不存在于这个维度。 要对抗高维的存在,就必须到达对方所在的维度。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他脑海的瞬间,突然,他的意识就像是被抽离了这个时空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漂浮在了一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却知道自己是被锁在一座巨大的高塔里。 高塔外用某种强大的力量凝聚成了一百八十八道锁链,缠绕在高塔各处。每一道锁链都跨越万千星河,强大无比。 当然,这些锁链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锁链,高塔也不是真的有人用建筑材料修了一座塔。用“高塔”“锁链”这样的词汇,只是因为他的语言系统里暂时没有更贴切的形容了。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身躯,发现自己并没有形体,似乎只是一团明亮的白光。 他一时间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来到此地。 他的意识就在这明亮的白色光芒之中,但这白光却又似乎不是他自己。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依附在一个更加庞大的意识之内,他就是这白光,而这白光却还不是他。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就在他这样想的瞬间,突然,另一个时空降临在他的面前。 那是无尽的虚空之中,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像是一片旋转的星河,散发出的红光如同心脏一般地跳动着,如同在吟唱着什么。 当然,这红光并不是指通常情况下那种波长在一定纳米长度之间的光电磁波,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不过他的大脑目前只能把这识别为红色的火光。 然而他知道,这就是苏命。 指引命运的红色灯火。 原来他只有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能抵达苏命的本体真正所在的地方。 就见这片红色的火焰如同花朵一般绽开,露出了苏命的真容。比他之前见过的更加美丽,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光辉。 祂在天地之间,在星河之上。在祂的面前,连山川都显得渺小,连日月都黯然失色。 余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漂浮在宇宙间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萤火。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阿古说祂有很多名字,而苏命只是其中一个。 因为祂就像是宇宙,就像是星河。宇宙星河不需要有名字,名字只是别人用来呼唤它们的。 祂注视着余晖,伸出一只手,在他的眉间轻轻一点。 一瞬间,无边的红色火焰降临在余晖的身体里。这火焰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奔涌,却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余晖睁开眼,回到了金属盒子所在的这个时空。 他伸出一只手,再次按在了眼前的换气口活页上。 刹那间,红色的火焰穿过他的四肢百骸,从他的掌心涌出。 它瞬间穿透了眼前的金属,漫过组成它的每一个微粒,越过维度的边界,向着那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那没有形体的存在涌去。 当然,这不是这个维度的火焰。余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物质,或者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甚至在周围人的眼中,他们根本看不到这火焰的存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百三十七 裂口 转瞬间,这肉眼不可见的红色火焰已经越过眼前的金属,蔓延向无尽的虚空。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感觉那没有形体的未知存在注视着他的“视线”消失了。 对方似乎向后一退,随即就这样消失在无尽虚空之中。 下一秒,余晖突然感觉自己身躯一轻。 不仅是他的身躯变得轻盈了,就连脚下的金属也变得轻盈了。原本因为失去了一部分支撑而斜倒向一边的金属突然如同失去了重量一般地升了起来,回到了原本的水平位置。 晨霜见状赶紧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往那块布满了看不懂的开关的墙壁上某个位置用力一拍。 顿时,之前挣扎了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的金属盒子一下子如同复活过来一般,飞快地向前冲了出去。 剧烈的颠簸之中,金属盒子已经冲出去了老远。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剩下金属自身颠簸摇晃的声响。 没过多久,众人只觉脚下一晃,突然间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响,整块金属也失去了全部的支撑一头砸落在地上,沿着地面滑出去了一大截才停了下来。 一时间,四周的寂静如同无形的巨石一般压在众人的心头。大家东倒西歪地待在金属内部的空间里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见余晖一跃而起,攀到了出口的那道小门下方。 他伸出一条手臂,试探着往外一推。 出乎意料,几乎没有用力,小门就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余晖愣了一下,似乎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他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推开小门,探出身向外望去。 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一副既震撼却又隐隐已有预感的画面出现在余晖的眼前。 只见他们身处的这块金属就像是一艘搁浅的船一样,停在了一片平地的中央。 平地的周围一片荒芜,远处可以看见还基本保持完整的高耸建筑。感觉这里简直就像是城市边缘的废弃海滩,只是看不见一滴水。 回头朝来时望去,金属盒子的后方在城市边缘的路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像是刹车痕一样的轨迹,应该就是金属盒子先前在地面上滑行时留下的。 痕迹的周围沿途散落着无数细碎的零件残渣,在金属盒子的两旁还能看到一些断裂的金属部件,看起来结构如同昆虫的腿部一般细长,不过此刻已经全都散架了。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周围这些零件洒落了满地,这块金属的表面却仍然光洁如新,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的撞击痕迹,甚至连划痕都没有。 余晖如同历经了重重海难好不容易才到达一片未知陆地的乘客,站在金属的顶端向四周望去。 顿时,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看上去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白茧,仿佛一座小山一样躺在充满着断口与裂痕的路面上。白茧的边缘能看见无数白色的绷带混杂在长长的根须之间,垂落在深色的地面上,映衬得格外刺眼。 ……是之前和阿古一起被留在外面的那个灰白生物! 余晖嗖一下从金属盒子上方的出口处跳了下来,朝着那座缠绕着无数白色绷带的小山奔去。 绕过面前高耸的小山,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纤细身影出现在眼前。 只见在距离巨大灰白生物的身躯不远处,静静地倚坐着一个皮肤雪白的少年,看起来就像是一尊陶瓷塑像。 缠绕在他身上的白色绷带比平时少了很多,露出明显已经有破损的身体表面。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微垂着头颅,看起来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剧烈的翻滚撞击,按道理原本留在金属表面的两人应该早就被甩飞到不知哪里去了。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然一直跟随到了这里,最后落在了距离金属不远的地方。 余晖一时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恍惚,也许那一连串的撞击和翻滚,只不过是他们在内部感受到的一种错觉。而在真实的外部,这块金属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倾覆或者翻滚。 毕竟,那块金属的内部材质曾经短暂地被那个神秘的存在改造过,因此如果在金属内部出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经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否则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在金属内部都已经扭曲变形的情况下,外部竟然平整得连一丝划痕都找不到。 余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着阿古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阿古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随即阿古就像是从地上飘起来一般地起身站了起来,余晖完全没有看见他支撑地面使力的动作,就好像他并不是依靠四肢来支撑站立的,而是他的体内有另外一种力量支撑着他的身躯。 余晖问道:“你没事吧?” 阿古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一只手。 顿时,缠绕在一旁那个巨大灰白生物身上的绷带就如同活过来一般,朝着阿古的指尖飞去。转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身上,把他的身躯紧紧包裹了起来。 实际上,从一旁巨大灰白生物的体型来看,这些绷带的体积应该远远超过了缠绕阿古纤细的身躯所需要的绷带体积,也不知这些看起来像是绷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材质。 还不等余晖再次开口,一旁突然传来了一阵地动山摇的声响,伴随着脚下地面的震动,简直像是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巨大灰白生物苏醒了过来。 只见它一边伸出一条胳膊上的好几只手挠着头,一边缓缓抬起上半身坐了起来,一些像是石头碎屑的东西随着它的动作簌簌地从它的身上滚落到了根须之间。 紧接着,晨霜和拾荒者他们也从金属盒子里翻了出来,见到阿古和这个巨大灰白生物,显然都觉得很惊讶。 余晖失去了再开口询问的机会,回过头来时阿古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方才那短暂的脆弱就像是余晖自己一个人的幻觉。 就见一旁的巨大灰白生物发出阵阵沉重的声响,沿着破碎的路面朝着身后的城市行去。 因为身躯有一部分根须之前遭到侵蚀无法再动弹,所以它行走的姿势显得有些艰难,发出的动静也非常沉重,每迈出一步都让人怀疑它小山一样的身躯是不是要倒下。 就在它行进的前方,在一段斜坡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或许之前是被周围的建筑残骸挡住了,余晖一开始竟然没有看见。 随着巨大灰白生物的行进,这道裂口也显得愈发醒目起来,仿佛要把前方的整座城市撕成两半。 同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前方的这道裂口,只见他们纷纷把手中的灯光朝着裂口之中照去。 就见裂口仿佛在生长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两旁数不清的道路碎屑往里坠去,甚至呈现出了一种如同瀑布一般的视觉效果。 在裂口之下,灯光映照出了一栋栋高耸的建筑。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在眼前的这座地下城市之下,似乎隐藏着一座更深的地下城市! 还不等众人从眼前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就见那个巨大灰白生物一路拖着沉重的庞大身躯爬到裂口的跟前,毫不犹豫地一头栽了进去。 一百三十八 复苏的城市 顿时,巨大灰白生物的身影消失在裂口之下。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纷纷冲到裂口跟前,向下望去。 凑近了从裂口处向下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上方这座城市就坐落在地下另一座城市的建筑顶端,两者之间只隔着几米厚的一层地层。 因为上方城市的挤压,地层下的建筑顶端明显已经变形了,就像是被人用力捏过的千层蛋糕。 裂口处看上去正好是一条街道的位置,灯光穿过两旁建筑间的空隙照下去,感觉像是照射向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 下方的城市建筑乍一眼看上去和上方的建筑风格大同小异,甚至看不出年代的差别。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下方城市的建筑整体似乎要比上方的城市稍微小一号,也许是因为上方城市的重量挤压导致的。 转眼间,巨大灰白生物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灯光被层层的建筑阻隔,根本照不进去多远。 即便是以余晖的视觉,似乎也望不了很深。看样子无头巨人的视觉在这里似乎会受到某种限制,就好像无头巨人的视觉在这里的建筑内部不起作用一样。或许是因为这里建筑使用的材料,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一时间,众人有些犹豫,似乎不太确定该不该跟随着那个巨大灰白生物的足迹追下去。毕竟,前方可是一片完全未知的古老地下城市。 就在这时,却见裂口的深处一道金光一闪而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像是一只掠过城市楼房的大鸟一般,从下方的建筑一角极快地擦身而过,绕过街角从视野中消失了。 那是……左铭?! 余晖猛然吃了一惊,赶紧沿着上方裂口的边缘,朝着地下深处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一段距离,瞪大双眼望去。 “……左铭他怎么会在这下面?” 按道理说,这道裂口是不久前才出现的,那么左铭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下面?还是在那么深的地方? 一旁的众人也发现了左铭的身影,纷纷议论起来。毕竟那金色的单翼在黑暗中实在是太过醒目了,即便是没有余晖的视觉,普通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 “……那是左铭么?我没看错吧?” “肯定不会错啊!长着一边金色翅膀的人能有几个啊!” 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纷纷朝着方才左铭的身影闪过的楼角望去。 可惜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眨眼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底下建筑的视野死角。 余晖一咬牙,纵身一跃朝着左铭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旁晨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向着白灵阿古问道:“怎么办?他跳下去了!” 阿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纵身一跃,身影恍若一道轻灵的白光般,消失在脚下深不见底的楼房间。 晨霜呆若木鸡地愣了几秒,一跺脚道:“怎么都下去了?我也要下去!” 话音未落,便听玫姐说道:“留两个人在上面,其他人跟我下去。” 于是一行人纷纷也跟着向裂口下行去。 一转眼,余晖已经下降到了地下建筑中层的位置。 这里的建筑果然要比上面城市的建筑小一号,看来不是他的错觉。楼层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高,所以攀爬起来并不困难,对他们这帮人来讲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黑暗导致的视野不佳。 这也就是为什么拥有无头巨人视野的余晖轻而易举地就把其他人甩出了一大截距离。他回头望去,只见众人纷纷手举着提灯,半吊在建筑间探索着小心翼翼地前行。 余晖又往下飞快地降落了一段距离,虽然无头巨人的视野在这里有限,不过看清十几米内的东西绰绰有余。 只是建筑内部什么情况就看不清了,即便是用提灯往里照也看不了多远,感觉似乎是挤压导致的墙体变形阻挡了灯光往里照射的路线。 不过余晖对建筑内部也不是很感兴趣,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他进去一般。因此他只是粗略地用提灯晃了晃,就一门心思向下行去。 不多时,似乎就可以看到底部的街道了。一眼看去,竟然像是有灯光闪烁。 余晖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原来下方是一条地下河流,淹没了整个街道,从两侧的建筑间流淌而过。 所谓的灯光也就是倒映的头顶众人处的灯光,只不过这地方一片漆黑,所以这么点反光看起来都能冷不丁吓人一跳。 余晖试探着跳进了下方的河道,然后惊讶地发现这所谓的河道比自己原本料想的要浅得多,只到脚踝的位置。 看来是两边的建筑地基下沉很严重,所以乍一看才会有一种水流已经淹到了墙壁中间的错觉。 余晖沿着河道走了几步,突然心中灵机一动,意识到了一件事。 既然是地下河流,而且还从这里的城市遗迹里穿过,那么这种水流很有可能并不是普通的地下水,而是已经被转化为了无根水的神秘河流!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样,前方的拐角处,水流就像是爬藤植物一样沿着墙壁向上涌去,一直往上延伸了一米多的距离,显然是不把孤星的引力放在眼里。 余晖深吸一口气,把手掌伸进了这股向上的水流之中。 一瞬间,无数金色的光线如同发光的丝线一般,从水流起伏的脉络中涌现出来,朝着他的手臂涌去。 这些金色的丝线就像藤蔓一样缠在余晖的手臂上,随即就如同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般,扎根在了他的皮肤之中。 刹时,余晖的意识仿佛打开了另一个视觉一般,沿着无根水的方向舒展延伸开去。 突然,一道金色的身影从水面上一闪而过。 ……找到了! 余晖猛地睁开眼,就像是和他心里的想法互相感应一般,眼前墙壁上的水流突然如同是长出了一根树枝一般,朝着前方的某个方向延伸了出去。 余晖举起提灯,朝上方晃了晃引起后面一行人的注意,随即喊道:“走这边!” 说罢,他便沿着先前发现左铭身影的方向飞快地追了出去。 脚步踏在水面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城市遗址中,简直给人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让人担心会惊醒了在这里沉睡的古老魂灵。 余晖其实更想通过无根水去追,但又怕后面的人迷失方向,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从路面上徒步追去。 不过幸好距离不算太远,绕过几个街角,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左铭的身影了。 只见他在前方半空中大约楼房中层的位置疾速地飞行着,不停地侧身掠过一个个黑洞洞的窗洞,仿佛一只在城市中盘旋觅食的大鸟。 他到底在追什么? 余晖盯着看了片刻,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左铭不像是在追什么东西,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可是无论是左铭的前方还是后方,都没有见到任何活物的踪迹,这让余晖不由得疑惑地皱了皱眉。 难不成是左铭陷入了某种幻觉,误以为有什么在追他? 正在余晖疑惑的时候,突然,就在他的眼前,只见两幢高耸的建筑如同活过来了一般无声地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两个巨大的巴掌猛地拍在一起,想要打死半空飞过的蚊子。 千钧一发之际,左铭一个侧身,从楼房缝隙间穿了过去。 明明是应该地动山摇的动静,诡异的是,这一切竟然连一点声响都没有。那两栋合在一起的建筑静静地立在黑暗中,仿佛从建成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立在此处,根本不曾移动过分毫一般。 余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左铭并不是在躲避别的什么,他是在躲避这座城市的遗迹。 是这座城市正在追杀他! 一百三十九 意识深处的记忆 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踏在水面的声响。 回头一看,原来是后面的一行人追了上来。 他们看样子也目睹到了前方的两栋建筑合到一起的瞬间,一时间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刚才那房子是动了么?那是房子吧?” 余晖心中一惊,正想说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就只觉脚下猛地一震,随即整条街道就如同膨胀的气球一般鼓了起来,变成了一道难以站立的斜坡。 下一秒,两旁高耸的建筑就如同融化变形的糖柱一般,朝着街道上的众人挤压了过来。 “快走!”余晖连忙喊道。 一行人大惊失色,赶紧沿着两侧的建筑外墙向上攀去。 脚下的街道转眼间已经鼓成了一个半球形,随即半球形的顶端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如同是要吞噬一切的深渊。 两侧的建筑就像是要掉进这个裂口中一般,朝着中央倾斜而去,顶端都已经挤压在了一起。 顷刻之间,原本看起来一片死寂的城市遗址竟然就像是橡皮泥捏出来的一样变了形。 余晖飞快地攀到建筑的高处,极力向远处望去。 只见左铭的身影还在建筑间飞掠,整个城市就像是伴随着他的动作而呼吸起伏一般。 看样子,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在左铭身上,必须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奋力朝着那边追去,越是靠近左铭的位置,城市的异变就越明显。 只见黑洞洞的门窗就如同一只只巨大的眼睛一般地眨动着,墙壁上张开一道道方向各异的裂口,仿佛是无数的血盆大口。 倾斜的楼房不时地粘连在一起,又迅速地分开。 感觉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仿佛这里已经不再是古老城市的遗迹,而是已经化生为了无数怪异生物的集合体。 余晖在不断变化的楼房缝隙间艰难穿行,很快,从他所在的位置已经能够看清左铭手里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有点像是一株白色的植物,不过却没有根茎,光秃秃的枝杈上也没有任何叶子或者花朵。 原本应该是一株看起来非常不入眼的枯枝,但是因为通体雪白,所以看上去却有了几分独特的美感。 余晖猛地一惊,瞪大了眼睛。 ……等等?左铭手中的那株只有枝杈的植物,好像和自己之前得到的那个“种子”非常相似? 只不过“种子”的枝杈在这个维度并没有实体,而左铭手中的那株植株上的枝杈看起来却像是存在于这个维度的物质。 这两株植株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左铭手中的那株神秘白色植株难道就是引发这座城市遗迹发生异变,导致左铭被这座城市“追杀”的原因? 各种疑问在余晖的脑中瞬间一闪而过,还不等他思考出什么结论,突然,他只觉自己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余晖下意识低头一看,刹那间,就像是受到了左铭手中那株植物的指引一般,无数白色的光芒从他的口袋里延伸而出,化作了一株植物的光秃秃的枝杈。 刹那间,余晖突然意识到,在肉眼看不见的其它维度,有什么正在飞快地生长。 虽然肉眼看去仿佛是两株独立的奇怪白色植株,然而在肉眼之外的维度里,白色的枝杈正在飞速地延展,蔓延过无尽的空间,最终连接在了一起。 表面上只是十几二十厘米长的枝杈,实际上在所有维度中的整体体积却远远超过了想象,仿佛成为了一株参天大树。 只是这株体积巨大的参天大树并没有根茎和枝干的区别,只有无尽的枝杈,蔓延过层层的维度,如同织就了一片繁密复杂的大网,最终两端连接成了一个整体。 就在这张大网的两端,也就是分别在余晖手中的“种子”和左铭手中的神秘植株连接在一起的瞬间,前方的左铭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 只见他额头中央的皮肤突然裂开,浮现出了那只金色竖瞳。 顿时,他仿佛是在意识之中看到了什么,扭头朝身后余晖的方向一望。 就在这瞬间,余晖突然感觉前方的空间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某种无法形容的力量猛地拽着他,到达了这片没有空间的区域。 尽管只有一刹那,却在余晖的意识里留下了一种难以磨灭的记忆。 确实,很难形容没有空间是什么概念。在此之前,余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叫“没有空间”。 在这个宇宙中,竟然存在没有空间的概念么? 的确,人类连什么是“空间”都还没有研究清楚,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没有空间”呢? 只不过是意识都难以捕捉到的一个短暂刹那,余晖到达了又离开了这个区域。 下一个刹那,他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左铭的位置。 没错,并不是撞在了一起,也不是掉在了左铭的身上。而是一瞬间,他们两个人重叠在了一起,仿佛是两个穿模的模型。 刹那间,余晖感觉自己的意识陷入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混乱。 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骼,每一道神经,跳动的心脏,流动的血液……所有这一切都杂糅在一起,出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他的意识就像是脱离了大脑的限制,不受控制地流窜到了身体的每一处细胞,甚至是混入了左铭的意识之中。 突然间,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从他的意识之中飞快地闪过。 他看见无数的星光从身旁掠过,不断地不断地飞掠而过,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变成了一片光的帷幕。 余晖恍然意识到,不,这是他在坠落,是他自己在飞速地掠过无数星辰,向着某个方向坠落。 他落向的,是一片明亮得无法想象的光海。简直让人觉得不需要任何热量或者其它能量,仅仅凭着这片明亮的光芒就足以把世间的一切物质吞噬。 一瞬间,他便穿过了这片光海,落入了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 在这里,时间变成了空间,空间变成了时间。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如同蒸发一般地消失了。 是记忆,是他过去的记忆。它们通通如同蒸发一般地消失了,消失在了这茫茫宇宙之中的某处。 它们仍然存在于这个宇宙中,只是不再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了。 下一个瞬间,也或许已经过去了无限久,他消失的神智又渐渐地凝聚在了一起。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睛。 阳光很温暖,树叶的阴影洒在他的脸上,突然,视野上方冒出了一个人的脸。 那是余晖少年时的脸。 余晖冷不防在意识中看到了自己的脸,猛地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左铭意识深处的画面。 因为他的意识和左铭的意识一部分混杂在了一起,所以他才会看到这一切。 就在他的意识分辨出自己和左铭的瞬间,突然,他们两人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原子都像是意识到了来自不同个体的异物的存在一般,猛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排斥力。 这一切都发生在比眨眼还要短暂得多的刹那间,如果是别人的视角来看,就像是一瞬间这个世界仿佛程序出了错误,两个人的身体不可思议地穿模重叠在了一起。然而还不等看清,这两个人已经如同被一颗无形的炸弹炸开一般,朝着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一百四十 化生 只听一声巨响,余晖一头撞破了不远处建筑的墙壁,飞进了黑洞洞的建筑内部。 他不知往里翻滚了多远,简直要把这栋楼对穿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晕头转向地爬起身,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身上,有一种自己应该已经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的怪异感觉。 刚才那种情况下他和左铭怎么还能完好无损地彼此剥离开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他和左铭的体质不同常人么? 余晖恍惚间回想起了他第一次遇见左铭时的情景。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天气并不热,气温刚刚好。 少年时的余晖闲得无聊,逃课出门闲逛,来到了城郊一片郁郁葱葱的荒地。 那地方或许曾经是一片农田或者庄园,但是总之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人打理过了。隐约还可以看见一点残留的围墙,但也已经几乎被高高的荒草吞没。 里面还有一些两三米高的矮树,树冠异常宽大,没有经过任何修剪的枝干恣意地四处伸展着。看样子这些树年龄其实都不小了,树干矮小只不过是品种决定的。 当时他为什么会走进那片荒地呢? 哦,他想起来了,是因为周围的空气中飘动着无数金色的微粒,纷纷朝着那片荒地的中央涌去。 明明周围的风并不是朝着这个方向吹的,这些金色的微粒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固执地朝着与风向不同的方向汇聚。 少年时的自己心中涌起一丝疑惑和好奇,跟随着这些飞舞的金色颗粒,走进了荒地的中央。 在荒地的深处,有一株不知道名字的矮树,宽大的树冠间绽开着白色的小花。 就在这株树下,汇聚而来的金色微粒已经形成了一道道肉眼清晰可见的光束,仿佛金色的溪流一般流淌着,涌向树根的位置。 在矮树底下,翻涌的金色漩涡中,已经可以看出一个明显的形状,像是一个蜷缩着的胚胎。只不过它比常人的胚胎看起来更细长一些,有着蜷缩的身躯,和长长的看起来像尾巴的下半身。 余晖猛地屏住呼吸,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无意间撞见什么了——这是一个新的生命体正在化生成形! 在苍明星上,化生与胎生、卵生、有丝分裂这些方式一样,都是新的生命体诞生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相较于常见的胎生、卵生这些方式,化生的确更加罕见和神秘,至今人们对此的了解也不多。 不过从根本上来讲,本来生命的起源就是一个未解的永恒谜题。大家都是同样的基本粒子,为什么这堆粒子以这种方式堆叠在一起,就形成了生命。另一堆同样的粒子以另一种方式堆叠在一起,就只会形成空气土壤和水这些东西? 甚至于,既然质量和能量可以互相转化,换句话说质量就是能量的话,那么本质上来讲大家都只不过是某种能量的存在形式。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有的能量会以物质的方式存在,有的能量却是宇宙中的高能射线,而有的能量甚至会形成具有某种意识和情感的生物这种形态呢? 谁知道。 只不过,既然在某种适宜的条件下,比如母体的子宫内,或者蛋壳包裹的小环境内,构成世间万物的基本粒子能够自发地产生一系列复杂的反应,最终形成一个新生命的个体。 那么,在开放的外界环境下,当周围的环境达到了某种适宜的条件,比如合适的阳光、温度、湿度……以及其它未知的环境因素通通符合了某种条件的时候,理论上来讲,构成万事万物的粒子自然也可以自发地产生一系列复杂的反应,最终形成一个新的生命体。 这就是目前为止人类对于化生这种现象的理解。 余晖小心翼翼地停下了脚步,甚至连呼吸都恨不得停了下来,生怕自己的贸然闯入会导致什么不可逆的后果,影响了眼前这个未知的生命体降生在这个世界。 转眼间,原先那个看起来像胚胎的物体已经迅速地改变了形状。金色的微粒汇聚成的溪流在它的表面流动着,无比灵活地变化着。 很快,这些金色微粒开始改变了色泽,呈现出不同的形态,看样子已经逐渐分化成躯体的不同部位。 余晖瞪大眼睛望去,看见金色的微粒化生出了一条长长的脊骨。 这脊骨的长度看起来不可能是人类啊。 正在余晖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和他预计的情况完全相反,这个被金色微粒包裹的生物已经呈现出的明显的人形。 ……怎么回事?是我看错了么?还是说对方之前还处在一个变化发育的阶段,最终定形下来就变成了人形? 正在余晖纳闷的时候,最后一粒金色的微粒也化作了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周围的空气彻底平静了下来。 化生完成了。 这一切发生得比余晖料想中的情景快了许多,他看了一下表,甚至不到半个小时。 空气中已经看不到涌动的金色微粒了,也或许是剩下的微粒更加微小,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取而代之的是躺在树下的一名面容英俊得耀眼的青年,如同沉睡一般安静地闭着双眼。 余晖站在原地,只听见心跳声撞击着耳膜。说实话,他很难抑制住自己震惊又激动的心情,毕竟能亲眼目睹一场化生的全过程,这种传奇经历在苍明星上简直是毕生难求,说出去能吹一辈子。 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朝着树下的青年迈出了一小步,定睛望去。 对方的模样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难道化生的生物一成形就是成年体,不需要有幼年的成长期么? 疑惑充斥着余晖的脑海,他根本克制不住强烈得快要迸发出来的好奇心,控制不住地一步一步朝着那边走去。 他真的很好奇对方睁开眼的第一个举动会是怎样的,是一个有着成年人外表的初生婴儿?还是一个从心智到举止都已经成熟的,和外形相符的青年? 他走到树下青年的跟前,对方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对方的眼皮上,对方却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余晖观察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弯下腰试探着轻声唤道:“喂,你……” 就在这时,对方的眼皮动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璀璨的、金色的眼睛。 一瞬间,余晖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少有地感到了一种令人胸口刺痛的感伤。 毕竟,左铭已经失去了他的双眼,世上再也没有那样的一双眼睛了。 余晖摇了摇头,努力把自己的思绪转向别的方向。 如果说,他之前在左铭的意识深处看到的就是左铭视角的两人初遇的话,那么在那之前的一连串难以形容的记忆又是什么呢? 难不成是左铭上辈子的记忆? 一百四十一 流动的大楼 从遥远的星空深处不断坠落,最后掉进了一个无法形容的神秘之处,这段记忆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说,形成了左铭身体的那些物质其实是来自天外? 余晖猛然一惊,这倒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 当初遇见左铭时,他只是简单地认为这是一个新的生命体正在化生成形。 毕竟,化生这种事在苍明星上古已有之,甚至有相当多学者认为化生是比胎生、卵生等这些方式出现得更早,更接近本源的生命诞生方式。 所以他当时也没有想太多,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金色微粒都是苍明星上原有的物质。 可是如今从左铭意识深处的记忆来看,却多出了一种新的可能。 那就是那些物质很可能是由于一次星空坠落,才被带到苍明星上来的。 余晖眯了眯眼睛,仔细搜寻着记忆中的画面。 当时那片荒地上,能看出有陨石坠落过的痕迹么? 无法确定,因为荒草太深了,完全掩盖了周围的地形。 况且,在左铭的意识中出现过一次短暂的断裂,也就是说从坠落到化生苏醒之间,有一段时间左铭处在一个完全没有意识的状态。 那对于左铭而言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对于苍明星而言却可能已经过去了亿万年。 如果真是这样,一次发生在史前的星空坠落,如今从地表已经几乎看不出痕迹来了,是完全有可能的。 余晖深吸一口气,心情突然有些复杂,相识多年的旧友,突然增添了一层新的身份,变得有些神秘和陌生起来。 左铭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还是说,那些是埋藏在左铭意识深处的出生以前的记忆,连左铭自己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余晖不由得一个激灵。 既然他能看到一些左铭意识深处的画面的话,那么,左铭是不是也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些余晖他意识深处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画面? 就在这时,突然从周围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打断了余晖的思绪。 这声音听上去无法确定来源,就像是从整栋大楼的每一寸墙壁、每一块地砖里传出来的一样。 实际上,这声音用人类的耳朵几乎无法捕捉,它更接近是一种纯粹的震动。如果在这里的不是余晖的话,很可能什么都觉察不到。 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他此刻正处在一个巨大生物的体内,他听见的声响是来自这个生物体内骨传导的震动。 下一秒,余晖所处的这个空间的天花板和地板猛地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只巨兽用力地咬紧了血盆大口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余晖回头摸了摸身后合拢的天花板和地板,有些惊魂未定地呼了一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他凭借本能奋力闪掠到了另一个房间里,这才避免了被直接夹成肉饼。 这个地方的建筑确实是非常诡异,最要命的是发生异变时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如果不是自己的感官比常人更加敏锐,恐怕已经被这座活过来的城市遗址吞噬了。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样,还不等他多喘口气,下一秒,脚下的地板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余晖一下子失去了落脚点,措不及防地向下坠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头顶上方的整栋建筑如同流沙一般倾泻而下,似乎要把余晖整个活埋在这栋建筑的内部。 余晖在黑暗中稀里糊涂掉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然而几乎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脚下的地板也立刻开始扭曲变形。 他一个翻身跳起来,奋力地向着前方奔去。只要稍微迟疑一秒,脚下的地板就会如同深渊一样将他吞噬。 一时间,余晖感觉周围的空间全部震动起来,仿佛看不见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逼近。 整栋大楼的异变来势如此凶猛,根本没有机会打开提灯观察四周。况且在巨大的混乱之中,视野有限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的亮光有时反而会导致更难判断眼前的情况。 余晖干脆没有开灯,完全凭着感觉向前奔去。 整栋大楼都在震动,原本是墙壁的地方,下一秒就变成了血盆大口。原本是门窗的地方,如同眼睛一般飞快地眨动着,仿佛无数只眼睛正在观察着这个闯入内部的入侵者。 天花板和地板就像液体一样地四处流动着,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稍作停留。 余晖听着周围空气中的震动,凭着直觉往前狂奔,感觉自己就像是黑夜中的一只蝙蝠。 突然间,他不知是踩到了什么地方,一下子失去了落脚点向下坠去。 坠落的时间远超过了余晖在踏空瞬间的预计,感觉根本不可能只掉落了一层楼的距离。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准备让他直接穿过整栋楼掉到地底么? 来不及细想,余晖在半空一个翻身,朝着空气中震动最小的一个方向掠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里有一堵还算完整的墙壁。 余晖如同壁虎一样落在了墙面上,他用四肢贴住墙面,俯下身凑近墙面侧耳去听。 顿时,整栋大楼之内所有的震动全都传入了余晖的耳中。 就像是一幅无形的地图一般,以此处为原点,向着四面八方迅速地延展开,在余晖的脑海中勾勒出了整栋大楼的完整结构。 当然,只是此时此刻的结构。因为这栋大楼的内部随时都在发生变化,谁也不知道余晖脑中的这幅结构图的有效期能维持多久,说不定下一个瞬间就已经是一张废图了。 事不宜迟,余晖飞快地转过身,在墙壁上借力一踏,朝着左侧的黑暗中掠去。 几乎就在余晖的身躯离开墙面的同一时刻,就见原本平整的墙壁猛然变形,化作无数尖刺,如同炸裂一般绽放开来,朝着余晖的身躯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脱离了尖刺攻击的范围,落在了地板上。 下一个瞬间,就见他举起左边手掌,朝着左侧的黑暗中伸去。 无形的震动在他的掌心回响,化作耀眼的白色流火,瞬间穿过无数的维度和时空,来到了此处。 如果刚才感应到的结构图并没有错的话,那么在此刻他的左侧方向,就是整栋大楼结构的最薄弱处。 便听一声巨响,白色的流火如同陨石一般击穿了好几层墙壁,由内而外地在大楼里冲出了一条隧道。 余晖头也不回地朝着这条隧道的出口处掠去,周围的建筑发出巨大的震动声,就像是受伤的巨兽在发出怒吼。两旁的墙壁如同山崩一般地涌来,似乎想要强行堵上左侧的这道缺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一眨眼的工夫,余晖已经穿过缺口处的缝隙,从大楼一跃而出。 一百四十二 向下深入 下一刻,便见无数墙壁砖瓦汇作一股洪流,从隧道口喷涌而出,仿佛化作一条巨大的手臂,朝着半空中的余晖挥去。 这股洪流猛然向外伸出了数十米的距离,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随即,便见它又缓缓地缩回了大楼之中。原本的隧道洞口也旋即恢复如常,大楼静静地屹立在黑暗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余晖的幻觉。 余晖越过半空,落在外面的街道路面上。 路面在余晖落下的一瞬间还是坚实平整的,他没有做任何停留,毫不犹豫地起身向前奔去。 不出所料,这边才刚迈开步子,下一秒身后的路面就如同喷发一般接连从地下喷涌而出。无数的地砖仿佛捕食的飞鸟一般腾空而起,疯狂地朝着余晖的背影扑去。 看样子,这座城市遗址果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和左铭一样的追击目标。 是因为他身上的那颗“种子”被发现了么? 这颗种子和左铭手中的那株植物如此相似,甚至还能跨越维度连接在一起,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渊源? 正在这时,只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巨响。下一个瞬间,无数墙砖瓦片汇作数十道洪流,仿佛猛然伸展开的众多触须,铺天盖地般向着半空中的一个人影袭去。 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伸展着一侧单翼的左铭。 看来,之前和余晖落向相反方向的左铭也从另一边的大楼里逃脱了出来。 便见他一拍翅膀,飞快地掠过半空,转眼间便离开了大楼中飞出的滚滚洪流可以攻击到的范围。 紧接着,就和余晖之前遭遇到的一样,那些砖石汇成的数十道触须在半空停滞了一秒,随即便缓缓退了回去。先前如同怪异植物一般整个绽开来的大楼,转眼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而另一边,余晖身后的街道已经变成了一片惊涛骇浪。原本平整的街道此刻不断翻起十几米高的巨浪,翻飞的地砖如同无数条腾空的长蛇一般,气势汹汹地朝着余晖扑来。 前方的地面也不断地涌动着,每一块地砖都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前一秒看上去还可以落脚的地方,下一秒就变成了吞噬活物的漩涡。 如果不是余晖在外面的视野比起在建筑内部要好得多,怕不是早就中招了。 就见他忽地一跃而起,在半空回过身来,手中飞出数道如同流星一般的白色火焰,朝着后方翻涌的街道坠去。 霎时间,流星一般的火焰化作一片火海,蔓延过整条街道,视野中翻涌的一切都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一时间,街道似乎平静了下来,仿佛要和余晖偃旗息鼓了。 然而,才安静了不到一秒,便听两旁高耸的建筑如同怒吼一般发出阵阵剧烈的震动。紧接着,它们便如同一个个身躯庞大的巨人一般,朝着余晖所在的位置弯下腰来。无数砖石如同流沙一般从建筑上涌出,化作触须和利爪,疯狂朝着余晖所在的方向袭来。 余晖吃了一惊,赶紧转身向前奔去。这座城市遗址就像是一头生生不息的不灭巨兽,仅仅凭借他的力量顶多就是暂时抵挡一下对方的攻势,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这样下去恐怕只会把他自己生生耗死。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左铭的声音:“这边!” 话音落下,便见他举起手中的神秘枝杈,朝着余晖的方向一挥。 一瞬间,先前那种现象又出现了。余晖感觉面前的空间仿佛刹那间消失了,下一刻,他已经被无法形容的力量牵引着离开了街道。 不过这次左铭显然已经吸取了先前的经验,就见他把手中的白色枝桠朝前方半空中一抛,几乎就在同时,余晖身影一闪出现在了白色枝桠所在的位置。 只见刹那间,余晖手中的“种子”与左铭抛出的白色枝桠连接成了肉眼可见的一个整体。 原本是跨越无数维度相连、以肉眼来看在这个维度仍然是相互分开的两株植物,在一瞬间合而为一。 实体的枝桠和半虚无的枝桠纠缠在一起,顿时,余晖感觉跨越了无数维度的肉眼不可见的枝桠开始朝着他的手中汇聚。 下一刻,神秘的枝桠在余晖的手中化作了一个圆球。 它看上去完全由交错的枝桠组成,就像是一个编织而成的藤球。只不过比起人工编织的藤球,它交缠的枝桠看上去要杂乱无序得多,仿佛根本没有什么规律。 在第一层交错的枝桠内部,紧贴着的便是第二层交错纠缠的枝桠。在第二层枝桠的内部,又是第三层,看不出一共有多少层。 余晖感觉这个圆球恐怕也跨越了维度,是由之前那延伸到无数维度中的枝桠纠缠而成的,它内部的层数估计不可计数。 这一切就发生在转瞬之间,余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手中的圆球,整个人就从半空向下坠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左铭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余晖,带着他向前飞去。 下方的建筑如同沸腾一般地翻涌着,每一秒都在异变成不同的形状。 无数高耸的巨大立柱从建筑中喷涌而出,一栋栋楼房如同炸裂一般绽开,又在他们的身影掠过之后恢复原状。 余晖从来没有想过一座城市的遗址竟然能变成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仿佛每一块砖石之中都奔涌着疯狂的执念,那执念就是要碾碎每一个携带着这种神秘植株的闯入者。 突然,一道流光腾空而起,割裂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余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这道光芒从远处的楼房缝隙间飞上半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盏拾荒者常用的那种提灯。 也不知晨霜他们是怎么把这提灯抛到那么高的位置的,甚至超过了周围建筑的房顶。不过要不是飞到这么高,余晖也不可能看到它。 便见它飞到最高点,随即很快跌落下来,在房顶上摔成了无数碎片,很快便彻底熄灭了。 不过没关系,余晖已经知道了此刻晨霜他们的所在,也知道了他们因为某种原因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往右边飞!再飞高一点!”余晖对左铭道。 左铭一愣,不过没有多问,旋即拍打单翼向上方飞去。 越过层层楼房的顶端,余晖终于看见了晨霜一行人的身影。只见他们站在两侧楼房间的街道上,一些人挥舞着手中的提灯,似乎想要引起余晖他们的注意。另一些人围成一个半圆形,用手中的提灯照亮着面前的街道。 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果然就如余晖先前判断的那样,这座城市的执念只冲着携带着这种能够跨越维度的神秘植株的人,其他的活物不在它的攻击范围内。 晨霜一边做着手势,一边似乎在朝半空中的两人喊着什么。距离太远了余晖听不太清,只看出她似乎是在朝他们指示下方的什么东西。 难道他们脚下的街道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么? 乍一看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莫非是隔得太远了所以看不清细节? 余晖便道:“再往前飞一点。” 却听左铭摇头道:“不行,再靠近攻击就会波及到他们那边了。” 余晖一愣,问道:“你知道他们在那边?” 左铭点了点头:“我听到晨霜的声音了,她叫我们往下走。” “往下?”余晖惊讶道。 还不等余晖诧异,便见远处街道上的拾荒者们不知用什么工具撬开了面前街道上的一块地砖,地砖原本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顿时,一股强烈的风从洞口里吹了出来,猛地掀动了周围拾荒者的衣衫。 余晖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难道在这座地下城市遗址的下方,竟然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空间? 一百四十三 暴风深处 不怪余晖感到诧异,毕竟这里已经是埋藏在地下城市之下的地底遗址了。如果说这里的下方还埋藏着一个空间的话,也就是说,这里竟然有三重地下空间? 可是从地砖下洞口吹出来的那股强风来看,再往深处走,地下不仅还有更多空间,恐怕那个空间还真不小。 不等余晖多想,便见远处街道上的拾荒者们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下方的洞口。 玫姐走在最后,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半空中的那只金色单翼的方向,朝那边挥了挥手,也跟在一行人身后跳进了洞口里。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知道那下面是什么情况? 拾荒者一行过于笃定的行动让余晖产生了一些怀疑,看样子他们就好像已经知道那下面有什么一样,不然不太可能这样毫不犹豫地往里跳。 余晖抬头望向抓着他的左铭,说道:“他们挖开一块地砖跳到下面去了。怎么办?我们也下去么?” 左铭皱了皱眉,道:“他们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看样子我们也只能跟下去看一看了。” 话音落下,便见他一振翅膀,朝着下方的街道飞去。 几乎就在他们缩短距离的瞬间,下方的整座城市遗址就如同嗅到了猎物血腥味的无数巨兽一般,由近及远地发出了阵阵强烈的震动。 这些震动对于常人而言是捕捉不到的,对于左铭和余晖来说却是震耳欲聋。 这声音就像是无形的巨浪一般冲进四肢百骸,在血液之中回荡。 仿佛是回应着这些无形的怒吼一般,整座城市遗址的异变顿时加倍疯狂起来。 就见前方的一栋栋建筑如同橡皮泥一般改变着形状,有的把自己拉宽变成一道道高墙,试图阻挡余晖他们的去路。有的则把自己拧成绳子,化作长鞭摧枯拉朽般朝着两人袭来。 霎时间,便见眼前挥来一道巨大的黑影,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栋异变的高楼。 只见它势如万钧般横贯长空而来,上面的每一扇门窗都如同在观察着两人一般眨着眼。 左铭奋力拍动翅膀,千钧一发之际从这栋楼房上方一掠而过。 余晖只见巨大黑影从自己脚下呼啸而过,下一个瞬间,便听身后一声巨响,它径直把后方的一栋楼房拦腰截断。 不过这对这座城市遗址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见下一秒,这些破碎的建筑便如同流沙一般地流动了起来,转眼间又融合在了一起。 左铭在半空停留了一秒,随即再次扇动翅膀,尝试向着下方的街道俯冲。 他们想要从街道下去更深处,那可比晨霜他们困难多了。下方整座城市都在等着吞噬他们,他们就像是要穿越一道前面有巨龙守卫的门。 顷刻间,左铭惊险万分地在无数异变的建筑之间飞掠而过,就像是一只蜂鸟穿过一片高耸入云的食肉森林。 幸好这些建筑还没有逆天到能直接从地上拔起腿来追杀他们,余晖甚至感到有几分庆幸。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穿过重重阻碍接近了下方街道,距离路面只剩下两三米的距离。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原本平整的街道上忽地裂开一道细长的裂口,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一般张开来。下一个瞬间,从这只“眼睛”之中飞出无数地砖和碎石,仿佛火山喷发一般朝着左铭他们迎面扑来。 左铭一惊,顿时拍动翅膀向后退去,再次飞上了半空。 看来,即便是靠近了地面,也不可能轻易地进入更深处的空间。因为对他们二人而言,街道路面本身就相当于是一道难以突破的防线了。 两次尝试都失败了,左铭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一般,在半空盘旋了一圈。 便听余晖道:“再试一次!” 左铭点点头,应道:“好。” 话音落下,便见他猛地一抖背后的翅膀,将这金色的单翼舒展到最大的程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下方俯冲而去。 再一次,他穿过重重阻碍,到达了距离街道只有数米远的地方。 街道路面已经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无声的咆哮,如同一只巨兽亮出了它的獠牙,准备将送上门来的猎物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只见数道白色流火从余晖的掌心飞出,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将下方的街道吞噬。 火焰随即褪去,原本的路面地砖化作无数灰烬飘散,露出了下方光秃秃的原始地层。 “就是现在!”余晖大吼一声,左铭立刻朝着地面俯冲而下。 却就在这时,只见无数尖刺从地层岩石之中窜出,在眼前化作了一片荆棘丛林。 ……什么?原来不只是城市里的建筑遗址,连下方的岩石地层都会发生异变?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左铭措不及防,虽然敏锐地感知到不对,迅速地往旁边闪躲,但还是被尖刺穿透了翅膀。 便见他的身影在半空猛地一晃,随即如同失控一般向着一侧坠去。原本抓着余晖的手也一下松开,余晖滚落到了另一个方向。 余晖一落地立刻翻身爬了起来,朝着跌落在另一边的左铭那边奔去。 却见羽翼受损的左铭侧躺在地上,奋力撑起身躯,冲着余晖喊道:“走!” 余晖一咬牙,停下了脚步。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更多尖刺拔地而起,挡住了另一边左铭的身影。 趁着这些尖刺还没有覆盖住所有的地面,余晖猛地挥出手掌,用力按在了前方的岩石地层上。 顿时,力量如同潮水一般从他的掌心涌出,面前的地层瞬间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大洞呈长条形,朝着左铭所在的方向延伸而去。虽然看不见那边的情况,但是余晖能多少感觉到左铭的存在,希望这能给他帮上一点忙。 猛烈的狂风一下子从洞口深处向外吹了出来,是一种久远的尘封已久的风,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余晖的错觉,原本正杀气腾腾朝他袭来的无数异变的岩石尖刺,在接触到这股狂风的瞬间,突然变得缓慢下来,不知是被震慑还是被安抚了。 没时间多想,生怕多耽搁一秒,脚下的洞口就会被异变的地层再次堵死,余晖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一瞬间,剧烈的狂风扑面而来,他就像是掉进了一场开天辟地的风暴之中一样。视野所及之处都是茫茫的迷雾,这些迷雾与风暴融为一体,仿佛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坚实的固态的物质存在。 整个空间就像是一个气态的大熔炉,只不过温度并不高。如果不是余晖非常确定自己是从地下城市遗址跳下来的,他甚至会以为自己掉进了厚厚的大气层。 ……自己该不会又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吧? 余晖有那么一刻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怀疑,不过很快就改变了这个想法。因为打开洞口的瞬间,气流的的确确是从这下面吹出来的,说明洞口下面的空间和上面的空间进行了大量空气的对流。如果空气都可以任意在这两个空间之中进行对流的话,那这下面就不太可能是遥远的另一个时空。 于是余晖睁大眼,努力试图在不断飞旋的迷雾中找到可以用来辨识方位的物体。 虽然风势猛烈,狂风的呼啸声简直像要撕裂耳膜,但是不可思议般,刮在身上感觉却不是特别疼痛,甚至连常人都可以忍受。 在这某种程度上甚至算得上温和的风暴中,人的下落速度变得相当缓慢,简直就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 不过余晖还是给自己绷紧了一根弦,以免飞到半路突然下落就加速了。 茫茫的迷雾中,不知下方的空间究竟有多大,不过从风暴的范围来看,反正肯定是一片广阔的空间。 余晖飘在半空中,突然看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朝他袭来。 他猛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就在这时,他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百四十四 巨大的白花 那是一朵巨大得难以想象的白花,每一片花瓣都足有几十米长,最宽处有十几米宽。 风暴对于它而言就像是徐徐拂过的惬意微风一样,巨大的白色花瓣在迷雾间舒展地摇曳着,乍一看就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巨物在移动,难怪会冷不防把余晖吓一跳。 不过这花虽然体积庞大,前所未见,但是仔细看去却给人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余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突然惊讶地意识到——这花不就是先前见过那种没有根茎的白花的放大版么? 的确,眼前的这朵白花比起先前见过的那种白花,体积不知道变大了多少倍,简直是指数级的倍增,难怪余晖第一眼根本没有认出来。 可是如今有了对比之后再看,果然眼前这株巨型白花的花瓣形状甚至上面的纹路都和先前那种白花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里的白花会生长得如此巨大呢?难道是这里的环境隐藏着什么玄机? 余晖这样想着,控制自己朝着巨型白花的方向飞去。 风暴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样托着余晖的身躯,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降落在了巨型白花的其中一片花瓣上。 这片花瓣对余晖而言可以算是一块宽敞的平台了,只不过这块平台每时每刻都如同呼吸一般在狂风中上下左右摇曳着,让人担心会从上面滑下去。 走在花瓣表面,会发现这上面并不是完全平整的。相反,这上面有大量的纹路,基本上都呈从花瓣中心延展到花瓣末端的放射状。这些纹路都有明显的起伏,踩上去的感觉就像是走在某种盲道上。 除此之外,花瓣表面的其他部分其实也是粗糙的,给人一种磨砂般的质感,不知有什么意义。 余晖沿着花瓣的纹路走到靠近花瓣中心的位置,探头向下望去。 他还记得自己之前穿过一朵白花的中心,穿越到了一个存在着大量旋转楼梯的奇异空间。这里的这朵巨型白花比起之前见过的白花不知大了多少倍,也不知花朵的中心是不是有其他玄机。 于是他愈发谨慎起来,只是略微地从边缘探出小半个脑袋,飞快地往下方花瓣中心的位置瞥了一眼。 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和他之前料想的完全不一样。余晖吃了一惊,再次探头向下望去,甚至忘记了危险。 只见出现在花朵中心的,既不是先前那种奇妙的能够带人穿越的螺旋阶梯,也不是花朵中心常见的花蕊,而是一个半球形的空腔。 这个空腔大约直径三米左右,里面空无一物。四壁看起来非常不光滑,有着大量摩擦的伤痕和缺口,看起来就像是有谁强行地把原本位于这朵巨型白花中心位置的某样东西给挖走了一样。 余晖又观察了片刻,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于是便转头开始研究起花朵下方的茎干。 这朵巨型白花和先前见过的那些正常大小的白花一样,整根茎干上只生长一朵花,开在茎干的顶端最高处。 余晖从花瓣边缘一跃而下,借助风势向花朵下方的茎干部位飞去,落在了茎干的表面。 这茎干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几人合抱粗的大柱子,表面虽然有些粗糙,但是比起树皮来要光滑多了。 余晖沿着茎干的表面向下滑去。既然有这种巨型白花存在,那么沿着茎干向下滑到底,应该就能到达这个空间的底部了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余晖只往下滑了一百来米的距离,这朵巨型白花的茎干就消失在了半空中。 余晖猛地在茎干的末端刹住了车,抬头向前方望去。 这里的的确确还在半空中,根本看不见坚实的地面。但是,这种巨型白花的茎干怎么会在半空的迷雾中突然消失了呢? 他定睛望去,只见在飞旋的迷雾间,有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正以缓慢的速度轻轻地飘动着。 这些东西缓慢飘动的速度与眼前疾速掠过的迷雾截然不同,就像是有人把两个图层强行叠加在了一起。稍微注意一看,就很容易看出异样来。 余晖从巨型白花的茎干末端探出身,仔细望去。只见迷雾间飘动的这些若隐若现的东西原来是无数半透明的块状物体,它们形态扁平,外形是一种规则的正六边形,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扁平的巨大蜂巢一样。 余晖大着胆子取下腰上的提灯,伸到这些正六边形的物体之间探了探。 令人惊讶地是,提灯接触到下方的这些正六边形的时候,仿佛根本没有碰到什么东西一样,径直穿了进去。 余晖诧异地动了动手腕,摇晃手中的提灯。提灯在迷雾间晃动着,这些半透明的正六边形顿时如同咖啡表面的拉花一样,被人一搅就扩散开去,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余晖吃了一惊,正准备凑近去看,却见这些扩散开的物质又缓缓地汇聚了起来,恢复了原样。 余晖疑惑地皱了皱眉,再次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提灯,果然这些正六边形的物体又一次地扩散开去,而后又缓缓地汇聚起来。 这些正六边形的扁平物体看起来像是介于气体和液体之间,虽然会自发汇聚成某种固定的形状,但它们却完全不是固体,提灯接触到它们的时候没有发生任何碰撞。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余晖心中疑惑,抬头朝四周望去,希望能发现更多线索。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株这样的巨型白花。它的茎干末端距离这边只有十来米,不过茎干延伸的方向与余晖此刻所在的这株巨型白花截然相反。可想而知在茎干的顶端,两株植株的花朵应该距离相当远,难怪在迷雾掩映下余晖之前完全没有看见另一朵花。 定睛望去,只见那株巨型白花的茎干也突然地消失在半空的迷雾中。取而代之的是,在茎干的末端出现了无数半透明的正六边形扁平物体,如同蜂巢表面一般向着四周铺展开去。 余晖注视着不远处的这株巨型白花,脑子突如其来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些奇怪的正六边形物体,不会就是这种巨型白花的根须吧? 一百四十五 根须之中的小屋 过于离奇的设想让余晖自己都不由得愣住了,体积如此巨大的植株,竟然扎根在半空的迷雾之中,而且它们的根须还是介于一种气态和液态之间的状态? 这的确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可是面前的景象似乎又不可能得出其它的解释。余晖也怀疑过它们的根茎是不是延伸到其他维度的空间里去了,但是他并没有在这里感应到跨越维度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这些巨型白花的的确确是扎根在风暴中的迷雾深处,凭借这种半气态半液态的根系来生长的。 这样想来,他原先见过的那些小型的白花看上去没有根须,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它们的根须必须要扎根在这样的环境里,所以在外界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是处在一个没有适宜环境来生长根须的状态。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的体积与这里面的这些巨型白花相差如此巨大的原因,因为无法生长出根须,所以它们只能依靠自身内部储存的一点点能量来生长,也就只能把整株花维持在那样的一个大小。 那么这些巨型白花究竟是依靠什么能量来生长的? 余晖脑中灵光一闪,既然选择了把根系放到风暴肆掠的半空中,难不成……它们生存靠的是吸收这里风暴的能量? 的确,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虽然余晖至今还没有见过直接吸收转化风能的生物,不过这种事理论上不是不可能。甚至因为一路上见过了太多光怪陆离的事,吸收风能的植物这种存在根本不能让他感到多惊讶。 只不过对方的根系生长在半空中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想想却又非常合理,毕竟在这里风暴的能量不会因为地形的复杂变化而被削弱,是最适合从狂风中汲取能量的地方。 余晖注视着下方飞旋的迷雾中那连接成一片的无数正六边形物体,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便见他伸出一只手,小心谨慎地从巨型白花茎干的尽头探出身,试探着触碰了一下距离最近的一块半透明正六边形。 他的手指轻而易举地便穿过了下方的迷雾,穿透了扁平的正六边形物体。不出所料,这些根须几乎没有实体,只有一种微凉的感觉。 他用手在这些根须里搅了搅,确定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便纵身一跃,跳进了遍布着奇异正六边形根须的迷雾间。 一瞬间,飞旋的迷雾迎面扑来,但是很快,一切便进入了平静之中。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呼啸的风声远去,迷雾也随之消散,余晖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风暴中心的空腔。 只有数不清的正六边形的根须,一个接一个地连接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型蜂巢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开去。 果然正如余晖所料想的一样,这种巨型白花既然扎根在风暴深处吸收风能来生长,那么在它们的根系内部,由于风暴都被吸收了,所以这里就像龙卷风的风眼一样平静。 他穿过层层根须向下落去,下坠的速度比他原先以为的其实要和缓得多,一些根须格外密集的地方甚至会有一种仿佛在水里游泳一样的错觉,看来这些半气态半液态的根须的承载能力比他想象的更强。 就在靠近根须尽头的地方,一个球形的物体映入了余晖的眼帘。 落近了一看,这个球形的直径也足有几十米,仿佛一个气囊一般飘浮在半透明的根系内部。 在球形的中心,有一个正方体的建筑,看上去分不太出哪边是屋顶哪边是地板,但是很明显有进出口。 这个建筑就像是水晶球里的小屋一样飘浮在球形气囊的中央,熟悉的外形让余晖联想起了外面那些灰白生物的那种金属盒子。 看样子,他显然不是第一个想到利用巨型白花根系的特性来躲避风暴的人,早就有人在这根系深处建起了建筑。 他尝试着通过外面的这层球形气囊一样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是,他根本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很轻松地就进入了其中。 里面是一个几乎零重力的空间,余晖飘向中央的那个正方体建筑,落在了它的顶上。 不知是余晖的体重打破了正方体建筑飘浮的平衡,还是他触动了什么机关,脚下的正方体建筑突然缓缓旋转起来,把先前看到进出口的那一面转到了他的面前。 余晖蹲下身去观察了一番正方体建筑上的这个进出口,它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门,朝里面凹陷进去了大约几厘米的距离。 门的大小可以容一个人出入,不过感觉比平常见到的人类建筑使用的进出口房门要小一些,整个门框的高度大概也就一米七左右。虽然能进出,但是对成年男性而言的确不太方便。即便是一人居住的小屋,通常也不会把进出口建得这么矮。看来,这建筑的主人或许体型比较矮小。 门上没有钥匙孔也没有门把手类似的地方,余晖试着伸出一只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突然间,眼前的这道门就像是蒸发一般地化作一阵雾气消散了。 余晖吃了一惊,没有急着进去,只是站在顶上朝里面望了望。 建筑内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看来这种正方体建筑也能够阻挡他的视野感知。 他取下提灯,趴在门洞处把提灯往里面探去。只见在提灯的昏暗光芒照射下,映亮了建筑内部的一部分空间,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拉出了几道长长的阴影。 建筑的墙壁上可以看到一些类似光源的设计,只不过现在已经熄灭了。从光源的位置来看,原本的设计应该是多个光源从四周照射出光芒来,均匀地照亮整个建筑内部的空间。不过如今却只剩下了余晖手中的提灯这唯一一个昏暗光源,更加衬托出了这里破败与孤寂的气息。 通过这个昏暗光源,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些类似椅子之类的家具,似乎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不过如今它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后方的墙壁上,丝毫不显得温馨,反而是有几分诡异。 还不等余晖看得更清楚些,眼前的门洞处便汇聚起了一层雾气。一转眼,这层雾气就重新恢复成了原来的房门。 看样子,这扇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自动感应门一样,还有时间限制呢。 余晖再次敲开了门,在雾气散去后,便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环顾四周,里面的陈设相当简洁。只有几把椅子,没见到桌子。 大概考虑到这栋正方体建筑飘浮在几乎零重力的气囊中,这些椅子都被固定在地板上。 正如余晖先前估计的那样,这里的椅子都比他原先习以为常的椅子小一号,明显是给体型矮小的人使用的。 不过从椅子的设计上来看,对方大抵还是人形,至少应该不会和人类相差太远。 考虑到自己坐上去之后很有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卡在椅子上下不来的言灵师从而名垂千古,余晖放弃了坐上去试试的念头。 一百四十六 巨大圆球 余晖从椅子上移开视线,举起提灯朝四周的墙壁照去。 虽然还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不过这里显然曾经有人居住活动,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他这样想着靠近了墙壁,在灯光的映照下,一些不容易察觉的图案从墙壁上显现出来。 只见那是一幅如同棋盘一般的画面,上面星罗棋布着许多小圆点,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 只不过这个“棋盘”并不是正方形的,而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条形。那些圆点看上去毫无规律地分布在棋盘各处,一眼扫过去有数百之多,布满了整面墙壁。 令人在意的是,绝大多数圆点都是空心的一个圆圈,只有左下角的一个圆点是实心的圆形。 余晖盯着这些错落分布的圆形,茫然无头绪打量了片刻,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凑近了一些,几乎把脸都贴到了墙壁上,瞪大眼睛仔细看去。 就在这时,他没有拿着提灯的那只手无意间放到了墙上,手指碰到了其中一个圆形。 便听嗡地一声轻响,一个非常细微的震动声从余晖手指下方的墙壁内部传来。 余晖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迅速向后退去,拉开了与墙壁之间的距离。 然而他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接下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再次凑到墙壁跟前,试着伸出一根手指触碰了一下墙上的小圆点。 果然,这些乍一看就像是画在墙上的棋子一般的小圆点,在他的手指触碰下发出了细微而又短促的震动声,证明了之前不是因为他误触了别的地方导致的声响。 看来,这些原点应该是某种可以操作的东西,类似于开关或者按钮。它们内部的结构应该还是完好的,只不过现在明显处于没有能源供给的状态。 余晖打量着这些布满整面墙壁的小圆点,脑子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联想——这些东西……该不会是某种键盘吧? 顿时,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生物形象,长着仿佛树木根须一般数不清的手指,才能操纵这数以百计的圆点。 余晖摇了摇头,挥去脑中不着边际的联想,再次在四周打量起来。 既然这些圆点本来的内部结构还是完好的,只是没有了能源供给无法运行,那么有没有可能给这里的建筑重新供能? 从常理来看,给这座正方体建筑供能的设备要么就在建筑内部,要么就在附近,不可能隔得太远。 余晖抱着这样的想法翻出门洞,准备到附近探寻一番,看看自己先前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却不料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头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得不可思议的物体。 只见这个物体就如同天穹一般在头顶铺展开去,距离极近,只有不到两米,甚至余晖感觉自己站直了都能碰到脑袋顶。 视野中看不见这个物体的边界在那里,过于接近的距离让人感觉到一种几乎窒息的巨大压迫感。 余晖下意识地蹲在正方体建筑的顶端,没有站起身,好像这样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能让人多少安心一些似的。虽然要是头顶这个巨物真的突然砸落下来,这点距离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从下方望去,能看到这个物体的表面如同气体或者液体一般不停地流动着,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位于地底深处,余晖甚至会怀疑这是不是哪里来的一颗气态小行星。 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巨大的神秘物体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么近的地方,简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毕竟,它要是再偏离一点点距离,就能直接把下面的这个正方体建筑碾碎了。 而且由于迷雾影响了视野,余晖甚至无法判断究竟是这个巨大物体移动到了自己的头顶上,还是脚下这座正方体建筑自己飘到了这个巨大物体的底下。因为视野之中没有靠谱的参照物,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初始位置在哪里。 他跳出包裹正方体建筑的气囊,向着远处飘去,想要看看这个庞然大物究竟是什么。 借助风暴的力量,他终于飞出了足够远的距离。头顶的巨大物体随着距离的远去,逐渐从一片占据了视野、望不到边界的屏障,变成了一个远处的完整存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直径一公里左右的巨大圆球,球体的形状十分规则匀称,表面有无数不知是气体还是液体的物质流动着。 余晖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之前随便一猜还真猜中了,这玩意还真像个气态小行星。 可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气态小行星一样的巨大物体怎么会出现在地底深处呢? 若说是天然形成的,未免太牵强了。可要说是人造的……感觉也合理不到哪里去。 什么人会在地底不知多深的地方造一个这样的圆球?它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余晖小心翼翼地落在附近的一朵巨型白花的花瓣顶端,注视着圆球的方向。 因为对方的体积太过庞大,凑近了反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在这样的距离上,才能看清对方的整体。 只见那些不知是气态还是液态的物质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只在圆球的表面流动,而不像通常的气流或者水流,会朝着四周翻涌飞溅出来。 余晖远远注视着这些翻涌的物质,突然觉得它们就好像是在形成一个个奇异的符文。只不过之前隔得太近了,这些符文的体积又太过庞大,所以才没看出来。 这些符文通常不是单个出现,而是四五个连成一串,并且转眼间又不断改变成其它形状。 余晖盯着这些似曾相识的符文,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他的错觉,这些熟悉的符文,的确是先前在龙神眷族的废墟里见过的那种符文! 那是一个信仰崇拜龙神的族群,他们不知何时来到此地,又不知何时消失了。 在他们留下的唯一一座废墟里,遍布着神秘的符文和龙神崇拜的图腾。 在这些东西的刺激下,人们开始了对龙神残留于世间的力量的追寻,引发了一系列的事端。 然而,对于这个崇拜龙神的族群本身,人们却一无所知。 他们是人类么?他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又去向了何处? 一瞬间,余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熟悉的神秘符文。它们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他的脑海里融合变幻,化作无数的枝桠,又彼此交缠在一起…… ……那个“种子”! 枝条交缠重叠的模样,莫名地与那个无数藤条交缠而成的圆球的样子联系在了一起。余晖一个激灵,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一样,连忙将手伸向怀中。 ……没了。 余晖一愣,随即难以置信一般,拼命地在全身各处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没有,哪里都没有。 ……难道会是在半路上弄丢了么? 那会掉到哪里去了?是在上面的城市遗迹里?还是掉在了下面这个古怪的空间里? 余晖用力地回想着,尽量不去理会内心的诧异和沮丧。 很难想象,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到头来竟然会栽在这么低级的失误上。 这么大的地下空间,现在他得到哪儿去找那个“种子”?难道真的只能折返回去一点一点地毯式搜索么? 就在这时,突然间头顶上方远远传来了一声响动,就好像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样。随即不知发生了什么,远处的圆球就像是被激活一般,表面所有的物质都飞速地流动起来,最终变成了一个均匀的白球。 下一秒,这个白球突然发出了一阵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视野。 风暴猛然间变强了好几倍,余晖措不及防,直接从巨型白花顶端被吹飞了出去。 幸好不远处就有另一株巨型白花,余晖在飞掠而过时抓住机会,攀住巨大花瓣的边缘爬了上去。 他借助巨型白花的花瓣避开了一部分风势,趴在花瓣上从边沿向外望去。 只见转眼间,周围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弥漫四周的迷雾消散了,直径一公里的圆球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视野下方,一片广袤的平原无边无际地绵延开去。 一百四十七 死亡宣告 超乎想象的壮丽景象,让余晖一时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见下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广袤平原上,遍布着一种蓝紫色的植物,看上去应该是草叶或者低矮的小灌木。它们在光芒的映照下舒展着枝叶,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整个空间大得惊人,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来到了一片未知的大陆上。 不过令人在意的是,下方的平原虽然非常广袤,却似乎没有任何建筑存在的痕迹。 只在远处地平线的尽头处立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距离太远看不清是什么。 余晖从下方的美景中移开视线,转而观察四周,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象也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先前弥漫视野各处的迷雾并不是被骤然增强的风暴吹散了,而是飘到了头顶上方,形成了一片仿佛云海一般的穹顶。 在这些云海的遮蔽下,原先进来的入口肯定是找不到了,余晖也无法判断从进来到现在,自己究竟在这个空间里移动了多远的距离。 远处,直径一公里的巨大圆球平静地散发着光芒。 奇异的是,尽管这里的空间如此地广袤,放眼望去却看不出有明暗的区别。仿佛不管距离这个圆球的远近如何,亮度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余晖怀疑可能是头顶上的这种迷雾形成的云海对光线有一种特别的折射效果,可以让光照均匀地扩散到整个空间。 而在风暴肆掠的半空中,无数的巨型白花随风飘动起来。它们在暴烈的狂风中舒展着枝条,每一片花瓣似乎都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看来,余晖先前看到的它们的绽放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绽放,如今这种狂暴的风中才是对它们而言最适宜的环境。 这些巨型白花在风暴之中轻盈地飘动着,尽情地汲取着狂风的能量,仿佛一朵朵永不落地的蒲公英。 而在每一株这种巨型白花的根系内部,都飘浮着一个类似气囊的东西,里面是余晖见过的那种正方体建筑。有的里面只有一座正方体建筑,有的里面有好几个,像骰子一样随意地叠在一起。 余晖观察着这些飞舞的巨型白花,突然发现它们看似杂乱的移动轨迹其实是有一定规律的。在它们的牵引下,一座座正方体建筑靠近又远离,而后又朝着远处的其他正方体建筑飘去,就像是进行着某种交流。 余晖的脑中莫名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些飘动的巨型白花,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交通网络一样。 这个奇特的想法让余晖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如果这个想法没错的话,那么这个神秘的空间……很有可能是一座城市。 没错,尽管和通常意义上的城市相差甚远,但这里的确有可能是一座城市,一座从形态到运行方式都全然陌生的、属于异族者的城市。 以这种全新的视角,余晖再次打量周围的整个空间。 远处高悬在半空中的那个直径一公里的圆球,某种程度上就像是控制这里的开关或者中枢。激活了它之后,整座城市就重新活了过来。 弥漫在头顶的迷雾,负责将光照均匀地折射到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里肆掠的风暴恐怕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看似杂乱的气流实则是为了让半空的这些巨型白花成为一个流动的交通网络,从而进行交流或者运输。 只是……这里未免也太安静了。 尽管风声呼啸,震耳欲聋,可是余晖还是从心底里觉得,太安静了。 这座城市还是活的,系统可以运行,各种建筑设施看起来也是完整的……可是人呢? 本该在这座城市里的居民们去了哪里? 一瞬间,余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该不会这些巨型白花就是这里的主人吧? 他猛地转头朝身下这朵巨型白花的中心处望去,好像这朵巨大的白花会像某些食肉植物一样把他当成小虫子吞进去。 不过他随即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附着在这些巨型白花的根系里飘浮的正方体建筑毋庸置疑地证明,这里一定曾经有着某种类似人形的、体型比较矮小的生物居住生活。 可是这些生物都去了哪里呢? 余晖趴在身下这片花瓣上观察了一阵,逐渐掌握了周围巨型白花飘动的规律。便见他纵身一跃,借着气流飞快地朝着不远处的另一株巨型白花掠去。 猛烈的气流几乎把他像一颗子弹一样地射向对面的这株巨型白花,幸好余晖早有准备。便见他在半空身形一转,猛地一下双脚落在了对面这株巨型白花的茎干上,随即顺着茎干向下滑去,跳进了下方的根系之中。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回他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根系深处的气囊。穿过气囊,里面是熟悉的正方体建筑,不过这回有三个。 因为气囊里几乎零重力,所以这三个正方体建筑相当随意地叠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抛到一半的骰子。 余晖飘近这些正方体建筑,挨个进去看了一遍。 建筑内部的灯光现在已经点亮了,内部的环境和之前第一个进去的正方体建筑几乎没有区别。里面的陈设都非常少,而且都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几乎都只是简单的椅子,顶多再加个类似桌子的东西。里面没有其他家具或者个人物品,内部也只有一个空间,而不是分隔成几个不同用途的房间。 整个建筑内部纤尘不染,毫无破坏的痕迹,只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却一个不见,也没有发现遗骸。 很难想象有人常年在这样的建筑里生活,当然也有可能对方的生活方式和余晖熟知的人类截然不同。 唯一有明显区别的就是墙壁上的图案,也许这才是真正区分这些建筑不同功能的关键。不过这次余晖没有贸然靠近,只是观察了一番之后便离开了建筑内部。 说实话,他有些担心其他人的安危。 之前虽然没有亮光,但是半空的风暴非但不到伤人的地步,反而还能明显减缓下落的速度,所以他其实不是很担心跳下来的其他人。 可是没想到自己一番无意中的举动,不仅把中央那个直径一公里的“小行星”点亮了,还让风暴的猛烈程度也增强了好几倍。 现在这个风速显然已经是很危险的级别了,不知道其他人如今的情况怎么样。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尖锐的声响如同一把利刃一般,穿透了余晖的胸腔。 他一瞬间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过了一两秒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并不是真有什么东西刺中了自己的胸口,而是超出人类承受能力的频率让他的身体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这声响显然是寻常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的,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只会觉得自己的胸口突然间莫名其妙地疼痛难忍,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余晖回过头去,赫然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大约一米五高的人形生物,浑身泛着一种古老青铜一般的暗青色光泽,或许是某种未知的金属。 对方的长相也与常见的人类相似,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没有眉毛,也没有其他的毛发。四肢上有着大量与龙神图腾相似的纹路,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一种类似纹身的东西。身材矮小纤瘦,看不出性别。 这个青铜人缓缓抬起一只手,朝余晖指了一下。 一瞬间,整个房间内部墙壁上的图案都泛起了淡淡的微光,随即开始迅速地变幻起来。 余晖曾经见过这个,这是这种符文在尝试与使用其他文字的生物沟通。 难道对方想要跟他交谈? 正在余晖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见墙壁上的符文终于停止了变幻,变成了一排他熟悉的文字—— “你,会死在这里?” 一百四十八 青铜怪人 顿时,余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 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是威胁么?还是死亡预告? 因为那句话的结尾很奇怪地使用了一个表示疑问的符号,让余晖一时间难以确认对方的实际意图。不过从那句话的内容本身来看,确实让人感觉不太妙。 余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的地形一目了然,就是一个正方体盒子,没有任何的分隔或者屏障,也没有窗户。 唯一的出口是一道对余晖而言有些矮小,而对于眼前这个一米五左右的青铜怪人而言刚刚好的小门。对方就站在门口,堵住了他唯一去路。 里面的空间有限,真动起手来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余晖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诱使对方离开门口的位置,给自己创造一个从这里出去的机会。 但他迟迟没有行动,因为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的,因为这很不寻常。 那就是,为什么对方这个族群建造这座城市的时候,需要把这些正方体建筑放在几乎零重力的气囊里呢? 常人无法承受的暴烈狂风,飘浮在气囊中的零重力建筑,这些超乎常理的设计必然是有其原因的。 余晖心中似乎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线索,可惜还不等他仔细琢磨,便见对方身影一闪,忽地出现在眼前。 余晖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 他压根没考虑过要和对方接触,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危险直觉让他本能地放弃了和对方交一下手试探一番的念头。 果然,只见下一秒,对方顺着掠过来时的势头,缓缓落到了余晖原先所在位置的那块地板上。 一瞬间,在对方脚下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印记。 这是一个深深凹进地板的脚印。 很显然,对方落地的一瞬间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力道,所以在地板上踩出了这个脚印。但是另一只脚落地的时候,冲击的力道就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所以另一只脚并没有留下脚印。 余晖默默地一惊,浑身都紧张了起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个几乎零重力的空间! 而且对方这个青铜人也没有做出什么激烈撞击的动作,只不过是从半空缓缓落到地板上而已,就不经意地把地板踩凹下去了一个脚印。 看来这个外表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的矮小青铜人,身体的质量或许远远地超过了余晖一开始的预计,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正方体建筑需要放置在外面那种气囊里的原因。 余晖飞快地从眼角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门,尽管方才的举动让双方的位置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对方距离出口更近一些。 便见余晖突然一跃而起,朝着一旁掠去,想要虚晃一枪,先转移开对方的注意力,再趁机从不远处的小门出去。 却不料他身形刚一动,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左臂被紧紧地钳住了。 余晖一下吃痛低头望去,只见那个矮小青铜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跟前。之所以没有立刻发现,只是因为对方个头矮小,正好处在了他的视野死角里。 对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余晖的手臂,这只泛着暗青色光泽的手掌上也布满了那种类似龙神图腾的纹路,一直覆盖到了指尖。 余晖感觉自己的手臂不像是被抓住了,倒像是被一个大号的钳子夹住了。 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窜过他的整条手臂,一直蔓延到了肩膀和后背。对方的力量大得离谱,感觉就像是要把他的手臂整个捏碎。 余晖一瞬间吃痛,原本预定的动作也停止了下来。下一秒,他突然感觉自己身躯一轻,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他随即顶着疼痛从地上翻了起来,左臂一时间竟然有种无法动弹的感觉。 尽管方才的撞击相当猛烈,身后的墙壁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座正方体建筑的坚实程度超乎想象,愈发显得地板上那个深深的脚印令人胆寒。青铜人轻轻松松就能把地板踩出这样一个脚印来,若是这样一脚落到血肉之躯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抬眼望去,对方就站在先前抓住他左臂的地方,没有移动半步。 余晖心里有些忐忑,说实话,他压根猜不透对方是什么意图。 那青铜面具一般的面孔完全看不出表情,说不定对方根本就不是通过面部神经来表达讯息的生物。 矮小却惊人强悍的身躯一动一动地站在前方,既不出声,也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就像是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以逸待劳地等待着余晖接下来的举动。 显然,如果余晖还想要尝试从对方身后的小门出去的话,十有八九的结果就是再次被对方丢回来。 对方既不移动,又不让他离开,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把这里当成囚禁他的监牢么? 正在余晖和青铜怪人对峙僵持之时,突然间,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只听一声巨响,猛地从建筑的一侧传来。下一秒,余晖只觉自己身躯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 有那么一刹那,他还以为是那个青铜怪人用什么快得无法看清的攻击把他给打飞了。 不,是外面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直接把这座正方体建筑砸飞了出去! 一瞬间,便见青铜怪人的身躯也朝着一侧飞去。这座正方体建筑的结构显然无法承受青铜怪人的撞击,对方直接砸穿了墙壁,从墙洞飞了出去。 余晖瞪大了双眼,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周围的空间就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余晖一下子被甩得头晕眼花,过了一两秒才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外面那一记撞击不仅仅是把正方体建筑撞得飞了起来,甚至还把它整个从飘浮的气囊里撞了出去! 顿时,这座正方体建筑在风暴中一边翻转,一边在半空划出一道斜线向下坠去。 余晖攀住先前青铜怪人砸出来的那个墙洞边缘,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把这座正方体建筑撞飞的。 透过墙洞的空隙,他只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身后还拖着一条尾巴。 然而还不等他看得更清楚些,便见前方一面巨大的白墙飞快地迎面撞来。 那不是白墙,是那种巨型白花的花瓣。 余晖一惊,连忙从墙洞处向后一退。 便听一声巨响,这座正方体建筑毫无缓冲地撞到了半空中巨型白花的其中一片花瓣上。 顿时,只见伴随着无数碎屑四处飞散,正方体建筑被猛地撞碎了一大半,随即剩下的部分又从巨大花瓣上弹飞了出去。 余晖随着飞散的碎屑一起滚落在花瓣的表面,幸好已经提前护住了身躯,所以并没有受伤。 他翻身爬起,转头朝正方体建筑的残余部分飞落的方向望去。 便见正方体建筑此刻只剩下了一面地板和一点点墙体,一时间竟仿佛乘着暴风一般向着远处滑翔飘去。不过很快就像风中的纸飞机一样失去平衡,翻转着坠落在下方广袤的蓝紫色平原上。 此处距离下方平原的高度已经缩短了不少,无数蓝紫色的美丽植被之间,一个黑色的物体引起了余晖的注意。 一百四十九 蓝紫色平原 定睛望去,原来那就是余晖之前在高处见过的那个地平线附近黑乎乎的东西,没想到他居然转眼间被风暴刮走了这么远。 此刻看去,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一块光滑的黑色石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直立的方形石碑,石碑的表面似乎还有一些铭刻,因为距离和角度的原因看不清究竟刻着什么。不过考虑到是立在这里的石头,说不定就连刻在石头上的铭刻都是可以自由变幻的。 在黑色石头的下方,蓝紫色的植被无边无际,每一片纤长的叶子都泛着美丽的光泽。 它们在狂风中舒展着,每一株的高度大约有半米到一米,茂密地覆盖了整个平原,完全看不见地面。 美虽美矣,到现在为止余晖还完全看不出这些蓝紫色的植物有什么作用,需要让它们如此大面积地在这里生长。 难不成是什么超大型城市绿化工程? 总不可能是这里的粮食作物吧?也许是直觉,余晖觉得那个青铜人看起来不像是需要通过分解五谷杂粮这么低效的方式来获取能量的生物。 正在天马行空的时候,突然,余晖感觉后方的花瓣猛地往下一沉。 他心中一惊,连忙攀住花瓣的边缘回头一看。 果然,那个青铜人出现在了这片花瓣的另一端。 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一时间,这片巨大花瓣形成的平台如同一艘正在沉没的船只一般,向着青铜怪人所在的一侧倾斜过去。看来,这个身高只有一米五的青铜人的质量远超想象,甚至连这种巨型白花也承受不起。 余晖赶紧爬起身,想要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却就在这时,突然脚下的巨大花瓣猛地弹了起来,就像是弹簧被压到极限,然后压力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这片巨大的花瓣原本是脚下的平台,现在因为猛然被反弹得立了起来,如同一道高墙一般朝着余晖拍了过来。 余晖被这股强大的势能直接甩飞了出去,下一秒,他还在半空中坠落,就见一个暗青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青铜怪人伸出一只手,飞快地朝着他抓来。 一瞬间,白色的火焰如同划开虚空一般,出现在余晖的周围。下一秒,这些白色火焰如同无数流星一般朝着青铜怪人飞去。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一时间竟然像是愣住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白色的火焰飞了过来。 顿时,白色火焰化作一个一人多高的大火球,完全吞噬了青铜怪人的身影。 下一秒,整个火球就像是燃烧的陨石一般,在半空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坠落在蓝紫色的植被中央。植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焦痕,就像是被剃秃了一块一样,格外刺眼。 另一边,余晖也向着相反的方向坠去。他在半空调整姿态,落在下方的那一片蓝紫色草叶间。 霎时,一阵意想不到的刺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就像是有无数利刃划破皮肤。 余晖措不及防地咬牙痛呼了一声,本能地放出屏障护住全身。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蓝紫色的草叶间滚了好几下才停了下来。 余晖随即爬起身,愕然低头望去。 只见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遍布全身各处。 这些伤口全都十分细长,像是被利器所伤。幸好余晖方才下意识地护住了全身,所以只是些皮外伤。 怎么回事?难道是这些草叶? 定睛望去,只见这些蓝紫色的植物在风暴中怡然自得地摇曳着,每一片草叶细看时都如同锋利的软剑一般,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泽。要不是先前他反应快,说不定已经被这些看似美丽的危险植物乱刀分尸了。 余晖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片看似平和的广袤平原竟然是危险的死亡陷阱。 也不怪他一时没想到,毕竟这片平原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尽管他先前在上空飞了半天,但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片平原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谁能想到遍布这片平原的蓝紫色植物竟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危险屏障呢? 难不成,这是为了防止什么东西从地下出来? 余晖一时间不敢松懈,继续用屏障保护着身躯,抬头朝那个青铜怪人坠落的方向望去。 青铜怪人坠落的地方离这里大概也就百来米远,蓝紫色草叶被白色火焰烧灼后的那道焦痕清晰可见。 焦痕的尽头处,青铜怪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先前的白色火焰已经熄灭了,青铜怪人的身躯表面就像是被高温融化的金属一般,不断地滴落下来,化作一朵朵蓝白色的火花,在地上炸裂。 蓝紫色植物被烧灼过的地方露出了一片灰白色的地面,青铜怪人身上滴落的液滴转眼间化作一粒粒暗青色的金属颗粒凝固下来,像珠子一样滚动。 青铜怪人的左侧面部也融化了,变形的液体淌下来,盖住了他的半边五官。 右边的脸还是完好的,对方瞪大了仅剩的那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这边。 第一次,余晖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大约是震惊震撼的情绪。 余晖本能地感觉不太妙,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瞬间,那个青铜怪人就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猛地掠了上来。 对方来势汹汹,余晖连忙向后退去。 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对劲,对方的动作中似乎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不是杀意,而是别的什么令他捉摸不透的东西。 来不及细想,青铜怪人已经穿过层层草叶冲到了眼前。 蓝紫色的植物在对方的身躯周围摇曳舞动着,不过对于青铜怪人而言就像是轻柔的拂弄。 这片死亡平原对于青铜怪人这个族群,不过是平静温柔的花园。 然而对于余晖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先前被割伤的那些伤口虽然不致命,但却明显地影响了他的行动。 一时半刻,他也不可能让这些伤口立马愈合。 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对于对方而言已经足够了。 便见青铜怪人身影一闪出现在他的面前,伸出一条手臂朝他抓来。 那条手臂上甚至还有液滴在滴落,蓝白色的火花炸裂在脚边。 一瞬间,对方的手掌落在了余晖周身的屏障上。 顿时,余晖感觉自己护体的屏障就像一个气泡一样,轻飘飘地破碎了。 ……什么?! 余晖大惊失色,他抬起一只手,想要再次放出白色流火逼退对方。 刹那间,他的身躯内部就像连接到了无垠的宇宙。那无垠的时空中燃烧着无尽的火焰,可以通过他的身躯降临此处。 来不及了。 青铜怪人的手掌抓在了余晖的肩膀上。 顿时,余晖只觉一股剧痛传来,迅速地辐射到全身,撕裂了他的神经。 他右边肩膀的骨头被捏碎了。 一百五十 不可承受之重 太重了。 对方这副看似矮小的身躯,其中拥有的质量远远超过了余晖的承受能力。 对方就像是一座高山,一片大地,甚至仿佛是星球本身。 余晖在剧烈的疼痛中咬牙保持着意识的清醒,朝对方望去。 青铜怪人仍然瞪着那只剩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执着。 强大无比的力量从对方的手指传递出来,蔓延到余晖的全身各处。再这样下去,他怀疑自己只怕是半边身子都会被这强大的力量捏碎。 他动弹不得,无法挣脱,也不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脑子里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再不从这种状况脱身,自己就要死了。 就在这瞬间,遥远宇宙尽头的白色火焰终于跨越时空、穿过他的身躯,降临在此刻。 刹那间,余晖的周身仿佛被点燃的焰火一般,爆发出耀眼夺目的白色火焰。 青铜怪人就像是受到惊吓的野兽一般,猛地松开抓住余晖肩膀的那只手掌,连连向后退去。 对方面对这种白色火焰露出了一种敬畏而又迷茫的姿态,只见这个青铜怪人远远地避开了余晖身躯周围的白色火焰,却又没有要逃离的意思,反而不断地试探着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贸然靠近。 余晖一下子脱力般蹲下身,半跪在了地面上。 对方手掌那巨大的力量恐怕不只是捏碎了他的骨头,神经应该受损也很严重。疼痛的感觉在他受伤的这一侧身躯里翻腾,一时间甚至有种半边身躯无法动弹的感觉。 幸好爆发的这片白色火焰把周围的蓝紫色植物都化为了灰烬,至少他暂时犯不着忧心这些可怕的草叶,用不着一下子面对两个棘手的问题。 一时半会,对方无法贸然靠近,余晖也不能随意动弹。在这种奇怪的僵持状态下,余晖隔着白色火焰望去,只见对方张开手臂挥舞起来。 对方伸直双臂,左臂向上,右臂向下,用双臂画着圆,随后在双臂到达同一条垂直线的时候,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把手臂弯折下来,让双手合在一起。 青铜怪人不断地做着这个重复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晖甚至感觉对方的动作中带上了一丝焦急的情绪。 对方就像在试图表达什么,可惜他完全看不明白。 似乎是觉察到了余晖的困惑,青铜怪人终于停下了手臂上的动作。 随即便见这个青铜怪人把双手放到胸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下一秒,对方的胸腔竟然就像打开一道小窗一样,从内向外打开了一个洞口。从那个洞口里飘出了一股青色的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物质, 这股青色的物质显然是具有某种明确的意志,它在半空飘动着,就像是目标明确的触须,毫不犹豫地朝着余晖的方向伸来。 余晖心中猛然警铃大作,奋力拖起受伤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向后退去。 ……很危险!这玩意很危险!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余晖的直觉却仿佛是拉响了警报一般,每个细胞似乎都在用无声的尖叫提醒他:逃!快逃!不能被那玩意碰到! 然而,拖着行动困难的身躯,又怎么可能逃离得了对方逼近的速度。 一瞬间,那青色的烟雾状的物质就如同半透明的触须一样,伸到了余晖的眼前。 下一秒,出乎余晖意料的是,这种青色物质毫不费劲地直接穿过了摇曳的白色火焰,够到了他的面前。 余晖大吃一惊,再次试图后退。然而此刻他的身躯只要一动就阵阵剧痛传来,每一根被撕裂的神经似乎都在强烈地拒绝移动的指令。 就在他的行动停滞的刹那间,青色的烟雾状物质触碰到了他的身躯。 顿时,这种青色的物质仿佛穿过一片虚无一样,进入了余晖的身体之中。 就像是人的手可以毫无阻碍地轻易伸进一片烟雾,此刻的情景却是颠倒了过来,青色的烟雾状物质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人的身躯。 也许是这种青色烟雾状物质的粒子结构与构成余晖身体的物质结构有很大的不同,使得它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过构成余晖身体的粒子间的空隙,而几乎不发生任何碰撞。 一瞬间,一阵无法形容的痛苦就像一把利刃般,穿透了余晖的脑海。 这种痛苦和方才那种身体上的疼痛不同,它并不是一种明确的肉体疼痛的感觉,它是撕裂、压抑、爆发、恐惧……所有的痛苦混杂在一起,无法形容,每一根神经都发出超负荷运转的哀鸣。 就像是接受到的信号已经超出了大脑可以理解的范畴,以至于它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这种痛苦。 青色的物质如同无数正在生长的细小根须一般,拼命地向着余晖的神经深处钻去,释放出令人万分痛苦的能量。 突然,余晖恍然大悟。 对方是在试图跟他传递什么信息! 因为所谓的神经信号,归根结底其实是一种通过神经元传递的微弱电流。这种电流通过体内的神经元传递到大脑,再被大脑“翻译”成各种各样的信息。 不知为何,对方似乎看出了人类肉体的这种运行机制,竟然把触须直接伸到了余晖的神经里,试图通过直接往神经元里释放能量的方式来传递某种信息。 只可惜,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懂还是不懂,似乎懂一些,但又错得离谱。 就好像对方知道人类是用脑子来交流的,于是直接敲开了他的天灵盖,试图跟他的脑子交流一样。 对方简单粗暴地直接灌进神经元中的能量,并没有转化成大脑可以识别的信息。相反,这些入侵的能量只让余晖的脑子感到万分的困惑和痛苦。 一时间,余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消失了。对方强行塞进他全身各处神经元的能量,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程序,瞬间挤爆了大脑的运行内存,以至于大脑暂时根本无法去处理其它事情。 对于余晖来说,就像是其它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身体仿佛不复存在。恐怕就算这时候直接把他的头砍下来,他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又回到了之前曾经到过的那个地方。 那是不知存在于何处,甚至不知是否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个地方。 余晖知道那是一座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由不属于这个宇宙的物质所构成的高塔。 高塔之中,封印着某个存在。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光芒,比任何星河都要更加美丽,是不属于这世间的、绝然的美。 他就飘浮在这无边无际的光芒之中,不知为何,他与这光芒仿佛是相通的,但他还没有化为这光芒的一部分。 余晖感觉到自己在困惑。 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为什么还能够思考? 他的脑子此刻不是应该已经内存爆炸、无法运行了么? 那他现在正在用什么思考? 一百五十一 无限感知 一时间,余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 难道在大脑之外,在身体之外,在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他仍然存在着意识,仍然可以感知么? 他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究竟要在这里寻找什么呢? 就在这瞬间,突然,他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一个修长的背影,美丽的月白色长发像风中的火焰一样飘舞摇曳,绽放在无尽的星空之上。 在余晖的意识之中,那个身影就像光的海洋一般散发着无法形容的光芒。 那不是太阳那般刺眼、灼热的光芒,也不是烛火一样黯淡、有限的光芒。 那光芒没有冷热,没有明暗。 那就是光本身。 从宇宙的诞生之初到宇宙的最后湮灭,永恒的唯一的光。 那个身影似乎比天地还要广大,却又似乎只是和余晖同样的大小。 脱离了肉体的束缚之后,似乎连感知也变得无所拘束起来。 没有了肉眼,同时也没有了“只能从肉眼获得视觉信息”的规则。 在这里,没有身体,没有眼睛,也没有视觉。 余晖的意识无边无际地延伸了出去,许许多多的事物同时呈现在意念之中。 他好像在这里,又好像在那里,同时在许许多多不同的地方。 他就像变成了某种轻盈的没有形体的存在,不再有什么功能和躯体的区分。 用手脚来行动,用耳目来感知,用大脑来思考……这一切通通都不存在了。 他可以任意地观察,任意地思考,任意地感知。 一些原本以为天经地义、习以为常的东西,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以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宽广无比的存在方式感知着世界,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无法用绘画来描述,无法用肉体来抵达的地方。 人类用来感知强光和颜色的视锥细胞不如鸟类,用来感知弱光的视杆细胞不如兽类,又怎么可能凭借肉眼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光呢? 人类用来接收和传递信息的声音频率,上不过两万赫兹,下不过二十赫兹,又怎么可能凭借耳朵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声音呢? 人类用来感知世界的所谓感觉,归根结底只不过是一种流窜在神经系统里的微弱电流,又怎么可能凭借这么简陋的装置来感知什么是世界真实的模样呢? 不,这并不是世界真实的模样。 光是一种量子,声音是一种振动,疼痛是大脑根据神经电流制造的一种幻觉。 刹那间,余晖的意识突然穿透帷幕,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原本因为神经系统被未知的能量入侵而一时间完全失去控制的身体,就像是突然挣脱了一切痛苦的束缚一般,一下子又是他自己的身体了。 余晖猛地抬起一只手,抓住了青铜怪人的一条手臂。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惊,对方竟然很迟钝地没有立马作出反应。 下一秒,耀眼的白色火焰如同洪流一般从余晖的掌心翻涌而出,化作火龙缠上对方的手臂。 青铜怪人这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慌忙松开余晖,飞快向后退去。 眨眼间,璀璨的白色火焰已经吞噬了对方的整条手臂,蔓延到了肩膀。就见这青铜怪人毫不犹豫地抬起另一条完好的手臂,猛地把已经在火焰中熔化变形的那条手臂整个扯了下来,随手往旁边一扔。 手臂上残留的白色火焰顿时吞噬了周围的一片蓝紫色植物,扬起数米高的火光。 不过余晖此刻顾不上惦记这么多了,因为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自己目前这种没有任何痛苦不适的满血状态,其实就像是一种回光返照。自己只是暂时阻断了或者说超越了大脑的信号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并不是说真的超越了自己的肉身。 也就是说,他的机会其实很短暂,只有这稍纵即逝的几秒钟时间。 余晖猛地掠过前方蓝紫色植物的顶端,朝着后撤的青铜怪人逼去。 更多的白色火焰在他的体内流窜,将要通过他的意念,来到这个维度的世间。 他必须在这里做出决断,否则要是再被那个青铜怪人反扑回来,恐怕他就死定了! 他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相对于那个青铜怪人而言,人类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生物。 对方要令他受伤、令他痛苦,甚至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对方只要尝试着靠近他、接触他,这具脆弱的身躯就会自己溃坏毁灭。 就在余晖体内的白色火焰再度喷涌而出的时候,就在这个瞬间,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余晖伸向青铜怪人方向的手腕。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余晖与那个青铜怪人之间。 ……是阿古!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火!火要烧到阿古的手了! 阿古就像是感受不到围绕着他这只手的白色火焰一般,毫不动摇地紧紧抓着余晖的手腕。 顿时,余晖什么都来不及去想,猛地把手一收。 原本汹涌而来的白色火焰就像是突然被切断了源头一样,消散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 下一秒,便听一声巨响。 只见阿古的另一只手抬起,手臂上的绷带化作一道金光的屏障,猛地挡住了身形一闪掠到跟前的青铜怪人,直接把对方推出去几十米远。 余晖转头望去,不知阿古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此处,出现在他的身旁。 的确,阿古是先他一步进来的。可是,他之前都去了哪里呢?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余晖仰头看向阿古的脸庞,阿古此刻的身躯飘浮着,他身躯上的一部分绷带松散开来,如同飘带一般在他的周围飞舞。 透过绷带的缝隙,余晖看到了阿古脸颊边缘那些细微的裂纹与缺口。这副身躯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只是靠着全身包裹的这些绷带来维持着完整。 可是方才阿古直接把手伸进了余晖手掌周围翻腾的白色火焰之中,那吞噬一切的白色火焰却似乎并没有对他的手指造成伤害。 余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切,眼前这个存在到底是强大还是脆弱。 他甚至不知道阿古究竟是什么。 阿古朝着一旁的余晖转过头来,缠绕的绷带使得别人并不能看清他的五官,露出来的只有一双平静却又深邃的眼睛。 “不要分神。”他说道。 这是阿古出现在这里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没有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说他方才为什么要阻止余晖的行动。 然而余晖却一下子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的确,余晖此刻正清晰地感觉到,先前暂时被阻断的感觉,就如同正在一层薄薄地壳下翻涌的岩浆,似乎随时等待着喷涌而出,把暗中积蓄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吞噬一切。 就好像他的大脑正在试图夺回对这具身躯的控制权。 ……等等?他在想什么? 余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了。 他的大脑正在试图夺回对他这具身躯的控制权? 那此刻的他是谁? 他的大脑又是什么? 就像是看穿了余晖的此刻想法,阿古用那双平静而又深邃的眼睛注视着他,说道:“大脑是你的封印。” 一百五十二 大脑封印 大脑是你的封印。 过于离奇的话,让余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可是莫名其妙地,他竟又觉得自己仿佛听懂了。 大脑决定你能感知什么,决定你能思考什么,决定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决定你能做什么。 大脑所能够到达的界限,就是你这一生最远所能够到达的界限。 如果把他放在人类的脑子里,他就只能思考人类脑子范畴内的问题。如果把他放在老鼠的脑子里,他就只能思考老鼠脑子范畴内的问题。 硬件决定了上限。 ……那么此刻的他究竟是什么呢? 阿古眼中的他究竟是什么呢? 就像是在安抚余晖此刻有些慌乱迷茫的心绪一样,阿古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声音说道:“人在认知能力低下的时候,是意识不到自己认知能力低下的。只有到达了一个较高的认知能力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先前处在一个认知能力较低的状态。” 很奇怪,阿古其实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不过是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平静地阐述而已。仅仅是这样,余晖杂乱的心绪就平息了下来。 就好像他有一种令人平静的气场,或者说是频率。 不过从另一边来讲,余晖也的确不是一个需要特别安抚的人。 基本上对方只要向他传递一个平静的频率,他立马就会意识到自己不够平静,从而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或许这就是那些神秘的存在比较愿意和他接触的原因。 余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阿古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余晖不知道他是不是笑了,但是他的眼神的确比先前变得更加柔和了一些。 接着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余晖的右侧肩膀,说道:“你的伤需要处理。” 余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的确,他的右肩处的骨头就像是饼干一样地被捏碎了,碎裂的骨头渣子混在撕裂的肌肉和扭曲的血管间,伤势比他原先料想的还要严重些。 很奇怪,他只是稍微想了一下,这些原本不可能直接看到的信息就直接出现在了他的意识里,就好像他“透视”了自己的身体内部一样。 说实话,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一个什么状态,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在这种状态下是怎么行动自如的。 阿古说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会一些医术,去找她吧。” 余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不是会么?” 这话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便见阿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余晖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之前好像并没有和阿古交流过关于医学的问题,但是他却想当然地觉得,阿古应该是懂得医学的,甚至比晨霜这个中途辍学的半吊子医学生要精通得多。 不过确实,不管阿古懂不懂得通常意义上的医学,至少,他应该明白余晖此刻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余晖的状况显然已经超出了寻常的范畴,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老大夫也不见得遇到过他这样特殊的伤患,晨霜就更别提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晨霜医治呢?找她真的有用么? 就像是看出了余晖的疑惑一样,阿古平静地说道:“找到她,你就明白了。” “好吧。”余晖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的一点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转头望去,只见几十米外的地方,那个青铜怪人静静地站在蓝紫色的平原上,不知想干什么。 看来刚才的那声响动就是这个青铜怪人引发的,虽然先前阿古把这个青铜怪人推飞了出去,但这显然并不能给对方造成什么真正的损伤。也许不过是因为对阿古未知的实力感到没有把握,所以对方才一时没有采取行动。 余晖立刻紧张了起来,要知道,虽然他们此刻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但是对于那个青铜怪人,这点距离简直就如同是一步之遥。或许下一秒,对方就会瞬间掠过他们之间的这段距离,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古往前一步,飘到了余晖与那个青铜怪人之间。 随即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朝对面那个青铜怪人做出了一个像是阻止一样的手势。 不知为何,对方竟然乖乖地停了下来,立在蓝紫色的植物间不再动弹了,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便听阿古道:“它并没有敌意。” ……那家伙确实没有什么敌意,就是差点一巴掌拍死我而已。 余晖一瞬间很想这样吐槽,不过内心深处,他却知道阿古说的并没有错。 那个青铜怪人的举止的确难以捉摸,以至于余晖并没有从对方那里感受到真实的敌意。与其说对方想要弄死他,不如说对方处在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行为逻辑里,导致余晖根本无法推测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仿佛是看穿了余晖的疑惑,阿古转向身后的方向,说道:“看到那边的石头了么?” 余晖顺着阿古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对方所指的就是远处的那块高耸的黑色石头。 他先前就已经注意到,那块石头上似乎刻着什么图案,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 那块石头上究竟是什么? 余晖暂时被遗忘的好奇心又再次被唤醒,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个青铜怪人并没有要逼近的迹象,于是便一边谨慎留意着青铜怪人那边的动向,一边朝黑色巨石的方向走去。 蓝紫色的不知名植物已经被烧毁了一大片,就像在蓝紫色的平原上挖出了一道沟渠一般,延伸到黑色巨石的跟前。仿佛是冥冥中形成了一条大道,指引着余晖来到这座巨石跟前。 定睛一看,这块巨石大约有十米高,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这确实算是个庞然大物了,甚至就连之前那些正方体形状的建筑都比不上这块巨石方碑的高度。 巨石原来并不是规整的方形,而是一个五边形立柱,其中底边相邻的那一面上就像是铭刻着什么一样,隐约闪烁着荧光。这些荧光似乎构成了一些未知的线条,但是因为角度的问题,并不能看清。 余晖朝着黑色立柱的那一面走去,奇怪的是,不管怎么看他都看不到那面巨石上究竟铭刻着什么,就像是那并不是真正刻在巨石上的铭刻,而是某种视觉障眼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走到那面泛着荧光的巨石正面的瞬间,突然一下,整块黑色巨石一起从眼前消失了。 还不等余晖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惊讶,他的注意力就已经被眼前的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只见在黑色巨石消失的地方,取而代之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 它有三四米高,看上去像是一团朦胧的迷雾,或者说半透明的云团,云团之中有无数细小的电光一刻不停地穿梭流窜,一如雷云深处的无数闪电一般。 一百五十三 人体迷雾 余晖盯着这团神秘的云团观察了片刻,并没有看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黑色石柱是怎么消失的。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触碰一下这个未知的物体。就在他伸出一只手的同时,他惊讶地发现,这个闪烁的云团之中也伸出了一条如同触须一般的东西,仿佛想要握住他伸出的这只手一样。 余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把手一缩,因为对方浑身电光闪烁,他显然还没有做好和对方直接接触的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对方伸出的那条触须也同时缩了回去。 余晖皱了皱眉,试探着又挥动了几下手臂。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对方的行动完全就像是在复刻他的行动一样,和他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如同镜像。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想干嘛? 余晖一头雾水,如果不是此刻的氛围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故意逗他玩。 又尝试了几次之后,余晖试着出声朝对方搭话。果不其然,对方并没有反应。 余晖倒也没有真的寄希望于对方是可以和自己用语言交流的生物,只是既然语言也不通,这下便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余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伸出了一只手。 看来只能直接接触了。 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过既然是阿古指引他过来的,那应该不至于太危险吧。 余晖默默屏住呼吸,看着眼前三四米高的云团朝自己伸出一道闪烁着电光的触须,向着自己的手掌靠近过来。 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再次向前迈出一小步。这次,他的指尖终于和对方碰到了一起。 一瞬间,从指尖传入意识之中的并不是料想当中那种电击一样的感觉,对方云团的触须中闪烁的电光似乎并没有传导到余晖的身上来。 这让他有些意外,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绝缘体。 不过既然没有痛苦的感觉,余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试探着把手指的指腹轻轻地按了上去。 从手指传来的是一种微凉的感觉,还到不了冰冷的程度。令人惊讶地是,对方看起来如同一团翻涌闪烁的雷云,然而他触碰到的却是一种坚硬、平滑的感觉。仿佛对方并不是一团云雾,而是某种固体。 ……有这样的固体么? 余晖感觉自己更加迷惑了。 而且就算对方真的是某种看起来像气体的神奇固体,按照对方这个不断变化翻涌的样子,自己也应该感觉摸到的是某种不停变形的固体才对啊,怎么会触感这么平整呢? 突然间,余晖的意识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缓缓把手往前伸了伸,让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没有错,对方不止是一种固体,甚至是一块平面。 从触感上来看,对方大概是由无数光滑的三角形平面组合构成的一片略微起伏的表面,三角形与三角形的微小平面连接处有细微的凸起或者凹陷。但是从视觉上他完全看不见这些三角形,甚至看不见这些三角形共同组成的这一整个表面。 余晖往后退了两步,朝旁边一侧走去。 刚迈出一步,突然间,视野中那个三四米高的神秘云团消失了,黑色的五边形石头立柱又出现在眼前。 余晖眯了眯眼睛,伸出手去探了探。 果然,手掌感受到的还是先前那个奇怪的由无数小三角形平面组成的物体。 他又退了一步,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就像是变戏法一样,黑色立柱又消失了,神秘的云团闪烁着出现在眼前。 余晖猛地一拍脑门,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感到了一种说不清是失望、懊恼……还是松了口气的心情。 他大概猜到眼前这是什么了。 这是一个显示器。 ……没错,这特么就是个显示器! 它大概是由某种不知名的材料制成,光穿过这种材料的通过率接近百分之百,也就是说,它几乎不反射光线。因为人眼要看见一样东西,必须要让对方表面反射的光线进入人的眼球。所以透光率百分之百的物体,在人眼中就是完全透明的。 不是玻璃或者水之类“你知道这里有个东西,但同时你也能透过它看到后面的东西”那种透明,而是“你完全看不见它”的彻底透明。 神秘的闪烁云团也罢,黑色巨石立柱也罢,都不过是这个本身完全隐形的显示器之上所显示出来的图像。 之所以只有在某个角度才能看见神秘云团,而从其他的角度看到的都是黑色巨石立柱,很可能就是构成显示器表面的那些微小三角形平面所造成的特殊视觉效果。而那个神秘云团之所以能够和自己产生类似镜像一样的互动,或许不过是因为它是某种实时演算的图像。 “…………”余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要说没有失望肯定是假的,甚至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虽然这种视觉上完全隐形的材料确实是挺稀奇吧,但是……就这? 余晖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突然,他的视野边角捕捉到一旁的神秘云团发生了一个之前没有的动作,它竟然跨过显示器的边界,出现在了黑色巨石立柱的这一面。 只见它站在黑色巨石立柱跟前,向着余晖的方向伸出一道触须似的分支,竟像是在阻止余晖离去一般。 余晖一时间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 冷静,这只不过就是个图像而已。虽说这个隐形的巨大显示器确实有点唬人,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真假难辨的视觉效果,但归根结底,对方只不过是显示器里的画面罢了。 只不过,为什么要让这个神秘云团如同镜像一般模仿自己的动作呢?设计这种图像究竟是为了表达什么? 余晖摆脱先前一时失落懊丧的情绪,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些明显很奇怪的地方。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了阿古的声音:“那是他们眼中看到你们的样子。” 他们看到我们? 余晖一时间没有理解阿古的这句话。 便听阿古继续说道:“人体的密度太低,所以在他们的眼中人类就像是某种烟雾状的存在。只有人体内神经系统中不断传递的神经电流,在他们的眼里才是清晰可见的。” 一百五十四 命运 那团神秘的云团其实就是我自己? 余晖一时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那个青铜怪人的举动并不是想要攻击他,只不过在对方的眼里,他的皮肤、骨骼、肌肉……全都只不过是一团雾气。 他觉得自己身体的边界很明显就是皮肤,侵入他的皮肤以内就是在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而在对方看来他的身体却压根不是一种实体,压根没有明确的边界,唯一看起来清晰可见的反而是人肉眼根本看不见的神经电流。 换句话说,对方把手指戳进他的肩膀,就好像他把手指伸进一片雾气。对方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对方甚至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受伤了。 余晖顿时十分无语,但也感到有些诧异。 这也不怪他没猜到那个神秘云团就是自己的镜像,毕竟,那个云团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人形,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他原本对于自身的认知。 他可以不是一种实体也就算了,甚至可以不是个人形? 像是看出了余晖的疑惑,阿古说道:“当观测者只能观测到一种可能性的时候,看到的事物是一种形态。当观测者可以观测到不止一种可能性的时候,看到的事物会是另一种形态。” 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余晖估计也很难理解,阿古接着又道:“就像是某些微小的粒子,它可能存在于轨道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它本来只是一种概率。但是当人类观测到它的时候,它就变成了确定存在于那个位置的某种物质。 但实际上,并不是粒子本身因为人类的观测而发生了什么变化,只不过是人类只能够观测到这个宇宙里的其中一种可能性。或者说,是在人类所处的这个维度里处于‘显性’的那种可能性。而其他的可能性,在人类所处的这个维度里处于一种‘隐性’的状态。对于人类而言,这些‘隐性’的可能性是无法直接观测的。而当一种可能性代替了原本‘显性’的可能性,变成了新的‘显性’可能性的时候,人类才会观察到事物发生了变化,但是却并不知道导致这种变化现象的本质原因。 所以人类观测一种事物的时候,只能够看到对方在这个维度的形态。只有在粒子这么微小的尺度上,才能够隐约感知到其他可能性的存在,但是也无法直接进行观测。一旦进行观测,这些存在于其他维度的可能性就会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被唯一的“显性”可能性遮盖。就好像苍明星虽然比太阳渺小得多,但是有时候在天空中却可以轻易地挡住远方太阳的光芒。 也就是说,你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形’的存在,但那只是你自己和你周围的其他人类对此的观测结果。对于能够观测到多重维度的生物而言,你其实并不是你所以为的模样。” 阿古说着,抬手指了一下眼前那个闪烁着无数电光的云团,说道:“对于有些生物而言,人类根本不是‘人形’的存在。” 余晖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一个不受固有思维束缚、不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了,但是在这里的一系列经历还是在不断地突破他的思维边界,挑战他的接受能力。 至少从有记忆以来,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长什么样。人类就是一种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形”生物,这难道还能是错的? 人类觉得自己是一种“人形”的存在,仅仅只是因为人类无法感知和观测到其他维度中自身的存在? 余晖简直有些晕了,说实话,即便这话是阿古说的,他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地来一句“哦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就一下子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他思考了片刻,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是既然另外的那些维度人类既不能感知也不能观测,那么那些维度的存在对这个维度的人类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是早就料想到他会这么问,又像是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千百遍,阿古平静地说道:“另外的那些维度当然是有意义的,人类只是无法直接观测到它们,但是它们却会对这个维度的人类产生影响。对于那些无法观测但是却似乎存在的影响,人们把它称之为——命运。” 余晖猛地瞪大了眼睛,感觉似乎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眼下的对话实在是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已经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了。他就像是被带进了一条前所未见的河流,只能随着波涛继续向前行去,自己也不知道会被带往何方。 便听阿古继续道:“如果你不带任何偏见地观察这个世界,你就会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某些无法直接观测的力量。它有时候似乎是一种阻力,有时候又似乎是一种助力。它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影响着这个世界,就像是穿过维度传播到这个时空的某种涟漪或者说振动。这种确实存在但又难以解释的影响,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 改变命运之所以困难,就是因为它不仅仅是这一个维度的事。就好像一张巨大的网,人类却只能看见其中的一小段线头。所以往往人类觉得自己用了全部的力量去做一件事,实际却只是在拽这一张巨大的网上的一小段线头。 如果不理解这一点,就无法理解什么是命运。” 阿古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望向余晖。 余晖看着阿古的眼睛,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如果说,他在青铜怪人的眼中,根本不是自以为的“人形”,那么阿古眼中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眼中的阿古,又是不是真正的阿古呢? 正在他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突然,一旁的神秘云团的方向传来了一种细微的声响。 余晖条件反射地转头一看,只见在那个神秘云团身后的黑色立柱上,浮现出了一排未知的铭刻。 这些未知的铭刻不断地变化着,形成各种不同的符号。 这种情景余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他静下心来,耐心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果然,神秘的符号最后变化成了他熟悉的文字,上面写道: “初次见面,来自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的你。” 一百五十五 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 两亿……多少光年?! 余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站着不动的那个青铜怪人,又回头看了看眼前黑色巨石立柱上出现的文字,简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该不会是文字体系不同导致的翻译乌龙吧?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毕竟两亿五千万光年这个尺度实在是太太太离谱了,可以说是他做梦也做不出来的遥远到不可思议的距离。 难怪余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毕竟,一个素昧谋面的未知种族因为不了解当地土着的文字所以搞出了大乌龙,听上去虽然有些无厘头但还可以接受。 但是,一个素昧谋面的未知种族真的来自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这听上去就太天方夜谭了。 两亿五千万光年?他们所在的这个星系直径不过几十万光年,就连这个星系所在的星系团直径目前估计也不会超过几百万光年。 两亿五千万光年,那是对于光而言都过于遥远的距离。 来自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的信息,怎么会出现在孤星,这样一颗在浩大的宇宙中比尘埃还要渺小的卫星的地底深处? 要知道,每一颗恒星就是一颗太阳,而仅仅是他所在的这个星系,就有几千亿颗太阳。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庞大的星系,在宇宙里也数以千亿万亿计。 宇宙就是这样一个浩瀚得超乎想象、不可思议的地方。 在这样的宇宙里,耀眼夺目的太阳也不过就是一粒会发光的沙子。至于行星和更小的卫星?那更是比微尘还要渺小的东西。 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的存在,为什么会和孤星这样一颗卫星发生联系?甚至那时候这世界上有没有人类都还不好说呢! 如果真是一束光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射出来照射到孤星上,也就是说那束光启程出发,向着未来传递问候的言语的时候,人类或许都还没有诞生。 就是这么离谱的距离。 余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放弃了思考。 管他呢,说两亿五千万光年就是两亿五千万光年吧,姑且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总不可能这么大老远地过来,就为了跟自己打个招呼说声你好吧? 余晖这样想着,定睛朝神秘云团背后的那块黑色立柱上望去,想要看看上面是不是还会出现更多内容。 就像是感应到了余晖心中的想法一样,只见那个神秘云团抬起一条触须,指了指余晖身后的方向。 余晖愣了愣,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感觉,好像有某种更高的意识在透过这个影像注视着自己。 什么意识?难不成是那个自称来自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的意识? 余晖猛地激灵了一下,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离奇的想法从意识里赶了出去。 跨越两亿五千万光年的实时通讯?这也太离谱了!就算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离谱,但这也过分离谱了! 他宁愿相信这个神秘云团的影像或许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智慧。 余晖深吸了一口气,照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缓缓转过头去。 顿时,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光幕出现在他的跟前。 余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随后他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片光幕,这是先前飘浮在半空中的那个直径一公里左右的光球! 不知什么时候,如此巨大的一个光球竟然毫无声息地飘落到了他的身后。因为距离太近,对方的体积又过于巨大,他第一眼甚至根本没看出对方是一个球体。 就在余晖惊讶于这巨大光球的神出鬼没时,突然,只见眼前的白色光球上浮现出了一道细长的裂纹。 这道裂纹起初只有一根头发丝粗细,然而就在转眼间,这道裂缝迅速地扩大,一直向上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一定很难想象这是怎样一副壮观的景象。直径一公里左右的巨大光球,立在面前就如同是一座高达一千米的高山。而这道裂缝就宛如劈开大山的无形利刃,顷刻间,就从头发丝粗细的细小裂缝扩大成了一道十几米宽的峡谷。 定睛望去,裂缝的两侧匀称光滑,向上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光球的外壳薄得超乎想象,甚至肉眼无法直接看到外壳的存在。所以当你站到外壳侧面的时候,外壳看起来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只能从内外景象的差别来判断这里应该有某种类似外壳的东西存在。 向光球里望去,一片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只见无数巨大的半透明根须在光球内部的各个方向上延伸着,一直蔓延到跟前。 如果仅仅从眼前的这幅光景来判断,简直就像是进入了某个参天植株的庞大根系。 然而从方才在外面的情形来看,白色光球之外根本不存在那样一个庞大的植株。无尽根系的顶端什么都没有,就这样消失在虚空之中。简直就好像这株植物,根系生长在宇宙的这一端,枝干却生长在宇宙的另一端。 空旷的视野里,大约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青铜人,星罗棋布般分布在这片空间的各处。 说是各处,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各处。 只见这些大小各异的青铜人散布在光球内部的各个位置,乍一眼就好像在这里重力并不存在一般。然而比起真正的失重环境,这些青铜人却又并不是无依无着地飘浮在半空中。 如果要更准确一点描述的话,就好像这里的空间并没有一个所谓的地面,然而反过来,处处又都可以是地面。 仔细看去,这些青铜怪人虽然大小各不相同,但外形都非常相似,似乎只是体型上的区别。此刻它们全都双臂垂落、双目闭合,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是正在沉睡,还是已经死去了。 在空间的正中央,是一个醒目的上百米高的青铜人。它看上去和周围的青铜怪人十分相似,简直就是它们的放大版,只有一些细节上的微小不同。 与它们一样,它此刻呈现出一个坐着的姿态,微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进入了永恒的沉眠。 在它的面前,飘浮着一座大约两三层楼高的白色正方体建筑,比先前余晖在外面见到的那几座正方体建筑明显更大,在结构上也更为完整。至少一眼看上去是一栋房子,而不是一间长得像个四方盒子的小屋。 上百米高的青铜人将双臂垂在这座白色正方体建筑的两旁,就像是把它环抱在怀中一样。 无数半透明的根系从它的头顶上方垂落下来,仿佛笼罩着它庞大的身躯。 正是因为有了中央这个最大的青铜人和围绕着它的半透明根须,整个光球内部的空间看上去才有了所谓的上下,不至于让人一下子完全失去方向感。 一百五十六 透明根系 一种难以形容的静默的氛围笼罩着整个空间,余晖很难推测这些青铜怪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它们就是留下那句讯息的人么?它们真的来自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么? 当它们跨越了不可思议般遥远的时空来到此处,自身却已经消亡在漫长的旅途中,留给后来者邂逅的只剩下一片静寂的坟墓? 这似乎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不知为何,余晖却本能地觉得,这应该不是这个故事的真相。 至少,他很难相信这些青铜怪人能够仅凭自己的力量,跨越如此遥远的时空。 虽然组成它们躯体的物质确实十分特别,密度大得超乎想象。余晖甚至怀疑它们是不是可以在孤星的地壳之中“游泳”,毕竟孤星的密度对它们而言简直就像是一颗水球一样。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难相信这些青铜怪人可以跨越两亿五千万光年的距离。 比起这些不知是沉眠还是死去的青铜怪人,倒是笼罩在光球内部的那些半透明的巨大根系更让他在意。 他伸出一只手,尝试着轻轻触碰了一下身旁距离最近的一条半透明根须。 这条根须虽然已经到了末端尽头,但仍然有十几厘米的直径。余晖的手指毫不费力地便穿透了进去,就好像进入半透明的雾气,甚至比那还要轻易,就好像眼前的半透明根须其实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余晖缓缓地将半个手掌都探入了半透明的根须内部,仍然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他将手收回来一看,只见手掌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薄薄水膜。看来这些半透明的巨大根须和他之前拿到的那颗“种子”感觉很相似,甚至说不定就是同一种东西。它们一部分存在于这个维度,一部分存在于别的未知的维度,介于不同的维度之间,是超越常识的物体。 余晖不知道这根系是不是还活着,甚至不知道对它而言究竟有没有生与死的概念。 只是如果问他谁是这里的主人的话,比起周围的数百个静默的青铜怪人,他竟然觉得这些半透明的根系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他甚至莫名地觉得这些根系拥有比青铜怪人更高的智慧,也不知这种毫无根据的印象是从哪里来的。 只不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就开始在他的胸腔深处回荡,就仿佛这里大量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其实充斥着无穷的讯息和无尽的言语,像一座庞大得难以想象的资料库,只是他暂时没有办法接收和解读。 余晖收回这些思绪,朝着中央那个巨大青铜人所在的方向尝试着迈出了一步。 在他的脚落下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脚掌踏在了一块看不见的平整地面上。 定睛一看,他的这只脚掌所在的位置比原本站立的位置高出了十厘米左右。 余晖眨了眨眼,试着把身体的重量转移到上方的这只脚掌上。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几乎没有用力,只不过是稍微移动了一下重心,他的身躯就像是腾空一样朝着上方倾斜了过去。 甚至倾斜得过了头,当他已经完全用上方的这只脚掌站立了以后,他的身体却还在继续向前倾斜,就好像是重心拽着整个身躯往前走。 余晖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另一只脚,只不过前方什么都没有,就在他以为这只脚即将踏空的时候,突然,这只向前的脚落在了一块看不见的地面上。因为角度的问题,这块看不见的地面甚至是倾斜的。 余晖再次轻轻改变了一下身体的重心,整个身躯顿时就翻上了这块新出现的无形的斜面。 他稳稳地站在上面,根本不用担心滑下来。不如说,这里根本就不存在让他往斜下方滑落的力。 很快,余晖便掌握了在这个神秘的空间里移动的诀窍,凭借着微妙地改变自身的重心,他毫不费力地便踏着那些无形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平面,像在飞翔,又像是在奇怪地跳跃一般,到达了中央那座正方体建筑的跟前。 两三层楼高的建筑,在空旷的光球内部显得有些渺小,仿佛是那个巨大青铜人捧着的一个盒子。 一切看上去,就好像那个巨大的青铜人才是在这个空间里正常大小的存在,而自己则是一个来自异星球的渺小生物。 距离越靠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半透明的根系,巨大的青铜怪人,以及悬浮在它掌心之上的白色正方体建筑,这些存在互相之间的大小比例都刚刚好,只不过是自己这个闯入的异物显得格格不入罢了。 就在这时,突然,悬浮在巨大青铜人掌心的白色正方体建筑就像被激活一般地浮动起来。 它如同一枚巨大的骰子般在半空转动起来,缓缓地飘落向余晖的眼前,最后用侧边的其中一个尖角,仿佛杂技一般地立在了前方。 这一切看上去有一种神秘的既视感,似乎之前在那些奇怪的灰白生物的城市里也见过类似的景象。只不过灰白生物那些滚动的盒子仿佛是廉价的仿造品,相较之下,这座白色的正方体建筑却显得如此轻盈、灵巧,恍若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 余晖注视着以一个尖角轻盈地立在跟前的白色正方体建筑,说实话,很难说得清它到底是飘着的还是立着的,即便他此刻清楚地踏在一块通往这栋白色正方体建筑的平面上。 仔细打量这栋正方体建筑,因为角度的关系,所有的门窗结构都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正在余晖琢磨这难不成是要他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飞进去现场表演一个杂技的时候,突然,只见在他的正前方,也就是正方体建筑的斜面和侧边相交的位置,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入口。 余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入口,也不奇怪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毕竟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该有入口的样子。 明明是一栋正方体建筑的样子,明明有乍一看布置得很合理的门窗,却偏偏让这栋建筑像骰子一样在半空中旋转起来,然后在一个完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了入口。 这一切让余晖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栋白色正方体建筑只不过是仿造人类建筑外形的造物,它的本质却与人类的存在相差甚远。 可是来自两亿五千万光年之外的存在,为什么会知道人类的建筑长什么样子? 即便是光速,两亿五千万光年的距离,就意味着光也要行走两亿五千万年的时间。 而两亿五千万年前,苍明星那广袤而又渺小的土地上甚至还没有出现人类的踪迹,来自遥远星辰的神秘存在却已经知道了人类的建筑会长成什么样子。 一百五十七 小女孩的记忆 过于离奇的状况,让余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尽管根本没有遇上什么危险,眼前这个怪异地以一个尖角立在半空的白色正方体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是他仍然感觉自己似乎出了一身冷汗。 自从来到这里,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不断挑战着他的认知。以至于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完全不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的感觉。就好像飘浮在上不挨天、下不挨地的虚空里,找不到方向也不知该往何处使力。 就在他难得地陷入了一种迷茫无措的情绪之中时,突然,身旁一个身影掠到了前方。 余晖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只见先前跟在后方的阿古此时越过了他的身前,轻盈地飞进了白色正方体之中。 余晖不由得一愣,他原先对于进入这个看似正方体建筑但实际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白色正方体内部是有一些疑虑的,毕竟他实在是搞不清楚创造了这个空间的神秘存在到底有什么意图。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眼看着阿古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入口之中,余晖赶紧跟了上去,一头钻进了面前的入口。 不出所料,里面果然又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空间。 与外面虽然离奇但还能看出明显边界的光球不同,白色正方体内部甚至连空间的边界都消失了,仿佛来到了无边无际的宇宙深处。 在没有尽头的虚空之中,盘踞着一个巨大无比、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存在。 它比山脉还要高大,比大地还要宽广,美丽的光芒从它的每一个部分透出,又或许它本身就是由光芒构成的。 它看上去是半透明的,在黑暗中流动着不断变化的美丽光芒,无数不知是触须还是枝条的部分向着深空的尽头延伸而去。无法辨别它究竟更像是动物还是植物,又或许动物植物之类的这种分类方式对它而言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 仔细看去,可以看到光芒在它的身体内部与边缘不断地流动聚散,构成它身体的无数枝桠在虚空中旋转变幻。从某些角度,它看上去甚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旋涡星系。 只是它的结构比星系还要复杂以及变幻无穷。 余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以什么角度注视着这个神秘而又美丽的存在。 以对方的庞大程度来看,如果不是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观察到对方的全貌。 然而,从对方不时从眼前掠过的半透明根须来看,自己又应该是在距离对方很近,近到几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互相矛盾的体验让余晖感到迷惑,他甚至怀疑自己此刻并不在一个三维的空间里。 下意识地,他转头向四周寻找阿古的踪迹。 他并没有看到阿古的身影,却发现了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在变幻飞舞的巨大根须之间,飘动着一些微小的光点。 这些光点真的非常细微,简直就像是发光的尘埃。与那个巨大而又神秘的存在相较起来,它们显得如此渺小。它们时而被周围的光芒吞没,时而又微弱地显现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背景是无边无际的虚空,余晖估计根本不可能察觉到这些光点。 他好奇地朝着这些飘舞的光点靠近过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些光点跟前的,感觉似乎只是意念在心中一动,他就已经到达了这些光点所在的位置。 光点就在他的周围飞舞着,余晖伸出手,看着其中一粒微小的光点向着他的手掌飘来。 光点落在他的手心上,刹那间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如同海啸一般涌入了他的意识之中。 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抱着双膝,不知还是沮丧还是伤心地坐在地上,头埋在手臂间,看不清脸。 只是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小女孩的房间,这地方甚至都不像是小女孩应该独自一人出现的地方。 因为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地,土地几乎完全沙化了,视线所及之处看不见一丁点植被存在的痕迹。在一望无际的褐黄色沙土上,毫无规律地到处高耸着一座座金属的小山。 金属山看来都年代久远,连附近的野生动物都不再好奇地过来看上一眼。随风堆积的沙粒不时簌簌滑落,只能看见些风化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以及小山一样巨大的不明金属。 这些金属大都是规整的长方体,表面有着大量不明意义的铭刻。它们全都泛着暗银色的光泽,整体光滑,没有一丝锈蚀的痕迹。无数小山一样的长方体金属块以各种各样的角度横七竖八地散布在荒漠上,把荒漠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群山丘壑。 小女孩独自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这些数不清的金属荒山之间,周围看不到其他人影,她也不像要寻找其他人的样子。 仔细看去,她身上穿着宽松的短袖和短裤,颜色都灰扑扑的,不知是穿褪色了还是本来颜色就是如此。单从衣服上看,其实很难分得清究竟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不过不知为何余晖就是知道这是一个小女孩。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小女孩。 还不等他从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找到关于小女孩的信息,就见小女孩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像好几天没有打理,头发上甚至沾了不少沙土。凌乱的发丝间看不清上半张脸,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只见她拖着无力的步伐,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座金属小山走去。刚走到高耸的金属小山跟前,就突然一头栽了上去。 余晖吃了一惊,差点以为小女孩是体力不支晕倒了,仔细一看却发现小女孩是以一种半挂式的姿态躺在了倾斜的金属块上,一侧耳朵紧紧贴着金属表面,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 就在余晖意识到小女孩正在听金属块里传来的声响的瞬间,突然,仿佛是他的意识与小女孩的意识连通在了一起,他也感受到了金属块里传来的声音。 一百五十八 消失的故人 那是一种奇妙的回声一样的声音,像涟漪一样在金属块之间回荡着。 这声音不是耳朵可以直接听见的声音,所以也没有办法用高低粗细这些常见的词汇来形容。只能说,余晖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而且,看样子这个小女孩也是如此。 她为什么会独自在这里?她的家人呢?她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惑浮现在余晖的心中,就像是要回应他的疑惑一样,小女孩突然举起一只拳头,用力地砸在了面前的金属块上。 “……还给我!” 暗银色的巨大金属块发出了一阵与小女孩的敲击力道并不相符的悠长的轰鸣,在空旷的天地间久久地回荡开去。简直就好像这种金属块其实是一种奇大无比的乐器,敲一下回音绕梁三日。 小女孩并没有被这出乎意料的悠长轰鸣声惊吓到,看样子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巨大金属块的这种特性。 便见她举起小小的拳头,再次朝着眼前的巨大金属块砸去。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一时间,小女孩的呼喊声便淹没在阵阵的轰鸣里,如果不是余晖感知较常人敏锐的话,甚至根本无法捕捉。 悠长的轰鸣声仿佛雨点砸落在湖面的阵阵涟漪般,互相交叠在一起,汇作一片浑厚悠远的远古低吟。 余晖惊讶地注视着小女孩的举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到底想要从这些金属块里要回什么? 就在余晖疑惑的时候,突然只见小女孩下方的巨大金属块猛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声响。 小女孩诧异地停住了挥到半空的拳头,有些犹豫地望了望周围。 毕竟,这声音和她方才用拳头敲出来声音明显不同,就像是从巨大金属块的内部自己发出来的。 还不等小女孩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脚下小山一样的暗银色金属块便再次震动起来,发出阵阵沉重的轰鸣声。 如同是与之应和一般,周围群山一般的巨大金属块也纷纷震动起来,一时间轰鸣声仿佛汇作惊涛骇浪,震耳欲聋。 余晖惊诧地注视着仿佛突然间苏醒过来的金属群山,无数暗银色的高耸金属块咆哮着、怒吼着,简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这些金属块在震动,还是大地本身在震动。 难道是小女孩的敲打无意间引发了这些巨大金属块之间的共振?有这么巧么? 正在余晖惊疑不定的时候,突然,只听一声惊呼传来,小女孩脚下一个不稳,从巨大金属块的顶端滚落了下来。 眼看她就要跌落在下方坚硬的地面上,就在这时,却见脚下的巨大金属块如同融化一般变形,生出无数柔软的枝桠,接住了她坠落的身躯。 定睛看去,只见这些蔓延的枝桠如同一只摊开的手掌,让小女孩瘦小的身躯落在了掌心。 这些枝桠的表面转眼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尽管还是呈现暗银色,却全然没有了金属般的色泽,而是完完全全化作了某种植物的枝干一般。 一眼看去,原本的巨大金属块上生出了一株只有枝干的巨树,看上去仿佛一半是金属一半是植物,实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下一秒,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周围所有小山一般的巨大金属块都纷纷改变了形状。顷刻间,无数枝干绵延纵横却没有任何树叶的巨树从金属块的各个部位生长而出。它们的表皮是粗糙的暗银色,没有金属光泽,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白桦树。 转眼的工夫,一望无际的金属群山就变成了遮天蔽日的暗银丛林。无数暗银色的枝桠在头顶上方重叠铺展开去,不过它们的脚下全都没有根茎,而是一块块坚硬的有着怪异铭刻的金属。 茂密的枝桠几乎完全遮蔽了小女孩的身影,余晖努力透过枝桠的缝隙间分辨出小女孩的所在。 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看样子并没有受到伤害。暗银色的枝桠用纤细的末端在她的头顶轻轻拂过,简直就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不,这并不是余晖的想象。 突然间,小女孩的意识涌入了他的意识之中。 那是她的父母。 那些不知是金属还是植物的存在之中,有她曾经的父母。 小女孩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她并不感到恐惧,只是感到非常地悲伤和孤独。 暗银色的枝桠温柔地环抱着她,枝桠如同纤长的手指一般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于是余晖明白了,这些暗银色的东西既不是金属,也不是植物,而是某种未知的拥有智慧的生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余晖明白这些未知的生命就要离开此地了。也许是曾经是小女孩父母的存在传达给小女孩的意识,而小女孩的意识又传达给他的吧。 下一秒,一阵风吹过,扬起一片风沙。风沙滚滚卷过大地,将周围的一切都吞进了迷蒙之中。 风沙过后,无论是一望无际的金属群山,还是遮天蔽日的暗银丛林,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在沙土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只有小女孩一路行来的足迹,孤零零地留在沙土上,不知为何没有被风吹散。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一个巍巍颤颤的呼喊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年老的妇人。 果然,片刻之后,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老妇人的身影。她头发花白,身材瘦削,过膝的长裙下露出一双并不搭配的很实用的工地靴。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沙卷走,却又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生命的韧性。 她没有拄拐杖,气喘吁吁地朝着小女孩这边小跑着走来,如释重负一般地抱住了小女孩的肩膀。 小女孩默默地擦去了眼泪,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对于世人来说,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就和许许多多的不会被人记得的旅人一样,他们走进无边的荒原,然后被尘沙吞没,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留下的任何痕迹。 方才的一切,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就在这时,余晖突然间想起来了。 他认出这个小女孩是谁了。 这是孩童时的晨霜。 这里是晨霜的回忆。 一百五十九 文明起源 就在意识到小女孩真实身份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回忆都消失了,余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如同星河一般浩瀚,有着巨大发光存在的空间里。 一粒微小的光点正从自己的掌心轻轻地飘了出来。 顿时,余晖明白了过来。 这一粒微小的光点,就是晨霜本人。 照这样说,附近这一小片飘动的微小光点,就是他们同行的拾荒者那一行人。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余晖一时间瞪大了双眼。 ……等等?为什么所有人都变成了一粒小光点的样子?可是既然他们都变成那样,为什么自己还有身躯? 自己真的有身躯么?还是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知道他们变成光点了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余晖的意识中如同滚沸的水上的气泡一样,咕噜噜地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中央那个巨大无比的神秘存在突然伸出一条发光的触枝,朝着余晖的眼前伸来。 这触枝是比气体还轻盈的某种物质,散发着星云一般美丽的光芒,伸到余晖的额前,轻轻地一点。 刹那间,大量的信息涌入了余晖的意识之中。 正如他所想,眼前那些飘动的微小光点,就是晨霜和其他的拾荒者一行人。 那是他们完全化为了能量时的形态。 没错,这里的一切,都是以能量的形式存在的。 能量本质上就是质量,质量本质上就是能量,这就是宇宙的奥秘所在。 脚下的泥土,流淌的河水,温暖的身体,与点亮黑夜的星光,与燃烧的火焰,本质上没有区别。 只不过在余晖他们所生活的维度里,几乎所有的能量都会被压缩为质量的形态,变成物质,变成肉身,无法被释放出来。只有极少一部分的能量,以热能、动能等等的形态流动转化。但是与绝大部分被以物质的形态冻结起来的能量相较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余晖眺望着眼前这如同山脉一般无边无际、如同星系一般旋转闪耀的存在,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叹与敬畏。 晨霜他们作为能量的形态,只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光点,而对方却是可以蔓延整片星空的巨大存在。 倘若对方真的以真身降临到这个维度,如此巨大的能量转化为质量,会是多么庞大的巨物。只怕就连孤星都无法承载如此巨大的质量,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化作星系间的一抹尘埃。 就像是在呼应余晖的想法一般,只见对方数不尽的庞大枝桠之中,缓缓滴落下一滴光露。 很奇怪,明明这个空间里并没有真正的上下可言,为什么他又会觉得对方“滴下”了一滴光露? 但是马上,余晖便明白了过来。 这里的“上下”,并不是方位的上下,而是维度的上下。 只不过他的大脑无法直观地感受到维度的上下,他的肉眼不可能直接看到不同维度的分界,所以只能以“一滴光露滴落”这样的视觉效果表现出来。 但是眼睛看见了什么并不重要,理解其中的含义才是重要的。 余晖看着那一滴光露向下滴落,他明白,那滴光露是穿越了维度的边界,从更高的维度降临到了这个维度上。 刹那间,原本散发着美丽光芒的自由而又轻盈的光露,就被冻结成了黯淡而又沉重的物质。 这并不是说它完全变成了固体,它有时候是气体,有时候是液体,有时候是固体,只是不再是自由流动的能量了。 不过即便如此,它仍然没有完全失去来自本体的力量。比起这个世界的其他物质,它明显要自由许多,可以轻易地在不同的物质形态之间转换。 它如同在空气中游走一般毫无阻碍地在地壳之中穿行,被它接触过的物质纷纷改变了形态。 那不是外形上一眼就能看出的简单的改变,而是更深层次的原子层面的,比原子还要更加微小的,本质上的改变。 既然木头和石块本质都是能量的话,木头为什么不可以变成石块呢? 既然水和金属本质上都是能量的话,水为什么不可以变成金属呢? 没错,它改变的,是这个地方的物理规则。 这里的物质的分子结构、原子结构,或者什么更微小更基本的结构被改变了,它们变得更加不稳定,更加容易发生互相转化。 这就是化物师诞生的源头。 人们无意中地利用着这种力量,转化着各种物质,实现各种看似不可思议的奇迹,其实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物质结构早已被来自更高维度的存在改变了。 这里的整个古怪的平原也好,怪异的青铜人也好,甚至之前在地下城市里见过的那种腿部如同根须状一样的灰白生物也好,某种程度上都是由那原初的“光露”转化而来。 说是“光露”,其实更确切的说法是,纯粹的能量体。 只不过,人类难以直观地理解什么是纯粹的能量体,因而只能以光这样的形态来表现。 毕竟光是一种没有实体、充满能量而又没有静止质量的存在。 这一滴纯粹的能量形成的光露,穿过他暂时无法理解的维度的边界,从更高的维度来到了这个维度。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形中受到了它的影响,无论是建造了地下城市群的灰白生物,还是在地面上生存繁衍的地上人类。 没有它就不会有这些奇异的现象,人们不可能通过一定的训练,就能够用自己的意识把眼前的一个物体变化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好像那个物体本来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不过是通过某种肉眼看不见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没有它就不会有化物师,而没有化物师就不会有如今的人类社会。 人类社会的整个发展路径,都必将产生巨大的不同。 甚至可以说,人类之所以是如今的人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带来的影响。 它的存在,无声无息地贯穿了几乎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史。 几千年,弹指一瞬。 余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天地之浩大,人类之渺小。 不过他并未心生畏惧,反而心向往之,就像是被那无与伦比的浩瀚美丽所震撼,心神激荡。 仿佛是在指引着他一般,那个巨大如山脉、璀璨如星系的存在朝他靠近了过来。 又或者说,对方并没有过来,他也没有过去,只不过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消失了。 不懂。 真的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这里的一切都超越常识之上,难怪对方降临的光露会化作奇怪的青铜人,还有奇怪的正方体建筑。 这究竟是在漫长的时光中受到了人类文明的影响,试图变化成与人类的外形以及建筑类似的形态……还是人类文明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不自觉地受到了对方的影响,亦或是互相都对彼此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辨明。 只是,为什么对方会试图跟自己接触呢? 对方到底想要传达给自己什么信息呢? 这里的一切,未知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山呼海啸一般地淹没了余晖的意识。 甚至,连人类的历史,连整个人类的历史都变成了问号。 如果说,这里是化物师诞生的地方,是构筑了如今的人类文明技能树的根基所在。 那么,孤星和苍明星,究竟谁才是卫星? 这是对于人类而言,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 孤星是苍明星的卫星,体积只有苍明星的四分之一不到。因为自然条件恶劣荒芜,因而被当成了天然的巨型监狱。 一般罪犯被流放到孤星自生自灭,如果能活下来,甚至能建起城镇,过上不错的小日子。前提是不要妄图去打扰苍明星上众人的生活。 穷凶极恶之徒则被关押在悬崖之上单独设立的监牢之中,即便越狱出来,也不过是从小一点的监狱到了更大的监狱里。对于苍明星上的人来说,至少第二层安全屏障还没有被打破。 看起来是这样的。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真的是这样么? 一瞬间,余晖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 这不是精神上的剧痛,是真实的剧痛,是肉体的剧痛。 余晖突然发现自己就站在那个奇怪正方体建筑的入口处,好像刚刚往里迈出了一步的样子。 建筑里是个雪白的宽敞房间,晨霜还有拾荒者一行人站在房间里,满脸惊恐地朝他看过来。 一段锋利而又宽大的刀刃,从背后穿透了他的心脏,在他的胸前刺了出来。 一百六十 死亡降临 ……刀? ……这里为什么会有刀? 只见从余晖身前穿出的刀刃宽度超过了二十厘米,直接从他的胸口切到了腹部,鲜血瞬间浸透了衣服,甚至已经流到了裤子上。 虽然尺寸有些大,但仍然过于寻常的武器。 虽然非常严重,但仍然过于符合常识的伤口。 熟悉的一切反而让余晖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是谁? ……是谁要杀他? 不等余晖反应,对方就毫不留情地一下把贯穿余晖胸口的这柄锋利的大刀抽了出去。 余晖顿时感觉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无法自控地瘫倒了下去。 他竭力地用一只手撑住地面,勉强维持住了一个半跪在地的姿态,扭头向身后望去。 鲜血如同急促奔流的小溪一般,从余晖胸腹部的巨大创口中滚滚涌出,转眼间就在他脚下形成了一片血泊。 因疼痛和失血而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高大女性。她身高足有三米,皮肤苍白而又透明,脸颊边和脖颈部可以看见清晰的青色血管脉络。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化石一般无悲无喜的灰白眼珠静静地俯视着这边。 她的双脚是如同动物蹄子一样的形态,看起来就好像只用足尖或者前半个脚掌来站立一样,给了这具高大的身躯一种不可思议的轻巧感。在她的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全是白骨的尾巴。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一米多长,二三十厘米宽的大刀,鲜血正从刀尖不断滴落下来。正是这柄大刀,方才险些一刀将余晖的肚子劈成两半。 这是个余晖从未见过的人……不,他大概见过。 他的记忆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背影,高大的身躯,长长的尾巴。 没错,他见过。 在从之前那个巨型白花根系深处空腔中的白色正方体建筑里掉下来的时候,他曾经见过那样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见到的当真就是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高大女性,那么,对方恐怕早就已经跟着他了,一直追着他来到了此处。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执着? 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究竟为什么要执着于取他的性命? 在这深不见底的地下,在这光怪陆离的空间里,一般人早就动摇退却了。 即便是最坚决的杀手,也很难在经历了一路上各种匪夷所思、超乎想象的事情之后,仍然一根筋地只知道追杀自己的目标。 很显然,余晖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对方垂下来的另一只手。 这是没有握住刀柄的空手,比握住刀柄的那条手臂长了半个手掌左右。 仔细一看,原来这条手臂的胳膊肘的部位已经脱落了下来,只剩一些皮肉挂着,整条手臂不自然地垂下。 断裂处的皮肉如同被防腐处理过的标本一样苍白而又干燥,没有任何新鲜血肉存在的痕迹。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死人。 难怪一路上所有的怪事、所有的异象,都无法让她产生任何的动摇与退缩。 因为她只是一个躯壳。 突然,余晖只觉一道冰冷的光芒在眼前闪过,从这具高大的女性躯壳之中,飘出了一个冰蓝色的身影。 这是一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身影。 她通体冰蓝,几乎有些透明,连头发和嘴唇都透着蓝色,不知究竟是实体,还是幻影。 ……是她! 是最初的时候,在华家的院子里,华珠从天而降的尸体旁见到的那个神秘女子! 是那个强行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轨迹的人! 余晖猛地瞪大了双眼。 一时间,他连疼痛都忘了,连胸前汩汩涌出的鲜血都忘了,甚至连自己可能会死的这件事都忘了。 虽然就连抬起一只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却好像要用眼神来拼尽全力地抓住对方。 ……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冰蓝色的女子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的浅笑。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唇边,无声地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然后,就这样如同冰雪消融,如同迷雾飘散一般地,消失了。 余晖愣愣地看着对方消失的地方,下一秒,就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不对劲。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伤口。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如此巨大的贯穿胸腹部几乎所有主要脏器的创口,他也可以暂时控制住伤势,延长自己能够获得救治的时间。 可是现在别说是控制伤势,他就连基本的生命活动都维持不下去了。 他所有的力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胸前的那道伤口,仿佛化作了无底的黑洞,吸走了他全部的温暖与光明。 他明明躺在坚实的地板上,却感觉自己仿佛在不断地向下陷落。 向下,向下,掉进那永无止尽的深渊。 “……余晖!”晨霜发出一声惊呼,猛地冲到了余晖的跟前。 她扑通一声跪在余晖面前的地板上,血泊瞬间就浸透了她的靴子:“……天呐!这个伤……” 屋里的其他人一边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无言的高大女子,一边担忧地打量着倒在血泊中的余晖,显然还不确定应不应该贸然上前。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传来,原本握在那名高大女子手中的大刀从她的手掌中滑落下来,锋利的刀尖顿时插进了地板里,整个刀身像一块板子一样直立在地板上。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前一秒看起来还威压逼人的高大女子为什么会突然松开了手中的武器。 只不过有人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机会。 “……快!”玫姐飞快地转头轻声道,给一旁的另一个拾荒者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刻心领神会,便见两人配合默契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人抱住余晖的身躯,一人抓起晨霜,把两人带离到了远离那名高大女子的房间角落。 玫姐往前一站,挡在余晖的身前,一边紧盯着那名高大女子接下来可能的举动,一边对晨霜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自己学过医吧?” “……我、我、我就上了半年的课!……我还从来没有救治过真人呢!”晨霜紧张得舌头打结,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手上倒是已经按照上学时的记忆揭开了余晖的上衣,准备处理伤口。 说实话,她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是按照本能在行动,只能说幸好她的肌肉记忆比脑子靠谱。 就在这时,突然一旁的拾荒者中传来一阵诧异的惊呼。 定睛望去,只见转瞬之间,无数的裂纹已经遍布在那名高大的女子的身躯各处。她的皮肤如同干涸的土地一般开裂变形,肌肉和骨骼如同风化的石块一般崩裂脱落。 转眼之间,足足超过了三米的高大女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捧沙土、一抹飞灰,化作了分子,化作了原子,消融在天地之中。 出乎意料的情景让众人都呆立在当场,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言语。 然而就在这时,晨霜焦急得带着哭腔的声音一下子把众人敲醒了过来: “……怎么办?这血完全止不住啊!”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一百六十一 保命盒 顿时,众人就像是从一场怪异诡谲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般,转头望向倒在一旁地板上的余晖。 很显然,在他的身上,噩梦还没有结束。 只见鲜血仍旧在不断地汩汩涌出,甚至让人惊讶一个活人身上原来竟有如此多的血液。 晨霜神情焦急地跪坐在余晖的身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恢复他胸腹部伤口处破裂的血肉,然而却并不见什么效果。 就见在她伸出的双手手掌的下方,无数微小的颗粒在空气中凝聚起来,汇向余晖的伤口处。伤口两端破裂的血肉仿佛活物一般涌动起来,朝着彼此的方向开始生长,似乎转瞬间就要重新愈合。 然而每次就在两侧血肉眼看马上就要成功连接到一起的时候,突然间,那股促使它们生拢愈合的力量就仿佛被无形的黑洞吞噬了一般,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法愈合的内脏和皮肉再次绽裂开来,从中涌出更多的血液。 晨霜急得简直要哭了:“……怎么会这样?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她皱紧眉头,拼命在脑海中搜寻自己当初从课本上学到的内容,想要找出应对的方法。只可惜,经验浅薄的她并不知道眼前的状况绝对是超乎寻常的特殊情况,即便是翻遍所有的书本,恐怕也不可能找到相应的答案。 余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连挪动一下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他甚至连身下的地板都感觉不到了,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是无依无着地飘浮在虚空之中,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像是深陷在泥沼里,正在不停地被深不见底的黑泥吞没。 奇怪的是,尽管已经进入了一种近乎休克的状态,他的一部分意识却始终是清醒的,甚至简直就像是在一旁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死亡。 他听见晨霜焦急无措的声音,感受到血液的流逝,器官的衰竭。 这一切并没有出乎余晖的意料,他身上的那道伤口根本不是寻常的血肉创伤,他从一开始就非常地清楚这一点。 他倒在地上的血泊之中,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液几乎要把自己的身体淹没。他的体温开始变得冰冷,血压开始迅速降低,呼吸变得微弱,每一个器官的生命活动都在走向衰竭。 他很痛苦,他就要死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虽然确实很痛苦,但这些痛苦却又仿佛跟他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一样。 他很痛苦,他理性地知道自己很痛苦。 他的意识在他自己的身体上,却又仿佛同时存在于另外的地方。 “看来你确实是要死了啊。”余晖听见虚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那个有着长长的暗红色卷发、披着斗篷的身影从一片如星火般燃烧的光芒中走了出来,甚至轻松地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余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明明就躺在地板上的血泊中,马上就要休克死亡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同时出现在了这片虚空里,甚至好像还能有心情吐槽一下眼前这个怪异的情况。 苏命坐着朝余晖笑了笑,祂看起来很轻松自如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出祂旁边就是一个正在死去的人。 太奇怪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余晖此刻的心情却异常地平静。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状况而感到焦虑,也没有因为对方轻松自如的样子而感到生气。 就听苏命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他尽力了。” 虽然是非常没有来由的一句话,但是余晖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思维跳跃的说法方式。他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是说阿古。”苏命笑了笑,“他为了救你已经尽力了。” 就在这时,玫姐突然在余晖满是鲜血的身躯旁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圆筒状的东西,递给晨霜道:“试试这个保命盒。” 定睛一看,这圆筒直径大概只有几厘米,高度也不超过十厘米。整体看上去像是由一块完整的金属制成的,并没有拼接的痕迹。 晨霜一脸茫然地从玫姐手中接过这个圆筒,眼角边还呆呆地挂着半滴眼泪,显然完全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干嘛用的:“……这是什么?” 便听玫姐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我爷爷那辈的拾荒者在荒原上发现的。据说在性命垂危的时候有保命的奇效,但有时灵有时不灵,具体的原理谁也不知道。姑且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晨霜听了这话,再次看向手中的金属圆筒。虽然对这玩意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保命奇效,她心中仍然是半信半疑,但是眼下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书本上教的办法她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现在除了试试手上这个来历不明的金属圆筒,她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抱着这样破罐破摔的想法,晨霜的心里反而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她轻吸一口气,开始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金属圆筒。 虽然玫姐说这是“保命盒”,然而很显然,这个金属圆筒的表面看上去完全没有可以打开的接口处。 不过既然被代代相传称之为一种“盒子”,说明这应该是某种容器,要么就是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要么就是需要把什么东西放进去。 便听玫姐道:“我以前曾经见我爷爷在一名生命垂危的同伴身上用过一次这个‘保命盒’,他什么也没干,就是直接把这个金属圆筒放在了那名同伴的伤口上。 这个金属圆筒一碰到那名同伴的伤口,就突然打开了,变成了另一种形状,而且还发出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然后那名同伴的伤口就开始自己生长起来,没过多久就完全愈合了。后来听说几个小时之后,那名同伴就自己苏醒了过来。 我当时年纪小,又太激动了,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我再次看到这个保命盒的时候,它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金属圆筒的样子,那种无法形容的声音也消失了。 后来我爷爷告诉我,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控制这个保命盒,把它放在伤口上只是听天由命。如果是保命盒愿意救的人,自然就会起死回生。如果保命盒没动静,那谁也没办法。 现在既然你也救不了他,那就只能用这个保命盒碰碰运气了。” 晨霜听到这番话,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这个金属圆筒会变形?而且还会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声音? 她倒是听说过一些动物会发出某些奇怪的声音,那种声波振动的频率据说可以加快骨骼或者血肉的愈合。 难不成,这个古怪的金属圆筒也是相似的原理? 她这样想着,将金属圆筒拿到脸颊旁,把一侧的耳朵贴了上去。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一百六十二 不可视的高维物体 顿时,晨霜听到从耳边的金属圆筒之中传来了一种奇妙的嗡嗡声。 又或许并不是“声音”,它只是一种微弱的振动,很难形容。就好像在这个金属圆筒的内部有某种无形的涟漪在回荡,甚至晨霜自己都很难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个“声音”。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若有若无的微弱涟漪还是一下子狠狠地击中了晨霜的心脏。就好像这并不是什么细微到人耳几乎察觉的振动,而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她听过这个声音,她记得这个声音。 虽然说出来就好像是天方夜谭一样,但是晨霜内心却非常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记得这个声音,比刻在她骨髓里还要深刻。尽管当时听到的轰鸣,与此刻耳边的细微涟漪,仿佛一个天一个地,但是她知道,这就是她当时听到的那个声音,或者说那种声音。 她就是知道。 这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连曾经相依为命多年的奶奶都不知道的秘密。 是关于她父母消失之谜的秘密。 没错,她在她的父母离开的那天,从那些奇异的不知道是金属还是植物的存在,那些小山一样高大的暗银色物质之中,听到过这种声音。 即便当时她听到的是无数低沉的轰鸣,而此刻回荡在金属圆筒里的只是一点点微弱的振动,但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她一个人不停地追寻着,从漫漫的荒沙之中,从数不尽的书籍之中,从精妙复杂的机械之中,从血肉跳动的生物体之中。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究竟在追寻着什么。 她寻找的是关于那一切的答案。 一时间,晨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激烈地撞击着耳膜,淹没了耳畔的细微振动的涟漪,也险些完全盖过了她脑中原本的想法。 幸好,她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此刻应该干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下激动的心情。 不管这个金属圆筒究竟是怎么回事,与那天她在荒原上遇见的那些仿佛小山一般高耸的暗银色存在究竟有什么关系,眼下最重要的都是赶紧救治看起来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余晖。 只见晨霜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黄铜色的金属物件。这个金属物件也是个圆筒形,不过比那个被称作保命盒的金属圆筒整个小一号。 如果余晖此刻能睁开眼睛,那么他就会立刻发现,晨霜手中的就是当初他们在她那间杂乱的临时租屋里的时候,她拿给他看的那种黄铜元件。只不过晨霜手中的这个比当初那个更小一些。 看来,这个黄铜元件大概也是晨霜从荒原上的废墟里捡来的。这种黄铜元件似乎有某些特殊的功能,之前晨霜就用那个类似的黄铜元件制作出了一个可以简单翻译龙语的装置。不知道这个小一号的黄铜元件用在保命盒上,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便见晨霜将保命盒放在地上立了起来,一只手拿着这个小一号的黄铜元件,另一只手又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了几条看起来像是细细的电线一样的东西。 这几根像是细电线一样的东西被她放在手掌上,她随即轻吸一口气,屏气凝神闭上了眼睛。 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她的额上就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明明半步都没有移动过,却仿佛已经费了好大的劲一样。 转眼间,从她的指尖汇聚起一些非常细小的微粒,沿着掌中的这些细电线,朝着它们的顶端飘去。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原本看起来不过是像细电线一样的这些长条状物体就突然如同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小蛇一般,灵活地蜿蜒游走起来。 它们自发的朝着晨霜另一只手中的那个黄铜元件伸去,末端的纤维就像一张张小嘴一般张开,紧紧地咬在了黄铜元件的两端。 仔细一看,这些细电线一样的东西还是彼此交错缠绕的,就像是有某种只有操作者知道的规律一样。 紧接着,晨霜松开了拿着细电线的手,让它们自发地缠绕在黄铜元件周围。随即她伸出这只空出来的手,就像在半空中敲击着什么看不见的按键一样,弯曲着手指轻轻地叩击起来。 立刻,缠绕在黄铜元件周围的细电线就像是感应到了舞蛇人吹奏笛声的小蛇一样,伴随着晨霜手指敲击的节奏扭动起来。无数微不可察的微粒凝聚在晨霜的指尖下方,与她的手指一起在半空起舞。 很快,黄铜元件也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虽然这种震动很细微,但晨霜拿着黄铜元件的手掌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种震动明显不是由周围缠绕的细电线带动,而是从黄铜元件的内部产生的。 下一个瞬间,原本圆筒形的黄铜元件就像是被激活过来一样,突然改变了形状。 它就像是开花一样展开来,变成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形状。明明确实是一个三维的物体,但却又仿佛具备一定高维物体的特性。 它的每一个面每一根线条都是相连的,仿佛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但它并不是一个球体。 它匪夷所思的结构让晨霜感到迷惑,甚至注视它会让她感到头晕,似乎头脑无法完全处理眼睛传递给它的信息。 以至于晨霜会觉得自己仿佛看不清这个物体究竟是什么形状。明明它就拿在她的手上,明明没有什么挡住了她的眼睛,也没有什么挡住了手里的黄铜元件,但她就是看不清。 因为当她看见一个东西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真的直接“看到”那个东西呈现出来的样子。她只是用眼睛接收了从那个物体上反射出来的光信号,随即把这些信号传递给了大脑,大脑再通过解析这些信号,在脑子里给那个物体的样子建模,然后她才从脑子里“看见”了那个物体的样子。 所以当她面对这个难以形容的黄铜元件时,才会产生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毫无障碍地看着这个黄铜元件,但是因为她的大脑无法解析眼球传递回来的这些超乎常理的信号,也就无法在脑子里完成这个黄铜元件的完整建模,所以她看不清。 而且她越想看清,就越头晕,就像是脑子在发出某种过载的警告。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一百六十三 自我欺骗的大脑 晨霜从手里的黄铜元件上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不想了,随便它是什么形状好了。 因为超出了的三维物体的规则,所以大脑每次只能解析出它的一部分结构。一旦试图把这些部分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结构,大脑就会因为这些结构彼此之间不符合三维规则的地方而感到困惑不解。以至于在她的眼里这个物体就好像是在流动变化一样,并且总有一部分是模糊的,始终无法看清这个黄铜元件的整体模样。 当然,事到如今还管它叫“黄铜”元件,显然是有些想当然了。 它顶多只能算是“黄铜色”的元件,至于它的材质究竟是不是随处可见的黄铜,那很可能并不是。 总之,与其强行让大脑因为无法解析的信息而过载,还不如简单地接受这个事实——这是一个大脑无法直观理解的物体,这就足够了。 晨霜尽量不去直视手中的这个黄铜色的奇异物体,只是通过眼角的余光来把它放到了地上那个被称为保命盒的圆筒上。 一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保命盒就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突然之间改变了形状。 它就像是猛地绽放开来一般,体积一下子扩散到了周围一米的范围内。 与其说变成了什么形状,不如说它此刻更像是变成了无数流动变幻的碎片。 这些碎片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彼此分离的,实际上却通过更高的维度连接在一起。每一块小碎片的变幻都牵动和改变着其它碎片,共同形成了一个复杂得难以形容的循环。那个小一些的黄铜色元件也被吞没其中,化作了循环的一部分。 晨霜只是盯着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就好像大脑要被扑面而来的海啸一般的信息烧化了一样。 她赶紧别开眼,用眼角的余光隐约看到,这些飞舞的奇异碎片就像是化作了一股溪流一般,朝着躺在一旁的余晖涌去。 它们触碰到余晖的身体之后,就像是水流一般改变了流向,沿着他的身体四肢扩散开去。 一眨眼,大量的碎片就汇聚到了余晖的伤口上。它们毫无阻碍地进入余晖的血肉之中,就好像他的身躯只不过是没有碰撞体积的投影一样。 也许组成这些碎片的粒子比余晖身体的分子间隙还要小,所以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余晖身体的分子间隙之间穿过。 就在晨霜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先前进入余晖血肉之中的那些碎片已经再次从余晖的血肉之中涌了出来。 不过和之前不同,它们不再是分离的碎片的形态,而是彼此堆叠在一起,再次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物体。 从晨霜的眼角余光看去,隐约感觉这些碎片竟然似乎汇聚成了无数细小枝叶的样子,就像是从余晖的血肉之中发出了芽一样。 这些碎片不断地堆叠,化作泛着美丽银色光芒的枝叶向上延伸,转眼间变成了一片小小的灌木丛。 晨霜大吃一惊,不由得猛然抬头望去。 然后就在她的视线落在那片银色灌木丛上的刹那间,之前那种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就像是谁用一个无形的大铁锤冷不防地朝她脑袋上来了一下子,敲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险些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朝旁边一歪,还好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连忙伸出一只手撑住地面,稳住了身形。 一旁的众人发出诧异的声音,连忙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晨霜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些,问道,“你们还好吧?” “我们?”众人面面相觑,“我们没事啊?我们能有什么事?现在受伤的不是他么?” 晨霜闻言眉头一皱,突然觉察到哪里不对劲。 的确,这种奇异的超越三维尺度的物体明明对她的大脑造成了如此明显的负担,按理来说,周围的这些拾荒者也一直注视着余晖这边,他们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避开视线不看一旁的余晖,只是伸出一只手指向他身躯的方向,疑惑地问道:“你们看了那个不觉得难受么?” 众人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你说那个伤口啊?那个伤口确实怪吓人的。不过我们平常也是经常遇到危险的人,有时候还会有同伴丢掉性命,这种程度还吓不着我们。” “你不是学过医的么?原来学医的人也会怕血啊?” 伤口?怕血?……他们在说什么? 晨霜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些人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她抬头望向众人,试探地问道:“你们……没有看见他的伤口上有什么东西么?” 众人这下全被问懵了:“伤口?什么东西?” 晨霜默默地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 对于她而言,那些奇异的物体给她的大脑造成了过大的负担,以至于她无法直视那些超越三维尺度的碎片。但是至少,她接收到了这些信息,她的大脑试图去解读这些信息。 而对于他们而言,他们的大脑采取了更简单粗暴的自保策略,那就是直接把眼睛传递进来的超乎常理的信号当做错误信号屏蔽掉。只要不去接收这些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就不用担心大脑过载。 所以在他们看来,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只不过是她莫名其妙地突然差点晕了过去。 晨霜转向玫姐,再次问道:“玫姐,你之前不是说,你小时候看到过这个保命盒在受伤的人身上变成了别的形状么?” 玫姐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晨霜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想了想,说道:“我小时候是有这么个印象,但是具体变成什么形状……记不清了。我那段记忆都很模糊,过程也记不太清。反正只记得那个人恢复之后,保命盒也变回原状了……可能是当时太小了吧。” 晨霜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看来,可能是因为孩童的大脑机制还不成熟,所以当年孩童时期的玫姐毫无防备地看到了超出常识的存在。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人们常说,小孩子能够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的原因,因为孩童的大脑还没有成熟的用于自保的屏蔽机制。 但是直视超越维度之上的事物,这对于玫姐孩童时尚未成熟的大脑来说,冲击过于强大,以至于她的大脑不得不直接清除了这段记忆。 “怎么了?”玫姐反问道,“你看见什么了么?” 晨霜摇了摇头,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描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说了他们估计也很难相信。 她再次转过头,试图用眼角余光去观察那些碎片。 刚才跟玫姐他们耽搁了片刻,不知道这些碎片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一百六十四 临危一线 仿佛就像是在呼应晨霜心中的念头一样,她刚转过头,就见余晖躺在地板上的身躯突然就像是失去了重力一般,轻盈地飘浮了起来。 原本地板上的那一片血泊也不知何时消失了,甚至就连一点血渍都没有留下,仿佛不过是一场不祥的幻梦。 从他的伤口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无数发着银色光芒、不断流动变幻的碎片。 这些碎片乍一看似乎是发着银色光芒的,但是倘若多看一眼,立刻就会像是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璀璨星光的海洋。这些光芒的色彩之奇绝、变幻之瑰丽,已然是超越了人类视觉细胞所能感知的极限,以至于晨霜根本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 无数飞旋的碎片环绕着余晖的身躯,化作一片光亮璀璨的风暴。它看起来既像是飞速盘旋的迷雾,又像是燃烧的星火,只一眼就令人目眩神迷,甚至连先前脑中的痛苦一时间都仿佛被遗忘了。 晨霜呆呆地凝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明明周围并不黑暗,可是也许是因为飞旋燃烧的光雾过于耀眼,以至于让人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黯淡如夜。 她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些位于宇宙深空之中的、刚诞生不久的星系云团。当那些初生恒星从炽热燃烧的星系尘埃深处诞生时,是否也是这样的一副光景呢? 就像是应照着她的想法一般,突然间,她就像是被这些无尽变幻的光芒吸进去了一般,周围的一切都一下子发生了改变。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感觉就像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里,她好像失去了身体,变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在她的眼前,那团围绕着余晖变幻的璀璨星光仍然在飞舞着,只是变大了许多倍。 更不可思议的是,不只是这团光芒变大了。在光芒的中央,余晖的身躯竟然也一起变得高大了许多。与此刻的自己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人。 然而,晨霜一时间却顾不上为此感到惊讶。因为就在余晖的后方,在那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盘踞着一个巨大无比、宛如山脉的存在。 晨霜就像是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吸引一般,忘记了一切,朝着虚空伸出的那个巨大存在飘去。 就在这时,突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感受到了黑暗。 不是无尽虚空的那种黑暗,是她非常熟悉的、日常的那种黑暗。 然后晨霜突然明白了过来,有人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太危险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人在她的身旁说道。 是阿古。 她的意识又回到了白色的正方体建筑里,周围的一切都逐渐地变得清晰。脚下坚实的地板,眼皮挨着对方冰凉手掌的触感,周围一行人担忧的窃窃私语,一切的感知都变得熟悉起来。 她又回来了。 晨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碰了一下阿古的手臂,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没事了。 就像是已经确认了她的状态一样,阿古的手掌立刻就从她的眼皮上离开了。 晨霜眨了眨眼睛,缓缓望向周围。 余晖已经不在先前的位置了,拾荒者一行在墙角用随身的行李临时垫出了一个像地铺一样的地方,让他躺了上去。 晨霜不由得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在她的意识里,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旁的玫姐突然伸了一只手过来,在晨霜的眼前晃了晃:“你这是醒了还是没醒啊,怎么还发愣呢?” 晨霜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玫姐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看来是醒了。” 晨霜有些迟疑地打量着众人,问道:“……我怎么了?” 玫姐便道:“我还想问呢!你刚才突然间就像石头一样地定住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什么地方。我们拍你叫你,你都一点反应没有,又不敢随便动你。还好阿古来了,不然我们真是没办法。” “……定住不动了……?”晨霜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重复着玫姐说的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突然,她就像是一下子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一般,连忙问道:“对了,余晖呢?他怎么样了?”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完全愈合了,应该过一阵子就会醒过来。倒是你,怎么突然间就失了魂了?是因为操作保命盒的缘故么?你到底是怎么激活保命盒的?” 玫姐难得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看来确实是很在意。 “我……也说不清楚。”晨霜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跟其他人讲述自己先前经历的事情。对于玫姐他们而言,想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超乎想象的事情,顶多也就是余晖原本足以致命的伤口快速地愈合了这一点比较不可思议。 至于什么超越三维的碎片,什么无尽虚空中散发着璀璨星光的巨大存在,那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事物。 他们的大脑以一种熟练的自保的方式应对着这一切,屏蔽掉无法解读的“乱码”,维系着熟悉的习以为常的世界。 以至于连晨霜都经不住有些怀疑,究竟那一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似的,她求助一般望向一旁的阿古。 因为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告诉她,阿古那里一定有她寻求的答案。 便见阿古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就像是在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告诉她那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随即他说道:“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你现在还不能靠近它。” 玫姐微微皱起眉头,神情疑惑地看了看阿古,又看向晨霜:“你们俩在这里打什么哑谜呢?” 也难怪她觉得不解,毕竟从她的视角来看,晨霜一路上几乎都是与自己一伙人同行的,也没见晨霜私底下和阿古说过什么悄悄话。只不过是晨霜方才无缘无故失了魂,阿古把她叫醒了过来而已,莫名其妙地两个人似乎就有了什么共同的秘密。 晨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本来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再说她也没刻意想要隐瞒,只不过是这件事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向旁人描述,毕竟怎么听都很像是疯子天马行空的幻想。 仿佛是给她解围一般,突然,只听一旁地上的余晖发出一声低吟,苏醒了过来。 一百六十五 大魔神寒天 众人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事情了,纷纷朝着余晖围拢了上去:“你醒了?” 余晖缓缓从地上坐起身,皱着眉头活动了一下四肢,整个人透着一股恍若大梦初醒一般的迷茫,仿佛之前的一切真就不过是噩梦一场。 “你伤口感觉怎么样?还疼么?”晨霜立马冲到他的面前,询问道。 说罢,她迅速地检查了一遍余晖的伤口情况,以及心跳呼吸这些基本的生命体征:“看上去倒像是没事人一个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暂时别乱动吧。” 她说着,用一种将信将疑地神情打量了一眼余晖身上已经愈合得完全看不出伤口痕迹的地方。看来这种保命盒的效果实在是太过立竿见影了,反而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余晖道。 他说着站起身,视线越过晨霜的身躯,落在了不远处的阿古身上。 一时间,余晖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 仔细想想,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 恰好他就在这里再次遇到了那个冰霜一般的神秘女子,又一次地陷入了生死危急的关头。 恰好与他同行的拾荒者一行里就有人带着保命盒这种神奇的物品,能够在濒死之际救人一命。 更恰好的是,尽管这个保命盒时灵时不灵能不能救人只能看缘分,但是同行的这些人里,竟然刚好就有一个人,有办法激活这件神奇的物品。 这也太巧了,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简直就好像……这一切都是被一根根看不见的命运的丝线所牵引起来的,只是为了抵达这一刻。 所有的不期而遇,所有的意外变故,其实冥冥中都有着更深层次的缘由。 是隐藏在事物表面之下的、更深邃的、超越这个维度时空的联系。 是很久很久以前,和很久很久以后,远远跨越了自己这副身躯存在时间的,跨度难以想象地庞大广阔的时空。 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和阿古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时候,对他而言还只是个陌生奇怪少年的阿古,突然出现在前方小巷的尽头,向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从那一刻起,整个故事的发展似乎就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他原先以为的,常见但又惊险的越狱与追杀就像文章开头的前情提要一样一笔带过,随之而来的却是自己似乎被越来越深地卷入了不可言说的庞大谜团之中。 又或者说,他真的是被卷进了这个谜团之中么? 还是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是这个谜团的一部分了? 阿古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什么会指引他走向这一切呢? 他们以前认识么? 还是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之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突然,余晖开口问道:“那个冰蓝色的女人究竟是谁?” “……啊?什么冰蓝色的女人?”“你们谁见过么?” 这下就连晨霜也露出了迷惑的神情,看来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晨霜心里隐隐有了一种猜测。或许就和其他人看不见自己所看见的一些东西一样,自己也无法看见余晖眼中的一些东西。 阿古平静地注视着余晖的双眼,说道:“那是统御这片时空的主人,魔神大寒天。” “……什么?谁?”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仿佛应该在神话故事里出现的名字,让余晖不由得傻眼了。 阿古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余晖的反应露出了一丝微笑,也或许不过是余晖的错觉:“祂有无数个名字,也有无数种化身,这只不过是在你们的历史里留下的最熟悉的称呼罢了。” 大魔神寒天,也常被尊称为大寒天。的确,这是在远古的神话传说里如雷贯耳的名字,据说是古人信奉的掌管时空与生死的冷酷而又无私的神只。 祂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祂竟然一直都存在着? 刹那间,就像是在回应余晖心中的念头一般,他感觉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穿透时空维度向他袭来。 无可阻挡,吞没一切。 突然间,余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蓝色的湖面上。 这湖泊不是普通的湖泊,它的每一滴水,都是一颗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星辰。 在这片由无数的星辰汇作的湖泊中央,坐着一个高大而又俊美的男子模样的存在。 他飘扬的长发是无数闪烁着冰蓝色光芒的星辰,他整个身躯似乎都是由数不尽的星辰构成。 如果说,构成一个人的身躯的是无数的原子,那么构成他的身躯的“原子”就是无数的星辰。 就在余晖的注视下,这些闪烁的无数星辰如同波涛、又如同云雾一般地飞旋起来,转眼间祂便又化作了一个同样有着冰蓝色璀璨长发的女子。 这名女子在余晖看来有些眼熟,似乎与他曾经在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维度里见过的那名冰蓝色女子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要高大得多,也美丽得多。 她朝余晖伸出一只手掌,就像是在邀请他过去。 在这片时空的领域里,余晖根本没有拒绝对方的能力。 一时间,他就像是忘记了生死,也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未来与过去,只是按照对方所示,站在了对方的手掌上。 刹那间,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站在对方的手掌上望去,无边无际的冰蓝色星湖消失了,浮现在眼前的是无限的时空,是无数交织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在那无尽的时空之中,不知为何,余晖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被鲜血染红的身影,独自屹立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之中。 他低垂着头,看起来像是已经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抹轻盈的白色流光,缓缓地从半空飘落下来。 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这抹流光显得如此明亮,仿佛比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还要耀眼。 它是光明,是温暖,是希望,是幸福,是他所仰慕的一切。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缓缓伸出手,想要接住这一抹飘落的流光。 这时,余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身影的脊背上,可以清晰地看见鼓起的骨架,仿佛一副怪异的铠甲一样攀附在他的后背上。 然而,他并不是因为受伤而露出了骨架,从体型看也不太可能是因为过分消瘦才导致的骨架突出。 倒不如说,这看起来更像是天然就生长在肌肉外侧的骨架。不同于肌肉包裹骨架、骨架支撑躯体的结构,他的身躯看上去似乎是反过来,用骨架作为铠甲包裹和保护着肌肉。 仔细看去,在他的头上,甚至还有一对怪异的兽角。 看样子,他只不过是体型与常见的人类有几分相似,但显然是属于别的种族。 一百六十六 命定之死 在余晖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伸向那半空中飘落的、天地间唯一的一抹流光。 那白色的光芒,是如此的微弱,却又如此的明亮。 他看上去伤得非常重,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身体各处汩汩涌出,以至于余晖甚至都难以分辨他的皮肤究竟是什么颜色。 也许是因为那副看上去相当强悍的身躯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在如此骇人的伤势下,他竟然还一直保持着站立。 然而即便如此,站着不动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用尽全力,也只能稍微地抬起一只手掌,颤抖着伸向半空,祈祷着那美丽的光芒能够有一瞬间落在自己的掌心上。 不知为何,余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牵动了起来。 他就像是与那个神秘的身影感同身受一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自觉地在内心祈祷起来。 明明是另一个遥远的不可触及的时空里发生的事,余晖却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样,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无法自控地默默祈祷着、祈祷着,希望那个身影可以接住那一抹飘落的流光。 就好像那也是他的光明,他的温暖,他的希望,他的幸福。 和他所仰慕的一切。 一瞬间,余晖就好像与那个身影融为了一体。 他们有着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幸福,同样的追逐,同样的渴慕。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就在这时,那抹明亮的流光,终于温柔地飘落在了他这个濒死之人的手掌上。 刹那间,余晖突然感觉从掌心迸发出无比夺目的白光,比天地还要广阔,比星辰还要耀眼。 他随着这无边的白光离开了那片深邃的黑暗,在一片宁静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眠,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再次醒来。 在朦胧的前世记忆中,余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曾经有某种力量,改变了他原本命运的轨迹。 可是看样子,他并没有真正超脱这命定之死。 这便是大魔神寒天要杀他的原因。 一瞬间,余晖仿佛穿过无穷无尽的时空,回到了此时此刻。 那星海一般广阔而又璀璨的冰蓝色光芒,似乎还映照在他的心里。 很难想象那究竟是怎样一种超然的存在,就如同远古的神话传说中所描述的那样,冷酷而又无私,超然物外,无可动摇。 祂平静地告诉你一切的缘由,而后又平静地宣告你的死亡,其中没有任何的恶意,也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私情。 就好像对于祂而言,生与死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生,并不是什么值得拼命去争夺去抓住的东西。死,也不是什么应该去畏惧去逃避的东西。 生与死,就好像是水变成冰、冰又变成水,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祂如此平静而又超然地掌控着生死的原因。 一个生命的逝去,在祂看来无非就是让汇聚在一起形成这个所谓生命体的粒子重新打散,然后去形成其他生命或者物质。 一个生命的诞生,无非就是让原本形成其他生命或者物质的粒子打散开来,然后重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所谓生命体。 无非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但是能量会不断地下沉,凝固成物质的形态,作为物质的“质量”被封印起来。 所以才需要不断地循环,不断地诞生,不断地死去,避免成为一潭凝固的死水。 在祂的眼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 每一个生命体内部的粒子,都曾经是宇宙中的繁星,是脚下的泥土,是其他的生命。 每一个生命体内部的粒子,也很快就会被再次打散,去形成宇宙中的繁星,脚下的泥土,和其他的生命。 无非就是这么回事。 这的确是对于人类而言,难以企及的一种视角,因为对方是从基本粒子和能量流动的层面来看待这个世界的。 也许在大魔神寒天这样超脱于物质之上的存在看来,寄托于物质之上的意识,本就不是真正的意识。 要想超脱这命定之死,就要超脱物质的存在本身。就要超越星辰之上,去成为那高维的存在。 生与死,死与生,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诞生与死亡,无非就是一堆粒子聚拢起来,或者一堆粒子飘散开去。 意识它既不在这个粒子上,也不在那个粒子上。 它只不过是短暂划过黑暗的火花,就好像是电极靠近时绽放出的稍纵即逝的弧光。 对于可以自由控制能量转化成质量也就是物质的存在而言,这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意识。 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能真正去接近高维的所思所想。 一瞬间,余晖突然感觉自己的脑中就好像沸腾一般地翻涌起来,一时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脑壳里装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一颗脑子,否则怎么能沸腾成这样。 他就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捂着脑袋跪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余晖突然痛苦倒地,还以为是先前的伤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是之前的伤没好么?” “可是伤口看起来都愈合了啊?难不成是里面内脏的伤还没好?” 一时间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也拿不出个办法来。保命盒本来就已经是迫于无奈的情况下拿出来死马当活马医的手段了,要是这还不管用,大家也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了。 正在这时,突然便听阿古道:“别说话,他没事。” 话音落下,突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拨开一般,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住了嘴退到一旁,在余晖的周围空出了一个圆形的区域。 就像是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一般,大家的视线都默默地落向了一旁的阿古,仿佛是在期待着他做出什么举动一样。 便见阿古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停在余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上,说道:“接受那个力量就好,你本来就拥有那种力量。” 刹那间,余晖仿佛看到了阿古之外的另一个存在。 那是他所熟悉的那种无边无际的白光,是那个修长的身影,是那飞舞在星空之上的美丽的月白色长发。 是他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开始追逐的东西。 那种力量,那种光芒,那种美丽,那种永恒。 他本来就已经拥有。 他其实早就已经得到。 突然间,一些微弱的白色的光芒就像是从余晖的体内点亮一般,从他的身体各处散发出来。 这些白色的光芒萦绕着他闪烁着,最后汇聚在他的眉间。 顿时,余晖感觉某种无形的力量从他的眉间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一时间就仿佛天地万物都被他的意识融入了其中。 就在这瞬间,他意识中那无形的封印的锁链突然有一条断裂了。 它就像是冰雪消融在烈火之中一般,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白光里。 余晖站起身,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是的,他本来就已经得到了。 他从那白光中来,他重生在那白光之中。 他过去的身躯早已化作宇宙间的尘埃,他如今的身躯本来就是那白光的一部分。 一百六十七 另一个维度的种子 余晖就像是感应到了冥冥之中的某个声音一样,无师自通一般抬起一只手,向着上方伸去。 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只是知道要这么做而已。 刹那间,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非常细小的东西一样,他的指尖窜过了一丝仿佛被微弱的电流穿透一般的触感,只是很奇怪地并没有痛觉。 下一个瞬间,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原本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竟然浮现出了一缕异常纤细的金色丝线。 它看上去比发丝还要纤细,简直就像是透明的,如果不是周围的背景全都是一片白色,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 只见这金色的丝线就如同是被余晖的触碰惊醒一般,迅速地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在它所经过的地方,又有更多的金色丝线被惊醒。转眼之间,无数的金色丝线从原本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浮现出来,把周围变成了一片不断交织的金色的网。 众人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这、这是什么东西啊?”“你刚才干了什么?这些丝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很显然,即便是肉眼也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金色的丝线。 那么既然如此,在此之前这些金色的丝线都藏在什么地方呢?如此大量的金色丝线,又怎么可能之前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 其实,余晖此刻已经明白过来了。 这些金色的丝线一直都存在于此处,只不过是别的肉眼不可见的形态。在被余晖触碰到之后,它们就从不可见的形态,转变为了肉眼可以看见的金色丝线。 就好像从液体变成气体,又从气体变成液体,从看不见的物体变成肉眼可见的物体,无非就是一个形态的转换。 当然,这转换并没有液体变成气体那么简单,不过本质上就是物质的转换,只不过发生在更加微小的层面上。 一时间,众人环顾着这些金色的丝线,发出此起彼伏的轻声惊叹。 和余晖不同,他们并不能真正触碰到这些金色的丝线。当他们尝试着把手指伸向这些金色丝线的时候,会发现这些金色丝线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们的手指,穿透了他们的身躯,向着后方继续延伸而去。 就好像他们的身躯对于这些金色的丝线而言如同不存在一样,尽管看上去他们的身躯是实体,而这些纤细得几乎透明的金色丝线如同虚幻。 然而实际表现出来的结果却更像是,他们乍一看实实在在的身躯其实不过是飘渺的幻影,而这些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金色丝线才是整个视野范围内最真实的东西。 “哇,你们快过来看!” 不远处传来晨霜的声音,只见她站在这座白色建筑的入口处向外望去,露出十分震惊的神情。 一行人连忙向着建筑入口处涌去,纷纷探头向外张望。 顿时,一副意料之外的壮丽景象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只见无数金色的丝线纵横交错,遍布整个白色光球的内部空间。这些金色丝线不仅视若无物一般穿透众人的身躯,甚至还不费吹灰之力般穿透了这座白色的建筑,延伸向空间的四面八方。 虽然不知道这些金色丝线究竟是何种物质,但可以肯定的是,构成它们的粒子一定比周围这些人和物体的分子间隙甚至原子间隙还要微小,所以它们才能轻而易举地穿透眼前的一切障碍物。 环顾四周,这些金色丝线如同具有某种意识或者目标一般,互相交织在一起。它们有的共同汇聚成一股金色的洪流,好似拥有生命一般地涌动着。有的却又分散到四面八方,纤细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地步。 一时间,众人连发出疑问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下去,就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些不断交织的金色丝线一样。先前还试探着碰几下身边的金色丝线,这下也不敢动了。好像生怕不小心触动了这些金色丝线,会引发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余晖注视着半空中无数的金色丝线,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些金色的丝线是某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立体琴弦,而看不见的波动正在沿着这些琴弦,如同浪涛一般地翻涌。 又或者它们就像是在传输着某种信号,如同是某种电流通路,只不过它们之中流过的并不是电流,它们所传递的信号也不止开和关这么简单。 余晖能看见这些金色的丝线在哪里,也能“看见”它们其它的部分在哪里。 它们就像是空气一样充斥着这个空间,只不过大部分还处在一种休眠的状态。 原来如此,这就是“种子”的用途。 便见余晖伸出一只手,在他的手掌上方,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花纹繁复的圆球。 这个圆球由一层又一层的散发着白色微光的藤蔓缠绕而成。这些藤蔓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规律。一层的空隙之下是第二层,第二层的空隙之下又是第三层,数不清一共有多少层……明明体积并不大,盯着它却竟然会使人产生一种深邃不可知的复杂感觉。 “你……这个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旁的玫姐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虽然她也不是没见过看似凭空取物的戏法,但是余晖显然不可能是在玩戏法。她看得真真切切,余晖的手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只是朝着上方摊开手掌,那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圆球就从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浮现了出来,出现在余晖的掌心上。 余晖摇了摇头,说道:“它本来就在那里,只是你看不见罢了。” 他这话倒是大实话,这圆球之前到了他手上之后,不知何时就消失了。他起先还以为是在混乱中不小心丢了,如今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幸好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来得及折返回去寻找,否则他就是把沿途的地方通通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得出来。 因为这个“种子”根本就不在这个维度里了。 它一直就在他身上,但它也不在他身上。 只取决于他是否能触碰到另一个维度的东西。 一百六十八 龙神碎片 余晖举起手中的“种子”,朝着半空中的金色丝线伸去。 很快,这些金色的丝线便在前方的半空中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无数金色的丝线在这个茧上流动着,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光芒还是液体。 余晖一松手,圆球状的“种子”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飘浮起来,朝着半空中那个巨大的金色的茧飞去。 就像是感应到了“种子”的到来一般,金色的茧表面的丝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愈发激烈地围绕着茧的中心翻涌起来,几乎真的变成了液状的浪潮。 只见从金色大茧的内部,涌出无数如同金色光芒一般的丝线,朝着飘浮在半空的圆球状“种子”伸去。 转眼之间,这些金色的丝线就纷纷缠绕在了“种子”表面那些层层叠叠的白色发光枝条上,甚至越过重重枝条间的缝隙,深入了不可见的内部。 余晖不由得望向了那交错重叠的枝条之中,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看似并不大的圆球其实包含着无限广大的空间,这空间不知通向何处,但就在此刻,通过这些金色的丝线,“种子”内部的空间与他们所处的这个空间连接在了一起。 有什么要出来了。 虽然根本没有任何的根据,但是余晖没来由地知道了这一点。 就好像早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早在他的意识开始思考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下一个瞬间,突然,只听一阵奇异的声响,就像是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带来细微的湖水开始流动的声音。 这是只有在极度安静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听见的声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周围还有众人窃窃私语惊叹的话语声,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这个神秘的声音。就好像它并不是从什么地方传来,而是从每一个人的体内流淌而过。 就像是受到了这个神秘声音的指引,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半空中的“种子”上。 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声音却又仿佛是从那里传来的。 一时间,甚至就连玫姐他们都似乎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就好像那微弱而又清澈的水流声不需要介质,不需要传播,直接就在他们的脑海里回响了起来一样。 突然,半空中的“种子”迅速地改变了形状。 只见从它的内部,向外伸出无数白色发光的枝条。这些枝条向外伸出一定的距离之后,却又反向朝着“种子”所在的方向折返回来,转眼间就形成了一个围绕“种子”为中心的飞快盘旋缠绕的旋涡。 数不清的枝条从“种子”的内部源源不断地伸展而出,汇聚到那盘旋缠绕的旋涡之中,一眨眼的工夫就完全吞没了中央的“种子”。 现在从外面看来,视野中已经只剩下了一个飘浮在半空的旋涡,白色发光的枝条不停地缠绕在它的表面,使得这个旋涡正在以清晰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大。 转眼之间,无数的发光枝条便共同织成了一个白色的大茧。 似乎这就是这些发光枝条的目的一样,在白色大茧成型之后,内部的枝条终于停止了向外生长,表面的枝条也不再涌动盘绕,一切突然平静了下来。 定睛看去,这个白色大茧就像是上方那个金色丝线形成的茧的缩小版。尽管高度足足有两米左右,但比起空中金色丝线汇聚而成的洪流,它还是明显要小得多。 不知为何,注视着这个白色发光枝条缠绕而成的茧,余晖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里面会是什么。 “你们来到这里之后,见到左铭了么?”余晖问道。 “左铭?没有。”晨霜摇了摇头,应道,“我们掉下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就被一阵狂风吹到了这里。一开始这里一片漆黑,后面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亮了起来。我们猜可能是你或者左铭干的,所以正商量着怎么去找你们呢,没想到你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晨霜说着耸了耸肩:“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找左铭呢。” 余晖点了点头,从晨霜那里听到的情报并没有超出他的预计。 只见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半空中那个散发着淡淡白色微光的大茧,说道:“你们不用去找他了。” “……啊?为什么?难道你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晨霜一愣,问道。 余晖再次点了点头,望着那个白色大茧,道:“他一直就在这里。” “……啊?你说什么?”晨霜这下是彻底懵了。 不等满头问号的晨霜逮住自己继续追问,余晖迈步向前走去。 凭借着先前的经验,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到了半空中白色大茧的跟前。 一瞬间,远处的那个金色丝线汇作的更大的茧就像是感知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样,突然激动地翻涌起来。 无数金色丝线如同喷涌一般从金色的巨茧之中伸出,仿佛绽放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铺展开去。 它们挥作奔腾的洪流,化作翻飞的纱带,在半空中不断地起舞。 就好像每一缕丝线、每一抹流光,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这一刻而欢欣鼓舞。 众人就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了,发出阵阵不知是惊叹还是惊吓的呼声。 “……余晖!”晨霜担忧地喊了一声,看样子是有些担心正处在翻涌的金色浪潮中心的余晖是否安全。 余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随即回过身,望向眼前的白色大茧。 就像是已经预感到会看见什么一样,余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白色大茧上。 刹那间,一阵耀眼的光芒从这白色大茧之中喷涌而出,冲向四面八方。 漫天的金色丝线,都如同是融化一般地消融在这金色的光芒之中。就像是雪花融入大地,就像是溪流汇入大海,成为了这光芒的一部分。 余晖站立在这光芒的中央,看见缠绕成白色大茧的发光枝条,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缓缓退去。 一层,又一层…… 他知道会出现什么。 但即便如此,他也很难克制住内心的激动。 在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流动的金色光芒中,在一层又一层无尽的发光枝条深处,浮现出的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他是光辉,是威严,是无尽的遥远的过去,是无限的未知的未来。 他静静地闭着眼,出现在余晖的面前。 一如他们的初见。 他一直都在这里,但他也不在这里。 “种子”的意义,是为了从另一个维度,为他孕育出更加完整的存在。 追随龙神而来的眷族,穿越亿万光年的漫长旅程,神秘古老的遗迹,未知莫名的生物,或许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他是遥远的过往,是不可言说的神秘,是坠落的星辰,是命定的预言。 余晖微微上前一步,正如他曾经做过的那样,正如他明白自己应该做的那样,唤道:“喂,你……” 正如十二年前那样,眼前的左铭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是龙神的碎片。 一百六十九 无限之门 刹那间,周围的整个空间如同从深深的沉眠中醒来一般,剧烈地震动起来。 尽管之前已经经历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这还是余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空间本身整个震动了起来。 一时间,只见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震荡起来。 这种震荡并不像地震那样是从地下传来,也不像是从其它任何一个方位传来。甚至让人感觉它就像是从每一个人的体内散发出来的一样,就像是从每一个原子、每一个粒子内部的空洞之中迸发出来的一样。 一时间余晖甚至有了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就好像他体内的空间和外部的空间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就好像分子内部的空间和外界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就好像原子内部的空洞和整个宇宙本来就是一个整体。 他此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奇怪的体验,仿佛他自己拥有的并不是一具切切实实的身体,而只不过是分离这些空间的一层薄薄的屏障。 他身体内部的空间,组成身体的器官之中的空间,组成器官的细胞之中的空间,组成细胞的分子之中的空间,组成分子的原子之中的空间,组成原子的更加微小的粒子之中的空间……他的体内充斥着无数的空旷的空间。 这些空间多得超乎想象,原子中心的原子核,只占整个原子的几万甚至十万分之一,也就是说原子内部的绝大部分地方基本上只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而已。 他的身体就是一个如此空旷的地方。 尽管以前就知道这些知识,但是,当体内所有的空间都一起震动起来,他才突然间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自己习以为常的身躯,实际上并不是自己想当然以为的那样实实在在的身体。 实际上,它只不过是一丁点的物质,加上十万倍于这些物质体积的巨大而又空旷的空间。 既然如此,这些空间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为什么自己不会变成一个密度极高的几微米的小球,而是拥有着现在这样充斥着大量空旷空间的,仿佛气球一样的身体呢? 就像是在呼应着他的想法一般,周围空间的震动愈发剧烈起来。 因为是空间本身在震动,而不是空间内部的物质相互之间发生了震动,所以其实对空间之中的物质并不会造成伤害。 就好像空间是一片无形的广袤的大海,而物质就是漂浮在这片海洋表面的一片片叶子。只不过当这片海洋发生波动的时候,这些叶子内部的水分也会一起波动。当这片海域变大的时候,叶子也跟着变大;当这片海域变小的时候,叶子也跟着一起变小。所以它们就好像是粘在这片海面上,永远不会因为大海本身的波动而彼此相撞。 甚至于,它们能否感受到大海的波动,这样的波动对于它们而言是否存在,都犹未可知。 就像是在应证余晖此刻的想法一样,身后的一行人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毫无反应,压根不像是察觉到周围的整个空间正在剧烈震动的样子。 甚至余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惑:他们不会连此刻的左铭都看不见吧? 就在余晖感到疑惑的时候,突然,眼前的左铭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一瞬间,余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左铭的这只手可以直接穿透他身体中那些空旷的空间,到达另一个神秘的维度。 就在这时,左铭的这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顿时,余晖“看见”一个广袤的未知的空间,从左铭的身后铺展开来。 很难形容这一刻,感觉就好像是切开了一个巨大的球表面薄薄的一层膜,露出了其中更多的部分。但是不可思议的是,球里面的部分甚至比外面这个表皮还要大。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用肉眼看见的。 在那个突然展现在前方的广袤的空间里,静静地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银白色的龙。 与其说那是白色,不如说是天地间所有光芒的颜色,余晖没有办法用任何已知的色彩来形容,那也不是他的肉眼可以看见的存在。 那是超越时空的、超越生死的、超越永恒之上的某种存在。 余晖知道,自己此刻“看见”的也必定不是祂真实的模样。 祂穿越宇宙的黑洞,在黑洞的尽头碎裂成无数的化身,散落在不可计数的无数个时空中。 因为在黑洞之中,时间与空间的屏障将不再存在,时间可以转化为空间,空间可以转化为时间。 落入黑洞的一切,都将被抛洒进无数个不同的时空之中。 就好像你抓起一把面粉随手一抛,这些面粉微粒会纷纷扬扬地飘落到不同的地方。 而在黑洞之中,这些面粉不仅会飘落在不同的空间,还会飘落到不同的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进入黑洞的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消失了。 因为它们已经脱离了眼下的这一个维度,飘洒向无穷无尽的时空。 其中的一粒微尘,飘落在亿万年前某个遥远的星系,化为了那里的生灵所信仰的龙神。 而其中的另一粒微尘,飘落在了这个星系间不起眼的一颗行星上,化作了他所认识的左铭。 刹那间,天与地都震动起来。是天与地本身在震动,是时与空本身在震动,是一切的维度与一切的命运在震动。 突然间,余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无比耀眼的光芒同时笼罩了这个星系。 这当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人类的眼睛绝不可能看到如此恢弘浩大、如此矛盾而又绝美的景象。 这瞬间,余晖突然意识到是什么降临在了这个星系。 是黑洞,一个足以吞噬整个星系的黑洞降临在此处。 又或者说,是出现。 当这个黑洞出现的瞬间,整个星系就已经在它的内部。 这个星系既没有被吸进来,也不会被吐出去。它甚至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一如既往地待在原本的时空,只是一如既往地运行着,突然它所在的这片时空就整个变成了黑洞。 而奇点就在此处。 于是刹那间,天与地都崩塌碎裂,但同时天与地又仍然还是原来的模样。 如果无法理解这种矛盾叠加的状态,就无法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余晖虽然已经化作了无数微尘,但是同时他却又仍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刹那就是永恒,永恒就是刹那。 在这奇妙的静止中,一切都在疯狂地变化。 时间被无限地拉长,余晖不知道到达下一瞬还需要多久,也许比永远还要久。 又或许,时间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这里是起点,这里也是终点。 这里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一百七十 叠加态 一瞬间,余晖感觉自己在神秘巨龙的指引下,进入了那未知的无限的可能。 或者准确的说,他并没有移动,至少没有在空间上移动。 只是在他心念一转的刹那间,世界已然发生了改变。 因为在这里时间并不存在,所以变化开始的同时,变化便已经结束了。而变化的全部过程,也都存在于此处。 这就是所谓叠加态的本质。 在时间并不存在的尺度上,事物的开始与结束,以及从开始到结束的全部过程,都被极度压缩在了一个点上。 如果你不具备解码从无限远的过去到无限远的未来存在于此处的全部信息的运算能力,你就会觉得自己只从叠加态上看到了“现在”这一个瞬间。 这就是人类会认为处于量子叠加态下的事物无法准确测量的原因,因为事物其实一直都是那个事物,只是以人类目前的运算能力,每次观测都只能随机从那无限庞大的信息中解码出一个瞬间。 而对于那超越时空的存在而言,这只不过是一种寻常的存在形态。就好像三维的物体可以同时切割成无限个二维平面一样,祂也同时拥有无限个时空。 祂既是过去的龙神,也是此刻的左铭,更是其他的无可计数的存在。 当那无尽的存在叠加在一起时,祂便是无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而黑洞的本质,是密度极大的质量造成的时空扭曲。 因为质量就是能量,所以密度极大的质量,实际上就等同于极强的能量。 因此当祂从时空之上的遥远维度降下庞大得无法想象的能量,并且瞬间转化为质量的时候,就可以把这里的时空整个转化为黑洞。 于是,这片时空当中的所有物质,都瞬间被压缩为了叠加态。 这就是为什么余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孤寂荒凉的黑暗星空之中的原因。 因为拥有解码能力的那个存在从无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之中选择了某个瞬间,让他出现在了那里。 就像祂在余晖的面前展开了一本无限厚的书,并且翻开了祂想要让余晖阅读的那一页。 余晖环顾四周,向那无尽的深空之中望去。 突然间,无数耀眼的流动的光芒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些光芒如同极光一样在漆黑的星空之中流动着飞舞着燃烧着,视野之中,看不到任何明亮的星体。只有一些非常遥远的星辰,偶尔在燃烧飞舞的光幕缝隙间显露出来,仿佛漆黑天幕上的黯淡光点。 恍惚间,余晖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时空。 这是第一颗恒星尚未诞生之时,在黑暗中燃烧的星云。 庞大的能量在这里撞击与流动,绽放出比亿万颗太阳还要璀璨与明亮的光和热。最终沉淀成无数的尘埃,凝聚为一个个星体,变成人们所熟知的这个星系。 在星系的中心,凝聚的物质绽放出无比炽热的光芒。它们缠绕着、飞舞着,不断地汇聚又分离。 在这里,还没有任何固体的存在,只有气体在熊熊地燃烧着。 这些火光的热量远远超过了余晖平生所见过的任何星辰,以至于甚至无法区分究竟是非常明亮的火焰在燃烧,还是非常灼热的光在舞动。 无尽的光芒之中,星系的中心正在飞快地形成。 宇宙的时空尺度就是这样,有时候它快得惊人,只需要亿万分之一秒,有时候它又漫长无比,亿万年也不过弹指一瞬。 突然间,余晖明白了。 这里的事件之所以会以如此迅速的方式发展,本质上是因为这里的时空处于极度扭曲的状态。 有什么在星系的中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样,把这片时空整个揉成了一团。 就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突然,周围的一切变化都缓慢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无形的波浪线,遍布在整个星空之中。 这话听起来或许很奇怪,既然是无形的,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是即便听上去很矛盾,但这却的确是余晖感知到的事实。他知道这些弯曲的线条是无形的,是不可见的,但他也同时知道它们的确存在。 因为那就是扭曲的时空。 在时空之中,速度没有发生改变,改变的只有时空本身。 就好像在一张有弹性的布上画一条线,然后把布揉成一团,或者拉长,这根线看上去就会好像缩短或者变长了一些。但其实并不是谁把这根线擦去了一些,或者添长了一截。线本身并没有发生变化,变化的是画着线的这块布。 就好像此刻在星系的中心,并不是事物在以惊人的速度发生改变,而是扭曲的时空把变化的过程压缩到了一起。 于是在意识到这一切之后,星系中心的变化在余晖的眼中就变成了无数静止的画面,而连接这些画面的就是无数个变化的时空。 这真是余晖从未体验过,也很难向别人描述的景象。 这是超越肉眼之上,超越大脑之上,超越意识之上的景象。 余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那超越时空、超越生死的存在所看到的景象么? 那祂又究竟想要让他知道什么呢? 就在这瞬间,突然,余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粒燃烧的微尘。 它向着星系的中心,如同柳絮一般轻盈地飞去。 不过因为时空扭曲的缘故,如果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它就像是以激光一样的速度,在亿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义无反顾地一头撞进了星系的中心。 刹那间,星系的中心腾起一道巨大的光束,足足有几光年的半径,直直地射向宇宙深处。就像是一道劈开星空的光柱,亿万光年之外依然清晰可见。 不过刹那间,这一切已经被余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因为他此刻正是那飘落向星系中心的燃烧的微尘。 他既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更不是固体,他是某种未知的物质的形态。又或者,是某种介于能量与物质之间的形态,是能量正在转化为质量过程中的中间态。 因为他此刻还没有完全获得质量,所以他非常非常地轻盈,比空气还要轻盈,比真空还要轻盈。 然而每往前下降一寸,他的质量也会增加一分。 他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越来越像这个宇宙的一部分。 终于,他变得不再轻盈、不再自由,也不再炽热。 他冷却了下来,成为了这个冰冷宇宙的一部分。 这里只有极少数的地方燃烧着光和热,绝大多数地方都冰冷而又空寂,黑暗而又孤独。这个宇宙的平均温度只有零下二百七十几摄氏度,掌控这里的是那冷酷透彻而又至高美丽的无所不在的存在。在有些上古神话里,人们崇敬而又畏惧地称其为大寒天。 但他来的地方并不是这样。 他来自一片温暖而又广袤的白色的光之海洋,他不知道那是发光的液体还是液体一样流淌的光,也许这种思考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他来自一个没有物质形态存在的地方,没有质量,没有粒子,自然更不会有不同的物质形态这种概念。 他飘浮在这片光的海洋里,仿佛从天地初开起,他就本该属于这里。 然而,分别的时候终究还是会来临。 他从温柔拥抱着自己的光芒之中脱离出来,坠向自己那尚未摆脱的命定之死,坠回大寒天所掌控的这个宇宙之中。 在这里,他的光芒褪去、火焰消散。他从一度成为的纯粹能量体重新变回了物质,拥有了质量,拥有了形状——成为了无数普普通通的粒子。 这些粒子向着星空各处飘去,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引力拉扯,与各种物质碰撞结合。 他化作尘埃的一部分,气体的一部分,也化作星辰的一部分。 他化作云的一部分,海的一部分,也化作泥土的一部分。 他是一次又一次诞生的生命,他也是一次又一次消亡的死者。 他是无尽的轮回,与无限的旅程。 一百七十一 创始之初 于是突然间,余晖感觉自己的存在似乎消失了,如同一片雪花飘落下来,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但是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不,他的存在其实也并没有消失。 他只是和周围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他身上的粒子,和星空中飘浮的尘埃没有什么区别,和天空中舒展的云团没有什么区别,和别人身上的粒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些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见、也根本不可能体验的景象呢? 就像是在回应他无声的疑惑一样,突然间天地异动,整个星系仿佛沸腾一般地震荡起来。 无数飞舞的尘埃燃烧出耀眼的光芒,无比剧烈地不断碰撞在一起。 这里还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切都还在诞生,一切都还未成形。 就在这时,余晖在这些璀璨的仿佛万物初始的熔炉一般的灼热光焰中,看见了一个原本无法被看见的存在。 那是一个不属于任何可观测物质的存在,祂是透明的黑暗,光也无法将祂照亮。 祂庞大无比,笼罩着整个星系。光焰从祂的身躯穿过,无数微尘在祂的体内燃烧。 祂沉重无比,但祂却又如同真空一般无形。 火焰和光芒,以及碰撞出这些火焰与光芒的微尘,全都一刻不停地在祂的体内流动飞旋着,祂却对此毫无反应。 又或许,只是不需要回应罢了。 在余晖的眼中,无数扭曲的时空围绕着祂盘绕变幻着,仿佛化作了祂的衣衫,勾勒出祂永恒的模样。 那本应是无法被窥见的模样,然而,因为质量会导致时空的扭曲,所以在祂的周围,时空化作无数缠绕的丝线,勾勒出这无形黑暗的轮廓。 祂那无形却又沉重的身躯,在时空中留下一道道涟漪,就像是属于祂的独特印记。祂在这时空中浮现出来,就好像原本透明的冰在水中浮现出来。 就见祂在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抬起头,向着宇宙尽头的另一端望去。 很奇怪,明明余晖根本无法看见对方的具体模样,只能通过时空扭曲的形状感知对方的大致轮廓,更加不可能知道对方把视线投向了何处。 但是没有任何根据地,他就是从无形之中感知到了对方注视的方向,就好像人也可以感知到来自背后的视线一样。 于是余晖也转过头,朝着对方注视的方向望去。 就在这瞬间,一道无比夺目的金光破空而来,仿佛要将这万古黑暗的冰冷宇宙直接劈成两半一般。 在这宏大无比的力量之下,所到之处所有的光芒都似乎消失了。只有这开天辟地一般的光芒,照亮一切,吞没一切。 这光芒是亿万万个太阳,是无法估量的能量,是天地初开,是混沌原始。 周围所有的物质,所有这些刚刚形成不久的粒子,都在这力量的洪流面前呼啸着、震动着,融化为更加原初的形态。 所有的一切都在融化,变成光,变成能量,唯有那笼罩一切的无形黑暗不为所动。 祂伸出一只手掌,接住了这道无与伦比的光芒。 虽然余晖根本不可能看见对方的身体,但他就是觉得那是一只手掌。 刹那间,无法想象的巨大冲击力在宇宙间扩散开来。 所有的粒子都被这庞大的能量飓风撕碎,变成飘荡在虚空中的零星质量。 这巨大的能量撞击造成的时空扭曲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直到几百亿年后的今天还在继续向外扩散。 它所到之处,时空都被扭曲成了截然不同的形状。以至于它就像是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毫不留情地把遇到的一切都吞入其中。 不,更准确地说,是时空正在它的内部不断地扩大。 因为它造成的时空扭曲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内部的变化根本无法超越这时空的扭曲而传递到外界。 所以从外界看来,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时空只是持续不断地在它的内部扩大。 突然,余晖感觉一阵眩晕,就像是猛地被一个巨大而又震撼的事实砸中了一样。 没错,此时此刻,人类就处在这横跨几百亿年的巨大撞击的震荡之中。 一切正在开始,一切尚未结束。 对于外界而言,一切还在撞击刚刚发生的那一刻。对于内部而言,时间已经过去了几百亿年。 尘埃化作星辰,星辰化作银河,燃烧而又熄灭。生命诞生,生命凋亡。 都只不过是这巨大撞击带来的一点微小的涟漪,仅此而已。 就在这个想法掠过脑海的瞬间,余晖突然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为自己的渺小,为天地的浩大。 他突然间感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困惑,即便这世间的一切就是如此,那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是让他这样一个渺小的人类知道了这世界真实的模样,那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困惑与无助一样,一瞬间,广袤无垠、黑暗而又冰冷的宇宙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熟悉而又温暖的无比璀璨的白色光辉。 这美丽的白光笼罩在他的周围,像是一个无形而又温柔的拥抱,让他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刹那间,余晖听见自己的心底深处传来一个无声却又坚定的声音: “走下去吧,答案就在这宇宙的尽头。” 恍惚间,余晖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只手。 它好像是一只纤细的、飘渺的,像雪地里的花朵,像湖面上的月光,让他用尽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一切来守护与追逐的手。 又好像是一只坚定的、强大的、不可战胜的,能够牵引他走过一切黑暗与恐惧的手。 他曾经握住过这只手。 不,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失去过这只手。 突然间,一切都消失了,余晖又回到了原地,回到了起初与晨霜他们一同待在其中的那个白色圆球的中央。 不出所料,先前出现在这里的另一个空间,与盘踞在那个空间的巨龙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无数藤条缠绕而成的白色大茧飘浮在半空,左铭静静地站在打开的白色大茧内部,仍旧紧闭着双眼,仿佛不曾醒来过一样。 一切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正如之前所说,人类是无法观测到叠加态的完整信息的。因为无法识别到叠加态中包含的其他信息,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处于叠加态之中。 因为对人类而言,只有“现在”这一刻是真实存在的。过去已经逝去,未来尚未到来,即便处于叠加态之中,对于人类而言,也只有“现在”这一刻可以感知。 所以即便是刹那间整个星系的物质都被压缩为了某种叠加态,对于这里的人类而言,也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如果把视线投向这个星系之外的存在,毫无疑问可以观测到由于这瞬间发生的巨大时空扭曲所导致的时空涟漪。 不过即便如此,等到来自星系之外的光带着这些讯息传递到这里时,也已经是亿万年之后的事情了。 一时间,余晖望着眼前的左铭,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既然眼前的左铭并没有真正地醒来过,那么之前他看见的究竟是谁? 难道,是凌驾于左铭这个个体躯壳之上的,那个庞大的跨越无限时空的意识,直接越过左铭这个“碎片”,在刹那间与他产生了联系? 过于离奇的想法,让余晖不由得又感到了一阵眩晕。 他注视着眼前的左铭熟悉的面庞,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散发着无尽光辉的巨龙,还有那双令人灵魂战栗的无上威严的黄金般耀眼的双眸。 左铭知道这一切么? 醒来后,他还会记得这一切么? 不等余晖细想,突然间,周围隐约传来了阵阵沉重的轰鸣声,伴随着远处无数崩裂一般的不祥响动。 这里的空间要崩塌了! 一瞬间,这个念头从余晖的意识之中闪过。 几乎就在同时,余晖感觉来自脚下的那股支撑着他站立在半空中的奇怪重力一下子消失了。 一百七十二 各行其路 顿时,余晖整个人向下坠去。 半空中,原本飘浮的那个白色大茧也像是失去了无形的支撑一般掉落下来。 尽管如此,左铭看上去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从白色大茧之中掉落出来,朝着这个空旷的圆球形空间的最底部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在半空稳住了身形,随即一个回身,接住了从后方掉落下来的左铭。 他将左铭的一条胳膊扛在肩上,转头向晨霜他们望去。 不过转瞬之间,这里的空间已经全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原本位于白色圆球内部的空间已经明显坍塌变形,无数碎片如同暴雨冰雹一般倾泻而下。 失去了原先那股无形的力量支撑之后,这里就好像突然间褪去了一切神奇的光环,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位于地下深处的空间。 就好像这里和另一个遥远维度的连接突然间被切断了,原本他们既在此处,又仿佛同时位于另一个时空的维度之中。 而就在前一刻,这种连接消失了,他们切切实实地站在了位于孤星地底深处的一个体积巨大的空腔之中。 既然如此,这里的一切,从发光并且中空的巨大圆球,到随风而舞的巨大白花,到飘浮在透明六边形根系之中的白色正方体建筑……所有这一切,都和这颗孤星如此格格不入。 换句话说就是,这里的一切在孤星这个星球上,原本就根本不可能存在。 刹那间,余晖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朝着自己崩塌了下来。 视野所及之处,所有的一切都在碎裂、挤压、扭曲、崩塌……这一幕突然让余晖回想起了当初在龙骨地,龙神的遗骨突然化作尘埃消失之时,整个山体一起如同流沙一般朝着自己崩塌下来的景象。 那景象与此刻的景象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只不过这次朝他崩塌下来的可不只是一座山脉而已。 一瞬间,余晖几乎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并不是因为他自己,他并不担心他自己。 而是因为这的确完全不是以他如今的力量所能够抵挡的洪流。 他身在不知多少千米深的地底深处,头顶是亿万吨的地壳,四周是正在崩毁的空间。他就像是身处在一个正在被暴力揉碎的纸团内部,没有办法阻挡这股力量,也没有办法保护其他人逃离。 他只能一边避开头顶倾泻而下的大量石块与建筑碎片,一边带着左铭朝晨霜他们原先所在的大概位置落去,默默祈祷他们还活着。 话虽如此,脚下的地面顷刻间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 原本发着光照亮整个地下空间的白色圆球,如今化作无数明亮的碎屑,倾洒向地层深处,转眼就被地底的裂口吞噬其中。 广袤无垠的蓝紫色平原已经不复存在,那些蓝紫色的奇特植物仿佛流动一般化作旋涡,消失在更深的地底深处。 半空中那些半透明的根须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数不清的沉眠的青铜人以及原先随风飘舞的巨大白花,都像是失去了赖以支撑的支柱,纷纷如同陨石一般砸落下来。 一片混乱的黑暗之中,余晖看见了一个发着金色光芒的“贝壳”,那是阿古用他的绷带织成的屏障。 余晖心中一瞬间感到了一丝安慰,但随即又无法自抑地担忧起来。 他赶紧带着仍然没有醒来的左铭朝着那边落去,周围地势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剧烈的改变,以至于他担心自己再晚一点恐怕就赶不到那边了。 他的预感是对的,几乎就在他的双脚落到那个金色大“贝壳”旁的同一时间,只听一声巨响,原本飘浮在发光圆球内部中央的那个最大的青铜人从天而降坠落在一旁,仿佛一座比大地本身还要沉重的小山一般,深深地陷进了地层之中。 余晖看着它向下沉去,坚硬的岩石在它密度极高的身躯面前,仿佛变得像沼泽泥浆一般松软。一眨眼的工夫,它就深深地陷落了进去,在眼前留下一个硕大的深坑。 余晖望着眼前这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突然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该不会……还要往下跳吧? 的确,尽管孤星只是浩渺宇宙中如同一粒微尘般渺小的一颗卫星,但它的直径深度也足有数千公里。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多深的地方,也许才不过到达了百分之一的深度。在他的脚下,在这深深的地层中,还多的是充满未知的神秘。 即便如此,余晖还是被自己突然间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还要往下?那还是人能待的地方么? 不如说,他们居然能活着来到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了。 然而眼下除了前方的这个深坑,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四周的空间在不停地坍塌,余晖甚至听见头顶远处也开始出现不祥的崩裂声。看来,眼前的这个奇异的地下空间在失去支撑崩塌后,很快上方那座城市遗址也开始因为失去下方地基的支撑而坍塌陷落。 向上已经完全变成一条死路,他根本不可能顶着上方一整座崩塌坠落的城市,在这由无数岩石与建筑汇成的汹涌洪流中逆流而上冲出去。 就在这时,余晖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跳下去。” 余晖猛然一惊,立马转头望去。 没错,左铭醒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仿佛上一秒还沉睡着,这一刻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彻底地苏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睛,神情中没有丝毫刚刚醒来的困顿,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深坑,平静的神情中却仿佛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抵抗的威严。 “跳下去。”他再次说道。 “可是阿古他们……”余晖犹豫道。 “不必担心,他们要走的不是这条路。”左铭说道。 虽然听上去好像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奇迹般的,余晖一下子就明白了左铭话中的意思。 的确,再往地下深入下去,无论如何都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环境了。 这是他们应该走的路,而不是晨霜和拾荒者一行应该走的路。 既然这些人某种程度上是被阿古指引来到此处的,那么就应当由阿古把他们送出去。 不知为何,余晖突然就安心了下来。 既然这些人的命运是阿古的责任,那么他们就一定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回到他们熟悉的大地表面。 没有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这一点。 一百七十三 高维入口 余晖习惯性地深吸了一口气,准确地说是收紧了一下自己呼吸道的肌肉,因为他也不知道这地方究竟有没有空气,然后再次望向眼前这个深坑。 时间已经不多了,四周崩裂的岩层都在挤压着这个深坑。转眼间这个刚被砸出来不久的深坑就已经开始明显变形,眼看着或许就要再次合拢了。 余晖向前一步,纵身一跃跳进了前方即将消失的深坑之中。 也许对于晨霜和拾荒者一行而言,这次旅途已经到此为止。但对于他而言,未知的旅程才刚刚开始,他也不知道命运将会把他带往何方。 一瞬间,厚厚岩层的挤压声从身后头顶上方传来,似乎岩层已经再次合拢了。余晖没有回头看,而是继续向下落去。 前方这个深坑仍然看不到底,也不知那个由密度极高的未知物质构成的巨大青铜人究竟要在地层中下沉到什么位置,甚至让人怀疑它是不是要直接穿透整个孤星。 很快,周围开始变得炽热起来。这让余晖感到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孤星是一颗基本已经冷却下来的岩石球,主要热源都来自从遥远的太阳那里接受来的一丁点辐射,因此也只有靠近地表的地方还残留着少量地热活动。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地下居然如此灼热,一点不像已经完全凝固下来的样子。 在这非比寻常的高温之中,余晖感觉自己仿佛快要融化了,甚至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化为灰烬了。 但这又好像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奇怪地,他对此非常地平静,就好像在先前那跨越时空的难以言喻的历程中,他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以粒子形态存在的自己。 一时间,他感觉无数的热量从自己的身躯之中,从自己体内那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空旷空间之中穿过。 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一个所谓的以他命名的实体,他只不过是一堆高速运动的处于叠加态的粒子,和这些粒子之间的空荡荡的空间。 他既不在这个粒子上,也不在那个粒子上,更不在那粒子间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 突然间,他就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这一点。 真奇怪,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竟然直到现在才明白。 于是他感觉自己体内那无数个粒子在周围热量的驱动下变得更加活跃了起来,用这个宇宙的物理规则来简单地形容,就是固体会变成液体,液体会变成气体,气体还能变成更加自由的等离子体。 然而这对于他来讲重要么? 这根本不重要,因为他来自那遥远的白光之中,他是被冻结成物质形态的能量。 一瞬间,余晖落到了坚硬的底部。 强烈撞击的力量如同海啸一般,冲进了他的身体之中,随即又穿过他体内无数的虚空散逸了出去。 他就像是飘浮在海面上的无数轻盈的浮标,他根本不需要与海啸对抗,他只需要让海浪越过自己,消散在远方。 下一秒,左铭也落了下来,站在了余晖的身旁。 他看上去明显哪里不一样了,余晖不知道怎样才能准确地形容。 就好像他身上透出的那种无形的光芒变得更加通透,更加接近本源了一样。 余晖想他一定也经历了很多,就像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是无法用言语来向别人描述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历程。 就像是感觉到了余晖的视线一样,左铭向他转过头来。 他并没有从如今的左铭身上感到陌生,相反,左铭的视线让他感到非常地亲切。 突然间,余晖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左铭。 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高兴。 是啊,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太高兴了。 他几乎快要落泪了,为这十年艰难的岁月,为左铭失去双眼的时光。 为这满身的伤痕,为这不曾向任何人言说的苦难,为这所有的一切。 为这经历了旁人无从得知的漫长历程之后,变得更加强大的左铭。 哪怕这世间有太多的东西无法用言语来传递,然而唯有这真挚的喜悦可以跨越一切的时空,在灵魂之中共鸣。 就仿佛在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罕见的,余晖感觉左铭抬起一只胳膊,轻轻地而又认真地回抱了一下自己。 在那一瞬间,在褪去了一切的锋芒之后,他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无尽的温柔。 下一秒,左铭的神情又恢复了寻常的沉稳与平静。他松开手臂,说道:“走吧。” 余晖点点头,向四周望去。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是落在了那个巨大青铜人的头顶上。 眼前是一个非常古怪的空间,和余晖曾经在各种故事书里见过的幻想中的地下世界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相当广阔而又空旷,视野中的一切都泛着灼热的红光。 余晖能够感觉到,这些红光里所蕴含的能量相当强大。如果是普通人来到这里,就算不被烧成灰烬,恐怕也会在注视到这些红光的瞬间,被烧穿视网膜而失去双眼。 然而对于宇宙而言,这些红光算不上是什么强大的能量源,它们甚至在光谱里也只能算是靠后的,远远比不上那些真正高能的光线。 对于现在的余晖和左铭而言,这些红光已经不足以对他们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余晖已经完全遗忘了过去身为一个普通人类时候的感觉。 只不过如今那种面对灼热能量时痛苦和恐惧的感觉,从一种不可控的会统治他整个意识的庞大感觉,变成了属于他意识的一小部分。而他的意识现在到达了一个更高的地方,使得他可以清醒而又冷静地俯瞰着这种曾经的痛苦和恐惧。它们从曾经能够统治他的意识的巨大黑雾,变成了不值一提的一小抹黑点,随后消散在无边无际的更加庞大的意识之中。 余晖望向四周,这地方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灼热红光。 虽然不符合以往的推测中孤星地底该有的地形地貌,不过考虑到孤星已经被那种神秘的原本被封印的蛇形生物寄生,那么一切不合理的现象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某种程度上,此时此刻的孤星已经成为了那个横跨三个星系的高维封印的一部分。或者说,早在数千年前,这里的人类文明刚诞生不久的时候,它其实就已经是那个高维封印的一部分了。 所以它既在这里,作为苍明星旁边的一颗平凡的岩石球,在空荡荡的真空里日复一日地旋转着。 同时它又处在别的维度里,是连接着那个高维封印的“入口”。 一百七十四 界限模糊 余晖跳下巨大青铜人的顶端,向着红光的深处行去。 仔细一看,原来下方的这个巨大青铜人也显然已经处在一种不太寻常的状态了。 除了脑袋部分还算是完整以外,它的身躯其他部分就像是被无形的巨大力量拉扯撕碎一般,四分五裂地散落在空间各处。 只不过余晖知道,这个巨大青铜人其实并不是真的被撕扯成了这么多大小不一的碎片,只不过是它掉下来时所处的那个空间产生了巨大的扭曲,仅此而已。 正如余晖先前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当空间本身发生变化时,空间内部的物质其实并不会遭到破坏。甚至对于空间内部的物质而言,这种空间的扭曲本身就是无法感知的,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不存在。 因为这种空间的变化并不会导致质量的改变,没有质量的改变也就等同于没有能量的改变。 那么既然没有能量的改变,某种程度上也就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这并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不过这种变化对于空间内部的物体而言完全处在另一个层面上,已经超出了它们感知的范围。 就好像一张纸上的生物,你即便把这张纸折叠起来,它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更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因为“把纸折起来”这种三维的操作对于这张纸上的生物而言本来就不在可以感知的范围内。 只不过如果这张纸上的生物智能水平足够高的话,它们也许会通过观察周围世界发生的变化,推测出“这张纸大概被折叠了”这样的结论。就像人类通过观察一些现象,得出了“时空大概是发生了扭曲”这样的结论一样。这只是一种理论,而不是人类直接感知到的东西。 如果这个由来自遥远天外的神秘根系生物创造出来的巨大青铜人也存在知觉的话,它也许会觉得自己还在不停地下陷。也或许会觉得自己已经触底,深深地陷在了孤星的地下。 但大概并不会知道自己所在的空间被拉扯得就像面包上涂抹不均匀的果酱一样,这里一片那里一片。 是的,虽然听上去有点不符合直觉,但事实就是——原本就存在于此处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地层中,位于孤星这颗岩石球内部的“正常”空间里的事物,对于它们而言,这里的一切仍然非常“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至少从感官上来讲,它们不会感知到任何异常。 只不过与此同时,这里的空间其实已经被扭曲了,连同它内部的所有存在一起都被扭曲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对于内部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你坐在一辆车上拿着一本书,你不会觉得手里的书其实正在沿着地面向前飞掠。 换言之,即便真有人因为某种原因硬是用机械的手段挖掘到了地层中的这个位置,如果没有高维的感知能力,也难以发现这里的空间存在的扭曲。 既在此处,也在彼处。 既在过去,也在现在,同时也存在于未来。 如果没有这样的感知能力,就没有办法穿过维度,前往由孤星所连接的、那未知的宇宙深处。 因为对于常人而言,孤星就是漂浮在太空中的一颗岩石球,根本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孤星是从更高的维度上与那个跨越星系的高维封印连接在一起的。 日复一日围着苍明星公转的不起眼卫星,和连接高维封印的入口,两种状态是同时存在的。 毫无异样的地下空间和被巨大力量扭曲的奇异空间,两种状态是同时存在的。 看得见的东西和看不见的东西,能够感知的东西和无法感知的东西,都是同时存在的。 顿时,在余晖他们两人的眼前,空间仿佛变得无限广阔。在这广阔的空间中,浮现出一个如同恒星一般巨大的仿佛是液态的红球。 当然,在孤星这么一颗小不点卫星的内部,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一个如此广阔的空间,也不可能藏着一颗如恒星般巨大的液态红球。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余晖知道他们其实根本没有通过空间来移动。 他们是在维度上发生了移动。 他们仍然身处在孤星的地底深处,半步都没有移动过。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远在不知多少光年之外的未知的空间中。 事情就是这么离奇,但又是这么简单。 余晖屏气凝神,仔细朝着前方那个巨大的灼热红球望去。 它看起来像是个燃烧的红色水球,或者说红色的火焰正仿佛液体一般地在它的表面流动。 视野所及之处,整个空间都被红光笼罩着。很显然,先前他们在下落过程中所感受到的那种非比寻常的灼热,实际上也是来源于此处。 这是个非常不妙的信号。 为什么这个维度的红光,会越过原本应当不可逾越的界限,出现在普通孤星的那个维度,甚至造成了一定实际的影响? 那说明这两个维度之间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一定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这个想法让余晖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仿佛后背窜过了一股冰冷的寒意。 没错,他之前并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会朝着如此不利的方向发展。 原先即便是知道了孤星内部已经被那种蛇形的神秘生物寄生,会在某种巨大力量的作用下,作为它们孵化的温床,如同飞蛾扑火般一头坠入太阳的光焰之中。 然而即便如此,要从孤星目前所处的轨道飞到太阳的位置,也很可能要花上好些年的时间。 可是如今的这个发现,却完全改变了余晖对眼前局势的预计。 如果孤星内部已经开始被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侵蚀,那么也就意味着,来自这个维度的力量也将真正地对孤星产生影响。 正如先前见过的那个来自高维的金色液滴能够从根本上改变这里的物质结构,从而导致了不同的物质间能够更加轻易地互相转化,也顺便促使了化物师的诞生一样。 这里的某种力量,也同样能够从根本的物质结构层面改变孤星的存在。 换言之,也许孤星根本不需要如余晖先前所想的那样,离开既定的轨道,如同一颗在宇宙中穿行的小行星一样,穿过广袤而又空旷的寒冷星空,直到被太阳的灼热火焰吞噬。 不,也许接下来真正会发生的事情是,孤星会迅速被那种力量侵蚀,转化为另一种维度形态的物质。 然后下一秒,它就会越过扭曲的时空,突然被抛到不知多少光年之外的某颗陌生的恒星旁,随后在灼热的光焰中气化消散,完成自己作为孵化温床的使命。 一百七十五 万亿恒星 也就是说,情况比余晖原先料想的要严峻得多。 这根本不是多少年的事,甚至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谁也不知道剩下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说不定下一秒钟,孤星就会突然迎来彻底的毁灭。 余晖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起来,为了避免走向那绝望的终局,他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分秒必争,做好每一刻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刻的心理准备。 他转头望向身旁的左铭,只见左铭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左铭也是这样想的。 下一个瞬间,便见左铭身形一闪出现在半空,从他的身后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凭空浮现出了耀眼的金色双翼。 这不是由羽毛构成的双翼,它甚至并不是一种固态的物质,而是仿佛没有实体一般地摇曳流动着。就像是某种光芒,或者是某种火焰。 在余晖的注视下,这金色光焰形成的双翼突然朝着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然后下一刻,他们突然就出现在了原本位于远处的那个巨大的散发着红光的恒星面前。 并不是他们向那边移动了,也不是红色恒星般的球体向他们这边移动了,而是空间自己发生了变化。 这便是这个维度的规则。 要想在这里移动,你不需要移动自己的身体,也不需要移动想要靠近的对象。 你需要做的是改变空间本身。 虽然听起来非常地违反直觉,非常地难以理解,但是在这个维度里,万物就是以这样的形态存在的。 就好像水往下流,就好像月圆月缺,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余晖望向眼前的这个巨大的红色光球,它就像是某种液体或者火焰一样,一刻不息地翻涌流动着,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又或者说,它大概既不是液体也不是火焰,而是更加接近能量本源的形态。 不可思议般,余晖突然从这灼热的红光中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存在。 是的,这灼热的红光其实很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到来。 它之所以如此灼热,那是因为客观上它的能量就是有如此庞大。 甚至于可以说,对方或许已经尽可能地降低了释放的能量,以避免伤害到他和左铭了。 就在这样的念头从余晖的意识之中闪过的刹那间,突然,他觉察到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事情谈得上不可思议呢? 话虽如此,然而这世间就是充满了种种不可思议之事。 余晖注视着眼前由红色光焰形成的巨大星体,突然明白了那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没错,这是苏命。 是的,他没有想错,就是那个披着斗篷的,有着暗红色微卷长发的,身躯是一团跳动火焰的苏命。 同样也是眼前这颗流动着光焰的巨大红色恒星。 祂既是那个身影,也是这颗恒星。 然而不管是那个身影,还是这颗恒星,都远远不是祂的全部。 祂是太阳,但太阳并不是祂。 余晖从中感受到了某种无边无际、难以形容的庞大存在。 “嗯,你反应倒是挺快嘛,这么快就认出我来了。” 余晖一回头,就发现那个熟悉的暗红色长发的身影已经坐在了他的身旁。 祂是坐在虚空之中的,这当然不重要,因为引力这种东西对于对方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如说,祂自己本身就是星系里相当一部分引力的来源。 余晖突然很好奇对方的眼中究竟是怎样理解这个世界的。 当然,面前的这个美丽而又英气的苏命并不是关键,甚至前方那个以巨大恒星的形态存在的苏命也不是关键。 对于超越了物质维度的高维存在而言,以什么样的物质形态现身并不重要。 余晖说道:“太阳也并不是你真正的模样,对吧?” 苏命笑了笑,下一瞬间,祂就这样出现在了余晖的面前。 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祂并没有在空间里移动,没有一个所谓的从这里到那里的过程。 祂只是出现在了这个位置。 就在祂出现的同时,祂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余晖的额间。 同样的,并没有一个祂抬起手,然后把手指伸过来,点在余晖额头上的过程。 当祂出现在这里时,祂的手指就已经在余晖的额头上了。 对于余晖而言,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也不可能有任何反应。 刹那间,一副从未见过的景象在他的意识之中展开。 或者说,因为这副景象实在是过于庞大,更像是它直接覆盖了余晖的整个意识。 在这副广阔浩瀚的图景中,他看见了无数的繁星。 不是一百颗,不是一千颗,不是一万颗。 是上万亿颗,熊熊燃烧着灼热光焰的巨大星辰。 是恒星。 是横跨三个星系的、上万亿颗恒星。 这才是真正的苏命。 或者说,这才是祂在这个宇宙里所显现出来的形态。 但是这仍然不是祂真正的模样,祂的存在笼罩了足足三个星系,祂只是选择了把自身的能量转化为恒星这种物质形态来显现。 余晖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就好像震惊过度,反而变得异乎寻常地平静。 这时,苏命的身影突然又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下一秒,苏命出现在了不远处,以一种无视周围引力的姿态,倾斜着坐在虚空中。 就在这一刻,余晖突然回想起从前苏命的一些举动,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管在当初那颗孵化蛇形生物的星体上,还是在其他地方,苏命总表现得仿佛不受周围引力影响一样,甚至仿佛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引力场。 实际如今看来,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 对方并不是奇迹般地改变了这个宇宙的引力规则,一切规则都仍然是存在的,而仅仅只不过是因为对方的存在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庞大到超出想象的极限,庞大到超出言语的范畴。 庞大到祂自身所造成的引力效应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对祂而言,周围的引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就好像虽然理论上有质量的物体都能产生引力效应,但人走在大街上时,路过的一只蚂蚁所产生的引力影响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一样。 苏命望向余晖,笑着眨了一下眼睛:“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出乎意料?” 余晖:“……” ……这何止是有点出乎意料啊! 一百七十六 宇宙之生死 这一刻,余晖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可以用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了。他好像无比地震惊,但同时却又仿佛超脱了一切一般地超然和平静。 人类的语言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地苍白与贫乏,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语中所能传达的含义是如此地单薄。 以至于余晖深刻地感受到,根本没有任何词汇可以简短而又恰当地描述出他所感知到的一切。然而倘若他试图用一万个字来详细描述他此刻的所思所感,又会觉得描述得越多越详细,越是试图去捕捉那种虚空超然的感觉,反而最终只会距离他最初的感受越来越远。 就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苏命的身影突然又一下子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祂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寻常人太阳穴的位置,摆出了一个好像在用手指叩脑袋的姿势,轻声道:“嘘,不要用这里去想。” 一瞬间,余晖有些迷茫。但几乎是同时,他又明白了过来。 是的,不要去想。 不是说停止去追求世界的真相,而是说,不要用脑子去想,不要拘泥于大脑这种表面的物质形态。 世间常有这样的情况,同一句话,可以用高维的思维去理解,也可以用低维的思维去理解。但倘若用低维的思维去理解高维的话,就往往大错特错,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不要用脑子去想”,真正的关键词不在于“想”,而在于“脑子”。 阿古曾经说过,“大脑是你的封印”。 那时候余晖并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但到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没错,大脑正是他的封印。 他是被冻结成如今这个物质形态、以人类的方式存在的能量。他的思维被封印在大脑这个物质形态的装置里,让他误以为自己只能通过大脑这个装置来思考和理解这个世界。 但真是如此么? 当然并不是。 既然他曾经是可以自由流动的能量体,那么理论上他就可以自由转化为这个宇宙中的任何物质,以任何形态存在。 对他而言,大脑长什么样重要么?不重要。 大脑这个生理结构的极限在哪里重要么?不重要。 那些都只不过是在这个宇宙中封印他的障眼法而已。 对于他而言,以什么样的物质形态存在,其实本质上并不重要。 就好像苏命祂们一样,既能以与人类相似的形态存在,也能以恒星的形态存在。 这些表面的形态都不重要,无非就是能量转化为质量,质量转化为能量而已。 当然,这对于寻常的人类而言,是非常难以理解,非常反直觉的一件事。 因为对于人类而言,相对来说可以比较容易地控制以物质形态存在的质量。但是想要随心所欲地控制能量这种无形的东西,就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说让人用手拍一下桌子,然后再把手收回来,想必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毕竟手脚本来就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但是如果说让人把拍这一下桌子所释放出去的能量再收回来,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了。 毕竟,人类可以控制以物质形态存在的自己的身体,但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体内的能量。 然而,对于高维的存在而言,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 控制以物质形态存在的身体,与控制以能量形态存在的身体,两者本质上就是一回事。 所以在这个宇宙里,人类常常观察到这样的现象——任何一种事物似乎都无法永恒地稳定存在。 任何一种物质,都必然会从一种比较稳定的状态,逐渐变得不再稳定,最终走向混乱消亡。 而与此同时,能量必然从能量高的地方流向能量低的地方,最终达到平衡。就好像一杯热水和一杯冰水放在一起,最终一定会得到两杯温水。而不可能是热水变得更热,冷水变得更冷。 人们把这样的现象称之为,熵增。 然而,倘若转换一下视角,就会发现对于物质而言的混乱与无序,正是对于能量而言的稳定与有序。 因为质量和能量本质上是一回事,所以说拥有质量的物体等同于拥有能量的物体,只是这些能量没有被释放出来而已。 那么,从物质的角度来看,原本稳定存在的事物变得不再稳定,最终物质形态彻底消亡的过程。从能量的角度来看,就是原本被冻结而无法释放的一个个“能量团块”解除冻结状态,重新回归到能量平衡之中的过程。 也就是说,所谓的熵增,其实就是从物质形态的稳定,转化为能量形态的稳定。 而反过来的熵减,也就是从物质的角度看,一个个稳定的物质逐渐形成,同时从能量的角度看,能量逐渐被冻结成一个个“团块”。 能量转化为物质,物质转化为能量。 这就是宇宙的大循环。 这就是宇宙的“生”与“死”。 当然,生与死本是不存在的,只不过依托物质形态而存在的人类,把能量转化为质量的过程称之为“生”,反之把质量转化为能量的过程称之为“死”罢了。 而在自身所处的极其有限的时空与维度里,人类往往只能观察到物质最终回归到能量之中的过程,却难以观察到能量转化为物质的过程。 因为在物质存在之前,人类根本不可能存在。 就好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循环,人类是在中途诞生的生物,只能看见前方的那一半路程,却难以回溯来时的另一半路程。 殊不知如今的宇宙之中处处都是熵增现象的原因正是由于,物质形态的宇宙诞生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最大规模的熵减现象了。 不过,人类对于这样的一种循环倒也不是全然毫无察觉。 在一些古老的神话里,人们把能量转化为质量,也就是形成物质的过程,称呼为诞生生命的神只。 它是无形之物转化为有形之物,是没有质量的无比轻盈流动的存在,转化为拥有质量的沉重的无法自由流动的存在。 同时,古时的人们也把物质也就是质量,回归到能量之中去的过程,称之为带来死亡的神只。 它是有形之物最终分解、回归到无形之物之中去的过程,是沉重的躯壳最终化为自由流动的能量的过程。 然而实际上,诞生与死亡的力量,其实都来自同一位神只,祂就是统御这个宇宙的至高存在,或者说,祂就是这个宇宙本身。 是的,既然苏命可以把自身的能量化作星系间的上万亿颗恒星而存在。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有某种庞大无比、不可想象的存在,祂所拥有的能量是如此强大,甚至可以化作这个宇宙本身? 一百七十七 瞬间生物 刹那间,余晖就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一样,他的视野仿佛一下子变得无限广大,却又同时变得无限微小。 他是无穷无尽的时空,是天地本身,是浩瀚无限的宇宙。 同时,他也是最微小的时空,最渺小的粒子,是这个宇宙间无限微小的尺度。 他就是这个宇宙本身,是这个宇宙间的一切。 他就是大寒天。 但同时,他却又仍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渺小的人类。 就在这瞬间,余晖突然明白了。 他的确是大寒天,但大寒天并不是他。 他只是大寒天的一个部分,一个非常非常微小的部分。 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意识与整个宇宙,与化作了这个宇宙本身的、在神话中被人类称呼为大寒天的存在连接在了一起。 于是就在那么一个瞬间,他化作了宇宙。 同时,宇宙也看见了他。 于是就在下一刻,突然,余晖感觉眼前冰蓝色的光芒一闪,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浑身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女子就出现在了眼前。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从别的地方出现,也不是凭空浮现出来。 她是从余晖体内冒出来的。 没错,既然大寒天就是这个宇宙本身,那么祂就存在于这个宇宙的任何地方,包括余晖自己的体内。 或者说,余晖之所以会不可避免地再次回到这个宇宙中来,正是因为他某种程度上仍然还是属于这个宇宙、属于大寒天的一部分。 就见突然间,余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样,低头往自己的胸前望去。 几乎就在同时,只见一道冰蓝色的光芒闪过,伴随着这道不可思议的光芒,一只泛着冰蓝色光芒的半透明一般的纤细手臂,从他的胸口伸了出来。 顿时,余晖瞪大了双眼。 他的躯体并没有任何受伤的反应,他的胸口也并没有凭空出现一个大洞而皮开肉绽。 仅仅只是这样一条纤细的手臂,就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他的身体伸了出来。 不过余晖却知道,这纤细的冰蓝色的手臂就是从他的身体里伸出来的。 从他的每一个细胞里、每一个粒子里,从组成他的粒子间那些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里。 她就这样冒了出来。 先是手臂,然后是头颅,然后是身躯…… 她就这样轻盈地从余晖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是的,是她。那个冰蓝色的女子,那个大寒天的化身。 她散发着冰蓝色璀璨光芒的长发在空间中飞舞,她轻盈地在眼前飘动,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无视这个维度的规则而自由行动的存在。 余晖看见她将一根手指举到唇边,露出了那个熟悉而又神秘的微笑:“嘘。” 就在这一刹那,余晖猛地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指尖已经点在了他的眉心上。 是的,在对方对他露出那个神秘微笑的同时,对方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他的眉心上。 但并不是说,对方的两条手臂分别做出了不同的手势。 不如说,对方的两个身体分别做出了不同的动作。 一个是轻盈地在余晖的前方飘动着,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朝他露出神秘微笑的女子。 一个是就在他的面前,将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上的女子。 只不过在觉察到对方的手指已经点在了自己眉心上的那个瞬间之前,余晖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另一个化身的存在。 也就是说,在这一刻之前,位于面前的这个女子化身对于余晖而言,就等同于是不存在的。 直到他惊觉对方存在的那一瞬间,突然,面前的这个女子化身就一下子显现了出来,如同她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已经存在于此处了一般。 毕竟,这个宇宙中存在着大量的物质。即便是高维存在降临到这个宇宙中时,也往往需要将自己转化为某种物质的形态。 而物质又是由粒子构成的,粒子拆分到足够微小的尺度就会变成量子。 但量子却是一种处于叠加态的东西。 就如曾经说过的那样,人类之所以无法直观地理解量子这种状态,归根结底是因为量子可以同时包含无数不同的时空与维度的信息,但人类所能够感知到的,却只有“此时此刻”这一个时空而已。 对于人类而言,过去是一些难以重现的记忆,未来是一些模糊的推测和更多的未知,唯独只有“现在”、只有“此时此刻”是可以切实感知的。 换一种说法,人类或许是一种有着百年寿命的生物,但也或许是一种只有“一瞬间”的生物。 因为人类所能够感知的,永远只有“现在”这一个瞬间。 上一秒过去了,它就永远地过去了,成为了你记忆中的一个朦胧的印记。你永远不能把上一秒的记录调出来,然后再重新体验一遍。 然而从理论上来讲,这实际上是可以做到的。 正如之前所说,量子本身是一种可以同时包含无数不同时空与维度信息的处于叠加态的东西。然而由这样的量子所构成的世间万物,为什么却无法同时存在于无数的时空与维度之中? 其实也许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本来世间万物就同时存在于无数的时空与维度之中,只不过对于人类这种只拥有“一瞬间”的生物而言,能够感知的始终只有“此时此刻”,只有“现在”,仅此而已。 而仅仅因为人类这个群体在这个宇宙中所占据的时空和维度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直接导致人与人之间所处的时空维度之间的差距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说,我的“此时此刻”,与你的“此时此刻”,实际上是不一样的。但是差距太过微小,所以往往根本无法觉察。 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人类这个群体常常会产生一种集体错觉——那就是人类所认知到的宇宙,就是宇宙本身。 毕竟,你直接或者间接认识的每一个人,所感知到的东西都和你一样——那它怎么可能是错的呢? 当然,这并不是说人类所感知到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只不过那只是所有时空与维度之中的,非常非常微小的一部分。 真正的宇宙,比人类所想象的、比人类所能感知的,要庞大、复杂、广阔得多。 刹那间,余晖发现自己突然又来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冰蓝色星辰汇作的湖泊。 不,他并不是“来到”这里的。 而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了,身处在无尽的寒冷星光之中。 又或者说,从始至终,他其实一直都存在于此处。 他出生,他死去,他化作各种各样的事物,他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生。 他沐浴阳光与雨露,他感受快乐与痛苦。 他成长,他经历无妄之灾,他逃离极阴之狱,他一路经历无数不可思议的遭遇,最终又发现自己回到了此处。 但至始至终,他都是大寒天的一部分。 一百七十八 亿万万分之一 在无尽的冰蓝色光芒的笼罩下,余晖朝前方中央那个端居王座之上的高大男子望去。 他好像山脉一般地巨大,又仿佛比星河还要璀璨。冰蓝色的长发在虚空之中飞舞,星辰在他的吐息间明灭。 当然,余晖知道。对方呈现什么样的模样并不重要,对方选择以什么样的形态现身也并不重要。 因为祂本来就是宇宙本身。 刹那间,余晖看见冰蓝色的光芒从自己的胸前流淌而出。 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意识、自己的一切,都在这冰蓝色的光芒中消融而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红光破空而来,如同恒星灼热的光焰一般,穿透这无穷无尽的寒冷的永夜。 余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遍布红光的维度之中。 苏命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祂紧紧抓住余晖的一只手,神情间流露出了一丝前所未见的焦急:“……快醒醒!”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突然,一切都停止了下来。 就连苏命本身,就连祂散发出的灼热的光芒,都仿佛被那永恒的寒冰所冻结。 下一个瞬间,就在余晖的眼前,这个被称作苏命的化身转瞬间如同尘埃一般消散而去,连同祂灼热的光芒,连同远处那巨大的红色恒星,甚至连同这个维度本身,都顷刻间烟消云散。 意识的尽头处,那个高高在上的散发着无尽冰蓝色光芒的存在缓缓降临了下来。 这或许是余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接触到大寒天物质形态的化身。 刹那间,所有的星辰,所有的光芒,都朝着祂降临的地方涌去。一切都被扭曲,一切都被重叠,一切都不断在毁灭中重生,在重生中毁灭。 因为,祂的存在是如此庞大、不可思议、无法形容,以至于哪怕只是一个化身,也足以将时空与维度扭曲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余晖注视着大寒天的降临,并没有感觉到恐惧。相反,他感觉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粒子、每一丝意识,似乎都在呼唤着臣服。 是的,因为他本来就是大寒天的一部分,是祂的亿万万分之一。 那是他命中注定要回去的地方,是他注定要消亡的地方,也是他注定要再次诞生的地方。 原来如此,那就是他的命定之死。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眼前的一切又变了。 无尽的扭曲的时空维度消失了,星辰也好,光芒也好,缓缓降临的大寒天也好,一切都消失了。 余晖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地下深处,脚下踩着的正是那个陷入地底的巨大青铜人。 他竟然又回到了孤星,回到了地底深处的一个未知的空腔之中。 还不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一旁的左铭一把拽住了他的一条手臂,说道:“快走!” ……走?去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余晖一时间一头雾水,然而还不等他反应,便见左铭身后霎时展开一双金色光焰化作的翅膀。 这金色的双翼如同环抱一般合拢来,将两人围在其中。 下一个瞬间,头顶那原本漆黑一片的地底空间,突然如同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一般,不可思议地裂开来。 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说是空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直觉上好像是一个比较大的东西上裂出了一道比较小的缝隙。然而事实却是相反的,尽管缝隙位于空间之上,但缝隙本身却比这里的空间还要大。 在那缝隙之中,浮现出了一只无比耀眼的巨大的金色眼睛。 那只眼睛是如此的明亮,如此的透彻,却又是如此的深邃。仿佛洞悉一切,知晓一切。仿佛是所有谜题的答案,所有未知的尽头。 是的,那正是同时拥有了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通晓一切时空与维度的,那位龙神的眼睛。 周围的空间如同沸腾一般地震动起来,发出无声的轰鸣,时空与维度仿佛融化一般开始扭曲。 就在这时,余晖明白了,左铭是试图借助龙神真身的力量,来与大寒天对抗。 他不清楚左铭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也许是在他们身处在那片遍布红光的维度之中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苏命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左铭。 毕竟,对苏命而言,同时与两个人的意识进行交流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余晖的全身已经开始散发出冰蓝色的光芒。 那光芒不是从哪一个地方散发出来的,而是从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粒子,和粒子间那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之中散发出来的。 因为他就是大寒天,是祂的亿万万分之一。 无论他逃到哪一个时空、哪一个维度,他都不可能逃离这命定之死。 因为大寒天不在别处,大寒天就是他自己。 转瞬间,余晖已经感觉到自己在迅速地变得强大,变得超越一切。 是的,大寒天正在降临。 大寒天正在通过他的身体,降临到此处。 一瞬间,余晖突然下定了决心。 一旦大寒天当真降临,他就将成为大寒天的化身。那么无论他愿意与否,仅仅因为他存在于此处,整颗孤星、整个星系,那些游走的生灵,那些低垂的草木,那些他认识的与不认识的人们……连同眼前的左铭,都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虽然对于大寒天而言,生与死并没有意义。但是余晖也很清楚,祂并不是刻意要摧毁这个星系,把祂召唤来此处的正是自己这个亿万万分之一。 就见余晖突然抬起手臂,挣脱了左铭的手。 左铭猛然睁大了双眼,望向余晖的脸庞。 突然间,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他注视着余晖,露出了无比悲伤的神情。 他伸出手,却又放弃了再次去抓住余晖,只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悲伤的微笑,仿佛是在向余晖道别。 下一个瞬间,余晖就这样化作尘埃,消散在虚无之中。 刹那间,余晖感觉自己化作了无尽的冰蓝色的光芒,他就是这光芒,这光芒也就是他。 他是无尽的汪洋里的一滴水滴,是无限时空中的一个瞬间。 他的一切记忆,一切爱恨,难忘的与自以为已经遗忘的,都通通消融在无穷无尽的意识里。 唯独只有一道微弱的、飘渺的白色光芒,照耀在他的意识深处。 明明是那样微弱的一道光芒,却仿佛比整个宇宙的光芒还要明亮。 那是什么? 不,他知道的。 那是他所有的渴慕、所有的希望,是他的永恒,是他的一切。 突然间,他就像是苏醒过来一般,拼命地朝着这道微弱的白光靠近过去,拼命地伸出不存在的双手,试图抓住这道微弱的、却又足以照耀整个宇宙的白光。 他拼命地用尽全力地,向着这道白光伸出手掌,就像曾经那样。 曾经? 是的,曾经。 在他成为余晖之前。 突然,他醒了过来,睁开了双眼。 ……余晖? 一个名字似乎从他的神识之中一闪而过,然而下一秒他就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好像梦到了什么,但是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翻身坐了起来,有些呆呆地注视着漆黑一片的世界。 虽然有感光能力,但他们这个族群并不是依靠光来行动的。 凭借着敏锐的感知能力,即便没有一点光亮,他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清楚掌握周围的情况。 他静静地注视着无边的黑暗,努力试图回忆起梦里的情景。 在梦里他好像有别的名字,但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好在至少他还没忘了自己现在的名字。 他叫做黑曜,“黑”是因为他由黑暗虚空所化,“曜”是为他取名的人给予他的美好期冀,据说是古老传说中的某种代表着“美好、温暖与希望”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没有办法去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至少听上去感觉挺不错。 一百七十九 结束的开始 黑曜站起身,如往常那般确认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他平常居住的地方位于深深的湖水之中,这湖水不是普通的湖水。它无边广阔,甚至可以说没有尽头。 突然,黑曜一瞬间恍了下神。 ……普通湖水?什么叫“普通湖水”? 他为什么会突然间产生一种关于“普通湖水”的认识,就好像在他的认知里,存在着另一种对于“湖水”的认识? 就好像……对于某个他而言,“湖水”应该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黑曜摇了摇头,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神识里赶了出去。 他的神识里有时会像这样,突然闪过一些稀奇古怪、不知道怎么描述、也没有办法和他现实生活中接触过的任何东西相对应的认知。 他的同族们说,这或许是未来的某个他又回到了这副身躯里。 他们还说,这种事其实每个人都会遇上,不必太放在心上。 但是黑曜觉得自己的情况或许和他们以为的那种情况不完全一样。 因为,那些认知、那些偶尔一闪而过的体验……实在是太过光怪陆离,他完全无法想象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离奇的、完全超越现实的经历。 因为,这些支离破碎的模糊记忆是如此之离奇,以至于他都没有办法跟自己的同族们解释这些认知到底有多么离奇。 因为语言其实是一种非常匮乏的媒介,常常无法用来准确描述那些未知的、难以捉摸的、超越认知范围的东西。 很多时候,人会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这个族群使用的语言所构筑出来的认知世界,而对此没有任何质疑。可是如果这样,那么往往就无法真正去理解,“语言无法描述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概念。 实际上,这只是因为这些人的思维还没有真正触碰到语言的源头罢了。 语言这种东西,并不是一开始就天经地义般存在的事物。 它是在一个族群认知世界的过程中,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地被创造出来,一点一点添砖加瓦所构建出来的庞大结构。 它不仅过去一直在变化,并且,此时此刻也正在发生着变化,任何人使用的语言,都只是它庞大而又漫长的变化过程中的一个短暂瞬间。 因此,对于一个族群而言,尚未认知的、处于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自然就不存在于这个族群的语言里,并且也很难用任何已知的概念去准确形容。 就好像,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见过月亮,那这个人要如何去向别人描述月亮,如何才能让别人准确地理解什么是月亮? 哪怕这个人创造出了“月亮”这个词语,别人也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含义。 即便这个人向别人描述,所谓的“月亮”就是一种“晚上会出现的、挂在天上的、时圆时缺的东西”,只要不曾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月亮,那么想必一百万个人通过这段描述可以自行脑补出一百万种“月亮”,而其中恐怕没有一种想象能与真正的月亮完全相符。 只有当一个族群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都直接或者间接地理解了什么是“月亮”,“月亮”这个词语才算是真正进入了这个族群的语言,成为了他们所认知的世界的一部分。 更要命的是,假如不仅仅是“月亮”这一个问题,而是对方连什么是“晚上”,什么是“发光”都不知道,甚至可能连什么是“圆形”都不知道,那就更无从开口、无法描述了。 而黑曜神识之中偶尔闪过的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就是如此,从最最基本的一开始就奇怪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为什么他会产生这些奇怪的认知? 他平淡无奇的生命的未来中,到底要发生什么才会产生这些奇怪的认知? 那一定是现在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对自己的未来有点担心。 ……当然,会产生“对未来有点担心”这样的念头,本身就已经很不合理了。他想,这种念头或许也是来自那些奇怪的认知碎片。 不过,现在想这些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黑曜纵身一跃,通过上方深深的湖水,向上行去。 当然,他其实并不是简单地在湖水中穿行,因为这湖水是不可“穿越”的。所以更确切地说法,是他将自己化身成为了湖水的一部分。 然后,作为湖水的一部分,他从最深处的湖水,逐渐变成了最顶端的湖水。在这个过程中,湖水本身并没有发生任何流动。 你也可以理解为,移动的是黑曜的神识,而他可以把任意部分的湖水转化为自己的躯体。 一路上,他遇到了一些没有头、生着六只或者更多只手的生灵。这种生灵通常生活在漆黑湖水的深处,大部分情况下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族人们管它们叫做“无头”,非常简单、直白、好懂。 虽然和这些无头并没有太多交集,不过黑曜能感觉到它们应该是有智慧的生命。它们有时候也会短暂地离开这片广阔无际的湖水,不知去哪里做了什么,而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湖水里。 转眼间,黑曜已经穿过不知有多深的黑暗湖水,来到了湖水表面。 离开湖水表面的刹那间,他的身躯便不再是湖水的一部分,而是恢复到了原本的形态。 一瞬间,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暗的平面,或者说是黑暗的斜面。这黑暗无光的斜面朝着四面八方、朝着虚空之中,无限地延伸而去。 这个黑暗的平面是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平面,意思就是说,虽然它无限地宽广,却并没有厚度。 没错,它并不是非常非常薄,薄到看不到或者测量不出来。 它是没有厚度,厚度这个维度对它而言根本不存在。 它只有一个平面,无限地向着虚空之中延伸,永远没有尽头。 它也不是黑色,它是真正的黑暗。它不是一种不反射光的、看起来呈现黑色的物质。 它是一种没有光的存在,并且它也并不是一种物质。 当然黑曜知道,这看似平整无边的黑暗平面之中,其实有着无限宽广的空间,与无数的物质形态。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 因为维度内空间的大小只与表面积有关,简单来说就是,那些看似无垠的空间,其实都只存在于这片根本没有厚度的黑暗平面之中。 那些无边无际的空间,以及空间里存在的事物,它们并不在这个平面之上,并不在平面之外,也不在其它任何地方。 它们只存在于这个平面的内部。 当然,这样听上去还是很难理解。 一个根本不存在厚度的字面意义上的平面之中,怎么可能包含了无限广阔的空间呢? 通常情况下,你只能用更大的东西去包含小一些的东西,比如用一个大一点的盆来装小一点的盆,比如用空间来包含平面。 但是实际上,这只是空间内部的规则,而在空间之外,或者说比空间更高的维度上,这套规则并不存在。 看似无边无际的空间,就是包含在一个根本不存在厚度的平面之中。 它与日常随处可见的那些在空间内部的规则统治下的平面不同,它是位于空间之上的、不受空间内部法则约束的平面。 一百八十 笨重的粒子团 这就是黑曜所认知的世界。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所能够描述的世界。 只见黑曜突然从现在所处的位置消失了,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黑暗平面之上的另一个位置。 没错,他并没有移动到这个位置,他只是出现在了这个位置。 而“移动”与“出现”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如果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那么必然会存在一个从这里到那里的过程。 然而“出现”则是另外一回事,“出现”的意思是说,你从一个位置消失,与此同时你就已经到达了另一个位置,并不存在从这里到那里的过程。 对于有些生命而言,这大概是一种十分神奇的难以理解的行动方式。 然而仔细想想,这真的很难理解么?其实不然。 毕竟,量子就是这么运动的。 当量子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的时候,它并不会按照某种轨迹从这个位置跑到那个位置。 它只会从这个位置消失,与此同时直接出现在另一个位置。 并不是说它跑得非常非常快,快得根本感觉不出来。 不,这是本质上的不同。 不是跑的过程快或慢的问题,而是跑的过程根本就不存在。 有些时候这种运动方式会被形容为“跳跃”,但这显然不太合适,不如说是“闪现”。 量子的运动就是一种“闪现”,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根本没有必要感到奇怪。 不如说奇怪的地方反倒在于,为什么一些由量子构成的宏观事物,却不能如同量子一般通过“闪现”来移动? 这点才比较奇怪。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出乎意料地简单。 那就是,那些自认为自己和周围的一些事物都是在“移动”的存在,实际上也是在“闪现”,只不过这些存在能够闪现的距离实在是太过微小,以至于哪怕只是要运动一点点距离,也需要亿万万个量子一起笨重地闪现亿万万次。 就好像把许多只有细微差距的连环画快速翻动起来,当翻动的间隔小到无法察觉时,就会产生一种连环画上的图案在连续运动的错觉。 同样,当量子一次能够“闪现”的距离过于微小,以至于移动一小步的距离,也需要亿万万个量子“闪现”亿万万次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连续运动的错觉。 至少在当事者看来,往往会误以为事物的确是在进行连续的运行。 不过在其他的观察者眼中,这或许会是一种笨重得难以想象的行动方式吧。 在黑曜的印象中,他也曾经见过这样的生物。 它们沉重得令人难以置信,包括它们周围的几乎一切事物,都呈现出一种无比沉重迟缓的状态。 那是黑曜第一次见到被束缚得如此彻底的存在。 组成它们的物质之间,在每一个粒子与粒子之间,强大的束缚无处不在,把这些粒子牢牢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要想把两个微不足道的粒子拆开,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才能将连接它们之间的那种无形的束缚斩断。 束缚它们的那种力量在它们所处的世界里无处不在,如同与天地同在,仿佛是宇宙本身。 这种强大的无所不在的力量不可能来自别处,它只可能来自宇宙本身,来自这个宇宙的主宰大寒天。 为什么要束缚住这些生物呢? 黑曜有时候会这样想。 那些生物在他的眼中并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是数不清的被牢牢束缚住无法自由移动的粒子。 这些粒子看似杂乱无序般汇聚在成一团,有的看起来紧密一些,有的看起来稀疏一些。不过不管是紧密还是稀疏,那些粒子都在不停地以一种缓慢沉重得难以相信的方式,一丁点一丁点地在空间里挪动着。 不只是这些生物本身,就连这些生物所身处的世界,也同样是由无数这样被束缚住的粒子所构成的。 这些生物似乎只能够与同样被束缚住的粒子产生互动,只能够认知到与它们一样被束缚住的粒子。 那就是它们的世界。 明明宇宙中的能量如此充沛,它们却浑然无觉,只能艰难地设法从周围的那些同样被束缚住的粒子团中榨取一丁点能量。 尽管每一个瞬间充斥在它们身处的那方宇宙的能量,比它们从诞生之初直至此刻所拥有过的能量加在一起还要强亿万万倍,但它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只是锲而不舍地坚定不移地试图从周围其它被束缚住的粒子之中榨出一点点微弱的能量来。 尽管宇宙是如此的广阔,广阔到其实连黑曜自己也不知道宇宙究竟有多么广阔,但它们却对其他形式的存在一无所知,似乎只有它们周围那一小团与它们同样被束缚住的粒子,才能够被它们所感知。 黑曜觉得它们令人感到困惑,又令人感到可怜。 它们执着地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围绕着它们周围的那一小团同样被束缚住的粒子上,甚至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仿佛他对于它们而言是不存在的一样。 不,有那么一两个瞬间,黑曜从那些笨重的粒子团之中感受到了某种微弱的波动,就仿佛是它们之中有人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一般。 他曾经试着回应那些微弱的波动,尝试着与它们建立联系,得到的却是一大堆充斥着垃圾信息和无用情绪的乱码。 黑曜发现和这些存在交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知为什么它们总是难以理解自己身处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而且总是很容易陷入恐慌与崩溃之中。 以至于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微弱的意识捧在掌心之中,说实话,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易碎的灵魂。 在这些笨重的粒子团的世界里,有一种被称为“鸟”的存在,只要受到惊吓,就会被活活吓死。 在黑曜看来,这些自称为“人类”的微弱意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只要触及到它们认知以外的世界,甚至有时候仅仅只是让它们意识到黑曜自己的存在,就足以让它们陷入巨大的恐慌,或者是进入某种痴心妄想。 它们的精神就像是一缕纤细得难以想象的丝线,轻轻一碰……有时甚至都不需要碰,仅仅只是从旁边经过,都会扰乱这纤细的丝线,让它们陷入混乱之中。 它们把自己的精神封闭在名为“无知”的保护壳里,一旦这层保护壳出现任何裂纹,恐惧和痴心妄想就会自顾自地开始大量滋长。 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在黑曜看来,它们其实和自己并没有任何区别,和这宇宙间的任何存在都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它们被束缚得如此彻底,就像是它们的体内贯穿着无数看不见的锁链,以至于它们竟然完全忘记了世界本来的样子。 和它们自己本来的样子。 一百八十一 宇宙边界 就在这个念头从神识中浮现的刹那间,突然,黑曜看见了一些从未见过的图景。 他看见自己化作一滴微不足道的星光,消融在无边无际的冰蓝色星辰的汪洋里。 又看见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团被无数看不见的锁链牢牢束缚住的粒子,在时空中艰难地一点点挪动。 他似乎也成为了那些令人困惑又可怜的生物的其中一员,忘记了这个世界,也忘记了自己。 但他又似乎前往了更高的地方,化作了无尽的永恒星光。 那是什么?是他的未来么? 黑曜回过神来,诧异地愣了片刻。 倒不是因为看见了未来,对于他们这个族群而言,看见未来本身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当你注视空间的时候,就可以看见空间里的一些事物。同样,当你注视时间的时候,自然也可以看见时间里的一些事物,道理是很简单的。 当然,他不可能看尽所有的时间,就像他不可能看尽所有的空间一样。 黑曜的视力是有限的,并不能穷尽所有的时空。 问题在于,他方才看见的未来突破了他自己当前的认知极限,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未来。他一头雾水、茫然无解,却又仿佛被什么猛地击中了一样,只能呆愣在当场。 这些景象比他此前遇见的所有那些奇怪的意识碎片加在一起还要令他不解、令他困惑。 他就像是一粒尘埃,被来自未来的巨大命运风暴席卷而去,一时间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 毫无疑问,他的命运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掌控,远远地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的命运被卷入了某种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因缘,那种因缘所蕴含的巨大力量改变了一切。 是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只是非常非常地难。 它贯穿所有维度,超越所有生死,连接所有过去现在与未来,牵一发动全身。 要想真正地改变命运,需要令天地都为止震动、连万物万灵都为之轰鸣的强大得无法形容的力量。 可是……他有遇到过这样的力量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是一念之间,竟然就让他的整个命运,那连接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超越一切生死之上的、生生世世、无穷无尽的宏大命运,就在那一刻,发生了改变? 一时间,黑曜呆立在原地。在他的耳中,整个宇宙似乎都在发出无声的轰鸣,而他就是这涟漪的中心。 他向着四周望去,向着虚空望去,向着未知的时空之中望去,却仍然寻找不到答案。 他离开身处的这个黑暗的平面,向着虚空的更深处行去。 原本所在的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暗平面,在他离开的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渺小的原点。 当然,说渺小其实并不准确, 准确的说法是无限小,也就是说,它变成了一个没有面积的原点。 并不是面积非常非常小,小到根本看不见或者测量不出来。而是,它根本就没有面积。 然而,尽管根本没有面积,但是它又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实际上,也许对于一些生物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对于黑曜他们这个族群而言,没有面积的原点根本就不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正相反,它在黑曜的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漂浮着无数个这样的原点。 这里的虚空并不是指“黑暗无光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虚空并不是空间,它和空间完全是两码事。 虚空是在空间这个维度之上的,远比空间要宏大广阔得多的概念。 虚空无处不在,空间包含在虚空之中。 在虚空之中的每一个无限小的原点,在更低一层级的维度上,都是无限宽广的平面。而每一个平面的内部,又都包含着无限广大的空间。 这与空间内部所显现出来的法则正好是相反的。 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就无法理解为什么宇宙是从一个奇点诞生的。 宇宙并不是像气泡一样,从一个无限小的奇点膨胀到了无限大。 不,宇宙现在仍然还是一个奇点。 只不过这奇点的内部包含了无穷大的空间。 当然,实际上从一个奇点诞生的并不是整个宇宙,而只不过是真正宇宙的很小很小一个部分。 这虚空中漂浮着的每一个原点,其中都包含着无穷无尽的空间。每一个这样的无尽空间,都有可能被生活在其中的生物误认为是一个宇宙。 然而事实上,这当然不是宇宙,只不过是真正的宇宙中的一个原点罢了。 只有当生命意识到这个原点的存在,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时空诞生于这样一个原点,并且成功追溯到这个原点处时,真正的宇宙才第一次开始在它们的面前显露出真容。 不过,为了方便和那些存在于原点内部的生命沟通,有时候大家还是会把这些漂浮于虚空之中的一个个原点称之为“宇宙”,而把这包含了无数原点的领域称之为“原界”。 值得注意的是,虚空不只存在于原界,虚空也存在于宇宙之中,存在于时空之中。 如果这是一幅画,画着原界包含了无数个宇宙。那么虚空就是那张画纸,它是一切的背景和舞台,它存在于所有地方。 黑曜漂浮在原界的虚空中,向着周围望去。虚空中有许多他们这个族群的存在。 他们有的正在诞生,有的正在死去。当然,更准确地说,对于他们这个族群而言,诞生和死亡其实就是同一件事。 他们在旧的躯壳上死去,同时又在新的躯壳上再次诞生。 当他们迎来死亡与重生时,过去的记忆与经历会如同微尘一般消散而去,化归虚空,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过去的躯壳也会随之死去,并且转生成为新的躯壳。 当过去的躯壳完全转化为新的躯壳的那一瞬间,死亡就结束了,同时,诞生也结束了。 死亡就是诞生,诞生就是死亡,两者是同时发生、同时进行,并且同时结束的。 也可以说,这更像是一种转化。 从一个旧的存在,转化成一个新的存在。 这个转化的过程,就是旧的存在逝去、新的存在降生的过程。 一般情况下,他的族群们都在各自的维度上,做着各自应该做的事。只有遇到一些重大事件,比如迎来死亡与诞生的时候,才会回到这虚空的高处。 看上去,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一如往常,并没有人注意到在他的身上发生的怪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命运似乎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就在那一念之间。 无奈,黑曜只得再次向下落去,回到原本的那个原点处。 当他降落在这个原点上的刹那间,原本面积无限小的原点便重新化作了无限宽广的平面。 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本来就是无限小的原点,同时也是无限宽广的平面,并且同时也是无限大的空间。 一切只取决于你从什么维度来观察它。 黑曜向下一沉,再次回到了黑暗平面之下的湖水中。 他再次化身为黑暗湖水的一部分,向下行去。 他到达湖水的最深处,然后——从那里再次向下一沉。 顿时,他脱离了湖水表面。 就像先前从上方离开湖水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从另一端脱离了湖水。 就在他离开湖水的一瞬间,湖水就消失了,他进入了一个无限大的空间里。 很显然,这种黑暗的湖水也是一种处在不同的维度就会呈现不同形态的存在。 对于更高维度而言,它是存在且有限的。对于更低维度而言,它不存在。 因为它根本就不在对方所能够感知的维度里。 在有些语言里,人们会把这种湖水称之为——宇宙的边界。 一百八十二 神之使者 而就在黑曜穿过宇宙的边界,进入空间内部的同时,他自身的形态也再次发生了转变。 他全身的能量都开始朝着身体的中心附近汇聚,他变得沉重起来、凝固起来,变成了一种介于能量与质量之间的状态。 顿时,在原本稀薄的黑暗空间中,无数的粒子团开始围绕着他滚动起来,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从扭曲的时空边缘滚落向他的身躯。 是的,在这个维度里,他会转化为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形态。 人们充满恐惧与敬意地将其称之为——黑洞。 也就是说,并不是星体的坍缩导致了黑洞的形成,其实正相反,是黑洞的出现导致了星体的坍缩。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当物质开始聚集、开始在真空中互相碰撞、开始形成大大小小的星体,这一切本来就是黑洞降临的过程中所导致的现象。 最终,星体被牵引着碰撞吞噬的那一时刻,只不过是黑洞出现时所引发的最直观最明显的表象罢了。 这是黑洞导致的现象,而不是黑洞产生的原因。 只见化为黑洞的黑曜将这些被牢牢束缚在一起的粒子团彻底掰开、撕碎,抛洒进无边无际的时空之中。 这就是他们这个族群存在的方式。 他们是大寒天毁灭之力的具现化。 有时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那些滚动的粒子团会逐渐稳定下来。然后,来自大寒天另一部分的创生之力会降临在那些遥远的粒子团上。 黑曜静静地看着她们的身影出现在远方,在她们的吐息轻轻拂过之处,很快会出现点点黯淡的光芒。 而在这些微弱的、散布在无尽黑暗中的光芒的不远处,偶尔还会传来一些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意识。 那就是黑曜曾经见过的那种依附在被束缚住的粒子团上的生命。 突然,黑曜意识到了某个存在的来临。 那是一个无比庞大的、从未见过的存在。 刹那间,他向上望去,看见了一片无边无际、无比耀眼的光的海洋。 祂不仅仅存在于这个时空,祂向着时空之外、维度之上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超出了黑曜视野与神识的极限。 祂是不可视的,因为祂并不向外传播,并不与任何物质发生反应。但祂又是无比夺目的,因为祂向黑曜垂下了神念的光辉,让他得以看到祂的存在。 黑曜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神。 他并不抵抗一位神明的出现,神明会带来庞大得无法想象的能量,但也会相应地带走同等庞大的能量,因此并不会改变这个世间的平衡。 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降临在此处。 不,他其实是知道的。 这一刹那,他明白了自己的未来为什么充满了自己无法理解的景象。也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因缘,竟然能改变原本身为大寒天毁灭之力化身的自己的命运。 他只是非常惊讶。 他不敢相信一位神明会选择自己,也无法想象一位神明会需要自己。 他吞噬、撕碎一切,这就是他存在的方式。 可是为什么一位神明会需要他的存在,会来到他所在的地方,会向他垂下祂的光辉呢? 难道神明也需要被吞噬、被撕碎……被毁灭么? 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象。 就像是在安抚他一样,那维度之上的不可视的光芒朝着他缓缓地流淌下来,如同是朝他伸出了手掌。 奇迹般地,黑曜感觉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牵住对方的手掌,接受了对方的存在,指引着这庞大而又光辉的神明,缓缓地沉入来自虚空的黑暗之中。 他仿佛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又并不真正地知道会发生什么。 刹那间,在无尽的黑暗里,光芒仿佛化作一条巨龙的形态,在这里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化身为龙形态的神在这里变成了无数的微尘,飘散在无穷无尽的时空里。 因为这不可思议的因缘,黑曜的命运也与龙神交融在一起,共同拥有了这无穷无尽的时空。 他伴随着龙神一起,降生在无数的时空中。 他是迎接对方诞生的使者,也是送别对方离去的挽歌。 在无穷无尽的时空里,他们无数次地相遇,又无数次地道别。 就在这一个瞬间里,他们便已经共同度过了无穷无尽的时光。 就在这时,突然间,从那无法计数的散布在无数时空的龙神碎片之中,传来了一个悲伤的意识。 黑曜一愣,向着那边望去。 原本,他的视线是不可能穿越如此遥远的时空的。 然而,因为他的命运已经与龙神深深地交织在了一起,这使得他拥有了跨越时空与维度,与龙神相连的能力。 借助着龙神的力量,他的视线越过原本不可能跨越的遥远时空,落在了这股悲伤意识的来处。 在那里,他看见了一名黑发黑裙的女子。她是龙神的无数碎片之一,穿过黑洞降临在这个时空里,化作女子的形态。 在这里,她是手捧书卷的女神,同时也是雷霆万钧的雷神。她是奔腾的黑云,也是宁静的夏夜。她可以同时以女子的物质形态和黑色雷电的能量形态存在。 当她向着虚空伸出手臂时,她的一部分身躯会化作奔腾的黑色雷电,在不同的维度间穿行。 当她收回手臂时,她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神秘的女子,在她的小屋里,读着那本似乎永远读不完的书。 黑曜知道,她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送她离去的使者到来。 她无声的悲伤越过无穷的时空,穿过无穷的维度,在虚空之中呼唤。 那个迎接她降临的人,那个送别她离去的人,缺一不可。 一直到她的身躯死去很久很久以后,她仍然在独自等待。 黑曜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他伴随着龙神降临到了无数的时空,但对他而言,这完全是由龙神那庞大无比的力量创造的奇迹。 因为作为毁灭之力的一部分,他并不拥有创生之力,他原本应该不可能让任何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可是神明的力量并不受此限制,祂通过被他毁灭来完成了诞生。 倒逆生死,颠转阴阳。这对于黑曜而言是不可思议的神迹,他并不知道那是怎么实现的,他只是被动地被龙神带到了各个时空里。 可是,怎么会有一个龙神的化身失去了她的使者呢? 他是把龙神带到世间的人,就要由他把龙神的碎片送走。 可是,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漏洞?如果她等不到送别她的使者,她就将永远被困在这个时空里! 黑曜看着她的身躯逐渐溃散,化作流动的失控的黑色雷电。 物质是一定要回到能量的循环之中去的,这是大寒天的法则。 黑曜不知道大寒天会怎么做,也不知道龙神会怎么做。 难道来自龙神的一部分碎片,会因为无法顺利离开这个宇宙,从而最终被大寒天所吞噬么?! 天呐,他无法想象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敢想象龙神与大寒天之间会不会发生争斗,也不敢想象祂们的力量相撞会产生怎么样毁天灭地的后果。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过错导致的。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到底是在哪一个时空、哪一个环节做错了什么,怎么会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 就在黑曜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的时候,突然,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光芒破空而来,点亮了他一片混沌的神识。 刹那间,黑曜恍然大悟。 是啊,他真是个傻子。 他伴随着龙神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化作无数化身,与龙神一起降生在各个不同的时空里。 可是在那无数个化身里,不是还有一个,仍然留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么? 没错,那就是此时此刻正在此处的他自己。 他真是个傻子。 她当然等不到她的使者,在他意识到这点之前,她永远都不可能等到她的使者。 因为他就是她的使者。 一百八十三 遥远的旅程 可是……他究竟要怎样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前往她的所在? 对他而言,这是凭借他自己如今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实现的,因为神明的力量远在他所处的维度之上。 他只不过是顺从地接受了龙神力量的指引罢了。 既然如此,龙神为什么会唯独把他留在了这里呢?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由,一定有什么必须要由他自己来完成的事。 可是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像神明一样,化作无数微尘,降生成为龙神化身那样的形态呢? 或者更直白地说,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像龙神一样,把自己降维? 要知道,升维是一件很难的事,降维同样也很难。 或者说,正确地降维很难。 就像三维的存在想要把自己变成二维存在很难一样,高维的存在要想把自己降到低维,也同样很难。 当然有时候人们会开玩笑说,直接把三维的存在压扁,就变成二维了。不过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显然不会有人认为这种方法真的可行。 毕竟,三维的存在要是被这样简单粗暴地压扁,这个存在本身就死了。它的意识将不复存在于此处,而是化归于虚空之中,成为虚空的一部分。 因为宇宙信息是守恒的,无法继续依托于物质形态存在,又无法转化为能量形态的意识,就会成为虚空的一部分,消融在一切的背景之中。 因为虚空就是大寒天的神识,是宇宙中所有信息最终的归处。 除非是像神明这样的意识。 祂不依托于大寒天的能量或物质存在,同样祂可以完整地让自己离开这个虚空。 也只有神明这样的存在,才能在降维的过程中保证自己不被虚空吞噬。 祂自由地往来于无数的维度与时空之间,而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但黑曜不一样,他们这个族群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前往那么遥远的地方,如何真正意义上地实现自身的降维。 就在这时,突然,黑曜感觉神识中传来了一个平静而又威严的意识,仿佛向着他伸出了手掌。 这是神明的意识,平静而又威严,温柔而又广阔,强大无比却又拥有无尽的耐心。 猛然间,黑曜后知后觉地醒悟。 是的,这就是神明想要告诉他的事。 神明在指引他如何成功地在维度间穿行—— “去吧,去穿越无穷无尽的维度。 去感知一切,去理解一切,去收获一切,去超越一切。 去成为真正的神。” 这就是神明给他的回报。 因此,他必须要自己去做一次。 他不能总是仅仅依附在龙神的力量之中,顺从地随波逐流。 他必须要亲自去经历一次,去穿越无限的维度,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无惧被虚空吞噬的危险,超越时空、跨越星海,到达她的所在。 黑曜下定了决心,握住了神明的手掌。 刹那间,宇宙中闪耀起无比耀眼的光芒,仿佛是来自神明的喜悦。 尽管黑曜还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去实现那一切,但是不重要。 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一定会让它实现。 只不过要克服很多很多的困难,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走过很长很长的路。 仅此而已。 等到他终于走到她的面前时,他也许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走过了多远的路,不记得经历了多少的艰辛,不记得战胜了多少的苦难,不记得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不记得为了这一刻的到来,需要创造多少不可能的奇迹。 但是不重要,因为他一定会来到她的面前。 可是他究竟要怎么去做呢? 这段漫长的、无法想象的、宏大而又未知的旅程,究竟要从哪里开始呢? 虽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因此在亿万万次的穿行之后,在时空与维度的尽头,他一定会到达那命运的彼岸。 可是……他到底要怎样才能踏出这不可思议的旅途的第一步呢? 黑曜注视着位于更低处的那些陌生的维度,有些迟疑不决。 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巨大的无法抵抗的危险,仿佛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面对难以承受的痛苦。 是的,那不是他可以去的地方,那不是他能够去的地方。 实际上,在大寒天的力量面前,他也并不是什么强大的存在。 他服从于他们这个族群所必须遵循的规则,当他违背这些规则的时候,虚空的力量也可以轻易地将他摧毁。 就和那些自称为“人类”的生命如果做了一些不该做的危险的事,那它们就会死是一个道理。 只不过大家所必须遵循的规则细节上不一样罢了,仅此而已。 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困惑一般,神明温柔地垂下了光辉。 祂总是很有耐心,在威严的凛然的光辉下,包裹着温柔的无尽的耐心。 在这温柔的光辉下,黑曜终于鼓起勇气向神明道出了他内心的困惑。 如果说为了到达那个命定的终点,他必须要启程前往她的所在,去穿越原本不可穿越的时空帷幕的话……那么他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在降维的瞬间,他就会“死去”。 他来自黑暗虚空所化的身躯会被维度的屏障摧毁,而他所有的记忆都会消散,回归到大寒天无边无际的庞大神识之中。 这对于他而言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因为他此前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死亡与诞生了。每次重新诞生,他过去的记忆与意识都会回归到大寒天的神识之中,成为组成那无尽洪流的微小水滴。 但是现在的矛盾之处在于,一旦他的记忆失去,那他的目的也就同时失去了。 换句话说,在他踏上旅途的第一步时,他就已经失去旅途的目的了。 那么这段旅程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要克服千难万险到达命运的终点,又不是去漫无目的、毫无意义地在时空中飘荡! 于是黑曜注视着神明的光辉,许下了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望。 他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永远不要忘记你呢?”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在哪怕遗忘了一切、失去了一切之后,仍然记得那永恒的唯一的终点,让我穿梭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之中时,不至于迷失了自己呢? 于是刹那间,黑曜感觉无尽的光辉照彻了他的灵魂,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轰鸣。 这光辉的洪流是如此地庞大,瞬间吞没了黑曜的神识,让他无法克制地战栗。 透过这光辉的洪流,黑曜看到了神明赠予自己神识之中的礼物。 那是珍贵的、永远不会褪色的、永恒闪耀的礼物。 是的,他得到了神明的名字。 一百八十四 生生世世 那个名字铭刻在黑曜的神识中央,如同液体一般不断地流动变幻,幻化出无数种形态,散发出无尽的光辉。 它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任何一种文字,任何一种声音,任何一种色彩。 但它却能以任何语言、任何文字、任何声音、任何色彩的形态来显现。 当然那些所显现出来的形态,都只不过是它在各个时空中落下的投影,唯有铭刻在黑曜灵魂深处的,这无法用任何语言、任何文字、任何声音、任何色彩来描述的存在,才是神明真正的名字。 那是神明给予他的,不灭的永恒的承诺。 刹那间,在黑曜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光的海洋。 这光芒的海洋在他的面前闪耀着,温柔地流动着,就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黑曜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他又一次地感到了震惊,他不敢相信,甚至有些害怕。 他害怕自己是不是误解了神明的意思。 就像是在安慰他一样,光芒的海洋里升起璀璨的光辉,神明的神念温柔地垂下来,指引着他向这无边无际的光海之中走去。 黑曜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走进这光海之中。 在这里,就如同先前在落入黑洞的那道光芒身上发生的那样,只不过一切颠倒了过来。在这里,黑曜在光芒的海洋之中化作了一道永夜一般的影子,与光辉融为了一体。 他由黑暗虚空所化的身躯在光芒之中被撕碎,化作无数微尘,散落在无尽的时空与维度之中。 突然间,黑曜明白了。 所谓的维度上下,并不是空间里直观上的那种上下关系,而是更接近包含的关系。 在一个更高的维度里,包含了无数个低维。 因此,当一个高维存在要进入低维时,祂不会把高维的自己强行塞进一个容纳不了自己的低维里,因为那会导致那个维度的覆灭。而祂的目的是要进入那个维度,不是毁灭那个维度。所以,祂会把自己分化为无数个低维化身。 对于真正的神明而言,祂可以以高维的形态存在,也可以同时以无数个低维化身的形态存在。 每一次降维,祂就把自己分解一次。 这就是祂可以自由穿行于无数维度与时空之间的原因。 可是自己呢?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就像是在安抚他一样,神明的光芒温柔地包裹在他的周围—— 别害怕,跟着我。 就在这时,来不及多想,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悲喜、所有心里在意的或者不在意的事情,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向上升去,成为虚空的一部分,回归到大寒天的神识之中。 而他自己却仍旧不断地向下落去。 他不停地下落、不停地下落,每下落一点,就被分解得更加彻底。 他失去所有的一切,甚至失去他自己。 唯有那黑暗中如同流星一般的光芒,是他铭刻在灵魂之中,永远不会忘记的存在。 刹那间,神明的神念化作无数的白色流光,伴随着黑曜所化的无数微尘一起,共同降生在无数个时空之中。 祂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穿越一切的时空与一切的维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黑曜得到的,不可思议的无与伦比的……世间最为珍贵的承诺—— “在无数的时空之中,在无尽的帷幕之后,哪怕你遗忘了一切、失去了一切,我也会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亿万万次、无数次地——找到你,把你带回我的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经过了一个瞬间,黑曜身躯散作的无数微尘落在数不尽的时空中。 落在大地上、落在星辰间、落在大海上,落在虚空里。落在燃烧的火焰上,落在无尽的荒野中……化作一个个没有名字的化身。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忘记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忘记了他究竟要做什么,忘记了他从何处来,忘记了他要往何处去,甚至忘记了他自己。 在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寂黑暗的神识里,唯独铭记的只有黑暗中那一抹微弱的、却又无与伦比的白色流光。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却本能地感觉到,那一抹微光原本是来自无比璀璨、无比美丽的巨大光芒之中,是那光芒的亿万万分之一。 于是,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神识里—— “余晖”。 这便是他的神识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印记。 下一个瞬间,他便连这神识也一并失去了。 他的神识分崩离析、倾毁消散,他的无数个化身刹那间被切断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彻彻底底地遗忘了一切,成为了他们各自所处的不同时空的一部分。 这便是余晖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只听“铛”地一声轻响,余晖在黑暗中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倾了一下耳朵。 他头上的毛发随着他倾斜脑袋的这个动作,从靠上的一侧滑落下来,有一些挂在了耳朵尖上,让他感觉有些发痒,不由得抖动了几下耳朵。 他头上的角弯曲着向上伸去,从略显蓬松凌乱的毛发间显露出来。 角是力量的象征,是常常用于夸耀和宣示力量的存在。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只觉得幸好自己的角不算太长,至少不用担心会动不动就挂到周围的东西上。 当然,会在意这种事本身就已经算是他们这里的奇葩了。 毕竟,他们这里的人向来身躯力大无比,头上的长角也坚若磐石。倘若角挂到了什么东西上,那显然是那个不小心被挂上的东西比较倒霉。 只不过是余晖这个家伙比较特别,他懒得出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曾经有个如今已经记不太清是谁的人骂过,说只要往他的角上系一根发丝,他就会因为懒得费力挣脱于是干脆就地躺下。 凭心而论,余晖觉得对方并没有被主观的怒火蒙蔽双眼,这个评价基本上还是很符合实际的,甚至可以夸一句慧眼识珠。 没办法,他就是一个这么懒的人。 很多时候,他感觉懒意从自己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手指、每一丝毛发里透出来,让他对一切都提不起劲。 他就好像内心深处有某个地方被挖空了一样,又好像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漠与冷静,仿佛对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没有什么兴趣。 他对于财富不感兴趣,对于荣耀不感兴趣,对于享乐不感兴趣,对于居于人上并没有什么渴望,对于居于人下也没有什么不甘。 总而言之,他只是个无聊至极的懒鬼而已。 不过即便是他这么懒散、这么无趣的人,这世上也总算是有一样东西,能够多少引起他的兴趣。 那就是位于世界中庭的天极塔。 当然,世界中庭只不过是个象征性的称呼,以表示人们心中某种高高在上的地位与荣耀,并不是说它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这个世界的最中央。在人们尚未踏足过的地方,肯定还有比这里宽广得多的……算了,懒得说了,就这样吧,爱咋咋地。 出于懒得说话的原因,余晖放弃了与人争辩,接受了人们对于那个地方的称呼——世界中庭。 总而言之,那个被人们称作世界中庭的地方,说白了只是这个星球上一块再平常不过的土地。真正令它变得与众不同的不是别的原因,正是高高耸立在这块平坦大地中央的高塔——天极塔。 黑暗中,天极塔高耸细长的塔身不断向上延伸而去,化作一条细线,远远地笔直伸向最高处的穹顶。 在这颗黑核星上,黑暗的穹顶便是世界的最高处。 一百八十五 永恒囚牢 这个星球基本由两部分主要结构组成,一部分是外层巨大而又坚硬的球形外壳,被称之为穹顶。另一部分是星球内部坍缩而成的致密的小球,称之为星核。 在穹顶与星核之间,广袤而又宽阔的空间里,充斥着某种无形的被称之为流晶的物质。 这种物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状态,中和了内外的引力与斥力。使得穹顶既没有继续往里坍缩,变得与星核融为一体。也没有因为来自星核的引力减小而直接脱离剥落。 相反,穹顶和星核亿万年来一直维持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微妙平衡,共存于宇宙间。 至今为止,人们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种被称为流晶的物质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 从目前的研究来看,只知道它是一种性质非常稳定的并且可以流动的物质。 它就像真空一样无形,但承受压力时却又表现出比最坚硬的结晶还要稳固的属性。 它不与目前已知黑核星上的任何一种物质发生反应,也不生成新的物质。不过它本身会产生一定的引力,与此同时它内部又处于一种几乎不可能被压缩的稳定状态。 这使得它内部的斥力与外部的引力互相抵消,达到了目前这种稳定的平衡状态。 关于这种奇特的物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古往今来有许多种推测。目前最主流的一种看法认为,这种流晶并非来自别处,它正是远古时期这颗黑核星的穹顶与星核形成的过程中一系列剧烈反应的最终产物。 所以它才会呈现出如此稳定的性质,原因很简单,正是因为所有可以反应的物质都反应完了,最后剩下的必然就是流晶这种最终产物。 可以说,它就像是立于穹顶与星核之间的,无形的天柱或者幕墙。 不过,与普通的支柱或者墙壁不同的地方在于,流晶之所以被称之为流晶,显然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顾名思义,它是会流动的。 可想而知,如果你家的墙壁或者柱子是一种随时在流动的东西,那会怎么样?首先,你家的天花板肯定不会很稳固。 事实也正是如此,穹顶虽然大体上是个球形,但并不是一个平整的稳定的球形。 正相反,随着流晶的不停流动,穹顶与星核之间的力量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所以穹顶其实是一个如同浪潮一般不停起伏波动的外壳。 同样的力量变化其实也反应在星核上,只不过星核非常致密,所以变化微乎其微。 而与之相较,穹顶的起伏变化就要明显得多了。曾经有人认为,假如有一天在穹顶与星核之间的某个位置,因为流晶大量流去了别的地方而导致出现了一个足够大的空洞的话,整个黑核星的这种结构就会顷刻崩解。 且不论这种推测是对是错,幸运的是至少亿万年来这种情况还从未发生过。 比起耸人听闻的天穹崩解,实际上穹顶上更容易发生的情况是,因为剧烈起伏而导致一部分地方出现断裂。 这种不规则的断裂带可能出现在穹顶表面的任何地方,通常会持续数日之久,随后便会随着穹顶的活动而融合消失。接着过段时间之后,再次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透过这些不时出现的断裂带,人们可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观察穹顶之外的世界。 很快,人们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宇宙是黑暗的。 是的,不管从哪个方向望出去,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黑暗的寂静的真空。 在这广袤无垠的寒冷真空里,没有任何光、没有任何物质,也没有任何讯号。 人们曾经试着向外发出过讯号,但那些讯号只是石沉大海般地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真空里。既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讯号反馈回来。 它们只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消失在无尽的宇宙中,再也没有回头。 这说明可能存在两种假设情况。 第一种假设,这个宇宙的确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寂静的真空,这真空里什么都没有,黑核星便是这宇宙间唯一的存在,除此之外宇宙空无一物。没有光,没有物质,没有信息,没有生命。 什么都没有。 第二种假设,宇宙中不止有黑核星这一个星体,相反,这个宇宙可能丰富多彩、绚烂多姿,充满了各种能想象的或者不能想象的事物。 但是问题在于,黑核星附近的空间正在以超过光速或者任何一种讯号传播的速度在膨胀。因此,讯号传播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空间本身膨胀的速度。就好像你往前走了两步远,但与此同时你脚下的路却变长了三步远,所以你永远到不了终点。 不仅你到不了终点,而且当你回头时,你会发现,你来时走过的路程也已经膨胀了无数倍,所以你也永远无法回到起点。 因此,这里的讯号永远无法传递到外界,外界的讯号也永远到达不了这里。 黑核星便是这浩渺宇宙间一个无人在意、无人知晓的孤岛。 这两种假设几乎击碎了人们的全部希望,在这囚笼般的黑暗星球上孤独而又无意义地生存下去,直到无声无息地与黑核星一起走向灭亡,似乎便是摆在人们面前的唯一一条道路了。 死?似乎又有些太过激了。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黑核星距离那最终的湮灭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是活下去?那又能怎么样呢?活下去,除了无意义地诞生,无意义地进食,最终无意义地在这座宇宙孤岛上化作尘埃。除此之外,活着还能有更多的意义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对这颗黑核星上的处境感到绝望与无力的人越来越多。 起初,还有不少人相信,只要坚持寻找下去、只要不懈地探索下去,总有一天,终归能找到突破黑核星这种绝望境地的方法或者契机。 但是,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死去,漫长的时光中,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迷茫、无力、绝望、困惑的情绪在人群之中蔓延,每一个人从一生下来,似乎就已经失去了希望。 他们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他们的世界永远不会变,直到命运的终点。 然而令人痛苦的是,人,是没有办法拒绝自己的诞生的。 众所周知,人类诞生于星核内部深处那炽热的光与火焰的海洋之中。 这蕴含着巨大能量的不断翻腾的海洋,使得星核能够一刻不停地自转,同时也使得包裹在星核外围的那些无形的流晶不停地流动起来。 无数粒子在这片明亮的汪洋里碰撞、反应,不断地凝结,又不断地再次熔化。 在这无穷无尽的剧烈反应中,无数物质凝聚诞生,初生的人类也是如此,从光与火焰的波涛中缓缓浮现。随后经由星核内部通往星核表面的唯一方式——星核光焰的喷发来到陆地上,开始在星核表面的生活。 这些人类拥有着蓬松的毛发与头顶的长角,生命顽强、身躯强壮。 其中漆黑坚硬、犹如某种结晶一般的长角,是人们最看重的器官。 在星核表面,散布着大量的高能物质。当这些高能物质的粒子衰变的时候,必然会向外释放出能量,人类便以此为食。他们使用头上的长角来汲取这种放射性能量,将之转化为自身的能量。 因此,长角越坚固、越醒目,就越是说明这个人可以轻易地汲取大量的能量,也侧面说明这个人本身的强壮。 蓬松柔软的毛发可以为人体抵御几乎所有的放射性伤害,使得人类可以沐浴在大量的放射性能量之中而生活得自由自在。 就这样,在这个孤独的黑暗孤岛上,一个又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诞生的人类来到了世上。 对于人们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百八十六 新纪元的起点 当然,诞生在这个世上也并没有痛苦到让人立刻就活不下去。它不是一击必杀的打击,它是慢刀子割肉一般的迷茫与空虚。 每次当人们抬起头,看到那透过穹顶缝隙间的,一望无际的深邃黑暗,都会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在这里,黑暗是绝对的,光明是相对的。 黑暗是无限的,光明是有限的。 黑暗是永恒的不可动摇的,光明是短暂的脆弱不堪的。 尽管人们尽可能地用各种方式,让黑核星的各处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光源,但那也只是渺小的点点灯火。 只要抬起头,看一看穹顶之外,就会立刻被宇宙那广袤残酷的黑暗吞没。 与宇宙那宏大的黑暗相较起来,这一点点人力创造的光源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在这种迷茫绝望的氛围笼罩下,黑核星上的时间仿佛停止了。 城市不再建设,文明不再发展。甚至连原本几乎照亮整个星核表面的那些明亮的人造灯火,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们懒得再去修缮这些照明设施,反正在绝对的黑暗面前,这些浩大的工程也只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人们越来越习惯在黑暗中生存,星核表面的灯火越来越黯淡。 如果人类不是诞生于星核内部那光与火焰的海洋之中的话,或许连感受光的器官都早已退化消失了。 不只是照明设施年久失修,就连许多曾经的技术甚至文明都逐渐失传了。 但是大部分人对此漠不关心。 据说很久以前,人类甚至努力地造出了能够飞出黑核星的载具,但是飞出去干什么呢? 不知道,即便离开了黑核星,也只不过是被外面无尽膨大。的黑暗空间吞噬而已。 人们只是诞生,活着,然后死去,这就是全部了。 然而突然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那一天,对人类的历史而言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人们甚至放弃了曾经使用过的古历法,而将那一天定为了新纪元的开始。 那一天,那一刻,那一个瞬间,是命运的另一个起点,是时间重新开始转动的地方,是开天辟地、宇宙诞生以来,对于这颗黑核星而言最为重要的时刻。 它是希望,是未来,是憧憬,是梦想,是前行的方向,是世间的一切。 因为就在那一个瞬间,人们看见,有一束光降临到了这颗黑核星上。 它不是星核内部剧烈反应而发出的灼热光芒,也不是人们通过各种照明设施而获得的光芒。 它是来自那无边无际的宇宙黑暗空间之外,来自可观测宇宙之外,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而来的光芒。 它是神秘的谜题、是无尽的奥秘,也是希望的钥匙、是迷宫的出口。 它撕裂了无垠的黑暗的虚空,让人们看到了命运的另一个可能性。 那一天,无数原本行尸走肉般的人类在巨大的震惊中被惊醒,人群从星核上的每一个地方涌向这束光,跪倒在它的面前,为之疯狂,为之哭泣。 那一天,人们得到了一件无比珍贵的礼物,它是无上的珍宝,是创造的源泉,是生命的意义,是战胜一切的力量。 因为那一天,人们拥有了——一件真正想要去做的事。 于是黑核星上仿佛凝滞一般的时光,从那一刻重新开始了流动。 把那一天定为新纪元历法的起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人们又活了起来,真正地活了起来。 他们奔走向四方,笨拙地点亮一个又一个陈旧的照明设施。冲进一座座濒临坍塌的古老建筑里,抢救出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的资料,试着重新拾起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来自先人们的知识。 为了留住这道微弱的随时可能消失的光芒,人们以争分夺秒的速度重新学习了过去的技术,不眠不休地制造出了一种设备。 这种设备的用途很明确,那就是通过某种特殊的介质,让光在其中的传播速度尽可能地接近于零。 众所周知,所谓的光速,指的是光在真空中传播的速度。但是光在其它介质中传播时,根据介质的属性不同,光的速度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在某些特殊的介质中,光的传播速度可以大幅度地降低,减缓到肉眼可见的程度,甚至接近于零。 人们试图通过这种特殊介质来制造出某种容器,通过尽可能地极限降低光在其中的传播速度这种方式,实现一个宏伟的、大胆的目标,那就是——把这束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微光永远留下来。 尽管人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束破空而来、凭空出现的微光究竟是如何穿越维度、如何跨过无限膨胀的空间突然降临到众人眼前的。但是,只要留住了这束微光,就等于是留住了希望。 它身上的所有谜团、所有未知,都一定会有被解开的那一天。 那便是人类得以挣脱这黑暗的、绝望的、坐以待毙的孤岛唯一的途径。 因为这束微光的存在,人类的一切努力,知识的探索也好,文明的发展也好,所有这一切都有了意义。 因为这束微光的存在,人类激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潜能,创造出了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奇迹。 原本已经走向倾颓、再无回天之力的人类历史,竟然硬生生地扭转了原本命运的轨迹,焕发出了崭新的生机。 而这一切奇迹最直观的象征,便是远处那座高耸的天极塔。 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个一人多高的简易容器,用来临时容纳这道不可思议的微光。不过很快地,它就被扩充了无数倍。 因为光在特殊介质中的传播速度不能真的被降低为零,只能尽可能地接近于零,因此,人们为了留住这道奇迹般的微光,不断地扩建着用来容纳它的容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人们又不停地为它加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措施,直到这个原本只是用来容纳一束微光的容器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座望不到头的高耸巨塔。 它是一座黑暗的巨塔,因为光束在其内部无法传播出来,所以肉眼当然无法从外面看到那束光。 不过人们可以用仪器来监测组成巨塔本身的物质粒子,通过这种方式,来间接地判断那束光的位置。 简单地解释一下,就是说组成这座黑暗巨塔的物质内部接近绝对零度,以至于它内部的粒子几乎停止了运动,就像一堵堵砖墙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就连光都只能艰难地从这些粒子之间挤过去。 也正因为如此,每当那束光碰撞到内部的粒子时,就会产生一些微弱的讯号,仿佛鱼从水中游过时带起的波纹。 只要监测这些信号,人们就能确认那束光在哪里。 就这样,人们打造出了一个冰冷而又黑暗的巨大牢笼,囚禁了一束光。 一百八十七 天极塔 余晖望着远处的天极塔,就像周围的所有人也都注视着它一样。 原本只是星核表面一块普普通通的空地的那个地方,因为天极塔的存在而被冠以了“世界中庭”这样伟大的名字,成为了无可置疑的文明中心。 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围绕着这里进行,所有人都迁徙到了尽可能靠近这个世界中庭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待在看不见天极塔那高耸身影的地方。 甚至因此还发明出了一种新的惩罚,那就是把罪人流放到远离天极塔的、位于黑暗中的星核另一面。 也就是正好与天极塔相对、位于星核另一端,无法被围绕天极塔而建的这些人造光源照亮的黑暗大地,也被称之为星核背面。 余晖便是被流放的其中一员。 当然,他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人,只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懒鬼而已。所以他倒也并没有被直接丢到暗无天日的星核背面,而只是被流放到了勉强可以远远看见天极塔的文明世界边缘。 只见在视野尽头的远处灯光映照,天极塔仿若一道长长的黑色细线,将被灯火照亮的天幕划作两半。 身后远远地传来了一些喧嚷声,似乎是那些被流放到星核背面的罪人们之中发生了小小的暴动,有些人试图越过边境高墙,闯进能够看见天极塔的地界。 这场骚乱几乎一转眼就被毫不留情地镇压了下去,因为看守边境的守卫们也都忙着关注远处的天极塔,没耐心跟这些罪人们拉扯。 身后黑暗的世界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罪人们一个二个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但他们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也拼命地够着头往同一个方向张望。 所有人都静静地望向世界中庭的天极塔方向,没有一个人手里还在做其它的事情。 因为,此刻的黑核星上,到处都能听到从天极塔方向传来的钟声。 那钟声并不是很响亮,却极具穿透性,顷刻间传遍了整个人类世界。 马上,就要到百年一度的宣告日了。 黑核星上以星核自转一周为一小周天,十周为中周天,一百周为大周天,一千周为一周年。 每一百年,负责管理天极塔的天极司会在宣告日的这一天,向大众公布这一百年的研究成果。 这是远离天极塔的大众得以知晓天极塔内部情况的唯一机会。 为了确保对于那束神秘微光的研究万无一失,天极塔周边的保护措施极为严密。任何有着不切实际想法的人,被认为不具备足够的能力参与研究的人,或者仅仅是动作不够灵巧谨慎的人,通通不得靠近世界中庭半步,更别提中央的天极塔。 因此对于天极塔内部的信息,人们是如此地渴望、如此地好奇。 他们太想知道了,每一个人都静静地闭上嘴巴睁大了眼睛翘首以待。 就在这时,只见在天极塔的高处某个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方形亮块,一转眼又消失了。 那是一扇门。天极塔上打开了一扇门,随即又关上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天极塔外层的一处高台上。 那处高台往日里似乎是并不存在的,就像是刚刚才从这个人影的脚下长出来的一样。 下一个瞬间,突然,上方的穹顶整个亮了起来。 人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壮观的一幕,只见整个球形穹顶的内壁如同灯幕一般地亮了起来,原本粗糙黑暗、时不时飘散着碎块的穹顶内壁竟然一下子仿佛变得如同镜面一般光洁明亮。 这片巨大的球形镜面大致分成了三个部分,每一个部分都映照出同一个孤高冷峻的身影。 这个身影的个头看上去明显超出寻常人一截,长长的毛发覆盖住了他的身躯,同时也挡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毫无表情的下半脸。 比起神秘的面容,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那对夺目而又坚实的长角。那长角看起来如同某种致密的结晶一般,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流动着微弱的幽光。 在一侧的长角上,缠绕着某种奇异的物质,如同几轮光环一样,散发着赤红色的夺目光芒。这种发光的物质乍一看就像是与他的长角融为了一体一般,难分彼此。 要知道,长角是人类全身最为坚硬的部分,其硬度远远超过绝大部分矿物,甚至据说在人的身躯完全腐朽之后,唯一能够在世上长久留存下来、历经千万年时光变迁的部分就是这对长角。 仅仅凭借一般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在人类的长角上留下任何痕迹,更何况这对长角看上去如此坚实而又强大,远胜常人。 正因如此,那缠绕在一侧长角的赤红色光环才愈发显得非同寻常。 那是身份的象征,是荣誉的象征,是这个人曾经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超越了无数对手的象征。 这些缠绕的醒目赤红色光环,证明这个人不仅是万里挑一的天极塔的成员,甚至在他们之中也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 他是天极塔的领导者,是负责主导整个天极司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有权限与那道来自可观测宇宙之外的神秘光芒进行近距离接触的人。 突然间,星核表面安静了下来,安静得甚至仿佛可以听见地底深处那翻涌的光焰燃烧时的声音。 原本在看见穹顶亮起时情不自禁发出阵阵惊叹声的人们,一下子就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开关一样,全都恢复了静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高大冷峻的身影,等待着他开口。 过了短短的一瞬间,又像是经历了千百年的沉默,终于,天极塔高台之上的那个身影开口说道:“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们两件事——” 他的声音通过某种媒介,从穹顶的四面八方传来,降临在星核表面的每一个角落,使对方冰冷而又坚定的声音中更增添了几分威严。 余晖从对方那如同坚冰一般的声音中,微妙地觉察出了某种被隐藏起来的狂热与执着……甚至是恐惧。 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仔细朝着上方的穹顶望去,脸上难得地褪去了平时的懒散无谓,露出了罕见的认真神情。 只听穹顶之上传来对方的声音——“第一件事,关于那道光芒的来历,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到任何明确的信息。” 这句话在人群中隐约造成了一阵小小的涟漪,不过很快便平息了下去。人们并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大家多少都有心理准备,没人觉得千万年来毫无头绪的问题一下子就能得到突破性的进展。 穹顶之上,对方的声音继续传来:“第二件事,我们已经可以确定那道光芒中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巨大能量。它确实不是普通的光芒,它在许多测试中都显示出与普通光子不同的性质……” 对方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在掩饰自己声音中已经快要冲破表面厚厚的冰层涌出的激动与颤抖。 最后,他用一种几乎有些刻意的冰冷声线,冷冷道:“基于它与普通光子所显示出的不同性质,天极司决定将这道光芒称之为——‘原光’。 围绕这道‘原光’,还有很多未知的领域等待去探索。不过毫无疑问,只要寻找到驾驭和掌控这种‘原光’的方法,人类就等于是拥有了通向可观测宇宙之外、通向更高维度的天梯。” 他简短地说完这几句话,便转身回到了天极塔里。没有留时间给下面的人群反应,也没打算和人群做任何交流。 只见那个发光的小方块再次在他身后的天极塔外壁上浮现出来,随即他的身影便与这道小门一起消失了。 头顶明亮的穹顶一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暗淡,映照出来的身影消失了,灯光也消失了。 人群像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一般,渐渐地激动起来,各处传来兴奋的议论声。 天极司的领导者并没有做太过激动人心的煽动性的演讲,所以人群也没有兴奋过头,只是在讨论这件事而已。 但正因如此,一切似乎显得更加真实可信了。 所有人都很激动,“原光”,他们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两个字瞬间传遍了整个黑核星。 他们心里被点燃起了某种强烈的欲望、某种向往,以及渴望。 去掌控它,去驾驭它,去拥有它,人类就将变得更加强大。 在躁动的人群中,余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神情凝重。 这不对劲。 虽然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他知道,这一切很不对劲。 一百八十八 微光 余晖漠然地望着周围激动地聚在一起讨论着方才那一幕的人群。大家看上去都很兴奋,在他的周围走来走去、互相交谈。 并没有人来搭理他,大家都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一样。 也许是他平日里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根本就没人想要跟他讨论。 不过他们倒也并没有想错,他的确是不感兴趣。 对于天极司的那个人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对于他向人们描述的那些前景,对于周围的人们正在热切讨论的一切,他都不感兴趣。 他甚至感到内心深处升起某种来自本能的与之相反的力量,把他往远离这一切热烈喧嚣的方向推去。 他默默地站起身,独自一人离去。 然而就在余晖转过身准备离开的瞬间,突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的眼前,在远离天极塔的几乎没有灯光的幽暗中,他看见了一道无比美丽的宁静的光芒。 这光芒静静地流淌着,飘浮在半空中,像世界的裂缝,又像是一条河。 余晖默默地注视了片刻,突然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缓缓地扭头朝周围的人群望去。 周围的人群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仍然在走动着、互相交谈着,但没有一个人在注视着这一道光芒。 他们的视线不时轻飘飘地从这道光芒上掠过,没有人对此产生任何感想,也没有任何人的目光在此停留。 余晖不解地思索着,不得不推测出这样一个结论——他们看不见这道光芒。 就是这么简单,也是这么令人迷惑。 这些人群,这些走来走去、有意或无意地四处张望的人群,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了这道光芒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 余晖再次无言地望向这道光芒,它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宁静。它静静地流动在幽暗广袤的背景上,就像在弹奏某种无声的乐章一般动人。 甚至让余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想法,就好像这道光芒本身具有某种意识一样。 就好像……这道光芒在跟他对话一样。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突然,余晖意外地发现,眼前这道流淌的光芒奇迹般地改变了形态。 它变成了一个余晖似乎熟悉、但又从未见过的模样。 流动的光芒化作了月白色的毛发,覆盖在纤长的近乎透明般晶莹的躯体上。转瞬间,这道光芒竟然化作了一个近似人类的形态,只是比余晖见过的所有人类加在一起还要美丽而又无瑕。 祂静静地端坐在半空中,光芒如同倒影一般铺展在祂的脚下。 余晖只是无言地看着,他连惊讶的声音、疑惑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道光芒,祂是有意识的。 就像是在回应余晖的念头一样,眼前这光芒化作的身影缓缓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余晖朝着对方走去,在旁人看来,他就像是独自离群而去,走向幽暗之中一样。 一时间,他仿佛遗忘了一切,眼中只剩下了这个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身影。 他空洞的心仿佛被填满了,他缺失的东西仿佛被找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找到了什么,但他知道在这一刻,他找到了命运。 余晖伸出手,轻轻捧住了对方从半空伸出的、几乎透明一般晶莹的手掌。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握住了什么,不知道究竟自己的手有没有感受到任何触觉。因为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对方的刹那间,他的意识已经离开了原本所在的位置。 他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是很奇怪,透过这些黑暗,他却又能俯瞰着外面那数不清的人群。 他转过头,向黑暗深处望去。 在那里,静静地沉睡着一束微光。 这束微光并不是很明亮,余晖见过的任何一座建筑顶上的照明设施,都比这微弱的光芒明亮许多倍。 但在这一刻,这微光却仿佛比整个宇宙加在一起还要耀眼。 因为这就是当初降临在星核表面的那道微光。 余晖注视着这道光芒,既意外又满心疑惑。天极司的人研究了这么久,他们难道一直没有发现这道光芒是有意识的么? 就在余晖这样想的时候,如同是在回应他的疑惑一般,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 在黑暗中,浮现出几个陌生的人影。从距离上来看,他们似乎比其他那些数不清的人群要更近一些。 余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透过黑暗看到这一切的,就像是某种未知的感知能力。 只见这些人的一侧长角上都有着统一的蓝色标识,仿佛几轮幽蓝色的光环一般缠绕在他们坚硬的黑色长角上。如同先前那人一侧长角上的赤红色光环一样,这些幽蓝色的光环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象征着他们都是天极塔的成员。 作为一位知名大懒鬼,余晖自然从来没有机会与这些万里挑一的精英们相处过,甚至连他们的长相都不曾仔细看过,顶多就是在天极塔的外围远远见过一两个一闪而过的背影而已。 他突然有些想知道这些人中龙凤的精英们一天到晚都在折腾什么,于是往那边靠近过去,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 一些谈话的片段从这片黑暗之外传来: “……它有没有反应?” “没有……还需要再测试么?” “……你说,它有痛觉么?” “……它有社会意识么?有群体观念么?……它会因为被关在黑暗里而产生类似于人类的痛苦或者孤独这一类的负面感情么?” “你说,我们要想让它的力量为我们操控的话,是应该选择让它愉快好控制些呢,还是应该让它痛苦呢?” “现在讨论这些没有用,我们得想办法让它产生一个愉快的反馈,再想办法让它产生一个痛苦的反馈,有对比就好判断了。” 余晖沉默着,感到既难以理解又难以置信。 他们知道这束微光是有意识的。 他们早就知道了。 余晖转过头,朝黑暗中那束孤独的微光望去。他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是在求救么?你想要离开这里?” 可是既然对方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还能够化作人类的姿态,说明对方的力量的确是超乎想象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束缚了对方,使得祂无法离开这座天极塔呢? 一瞬间,那束微光化作了方才那个美丽的与人类相似的身影。 祂没有直接回答余晖的问题,只是对他道:“你过来。” 一百八十九 亘古的光辉 余晖不解,但还是照着对方的话朝着那边走去。 对方飘浮着坐在黑暗中,很奇怪,余晖并没有觉得对方看上去很痛苦。相反,祂甚至好像非常地平静。 祂看着走到跟前的余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旁似乎什么都没有的黑暗,说道:“坐吧。” 就在祂这么说的瞬间,黑暗中不知从哪里浮现出了一把长椅,刚好能够让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上面。 祂的动作是如此地自然,就好像祂只是坐在路边的一把长椅上,而余晖是碰巧被祂叫住的一位故人一样。 余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顺从着对方的意思,在长椅空着的部分坐了下来。 就在他坐下的瞬间,突然他意识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原本他是站在黑暗之中,注视着黑暗的。然而就在他到达黑暗中心这个点的瞬间,黑暗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由无数个人类组成的画面。 他们凝望着天极塔,或欢笑或哭泣,神情各异,眼里充满着执着、向往,甚至是恐惧。 这就是对方在这里看到的东西。 是的,余晖可以理解人们对于这道光芒那种强烈的压倒一切的执着。他们是如此的执着,以至于因此而感到不安与恐惧。 简直就好像是一个可怜人守着自己唯一的珍宝,每天睡前都必须要摸一摸藏着的小盒子,确认自己的珍宝还在,否则就无法安心合眼一样。 但是对方呢? 这道微光,祂是怎么想的呢? 余晖向着那道美丽的身影望去,祂看上去是如此平静,却又如此难以捉摸。 是的,人们对祂充满了强烈的执着与渴望。 因为这道神奇的微光一旦消失,那么所有人都会再次落入原先那种看不到出路的绝望泥沼之中。 但是理论上,这跟对方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们是否渴望这道光芒,与对方是否需要回应,这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一瞬间,余晖生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好像看不见的波澜在他的胸中漾开一样。 他想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几乎有些笨拙地开口道:“……那你想要怎么样呢?你需要我做什么?” 闻言,对方朝他转过头来,望向他的眼中。 余晖第一次被那双比星核内部的光焰还要璀璨、却又平静深邃的双眸注视,刹那间,他感觉某种从未有过的澄澈明亮的感觉在自己胸膛内部迸发出来。 这感觉是从他的身体最深处生长出来的,仿佛是一朵无形的花在自己的胸腔之中绽放。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它,但同时他又清楚地知道这感觉不是他自己产生的。 余晖默默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独自愣了很久。 而后他再次看向面前的人影,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你很高兴么?” 对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道:“是的,我很高兴。” 祂说着,拿起了余晖的一只手掌。祂的手指微微一动,一道流光仿佛画笔一般划过半空,勾勒出一个未知的符号。随即这道流光落入余晖的掌心,如同融化一般地消失了。 余晖觉得心中一动,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对方放开他的手掌,抬起一只手轻轻指了指远方,说道:“看。” 余晖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陌生的场景。 看起来,那像是位于黑暗中的一座山。山的正面有一道巨大的门,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甚至可能更高。感觉好像是把山体内部给掏空了,改造成了某种人造的空间。 那是什么地方?余晖有些诧异地想道。 那周围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见到照明设施,虽然余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清这一片漆黑的场景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有照明设施,说明那个地方位于星核的背面。 没错,就是远离天极塔的、用来流放罪人的、永远被黑暗笼罩的星核背面。 那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座一看就知道工程量小不了的人造设施? 它是做什么用的? 正在余晖一脑袋疑问的时候,一旁传来对方平静的声音:“往那里去吧,我在那里等你。” 余晖猛地回过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在那里等我?什么意思?祂不是在这里么? ……难道祂其实已经不在天极塔里了? 还不等他问出口,突然,他感到了某种无形的波动。本能地,他知道这是对方要离开了。 几乎就在同时,他看见对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就在祂转身的一瞬间,周围所有的景象都迅速地远去了。 “……等等!”余晖下意识喊道。 刹那间,原本在远离的景象全部都静止了,就好像对方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一样。 正在转身离去的那个身影停下了脚步,祂转过头来,望向余晖。 余晖自己却愣住了。 他露出一丝茫然的神情,像是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叫住对方一般。 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出,忽然,余晖感觉在自己的意识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在他的意念之中生成了具体的形状。 古辉,亘古的光辉。 就在这瞬间,眼前的一切景象突然都消失了,余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不是真正的黑暗,这里只不过是他先前所在的那个远离天极塔的文明边缘地带。远处的灯光远远地落下一点昏暗的残晕,适应了之后也可以看清周围事物的大致轮廓。 他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先前的一切就像幻梦一样地消失了。 但直觉却告诉他,那不是一场幻梦,那一切都是真实地发生过。 就像是要验证这一点一样,余晖轻轻地把手放在胸口,试探着在心中呼唤出了那个名字—— 顿时,余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纯净的、如同光一般澄澈的喜悦,它在他的胸中流动,开出一朵朵绚烂的无形的花。 这让他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对方其实不在别处,不在这世上其它任何一个地方。 而就在他的心里。 就像是还想要进一步确认一般,余晖又在心中问道——我可以……经常这样叫你么? 其实他想说的是“随时”。 他潜意识里想说的是——“我可以随时这样呼唤你么”。 一瞬间,他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就好像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根本不需要问,因为对方一定会答应。 余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猛地摇了摇头,赶紧把这个念头从心中赶了出去。 他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像个不知进退的傻子一样冒失。 仿佛要把前一刻的自己抛在身后一般,他迈开大步朝着昏暗中某个方向走去。看起来好像大步流星毫不迟疑似的,实际上根本没注意自己在朝哪里走。 就在这时,他的胸中却传来了一种被揪紧的感觉、某种急迫的感觉,仿佛在向他发出什么信号一样。 余晖停下了脚步。 他感觉到哪里不太对,他停下来平复了一下心绪,静静地聆听着那个来自心底的声音。 ——可以。 古辉回答道,可以。 一百九十 翻越高墙 余晖站在原地,静静地停了片刻。 他感到某种温暖的、柔软的感觉在心里融化开,朝着四面八方流淌开去。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感受到更多这种难以描绘的温暖的感觉,但又连忙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怀疑自己会陷入某种虚妄的幻觉。 他定了定神,就像是刻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般,思考起了之前古辉让他去寻找的那个地方。 那座位于黑暗无光的星核背面的、不知具体位于何处的神秘建筑。 余晖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他不再是慌乱而漫无目的地,而是坚定又果决地,向着与人群涌去的方向相反的、远离文明世界的黑暗中走去。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个相当令人匪夷所思,简直可以说是不可理喻的举动。 但对余晖来说并不是。 实际上,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困难,因为人类世界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当然,他并没有反感人类社会到待不下去,但同时也没有留恋人类社会到无法舍弃。 他只是比较无所谓而已。 离开或者留下,对他而言都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决定。 他仰头望去,在世界的边缘,界限分明地耸立着一道山脉一般的高墙。 高墙无边无际地延伸着,直到视野范围之外。墙体的高度几乎达到了星核半径的三分之一,靠近了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好像这里便是人类世界的尽头。 这座高墙本身便可以称得上是人类所创造的一个了不起的奇迹了,甚至比起世界中庭的天极塔也未必逊色。 毕竟要想在致密而又光滑的星核表面修建起如此高耸而又巨大的人造物,并且维持它不会因星核的力量而自行崩毁,这可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只不过集结凝聚了如此之多人类智慧的最高杰作,实际上却也不过是一座囚笼的外墙,又难免让人有几分唏嘘。 透过厚厚的坚实墙体,余晖能够隐约察觉到墙后的一段距离。似乎有不少人仍旧聚集在靠近高墙的另一面,到现在还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直接用眼睛看到的,他的目视能力还不足以穿透眼前这巨大而又厚实的高墙。 他是通过头上的长角“看见”,或者说感知到这一切的。 正如之前所说,在黑核星穹顶内部的这颗星核上,遍布着大量高能物质。星核内部的光焰之海有如巨大的熔炉,从古至今都在向着地表吐出各种各样的高能物质。而人类,就是凭借吸收高能物质衰变时释放出的能量为食,得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 正因如此,看似质地如同矿石一般的长角,实际上作为人类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器官,它是有感知能力的。 它能够感知周围物质释放出的辐射,勾勒出一定范围内的物体的存在。这种能力通常被认为是源于觅食的需要,不过很显然它并不是只能被用来寻找食物。 当然,长角感知到的事物,和用眼睛看见的景象是不一样的。 它就像嗅觉、触觉等等一样,是除开视觉之外的人类感知系统的一部分。 而就像嗅觉、触觉可以很自然地作为视觉之外的补充,来帮助人类感知这个世界一样。长角的感官能力也可以很自然地与其它感官互相补充、互相协作。 不过人类还是更愿意生活在灯火通明的地方。这也很正常,毕竟视觉也是非常重要的感知能力,平白无故少了一种感知世界的方式,肯定还是会增添不少麻烦。 抬头望去,尽管已经建造了如此庞大的工程设施来隔绝另一侧的人,然而在高墙顶上,还是有不少身形高大的守卫,和一些不知是什么但是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大型设备。 不过那些守卫和设备平日里总是时刻惦记着防止被流放的罪人越过高墙回到文明世界这一侧,只怕是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还需要防止某人从这边翻过高墙去到黑暗中的另一侧。 只见余晖仰头看了看前方的高墙,用视线简单地在上面锚定了几个落脚点。随即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冲刺猛地朝着高墙的方向奔去。 他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毫不费力地便跳到了高墙上的某个位置。 他如同自己先前预计的那般,踏在事先看中的落脚点上,随即用力一踏,再次向上攀去。 正如之前便已经说过的那样,人类的身体相当强壮。所以说难怪这座高墙需要建造得如此巍峨,毕竟即便是如山脉一般高耸的墙体,看来对于一个正常人而言也不是什么不可攀越的壁垒。 经过大约一个小周天的攀登,余晖来到了相当的高处。 四周绵延不绝的墙体看上去已经与地面附近的墙体有了明确的区别,凭借着远处传来的微弱光晕,余晖看见周围的空中飘飞着无数细小的不规则碎屑。 甚至即便是没有远处传来的光照,他也一样能够听见周围不时从各个方向时远时近地传来墙体表面破裂的声音。有时,还会有一些足有半个人大小的碎片直接剥落下来。 这是墙体正在被星核本身的力量摧毁的表现。 墙体表面也不复地面附近的光滑,相反,它变得相当坑坑洼洼。不过这倒是给余晖提供了方便,毕竟对他自身而言,距离地面越远,所承受的来自星核的力量也同样会越发难以抵抗。要是墙体一直像地面附近那么光滑,对他而言反倒是个麻烦。 不过,这股力量对于高墙的建造者而言,看来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 只见在每一个碎片剥落之后留下的凹陷处,新的墙体都在飞快地再次形成。 看来这座巍峨高墙对抗星核力量的思路很简单,只要修复的速度超过摧毁的速度就可以了。 就这样与星核引力对抗了三个小周天之后,余晖一路无事地通过高墙外侧,爬到了墙体的顶端。 整个过程顺利得连余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也许是因为建造这些设施的人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人想要从文明世界这边翻越过去吧,以至于守备简直形同虚设。 就在余晖马上快要到达高墙顶端的时候,上面像是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不合常理的身影,不远处传来了几声杂乱含糊的惊呼。 不过已经太迟了,余晖一个翻身,轻松地越过了高墙顶端的平台,跳向了高墙另一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顿时,一幅从未见过的图景呈现在余晖的意识里。 一百九十一 坠入黑暗 只见一片漆黑的广袤的大地上,见不到任何一点亮光。只有凭借头上的长角,才能够感知到附近的景象。 在这山一般的高墙下方似乎是一片宽敞的平地,墙角下挤满了不肯离去的人群…… 不过余晖只在匆忙中草草地扫了一眼,下一刻,刚越过高墙顶端的他突然感觉某样东西迎面砸来,就像是撞在了半空中的某种无形的屏障上一样。 他整个人顿时因为这一下措不及防的撞击失去了平衡,向着黑暗一侧的下方坠去。 余晖一惊,他仓促地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下落姿态,避免头朝下坠落。 本来他的打算是想要攀附在高墙的这一侧,就好像先前攀附另一侧爬上来一样,只不过这回变成慢慢地爬下去。 然而刚才那措不及防的一击拍得他晕头转向,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 还不等他在黑暗中再次找到高墙的方向,突然,又有几样东西朝他极快地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余晖凭借着某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在半空把身躯一缩,堪堪躲闪了过去。 他伸手往旁边一抓,感觉抓住了某种坚硬的像管子一样的东西。 不过刚才从他旁边擦身而过的肯定不止这一条,而是好几条,甚至更多。 这是什么东西? 余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想要抓住手里这个东西,借此来在半空寻找一个着力点。 不过事情并没有如他所希望的那般顺利,余晖只觉下一个瞬间,这个管子一样的东西就像液体似的从他的手掌中滑走了。 它的东西表面是如此的光滑,以至于余晖根本没有办法着力,简直就好像摩擦力在它的表面是不存在的一样。 紧接着,余晖再次感觉黑暗中似乎有许多的物体正飞快地朝着他冲来。这次对方的数量实在太多,根本就不可能躲得过去了。 情急之下,余晖只得团起身躯,用手臂护在身前,尽可能地用比较坚硬的部位迎下了这一次的冲击。 和余晖料想的不一样,迎接他的并不是猛烈的撞击。 这些原本抓起来感觉表面异常光滑的管子突然变得锐利无比,霎时如无数利刃一般穿透了余晖的身躯。 余晖猛然因剧痛而咬紧了牙关,意识一时间被强烈的痛觉侵占。 还不等他在剧痛中做出反应,穿透他身躯的这些怪异的管道又再次折返回来,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身上、腿上,甚至是脖子上。 这次,这些管道状的物体表面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余晖感觉它们的表面浮现出了许多细小的网格状纹路,这些网格状纹路增加了管道表面的摩擦力,让它们可以牢牢地缠绕在他的身上。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突然间,一幅画面从他的意识之中一闪而过。 他似乎在意识中看到了某种立体的网状结构,由倾斜的无数道细柱共同组成。这些细柱不止一层,而是许多层互相交叠,几乎密不透风。 ……那是什么?难道是黑暗中面前这些东西的全貌? 不可思议般,余晖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疼痛在他的意识底层剧烈地沸腾烧灼着,而与此同时他的意识上层却又仍然是平静的。 尽管毫无根据,但他却本能地知道方才意识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一定是古辉传递给他的讯息。 这片黑暗的大地上笼罩着这样一个层层叠叠的巨大立体网状结构,好似天罗地网一般,毫不留情地捕捉一切胆敢闯入它领域的物体。 还不等余晖想出什么对策,突然,他感觉缠绕全身的那些东西一齐发力,以一种难以抵抗的强大力量将他向下拽去! 余晖不由得再次感到出乎意料。 这些东西竟然在把他往下拽? 他原本毫不怀疑地以为构成这个巨大网状结构的这些细柱会把作为闯入者的他给清除出去,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把他往里拽? 转眼之间,余晖身处的位置已经飞快地下降了不少。一路上,他完全没有再撞上任何细柱,仿佛其它细柱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通路。 在这些细柱的牵拽下,他下落的速度比起自由落体还要快了不少。原先花了三个小周天爬上来的路程,现在一眨眼就快到了终点,简直就像是想要让他砸穿星核一样。 余晖不得不奋力地挣扎起来,然而这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这些细柱刺穿了他的身躯,还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身上,想要从中挣脱可想而知是一件艰难而且痛苦的事。 如果不是眼前情况着实不妙,余晖其实并不想强行暴力挣脱这些困住自己的细柱。 只不过现在也别无选择了,要想尽可能轻松一点地挣脱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这些穿透他身躯的细柱折断。 余晖忍受着贯穿伤的疼痛强行挣开一条缝隙,从中伸出一条手臂,用力抓住了缠绕在身上的其中一条细柱。 细柱立刻就在他手掌的压力下变了形,余晖感觉自己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细柱的内部,就好像抓住了一团泥。 糟糕,对付这种会变形的细柱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余晖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内心开始飞快地思考对策,同时手上也加大了力度。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马上他就要一头砸到地上了! 就在这时,突然,缠绕他全身的这些细柱自己松开了。 它们的表面一下子再次变成了那种无比光滑的质感,毫不费劲地瞬间松开了对余晖的束缚,甚至毫无阻碍地从穿透余晖身躯的那些伤口中退了出去。 余晖一下子愣住了。 他措不及防地愣在半空中,险些连自己正在下落都忘了。 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他感觉到一道灼热无比的能量掠过半空,朝着他直冲了过来。 ……是高墙顶端的那些设备! 虽然余晖方才从高墙的另一侧翻进来的时候,那些大型设备就像摆设一样毫无反应,但是此刻他可是位于这黑暗一侧的半空中,位于这些漫天的立体网状结构之间,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瞬间,这道灼热的能量击穿了余晖的脑袋。 一百九十二 口袋 顿时,只见余晖的身躯在强大的冲击力作用下向着后方飞快地落去。 他的身躯在那些网状的细柱上又狠狠地撞了好几下,最终划过一道不规则的弧线,砸落在了远处的黑暗中,不再动弹了。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骚动声,但又很快地平息了下去。没有人走过去看他,比起关心他这个莫名其妙跑进来的陌生人,大家似乎更想尽量靠得离墙角近一些,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感受到一点不存在的光芒。 先前穹顶上出现那些画面的时候,这些位于星核背面的人虽然并没有直接看到,但是他们也听到了那传遍整个黑核星的声音,还有之前那来自天极塔的钟声。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他们被囚禁在这绝望的黑暗中,几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连痛苦这件事都快要忘记了。 可是突然间,从外界传来的新鲜的消息就像是在这一潭死水般的黑暗中扔下了一颗石子,就像是给密不透风的囚室撬开了一丝缝隙。 于是人们纷纷地循着本能向着高墙的脚下涌去,哪怕他们不一定听懂了方才那段宣告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重要,本能在叫嚷着,告诉他们高墙的另一边,就有他们所渴望的一切。 人们现在还沉浸在这种震撼与激动当中,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去关心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更何况,即便是在他们更有闲心的平日里,也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去关心陌生人的死活。 至于高墙上的守卫,一开始他们确实是因为震惊而激动地交谈了片刻,不过也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沉默。 只是这沉默中,似乎包含了一些无言的嘲讽、或者同情、或者惋惜之类的复杂情绪。 不过不管怎样,没有人再去关心余晖的死活。 不管他是一时兴起、是精神错乱,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从他进入高墙黑暗那一面的那一时刻起,他就再也不能离开那片黑暗的大地了。 就算他后悔了又想出来也好,躺在黑暗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也好,这些高墙上的守卫都不会再去管他。 也不会有任何人去救他。 因为这里的铁律就是,任何进入了星核背面这片黑暗大地的人,都永远不允许再离开。 这条规则并没有说,只有被流放到这里的罪人才不被允许离开。 任何人,哪怕你是个没有犯任何罪的人,甚至你只是个不幸从高墙顶端失足跌落的倒霉守卫……任何人,只要越过了高墙,就再也不能离开。 实际上,在这些守卫的守则里,甚至没有强制要求他们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真正的铁律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让任何人出来。 只要仔细想想,谁都能从这样的规定里嗅出一丝不自然、不对劲的气息。 只不过,因为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普通人想要冒险翻越高墙到黑暗的另一边去,所以绝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从文明世界的这边翻越高墙其实并不算难。 他们以为高墙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将被流放的罪人与其他人隔绝开,不管是进还是出,未经许可都是一律严令禁止的。 他们不知道高墙那边其实是一个只许进不许出的口袋。 当然,知道了这一点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再出来,将这个事实告诉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们了。 黑暗中,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转眼间,星核飞速地转动着,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周天。 高墙下的人群仍然有许多没有离去,除了偶尔或许有人因为饥饿之类的原因离开,大部分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墙角下。 那么多人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却听不见一点交谈的声音。高墙的这边安静得可怕,若是让那边的人们看见这般情景,一定会十分诧异,甚至会怀疑这里的人群是否还有清醒的神智。 因为他们不像是出于某些目的才聚集在高墙墙角下,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受到了某种本能的驱使,或者说,某种残存的意识的驱使。 他们安静地却又拼命地挤在墙角下,每一个人似乎都想尽可能地离高墙近一些,所以用力地贴在前面人的身上。 但他们并不交谈,甚至也不争吵抱怨,只是默默地你挤我我挤你,就好像他们已经遗忘了一切,只剩下了一种本能。 这种诡异的安静又在高墙下持续了将近一个中周天之久,人群才逐渐减少了一些,但是仍然没有完全散去。 就在这样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个身影静静地独自躺在荒芜坚硬的大地上。 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余晖的情况,就好像他们已经完全把他这一号人遗忘了一样。 他先前那从文明世界一侧翻越高墙、义无反顾地纵身跃进黑暗之中的奇怪举动,虽然一时间引起了一些震撼和疑惑,但也不过是一阵转眼便消散平息的涟漪,很快便无人在意。 人们仿佛已经忘记了那件事,也忘记了那件事的主人公。 只有黑暗中散布在地面上的那些散发着辐射的小石子,偶尔会凭空地朝着地上余晖的躯体的方向滚动两下,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牵引着这些小石子一样。 突然,余晖的手指动了一下。 是的,他还没有死。 人类是由星核内部最灼热的光焰之中物质反应而生的产物,凭借吸收高能物质衰变释放的能量为食,其身躯的强韧程度非同小可。 他们可以忍受高温、忍受辐射、忍受巨大的创伤。而高能物质又充满了黑核星的每一个角落,或者更确切地说,整个黑核星本身就是由高能物质组成的,所以要想把一个人饿死也难以实现。 通常情况下,人类都是死于由组成身躯的物质衰变崩解所导致的衰弱死亡。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轻易杀死一个人类。 至少以目前人类的技术水平还无法做到。 只见黑暗中,余晖倒在地上的身躯已经几乎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了。 先前有一阵子,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时,四周的地面都浸透了从他的伤口处流淌出来的血液。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构成身体的环状分子结构遭到破坏之后,流散出来的单链分子液,甚至是游离的单个原子。 是的,人类的身躯是由无数个这样的环状分子结构所组成的。 根据组成这些环状分子结构的原子数的不同,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环上有几个原子的不同,人体的不同部位在宏观上也呈现出不同的属性特征。 比如原子数最少的环状分子,在宏观上表现为柔软的毛发。 而原子数最多的分子,则形成了一些如同外骨骼或者硬甲一样的物质,大多覆盖在那些一旦受损就会直接影响行动能力的重要部位。 至于其它结构不同的分子,也表现出不同的属性。 可以说,人体的组成元素并不复杂,甚至很简单。 但是尽管如此,人类的这副身躯上还是存在着许多的不解之谜。 其中最大的不解之谜,便来自于人类的长角。 长角可以吸收辐射能量,并且将这种能量转化为捕捉游离的单链分子,甚至是单个原子的力量。 这些从四周环境之中被捕捉到的单链分子或者原子,就会不断地在人体内形成新的环状分子结构。 这便是人类的生命源泉。 但没有人知道这是如何开始的,也没有人知道为何会结束。 只知道终有一日,人类会失去这种捕捉新的单链分子或者原子的能力。 随后,人类自己体内的分子结构也会开始崩解,最终消散为无数游离的单链分子或者原子,重新成为黑核星的一部分,或者变成别人身体的一部分。 这就是人类的死亡。 在那命运的一刻来临之前,余晖并不会轻易死去。 那些原本从他身体里流散出来的因为分子结构遭到破坏而形成的单链分子液,或者为了方便理解可以姑且称之为血液的东西,已经大部分都被重新吸收了回去,地上已经几乎看不见痕迹了。 只有余晖的额头上多少还能看出些伤口的痕迹,就像是被烈火烧灼过一样。不过即便是这一抹伤痕,也在迅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如果那些高墙上的守卫得知此事,估计也不会很意外。毕竟,他们本来也不指望这里的设施能够用来击杀人类。不如说,有效阻止人类的行动,才是它们的主要用途。 终于,在一动不动地躺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余晖翻了个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一百九十三 怪异的黑暗 余晖晃了晃脑袋,感觉先前那种穿透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脑壳里。 尽管不会死,但是疼痛却是真实地存在于这具身体里。这便是人类尽管很难接近死亡,却也不太会去做一些过于冒险的事情的原因。 随即他抬起头,向着四周望去。 视野中,不出意料地仍是一片全然的黑暗。 这种黑暗和文明世界边缘那种没有灯光的幽暗不同,与建筑角落阴影里那种光影对比强烈的阴暗也不同。 它是全然的、没有深浅的黑暗,无论你在里面待多久,都不会有周围环境的轮廓模糊地显现出来。 这种彻底的黑暗,它不仅仅是看不清而已,它实际上是剥夺了人的空间感与方向感。身处在这样的黑暗里,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方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待在多大的空间里。有可能四周无边无际毫无阻挡,也可能往前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就是一堵高墙。 余晖望向周围,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连自己是从那个方向进来的都无法确定了。 这是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因为按照常理来讲,即便高墙的这一侧黑暗无光,但是在另一侧灯光的背景衬托下,他也应该能够看见巍峨耸立的高墙轮廓,以及远处在灯光映照下理应比这边更亮一些的上空。 然而,这一切原本应该出现的景象,都没有在他的视野里出现。 他的视野里一片全然的黑暗,高墙另一侧的光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一丝半缕都无法洒落在高墙后这片黑暗的大地上。 只靠一道高墙,是不可能将光线阻绝到如此地步的。 因为墙是一种半开放的结构,它不像一个盒子那样是封闭的。所以哪怕它再高、再巍峨,它也无法做到完全阻绝来自各个不同光源的光线。 这里一定还有其它的什么东西,用来彻底地阻断光线的传播,让这里处于永恒的黑暗状态。 有必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么?连一向懒得多想的余晖都不由得怀疑起来。 虽然人人都知道,高墙的这边是一个黑暗无光的世界,这是对被流放的罪人们的一种惩罚。但是他也没想到对于“黑暗无光”四个字,竟然做到了字面意思上的如此彻底、如此执着的地步!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余晖纳闷道。 也许是他自己神经太迟钝了? 有可能,毕竟他确实是一个对世间事物都兴趣不大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便下定决心离开人类的文明世界,放弃习以为常的生活。 因为那些习以为常的人类社会的生活,对他而言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无法失去的地步。 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对于一般的、正常一点的人而言,单是远离文明世界、身处彻底的黑暗之中,就足以作为令人无限痛苦的惩罚了……吧? 余晖也不太确定……不,他本能地怀疑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他伸出双手,试探着在黑暗中向着前方某个方向行去。 很快地,他便再次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合理之处。 作为一个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在黑暗中行走的新人,不到一会儿他就已经笨拙地撞到、踩到、刮到了好几个人。 被他撞到的人有的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意外的低呼,有的一声不吭只是径直离开了余晖的前进路线。 可是哪怕已经近到了如此距离,在彻底的黑暗中余晖仍然无法辨识对方的模样。 说得夸张一点,指不定是同一个倒霉蛋被他连续撞了好几次,反正他也分辨不出来。 不管是哪种情况,对方感觉都还挺淡定的,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人因为被他撞到而发怒,感觉和余晖原先想象的穷凶极恶之徒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身处在伸手不见手指的环境里,随时可能被不知哪里过来的人撞上,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吧。 但是真正让余晖感觉不合理的地方不在于此。 真正不合理的地方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片大地上闲逛?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片黑暗大地上流放了很多罪人,但是余晖还是先入为主地以为,把这些人流放到这里之后,肯定还是要对他们进行某种管理或者监禁。 毕竟,这些人不是传说中的罪人么? 余晖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流放,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流放”。就是把罪人们赶到这里,然后就不管了,任由他们自由地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闲逛。 ……他们难道就不怕这些罪人们聚在一起搞出什么事情来么? 这件事反过来也同样令人费解。 既然有这么多人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既然大家对光亮有着如此强烈的源于本能的渴望,既然又没有把这些人分别监禁隔离起来……那为什么这些人没有聚在一切,然后搞出什么事情来? 比如说,联合在一起谋划点什么阴谋? 这种事情过去发生过么?余晖好像没有这个印象。 高墙这边的情况似乎一直以来都非常地稳定,没听说出过什么大乱子,所以余晖才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被流放的罪人都处在严密的监控之下。 然而,乍一看情况却好像完全不是这样。 这种不合常理的状况让余晖本能地感觉不对劲,他还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但是线索又仿佛已经在他的思绪里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破解谜题的线索究竟隐藏在哪道思绪里…… 或许是想得太入神,余晖突然感觉脚下一空。 他整个人向着下方滚去,一路上被各种突然冒出来的坚硬石块之类的东西撞了好几次,最后在一个感觉上像是位于陡峭斜坡底部的地方停了下来。 说实话,除了有些吃惊之外,余晖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能够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 不仅对他而言是这样,对于绝大多数的人类而言也是这样。 在黑暗之中生存,对于人类而言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你或许会在黑暗中碰撞、跌倒、随时可能被吓一跳……但是问题不大,只是狼狈一点而已。 余晖站起身,开始在一片漆黑中尝试着从这个地方爬出去。 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种黑暗的环境了,在意识到无法再如同过去那般习以为常地依赖视觉这个感官能力之后,人类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调整。 他感觉到自己的触觉、听觉……除了视觉以外的其它感官都开始变得更加敏锐起来,不过最为明显的变化还是来自头顶的长角。 一百九十四 真正的惩罚 不知不觉中,在他的意识中开始浮现出一副奇特的景象。这景象和眼睛看见的画面完全不同,它就像是无数细密的线条,又像是毛茸茸的荧光。 它如同无数漩涡一般地交织着,无边无际地延展开去,有的地方密集一些,有的地方稀疏一些。最密集的地方,这些奇怪的毛茸茸的荧光像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小山一般冒起来,耸立在各个方向上。 这些是什么? 一开始,余晖没能弄明白自己意识中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了这是他的长角所感知到的周围物体散发出的辐射。 这些景象在他的意识中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完全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他以前虽然也能凭借长角感知周围的事物,但是这些感知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甚至几乎成了取代视觉的最清晰最直观的感知能力。 被这些全新的景象吸引着,余晖下意识地朝着前方最醒目的一座毛茸茸的“小山”行去。 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已经狼狈地摔了好几次。不是一脚踩空,就是冷不防被什么撞到。 很显然,长角感知到的景象,和眼睛看见的景象,并不是一回事。 想想倒也简单,眼睛感知的是可见光,而长角感知的是辐射,两者显然不是一回事。 一个东西,它可能体积很大,但是辐射很少。同样,它也可能体积很小,但是辐射很大。 所以说,不能用视觉的感知逻辑来理解长角的感知画面。 余晖努力试图遗忘掉意识中关于视觉的那些记忆,用一个全新的无知的状态,来重新接受长角的感知能力。 这一切其实没有一开始以为的那么难,甚至可以说出乎意料地顺利。 很快,余晖便开始适应意识中这幅新的世界的景象。 他行走得越来越顺利,越来越熟练。虽然时不时还是会绊一下,或者刮到什么,但是没什么关系。 反正这副强悍的身躯也不会轻易受伤,不如说当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长角上时,连其它的感知都不知不觉变得模糊起来。 意识中,长角感知到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明…… 余晖感觉其它所有的感知,都在这强烈的辐射画面之下渐渐变得黯淡朦胧起来。 他甚至已经看不见黑暗了,他只能看见这片辐射构成的景象。 他驱使着头上的长角,又或者,是头上的长角驱使着他。 前方一座明亮的“小山”无比鲜明地吸引了他,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强烈的渴望……也或许是饥饿? 他有这么强烈地饥饿过么?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对进食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兴趣。 仿佛只是想象一下进食这件事,他就感到体内传来了强烈的渴望与无止境的空虚、以及躁动不安的狂喜…… 他想要朝着那座辐射的“小山”走去,他只想要朝着那里走去,他好像忘了什么事,他好像把“忘了什么事”这件事也忘了,他…… 突然,一道白光如同利刃一般劈开余晖的意识。 他猛地一惊,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茫茫的无边的黑暗。 可是至少,他能看见黑暗了。 黑暗又重新占据了意识的大部分地方,长角感知到的辐射图景变得不再那么鲜明。 余晖呆立在当场,过了半晌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先前的那些疑惑与不解,突然间就找到答案了。 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维持这里字面意义上的彻底的黑暗? 为什么把罪人流放到这片黑暗大地上之后就不管了,甚至不约束他们的人身自由? 为什么这么多罪人聚在一起,又没人监管,他们竟然不闹事? 因为人类如果待在彻底的黑暗之中一定时间之后,长角的感知能力就会逐渐覆盖其它的一切感知能力。 人类的长角,它是如此的坚不可摧、如此的强大。它是人类力量的源泉,同时却也是人类最沉重的诅咒。 因为当长角的感知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它就会吞噬人类的其它感知。 它会使人类退化成一种没有智能只剩本能的生物。 这就是要把罪人流放到这片大地上的真正原因。 这才是对他们真正的惩罚。 如果不是古辉及时把他的意识拉回来,他恐怕也已经被自己的长角吞噬了。 就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呼唤一般,余晖的心中涌现出一股温暖的喜悦。紧接着,他曾经见过的那个飘渺的散发着淡淡光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祂半透明的晶莹身影显得如此夺目、如此耀眼,以至于余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被这绝然的美丽灼伤了眼睛。 不,这不是错觉。 直到对方的一只手轻轻拂过余晖的眼睛,为他带来一阵清凉的疗愈的感觉,余晖才猛然意识到,那并不是他的错觉,他的眼睛真的险些被灼伤了。 仿佛只是注视对方的存在,对这具人类的身躯而言,便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余晖闭了闭眼睛,移开了视线。 忽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在对方的头上,在那如同光芒流淌一般的纤长毛发间,并没有如人类一般的长角。 是的,对方头上没有长角。 因为对方是如此的美丽,以至于余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违和之处。 他在注意什么呢?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当他注视对方时,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当一个如此美丽的存在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也不会有太多的闲工夫去关注对方的头顶有没有长角。 余晖朝对方转过头去,然后猛然发现对方变回了最初见到时的那一道流动的光芒的模样。 余晖:“……” 很显然,对方认为还是不要以那样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 实际倒也没错,这副身躯确实无法承受直视对方的真容。 就好像多看对方一眼就能让他的意识超载。 这不是一种比喻,余晖想,他说的是认真的,字面意义上的。 对方似乎是以目前他的能力无法完全理解的某种存在。 余晖注视着这道缓缓流动的光芒,突然后知后觉地扭头向四周寂静的黑暗中看去:“……他们好像都看不见你?” 的确,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在无比漆黑的世界里,古辉的存在更是显得如同石破天惊一般震撼人心。倘若困在这里的其他人能看见这道光芒的化身,只怕周围早就炸上天了。怎么可能还像这样静悄悄的一片,只偶尔听到一点走动的声音。 “不。”却听古辉道,“他们一直都可以看见我,他们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一百九十五 伤心 这话听起来或许有些怪异,但余晖却能明白古辉的意思。 周围这些人实际上都接收到了古辉向外传递的信号,因为古辉的存在是客观的。 他们只是还不能识别这个信号。 就好像如果一个人的眼睛失明,那么这个人就无法看见光。但是光是客观存在的,光仍然客观地照射在这个人的眼球上。只不过这个人无法识别自己接收到的光信号而已,所以他会认为这光芒于他而言并不存在。 “那么要怎样他们才能真正地看见你?”余晖问道。 他望向黑暗中缓缓流动的这道光芒。祂淡淡地、晶莹地闪耀着,但并没有照亮周围的任何物体。 很显然,古辉并不是一道普通的光芒,祂仿佛并不与周围的事物发生任何反应,而是径直地穿透了过去。 余晖甚至有种感觉,也许就算他在星核表面的这一端,而古辉在星核表面的另一端,他仍然能够看见对方。 因为古辉的光芒不会和组成星核的物质发生任何反应,祂会径直穿过整个星核,映入他的眼帘。 他甚至觉得,哪怕隔着一光年,两光年的距离,他也仍然能看见对方。 哪怕对方在世界的尽头,他也仍然能够看见对方。 因为古辉的存在不与任何物质发生反应,所以祂的能量不会损耗,祂的亮度也不会降低。 所以无论距离多远、无论处在任何位置,都可以看见祂。 祂是永恒的、照彻整个宇宙的光。 但是突然,余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祂会突然出现在星核表面,被几乎所有人看见? 为什么人们能够通过天极塔的装置里那些部分的粒子发生了碰撞,来观测祂的位置? 只能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祂是有意为之的。 祂在那一瞬间触碰了所有人的眼睛,所以人们看见了祂的降临。 祂故意地去与那些物质接触,所以人们才得以观察到祂的所在。 如果没有祂的出现的话,人们或许早就已经彻底被黑暗吞噬了。 黑核星上,将会只剩下黑暗中四处游荡的无数只余本能的行尸走肉。 祂原本是不必要与这些事物发生反应的,祂不必被反射、不必与任何粒子发生碰撞。 祂自在地往来于这个宇宙间的任何地方,不会消耗能量,也不会被阻挡。 可是祂选择了现身于此处。 “你在消耗你的能量。”余晖说道,他注视着眼前这淡淡的流动的光芒,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许他能够看到古辉,也是因为古辉此时此刻,也正在消耗自己的能量来与他的眼睛、与他的意识接触。 “如果能量耗尽,你会消失么?” 也许古辉原本并不是如此飘渺的淡淡的一抹光,祂也许原本还要明亮、还要耀眼得多。 突然,余晖感到胸口深处,一阵温暖的喜悦涌了出来。 这是来自古辉的喜悦。 余晖有些意外,但又好像并不那么意外。 他不太明白古辉究竟在为何欢喜,但又好像并不是真的完全不明白。 “不会的。”只听古辉轻声道,“我不会消失的。” 祂化作的这道流光微微地摇曳着,说道:“把你的手给我。” 余晖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情,虽然不明白,但他还是照着对方所说,缓缓地向着对方伸出了一只手。 “手心。”古辉道。 “……哦。”余晖将手掌翻了过来。 只见黑暗之中,从他的掌心飞出了一个发着光的物体。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由光幻化而成的物体。 它与古辉散发出的光芒一样,虽然余晖能看见它,但它却并不照亮周围的物体。 从体积上看,它比余晖的一个指节大不了多少,轻盈地飘浮在余晖的掌心上方。乍一看就像是一个每一面都是等边三角形的四面体。 不过话虽如此,实际上这个四面体的每一面都在一刻不停地如同流动的液体或者光影一般变幻不止,只有唯独的一个尖角始终保持着固定的形态。 就见这个光芒化作的四面体在余晖的掌心上方悬浮着转动了几下,最后那个唯一的形态固定不变的尖角转到了某个角度,四面体便停住不动了。 四面体的其它几个面仍然在如同波浪或者液滴一般地流动变幻着,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并不能对四面体上那个唯一不变的尖角造成任何影响。 只见它直直地毫不犹豫地指向前方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就像是它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吸住了一样。 然后,突然下一个瞬间,这个角就像是与其它变幻的部分脱离了一般,从四面体上消失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余晖的眼中出现了另一幅图景。 不可思议般,他仿佛看到了这个消失的尖角出现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那个空间也是处在黑暗之中的,但却不是绝然彻底的黑暗。相反,那个空间里甚至有光。 余晖疑惑了一瞬,然后立刻明白了过来。 那光是从那个尖角上发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它和那个空间的物体发生了某种反应,于是把对方的轮廓映照了出来。 当然,那不是非常明亮、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那种光。 那是很微弱的,隐隐约约散发出的一抹黯淡的光晕。 不过即便是如此黯淡的光晕,对于此刻已经习惯了彻底黑暗的余晖而言,也已经足够明亮了。 凭借这点微弱的光晕,他看见那个消失的尖角独自飘浮在一处狭小的空间里。那地方看起来像是在室内,视野之中能看见一些类似墙壁地板之内的结构,但是无法看见空间的全貌。 不过毫无疑问,那是一处人造的设施。规则的轮廓,光滑的线条……周围的物体处处都透露着人工打造的痕迹。 那是……? 尖角独自在半空飘动着,各种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的拐角从它那微弱光芒照亮的视野中不断掠过。似乎它正在一个黑暗的迷宫之中穿行,只可惜光线照亮的范围太小无法看清迷宫的全貌。 余晖瞪大了眼睛仔细望去,不过还不等他把细节看得更清楚些,那处未知空间的景象便突然从眼前消失了。 也是在同一个瞬间,余晖看见那个消失的尖角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与整个四面体完美地融合为一体,仿佛从来就不曾分离过,更不可能有过任何断裂或者破坏。 只不过,它的光亮看起来明显比先前微弱了一些。尤其是在四面体其他部分的衬托下,更是显得成了整个四面体上明显暗下去的一角。就好像它刚刚在那短短的刹那间完成了一段遥远的跋涉,然后累坏了一样。 尽管如此,它的尖端仍然一动不动地指向远处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显得十分地坚定。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么?”余晖问道。 “是。”古辉应道。 “不过,徒步走过去不知道究竟要多久……”余晖自言自语般道。 如果能有个交通工具…… 这时,古辉的光芒如同无风自动的飘带一般飘动起来,祂指向黑暗中的某处,说道:“看那边。” 祂轻声说着,就好像是在吐露一个秘密。 余晖转头朝古辉望去,可惜古辉现在的形态只是一抹流光,不可能从祂脸上捕捉到任何神情。 却突然,古辉仿佛看穿了余晖的想法一般,淡淡道:“你最好不要把太多精力浪费在这样的念头上。” 祂的声音变得平静却又威严,余晖不由得一愣。 他从化作流光的古辉身上移开视线,心中暗道: 古辉是不是不大高兴? 的确,照常理来讲,他确实不应该总是试图去探寻别人的事情。 却就在这时,他感到从他的心底深处某个地方,一股强烈的柔软的揪紧的陌生感觉弥漫了上来。 余晖猛地愣住了。 他捂住胸口,意识中霎时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他其实知道。 他只是不太确信。 但是他不知为何又本能地理解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他理论上知道,但是未曾清晰体会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难过。 ……古辉在难过。 因为他这样想,古辉感到很难过。 一百九十六 光源 余晖缓缓地转过头去,望向古辉化作的流光。 那道流光闪烁着、流淌着,每一缕光芒都似乎在述说着什么,述说着某种余晖还不能理解的语言。 那光芒中有着千言万语,仿佛比整个宇宙的篇章还要漫长。 “不要用眼睛来寻找我,眼睛只会让你沉溺于幻相。” 余晖听见古辉轻声说道,声音里有某种深深的、余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东西。 余晖愣愣地,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得点了点头。 说实话,连余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听懂了,但是古辉似乎觉得这样的回应就足够了。 祂再次指向先前的那个方向,说道:“看。” 看什么?什么要来了? 余晖一脸茫然地望向黑暗中的那个方向。 坦白讲,因为刚才的事情一打断,他已经完全把先前古辉说的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他循着古辉所指的那个方向朝黑暗中望去,黑暗仍然是深不见底的,四周只有一些杂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一切都非常地平静,但是因为古辉的一句话,这平静似乎变得不寻常起来。 突然,余晖看见远处的那个方向上,亮起了一小簇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那一小簇光亮是古辉发出来的。 不过立刻,他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那不是来自古辉的那种似乎蕴含了世间所有色彩的流动的光芒。 不是祂那种乍一看像是一抹淡淡的清辉,仔细看去却仿佛无比深邃,每一缕光芒都如同在歌唱着不一样的旋律一般,难以形容的美丽光辉。 不是的,远处那只是一小团再平常不过的亮光,看上去像是从一个方形的照明装置里发出来的。 那种方形的照明装置如今已经算是一种很古老的工艺了,余晖记得它的制作方式很简单,就是打磨星核内部一种能发光的矿石来制作的。 只不过这种矿石灯现今已经很少使用了,因为以这种矿石为原材料制成的照明装置最多只能维持使用三个小周天左右的时间,而且亮度很有限…… 是这样么?其实余晖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了。 虽然记忆里这种矿石灯只能发出一点昏黄的光芒,但是此刻在余晖的眼里,那远处的一小团光芒简直比整个星核爆发还要耀眼。 在一片漆黑之中,那一小团亮光仿佛开天辟地一般撕裂了黑暗,向着四面八方远远地传播开去。 顿时,余晖感觉周围的大地猛烈地震动了起来。 山呼海啸的声音淹没了他,无数的狂叫声、惊呼声、狂喜悲切的嘶吼声从每一个方向传来。 一时间,猛烈的声浪就如同爆炸一般地扩散开。无数人奔跑的声音,呼喊的声音,全部朝着那一小团亮光的方向,不顾一切地涌去。 余晖一惊,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滚滚的人潮从身后涌来,险些将他直接踩倒在地。 他连忙纵身跃起,几乎是踩着周围人的身躯和脑袋跳向一旁。 黑暗中,不断有人被撞得跌倒在地。但没有人在意,连跌倒的人自己也不在意。 所有人都只是疯狂地拼命地朝着黑暗中那个唯一的光源奔去。 不在乎冲撞,不在乎跌倒,不在乎踩着别人的身躯,也不在乎别人踩着自己的身躯。 只有那远处的亮光,那唯一的亮光。 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余晖几乎是什么都不顾地踩着黑暗中涌动的无数个脑袋,连跳带滚地朝着与人群不同的方向挤去,好不容易摸到了一处地势高一些的坡道,赶紧爬了上去。 他看着下面黑暗中涌动的人群,远处的光亮隐约勾勒出一点人群的轮廓。人们像是在这黑暗中失去了各自的形状,融合成了一片模糊的巨浪。 余晖注视着这怪异的场景,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要不是古辉先前唤醒了他的意识,现在他可能也已经变得和周围的这些人无异,成为了这巨浪中的一滴水。 他们是如此地绝望、如此地恐惧,因为那小小的一团光芒唤醒了他们沉眠的理性。 他们意识到了自己残存的一丝理性,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理性很快就会再次失去,这就是他们如此绝望、如此疯狂的原因。 他们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盏昏暗的老旧的不值一提的矿石灯扑去,他们想要抓住的并不是那一点微弱却又刺眼的光亮,他们徒劳地试图抓住的,是自己的理性。 余晖站在高处的斜坡上向前方望去,那团昏黄的矿石灯的光芒正在黑暗中灵活地移动着。 它看上去速度并不算快,至少没有超过人类徒步奔跑所能达到的速度太多,所以并不能彻底甩掉追逐的人群。 不……或许应该反过来说,它是故意不甩掉那些追逐的人群的。 余晖看见这盏矿石灯在人群中灵巧地以某种看似无规律的路线穿行着,它一边引诱着人群疯狂地追逐,一边又巧妙地保持着距离,确保自己不会被各个方向不断涌来的人群彻底包围。 眼睛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之后,更多细节浮现了出来。 原来这矿石灯是悬浮在一个离地大约两三个人高的地方,灯下映照出一个比灯座稍大一些的平台,很显然这盏矿石灯被放置在某个可以灵活移动的载具上。 原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此刻已经被它巧妙地聚拢到了一个方向,如同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尾巴一样跟随在它的后方。 载具?余晖一个激灵,立刻明白了这盏矿石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看来,对于这片黑暗大地上流放的罪人们,倒也不是真的采取了完全不管的措施。即便是已经丧失了理性,但是太多人聚集在高墙附近,也存在潜在的风险。 因此,恐怕定期或者不定期的,就会有这样的一盏矿石灯出现,把人群引诱到风险更低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要使用矿石灯这种古老的工艺,想必也是因为矿石灯的这样一种特性。这种特性曾经是它最大的缺点,如今在这里却讽刺地成为了最大的优势。 那就是,即便不小心被人群追上了,这种矿石灯也很快就会自行熄灭。 突然,余晖听见古辉在一旁说道:“追上去。” ……追上去?追那盏矿石灯么? 余晖有些不明白地回过头,朝古辉的方向望去。 不过还不等他追问,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间从斜坡上腾空而起。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的身躯轻盈地掠过了一片人群,恰好落在了一处空隙里。 那地方因为刚刚有人失足滚进了一旁黑暗中的一处洼地之类的地方,而刚好空出了一个能容下余晖的位置。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到底应该做什么? 余晖的意识瞬间充斥了问号,然而还不等他多问,身后的人潮就如同巨浪一般地扑了上来。 一百九十七 神秘存在 余晖赶紧把心中的困惑抛到一边,跟随着人群奋力朝前涌去。 现在顾不上想太多了,稍不留神就会被身后不断扑来的人群推倒在地,然后庞大的人群就会如同一座移动的碉堡一样,轰隆隆地从他的脊背上碾过去。 就算以人类的强悍体质,被人群踩成肉饼也不至于当场死亡,但是人又不是没有知觉,当然还是不要被踩比较好。 余晖这样想着,奋力拨开前方的人群,向着矿石灯的方向挤去。 从这个距离已经能够看见,矿石灯被安置在一个比灯座稍大一圈的物体上。这个物体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多面锥体,上方更宽且平整,下方则明显收缩变窄。 更多表面的具体细节看不太清,因为矿石灯的光芒虽然在四周黑暗的对比下显得似乎非常显眼,但实际还是非常黯淡。只能用来照出轮廓,却不足以看清微处的细节。 凭借着长角的感知,似乎能够发现更多。不过余晖没有多看,否则一不小心又会被长角的感知能力所吞噬,所以只是简单地瞥了一下。 这一瞥,余晖发现矿石灯的悬浮灯台下方,涌动着某种肉眼不可见的辐射对流,正是这股对流让它能够飘浮在半空中灵活地游走。 两三人高的高度,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距离。只见靠近矿石灯的人群中,不断地有人高高跃起,试图直接跳上去。 那个不太规则的多面锥体灯台在半空中,不断灵活地游移进退,简直就像是个活物一般。有时候刚刚好位于对方跳起来能扑到的距离之外,有时候又猛地一停让对方直接冲过了头扑了个空。 余晖默默看了一会儿,有点不明所以。 总不至于古辉让他追上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吧?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只见人群中一个人影一跃而起。这人仿佛爆发出了全部的力量,惊人地跳出了一个远超其他人的距离,在半空掠过一道弧线,猛地朝着那个悬浮的灯台扑去。 他奋力地朝着半空中那唯一的一团亮光伸出手掌。 他已经如此接近,几乎快要够到……不,他的手指已经碰到那盏矿石灯的边缘了。 顿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吼声。 就在这几近沸腾的气氛中,余晖却突然听见心中传来古辉的声音——左边。 什么左边? 在理解古辉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余晖就已经下意识地转头朝着左边望去了。 只见在数不清的涌动的人头上方,远处那无尽的黑暗之中,在那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凭空浮现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手。 没错,一只手。 没有身躯,没有脑袋,也没有其它任何部位,就是凭空地出现了一只手。 尽管光线如此黯淡,但还是能大致看出,那是一只与人类的手掌轮廓有着明显差异的手。 它还是活的,在半空挥动了一下,显得格外怪异。 几乎就在同时,余晖听见矿石灯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扭头一看,只见先前的那个人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整个人向着一旁飞了出去。他落在了远处的人群之中,瞬间就被涌动的人群吞没了身影。 是刚才那只奇怪的手干的? 余晖再次转头向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手出现的地方望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那只怪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余晖紧盯着那只怪手消失后重新变得空无一物的半空,一时间差点忘了前行,险些被后面的人潮重重推倒在地。 似乎除了他之外,周围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方才那怪异的一幕。 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唯一的光源矿石灯牢牢吸引住了,除了矿石灯他们现在什么都不会去关注。 所以他们压根不可能注意到,在黑暗当中,在远离矿石灯方向的地方,竟然隐藏着某种未知的活物。 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闻所未闻的事情。 那究竟是什么?余晖从来没有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 他也从来不知道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生命存在。 如果这是真的,这么多年他、还有他身边的其他所有人,大家难道对此都一无所知么? 太多的疑惑充斥着余晖的意识,只可惜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瞬间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细节。 余晖怀着满满的疑惑,再次奋力向前挤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拼尽了全力。 什么矿石灯其实已经根本无所谓了,他只是要弄清楚这黑暗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无人知晓的惊天大秘密。 他推开一个又一个挡在前方的身躯,奋力在前仆后继般不断涌来的人群中挤开一条缝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不,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手臂上承受的周围人群的重量变得越来越轻。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人群的身躯,帮助他在人海中开出一条道路。 他知道这是古辉在帮他,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感受到额前传来一股温暖的热流,仿佛无边无际的光芒直接绽放在他的身躯之中。 刹那间,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墙,奋力向上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地抓住了悬浮在半空的那盏矿石灯。 矿石灯的一侧顿时被他的身躯拖拽着,往下沉了几分。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了兴奋到几乎癫狂的嘶吼声。 人们叫嚷着、呼喊着,尽管已经很久没有像正常人一样说过话,但是毕竟被矿石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了一段时间,一部分人似乎多少唤起了一些关于语言的记忆。 在一片无意义的纯粹表达狂热情绪的嘶吼声中,余晖隐约听见了一些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言语: “……抓住!……别……放……!” “……下来!……拿……下来!” 但余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的视线越过底下的人群,向着周围的黑暗中扫视。 在哪里?对方究竟会出现在哪里? 果不其然,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凭空冒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什么? 余晖定睛望去。 那是……脑袋? 他不确定。 倒不是说探出来的那个物体受到了某种严重的创伤,以至于无法辨识。 不,它看上去倒不像有什么创口,它只不过是……非常地奇怪,至少是某种余晖没有见过的形状。 电光火石般地一瞥,紧接着余晖便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他疾速地迎面冲来。 原来如此,看来先前那人就是这么被击飞的。 余晖早有准备,挂在灯台上往旁边用力一荡。 顿时,他便感觉那股不知是什么的力量从身旁飞速掠过,一头冲进了无边黑暗之中。 悬浮的矿石灯因为他这一番动作被拽得更低了,摇摇晃晃地就像要支撑不住了一样。 底下的人群愈发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地飞扑而起,一个接一个地跳起来挂在余晖身上。 转眼间,半空中的矿石灯就因为承受不住太多人的体重而硬生生被拽了下来。 要不是余晖落地的时候赶紧把矿石灯护在了怀里,现在估计已经不知被人疯抢到哪里去了。 一眨眼的工夫,无数人就疯狂地冲了上来,在余晖身躯的上方压成了一座小山。 余晖只觉数不清的不知道是谁的手不停地撕扯着他的身躯,像是恨不得直接撕碎了他,把矿石灯从他怀里掏出来。 余晖拼死拼活从人群中挤出了一丝缝隙,用尽全力把矿石灯朝着先前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脑袋的古怪东西出现的方向猛地抛了出去。 顿时,矿石灯如同流星一般,飞速地掠过半空,人群通通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听一声脆响,矿石灯砸在了黑暗中的某个东西上。 刹那间,矿石灯碎裂成无数残片碎屑,沿着那个物体的表面飞溅开去。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黑暗中,在无数飞散各处的发光碎屑映照下,一个足有十几人高的庞然大物浮现了轮廓。 一百九十八 黑暗中的追逐 余晖突然感觉身上的“小山”变轻了,他趁机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众人,抬头向抛出矿石灯的方向望去,然后自己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跟随着他们,而大家先前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 它看起来像是某种建筑物,或者超大号的巨型盒子。前端是尖的,两侧则很平滑。 无数的矿石灯碎屑如星尘般沿着它的表面缓缓滑落,这才短暂地勾勒出它大致的轮廓。而没有矿石灯碎屑停留的地方,则转眼间便再次与黑暗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 但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不在于此,最不可思议、令人不解的地方在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长角的感知画面中却根本不存在。 是的,这就是先前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的原因。 因为在长角的感知里,即便此时此刻众人的跟前也仍然是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哪怕这个庞然大物就立在眼前,在矿石灯碎屑的映照下轮廓肉眼清晰可见,但它对于长角感知而言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这两种画面的强烈对比显得是如此的割裂,以至于所有人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道究竟是眼睛出了问题,还是长角感知出了问题。 就在大家都还愣着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倒是那个奇怪的庞然大物最先做出了反应。 只见它猛地向后一退,随即掉转方向,朝着远方如同逃走一般飞快地掠去。 原本在它表面缓缓滑落的无数矿石灯碎屑,顿时通通被这股势头抛向半空中,如同一阵发光的暴雨般倾洒向四方。 原本就像被点了暂停键一样呆立在当场的人群,到这时突然像是惊醒过来一般重新活动起来。 他们一拥而上,拼命地跳起来伸出手臂,试图在漫天散落的矿石灯碎屑中抓住一两粒发光碎片。 有的人刚落回地面,也不知道那紧握的手掌中究竟有没有抓住矿石灯碎屑,后面的人就已经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开始撕抢。 只有极少数的人跟随着余晖一起,朝着奔逃的那个庞然大物追去。 转眼间,那个庞然大物表面的矿石灯碎屑就已经被甩落得所剩无几了。它的轮廓重新又隐没在无边深邃的黑暗中,只剩下稀疏的几粒比沙粒还小的碎屑嵌在缝隙间,才能大约判断出那个庞然大物如今的位置。 没多久,身后的那些人的步伐明显地变得缓慢迟疑了起来。 失去了光芒的照射,造成的影响几乎是立竿见影。 那些人就像是追着追着便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追,他们的脚步变得越来越犹豫,最后终于彻底地遗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们在黑暗中原地茫然四顾,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随后他们看见了远处散落的矿石灯碎屑,顿时毫不犹豫地转头加入了正在地上拼命争抢的人群之中。 黑暗中,只剩下了余晖独自竭力追赶着前方的那个庞然大物。 他与对方的距离在不断地缩短,但是与此同时,对方的轮廓也迅速地消融在黑暗之中。 这个庞然大物是某种无法用长角来感知的、只能够用肉眼来捕捉的存在,是某种余晖闻所未闻、前所未见的东西。 一旦卡在对方表面缝隙里的最后那几粒发光碎屑也滑落下来,那它就将彻底地消失在黑暗中,再也无从寻起。 就在这时,余晖身旁的黑暗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这是一个光辉化作的身影,如同星辰一般绽放在无尽的黑暗里。 几乎就在同时,前方那庞然大物缝隙里的最后一粒发光碎屑也滑落下来,对方的存在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古辉一边在半空中飞快地掠行着,一边抓起余晖的一只手,说道:“这边。” 余晖只是用眼角瞥了一眼古辉的身影,就立马移开了视线,因为他还记得古辉说过让他不要依赖眼睛来寻找对方。 彻底的黑暗中,余晖只能完全地依靠一旁的古辉来引路。 古辉在半空掠行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就是余晖正常情况下奔跑的极限速度。 一开始余晖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而本能地有些紧张,但是很快就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忘掉所有可能的风险,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奔跑这件事本身上。因为古辉掠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的步伐稍微紧张僵硬都很容易失控跌倒。 转眼间,人群就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余晖不知道究竟把人群甩开了多远,他根本没有闲暇回头去看。 突然,古辉轻声道:“听见了么?” 余晖一愣,屏住心神仔细听去。很快,他听见从黑暗中的不远处传来某种非常细微的滑动声,就像是微小的细沙在轻轻地滚动一样。 说实话,这声音比他自己的脚步声都轻多了,如果不是古辉提醒,他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这是那个古怪的庞然大物在黑暗中滑行的声音,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准备好,就是现在。”古辉道。 祂话音落下,猛地把余晖往旁边一拽,余晖措不及防险些一个趔趄。 就在这时,古辉伸手往前方一指。 突然间,在余晖的眼前,一个宛如平整坚实的墙壁似的物体浮现了出来。 这面墙壁正飞速地朝着余晖迎面撞来。 不,这是那个十几人高的庞然大物的一侧表面,它正在飞速地朝着他冲来。 看来古辉是带着他直接抄近道插到了对方行进路线的跟前,对方这时候就算是立马掉头也不可能一下子刹住,只能朝着他笔直地冲来。 电光石火的一瞬,余晖理解了眼前的状况。几乎与此同时,那照亮对方表面的短暂光芒也随之消失,眼前的一切又重回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余晖奋力一跃而起,向着对方扑去。 便听一声巨响,余晖整个人砸在了那个庞然大物的外壳上。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余晖还是不由得被这一下震得身躯发麻。 他咬牙顶住这一下冲击,手掌猛地收成爪子状,指节狠狠地刺入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外壳表面,把自己挂在了上面。 差不多就在同时,黑暗中的这个庞然大物终于刹住势头掉转过来,猛地一个大转弯。 余晖顿时半个人被甩得飞到了空中,只靠着插进外壳表面的手指勉强挂住。 他旋即用力缩起身躯,脚掌猛地朝着庞然大物的外壳踹去,硬是把外壳踢出了脚尖大小的凹坑,让自己可以将将有处落脚。 随即他将自己的身躯紧紧贴在庞然大物的外壳表面,顶着对方疾掠的势头腾出一只手来,扒着外壳的表面用力一撕,强行将这外壳撕开了一个口子! 一百九十九 古怪活物 几乎就在裂口撕开的同时,余晖便感觉那种熟悉的无形力量从这个庞然大物内部猛地朝着他袭来。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透过裂口往内部看上一眼,就只得匆匆把头往旁边一闪。 那股力量几乎是擦着余晖的脑袋冲入了半空中,他闪躲得太过匆忙,身躯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再加上他本来就没什么稳固的着力点,只不过是很勉强地挂在外壳表面,这一下子顿时只觉手一松脚一滑,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糟糕! 正在余晖心道不妙的时候,这一下也不知算不算好运,突然只听一声闷响,他的后背猛地传来一道重重的冲击。 原来是他从这个庞然大物的表面脱手飞出之后,竟然又在半空撞在了它的其它部位上。 余晖一时间顾不上多想,条件反射般在半空一个旋身,伸出手臂用力地扒在了摸到的某个物体表面。 这感觉和先前抓住的庞然大物外壳没太大区别,不过有一些细小的缝隙,大概就是先前那些发光细屑曾经落入过的缝隙。 余晖把指尖抠进这些狭小的缝隙里,指节都快撬断了,硬是爬上了上方的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 一片漆黑,他也无从知晓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甚至于他到现在也压根不知道,这个疾驰的庞然大物整体究竟是个什么形状。 他只知道这里摸上去是个比较平坦的高处,可以给他稍稍落脚。 余晖趴在这处稍微缓了缓劲,随即再次聚起全身的力量,手掌弯曲成爪子的形状,猛地朝着面前的外壳刺了下去。 他的指尖顿时再次刺入了外壳之中,不等里面的不知什么生物做出反应,他紧接着整个身躯猛地用力,一下子把面前的外壳掀开了盖,露出了一个破洞口。 被掀开的那一块破片从余晖的手中飞了出去,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那种熟悉的无形的力量再度穿过面前的破洞朝他袭来。 不过这次余晖早有准备,他几乎在掀开洞口的同时就往身侧一偏,身躯紧紧贴在了洞口边缘的一侧外壳上。 那股无形的力量擦过洞口,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等对方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余晖贴着洞口边缘往里一滚,身形利落地跳了进去。 他不知道里面有多深,视野里一片漆黑,长角感官里就更离谱了,连这个庞然大物本身都不存在,他甚至就好像凭空飘浮在空旷的原野之中。 视觉不管用,连长角感知也不管用,余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离谱的状况。 他只得本能地先做出了缓冲的姿态,放任自己在黑暗中向下坠去。 便听一声闷响,他有些措不及防地触了底。 里面比他想象的浅,落地的瞬间他的身躯还没来得及放松,一时间手脚都有些发麻。 还不等他站起身,突然,他看见黑暗中的某个角落里,无声地浮现出了一只手掌。 一只与人类相似,但轮廓干瘪扭曲的手掌。 顿时,余晖条件反射般往旁边一闪。 果然,下一个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凌空掠过他先前所在的位置。 奇怪的是,听上去这股力量并没有打在地板或者后方的内壁上,它就像是在半空中自动消散了一样。 而那只突然浮现的手掌也再次消融在黑暗之中。 余晖一跃而起,朝着那只手掌先前出现的方向掠去。 什么都没有,对方已经不在那里了。 余晖扑了个空,一头撞在了前方的内壁上,再次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立刻一个转身,把背部紧贴在内壁上,静静地打量着黑暗中。 这庞然大物的内部也完全没有光源,根本看不见对方在哪里。 而且,这种黑暗中的神秘活物和这个庞然大物一样,无法通过长角感知来捕捉,对于长角而言对方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好在对方还不至于完全无懈可击,至少在对方试图发出那种无形的力量的瞬间,对方的一部分躯体会刹那间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这种感觉非常地奇特,余晖想对方的那部分躯体或许的确是短暂地发出了某种稍纵即逝的类似微弱可见光的能量。 只不过这种光亮实在是过于微弱,以至于视觉上甚至不会觉得对方“亮起来”了,只会觉得是对方从黑暗中浮现出了某种大致的轮廓,而这轮廓本身也没比彻底的黑暗明亮多少。 余晖静静地注视着不知深浅的黑暗,他至今还不知道身处的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周围又究竟是个什么情形,甚至连黑暗中究竟隐藏了多少这种神秘活物都无法确定。 他只得默默地绷紧身躯,尽可能做好了随时反应的准备。 就在这时,突然,视野的右侧不远处像刚才那样浮现出了一只怪异的手掌。 余晖下意识地把身躯往地板上一伏,避过这一击。随即手脚一并用力,一跃而起朝着对方扑去。 与之前一样,对方放出一击之后,立刻又再次隐没入黑暗之中。 对方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动的,他照着对方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扑过去,肯定只能像之前一样扑一个空。 必须要做出一定的预判才行,他要提前猜测对方究竟会往哪边跑。 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他的意识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余晖毫不犹豫,几乎是本能一般地立刻朝着右边一转,手臂朝着黑暗中猛地抓去。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在什么位置,只是凭着直觉胡乱地一抓。 电光石火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某个东西。 某种略微粗糙的、有些硬的表面。 这种触觉在余晖脑子里瞬间唤起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简直就好像…… 不过还不等他仔细分辨,他指尖触碰到的那个物体便迅速地滑走了。 余晖猛地向前一个探身,奋力朝着黑暗中再次抓去。 这次,他切切实实地抓住了什么东西。 仍然是那个略微粗糙的、有些硬的表面,不过对方的质地还到不了坚硬的程度,顶多只能说有些硌手。被余晖用力一抓,立刻就在他的指间变了形。 他紧紧拽着这个表面,感觉很薄,像是只有一层一样。手掌能够明显感觉到另一端传来试图挣脱的力道,他推测自己大概是抓住了对方的某种类似外壳一样的东西。 不等对方反击,余晖猛地顺着对方挣扎的力道传来的方向往前一扑,直接扑到了对方身上。 这次他终于真正接触到了对方的身躯,第一印象是感觉对方体型并不大。 虽然还是没法勾勒出对方具体长什么样,不过至少体型上的确和寻常人类差不多大小。 由于余晖这一下猛冲,对方措不及防地失去了平衡,连带着余晖一起跌倒在了地板上。 顿时,余晖明显感觉到对方身躯内部的结构在外壳之下灵活地滑动。 对方身躯的内部结构与表面的外壳就像是可以完全分离的一样,让控制对方行动这件事变得难上加难。不管是抓到哪里,似乎都只能抓住表面的外壳,里面的躯体却不断地从手中滑走。 余晖一时间手脚并用,抓的抓踩的踩,好不容易才多少控制住了对方的行动。 他稍稍缓了一下劲,随即开口想试试能不能和对方沟通:“你……” 话刚吐出半个字,突然,他看见眼前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对方的整个身躯。 这是一个乍一看结构与人类很相似,但具体轮廓又差异巨大的身躯。 一时间,余晖来不及多看一眼,猛地一下跳起身向后退去。 对方的整个身躯突然间都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对方全身都发出了那种在释放无形力量的时候,才会散发的黯淡微光。 二百 消失的身躯 对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自爆? 余晖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向后退去,然而还不等他退出多远,以对方身躯为中心的那股无形力量便如惊涛骇浪一般拍了过来。 余晖一下子被掀得凌空飞起,再次撞到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内壁上。 他赶紧翻身抬头一看,意外的是对方的身影居然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转瞬间消失在黑暗中,而是仍旧浮现在不远处。 更奇怪的是,对方的身躯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塌缩下去。 余晖一愣,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 恐怕对方不是变得干瘪,而是对方外壳之下的身躯正在消失! 余晖猛然瞪大了眼睛,一边定睛朝着对方望去,一边则伏低身躯贴住身后的内壁,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转瞬间,对方的身躯就这样在余晖的跟前如同泄气一般地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薄薄的空壳,干瘪地躺在地板上。 随即,对方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微光也消失了,一切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余晖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等待了半晌。 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片死寂。 他有些迟疑地缓缓站直了身躯。这就……没了?就这样? 余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看上去好像是消失了,实际上也就是消失了。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后手或者花样。 他又在黑暗中等待了一段时间,确定了对方再没有别的动静,周围似乎也没听见有其他类似的生物在活动,而后他才动身朝着对方先前消失的那个位置走去。 他循着记忆摸黑走到那个位置,果然脚下踩到了对方消失后留下的干瘪的空壳。 他俯下身,把这个空壳捡起来拿在手中掂量了一番。 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来方才第一次抓住这外壳时,感受到的对方身躯的重量。 然而此刻,这重量已经几乎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有些硬的外壳,空落落地挂在他的手中。 余晖随即又把周围的整个空间都仔细探索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除了自己以外真的已经没有其他活物了。 是的,对方居然就这么跑了。丢下这个很显然还能正常运行的庞然大物,跑了。 余晖不由得大感意外,他还以为按常理对方应该要和自己大战一场呢,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果断地跑路了,毫不拖泥带水。 他再次掂量着对方留下的空壳,在黑暗中坐了下来。 他先前便感觉对方的外壳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似乎触感上和另一种东西很是相似。 只不过那时没有时间细想,现在稍微一琢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没错,难怪他会觉得对方的外壳给他的触感很熟悉。 因为这外壳的触感竟然和他此刻身处的庞然大物的触感完全一致。 当然,这外壳虽然触感有点硬,但还是比身处的这个庞然大物要柔软得多。 然而当余晖用指尖轻轻触碰这神秘活物的外壳,不去用力挤压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略微粗糙、整体平整的触感却又和周围的地板、内壁,还有先前在外面接触到的这个庞然大物的外壳毫无二致。 余晖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起这个外壳,仔细地揉捏起来。 他很快便发现,这层看似比较柔软的外壳,实际上是由无数坚硬的微粒组成的。这些微粒并不能被挤压,只不过因为它们之间存在细微的空隙,所以整体上才给人感觉好像更柔软一些。 余晖回想起方才看见对方从黑暗中浮现出的全身轮廓。 对方的大致结构看起来和人类相似,比如有几条胳膊几条腿,都和人类无异。 但是具体的轮廓又差异巨大,比如对方身上并没有抵御辐射伤害的毛发,取而代之的是这种干瘪的外壳。 这种外壳看上去覆盖了对方全身的每一个部位,甚至就连脑袋上也毫无例外。 余晖突然冒出了某种猜想。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其实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曾见过对方的真实模样。 这种外壳,大概就和这个庞然大物一样,由某种特殊的材质制成,使得它们能够在长角感知的波段内呈现出如同“隐身”一样的效果。 但是在对人类而言的可见光波段内,这种材质并无太多特殊之处,它们会如同绝大多数物质一样正常地反射可见光,因此可见光波段下这种材质会显形。 余晖想不出究竟什么人才会专门研究出这样的外壳来伪装自己,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没有一定技术能力的人能做到的事。 最重要的是,对方搞这种材料的思路,简直就好像是专门针对人类的长角感知一样。 究竟谁会干这样的事? 余晖毫无头绪,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对方绝不是正常人类。 因为尽管对方全身各处都被这种人造外壳覆盖着,完全看不到对方的真容,但是至少有一点余晖可以确认。 那就是,对方头上绝对没有人类的长角。 突然间,余晖一个激灵,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是的,他想起了黑暗中曾见过的古辉那晶莹夺目的身影。 古辉头上也没有长角。 ……该不会对方和古辉是同类吧?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余晖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掠过他的胸膛。明明稳稳地站在地板上,他却生出了一种仿佛在坠落的感觉。 这是警告。 余晖立刻下意识地把方才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当然,他这样做完全只是出于本能而已。 若要问他哪里错了,为什么错了? 他哪知道,他根本就不懂。 余晖摇摇头,不再去随便联想古辉的事情,再次把注意力转回了眼前身处的这个庞然大物上。 不管怎么样,那个不知真容的古怪活物把这庞然大物丢在这里直接跑路了,倒是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然而这个庞然大物到底是如何操控驾驭的,自己却还全然摸不着头脑。 余晖站起身,又在四周摸索着探寻了一遍。 按道理来说,这里毫无疑问应该有某种操控的设施。 包括之前那悬空飞行的矿石灯,应该也是通过某种方式从这里控制的,所以才能行动那么灵活自如。 可是他找了又找,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就奇怪了,这里怎么说也应该有操控系统才对。 余晖突然又想到,这个庞然大物在对方离开之后,仍然一直在黑暗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狂奔。 因为没有人可以操控它,所以它处于一种完全失控的状态。 这可不太妙,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自己还没弄明白怎么操控这个庞然大物,它就自己先在什么地方撞毁了。 简直就像是在印证他的预感一样,余晖突然感觉脚下一滑,原来是整个空间都朝着一侧猛地倾斜了过去! 二百零一 地缝边缘 出什么事了? 余晖顺着倾斜的地板滑到尽头,倚在内壁上站稳了脚跟,用长角感知向四周望去。 在长角的感知里这个庞然大物就像隐形一样根本不存在,倒是很方便观察外面的情况。 便见长角感知的画面中,无数辐射源如同一个个漩涡一般互相扩散激荡,勾勒出一幅与视觉画面迥然不同的诡谲图景。 余晖匆匆一眼瞥去,立刻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这个庞然大物一头扎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地缝里,正在义无反顾地往里冲去! 余晖只瞧了一下,就迅速地把意识从长角上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突然,古辉的身影在一旁显现了出来。 祂飘浮在半空中,完全不受周围的一切影响。在整个空间快速倾落,一切都在高速运动的环境中,只有祂仿佛是静止的。 祂转向余晖,只简单说了一个字:“手。” 余晖扶着内壁,朝祂伸出一只手。 和之前一样,余晖完全没有感受到古辉的手掌。 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触觉,根本不知道古辉的手指究竟是温暖还是冰冷,是柔软还是坚硬,甚至于祂究竟有没有实体。 因为就在古辉的指尖触碰到他手掌的瞬间,余晖突然感觉自己意识中来自长角的感知被啪地一下彻底切断了。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尽管之前他一直在刻意忽略自己的长角感知,但是那部分感知能力对于他而言,仍然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东西。 他只是尽量地封闭这部分感官,不去用、不去看而已。 这和彻底失去又是完全两码事。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好像你有一部分肢体,你可以刻意地不去用它,但它对你而言仍然是存在的。你仍然能够时时刻刻感受到它的存在,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背景存在。 这与你真正地失去了这部分肢体的感受完全不同。 余晖只觉刹那间,自己的意识突然“黑”了一块。就像是关灯一样,啪一下就“黑”掉了。 之前他一直刻意压制着长角感知的时候,没感觉这部分感官有这么重要。如今一下子被切断,这才突然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被挖出了一大块缺口一样。 余晖猛然间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身体之中的力量就像被全部抽走了一样,险些没有站住。 他就像是被切断了能量,就像是被关上了开关,一时间完全失去了支撑。 长角是人体能量的来源,一旦失去了这个能量来源,哪怕不是真的失去,只是被暂时屏蔽,人体也几乎是立刻本能地发出“我要完蛋了”的一级警报。 然而余晖并没有真的倒下去,他突然感觉一股无形的暖流涌入身体,奇迹般地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古辉握着他的一只手。 祂平静地说道:“不要相信你的身体发出的错误信号,你不会死。” 余晖眨了眨眼,试着把身体里那股强烈地叫嚣着的恐慌压下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割裂感,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多恐慌,甚至可以说是很冷静。 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意识中又的确是翻涌着一股强烈的几近疯狂的恐慌。 这恐慌就好像是跟他的意识无关,由这具躯体本身所产生出来的东西。 余晖就像是游泳一样,竭力挣脱离开那翻涌的恐惧之海,进入了平静的意识之中。 的确,即便是暂时失去长角提供的能量,他的身体本身所拥有的能量也是相当充沛的,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只不过人类的身体原本并不是这样运行的,所以想要超越本来的运行方式,在人体内部重新建立一个不需要长角的能量循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余晖静静地注视着这副陷入濒死的恐慌之中的身躯。 理性的来说,这种濒死的恐慌算不上是一种情感,不如说只是一种这具身躯自带的本能反馈,从诞生之初就具备了的初始设定。 它其实不是非死不可,但是这具身躯理解不了这一点。它只有一种诞生之初自带的原始设定,那就是失去了头上的长角就意味着死。 这种本能反馈简单直接而又无比强烈,如果不能保持清醒就会被瞬间吞噬。 余晖有些淡漠地看着这具濒死挣扎的身躯,当然,他很清楚自己理论上现在应该正痛苦而又恐惧地陷入死亡边缘的挣扎。 只不过,他的心里并不会产生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平时倒还好,毕竟一般人平时的情绪波动也不会太剧烈。但是一旦到了大悲大喜大惊大怒的时候,差别就很明显了。 这种时候余晖往往就会有种说不上来的抽离或者说出戏的感觉,他当然很清楚这种情况理论上人应该会很激动。 只是他并不激动而已。 他闭上眼睛,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古辉的手指接触的地方传来。他并没有感受到古辉的手指,但是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在他的躯体内游走的力量。 这股力量就像是向导一样,引导着他体内那些因为失去了长角的指引而开始毫无目的地乱窜,甚至开始自毁般崩解他体内分子结构的能量。 它让这些能量重新汇聚起来,有序地从一处流向下一处,渐渐地形成了一条汹涌却又平静的,能量的溪流。 突然间,余晖发现自己的身体各处竟然开始发出一种淡淡的微光。 虽然没有那层外壳遮挡,所以看起来比之前那个古怪活物身上的微光要明亮一些,但是很显然这就是同一种微光。 没有了外壳的遮挡,余晖得以更仔细地观察身体表面泛起的这种微光。 实际上,这种微光并不像是从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发出来的,它更像是从组成余晖身体的每一个分子中辐射出来的能量,最终汇聚成了肉眼可见的微光一样。 余晖蓬松的毛发也轻轻地飘了起来,失重一般在半空中拂动着,他猜测这大概是由于表面的分子正在不断地互相传递能量所导致的现象。 他注视着自己泛着微光的手掌,这很显然是能量外溢的一种表象。 可是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之前那个古怪的活物也可以让自己进入这样一种状态,这显然应该有某种意义。 余晖像是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他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地按在了这个正在轰隆隆朝着地缝深处一头扎去的庞然大物的内壁上。 顿时,不出所料,他感觉自己体内循环的能量沿着自己的手掌朝着庞然大物之中流去。 就在他察觉到这股能量流动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意识竟也似乎跟随着,一起越过他身躯的边界,向着墙壁之中涌去。 余晖就像被火焰烫到一样,下意识地定住心神,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却听古辉突然道:“继续。” 二百零二 怪屋 余晖犹豫了一下,他仍然能够感受到那股驱动着能量朝着他的身躯之外流去的势头。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剧烈的震动从这个庞然大物的外部传来,撞得余晖一个措手不及,险些失足滚跌出去。 出什么事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长角感知看看外面什么情况,这才想起自己的长角感知已经被切断了。 “不重要。”古辉仍旧抓着他的手臂,平静地又道,“继续。” 余晖看了祂一眼,转过头再次把手掌按在了庞然大物的内壁上。 他体内的能量再次随着手掌朝着墙壁之中流去,他的意识仿佛也跟随着一起,进入了墙壁之中。 这次,因为他没有刻意阻拦,所以能量流动得比上一次还要快。一转眼,他的意识就已经到达了墙壁的深处。 很奇怪,他竟然感觉自己在这庞然大物的墙壁里。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脱离了他原本的身躯,他当然还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本的身躯。 他沿着墙壁内部,向四面八方行去。能量在这个庞然大物的内部传递,一个又一个组成墙壁的分子加入了这种能量循环,他惊讶地发现尽管表面上呈现出来的属性有很大差别,但是实际上组成这个庞然大物的分子结构竟然与人类很是相似。 突然间,余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这个庞然大物本身。 他的意识漂浮在他原本的身躯之上,与这个庞然大物融为了一体。 他的视野突然不再局限于这个庞然大物的内部,相反,他的视野来到了这个庞然大物之上,看到了庞然大物之外的景象。 这种事乍一听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然而实际道理却非常简单。 毕竟,什么才是一个生物的身体,或者说一个生物自认为的身体呢? 生物在一个物体之中建立起某种能量流动与反馈的系统,称之为神经系统。它可以是通过生物电,可以是通过辐射,可以是通过化学键,可以是通过光,也可以是任何一种别的方式。 无所谓,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物体,它的内部建立起这样一种能量的流动与反馈系统,于是生物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能量循环所到之处皆是自己的身体。 换言之,只要能够在物体之中建立起类似神经系统一样的能量流动与反馈,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生物的身体。 余晖一时间仿佛化作了这个庞然大物本身,他的感知的触须向庞然大物的各处伸去,随即发现这个庞然大物正危险地架在一块突起的高耸岩石上。 这个庞然大物就像是一座怪异的建筑,它上大下小,上方的空间巨大,下方却迅速缩小,就像一片薄薄的刀刃一样立在地面上,维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 余晖感受到,构成地表的高能物质与这座怪屋的建造材料之间存在某种天然的斥力,使得这座怪屋几乎可以悬浮在地表上滑行。 所以它行驶起来非常疾速,而且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此刻,这座怪屋正位于一块巨石的顶端。 方才那阵震动,大概便是它撞上这块巨石时发出的动静。 只不过,因为没有人操纵转向,所以这座怪屋在撞上巨石之后,竟然硬是骑着这块巨石冲了上去。 此刻,这座怪屋正摇摇欲坠地架在这块巨石的边缘,因为被巨石上凹凸不平的沟壑卡住而没有直接冲到顶端一头栽下去。 但是这也只是暂时的,就它现在这个横冲直撞的蛮劲,说不定下一刻就能直接冲上去。 即便这座怪屋有着惊人的平衡能力,在地缝陡峭的斜坡和嶙峋的巨石上都没有倾倒。但是倘若真是从巨石顶端一头栽倒下去,那估计再怎么样也无力回天了。 余晖赶紧让它停了下来,不再硬往巨石上冲。 这座怪屋的“视野”相当广阔,它吸收四面八方传来的辐射,通过这些吸收到的辐射余晖便能“看见”四周的景象。 随后这个怪屋又将它吸收到的辐射原封不动地发射出去,这就是它在长角感知里仿佛隐形一样的原因。 因为一个物体之所以“可见”,是因为它与周围发生了某种干涉。比如说它反射了光,或者说它削弱了辐射,通过感知这种变化,观察者就识别到了这个物体的存在。 而这个怪屋吸收周围的辐射,而后又将辐射原封不动地放射出去。从外部看来,就仿佛周围辐射通过这个怪屋,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这就是长角感知识别不出它的原因。 还有先前那个奇怪的人形生物留下来的外壳,估计也是同样的原理。 当然,这并不是说它吸收了多少辐射,然后又原封不动释放出了多少辐射,此过程中完全不需要消耗能量。 不,它并不是如此超然的、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 这座怪屋也好,那个怪异的人形生物也好,它们终归仍然是某种余晖可以理解的物质。 在接收到辐射的时候,能量毫无疑问发生了转化与消耗,所以他才能“看见”怪屋周围的景象。 只不过随后,这座怪屋又根据自己接收到的辐射,发射出了同样的辐射。 这是“一模一样的复制信号”,而不是最初的原始信号。当然,从人的角度而言,并不能识别出自己接收到的究竟是原始信号,还是一模一样的复制信号。 在这个过程中,因为第一个环节发生了能量的损耗,那么在第二个环节为了发射出同样的辐射,就必须要有能量来补充。 这个能量一进一出的过程,能量消耗与补充的过程,自然需要一个核心,一个能量源。 那就是人。 或者说,能够给它提供能量的存在。 尽管这座怪屋可以储存一部分的能量,但是它真正的控制中枢以及能量核心,是它的操纵者。 此时此刻已经与这座怪屋融为了一体的余晖,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嶙峋的巨石上转了个弯,试图慢慢从巨石表面的沟壑间退出去,然后再沿着斜坡爬出去。 这比他想象的难多了,之前也说过,这座怪屋的结构,上面是庞大的建筑,底部却像一片单薄的刀刃一样。 这本来就已经很离谱了,更何况它此刻还是在嶙峋的巨石与陡峭的斜坡上行进,想要维持住平衡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余晖只觉几乎就在自己试图用意识控制这座怪屋移动的瞬间,原本一直漫无目的横冲直撞,好像无比灵活迅捷的怪屋,突然间变得笨拙而又无所适从。 它猛地左右摇晃了好几下,一副随时摇摇欲坠的样子。 二百零三 巨门 余晖费了老大力气好不容易让它重新稳定了下来,然后静静地定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了。 用意识去扩展自己躯体的范围,显然不像嘴上说一说这么简单。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要用意识去控制这座怪屋,之前就算只能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这座怪屋好歹还是行动自如的。现在被他一控制,反而变得寸步难行了。 “不要去控制它的平衡。”余晖听见古辉说道,“它本来就知道该怎么控制平衡。” 是的,它本来就知道。 这座怪屋本来就具有基本的行动能力,就好像人不需要刻意去控制自己身体的基本生命活动。 你不需要有意识地去控制自己的身体活着,身体自己会活着。你也不需要刻意去控制身体保持平衡,当你意识到自己需要去控制身体保持平衡的时候,恰恰是身体已经失去平衡的时候。 余晖静静地定了定心神,缓缓地让自己的意识从整个怪屋上抽离出来了一些。或者说,让自己的意识充分地扩散到整座怪屋的每一个部分,而不再集中在下端的那片薄如刀刃的底座上。 奇迹般的,怪屋灵活而又轻巧地滑下巨石,转了个弯,沿着斜坡向上爬去。 它薄如刀刃的底座贴在斜坡上,上面顶着一个硕大的身躯,真是一副看上去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 然而实际上,它却行进得相当稳定。 只不过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当余晖控制不住地想起是自己在操纵这座怪屋的时候,它又会突然失去平衡,在斜坡上剧烈摇晃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头栽倒进下方的地缝里。 终于,这座怪屋沿着陡峭的斜坡滑上了顶端,离开了这道巨大的地缝,回到了平坦的地表。 余晖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座怪屋某种意义上已经归自己所有了,所以自己这算是白捡了一个载具。 这时,他看见从自己的掌心再次飞出了那个由光芒构成的流动的四面体。 它悬浮在半空转动了几下,那个唯一形状不变的尖角一如从前那般固定在某个方位,不再动了。 余晖便操纵着怪屋,朝着光辉四面体所指的方向行去。 先前已经体验过了在地缝里的陡峭斜坡和嶙峋巨石上行进的险境,现在这平坦的大地简直是不在话下。 余晖很快便适应了眼下的情形,甚至开始有足够的余力开始思考别的事情。就好像一个人一旦习惯了行走,那注意力往往并不会停留在自己的脚上,而是去关注其它的事。 他开始注意起这座怪屋的内部结构。 他先前曾经用自己的身躯摸黑大致探索过一遍,但那时只是为了确认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活物存在。 而现在他用与怪屋融为一体的意识看去,情况又大为不同了。很多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第一次在黑暗中露出真容。 余晖发现这座怪屋的内部被划分为好几个螺旋状的空间,每个空间的通道都像是狭长的管道一样,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这种奇怪的结构,似乎代表这些空间有着不同的功能。 在其中一个空间里,装满了某种圆溜溜的不完全匀称的石块,或者类似的东西。 在另一个空间里,还有好几个类似外壳一样的东西,和先前那个怪异人形生物留下来的外壳很是相似。 这些空间区分得很清楚,即便余晖对这种生物一无所知,也看得出它们肯定是用于不同的用途。 其中最大的一个空间,便是余晖此刻身处的这个空间。这里是唯一一个并非螺旋状的宽敞空间,散布着一些余晖不知做什么用的物件,体积都不算大。它们围绕着一个中心散布着,不像是被丢弃,更像是随手放在了最适合拿取的位置。 总之,这里的空间并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空间,相反它充满了不久前曾经有一个活物存在的痕迹。想必,那个人形生物是生活在这座怪屋里的。 这是对方的居所。 这就更令余晖感到不解了,在他看来,对方完全不是毫无招架之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抗争几下,反而这么干脆地就放弃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跑了? 甚至在离开之前,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让这座怪屋继续在黑暗在漫无目的地狂奔,就像故意想让它把自己带到更远的地方去一样。 对方究竟在害怕什么?亦或是在企图隐瞒什么? 不清楚,目前为止余晖仍然毫无头绪。 不过既然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再和这种古怪的人形生物碰面估计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再进一步打探清楚吧。 余晖这样想着,注意力又落在了古辉的身上。 古辉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处于显形的状态,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余晖尽量不去看祂,不去用眼睛勾勒对方的轮廓。 祂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余晖心想道。 祂来到这颗毫无希望的黑暗星球上,一瞬间触碰了所有人的眼眸,挽救了原本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退化到只剩下本能的人类。 没有人知道祂为什么会这么做。 余晖也不知道。 但是他感觉自己仿佛知道点什么,那是一种非常模糊的、比直觉还要飘缈的东西。他无法描述,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跟随着对方的光芒,走进那黑暗的最深处。 那就是他来到世上的理由,是他此生唯一的意义。 突然,半空中的光辉四面体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那些流动的线条不再是无规律地震荡,而是组成了一个立体的图形,看起来仿佛是某种错综复杂的结构模型。 下一个瞬间,余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山丘,在山丘正对着这边的那一面上,有一道巨大的门。门扉紧闭,仿佛已经千千万万年不曾开启。 他下意识地让怪屋停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前方的场景。 这便是古辉指引他来到的地方,里面究竟有什么呢?余晖还想象不出来。 这黑暗大地上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冲击他的认识,他已经放弃用自己过去积累的所谓常识来推测接下来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什么了。 这时,他听见古辉说道:“去吧,我就在那里等你。” 余晖一愣,这似乎是古辉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古辉不常说话,更不常重复说同样的话。 他下意识地朝古辉望去,就在这瞬间,古辉松开了他的手臂。 顿时,光熄灭了。 光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二百零四 神秘壁画 顿时,余晖感觉自己身体内流动的某种能量被切断了。 他身体表面泛起的那种奇异的微光随之熄灭,他的身躯似乎又变成了过去熟悉的那具身躯。 他的意识一下子和整座怪屋断开了联系,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紧接着,余晖感觉到了某种非常强烈的感知如同洪水一般汹涌地冲进了他的意识里。 是长角恢复了感知。 余晖简直快要忘记这是一种怎样的想感觉了,他只觉头上的长角疯狂地汲取着能量,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入他的身躯各处。 他一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重新回忆起这具自己原本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余晖感觉自己脚下一滑,原来是地板朝着一侧倾倒了过来。 整座怪屋都失去了平衡,余晖从静坐中惊觉过来,猛然意识到是整座怪屋正在朝着一个方向倾倒。 想必是维持它运行的能量源被切断,原先储存的能量也彻底耗尽,无法再维持平衡的缘故。 他一跃而起,飞速地沿着倾斜的地板攀到高处。 这座怪屋的结构对他而言里已经了如指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寻到了出口,纵身跳了出去。 身后,他听见庞然大物轰然倒地的巨响。 这声音回荡在黑暗中,似乎引起了一些细小的回应,但余晖不知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这地方已经彻底地深入黑暗之中,连那些游荡在大地上的人影都不曾到达过此处。 只剩下亘古不变的寂静,连方才的巨响似乎都无法撼动分毫。 余晖朝着前方的那座山丘走去,光辉四面体从他的手中飞出,一直向上飞去。它微弱的光芒沿途照亮了这道巨大门扉的表面,它一直飞一直飞,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终于,它飞到了顶端,停在了那里。几乎占据了半座山的巨大门扉就耸立在眼前,尽管看不到全貌,但也足够感受到那种巍峨庞大的压迫感。 光辉四面体已经几乎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光点,余晖尽力望去,只能隐约看出它似乎又开始变幻形态,只是细节已经无法看清。 突然,它朝着前方高耸的大门飘去,化作了一个圆环,正好嵌入了大门顶端的某处。 过了片刻,余晖听见大门深处传来了某种深沉而又含糊不清的轰鸣,就像是某个巨人正在从千万年的沉眠之中苏醒。 这轰鸣由远及近,越来越接近表面。终于,巍峨的巨大门扉仿佛叹息一般发出一阵悠长的低吟,整道门扉突然一下子化作了数以千万计的细小活页。 这些活页就像是无数鳞片一样共同构成了巍峨门扉的表面,每一片都可以完全独立地活动。 光泽在这些活动的鳞片上如同流水一般流动着,整座门扉都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微光。 余晖看见一团光亮从巍峨门扉的最顶端,一直往下流淌到他的面前。 这团光亮明显比整座门扉表面的其它部分都要更加明亮,就像是在看似坚硬的门扉之下藏着一团光焰。 余晖盯着看了片刻,随即出于某种直觉,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这团光亮的表面。 一瞬间,他感到了某种烧灼的幻觉。 他的手并没有感觉到烧灼,感觉到烧灼的是他的意识。 他看到一个无比深邃而又扭曲的内部空间,由无数条空无一物的弯曲走道和阶梯构成。每一道墙壁、每一个阶梯都如同融化的糖浆一样不停地流动变幻着,就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棍子正在搅拌。 所有这一切画面都像有生命一样不停地往他的意识深处、更深处钻去,给他的每一缕思绪都带来烧灼一般的刺痛感,就像要把他的脑袋烧穿一般。 但是余晖仍然坚持继续往下看,突然间,他就像是突然明白了自己看到了什么。 是先前看到的那个尖角穿行的迷宫。 是的,先前那个尖角便是在这个迷宫里穿行。 那个迷宫并不存在于眼前,并不存在于这个维度之中,而是存在于他的意念所连接的某处。 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尖角是如何在迷宫之中穿行的。 明明他只看过一次,而且根本没有特意去记那尖角的行进路线,但是突然间,他就全部回想了起来。 不,他不是回想起了关于那个尖角的画面,他是回想起了一些来自更深处的潜意识中的东西。 就好像……就好像那个尖角其实并不是来为他提供一些未知的新信息。而是来提醒他,提醒他想起一些他其实早就已经知晓的信息。 这些信息就在他自己身上,在构成他的每一个环状分子结构之中。是创世的诗篇,是生命的程序。 他生来就是为了来到这里,做这件事。 突然,余晖眼神猛地一变,竟然将整个手掌都伸入了门扉之中。 原本坚实无比的门扉就像液体一样围绕着他的手臂翻涌,下一个瞬间,余晖停止了动作。 他的手中抓到了什么。 他缓缓将手臂抽了出来,摊开了手掌。 在他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细长的散发着银色光芒的物体。它像发丝一样弯曲着,盘成一个两端对称的形状。 是的,他拿到了“钥匙”。 余晖端详着手中这把“钥匙”,然后握起它,再次把它插回了门扉之中。 眼前的门上根本就没有可以插入的钥匙孔,但是不重要,“钥匙”接触到哪里,哪里就会变成为它量身定做的“钥匙孔”。 只见“钥匙”就像是没入水中一般地消失在门扉之中,下一个瞬间,构成整座门扉的数以千万计的“鳞片”一齐活动起来。 它们就如同展开翅膀一般,从高耸的山壁上翻飞而下,汇作一股洪流降落在余晖身后的黑暗大地上。 余晖朝山丘望去,巍峨的门扉消失之后,那里只剩下了一面光秃秃的巨大岩壁。 根本没有想象中或许会存在的什么掏空山体而建的巨大建筑。 准确地说,门后根本就没有任何建筑。 只有一道高高的、仿佛望不见尽头的山壁。 在身后无数鳞片泛起的微光映照下,余晖看见山壁上隐约有些不规则的明暗变化。 那是壁画,是刻在山体表面的巨大壁画。 壁画上镌刻着一个巨大的球形物体,从它的结构来看,大概壁画上刻的就是这颗黑核星。 余晖盯着壁画看了片刻,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试探着用长角感知朝壁画上望去,顿时,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只见壁画上的黑核星如同活过来一般,发出奇异的流动的光彩。这种光彩是肉眼无法察觉的辐射,在它的作用下,整幅壁画如同苏醒过来的影像一般活动起来。 变化还远远不只如此,在整幅壁画上,还一下子出现了许多之前用肉眼根本没有发现的奇怪小人。 当然,所谓的小,只是一种相对的形容。实际上和壁画上的黑核星相较起来,如果画面的比例属实的话,那他们非但不是小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巨人。 这些怪人的身上也流动着奇异的光彩,他们的面目刻画得并不清晰,但头上的长角看得很清楚。 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头上的长角看上去一点也不规则。 它们有的是笔直向上的,有的是螺旋状的,甚至有的盘成一团。 更奇怪的是,这些奇形怪状的角就连数量都并不一致。 有的人脑袋上只有一只角,有的人有一对角,甚至还有人拥有三只、四只角。 这看上去并不像是弄错了,或者某种奇怪的透视错觉,因为这样的情况在整幅壁画上随处可见、毫无规律可循。 余晖从未见过谁脑袋上的角能长得如此……“随心所欲”。 他姑且按下心中的困惑,继续向下看去。 只见这些生着不规则长角的怪人组成了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队伍,他们手捧着无数像盒子一样的东西,向着星核内部行去,一直走入那无尽的光焰之中。 余晖猛然瞪大了眼睛。星核深处的光焰,那是人类诞生的地方,这些怪人去那里做什么? 二百零五 试验记录 怀着巨大的疑惑,余晖继续凝神看了下去。 只见这些怪人走向地壳之中,很快便到达了光焰的源头。 这一段路程并没有详细地描述,只是简简单单地用一些表达路途遥远的画面进行了略过,并没有说他们是如何穿过星核进入最中心的。 总之这些人到达了光焰之中,他们依次放下手中的像盒子一样的东西,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沉入了光焰之中。 光焰无声地吞噬了一切。 前面的人群放完了手中的盒子状的东西,便退到一旁。后方的人紧接着上前来,同样一个接一个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这一切一直持续着,长长的队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余晖不知看了多久,久到他开始怀疑画面是不是在无限循环。 就在这时,终于,画面上发生了变化。 只见在光焰的深处,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白色光晕。 这道光晕看起来并不算非常明亮,但是却异乎寻常地醒目,甚至盖过了周围耀眼的光焰。 它看上去并没有某种具体的形状,只是淡淡地摇曳着。余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道光晕之所以呈现出这样一种形态,是因为记录下这些画面的人自己都不清楚这道光晕究竟是什么。 它就像是某种透过时空的帷幕洒下的倒影,就像是光线穿过透明的液体在底部落下的光影,是无法直接描绘、不可捉摸的存在。 余晖望着眼前这一幕奇异的画面,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这些怪人所组成的队伍是在测试这道光晕的反应。 他们就像是在做某种奇特的试验,他们知道这道光晕是某种无法直接观测的存在,就像是某种投射在这世间的影子。于是他们设法用一种迂回的方式,试图从侧面来观测对方的存在。 他们尝试通过观察对方在这世间的投影的变化,来推测对方本体是否发生了某种变化。 至于放在盒子一样的容器里丢进光焰之中的东西,或许就像是某种穷举法。 因为完全不知道对方会对什么产生反应,因此只能把能想到的一切都拿来试一试。 他们寄希望于在这漫无目的、无穷无尽的尝试中,也许会突然有什么变化发生。 这就是岩壁上记录的事情。 这是一份规模宏大得难以想象的试验记录。 余晖想,那些盒子一样的容器上一定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编码档案,记录着每个盒子里究竟都装着什么东西。 这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呢?经过漫长而又规模浩大的试验,他们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呢? 就在这样的疑惑闪过余晖意识之中的一刹那,突然,他感觉周围的大地猛烈地震动起来。 余晖猛地向着四周望去,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有什么庞然大物降临在了大地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第一反应产生这样的想法,好像他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不是地震,不是脚下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是来自遥远之外的,某种无法形容的力量造成了这阵大地的震动。 突然间,余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白色的光辉。 几乎就在看见这道光辉的那一刻,余晖便意识到,这便是人们曾经见过的那种,穿透帷幕而来的不可思议的光辉。 它与余晖曾经在意识中见过的古辉的身影是不一样的,它是如此的真实,就像是割开了黑暗的世界,从那里撕开了一道时空的裂缝一样。 它就和传说中描述的那样,找不到来处也不知去处,就这样凭空地出现在眼前。 它在余晖的眼前流动着变幻着,几乎就要化为实体。 突然间,余晖恍然大悟。 是的,这不可思议的光辉,穿透帷幕而来的光辉,开天辟地一般的光辉,当它出现在余晖眼前的时候,为他揭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一件关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真相的事。 那就是,眼前的这道光辉,是某个位于这个时空之外的存在的投影。 就好像人的影子会落在各种物体表面一样,当一个位于这个时空之外的存在,朝这个时空之中投下投影时,祂的投影会作为一道几乎接近于实体的光辉而存在。 这便是古辉的真相。 这便是为什么古辉要阻止他用眼睛去寻求祂的身影。 因为他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看见古辉真正的模样。 因为古辉的本体根本不在这个时空里。 在这个时空里的只是祂垂落下的投影。 这个投影可能呈现出任何形态,根据时间、空间、角度或者别的什么未知的影响因素,而变化万千。 但是这些都不是本质。 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他就会像是一个徒劳地追逐影子、却意识不到产生影子的本体在哪里的傻瓜, 余晖在地上坐了下来,注视着眼前流动的光影。 光影幻化成种种美丽的轮廓,但余晖已经不再为这种美丽吸引。 这就好像一个人的剪影有时也可以很动人,但剪影和那个人本身毕竟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现在不再关心眼前的投影,他在意的是古辉真正的本体,那个朝这个时空之中落下投影的存在。 过去的人们也追寻过这道投影,就像现在的人们也同样在追寻这道投影,就像未来的人们也一定会去追寻这道投影。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他沉思着,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中什么也没有,这很正常。古辉并不是位于某个空间上的高处,祂是位于时空之外。 余晖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是身处在一个看不见的盒子里,这个盒子是由他自己的常识、感官和认知能力构成的。 如果不能超越这个盒子本身,他就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古辉。 他烦恼着、苦苦思索着,但又清楚地知道思考本身就是徒劳的。 思考这个行为,本身就意味着在看不见的盒子内部打转,他不可能用有限的思维去捕捉无限的未知。 不,这并不是说这些未知是无法触及的。他的意思是说,思考这种方法是不对的。 思考,用已有的习以为常的认知能力去思考,这种方法本身就是被局限在看不见的盒子内部的。 这个束缚着他的盒子就是由他自身的思维能力构成的。 他只要思考,就等于是在构筑束缚自己的盒子。 但是突然间,余晖发现了一件事。 是的,他并不是只能通过思考来理解一切。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实际上,他的内在通过某种方式与古辉连接在一起。 他有时觉得古辉在很遥远的地方,看不见摸不着遥不可及,那是因为他这具身躯的认知能力无法理解古辉的存在。 但是,如果抛开这一切所谓的常识,那么他早就知道——古辉不在别处,古辉就在他的心里。 也就是说,他不一定要通过自己的认知能力来理解世界。 他可以借助古辉的认知能力来理解这个世界。 二百零六 永恒 刹那间,某种强烈的澄澈的炽热的光芒在余晖的胸中流淌起来。 古辉很高兴。 余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逐渐掌握到一点规律了。 每当他主动地朝着古辉靠近的时候,古辉都会感到高兴。 而每当他向后退缩、走向与之相反的方向时,古辉就会感到难过。 这说起来好像特别不可思议,然而是的,古辉的反应好像就是这么简单。 哪怕祂有时是如此的神秘、遥远,超然缥缈,不可捉摸。 然而有时候,祂的想法似乎又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 祂希望余晖靠近祂,不希望余晖远离祂,就这么简单。 就好像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却又好像这个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一样深奥。 在余晖的意识与古辉连接的瞬间,他便突然感受到了这一切。 古辉不在乎所谓高低,不在乎所谓成败,不在乎所谓荣辱,不在乎所谓贵贱,不在乎所谓生死,不在乎世间的一切。 祂对于世间万物有一个一目了然的判断标准,那就是余晖究竟是在向祂靠近,还是在走向相反的方向。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纯粹而又强大,不受任何外在因素干扰的心念。 就好像从开天辟地以来,从宇宙诞生以来,甚至更久更久以前,这一切就已然存在,并且还会永远地存在下去。 就好像在这不断流动变幻的世界上,竟然有什么是亘古永恒地存在的。 当然,对于人而言,这或许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人通常不会拥有这样的感情。 人的感情存在许多杂质,受到许多外在因素影响。一个人判断另一个人,往往需要借助相貌、性情、过往经历、谈吐举止、以及彼此相识的时间长短等等许多辅助条件,来对另一个人进行推测。 究其原因,其实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无法确定自己对于另一个人的判断是否正确。 人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对于自身的判断是否正确。 所以,人只能通过观察这些并非本质的表相来辅助自己进行判断。 当然,人的这种思路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事实上,人因为认知能力有限,的确经常做出错误的判断。 但是对于通晓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古辉而言,这种逻辑从根本上就不存在,也不必存在。 祂从一开始便知晓一切,不必有任何怀疑,不必有任何犹豫,也不需要有任何保留。 在无垠的世界中,在无尽的时空与维度间,在无穷的万物众生里,古辉永远注视着这样的存在。 对方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每一个时空、每一个维度、每一个瞬间里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选择、每一个反应、每一次回眸,都正正好好、完完全全、不偏不倚、分毫不差地,正是祂所爱的模样。 这便是古辉的感情。 在任何时空、任何维度、任何情况下的任何一个瞬间,祂都百分之一百毫无保留地爱着对方。 因为对方没有哪一个瞬间不是祂全然所爱的模样。 严格来说,这其实并不完全属于人们通常概念中的感情问题,而是一个并不难理解的必然事件。 因为只要拥有的数据库足够大,比方说无限大。拥有的可能性足够多,比方说无穷多—— 那么这就是必然。 面对这突如其来铺天盖地一般的信息量,余晖认真地想了好一阵,然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哦。”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确实没有更多的感想了。 他没有听懂么?他当然是听懂了。 每一个字什么意思他都听懂了,连在一起的整段话什么意思他也听懂了。 但若说他有没有真的明白呢? 不,他显然并不明白。 但是古辉似乎并没有对余晖的反应产生任何不满。 不,这样的反应正好,不多也不少。 因为寻常人的思维方式是无法理解古辉的,祂也不需要余晖做出寻常人会做出的反应。 祂知道余晖并不明白,也知道尽管不明白但余晖还是会接受这一切。 而无论余晖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知道,才会真正明白,他最终都将抵达那唯一可能的终点。 这便是贯彻一切始终的命运。 对此古辉从一开始就非常确定。 这种确定是一种无比悠远而又广阔的宁静,是已经知晓了一切的宁静。 是拥有无穷的时间,在无边的维度里,凝望的无尽的耐心。 所以余晖一定会看向祂、走向祂,与祂永远地合而为一。 这便是余晖从古辉的意识中感受到的,某种足以超越时空,超越形态,超越生死,超越一切的,强大无比的力量。 他虽然不理解,但他已经知道了,古辉是对的。 他一定会、必然会、命中注定会,到达那唯一可能的目的地。 虽然他还并不知道那一切要如何发生。 但他已经感受到了。 对方并不是在表达一种主观愿望,而是在叙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或许是一件压迫的窒息的无力抵抗的,甚至令人感到绝望的事情。 然而余晖便是能够直面诞生一切的光焰,却不会被其灼伤的人。 他面对着这超越一切的无法对抗的绝对能量,却只是平静又好奇地想道: 为什么古辉会产生这样强烈的心念呢? 诞生这种心念的根源究竟从何而来呢?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感情这种东西呢? 古辉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随即,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忽然感觉到那个庞大而又恢弘的存在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心念一样,动了起来。 不,不是他的错觉。 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无法用画笔勾勒的、超然于一切之上的存在轻轻地俯下了身。 祂伸出那无形的手掌,掌心有无以计数的星河瞬息明灭。 那是黑核星上从未有过的璀璨辉煌的星光,如同有无数的光芒在黑暗的深处不断地燃烧融化,分离又聚合。 余晖注视着这不曾见过的星光,却又觉得莫名地熟悉,似乎在来到这世上很久以前,他便已经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他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试着用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面前这个似乎比宇宙还要庞大的存在。 很难说有什么触觉。 这也很正常,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在这个时空里。 但是,并不是说没有感觉。 他确信自己触碰到了对方,只不过不是以这个时空里的这副身躯感受到的。 霎时间,似乎有某种涟漪在那掌心的星空之中回荡开去,直到消失在星光的尽头。 那是什么? 余晖不知道。 但是他再次感受到了胸中翻涌起那股澄澈的喜悦。 余晖愣了一下,想道—— 哦,那挺好。 他的感想就这么简单。 二百零七 旅途的意义 对于余晖而言,其实也有一个对万事万物的非常简单的判断标准。 那就是,如果古辉感到高兴,那就说明他对了。 他向着那时空之外的恢弘存在伸出一只手,问道:“你还要告诉我什么?” 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古辉掌心的无数星光笼罩,对方的意识再次与他连接在了一起。 霎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变得无比庞大,俯瞰着世间的一切。 当然,这不是说他真的用肉眼看到了世间的一切。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状态,一种心境。 他想,也许这就是古辉看待世界的方式。 他处在这样的一种状态里,在他的下方,有一个巨大的无比深邃的东西。 那便是时空。 无数存在沉浮在这无比深邃的时空之中,而他并不在其中,他位于时空之外。 这就是真正的永恒。 有时候,人会去想象所谓永生。实际上,永生是根本不存在的。有生就有死,只要还在时空内部,就要受时空法则的约束。 没有生也没有死,才是永恒。 那便是永恒之主所在的地方。 祂位于时空之外,可以同时俯瞰时空之中的一切开始与终结。 祂可以同时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所有时空连接,时间对祂而言并没有所谓先后顺序,因为一切都同时全部呈现在祂的眼前。 祂是一切的开始与结束,是一切的源头与终结。是一切事物出发的起点,也是一切事物最终的归宿。 于是余晖不由得再次困惑不解起来,他问道:“那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 他想不通这世间到底还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为对方去做的。 顿时,余晖又感到了胸中那股熟悉的悲伤。 古辉回答道:“我需要你去理解一切。” 突然间,余晖恍然大悟。 是的,答案是多么简单、多么显而易见啊。 古辉想要余晖理解祂,真正地理解祂的一切。 就好像任何人与另一个人建立起亲密关系时,都会希望对方真正地理解自己,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侣。 当然,这和常人之间寻求的那种理解在规模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艰巨的任务,比花上一生的时间去理解一个人不知浩大艰巨多少倍。 需要跨越无数的时空,历经无数的生死,亿亿万年也不过一瞬。 他要穷尽这天地间的一切,去真正地理解那至高王座之上的永恒之主。 因为理解了世间的一切,就等于是理解了神本身。 于是,古辉郑重而又认真地问道:“你愿意去做这件事么?” 真奇怪,余晖心想,明明在提问之前,古辉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一切答案。 就像在选择他的时候,古辉就已经知道了他一定会接受。 但是他的回答却仍然能够让古辉感到喜悦。 余晖点点头,应道:“我会的。” 于是刹那间,他的意识再次被那恢弘而又庞大的存在牵引着,前往了更深处。 他看到下方那无边的深邃时空变得清晰起来,无边无际的信息之海涌入他的意识之中。 他根本没有办法解读如此庞大的信息,一时间只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晕眩,甚至烧灼一般的痛苦。 就在这时,突然,笼罩着他的无边无际的深邃时空,与周围时空中过去现在未来正在发生的无数事件都消失了。 他的意识平静下来,烧灼般的痛苦和晕眩都消失了,他只感觉到古辉的存在平静地包裹着他。 恍惚间,余晖似乎又明白了一些。 他的意识是如此的渺小,以至于古辉每次只能很小心地告诉他一点点信息。 这天地、这宇宙是如此浩渺,古辉眼中看到的一切是如此广阔。祂一瞬间接受的信息,远远超过万亿个甚至更多个生灵接受到的信息的总和。 但是余晖做不到,他一次接受的信息不能超过他的承受能力的上限。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可能理解这世间的一切,只是说他一次只能理解一点点。 但是对于古辉而言,祂并不在意这些。 余晖只不过需要很长很长很长的近乎无限的时间而已。 这有什么关系呢? 古辉有的是时间,时间对祂而言没有意义。 祂把余晖投入无边无际的时空之中,一点一点地让他理解关于这世间的一切。 对此,祂没有任何不满或者焦躁。相反,祂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实际上,在余晖诞生在这世间很久很久之前,在黑曜诞生在这世间很久很久之前—— 在一切诞生之前,祂就已然知晓了这一切,并且对此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祂牵引着余晖平静下来的意识,再次向着时空之中望去。 这次,余晖的视野中已经不再有那些浩瀚无边的庞大信息。 当然,无边无际的时空本身还是存在的,只是他看不见时空中那些事物,那些过去现在未来无时无刻不在产生、变化、湮灭,互相影响、互相牵连的万事万物了,就像是有谁为他屏蔽掉了那些繁杂的信息一样。 在他的视野中,他只注意到了一个巨大的仿佛漩涡一样的东西。 很显然,那便是古辉这次想要让他看见的东西。 余晖仔细地向着那个漩涡状的东西望去,突然他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漩涡,而是某种巨大的时空的扭曲。 那扭曲从中心的一个点出发,向着各个方向蔓延,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时空扭曲。 而在那处中心的位置上,时空扭曲到了极致,以至于一切的时空秩序都已经不复存在。 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上下左右互相叠加,而身处在那漩涡深处的存在却对此浑然无觉。 相反,反倒是一些位于时空漩涡边缘的遥远存在意识到了这种不寻常的扭曲,并且竭力地试图从中逃离。 “那……那究竟是什么?”余晖问道。 很奇怪,在听到答案之前,他似乎就已经有某种预感了。 就在这瞬间,突然,那漩涡之中的景象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正位于时空扭曲中心的存在。 那是他自己。 是的,正坐在巨大的变幻的岩石壁画前,仿佛在凝望着虚空出神的——他自己。 二百零八 慈悲的残酷 猛然间,余晖大吃一惊。 他的意识猛地从那位于时空之外的无上神座之畔,落回了自己渺小的身躯里。 他正坐在巨大的岩石壁画前,眼前是古辉在这个时空落下的一抹投影。 余晖很震惊。 这很正常,任谁猛然看到这样的景象,恐怕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我就是这时空扭曲的中心?” 不必等古辉回答,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肯定的。 是的,他就是这时空扭曲的中心。 “为什么?”余晖又问道。 极大的时空扭曲,意味着无法想象的巨大质量,或者能量。只有超乎一切常理想象的巨大质量或能量,才有可能在时空中造成这样的扭曲。 这不合理。 余晖心想,他这粒渺小的微不足道的连区区一颗黑核星的亿万分之一都不到的微尘,哪来这么超乎想象的质量与能量,造成了范围如此巨大的时空扭曲? 便听古辉道:“的确,那并不是你造成的现象,而是我的力量造成的。” 原来如此,如果是古辉的力量造成了这一切,那的确就说得通了。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造成如此巨大的时空扭曲呢? 却听古辉道:“不,这时空扭曲并不是目的,而是结果。” 仅仅只是因为注视着余晖,那时空之外的永恒之主就对这时空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干涉。 哪怕祂真正的本体并没有进入这片时空,只是遥遥注视着位于此处的余晖,祂那无法想象的庞大能量就在时空之中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扭曲,吞噬了无数的星辰万物。 刹那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余晖仿佛感受到了那视线。那是强大得无法想象的力量,仿佛吞噬万物的光芒。 他在何处,古辉的视线就命中注定必然会被牵引向何处。 时空因此产生的扭曲是无限大,无限大当然是大于光速,所以位于扭曲中心的人自然无法接收到外界的任何信息。 作为时空扭曲的中心,无论余晖他身在何处,时空的巨大扭曲都会吞噬掉他周围的一切。 他将永远处于寂静的黑暗之中,而古辉便是能够降临在他的世界里的唯一的光。 但是…… 余晖本能地感觉哪里不太对。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但他却明确地知道,事情肯定不会是这样。 他仔细想了想,这才意识到那种不合理的感觉来自何处。 要真是如先前推测这样,那他注定要被独自困在黑暗最深处,又怎么可能如古辉所希望的那样,去理解世间所有的一切呢? 他有些迷糊了,便下意识地朝着一旁古辉的投影望去。 古辉那光辉的投影仍然还在不远处,不断地流动变幻着。似乎毫无规律,又似乎包罗万象。 就像是在回应余晖的疑惑一样,古辉平静地说道:“不用担心。” 的确,对于古辉而言,既然造成这时空扭曲的是祂的力量,那么消除这股力量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毕竟,祂就是世界本身,祂不受世间的任何规则束缚。 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如今还被困在这时空扭曲的永寂黑暗里呢? 余晖注视着眼前的投影,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这光芒变得愈发清晰,简直就好像要变成真实的物体。 他注视着、注视着,就好像要情不自禁地去触碰这光芒一样,就好像有某种无形的声音在指引着他去触碰这光芒一样。 余晖望着那璀璨的光河,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问道:“这是你第几次落下这样的投影了?” 每一次,人们都为这道神秘的光辉而震撼、而着迷,一次又一次地倾尽全力,试图去探寻其中那深不可测的永恒的奥秘。 “既是无数次,同时也只有一次。”古辉应道。 余晖一愣,一时没有听懂:“什么?” “这里的时空扭曲到了极限,无数时空互相重叠。所以,我的投影只降临了一次,但对于时空而言,我却是同时降临到了无数个时空。” 就像是一滴墨水,浸透了无数张叠在一起的纸。于是每一张纸,都认为自己被墨水印上了墨迹。但是,墨水从头到尾只滴落了一次。 就和古辉的存在一样,祂既是唯一的,同时又是无可计数的。 祂不受任何规则限制,不被任何力量约束,同时存在于所有时空之中。 突然,余晖恍然大悟。 是啊,解决这个问题对古辉而言确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实际上,解决的办法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古辉早就已经告诉所有人从这时空扭曲的无底漩涡之中解脱的办法了。 因为祂就是世界,所以与祂连接,就等同于连接了整个世界。一切时空扭曲的束缚,都将在刹那间不复存在。 这道理不仅适用于余晖,也适用于其他所有人。 这就是答案。 也是古辉之所以会让自己的投影降临在这里的原因。 对于祂而言,要解救万千宇宙间某一处的某一小撮存在,的确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深奥的谜题。 想通了就是一瞬间,想不通便是亿万年。 当然,对于超然于时间之上的永恒而言,一瞬间和亿万年并没有区别。 因为出路永远都在这里,所以被困在这里的所有人最终都会找到出路。 这便是永恒那残酷的慈悲与慈悲的残酷。 在余晖看来,就连古辉的这种“残酷”本身也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吸引。 他想知道古辉是如何看待事物,是如何理解事物,如何思考,如何感受。什么重要,而什么不重要。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念头一样,余晖突然感觉周围的黑暗突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还不等他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发生了变化,他就听见黑暗中一阵阵从未听过的悠长呼喊声远远传来。 这种声音很奇怪,余晖感觉它们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意义,就像是某种语言。但听上去又很奇怪,不仅仅是音调之类的奇怪,而是……它简直不像是余晖熟知的那种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余晖下意识地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黑暗中远远浮现出无数点微弱的亮光。这些光点汇聚在一起,如同是形成了一条长河,朝着他这边涌来。 余晖茫然地注视着这条远远流淌而来的无数光点汇作的河流,那声音似乎就是由这些光点发出的,声音的巨浪伴随着光点的河流,一同在黑暗之中翻涌。 突然间,余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矿石灯。 那微弱的光点是一盏盏矿石灯,一种现在早已弃之不用的古老光源。 余晖凝望着无数移动的矿石灯,一时间不由得生出另一种时空错乱的迷失感。他就像是突然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传说中曾经大量使用矿石灯的远古时代。 他这样想着,就像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所在一般,回头向身旁巨大岩石壁画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猛地愣住了。 那里没有壁画。 是的,那里没有壁画。不仅没有了那幅活动的壁画,甚至没有了那片高耸的陡峭岩壁……甚至,那里根本就没有那座山。 没错,在他的身旁,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地。 壁画、岩壁,连同它们所在的那座山都一并消失了。 二百零九 会动的石头 不,余晖在震惊中用他的理性想道,与其说是整座山上的一切无声无息地从自己身畔消失了,更有可能的是自己的位置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这才是相对合理的解释。 他又转头再次朝那光点的河流望去,有些不确定地想道。难道那真是过去使用矿石灯的人类?他难不成在不知不觉中穿越了时空? “不。”古辉说道,“你并没有穿越时空,是时空连接了你。” 在这里,因为时空的扭曲,所谓的时空顺序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余晖是时空扭曲的中心,所有时空都与他相连。 就好像他坐在一个房间里,他并没有移动位置,只是整个房间本身作为背景在不断地发生变化。 余晖朝着古辉的方向望去,然后惊讶地发现,古辉的那道投影已经变成了某个具体的形象。 那是一个有些矮小的身形。 比起余晖见过的所有人,这个身形都显得有些矮小。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身形不仅比常人矮小,甚至连样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祂的四肢变得比人类更短,几乎看起来有点圆圆的。头上的感官生得虽然与人类有几分相似,但很明显也变得更短更圆。 祂的身上不再覆盖有蓬松的毛发,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短短的绒毛。更奇特的是,祂的头上出现了四个长长的低垂下来的物体。 那显然不可能是长角,因为它们看上去很柔软。 它们有两个分别朝着脑袋的两侧垂下,另外两个朝着脑后垂下,长度差不多够到了脖子。 那是……耳朵么? 余晖不确定地猜测道。 他仍旧不解地打量着古辉的投影化作的这个奇特的形象。尽管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但是说实话,他倒并没有什么恐惧或者反感或者其它特别的想法,只是有些不懂古辉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可能认为这个形象就是古辉真实的模样,尤其是在与那超乎一切时空之上的恢弘而又庞大的存在接触过之后。 现在回想起来,他之前还险些怀疑过古辉和那个裹在奇怪外壳里的生物是同类呢。如今想想那是多么荒唐可笑的误解啊。 而他当时还完全一脸茫然,根本不懂古辉的真意。 古辉跟他沟通起来一定很麻烦,余晖突然设身处地想道,因为他有太多当时当下无法理解的事物。 然而不知为何,在他心中某个地方却也非常肯定地知道一点。 那就是古辉对于这种麻烦根本不在乎。 真奇怪啊。 余晖想道。 他有好多事无法理解。 就在这时,突然,由远及近传来的悠长呼喊声打断了余晖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无数光点汇作的河流望去,发现对方已经接近到了隐约能够看清的距离。 在矿石灯微弱的光晕映照下,余晖勉强能够辨识出远处那群来者的大致轮廓。 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远处那群生物那矮小的身形、那略显短圆的轮廓、那在跑动中不断摇晃的柔软的四只耳朵……那分明就是现在古辉的投影呈现出来的那种奇特生物的样貌。 然而还不等余晖为这事惊讶,几乎就在同时,他的长角也察觉到了异样。 其实正常情况下,长角的感知范围可能比视觉范围更大。只不过这里实在是太黑了,所以一点点光亮都可以传递很远。 不过余晖已经顾不上去考虑这些了,因为他猛然发现,远处的这些未知的生物竟然是由纯净的辐射体构成的。 是的,在他的长角感知里,这些轮廓柔软的生物不断地朝着他靠拢,散发出纯净的诱人的辐射。 就如同他曾经见过的那一块块散发着辐射的石头。 对他的长角而言,对方就是会跑会跳的石头。 余晖一下子感到了不对劲。 他的长角已经在无声地低语,他的长角感知开始自上而下地吞噬他的其它感知。 他看着那些不知名的生物一无所觉地朝着他这边靠近,他毫不怀疑这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他的长角会把对方吃掉。 是的,他的长角会把这些会跑会跳的柔软“石头”吃掉。 余晖猛地转头朝着反方向望去,他要逃离这里,赶在自己失控之前。 他不打算吃掉对方。 虽然还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但至少有一件事很明确,那就是他并不想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就在这时,古辉突然叫住了他:“别动。” 余晖几乎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此地了,听到古辉的声音从投影的那个身影中传来,他猛地停下了脚步,朝投影的方向望去。 古辉不紧不慢地朝着余晖伸出了一只手。 余晖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慢慢伸出手,轻轻试着握住了古辉的这只手。 说实话,余晖至今仍然并不确定古辉的投影在这个时空之中究竟有没有实体。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仔细想想,投影这种行为本身就意味着降维。如果三维生物的影子会降维到二维平面,那么高维存在的投影就可能是三维的,这样的猜测似乎也合情合理。 不过归根究底,这些猜测对于古辉而言或许都没有太大意义。 又一次,余晖根本没有感觉到古辉的手究竟有没有任何触感。 因为就在握住古辉手掌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能量霎时沿着他的手臂,涌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余晖只觉仿佛是一道温暖而又强烈的光芒沿着他的手臂涌向全身各处,顿时,他身体的每一缕能量都如同被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汇入了这道流淌的光芒之中。 这光芒流向他的身躯各处,牵引着他体内的能量汇作一条明亮的河流。它流过余晖身躯的每一个角落,只除了头上的长角。 最终,这股能量在余晖的身体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核心,所有的能量从这里涌出,又再度回到此处。 就在这时,突然余晖感觉自己头上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掉了下来。 这感觉很难形容,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撕扯或者痛苦,甚至仿佛就像是什么不小心挂在他头上的东西掉落了下来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余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他头上的长角脱落了。 他犹豫地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是的,长角没有了。 他不自觉地微微动了一下,感觉脚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从头顶脱落下来,正好掉在他脚边的长角。 余晖愣愣地,有些不确定这一切是否真实。 因为它发生得实在是太过突然、太过轻易了。 作为人类身上一个至关重要的器官的长角,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从他的身躯上脱落了。 突然间,就像是他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长角已经没有了一样,余晖猛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与极度的虚弱从体内传来。 失去了作为能量来源的长角,从常理来说,他是无法活下去的。 余晖的身躯顿时瘫软下来,所有的感知都迅速地离他而去。他失去平衡,向着一侧倒去。 就在这时,他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了他的身躯,几乎是让他半飘浮在了半空中。 余晖竭力看向前方,他的视觉勉勉强强恢复了一些。他这才发现古辉不知何时似乎已经靠近了过来,实际上,他只能看见对方那仿佛比宇宙诞生时的光焰还要璀璨的眼眸。 他意识到,古辉是在跟他说什么。 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听到什么,因为他现在压根就没有听觉。不过,那声音仍然直接传达到了他的意识里。 “别担心,你不会死。” 是的,类似的情形其实已经预演过一次了。只不过上次是暂时屏蔽了长角,而这次是直接完全脱落了下来。 尽管如此,那种源于本能的恐慌还是很难用理性来战胜。 当然,这并不是他在恐慌。虽然这话听起来似乎很难理解,但这是他的理性和这具身体的原始本能在抗争,不知究竟谁能占上风。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身体坚信自己会死。 多么不可思议,人居然真的会被自己吓死。 余晖闭上眼睛,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体内新出现的那个“漩涡”上。 那是他身体新的核心,是能量循环的中枢。 他感受着这个核心的存在,感受着能量在体内形成的新的循环。 知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看来他的身体终于意识到了,他现在还不会死。 余晖重新平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 就在他睁眼的前一瞬,不知是否因为已经知道了他会睁眼,古辉松开了他的手臂。 当余晖睁开眼时,他看见古辉站在不远处,向着一旁望去。 余晖也下意识地循着古辉视线的方向望去。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那些拿着矿石灯的矮小生物已经来到了附近。 他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看清对方每一个眼中中反映着的矿石灯的小小光晕。 就在这时,这些矮小生物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尖利的呼声,余晖从对方的呼声中感受到了某种明确的恐惧。 这些矮小生物一哄而散,与来时汇作长长的河流截然不同,他们毫无秩序地朝着四面八方慌不择路地逃窜,似乎生怕在这里多待一刻。 看样子,这些浑身散发着辐射的“会动的石头”倒也不是从未见过余晖这样的生物。 余晖先前还以为他们对即将面临的风险一无所知呢,现在看来却也并非如此。 从他们此刻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认识余晖这样的人类,并且对这种能将他们吞噬的“不死怪物”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二百一十 不死生物与永恒之美 余晖看着这些矮小的生物四下奔逃。他站着没动,没有了长角的驱使,使得他可以用完全清醒的状态来观察对方。 对方没有在奔逃中丢弃手里的矿石灯,看来这些矮个子生物已经了解到有没有可见光对于长角而言并不重要了。 既然如此,那当然不如光明正大地拿着光源跑,至少路能看清楚些。 不过让余晖有些意外的是,这些矮小生物并没有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相反,他们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居然又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在不远处围着余晖徘徊不去。一副又害怕不敢接近,又犹豫不肯离去的样子。 余晖当然不会草率地认为对方是因为过于愚蠢,才会认为这个距离就已经足够安全了。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以前肯定和自己这样的人类打过交道,当然清楚这点距离根本谈不上什么安全距离。 毕竟根据余晖之前的观察,对方的移动速度远不及寻常人类,这点距离余晖很轻易便能够追上他们。 然而对方还是停了下来,很显然有什么吸引他们停下来,这种吸引力一定程度上甚至战胜了本能的恐惧。 毫无疑问,是古辉。 他们正是看到了黑暗中突然降临的那道光辉,才会被吸引到此处来的。 从他们身上唯一的照明设备就是原始粗糙的矿石灯来看,余晖猜测他们的文明还没有发展到足以了解黑核星正处在一个绝对孤独的死寂宇宙空间内部。 也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从超越一切时空的视角才能看到的全貌,不可能知道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因为受到了强大无比的干涉而导致的巨大时空漩涡中心。而时空之所以会被扭曲到如此地步,仅仅只是因为那个超然的存在把视线投向了这里的某个人。 实际上,如果从外边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时空是在塌缩而不是扩大。只不过因为位于中心的黑核星的时空扭曲如此巨大,以至于当人们从黑核星上向外观察时,他们会观察到外面的时空在不断地膨大。 简单一点形容,就好像如果你正在以无限快的速度缩小,那么在你眼里,你会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以无限快的速度变大。 不,这些拿着稍微打磨过的原始发光石头当照明灯的矮小生物,当然不会知道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 他们甚至可能还没有了解过这颗黑核星的全貌。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知道自己生来就诞生在绝对的黑暗中,而古辉的光芒,是他们自诞生以来见过的唯一一缕来自外界的光芒。 他们注视着古辉的投影,眼中流露出无限困惑而又向往的神情。 余晖可以想象,此刻古辉的身影在这些矮小生物眼中,一定美得不可思议。 就如同他曾经觉得古辉那个与人类相似的身影美得仿佛令万物失色一样。 当然,他现在已经很清楚,这种表相上的美丽对于古辉而言毫无意义。 越是去追逐古辉的影子,就越是找寻不到祂的本体。 人们为古辉的影子着迷,只是因为认知能力太过有限而已。 但是此刻,对于这些矮小生物而言,这种超然绝美所带来的震撼是直观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余晖觉得这比跟他们讲什么星球、时空、高维管用多了,很可能他们根本听不懂也没兴趣听人用这些不明所以的话来长篇大论地掰扯。 也许这就是古辉特意选择用这幅模样现身的原因,余晖突地恍然大悟。 祂从一开始就早已知道了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就像当初祂从一开始就早已知晓自己第一次见到祂的投影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在古辉的眼里,当初的自己也许和这些拿着原始矿石灯的落后生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的确比他们多一点点,但也就是那么一点点而已。与这个世界的广袤深邃相较起来,自己多出来的那一点点知识是如此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因为跟当初的他沟通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古辉才会选择直接给他一点直观上的震撼。 的确,比一上来就甩给他一大堆关于时空之类玄而又玄的信息管用,余晖不得不承认。 但是正如古辉所说,那是不必去追寻的表相,是用来与那些暂时无法直接沟通的对象进行交流的方式。 当然,这并不是说祂的超然绝美并不存在。 不,只不过对祂而言,美丽这件事再简单不过。 每一个平面,每一根线条,每一寸结构,都是如此清晰而又简单……对于祂这样超然庞大的意识而言,美丽这件事并没有任何神秘之处。 祂可以轻而易举地构筑出代表着永恒的无上美丽、超越世间一切不完美的凡物、让愚昧生灵的心神为之震颤的绝美表相。 然而这对于祂而言重要么? 不,这并不重要。 美丑于祂而言根本不重要。 人之所以在乎美丑,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存在形态罢了。 余晖再次向着周围的这些矮小生物望去,他注意到他们的视线不仅落在古辉的投影身上,其实也在不时地瞥向他这边。 看来,他们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尽管古辉的投影对他们的影响仍然非常强烈,但他们也不得不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到一旁的余晖身上。 毕竟,这身影看上去很像是一个那种令他们恐惧不已的不死怪物。 但又似乎并不一样。 是的,因为很明显余晖的头上并没有那可怖又醒目的长角。 哪怕这些矮小生物的视觉感知并不发达,矿石灯的光线也很昏暗,但是在这样的距离下,足以让他们观察出这个不寻常的特点了。 他们明显非常地困惑。 这个奇怪的没有角的不死生物并没有攻击他们。 但是,这也并不能证明余晖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完全无害的。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余晖这样奇怪的不死生物,也无法预测此刻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余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没有角的不死生物,与一个神秘而又绝美的散发着光辉的身影,一同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是从未有过的一幕,因为每个人生来就知道,与这种不死怪物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从来没有人能够与这种不死怪物和平地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有的只会是一方绝望无助的奔逃,和另一方毫无怜悯的吞噬。 二百一十一 风雨欲来 然而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一幕。 所有人都因此感到了巨大的困惑。 众人全然不知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能面面相觑地互相张望着,既不知要不要靠近,也不知是否应该离远一些。 就在这时,终于,古辉打破了这种沉默的僵局。 只听祂突然轻轻地对余晖道:“他们来了。” 余晖一愣,朝着古辉的投影望去。 他们?谁要来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失去了长角之后,他的感知能力真是发生了质的退化。 他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望去,不知古辉发现了什么,他反正是什么都还没有发现。 余晖竭力调动起自己的听觉,希望能起到一点代替长角感知的作用。 过了片刻之后,终于,他听见远处某个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低沉而又杂乱的动静。 他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的那些长角同类正在快速奔跑时的脚步声。 是的,他们正在飞快地从远处朝着这边奔来。 不知是受到了周围这些矮小生物手中的矿石灯吸引,还是受到了古辉的投影吸引,总之从这动静听来,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 毫无疑问,正是直冲着这边而来。 而且,不知是否是余晖想得太多,他注意到这些长角同类全都隐没在黑暗中,没有一个拿着光源。 当然,从之前的经历来看,既然视野之中有亮光,应该就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性。 不过……余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他即将见到的这些人,恐怕不完全是他印象中的那种同类。 的确,既然和周围这些他之前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矮小生物同处在一个时空之中,那说明自己的这些所谓“同类”想必也是来自相当遥远的时空。 他们未必就是自己熟悉的那种同类。 因为据余晖所知,他们的历史的确发生过断代。 在古辉的投影降临之前,他们的文明就险些断绝过一次。人们浑浑噩噩地陷落在黑暗中,过去的许多事物都因为那段时期而消逝在黑暗中,成为了无从追寻的失落历史。 而在那之前,历史是否断绝过更多次呢? 不好说,至少余晖觉得可能性不低。 毕竟,文明其实是很脆弱的东西,只需要一点黑暗就足以摧毁。而这里,到处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余晖这样想着,向周围那群矮小生物望去。 这些家伙仍然在踌躇打量着余晖这边,很显然,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觉察。 余晖之前就发现了,尽管他的感知能力在失去长角之后已经退化了一部分,而这些矮小生物却连他已经退化后的感知能力也远远不及。 那些黑暗中奔跑着穿越大地的人已经很近了,至少以余晖的标准来看已经非常近了。 他觉得那奔跑的脚步声对他而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嚣张了,完全不加掩饰,他甚至已经大致分辨出了来人一共有多少个。 而这些矮小生物,他们还傻傻地举着手里的矿石灯,盯着余晖这个没有角的不死怪物将信将疑地打量,全然不知身后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余晖注视着他们那矮小的身形,那柔软的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轮廓,那像装饰一样地垂下来的长耳朵,那在余晖看来也就比瞎子稍微好点的微弱视觉,那对于危险茫然无觉的神态。 他毫不怀疑,这些矮小生物完全没有任何的胜算。 但是,古辉却只是静静地飘浮在半空中,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于是,余晖也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点,仿佛一点点微弱的震荡就会导致剧烈的爆炸。然而表面上,它却又是如此怪异的平静。 除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里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的安静。 而除了即将大难临头的那群矮小生物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之外,在场的所有存在都对正在逼近他们的命运一清二楚。 就在这种一触即发的诡异平静之中,余晖突然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个矮小生物。 因为当他的视线落到对方身上的时候,对方也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一般,从古辉的投影上移开目光,朝他回望了过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余晖与对方目光相接的时候,他感觉对方的眼睛就像是镜子一样,倒映出了他的身影。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的感觉可能也一样。 就在这一刹那,古辉动了。 祂的身影一下子从原来的位置消失了,同时直接出现在了这个矮小生物的身后。 祂的这种不可思议的移动方式惊呆了周围的所有这种矮小生物,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已然知晓那不过是古辉的一个投影,所以余晖倒是并不感到惊讶。 既然是投影,那么自然想怎么移动就移动。准确的说,古辉的投影并不是从一个位置闪现到了另一个位置,而是一个投影原地消失,与此同时另一个投影直接出现在了另一个位置。 几乎就在古辉的投影出现在那个矮小生物身后的下一秒,只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飞速掠出,扑向那个矮小生物。 这个身影高大强悍,头上螺旋般弯曲的长角在矿石灯的光晕中泛起冷冷的光泽。 很显然,黑暗中穿越大地的来者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下一个瞬间,明明在向前飞扑的这个高大身影突然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迎面猛击了一下似的,整个人向后倒仰着飞了出去。 明明看不到他身上有什么伤,更何况一点伤势根本不可能对他这样的生物造成多大影响,却见他跌落在黑暗里,竟然就这样倒在了地面上,没有爬起来。 然而此刻的情形实在是紧张到了极点,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异乎寻常的景象。 只见转瞬间,许多个长着长角的身影从黑暗中一跃而出,向着那些手拿矿石灯的矮小生物扑去。 是的,对他们而言,这些矮小生物已经不过咫尺之遥。 这些矮小生物之中突然爆发出阵阵惊恐万状的叫喊,慌不择路地四下逃去。 直到此刻,他们才像是终于发现了来袭者的存在。 这些矮小生物的感知在余晖看来,简直迟钝得不可思议。可是他旋即又想道,这只不过是站在他的视角才会觉得对方迟钝,而这些矮小生物自己是不会觉得自己迟钝的。 没错,对这些矮小生物而言,他们的所见所得,就是正常的感知,就是正常的世界。 他们并不会觉得自己迟钝,不会觉得自己对早就已经能够看见的身影视而不见,也不会觉得自己对早就已经能够听见的动静充耳不闻。 对他们而言,世界本来就是如此黑暗、如此寂静。 那么在他们看来,这些长角怪物该是多么可怕、迅捷而又强壮的生物啊。 这些长角怪物在黑暗中神出鬼没、悄无声息,而又迅捷无比。等到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顷刻之间,他们便会给这里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二百一十二 神念的光辉 一时间,余晖只见这些矮小生物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去。 当然,以他们的速度,即便是竭力奔逃,在他们面对的敌人面前却也是徒劳的挣扎。 余晖看见那些与他相似的同类们一个个飞速地掠过半空,毫不费力地便截断了四下奔逃却行动迟缓的猎物们的去路。 那些矮小生物发出的尖叫声在被这些长角人类抓住的瞬间令人诧异地戛然而止,余晖看见他们面上凝固着恐惧绝望的神情,压根没有任何反抗与挣扎,简直就像是一下子变成了一块块真正的石头。 不,这不是错觉。 只见这些矮小生物的身躯在被长角人类抓到的瞬间,便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他们原本看起来似乎很柔软的躯体开始迅速地石化,转眼间整个身躯都仿佛变成了坚硬的石块。 紧接着,他们石化的身躯各处开始浮现出无数不规则的裂纹。 这些裂纹转瞬间便飞快地蔓延到他们的全身各处,下一刻,这些矮小生物的身躯便直接碎裂成无数沙砾,散落在黑暗中的大地上。 与此同时,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辐射也彻底地消失了,完全被吸收成为了长角的一部分。 也许,这种辐射本身就来自于构成这些矮小生物的粒子结构之中。 正是这些粒子独特的性质,使得它们能够组合在一起形成这种矮小生物的身躯,与此同时也使得他们的身躯散发出辐射。 而当粒子中的能量被长角吞噬之后,它们就从蕴含大量能量的高能粒子转化为了能量稀少的粒子。 这使得这些粒子的性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让它们无法再散发出辐射的同时,也无法再继续结合在一起形成这些矮小生物的身躯。 于是,这些矮小生物的身躯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性质的改变,并且最终因为结构崩解而化作了一捧散沙。 这便是在余晖眼前发生的事情。 还不等他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就在这时,不远处古辉的投影突然化作无数道光芒降临在四面八方。 就像是一道光芒透过多面棱镜散射到四面八方一样,古辉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黑暗中的各个方向,降临在每一个有着长角的身影面前。 祂的样子变成了一个余晖之前从未见过的形态,祂的身形脱离了那种矮小生物的形态,变得修长而又纤细,几乎有余晖的两倍高。 光辉如同河流一般从祂的身上流出,又盛开在祂的脚下。像纤长的发丝,也像是飞舞的飘带,更像是一种能量的循环,在半空似乎有意识一般轻盈地飘舞流动。 那景象,仿佛不是祂的身影由光辉所化,而是祂本身就是光辉的源头,是世间所有的光诞生的地方。 那些前一刻还在黑暗中大肆吞噬的高大人影一瞬间全都停下了动作,他们如同被定住一般呆呆地看着,就像是被这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超然与神秘震慑住了一般。 余晖看见古辉的无数个投影同时抬起一只手指,轻轻地在他的那些长角同类们的额前点了一下。 顿时,这些前一刻还凶狠又强壮的长角同类们就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一般,同时失去意识瘫倒在了地上。 这是……!他们怎么了? 余晖有些吃惊,随即想到他们应该是被古辉暂时切断了长角与身躯之间的联系。 那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瞬间的虚弱会令他们一时间完全动弹不得。即便只是短暂地失去长角感知,应该也足以令他们一时半刻之间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了。 下一刻,半空中的无数个古辉的残影一下子消失了,就如同出现时一样神秘莫测、不可捉摸。 黑暗中,只剩下了一团团黯淡的朦胧光晕散落在大地上。那是先前那些矮小生物手中拿着的一盏盏矿石灯。 古辉的身影又变回了那个与矮小生物相似的模样。祂仍旧飘浮在一开始救下的那个矮小生物身后,就在余晖的不远处,仿佛祂从头到尾只移动过这一次。 祂转过身,望向这个正在蜷缩着发抖的矮小生物。 余晖随着祂的视线定睛望去,只见这个矮小生物正匍匐在地上。他背对着古辉,弓起脊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乍一看和其他那些同类在临死前,因为无法克制的强烈恐惧而将身躯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先前对方与余晖对视时一瞬间的那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头到尾都只是余晖自己单方面的幻觉。 余晖向着对方的方向迈出一步,却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很小的圆圆的东西。 低头一看,他意外地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许许多多颗圆滚滚的珠子,静静地散布在周围。 这些珠子看上去几乎透明的样子,不知是怎么出现的,乍一发现竟然已经遍地都是了。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余晖敢肯定,就在片刻之前这些珠子还不在这里。如果满地都是这些珠子,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碰到,不可能直到此刻才觉察到它们的存在。 他低着头观察了一下,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正打算从地上捡起一颗这种透明珠子。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那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矮个子生物却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抬起头来,望向了这边。 出乎意料,对方的眼中竟然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面,几乎看不出任何恐慌的痕迹。就好像蜷缩在地上的举动是这具身躯自发的举动,与对方的意志并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两人的视线交汇的瞬间,余晖就像是莫名地理解了什么一样,一下子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指距离脚边最近的那颗透明珠子已经只剩下一缕发丝的距离,只要稍微一动就碰上了。 然而余晖犹豫了一下,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站起了身。 下一刻,对方那两对垂在身侧的软软的长耳朵突然如同苏醒过来一般地抖动了几下。 紧接着,余晖便看见周围满地的透明珠子就像是被什么他察觉不到的信号唤醒一般,纷纷朝着前方那个矮个子生物的方向滚了过去。 转眼间,满地的透明珠子便如同水珠汇作一个小池子一般,汇聚在了那矮个子生物的脚边。 那矮个子生物微微俯下身,两侧柔软的长耳朵就如同灵活的肢体一般活动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就将这些满地的珠子全都卷了起来,藏进了浓密的绒毛间。 余晖注视着对方这一系列举动,心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本能地觉察到了对方与自己这样的生物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一时间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对方明明就像是一面镜子,然而照出来的影像却又与他不一样。 余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微妙的感觉。 这时,一旁的古辉突然道:“你没事了。” 对方闻言回过头,望向飘浮在身后的古辉。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 余晖有些惊讶。对方怎么能听懂自己这个后世族群的语言? 就像是看穿了余晖内心的想法,古辉突然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当然不是此时此刻正在余晖眼前的这个投影的手,而是位于这个维度空间之外的、那个蕴含着无数星辰光焰、比宇宙本身还要庞大无垠的存在,向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或者说,是垂下了一丝神念的光辉。 余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同时身在这个维度,并且又在另一个更高的维度。 这种感觉并不是说他觉得自己被一分为二了,而是同时叠加在一起的两种状态。 就好像一个点,从二维来看,这个点位于某个平面上。同时从三维来看,这个点又位于某个立方体的内部。 就是类似这样一种同时存在的状态。 他感觉被这缕神念的光辉萦绕包围着,就像是被托在古辉的手掌中。 一种无法言喻的明亮清澈的涟漪在他的意识深处回荡开去,刹那间,余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种比语言更玄妙的东西。 那是一种比声音或者图形之类的信号更加本质,更加接近本源的东西。 它超然于一切语言文字之上,就像是某种源头的无形的代码。 它无视一切的阻碍与隔阂,在天地无垠间传播。任何接收这个讯号的接收方都会在潜意识的层面完成自动解码,将这个来自本源的信息解译成自己能够理解的语言、文字、图形或者其他任何媒介。 就像余晖会觉得古辉在说自己族群的语言一样,而与此同时对方那个矮个子生物也会觉得古辉在说对方那个族群的语言。 二百一十三 远古同类 当然,余晖并不认为这就是古辉力量的全部了。 实际上,尽管对古辉的了解只有如此浅薄的惊鸿一瞥,也足以令他深深地认识到对方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不可想象。 在余晖的眼里,古辉就像是深不可测的光辉的无边海洋,每一滴闪耀着不可思议光芒的海水都是超越人类想象的深邃而又广袤的未知真实。 祂就像是神秘本身,就像是未知本身,就像是一切追寻的尽头,就像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让余晖对祂了解得越多,就只会想要了解更多。 在对方那无边无际的汪洋里,他是一叶永不靠岸的扁舟。 霎时间,无数的信息涌入了余晖的脑海。他就像是在时间里被拉长了无数倍一样,在刹那之间度过了另一个人迄今为止的一生,从诞生直到此刻。 他的视线仿佛与前方那个矮个子生物重合,他看着对方就像是照一面镜子。 是的,他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经历了对方的人生。 余晖回过神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望向虚空中。 这就是古辉所看到的景象么? 不,古辉所见的,应该比这还要多得多。 就好像当一个人看见另一个人时,自然而然就会获得对方的大概年龄、是否强壮、心情好不好等一系列信息一样。当古辉看见一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获得关于对方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全部信息。 从生到死,从上一世到上上一世直到无限的过去,从下一世到下下一世直到无限的未来。 所有的信息,在刹那间就已经全部读取完毕。 这便是古辉看待世间事物的方式。在古辉的眼中,并不存在任何单一的事物,所有事物都是其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一切信息的集合。 当然,余晖是无法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信息的。单是眼前这个矮个子生物这一世迄今为止的人生,就已经让他一下子有些难以消化。 这倒不是说对方迄今为止的人生有多么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只不过,仅仅是一些简简单单的日常生活,其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就已经足够让余晖感到惊讶。 这种生物竟然是……?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就像是想要把那些杂乱的思绪理清。 这时,古辉的声音却突然从意识深处响起,将他从这些纷杂的思绪间抽离出来。 便听祂对眼前那个矮个子生物道:“你该离开了。” 当然,古辉并没有真的开口说话,只不过是余晖的这具身躯把来自祂的讯号解译成了类似声音信号的东西而已。 对方仰起那张短短的脸,用圆圆的眼睛望向飘浮在半空的古辉。他的眼中有一种与那张短脸蛋圆眼睛看上去很不相称的神情,是一种深邃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余晖莫名地感到了一种熟悉。 对方沉默地看了看古辉,又看了看一旁的余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弯下腰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盏掉落的矿石灯,随即转身离去。 余晖目送着对方的身影缓缓地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荒原,无尽的黑暗中,似乎只有对方手上这一盏矿石灯的昏暗光团在醒目地移动。 他不由得想道,对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发光的活靶子,真的能就这么一个人回去么? 就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突然,从远处对方的身影中无声地飘出了一粒小小的微光。 那光粒飘浮到半空中,悬在对方的身畔,散发出一层轻灵的光晕。 随即,就在下一个瞬间,这一粒微光化作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古辉的身影。 祂就像是刻意打个招呼一样,回过头来,淡淡地望了远处遥遥注视的余晖一眼。旋即又化作一粒微光,飞回了对方的体内。 余晖一愣,恍然大悟般看向一旁的古辉。原来古辉的投影也一直跟随在对方的身边,难怪可以让对方一个人穿越这无边的黑暗荒原。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从各处传来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就像是有好些东西在地面上活动。 余晖神情一凛,猛地转过身去。 果然,只见一个个高大的身影从附近的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爬起身,陆续地站了起来。 是先前那些远古的长角生物醒了。 古辉只是临时切断了他们的长角与身躯的联系,并没有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这些远古的长角同类们看上去都并无大碍,只不过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像是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余晖借着地面残留的那些矿石灯的昏暗光晕,打量着周围这些远古同类。 他注意到,他们头上的长角就和先前那副巨大的活动壁画上所描绘的一样,千奇百怪什么样的形状都有。 倒不如说,在这些千姿百态、肆意生长的长角中,像他曾经拥有过的那种表面光滑、状如矿石一般质地的长角,反而才是绝对稀少的存在。 也就是说,曾经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件。或者从此刻所处的时空视角看来,是这些远古同类的“未来”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从而导致这些拥有千奇百怪形态长角的远古同类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而只有极其稀少的一部分,甚至可能只有一个,作为唯一幸存的范本,留存了下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件,才有可能导致这样不可思议的结果呢? 不等余晖细想,突然他只觉眼前身影一闪,一个身形高大的长角同类已经飞速地掠到了他的跟前。 对方来者不善,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敌意。动作也是毫不含糊,手指如同利爪一般,径直朝着余晖的身躯与手臂的连接处抓去。 这是他们这个种族间非常典型的攻击方式。因为个体生存能力极强,几乎不可能让对方致死,因此他们这个种族相互间攻击时通常的策略就是,撕碎对方的肢体,让对方在一段时间内完全丧失行动能力。 毕竟即便是对于他们这种生物的恢复力而言,被撕碎的肢体想要恢复如初,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轻松做到的事。 余晖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直截了当。 当然,他很清楚此刻的自己失去了长角、身躯却又仍然是原来的模样,对于自己的同类们而言,看到这样的“异类”,绝对会令他们感到无比震惊。 然而,按照他对往常同类们的了解,即便是对他这种前所未有的“异类”充满敌意和警惕,对方也应该会先仔细观察一番再做行动。 没有想到这些远古同类比后世的同族要凶猛直接得多,压根没有任何犹豫,就径直冲了上来。 只不过一个恍神,对方的手指就如同利刃一般刺进了余晖的身体之中。 巨大的撕裂的力道从对方刺入的伤口处传来,竟像是要把他的一条手臂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二百一十四 炽热红光 余晖顿时吃痛,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掌。 他一时间使出的力道也极大,咔嚓一声脆响掰断了对方的手腕。 却见对方没有半点吃痛的反应,淡定地将手臂往回一抽,任由断掉的手腕如同一块破布一样摇摇晃晃地挂在手臂上。与此同时,对方的一条腿已经朝着余晖的腿部关节处凶狠地踹了过来。 对方凶猛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余晖的意料。按照通常的认知,对方在吃痛的瞬间动作会本能地迟缓一瞬。然而对方却完全没有丝毫停顿,就像根本没有遭到任何反击一样地连续攻击上来。 余晖堪堪往旁边闪开了小半步,便感觉对方的腿擦着自己的身躯掠过,重重地踏到了一旁的地面上。地面被一脚踩裂,发出一阵破碎的声响。 余晖也不是完全没被踢中,只能说没有正面承受全部的力道。他身躯向一侧偏去,顺势往旁边一滚。离开了地上那些昏暗的矿石灯照亮的范围,隐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按照过去习以为常的经验,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远古同类看到黑暗无光的环境就不敢追上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个瞬间,就见这些顶着稀奇古怪长角的远古同类没有任何犹豫地径直冲进了黑暗中,向着他的方向追来。 这些家伙怎么回事?余晖心中诧异。 如果说之前追逐那些矮个子生物的时候,是从黑暗中向有光的地方靠近,或者说是完全依靠长角的本能在追逐食物,都能够说得通。 但是像现在这样,从有光的地方主动进入黑暗中,对于他的同类们而言应该是再可怕不过的事才对。 就连他自己也是在古辉的指引下,甚至最后直接摆脱了头上的长角,才能做到在黑暗中维持理性。 但是从这些远古同类的反应来看,他们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 不怕痛也不怕黑?这样强大的远古同类怎么会彻底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后世留下的全是同一种有着明显弱点的“残次品”呢? 正在余晖心中不解的时候,却突然,前方冷不防出现的动静让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前面有人! 尽管在黑暗中无法视物,但是余晖还是从某种熟悉的感觉中推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方才那一行远古同类中的一部分,他们竟然绕到前面去了? 毕竟余晖方才腿上挨了一下,尽管没有严重到让这条腿不能行动的程度,但是腿上传来的疼痛感还是无形中减慢了他的速度。和周围这些远古同类一比,就拉开了差距。 看来身后那些远古同类也不是追不上,只不过是配合绕到前面去的同伴,好把余晖给围堵住罢了。 就在余晖停下脚步的一瞬间,他们便已经包围了上来。 包围圈内的空间急剧缩小,虽然无法看清对方的位置,余晖还是感觉到黑暗中有两股巨大的力量迎面袭来。 他下意识地一弯腰、一闪身,向远离这两股力道的方向退去。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余晖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一侧身躯上,撞得他正好在半空中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朝着一旁飞去。 糟糕,看来是黑暗中没法精确地判断距离,所以他刚才那一下闪避非但没有完美躲开对方的攻击,反而以一种很别扭的方式撞了上去。 这一下力道撞击的刁钻角度让他一时间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只能失控地朝着一旁落去。 然而就在落地的一瞬间,余晖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地,下意识猛地一跃而起朝着身后某个方向一脚踹去。 一片漆黑之中,他果然是踹到了什么东西。 只觉一个坚实的物体沉重地砸在了他的腿上,随即顺着余晖踢出的力道飞了出去。 余晖不假思索,立刻一转头朝着对方来时的方向冲去。 不出所料,因为刚才扑上来那人被余晖踢飞,那里的包围圈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缺口。余晖穿过这一小块无人之地,一头扎进了黑暗深处,完全凭着直觉向前飞快地奔去。 看来他运气还不错,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却没有被绊倒或者撞到什么东西。 不知道这下能不能甩开这些家伙…… 这个念头刚刚从余晖的意识之中闪过,突然,一道灼目的红光在他的眼前炸裂开来。 这道红光如同撕裂了无边的黑暗,刹那间将天地劈成了两半。余晖只觉眼中一阵红一阵白,亮得仿佛这光是在他的眼睛里炸开的一样,一时间几乎被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前。 只见那里被击穿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伤口的边缘被极高的温度融化成了明亮的金色岩浆状,在黑暗中如同怪异的光环一样发出灼烧的醒目光泽。 余晖的身躯晃了晃,缓缓转过身去望向身后的那一行远古同类,一时间几乎忘记了疼痛。 ……这是什么?难道这些远古同类竟然拥有如此先进的武器? 余晖的意识中闪过无数念头,努力地站定身躯睁大眼睛朝着对方那一行人望去。 融化的伤口像是明亮的光液一样滴落在地上,周围泛起了一圈模糊的光晕。余晖在这朦胧的光亮中看清了对方那一行人的身影。 他们全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顶着千奇百怪的长角,如同一座座怪异的雕塑。他们好像突然间就一点也不着急了,仿佛先前那些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一个比一个凶猛的对手,都只不过是余晖自己在黑暗中待久了产生的幻觉。 如果不是先前被踹中的部位还有痛觉,可能余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他朝对方那一行人的手中望去,然而他们所有人却全都是两手空空。周围也是空空如也,压根找不到什么先进设备的影子。 ……那刚才击中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又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余晖身躯踉跄了一下,脱力地跪倒在地。他用手臂支撑着地面,努力维持着平衡,但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正在被吞噬。 那道红光造成的创伤,并不是击中之后就结束了。他被极高温融化的伤口边缘其实还在继续燃烧,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躯和神智。 这种金色的流动的光芒让他回想起了人类诞生之初的那光与火焰的海洋,不知为何,他的意识中突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这种光芒,也许真的能够杀死他们这种生物。 二百一十五 心动 转眼之间,余晖就几乎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不远处那些如同雕塑一般站立不动的远古同类,此时又突然活了过来。这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他们方才灵魂被封印了,此刻又突然解封了一样,一下子从雕塑变成了活物。 他们朝着余晖的方向再度围拢过来,只不过先前的杀意消失了,动作也变得谨慎克制。一个个从旁打量着余晖,就好像忽然间改变了主意,并且多出了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心。 就在这时,突然,从余晖的身上涌出了一团神秘的黑暗。 这黑暗并不是周围那种彻底无光的黑暗,相反,这黑暗就像是某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奇妙的物质,或者说某种存在。 它并不是彻底无光的,相反,它的内部如同蕴含了无数的光焰般,流动闪烁、瞬息万变。正因为如此,才会衬得周围的黑暗深邃无比。 与其用别的词语来形容,不如说,它就像是宇宙本身。 这团黑暗的存在萦绕着余晖盘旋着,体积飞速地扩大,转眼之间已经化为了一个小山般的巨大身影,高高地耸立着。 这庞然大物的外形看上去与眼前这些长角生物有几分相似,一对长角在头顶上延伸出去,无数的光焰在黑暗的长角内部流动着,像是黑暗中参天的大树,又像是无数条光焰流淌的河流。 祂的身躯上分化出几双如同手臂一般的肢体,余晖便被祂托在其中一只手的掌心上。 祂凝视着眼前的这些长角生物。尽管从祂的身躯上,似乎根本就找不到类似眼睛一样的器官。但是这不重要,因为祂的视线就像是有形的,就像是拥有实体一样。因为其中蕴含的能量过于强大,甚至让人感觉真的有可能转化为某种物质。 被注视的长角生物一行几乎立刻就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溅落了一滴冷水一样,飞速地向着四面八方散去。然而他们退到一半,忽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又全都平静了下来。 他们就像是先前状态变化的时候一样,仿佛是被切换了什么开关,一瞬间状态又全都变回了那种好奇又谨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远远观察着前方那神秘又威严的巨大身影。 下一个瞬间,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阵破裂的声音。 这声音从脚下传来,又近及远,迅速地扩散开去。紧接着,众人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这是脚下岩石碎裂的声音,这声音转瞬之间从破壳一般的细碎声响,变成了震耳欲聋的震荡轰鸣。 长角生物一行迅速地向后退去,在他们的前方,地面顷刻间被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远处那个小山般的身影迅速地向下沉去,消失在裂谷的尽头深处。 在余晖最后的视线中,他看见那些远古同类聚集到了裂谷的边缘,俯身注视着自己远去,一动不动。 他们仿佛又变成了一座座雕塑,只是静默地注视着。 下一个瞬间,不知是不是余晖产生了幻觉,他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些远古同类们头上的长角,竟然一个接一个地从对方的头顶脱落了下来。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然而不等他看到更多,视线便被黑暗吞噬了。 余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周的景象亮得出奇,简直可以说是一片通明。余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的景象了,可以说,自从许多年前他被从城市的中心地带放逐到城市边缘的时候起,记忆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明亮的场景。 在这里,光明占据了几乎全部的空间,而习以为常的黑暗反而只能化作阴影,微不足道地蜷缩在角落里。 余晖简直有些难以适应,一时间被照得晕头转向,距离感和空间感都像是出现了偏差,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习惯过来。 他缓缓打量四周,发现这是一个类似管道一样的空间,两头是连通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其他方向上则没有别的出入口,只有规整的墙体无尽地延伸着。 这些墙体统统由某种奇怪的柔软的材质构成,一用力就会微微地凹陷变形。视线所及,整条管道都如同某种活物一般地涌动起伏着。 墙体上遍布着某种流动的光液,正是这种明亮的光液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不过和古辉身上那种流动的光芒不同,这种发光的液体其实更像是某种处于流动状态的极其高温的物质。它们之所以呈现出类似液体的状态,以及散发出夺目的光华,都是因为这种极度的高温所致。 管道内的空间相当宽敞,甚至容纳一些公共交通工具通信都不成问题。不过尽管空间如此宽敞,但是周围的这些极高温物质却还是令整个空间都处于一种难以想象的炙热之中。 甚至,整条通道之所以呈现出如今这样一种诡异的柔软状态,或许也是因为这种极度的高温让周围的墙体都软化了。 不过,这种难以想象的高温对余晖而言,却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炼狱。毕竟,他们这种生物最初就是从黑核星内部的剧烈反应中诞生出来的。而这个空间里的温度和黑核星中心的温度比起来,其实还压根算不上是什么真正的高温。 余晖大致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景象,这才动身准备站起来。 这一动,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或者说,不太一样了。 就像是刚适应不久的脱离长角的身躯,一觉醒来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洞口,贯穿在他的胸膛上。或者不如说,他的胸膛现在大部分都是由这个空洞构成的,周围剩下的部分更像是用来包裹住这个空洞的外壳。 余晖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抬起一只手,从胸口这个大洞里穿过去,又收了回来。 ……怎么说呢,看样子古辉是救了他,但又没有完全救。这个大洞还真就让它留在这里了啊?不过既然古辉觉得没问题,那应该就没有什么所谓吧。 就像是在回应余晖一样,古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一旁。 祂飘浮着坐在半空中,不像是刚刚出现的,更像是一直在那里,只不过没有现身。祂的模样又变回了余晖最初见到祂时的那个样子,长长的飞舞的发丝从祂的身后垂下,在祂的脚下汇作光的海洋。 余晖望着祂,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抬手在已经不存在的胸口的位置虚空按了按。 既然这里都已经只剩一个洞了,那古辉要待在哪里呢? 就在这瞬间,突然,余晖感觉一股明亮的清澈的感觉涌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他望向古辉,古辉也静静地注视着他。 啊,古辉笑了。 余晖有些茫然地按了一下空洞的胸口,这样想道。 二百一十六 无形实体 几乎是立刻,余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古辉当然不需要待在“哪里”,祂与自己之间的联系必然不是由依附在哪部分的躯体上来实现的。 不过古辉好像还挺高兴的。说实话,余晖也不太清楚祂究竟为什么高兴。 但是既然古辉觉得高兴,那说明应该还是挺好的。 虽然余晖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是不重要,反正他也不是很在乎。 他收回思绪,从地上站起身来。缺了一大块的上半身似乎轻了不少,感觉有点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余晖很快便适应了这副身躯的新状况,动身朝着这条发光管道的一端走去。 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他应该走这边。当然也可能其实是古辉在潜意识里指引着他。 总之余晖没有多想,照着直觉的指示,沿着管道的一头向着深处走去。 管道很长,全程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到处都一样地遍布着流动的高温物质。不过到了管道的尽头处,温度开始明显地上升。 四周的管壁几乎要融化了,变得像是泥泞的沼泽,根本就不适合行走,一动就会不停地往下陷。再这样下去,余晖怀疑自己走不到管道的尽头,就会直接陷进墙里。 他一边在被高温烤到几乎融化的管道中挣扎前行,一边疑惑这管道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周围已经根本无法行走了,他简直就是游泳般在粘稠的高温物质里穿行。好在这管道还挺厚,他好歹没有直接穿透管壁漏到什么别的更奇怪的地方去。 幸好,这段折腾人的路程终于来到了尽头。余晖只觉身躯一空,突然间就从尽头处掉了下去。 眼前又恢复了熟悉的一片漆黑,底下空间还挺深,余晖感觉自己掉了好一会儿才掉到底。 一路上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攀附,他直直地一头砸在了底部的某个坚实的硬块上。 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是他自己砸落下来的声音。随即四周又传来了一阵阵稀里哗啦的混乱声响,由近及远地扩散开去,像是砸出了一片声响的涟漪。 感觉这里像是堆积着不少东西,被他方才落下来那一下砸出了某种连锁反应。 余晖抬头向上望去,远远地,他看见头顶上方横贯着几道不规则的光柱。 再仔细一看,似乎是某种发光的气体。这些发光的气柱从四面八方涌出,汇聚向头顶中央的位置。 原来如此,看来先前那条管道就是用来输送这种会发光的气体。只不过因为先前在管道里,周围流动的高温物质发出的光太明亮,加上这些气体流动的速度或许十分缓慢,导致余晖并没有提前觉察。 他抬头遥望着远处这些怪异的缓慢流动的发光气柱,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略微地向着旁边退了半步。 铛地一声,某样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脚边。 不过这东西似乎并不是很重,至少没有引发方才余晖掉下来时那样的连锁反应。只听它在余晖脚边弹了起来,随即在半空飞出了一小段距离,最后落到了不远处。 余晖很快发现,这里的温度比上面要低得多。他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因为和上面的管道隔得远,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这应该是有意为之。有某种力量使这里的温度处在了明显的低温状态,刻意与周围保持了一种巨大的温差。 不断有先前那种物体从头顶上方掉落下来,时远时近地发出声响。似乎就是这种温差的存在,使得那些缓慢流动的气柱中的某些物质可以迅速地凝结。 甚至就连余晖自己的身体表面不知何时都已经凝结了一层奇怪的结晶,大概是他先前在管道中沾到了一些东西,随即在掉落下来之后便在低温下凝结成了形。 远处的发光气柱落下一些模糊的光晕,勉强可以看清周围事物的轮廓。余晖抬起手,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手臂表面凝结的物体。 一片片看上去感觉还挺规则的,乍一看像是某种鳞片。不过附着得并不紧,余晖用力一抹就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俯身打量着脚边的一块刚掉落下来的物体,总体看上去也和方才他身上脱落下来的那种鳞片状结晶差不多,只不过要大上许多倍,几乎都快到半人高。更多的细节因为光线太暗也不好确认,只能看出形状似乎还挺规则,每一片都差不多。 周围地上全都是这种凝结的结晶,已经不知堆积了多少。堆积的结晶已经形成了新的地面,踩在这些数不清的结晶上,完全无法估量底下究竟有多深。 余晖弯下腰随手挑了一块,拿起来准备再仔细观察一番。 就在这瞬间,这块结晶突然在余晖的手中发出了奇异的亮光。 这种亮光就像是从结晶的内部透出来的一样,一下子让手中的结晶拥有了一种几乎透明的晶莹质感。 紧接着,余晖感觉手中一空,这枚几乎半人高的结晶就这样脱离了他的手掌,腾空而起飘到了半空中。 光芒在这枚结晶的内部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地流动着,如同在发出某种超出余晖感知范围的呼唤。 下一个瞬间,余晖便发现自己的这种感觉并不仅仅是一种想象。因为很快,周围地上的其他结晶也开始发出这种奇异的亮光。 它们接二连三地亮起,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余晖就仿佛是置身于一片奇异的光海之上。 脚下的每一片结晶都发着光,这种光芒在这些结晶的内部以各种不同的轨迹流动着,就像是在各自诉说着不同的话语。 突然,不知是什么触发了这些结晶的共鸣,所有的结晶轰地一齐腾空而起,向着头顶上方飞去。 余晖有些狼狈地连连后退,避开从脚下不由分说向上撞来的一块块结晶。这些结晶纷纷从他的身边掠过,飞向半空。 顷刻之间,脚下竟然就已经空了,露出了光秃秃的坚实地面。 余晖已经退到了洞壁的边缘,他抬起头,向着上方望去。 只见头顶上方,无数的发光结晶汇聚在一起飞舞着。它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无形的超越一切的默契,就如同是构成一曲恢弘乐章的一个个音符般,恰到好处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仿若有生命的整体。 那是一个修长的如同流动的长河一般的神秘身影。 无数的发光结晶飞舞到一起,形成了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形态。 它们并没有汇聚到中心部分,而是仅仅围绕着某个中心,在外围飘动。而中间则空无一物,只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看上去,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此刻正存在于这些飞舞的发光结晶的中央。 那个乍一看如同是巨大空洞的地方,其实正是那无形的巨大身躯所在。 而头顶那无数飞舞的发光结晶,只不过是附着在了这看不见的物体上,就像是先前凝结后附着在余晖的身体表面一样。 它们并不是突然间毫无理由地腾空而起。 不,它们只是附着在了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之上。 二百一十七 连接一切的河流 那到底是什么呢? 余晖注视着头顶上方的无形巨物,不由得这样想道。 就像是想要触碰到对方一样,他默默地向着半空伸出了一只手。尽管自己也知道这种行为也许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先前那些发光结晶纷纷腾空而起时,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触碰到自己。 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庞大存在也许并不仅仅是看不见,甚至有可能是根本无法触碰到的。 但是无论怎样,他还是已经本能地伸出了一只手。 就在这瞬间,突然,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头顶半空飞舞的发光结晶一下子全都震动了起来。 就像是骤然间袭来了一阵看不见的疾风骤雨一样,所有的发光结晶都如同狂风中的纸片一样纷乱地狂舞起来,简直仿佛是中央那无形的巨物正在发出某种超出感知范畴之外的长鸣。 刹那间,余晖感觉到有什么如同不可见的巨浪一般,疯狂地涌入了自己之中。 但是与此同时,说来奇怪,他却又并没有什么感觉。 也就是说,他伸出去的手并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这一切,都不是在这具身躯的层面上发生的。 刹那间,他看见自己的身后延伸出无数条光芒汇作的河流,这些河流庞大无比,超然于一切之上,连接向无可计数的时空与维度。 那神秘的无形存在进入了这庞大无比的连接一切时空与维度的河流,就如同是化作了一粒微尘。一瞬间,对方便已经脱离了此处的时空与维度,前往了某个遥远的彼方。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余晖却莫名地感觉到,对方在离开的前一刻回过身,朝他深深地道了一声感谢。 不知为何,余晖生出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感觉。 就好像此刻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而那超然于一切之上而又流向一切的庞大河流,那才是他本身。 余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变得很轻,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而又平静。 他缓缓地回过神,对方已经不在这个时空里了。 曾经存在于此处的那个似乎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存在,此刻真真正正地化为了虚无,离开了此处。 就像是要证明余晖的这种感觉并不是他凭空而来的某种幻觉一样,头顶上方的那些发光结晶如同一齐被按下了开关一样,突然间都熄灭了亮光,恢复成了一块块暗淡无光的石头模样。 下一个瞬间,这些数不尽的石头结晶骤然间全部向着底部砸落了下来。 余晖一惊,连忙往后一退,身躯紧贴在背后的洞壁上,免得被这些黑压压砸落下来的结晶砸到。 铛地一声,一块结晶重重地砸在了洞底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结结实实的脆响。 然而,绝大多数的结晶却根本没有落回洞底。 它们还没有落到地面,就已经在半空消失了。 不,准确地说,它们还没有落回地面,就已经重新化作了气体。 是的,整个洞穴底部的温度,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升高。 或者说,现在这种高温才是这里正常的温度,就如同上面那些高温的管道一样。而先前洞底这里能够保持在与上面温差极大的低温状态,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情。 莫非,是那个已经消失的无形巨物导致了这里的低温? 而在对方已然离开之后,能够维持这种低温的因素就已经荡然无存。这里的温度正以一种灼烧般的速度迅速飙升,转眼之间就已经达到了上方那些管道内部的高温。甚至,还在继续飙升。 地面和洞壁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四周正在变成一个炽热的浓稠的沼泽。 很快地,周围软化的洞壁开始支撑不住整个洞穴的结构。余晖看见头顶上那些原本缓慢持续流动着的气柱,开始抖动、扭曲。气流似乎失去了方向一般,开始四下乱窜。 很显然,是上方的那些管道开始变形。 顷刻之间,整个洞窟如同融化的糖块一样坍塌下来,轰然朝着余晖的头顶砸来。 余晖猛地向下一沉,沉入滚烫的岩浆之中。 四周亮得吓人,即便是闭着眼睛,灼热的亮光也像是能烧穿眼睛一样。余晖凭着直觉在融化的地面中穿行,这种感觉不完全是在游动,像是一半在游一半在爬。 他穿过似乎永无尽头的灼热亮光,终于触碰到了某个坚实的物体。感觉像是碰到了光滑的洞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厚,有没有可能从这里出去。 余晖思索了一下,尝试着挥出一只手,朝着这块坚实的洞壁砸去,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把这块洞壁砸穿。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拳头砸在这原本坚实的洞壁上,却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碍。相反,他感觉这洞壁就好像是顺着他挥出的力道,把他的整条手臂都吸了进去。 余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把被吸进去的手臂拔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透过手臂传来,一下子把他整个人都拽了进去。 余晖只觉身躯一轻,下一个瞬间,突然又向下坠去。 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在半空调整了姿态,几乎就在同时,他的脚底便触碰到了地面。 余晖顺势稳住身形,这才抬头向四周望去。 先前那亮得吓人的灼热亮光已经消失了,这里又恢复成一片静寂的黑暗。 不,这里并不是彻底的黑暗。 余晖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之后,他便发现远远地似乎有一丝朦胧的光线,从视野的尽头传来。 这里也不是彻底的静寂。 黑暗中,余晖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纷杂的、不太有规律的难以形容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在移动,有大量的东西在移动。 但那不是生物的脚步声。 不,是什么在燃烧、在流动、在飞舞。 那声音并不在这个空间里,像是隔着一层墙壁,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那是…… 余晖下意识地朝着那一缕朦胧的光线传来的方向行去。 那一缕光线是从一个十分细小的缝隙中透出来的,扩散在周围的空间里,就变成了朦胧的光晕。 余晖伸出一只手,向着那个微小的缝隙伸出手去。就在触碰到的瞬间,突然,微小的光线变成了一个发光的洞口,又变成了一个发光的裂隙,最后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光海。 余晖险些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他眯了眯眼,定睛望去。 只见在他的周围,无数的光焰汇作长河,流动着、燃烧着,从四面八方朝着半空的某个中心涌去。 但是它们并没有呈现出直线的轨迹,而是规则地在半空划出无数道圆弧状的轨迹,如同漩涡一般,围绕着中心盘旋。 而在这无数道光焰的中央,似乎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洞。 是的,没有比这更准确的描述了。 那里看上去就是,什么也没有。 余晖呆呆地站着,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人类诞生的光焰。 二百一十八 飞落向光焰的中心 余晖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场景,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回过头,朝身后的来处看了一眼。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正站在一道圆形的小门跟前。 方才小门打开那一瞬间,涌入视野的光线实在是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根本就没看出有这道小门的存在,只觉得光线如同在眼睛里炸开了一样。 此刻适应了外面那些铺天盖地燃烧着的光焰之后,再回过头来,身后就显得暗了许多。光线越过余晖的身躯,照进他来时的这条路。看上去像是人工建造的通道,内部的墙体隐隐泛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类似金属光泽的流光。 小门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处,除了这道门,似乎并没有其他出口。 门外便是无数燃烧的光河,这些火焰汇聚成一条条长河,有的飞越过头顶,有的从下方奔腾而过。这条通道就这样突兀地伸在半空中,一副有来无回的架势。 余晖再次望向远处光焰中心那似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知怎地,突然生出了一种感觉。 虽然没有任何实际的根据,但他觉得这条通道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一条管道。它不是用来通行的,而是用来往这些无尽的光焰里投入什么东西。 等等……投入什么东西?余晖忽然觉察到了什么。 不好!他猛地一下转过身,沿着身后的通道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然而似乎晚了一步,他明显感觉到周围通道的墙体开始震动起来。这种震动并不仅仅来自地板,而是从脚下、从四周、从头顶……从各个方向一齐传来。 震动的程度很快由弱变强,余晖看见在远离出口的通道那端,昏暗的视野中一团黑影迅速地逼近过来。 看来他想得果真没错,果然有什么东西沿着管道向着尽头移动。 那东西把通道堵得几乎不留一丝缝隙,昏暗中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只能从周围动静判断出分量应该不轻。 余晖快步迎着黑影的方向冲去,想要在离出口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让对方停下来。 然而迎面一撞上,余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东西沉重得出奇,又坚硬无比。余晖使出去的力道就像是在对方的表面不痛不痒地震荡了一下,然后连本加利地全都还回了他自己身上。 他猛地被这股势不可挡的力道撞得向后飞去,差点直接就从通道尽头的那个出口飞了出去。 余晖堪堪在小门的跟前稳住了身形,再次抬头向通道里望去。 那团巨大的黑影迅疾如风,此刻已经来到了眼前。 借着身后透进来的光,余晖看见那是一个一人多高的物体,把通道的天花板抵得几乎没有一点空隙。通体颜色是黑色的,表面不规则地冒出一些长短不一的棒状物。 来不及再多看一眼,对方已经气势汹汹地朝着尽头处碾了过来。 余晖无处可躲,他一咬牙,干脆扒住尽头这道小门的边缘,身躯向外一跃。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个神秘的物体便掠过余晖的身畔,径直穿过尽头的小门,向着半空中飞去。 就如同周围那些飞旋的光焰一样,它并没有向下坠落。几乎就在飞出通道的瞬间,它便已经改变了下落的轨迹。 它在半空划过一道圆弧的轨迹,向着无数光焰中心那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飞去。 余晖紧紧地抓着通道尽头小门的边缘,只觉一股似乎要将他整个撕裂一般的力量从前方传来,想要将他也吸入那虚无的中心。 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观察刚刚飞出去的那个神秘物体究竟是什么,光是抵抗这股强大的力量,就已经令他精疲力竭。 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在他跳出通道的瞬间,便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身躯。然而他在通道的内部时,却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这股力量的存在。 顿时,余晖明白了周围这漫天光焰的不可思议光景产生的原因。 他感觉这里仿佛被某种力量笼罩着,那种力量统御着这里的整个空间。这里所呈现出的一切现象,都是这股力量所导致的结果。 只是他没有心力去深究更多了,他拼命地抓着出口边缘,与那无形的力量抗衡着,挣扎着想要爬回通道内部的安全地带。 那通道内一定是经过了某种特殊的处理,使得它的内部能够不受这种力量的影响。 只要能够回到眼前的入口,这近在咫尺的入口…… 突然,古辉的身影浮现在半空中。 余晖下意识地转头向着祂望去,只见古辉飘浮着坐在管道口的上方,似乎周围笼罩整个空间的那股力量对祂完全不起作用一样。 祂轻声问道:“你相信我么?” “……啊?”余晖一愣,一时间险些忘了自己还扒在门边,整个人狼狈地挂在外面。 祂又问道:“你相信我么?” 余晖望向对方,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忘了。所有纷乱的念头都从他的意识里消失了,恐惧、慌乱、要挣扎着前往的目标、要竭力摆脱的对象……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某种超然的平静。 他好像又脱离了他的身体,回想起了先前那种奇异的感觉。 他并不是此刻的他自己,他是……他是什么无边无际的、超越一切的……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古辉闪烁的眼眸,他望着对方的眼睛,那是无尽的星辰、是流转的时空、是万物的本源、是一切的一切。 他回应道——“我相信你。” 下一个瞬间,古辉抓住了余晖的手。 余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力道从被古辉抓住的部位传来。只不过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不知为何已经松开了扒住门边的手。 然后,余晖便感觉自己的身躯如同暴风中的一张小纸片一样,嗖地一下就飞了出去。 “……啊???”余晖再度愣住了。 无数道灼热的巨大光焰,如同长河一般在他的头顶、身侧、脚下……各处奔腾,划过一道道弧线朝着那中心的虚无处汇聚。 余晖的身躯以极快的速度从这些巨大光焰间掠过,朝着中心飞去。 他像是在飞行,也像是在被吸拽,也像是在坠落。 他感觉到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正充斥在自己的意识里。一方面,他像是很平静,是那种一望无际的平静。然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什么似乎正在自己的这种平静之下剧烈翻腾。 是恐慌、无措、疑问、迷茫……所有一切杂七杂八的思绪,它们统统都在这种平静之下翻涌着,像是试图撞破表面的冰层,再度占领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古辉突然又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看着我。”祂轻声道,“看着我,恐惧对你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余晖注视着古辉的眼睛,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现在正是理应惊慌无措,或者奋力求生的情况,他却只感觉到一片平静。 当然,平静并没有什么不好。 这种平静很好。 他想了想,问道:“所以我现在是要掉进中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么?去干什么?” 古辉道:“去取回你应有的力量。” 二百一十九 应有的力量 “我……?应有的力量?”余晖一时间茫然,只是下意识地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并不知道什么应有的力量,只不过,这话却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回响。就好像是无形的波澜在他的心中扩散开去,撞在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门扉上,碰撞出了某种令他感到十分怀念的声响。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那条超然于一切之上的无尽长河,或者说,又像是连接一切时空与维度的大树或者根茎。 那究竟是什么呢? 自己应有的力量,余晖本能地感觉到,与那条肉眼不可见的无尽长河是有关系的。 转瞬间,他已经坠落到了中央那片虚无的近前。周围的一切景象在这里都变得扭曲破碎,炽热燃烧的光焰被撕扯成一道道细长的弧线,继而碎裂成无数的光点。 余晖向着中央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望去,他已经到了近前,这片空无一物的区域在视野中变得十分广阔,几乎望不到边。 突然间,余晖感觉自己隔着那片黑暗的虚无,看见了最深处那一点黑暗的实质。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因为他不是用肉眼看见的,更准确地说,他是用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的某种感知能力来感应到的。 就好像同样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是这一大片黑暗的区域全都是虚无的、是空洞的。唯独只有最中心最深处的那一点,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简直如同……如同这一整片一望无际的黑暗领域里,其实只有那一小点是真实存在的。其余的部分,全部都不过是最深处那一小点所投射出来的投影,是某种假象。 来不及细想,余晖已经一头栽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空洞之中。 刹那间,他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穿过了某个边界。 那是看不见、摸不着,并不存在于这个维度的某种边界。 顿时,余晖生出了一种似乎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在这里,自己变得更像是那条连接一切的无尽长河,而不是一个人。 几乎是本能地,余晖向着周围望去。 他感觉此刻的自己是如此地庞大,所有的时空维度、世间的一切,都如画卷一般铺展在自己的脚下。 而在自己的上方,在自己那无尽的枝桠的源头处,他感应到了某个远比自己还要庞大得多的存在。那是真正的本源,是不生不灭的永恒,比星辰、比万物、比时空、比宇宙……还要庞大得多,超乎一切的想象。 祂便是从那里垂下一道目光,伸出一缕神念。 余晖就是祂垂下的那一道目光,伸出的那一缕神念。 他是祂在这世间的眼睛,触碰这世间的指尖。是祂对这世间的爱,是祂的爱本身。 当然,余晖对此表示很迷茫。 因为他理论上知道古辉在说什么,但实际上并没有听懂。“爱”这个东西他当然是听说过的,但他仍然并不能真正理解古辉所说的爱究竟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嘛。 “没关系。”古辉道,“你只要存在就好。” 存在?听到这个词,余晖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对了,他先前看见了什么来着?那个位于最深处的黑暗的实体,那个……点? 就像是在回应着余晖的念头一样,突然间,一片耀眼的光芒进入了他的视野。 余晖循着这光芒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片明亮的光海。 而在这片光海的中央,有着一个明亮的核心,或者说光点。这个光点静静地向着四周扩散着光芒,但是肉眼上并不能辨识出这个光点的存在。 因为整片光海里所有的地方亮度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哪个地方更亮一些,也没有哪个地方更暗一些。肉眼看去,这就是一片均匀的明亮的光海。 然而余晖却能够感觉到,在这片光海里,所有的地方似乎都是虚无的。只有中央那一个光点,那才是真实的存在。 余晖用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这不是一片光海,这是以中央那一点光源向外散发出的光芒。 只不过,光在这里传播的过程中不发生任何能量损失。也就是说,无论光在这里传播多远的距离,它的亮度都不发生任何改变。 通常来说,距离光源最近的地方最为明亮,距离光源越远,光越是逐渐变暗了。然而,这种习以为常的现象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光在这里永远不会变暗,也不会变亮。 它就是这样恒久的、不变的存在着,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均匀的广袤无垠的光海一样。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眼睛产生的错觉,因为真正的光源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余晖尝试着向那光源所在的位置行去,当然,他并没有真的朝着那光源“走过去”。作为一条连接一切的长河,他更像是朝着那光源伸出了一条溪流。然后顺着这条溪流,直接“降临”在了对方的位置。 那是一个散发出无尽光芒的光点。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点”,字面定义上的“点”。也就是说,它是零维的存在,没有任何的面积。它不是面积非常非常小,小到看不见的程度。 不,它就是没有面积。 这是一个肉眼不可能捕捉到的光点。 这是作为一个“人”的余晖不可能看见,但是作为连接一切时空维度的长河却能够感知到的光点。 他观察着这个理应无法被看见的光点,有些茫然地想道,自己一开始是在找什么来着? 是了,那个黑暗中心的点。 他明明应该是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此刻看见的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光海。 然而不知为何,先前感应到的那个黑暗中心的点,与眼前这个不停向外散发光芒的光点,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十分相似的感觉。 就好像这看似截然相反的两种存在,实际本质上就是一个东西。只不过是同一个东西,在不同的状态下表现出看似大不相同的性质而已。 这样一想,余晖突然间便明白了过来。 没错,先前那个黑暗中心的点,就是眼前的这个光点。光与暗,是它在不同状态下表现出的不同性质。 他先前感觉到无边的黑暗全都是虚无,只有最中心的一点是真实的存在。就好像他感觉到广袤的光海全都是虚无,只有最中心的一点才是真实的存在。 如果说,眼前的光点可以称之为光源的话,那么它在另一个形态下,大概也可以被称之为“暗源”。 它以自己为中心,不断地向外扩散着黑暗。就如同它作为光源时,以自己为中心,不断地向外扩散着光明一样。 黑暗究竟是什么? 黑暗就是没有光?不,黑暗是一种存在,就好像光是一种存在一样。 甚至于,光与暗实际上就是同一个东西,是同一个东西在不同状态下表现出的不同性质。 余晖伸出一只手,或者说,如同溪流一般朝着那个光点流去。 下一个瞬间,那个光点融入了他的体内。 霎时,原本还在发着光的那个点一下子转化为了黑暗。它不断地向外散发着无尽的黑暗,沿着连接一切时空维度的长河迅速扩散,就像要把余晖整个染成黑暗的长河一般。 忽然间,余晖恍若听见天地轰鸣、星辰流转,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剧烈地震动,如同是开天辟地,如同是齿轮转动。 余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生变化,天地间无数的组成部分在改变着位置。就像是山脉沉下去、渊海浮上来,就像是一块积木被放到了别的位置,而它的位置又被其他的积木替代。 这种变化在规模上是如此的宏大,以至于位于这些变化的积木内部的芸芸众生,或许还完全没有感觉。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有切身的感受了。 余晖听见古辉对他道:“好好看一看吧。” “看什么?”余晖问道。 “看一看世界是如何被改变的。”古辉应道。 二百二十 长角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同一个瞬间,余晖感觉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种震动与先前不同,如果说先前的震动是发生在无穷无尽的天地间、发生在宇宙规模的尺度上、完全超越余晖此刻这具身躯所能感知的范围。 那么,如今这种震动就是切切实实发生在这具身躯的周围,是这个时空维度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余晖不知道如何准确地形容这种感觉,如果非要说的话,就好像他在这里,同时却也不在这里。 他是那超然于一切时空维度之上、并且连接一切时空维度的无尽长河。 同时也是现在这个人。 他是现在以物质形态存在的这个人,但这个人却不是他的全部,而只是他的很小一部分。 就是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抬头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那被光焰包围的中央空洞的最深处。而在自己胸口的那个大洞里,正嵌着自己先前触碰到的那个“暗源”。 不过,说嵌入或许不太准确,因为自己的胸口处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贯穿大洞。说对方是“悬浮”在自己胸口大洞的正中央,或许更加贴切。 当然,自己不可能看得见这个以零维状态存在的“暗源”。自己之所以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是因为对方正在一刻不停地向着四面八方散发出黑暗。 就好像光源一刻不停地散发出光亮一样。 似乎在先前的那个维度里,它是以光源的形态存在的。而到了自己身躯所在的这个维度里,它就变成了暗源。 不过无论是散发光明还是散发黑暗,余晖都能够感觉到,它自始至终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东西。 因为它的缘故,余晖也处于一种奇特的悬浮状态,但并不是失重。此刻,它正以余晖的身躯为中心,不断地向外散发着黑暗。 当然,在这里它的黑暗不可能无限地扩散下去。就如同这个维度里的光也不可能不发生任何损耗,无限地向外传播一样。 周围那些漫天的光焰很快阻挡了黑暗的继续扩散,把黑暗的范围局限在了中央这片空洞之中,就如同先前一样。 无数的光焰远远地围绕着这片黑暗,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不过,这种平衡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 只见余晖向着前方,缓缓迈出了一步。 顿时,周围的一切都如同沸腾一般,整个空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四面八方围绕着中心这处黑暗的光焰全都猛烈地震荡起来。它们摇晃着、扭动着,如同一条条互相缠绕撕咬的长蛇一般纠缠在一起。 那中心的暗源只不过是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长久以来维持的格局就已经被彻底地打破。 半空中,一道巨大的光焰如同承受不住自身的力量一般,猛然间从中间被撕扯成两半。断裂的半截长长的光焰仿若甩出的长鞭一般朝着反方向抛去,随即在半空中猛然炸裂,瞬间被撕裂成了无数道细碎的火花。 这些漫天的细碎火花并没有如同骤雨一般落下,而是转瞬间就被周围混乱的能量流撕扯着,向着四面八方牵拉出一道道长长的痕迹,仿佛是在空间上划出了一道道极细的裂口。 光焰奔腾着、呼啸着,在狭小的空间内互相撞击、撕扯。整个空间似乎都已经扭曲变形,巨大的能量在周围横冲直撞,拼命地寻求一个出口。 终于,余晖听见了什么破裂的声音。 就像是气球被扎破一样,刹那间,所有的能量一起不要命似地朝着那个破裂的地方涌去。 轰! 余晖听见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声巨响之后,声音并没有停歇,反而是有更多的轰鸣声加入了进来。摧枯拉朽一般,所有的能量一起沿着这唯一的出口,粉碎前方的一切障碍,一直向前。 转眼的工夫,余晖看见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如同一眼望不到头的峡谷一般,张开了大嘴。 莫名地,他感觉会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掉下来。 果然,下一个瞬间,只见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从那个巨大的裂口处掉落了下来。 乍一眼,余晖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石头掉了进来。结果定睛一看,竟然是无数形态各异的长角。 余晖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么多的长角,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只有在他们这种生物的身躯彻底崩解消散之后,才会留下这样的一个个单独分离的长角。 换句话说,这种长角就像是这种生物最终的遗骸。 在余晖的印象中,人们处理这种最终遗骸的方式,似乎就是把它们埋进地表浅层的岩石中。虽然寓意上,是说要让逝者回归最初诞生的星核光焰。但是实际上,因为黑核星的星核过于致密,所以人力并不能真正完全挖开地表。 余晖作为这种长角生物最初的记忆,也是在一个狭窄的活动受限的黑暗空间里。 他们这种生物从光焰内部的剧烈反应之中诞生,而后随着光焰的喷发来到地表。通常,他们刚形成的身躯不会直接冒出地表,而是会在距离地表很近的浅层岩石中冷却下来。身躯周围的岩石先是在极度的高温中融化,而后又重新凝固,包围着他们的身躯形成一层像硬壳一样的东西。 不久之后,这些被岩石包裹的身躯就会第一次睁开眼睛,然后自己挖开周围的岩石爬出去。 这便是他们这种人类诞生的过程。 可是,这里怎么会一下子掉下来这么多长角? 眼见漫天光焰奔腾飞卷,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些掉落的长角吞噬。 不好,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长角就要在光焰之中永远消失了。 余晖心头一紧,赶紧朝着长角掉落的方向飞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些长角掉进光焰深处,看上去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余晖不由得十分意外,毕竟按照人们一直以来的认知,人类的身躯一旦回归到了光焰之中,就会被完全融解,彻底消亡。 在余晖的印象中,人们长久以来似乎一直是如此相信的。 然而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却实实在在地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画面。 长角落入光焰深处,非但没有消融,甚至没有受到一丝半点的损伤。 就在余晖对此感到诧异的时候,在他的眼前,出现了更加令人预想不到的一幕。 只见光焰深处,那些长角突然纷纷从内部冒出了一团又像是纱又像是雾气的半虚半实的东西。这些雾气各自扭动着,无规则地改变着形态。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牵动着下方的长角,朝着前方的某处飞去。 二百二十一 奇异的雾气 余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不过可想而知,如果是那些远古同类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感到十分惊恐。 他跟随在这些怪异飘动的长角后方,一起朝着它们的目的地飞去。 对方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这也很正常,毕竟对外界而言,此刻的余晖就是一片黑暗,就是黑暗本身。从他的胸前向外散发的暗源吞没了一切,甚至是余晖的存在本身。 余晖毫无压力地跟随着这些怪异的长角,不多时,便看见这些长角在光焰中的某一处停了下来,围聚在一起,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 余晖定睛望去,并没有看出那处的光焰与别处有什么不同,只得静静地等在一旁。 便见那些长角围成一个圆,长角中冒出的雾气在半空有频率地摇动。 一时间,光焰如同幻相一般地摇曳,灼目的光芒几乎完全掩盖了这半虚半实的雾气。以至于,余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周围的火光晃出了错觉。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阵之后,这些长角突然又聚拢在了一起。随即长角中冒出的雾气缓缓起伏着,朝着来时那个裂口处飘去。 余晖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靠近了看去,这个裂口可以说是相当壮观,宽阔得简直称得上是个大峡谷。如果以长角人类的体量大小来衡量的话,往里面放几个街区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就在前方的这些长角通过之后,这巨大的峡谷竟然就在身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它合拢的时候是如此的顺滑完美,以至于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就好像两边的峡谷都正正好好、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了一起,甚至连驱使它们合拢的力量都如此地恰到好处,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以至于没有产生任何多余的能量,以声音的形式耗散出去。 两侧的峡谷只是严丝合缝的、如同融化一般地贴合在了一起。 余晖远远地跟在这些长角的后方,一不留神险些被两侧快速合拢的峡谷给无声无息地夹了进去。他下意识地往前一窜,险些踩在前方的一个长角上。 对方周围的那团雾气就如同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半透明的雾气突然朝着余晖的方向飘了过来,就像是伸出了没有实体的触须一样。 余晖赶紧往旁边一闪,悄无声息地与角落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那半虚半实的触须在半空中查探了片刻,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环顾周围,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分广阔的空间,整体是一个圆形的大洞。内壁光滑笔直地向上延伸,从余晖此刻所处的角度看不见上方的景象。 比起先前余晖在里面遇到那个神秘无形生物的大洞,这里还要宽敞得多,估计面积得有那里的两三倍。 不过洞底的深度就远远不及,和这里比起来,先前那个坑洞简直就像是个无底深渊。 在这个洞底的中央,有一座大概两人高的小山一样的东西,黑乎乎的在偌大的空间里也不算显眼。 然而余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东西绝不平常。但凡是被外面的任何人看见,估计都很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那是一座由数以千计的长角堆成的小山。 余晖静静地注视着这座非同寻常的小山,它的存在方式看上去好像真的很随意,就仿佛是谁随手把这些长角丢在一起,然后日积月累越来越多的长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围绕着中央的这座小山,四周则是无数人类的身躯。他们一层又一层静静地平躺着,非常规整地紧挨在一起。既没有互相重叠,彼此之间也不存在任何的缝隙。 看上去,这里就像是个怪异的坟场一样,四周是沉眠的人类躯体,中央堆放着他们脱落下来的长角。 但是余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定是搞错了什么非常关键的事。 余晖从这些人类躯体上移开注意力,转而望向中央的那堆长角。冥冥之中,他感觉那边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事情。 正如他所预感的那样,下一个瞬间,那座由无数长角堆成的小山就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就如同是发生了什么局部的地震一样,那座小山猛烈地摇晃着,上面的每一个长角都开始微微地移动,看上去就像是要引发一场小型的山崩。 紧接着,所有的震动突然间都停止了下来。而后,从每一个长角之上,都冒出了那种半虚半实的雾气。 那些雾气在半空伸展着,如同大梦初醒般活动着触须。随即,所有的长角都轻飘飘地悬浮了起来,整座小山就这样顷刻间消失在眼前,变成了无数个在半空起伏飘动的物体。 余晖看着那些长角上冒出的雾气变换着不规则的形态。很有意思,它们并不是同时改变形态的。而是突然之间,其中某一团雾气的变化会呈现出非常剧烈的样子,而后平息下去。紧接着,另一团雾气又会突然剧烈地变化起来。 余晖觉得这种看似随机的变化其实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甚至于……他觉得它们好像是在交谈,就像是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一样。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样,突然半空中所有长角上冒出的雾气开始汇聚在一起,最终汇成了一片几乎占据了半个空间的巨大雾气。 这片巨大的雾气在半空缓缓地飘动着,所有的长角都如同附着在这片雾气上一般,悬浮在雾气的外围。 在雾气之中,不时可以看见有细细的微光闪过。这些微光飞速地移动着、闪烁着,互相交织而又归于平静。让人感觉,这些微光就像是汇聚在一起的雾气正在互相传递着什么信息一样。 终于,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共识,这片巨大的雾气又重新分散开来,回到了起初那一团团半虚半实的雾气的样子。 余晖看着先前全都飘浮在外围的长角又再次朝着中央汇拢了过去,随即长角上冒出的雾气不知为何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长角也忽地失去了飘浮的力量,猛地往下坠去。 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落地声,转眼间下方那块地方又堆起了一座长角小山。 就像是被这声响惊醒一般,周围的有一些人睁开了眼睛,但是却没有更多的反应。余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些人类的躯体,非要说的话,就好像他们并没有死去,但也并不是完全的活着一样。 突然,毫无预兆地,周围的亮光一下子消失了,四周忽地变得一片漆黑。 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不像是周围的光源被掐灭导致的,倒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吸收了所有的光。 突然置身在这样全然的黑暗里,余晖还来不及惊讶,就感觉自己的感官无限地向外扩展了开去。他就仿佛是融化一般,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副身躯,而是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 与其同时,黑暗也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他的视野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延伸出去,无数的画面开始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见转动的黑核星,看见黑暗的星球表面上斑斑驳驳的亮光,看见坚硬的黑暗地表下涌动的炽热光焰,看见在炽热光焰的包围下无数在地下空腔里飘浮着移动的长角,看见整个星核内部那些巨大无比的复杂管道结构。 突然间,黑核星的星核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个既黑暗又明亮的小球。 它只有最外面是一层坚硬的完全不透光的结构,奇怪的是,余晖既能够看清它完全黑暗无光的地表,同时也能够看清它被明亮的光焰充满的内部。 这就是它在余晖的眼里看来同时既黑暗又明亮的原因。 其实相较于整体的体积,它表面那层坚硬的地壳相当薄。只不过内部燃烧流动的光焰释放出了足够强大的能量,这些能量被利用来支撑着整个地表,让地表的人类产生了黑核星的星核全都坚硬无比的错觉。 与这些地下的结构相比,地上的人类建造的最宏伟的建筑,那座高耸的天极塔,也显得不过如同立在地表的一根针头。 余晖的视野穿过时空,望向那座遥远的天极塔。 二百二十二 逃避 孤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塔顶之上,眺望着下方的风景。 这里是举世无双的天极塔,他所站立的地方是天极塔的最高处。 放眼望去,下方是一片由璀璨灯火汇聚而成的光之湖泊。远处,灯火逐渐地暗淡下去。视野尽头的更远处,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便是人类生活的世界,它是一座被黑暗的海洋包围的孤岛,一座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四周翻涌的黑暗巨浪吞没的孤岛。 他独自站在最高处,却并没有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轻松与超然。实际上,站的地方越高,距离头顶的穹顶就越近,反而会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正压在你的头顶上方缓缓移动。 有时候,孤鸣站在这里时甚至会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某种运转的巨大装置下方的缝隙里存在的一粒微尘。每天睁眼闭眼,都在听着那难以名状的巨大装置轰隆隆地从自己的头顶碾过。 不过他仍旧站着没动。蓬松的毛发挡住了他的细微表情,只剩下半张冷峻的脸。与其说他不修边幅,不如说这就是他刻意想要达到的效果,冰冷、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身躯高大而又挺拔,透出不容人轻易靠近的气场。头顶的长角伸向天空,一侧长角上缠绕的赤红色光环格外醒目,不可能有任何人会忽略。 是的,他便是如今控制整个天极塔的领导者,许多人心目中高不可攀的顶峰。 然而孤鸣此刻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享受某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是的,他在逃避。 逃避什么呢?其实孤鸣自己也说不太清楚,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种无形的恐惧,对那一缕被囚禁在黑暗深处的微弱光辉的莫名恐惧。 越是与那一缕微弱的光芒接触,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恐惧,就越是从心底深处不知哪个地方翻涌上来。恐惧与不安的浪潮越涨越高,仿佛要淹没一切,最终变成了一种令他几乎难以忍受的巨大压力。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那一缕微光对他的那种不可抵挡的吸引力就此消失了。 不,他仍然深深地被吸引着。那种神秘、飘渺,以及有时候会莫名感觉到的某种无与伦比的美丽,这一切都令他无法自拔地着迷。 多么不可思议。 为了防止那一缕微光消失,他们将它完全封闭在了黑暗中。理论上,它完全不向外传播。也就是说,肉眼是根本无法直接看到那一缕微光的。 人怎么可能会觉得一道根本看不见的光芒美丽呢? 孤鸣也无法解释,但是这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甚至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仿佛穿透黑暗的庞大设备,感应到了那一缕微光的存在。 这种情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神智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他开始恐惧,开始质疑。但同时又非常地期待,非常地着迷。 他觉得自己有好几次都达到了某种边缘,似乎就要得出某种结论,但是他坚决不肯承认。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在负隅顽抗。 似乎为了保护迄今为止的世界观,为了让自己能够继续“安全”地生存下去,他顽固地不肯承认某些事情。 那怎么可能呢?那怎么可能呢?!那怎么可能呢! ……不,他绝对不会承认的。只要坚决不承认,就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活下去。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当然,孤鸣并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任何人。这些事情都仅仅只是发生在他的意识层面上,至少在表面上,他还是那个冷静的、理性的、高高在上的领导者。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耳中只剩下高空之上远离了一切人群的孤寂。他深深地让自己沉入这样的孤寂里,试图在恐惧与渴望的拉扯之间寻到一丝平静的缝隙。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敲击声,打断了围绕他的沉寂。 这是一声非常轻的敲门声,透露出这位来者的小心翼翼。 孤鸣瞬间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随即缓了缓,又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控制着声音,尽量不想让对方觉察到自己的烦躁,只是用与平常并无二致的冷峻声音问道:“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一瞬,像是自己也非常不愿意接下这个不讨好的差事一样,用刚好能听见的音量更加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时间到了。” 孤鸣一下子又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是的,时间到了。 他其实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他独自待在这里,就是为了逃避这件事。 这件让他恐惧,让他着迷,让他想要逃离,但是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他害怕得不得了,他疯狂呐喊着不想去做这件事。 他着迷得不得了,他无法自拔地想要去做这件事。 他快要疯了。 孤鸣一脸平静地转过身,打开了身后通向天极塔内部的小门。 门后站着一个长角上同样缠绕着光环的人,光环的颜色说明对方的地位并不低。然而对方此刻却一个劲地低头看着地,让人感觉他恨不得把身体再缩小一些。 孤鸣的视线没有在对方的身上多停留,直接越过对方的头顶望向了天极塔的内部。 “走吧。”他说道。 时间到了,他该去观测那一缕神秘的“原光”了。 穿过一段狭窄封闭的走廊,有几个人影已经等候在了前方。他们前后排列成细长的一列,靠近外侧墙壁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孤鸣的到来。 和外人通常想象的不同,天极塔的内部空间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般恢宏壮观。事实上恰好相反,因为绝大部分的空间都是为了观测和“保存”,或者说禁锢那一缕微光而存在的,所以在塔身的内部,体积庞大的设备占据了绝对的重要地位。 而所有与人相关的比如走廊、通道、房间等设施,都以简洁狭小为统一特色。简单来说,就是属于内部空间剩余的“边角料”。只有这些边边角角,才是留给人活动的空间。 孤鸣走到走廊尽头,朝早已准备好的一行人点了点头。随即,一行人便跟随在他的身后,陆续跳上了头顶的一处高台。 在这座高耸的天极塔内部,完全没有所谓楼梯的存在。或者说,在他们这种人类建设的建筑内部,都压根没有楼梯这种设施存在的痕迹。因为人类卓越的身体能力,决定了人们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这种需求。 或许在别的生物看来,人类建筑的内部结构更类似于一块块独立悬浮的高台,一些莫名其妙开始莫名其妙结束、似乎不会通向任何地方的通道,以及不知所谓的奇怪布局。当然,人类自己完全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合理之处。 孤鸣走到这块平台的尽头处,在尽头的光滑墙面上浮现出一片面积很大的图案。从图案的最高处到最低处来算,几乎有三人多高。 这是一幅相当奇怪的图案,乍一看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说,这完全就是一些不规则的随机向各个方向延伸的曲线。 有时候,这条曲线会在某些地方突然断掉。然后又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重新开始,继续这种不规则的延伸。 二百二十三 原光 如果不知道这曲线的来由究竟是什么,那么大概无论在这面墙跟前注视多久,都只会感到一头雾水。 然而倘若知晓这曲线的来由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只需要一眼,就能够意识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是的,眼前的这面墙壁实际上是用来禁锢那道神秘微光的巨大仪器的外壁。而墙面上浮现的这些偶尔断开的不规则曲线,就是根据观测得出的那道微光在仪器内部的移动轨迹。 当然,这并不是肉眼所见的移动轨迹。而是仪器根据那一缕微光与仪器内部的游离粒子发生的碰撞,而推测出的轨迹模型。 理论上,这应当比肉眼观测要精确得多。 所以,只需要一眼,人们就能够毫无疑问地注意到一个巨大的超乎寻常之处——那一缕被称之为“原光”的神秘微光,不是以直线前进的。 甚至有时候,它的移动轨迹还会诡异地出现断开的地方。从一个地方莫名地消失,紧接着又从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重新开始。 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它在仪器内部实现了一些小范围的空间穿越一样。 这种现象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引发了一场不小的混乱。毫无疑问,人们首先怀疑的是观测设备出现了问题。 但是经过检测再检测,试验再试验,人们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仪器并没有出错,它只是忠实地记录下了自己观测到的怪异现象。 于是,人们再度恐慌起来。 如果“原光”能够在仪器内部进行空间穿越,那么是否意味着,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它也有可能穿越过仪器的外壳本身,然后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呢? 就像它来时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然后也同样毫无预兆地从人们的世界里消失。 这种恐慌催生了天极塔自建造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建,人们将禁锢“原光”的仪器几乎扩大了一倍,在仪器之外又建造了一层完全黑暗的“缓冲层”,用以在“原光”脱离仪器时立刻觉察到它的位置,并且再度实施禁锢。 然而,和人们惊恐不安的猜测不同,那道神秘的微光只是在仪器的内部偶尔的进行空间穿越,却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直接穿越仪器外壳的现象。 这一切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巧合,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概率问题。也许它就算跳跃一千亿次,也不会穿过仪器的外壳。然而也许就在下一次,它就会毫无预兆地跳出仪器,然后永远地离开这里。 只不过就是一个纯粹的概率事件而已。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其实孤鸣并不是完全确信,因为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有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觉得,那道微光之所以还没有离开,只不过是因为它还不想离开,仅此而已。 当然,这种念头他并没有跟其他任何人交流过。因为很显然,这种没有来由、也没有任何证据的疑神疑鬼,不是一个所谓的理性领导者该有的想法。 至少目前为止,天极塔内部的大多数人还是相信,庞大得不可思议的人造仪器超出了神秘微光能够进行空间穿越的极限。因此,人类的确捕获了“原光”。 于是,抱持着这样的一种自信与骄傲,人们满怀热情地投入了对神秘微光的研究之中。 孤鸣站在浮现着凌乱的不规则曲线的墙壁跟前,这曲线的尽头处,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延伸着,说明仪器一刻不停地在记录着内部那道微光的移动轨迹。 今天的研究计划,是继续尝试在不同条件下对仪器内的微光进行刺激,观察对方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反应。 是的,如今几乎所有的天极塔内部人员,都已经认可“原光”拥有意识这件事。 孤鸣还记得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被众人发现的那一天。 那天,他照常来到这面墙的跟前,准备开始日常的观测。 他的兴致并不高,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沉默掩盖了内心的倦怠与消极。周围的其他人看上去也并不怎么积极,每个人似乎都只是在机械地重复既没有意义似乎也不会有尽头的行为。 对那道神秘微光的研究仿佛已经完全走进了死胡同,没有取得一丝一毫的进展。最初见到那道微光降临时的兴奋激动,已经随着漫长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日渐增长的焦虑与无望。 什么方法都没有用。 他们尝试了自己能想到所有办法,但是,那道微光只是在那里,缓缓地优雅地没有规则地游走着。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仿佛他们的一切尝试也都根本不存在一样。 有时候,孤鸣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从这些不规则的曲线中感受到了某种令他不寒而栗的意志,某种超然的无视。 就好像那道微光之所以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它回应。 他并没有把这种感觉向任何人描述过,因为这种感觉是一种只存在于精神层面的、一闪而逝的东西。一旦诉诸言语,仿佛就会一下子变味,变成毫无说服力的疯言疯语。 他也没有询问过别人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任何人主动向别人倾诉。天极塔里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着、重复着,每个人都在渐渐地消沉下去,渐渐地失去信心和动力。 也许有一些人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研究出任何东西了。也许不是一些人,而是不少人已经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了。 但是大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越来越像一潭死水。 就在这样沉默与压抑的气氛里,那一天,孤鸣一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墙壁上缓缓游动的曲线,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表面上仍然在继续日常的观测,实际上意识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他没有思考,他只是在走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究竟飘到了什么地方。 突然间,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他听见自己对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说道——“回应我吧,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刹那间,孤鸣猛地惊醒过来,被自己意识中突然浮现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感觉很害怕。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意识,想要撤回自己方才脑中突然浮现出的那个似乎很危险冒失的念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瞬间,他感应到了仪器深处的那道微光。 他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也不是用其他的任何身体上的感官感受到的,那道微光只是就这样浮现在他的意识里。 孤鸣猛地大惊失色,生平第一次无法自控地向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然而,周围并没有人在意他不同寻常的失态。因为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墙壁上追踪的神秘微光的移动轨迹突然向上一个猛地转弯,划过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规则轨迹。 它在墙上画出了一个规整的正圆。 周围的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人们忙不迭地冲上前,有的忙着确认方才记录下的移动轨迹,有的忙着记录方才的试验条件。 每个人都激动万分,没有人对孤鸣的反应感到奇怪。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看到了神秘微光突然改变的移动轨迹,才做出了那样惊诧的反应。 只有孤鸣知道不是这样。 那道神秘的微光并没有对任何试验条件做出反应。不,它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狗屁试验条件,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压根就不可能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它是那样的神秘、莫测、超然、不可捉摸,它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触及、能够想象的存在。 它是对自己无意识的呼唤做出了回应。 孤鸣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反应,他想,也许自己真的是疯了。 二百二十四 天极塔的崩塌 那一天之后,天极塔里又重新变得热闹非凡。每个人看起来都充满了活力,就像是长久以来的希冀终于得到了回报一样。所有人都满怀激情地投入到了新的研究进程中,期待着新的发现能带来什么创造性的成果。 很快,所有人都开始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那道神秘微光中存在着某种意识。 它开始变得活跃起来,时而会通过自身的移动轨迹,在墙上画出一些规则的图形。就好像它非常清楚,外面有这样一面用来记录它移动轨迹的墙一样。 但是,似乎并没有人能够像孤鸣一样,通过意念或者不知道什么东西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这点从他们的反应和谈话间,就能再明显不过地觉察出来。因为,他们把那道神秘微光当成某种只具有初步的简单思维的存在来对待。 这在人类面对自己不了解的存在时,或许是一种常见的状况。因为人类能够很容易地想象出在某些力量的层面上超越人类的存在,但是却往往无法想象出在智慧的层面上超越人类的存在。 所以在人类的想象中,经常充斥着各种“高能而低智”的存在。 这些人类通过想象来创造的形象,在力量上可以很轻易地做到超凡绝尘,然而在行为与思维上,却似乎比人类更加低智。 这在天极塔里的人们对待那道神秘微光的态度中,似乎也可见一斑。 当然,人们毫不怀疑那道神秘微光当中蕴含着某些深邃的难以理解的奥秘,某种难以想象的尚未掌握的力量。然而,当人们觉察到它拥有意识之后,对它的种种行为逻辑所进行的揣测,却总是显得非常地可笑。 孤鸣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觉得应该没有。 因为他们总是在肆无忌弹地谈论着那道神秘微光,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畏惧。 而孤鸣则正好相反。 他越来越感到畏惧,与此同时,却也越来越感到被吸引。 他很清楚,周围的这些人在讨论的什么试验条件、什么方法、什么测试……这些通通不重要,完全无关紧要。所有的记录,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涂鸦。只是现在身处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们,在用他们的误解去误导后来者。 那道神秘微光在怎么样的条件下才会突然改变移动轨迹,去进行某种类似回应的举动? 他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在他的意识感知到对方存在的时刻。 可是,孤鸣也不知道对方这一切举动背后的深意究竟是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把他变得神经兮兮,直到终有一日被所有人发现,他们一直以来认为高高在上的领导者,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难道只是为了这样而已么? 就在这时,就在孤鸣终于无法抑制地在内心深处,向着那个神秘微光发出绝望的质问的刹那间,突然,他感觉对方在他的意识之中投射出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那看上去像是一片光焰形成的静止的漩涡,每一道巨大的光焰都在虚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弯曲的轨迹,向着中央汇拢而去。 然而再一看,原来那些光焰并不是静止的。只不过在半空延伸的轨迹完全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所以第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仿佛静止的错觉。 实际上,那些光焰奔腾着、翻卷着,一刻不停地剧烈燃烧着,弯曲地向着中央涌去。 中心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至少看上去是这个样子。 孤鸣注视着那片空无的黑暗,凝望着这幅明明奔腾不息,却又仿佛亘古静止的奇异景象。 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动了。 不是画面里的某个东西动了,是整个画面忽然间摇晃了起来。就像是有谁用看不见的手,用力地抖动了刻画着整幅画面的幕布。 孤鸣茫然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无数的光焰在半空嘶吼、冲撞,时而纠缠,时而断裂。无数炽热的光芒在他的头顶、在他的身畔、在他的脚下……呼啸席卷着吞没一切。 不知为何,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光从天而降,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识之海一样。孤鸣突然明白了,是中央的那片黑暗! 没错,是那片空无的黑暗在移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明白的,这个念头就像一缕不可视的光芒一样,照进了他的意识里。而在他觉察到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地在他的意识里触碰了一下,而他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一样。 这一切剧变的根源,就是因为那黑暗在移动。 就像是一张巨大的一望无际的网,这网由无数互相冲撞、撕扯的力量纵横交错地编织而成。而中央那空无的黑暗,就是维持一切平衡的中心。它将一切交错的力量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上,甚至让人产生一种画面静止的错觉。 然而就在此刻,那黑暗却不知为何开始移动了。 整幅画面瞬间崩塌,就像是尚未凝固的颜料被扔进了湍急的水流,所有的色彩都顷刻间粗暴地纠缠混杂在了一起。 而孤鸣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能看着那黑暗如同有生命一般离开了此地,留下一片混乱的翻腾的火海。 紧接着,他听见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破裂的声音。随即是一阵漫长的更加厚重的闷响,仿佛有什么庞大无比的巨物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移动。 这让他回想起了,在天极塔顶端听到的那种穹顶缓缓移动的声音,只是比那似乎还要更加沉重。 孤鸣努力尝试向四周望去,想弄清究竟是什么在自己的周围如此沉重地移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是否能够移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身临其境,还是仅仅在观看某种非常逼真的影像。 不管怎样,就在这些疑问闪过他的意识之中时,他发现自己的视角竟然真的如自己所愿那般移动了起来,向着奇怪声响传来的某个方向飘去。 突然间,他好像变成了一粒微尘,或者一股气流。他在无数道狭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裂缝间穿梭,两侧粗糙的岩石如同流动一般,忽而裂开,又忽而重新挤压在一起。 他看见明亮的光焰时而突如其来地从下方窜到他的身下,听见四面八方不断地传来巨大物体移动的声响。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奔腾呼啸一样。 终于,孤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地核的内部移动。 那片布满了光焰漩涡的巨大空间,是地核深处的某个神秘空腔。而在那中心维持平衡的黑暗存在离开之后,失去平衡的空腔内部开始崩塌,那崩塌继而又影响到了周围的整个地层。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立刻发生的。虽然这场崩塌很剧烈,但对于整个黑核星而言,它仍然只是一件很小范围的事。 实际上,它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它命中注定的终点。 而这对于孤鸣而言,只是一瞬间。 孤鸣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平常的那面墙跟前。 他还来不及松口气,来不及仔细揣摩方才意识中看见的那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下传来一阵细微的破裂声。 咔嚓。 孤鸣愣住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虽然只过了一瞬间,但在他的意识之中,他听这个声音已经听了一亿年。 他知道这是什么。 “……快跑!”孤鸣猛然对周围的人大喊道。 没有人回应。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有听见这位孤高冷峻的领导者如此突兀地大声嘶吼过。 就在这时,一阵更剧烈的破裂声从脚下传来。 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但是他们仍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众人只是面面相觑,四周回荡着大家不安与疑惑的窃窃低语。 孤鸣已经不去管这么多了,他猛地转过身,越过平台,穿过长廊。他用力地一把推开那扇最高处的小门,从平常早已见惯的那个平台上纵身一跃—— 从天极塔的最高处跳了下去。 就在这个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破裂声响彻天际。 在孤鸣不断下坠的视野中,他看见一道光芒从天极塔的底部射出! 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整座巍峨的天极塔顷刻间由下到上裂成了两半。无数夺目的光焰从地下裂缝之中涌出,直冲天穹! 在孤鸣落地前最后的视野中,他看见那巍峨的、恢宏的、高耸的,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极塔,就这样摇晃着、悲鸣着,轰然倒地。 这一天,距离余晖消失在高墙之后的黑暗中只过去了七周天。 而如今余晖所在的时空,距离此刻还有一亿年。 二百二十五 器官 不知过去了多久,孤鸣终于再次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正陷在一个深坑里,坑的面积恰好比他本人的身躯稍大一些,大概就是他坠落的时候自己砸出来的。 他缓缓扭动了一下肢体,把身躯从嵌进去的岩石裂缝里用力拔了出来。随即,他站起身,独自从深深的坑底爬了出来。 眼前是一片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荒废却又璀璨的奇异景象。 巨大的裂口在大地上张开,翻涌的炽热光焰如同利刃一般刺向黑压压的穹顶。在裂口的两旁,断成两半的天极塔废墟颓然地坍塌着,不规则的断裂处突兀地支在半空中,在明亮的光焰映衬下显得愈发格格不入。 城市就像是被劈开一道缺口一般,被地面的裂口撕裂。天极塔倒下的方向,压扁了一大排的建筑,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整座城市凹下去了一大块一样。 孤鸣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冲天的光焰之前,只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芜与壮丽。 周围异常地安静,他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好像全世界的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一样。 孤鸣茫然地向着四周望去,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跌落下来时,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即便是拥有如此强悍的身躯,也不得不一时间进入了昏迷之中。在身体自动修复的这段时间里,他处于一种完全没有知觉的状态。 而在他恢复意识之后,耳边剩下的便只剩下炽热光焰那燃烧翻腾的轰鸣声。 那是一种用言语难以形容的声音,它似乎震耳欲聋,但人耳却几乎听不见。它只是隐隐约约地在耳中回荡,却又与此同时气势汹汹地在孤鸣的身躯内部冲撞。 与此相对,周围的城市却是如此地安静,一片死寂。 孤鸣不知道人们都去了哪里。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按理来说肯定会有数不清的人蜂拥而至,试图弄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对。 人们会惊恐着、诧异着、混乱着,一股脑地全部涌来这里。 然而却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孤鸣想象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了,天极塔里的那些人呢? 就像是突然被这个念头点醒一般,孤鸣转过身,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处天极塔废墟走去。 他此刻身处的地方位于巨大地面裂口的一侧,被切成两半的天极塔正好有一部分就倒在不远处。 那废墟斜斜地倚靠在大地上,完好的一侧倒向地面,被光焰切开的断面向着天空敞开着。 孤鸣走到近前,向内部望去。 只一眼,他便仿佛被冻结一般定在了原地。 而与此正相反的是,整个废墟内部的景象,恐怕只能够用“熔化”来形容。 只见在变形扭曲的楼层平台与长廊间,散布着无数已然熔化的人类身躯。 他们看上去并不完整,准确地说,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熔化之后,又重新凝固而成的怪异物体。只能说,勉强还能看出个轮廓。 无数人的躯体重重叠叠地熔化连接在一起,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除了脑袋这些地方能够分辨出属于某个单独的人,其它的肢体已经完全地融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部分肢体属于哪个人。 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经与天极塔的废墟本身融合在了一起,已经无法分辨哪里是人类的身躯,哪里是建筑内部结构的残片。 孤鸣颤颤巍巍地向着废墟内走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向着废墟内询问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得到回应,还是不希望得到回应。 究竟是希望里面还有人活着,还是……不希望里面有任何东西还活着。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 那就是,在这些熔化之后重又凝固而成的怪异人形物体的头上,竟然连一只长角也找不到。 这太不正常了。 通常情况下,即便是人类死去,身躯化为尘埃,长角也仍然坚硬光洁,如同某种亘古的化石。 然而在这里,人类的躯体还以某种形态存在着,长角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孤鸣忍不住向着面前最近的那具躯体,或者准确说是浮在一堆奇怪物体表面的大半个脑袋凑近过去,想仔细观察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想象中,似乎已经看到了对方头顶上长角脱落之后留下的巨大创口。尽管并不清楚究竟怎样才能造成长角的脱落,但是无论怎样,在孤鸣看来,必然只可能是遭遇了极其重大的伤害,才会导致失去头上的长角。 所以,当孤鸣看见那颗脑袋顶上光滑完整的表面时,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原本应该生长着长角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伤痕或者印记,就像是那长角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在那里生长过。 孤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寒意,就像是措不及防地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触及的秘密。仿佛是想要确认此刻心中的这丝预感一般,孤鸣猛地一转向一旁,又查看了好几个人的情况。 所有这些人都一样,尽管长角已经脱落了,但是却没有在头上留下任何创口。 就在这时,孤鸣听见了一声轻响。 啪。 像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敲击在了另一块硬物上。 孤鸣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一只长角缓缓地从角落里滚了出来。它沿着废墟内残存的倾斜地面,一直滚到了距离孤鸣只有几步远的低处。 孤鸣愣愣地瞪着这只长角,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 下一个瞬间,数不清的长角从各个角落里,以同样的方式滚了下来,汇聚到前方这个低洼处,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而孤鸣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从心底里感觉到了某种恐惧,那恐惧令他无法动弹。 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在下意识地恐惧着什么。 只听啪地一声,又是一下敲击的轻响。只不过这一次,是从孤鸣自己的脚边传来的。 他已经预感到了那是什么。 果然,那是一只长角。一只缠绕着赤红色光环的,醒目的、耀眼的、象征着荣耀的长角。 他自己的长角。 然后,还不等孤鸣做出反应,又是啪地一声轻响。这次,是从另一侧的脚边传来。 是另一只长角也掉了下来。 顿时,孤鸣就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完全无法自控地瘫倒在地。 骨碌碌。 在他迅速褪去的知觉中,传来了模糊的滚动声。是他自己的长角也如其它长角一般,沿着倾斜的地面滚到了那堆小山里。 原来是这样。 在孤鸣被黑暗飞快吞噬的残存神智中,他忽地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眼前正在发生着什么,明白了周围那些人的头上为什么没有了长角,为什么整座城市突然间变得死寂无声。 只要转变一下思路,事情就变得非常明朗。 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那就是,长角并非是人类的一个器官。只要想通了这一点,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长角是人类身躯的能量中枢?为什么长角的感知能力,有时能够反过来操控人类的行为?为什么人类的身躯化为灰烬之后,唯有长角还能继续存在?为什么原本以为不可分离的长角,在脱离人类身躯之后居然能自己移动? 答案实在是太简单了—— “人类”才是长角的一个器官。 二百二十六 神的触碰 一瞬间,孤鸣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震得意识一片空白。 他像是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痛苦。只剩下意识随着某种他也无法描述的河流,迅速地流向远方。 一连串的想法就这样从他的意识深处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如此地清晰、如此地自然,简直就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一样。 如果不是他之前曾经体验过被那只来自未知维度的无形的手触碰意识的感觉,他或许真的会以为,这些都是他自己灵光一闪想出来的。 这就是被高维触碰意识的感觉。 对方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你杂乱无章、千头万绪的意识之海,从中不着痕迹地捞出一根或者几根丝线来。 然后这些思维的丝线会自发地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从亿万根缠绕在一起的线头中,挑出正确的那几根。而后这些线头就会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自发生长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于是刹那间,一团乱麻的信息洪流中,有些念头便突然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如果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或者没有感应到对方的存在的话,人往往就会以为这些“灵光一闪”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是自己“创造”的。 当然,孤鸣并没有这么认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前进的时候,他便放弃了自己的思考,遗忘了濒死的恐惧。一时间,他仿佛成为了自己的旁观者,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尽管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然而他却感觉到了无形中的某种力量,仿佛一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手掌。 那手掌比大地还要辽阔,比天空还要宽广,星河万物不过一粒微尘,整个宇宙都仿佛在祂的掌中。那是根本不可能用任何感官或者仪器去观测的存在。 凭借宇宙之内存在的东西,不可能观测到超然于宇宙之上的存在。 然而,自己是怎么意识到对方存在的? 孤鸣也不知道。 他只是瑟瑟发抖地战栗着,感觉到那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手掌,无声地轻拂过整个宇宙。 那手是如此地轻柔,轻柔到宇宙中的万物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却又是如此地摧枯拉朽,足以毁灭一切。 孤鸣感觉到,那只手无声无息地穿过所有的时空维度,没有触碰到任何一样东西,没有和任何物质或者能量发生反应。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径直地从祂的掌中穿过,就如同祂根本不存在一样。 然而,就在祂的手掌拂过之后的瞬间,所有穿过祂手掌的事物顿时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在祂的手掌前方,星河轮转、万物生息。在祂的手掌拂过之处,星辰霎时湮灭、万物化为灰烬。一切只剩下狂乱流动的爆烈能量,与被彻底粉碎后漫天乱舞的微尘。 孤鸣并没有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感受到那只巨大的手掌朝着他靠近过来,祂的手掌是如此地轻柔,又如此地可怕。祂的掌心缓缓地轻拂过亿万星河,却比孤鸣能够想象到的最快的速度还要迅速得多。 他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想要逃离。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只要被那只手拂过,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然而他又能逃去哪里?他根本无处可逃。 下一个瞬间,那巨大得无法想象的手掌已经如同之前拂过世间万物一样,触碰到了孤鸣。 顿时,孤鸣发出绝望的哀嚎,虽然此刻的他根本没有真正的声音。 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够做什么,只是本能地试图紧紧攀附在这巨大的无形的手掌上。因为他知道,被这手掌触碰到的瞬间并不会毁灭,只有在被这只手掌穿过之后,绝望的毁灭才会真正降临。 然后,孤鸣意识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就是,他居然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攀附在了这巨大的无形手掌之上,而并没有如同周围的事物一样,从这只手掌之中直接穿过。 他稍稍地平静了一些,尝试向着四周探查。而后他感觉到,在这只巨大的无形手掌上,居然还有一些和自己一样的渺小尘埃零星地存在。 在这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毁灭之中,竟然还有一些和自己一样的微尘,同样依附在这只手掌之上。 孤鸣回望向这只手掌先前拂过的无数时空维度,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 是的,这只手掌是在选择。 从无尽的时空维度,和无数的事物之中,选出能够感应到祂、意识到祂、触碰到祂的存在。 孤鸣不知道对于自己这样微小的尘埃而言,这种选择究竟跨越了多少漫长的时空。但是于对方而言,这显然是一种非常高效的选择方式。 只有能够触碰到对方的存在才能够保留下来,余下的一切事物都会归于毁灭。 毁灭之后呢?又会如何? 孤鸣这样想着,感觉一个念头浮现在自己的意识里——“重生”。 是的,重生。 一切又会重新开始,然后再来一次。所谓的毁灭,其实在对方看来,就是把一切再从头来过。 孤鸣能够感觉到,在对方眼里,并不在意所谓的生与死。只不过,这种所谓的不在意,并不是通常意义上人类以为的那种不在意。 对方眼中对生与死的那种不在意,并不是人类以为的那种,因为觉得这些生命微不足道,所以不在意。 不,祂不在意,是祂根本不认为有所谓的生与死。 一堆聚在一起的粒子,和一堆消散开的粒子,有本质区别么?没有。 一些组合成这个形状的积木,和一些组合成那个形状的积木,有本质区别么?没有。 也就是说,在对方眼里,只能依附于物质形态存在的意识,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意识,顶多只能称之为“反射”。 既然本就没有所谓的活着,所以自然也不存在死去。 这才是对方看待所谓生死的方式。 一时间,孤鸣无法自控地颤抖着,几乎被无边无际的恐惧与绝望压垮。 他战栗着号泣着,哪怕他现在并没有身体,其实根本不可能哭泣。 却在这时,突然一道轻灵的光芒落入了他的意识。 就像是一滴光露,刹那间净化了整片翻涌的黑暗之海。 孤鸣感觉所有的无助和痛苦都一下子从意识之中远去,他不可思议地轻松和平静了下来。 他茫然地望去,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那遥远的手掌边缘,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他也不知道对于这样超然的存在而言,从手掌到面前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可能比穿越整个宇宙还要遥远。 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在俯瞰着自己,而他根本就不敢抬头去望向对方。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真能“看见”对方的存在,他觉得以自己的感知能力,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对方是怎样的存在。 但他还是没有抬头,他压根就没有尝试去“看”对方。 他不敢。 他觉得对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自己灰飞烟灭。 对方甚至不需要为此做什么,只需要存在就足够了。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地,从对方的内部传来了某种别样的波动。 孤鸣顿时诧异地望去,一时间,他感觉到对方的深处,存在着一团涌动的黑暗。 那是某种活动的有生命的黑暗,不是那种无机质的阴影。它的波动甚至让孤鸣感到了某种熟悉,就像是那团黑暗和自己之间有某种相似之处,简直就像是……就像那是某种看起来像一团黑暗的“人”。 孤鸣大为震惊地盯着那团黑暗,甚至忘记了恐惧。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团黑暗会在那里,在祂的身体深处。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古怪的感觉,简直就好像…… ——好像那是在祂的心里一样。 莫名其妙地,孤鸣的意识里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匪夷所思的念头。 ……在祂的心里么?孤鸣愣愣地在意识中复述道。 这就是对方给出的答案。 他并没有什么想法,他什么都没想,他什么都不敢想。 因为非常清楚对方能够清楚地洞悉他的任何一个念头、任何一丝思绪,所以他什么都不敢去想。 他怕自己想错了。 就在这样的一片空白的震惊中,孤鸣感觉对方的神念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道温柔的光芒从那里照射进来,照亮了他的整片意识。 随即,一个声音在他的意识中轻轻地安抚道:“别害怕,睡吧。” 孤鸣茫然地呆立着,直到被沉沉的睡意吞没。 一直到清醒的最后一刻,他都充满了无尽的疑惑。 他搞不懂对方究竟是残酷还是温柔。 他真的不明白。 二百二十七 苏醒 余晖看着眼前那个静静睡去的人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叫做孤鸣的人类,就是在他曾经生活的那个时空里掌管天极塔的最高领导者。从人类的角度来说,算是个身处高位的了不起的人物。 余晖以前还和对方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地与他接触过,只是远远地见过几眼。此刻再见到,他也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什么所谓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只看到了一个因为恐惧而惊慌无措的渺小尘埃。 余晖稍稍靠近了一些,注视着对方。 有时候,人类是一种非常容易受到惊吓的存在。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一些超出寻常人类认知范畴的东西,会非常轻易地让他们陷入恐慌和混乱之中。 当然,这往往是完全不受人的主观意识控制的反应。当海啸般的恐惧袭来时,人并没有什么能够与之抗衡的方法,只能身不由己地被恐惧所吞没。 所以尽管先前孤鸣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但是余晖并没有尝试与对方接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会不会让对方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 他并没有要吓唬对方的打算,只不过有时候只要与对方接触,对方就会不受控制地陷入理智失控的状态。 这并不是余晖想要造成的结果,只是过有些初生的意识过于脆弱,所以必须要小心地对待。 就像把冰块靠近太阳,它就会自己融化蒸发。把星辰靠近黑洞,它就会自己撕裂崩毁。 当一个弱小的意识靠近一个远比自己强大的存在的时候,不需要这个强大的存在有任何主观上的恶意,甚至不需要这个强大的存在对此做任何事。 仅仅只是待在那里,附近那个刚诞生不久的弱小意识就会自己毁灭。 所以在这些意识成长到能够直面远比自身更强大的存在之前,最好不要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这就是古辉几乎不会现身的原因。 祂抬起先前那只拂过了所有时空维度的手掌,余晖看见那无形的手掌之上,有一些渺小的微尘在闪烁。 古辉平静地注视着这些微尘,他们就像是石头上开出的花,无意识中诞生出的意识。 在古辉的眼中,这些才是真正的生命。 祂摊开手掌,让这些微尘飘散在无尽的时空维度之中,就像是洒下一粒粒闪烁的种子。 然后等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余晖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只是突然间被心中的某种力量驱使着,猛地张开了手臂。 尽管对方不知比自己庞大多少倍,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对方似乎变成了一个能够被自己拥抱的存在。 余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他只是诚实地顺应了内心的想法。 并且不知为何,他明白这样做是对的。 果然,下一个瞬间,余晖感觉到无尽的温暖的力量包裹过来,如同无边无际的光海回应了他的呼唤。 真是不可思议,余晖心想道,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接近古辉呢? 孤鸣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没睁开眼便感到了一阵巨大的眩晕。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却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毫无规律地旋转,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躺着。在他的意识中,他就像是一粒微尘飘浮在宇宙间,被无数个力量牵扯着,在无尽的时空里剧烈地颠簸震荡。 当他终于发现自己此刻正以一具身躯的形态,躺在坚硬的地面上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松了口气,也不是觉得自己刚从一场宏大到令人恐惧的恢弘梦境之中醒来,而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难以置信和迷茫无措。 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怀疑,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的这个时空究竟是真的,还是一种幻觉。 先前经历的那一切绝对不可能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不如说,与那边比较起来,反倒是自己曾经习以为常的这些东西,比如身下能够触碰到的坚硬冰冷的地面,比如能够活动的物质形态的身躯,比如能够隐约感觉到的穹顶与星核之间流晶缓缓流动的声音…… 所有这一切,所有自己从诞生以来经历的这一切,它们才更像是某种幻觉。 孤鸣在地上不知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躺了多久,久到似乎过去了好几个周天,那种剧烈的眩晕终于慢慢地消退。 他终于从那看不见的无尽时空维度的震荡中沉淀下来,落回了他此刻的这具身躯里。 然后孤鸣才发现,自己原来就躺在先前看见那堆长角的废墟里。只是莫名其妙地躺在了一条大小和深浅恰到好处的裂缝里,刚好可以把他整个人完完整整地装进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让他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因为自己此刻身处的这道裂缝也未免太过恰到好处了。就好像天极塔倒塌崩毁的时候,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躺进来,所以才刻意摔出了这样一道裂缝一样。 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也许并不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因为他微微动了动,试图爬起身。然而就在“起身”这个念头刚从他的意识中闪过,还没有来及付诸行动的瞬间,突然一道灼目的光芒便覆盖了他的整片视野。 热量毫不留情地直扑到他的脸上,逼得孤鸣下意识地又缩了回去。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先前开裂的巨大地缝中窜出的光焰。 这些光焰中,最大的一股朝着穹顶直冲而去。然而实际上还有不少小的分支,时不时地向着四周无规律地喷涌。 如果孤鸣不是正好倒在这道裂缝里的话,恐怕在他深陷眩晕之中的那段时间里,就已经被周围翻涌的光焰融化了。 孤鸣伸出一只手,借着光焰的亮光,打量了一番这个裂缝的四周边缘。 这些边缘的轮廓很不规则,完全看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看起来就是在建筑倒塌的过程中非常自然地形成的。 然而,在经历了先前的那一切之后,孤鸣并不觉得这对于那无法形容的超然存在而言,会是一件有难度的事。 不过就是弄塌一座建筑,并且让这座建筑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摔出一道恰到好处的裂缝来而已,这是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么? 当然不是。 即便是用最笨的穷举法,也顶多就是需要尝试无数次而已。 但是如果你是一个拥有无限资源、无限时间、以及无限力量的存在,那么尝试无数次这件事对你而言,会是什么困难的事么? 不,并不会。甚至对方可能只需要一个瞬间,就已经完成了尝试无数次的全过程。 毕竟,时空可以被压缩,也可以被拉长。对方完全可以做一件过程无限漫长的事,然后把整个过程所在的时空压缩到无限小。 于是,只需要无限短暂的一个瞬间,对方就完成了一件无限漫长的事。 这就是超然于一切时空之上的那个存在。 二百二十八 刹那永恒 逃跑是没有意义的。 孤鸣非常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因为对方并不是存在于这宇宙之中的某个地方,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整个宇宙都存在于对方的内部。 对方就是宇宙本身,而宇宙只是对方的一小部分。 所以逃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像在一个小球的内部,从这个地方跑到那个地方,以为换一个位置就能躲避掉来自观测者的视线。 然而实际上,这个小球是完全透明的。甚至,这个小球就是对方的一部分。 当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对方会让你全然觉察不到祂的存在。只有极少数的个体,才能够感知到、意识到、触碰到那神秘的未知。 孤鸣也不知道这选择的标准究竟是什么,自己到底和别人有哪里不一样。不过,也许对方并没有亲自进行什么选择,对方只不过是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展而已。 因为自己感应到了对方的存在,所以自己才从人群当中被识别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发生的事情。 也许自己能够感应到对方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自己的意志足够强韧,不会因为明白了对方的存在而心神崩溃。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尽管自己常常会因为对方那无法想象的力量,而无法克制地感到巨大的恐惧,但是自己确实还没有崩溃。 而那些感知不到对方存在的人,也是因为他们的意识在悄无声息之中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因为无法承受,所以要假装不知道,假装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假装的程度。 把眼睛闭起来,把耳朵捂起来,把一切都当作不存在。 这一层存在于潜意识之中的屏蔽外界信息的保护罩,是那超然存在赐予的一种慈悲。生活在这层保护罩之内的无知无觉的人类,在对方看来,就像是意识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胚胎。 只有冲破了这层保护罩,去面对真实的一切的人,才算是破壳而出了。 也就是说,对于对方而言,人类并不是从身躯诞生的那一刻诞生的。人类是在自己的意识打破了保护罩破壳而出的那一刻,才真正诞生。 在此之前,尽管作为一个个人类存在着,但在对方看来,那算不上真正的生命,而只是一个个蛋壳里的胚胎。 这些胚胎并不是全部都能诞生,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意识往往就是要经历许多次的孵化,才能够最终破壳而出。 这次没能破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于一个拥有无限时间与无限耐心的超然存在而言,不管是一万次还是一亿次,还是一万亿次,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人类而言,这便是生死,这便是轮回。 而如果去抗拒或者恐惧这件事,自然也没有什么意义。 很多人喜欢把这当成一种价值观来讨论,实际上根本没有必要。 就好像如果你旁边有一颗巨大的星体,那么观察这颗星体对周围时空造成的影响,顺应并且利用这种规律,你就能过得好一些。 但是你要是对这颗巨大的星体抱以一种非常抵触的情绪,非要厌恶对方,那也只不过是你自己在单方面地自讨苦吃而已。 没有人会跑到一个黑洞的跟前,责怪它为什么要撕毁周围的星辰万物。因为黑洞并不会有恶意,黑洞也不会想要对你做任何事。 它只是存在而已。 只不过因为它的存在足够庞大,所以自然而然地改变了周围的时空维度。而当这种改变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形成了法则。 人一旦违反法则,就会受到惩罚。 这种惩罚并不是有些人想象的那样,你不听话,就会有个大家长从哪里跑出来教训你。 不,当你违背了法则,你就会自取灭亡。 就好像当你身处在某个星体的引力作用范围内时,你从高处一跳,就会往下落。这其中并没有多少人类以为的善意或者恶意,当人类用自己习以为常的标准去衡量某些超然存在的善意或者恶意的时候,很大程度上都是在自作多情。 实际情况其实更像是,当风刮起来的时候,细小的尘埃就会随风飘动。当人处在某个庞大存在所造成的力场、或者领域、或者法则的范围内时,就会自然而然地受到影响。 这种影响并不仅仅在于当时当刻,如果这种影响的范围足够大的时候,它甚至可以覆盖一切的时空与维度。 就像孤鸣曾经亲眼目睹的那场浩大的湮灭,那并不是一种对未来的预示。实际上,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对于超然于一切时空维度之上的存在而言,未来并不是一种可能性,未来是一种客观事实。 大地会湮灭,星辰会湮灭,宇宙万物都会湮灭。 在那一场降临在世间万物之上的、席卷一切的毁灭之中,只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为数不多的微尘避免了灰飞烟灭的结局。 那是整个宇宙中仅有的,能够感知到祂、触碰到祂的微尘。 那不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实际上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只不过,自己此刻身处的这个时空维度看不见那遥远的未来而已。 就好像一副巨大的画卷,当你处在一个能够俯瞰整张画卷的高处时,你能够清晰地看见整幅画的内容。而当你变成一粒微尘,落到了画卷上的某个角落时,你就看不见整张画的格局了,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究竟位于画卷的哪一个位置。 但是这并不影响画还是那张画。 它已经完成了。 它在刹那间就已经结束,但还有很久才会到来。 孤鸣闭上眼睛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努力不让自己再度陷入恐慌之中。 他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但是对方看待和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让他感到战栗。 如果对方真的有什么恶意,真的想要让人类感到折磨和痛苦,某种程度上这反而还不会让孤鸣感到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因为,这至少是他可以理解的东西。 不,对方没有任何恶意。祂只不过是以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方式,超然而绝对地存在着而已。 祂甚至非常地温柔。 二百二十九 意识接触 这个念头从意识之中闪过的瞬间,孤鸣突然感觉到了某种“视线”的存在。 这并不是某种具体的来自哪只眼睛的“视线”,而是某种关注,某种足以穿透时空维度的强大意识。 他明明还躺在那个刚刚好能容下他一个人的狭窄缝隙里,却又好像飘浮在无尽的虚空之中那般,在对方无形的注视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挡、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他就好像同时处在此刻这个位于黑核星上的倒塌的天极塔废墟里的裂缝中,但又处于另一个更高的维度里。那是某个陌生的、能够接触到那个不知名恢宏存在的维度。 恍惚间,孤鸣仿佛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那并不是人类通常想象中的巨大,那远远超过了人类想象能够触及的范畴。 那种巨大并不能被形容为一座山峰,或者一片海洋。实际上,那只能被形容为——无边无际。 当你感觉到对方的存在的时候,你只会觉得天空是祂,大地是祂,星海是祂,宇宙是祂。过去是祂,现在是祂,未来也是祂。 时空是祂的一部分,维度是祂的一部分,宇宙也不过是祂的一部分。 当你意识到这样一个超然存在的时候,你会觉得一切都仿佛消失了。没有了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了物质的存在。只有自己,以不知道什么样的形态存在着,没有任何遮蔽地直面着对方的注视。 尽管,孤鸣并不知道对方的眼睛在哪里。如果对方有眼睛,那也肯定不是以三维的形态存在的。 实际上,孤鸣并不能真正地看见对方的模样。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是对方在刻意隐瞒什么。只不过是关于对方的信息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所以即便是接收到了,他也没办法解析。 他只能感觉到对方像是某种超越了一切时空维度的无边无际、无处不在的雾、或者是影、或者是风、或者是光…… 当然,对方真正的形态并不是上述的任何一种。他之所以会这么觉得,只不过是因为这就是他的意识所能解析出来的极限了,仅此而已。 对方真正的形态并不是真的如此虚无缥缈,对方在他的意识中呈现得如此虚无缥缈,只是因为他并不能真正地理解对方的存在,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但是即便只是这样,那也足够可怕了。 那是一种完全源于意识最深处的恐惧,是一种对于超乎想象的存在本身的恐惧。 以往当人们谈论一个未知存在时,总会试图去区分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不,孤鸣心想,当你面对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存在时,你根本不会去想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你只会本能地恐惧。 因为对方哪怕没有任何的恶意,对方仅仅只是存在而已,那存在本身就足以毁灭你。 刹那间,孤鸣在自己的意识中发出了无声但又声嘶力竭的尖叫。他拼命地往回拉扯着自己的意识,试图切断自己的意识与对方的接触。 即便是非常清楚地知道,就算是切断了与对方的意识接触,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的逃避行为。因为不管是身处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绝对不可能逃离对方那无边无际的意识。 就像是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假装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时候倒还可以在潜意识里欺骗自己,一旦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那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了。 但是哪怕明知如此,孤鸣也无法自控地想要这样逃避。就算只是欺骗自己,但是短暂地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也多少可以减缓一些自己的恐惧。 因为毫无遮蔽地飘浮在虚空中,无处可逃地直面对方的注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可怕。让他恨不得再缩回那个看不见的“蛋壳”之中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这很显然已经无法做到了。因为人一旦知道了什么,就再也不可能变回不知道时的自己。哪怕是身躯死去之后,这些东西也仍然会保留在意识的最深处。 孤鸣知道,虽然他还没有死过,也没有所谓轮回转世的记忆,但是他知道。 因为对方此时此刻其实仍然还在他的意识之中,这些信息就是对方告诉他的。 他切断了与对方的意识接触……不,其实他只是在一瞬间假装自己切断了与对方的意识接触,然后试图骗过自己,但是没能成功。 因为对方就是世界,对方就是宇宙本身。 你怎么可能在宇宙里摆脱宇宙本身呢? 不,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逃避。他从一开始就在那无处躲藏的虚空里,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终于,孤鸣停住了颤抖。他缓缓地放下不知何时下意识举起捂在眼睛上的手掌,然后趁着光焰喷涌的间隙,尝试着从身处的这道狭小缝隙中爬了出来。 他努力不去在意对方那超然的庞大存在带来的压迫感,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处境上。 然后,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头上的长角仍然处于失踪状态,自己是以脱离了长角的状态苏醒过来的。 当然,在经历了前面那一系列超乎想象的震撼之后,这已然可以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孤鸣并不清楚,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这对于祂而言一定是一件再轻而易举不过的小事。 孤鸣猜想,也许自己不仅是意识上与对方发生了接触,这具身躯某种程度上也与对方产生了联系。甚至可以推测,这具身躯此刻就是由对方来直接提供能源的。 毕竟,如果对方就是宇宙本身,就是世界本源的话,那么宇宙当中的一切能量实际上都是来自对方提供的初始能源。 也就是说,你在宇宙中获得的任何能量,实际上都来自对方。只不过这种能量通常并不是从本源直接获取,而是不知道转化了多少次形态之后才间接获取到的。 那要照这么想,自己此刻能得到从世界本源直接提供的能源,相较于从前甚至可以说是得到了巨大的飞跃? 这个念头从孤鸣的意识之中闪过,然后他又赶紧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非常清楚对方能够洞悉自己意识中产生的任何一个念头,甚至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潜意识中的念头,所以孤鸣现在压根就不敢多想,生怕自己哪个念头想错了。 你要是问他有什么想法,他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 他尽量不想。 二百三十 爱 余晖正在注视着意识之中的孤鸣。 由于过于专注,他不自觉地凑近上前,然后感觉自己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拦了一下。不用想,肯定是古辉在阻止他靠得离对方过于接近。 也许是不想让余晖惊吓到对方。 显然,余晖是通过古辉的意识来感知对方的。这种感觉很难用三维生物能够理解的方式来形容,非要说的话,就好像是身处在一个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这个虚空看不见摸不着,无形无质,对于三维生物的感官而言,通常就形同不存在。 但是,它当然是存在的。实际上,这个超出了三维生物感官能力的无尽虚空,就是古辉无边无际的意识所在。 人没有办法以物质形态的方式触碰到这片虚空,但是当人的意识“触碰”到这片虚空,就可以与之产生连接。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进入了一片无限广阔的以意识形态存在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物质存在,但是一切的物质形态都能够通过这片虚空来进行连接。 这里,便是一切诞生的本源,是一切物质得以存在的根基。 或者可以说,世间的一切,就是这片无尽的意识虚空进行具现化之后的产物,或者说现象。 能量就是质量,质量就是能量。然而,倘若追根溯源,既然能量是守恒的,那么,原初的能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对于古辉而言,答案非常简单。因为,祂就是一切的本源。 在祂这里,意识、能量和物质,三者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换言之,祂只要将自身的一部分意识转化为能量或者质量形态,世界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当然,人类往往很难认知到这一点。在人类的认知里,往往会误以为这个世界是一种死物,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地基。而在这个没有生命的地基之上,依附着各种形态的生命。 而在古辉的眼里看来,事情可能刚好相反。 这个世界本身才是活物,而在这个世界中的那些依附于物质之上的存在,还算不上是生命,或者说只是蜕变到一半的生命。 因为意识、能量与物质,这三者本质上是一回事。所以,在以物质与能量构成的这部分世界中,自然会有一小部分物质或者能量,自发地转化成了微弱的意识形态,如同无尽沧海之上的点点荧光。 这便是人类认知当中的“生命”。 但是,由于这部分微弱的意识通常处于一种半转化的状态,所以往往会与一部分物质或者能量处于难分难舍的融合状态,严重地依赖着这部分物质或者能量才能存在。 所以在古辉的眼中,这部分意识还不算是真正地诞生了。 尽管如此,这些意识仍然是从祂自身之中衍生而来的意识,从本源上来讲实际上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在古辉的眼中,这些意识与祂自己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一个体量的区别。是不同体量的同一种存在,而不是从本质上就迥异的不同存在。 当然,这些意识非常地微弱。 当古辉这样表述的时候,祂并不是在表述一种高低或者优劣,祂只是在说一个客观事实。 因此,当那一部分以人类能够认知的能量或者物质形态的世界,再度回归到纯粹的原初形态时,在人类看来,这就是世界的湮灭。 当然,世界并没有湮灭。 它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它只不过是转化成了另一种形态。而只需要古辉一念之间,世界又可以重新形成。 无非就是再转化一下形态而已。 对于祂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就是一转念的事。 这就是祂对于生死、对于世界、对于毁灭与创造的看法。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没什么看法,因为压根就没有区别。 生与死,创造与毁灭,对于祂而言,本质上都并没有任何区别。 很显然,古辉的这种意识对于孤鸣造成了巨大的压迫与恐惧。通过古辉的意识,余晖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这一切。 当然,他还没到能够通过古辉的意识来感知整个世界的程度。 就好像是他身处在一个无穷大的数据库里,但是目前他只能读取眼前的这一小部分数据。 余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于此处,究竟正以什么样的方式注视着孤鸣的意识。因为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正在距离孤鸣一亿年前的黑核星内部的某道地底裂缝里。 但是不重要,因为对古辉而言,时空实际上也是不存在的。 祂一念之间,意识转化为具现化的形态,于是人类所认知的世界就诞生了。祂一念之间,一切又重新归于原初的形态,于是人类所认知的世界又湮灭了。 在这一来一回的形态转化之间,便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变化的趋势,或许可以将其形容为一种“场”,一种“域”,或者一种“势能”,那就是——时空。 时空从本质上来讲,就是物质世界从诞生到湮灭之间形成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变化趋势。所以时空总是表现出某种单向的趋势,因为物质世界的湮灭是一个客观事实。 正是因为物质世界的诞生与湮灭,所以才会形成时空。就好像因为有了高低差,所以水才会发生流动。 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的话,就很难理解“世界湮灭是客观事实,但是在此刻的时空,世界还没有湮灭”这种表述。 对于古辉而言,时空并不是什么神秘的绝对的法则。 不,时空它既不神秘,也不绝对。 实际上,时空的影响范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并且对祂完全不造成任何束缚。 没有来由地,余晖突然想道,不知道孤鸣能不能感知到古辉的这些信息。如果感知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变得更加地恐惧。 说实话,余晖觉得这种恐惧根本没有必要。 他从来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恐惧。关于古辉,他知道了什么,就只会想要知道更多。 他想要知道古辉是如何理解这一切,如何感受这一切。祂此刻在想什么,祂如何看待这一切,祂又是如何存在的。 他想要知道关于祂的所有一切,关于那无尽的永恒与无边的意识,无限的存在与无穷的奥秘。 他想要感受祂所感受的一切,体验祂所体验的一切,理解祂所理解的一切。 他想要感受祂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瞬间和每一个刹那的所有感受,想要知晓祂从开始的开始到结束的结束的全部念头,想要化作这无穷尽的海面上浮现又消散的每一朵浪花,想要理解来自这本源与终结的一切永恒与变化。 当然,余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毕竟,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二百三十一 人类 多么不可思议,世上居然有人会这么想。 如果让孤鸣知道,估计会觉得要么自己疯了,要么对方疯了。 当然,孤鸣并不会知道,因为他并没有直接感受到余晖的意识。他们就像是连接到了同一个无穷大的数据库,但是他们相互之间还没有产生连接。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之间是处于一种单向透明的状态。余晖能够感知到孤鸣的一部分意识,但是孤鸣完全无法读取余晖的意识。 对他而言,余晖或许就是一团涌动的有生命的黑暗。虽然比起古辉这样的存在,一团会思考的黑暗看起来要容易理解得多,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幸好,孤鸣还没注意到有这样一团黑暗在注视着自己。对于他目前的精神状况而言,这大概是一件好事。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喷涌而出的光焰,借着灼热光焰投下的摇曳火光,再次靠近了废墟中的那些融化了一半的人类躯体。 比起之前,他的心情已然平静了许多。虽然他很清楚,眼前的景象对于他了解的任何人类而言,都是足以令人发狂的可怕情景。 但是,也许是之前受到的震撼实在是太大,完全地超出了孤鸣原本的阈值。所以不可思议般地,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边觉得自己理论上应该会感到恐惧,一边却只觉得异乎寻常地平静。 很奇怪,虽然自己只在那个裂缝里待了一小会儿,但却仿佛已经在里面待了亿万年。以至于自己此刻再看到这些景象,只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朦胧。 毕竟,与宇宙的湮灭比起来,眼前的处境就显得实在有些没什么大不了。 是的,他一直自认为的所谓“人类”,实际上只是另一种智慧生物的“智能载具”。它们甚至拥有这具身躯或者说这副“载具”的最高控制权,可以在它们认为有必要的时候,自由地将“自动模式”转换成“操作模式”。 人类的一切所谓的文明活动,实际上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对方真正需要人类做的,就是为它们高效地采集能源。 人类以为长角是人类用来吸收转化能量的器官,然而实际上,人类才是用来载着长角到处跑的跑腿工具。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长角都不在乎人类在瞎折腾什么。 毕竟,它们拥有最高控制权。那就是,人类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赋予吸收和转化能量的功能,人类只能算是个外设,依赖于长角这个能量中枢存在。 人类以为自己折腾出了文明,建造出了城市。然而实际上,真正的控制者压根就无所谓。 这就是人类的文明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湮灭在黑暗中的原因。 孤鸣苦涩地想道,这哪算得上是什么文明湮灭呢,这只不过就是真正的控制者关掉了满地乱跑的智能载具的开关而已。 仅仅只是得知了这个事实,就足以令无数人为之崩溃、为之发狂。 孤鸣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也已经开始崩塌倾毁,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但是很奇怪地,他仍然算得上清醒和冷静。就好像他原本的精神阈值只有一小点,但是经过之前的那些难以描述的接触,他的精神阈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增长了好几倍。 于是,尽管原本的精神领域发生了崩塌,但是因为整体的面积已经扩大了不少,所以新增的部分仍然还完好地支撑着。 这种现象甚至还表现在了对痛苦的感知上。尽管痛苦仍然是同样的痛苦,但是因为它在整个精神领域中占的比例变少了很多,所以感受到的痛苦也好像是被稀释了一样。 就好像同样的一杯水,以前自己就是这杯水。现在这杯水被倒进了一片海,而自己则变成了这片海。 孤鸣并不清楚这种变化是如何发生的,也许在自己的意识感知到那个超然存在的瞬间,这种变化就已经发生了。 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联想,就是……对方之所以会突然让他看见宇宙的湮灭,看见万物的消散,让他感受到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的超然存在…… 这一切看似毫无缘由的举动,实际上真正的意图就在于,让他不至于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而崩溃发疯。 毕竟,当一个人亲身经历了自己所认知的宇宙如何湮灭之后,这世上就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崩溃了。 孤鸣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是自作多情,但是不管怎样,在经历了前面那一系列巨大的震撼和极度的畏惧之后,此刻的他平静得出奇。 他在废墟间攀爬着,一个个地检查过这些半融化的人类躯壳。 它们看上去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正如孤鸣的料想那般,成为了完全的空壳。 看样子,也许真就如同先前在那超然存在的意识中所感知到的那样,在这些人类的躯壳之内,还没有形成真正的意识。 想到这里,孤鸣不由得一阵恍惚。 他回想起往日里接触过的一个个人类,他们的一举一动、言语神情,如今他们的面容都已经在光焰中融化得难以辨识了。 谁能够想到,他们还算不上是真正的生命呢?如果没有那种超然的视角,谁又能看得出他们和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搞不好比起成天板着张冷脸的自己,他们看上去还更像“生命”一点呢。 而他们曾经孵化到一半的意识,如今又去了哪里呢? 也许只有那个超然的存在才能够知晓这一切的答案吧。 一瞬间,孤鸣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连接上那无穷的意识,想要得知一切的答案的想法。但是他马上就惊醒过来,赶紧打断了自己的念头。 不管怎样,他还是很畏惧与对方的接触。 尽管对方非常地温柔,但并不代表对方就并不残酷。实际上,有时候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对方可以相当地残酷。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向着那个超然的存在飘去,孤鸣又一次赶紧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眼前的景象上来,经过方才的探索,他确认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长角的踪影。先前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见到的那堆小山一般的长角,已经一个不剩地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很显然,它们因为某种原因集体选择了舍弃这些人类载具。 不用想,远处的城市里定然也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尽管城市里的那些人类躯体,并不会像在这里的这些一样被光焰炙烤融化。但是他们肯定也已经不再是自己印象当中的人类,而是变成了一具具没有意识的空壳。 否则,没有办法解释此刻他周围的世界为何如此寂静。 天极塔倒塌,光焰从地底裂缝之中直冲穹顶。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造成任何的骚乱,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来这里察看情况。 远处的城市如此寂静,听不到一点人类活动的声音。 这实在是太过违背常理了。 孤鸣想,远处的城市想必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一具具成为空壳的人类躯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各个角落,一段时间以后,它们就会崩解消散,重新成为黑核星的一部分。再过一段时间,连城市的废墟也会崩解消散,溶解一般地消失在星核的地表上。 这种事过去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将来也许还会发生很多次。 但是此时此刻,孤鸣想,他需要找寻一个答案。 他转过身从废墟中跃下,避开喷涌的光焰,朝着地缝的裂口处走去。 ——人类诞生于星核内部的光焰之中。 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一幕,孤鸣想,也许他就是第一个亲眼去见证这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