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戾太子》 第1章 危机四伏 元封五年,距离巫蛊之祸发生还有十五年。 长安城,博望苑。 簌簌的落叶席卷着尘土飘向大地,给空旷的宫门口增添了些许凄凉之意。 一个月前,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在府中溘然长逝,整座长安城陷入了哀伤与怀念之中。当今圣上刘彻,更是悲痛不已,亲自为这位战神拟定封号,并下令陪葬茂陵。 但无限的风光荣耀都是留给死人的,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接下来要走的路更加艰难。 博望苑的主人——皇太子刘据,此时正站在一座高楼上,眺望远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位天潢贵胄,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原名刘宇扬,是复旦大学历史系的一名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史。一场校外实地调研路上发生的车祸让他重生在了刘据身上,一瞬间从21世纪穿越到了大将军卫青去世的那天。 人人都说,太子忠厚仁孝,亲舅父离世,竟痛哭到昏厥数日,险些失忆。 只有刘据自己知道,这副身体换了个主人。 而作为一个通晓历史的未来人,他清醒地认识到,此刻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而算算日子,十五年后,自己即将迎来巫蛊之乱这一场杀身灭门之祸! 一想到未来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的长安城,刘据就打了个冷战,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他想道。 刘据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结合这段时间观察到的东西,心里默默地分析起当下的形势。 皇后卫子夫入宫已久,年老色衰,帝王早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有了昔日的专宠。 而太子因为生性仁厚体恤百姓,时常与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刘彻政见相左,因此不被父亲喜爱。 这俩母子早在卫青还在世时,就已经开始被冷落了,更何况现在,最大的靠山没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皇后太子的宝座蠢蠢欲动呢。 卫青死后,军队的核心将由此前的卫霍势力,转为汉武帝新宠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 啧,这人可是昌邑王刘髆的舅舅,视太子为眼中钉,更可况是现在失去了靠山,又不受皇帝宠爱的太子。 太子一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失去军方势力了。 而武帝后期的执政风格更是以任命酷吏为主,加上迷信长生不老之说,搞得朝堂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也为后续巫蛊之祸埋下了导火索。 刘据一想到这,就感到头大,这开局真是形势不利,危机四伏啊。 就在他沉思之际,身边的小黄门前来通报: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来看您了。” 此刻前来博望苑探视太子的便是当今大汉皇后——卫子夫。 这个时候母后怎么来看自己了?刘据听到通报立刻下楼,走之前还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他前脚刚踏入正殿,一位身着正红常服,头戴黄金步摇,细眉桃口的妇人缓步走了上来。 “儿臣参见母后。” “据儿!”卫子夫扶住了正要行礼的刘据,先是关切地打量了儿子一番。 看来太子这几日的气色还不错,卫子夫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 弟弟卫青去世当日,太子悲痛欲绝,昏迷数日,醒来之后更是胡言乱语,对于这位母亲而言是雪上加霜,怎不让她心急如焚,忧虑万分? 眼见这几日的调养让太子恢复了不少,让她放宽了心。 卫子夫面露喜色,下令身旁的女官倚华去打赏博望苑上下的宫人,同时屏退众人。 刘据见状,便知自己这位母后此番前来并非简单的探视,明摆着另有他事。 “母后放心,儿臣这几日已经恢复了。”刘据先给眼前这位大汉皇后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知道,我知道。”卫子夫欣慰地拉过儿子的手,领着他坐在正殿主座上。 见儿子无恙,她也直接开口了:“这段时间,你舅舅的死对你打击颇大,我也十分伤心,只怕今后,我们母子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说罢,她擦拭起眼角的泪。 从卑微的歌女,到入宫伴君数十年的皇后,卫子夫见识到了不少前朝后宫的斗争。 她亲眼看着卫家通过军功快速崛起,见过君主的盛宠,也遭遇过猜忌和冷落。 尤其是李夫人成为帝王新宠后,自己的椒房殿便空空落落,全靠着娘家人在前线拼搏厮杀,自己和儿子才能稳住现在的地位。 可是弟弟卫青死后,就不一样了…… 卫子夫现在的忧虑和想法,刘据怎能不知。 “母后是担心舅父死后,我们朝中无人撑腰,早晚有一日,可能会被父皇厌弃。”见众人早已被屏退,刘据也和皇后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 卫子夫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父皇不止有一个儿子,也不止有过一个宠妃。这些年若不是靠你舅舅和表兄,我们母子也难以在宫中立足下去。” “可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母后,我们可得从长计议。” 刘据的眼前浮现出了卫青大破匈奴、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壮观场面,可惜他穿越的时间点太晚了,不然就能亲眼见证到当年大汉军神的魅力。 但现下也不是追忆英雄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保全自己和后族,拿到有利的政治筹码。 “怪只怪母后没用,不能留住你父皇的心。”卫子夫十分内疚,埋怨起了自己。 “您不要怪自己,这一切也不是母后能做主的。”刘据连忙劝道。 他阅史良多,深知帝王无情,在前朝权力斗争、刀光剑影之间,这后宫的宠爱又岂是一介女子自己能主导的。 “唉……”卫子夫叹了口气,对于当下的局面,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母后,如今前朝因为舅父的离世,势必会引起波澜。”刘据开始分析起来。 “父皇一直采取对外发动战争的扩张策略,如此一来,军队中必须要有一可用之人能替代舅父的角色。” 卫子夫听着儿子的一番言论,颇觉有理,点了点头。 “如果这人不是卫家人,也不是霍家人,而是其他皇子的母族人,那么会对我们带来怎样的影响?”刘据继续分析道。 而在未来十来年里接替卫霍军事势力的贰师将军李广利,正是昌邑王刘髆的娘舅。 此时没有人能料到这一点,但刘据不同,他可是通晓未来的现代人! 汉武帝刘彻在当下以及未来打的算盘早就被他从两千年后的史书上摸得清清楚楚。 卫子夫闻言大变,被刘据这么一点醒,她突然意识到这才是关键。 “那我们……”这位大汉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母后,如今父皇依旧在用人之际,所以此前哪怕卫家位极人臣,他也没说什么,就是需要舅父来替他领兵打仗、制定军事策略。” “如果我们手里继续握有这张王牌,那么父皇就动不了我们母子,其他宠妃皇子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刘据的眼中露出自信的光芒。 卫子夫听到这一番话,眼神有了变化,她同时也感觉自己的这个儿子,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据儿,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想了很多东西?”她略带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母后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你父皇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知道……”卫子夫顿了顿,想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母后,您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已有了打算。” 身在帝王家,若不主动出手,等待自己的只有绝路一条,怎么可以坐以待毙? 刘据看着眼前年过半百,已显老态的母后,暗暗下了决心。 他既然来了,就要改变历史,拯救这个时代无辜的人们。 第2章 前往长平侯府 一辆马车从宫门驶出,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飞驰着。 坐在车内的正是皇太子刘据,而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舅父卫青生前的居所——长平侯府。 他在车内盘着腿,闭目冥思,脑中浮现出了姑母平阳长公主的身影。 对方可是历史上有名的政治投机家,从小在其祖母、母亲、姑母的影响下,对权力有着天然的渴望。 自己的母后卫子夫,以及后来受宠并生下昌邑王的李夫人都是通过平阳长公主的引荐才得以被宠幸。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讨好皇帝,以保证自己的地位。 而这位姑姑与大将军卫青的联姻更多是出于双方在政治上的考量。 至于她是否彻底和自己这个太子的母家绑在了一起……如果真的站在了一条船上,还会向皇帝进献李美人? 啐,铁打的长公主,流水的宠妃。 刘据一想到这,撇了撇嘴。 就在他盘算着如何顺道拉拢这位大汉长公主时,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长平侯府到了。”小厮说着卷起了车帘。 刘据走进了侯府,没过一会儿,平阳长公主和她的三个继子卫伉、卫不疑、卫登出来接驾。 “殿下怎么突然来了,都不提前知会一声呢。”公主笑盈盈地走向刘据,行了个礼。 卫家三兄弟也一齐上前参拜,“参见太子殿下!” “姑姑客气了,”刘据连忙扶住眼前这位贵妇,“这不得空了,就来府上看看您。” 说罢他又扶起了自己三位表弟,“都是一家人,在外就不用行此大礼了。” 卫伉闻言眼中一酸,自从父亲离世后,侯府门可罗雀,自那次风风光光的葬礼结束之后,便没几个人踏足这里。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怪只怪自己不像父亲还有去病表兄那么才能出众,无法承担起统领军队抗击匈奴的重任,这才导致父亲去世后,卫家开始出现颓势。 “舅父走后,表弟有何打算?”太子刘据的一句话将他从遥想中拉回到了现实。 平阳长公主也看向了卫伉,眼中充满了期许。 “自……自然是继续带兵,秉承先父遗志。”卫伉轻声回答道。 卫家出身不高,凭靠军功才有一门五侯的荣耀。 对于卫伉来说,眼下能选择的路子不多。除了做个混吃等死的躺平贵族,然后被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削爵,就是继续从军出征,谋求功勋了。 但是太子向来仁厚,不喜战争,自己的这番回答会不会让对方失望…… 卫伉在心里敲起了小鼓,有点忐忑不安。 怎料刘据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大为改观。 “好!表弟有志气!”刘据拍了拍卫伉的肩,夸赞道,“如今朝廷正是需要像你这样的将门人才!” 平阳长公主闻言大吃一惊,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长反了。 一向温厚儒雅,和皇帝政策唱反调的太子,今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认同继续出兵匈奴、征讨西域? 她一脸疑惑的看向刘据,而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 这让平阳长公主有点背后发毛,自己这个整日混迹儒生堆的老实大侄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内心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刘据见众人一副满脸疑虑,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笑了笑,随后开口道: “自从舅父去世后,朝中暂无大将可用,父皇也为此夙夜忧虑。” 平阳长公主甚觉有理,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我很伤心,也思考了很多。舅父生前多次远征,积劳成疾,不就是为了我大汉江山稳固,为我大汉子民远离战乱吗?”刘据抓起袖子,抹了抹眼角,作出感念伤怀的样子。 房中众人闻言,见太子这番模样,也触景生情,纷纷抹起了泪来。 “去病表兄还说过,‘匈奴未破,何以家为?’,连他本人也牺牲在了出征的道路上。”刘据接着推动气氛。 “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勒石燕然。当年我还小,但现在回想起来,如此功绩,何等壮观!”刘据说到这,整个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封狼居胥啥概念?就相当于我天朝出了个少年,一路带兵突突直占华盛顿,把五星红旗插在了白宫顶! 不要说当代的人了,就是现代人,回想起卫霍二人的功绩,也会激动不已。 一旁的平阳长公主自幼养尊处优,对于一帮男人在外如何征战,并没什么太大想法。 但是刘据这番话和举动也让她回想起了当年卫霍两家战功赫赫,地位卓绝的胜景。 一时不由感慨万千,同时她心里也开始转溜了起来: 太子这番话,不就是在暗示对卫家的期许? 也是,自从自己那个谨慎的丈夫去世后,卫家的地位在肉眼可见地下滑,连带着自己这个长公主,也不似从前那么风光。 如果卫霍两家的功绩还能继续下去,那么昔日的荣耀和恩宠岂不是能再度回来? 更何况,现在还有太子本人表态支持,她这几日正愁以后的路子咋走呢。 如今倒好,一拍即合。 平阳长公主想到这一点,整个人又支棱了起来。 她连忙接过刘据的话,看向卫家三兄弟,“是啊,太子说得对,想想你们父亲、去病表兄当年的战绩,还有卫霍两家的荣光,可不得继承先人遗志,不要让殿下失望啊!” 刘据看到公主推波助澜,也心下大喜,不愧是政治敏感度极高的长公主。 自己没看错,这个姑妈会来事。 后面也不需要再点明了,卫伉三兄弟听到这番鼓励,早已热血沸腾起来。 卫伉更是眼含热泪,一下子跪在地上。 他自幼在父亲的光环下长大,皇帝还有世人常拿他和他父亲做对比,无不希望子承父业,继续为大汉开疆拓土,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可是有卫大将军、霍嫖姚无双战功在前,他就显得暗淡无光。 加之这方面的天赋确实比不上前辈们,日积月累,皇帝对本人越来越失望,甚至剥夺了之前的侯爵。自己也愈发没有信心达到父亲那样的高度。 而两个弟弟在这方面也并无建树,眼看卫家就此要衰落下去。 可如今,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对他寄予厚望,甚至还亲自上门拜访…… 一想到这,卫伉的眼眶早已红了一圈。 “臣必当不负太子重望,誓死报国!” 刘据连忙起身扶起这个激动的表弟,“伉弟,”连称呼都变得更加亲近了,“我相信你,也会全力支持你。毕竟,我在舅家的亲人就只有你们几个了啊。” 刘据心里知道,其实就算不打感情牌,他们能站队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卫太子。 但是今日这么把话挑明后,就意味两方有了共同努力的目标。 而卫伉也深知,父亲死后,皇后与太子一方的处境更加艰难,自己身为太子外戚,也要做些什么好。 可是热血归热血,冷静下来后,他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行,万一承担不起大任怎么办? 刘据早就看出了他的担心之处,笑着说道: “伉弟也不用感觉压力太大,我所住的博望苑,是早年父皇为我特意修建用来结交宾客的,其中不止文人儒士,也有奇人谋士可以在这方面出谋划策的。” 是啊,自己差点忘了博望苑的作用,刘据想道。 历史上戾太子刘据在博望苑中广结宾客,但是根据史料记载,更多的是儒家学说思想的支持者,他们主张仁政,力求宽和待民,也和当时刘据的性格不谋而合。 可现在的这个刘据就不一样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个穿越者,说出来岂不是吓死这些人,正好借着博望苑宾客的名头在日后传递自己从未来知道的信息。 “哦?殿下的宾客中还有这些能人?”平阳长公主好奇地问道。 “啊,是啊,只是此前有舅父在,就不班门弄斧了。”刘据打了个哈哈。 能人嘛,肯定是没有的,不过你大侄子我自己,嘿嘿,就是能人。 后世的什么西征大宛、西域屯田,都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小表弟,你就看太子表哥我,怎么带你起飞吧! 刘据再次拍了拍卫伉的肩。 第3章 偶遇赵破奴 从长平侯府出来的刘据心情大好。 此行甚是顺利,不光带动了卫家三兄弟的想法,连带着平阳长公主也半只脚踏入了自己这边。 卫家支持自己那是自然的,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光有卫家的支持还不够。 作为一个未来人,刘据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 况且卫家三兄弟忠心是够的,能力或许不足。 他需要有一位能打能抗的猛将,替自己树立起在军方的威望。 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人声鼎沸,偶尔传来孩童的玩闹声。 刘据一边挑起车帘的缝隙,观察着坊间民生百态,一边在心里细数着当朝有能力的将领。 突然,嘭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刘据掀开车帘问道。 “太子殿下恕罪,”车夫诚惶诚恐地说道,“前面有两辆车挡道,似乎是发生了争执,我们的马车驶不过去了。” 哦?大白天的,竟然还有这种事? 刘据好奇地下了马车,并示意身旁的下人们不要引起太大动静。 他想到前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侯爷算什么,我家将军还是皇子的亲舅舅!”一个头戴绿巾,身着粗衣的胖男子朝对面马车的人吼道。 “你不过是个下人,莫要欺人太甚,明明是我们先走,如今你却带人强行抢道,太嚣张了!”对面的人也不甘示弱,拌起了嘴。 “下人?今天我就替我家将军教训教训你这个不长眼的狗奴才!”绿巾男子卷了卷袖口,抬起胳膊做打架之势。 “谁怕谁!”对方逼急了眼,也准备打一架。 一旁围观的人们也纷纷看起了热闹,对着两队人马指指点点。 “住手!” 双方正要扭打起来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其中一辆马车中传了出来。 一位目光如炬、长着络腮胡的男子走了出来。 刘据在穿越过来时也继承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他一下子就认出眼前这位男子是霍去病的嫡系将领——浞野侯赵破奴。 绿巾男子也认了出来,立马谄媚地拱手一笑。 “诶呀,在下不知侯爷也在车上,失敬失敬,都怪这些不长眼的家伙,让我们在这耽搁了那么久。” 赵破奴闻言脸色唰得一变,目光随后变得凌厉起来,死死地盯着绿衣男子。 他认出这是李夫人的弟弟——李广利家中的家奴苏文。 赵破奴心里瞬间不爽起来。 你家主子功劳还没我大,就凭个得宠的姐姐生了个皇子,家里头下人都敢当街欺负到我头上了? 此时的赵破奴,还是大汉帝国颇有战功的一名将领,侯位也是一刀一枪从沙场上拼下来的。 “你说谁是不长眼的家伙?”他厉声问道,死死盯着苏文。 “是我,是我,”苏文害怕了,“是我不知道侯爷出行,冲撞了侯爷,该打!该打!” 说罢,他举起手一下一下地往自己脸上抽去,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底气。 毕竟他今日只是出府采买,自家主子李广利可不在车上。 狗仗不了人势,气焰也减了一半。 “哼!那还不赶紧让开,当街动手,想给人看笑话吗?”赵破奴骂道。 “是是是……小的立刻让开”苏文停下了手,抹了抹脸上的汗,他感到自己面颊火辣辣得疼。 说罢便带着一行人让开了道。 刘据见到这番情景,差点没笑出来。 看来这个赵破奴将军,也是个爱憎分明、不畏权贵的人,还间接和李广利结下了梁子。 不过一想到数年后,这位心系大汉的将军先是战败被俘,后来好不容易从匈奴逃回长安,没过几年安稳日子,又死在了巫蛊之祸中。 刘据就没心情笑了。 权衡一番后,他决定会一会这位将军。 话说苏文让道后,赵破奴的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突然,身边的下人报告,“侯爷,太子殿下的马车就在后边,请您借一步说话。” 咦?赵破奴倍感惊讶。 尽管自己是霍将军的嫡系,某种程度上也算皇后娘家提拔起来的人,但是太子向来不直接过问军务,和一干将领也没太大密切联系。 如今怎么突然出现叫住了自己? 难道是自己刚才在长安街上的举动颇为不妥? 罢了,既然太子殿下有令,自己自当前往。 赵破奴命人将马车停下来,下车自行往后方的马车走了过去。 “臣浞野侯赵破奴参见太子殿下。” “侯爷免礼了,上来一同坐吧。”刘据拉开了车帘,一张清秀而有威严的脸映入了赵破奴眼中。 赵破奴受宠若惊,坐到了眼前这位太子爷的身旁。 “侯爷刚才在街上真是好生杀了那个家奴的威风啊。”刘据笑道。 他从食盒中随手抄起俩颗梅子,一颗塞进嘴里,另一颗递给赵破奴。 对方心下一惊,双手接过梅子,说道,“臣不敢,都是那李广利的家奴无端生事,狐假虎威,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刘据嚼着嘴里的梅子,“这位李将军真是厉害啊,连个家奴都敢目无王侯,竟在天子脚下口出狂言。” 赵破奴见太子想要敲打的并不是自己,心下一动,他准备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参这个李广利一下。 “正如殿下所见,咱们的这位李将军,猖狂已久,仗着自己的妹妹是陛下的宠妃,虽无军功傍身,但在这长安城中,影响力也抵得上半个王侯。” “哦?是吗?”刘据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见太子陷入沉思,赵破奴知道时机来了。 “尤其是大将军去世后,此人愈发嚣张。”赵破奴观察了下太子的脸色,咽了咽口水接着往下说,“朝中更是有传闻,说是将由李夫人的弟弟,也就是李广利将军继续统帅我大汉军队出征……” 赵破奴见太子并未生反感之意,便如倒豆子一般把心中想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他一直以来都心有不甘。 身为汉人,自幼因战争流落匈奴。 好不容易受到霍去病的赏识,一步步跟随他建立功勋,直至封侯,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曾经的他就想一直这样,跟着年轻的霍将军为大汉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惜天妒英才,霍去病英年早逝,而自己从那以后也没怎么受到重用,甚是憋屈。 如今半路杀出一个关系户李广利,如何让他心服口服? 这人怎么能比得了卫大将军?怎么能比得了霍嫖姚? 可惜他没什么关系势力,加上在匈奴长大的背景,让皇帝不会轻易信任他。 刘据听着赵破奴在一旁大倒苦水,心下已经了然。 眼前的这位浞野侯具备一定的作战能力,在三年前便征讨西域,灭楼兰、姑师两国,只是和对匈奴的独立作战中,并未立下什么功绩。 这也是汉武帝未选择重用赵破奴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如今不一样了,有我在,历史必将不会重演。刘据暗暗发誓。 他看向眼前的赵破奴,心里想着,此人可用。 “赵将军,你只是生不逢时,如果有机会,孤也很希望你能带我大汉军队,重现霍嫖姚当日荣光,孤相信你。” 赵破奴听到太子这一番话,又想起昔日跟随霍去病征战漠北的时光,不由潸然泪下。 刘据正了正坐姿,认真得说道,“孤也会尽力为赵将军在前朝争取机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盘算着后几年的历史。 赵破奴看着眼前神采飞扬,双目如炬的太子,俯身拜谢。 这时,一阵风吹过,吹动了马车的车帘。 赵破奴朝外望去,天空已是一片晚霞,而在他的眼里,却恍若新的一天。 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这座长安城,从今以后变了。 第4章 仗要打,钱也要赚 许是今天的过得太充实,刘据回到博望苑后并未像往常一样更衣休息,而是一屁股坐在内室的长塌上,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来人,取地图来!” 没过多久,一张巨大的西汉王朝全域地图便被铺在了地面上。 刘据命众人退下,独自一人走在上面,时不时停下来在竹简上刻刻画画,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脑中的信息串起来,形成在之后可用的策略。 他长安走到了朔方,又从朔方走到了酒泉,最后他的双脚停在了大宛这两个字上。 大宛,大宛…… 刘据在心中念叨道。 大宛的名马!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公元前104年,也就是距今的两年后,汉武帝刘彻将派李广利出征大宛。 不为那里的土地,不为那里的美人,只为那里的名种良马。 武帝此举,其用意只是在于借大宛马改良汉朝军马吗? 不,刘据在心里推断片刻,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他从史书上了解到的内容,还有穿越过来后对朝野内外舆论的感知,早年称霸漠北的匈奴,在这时早已对大汉王朝构不成威胁了。 后者对军马的需求自然已不再迫切。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武帝不惜出动大军,远征大宛? 刘据趴在这张西汉地图上,手中的竹简和刻刀早已被他扔到了一旁,他的双眼在长安和大宛之间来回横扫,在寻找着想要的答案。 想了许久,他也没有什么想法结论,心中顿时充满了一阵挫败感。 此时的刘据感觉自己似乎离答案很近,但眼前又被一层朦胧的薄雾阻挡,让他无论如何也猜不透武帝在这方面的真实想法。 帝王的战略心术从来不会明晃晃地写在公开的史书上。 不行,不能猜不透。刘据的眉头皱了起来。 猜不透的话就无法和武帝在这方面一拍即合,也就无法获得其本人的青睐和信任,也就不能进一步引荐自己想安排的人。 到时候派兵出征西域的,不还是他老人家自己一口安排的小舅子李广利…… 毕竟自己在这位父皇眼中,还是个文弱儒生的形象,只晓得对内安民,休养生息,哪里懂什么对外的战略谋划。 “太子不类父。” 这句话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史书上的。 刘据有点沮丧,一个翻身躺了下来。 算了,想累了,先摆烂吧。 他缓缓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下四肢,正准备让这具身体好好地休息休息。 突然,一股刺痛感从他的脚心处流过。 “嘶——”刘据下意识地拱起身抱住了自己的脚。 原来是自己刚才随手一丢的刻刀划到了脚,看起来划得不轻,还有血从上面划落下来,滴在地图上。 “诶诶诶!别流过去啊,弄脏了我的图!”他慌慌张张地把脚挪到地图上的空白处。 可是已经晚了,图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被血染红,弄得上头的字迹都有些看不清了。 唉……刘据在心里吐槽着自己刚才的毛手毛脚,试图拿起一旁的方巾擦掉血迹。 一阵擦拭后,字迹倒是清晰了不少,一个细小的地名也映入了刘据眼中: 滇池县。 滇…… 博南道!刘据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个名称。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事。 刘据突然很想感谢这把刀,这仿佛是上天安排的意外,让他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如今一南一北串联起来,武帝的意图就清晰了不少。 一条条清晰的对外路线在刘据脑中浮现出来…… 先说西征大宛,索要宝马是假,宣扬国威是真。 而宣扬国威,是为了让西域诸国不敢生逆反之心,让大汉通向西方的贸易道路畅通无阻。 而在遥远的南疆,又有一条通道直达印度的前身——身毒,那里将是大汉的另一条“丝绸之路”。 一年后,开辟博南道;两年后,西征大宛。 也就是说,此时的武帝,应该正在规划着大汉朝对外进行商业贸易的通路! 刘据一个鲤鱼打滚坐了起来,继续往下分析。 商业贸易的本质自然是为了获取财富,让民间经济活跃起来。 是啊,如果说早先派张骞出使西域,是为了打通丝绸之路,联合西域诸国共同对抗匈奴。 那么当匈奴已经不再对帝国造成威胁的时候,只剩下一种可能: 宣扬国威,促进商业。 刘据欣喜不已,茅塞顿开之后的喜悦感早已淹没了刚才脚上的疼痛。 为什么要考虑商业呢? 还不是没钱呗。 刘据叹了口气,西汉那些历史如一幅画卷在自己眼前徐徐展开。 大汉朝与匈奴征战多年,而打仗都是要钱的。 起初由于有着前朝文景之治留下的厚家底,在武帝登基之初,谷仓里的粮食多到烂掉,钱库里用来串钱的绳子因放久了而被磨断。 就算把全朝文武百官抓去国库数钱,都能数到手脚抽筋,自然是够这位皇帝拿来发兵打仗的。 可是随着一场场战争的发动,钱也在一串接一串地烧。 烧光了,烧不动了,就会从其他渠道榨取财币用作军资。 从哪里来呢? 当然是巧立各种税目,做生意要交税,卖自制手工艺品要交税,买个车买条船也得交税。 官方甚至还搞了个叫告缗的制度,让老百姓互相检举揭发偷税漏税的行为,举报有功就有赏金。 除此之外,还有卖官换钱、允许花钱赎罪等各项操作。 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财富通过各种渠道汇入到了国库中,支撑着大汉军队的一次又一次地远征。 可久而久之,百姓也逐渐不堪重负,加之此前还频发蝗灾,这么下去早晚会到一个极限。 作为一国之君,千古一帝,武帝怎会不知? 但是远征匈奴的功绩在前,加上政治方面的考虑,他不可能立刻转变国策,停止对外作战。 毕竟这些年对外的战绩也是他让京中权贵势力闭口缄默的有力武器。 只能边打边缓和经济情况。 其实从四年前开始,武帝就已经开始着手废除部分严苛的经济政策了。 只可惜后来的数次出征,大多无功而返。 而丝绸之路也在后世才发挥出了它的最大作用,起码在武帝执政期间,大汉在这条路上还是入不敷出的。 到最后农民破产流亡变成流民,流民起义,百官又有怨言,对外征战又不利,大汉帝王的权威摇摇欲坠。 等大家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些年天子的穷兵黩武,让整个社会都陷入了没钱的境地。 各路矛盾集中之下,可怜的太子不就成为了献祭给天下的牺牲品嘛。 其本人甚至死后还在宣帝朝被整了个“戾太子”的封号,在地下听了都得脚趾抓地。 刘据叹了口气,一切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自己此前一直把汉武帝的战略重心放在军事上,而朝中诸臣想必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却很少有人猜到,这位帝王的心思已经有点变化了。 这么看来,对外的仗既然要接着打,钱也得跟着赚起来! 刘据的心中有了想法。 第5章 国库没钱了 未央宫,早朝时间。 一排排文武大臣坐在大殿上,噤若寒蝉。 昔日的朝堂显贵们,在此刻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台上的天子质问。 汉武帝刘彻看着下方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大臣们,心里就冒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啪!” 一份竹简被重重地拍在了案上。 “诸卿倒是说说,今年这国库的亏空,应该作何解释。” 殿内一片寂静。 “桑弘羊,你作为代理大农令,掌管国家财政,”天子的目光移到了台下一位文官的身上,“你来说说看,现在国库亏空,这仗如何打下去,这边塞如何安宁?” 台下众人的目光不自觉朝这位被点名的官员移去。 刘据也看向了这位大臣,对方可是西汉史上有名的商业大佬,他在献策之前也想先了解了解对方的想法。 作为从景帝一朝便被特召入宫致仕的商业天才,桑弘羊曾经提出并执行过不少经济类国策,在那段时间解决了因对外战争造成的财政亏空问题。 他也因此受到了汉武帝的重用,被提拔为大农令,主持西汉财政工作。 本着一招鲜吃遍天的原则,桑弘羊思索片刻,便在脑中构思出了些许想法。 无非是些和之前差不多,换汤不换药的政策罢了。 毕竟,想把财富快速集中到中央政权,学会增加税收来源和产业国有化这俩招就能实现。 而桑弘羊作为本朝的财政大臣,正是凭借着这些手段替武帝筹到一笔又一笔的钱。 至于国家会不会被掏空、这些钱被上头拿去做什么,他才不在乎。 在富商家庭出身、又致力于出仕扬名的桑弘羊眼中,他只需要按照要求凑到足够的钱,让皇帝觉得他是个称职的臣子就行了。 反正这天下,又不是他桑弘羊的天下。 “启禀陛下,”这位财政大臣清了清嗓子,“四年前我朝停止了算缗政策,导致税收来源减少了一大半,国家的财政收入也下降了不少,而朝廷的各项开支依旧,如此下来,国库的实际收入便大幅减少。” 见武帝沉默不语,桑弘羊接着说道: “依臣所见,当下要务还是广开财源,此前我朝实行盐铁官营,寓税于价,为国库带来了不少收入,如今也可效仿此举,对酒类、肉类实行官营。” “此外,在西域,我军可扩大屯田规模,同时迁移国内流民、罪人前往该处,以减轻急需军粮带来的压力。” 桑弘羊此前的政策执行得都挺有效果,台下不少大臣听着点起了头,甚至还有不少人松了口气。 武帝听着台下臣子的附和,舒展了眉头。 但是身为一国之君,他还想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石爱卿,”武帝转头看向了丞相石庆,“对于大农令的计策,你有何看法啊。” 石庆是个谨慎忠厚的老实人,也是太子刘据的老师,全凭名声好、家世背景强才当上的丞相。 如果谈起为人品行、讲经说道,石庆还能说上一嘴。 可是对于治国理政、经世济民,他就没什么可行的想法了。 更何况财政方面有桑弘羊出谋划策,刑罚方面有张汤、王温舒等一帮酷吏执行,根本就用不着他。 这个丞相,更多地像是一个让皇帝和群臣放心的摆设。 石庆面对武帝突然的询问,头脑一空。 “臣……臣觉得大农令的策略甚好。”石庆恭敬地回答道。 武帝似乎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丞相就没有其他想法吗?” 石庆十分惭愧,他感到额头上有一滴汗划过,滴入眼中。 余光瞥到台上帝王的身影,似乎更加模糊了。 正当他准备像以往一样谢罪时,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大农令这个策略颇有不妥。” 群臣纷纷看向刘据。 “哦?”武帝看向了台下的太子,神情复杂。 而桑弘羊也脸色唰得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毕竟,整个大汉帝国论起理财,还没人比得过他桑弘羊,这太子难不成是有何锦囊妙计,能解决当下问题? 估计又是扛着道德的大旗来指责这些政策与民争利罢了。 没有钱,拿什么给皇帝去打匈奴?凭儒家满口的仁义道德吗? 皇帝又不会听这些迂腐的言论,只会对这个书生意气的太子更加失望罢了。 一想到这,桑弘羊的嘴角缓缓向上翘起。 “太子有何高见?”武帝示意刘据接着说。 刘据朝前一走,自信满满地说道:“抗击外敌、通至西域确实是长久之计,同时也需要不少钱财来应对战争的开销。” 此言一出,汉武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太子不会要开口闭口那些与民生息、止戈止战的言论,当众与自己唱反调吧? 看着台上天子的脸色冷了起来,一旁的官员们也开始交头接耳,有的是暗自窃喜,有的则是替刘据捏了一把汗。 朝堂上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 刘据见状也不慌,而是继续说下去: “匈奴人是要打的,西域也是要讨伐的,不然久而久之,他们会成为我大汉朝的祸患。” 武帝的脸色舒缓了些,对于今日太子的表现,他似乎有些意外。 “大农令刚才提出的策略,确实能在短时间内充盈国库。但是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考虑到一点,这些策略的本质,是从民间攫取财富。可如果攫取过度,会造成什么影响?”刘据说道。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我朝如果要行对外征战的策略,那么这种饮鸩止渴的经济政策就不可长久施行。儿臣认为,不能只盯着国内百姓的钱袋子索取,我们应该要换种思路。” 桑弘羊有点憋不住,他上前一步问道,“那么殿下有何高见?” “我有三计,屯田、通商与技术。”刘据看向桑弘羊,自信地说道。 “后两个确实未曾讨论过,可是屯田这个计策,大农令刚才也提过,难道太子殿下有不同的想法?”一位官员站了出来,说道。 “我的这个屯田,可和大农令的屯田不一样,也和此前执行地任何一项屯田政策都不同。”刘据笑了笑。 “以往的屯田,只是为了解决军队在外远征,长途运输粮草不方便的问题,派去的人也多是以强行押解的方式,军民多有不愿,屯田的积极性自然不高。” 武帝听着,点了点头。 “西域地处偏僻,而土地又不似中原肥沃,人们自然不愿主动前往,若不以强行派送的形势,如何能让这一政策执行下去?”那位官员接着反驳道。 “以上这些原因确实存在,”刘据双手叉腰,“所以,接下来我这个屯田政策的重点就是在于如何让百姓自愿、积极地主动投身屯田之中。” 第6章 这个太子不一般 听到这番话,台下众臣纷纷讨论起来。 屯田之策最早由前朝大臣晁错提出,至今使用也不过几十载。 而本朝使用的屯田策略则是军屯,顾名思义就是派士兵去边境种地,种出来的粮食也主要作为军粮,应付长线运输的不足。 期间也有些犯人、奴婢被派去加入军屯之列,终是少数。 但是刘据知道,在东汉之后,历代统治者也会鼓励失去土地的农民去边疆集体开荒,这种政策也被称为“民屯”。 明朝的时候,商业经济更加发达,甚至还令盐商向边地纳粮来换取贸易资格。 而这些政策,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是眼下众官员都想不到的。 于是,他将此刻的想法逐一向众人道来。 “那么如何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呢?光靠像对士兵、对囚犯、对奴仆那样采用强制手段肯定是不行的。” “首先,我大汉西征过程中获得的新土地全都收归国有,个人不得买卖,这样也可以防止土地兼并问题,影响后续新政策的施行。” “其次,鼓励失去土地的流民前往边境耕种这些新田,农具、种子由官府统一发放,并且按照军队编制将他们统一归档。朝廷也需要建立屯田机构,派相应官员前去管理。” “这样一来,前往边境的百姓们就不会担心没有保障,而朝廷也不用担心这些流民造成动乱。” “而在此期间他们上交的田租必须低于中原百姓的赋税,否则无人愿意前往。” “之后产出的粮食,我们不光可以用于军粮,还可以运回长安,运回其他郡县,以解决可能遇到的缺粮危机……” 在刘据将自己的观点一通输出后,整个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百官们纷纷在思索以上这些话对未来大汉的深远影响。 武帝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惊讶又赞赏的表情。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看法开始改变了。 鼓励百姓屯田,这是之前没有人想到过的。 如果真像太子所说的话,那么饥荒的问题也能得到缓解,流民带来的隐患也能在无形中被消除。 “太子所言,朕觉得颇有道理,大农令,你怎么看?”武帝向他的财政大臣问道。 此时的桑弘羊还沉浸在刘据刚才构思出来的蓝图中,被武帝这么一问,整个人又被拉了回来。 “回禀陛下,太子刚才提出来的策略,是臣从未想到过的,臣认为可行。” 武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子为国为民,能想出这些计策也是不容易。” 他看向台下,“桑弘羊,就由你来协助太子执行这些政策,朕希望之后在边疆听到好消息。” “臣遵旨。”桑弘羊诚惶诚恐地拜道。 作为当朝的财政大臣,他没有想到的这些策略,却是由太子提了出来。 桑弘羊此刻感到羞愧万分。 而刘据却不这么想,他本来知道的就比这群古代人多,也不过是把他们后人的智慧搬到了现在而已,没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桑爱卿,孤尚且年轻,虽然提出了以上想法,但具体施行时还需要您多多指教。” 财政大臣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更何况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也是一个收服人心的好机会。 “臣惶恐,臣必将尽心辅佐太子殿下。”桑弘羊向眼前的太子行了个大礼。 “那么说完屯田,刚才太子还提到了另外两点,朕也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武帝此时早已急不可耐地想听剩下两计。 “是,父皇。”刘据接着说道,“这第二点,便是贸易。” “如今重创匈奴,我们也和西域诸国建立起了联系,除了宣扬国威,抑制匈奴外,我们是不是还有其他可做的呢?” 刘据说完,看向群臣。 武将们自是没什么头绪,一脸懵逼地看着太子。 匈奴人?西域人?打就完事了,能赢不就行了? 而文官们倒是饶有兴致地在那讨论。 桑弘羊率先站了出来,问道:“既然太子殿下提到了贸易,那么想必是要与西域诸国互通往来,建立商贸通道?” 刘据点了点头。 “可是,西域诸国无论财富还是国力都弱于我大汉朝。”这位财政大臣提出了心里的疑惑,“况且我朝对于这些小国的政策向来以怀柔恩赐为主,就算进行平等地贸易往来,恐怕获得的国库收入也不多吧?” 刘据听着桑弘羊的提问,微微一笑,对于如何应答,他早已心下了然。 西域诸国自然是小虾米,没什么肉可以吃到,可是他们更西边的罗马帝国就不一样了! 再过个几十年,罗马的独裁官凯撒将会身穿丝绸出现在元老院众人的面前,向他们展示来自东方的神秘美学。 “西域确实大多是小国,但是西域的更西边又是什么呢?”刘据抛出的这个问题难倒了在座的大臣们。 没有人知道,再往西边过去会碰到什么。 已故的博望侯张骞,去过最远的地方也莫过于安息、大夏这些中东地区。 朝中无人能给出答案。 而此时武帝看向刘据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那么太子知道吗?” “儿臣虽不知安息之后还有什么国家,但是此前博望侯出使西域,已经为我们带来了很多此前根本都不知道的信息。儿臣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止有大汉、安息、身毒、大夏这些国家。” 刘据当然不会在朝上说出什么古罗马、希腊城邦,不然武帝和群臣一会追问起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是从哪里听来这些国家的。 他看到台上帝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又迅速消失。 “儿臣相信,我西汉泱泱大国,技艺卓群,产出的物品更是他国罕有,如果通过西域这条通道流向那些已知的、未知的西域国家,那么带来的财政收入将不可估量!这些国家看到我大汉有如此先进之物,自会更加崇拜。” 武帝被这番话说得心动了起来。 “那第三计又是指什么?”他的胃口已经完全被刘据吊了起来。 一代帝王竟然这么容易被画大饼。刘据在心里暗自惊讶道,毕竟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在这个时代,西汉直通古欧洲的贸易路线是否能成。 不过这好像并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刘据想到历史上的汉武帝先是被一群没有真实能力、只会吹牛皮的方士忽悠地团团转,晚年又被身边的宦官近臣洗脑。 嗯……好像是那么回事。 唉,不过话说回来,还不是欲望让人失去理智。 面对长生不老的诱惑、丧失权力的恐惧,此前再英明神武的帝王也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便也不觉得稀奇了。 刘据发现了拿捏眼前这位皇帝情绪的诀窍。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有板有眼地说道: “这第三计——技术,指的是通过用更先进的农耕方式,让同样大小的土地实现更高的产量。” 刘据不是什么生物学、农学专业出身的大学生,更不用说研究出杂交水稻这样的作物了。 他哪里能改变植株本身的产量。 但是他知道怎么通过兴修水利、调整耕种周期、引进稻种提升粮食亩产量。 朝堂上的百官们再一次陷入震惊之中。 没想到他们的这位太子,除了了解民生,有商业头脑,对于农业方面的技术也颇有想法! 第7章 对西域的向往 正午,椒房殿。 下了早朝的刘据此刻正在皇后宫中用膳。 “唔……这肉的味道还不错啊……”刘据饶有兴致地用筷子夹起一片宫人切好的烤肉,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刚才他在未央宫上侃侃而谈,一通输出,好不痛快! 愣是说得那帮文武大臣大眼瞪小眼,估计此时一时半会脑子都转不过弯来,正一个个在府上研究着这些政策呢。 而武帝更是大手一挥,派自己全权主持这些事宜。 有了天子的准许,自己接下来就准备大干一场了。 刘据一想到这,就心情畅快。 做大事前,得先吃饱饭! 他看向眼前的烤全羊,还有不停烧动着的烤炉。 嘿嘿,真香。 “据儿,慢点吃,别噎着了。”卫子夫笑眯眯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一旁狼吞虎咽,拍了拍他的背。 从宫人的消息中她也听说了太子在前朝的表现。 现在宫里头都传开了,太子聪慧,朝堂之上频出巧计,说得当今皇上龙颜大悦。 作为母亲,她心里怎能不高兴。 “母后啊,这肉甚是好吃,儿臣还想再来一盘!”刘据看着快被夹空的青铜烤炉,咽了咽口水。 早就听说过两千多年前,国人就已经开始整出烤肉的玩法了,什么全熟、半分熟、三分熟啊,还不都是我们老祖宗玩剩下的东西。 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有幸品尝到属于这个时代的美食。 被架起来的青铜烤炉上响着滋滋的的声音,上头放置着用竹签串起来的野猪、鹿、雀肉,在炉火的烘烤下逐渐由血红变为浅白。 “看把你饿的,”卫子夫笑道,“倚华,你命宫人再端一盘上来。” “诺。”一旁的女官做了个行揖礼,转头便下去吩咐婢女们。 没过一会,宫人们便端来一盘盘新鲜肉串,她们跪在案前,依次将盘中之物架到烤炉上。 “诶诶诶,我自己来,你们下去吧。” 刘据劝退了宫人,饶有兴致地摇着眼前酷似鸳鸯锅的长方形挂炉,串串们则随着惯性在上面来回翻转着。 “据儿若是喜欢,以后母后经常命人给你做。”卫子夫从上面拿起一根熟了的肉串,放到刘据的食盘中。 如果是在以往,她肯定会劝太子要注意礼仪,毕竟这些事情让宫人去做就行;也会劝他不要贪图美食声色,凡事要有节制。 可是现在她也不知怎的,不太想在这些细节上费心思了。 只要儿子在前朝过得顺风顺水,能大展宏图,被他父皇赏识。 吃什么,怎么吃,这些倒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母后,您也来俩串。”刘据抄起几根。 母后可不像现在的自己,身为皇后,得顾及宫廷礼仪,加上也上了年纪…… 想到这,他小心地挑下签子上的肉,夹给卫子夫。 “这肉啊,还得蘸上料才好吃。” 说罢,他看向了案上的调料,有豆豉、饴糖、酱油、盐…… 嗯……这肉是好,可是这调料嘛…… 刘据开始怀念起了魔都五角场的美食,附近有几家中东菜餐厅口味还不错。 鹰嘴豆泥、胡姆斯酱……配上烤馕吃得香喷喷。 唉,刘据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用筷子夹着肉涮了下豆豉酱。 酒足饭饱之后,他摸了摸吃得浑圆的肚子,咂了咂嘴巴,看向一旁皇后的心腹女官,“倚华姑姑,这些剩下的肉也吃不完,分给宫人们吧。” 台下的宫人们眼睛一亮,互相使了个眼色。 而刘据的目光却一直没从那几盘调料上移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据儿,怎么了?是这些调料不对劲吗?”卫子夫对儿子的表现疑惑起来,差点就要吩咐宫人了。 “不是的,母后,是儿臣在想,西域那边的人,饮食习惯应该和我大汉大为不同。”刘据说道。 卫子夫闻言笑了笑,“自是不同的,之前博望侯出使西域,带回来的东西啊连宫里头的老人都没见过。此前你父皇还送来过些胡椒和孜然,口感甚是不同。” “哦对,儿臣小时候还尝过,自然是记得那个味道。”刘据赶紧接茬。 好险,差点忘了张骞从西域带土特产回来的时候,太子应该也在。 还好自己穿越过来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不然就得露馅了。 “原来据儿一直对当时的味道念念不忘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卫子夫打趣道。 “嗐,这不是物以稀为贵嘛,这类难得之物,儿臣如果提了,岂不是为难父皇。”刘据赶紧圆场。 一旁的女官倚华见状感叹道,“太子向来仁孝,不想让陛下和娘娘您操心呢。” 卫子夫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向刘据,“你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个缺点,太为他人着想,有时反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现在不同了,母后。”刘据骄傲地看向眼前这位妇人,“今日早朝,儿臣的想法被父皇接纳,日后啊我将好好开发西域那边的新土地,给您带些好东西来瞧瞧。” 卫子夫闻言高兴得不行,一旁的倚华也称赞起太子多么多么仁孝。 刘据用筷子挑了挑那些调料,满脑子是西域的各色风光和特产: 这些吃法现在还没在民间普及,也就上层贵族能吃到一二。如果通往西域的商路彻底打通,鼓励商人贸易…… 可不得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要做的就是这些改变局势的操作。 还是得好好经营那块地方啊。刘据心里想道。 此刻,他心里对大汉的未来,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从椒房殿用完膳出来后,刘据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博望苑。 大饼已经给武帝画好了,可是接下来怎么种麦子、怎么磨面,他倒是得好好想想。 正殿中放着一个大沙盘,这是他此前让宫人们端过来的,一直没有撤下去过。 就是为了方便自己思考时写写画画。 刘据的手指在沙盘上快速地移动着,勾勒出一个个线条和一个个简体字。 自己是一国储君,肯定不能长期居住在外,而且武帝是个喜欢到处旅游的人,经常派太子在长安监国。 那么西域那边,自然需要派可靠、有能力、又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替自己执行那些政策。 刘据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赵破奴。 第8章 设立西域都护府 赵破奴没想到,几天前太子在朝上提出的那些政策,竟然会这么快和自己扯上关系。 就在方才,宫里的宦官前来宣诏,武帝已下令在西域设府,名为西域都护府,并鼓励百姓、商贾前往边塞屯田、经商。 而自己因此前征讨西域有功,现被朝廷任命为镇西将军,监管西域农耕、商贸之事,并全权听太子调度。 向武帝举荐他的,正是太子刘据。 一想到可以接着建功立业,赵破奴心中便十分激动,同时也对刘据充满感激之情。 士为知己者死,而如今这太子殿下,便是自己的伯乐! 赵破奴跪下领旨,叩谢天恩。 可随后,宦官的另一句话便给他泼了盆冷水。 “赵将军,陛下还封了李广利为安西将军,与您一同前往西域。” 什么?李广利也要和自己一起去西域?这不是摆明了去摘桃子吗。 陛下是信不过自己还是怎么的。 赵破奴气得牙痒痒,但是当着上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强忍不悦,跪送对方出府。 等那位宦官前脚一走,赵破奴便一拳打在了门柱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赵春,”他大声唤来自己的仆人,“备马!我要入宫面见太子。” “好的,侯爷。”一旁的赵春立刻转身吩咐起府中仆人来。 …… 此刻的刘据正在博望苑中摆弄着他的沙盘,突然门外宫人报道,“太子殿下,浞野侯赵破奴求见。” 刘据眼睛骨碌一转,连忙将沙盘上的文字擦掉。 “宣。” 没过一会,赵破奴便走了进来,“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将军免礼。”刘据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赵破奴,“可是为前往西域之事而来?” “正为此事,臣一来要入宫谢太子殿下的赏识,二来也是想听殿下对西域方面的指示。”赵破奴行了个礼,回答道。 刘据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没看错人。 “赵将军客气了,孤说过,孤相信你。”刘据拉过赵破奴,示意其看自己画的沙盘。 只见上面勾画着大汉、匈奴、西域诸国的大致轮廓,而长安、敦煌和轮台的位置分别被放上了一块石头。 “这是……”赵破奴低头看向沙盘,问道。 刘据双手撑在边上,看向那三块石头。 “正如将军所见,这长安为我朝国都,而敦煌西临玉门关,是西域进入我大汉领土的咽喉要地,轮台则位于西域中心。” 说罢,他拿起轮台上面的石头。 “在陛下确定要在西域设府之后,孤就在想,设立在哪比较好。” “看殿下的意思,想必是要设立在轮台?”赵破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没错,”刘据点了点头,“轮台地处中心,能更好地把控西域诸国,此次的官署将会设置在那里。” 随后他放下石头,指向了敦煌。 “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个问题。”刘据继续说道。 “你看,长安和西域之间隔数千里。一旦那里发生什么事,纵使有烽火快马,相应消息也需数日才能到达长安。” 他将心中的担忧告知了赵破奴。 古往今来,为何动乱总是在边境地带发生,就是因为皇权的政治影响力辐射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此次在西域设府,事关重大,如果地点定得离长安太远,信息传递成本高不说,自己的政令也很难第一时间下达到那里。 虽然经过一番考量,刘据还是选择将西域府的政署设立在了轮台,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在敦煌设立一个中转站。 赐名为敦煌右护府,是这条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咽喉。 它一来可保障河西走廊路畅通无阻,二来也可监视北方匈奴人的动向。 “至于敦煌这里,孤已经上表陛下派卫伉过去,带兵驻扎。”对于自己这位表弟,刘据早已谋划好了出路。 卫伉虽然能力不似他的父亲,但胜在忠于自己,加上此时匈奴人早已被打得大势已去,不需要他跟卫青大将军一样领兵出击。 这个差事,只要不出错,保证商路两头畅通,便是有功。 赵破奴一听是卫伉,松了一口气,但是他随后又想起了李广利。 “不知殿下是否知道,李广利也被封为安西将军,与臣一同前往西域?” 刘据听到这,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这事孤也有耳闻,不过既然是父皇安排的,那我们也不能说什么,照办就是。” 赵破奴听到这,不满地说道:“陛下分明是觉得李广利作为外戚,更能信任……” “赵将军,慎言!”刘据连忙示制止赵破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 即使是在这博望苑,也难保有眼线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就算没有,这些话也还是少说为妙,免得引火上身。 他可不是那个老实耿直的戾太子,这皇宫中有多少暗箭,他可清楚得很。 况且他也不想赵破奴太过纠结于此事,安心办好西域的差事就行。 赵破奴听到刘据这么说,也心下一惊,他差点给眼前这位太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脸上顿时浮现出愧意。 “赵将军此去西域,办好孤交代你的这些事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孤在长安,会关注着西域那边的一举一动的。”刘据又将屯田之策细细与赵破奴讲解了一番。 “那臣即日起前往西域上任,之后有任何事都会通过信使,辗转敦煌的小卫将军,告知太子殿下。而臣在西域也会时刻关注您的指令。”赵破奴将刘据的叮嘱谨记在心,行了个礼,正欲退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赵将军还有何事?”刘据疑惑地问道。 “殿下,此去西域路途遥远,而朝廷又不准许我们带上家属前行,臣有一子赵安国尚且年幼,还望太子在长安照拂一二。”赵破奴跪了下来。 “将军请起,”刘据连忙扶起对方,“这倒是孤疏忽了,将军之子,孤一定好生照顾。” 如今的赵破奴一旦入主西域都护府,从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武帝是肯定不会放心他带家眷在边境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的家眷们都扣在长安,名为好生享受荣华富贵,实则做为人质震慑外臣。 带兵多年的赵破奴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听到刘据这番担保后,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臣叩谢殿下。”赵破奴算是无了后顾之忧,跪谢完便回去准备就任事宜了。 送走赵破奴之后,刘据转头看向了方才的沙盘。 “李广利……”他沉吟道。 与其说是武帝的意思,不如说是李家人主动出击,为这家伙拿下了此次西域都护府的副职。 罢了,有赵破奴和卫伉在,还有桑弘羊和自己在长安远程遥控,应该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料那李广利也只是想蹭蹭功劳、捡捡果子罢了。 刘据转头想起西域都护府接下来三年要做的事情。 如今武帝也同意了自己的策略,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先开展屯田大计,解决近些年的国家财务危机。 刘据当即命人备好马车,他准备前往大农令桑弘羊的府上,细细探讨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 第9章 苏文进宫 长安城,李府。 这几日的李广利心里头烦闷得很。 早在大将军卫青病重之时,他便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那就是扶自己的外甥刘髆为太子。 既然卫青可以,为何我李广利就不行? 他心里这么想道。 更何况,现在卫青和霍去病都死了,而自己的妹妹李夫人正值盛宠。 何不趁热打铁,谋求那个宝贵的位置? 可就当李广利准备进一步行动,取代卫青位置的时候,那个平日里软弱无刚的太子却出手了。 如今可好了,这家伙得到了武帝的重用,又有部分大臣和百姓的爱戴,自己的期望怕是要落空。 李广利一想到朝堂上刘据的表现,还有武帝与百官对其欣赏的目光,便郁闷不已。 尤其是太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和以往大有不同,似乎带了些别样的情绪。 这让李广利背后一凉。 看来此前是自己低估了太子。 这时的李广利无暇去思考刘据为何似变了个人,也不可能猜到背后的原因。 他目前能做的就是趁着妹妹还受宠,争取一切能建功的机会,以巩固李氏一族的荣华富贵。 因此,他和李夫人利用了武帝的多疑和信任,成功让自己坐上了安西将军的位置。 但他其实并不希望刘据的计划成功实现。 就在李广利皱眉头沉思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原来是府上的家奴苏文。 “老爷在为何事担忧?”这家伙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如今又找准机会贴了上来献一番殷勤。 李广利打心眼里看不起苏文,但是他又很需要这类人。 仿佛是要发泄心中情绪一般,他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苏文身上! “诶唷!”苏文被踢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哀嚎道。 “蠢蛋!还敢给我出来,你不知道你现在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李广利上前俯身又是一耳刮子,打得对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地响。 “老爷!老爷饶命!”苏文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奴不知做错了何事,惹得老爷如此生气。” “你还好意思说!”李广利接着骂道,“就是你,上次在长安街给我出洋相,现在好了,赵侯爷可是我的顶头上司!” 随即又是一脚下去。 苏文这下明白了,之前在大街上冲撞赵破奴,算是捅了个大篓子。 可是自己这主子向来和赵侯爷有过节,下人们还不是看他脸色行事,这时候倒找奴才们撒气了。 苏文不敢顶嘴,毕竟自己只是府上的奴才,是生是死全捏在主人手里。 他只能一个劲地磕头认错,直到地上被磕出了一滩血迹。 李广利胸中的怨气早已随着那几脚消了一大半,见到自己的家奴弄得这番模样,觉得再这样下去也确实有点过分。 “那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起来吧”李广利摆了摆手。 “谢……谢老爷。”苏文一手扶腰,一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不知老爷要我办何事?” 李广利咧了咧嘴,盯着对方,半晌未说话。 苏文被主子盯着有点后背发毛,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咽了咽口水。 “我要你做的事,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过我向你承诺,你的家人从此不愁吃喝,甚至在之后还可能一步登天!”李广利说道。 “奴……奴愿意,无论主子吩咐任何事。”听到承诺后,苏文心动了。 对于一个入府为奴的人来说,自己和家人本就是这个社会的底层,再烂也不过是饿死街头。 还有什么比不愁吃喝更让他心动的呢? 就算是死,如果能换取家人的一世富贵,也值了。 听到苏文的回答,李广利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真的?无论什么事都可以?” “嗯!”苏文坚定地回答道,脸上毫无此前的油腻谄媚之态。 “哈哈哈!好!”李广利仰天大笑,“本将军要你入宫!” “啊?!”苏文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要求。 “怎么?又不敢了?”李广利垮起了脸,瞪着对方。 “不,奴愿意!”苏文想到了刚才老爷的承诺,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 长安城,未央宫。 一个身着低阶宦官服饰的小黄门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在宫道上。 他便是刚被净完身不久的苏文。 下半身传来的轻微疼痛感与不适让他不得不慢慢行走。 “该死,好痛……”他在心里疯狂地咒骂着李广利,咒骂着这吃人的长安城,也咒骂着这杀人不见血的皇宫。 在宫刑之后,他幸运地挺了过来,而李广利也遵守了承诺,给他的家人以自由身,并赐予一批田宅和财物。 但是苏文知道,如果他没有把差事办好,后者照样会收回一切,并取了自己家人性命。 为此,他得在这宫里头谨慎行事。 在进宫前,李广利就吩咐过,自己在宫中要以李夫人和其子刘髆的利益为先。 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个重要的使命,便是一步步接近皇帝,成为其身边近侍。 李广利的目的是什么他还不得而知,不过不用猜也知道,肯定要做些吹耳边风的活。 苏文朝前望了望,再往前走段路便是李夫人的宫殿。 他还未走到宫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想必是年幼的皇子刘髆正在里头。 “什么人!”门口的一位宫人拦住了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文。 “劳烦代为通传一声,宦官苏文有要事求见娘娘。” “那你给我在这等会,我这就进去通传。”宫人瞟了眼前这位低阶宦官一眼,转身入了门。 没过多久,他便慌慌张张地小跑出来。 “竟然是苏公公,方才多有怠慢,还请见谅——”说罢,宫人向苏文讨好地笑了笑。 苏文也不气恼,他早已看开了许多,况且日后还要经常来这,少不了这家伙打交道。 “无妨,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啊……”那位宫人紧张了起来,生怕对方和李夫人告自己的状,“奴名叫常融……” “哦——”苏文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向宫内走去。 第10章 李夫人 苏文一进入宫室,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便透过帷幕飘散过来。 那是苏合香的味道,也代表着皇帝的盛宠。 隔着一层层的纱幔,他看到一个幼童在殿中跑来跑去,在宫人之间穿梭着。 “殿下小心点!” “诶呀真厉害,被抓到了。” …… 那是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五皇子刘髆,而一旁的宫人们正在陪着他玩游戏。 “是苏文来了啊。”一个淡淡的女声传了过来。 同时,通往殿中的帷幕被一层层地掀起,苏文的眼中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 “回娘娘,正是奴婢。”苏文跪倒在地,不敢直视上头的贵人。 一旁的刘髆看到来了个陌生人,好奇地走到苏文面前。 “嘿!”天真无邪的幼童抓住了眼前这位小宦官的帽子,摇来摇去。 苏文被帽绳勒着,吃了痛也不敢出声,更不敢动,只能咧着嘴保持微笑,双眼向下看着那冰凉的地板。 “咳——咳——”李夫人用丝帕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了几声咳嗽,她的面色略显苍白,“春荷,带殿下去一边玩,可不要影响了苏公公。” “诺。”宫人上前抱起了刘髆,带他退到一边。 “奴婢不敢。”苏文连忙上前赔笑道,“小皇子慢慢长大,可是越发精神了。” 李夫人闻言虚弱地笑了笑。 她随即打量起了眼前这位昔日的家奴。 “是哥哥送你来的吗?”李夫人问道。 苏文迟滞了几秒,随后立刻回答道:“是的,娘娘。” 李夫人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苏文突然想哭,但是他又忍住了,“能入宫为娘娘和殿下做事,是我的荣幸。” 听到这句话,李夫人却迟迟没有说什么,宫内突然安静了起来。 “苏文,”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开了口,“我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台下的宦官听到这句话猛地一抬头。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李夫人面色苍白,毫无半点生机,即使是刚化的浓妆也遮盖不了她空洞的眼神。 苏文知道,李夫人的日子确实不多了。 “娘娘何出此言,奴婢见您还……还精神得很。”他违心地恭维道。 李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随后她看向了刘髆的方向,眼中充满了不舍。 “苏文。”她又轻轻唤起了跪在前面的小黄门。 “在,娘娘有何吩咐。”苏文用膝盖顶着地板,向前挪了两步。 “转告我哥哥,这世上的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李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些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去碰,很多东西,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诺……”苏文应了一声。 “唉,罢了,”李夫人又叹道,“想必他也不会听进去的,不过让他放心,我会在走之前尽力保住李家的地位。” 这一回,苏文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也只能跪在地上,向眼前的贵人一一允诺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宫人的通报。 “陛下驾到——” 李夫人连忙起身走到门口跪迎,而一众宫人也跟着跪在她身后。 苏文也不例外。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深红便服、头戴长冠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是武帝来看望自己的妃子了。 “爱妃,最近可有好些了?”武帝关切地走到李夫人身边,问道。 “承蒙陛下挂怀,妾今日有所好转。”李夫人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尽可能让自己的气色好些。 “好,那朕就放心多了。”武帝看到自己的幼子刘髆也在一旁,笑盈盈地将孩子抱了起来。 武帝晚年得子,又是子凭母贵,自然对这个小儿子十分上心。 刘髆在武帝怀中,眼睛却还是朝苏文的方向,甚至还向他伸出了手。 武帝见状十分诧异,打趣起儿子来: “怎么,你小子对这个小黄门很感兴趣?” “马……帽……”年幼的刘髆嘴里发出着含糊不清的词,眼看着急得就要哭出来。 武帝看着儿子这样子皱起了眉头。 苏文见状,眼珠子一转,连忙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向刘髆递过去。 “陛下,五皇子觉得奴婢头上这玩意酷似灯罩,想要拿去玩呢。” “哈哈哈,”眼前的帝王听到这个回答,发出了难得的笑声,“这孩子还小,想象力倒是丰富,想玩什么就拿去玩吧。” 周围一众宫人暗自松了口气,生怕因照顾皇子不周而被降罪。 武帝看了眼眼前的苏文,这家伙倒是处变不惊。“我之前没在这见过你,什么时候来的?” “陛下,他叫苏文,是刚进宫没几天的小黄门,少府的人安排他来我宫里办差事。”李夫人开口替苏文回答道。 “唔。”武帝听完点了点头,并未在意,随后又哄起自己的小儿子来。 宫室之中又洋溢起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陛下,”这时武帝身旁的大太监春陀走了进来,他瞥了瞥四周,悄声说道,“太子和大农令那边关于屯田政策的推行有了新进展。” “什么?!”武帝一个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春陀,眼中充满着惊喜。 “朕这就去!”他立刻放下了幼子刘髆,走到李夫人身边,抚了抚她的背,“过几天再来看你和孩子。” 说罢,武帝便在宫人的带领下离开了这里。 苏文抬头看着这位君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门口。 一旁的李夫人仿佛撑了许久,此刻却有点站不住了,竟直直倒了下去。 “娘娘!” 一时之间,宫中乱成了一团。 春荷命宫人将惊慌失措的刘髆抱下去,自己和几个宫人扶着李夫人到榻上。 “快宣太医!”她朝身后的人喊道。 “诺!”几名宫人慌张地跑出门。 苏文见到这番场景,倒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立刻便反应过来,冲到李夫人榻边。 “娘娘的情况怎样?”他问起了女官春荷。 春荷摇了摇头,表示情况并不秒。 她告诉苏文,娘娘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晕倒了,尤其是最近,晕倒的次数更加频繁。 第11章 媪言无忌 午后,桑弘羊府上。 刘据斜坐在榻上,朝嘴里投了几个李子。 而他的搭档桑弘羊此刻正在书案前埋头整理着堆积如山的竹简,均是他们这几天讨论并记录下来的结果。 刘据管这叫“头脑风暴法”。 他先是让桑弘羊召集手下一众属官,无论官阶高低,对于这次的屯田政策,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记什么,不用顾忌地位高低,不用顾忌会不会因为意见相左抵触上级。 一切有他刘据担着。 就这样,短短两天时间,两人就收集到了不少新点子和建议。 了解完基层官员的想法后,他又微服走在长安城内,想听听老百姓们的反应。 刘据看向窗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些天听到的各种言论。 其中有一段话最令他印象深刻,也刺痛了他的心。 …… “哎呀,最近新出来的那个屯田政策是吧?”西市卖蒸饼的董大娘一边和眼前这位食客唠磕,一边熟练地挤着面饼。 “这和咱也没什么关系啊,你说咱好好的在这长安城住着,靠手艺也有个可以谋生的活计,何苦背井离乡去那地方折腾。” “实在不行,你大娘自个儿蒸饼自个儿吃,好歹也饿不死!” 说着,她一把掀开竹笼的盖子,一双粗手上下倒腾,挨个把压扁了的面团贴在里头。 “不过对于那些没什么小本生意维持生计,也没有土地的可怜人来说呢,这个新法可算给了他们条活路哟。” 董大娘指了指右手边民巷里的一间破房,压低了声音,开始跟刘据八卦起来。 “你看那户人家,早先小日子过的也不错。结果好了,俩个儿子上战场打匈奴人没回来,朝廷也就发了一笔钱完事,后面就不管了。” 刘据啃着手中的饼,没说什么话,继续听着董大娘絮叨。 “那家人寻思着,日子总得过下去,好歹还算有些补偿,就拿朝廷发的这笔钱接着过日子。” 新的面团被大娘“啪!”得拍到台案上,溅起些许面灰。 “你猜怎么着,这几年农民碰到的税率高得不行,每人每年竟然要交一百二十钱!根本就挣不到几个子!这钱呐,我看从哪里来还是得到哪里去。” 说罢,董大娘又抱出一只竹笼,准备开蒸。 “那这户人家后来又经历了什么?”刘据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看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破屋,怎么也无法把它和昔日自给自足的普通农户联系在一起。 “后来啊……唉,那家人也是昏了头,因为人头数越多交的钱也越多,他们为了少交钱活下去,竟然杀了自己家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儿……说是反正长大到三岁就要交税,早晚也是个赔钱货,与其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不如现在就死了算咯。” 董大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抹起了泪,面粉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白色痕迹,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什么?! 刘据闻言脸色骤变。 他很早就知道,武帝时期对农民的人头税十分苛刻,不少农民甚至到了易子而食,杀子避税的地步。 但这些终究只是纸张上短短的几句话。 留给他这类学生的,也无非是一段介绍,一个考点,甚至可能只是一道题。 哪能体会到此刻一个卖饼老媪带给自己的冲击感。 这才仅仅是公元前106年,百姓就落到了这般田地吗…… 更何况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大汉的中心——长安城。 刘据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层对下层的剥削利用,是封建社会下历朝历代都存在的通病,但很少见到把人剥到这个地步的。 “这怎么让百姓活啊。”刘据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别说农民了,咱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也不好过啊!” 董大娘说起这些,嗓门又高了八调。 “不过你大娘我啊,就自个撑个面点铺子,朝廷说了,咱们这种属于手工业者,税率还低些呢。”她捋起了袖子,用结实的小臂擦去了头上的汗水。 “加上咱又是老实人,也不敢不交税啊。这不,上头不知道哪个丘八想出来的,还整出了个告密的法子,说是举报偷税漏税的,赏一半的钱呢!” 说罢,她又朝地上啐了一口。 “隔壁有个天杀的家伙,就是为了钱,把邻居家举报了!” 之后,董大娘又说起那家人如何花钱赎罪,上下打点,从原本做些生意、温饱自足的小门户,沦落为无产无田的流民,最后甚至故意犯错给官府发配为奴,只为混口饭吃。 “在外头没收入会饿死,为奴为婢起码还有口吃的!” 董大娘如同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往外吐字,也没察觉到面前这个小伙子异样的神情。 末了她又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仿佛是在庆幸这些悲剧没发生到自己头上。 “小伙子,我看你和咱一样,也都是普通老百姓,现在这世道,能安稳在这就不错哩,这西域种不种地的,干咱们啥事。”大娘看着眼前头裹巾帻、身着短褐的刘据,丝毫没发现这是当朝太子。 “咱们呐,只求神仙保佑,明年的赋税能减点,日子也好过些,反正去哪不还是一样?你说大娘这番话,讲得对不对?”董大娘抹了把脸,向眼前的客人反问道。 “是是是,大娘说的在理,这饼也好吃。”刘据连忙点头,但刚才董大娘的那些话他却深深记在了心上。 “好吃就好!”被客人这么一夸,大娘脸上乐开了花,“小伙子,好吃就下次再来啊!” …… “殿下?殿下?”耳畔传来桑弘羊的呼唤,将自己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啊?”刘据下意识应道。 “殿下,前两日与众属官头……头脑风暴出来的结果,臣已经整理好了”桑弘羊将一份竹简呈了上来。 刘据连忙接过,快速地阅览起来。 桑弘羊不愧是能臣,自己休息片刻的工夫,已经将众人的想法汇集成了一份条理有序、逻辑圆通的简报。 刘据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看来这人在景帝、武帝、昭帝三朝为官也是有俩把刷子的。 他读完了简报,又想起了西市董大娘的那番话,顿时看向了桑弘羊。 “桑爱卿,孤有三个问题问你。” 第12章 三个数字 “殿下请讲。” 桑弘羊记忆过人,刚才在总结摘录之时便已对那些结论了然于胸,自觉不惧太子提的任何问题。 刘据见他如此淡然,倒也没说什么,而是提出了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现在天下所有的流民数量占总人口的几成?” “第二个问题,如果要将这些流民徙往西域,朝廷需要花出多大的成本?” “第三个问题,在不考虑商贸、战乱的条件下,仅仅是通过在西域屯田来填补这些成本,需要几年?” 这与其说是三个问题,不如说是三个用来做决策的数字。 刘据当初提出西域屯田、通商的政策时,便已经想到了以这些举措来缓解国内的经济矛盾。 只是没料到,这个时代存在的问题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可怕! 如果短时间内无法解决这类燃眉之急,只怕这世道会更糟。 别忘了,武帝在之后的几年里,依旧会穷兵黩武、四处旅游。 有这尊大佛在,自己也不敢作死唱反调,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刘据恨自己穿越时只带了个脑子过来,甚至感觉现在脑瓜在嗡嗡作响。 也罢,只能凭已知的信息和自带的判断力,走一步是一步了! 桑弘羊听到太子抛出来的问题后愣了一下,此前无论是朝会还是进宫议事,很少有人讲起过类似的话。 作为为武帝服务的大农令,他遇到的更多是诸如“如何提升国库收入”、“百姓不交税怎么办”这类事。 不过桑弘羊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商业天才,也对西汉经济了如指掌,此时早已在竹简上推演计算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刻刻画画,他大致想到了答案。 “启禀殿下,关于第一个问题,臣有了结论。目前我朝各郡县总人口,按照户籍归档可查者共三千余万。其中流民数量未曾统计,但臣根据大汉建国初期到现在的粮食产量、佃农数、官宦豪强府中的奴婢数……估算出现在有将近两百万左右的流民。” 两百万……流民数量达到天下人口的百分之七。 刘据相信桑弘羊的判断,毕竟在这方面,对方比自己更专业。 他隐隐觉得这是个不太妙的比例。 但他更关注的还是后两个问题,便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第二个问题,得结合我们的屯田政策。初期从全国各地迁移流民到西域需要时间,也需要财力。按照一个成年人一月一石半的口粮标准,结合路上的各种支出,再加上初到西域后也需要等待粮食成熟,有一定的时间成本……”桑弘羊顿了顿,随后缓缓给出了一个答案。 “臣粗略估计需要一千两百万石粮食,约合六十多亿钱。” 噗——唔! 刘据差点没把嘴中的茶水喷出来。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他参与大汉的经济决策后才感觉到,每一笔钱烧得都让他心疼不已。 大汉每年的国家财政收入也就四十亿钱…… 而武帝的私房钱都是给他打仗、巡游用的,不到万不得已,自己还不至于头铁去动这笔钱。 况且现在也不是什么富庶年代,粮价还起飞了,即使朝廷出面,能不能花五十钱一石的价格收购到谷米还是个问题。 这么一折腾,钱花得真是肉疼! 看来这些流民还不能一次性迁移完毕,起码现在国库不允许。刘据在心里想道。 大工程的前期投入都是巨大的。 他看向桑弘羊,打心眼里觉得这人也是真的牛,担任这么多年西汉的财政大臣,变着花样给武帝捞钱,眼睛都不带眨,眉头也不带皱。 “孤知晓了,”他咳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具,“那么大农令怎么看待第三个问题?” “这就得取决于屯边的庶民与朝廷之间的分成了,不知殿下觉得分几成算合理?”桑弘羊试探性地问道。 刘据回想了下,目前西汉的税赋其实已经减少到了三十抽一,也就是说三百斤的粮食,农民只需要上交十斤给国家。 但是农民的压力不在这里,而在于人头税,也就是此前西市董大娘吐槽的那句“每人每年竟然要交一百二十钱!”。 这才是武帝中后期农民生活悲惨,以及瓦罐坟、婴儿肉等乱象兴起的根源。 刘据很想改变这种局面,他思索了片刻,随后立即对桑弘羊说道: “按孤此前所说,前往西域的百姓入编入册,农具、种子、铁器、耕牛等由都护府统一按户分配,每户可申请田地一百亩,不用他们花一分钱。” “同时取消西域农民的人头税,只需要以粮食形式交付田租,百亩田每年上交十石粮食,前两年田租减半,也就是五石,其余的全归百姓所有。” “除此之外,官府不得已任何名义增加赋税名目,如有私自出售、租赁西域土地者,斩,且家产尽数充公。” “如此算来,不超过三年,徙民屯田的成本将被填平,而此举在往后的日子里将持续为国库带来收入。” 一旁的桑弘羊听到这番话,早已疯狂地用算筹计算起来。 结果竟然和刘据说的毫无两样! “太子真是天资聪慧啊!臣方才算了许久的数,才算出同样的结果。而这些问题,您仅在短短几句话之间就知道了答案。佩服!佩服!” 此前朝堂之上的桑弘羊还只是觉得这位太子想法比较丰富,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刘据的迷弟。 他还从未见过口算能力这么厉害的人。 “桑爱卿过奖了,”刘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孤只是熟能生巧,在您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作为21世纪的现代人,数学这科目可是得从小学一直学到高中的,如果大学选了理、工、社科,还得再学上个几年。 刘据虽然是个文科生,但是早先学的一些数学基础放到现在这个时代来用,那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方面属于纯纯的降维打击。 “这么一来,殿下您提出的屯田之策真是给百姓带来了盼头。”桑弘羊捋了捋胡须,称赞道,“不过此事涉及民生大事,不知陛下如何看待。” 毕竟,这大汉朝的财政收入,完全掌握在武帝手中,也是他说了算。 “既然我们的想法已经敲定了,那就一齐入宫请示下父皇吧。”刘据一想到汉武帝,脑袋又开始痛了起来。 第13章 据理力争 未央宫,宣室殿。 刘据带着大农令桑弘羊刚向武帝汇报完西域屯田政策的明细规划方案,而后者正坐着一言不发。 武帝果然对于刘据的提议有所迟疑,“太子这番想法,与当下的国策可谓大相径庭啊。” 他拿起一卷竹简,念道:“上面所写,在西域废除口钱、算赋等税收来源,只取粮食作为田租——”, 站在下方的桑弘羊闻言,偷偷用衣袖擦了擦汗,随后迅速摆正身形。 “口钱、算赋是自秦代以来就有的政策,也为朝廷带来了不少收入。如今太子竟想在西域地区将其废止,仅收取少量作物作为当地财政来源。”武帝说罢皱了皱眉,站起来走到二人面前。 一道威严凌厉的目光落在了刘据脸上,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么做的话,朝廷又能从中获得多少利益?关内的百姓又会作何感想?难道一个国家要实行两种不同的税制吗?” 帝王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如一道惊雷打在二人头上。 果然谈起朝廷与百姓如何分这块蛋糕时,武帝就不像之前朝会上那么开明了。 刘据心里明白,眼前这位帝王嘴上说着百姓感受、国家税制之类的场面话,其实还不是嫌这个策略来钱少。 如果真的在意这些,大汉又咋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变成了“犯我强汉虽远必诛”,又变成了“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 现在倒好,名声倒是搞得越来越响,百姓却越来越穷。 但是他也不可能这么直接说出来。 毕竟现在是在大汉,不是在21世纪。 “父皇,在西域推行此举不过是为了缓解当下的土地兼并、流民过多、和粮食短缺问题,儿臣从未将其看作成经略西域的主要收入。” 刘据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恶劣政策带来的不良后果,他在心里理了理思路,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自古民以食为天,而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所求的不过是三餐温饱,过上太平的日子。如果西域地区不采用这种宽松的农业政策,只怕百姓无人愿意前往!” 缺乏人口的输入,一个地区的开发和建设就很难进行下去,也就无法快速地发展起来。 尤其是后续将以商贸为主的西域。 刘据在心里暗暗叫苦。 “朝廷对他们不好吗?连种子,连农具、耕牛都是无偿的,他们还想怎样?!”武帝再一想到微薄的田租,以及少了一大半的收入,突然就没了耐心,语调一下子起来了。 “父皇息怒!”刘据跪了下来,他十分担心武帝会因此否定整个西域的经营战略。 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农业上的让利只是留住百姓长居西域的一种手段罢了,毕竟西域对于我朝百姓来说远离故土,土地是否如中原这般肥沃还不可知。” 说着说着,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汗,刘据感到背后凉飕飕的。 “儿臣认为,如果想让西域为大汉带来财富,那么重点就在商业贸易上!” “细说。”武帝听到这句话,态度稍稍缓和了下来。 “是,父皇。”刘据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只要西域地区有一定数量的百姓在那定居下来,那么和西域诸国的贸易往来势必能迅速建立起来。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如何让徙往西域的百姓能自给自足地生活下去,这也是儿臣提出减轻当地农业方面税收的原因。” 如果说农业方面的温饱是雪中送炭,那么商业方面的贸易便是锦上添花。 前者保证了当地百姓的生存下限,而后者给他们以更丰富的生活选择。 “是啊,陛下,”桑弘羊此时也站了出来,他完全认同刘据的观点,“太子所言也有道理,况且西域和中原的环境、历史均不相同,想要治理好它,我们还是得因地制宜。” 武帝听到后沉默了片刻,也没有表示反对。 随后他看向刘据。 “那么太子刚才说的商业贸易,预计可为国库带来多少收益?何时能实现?” 刘据指了指案上的竹简,“正如父皇在刚才的奏报中可看到,儿臣预估三年后在农业上实现收益,而商业方面初步实现收益,预计在五年后!” 五年挺短了,至少对一个国家来说。 武帝点了点头。 而刘据此时心里却没底得很。 由于在武帝一朝没有先例,因此他并不知道五年后到底能不能获得商贸方面的收入,甚至连具体的贸易路线他都不确定能不能在这段时间内打通。 但是为了让经略西域的政策能继续下去,并得到武帝的支持,他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 不然这个计划就得告吹。 这是他不想看到的结局。 武帝似乎对刘据的答复颇为满意,适才冷峻严肃的表情也从脸上消失了。 “既然太子这么说了,那么朕希望在五年后看到这条通道为大汉带来财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据一眼。 刘据也毫不犹豫地看向武帝。 父子俩的目光一瞬间在空中交错,恍若两个不同时空的碰撞。 “但是太子刚才说的农业方面的税收政策,朕还是认为放得太松了。”武帝话锋一转,看向了桑弘羊。 “大农令——” “臣在!”桑弘羊连忙上前应道。 “关于西域那边的口钱和算赋,你作为主管我朝财政的一把手,回去好好斟酌一番。”武帝吩咐道。 言下之意就是否定了刘据的观点,并且将这一决策权从他身上收回。 一见到这样子,刘据就气极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在意这些多多少少的事! 流民再继续多下去,镇压不要用钱?流放不要用钱? 干脆对外仗也别打了,整天派兵去收拾流民得了。 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过武帝咋知道,在后续的十几年里,流民起义将会一波接一波地从他地盘上冒出来,给他带来不小的负面影响。 刘据又反驳了几句,终究是拗不过武帝。 最后,他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陛下息怒,太子并非有意,一切皆是为了我大汉太平……”桑弘羊走上前去为刘据辩护道,同时也想安抚下眼前这位帝王的情绪。 “大农令没别的事的话,可以退下了。”武帝瞥了桑弘羊一样,冷冷地说道。 桑弘羊心下一惊,深知不能多说,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待两人都走后,武帝走到了宫门口,看向远方的高塔,仿佛在想些什么。 “刘据这孩子,倒是越来越像朕了。” 第14章 流民涌向长安 刘据的担忧,早已在数日前便成为了现实。 一直以来,由于长期的苛税政策与对外征战,国内滋生了一大批失去土地、流浪异乡的流民。 他们如同一颗颗定时炸弹,埋在大汉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而不期而来的天灾人祸便是引爆这些炸弹的导火索。 …… 关东平原,距离长安城数百公里远的一处荒野。 “老天爷啊!求求你!赏口饭吃吧!”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朝天举着干瘦得如树枝般的双手,哀嚎道。 他的身后坐着一群奄奄一息的流民,这些人都来自关中各县,因为失去了土地,为了生存,一路流浪到了这里。 此刻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将本就不齐平的道路浇得泥泞湿漉。 而这群人却连一个遮风挡雨的避难所都没有,只能任由雨水拍打着他们的躯壳。 几十条野狗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来回晃悠,猩红的双眼里折射出贪婪的目光。 被踩在它们脚下的,是一具具被啃咬得不成人形的骨架。 野狗们张开了嘴,露出尖利的獠牙,鲜红的舌头伸到空气中,打了个转。 “呔!”一个因长期饥饿而双腿浮肿的年轻人用仅剩的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朝野狗们扔过去。 他叫赵二,此前亲眼目睹自己的家人倒在流亡的路上。而那些畜牲们在疯狂啃食他们,自己却无能为力。 一块,两块,三块…… 年轻人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发泄着心中的怨恨与无助。 或许不久后,他也会成为犬牙之下的碎肉。 这场大雨中,没有谁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野狗们挨了几下石头后,自觉地向后退去,和人群保持着几十步的距离。 它们很聪明,在等着这群人自己倒下。 眼看大雨不停,前路难行,一股不安且躁动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赵二盯着那群野狗,眼神愣愣的。 他嘀咕了一句:“老天爷不管,朝廷也不管吗?” “呵!朝廷?”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正是刚才祈求上天的那个老头,“朝廷如果管我们,我们还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吗?” 人们听到这话,愤恨、哀怨、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狗世道!” “朝廷昏了头!” “一定是有小人!有奸臣作祟!把我们害成这样!” “皇帝老儿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样子?” ……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 “那就让皇帝老儿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顿时引起一片反响。 人们纷纷看向长安城的方向,那里住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住着一个个豪门权贵。 “走!去长安!” “对!反正也要饿死了,不如去搏一搏!” “长安这么富有!肯定有吃的!” “对!走!” 一呼百应之下,这群人有了个共同的目标:长安。 他们一路向目的地走去,在路上又吸纳了其他地方逃过来的流民,一时之间,这条队伍竟然扩张到了数十万人之众! 流民们拖着羸弱的身躯朝长安的方向走去,只为求一线生机。 而那个叫赵二的年轻人,还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从死人身上扯下了一角衣料,写了一份血书。 只为让皇宫里的那位天子看清楚流民们的惨状。 而此时的长安城,还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之下,人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即将到来。 …… 刘据从未央宫拂袖而出后,径直回到了博望苑,一进门就坐到内室的长塌上,不许任何宫人进来打扰自己。 他胸中堵着一口气。 虽身为太子,却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就算好不容易有了想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长期对外作战胜利带来的满足感逐渐蒙蔽了武帝的心,让他在后期变成了一个明知自己贪婪却不舍得收手的君王。 那么一瞬间,刘据突然想摆烂,他径直地向后倒去,合上了眼睛。 不知道瘫在塌上过了多久,夜已深,门外突然响起了宫人的喊声。 “什么人?不知道吩咐过不要来打搅孤休息吗?”刘据睁开睡眼惺忪的眼,不满地训斥道。 “殿下!宫里有急事,陛下请您前去未央宫商议!”是身边的小宦官俞仲在喊,“连丞相大人都被传召了!” 刘据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所为何事?”他问道。 “这个奴才不知……陛下身边的人没有透露丝毫信息,只说殿下去了就知道了。”俞仲回答道。 这么一说,刘据的困意瞬间消失了,他深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武帝不会连夜召见自己和师傅。 “备辇,孤要前往未央宫!” “诺!” …… 等刘据赶到武帝宫中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夜,四十万流民齐聚长安城宣平门外,意图冲卡进城! 一旁的丞相石庆早已是汗如雨下,自责不已,不停地说道,“陛下,臣身为丞相,却让国家陷入如此境地,臣有罪,臣有罪……” 武帝对此自然没有指责什么,毕竟他也知道,田庆不过是他竖起来的一个吉祥物罢了,流民问题和他半吊子关系都没有。 刘据听到这个数字时吓了一跳,据他所知,长安城的常住人口也不过五十万。 也就是说,如今相当于长安城人口一倍数量的流民在城外聚众闹事,无论他们进不进城,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如果此事不能在短时间内妥善解决,那么将给长安城带来一次致命的打击。 “这帮人真是反了!”宫殿中回荡着武帝的怒吼。 “是何人指使!是何人预谋!” “多少日子过去了,这件事竟没有一个官员通报上来吗?!” “迅速通知宣平门守卫,守好大门,此外调动羽林卫,从武库拿取兵器、车马,往宣平门集结!” 说完后,武帝怒火中烧,一把推掉了台案上的竹简和符印。 “太子啊,”他悲伤地对刘据说道,“你看看,现在竟然成了这个局面!朕替他们驱逐匈奴,他们却这么对朕!” 刘据闻言连忙上前说道,“父皇莫忧,这四十万流民也非一朝一夕之间形成,若非无家可归,谁会大老远跑来长安城自讨苦吃。” 他记得公元前106年西汉王朝确实发生过一起流民冲入长安的事件,没想到竟在这个时间点上发生。 不过既然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这些只是普通的难民,绝非什么试图谋逆的起义军。 “儿臣愿为父皇前去查探!”刘据跪下说道。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尚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您是一国储君……”丞相田庆立刻出来劝阻道。 刘据闻言立刻反驳道:“我乃大汉储君,这种危急关头除了我,还有谁能替父皇分忧!师傅,您就莫再劝我了,不要陷我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他这一番话狠狠博得了武帝的好感。 “好!好!”武帝此时心中千般滋味,感慨万千,“据儿,这是羽林卫的兵符,你拿着,若遇到紧急关头,可自行裁定!” “是!”刘据对皇帝行了个礼,随后大步走出宫门。 走出几步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对身边的俞仲说道,“事态紧急,速把大农令和浞野侯请来!” 第15章 安抚 此刻正值深秋,夜晚北风呼啸。 宣平门外,数十万流民正与守城的士兵们对峙着,城墙上数百名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着下面的人群。 矛盾一触即发。 刘据的马车一路沿着宫道飞驰,此刻已经快到了宣平门。 虽然武帝下令不得惊动其他人,但是四十多万人聚在长安城外这件事动静可不小,早已传遍了城中。 尤其是宫中,更是乱作一团。 不过此时,刘据也顾不上太多,他先是派俞仲请来桑弘羊和赵破奴,随后又让身边的近侍去皇后宫中查看情况,如有异动,就由宫人转告卫子夫,让其放心。 一到城门口,他便跳下马车,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城墙。 桑弘羊和赵破奴正在赶来的路上,想必也快了。他想道。 宣平门的守卫头领叫马纪,此刻正被城外突然出现的流民搞得焦头烂额,见到太子前来,便立刻上前行礼。 “紧急时刻,无需多礼。”刘据连忙示意其起来,“现在城外情况如何?” “回禀太子,现在城外流民人多势众,末将已派人与他们僵持谈判,但还有会有被冲破城门的风险。”马纪回答着,额头上不停有汗水渗出。 他守卫宣平门十来年,头一回看到这种情况,更何况,这次还惊动了太子亲自出面! 要完蛋了。马纪想道,他此刻如同被拉紧的一根弦,随时都有蹦断的可能。 刘据闻言,意识到当下情势很有可能失控,便立刻走到了城头,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群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如果要说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 衣不蔽体、面如菜色。 而他们的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武器! 城下的流民们继续叫喊着,看样子是想进入长安城求上一口饭吃。 “末将请殿下指示,这些流民该如何处理?弓箭手们已经准备好了,羽林卫也到了城门口。”马纪走上来问道。 “如何处理?”刘据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你看他们像是持有武器的反贼吗?” “四十万之众……夜闯长安,甚是怪异……”马纪嘀咕道。 “闯?难道还能打下长安不成?用什么?用他们手里的竹杖和破碗吗?”刘据看着城下站都站不稳的流民,驳斥道。 马纪闻言也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正好此时桑弘羊和赵破奴也赶到了。 “参见太子殿下。”二人齐声下跪说道。 “两位爱卿快起来。”刘据扶起了二人,“如今事态紧急,当务之急便是安顿好这些流民,孤可以确认,他们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反贼!” 接着他又说道:“桑爱卿,你速去安排食物、衣褥、还有临时安置这些流民的场所,越快越好!” 桑弘羊仿佛猜到了刘据想做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安排这些事宜去了。 “赵将军,你一会同我一起上前劝抚流民。”刘据看向了赵破奴。 说罢,他看向城下的流民,命墙上的守卫击鼓示意。 人群突然安静了,看向了城上出现的刘据和赵破奴。 “各位大汉的父老乡亲们,孤知道你们受苦了,孤随后便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刘据喊道。 流民中有人猜到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是太子!” 一时之间,人群更加骚动了,流民们纷纷叫喊着,诉说着这些年的苦,众人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险些淹没刘据的话。 “咚咚咚!”守卫再次击起了鼓,示意太子有话要说。 人群又安静了下来。 刘据清了清嗓子,对城墙下的人们说道:“诸位莫慌,前不久朝廷已下旨,百姓如有自愿想往西域屯田的,可得公田百亩,耕牛、种子、铁器统一由当地官府收发。” 人群中不少失去土地破产的农民听得心动了,免费的土地和种子,谁不想要? 但是流民中也传来了一个质疑的声音:“那么敢问太子殿下,西域屯田的赋税是多少?” 刘据看过去,是一个年轻人,虽面黄肌瘦但不失风骨。 刚才心动的人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毕竟导致他们破产失地的就是那高昂的农业税。 如果到了偏远的西域,还是要承担这么高昂的费用,那又有何意义?还不如现在就倒在这长安城脚下算了。 “每百亩年赋税十石,头两年减半,剩余全归百姓!其余概不征收!”刘据承诺道。 他在赌,拿自己的前途赌,赌武帝经此一遭后会松口取消西域的人头税。 赌赢了,就两全其美,赌输了,那就是假传旨意,失信于民不说,太子之位也难保。 但是他还是愿意一试。 百姓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优厚的待遇,顿时炸开了锅。 “那岂不是没有口钱了!” “每年税收固定,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算起来能养活一家人了!老天有眼!” “这么看来去西域也不错!” “也是!反正留在这也去处,还容易饿死,不如搏一把!” 刘据看着下方的流民们,接着趁热打铁。 他指向了赵破奴,“诸位,这位便是后续主掌西域都护府事务的镇西将军——赵破奴赵将军,孤和赵将军今夜在此宣平门上向尔等担保,此去西域,必保百姓们远离饥荒,自给自足!” 此言一出,流民们激动不已。 太子的仁德之名,在国内是传开了的。 既然有刘据的担保,他们便不再担心,原本剑拔弩张、势要与众将士拼命的那种气势瞬间消失殆尽。 这时,一旁的近侍来报,轻声俯在刘据耳边说道:“殿下,桑大人已经准备好了粥汤和临时安置点,衣褥等用物正在调度中。” 刘据松了口气,回复道:“回去告诉桑大人,一会孤就要开城门,让流民们进来了。” 这么多的人一下子涌入长安城,势必会对城内的交通、物资流通产生不小的影响,但这也是权宜之计了,毕竟让四十多万人在城外扎堆,可不是件妙事。 近侍“诺”了一声,立刻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刘据转向头看向流民们,接着说道: “如果有愿意跟随我们前往西域屯田开发的,现在就可进入长安城,朝廷已为你们安排好了食物和住所!但凡入城前往西域者,今日之事概不追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毕竟在现在这种情势下,能喝上一口热汤,有个遮蔽的场所,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第16章 意外 四十多万人入城不是件小事,刘据自然不会让他们一拥而入,不然到时候管都管不过来。 他还需要这些人来共同开发西域。 “按户为单位登记入城!老人、妇女、孩童优先进入!”城墙上的士兵在大声宣告着太子的命令。 刘据这么做是在为桑弘羊争取时间差,让这位大农令有更多的时间来进行物资和场所的调度安排。 并且这些流民大多来自同一地区、同一村落,都是拖家带口,与族人们一同前往长安。 先让老弱妇孺这些人群进城,一来是出于现代人的思维,他会本能得去照顾弱势群体;二来是保证头一批涌入长安的流民没什么攻击性,不会生事,更便于朝廷管控。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保证剩下的壮丁不会寻衅滋事。 毕竟宗族亲眷都在城里了,也不大可能突然生乱。 刘据看着人头攒动的地面,立刻命令士兵在城门口开辟一个缓冲区,并组成人墙拦护,随后才让百姓们依次进入。 他可不想大晚上搞出什么踩踏事件来。 随着人群的缓缓移动,流民们一点点进入了长安城。 期间还有人想快点进城混上口吃的,抢了旁边一个妇人的婴儿谎称是自己的。 被抢的孩子在襁褓中哇哇大哭,而妇人本就面如菜色,饥肠辘辘,力气又不如那个汉子,只能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死开,这孩子是俺的,你这个挨千刀的,靠自己不也能进城?奶奶的。”汉子见周围人看了过来,踹了妇人一脚,又故意大声“嗬”了半晌,喉咙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只听“呸”地一声,他唆了一口浓痰向旁边吐去。 周围人见状,纷纷又躲了开来。 而妇人的亲眷看到对方如此嚣张,当场就要冲上去拼命。 那个汉子见大势不妙,狠狠用胳膊箍住怀中的孩子,故意弄得他透不气来。 婴儿的小脸憋得发紫,襁褓中传来呜呜呜地闷声。 妇人见状,早已陷入奔溃。“别动他!别动他!”,她瘫倒在地上哭泣,任由对方掳走自己的孩子,而她的家属也只能摇头叹气。 眼见随着人流即将走到城门口,汉子高高举起襁褓,向守城门的士兵喊道: “军爷!俺有孩子!饿坏了!快!放俺入城!放俺入城!” 门口的两个兵对视了一眼,并没有放行。 汉子见状,顿时骂了起来:“他奶奶的!不是说有孩子的先进去吗!这咋还赖起来了!” 突然,一支冷箭从城墙下射下,正中那汉子的脑袋。 命士兵射箭的正是刘据,他站在城头看得一清二楚。 汉子瞪着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墙上,嘴里喃喃说着: “怎么……还会杀人啊……” 说罢,他倒了下去。 就当孩子快要被摔在地上的时候,不知何时走下城楼的赵破奴,突然冲出来接住了他,并将其送还给妇人。 原来一切早有安排。 刘据见孩子已无大碍,便命士兵们击鼓肃静,又朝下喊道: “遵纪守法者,入长安;寻衅滋事者,就地处决!” 说罢他又指向了地上的尸体,“不然,此人的下场就是个例子!” 刘据看向那颗被箭射穿的头颅,前一秒它还张着嘴在下面哇哇大叫。 真是个可恨又可怜的无知者。他想道。 这类人就该当场处决,不留后患,否则进入长安城后也会生事,乱我西域大计。 经此一出,流民们顿时肃然无声,再也没有钻空子、搞事情的人冒出来。 所有人依次按照规定排队入城,乖乖听从士兵们的安排。 赵二站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他顿时觉得眼前这位太子甚有胆魄,又心系百姓,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一块东西,那是这几天他在流亡路上用鲜血写成的陈情书。 他想呈给刘据,并当面向其陈说。 “二叔,怎么不走了?”一旁一个满脸是灰、披散头发的小女孩走了过来,拉了拉他的手。 小女孩名叫赵百子,是赵二的长兄赵大的女儿。 “百子,快进城了,怎么和你二叔站在这!”赵大走过来将女儿一把抱起,又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二弟,别发呆了!我们有百子,可以先进城的。” 赵二却向他的兄长挥了挥手。 “不了,大哥,你先带着百子进城吧,我晚点过去也没事,我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他下定了决心,即使一死,也要将这份血书送到太子手上。 赵二又看向侄女百子,对她说道:“百子,人活在世,如果没有念想,随波逐流,那就和行尸走肉无异……你和你爹爹先进城吧,二叔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可是,还有什么事是比吃饱饭更重要的呢?”女孩不解地问道。 看着因饥荒而骨瘦如柴的侄女,赵二微笑着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而赵大听到这番话迟疑了一会,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这个弟弟向来和普通人想得不太一样,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但赵大也耐不住这数日靠草皮充饥,肚子痛得厉害,只是嘱咐了弟弟几句,便带着女儿赵百子进城去了。 赵二看哥哥和侄女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楚。 他们原本是战国时期赵国王室之后,但随着朝代更替,战乱频发,逐渐没落为了河间郡的普通百姓。后又由于武帝横征暴敛,竟至破产成为流民。 哥哥赵大早已在世俗的洪流中向命运低下了头,但他不一样。 他还有着一颗拳拳之心。 他想唤醒这座城里的掌权者,告诉他们此刻天下百姓正在经历着什么。 赵二深吸了一口气,向上喊道:“太子殿下,草民赵二有要事相告!” 许是刚才那番动静闹得太大,周围的士兵此刻都提着精神,立刻就注意到了赵二。 刘据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他对赵二有印象,正是刚才站出来问西域税收的那个人。 “让他上来吧!”刘据说道。 下头的士兵得了命令,便领着赵二来到城墙上。 由于长期的饥饿与营养不良,赵二的双腿使不上力,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区区十几步的台阶,他走了很久。 等到被带到城墙上时,赵二已经泪流满面,他哆嗦着手伸到怀里,正准备取出那份血书。 此时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声:“有刺客!小心武器!” 一行卫兵连忙将太子拦在身后。 不远处“嗖”地射出一支箭,正中赵二的胸口。 第17章 人头税,取消了!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如同一张薄纸,缓缓地飘到地上。 他已经断了气。 “你们!”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刘据震惊不已,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士兵们。 “太子殿下,此人行迹诡异,又看似怀揣异物,臣等担心会对您不利,有伤国本,这才出手!”一旁的马纪连忙跪下辩解道。 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放下武器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臣等誓死守护太子殿下,并无二心!” 刘据的脸涨得像猪肝色,他当即吩咐近侍俞仲上前搜查赵二怀中的东西。 “孤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凶器!” 没过多久,一张布满血字的粗布便被搜了出来。 刘据一把抓过它一看,只见上头有些地方被赵二的鲜血染得模糊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看懂其中大致的意思。 在这张血书中,赵二控诉了豪强权贵如何变相兼并百姓土地,并提到沉重的赋税让农民不们堪重负,流民数量日益增多,早晚会酿成大祸…… 刘据意识到,这人根本不是刺客,他是在用命向大汉发出警告。 而那帮蠢货,竟然直接射杀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他是刺客吗?用一块布来刺杀孤?”刘据高高举起那张血书,对着将士们说道,“所谓的行迹诡异,不过是他忍饥挨饿多日,实在走不动了!更不用说所谓的身怀异物,仅仅是一张粗布!” 马纪和跪在地上的士兵们一言不发。 刘据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赵破奴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立刻醒悟过来。 事后追究这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再说下去无异于会失去军心。 更何况,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如果今天因为此事责罚这些人,那么日后若真遇到了危险,又有谁会站出来为自己效力? 尤其眼下正值紧要关头,他们还需要宣平门的将士们协助羽林卫处理好流民进城的事宜。 刘据看了看城下正在进城的百姓们,将胸中那口气又憋了回去。 “都起来吧,”他叹了口气,“今夜事发突然,众将士们也辛苦了。” 马纪战战兢兢地从地上起来,向刘据谢罪:“臣罪该万死。” “马将军也不必自责,如今难民还在进城,你带着众兄弟做好相应事宜,别出了差错。”刘据说道,“若今晚顺利完成任务,人人都有赏!” 马纪身后的士兵听到这话,纷纷舒了口气。 一听到有赏赐,他们瞬间又打起了精神,当即说道:“我等务必做好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 刘据点了点,随后又盯着赵二的尸体,沉默了许久。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给这家伙收个尸,就葬在郊外吧。” “诺!”马纪心下暗自庆幸,立刻跪下应道。 …… 刘据的马车在宫道上跑着,一路上,他看到一排排的流民在羽林卫的带领下前往临时住所。而长安街上还有不少车骑兵来回巡逻,保证护送任务万无一失。 他手里正攥着那份血书,满脑子都是刚才赵二倒下的画面。 其实就算赵二没有被士兵当作刺客射杀,只要后续他把这份血书交给西汉的统治阶层,就是死路一条。 甚至还会连带他的家人一起被杀头。 可以说,从赵二登上城墙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早已被注定。 刘据并没有公开下令要如何抚恤赵二的家人,如果这人有亲眷,刘据更希望他们隐姓埋名,淹没在前往西域屯田的人流之中,永世不受牵连。 他私下吩咐俞仲,暗中去调查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以及他还有哪些亲人在世。 他想私下做些补偿。 处理这些事后,刘据将宣平门留给了赵破奴善后,自己则赶回宫中向武帝汇报。 马车离未央宫越来越近,刘据也将血书攥得越来越紧。 他不能让某人白白地死去…… 清晨,未央宫。 武帝一宿没睡,虽然他自己本人不在宣平门,但却时刻关注着那里的动静。 当听到那头的处理结果时,他欣慰地松了口气,也大力赞赏了太子。 但随后刘据便立即向他呈上了一份血书,上头的内容令他大为震撼。 随着武帝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他的怒气也涨到了极点。 他终于知道了这次流民涌向长安的根本原因,也痛恨这些豪强权贵的所作所为。 当然,对于自己设立的重税,他并没有后悔之意。 武帝选择性地忽视了它。 “这次四十万流民突然逼近长安,皆为豪强权贵土地兼并所害,看来朕要做一些事来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了。” 在这个时代,豪强和流民,已经变成了两个水火不容的对立阶层。 武帝心里清楚得很,他正在盘算着如何利用底层的人们削弱豪族势力。 毕竟豪强权贵可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一旁的刘据也没有忘自己向百姓承诺的事,他跪下向武帝说道: “父皇,其实此次并非四十万流民逼近长安,而是四十万流民听到我大汉屯田西域的号召,自发前来!” 武帝看向了刘据,“什么?你在说一遍?” “儿臣说,此次并非四十万流民逼近长安,而是四十万流民听到我大汉屯田西域的号召,自发前来。”刘据重复说了一遍。 武帝这才如梦方醒,他眼睛一亮。 “对!他们并非走投无路走向长安,而是想前往西域!”武帝抚掌大笑。 刘据的这番话给了他最大的面子,让他能在天下人面前将今夜的长安城乱象给圆回来。 毕竟,四十万流民冲击一国都城,是史上闻所未闻的。 作为一国之君,他也得为此事给群臣百官一个交代。 既然太子有现成的经略西域之计,就让这些人统统前去屯田吧,真是一举两得。 见武帝龙颜大悦,刘据又将此前西域取消人头税的事重新提了起来。 既然如今天下都到了这关头,武帝便也不再说什么,他同意了刘据的想法。 “就依你的,从即日起,西域取消人头税!”武帝说道。 刘据激动地抬起了头。 他赌赢了。 第18章 父女遭难 “不过,”武帝话锋一转,“你可知这份血书是何人所作?” 刘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答道,“是一个不知名的流民所作,适才已经死了。” 武帝眯起了眼睛,看了看血书上的字,随后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刘据。 他缓缓地说道:“大汉国法,谤议朝廷可是死罪。” 在汉文帝时期被废止的诽谤罪和妖言罪,在武帝一朝又死灰复燃,成为其集权统治的一种手段。 刘据深知,武帝是不会放过赵二及其可能存在的家人了。 即使赵二在血书中说的都是真话。 不然,战国时的秦惠文王将商鞅五马分尸,却依旧沿用他创立的法律,难道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当然不是。 秦王是在一边收拢人心树立威信,一边施行良策利国利民。 武帝也一样。 在施行王霸之道的统治者眼中,这俩个行为永远不冲突。 所以西域的人头税要取消,国内的豪强要打压,写血书的赵二及其族人也必须治重罪。 …… 且说赵大带着女儿赵百子入了长安城后,便和其他流民一起前往临时住处。 由于是紧急安排的地方,这里只有简易的帐篷和被荒弃已久的茅草屋。但是对于这对父女来说,已经是如天堂般的避难所了。 毕竟这一路上,他们可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父亲,这里就是长安城吗?”女孩打量着周围破旧的环境,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她的母亲、祖父母等一干亲人都死在了流亡的路上。 “是啊,我们终于到了长安,从此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赵大感慨地说道,同时又将手中的稀粥分了一大半给自己的女儿。 百子本该在长身体的年纪,如今却比同龄人还要瘦弱矮小,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十分愧疚。 “我们会在长安住下来吗?”女孩懵懂又憧憬地问道。 在她的记忆中,长安是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地方,百姓提起长安,无人不赞叹向往。 “不会。”赵大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察觉到她失望的眼神后,又立刻补充道:“我们会前往一个叫西域的地方。” “西域?那是哪?”女孩抬起头看向父亲,问道。 “是一个与大汉朝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里据说有数不清的牛羊,广阔的土地,还有神秘的歌舞。”赵大在努力地为女儿描绘一个美好的前景,尽管他自己对西域知之甚少。 “而且那里有免费的土地可以耕种,也不用交那么多税,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赵百子还小,听不懂赋税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听得懂后半句。 “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对于经历过饥荒和流亡的孩子来说,温饱是一种奢侈,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女孩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真的吗?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嗯!”赵大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西域真是个好地方!比河间还要好!比长安还好!”女孩笑得很灿烂,她缠着赵大的胳膊,“父亲父亲,快再给我讲讲西域那边的事!” 赵大其实对西域也不太了解,他所知道的东西都来自于民间的传言。 但他还是绞尽脑汁,甚至自行编织出一个个西域的故事哄女儿开心。 就在赵大绘声绘色给百子讲着西域的传闻时,一众士兵突然冲了进来。 为首的那位将军喊道:“谁是赵大?” 帐篷里的其他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到了赵大父女身上。 将军见状,心下已有了数,他说道:“不相干的,都给我出去!” 众人见状不对劲,纷纷溜了出去。 一时之间,帐篷里只剩下了赵大父女和那些军士们。 “你们是来接父亲和我去西域的吗?”赵百子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 士兵们顿时哄堂大笑。 将军也笑了起来。 “小妹妹,我们不是送你们去西域的,是送你们去另一个地方呢。”他说道。 赵大闻言大怒,他站起来就要动手,还未等他接近这位将军,就被眼疾手快的士兵们绑了起来。 他不知道,来人正是武帝的小舅子——李广利。 在此之前,李广利接到了武帝的命令,负责追查赵二的真实身份及其家人。 很快,他便锁定了目标。 “你们这是要干嘛!还有我弟弟,你们把他怎么了?”赵大试图挣脱束缚,却感到越来越紧。 听到这话,李广利顿时板起了脸,“你弟弟赵二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忤逆陛下,按我大汉律当处以极刑!正因如此,我才奉旨前来捉拿你!” “胡说!我弟弟怎么会犯罪!”赵大疯狂地辩驳道,却挨了俩个大嘴巴子,脸上火辣辣得疼。 李广利没有理会这人的喊话,径直走到了赵百子面前,蹲了下来。 “这是你的女儿吗?”他问道。 赵大突然慌了,“不……不是,百子,快走啊!” 李广利大笑了起来,周围的士兵看着也乐呵了起来。 “本将军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坏呢?”李广利走到赵大面前,用马鞭支起了他的下巴。 随后一记鞭子抽到了他的额头上。 一股鲜血顺着赵大的头顶流了下来,赵百子见到父亲被欺辱,冲上去用拳头锤打着眼前这位将军的小腿。 李广利缓缓看向了这个小女孩,眼神突然一亮。 “将军!将军我错了!求你不要伤害我女儿,她才六岁啊!”赵大见状慌了,不停地喊道。 “把这人先带回大牢,等待审判。”李广利挥一挥手,赵大被堵上了嘴,很快便被士兵们拖了下去。 李广利围着赵百子转了一圈,女孩也毫不客气地瞪着他。 他盯着对方盯了很久,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好!很好!”李广利喃喃自语道,立刻命身边的士兵带女孩下去洗把脸。 他看起来十分着急。 不一会儿,一张清秀但又稚气未脱的脸出现在李广利面前。 洗去了脸上尘垢与污泥的赵百子,像极了一个人——幼年时的李夫人。 第19章 赵姝 被抓到李府后的赵百子十分不适应,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坐立难安,内心焦灼。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那位将军口中的罪人亲属,是要被抓入大牢处以极刑的,怎料马车却停在了这。 随着她被奴仆们带去洗漱更衣,一顿梳妆打扮之后,又被领到了这坐着。 女孩紧张地抓了抓衣摆,用胆怯又好奇的眼神看着庭院前来来回回忙活的仆人们。 自从自己被那位将军带到这里后,就与再也没见过父亲。 这时,门口似乎有动静。 只见上一刻还在洒扫干活的奴婢们,此时都跑到前院跪了下来,仿佛在迎接什么人。 “春荷姑姑!”女孩听到她们这么称呼那位妇人。 女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站起来,她隐隐觉得,来人似乎和自己有关系。 从侧院走出来的李广利示意赵百子坐着,随后便大步一迈,走向前院迎接客人。 “春荷!”他大声喊道。 “奴婢参见将军大人。”妇人不急不慢地向李广利行了个礼。 此人正是汉武帝宠妃李夫人身边的女官——春荷。 女孩看到将军紧张地再问那个叫春荷的来客,而对方脸上的神色似乎也很凝重。 言语之间,将军时不时转头看向自己,而妇人也朝她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将军便带着妇人来到了赵百子的面前。 刚才还愁眉不展的妇人看到这个女孩之后,表情便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李广利说道。 “眉眼间确实有夫人的样子”春荷又仔细端详了会女孩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赵百子看着眼前陌生又奇怪的妇人,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李广利狠狠抓住女孩的右肩,不停地摇动。 “欸,将军,不要吓到她了。”春荷示意李广利松手。 她蹲了下来,揉了揉赵百子的头,女孩却扭头甩开了。 春荷露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这样子,将军就会送你去和你爹团聚吗?” “你们把我爹怎么了!”女孩愤怒地吼道。 “你爹是死是活,取决于你。”春荷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你若好好表现,你爹就能活下来,否则——” “别杀我爹!”女孩连忙说道。 春荷看到女孩急了,得意地站了起来,“那么,现在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我叫赵百子。” …… 马车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行驶着,赵百子掀开车帘,好奇地朝外望去。 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沿街开着各色店铺,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长安城。 赵百子被眼前五光十色的景象吸引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一旁的春荷对李广利使了个眼色,后者见状嘴角微微上扬。 没过多久,马车便来了宫门口,按照律令,一行人得下车步行。 赵百子抬头向前望去,眼前是一块块石砖铺成的宫道,两旁则耸立着高高的城墙,上头站着数百士兵,他们身着铠甲,头顶翎羽,站在风中,岿然不动。 “此乃何人?”一个守门的卫兵走上前来,看了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小女孩,向李广利等人问道。 “这是夫人的表外甥女,刚从外地过来长安投奔亲人,特由李将军带进宫来给夫人瞧瞧。”春荷赶紧上前回话,并偷偷往卫兵手里塞了一小块金饼。 李广利也朝对方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那诸位请行。”卫兵侧过身,站到一旁,示意众人通行。 赵百子就这样被带入了宫中。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李夫人的宫殿前,一个小黄门看到有人前来,知道是李将军等人,立刻飞奔下来迎接。 “奴婢见过将军大人,见过春荷姑姑。”常融恭敬地上前行礼道。 “夫人怎么样了?”李广利焦急地问道。 “娘娘今天精神还好,和小皇子在一起呢。”常融回答道。 春荷带着李广利和赵百子进到殿门口,先进去通报了声,随后便示意两人进去。 李夫人此时的状态更加憔悴,早已不复此前的样子,她用轻纱遮面,坐在榻上。 一旁便是皇子刘髆,正在自顾自地玩耍。 见到李广利来了,他立刻上前抱住对方,“舅舅!” “诶!”李广利高兴地抱起刘髆,走到李夫人身边。 随后他的表情便凝重起来,看着对方消瘦的样子,担心地问道:“娘娘,您最近可还好?” 李夫人叹了一声,扭过头去。 春荷见状上前答道:“将军,近几日夫人食欲不振,陛下也来看过几次了。” “陛下可有说什么?”李广利问道。 “没说什么……”李夫人开了口,“他每次前来,我都蒙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到我憔悴的样子。” “为什么呢?陛下难道不知道您病得厉害?”李广利不解地问道。 李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说道:“我以色侍君,此前凭借姣好的容貌被陛下喜欢,我李氏一门才得以荣耀发达。如今若是陛下看到我这副样子,一旦心生厌弃,又怎么会对你们好呢。” 说罢,她抹起了眼泪,李广利也站着沉默不语。 这时,他注意到还有个赵百子。 “娘娘,您看,我给您带来了个人。”李广利拉着赵百子走到了李夫人的榻前。 一旁的刘髆看到有个陌生的姐姐,好奇地上去扯起了她的裙角。 赵百子下意识想躲开,但是看到春荷威胁的眼神,忍了下来。 “这位便是你此前所说的那个女孩?”李夫人端详起了赵百子的容貌,心下一惊。 “正是。”李广利回答道。 都到了这份上,李夫人也不是傻子,早看出哥哥的意图了。 她抬了抬手,有气无力地对李广利说道:“李家的荣耀,以后或许就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李广利闻言,拉过赵百子,示意她跪在李夫人榻前。 “你叫赵百子是吧。”李夫人问道。 “嗯。”赵百子应了一声。 “这名字不好听,陛下不会喜欢的。”李夫人说道。 赵百子攥紧了衣角,她听到榻上那位贵妇咳了咳,虚弱地说道: “以后就叫赵姝吧。” 第20章 践行 长安城,直城门外。 晴空万里,军乐震天。 一排排执戟的羽林卫昂首立在驿道两旁,为大汉帝国最尊贵的人开路。 武帝头戴十二旒黑色冠冕,身着以玄色上衣和赤色下裳组合而成的礼服,站在城墙上。 跪在城门口的,正是赵破奴、李广利、卫伉三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一众官吏和将士。 此情此景,不由让他回想起了年少时派张骞出使西域,同样是从直城门送行,一路目送其出发。 而十二年后,张骞也是从这条驿道,一步步走向未央宫,给大汉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从那以后,世人知道了西域诸国的存在。 武帝的眼前闪过故人的模样,不禁有些唏嘘。 想来张骞去世到现在也有八年了。 没想到,当年博望侯拼着身家性命走通的这条路,即将成为挽救大汉经济的一剂猛药。 “陛下,吉时到了。”一旁的大太监春陀提醒道。 武帝恍若从梦中惊醒。 “哦,那就开始吧。”他抬手示意道。 随着武帝一声令下,“汉”字大旗迎风飘扬,发往西域的军队正式启程了。 刘据带着赵安国和一干文武大臣站在武帝身后,目送着大军远行。 此时的赵安国还不到十岁,刘据特意安排其进入博望苑与各位皇孙一同学习,增进感情,同时也是对赵破奴的认可与拉拢。 也正是从这一天起,西域都护府宣布成立,统领西域三十多个国家。赵破奴作为镇西将军兼西域都护,率五万人马常驻轮台,总领西域诸事;李广利为安西将军,率二万人马协助赵破奴统辖西域;卫伉为平西将军,率三万人马镇守敦煌,西通西域,东守长安,北拒匈奴。 在西域,刘据依旧保留了军屯的做法,将士们在休战的时候都需投入于农业生产中,种出来的粮食用来维持军队的开支。 与此同时,还有四十万流民在军队的护送下前往西域屯田,起初主要在以轮台为中心的周边地区进行农耕,收上来的粮食原则上收归国库所有,碰上有战事的时候则优先充作军粮。 如此一来,在和平年代,西域屯田的人数规模就有五十万人,而西汉朝廷也增加了一项收入来源。 但这还不是刘据理想中的收入。 正如他此前对武帝所说,屯田更多的是为了解决国内流民数量日益增多的问题,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对中原人口的分流,也是西域开发的基础,但并不是支柱。 相比之下,与西方诸国进行通商贸易,才是未来西域地区能发展起来的一大重要因素,也将是未来国库的主要收入。 在流民涌入长安之后,刘据曾带着赵破奴与桑弘羊行走在长安城的流民安置区,与他们一起探讨西域的未来。 大汉有丝绸、瓷器、茶叶等特产,未来在西方的受欢迎度肯定是不用质疑的,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确定贸易路线,以及如何打通这条路。 刘据心中最理想的交易对象还是罗马。 可惜,从后世的角度再来看当时的西汉和罗马两个国家就会发现,它们并未在地理上产生正式的交集,而且在对外贸易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逆差。 当前的西汉向西域诸国输出最多的并不是丝绸这类商品,而是黄金。武帝用大把大把的金钱去购买西域当地的特产,相比之下,从西域赚来的钱就少了很多。而那些西域小国则以高昂的价钱向罗马出售汉朝的丝绸,成为了赚差价的中间商,在这两头赚得盆满钵满。 刘据想做的就是剔除掉这些中间商,直接和罗马人做生意。 他向桑弘羊和赵破奴掏出一张麻纸,上面是他凭借着前世记忆画出来的亚欧地图。 两人好奇问起,也只道是自己手下宾客能人众多,有通晓西域地理之人献上此图。 他们按照这张地图以长安为中心向左看去。 只见从西域一路向西而行,经过大月氏(今新疆伊犁地区)、安息(今伊朗部分地区)等国后就会到达被称为大秦的罗马共和国。 刘据在那里画上了一个圈。 此时的罗马还处于共和国时期,凯撒还没出生,这个国家也没有彻底控制地中海东岸。 在它和安息帝国之间,还间隔着亚美尼亚与塞琉古王国。 看到这么长的贸易链路,刘据颇为不满,因为这意味更高的中间成本。 尤其是安息帝国,作为位于大汉和罗马之间实力最强的国家,两边货物来回倒,早晚都能发财。 看来想直接和罗马人做上生意,很难。刘据想道。 需要克服的困难有很多,还有人力、物力以及时间,都是必不可少的资源。 不过他有的是耐心。 “赵将军,你去了西域之后,替孤多多留意人才。”刘据对赵破奴这样说道。 他决心要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而这一切,都将从西域开始。 和汉朝传统的人才选拔标准不同,刘据让赵破奴在西域发掘的,都是些在农耕、工程、商贸、外语方面有才能的人,并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这些人不需要熟读经史,也不需要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即使是从中原过去的流民,只要有能力,都护府也照用不误。 刘据望着此时赵破奴远去的背影,对他寄予了深切的期望。 他让赵破奴在西域培养那些人才,一来是为了更好、更快地建设西域,二来也是让他们在西域能有几个靠得住的得力干将。 毕竟天高皇帝远,虽然赵破奴忠于自己,但是如果没有能干之辈来替他落实好那些政策,那么最终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何况,此行还有李广利。 一想到李广利,刘据的心中就有一万匹羊驼飘过。他赌这家伙百分百不会配合那些经略西域的政策。 刘据不由暗暗吐槽起多疑的武帝来,为了制衡赵破奴,武帝早先内定好了李广利作为他的副手。 名为副手,实为制衡。 他带过去的两万兵马可不是盖的。 不过仔细分析来也怪不得这位大汉天子,西域那么大的地盘,又靠近玉门关咽喉之地,身为帝王是不可能将它完全交付给其他人的。 左看右看还是小舅子看着靠谱,二话不说直接就派了过去。 毕竟还有宠妃、皇子的前途拴在人家面前,让其不得不奋斗。 就好比一头驴,脸上吊着一根胡萝卜,即使大概率吃不到它,驴也会因为这根胡萝卜的存在而不停奔跑,最后还是驴的主人乐得笑呵呵。 现在的李广利,在刘据眼中,和驴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但愿这人别给我搞出什么岔子来。他想道。 随着大军离开了长安城,为他们举行的践行仪式也宣告结束。 第21章 西域酒楼 正午,长安街某间待售商铺门口。 “诶呦!俞老板,这可是最低价格了,三万钱!您看成不成呀~”王氏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眼前这位男子堆着笑。她是个牙行,在东市从事房屋中介生意已经有十来年了。 被称作俞老板的那位男子沉吟了片刻,又看向了身旁的小厮。 只见小厮摇了摇头,左手比划了个二,右手又比划了个五。 男子见状,当即转过头和王氏报了一口价: “两万五千钱,不能再多了!不然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俞老板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王氏一听,立刻拉住对方的袖子,咬了咬牙,说:“行!成交!” 这间商铺的原主人——蔡老板跟她事先说好的最低心理价格就是两万五千钱,看来这买家也是个懂行情的老手。 “好!”俞老板拍了拍手,“那么咱们就这么定了。” “好好好!”王氏的脸上又露出了职业微笑,“咱这就带您去找蔡老板把书契签了!” 在去签合同的路上,俞老板问王氏道:“王妈,这好好的酒楼,原主人怎么就卖了?” “嗐,”王氏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这酒楼,地段其实也还行,生意嘛也不错。就是这年头税赋太高,蔡老板他老人家一盘算,好像也赚不了几个钱,这就转让掉了。” 俞老板听完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王氏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俞老板,您盘下这间店铺,以后是想做啥生意啊?” 男子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又看了看身旁的小厮,见小厮点了点头,才说出来。 “咱也开个酒楼。” 王氏听到后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舒心的话奉承眼前这位商人,无非是些祝酒楼生意兴旺,客源广进之类的场面话。 可她在心里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年头敢在长安城开酒楼的,都是狠人。 高昂的商业税,消费不起的老百姓,让东市大部分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差! 再看看眼前这位俞老板,更不像是能拿得定主意的生意人,刚才竟然连谈个价钱、问个行情都要看下头小厮的意思。 王氏一想到这,无语地撇了撇嘴。 …… 话说男人和小厮在蔡府签完了书契,转眼就在长安街上转悠了起来。 “主子,您看我刚才演的像不像!”男子撕掉了人中处的假胡子,竟然是俞仲。 身着短褐粗衣的刘据则在刚才扮演了小厮的角色。 “可把你得意坏了,”刘据笑着敲了下近侍的脑门,“你现在可好了,是长安城西域酒楼的俞老板!” “奴婢不敢当,不敢当!”俞仲连忙拱手求饶。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没多久便来到了刚才的商铺门口。 “主子,咱们以后就在这开酒楼啊?”俞仲看了看四下没什么人,小心地问道。 “对!”刘据抬头端详起这家商铺的格局,一共三层楼高,门口还有个用酒坛子堆起的高台,称作“垆”,这也是西汉时期酒肆人家常见的格局。 当年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后,为了维持生计当垆卖酒,就是站在这种高台上当起了促销员,推销起自家的酒水,气得她富豪老爹卓王孙闭门不出。 看来回头去姑妈府上要点人来装点场面,刘据在心里盘算着。 毕竟平阳长公主那可从来不缺人。 “咱开的这个酒楼啊,可不是一般酒楼。”刘据说道。 “哎哟,主子您就别卖关子了,奴婢愚钝,还请明示一二。”俞仲挠了挠头,问道。 他作为刘据的亲信,明面上是这家酒楼的老板,有些太子不好出面经手的事,都由他来处理,说穿了就是刘据的白手套。 可是他对太子开办酒楼的原因还是有些一知半解,照理说作为皇位继承人,一个酒楼又算得了什么,太子殿下应该也不缺这些钱。 “你当真以为孤是为了这点小本买卖的钱啊!”刘据又敲了下俞仲的脑门,笑道。“前些日子,赵将军从西域传来消息,说是已经物色到了几个人才,希望引荐给孤。” 赵破奴前往西域至今已有数个月,他没有忘记刘据给他的任务,一直在当地寻找着合适可用的人。 而西域屯田方面也收获了第一批粮食,当地的军民吃上了自己亲手耕种出来的麦粒,此前无家可归的流民,也在那里安定了下来。 刘据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坏了,同时也想见见赵破奴推荐的那几个人。 “那么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在博望苑召见?”俞仲不解地问道。 博望苑是武帝为太子修建的,专门供其结交宾客。 “不了,赵将军推荐过来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不是什么名门鸿儒。如果被父皇知道了,只怕会以为是些异端邪说来投我所好。”刘据说道。 他盘下这个酒楼,也是为了便于行事,与这些人暗中来往,先不走漏风声。 “主子高明,奴婢这便知道了。”俞仲心领神会,俯身应道。 …… 一个月后,长安城内。 一家新的酒楼在东市正式开张,它的装修风格和酒菜品类与以往任何一家酒楼不同。 殿内菜品主打的是西域菜,在门口招揽行人的是西域胡姬,连在店内接待客人的小二也都是些高鼻深目、赤发碧眼的胡人。 人们还从未见到这类新奇事物,各种猜测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有人传言,这家酒楼背后的老板是个汉人,姓俞。此人曾前往西域诸国经商多年,赚了一笔钱后回到长安老家做个生意,安享晚年。 显然,这是东市牙婆王氏的说法,她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这位俞老板是找自己从蔡家人手里盘下的店面。 也有人说这位神秘老板和平阳长公主有些交情,不过这交情深厚到啥程度,就无从知晓了。毕竟有人亲眼见到,长平侯府的马车有好几次竟然停在这家酒楼的门口,连卫家公子都亲自上门就餐。 一时之间,西域酒楼成为了京中权贵们前来聚会的主要场所。人们或是为了一扫心中的好奇,或是为了一品西域的珍馐美味,纷纷前来参观。 但是从始至终都没人见过那位传说中的俞老板,即使是朝中声名显赫的大官来这里吃饭,也见不到他本人。俞老板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令人捉摸不透,神秘得很。 直到有一天,几个胡人结伴来到了这座酒楼,点名要了一道叫“将军令”的菜。 第22章 来自西域的客人 傍晚的长安城门,走进来了四个面容奇特的西域人。 “站住!什么人!”守门的士兵喝住来者,示意其交出文牒查验。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从怀中掏出文书,交给士兵查验。 “白康……来自龟兹国……你们几个,来长安是做什么的?”士兵瞟了一眼他,又看了看其他三人。 那个名叫白康的男子并未说话,反而是身旁一个身材矮小,面容粗糙的男子开口道“启禀大人,我们几个是来自西域的行脚商,此次特来到长安看看本地的货物,跟汉人老爷们谈谈生意。” 他的汉话十分标准,如果不是因为高鼻深目的外貌,说是中原人也有人相信。 “哦——商人啊。”士兵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你们几个进城后在哪下榻?” 矮个男子依稀记得赵破奴将军和他们说过接头的地点。 “回禀大人,咱们几个初来乍到,也正愁不知到哪找个驿馆落脚的好。此前听来过长安的老乡说,这里新开了一家店,好像是叫什么……西域酒楼,甚是不错,还劳烦大人指路。”说罢,他笑着点了点脖子,向眼前的士兵示好。 “哦,西域酒楼啊,就在东市,你们朝那走之后过两条街就看到了,招牌显眼得很呢。”士兵见几人没啥破绽,盘问了一番话就放行了。 矮个男人拜谢了士兵,随后给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四个人随即就来到了东市,开始寻找将军告诉他们的酒楼。 “苏木达,多亏了你,换做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和汉人士兵交流。”白康夸赞那个矮个男子道。 苏木达是他们几个人中汉话说得最好的人,除此之外,西域三十六国的语言他几乎全部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语言天才。他在西域被赵破奴发掘出来后,便马不停蹄地上报给长安的刘据,而这位大汉皇太子也曾用书信和他交流过几次。 “我能依仗的也就这张嘴了,”苏木达笑了笑,“你们三位也各有所长啊,不然也不一定一起聚在这,等着主子的召见,你说是不是,尉迟先生?” 尉迟延呼捻了捻嘴角上翘的胡须,点了点头,他是一行人中话最少的一个,但是和他深入交流之后就会发现,此人是个农业方面的天才,又通晓西域地区的各类作物。 这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尉迟先生和苏木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众人听到苏木达这番话,也不由笑了起来。 “话说主子此刻会在酒楼吗?”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的秃顶男子问道。 他叫可蒙,精于商贸和心算,虽然出身贫寒,但后来又凭借本事白手起家,辗转西域多个国家做生意,故而他的外语水平也仅次于苏木达。 “不一定,赵将军只和我们说了个大概期限,他说我们到酒楼后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白康说道。 随着一行人一番寻找,加上苏木达问路,他们很快便找到了西域酒楼的位置。 “一路走过来,这长安城真是繁华啊。”可蒙看了看路过的行人,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发出了一身感叹。 作为一直在西域生活的商人,他去过的最繁华的城市也远不及现在的长安。 此刻,他竟然身处传说中大汉帝国的首都长安城,还有幸和当朝太子见面,可蒙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呀!几位客官可是要来光顾我西域酒楼?”一个跑堂打扮的胡人小伙看到四人,热情地走出来打了声招呼后,便招揽起生意来:“现在可是傍晚了,没过多久城内就得宵禁了,不如就在这住店吧。” “好的,好的。”苏木达连忙回答道。 “好嘞!请进!”胡人小伙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四人进来。 这时,白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喊住正在忙活的小伙,问道:“请问小哥,这里是不是有一道名菜,叫将军令?” 胡人小伙闻言,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又仔细打量了这四人,仿佛是在确定什么信息。 随后,他便回问道:“可是那道失传已久的龟兹名菜?” “没错!”白康双眼一亮,激动地回答道。 “嘘——”胡人小伙压低了声音,示意对方别太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 “这道菜可是我们大厨的拿手绝活,能不能做还得取决于他的意思,还请二位这桌坐一会,我去请示一下。”说罢,他如脚底抹油一般,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了。 没过一会,小伙便急匆匆地跑出来,“有请四位前往二楼雅间一坐。” 白康、苏木达、可蒙等四人相视一看,随后便跟着这位胡人小伙走上楼去。 还未等他们走入包间,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我等各位可是等了好久啊!” 小伙等他们四人进屋后,便识相地关上了门。 只见里头坐着一位身着素衣,头戴羽冠的年轻男子,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此人正是刘据。 “是……主子?”苏木达率先上去问道。 刘据点了点头。 四人看到后立刻行礼,又各自介绍了一番。 “坐吧坐吧,”刘据挽起了袖子,示意他们品尝下酒楼里的菜肴,“来尝尝看这个胡饼,是不是和你们家乡的口味一样!” 他拿起一张烙好的饼,加入腌好并切成条的酸黄瓜,又加了刚烤好的嫩肥肉片,用手在那一裹。随后又拿出一旁随餐使用的小刀,将其依次切成几厘米的小段,蘸完酱就直接放嘴里吃了。 四人见状,也不客气了,纷纷抓起上头的菜肴吃了起来。 期间又有新的菜肴被端了上来,刘据见状便说道:“诸位可以用下这个。” 他指了指四人碗碟旁边的小叉子。 由于考虑到这些西域人不像中原人那样会用筷子,他事先命酒楼中的人准备好了叉子方便他们几个就餐。 不然总不能看着对方用手抓着那些热菜吃吧,刘据感觉自己吃饭时看到这个画面会绷不住。 “这是……?”可蒙拿起叉子端详了一番,他还从未见过这个稀奇玩意。 “这叫叉子,从此以后,你们吃饭就不需要用手抓了,也不需要花大量时间去学用筷子,那个对初学者来说太难了。”刘据说道。 可蒙放下叉子,朝刘据行了个礼,“真不愧是大汉帝国,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可算让我们长了见识啊。” 刘据笑了笑,刀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中原人在几千年文明历程中淘汰的餐具,并没有什么稀奇可言。比如叉子,早在商朝就已经有了。 而筷子,才是咱们餐桌上永远的神。 随后四人便互相看了看,现学现用拿起了叉子。 “诶!要我说,这东西还真好用!”苏木达饶有兴趣地把弄着眼前的餐具,“这下可好,我们也不需要用手抓,碰上烫的食物也可以先用叉子叉过来。” “是啊,”白康说道,“即使是在龟兹王室,我也没见过这么方便的用具。” 他看了看刘据手中的筷子,又看了看他们手中使用的餐具,当下便朝对方行了个拱手礼,“多谢太子殿下这般为我们考虑。” “不用谢!诸位大老远从西域赶到长安,也辛苦了,这顿饭就当我为你们接风洗尘了。”刘据朝窗外看了一眼,此刻的天都已经黑了,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之中。 “这几天你们就在长安好好住下,多待段时间,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向你们请教呢!”刘据又喊来了刚才那个胡人小伙,此人一直守立在门外,一听太子有安排,立刻走了进来。 “把酒楼最好的那套厢房给我的四位贵客住,我可一直留着呢。期间贵客们吃住玩的开销全算酒楼的。”刘据大手一挥,笑着说道。 “诺!”小伙连忙应道,转身便去安排了。 第23章 苏木达的秘密 自从这四人到达长安城后,刘据微服来到西域酒楼的次数也多了起来。通过这段时间与白康等人的交流,刘据也逐渐了解到了关于西域诸国的真实情况。 “这么说,在龟兹也发现过蜀布?”刘据喝了一口酒,好奇地问道。 “没错,殿下。”可蒙回答道,“我早几年在西域诸国经商时,路过龟兹,发现那里有一种神奇的布料,它的质地轻软,洁白不污,在当地的价格十分昂贵,可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白康闻言也点了点头,他是龟兹国的王室成员,自然知道这种布料的珍贵性。 看来这和博望侯张骞在大夏国看到的同是一样东西。刘据想道。 当年张骞出使西域回来后,和武帝汇报了大夏与身毒之间通商的现状,他也在那发现了蜀布、邛竹杖等蜀地才有的特产,以此推测身毒位于大汉的西南方,并建议武帝派遣使者从蜀地朝西南方向开辟一条通向身毒的贸易路线。 可惜后面依次派了四拨人去,都无功而返,而大汉至今未建立起和身毒的联系。 刘据一想到这,便甚觉遗憾。 “那么可蒙你知道这种布料是从哪里来的吗?”他问道。 “这……我在大夏、龟兹等地都见过蜀布,听当地的商人说,这是从身毒买来的,而身毒位于大夏国的东南方。”可蒙仔细地回想了下,给出了这个答案。 身毒,不就是今天的印度嘛,张骞推测过它位于大汉的西南方,也确实是对的。 刘据一想到这,脑子里闪过了“博南道”这三个字。 “快了,快了。”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再过几个月,就将迎来新的一年,而在明年,武帝将大举动工修建西南方向的通道。 “那么可蒙之前可有去过身毒这个地方?”刘据接着追问道。 可蒙听到后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我未曾去过这个地方,它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国度。” 刘据听完后点了点头。 也是,可蒙毕竟不是大夏人,主要的商业经营范围也不在那,几乎不可能参与大夏和身毒之间的贸易活动。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一向活泼多言的苏木达突然一个人在那喝闷酒,这让刘据倍感奇怪。 他的目光朝苏木达扫射过去,其他三人也注意到了异常。 “诶?苏木达,你今天的话怎么比我还少?”尉迟延呼举起酒杯朝对方示意,又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让它随时保持上翘的姿态。 “咕噜噜——”苏木达依旧沉默不语,在那自顾自地喝酒,众人只能听到酒水入喉的啜饮声。 过了半晌,他才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刘据说道:“殿下可是想开辟一条从大汉到身毒的贸易通道?” “是的!”刘据闻言,激动地点点头,“苏木达可是知道身毒的情况?” “何止知道,我还知道如何从大汉前往身毒。”苏木达叹了口气,闷闷地说道。 其余三人闻言一惊,纷纷向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男人看去。 刘据也瞪大了眼睛。 可随后苏木达便又沉默不语了。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问了。”刘据尴尬地摸了摸头,示意对方别往心里去。 眼前的苏木达看起来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仿佛在他的身上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也不算什么难言之隐吧。”苏木达假装振作,咧嘴笑了笑,他仿佛思考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既然今天正好说起了身毒,我就告诉大家一个我从未说过的秘密。我此前还一直因为此事耿耿于怀,也未向大家说起过,不过既然到时候了,我也就说出来吧,省得一直放心里憋得慌。” 哦?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好奇了起来,是什么惊天秘密能让平时乐观无比的苏木达一下子跟变了个人似的? 刘据担忧地看了眼这位矮小的男子,亲手给他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并递了过去。 “谢谢殿下,我十分感谢您。”苏木达接过酒杯,眼眶有些泛红,他开始讲述起了他的故事。 “诸位可能到现在都以为我是西域人,实际上我并不是。”他喝了几口酒,粗粗的脖子有些泛红。 “我之所以了解身毒这个地方,是因为我母亲是身毒人,她早年跟随家中的商队,从身毒赶赴滇国做生意时,认识了我的生父。” 刘据闻言愣了一下,随后他便听可蒙问道:“所以苏木达你的父亲是滇国人?” 可蒙虽然没有去过南亚地区,但是在早年的经商岁月中,也对身毒、滇国这两个地方有所耳闻。 在他看来,这两个地方进行贸易往来,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苏木达闻言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家伙……根本不能称作是我的父亲……他欺骗了我的母亲,将我外祖父的商队一网打尽……最终除了我母亲,商队所有人都死在了那……” “怎么会这样?”白康闻言皱了皱眉头,在他印象中,国与国之间的正式贸易向来是受当地官方保护的,“难道你外祖父家的商队是碰上了强盗?”他问道。 苏木达摇了摇头,眼中露出狠厉又哀伤的目光,他举起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又打了个嗝。 “他们作为人牲,被滇王献祭给了当地的神明。”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走南闯北见识甚广的可蒙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 刘据闻言也有点被吓到,在他的记忆中,人殉祭祀制度早在商朝灭亡之后便已被淘汰,而后来的周公旦编写《周礼》并改变了华夏民族的轨迹,将我们带入了礼乐文明的时代。 谁料在当下竟然还有这种惨无人道的制度,虽然它远在千里之外的滇国。 “幸好你的母亲带着你逃了出来。”刘据对苏木达充满了同情,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身上还背负着这么惨烈的身世。 “我的母亲啊……”苏木达听到后叹了口气,“她拼尽全力才逃出那个魔窟,可回到家乡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没过多久她便生下了我,为了生存,她带我北上去西域寻找新的发展机会。我们去过龟兹,去过焉耆,也去过疏勒,还有其他国家……我对于身毒和滇国的认知也来源于小时候她给我讲的一个个故事。” 原来这就是苏木达精通西域多国语言的原因。 众人听到这纷纷低下了头,刘据也沉默不语,他此时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对方。 “殿下,”苏木达又接着说道,“如果从汉朝的蜀地开始打通一条通道到身毒,就能实现两国之间的贸易。但是势必要经过滇国,那里也是个巫蛊之术盛行的地方,我母亲的家族便深受其害……如若不根除这种残忍的文化,后续两地来往早晚会受到影响……” 等等!巫蛊之术? 刘据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第24章 诡异的梦 是夜,刘据躺在床榻上,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他被一群身着麻衣,腰系青铜扣带,头戴羽毛配饰的蛮族人包围了起来,随后便被剥光了衣物,全身赤裸,绑到了一根高高的青铜柱上。 青铜柱的底部盘绕着一条巨蟒,柱下横卧着一条鳄鱼,柱顶则立着一座长得像格里芬的狮身鹰头像。 环顾四周,插翅难逃。 虽然他知道这是在一个遥远的蛮族部落,却意外发现自己能听懂他们的话。 刘据看到他们围着自己模仿孔雀起舞,并在嘴里发出一阵阵呼喊:“处死他!处死他!”“献给我们伟大的神明,带来新一年的丰收!”“神!请原谅我们的无知,我们将此人献祭给你,请保佑我们!” 祭坛的四周不远处便是一个王座,王座上坐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头戴羽毛织成的王冠,再细看,原来是戴了一张黄金面具。 男人的手里拿着一个用布做成的小人偶,上头仿佛贴了一张纸,他用力将人偶向前一掷,人偶竟漂浮到了空中,慢慢朝着刘据的方向移动。 等木偶飘到自己面前时,刘据看清了纸上写的字:“征和二年,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 随后木偶召唤出了数千个木头人,它们的手里各自拿着一根木棍,试图上来敲打刘据。 刘据见状,惊恐万分,他想大声呼救,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回应。 这时,旁边突然竖起了一根长到通天的青铜粗矛,他转过头看去,只见母后、卫伉、公孙贺、卫子夫的贴身女官倚华、自己的近侍俞仲等人纷纷被一个个金属倒钩挂在上头,看样子早已凉透了。 “啊!”刘据连连吼道。 随后梦境又切换成了另一个画面。 那些木头人不知何时竟已瞬移到了长安城,它们兵分两路,一批钻进了自己寝宫的地板下,另一批又钻进了卫子夫的寝宫。 而适才那个木偶又飘了过来,这时它贴在身上的纸换了字:“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 片刻过后,那些木头人又纷纷从地板钻了出来,它们的体型不断增大,材质变得越来越坚固,最后化作一个个木人武士,冲过来试图杀死刘据。 这时,木偶一把扯下身上的纸,大肆地朝他狞笑道:“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 刘据吓得不行,一路逃亡,躲避着那些木头人的追杀,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叫湖县的地方。 一个老汉为他打开了自家的门,嘴里说着:“太子殿下,追兵将至,可到我这暂时一避!” 刘据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朝着老汉家里跑去,说来也怪,此刻身后竟然没有了那些木人的踪迹,他松了口气,正要向老汉道谢。 突然,老汉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仿佛有人站在他身后掐断了他的脖子。 随着老汉无力地倒地,他的身后又出现了那个脸戴黄金面具的男人,这个人缓缓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刘据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竟然是李广利!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梦中的李广利便掐住了他的脖子,试图弄死他。 刘据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 “嗬!嗬!”他猛地从刚才的噩梦中惊醒,身后早已湿了一片。 “殿下!殿下!”守在他一旁的是俞仲,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您刚才是被梦魇着了?” 刘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在博望苑的床榻上,而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梦。 “呼——”刘据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殿下,要不要奴婢宣太医?”俞仲紧张地问道。 “不用惊动太医,孤只是做了个噩梦。”刘据摆了摆手,心里却还在揣测刚才那个梦境的意思。 他示意俞仲退下,自己躺回到榻上,睁着眼思考。 难道是自己今天听苏木达提起滇国的巫蛊之术,神经过于紧张,把它和十五年后的巫蛊之祸联系在了一起? 刘据摇了摇头,试图想把脑中那些不相干的信息清除出去,开始缓缓梳理起记忆中巫蛊之祸相关事件的发展顺序来。 这一切,还是得从武帝晚年在建章宫休息时,碰到的那个神秘男子说起。 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男子持剑进入建章宫,随后又消失不见,武帝大惊失色,忙令守卫前来抓捕刺客。 结果守卫搜捕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武帝勃然大怒,当场把守卫长赐死。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长安城中就涌入了不少方士巫医妖言惑众,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想到这刘据就发现了两个疑点。 第一,那个神秘男子是谁?到底是武帝上年纪了出现了幻觉,还是真有其人?如果是武帝年老昏聩,幻觉所致,那为何又只记录了这一回,在此前或之后没有任何相关的发病记载?如果是真有其人,那他又是如何逃脱层层宫墙的? 第二,征和元年突然涌入长安的那些神婆是从哪里来的?如此大规模的集中行动,背后是何人指使? 刘据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来答案,他感到这些疑点就像一根根被交织缠绕起来的线,无法理清。 江充何时会出现?钩弋夫人现在哪里?她怀孕十四个月生下来的刘弗陵到底是什么来头?武帝为何要立尧母门的牌子?…… 这些事件在后世史书上都没有过明确记载。一个个不明真相的谜团,困扰着刘据的脑袋。 他隐约觉得今晚这个梦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滇国!我一定要去趟滇国! 刘据突然下定了决心,他不管梦里的情形是如何可怕,都要去一次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和巫蛊之祸相关的线索。 同时也延长博南道原定的路线,彻底打通大汉到身毒之间的通道。 刘据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这种感觉,只有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才有过。 这一次,恐惧和希望交织在一起,将他沉入无尽的深渊。 第25章 和母后摊牌了 “据儿,你真的想好要亲自前往益州了?”椒房殿中,卫子夫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绞了绞衣袖,问道。 “母后,今早朝会,儿臣对着父皇还有群臣提出了前往滇西修建博南道的想法,与如今的西域正好一南一北,打通前往西方的贸易路线。”刘据在一旁接过倚华递来的茶水,啜了一口,说道。 “所以你父皇同意你去了?”卫子夫皱了皱眉头。 “嗯!”刘据兴奋地回答道。 “你父皇怎么这么糊涂!你可是太子!是……是一国储君!”卫子夫简直要气坏了,她实在不懂这对父子的心思。 一个身为大汉太子,竟争着要去穷山恶水之地开凿险道;另一个竟然同意自己的继承人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万一有个闪失…… 卫子夫不敢想,她立刻打消了脑中这个自认为荒谬的念头。 刘据见皇后生气了,连忙安慰起来,“母后,儿臣自有自己的抱负和命运,您就不用太担心了。更何况,此次修筑博南道,意义重大,儿臣必须得去。” “再怎么重大,也不无需你亲自去啊……”卫子夫拉着刘据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看你父皇这些年要打匈奴,也没见他亲自上战场领兵啊!” 卫子夫的话确实有道理,可是刘据心意已决,那天晚上的噩梦一直缠绕在他心头,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滇国,是肯定要去的。 更何况,自己还要亲自完成这项前人从未完成过的功业:打通大汉前往身毒的贸易通道。 卫子夫端详着儿子的脸,感到眼前这人陌生了起来,似乎从自己的弟弟卫青去世之后,据儿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看着刘据眼上隐隐显露出来的黑眼圈,心疼地说道:“据儿,你看你,这几天都瘦了,可千万保重身体,别为了国事透支自己。” 刘据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黑眼圈是被那噩梦整出来的。 此时,太子身边的小黄门俞仲接过了话茬:“回禀皇后娘娘,太子这是前几日被梦给魇着了,精神一直不振……所以才……” 刘据连忙给他使了一记眼刀子,俞仲当即吓得闭嘴,不敢再多言。 卫子夫注意到了这个异常之处,她连忙问起自己儿子的近侍:“俞仲,你接着给本宫说,太子是被什么梦给魇着了?” 俞仲瞟了眼自己的主子,见刘据没有什么表情,便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其实,他也不知道太子做的什么噩梦,刘据事后也没和他提起过。 见俞仲沉默不语,卫子夫向他施压道:“你快说,不然本宫可要责罚你伺候太子不周!” “母后,还是我说吧。”刘据这时终于张开了口。 卫子夫的眉头稍稍舒展了开来。 “不过,这是只能告诉母后一人,请母后屏退所有宫人。”刘据说道。 卫子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随即便照儿子说的做了。 不一会儿,椒房殿里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据儿,说吧,到底是什么梦让你如此伤神。”卫子夫关切地问道。 刘据此刻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对卫子夫说道:“母后您应该知道巫蛊之术吧。” 卫子夫闻言,脸色大变。 她如何能不知。 当年她不是皇后,也未生下刘据,这个椒房殿的主人还是武帝的表姐,同时也是当时的皇后——陈阿娇。 可是随着陈阿娇一直生不出孩子,她失宠了。 再后来,不知是陈皇后为重新夺回君王宠爱,找到女巫楚服施行巫蛊之术,还是武帝有意打压其背后的外戚势力,故意找个罪名按在她头上。反正最后陈皇后迎来了个被废后幽居长门宫的下场。 时至今日,陈皇后早已于数年前在长门宫去世,而宫中也无人敢再提巫蛊,为何自己的儿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此事? 卫子夫向来谨慎,她连忙捂住了刘据的嘴示意其不要乱说话,可却被刘据用手推开了。 “我怎么不知!”卫子夫表情严肃得很,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可是宫中的大忌!你怎么说起这事来了!” “母后,”刘据并未因为卫子夫刚才的警告动作而改变自己的神色,“如果有一天,有人诬告我和您迷信巫蛊之术,祸害父皇,而此时父皇也年老多疑,深居简出,皇子后妃们甚至连见他一面都见不上。那么您觉得,我们翻案的胜算有多大?” “这……”,卫子夫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可是我和你与那巫蛊之术也扯不上干系啊。” “儿臣原本也不可能往这方面想,”刘据开始编了起来,“说起这就要说到儿臣前几日做的一个梦了。” “据儿快说,是做的什么梦?”见太子终于切入正题,卫子夫好奇又担忧地问道。 “儿臣那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高祖庙,突然出现了个白胡子老头,对着儿臣说:‘汉室有危,储君遭难;主少母壮,祸乱朝纲。’” 卫子夫听到刘据这么说,表情逐渐凝重起来,眼神也有了变化。 “后来呢?”她问道。 “儿臣当然不信,我大汉正值鼎盛期,哪里来的危?哪里来的难?于是儿臣便反驳起那位老人来,老人见儿臣不信,大手一挥,儿臣眼前的高祖庙瞬间变成了长安城,他说要给儿臣看看未来发生的事。”刘据接着忽悠道。 “长安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卫子夫接着问道。 刘据看了眼卫子夫,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这傻孩子,怎么学你身边那个小黄门,有什么话和母后直说不就行了。” “是!母后。”刘据抱歉地笑了笑,接着向卫子夫描述起了十五年后巫蛊之乱,长安城中的惨状。 “儿臣看到一群酷吏声称从我们寝宫地板下挖出了一堆木偶人,说我们诅咒父皇,意图早日上位。” …… “父皇身边的宦官进谗言,说我们造反,我们进不能面见天子,退不能自证清白,只能——” …… “儿臣最终走投无路,拔剑自刎,而母后您也——” …… 他每说一句话,眼前这位大汉皇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才不会把真实的梦境告诉卫子夫,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穿越者,知晓十五年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理解这个梦的含义,只当是自己白天想太多罢了。 等卫子夫听完刘据这番描述,早已是汗水涔涔流下。 过了半晌,她才说道。 “高祖庙……白胡子老头……难道是高皇帝显灵给你托梦了?” 第26章 启程 刘据点了点头。 卫子夫的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古代由于科技不发达,鬼神之说对古人而言是神秘且不得不信的存在。 刘据适才这一番话哄哄现代人估计会被喷一顿,但是对于生活在西汉时代的卫子夫来说,这番绘声绘色又拿开国皇帝显灵当背书的胡话,可信度却极高。 “主少母壮,主少母壮……”卫子夫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李夫人?她向来最得陛下宠爱,还生有皇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刘据摇了摇头。 “母后,李夫人自从生下五弟刘髆,便身体虚弱,近日更是卧床不起,更何况,她是个明智且清醒的女人,有些东西,她应该看得很清楚。” 卫子夫闻言,也知道刘据说得没错。最近她听身边的宫人说,皇帝去李夫人宫中探望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那会是谁?”卫子夫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推测,却没能想出另一位比李夫人更有可能的妃子来。 刘据见到卫子夫这番担忧的样子,微微一笑,“母后不必太过挂怀,有儿臣在,必定会逢凶化吉。更何况,这个人还未出现,母亲现在在宫中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行。” 他暗指的那个妃子其实就是未来生下汉昭帝刘弗陵的钩弋夫人——赵婕妤。 只不过根据年龄推测,赵婕妤此时应该只是一个稚龄小童,估计十有八九还在河间郡度过她快乐的童年。 刘据一来抓不到她,二来也没必要这么早就兴师动众,免得落下口舌。 “至于陛下,我不太相信如你梦中描述得那般……”卫子夫喃喃自语道,“我和你毕竟是陛下的正妻和长子,他不会那么绝情……” 她还试图反驳着什么。 可是刘据知道,历史上的武帝就是这么冷酷无情,而卫子夫也是在上吊之前才看清了这个枕边人的真面目。 他正色道:“母后,先人既然托梦于我,那便是天意。如果我们不主动行事,早晚会坐以待毙,您这次不如就听儿子的!” “那据儿怎么看?”卫子夫许是被刚才刘据描述地内容吓到了,面无血色。 “儿臣此番亲自前去开辟博南道,一来是此地不同于西域,它还是一片未曾被我大汉开发的疆土,也有着更大的机遇和挑战。而儿臣现在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开凿出这条通道,一旦成功,父皇将对我刮目相看,我在民间的声望也会更高!” 刘据想起巫蛊之祸中太子在长安城起兵失败的根源,就是因为声望不如武帝。 亲自在城内动员起兵,结果还不如人家下的一纸诏书。 不过这点确实不得不承认,纵观整个大汉朝,除了白手起家的刘邦和刘秀,很少有君王的功绩能盖过武帝的。 那么他这一世,就要好好利用信息差来达成一些成就,提升自己在民间的声望。 这样一来,哪怕自己最后未能阻止巫蛊之祸的发生,起码手上的筹码和退路会多很多。 刘据一想到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二来是那个梦暗示儿臣,巫蛊之祸的隐藏线索或许在滇国。因此无论出于哪个原因,我都要前往一看。” 他起身离开坐席,走到下首向卫子夫叩首道。 卫子夫闻言愣了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过了许久,她才应了一声:“好……” …… 随着博南道开工的日期临近,刘据也即将从长安城起身前往益州。 在武帝的安排下,有过带兵作战经验的太仆公孙贺跟随他一同前往,并率领两万军队和十万民工,即日起出发前往滇西。 公孙贺是太子的姨夫,娶了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自然也是太子一方的核心人物。 “殿下,该启程了。”公孙贺在刘据身边说道。 刘据回过头又看了看站在城墙上的武帝,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空气,假装自己还在掉眼泪。 刚才他可是在城门口对着武帝好生上演了一出泪洒当场、父慈子孝的戏码,给这位大汉天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武帝也心疼自己的儿子,此时正依依不舍得看着太子骑马率军队离开长安。 有那么一瞬间,武帝突然想把刘据喊回宫里,留下公孙贺自己一个人去滇西。 西南地势险峻,民风彪悍,朕实不忍派你前去。武帝在心里默默地朝太子的背影说道。 可是他又忍了下来。 这既然是个难得的机会,太子又与自己一拍即合,主动争取,不如就让他趁机历练历练。 自己不是向来不喜欢太子这文弱的性格吗?如今这孩子正好有所改变,不就是时候到了。 一想到这,武帝松了口气,是福是祸,就看太子的造化了。 …… 此时的刘据和大军已经离开了长安城数里地,在他的身边除了公孙贺,还有两个不起眼的侍从。 正是苏木达和可蒙。 由于考虑到此次的目的地是滇国,并且在后期还需要和身毒进行交易,刘据特意带上了他们俩。 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他人注意,刘据给这二人搞了个假身份,充作西域抓过来的胡人奴仆混入军队中,随他出城。 是夜,十二万人马安营在距长安城外四十里外的郊野。 “辛苦两位了。”刘据看着随军步行了一天的苏木达和可蒙,愧疚地说道。 由于他们明面上的身份是伺候太子的奴仆,因此离开长安城时只能选择和士兵、民工们一起步行, 苏木达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根细针,正用它挑着脚上的水泡,不时发出“嘶——”的声音。 “来人!”刘据朝帐外喊道,“传军医!” “诶诶诶,殿下,不用不用!”苏木达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这点小伤小痛算什么,我之前在西域的时候经历过比这还痛的呢!” 刘据哪里听得进他的话,让人拿了两瓶治脚上水泡的药,二话不说便给了苏木达和可蒙。 “这个好东西,你们先用着。”他说道,“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咱们一起坐马车。平旦起床,日出出发!” 过了今晚,这两位可怜的西域人就不用步行了。 刘据说罢便离开了他们的帐篷,漫步在营区之中。 此时正是深夜,他朝西南的方向看去,一望无际的平原与夜空相接,周围除了二三声蛙鸣,一片寂静。 第27章 入滇 一条崎岖又狭窄的山道上,一队人马正贴着一边的山体小心翼翼地行走着,而另一边则是陡峭的悬崖。再向远方看去,便是高耸入云的山,被苍翠浓密的植被所覆盖,群山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 山道较窄,最多容得下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并行通过。 刘据作为统帅,身着盆领铁铠,头戴战盔,骑着马行走在一队护卫中间。 自己身上这套玩意穿着真热。刘据扯了扯领口,发现难以移动,便悻悻地放了下手。 他带着人马从长安城行进到这里,已有两月有余。 “启禀太子殿下!翻过这座山,就到原滇国境内了。滇王与滇相提前得知了消息,早已率领当地官吏在前方恭候多时!”前方探路的一个士兵策马折返回来向他汇报。 “吁——”刘据勒了勒缰绳,握住了马鞭,“孤知晓了,你接着再探。” “诺!”士兵一个转身向后撤去,随着马蹄声的响起,他再度消失在了刘据的视线中。 “姨父,”刘据对身后的公孙贺说道,“两个月了,我们终于要到滇国了!” “是啊,殿下,我也没想到,这里的官员这么快就出来迎接我们了”一位身材高大,留着上八字胡的武将应道。 他便是公孙贺。由于是北地义渠人,因此在他身上有着一股彪悍威猛的气质,但此刻,这位征战多年的将军却被两侧的悬崖峭壁吓得有些眩目。 他死死地勒紧缰绳,牢牢跟在刘据身后,不敢朝左手边多看一分,生怕看了就会头晕目眩摔落崖底。 “殿下,虽然我们快到了,可您还是得小心啊。”公孙贺一边战战兢兢地驾驭着身下的马儿,一边颤着声提醒刘据道。 刘据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这位太仆大人,历史上有名的公孙将军,竟然也有如此害怕的时候。 不过想来也合理,公孙贺是北地郡人,以往的生活、作战场景都在幅员辽阔的大西北,那里的地势可比这遍布着奇山怪石的西南地区简单多了,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昔有李白提笔写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看这入滇之路也危险得很,足以让北方的将军心惊肉跳!”刘据听着公孙贺紧张的喘气声,在心里偷偷吐槽道。 不知过了多久,大队人马终于走过了这条险峻异常的山路,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的平地。 “殿下,想来我们已经快到滇王所在之处了,臣先替您前去开路。”公孙贺似乎对自己刚才的窘态有些羞愧,见前路平坦,当即自告奋勇想表现一番。 刘据见状也不拦着他。 “姨夫有心了。”他朝公孙贺点了点头,后者行了个礼后立刻用鞭子抽了下马屁股,带着一众开路的骑兵朝前奔去。 刘据则骑在马上继续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四周群山延绵,壮丽无比,阳光撒在山体上,投射出一片炽热的红。 远方则是星罗棋布的湖泊,流淌着如翡翠般的颜色,宛若一副令人呼吸静止的名画。 真是个极美的地方啊,我不枉此行。刘据不由在心中称赞道。 难怪后世人称此处为七彩云南,甚是绚丽。 刘据观赏着眼前的风景,不停地朝四周张望着。眼见前方的朱提县越来越近,他的脑海中开始闪过滇国的相关信息。 自从三年前武帝派兵陈列在滇国边境后,这里的统治者滇王就不战而降了,并且识时务地向西汉朝廷申请派官吏前来治理这片土地。 武帝闻言大喜,为了表彰滇王的这股机灵劲,同时也想给周边政权做个表率和暗示,他并没有废了滇王,而是保留了他的头衔,并且下发了不少的赏赐,其中最具有价值的便是一块滇王金印。 从那以后,滇国就变了西汉的益州郡,同时朝廷又把郡守府设立在了滇池县这个地方。 刘据掐指一算,从滇池县到到朱提县也只有一百里左右的路程,也不算短,难怪他们会提前赶到这。 由于滇国降汉的事迹,他对那位传说中那位识时务的滇王非常感兴趣,一听说他也在迎接之列,顿时来了精神。 他想会会这个人物。 毕竟在历史上,滇国这个地方一直充满着神秘的气息,而它的诸多秘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引发后人无限的猜测和遐想。 大队人马在刘据的带领下接着向前走去。 转眼间,一行人便到了城关处,只见公孙贺早已在前方等候多时,他看到刘据的人马已经到了,立刻上前跪拜道:“太子殿下,滇国已经到了。” 公孙贺身后的一行人也纷纷上前,向刘据跪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下马向人群走去,做了个扶起的手势:“众卿免礼,都起来吧。” “诺——”众人这才缓缓起了身。 刘据的目光缓缓地朝人群扫射过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身着奇异服饰、高鼻梁、双眼皮的人。只见他们身着长过膝盖的圆领对襟外衣,内衬的衣物较短,在胸襟、袖口处有均有刺绣图案。 也许是西南地区天气炎热的缘故,他们均未戴帽子,也没有穿鞋,而是光着脚站在地上。 刘据注意到其中一人站位相较其他两人靠前,身上的刺绣又比其他人更加精美、用心。 想必这位就是滇王了吧。他在心中猜测道,不动声色。 而其余大部分人则穿着汉朝官员的服饰,他们也都是中原人的面孔。从衣着、气质上来看,领头的那位官阶最高,应该是武帝征服滇国后派来此地的滇相,而剩下那些人应该是益州郡的属吏…… 还没等刘据细细推敲完,眼前的滇相便站了出来,向他介绍起了身后的一众人员来,果然和他猜测的别无二致。 “太子殿下,臣乃滇相王融。”眼前这位男子身材修长,脸上留着山羊胡,双眼细长,有一股飘飘然遗世独立的气质。他随后便转身指向滇王的位置,向眼前这位初来乍到的太子介绍道:“这位便是滇王尝羌。” 尝羌缓缓上前,向刘据行了个拱手礼,“臣尝羌参见太子殿下。” 第28章 博南山 一阵寒暄过后,刘据一行人便和滇王等人一齐前往滇池县小做休息。 毕竟也就一百来里路,不算太远。 “太子殿下此行前来真是辛苦了。”尝羌骑着马,和刘据并行而走,他的汉话虽然不太熟练,但是好歹也能让人听得懂。 刘据摆了摆手,笑道:“虽然道路曲折,但是孤还是觉得不虚此行啊。” 他说着向两旁看去,沿途是一个个村寨,村民们在田地间忙活着。其中有些人发现大队人马路过,抬起头来拄着锄头,好奇地看着他们,时不时还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一番。 “此处距离博南山还有一千多里的路,殿下不妨在郡府多休息几日,以免车马劳顿。”尝羌看了看身后的大军,拱手说道。 这位滇王和大部分滇人不同,他性格温软,在位期间主张怀柔施政,大力发展农耕,并且与周围部落和睦相处,抵触武力吞并。 “好。”刘据和尝羌聊了几句下来,倒是觉得此人很好相处。 “听闻殿下此次带兵两万,劳工十万,特为开通博南道而来?”尝羌问道。 “是啊,打通了这条路,大汉便可以直往身毒。”刘据挥了挥马鞭,指向西南边的方向。 “能在短时间内召集那么多民工来凿通这条通道,实在是件难得的事,非一般国家能做到。”尝羌抚掌称奇。 刘据笑着说道:“其实里头懂工匠技术的也不过两千人,能进行统筹规划的人更少,不超过百人,而剩余的九万多人只需要听指挥完成工作就行。” “动员九万多劳工前往西南,这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您是如何做到的?”尝羌闻言瞪大了眼睛,毕竟这个数字在当地算是惊人的了,纵使榨干周围几个部落,也不一定能为了开凿一条山道,凑出那么多人。 刘据看了看身后的劳工,缓缓开口道:“他们都是失去了土地的流民或是家中贫困的百姓,前来修建博南道可以得到相应的酬劳,或是养活自己,或是补贴家用。” 他整出来的这个举措,正是以工代赈。 虽然早在半年前,刘据就迁移了四十万流民前往西域屯田,但这并不意味着国内的流民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在中原大地上,依旧还有很多失去土地的人处于忍饥挨饿、吃一顿没下顿的状态中。 而豪强贵族们兼并土地的问题依旧存在,不断地有农民失去原来的家园变成新的流民。 “因此孤这次没有让朝廷迫使百姓来西南之地修建博南道,而是采用自愿的方式,让这些人主动随我前来。”刘据说道。 他既然亲自前来滇国,就得确保身后的这些人依赖自己,并且打心底里服从自己。 毕竟十万人不是儿戏,更何况还是在偏远之地。 即使有军队在旁边可随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这些人凝聚而成的力量也依旧不可轻视。 尝羌闻言,再次向身后的卒丁们看去,只见他们虽然身形略显瘦弱,甚至比滇国本地百姓看着还营养不良,但他们眼神中都透露着坚毅。 他这才知道刘据所言不虚。 尝羌若有所思,再次朝刘据拱了拱手,“太子此言,令我茅塞顿开,长了眼界。” 这位滇王对开凿博南道的事倒也开始感兴趣了,他接着开口道:“殿下如若不弃,我也愿意带我滇地子民前来协助您。” 刘据听到这番话倒是有些吃惊,他看了会尝羌的表情,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滇王此言倒是令孤感到诧异,自古以来,人们对繁重的劳役往往避之不及,除非走投无路求口饭吃,又怎会有主动扑上来的道理?” 尝羌摇了摇头,说道:“博南道的开通短期内看确实辛苦。但是从长远看,它对大汉,尤其是对西南地区的好处是深远的。归根到底,我们这些滇人才是博南道的最大受益者,又怎有不来协助开凿之理?” 刘据听到这番话欣慰地呼了口气,他没想到在这边陲之地,还有如此明事理且目光长远之人。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似乎与他之前了解到的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不过他并未向滇王问起巫蛊之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率众前往博南山开辟道路。 若真有苏木达说的那种情况,一但曝光出来反而会打草惊蛇,坏了自己的大计。 刘据才不会做傻事。 “既然滇王有如此想法,那么孤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眼睛一亮,手握马鞭向对方回了个礼。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个月后,刘据和尝羌等人便来到了博南山。 望着眼前这座海拔高达两千多米的大山,刘据并没有望而生畏,毕竟他带人来不是为了把山挖穿的,只要修建出一条路,能够让人通向博南山的背后,他便算是成功了。 是夜,刘据找来了苏木达,两人站在一座小山的山顶,迎着扑面而来的晚风,一齐看向眼前巍峨的博南山。 “三个月,我们走了三个月……”刘据喃喃自语道,随后递过去一只酒囊给苏木达:“一旦我们征服了这座山,身毒将在我们的脚下!” 眼前这位个头不高的男子此刻正眼含热泪地看着前方的高山,他接过酒囊,狠狠灌了自己一口。 “啊——嗝——”苏木达砸吧了下嘴巴,打出一个长长的嗝,那样子甚是滑稽。 “哈哈哈!”刘据指着对方,大笑了起来。 苏木达也不由得被这种情绪传染,也仰天大笑。 “该死的!”他锤了锤刘据的肩膀,突然说道:“殿下您知道吗,我们来时走过的那条山路,可把我吓坏了,坐在马车里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可蒙更夸张,直接让自己睡过去!” “真的吗?”刘据乐得眉毛都笑弯了,“那你怕是不知道,公孙将军也被吓得不行!” 苏木达闻言看了看身后的大营,随后放声笑了起来。 他又把酒囊放在嘴边,想再喝上几口。 “早被你喝完啦,酒囊瘪了都没发现。”刘据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抛给他一只新的,里头装了满满的酒。“尝尝这袋新的,白天那会尝羌给我的,吕合滇茅酒,好喝得很!” 随后他拍了拍这位朋友的肩,示意他朝右前方看去。 一轮明月高悬在月空中,月光给博南山镀上了一层银沙。 “它好看不?”刘据指着大山向问道。 “还是晚上好看!”苏木达放下了手中的酒,咧嘴一笑。 在他们眼中,那不只是一座山,还是一把通向梦的钥匙。 第29章 春耕的祭品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年的开春,博南道的开凿进度已完成了一大半,即将收工。 刘据身着轻便软甲,头戴束髻冠,腰间挂着一把佩剑,行走在小路上。 两旁是正在辛勤作业的劳工,和指挥现场的部分工匠。 “孤一会便要回去给父皇写信,告诉他这里的进展,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开心。”他环顾四周,说道。 身后的王融笑吟吟地行了个礼,说道:“如此一看,殿下派遣使者前往身毒,指日可待啊!” 刘据嘴角上扬,他转过身来夸赞起眼前这位滇相来:“这次开凿如此顺利,也有爱卿一番功劳,能够配合滇王调动当地土著,参与到这项大工程中来。” “臣不敢当,”王融连忙弯下腰说道,“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您经略有方,日后滇地人民的幸福全仰仗殿下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刘据的表情。 眼见这位太子脸上愈发高兴,他眼珠子一转,又顺势说道: “殿下,如今正值开春,也是滇地百姓开始春耕的好时候,您若能在周边村县主持春耕仪式时赐福,想必百姓们必然十分高兴,也能图个新一年的好彩头。” “哦?”刘据对此好奇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滇地有次风俗。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刘据转过身看向王融,“什么时候开始?孤到时候也去一去。” 见太子答应了下来,王融暗自窃喜。 “殿下,三日后便是春耕仪式,按照惯例,由当地最年长的祭司主持。” 祭司?听到这个称呼,刘据的眉头紧缩了起来。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王融见刘据的表情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下一惊。 “殿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对?”他问道。 “没什么。”刘据连忙掩饰过去,“孤只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风俗一知半解罢了。王爱卿也是有心了,孤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下滇国的风土人情。” 王融见状松了口气,接着他便给刘据讲起了当地的情况。 “正如殿下您一路走来时看到的那样,滇国的青铜文化十分发达,不亚于中原地区,但是冶铁技术不太发达,以至于这里的农民用的还是青铜农具。” 刘据点了点头,目前铁器在中原地区早已经普及开来,虽然由于成本和技术问题没有在军队中大规模普及,但是对于农民来说,它已经成了日常耕种必不可缺的用具。 就连现在在西域屯田的汉人,用的都是铁制农具。 “既然滇国已归属我大汉,那么中原地区的好东西都可以传到这来。”刘据将手负在腰后,扬起头说道。 “是的,殿下。”王融赶紧接过这一话茬,“自益州郡成立三年以来,臣等按照朝廷要求,努力在滇国普及我大汉本土的技术与文化。” 刘据听完满意地点点头,“那么你们这三年的进展如何?” 王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回禀殿下,如果是技术方面,我中原地区的那些器具倒也能被本地土人接纳,可就是文化信仰……” 刘据听出了这位滇相的意思,当即安慰他道:“滇国地处偏远,和大汉的环境、历史都大不相同,这方面确实也需要些时间。” 想把中原人的思维方式、礼仪、社会关系那一套搬到这里来取代原有的那套体系,短期内恐怕难以实现。 所以西汉朝廷对待边疆一直是采用“共治”的方式,在时间的流逝中潜移默化地实现对当地土人的影响。 “那看来,这滇人的春耕仪式,孤还真得亲自前往一观。”刘据笑着说道。 既然来都来了嘛,也就别浪费这个机会了,毕竟这可是后世考古大牛都见不到的场景。 …… 三天后,博南山附近的一个村落中。 今年的春耕仪式和以往有所不同,由于博南道的开采,这里竟来了太子、滇王以及一众官员,特来为当地百姓赐福。 年事已高的大祭司激动不已,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场面,连握刀的手都有些颤颤发抖。 而当地的百姓没有见过太子,同时又对他身上的装束感到奇怪,纷纷挤在暗处指指点点。 他们见自家大王尝羌对此人恭敬万分,又见对方身着战甲,只以为是汉朝派驻在滇地的一名高级将领,一个个吓得不敢轻易出声,唯恐冒犯了对方。 很快,随着几位贵客落座,上百名赤身裸体的奴隶被一群人依次架着,抬到了场地中央。 这是……? 刘据看到眼前这个奇怪的场面,面色微变。 一旁的王融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侧过身轻声说道:“殿下,此乃滇地本土习俗,一会无论您看到什么场面,都不要随意起身。” 刘据听到这话,半信半疑。 他环顾周围,见滇人们一脸虔诚的样子,便也察觉到了不能轻举妄动,以免破坏仪式氛围。于是他也稳了稳身形,又端坐了起来。 这时,刘据注意到场地前还有个祭坛,上面立着两根柱子。 他给王融使了个眼色,王融很快便意会到了,又在他耳边讲解起来。 原来在滇地,每年的春耕仪式,本地土人都会献祭一批奴隶给神明,以祈求这一年的大丰收。 而这些奴隶,或是本地犯了罪的滇人,或是从周边部落劫掠来的俘虏。 总之,他们在当地的社会地位都极其低,也很容易成为祭坛上的祭品。 “殿下,像这种小村落,以往的春耕仪式只献祭个十人左右,就差不多了。但是今年有您和滇王到访附近,为了和贵客的身份相匹配,献祭的人数扩充了数十倍。”王融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 刘据闻言眉头一皱,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那孤此番前来,岂不是白白害了上百人的性命?!” “不不不,殿下。”王融连忙解释道,“就算您不来,按照当地的传统,滇王路过此处也是要来赐福的。更何况,这些人就算活过了春耕仪式,也会在秋天前被处决掉。” 刘据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脑中不断闪过那晚做的梦,左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剑带上。 而就在他们交谈之时,一个人高马大,须发皆被剃掉的奴隶被反绑双手,带上了祭坛。 第30章 巫祝 随着大祭司颤颤巍巍地走上台,这个村落的春耕仪式正式开始。 “仪式第一个被献祭掉的奴隶,往往是这群人中身份最高的那个,人们以此来表示对神的虔诚。”王融几乎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位太子的心理变化,继续说道。 “正如殿下您看到的,眼前这位男子曾经是当地一个祭司的儿子,因为亵渎了大神,被作为罪犯关押了起来。” “王爱卿可知这大神是什么?” “是蛇。” “蛇?” “是的,殿下。滇人以蛇为尊,又认为它是百毒之首,几乎每个村落都会供奉一条所谓的神蛇。” “神蛇……” “殿下您看,他们抬上来了。”王融指了指祭坛左边的方向说道。 刘据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四个人抬着一个被布盖起来的巨型竹笼,较吃力地朝祭坛走去,仿佛里头装着极其沉重的东西。 “这是什么?!”身后的公孙贺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负责护卫的士兵们。 而他身旁的苏木达和可蒙也屏住了呼吸,似乎察觉到了里头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随着布被掀开,里头赫然出现了一条树根般粗、遍布着棕红色花纹的大花蛇! 其中一人快速打开了笼门,并引导着它朝其中一根柱子上爬去。 仿佛是受过长期训练般,大蛇睁着猩红的双眼,时不时吐着信子,缓缓地在地上爬行。 只听“嗖”得一声,公孙贺拔出了长剑,怒目圆睁,盯着那个家伙。 滇王尝羌见状,连忙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好生安抚,示意其将剑收回去。 “公孙将军,此乃当地的神蛇,只有祭祀才会放出来,您且放宽心。” 公孙贺闻言,就差一口唾沫吐在这个滇王的脸上。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刘据朝他使了个眼色,公孙贺见状,只好乖乖坐了下来。 既然太子没放话,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他憋着一股火,继续坐回去看眼前这一出“表演”。 只见大蛇贴在冰凉的地面,扭动着它粗壮的身躯,没过一会,便头朝上爬到了那根柱子上。 从远处看过去,仿佛一根诡异的弹簧。 而此时,又上来了两人,动手将那位奴隶绑在另一根柱子上。 那人既不挣扎,也说什么话,双眼空洞无比,面如死灰,仿佛早已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大祭司走了上来,他身着最高规格的祭司礼服,又在身上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配饰,它们随着大腿的抬动而叮当作响。 老人抬起他那干枯又布满青筋的手,抚摸着男子的胸口,不停说道。 “溪靡,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亵渎大神的下场。” “你曾经是个那么乖巧的孩子,却被异端邪说蛊惑,背叛了你的族人。” “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会因此受到神明的惩罚!” 大祭司的手在男子心脏处停了下来,随后按了一按,仿佛在确认并加剧它的跳动。 “多么鲜活的生命,就要在今天献祭给神明,神明啊,您看到了吗,我们的诚意是多么的真实!”大祭司闭上眼睛,双手举向天空。 一旁的滇人们也纷纷跪了下来,脸朝大地。 公孙贺看到这个场景,翻了个白眼,偷偷啐了一口。 他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在想着这尴尬又诡异的仪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屁股被石凳磨得好疼,真特么烦…… 祭坛上,那个叫溪靡的奴隶一直一言不发,任凭大祭司怎么说,他都只是侧过头去,死死地盯着那条大蛇。 那个家伙认出了刺伤自己的仇人,当即从石柱上爬了下来,轻轻落到地面。 “嘶——”它愤怒地哈着气,朝溪靡的方向爬去。 溪靡倨傲地歪过头,瞪着眼睛,对它投去挑衅且鄙夷的目光。 突然,他转过头,对着那些滇人大喊了一句:“你们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个怪物,它又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你们竟然拿人,来喂给这个畜生!” 大祭司见他口出狂言,脸部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 他用左手掐住对方的脖颈,扼得对方说不出话来,随即右手又掏出一把祭祀用的刀,在其胸口处一通乱搅。 刘据坐在祭坛外的看台上,看不清那个老头的具体动作,但他能看见有一坨红色的东西被这位大祭司握在手里,期间还有几滴液体从他指缝间滴落。 老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熟练地随手一甩,溪靡的心脏被丢在了十来步外的地上。 大蛇看到了新鲜的食物,如条件反射般地弹射出去,没两三口便把那坨东西吃下了肚。 它似乎还觉得意犹未尽,睁着双眼朝大祭司看去,突然朝他弹出一条血红色的舌头。 刘据看到这番场景,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他感觉自己想呕吐。 …… 随着一个个奴隶被处决完毕,春耕仪式也即将进入尾声,大蛇被训蛇师哄回到竹笼里,由同一批人盖上布后抬走了。 而刚才还面目狰狞的大祭司此刻竟又变回了开场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 只见他战战兢兢地弓着身,一路迈着小碎步走到看台前。 “太子,大王!”大祭司脸上挂着笑容,分别朝刘据和尝羌两人点了点头。“仪式十分顺利,这一定是上天给我们降下的吉兆!保佑我村子民迎来大丰收!” 一旁的滇人听到后,激动地吼叫起来,纷纷跪拜上天。 滇王尝羌站了起来,接过卫兵递过来的一碗清水,用手伸进去沾了些水,向大祭司额头上洒去。 随即,他便将水递给刘据。 “殿下,请将这碗水泼在这座村落的任意一处土地上,以保佑此地万民。”王融在一旁提醒道。 刘据也想站起来,可是此刻他的腿酸得发软。 他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也从未这么窘迫过。 他此时只想掏出长剑把王融这家伙枭首示众挂在村口! 该死的,来之前怎么没告诉我有这些玩意。 他看了眼自己的姨夫公孙贺,后者也是摆着一张扑克脸,面无表情地看看这群人。 大祭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大汉太子,为何他接过了水碗却不起身? 过了良久,刘据站了起来。 第31章 奇怪的王融 王融看了看刘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中原地区素来是礼乐之邦,当今皇帝又以儒家道德来规范天下人的行为,这与滇地传统又原始的人祭风俗是互不兼容的。 而太子向来又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以忠厚仁孝闻名,想来眼里必定容不下这类脏东西。 他捋了捋长须,神情复杂地朝祭台望去,大蛇刚才经过的地方还留有一大滩血迹,鲜红得十分刺眼。 在他的预料中,刘据看到这一幕后势必会觉得有被冒犯到,应当会拔剑暴起,或是摔杯掷地,或是拂袖而去。 无论如何,只要当朝太子与滇地土著起了冲突,这片土地也将陷入乱局。 而自己就可以顺势展开计划,火中取栗。 王融正了正身形,抬了抬帽带,面带藐视地看向尝羌,得意地想道: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野蛮人,看你接下来怎么办。 他斜着眼朝两边瞟了瞟,偷偷观察周围人们的表情变化。 只见一旁的公孙贺早已面带怒色,狠狠地盯着那个老头,几乎就要拔剑暴起。 至于太子带过来的那两个胡人侍从,更是一脸愠怒。 尤其是其中那个个子较矮,面色黝黑的男子,早已是气得牙咯咯响,十指紧紧嵌入了拳心。 想必太子心里早也忍不住了吧。王融想道这,嘴角向上翘起。 只到“哗”的一声—— 刘据大方地将碗中的水泼在地上。 滇人们见状,欢呼不已。 滇王和大祭司的表情也如释重负,纷纷松了一口气。 只有王融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 益州郡,俞元县,某处山洞中。 滴答——滴答—— 一颗颗水珠从洞顶滴落到地面上,时不时打破着周围的寂静,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跪在洞中,正抱着一块巨石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他的嘴里不停地在嚼动着什么东西,表情似乎有些焦灼。 “快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坐上那个位置!” 巨大的回音瞬间冲击着男子的耳膜,传到他耳中却又是另一番话。 “快了,就在今年,就在博南道修成的时候!武器已经在运过来了!你必须加快进程!” “哈哈哈!”男子听到这话,激动地以头抢地,他突然站起了身,仿佛看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两只眼珠子仿佛要跳出来般。 滴答——滴答—— 他伸出手向脸前的空气胡乱抓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顺势踢翻了身旁的篮子。 篮子被掀翻在地,弹出来几颗带刺的黄色果实。 男子昏迷了过去。 …… 清晨,博南山。 “这么久了,滇相怎么还没来?”刘据的表情有些凝重,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今天是博南道最后一段路的开工日子,照理来说滇国上至滇王,下至当地官吏,按照原计划都要来见证这个最重要的时刻。 可唯独不见了王融。 “殿下息怒,想必滇相大人此时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一时脱不开身。”尝羌上前为其开脱道。 不过他也不知道这家伙去了哪里。 尝羌虽为滇国名义上的王,可是今非昔比,当地的行政与军事大权早已被移交给了朝廷派来的滇相。 “最近滇国可有什么比修建博南道还要紧急的要务?”刘据对自己被放了鸽子这事,打心眼里不爽。 “这……臣也不知……”尝羌一时语塞。 刘据见状,叹了口气,倒也怪不得这位滇王,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傀儡,哪里能知道益州郡府里头的事呢。 “罢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刘据又发表了一番鼓舞士气的演讲,随后便大手一挥,示意开工。 一队队劳工依次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这是最后一段,也是整片博南山最险要的一段路。 刘据看着远方,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殿下,滇相到了。”此时一个士兵前来报道。 众人的脸黑了起来,纷纷向太子看去。 “让他进来吧。”刘据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诺!”士兵弯腰行了个礼,又迅速转身退下了。 没过多久,王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还不忘顺手扶了扶自己歪了的帽子。 他此刻的样子极为滑稽,往日精心打理的长须变得乱糟糟,衣服上都沾满了泥水污渍,鞋子也跑坏了一只,后背被汗水浸透,露出一大片印子。 一旁的苏木达见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见刘据面无表情,又赶紧捂了捂自己的嘴。 王融听到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样,随后便向上前请罪。 “臣向殿下请罪,今日郡府有要务,故而晚到了许久。” “是何要务,竟比这博南道的开凿还要紧急?” “呃……回禀殿下,是从外头运过来的一批铁器,今年州府正欲准备在民间大行推广铁制农具,奈何在路上运输出了点问题,臣刚才正是在为此事忙活。”王融偷偷抬起头用余光观察了下刘据的表情,见对方没说什么,又接着说道。 “所幸,问题已经都解决了,请殿下放心!” 推广铁制农具?什么铁制农具?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当真是给百姓用的?刘据看着前方跪着的王融,眯起了眼。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王融身前。 刘据察觉到对方此刻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王爱卿辛苦了,早日回去休息吧。” 见太子没有追究,王融心下大喜,他连忙起身,竟是连礼都忘了行,径直退了下去。 刘据此刻才看清了对方的脸,这一对视差点没把他吓一跳。 只见王融眼窝凹陷,双目暴出,两颊瘦削。竟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精神和风采。 更像是那种末日片里的僵尸。 一旁的滇王看到后更是大吃一惊,他看了看刘据,欲言又止。 “这个家伙真是毫无礼数!”待王融退下之后,公孙贺骂骂咧咧了起来,“看来得本将军教教他怎么对太子行礼。” 说罢,他就要拔剑起身。 “将军,且慢!”刘据喝止住了他,随后转过头看向尝羌。 “滇相这番模样,滇王怎么看?”他其实刚才已经注意到了这人想对他说些什么,只不过碍于王融在场,没有开口罢了。 尝羌看着王融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仿佛思考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滇相大人这番样子,很像食用了我们本地的一种禁果后才会出现的症状。” “那是什么?” “疯人果。” 第32章 世上最毒之物 “疯人果?那是什么东西?”刘据问道。 这名字一听就不像什么好果子。 尝羌看了看四周,似乎有所顾忌。 刘据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思,立刻示意众人退下。 “殿下!”公孙贺出声提醒道。自从他入滇以来,白日里便跟在太子身旁寸步不离, 毕竟皇后和自己的夫人在临行前千叮万嘱过,绝不能让刘据在外面有任何闪失,否则唯他是问。 “姨父,放心吧,孤心里有数的。”刘据朝公孙贺摆了摆手。 公孙贺见状,也只好带士兵退下,在离刘据数十步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见众人被屏退,尝羌深吸了一口气,向刘据说了起来。 “殿下,这所谓的疯人果,只有我滇地祭司才能持有,相传服用后能通天意,见鬼神。” 什么?还有这种东西?刘据顿时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 “王融难道是吃了这个疯人果,才变成那副鬼样子?”他问道。 “应该是的,殿下。”尝羌点了点头,“这种果子普通人可吃不得,吃完便会行为疯癫,举止怪异,面容消瘦,如果长期食用,那样子,也和鬼差不多了。” 作为21世纪过来的人,刘据可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从尝羌的描述来看,他更倾向于这像是一种致幻的果实。 怪不得这里的祭司老头连嘎上百人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刘据一想起前些日子参加的春耕仪式,浑身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他们是吃了这种果子。 只是这个所谓的疯人果,怎么会和朝廷官员联系在一起? 刘据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 …… “要是尉迟先生在这就好了,他说不定知道这东西。”可蒙将手中一颗黄色的果子放在桌上。 这正是尝羌送过来的疯人果。 苏木达好奇地趴在桌子上嗅了嗅它,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随后他便用手剥开了果子的外皮,露出了荔枝般的果肉。 “这看起来和一般的果实没什么区别嘛。”他说道。 “诶,可别这么说。”可蒙连忙夺过了他手中的疯人果,“我看这东西诡异得很,还是别乱碰得好。” 说罢,他看向刘据,“殿下,不知公孙将军前往滇池县调查铁器一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这几天过去了,姨父应该也快回来了。”刘据用食指叩了叩下巴尖,时不时往帐篷外看去。 此时已是傍晚,如果姨父再不回来,郡府那边必有大事发生。 “传孤指令,全军整肃,今晚严加戒备。”刘据向帐外的传令兵说道。 “诺!” 突然,营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军马躁动不安地在外踱步,不是发出一阵阵嘶鸣声。 “殿下!公孙将军回来了!” “什么?!”帐中三人齐齐抬头,刘据更是直接跑到了帐篷外。 只见公孙贺趴在马背上,被一步一步驮了回来,他大腿上血流不止,脸上沾满了污泥,手里还死死握着一卷布。 “快,把将军抬下来!”刘据连忙吩咐众将士。 随后,公孙贺便被抬到了帐篷中,军医被喊了过来,进行一些临时的包扎与治疗。 “唔……殿下……”好在他还是清醒的,并没有昏迷过去。 “姨父,这是怎么了!其他人呢?”刘据上前问道。 “咳咳……”公孙贺抬起手,将手里的物什交给刘据。 “这是什么?” “殿下……王……王融反了……其他兄弟死伤殆尽……只有一小队人……试图突围出滇地……我先回来和……和您报告这个消息……” 什么?! 刘据联想到前段日子这位滇相反常的样子,脑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王融说的是真的,那么此刻已经有一批铁器运入滇地,它们根本不是什么农具,而是武器! “快把滇王请过来,严加看护!”刘据当场下令。 所幸滇王没有跟着回去滇池县,而是跟自己留在了博南山。 不然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刘据现在无暇去想王融造反的原因,他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立刻召集军队反攻滇池县。 …… 益州郡,滇池县。 “快把本王的御衣拿过来啊,快!”王融对着周围的人吼道。 “诺……大人……”一个下人紧张地应道,连忙跑去拿衣服。 “不用了。”王融身旁的一个黑衣男子突然站起来说道,他用一对猩红的双眼盯着那个人。 “啊……奴婢错了……是……是大王……”仆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下跪哀求道。 黑衣男子向门口的士兵使了个眼色,没过多久,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个下人便被处决了。 “怎么办,祭司大人,公孙贺他逃出去了!”王融瞪着双眼,焦急得直跺脚。 黑衣男子看着眼前这位早已失了心智的家伙,失望地摇了摇头。 一个时辰前,王融举兵叛乱,自立为王,正式与汉廷宣布决裂。 而带兵前来盘查铁器一事的公孙贺一众人则被他下令剿杀。 “大王您在担心什么,神明已经告诉了您,您将成为这天下之主,而滇国将是您的龙兴之地。”黑衣男子坐到了藤椅上,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酒。“至于那个什么公孙贺,跑出去了又能如何,有将近半数的滇人支持您,而我们又新获得了一批铁器,您自然会成功。” 可王融不这么想,公孙贺毕竟是当代的名将,又抗击过匈奴,作战经验丰富,如果真的回去带兵反攻,自己也不知道胜算几何。 加上滇王还在太子那边。 该死的,当时自己就该撕破脸把他劫持回来的,毕竟还有不少滇人支持着他们的滇王。 突然,他觉得胸闷气短起来,浑身上下仿佛有上万条虫子在噬咬着他。 “扑通”一声,王融跪了下来。 “祭司大人,求求您,我实在受不了了,您就再给我一颗吧。” 说罢,他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疯狂用手撕扯着自己的衣领。 而黑衣男子依旧坐着,俯视着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滇相。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颗黄色的果子,王融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瞪大了眼睛,如一条狗一般,手脚并用爬到祭司脚下。 “大王——您一天都吃了多少颗了——”黑衣男子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啊。” 随后,他弯下身扯住王融的头发,抬起对方的脸,恶狠狠地说道:“有毒的东西,吃多了会死人的。” 可此时的王融已经没有了理智,他顾不到头皮传来的疼痛感,双手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挥舞着。 “给我!给我!” 黑衣男子见状,大笑起来,他把手中的疯人果向另一头扔出去。 就那一瞬间,王融迅速地冲出去,抓住眼前的果实,草草剥掉了壳,一口吞了下去。 “传大王命令,”黑衣男子起身向门口走去,“从即日起,为提升军队士气,每位士兵都需要服用圣果!” 说罢他走向了不远处的郡府库房。 那里装满了一箱箱的滇族禁果。 第33章 大肆征收 日出时分,滇池县境内的一个村落中。 一队面带铜甲的骑兵从树丛中疾驰而过,他们一个接一个跃过半人高的矮树丛后,又向前方奔去。 马蹄踏过淙淙流过的小溪,溅起一丛丛的水花,抖落在骑兵们的盔甲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银闪闪的光。 “驾!” 为首的那个将军抽着胯下的马匹,俯身向前冲刺。 僵硬的青铜面具下,是一双目露凶光、充满血丝的双眼! 此时的村落中,一些村民们还在熟睡之中,而另一些早起的人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下地干活。 骑兵们疾驰而过,从背后的竹篓中抽出一卷卷麻纸,用力一挥,将它们撒向一望无际的田野。 偶有些好奇的老百姓捡起这些麻纸,却不太能看懂上面的字。 滇国向来没有文字,一代又一代的故事只能通过口口相传流传下来。 益州郡成立后,郡府曾在当地大力推行汉字,但也仅限于滇国上层贵族。 而识字,对于当地普通百姓来说,那是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高等教育。 “这是啥咧?”田野里,一个滇人老汉捡到了一张随风飘过来的麻纸,他盯着上面陌生的文字,左转右转,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啥花头来。 “我来!”旁边一个青年一把夺过麻纸,他是村长的儿子,借着父亲的光有幸识得几个汉字。 青年看着上头的字,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断断续续读出了一些内容来。 “滇王……无能……俞元县……滇吾……大祭司……拥立……新王……” 他一边读着,一边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说娃子,你是不是没学好那汉字啊。”老汉哈哈大笑,露出两颗残缺不全的门牙,拍了拍胳膊上的泥土,“我看呐,要不就是哪个家伙搞的恶作剧,要不就是你根本没读懂!我看呐,还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说罢,他给青年头上来了两个凿栗,又转身回去干农活了。 “嗷!”吃了痛的青年恼羞成怒,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再次看了看麻纸上的字。 只见上面竟然还有配图,画的是滇王的小像,而小像一旁又被画上了一个斧头标记。 青年认得这个标记,在滇国本地,这是叛徒的象征。 他愈发确信自己看的没错。 “难道说……” 就在他喃喃自语之际,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从他身旁迅速掠过,快得恍若一道残影。 只消那一刻,骑兵们的身影便早已远去,留下青年一人站在田野中,而他的头上正有无数张一模一样的麻纸飘落下来。 …… “咚咚咚!咚咚咚!”一个士兵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前,疯狂地拍着门,而他适才骑过来的马正拴在下头。 滇国向来地处西南,雨水多且环境潮湿,百姓们一般采用双层的干栏式建筑,上层用来住人,下层养些牲畜补贴家用。 “唔……谁啊……大清早的……”屋内传来一阵阵不耐烦的呓语,没过多久,里头又想起了重重的打鼾声。 “砰!”木门被骑兵一脚踹开。 只听内室里头一阵骚动,没过多久便走出来一个缠着被单,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子起先嘟囔着,正欲张嘴骂娘,一看来者身着铠甲,差点没当场吓尿。 “军爷……您这是来我家做什么?”他连忙走到一旁穿上自己的内袍,又认真地套了件外褂,这才堆着笑脸,走上前来向来者示好。 “别啰嗦!”士兵似乎对男子的示好不为所动,鄙夷地看了看自己的同胞一眼。 他环顾着屋内的陈设,顺手拿起一个陶罐把玩了起来,随后便不耐烦地说道:“大王有令,现要围剿叛匪,特令各村上交军粮!” 男子一听,愣在了原地,他的婆娘倒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她估计是听到了外屋的谈话,一听到又要交粮,心下一急,便现了身。 “军爷,前段时间不是刚收过一波粮食,怎么又要收了?”妇人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道。 士兵闻言,脸上表情顿时凶狠了起来,他眼一斜,手一往腰刀上一放,大声呵斥起来。 “要你们管?这是大王的命令!你敢不服从?” 说完,他又对着可怜的两夫妻怒吼了几句,大意就是违抗大王命令必须治罪不得好死之类的话,吓得两夫妻立刻好言好语地求饶。 此刻屋内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男子连忙给自己的妻子使了个眼色,命她回到内屋。 士兵见状,倒也不慌不忙,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对着男子说道:“所以,你是交,还是不交呢?” 他的眼神时不时朝内屋瞟去,手上又使了使劲,把刀握得更紧了。 “我交!我交!”男子担心他伤及妻儿,连忙跪地求饶,说着,他便往门外走去,“军爷,咱家的粮食都在下层的仓库里了,我这就带您过去。” 士兵听到这番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将刀往鞘里一插,双手负在背后,大阔步地朝门外走去。 只见男子在下层卖力的搬着粮食,而士兵见对方还在忙活着,偷偷从这户人家的马厩里顺了些粮草,给他的马儿填填肚子。 男人也只能装作没看见,将一身的怨气发泄在扛粮食上。 这时,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士兵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当即冲到前面去,对着马上的人点头哈腰起来。 “氐甸将军,小的又给您征收到了好多粮食,您看。”说罢,他指了指正在粮仓里搬东西的男人。 氐甸听到后点了点头。 “把这个人也带走吧,”他抬起马鞭,指了指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朝他身后的骑兵们说道:“大王的新命令,人和粮,我们都要!” “是!”众人一拥而上,将男子强行掳走,又把他搬出来的粮食全都放到后头的运粮车上,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 男子疯狂挣扎,却耐不住人多势众。 走之前,他绝望地看了眼自己的家。 氐甸骑着马,走到了士兵面前,扔下一颗果子。 士兵见状,双眼顿时放起了光来。 “谢谢将军!小人谢谢将军!”说罢,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抠起陷在泥地里的疯人果,揣入了自己怀中。 “趁现在还早,好好享用这些难得的东西吧!”氐甸轻蔑地笑了笑,又纵马朝大部队的方向赶了过去。 第34章 一触即发 博南山下。 刘据看着布帛上写的内容,不由得火冒三丈。 上面记录了王融如何私自动用府库钱财,从外地购买一批铁器运进滇地。 而这匹布帛,便是他贪污并图谋不轨的铁证。 也不知道公孙贺是从何人手中拿到的,想来必是他知道了什么苗头,被王融发现了,这才痛下杀手,狗急跳墙。 一旁的尝羌看到后,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 “殿下,自我滇国归顺大汉以来,原来的军队便被解散,一部分被纳入了本地汉军的编制之中。而益州郡属于新成立的郡,又地处于西南边陲,郡兵人数在一万左右。” “原本一万兵力还不算什么,可是他们如今手中有一批铁制武器可用来作战,按照布帛上的数量来推算,若召集滇民,作战人数便可扩充到……” 刘据听到尝羌这番话后,头隐隐有些头痛。 “可扩充到多少?”他连忙问道。 尝羌看了看刘据的脸色,艰难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十万。” 刘据一听,差点没气晕过去。 王融手下能有十万人马,还有最新的军备武器。 而自己手头只有两万人数不到的兵力,其中不少还是没啥作战经验的新兵蛋子和快退伍的老兵。 毕竟国内的精兵主力都被赵破奴等人带去北方了。 谁能想到在滇地还能遭上这么一出! “滇王何以见得王融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还能召集到本地滇人?”刘据听到这话,欲哭无泪。 但他心中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毕竟王融是汉人,又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在此地任职也不过三年,不可能让滇人对他死心塌地,一呼百应。 不然,这人的人格魅力得有多牛逼? 刘据想到这,龇了龇牙,看向尝羌。 尝羌叹了口气,他接下来说的话很快便打破了刘据的幻想。 “殿下,根据我这几年对王融这个人的了解,他如果仅凭一己之力就敢造反,是几乎不可能的。他如今敢举兵而起,而且竟然能想到偷偷从外地采购铁器,就证明此人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刘据闻言,不得不点了点头。 他又联想起此前王融略显怪异的神情,还有尝羌对于疯人果的描述,他更加确信王融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人物。 而这个神秘人物势必和滇国祭司群体有关,并且他的影响力和潜在威胁性比王融这个家伙更可怕。 “照这么推测,这个背后的高人,想必是本地的某位祭司,并且还是个有野心的祭司。”刘据推测道。 尝羌听到后也深表赞同。 这时,角落里传来了个声音。 “敢问滇王,那些祭司支持王融造反,可有和好处?那王融和他们可不是一类人啊。” 刘据回头望去,原来是许久未出声的苏木达。 这几天来,这家伙一直保持沉默,时不时还对着尝羌露出那种敌视的眼神。 刘据知道,苏木达是因为是他的身世原因,一直对这个地方的人和事心怀戒备。 即使对于尝羌,他也毫不客气,甚至还面带恨意。 毕竟他母亲一家,都是死于当年的滇王之手,虽然那时候的尝羌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还没有当上大王。 “说来惭愧。”尝羌并未在意苏木达冷傲的语气,而是面露愧色地说道,“自从我率领滇国人民归顺大汉后,当地就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也一直有人对我的行为表示不满,私下没少议论……” 刘据闻言,当下心领神会。 毕竟这位滇王不喜暴力,当年直接投降了汉朝,而本地滇人同时也纳入了益州郡的管辖之下,变成了大汉的一方子民。 而后续朝廷又在此推广各种技术和文化,加之尝羌也喜好汉学,在一定程度上对当地的巫祭体系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那些祭司和部分没落的权贵对此有所怨言,也是意料之中的。 “孤明白滇王的意思,”刘据说道,“这世上的变化来得太快,总有人适应,也有人承受不来。可是孤无法理解的是,为何我大汉派往滇国的官员,竟然还能和本地的祭司阶层勾结在一起!” 说罢,他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愤愤地自问道。 “会不会和那个奇怪的禁果有关?”可蒙推测道。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这个问题。 “或许吧……”刘据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意义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平定叛乱,捉拿相关人等。” 他向帐外喊来了近卫问道:“公孙将军现在情况如何了。” “启禀殿下,将军这几日还算清醒,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把将军大人请过来吧” 刘据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近卫下去通知公孙贺身边的侍从。 如今的他也别无选择,身边能带兵作战的只有自己这位靠谱的姨父,在制定最终作战计划之前,他向听听这位老将的想法。 没过多久,公孙贺便被人抬进了大营,他看到刘据后,便想支撑着起身行礼。 “姨父快躺着,您现在需要静养,就免礼了。” “谢殿下。”公孙贺躺在担架上拱了拱手。 刘据当下便指向被钉起来的滇国地图,向众人问道。 “如今,我军兵力不到两万,其中骑兵只有一千,将士们大多数用的青铜武器,主要集中在博南山一带。” 说罢他在地图左下角的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正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而王融,人在滇池县,手中握有郡府府库大量的粮草,现有兵力一万左右,如果他在附近募兵,预计可扩充到十万之众。” 听到十万这个数字,公孙贺抖了一抖。 “殿下您确定王融这人有这么大能耐?” 刘据闻言点了点头。 “对于此次反叛,孤和滇王初步推断了下,并不只是王融造反这么简单的事。它背后还牵涉着滇国部分祭司和权贵的勾结,有一部分滇人试图脱离我大汉朝,再度自立为国。” 他的手移向滇池县的位置,在那又划了个圈。 “而王融,应该就只是他们手中的一张明牌,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人罢了。至于如何搭上他的,这个孤还不得而知,但能确定的是,一旦王融借助那些人的势力在周围募兵,这比我们多出来了数万人,并且——” 刘据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 “他们手上还能有一批制作精良的铁器,可以投入战斗之中。” 这些话一说出,大营之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第35章 战前 “不如……拉上那些人,也能有十万之众。”滇王犹豫了一会,看向了远处的博望山。 山腰上,成千上万赤膊着上身的劳工,正顶着烈日进行着山道的开凿。 他们这群可怜人还全然不知道博南山外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知道之前笑脸相迎的滇相早已叛乱。 此刻,他们还在心里做着修建完博南道回家过好日子的美梦。 “不。”刘据听完立刻驳回了这个想法,“他们没有作战经验,我们也没有充足的军备来武装他们,此时如果贸然拉人过来打仗,岂不是害他们白送了性命?” 如果有足够的武备资源,他也会考虑带上这群劳工和王融的叛军厮杀一番,毕竟这样一算人数上倒也不会吃亏。 可是现在,益州郡的武库都在敌军手中,他不可能让这群劳工去充当人肉盾墙。 “兵不在多,在精;将不在勇,在谋。”刘据突然站起身来说道,“我们虽然只有两万人,但是他们起码都是正规的汉军,王融就算有足够的装备来武装新加入的滇人,那些人未经过足够训练,也不一定能适应战场。” 他接着说道:“只要我们有巧妙的战术规划,合理调度兵力资源,打赢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公孙贺闻言,觉得甚有道理,也站出来支持刘据的想法。 “我赞同殿下的观点。当务之急,还是先制定战术为上。如今我们手握两万军队,对付如一盘散沙般的叛军还是颇有胜算的。” 刘据深思了一会,随即又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可蒙,让其统筹计算粮资军备,并负责后勤物资的运输调度。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刘据在营帐中来回踱步,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想必王融此刻也在滇国境内大肆搜刮粮食。 “可蒙,你算算,我们现在拥有的粮草,够全军吃几天?” 可蒙当即应允,伏在案前迅速地计算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的脖子便涨得通红,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启禀殿下,”可蒙咳了一声,并看向营帐门口外,确认并无可疑之人后,轻声朝向刘据说道。 “我们的粮草此前都由本地郡府运输过来,如今王融一反,我们也失去了固定的粮食来源。” 可蒙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面容愁苦地说道:“现在我军手头剩余的粮食,仅够支撑五天。” 众人纷纷垂下了头,方才还稍有些回升的士气又被这一消息给打压了下去。 “五天……五天……”刘据来回走着,嘴里喃喃自语道。 他该如何在缺粮少人的情况下,度过这次危机? …… 滇池县,郡府门前的大道上。 一个身着盔甲,脸带黄金面具的男子骑在马上,环视着四周的军队。 他就是起兵造反的前滇相——王融。 如果此时有细心的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位新王整个人像被放了些气的皮球耷在马鞍上一般,东摇西晃的。 此时的王融,早已被疯人果掏空了身体。 他脸部浮肿,布满着如沟壑般纵横交错的皱纹,脸颊上的两片肉自动垂下来,异常松弛。如果不是有下颌骨托住它们,只怕还会垂得更低。 戴上黄金面具,一来是听从身边祭司滇吾的建议,顺从当地风俗,展示自己的权威。二来是遮住他那瘦垮得可怕的脸。 如果让他手下的人发现自己跟随的新王竟是这副尿性,只怕早就撒丫子跑路了。 “氐甸将军,”黄金面具下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声音,轻得只有十步之内的人才听得到。 “本王命你为大将,统领我手下所有军队,立刻出发前往博南山征讨叛贼,不容延误。” 氐甸朝王融行了个礼,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了大将印信,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眼前这位所谓的新王,不过是被他们扶持的一个傀儡,一个被掏空的活死人罢了。 真没想到,连汉朝的官员也会被所谓的疯人果所诱惑,甚至产生严重的精神依赖,从此陷入万劫深渊。 氐甸对着王融身后的祭司滇吾使了个眼色,后者微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王融起兵后,不知是其自愿还是被人诱导,滇吾被他封为了滇国丞相,总领一切人事调度大权。 而王融本人对滇吾的依赖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他除了眼前这位祭司,谁也不敢相信,一切决策都听从滇吾,政令皆出于其手。 “臣此去必定剿灭博南山那帮逆贼,为大王立下开国首功!” 氐甸俯下身行了个礼,笑了笑,眼神却瞟向了滇吾。 他和滇吾两人多年的密谋终于将迎来成功,在联手架空王融之后,若能趁乱剿灭剩余汉军,他们便能占领滇国全境,实现复国! 到时候什么滇王,什么滇相,都会被他们以古法处决! 这位将军拜别郡府一干人后,随即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朝西北方向行进。 “丞相大人。”马背上的王融此刻感觉自己身体难受得很,再坐下去只怕自己会晕厥在当场。 他示意身旁的随从搀扶着自己下马,并朝滇吾喊去。 滇吾一袭黑袍,垂着头,恭谨地站在王融面前。 “大王有何吩咐?” “随本王一起回府。”王融有气无力地说道,对滇吾扬了扬手。 滇吾见状,立刻支开王融身边的一个侍卫,亲自搀扶着他向郡府走去。 “有丞相大人在身边,本王就没那么不舒服了。”王融欣慰地说道。 他闻着滇吾身上的异香,陶醉地眯起了眼。 殊不知,那正是用疯人果研磨后制成的药粉的气味,滇吾将它装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香袋中,随时诱导眼前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老家伙。 而王融却不知道其中细节,早已对疯人果上瘾的他,对滇吾的信任更上了一层楼。 “臣在这里的作用,不就是辅佐好大王您,早日坐上那个位置嘛——”滇吾阴阳怪气地说道,并朝身边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见状纷纷识趣地退了下去。 王融不知道的是,他身边的近侍,不知何时早已被滇吾换了一拨人,哪怕此时滇吾一刀砍了他,周围都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 “丞相啊,”王融浮肿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双目透出悲凉的眼神,“本王近日噩梦连连,心里更是一颤一颤的,是何缘故?”” 第36章 欲望乃幻觉之源 滇吾一边搀扶着王融前往府中,一边言语诱导道:“大王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您不必担心,氐甸将军乃滇地猛将,必能击败那些人。” 说到这,他的眉宇间立刻透露出一股杀气。 氐甸早先是滇国的一员大将。自从滇王投降汉朝后,便心有不服,径直辞官回老家,在路过俞元县时因机缘巧合结识了滇吾。 二人早就对滇王的懦弱,以及滇国的现状深感不满,在一番言谈交流之后一拍即合,当场结为异性兄弟,准备做一番大事。 而身为滇相的王融便是最先被他们盯上的目标。 起初的王融,身为从长安派过来的朝廷大员,自然也是想把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辜负皇帝期望的。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并未得到调回长安的指令。 眼看着自己要在这个荒蛮之地一天天老下去,他颇有些不甘心。 和以在边境打仗谋求战功为荣的武将不同,对于当时的文官来说,最好的去处便是能入长安城,并在未央宫里高谈阔论,参政议事。 被发配去边陲之地任职,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明升实降。 因此,当王融来到滇国任职后,他没有一天不希望回到中原。 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竟然将调任回京的希望寄托在求神问鬼之上,而滇吾也是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他府上的常客。 一年前。 时任滇相的王融正从长安述职回来,他前脚刚踏入郡府,后脚就收到了仆人的消息。 “大人,有一位客人,自称是滇国某地祭司,能帮大人排忧解难。” 此时的王融也接触了不少本土祭司,甚至还和他们之中的部分人有过交易。 说是交易,无非是王融给他们钱,让他们帮自己占卜前程。 可是没有一个算得准的。 这让王融颇为愤怒,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再加上此次述职回来,武帝竟丝毫没有调他回长安的意思,只是夸赞了他治理滇地有方,让他继续努力。 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又要在这地方苦熬上数年! 一想到这,王融愤愤不平地啜了一口茶水,随即重重地将杯子摔在地上。 “这次又是什么乡野骗子,还敢来骗本相!给我乱棍打出去!”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第二天,仆人又前来报道:“大人,昨天的那位客人……又来了……” 王融一听这话,原本就不高兴的脸变得更加凝重了。 他皱了皱眉头,“昨天还没让这家伙吃够教训吗?怎么又给我上门来了?” 仆人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低声说道:“大人,这人自称是前任大祭司,有滇族圣果,可直通天意,上见鬼神。” 滇族圣果是什么玩意?自己之前可没听那些祭司说起过。 王融半信半疑,思考了片刻,便吩咐仆人将那个神秘客人带上来。 没过多久,那个人便被带到了王融面前,只见此人身着一袭黑袍,年纪约四五十的样子,脸上却没有一点胡须,一双眼睛犹如豺狼般盯着前方。 王融见他这副磕碜模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轻蔑地问道:“敢问这位先生,听我家小厮说你能帮本相排忧解难,可是怎么样个排解法?” 说罢,他身子向后一靠,瘫坐在藤椅上,双手垂在腰前,静静地看这个家伙怎么自圆其说。 滇吾并没有如他所想地侃侃而谈,而是轻声地说了一句:“滇相大人不出三年,便可回到长安。” 说罢,这个家伙俯了俯身,朝王融行了个礼。 王融听罢,翻了个白眼,他还以为眼前这人有什么真本事,怎料却是个卖弄关子的江湖骗子。 当下他就要吩咐仆人把这家伙轰出府外。 不料眼前这位男子却掏出了一个黄色的果实,向王融奉上。 “滇相大人,此乃我族圣物,有了它便可与神明对话,正是如此,我才知道大人您三年后的样子,而正是神明的指引,让我从俞元县赶过来投奔您。” “我回不回长安,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大老远从千里之外跑来滇池县?”王融听到这话,觉得滑稽得很,他又捋了捋他的长须,俯视着眼前这个男子,不自觉地将脚底对准了他。 “大人既然有此疑问,不妨亲自听听神明是怎么说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哦?” 王融被这么一说来了兴趣,他想眼看看这家伙口中的神迹。 “请大人找一间带有纱幔的屋子让我为您施法,我滇地神明向来不喜与外人相见,所以还望大人先屏退左右,紧闭门窗。” 王融半信半疑地命人在屋内挂起一层又一层的纱帘,随即又命所有人退下。 他要亲眼看看这位神秘来客是如何让自己与神明对话的。 只见男子拿过来一个香炉,又在屏风上挂上一张栩栩如生的神像,同时把手中的果实递给了王融。 “还请滇相大人食用。” 王融看了看那个长相怪异的果实,剥开外皮一看却和荔枝相差无几,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自称祭司的家伙,半信半疑地吃下了肚。 而男子趁王融吃东西之际,暗中从袖子里掏出一管粉末,倒入香炉中。 没多久,药粉的气味便随着香炉的燃烧,挥发到整间屋子中。 也被这位滇相吸入了体内。 王融只觉得自己飘飘然起来,周围的景物似乎在来回晃动。 “唔——”王融闷哼了一声,晃了晃自己的头,似乎想让注意力更加集中,却适得其反。 他越是想凝神,就越是消耗心力,眼前的世界也就更加模糊。 刹那间,男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来了。” 而王融在这句话的引导下也仿佛看见画中真有个人走了出来。 隔着纱幔,他看不见来人,只能观察到只此人身着滇地服饰,头戴金色角冠。 与那画上所画的神像并无二致。 “这……便是滇地的神明?”王融眯起了眼睛问道。 神明似乎点了点头,回答了他的话。 王融心下大惊,又问了它几句,无非是自己何时能回长安,将官至何职等等。 神明摇了摇头,表示几乎无可能。 王融一下子泄了气,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这时,他听到神明开口说了一句话:“皇帝老儿说不让你去就不让你去,还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如果一国之主换作是你呢?” 王融闻言大惊,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 没过一会儿,王融清醒了过来,但刚才地一幕幕还映在他的脑海中。 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此时这位滇相竟然也手足无措起来,他警觉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黑袍男子,内心产生一股无名的恐惧感。 这人仿佛像是一面镜子,能洞察自己的阴暗想法,或者说,他真的有本事召唤出鬼神,来点明自己的心事。 “大人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向外人说道的。”男子似是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垂下了头,依旧是像此前那样轻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王融小心翼翼地问着眼前这位来客,他为自己此前的鲁莽行为感到懊悔。 “我叫滇吾。” 第37章 战术 灰蒙蒙的阴云笼罩着穹顶,此时正是清晨,薄雾氤氲。 刘据坐在一个小山坡上,正环视着周围的地形。 博南山附近尽是些地势险要的山道,以及各种明里暗里蜿蜒曲折的小路。 两天前,刘据下令中止了山道的开凿,命劳工们转去修筑防御工事。 同时除了直通博南山的大道和另一条鲜有人知的小路外,剩下通向博南山的路口全被破坏、封死。 他已在大道尽头设置好了壕沟、陷阱等防御工事, 这样一来,王融的叛军即使有十万之众,也不一定能轻松攻不下这里,甚至还可能伤亡惨重。 可是他的军队目前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问题。 那就是缺粮。 而且只有五天的口粮! 每分每秒的流逝,都像是一根大棒槌在敲打着他的心脏。 刘据朝不远处的军营望去,此刻将士们已经知道了滇相叛乱之事,但是对缺粮一事一无所知。 他们正在磨着兵刃,擦着甲胄,一个个跃跃欲试,准备与叛军一较高低。 而另一头的山脚下,则是十万从内地征调来此的劳工,即将开战的消息也在这群人之间悄悄流传开来,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 劳工也需要吃饭,他们的储备口粮也不过五天。 “报——殿下!” 刘据转过身去,发现是他此前派去附近村落的一位探子,此刻已经带了消息回来。 “快说,外头现在情况如何?”刘据连忙摆手,示意其省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切入主题。 “如今叛军正在朝博南山来,以每日一百里的速度行进,预计三日后将来到博南山。” 探子满脸沾满黑灰,他搓了搓被藤条刮出血痕的双手,接着说道。 “在此之前,他们还在以滇池县百里内的村庄搜刮物资,预计有数千户农家被洗劫一空,壮丁们还都被抓走充军……” 刘据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了数。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的目光落到了探子的手上,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看来这几天此人急着打探消息,没少吃些苦头。 “一会孤让人给你送点药去。” 探子闻言一愣,随后又感激地倒地一拜。 “谢太子殿下!” 刘据得到了关于叛军的一些信息,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 …… “在叛军到达这条大道之前,孤会派三百骑兵诱敌深入。” “碰到叛军的主力军队,切勿力战,只需激怒他们,诱到这条路的尽头,他们就会进入公孙将军的包围圈。” 刘据指着桌上的地图,对着手下诸将说道。 “孤预计留一万千人的主力在这里剿灭乱军,同时派五千人马包抄其后,让他们进入这个包围圈后便插翅难飞!” 刘据重重点了地图上的一处地方,那里被朱笔画上了一个标记。 “另外,孤会带着剩下的七百骑兵,换上最好的军马,轻装速袭滇池县!” 什么?太子亲自领兵? 公孙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担忧地看着太子,婉言劝阻道:“不如让末将带兵前往滇池县,殿下您镇守这里……如何?” 刘据挥了挥手,回绝了公孙贺。 “虽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到各种突发情况。姨父你与匈奴人打过好几次仗,作战经验丰富,对于迎战叛军主力,孤更需要你来坐镇指挥。” 公孙贺闻言也不再劝阻,而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说罢,刘据又指了指地图上博南山与滇池县之间的一条小道,那里将是他自己带兵时的行军路线。 “博南山和滇池县之间的小道有多条,这条路极为普通,也不好走,敌军万万想不到我们会从此突袭他们的大本营。再者,他们急着剿灭我们,派大军倾巢而出。剩下的叛军,估计也防不住所有的入口。” “孤先带七百装备精良的骑兵速袭滇池县,此外还剩余四千步兵,在孤出发之后,也沿此道前往滇池县,与孤汇合!”刘据下达了又一个指令,他看向了尝羌。 “这四千人,孤就交给滇王了!” “我……我?”尝羌指了指自己,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刘据竟然会将这些兵力交给自己。 刘据点了点头。 “尝羌,在我们这些人中,就属你对这条山路最为熟悉,待孤攻下滇池县后,七百人想必难以守住这个地方,到时就需要你们来接应。” 叛军主力毕竟将近十万,敌我兵力差距较大,就算落入了公孙贺指挥的包围圈中,也难免会有残余兵力逃出来,而他们第一时间要去的地方,就是大本营——滇池县。 届时自己就算带着七百骑兵闪电式袭取这个地方,在没有兵力补充的情况下,也很难守住一段时间,稍有不慎,便是作茧自缚之局。 只不过,四千人……够么? 此时,刘据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冲出营帐向外望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仿佛在纠结着什么。 突然,他抬起了头,看向尝羌。 “除了四千士兵外,还要带上那些人。” “谁?” 尝羌被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据手下只有一千骑兵和不到一万九千人的步兵。 博南山包围圈分个一万五千三百人,轻装突袭分个七百人,自己再带四千人前往接应,哪还有多余的人手? 就在他纳闷之际,刘据把尝羌和苏木达拉了过来,对他们说道。 “还带上五万劳工!” “啊?!”两人闻言,大吃一惊。 刘据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而是接着讲起了他的战术。 时间紧迫,他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 “尝羌,你率四千人前往滇池县后,再由苏木达带上五万劳工,也从此小路前往滇池县。不过劳工的行走速度会比士兵更慢,而且他们不一定熟悉这条路,即使孤配了几个本地向导。” “为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在你到达滇池县与孤汇合后,再带几百人前去接应苏木达他们。而剩余的三千多人随孤打开郡府武库,待五万人达到之后,立刻分发兵器,原地武装!” 众人此时方才醒悟过来。 原来刘据想在战术上打出时间差,争取到这场战斗中的最大化优势。 第38章 一意孤行 烈日当空,一队人马正沿着大路朝着不远处的博南山进发。 氐甸抹了把头上的汗,挥了挥马鞭,示意手下士卒加快速度。 他们从滇池县出发,日夜兼程,只为迅速扑杀太子手下的两万人部队。 之后,再擒得太子,斩杀滇王…… 一想到这,氐甸的眼中露出了凶狠又得意的神色。 他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军队,里头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对滇国的现状充满了失望与憎恨。他们心中既有着失败者的不甘,又有对高压生活的不满,见滇吾和氐甸举兵,纷纷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当然,他们中间也有一部分人,原本只是普通百姓,迫于氐甸手下士卒的淫威,被抓过来充了数。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发现在这里可比回去种地更能吃得饱,也就心甘情愿地待了下来。 “看来滇吾说得没错啊,与其把粮食定期运往博南山,不如拿它们来吸引那些因为汉朝苛税艰难度日的滇人,招募过来和我们一同举事。” 反正此时滇国最高行政长官——滇相王融,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 氐甸一想到这,对自己这个拜把兄弟更加佩服,同时也想做出一番功绩来表现自己,证明自己也毫不逊色。 “全军听令,迅速前进,务必在这几日攻克博南山,剿灭乱贼!”他朝身后的大军下了急进的命令。 这时,身旁的叫当余一个副将上前劝阻道:“大将军,我们从郡府出发到现在,已经急进数日,士兵们大多疲惫不堪,不如先休息会,再从长计议?” 这话犹如朝氐甸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他看向副将,讪讪地说道:“那么你认为我军休息多久才能好?” 当余似乎察觉到了氐甸的不悦,压低了声音说道;“末将认为,可休息半日,再往前行。否则大军就如强弩之末,还未到博南山只怕就累坏了。” “胡说!什么强弩之末!”氐甸愤怒地看着他的手下,“我军现在士气正是高涨的时候,如果不一鼓作气向前攻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就不怕太子和滇王跑了吗!” 氐甸此刻率领的军队,虽然号称有十万之众,但是里头的正规军不到一万,剩余全是拉过来充数的滇民,他们手中虽然有王融私下采购的武器,但是在作战方面却少有经验。 这支东拼西凑的军队,一旦士气瓦解,就会造成极为可怕的后果,反而会给那几千名郡府士兵带来作战负担。 氐甸绝对不会给那九万人退缩的理由。 “传我命令,全军前进,如有后退或原地停留者,斩!” 说罢,他看了看适才进言的当余。 当余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开口。 氐甸率领着大军继续向前行进,此时他的眼前已经隐隐约约浮现出了博南山的山顶。 “看到了吗!那里就是博南山!若想要建功立业,就随本将军一同攻下此山!成功之后,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士兵们闻言,纷纷激动了起来。 “好!” “誓死跟随大将军!” “攻下博南山!” …… 就在他们继续朝着博南山的方向行进时,前方突然射过来一道道箭雨,为首的叛军立刻抄起盾牌进行防御。 “不好,有埋伏!”当余大喊道,立即指挥身边的士兵组成防守阵型。 只见前方出现了一队骑兵,正朝他们张弓搭箭。 氐甸抬头看了看,估计了他们大概的人数。 也不过二三百人,竟敢如此嚣张! 他心里蹭地升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什么埋伏!不过是群负隅顽抗的残兵,有什么好怕的!”他朝当余吼道,拔出佩刀示意其闭嘴。 这时,前方的骑兵队突然大笑嘲讽起氐甸来。 “原来这叛军领头的家伙,也不过如此!” “十万人碰上三百人,都不敢冲过来打!” “怕不是吓得要投降了!” 一顿笑声此起彼伏,笑得氐甸后槽牙咯咯响。 他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群人当场荡平。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冲上去剁碎这帮杂种!”氐甸向身后的大军下令,抬手一挥后,便身先士卒冲向前头。 那三百骑兵看到大军冲来后,仿佛害怕极了,纷纷调转马头朝后跑去。 氐甸也穷追不舍,继续率人追赶。 “大将军,小心敌方有诈,汉人擅用兵法,狡诈至极。现在敢这么公然挑衅,说不定身后有埋伏在等着我们!”当余见形势不太对劲,又拽着氐甸的缰绳劝阻道。 “你懂个屁!这区区三百人,我率大军前去追赶,还不是手到擒来!”氐甸愤怒地抄起马鞭,抽了下当余的手。 但他也有些犹豫了,骑行速度慢了下来。 这时,一支冷箭嗖地穿过,射中氐甸的左肩。 原来是刚才逃走的三百人,见身后大军放慢了速度,又找了个制高点,站稳队形后朝叛军放箭,并在上头大笑不止。 氐甸见他们肆无忌惮的样子,彻底被点燃了怒火。 此刻无论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里只有如何剿灭眼前这群嚣张的骑兵。 “嗯——啊!”他忍着痛,一咬牙,徒手拔出了嵌在胳膊里的箭支,当场掰断。 随后他又举起佩刀,指向前方的高地。 “有能生擒这些人的,封百夫长;取下首级的,一个人头一万钱!” 此言一出,身后众人纷纷士气高涨,卯足全力朝前方追击。 “大将军,您忘了出兵前大祭司的建议吗!他断言汉军粮食撑不过数日,我们甚至无需率军深入,只要在外头包围,便可……啊!” 当余的头颅突然被氐甸一刀劈下。 “懦夫所为!你怕不是与这帮家伙在暗中勾结,阻碍我的行军计划!”氐甸睁着猩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这位昔日的部下。 “副将当余,多次扰乱军心,疑似通敌,现已被我依军法处斩。如再有像他这样的,立斩不赦!” 其他人看到这个情形,也不敢后撤,全军朝着那队骑兵退去的方向追赶。 不知不觉,氐甸的军队已经来到了博南山脚下,进入到了刘据设计的包围圈中。 第39章 逆转 突然,一部分士兵一脚踩空,掉到了刘据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 一阵阵哀嚎声从下方传来,掉下去的士兵们一个个被里头削尖的竹竿扎得血肉模糊,根本无力腾挪。 氐甸见状,心下一惊,他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 眼前那三百骑兵不知何时消失了,转而出现在叛军面前的,是一排排的临时栅栏。 栅栏后面,立着十几排弓箭手,正是刚才那三百号人。 只见他们凝神屏息,将箭支搭在弦上,拉开了弓。 等城垛上为首的将领一声令下,一支支箭便铺天盖地朝他们射来。 叛军不得不放慢前进的速度。 氐甸此时早已意料到了什么,现在撤军似乎还来得及。 可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带着残兵败将回去复命,他想赌一把。 “我军十万,数倍于对方,强冲过去,也能取胜!”氐甸气红了眼,疯狂吼道:“继续给我往前冲,不惜一切代价!” 这时,栅栏突然打开,冲出一支军队。 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枪,大声喊道:“我乃大汉左将军公孙贺,奉太子之命率军平叛!汝等若此时归降,还可放一条生路!” 氐甸闻言大怒,骂道:“你们这些残兵,还敢口出狂言,看本将不灭了你们!” 说罢他抄起大刀,率军朝前冲去,期间有不少叛军士兵或是掉入栅栏前的陷坑,或是被箭雨射死,损伤惨重。 一通人海战术之后,他们竟也硬生生抗过了那些阻碍,而陷坑也早已被堆积如山的尸体填平,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叛军仿佛看见了希望,他们踏过同袍的身躯,继续向前冲锋。 眼看敌军不惜一切代价地冲了过来,公孙贺命人停止放箭,并喊向身后蓄势已久的将士们喊道:“成败在此一举,能否消灭叛军,就在此一战,跟我杀!” 随后,他便带领一万人马倾巢而出,冲入敌军阵中。 氐甸的军队虽然在冲破埋伏带时伤亡惨重,但耐不住人数众多,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仍有数万之众。 而且他们的武器更为精良,在一阵打斗之后竟也不落下风。 “砰!”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响,氐甸下意识朝后望去,“怎么回事!” “大将军,我们的来路被敌军用碎石、巨木填住了,怕是回不去了……” “哼!”氐甸冷笑道,“现在回不去又如何,待我们攻下这里,还不是早晚的事!” 说罢他继续转身指挥大军。 突然,身后又一阵喊声响起,氐甸心下一惊,再次向后看去。 只见一队人马不知何时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冲入阵中,拼了命地砍杀。 一时之间,叛军被前后夹击,两边又是高耸的山峰,时不时还有些汉军在上头扔些滚石、泼些热油下来,他们顿时乱了阵脚。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氐甸大惊失色,不过他随即便反应过来。 “不许退!想要活命就给我继续杀!”氐甸砍杀了身旁几个意图逃跑的士兵,命令大军继续朝公孙贺的方向冲击。 他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早已进入了汉军的埋伏圈。 可是此时撤退,为时已晚。 留给氐甸的唯一选择,就是继续往前冲。 叛军见形势大幅逆转,士气早已消磨殆尽。再加上这几日连夜行军,他们渐渐体力不支。 原本站好的阵脚几乎就要垮了。 突然,氐甸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巴蜀两地的援军已到,滇池县已被攻破,汝等还不束手就擒!”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那支杀入阵后的汉军,此刻正在厉声大喊。 氐甸心下一愣。 滇吾早已切断了滇地和其他郡县往来的入口,巴郡和蜀郡的军队不可能赶过来! 这必是汉军的诡计! 氐甸这才意识到当余的谏言是多么正确,可惜自己那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听进去,而此刻撤军为时已晚! 叛军听到这番喊话,原本就因士气低落有些松散的阵型此刻早已如一盘散沙。又见来者如此勇猛,似是有备而来。 这下更加慌神了。 与此同时,两侧的山道上,又有汉军接连扔下一个个火把,让原本就被热油浇湿了盔甲的叛军,在此刻成为了移动的燃烧物。 “别听他们的!他们根本就不是巴蜀的援军!他们没那么多人!”氐甸大喊着。 可是这时,已经没有人再去听他的话,大家只想着逃命,那还想着如何御敌! 氐甸听到周围传来士兵们的一阵阵惨叫,以及噼里啪啦的响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给我回来!不许后退!”氐甸砍翻了几个朝后逃离的士兵,绝望地吼叫着,他的脸上占满了土灰和鲜血。 此刻,叛军已经大乱,甚至在山谷之中互相踩踏,且不说被汉军消灭的那些将士,光是被自己人推搡误杀的,就占了伤亡数的一大半。 没过多久,叛军死伤殆尽,而氐甸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公孙贺。 “贼将在此,如能拿下,重重有赏!”公孙贺将枪一横,指向氐甸。 只听他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立刻朝氐甸扑了上来。 氐甸闻言大怒,仰天长啸,抄起长刀就朝前方砍去。 毕竟是武将出身,他一通怒砍后竟也杀死了几个汉兵, 一时之间,士兵们将他团团围住,却又不敢靠前。 公孙贺见状,提枪纵马便朝氐甸杀来,两人互相交战约有上百回合。 刀光剑影之间,公孙贺的体力逐渐有些不支,他看着眼前杀红了眼的氐甸,逐渐败下阵来。 眼见氐甸的砍刀即将落到公孙贺的肩上,一支冷箭被射出,正中他的脑门。 “你……暗箭伤人……”氐甸朝后倒了下去。 在临死之际,他想起了滇吾,想起了当余。 当余…… 悔不该不听当余的话,还斩杀了他,否则何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可惜,一切都晚了。 一旁的汉军见状立刻冲上前,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献给主将公孙贺。 公孙贺骑在马上,高举头颅,对着抱头鼠窜的叛军喊道:“贼将已死,余下人等,杀无赦!” 至此,叛军主力几乎被消灭干净。 上一刻还杀声震天的博南山在此刻又重回寂静。 公孙贺看着倒在他眼前的尸体,耳边回响起了刘据的那句话。 ——“将不在勇,而在于谋。” 第40章 王融之死 王融造反的第四天。 狭长的山道上,一队人马正在全速向前奔进。 为首的一位青年将领身着红袍,外披银甲,头盔上的翎羽随风飘扬,显得格外鲜艳。 他正是率七百骑兵急袭滇池县的刘据。 此时的刘据还不知道博南山的战况,他将退路完全交给了姨父公孙贺,而自己和手下七百人带上两天的干粮,沿着这条隐秘的小道朝滇池县奔去。 “将士们!现在我们手上的粮食只够吃一天,完全不够我们回博南山!” 刘据扬起马鞭喊道。 他已经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 “如果到明天为止拿不下滇池县,我们就会死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地方,变成一堆白骨任那些叛贼羞辱。届时没有人会替我们收尸!届时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是如何悲壮地死去!” 身后的将士们默默地听着刘据的话,双手握紧了缰绳。 如果他们想在当前的乱局中活下去,就必须背水一战! 活下去!活下去! 这个信念犹如一团火焰,在每个人的心中熊熊燃烧。 刘据身先士卒,纵马冲在最前面,他疯狂挥剑斩除沿路的荆棘藤条,期间被一些尖刺伤到了脸和手,也感受不到疼痛。 此刻,他只感到自己处在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在做一件从未做过的大事! 马蹄踏过山道,扬起一片片尘土,咚咚的锤击声音响彻大地。 刘据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他感觉到心脏在叫嚣,肾上激素在狂飙! …… 滇池县,郡府内室。 王融正神经紧绷地坐在一个临时摆置的祭坛上,周围挂满了帷幔。 “丞相大人,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滴到了眼角里。 近几日一直被噩梦困扰的王融,越发觉得后悔与害怕。 他梦见自己战败后被处死,又梦见自己被汉军拿去喂了大蛇。 一想到这,王融不由捶胸顿足。 自己为何昏了头做出这种篡逆之事,如果太子和滇王率军打来,自己一旦战败就会被处死。 就算战胜了太子和滇王,远在长安的皇帝势必不会放过自己,早死晚死都会死。 虽然滇吾在他身边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大饼,但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那日益憔悴的脸,让他甚至连镜子都不敢照。 王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更强大的精神支柱,来指引前路。 他再次喊来了滇吾,让他帮自己请出之前的那位神明。 他想和神明对话,以此来得到精神安慰,并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对!没错!自己之所以会这么做,都是神明的指引!它现在一定会继续帮自己的! 王融一想到这,心里又踏实了些。 此刻的滇吾,依旧身着一袭黑袍,静静地伫立在前方,却未有所任何动作。 “丞相大人?”王融又问道。 门窗似乎并未被关紧,一阵风吹进屋内,刮起了层层帷幔。 这时,他清楚地看到滇吾手中拿着一把刀! 王融浑身顿时冒出一股冷汗,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双手拧住帷幔,身体缩成一团,瞪大着眼睛看向滇吾,“你这是……?” 只见滇吾一步步朝他走来,而王融也下意识地朝后拱去。 “滇相大人,前方探子来报,我们的军队战败了。”滇吾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接着说道:“氐甸阵亡,全军覆没。” 王融想开口说些什么,此时突然意识到这句话里的称呼似乎不太对。 “本王……已经不是滇相了……”他轻声提醒着对方。 “哈哈哈!”滇吾仰天大笑,眼泪水都笑了出来,“您还以为您是王啊?滇相大人——” “哦不,或者说,您现在连滇相都不算了,因为您对于汉朝来说是个——”滇吾拿着刀走向祭坛,盯着王融说道。 “叛徒!” 一声厉喝,让王融心惊肉跳。 没日没夜地服用疯人果本来就让他精神恍惚,体质虚弱,这下可好,竟连魂都吓飞了一半。 “你!”王融用手指着滇吾,心中憋着无数句脏话,却一句都蹦不到嘴边。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愤而起身推倒了祭坛旁的供桌。 原本放在供桌上的物什都纷纷滚了下来,散落在地上。 一颗黄色的果实沿着地板一路滚到王融脚边。 王融定睛一看,就是他一直食用的疯人果。 他这下全都明白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神明,也没有什么启示,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象。 而滇吾就是用这个黄色的小东西操控了他的思想,放大了他的欲望,让他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堂堂一代大汉滇相,竟被滇地的祭司阶层给利用了! 而现在,这个家伙竟然还想杀了自己灭口! 王融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被人从头骗到尾竟不自知。 氐甸的战败,宣告着滇地的叛乱即将走向尾声,作为被滇吾推到台前的工具人,王融自然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你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你拉我下水!你骗我吃这个东西,引诱我上瘾!引诱我堕落!让我变成魔鬼!”他愤怒地嘶吼着,随后又扼着自己的手腕,崩溃地大哭起来。 王融意识到了自己的末日已经到来。 “想不到您还算留有一丝理智,竟然能猜到这一层呢。”滇吾笑了起来,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老家伙。 “放过我吧,求求你,我不会拦着你走。”王融还抱有一丝侥幸,强烈的求生欲使他对着滇吾求饶起来。 滇吾掂了掂匕首,他绝对不会放这个家伙走,他要让王融成为他身后整个滇地祭司阶层的替罪羊! 一旦王融落入太子和滇王手中,只要稍加盘问,真相便会浮出水面。 到那时,汉朝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这里,滇国整个巫祭体系都将被毁灭! 而他们那群人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滇吾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已经做好了假死逃离这里的准备,并准备将所有祭司阶层和王融勾结的证据就地销毁! 他冷眼看着王融,后者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融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唰白,他用尽了平生最后的力气,对滇吾进行疯狂的唾骂与诅咒,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想站起来却已经使不动劲了。 恍惚间,他看见滇吾握着刀,缓缓朝自己走来…… 第41章 意外收获 经过一整日的奔袭,刘据终于率兵赶到了滇池县附近,他站在一个山坡上,从上往下俯视着这个地方。 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火光。 看样子,正是郡府所在的位置。 这是什么情况? 刘据和身后的七百名骑兵看到这番情景后面面相觑。 几天前还阵势浩大,自立为滇王的王融,放了一把火跑了? 总不可能是他提前预知自己要偷袭滇池县,特意演上这么一出戏来请君入瓮吧? 刘据摇了摇头,很快便否决了这个荒诞的想法。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将士掏出兵器,保持警惕,并撕下衣角,用溪水沾湿后蒙上口鼻,跟随他进入滇池县。 鬼知道里头在烧什么东西,还是做点措施小心为妙。 一行人攥紧了缰绳,口中衔枚,悄悄朝滇池县行进。 只见城门大开,无人防守。 刘据警惕地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动静,便下令众人进城。 他们骑着马沿主道小心翼翼地行走着,随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队伍后面还有几个张弓搭箭的骑手,只要有异常人物出现,当场格杀! 可这一路上都没见着人。 与数月之前不同,此时的滇池县变成了一座空城。 布匹、碗筷、甚至连小孩子玩的波浪鼓都被随意丢弃在大街上,昔日街道上的一个个摊位此刻早已散架,东倒西歪。 时不时还有风吹过,卷起一片片落叶,给这座城染上了悲凉与空怆的气氛。 百姓们早已不知去向。 刘据见四周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推测他们只是从这里逃了出去。 可是,为什么要突然逃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咳!咳!咳!”此时,一股浓烟飘了过来,透过湿布钻进了刘据的鼻孔,让他顿觉呼吸不畅,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同时他浑身上下又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身边的几个骑兵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别往前走了!立即撤向附近的村落!”刘据当即反应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他准备先带七百骑兵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去附近探探消息。 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的这个滇池县诡异得很。 尤其是刚才那股味道,闻着更是让人身体不适。 难不成这滇人如此先进,早在两千年前便使用上了生化武器? 刘据看到数月前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滇池县变成了一座鬼城,心中存疑。 算了,还是先撤退吧。 眼下正值夏季,我国的西南地区流行吹西南风……刘据在心里重温着那些地理常识。 经过一番思索后,他决定率领众人朝西南方向的一个小村落撤去。 七百骑兵调转方向,纵马疾行。 没过多久,一片田野便映入了刘据的眼帘,只是和以往不同,这个时候种地的庄稼人明显少了,在地里头的更多是些老弱妇孺。 这里离滇池县那么近,当地的壮丁应该都被抓去充军了吧。 刘据叹了口气,命身后的将士放慢脚步,别闹出太大动静。 这时,一张麻纸被风吹起,直直扑到了刘据脸上。 他随手一扯,拿到眼前一看。 由于近几日没有下雨,虽然经过风吹日晒,但是纸上的字迹稍加辨认还是能看清的。 待他读完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其实就是数日前王融派人在附近地区发的通告,上面宣扬了滇王尝羌如何如何的软弱无能,而自己将在俞元县某位祭司的扶持下成为新的滇王,脱离汉朝的压迫,重塑新的秩序。 一看到这,刘据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气是因为正如尝羌所猜测的那样,这个王融果然和当地祭司有勾结。 笑是因为王融这人身为汉人,又当着汉朝的官,却说着这些胡话。 果然是疯了。 “殿下,我们在附近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一名骑兵上前禀告道,并递上一叠泛黄的麻纸。 刘据快速的逐页扫过,都是一样的内容。 “这便是滇相王融与当地祭司勾结叛乱的铁证。”他举起这叠纸说道,随后又将它们收入怀中。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似乎在观察着他们。 “什么人?!”一旁的将士连忙冲过去将来人制服,并带到了刘据面前。 原来是个农妇。 只见她的脸上挂着惊恐的表情,头上还沾着几粒草屑,指甲缝里还嵌着些泥。 还不停用手比划着什么,嘴里说着刘据听不懂的话。 “她在说什么?”刘据侧过身朝身后的将士问道,举起马鞭指向农妇。 队伍中倒是有懂得滇地语言的人。 “殿下,她说她的男人前几日被抓走充军了,见我们也骑着马带着武器,还以为是她男人回来了,但又不敢轻易靠近,因此伏在草丛中辨认着人。”一名骑兵说道。 刘据闻言,心下了然。 “告诉她,我们既不是来抓人的,也不是来还人的,我们是来救人的。”他看向农妇,只见对方眼中充满了恐惧。 “她的男人想必是被王融的叛军抓走了,而孤就是来平定叛乱,还滇地一片安宁的。”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个农妇的丈夫此刻应该在博南山,与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对战。 他可能还活着,也可能死在了包围圈里。 刘据一想到这,心里百感交集。 他看到手下和农妇用滇语交流了一会,后者随即便向自己磕了几个响头。 “别磕了别磕了——”刘据连忙让人把她扶起,“不如问问她,这滇池县里的人都去哪了。” 那名骑兵转向农妇,向她转述了刘据的意思。 农妇听到这话后,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随后便激动地比划了起来,嗓门都高了八调。 刘据听到她在那叽里呱啦,不由得感到头大。 “殿下,她说昨晚滇池县里的库房起火,城里的百姓都朝东边逃去了,有一小部分人在这村里有亲友,就跑过来投奔了。” “那城里的官吏、士卒都去了哪?” 骑兵又对着农妇盘问起来。 “她说她不知道,前几天城里的将军还来村里征粮拿人呢,今天就毫无消息了。” “可知滇池县库房为何起火?” “这……恐怕得要问那些逃难过来的人了。” 刘据眼前一亮,他差点就忘了这茬。 “快前去引路,带孤去见见他们!”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滇池县这几日发生的事。 第42章 消息传回长安 雷电交加的夜晚,狂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山谷,吹得树木吱呀作响。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夜幕的笼罩下向前走去。 走出这条山谷之后,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原。 “嗬——”其中一个男子早已疲惫不堪,他扯了扯破烂得不成型的外衣,虚弱地对同伴说道:“兄弟,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这里离汉中还有多远……” 另一人扶着他,艰难地向前走着,“别放弃,我们好不容易从益州郡逃出来,再走些路就快到了!” “啊,走了这么久啊……” “公孙将军应该已经从滇池县逃出去找太子了,他们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叛党已经封住了益州郡……就算周围郡县还有朝廷知道了……一时之间能赶过来吗……只怕太子和剩下的弟兄们是凶多吉少了……”男子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捂着大腿。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从同伴臂弯中慢慢滑了下来。 男子的喉咙里泛着一股酸涩的味道,那是被他们吃下肚的生马肉。 为了在野外生存下去,他们亲手宰杀了心爱的战马。 “别倒下!醒醒!”同伴一把又把他拽了起来,揪着衣领说道:“那么多弟兄牺牲在滇池县,不就是为了给我们断后,让我们把情报传出来吗!如果我们就这么倒下了,岂不是愧对他们!我们不能对不起他们啊!” 他们从王融的叛军中杀出,一路北逃,中间险些被抓回去处死,多亏了同袍们以死相拼,才让他们甩掉重重追杀。 同伴默默环视着四周,听着远处深山传来的狼嚎声,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突围出来的几十名将士,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旷的荒野上,绝望席卷着黑暗笼罩着大地。 “呜呜呜——”男子无助地蹲了下来,抱住了头,发出了一阵阵的抽泣声。 他大腿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到发脓,痛彻骨髓,不知还能不能走到汉中郡。 “你别管我了,把我扔下吧,我已经成了一个累赘。” 同伴没有吭声,扶起男子继续上路。 …… 长安城,宣室殿。 武帝睁开惺忪的睡眼,批了一件外衣走了出来。 夜半急报,是汉中郡太守发过来的。 “请陛下过目。”春陀将帛书呈给武帝,退到一旁。 宫人们点亮了殿内的烛火,暗沉沉的宫室又明亮了起来。 武帝的目光在帛书上来回扫射,拧紧了眉头,仿佛在不停确认什么。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啪!”武帝合上了帛书,扔在了案上。 “汉中郡太守此言可属实?” “陛下,太守本人就在宫门外,如果需要,可以立即召见。” “宣!” “诺。” 不一会儿,一位官员便在春陀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地走进了宣室殿。 “陈潭,你来了啊。”武帝的声音从上座传了过来。 眼前这位身材瘦削,目光犀利的男子,便是汉中郡太守——陈潭。 “来跟朕说说,现在益州郡那边情况如何。”武帝故作镇定地说道,但心里早已慌乱无比。 “是,陛下。”陈潭行了个礼。“这几日,汉中郡与益州郡之间商贾百姓无法互相通行,怨声载道。臣起初纳闷是何故,也亲自带人去边界看了看。” “有何发现。”武帝的身子朝前凑了凑,焦急地说道。 “臣发现益州郡通向其他各郡的道路被封锁了起来,仿佛是有人故意为之。” “放肆!”武帝大怒,“没有朕的命令,是什么人敢这么做?!” 陈潭见状,连忙回答道,“陛下,臣起初也不知道,直到昨晚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家伙扣响我郡府大门,被巡逻的更夫发现后报了上来。臣一番盘问后得知,他们是太仆大人手下的兵……” 至于后面的事,武帝也从此前呈上来的帛书中知晓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用再说下去了。 “太子与太仆,还有两万将士、十万劳工驻在益州郡,这王融怎敢造反!” 武帝说罢,瞬间起身,准备下令调兵平叛。 “陛下,如今益州郡的入口都已经被人为破坏,道路损毁,剩下的山路险峻异常,大军很难过去。”陈潭劝谏道。 “好啊!这还是有备而来!先是私购铁器,再是闭关封山。”武帝紧紧抓住了那份帛书,气得撕成了碎片。 “太子!太子还被困在里头,生死未卜。你说,朕该怎么办!” 一旁的春陀担忧地看了眼这位侍奉多年的君主,随即又低下了头。 …… 次日的朝堂上,鸦雀无声。 滇相造反,太子被困益州郡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如今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谈论着这位大汉帝国继承人的下场。 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而官员们更是各怀异心,有的忧心忡忡,而有的则幸灾乐祸。 丞相石庆颤颤巍巍地举起笏板,对着龙椅上的天子说道:“还请陛下迅速出兵,救太子于水火之中!” 这时,队列里站出了一个官员,“那么请问丞相,由谁带兵,带多少兵,怎么去益州郡,可知道叛军有多少人?又该去哪里救太子?” 石庆被问得脑袋一空。 大家都清楚,此时通向益州郡的道路已经被毁坏,大军根本就无法顺利入滇。 而叛军的情况也鲜少有人知道。 “这……带兵之事,自然得问几位将军。”石庆擦了擦脸上的汗,他不是武将,也不懂军事方面的规划与策略,对方的这个问题,一时让他尴尬得无法回答。 “只怕就算问这些将军们,也无法回答吧。”那位官员脸上浮起了轻蔑的笑容。 武帝坐在龙椅上,对台下诸人的表情与态度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算他们不知道,但是太子如今被困,我们总要尽力一试,能派过去一个人就是个人,不是吗!”石庆的脸涨得通红,气得就差点大殿上跺起脚来。 “陛下,依臣之见,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修建好前往益州郡的通道,并寻找其他入口。至于太子,有公孙将军和两万将士在侧,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希望他们能撑到我军进入益州郡的时间……”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大农令桑弘羊。 武帝的脸色舒展开来,对于这位大汉朝至高无上的天子来说,抓回对益州郡的控制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而桑弘羊的建议,也是当下的最优解。 至于太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武帝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43章 会和 “所以,没有人知道滇相去了哪里,是吗?” 刘据坐在一条矮凳上,舀了一勺麦饭送进嘴里。 站在他面前的,是几位刚从滇池县逃难来这个村子的百姓。 众人面面相觑,对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将军点了点头。 “那城里的军队呢?他们去了哪?”刘据接着问道。 “大人,我们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啊!”其中一位男子慌张地弯腰说道,其他人闻言也疯狂附和了起来。 “别慌——”刘据放下了饭碗,擦了下嘴巴,“我知道你们也只是住在滇池县的平民百姓,王融做什么事你们也不可能清楚。” “既然无人知晓他们的去向,那也就算了。”刘据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腰后,“不过我也很好奇滇池县为何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听这位大姐说,是因为城内库房起火?” 他转过身去,只见刚才那个带他们回来的农妇,正在一块方形土灶前烹煮着食物,为将士们准备吃食。 库房为何突然起火?如果起火,扑灭便是,何至于让百姓们抛下财产,抱头逃窜。 刘据心中疑惑万分。 “是的……大人。”刚才那位男子接着说道,“如果只是普通的库房失火,那么我们也不会逃命。可是这次失火太过奇怪,大火产生的浓烟刺鼻异常,普通人稍稍吸入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幻觉,行为怪异,我们害怕得很,见火势依旧不止,便纷纷逃了出来……” 刘据听罢,若有所思,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城中还有人谣传,说是滇相放火烧城后逃跑了,因为派出去的军队吃了败仗……” “什么?!你再说一遍?”刘据听到后心下一动,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是……滇相派出去攻打博南山的军队全军覆没,他见大势已去,就……” 刘据没有再听后面的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滇相战败的消息。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公孙贺他们守住了博南山,还剿灭了叛军! 真是上天有眼,自己的计策执行成功了! 刘据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转身便往外头走去。 农妇两个年幼的儿子,在门外嘻嘻哈哈地跑着,时不时还和周围的士兵玩闹。 “小家伙,借过一下。”刘据抱起了一个孩子,将他送回屋内,放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随即又折返回去。 将士们见太子出来了,立刻收起原本笑嘻嘻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殿下有何指示?” 刘据双眼放光。 “你带几十人,去原路等候滇王的军队,剩下的,随我再度前往滇池县。” 如今库房起火,城内烟雾弥漫,从正门进去是不明智的。 刘据想了想,决定从上风口,也就是西南门进入滇池县,沿着风向逐步扑灭大火。 不过光靠他们七百号人还不够。 他骑上马,在村落中大喊道:“有要回滇池县扑灭大火、重建家园的,可随我一同前往!” …… 不出几日,尝羌带着四千人赶赴滇池县。 氐甸的军队大败,他们的物资也在不久之后被公孙贺带兵收缴。 短时间内,他们不用再担心粮食问题了。 “大王,我们已经出了这条山道,快要到郡府了。”前方一名探路的士兵回来报道。 尝羌点了点头,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神色略显紧张。 他还是第一次带兵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也不知道太子有没有袭取成功。 尝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命令身后将士抓紧赶路。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快接应上刘据。 就在这四千人的队伍向前急行时,前方出现了几十名骑兵。 “大王!前方有动静!” 尝羌立刻警觉起来。 不过他一看来者是汉军的模样,便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剑。 “滇王,太子命我等守候在此,接应您来。”其中一人说道。 尝羌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了起来:“如今滇池县内的情况如何了?” 对方眉头一紧,又正了正身形。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率人进入了滇池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情况有变,我们得从西南门进去,至于为何如此……一会滇王您进去看就知道了……” “唔。”尝羌应了一声,心下存疑,但随即便跟着这些骑兵向滇池县出发。 随着他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眼前出现了一幅令他毕生难忘的画面: 昔日的益州郡郡府,此刻已成半壁焦土,部分建筑甚至被烧得只剩下几根黑漆漆的柱子,在那艰难地撑起顶盖,使它们不至于倒下。 “这……怎么会变成这样?!”尝羌大惊失色,心痛不已。 “叛军得知主力被公孙将军消灭,大将氐甸战死,焚毁库房后便逃之夭夭了。”刘据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了他的身后。 “殿下!”尝羌见到太子,立刻下马行礼,双眼布满血丝,悲愤地喊道:“王融那个叛徒何在?” 他恨不得将这个家伙碎尸万段。 “孤在率人扑灭大火之后,在全城进行地毯式搜索,有将士在郡府中发现了他的尸体,为胸部中刀而亡。”刘据叹了口气,“这么说来,纵火烧城的另有其人。”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麻纸上的字,恍然大悟。 “尝羌,你可知俞元县一个叫滇吾的祭司?”刘据转过头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后,尝羌瞬愣了一下,“殿下是从何得知此人的?” 刘据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麻纸,丢给尝羌看。 “原来是他……怪不得……” “怎么说?”刘据看到尝羌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惊恐,疑惑地问道。 “滇吾这人……是我们滇国前任大祭司。他深受我父王信任,但后来犯了重罪,又与我政见不合,父王去世后,我立刻将他贬去了俞元县,并夺去大祭司的职务。” 尝羌说起此人,脸上止不住的嫌弃与厌恶。 “是什么重罪?”刘据好奇地问道。 “正如殿下所知,滇国与身毒一直有贸易往来。但自从我父王上位之后,他主张武力扩张,对于商贸外交等事一概不理,而时任大祭司的滇吾为了迎合他的政见,做出了一些泯灭人性的事……。” 第44章 引蛇出洞 随着近数日的修整,不久前还空无一人的滇池县,逐渐恢复了些生气。而逃离到周边村落的百姓也拖家带口跑了回来。 此时的刘据却孤身一人伫立在昔日的郡府库房前,许久不曾吭声。 粮食、册簿、文档等物,全在这一场大火中烧得精光,留给他的几乎是一座毫无资源的空城。 没有粮食,没有器械,没有充足的人手。 刘据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他再次碰上了一个烫手大山芋。 哪怕那些残兵败将不撤退,在这和自己硬碰硬打一场,也比当下的境况要好啊。 真是些狠人,连老窝都敢烧。刘据暗暗骂道。 而就在一个时辰前,那个引发毒烟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找到了。 在这座城的库房中,竟然还存放着一箱箱疯人果!而残余的叛军在撤退之前,一把火将它们烧成了“黑煤球” 如果不是数量太多,还有些许个没烧到变形,他们还发现不了这回事。 一听到这个消息,刘据简直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手下的士兵来报,公孙贺率一万军队,带着缴获的粮草和武器正往这赶来,如今已到城门口了。 刘据闻言大喜,他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接下来全军的吃食,“快!带我去城门口迎接公孙将军!” 城门外,公孙贺和身后的将士们全副武装,跟在他们的身后的是一车车的辎重。 “诸位辛苦了!”刘据骑着马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停留在后方的粮草军械上,激动地喊道。 在他的命令下,一万将士依次有序地列阵入城,而公孙贺一个侧身跳下了马,径直走向刘据。 “殿下,您这几日过得如何?”他端详着这个外甥的脸,确认无恙后才放心。 “姨父,孤这几日倒是没碰到什么叛军……”刘据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的事讲给了对方听。 “这样看来,此前我军在博南山消灭的军队应该就是他们的主力,剩下的残兵败将想必是逃往附近去了。”公孙贺听罢,沉吟道。 “那些残存的叛军不足为惧,孤已经命令下告示到周围郡县,如有主动投诚者,既往不咎,不然,格杀勿论!”刘据看向了城外,那里遍布着一个个村落。 和幕后主谋相比,这些人只是些小鱼小虾,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刘据自然也不会将主要的精力放在捕杀这些人身上。 他更想借助这次叛乱,拔出滇地的祭司阶层,将他们连根斩除。 他们才是大汉在西南地区碰到的真正敌人。 “话说姨父这次怎么带了一万人过来,剩下的人呢?” “殿下,您难道忘了我们在博南山还有五万劳工吗?我让可蒙带着剩下五千人在那监督并保护他们继续进行山道的开凿,想必这些天就要完工了。” 公孙贺来之前分了些粮食给他们,自己则带着剩余的物资前来滇池县协助刘据。 刘据闻言眼前一亮,“不愧是姨父,想得如此周到。这么一来,我们的计划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 “不过姨父你知不知道,我们返回中原的路被破坏了,目前这十来万人是出不了益州郡了。” “什么?!”公孙贺大惊失色,“长安那边知不知道我们的情况?” 刘据摇了摇头。 “孤也是入驻滇池县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为时已晚。” 不知道武帝那个老家伙会怎么想,不会以为自己要占山为王吧……算了算了,还是想想现在的事吧。 刘据摇了摇头。 公孙贺抬头看了看天,无力地说道:“此前我在滇池县被王融追杀时,曾派手下部分将士突围前往附近郡县求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成功……” “罢了,”刘据叹了口气,“孤也在命人各种寻找通向外部的道路,不过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得安定好滇地的种种状况。” “对了,一会孤便修书一封,命人送到博南山,等山道修建好后,便让可蒙带剩下的劳工前来滇池县。至于通向外部的官道被毁之事,暂时先不和他们说了,以免生乱。” 他看了看那一箱箱辎重,心里有个可怕的想法。 既然这十万劳工已经无法原路返回,那么得给他们一个新的去处。 这时,手下突然来报。 “报!五万劳工已沿此前的小道,正朝滇池县赶来!” “还有多远?!”刘据一听是苏木达按照原计划带人来了,激动地转过身去。 “还有二里。” “好!传孤旨意,带这行人入城后,分发武器,编入名册,由孤亲自统帅。配好营队后驻守滇池县,日夜操练,以备不测!”刘据当场下令。 随后他便转身看向公孙贺。 “姨父,走吧,我们一起去迎接老朋友。” …… 数日之后,博南山道正式完工,而滇国也变得风平浪静,仿佛叛乱一事从未发生。 但是刘据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他始终觉得背后的人还没挖出来。 可惜,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的证据,除了那一张张从田埂间捡来的麻纸,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当地祭司阶层和王融有勾结行为。 而且,那纸上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也证明不了什么。 那个叫滇吾的人,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就算他派人出去搜寻,也无法找到。 如果主动出击不成功,那么就等着这些人主动送上门来。 刘据看着眼前的博南山,对手下的将士说道: “传孤旨意,博南道终于修建完毕,孤要在博南山举行一个开路仪式,所有百姓都可以前来参加。也借此告诉所有人,从今往后,这里将成为滇地南下通商的起点!” “诺!” “且慢,还有一事!”刘据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人喊了回来。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刘据抖了抖袖子,“孤后续还要修建个通南台,作为南下贸易的中转站,不过这事得从长计议了,你先去通知公孙将军他们吧。” “诺!”士兵行了个礼,迅速地退下了。 到底藏在哪里呢……刘据抬头看了看天,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人和事。 第45章 千钧一发 王融的死,让所有真相被淹没在火海之中,也让他的追随者心存侥幸。 但是刘据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对于郡府里那些活下来的官吏,他采取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 参与谋划者,依律斩首示众抄家灭族! 被迫胁从者,刘据也懒得去深究,他只是没收了他们的家产,贬为平民,全族迁往益州郡边界修建通道,服无期苦役。 而那些宁死不屈被投入大牢的官员,刘据亲自将他们释放并接了出来,官复原职并大加赏赐。 同时,他给长安城写了一道表,颂扬这些人的功绩,只待通向外界的路一修复,便快马送往未央宫。 但这不是他最终的目的。 如果仅仅是处理益州郡的部分官员,反而会削弱汉朝在这里的影响力,长他人威风。 他要将刀子指向背后的那个群体。 也就是滇国的祭司阶层。 刘据加快了盘问的力度,他命人重刑拷打并盘问那些犯罪的官员,试图从他们口中得到些蛛丝马迹。但不太有效果。 “快说!除了滇吾,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这场叛乱中!”牢中不时传来狱卒的打骂声。 “没……没有……除了他……其他的人,我一概不知啊……” 犯事的官员在地牢中发出一阵阵哀嚎,沾满盐水的皮鞭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痕迹,鲜血一直流到脚踝。 而滇国的祭司们也对这次叛乱矢口否认,他们纷纷把这一事推卸给滇吾,死不松口。 这么一看,仿佛这场叛乱只是滇吾的个人行为,无法上升到群体。 刘据自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但是祭司们在当地声望颇高,就连滇王也需要对他们礼让三分,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与把柄,贸然治罪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殿下,臣等各种盘问,可是这些祭司依旧不松口,他们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公孙贺前来禀报。 他奉太子之命,盘问这些家伙已有多日,却始终不能从他们嘴里撬到些有力的证据,这让他既恼火又沮丧。 “无辜的?”刘据听罢,面无表情地用布擦拭着手中的匕首,随后反手便将刀放到眼前。 营帐之中,烛火跳动,匕首表面的纹路一览无遗,刀刃上则闪耀着银色的光。 不管是不是无辜的,这些人都得被消灭,否则,这种叛乱只会没完没了。刘据心想道。 幸好这次手头有两万军队,又有公孙贺等人在旁,不然…… 一想到这,刘据的背上便渗出一股冷汗,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 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 他要光明正大地将这里的根挖出来,并当众毁灭。 …… 益州郡,博南山。 一条宽阔的山道从山脚下一路延展,它穿过层层叠嶂,最终到达大山的另一头。 不远处的平地上,搭着一个临时将台,上面坐着滇王和在这场动乱中幸存下来的益州郡官员。 台下人头攒动,呼声震天。 今天,滇地不少百姓都来到了这里,他们载歌载舞,既庆祝着战火的平息,也唱颂着博南道的开通。 从此之后,益州郡与身毒之间的贸易通道将正式启用。 那些来往于两地之间的商贩不再需要拼着身家性命走索道,跨大江,只需要沿着这条官道出发,便可到达身毒。 此举大大减轻了边境通商的压力,当地百姓们一听,做生意的积极性大幅提升。 “殿下,如今叛乱刚平定,您真要出现在这里吗?”苏木达看了看眼前热闹的会场,忧心忡忡地对身旁的太子问道。 “敌在暗,我在明,如果不这么做,那些人不会现身的。”刘据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你在这等着,替我把把风,如有人冲出此地,立斩不赦。” 苏木达的身后,正是一队队埋伏在树丛里的骑兵,他们蹲在唯一的出入口把守着。 说罢,刘据便起身走到了博南道的入口处。 一见太子前来,百姓们纷纷欢呼了起来。 刘据也走在通往将台的路上挥手朝他们示意。 这时,公孙贺见状,当即小跑过来,站在他身旁耳语道:“殿下,为保万全,我已按您的吩咐在周围布置了兵力,同时也其他的通道全被封死。如果您预料地没错,这些人里头也可能混入危险人物,您千万要小心!” 刘据点了点头。 “孤知道了。” 能否给滇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看这一回了。 说罢,他便继续朝前走去。 在刘据走向将台的路上,反而没有什么幺蛾子出现,公孙贺心里松了一口气。 “难道那些家伙已经放弃了挣扎?”他这么想着,却依旧未放松警惕,双眼死死地盯着人群,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刘据理了理袖子,正了正冠带,缓步走上台,滇王等一众官员见状,当即起身迎接。 他在正中间的主座,双手放在左右的把手上,清了清嗓子。 “孤宣布,从今日起,博南道正式启用,滇地的百姓若要前往身毒贸易,从此将畅通无阻!” 一瞬间台下民众呼声沸腾,将士们也被当下的情形所渲染,热泪盈眶。 这半年来,他们无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凿就这条山道。 就在众人高兴之际,台下出现了一个老人。 公孙贺定睛一看,是一位祭司打扮的长者。 只见此人身着绣有孔雀的长袍,头戴锦冠,手中托着一个木盘,用布盖着。 公孙贺不疑有他,当即“嗖”地一声,拔出佩剑。 他身后的一众将士也怒目圆睁,纷纷拿出武器,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老人。 刘据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公孙贺不甘地看着那个祭司,嘴里嘟囔了几句,愤愤不平地退了下去。 “殿下,我是博南县青由村的祭司,为了恭贺博南道的完工,特献上宝物来庆祝。”老人朝前躬身拜道,双手高高举起木盘,越过头顶。 “原来是当地的祭司大人,看来朝廷所建的这条博南道深得人心啊,还不快呈上来!” 台下的士兵走上前去,正欲收下木盘献给刘据。 “且慢!”老人突然放下双手说道,“此乃滇族圣物,必须由我亲自送给殿下。” 一旁的滇王瞟了眼刘据的表情,心里提了一口气。 可刘据的神情并无任何变化,他微笑着示意老人走上前来。 公孙贺见到这番样子,简直要气得跳了起来,“殿下怎么……唉!” 得了刘据的指示,老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又凄惨的微笑,他抖了抖袍子,一步步走上将台。 “殿下请看——”只听话音刚落,老人一把掀开盖在上头的布,盘中竟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受死吧!”趁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把揪住刘据的衣领,朝其胸口刺去。 刘据的眼中没有一丝惊慌,他缓缓地朝后倒了下去。 滇王等人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抱住他。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军医呢!” 周围的将士立刻冲了上来。 第46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据的遇刺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台下的祭司们吓地直接起身,而百姓们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阵吼声从众人身后传来。 “放肆!滇国祭司竟敢当众刺杀太子,速给我拿下!” 老人当即被周围的士兵拿下,押入地牢。 随着公孙贺大手一挥,在场的其他祭司也纷纷被控制住。 而滇人们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毕竟,大家刚经历过叛乱后的大清洗,没有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和反贼二字扯上关系。 …… “殿下,殿下您醒了吗?”苏木达小心翼翼地走进营帐。 “嘘——”原本应该昏迷在床上的刘据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示意对方小声点。 “啊!”苏木达差点被吓了一跳,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轻声说道:“您……您这是?” 他们可是亲眼所见,那个祭司老头将刀插入刘据的胸口,鲜血流了一地。 刘据看他这个惊掉下巴的样子,笑了笑,随即便从胸口掏出一个血红色的袋子。 “这是……?” “这个啊,叫猪尿泡,孤只是朝里头灌了些猪血,放到胸甲前。”刘据轻描淡写地说道。 随后他便扒下了自己的内袍,只见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软甲,正是它挡住了匕首的冲击。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苏木达才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么说,我们见到的血不是殿下的血,而是猪血?殿下您也根本没有受伤?” “嗯。”刘据应了一声,随后便从枕头下掏出了一把刀柄处雕着银蛇的匕首。 正是方才插入他胸前的那把。 “不会连这把匕首也是……?”苏木达指着它,原本灵活利索的舌头仿佛打了结一般,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刘据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又解释道。 “孤可没有这种式样的匕首,还多亏了阿曼祭司,将他珍藏的信物拿了出来。” “阿曼?那位行刺您的祭司?” 见对方瞠目结舌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刘据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算了,现在一时半会也和你解释不通,和孤去趟地牢,你便明白了。” 滇池县的地牢里。一股腐烂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二人不由得捂住了鼻子,皱着眉沿台阶一步步朝下走去。 苏木达更是不停地在面前挥动着袖子,试图将这股味道驱散开去。 “殿下,您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最深处的牢房里传了出来。 “是啊,孤来看您了,阿曼祭司。” 说着,刘据便带着身后的人来到了关押着阿曼的牢房里。 他命狱卒合上房门,没有其指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 “那帮家伙现在肯定恨毒了我。”阿曼仰头大笑。 “但是您这样做,确实造福了滇地百姓。”刘据淡然地说道。 “造不造福,这决定权还不是在殿下手中。”阿曼眯起眼看着刘据,“我想做的,不过是给我的儿子报仇。殿下想做的,应该不止是帮我解决这些个人恩怨吧。” “不愧是老祭司,眼光真是毒辣,想必从我找到你的那天起你就猜到了。”刘据在房中踱步着,脚踩在稻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错,孤确实是想借你之手,演一出好戏。如果不这么做,滇地那些心怀鬼胎的祭司们就无法铲除,他们早晚会成为孤的心腹大患。” 博南道如果想彻底利用起来,成为大汉通向南亚的桥梁,那么这一路上存在的一切可能隐患,他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尤其是这次王融的叛乱,是实实在在地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在这片土地上,依旧有些不安分的人在暗中谋划着,今天就算抓到了滇吾又能怎样? 如果不彻底抹杀这里的巫祭体系,滇人就无法真心归附大汉。而这次发生的叛乱,在未来的某一天,依旧有可能上演。 说到底,他们有没有参与滇吾的计划,已经不重要了。 这些祭司,必须连带着他们的文化,一并埋入地下。 “可是,连你的父皇都不敢一口气改变滇地现有的政治体系,你觉得凭你能做到吗?”阿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儿子溪靡的模样。 当然能。刘据在心里想道。 “我就缺一个借口,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他走上前去,按住阿曼的肩膀,“从此,世上再无滇人,他们都是大汉的子民。” …… 太子在博南山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滇地县。 一时之间,恐慌的情绪在这片大地上弥漫开来,滇人们都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遭受牵连。 不久之后,一队队士兵闯入各个村落,大肆搜寻,最终查获祭器、木偶数万件,尽数填入了大坑之中,进行焚烧和填埋。 同时,当地的祭司们被绑缚着押上了行刑台。 行刑地点就在博南山脚下。 刘据翻着手中的竹简,上面记录了一项项滇地的巫祝习俗,均是他手下将士调查所得。 他一份份地翻看,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啪!” 刘据将竹简丢到案上,随即便示意身旁的侍从宣读自己的旨意。 “滇地祭司,不服我大汉教化,先是暗中教唆前滇相王融造反,后又派人行刺太子,有伤国本。前后种种行为,是在挑衅我朝权威,即日起,尽数诛灭,立斩不赦!” 刘据抬起手,下令将士们行刑。 一旁的士兵抽出腰间的佩刀,架在犯人们的脖子上。 昔日高高在上的祭司们此刻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捆缚压倒在砧板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冤枉啊!我们没有叛乱!” “不是我们做的!” 叫喊声此起彼伏,但刘据不为所动,士兵们手起刀落之后,一颗颗人头滚落到了地上,鲜血喷了一地。 放眼望去,猩红一片。 他们的尸身,则被拖入到了不远处的土坑中,那里将会修建一座叫通南台的高楼,用于接待往来商旅。 台前的侍从依旧在宣读着刘据的旨意。 “从即日起,滇地百姓皆需用我大汉文字,说我大汉语言,行我大汉礼仪。不得再使用或提及巫蛊相关的任何东西,如有违令者,放逐至博南山,世代为奴;行为严重者,判灭族之罪!” 台下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如百姓有想经商的,可免除劳役和口钱,税率二十抽其一……” 此言一出,台下的滇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相比于此前繁重的农业税,这个税率好像轻松了很多。 “无本钱但有意愿的百姓,可以土地为抵押向郡府借贷,不收取利息,借多少还多少……” 刘据看向坑中的那些尸身,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金银财宝。 这些祭司们可真是富得流油啊…… 光是抄家就抄了一堆钱。 而这些钱,他将用于放贷给百姓,支持他们从事商业活动。 同时借此机会扩大公田的数量。 毕竟,总会有人创业失败,不是吗?失败了就将私田充公。 此时,台下的百姓们已经纷纷讨论起来这些政策。 没有人再关心掉在地上的那些人头,也无人在意那些被废止的古老风俗。 毕竟这位太子下达的旨意,可是切切实实地关系着他们的饭碗。 至于那些祭司老爷们,死了就死了,反正不是自己被抄家。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颤了颤,随后又离开了这里。 …… 数日后,博南县北门。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在脸上粘了两片假胡子,又绞细了眉毛,在脸上涂了些膏粉。 他改好模样后,便骑上一头毛驴,镇定自若地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站住,什么人!”守门的士兵拦下了他。 男子见状,倒也不慌,而是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了他此前准备好的文碟。 “军爷请看。” 士兵翻了翻文碟,又和眼前这位男子细细对了对。 “李少翁……齐国人……” 男子点了点头,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是一云游方士,之前来到此处采风,如今正要回中原。” 守卫见无异样,便放行了。 出了城,男子抬起头恶狠狠地看了眼还在修筑的通南台,双手紧握成拳。 指甲嵌入了掌心里,传来一股钻心的痛。 “太子殿下,您真是个狠人,今日之仇,我就留到明日再报了。” 一想到这,男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北方行去。 他要去长安,去那个最危险,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47章 出使身毒 博南山道上,一支队伍正在缓缓向前行进着。 刘据手持汉节,身穿丝绸长袍,骑在一匹白马上。 他的身后跟着上百人,均属于这次出使身毒的使团。 “殿下,这次和身毒贸易的货品可想好了?”跟在他身后的可蒙手中捧着一份帛书,上面列着大汉各地可用于贸易的特产。 “到时还要劳烦可蒙替孤算一算了,我们此前从未与身毒交过手,做过生意,这还是头一次。” 刘据在心里估算着抵达身毒的时间。 沿着这条山道走,再经过一些地区,就将到达身毒。 现在的身毒,应该还处于巽伽王朝时期吧,可惜后世对于它的记载并不多,自己也不太了解当地的情况。 罢了,先过去看看情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刘据朝后看过去,身后是公孙贺率领的军队,在他们穿过博南山道后,这些士兵会在边界处驻守,随时接应自己,以备不虞。 希望这次能一路顺利吧。刘据看向了身毒的方向,心想道。 …… 身毒,华氏城。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个身材臃肿的男子坐在王座上,把弄着他右手手指上的碧玉戒指。 “你的意思是,滇国方向来了使臣?” “是的,陛下。”前来汇报的大臣说道,“不过,他们却否认自己是滇人,他们称自己为汉人。” “汉人?”国王好奇了起来,但是声音依旧是十分慵懒。 大臣点了点头。 “没错,他们称自己来自于大汉帝国,那里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至于滇国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只是他们下属的一个郡。” 国王的神色变得复杂了起来。 “你是说,他们灭了滇国?” “是的,陛下。其实早在三年前,就有滇国的商人和我们说,他们的国家投降了北方的帝国,但是滇王还在……” 王座上的国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所以这些家伙来这是干嘛的,难道也想让我变成第二个滇王?” “不不不,陛下。”大臣连忙解释道,“这些人带来了丝绸、茶叶、还有瓷器,说是要和我们巽伽帝国建立友好的邦交关系,并且互相往来贸易。” 说罢,他朝上瞟了瞟,观察着自家国王的表情。 那个自称来自大汉的使节团出手真是阔绰,一给就是一箱黄金…… 拿了人的钱,总得替人办好事。 “陛下,臣认为,这些人的到来也不是坏事,如果大汉和巽伽之间能够建立邦交,我们也能从贸易中获利,并且面对西北方向的塞琉古王国时也能有个有力的同盟……” “好了,那就依你所言,召见下那个大汉使团吧。”国王不耐烦地打断了臣子的话。 “是是是,陛下圣明,臣这就去办。”大臣连忙退下,操持起之后的事来。 …… “这么说,身毒王同意接见我们了?”城中的驿馆内,刘据激动地问道。 “没错,殿下,我此前通过层层关系,贿赂了这里的一位大臣,献上重金让他在身毒王面前替我们说好话。”可蒙高兴地喝了一杯酒,“也就是刚才他派人通知的消息,三日之后,我们将进入王宫,正式面见身毒王。” “原来如此,可多亏了你啊。”刘据一听,觉得此行已经成功了一半。 至于重金贿赂一事,他可不在意。 毕竟花的都是那些滇地祭司的财产,不肉疼。 “既然三日之后我们就要进入王宫,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殿下,准备好了,我们此行带过来准备献给身毒王的那些礼物,都装在马车上呢。” “好!”刘据欣慰地说道。 那些丝绸、瓷器、茶叶等汉朝特产,在他出发前往滇地之前就已经带上了,就是为了等博南山道一完工,便带着这些东西前往身毒。 “苏木达!”只听刘据大喊一声,对面那个矮小黝黑的家伙便瞬间震了一震。 “殿下有何吩咐!” “三日后和身毒王的会面,可得靠你做翻译了。”刘据拿起一份竹简,敲了敲他的头。 “是!是!”苏木达连声应道,他精通多国语言,身毒语更是不在话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被刘据带上从长安远赴西南。 刘据看向窗外,此刻还是傍晚,月亮还没出来。 “如今天色尚早,我们不如出去兜一圈,顺便了解下此地地风土人情?”他心血来潮,提议道。 “好!”最先出声的便是苏木达,“我已经呆在这个驿馆快一天了,可闷死我了!” 可蒙看他这样子笑了笑,“那我们可不得顺你的心意出去走走!” 说罢,他看向了刘据。 “殿下,我也正好去当地的集市看看,调查下本地百姓的需求,为我们后续的贸易往来做个准备。” 刘据闻言点了点头,可蒙在商业上素来有经验,这次也有心了。 “走,我们现在拾掇拾掇就出门!”刘据站了起来,披上了件外袍。 “殿下,您确定要穿成这样出门?”苏木达看着对方身上的丝绸,略带惊讶地问道。 “我们长成这副模样,一看就不是身毒人。”刘据咧着嘴笑道,“孤穿成这样也没毛病,不是吗!” 说罢,他丢过去两件,“你们俩也穿上!” “我……我们?”可蒙和苏木达面面相觑,他们虽说来了大汉有些时日了,可身上穿的还只是麻做的衣物。 丝绸,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 “快穿上。”刘据催促着,一脸坏笑,“可蒙你不也要出去调研吗?不穿成这样,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卖什么!” “好好好。”可蒙笑着换上了那件丝衣。 “哇!大变样!”苏木达围着他转起了圈,目光被上面的工艺吸引着。 “好了!你们都换上后,就一起出门吧。”刘据在一旁说道。 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出去和手下说了一番,随后便折返了回来。 “这华氏城中也不晓得治安如何,孤带上十来个侍卫,远远地跟着我们。还有,你们在外可别和以前一样喊我殿下。” 刘据这次前来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对外的身份还只是个大汉使臣。 “好的,殿下。” “嗯?” “好的,大人!” 第48章 华氏城的神秘女子 傍晚,刘据一行人在华氏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走着,这里商铺林立,小贩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人,您看,这里的人穿着长相都和大汉极为不同。”可蒙在一旁说道。 刘据循声望去,只见周围的身毒人浓眉大眼,颇有些异域风情。 离他们几步远外的角落里,还站着些穿着破烂的身毒人。 这些人大多皮肤黝黑,鼻梁塌陷,嘴唇宽厚,神色闪躲,仿佛在害怕什么东西。 尤其当他们看到刘据一行人过来时,立马就蹿到一旁蹲下来。 “哦……这些开商铺的是吠舍,而那部分人……想必是最底层的达利特。” “啊?什么吠舍?……什么达利特?”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身毒这个国家,是全世界阶层划分最严重的地方。”刘据一边说,一边看向那些商贩,“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有个奇葩的东西——种姓制度。” “大人,您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苏木达恍然大悟,“我的母亲曾经提过,她们家属于身毒的吠舍阶层,从出生起就只能经商或种地。” “是啊,”刘据边走边说,“早在很久之前,身毒这个地方就有了种姓制度。它将所有人划分为四个等级,掌管祭祀权力的阶层是婆罗门,国王、官员和将军属于刹帝利,种地和经商的则属于吠舍,奴隶和工匠属于首陀罗。种姓世袭,不易更改。” “怎么还会有人搞出这种东西来。”可蒙看着街道两旁那些商贩,自行代入了下后,觉得不可理喻。 “当然不是这些原住民搞出来的,种姓制度其实是雅利安人入侵这里后,为了方便统治,搞出来的一套体系。” 刘据一边走,一边和他们解释道。 这儿可和滇地不同,不是杀些祭司毁掉祭器,再灌入汉学,就能重塑当地社会秩序的。 狡诈的雅利安人设计出的这套种姓制度,巧妙地结合了宗教理论,使当地的上下阶层关系无论在文化上还是心理上都难以改变。 在这里,祭司的后代依旧是祭司,官员的后代依旧是官员,平民的后代依旧是平民,奴隶的后代依旧是奴隶。 就像后世的英国人给阿富汗女性套上罩袍一般,这些入侵者给所有原住民套上了枷锁。 如此设计,其心可诛。 就当他们几人沿街行走时,前方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 而旁边的那几个达利特更是面露惊恐之色,险些手脚并用地离开了现场,仿佛再晚一秒,他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回事?”刘据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短刀。 他向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随即便拉着身旁两人向后撤去。 可是老天就喜欢和这位太子爷开玩笑。 只见人群下意识地散向两边,留出一条通道,偏偏直指刘据所处的位置。 没过多久,只见一匹黑马朝他冲了过来,上头坐着一个身穿莎丽,脸戴鼻环的黑发女子。 “啊!——”女子仿佛无法驾驭这匹马,她无助地拉紧缰绳,疯狂示意周围的人散开。 糟糕! 刘据见黑马朝自己奔来,立刻推开可蒙和苏木达两人,随即便一个侧身躲过了马蹄的袭击。 如果反应迟些,他只怕就会被这匹发狂的烈马重伤。 “呼——”刘据松了口气,可是下一秒他便看到那匹黑马突然立起,把背上的女子掀翻下来。 只见那名女子惊慌地喊着,嘴里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身毒话。 此时的刘据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救人要紧。 他纵身一跳,伸出双臂接着了那名女子。 女子似乎是惊魂未定,在刘据怀中大声喘着气。 她的耳环似乎掉了一只,刘据一看,连忙放她下来,俯身替她寻找。 “可算找到了!”刘据捡起一只孔雀模样的耳环,放到女子手中。 女子瞪大了双眼,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话。 “这人不会是个哑巴吧……不对啊,刚才她还喊着来着。”刘据下意识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从一旁赶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身毒士兵,他们看到这番场面,当即冲上来粗暴地推开刘据,把那名女子扶了回去。 苏木达见状连忙上前和他们交涉起来,女子也在一旁激动地喊着些什么。 为首的那名将军打量了刘据一番后,收起手中的剑,转身朝女子行了个礼,便护送她回去了。 “嘶——”刘据下意识揉了揉自己刚才被士兵们捏痛的肩,瞪了他们一眼。 这帮人可真是粗暴,自己好心救人,反而受到这等待遇…… “大人,您没受伤吧?”可蒙连忙走了上来扶住刘据。 “我没事。” “那就好,看刚才那些人的模样,应该是身毒国的将士。” “什么将士,兵痞还差不多,我刚才救了他们的人,一句谢谢都没有,还这么对我,啐!”刘据生气地嘟囔道。 就在这时,苏木达走了过来,看起来口干舌燥的样子。 刘据见状连忙从旁边摊位上给他递过去一杯茶饮,是啥不重要,解渴就行。 一旁的摊主叽里咕噜喊了起来,可蒙见状连忙掏出腰包,掰着手指和对方结起了账。 “大人,那帮人可真难缠!”苏木达立刻拿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怎么说?” “您救了他们的主子,他们第一反应却是问您什么种姓。” 刘据听到这话,差点没笑起来。 “我还能有什么种姓啊——” 说罢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们不会以为我是达利特吧。”刘据转过头看向刚才那几个贱民在的位置,此刻早已空无一人。 “没……没错,大人。”苏木达咽了口口水,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他们说,如果您是达利特,刚才的行为就是以下犯上,是要被砍断双手的……” 怪不得刚才那些身毒贱民跑得那么快,刘据记得种姓制度对他们的规定十分严苛。 别说肢体上碰到高种姓的人,就连影子碰到了也不行! “这是我来到身毒后听到的最大的笑话!”刘据没有绷住,笑了出来。 自己黑发凤眼,白皮细唇,纯纯的汉人长相,这帮身毒士兵一定是眼睛瞎了,见到辨认不出来的就怀疑是达利特!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这也不过是小事,我就不去细究了,还是想想三天后怎么会见身毒王吧。” 过了一会,刘据见天色已黑,在外逗留多有不便,于是带着众人回驿馆去了。 “殿下!” 刘据前脚刚回到驿馆,后脚便有手下来报。 “什么事?” “刚才有个身毒人来到驿馆,送了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说是他们王妃的谢礼。” “王妃?”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下便呈上了一只玉盒。 刘据心下好奇,接过来打开一看。 里头赫然躺着一对黄金耳环。 第49章 与身毒王的会面 三天过去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与身毒王见面的日子。 刘据带着使团的几个成员来到华氏城中的王宫,在这里,他将向身毒展示大汉的强盛与繁荣。 一行人顺着主道,在侍卫们的带领下进入了王宫。 在这里,北方大陆的寒流似乎还未吹过来,阳光投射在道路两旁的檀香树上,落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 不远处,有个人鱼形状的喷泉在朝外喷洒着水花,两旁是一排排骑着战象的王宫守卫。 看来这里的豪华程度也不逊于中原。刘据心里想道。 随着王宫外的传召声响起,他们也将出现在身毒最高统治者的面前。 “殿下,您看,右边那排第一个便是我此前联系的大臣,他是身毒王的宠臣——巴纳提罗·甘婆。”刘据一边走着,身后一边传来可蒙的低语。 他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离王座最近的地方站着位一头卷发,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男子。 此人正是巴纳提罗。 刘据朝苏木达使了个眼色,对方迅速走上前去做起了同声传译。 “大汉使臣于扬,受当朝皇帝之托,特前来身毒国向大王献上汉朝宝物,希望能与贵国互结友邦,共通商贸。” 身毒王瘫在王座上,臃肿的身材仿佛要将整个座位挤满。 “啊——嚏!” 他摸了摸胡须,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大汉?那是什么?” “陛下,大汉是滇国北方的一个帝国……”巴纳提罗连忙站了出来解释道。 大王真的是……前几天我不是还和他说过嘛……怎么又忘了! 这位宠臣在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身毒王不耐烦地摇了摇手,示意巴纳提罗闭嘴。 他向后仰了仰头,俯视着台下的汉朝使臣。 “大汉是个怎么样的国家,有多大?有滇国的两倍大吗?” 在身毒王的认知里,既然大汉灭了滇国,那么其疆域和国力应该不弱于滇国。 估个两倍大小,应该差不多了吧? 刘据的心头一阵黑线划过。 算了,这个年代的印度人还不知道中国的存在,自然也是不知道其大小的。 “大王,大汉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如果您要问疆域大小的话,大概有十个滇国那么大。” 说罢,他又用手比划了下。 身毒王听到这话,身躯有些微微摇动。 没过多久,他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仿佛是要缓解刚才的尴尬。 “十个滇国那么大?这么大吗?” 身毒王用手握了握王座的象头浮雕。 “我巽迦王朝,统领大半个婆罗多半岛,也不敢这么形容自己的疆土,难道你们来自的汉朝,处于另一片大陆上?那么和我们西北边的塞琉古王国比,实力几何?” 对于当时的印度人来说,他们接触到过的最强大的王国莫过于西北方向的塞琉古。这是由马其顿人建立的国家,虽然它在公元前两百多年就已经开始衰落了,但仍不妨碍它成为当时身毒人眼中的劲敌。 “大王,大汉与塞琉古王国并未有过来往,我们也不了解他们,因此无法进行比较。” 呸!什么塞琉古王国,当今的大汉说是全球第一强国也不为过,横向比较同期的国家,能和它比上一比的,也就只有现在的罗马共和国了。 身毒王一听刘据这么说,刚才有些被打压下去的气焰又烧腾上来了。 “哦。”他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想必这个所谓的大汉也就比滇国强了一点,和我们身毒国应该还是有些差距的。 他挺了挺肥硕的肚子,眯起了双眼。 “既然特使大人方才提到了汉朝宝物,不妨拿上来一观。” “好的,大王。”见对方不再说些天马行空的尴尬话,刘据下意识地呼了一口气。 说罢,他便命人将一个箱子抬入了王宫,随后便当场打开了它。 首先被拿出来的是一个木制的人形衣架,随后便被一旁的随从披上了大汉最华丽的丝绸。 只见上头纹路清晰,图案精巧,丝路交织,拿出来的那一瞬间,刘据能感觉到大殿上的人们眼睛都瞪直了。 身毒王的脸色似乎有所变化,他下意识地朝前倾了倾身子,“世上竟有如此华彩之物——” 说罢,他亲自走下了王座,来到衣架前细细观赏。 身毒王的双手在丝绸上面摩挲着,一股滑腻柔软的触感直抵他的指尖,使得他连连称好。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本王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衣料……” 随后,他仿佛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有些失态。 我可是一国之王,怎么能在区区一个邻国面前失了分寸呢。 这么一想,身毒王又挺直了腰杆,他咳了几声,收回了双手,放在背后,有模有样地绕着衣架子评头论足起来。 “大王,您若是想试试,他们现在就能为您穿上这身丝绸。”巴纳提罗在一旁谄媚地笑道。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自己主子的机会。 此话一出,可让刘据暗暗叫苦。 不好,这件样品的尺寸是按照普通男子的身材来做的,恐怕不适合这身毒王…… 眼看着身毒王双眼一亮,就要命人将这件衣服取下来给自己披上。 身后突然响起了可蒙的声音。 “大王,这件样衣不足以展示您高贵的身份,不妨试试这个料子。” 说罢,后方的随从双手碰上了一个托盘,躺在里头的赫然是一匹光滑又华贵的丝绸。 “哦?”身毒王见状来了兴趣。 “你说得也对,”他指着可蒙说道,“本王看还是这匹的颜色更适合我。” 身毒王立刻下令身旁的侍从给自己披上。 刘据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蒙命人递上来的,不是裁剪好的成衣,而是原料布匹,随便这位国王怎么去披,都能符合他的身材,免得闹出个大乌龙来。 只见身毒王披上了那条丝绸,周围的大臣们也应景地称赞起了他的英姿。 “大王这么穿,真好看。” “这丝绸果然华丽,只有我们的国王才能配得上他。” …… 第50章 安雅王妃 身毒王听着殿上众位大臣的赞美,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 “好!好!” 他用双臂撑开丝绸,样子颇有些滑稽,像个喷气式大飞机般在殿中不停地穿梭。 “把安雅王妃请过来,看看本王现在的样子!” “是!”一旁的侍卫连忙应了下来,朝殿外跑去。 而身毒王接着摩挲着身上的丝绸,兴致勃勃。 “大王,王妃到了!” 只见宫殿门口徐徐走进来了一个美艳的女子,她身着火红色的纱衣,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散漫地垂在光滑的脖颈前。 刘据也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 瞬间,他瞪大了双眼。 这不是那天在城中救下的那个神秘女子吗! 安雅王妃似乎也注意到了刘据的存在,但她只是瞟了一眼,并未做出相应的回应。 “陛下,臣妾来了——”她扭动着曼妙的身姿,朝着国王走去。 那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沙哑,却又带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身毒王笑呵呵地走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 “哎哟,爱妃,本王可想死你了。” 说罢他松开王妃,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看看,这是汉朝的丝绸,本王穿上如何?” “好,陛下穿什么都好看~”安雅的芊芊细手搭在了身毒王的肩上,又替他拢了拢领口。 “唉——爱妃这么一说可就敷衍了,本王穿上这丝绸难道和其他衣服没什么区别?”身毒王的语气宠溺了起来。 安雅闻言,心下了然,她知道自家大王已经对这丝绸是爱不释手了。 “穿上这身丝绸就更好看了——” “哈哈哈!”身毒王抚着浓密的络腮胡大笑道,“爱妃如果喜欢,本王一会也赐你一件!” “多谢大王——”安雅娇滴滴地回了一句,随后便被国王拉到了一旁。 “趁着今天难得的日子,这大汉使者也在,爱妃就和本王一起看看他们献上来的礼物。” 呸,什么礼物!搞得孤像热脸来贴冷屁股似的,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做生意! 刘据在心里腹诽道,可是动作和表情却很诚实。 “汉朝这次带来的特产,除了丝绸外,还有瓷器和茶叶。” 说罢,他命人拿出了一只青瓷鼎。 虽然汉代做出来的青瓷不如后世那般色泽纯洁、玻璃质感强,但是和同时代的手工器具相比,它敦厚古朴、釉厚色深,亦是难得一见的工艺品。 “我巽伽王朝也有陶瓷制品,可论制作工艺,还是这大汉的瓷器更胜一筹。”安雅拿起青瓷鼎观摩了一番,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据一眼,缓缓说道。 身毒王一听宠妃这么说,当即拍了板。 “本王也觉得这汉朝的瓷器甚好!放些在宫里想来也不错。” 听到国王当场放话出来,刘据便觉得这次贸易十拿九稳了。 他接着向在场的人们介绍汉朝的其他特产,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啧啧称奇之声。 刘据一边说一边看向身毒王,不料正好对上安雅的眼神。 他有些慌乱,连忙将视线移开,不知为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对送过来的黄金耳环。 “于大人?……于大人?”巴纳提罗在一旁提醒着刘据。 可蒙和苏木达也戳了戳他的后背。 刘据这才回过神来。 “陛下在问你后续通商的具体事项呢。” 眼见身毒王的表情不耐烦了起来,刘据连忙补救道,“关于我朝与贵国之间的通商细节,我们此前已拟定了一方草案,还请大王过目。” 说罢,他朝身后的苏木达使了个眼色,对方赶紧献上一份布帛。 上面记录着大汉和身毒之间通商的具体内容和贸易协定,由可蒙草拟,刘据审核,最后再由苏木达笔译一份,用来给身毒国王和官员们查阅。 身毒王接过布帛,草草地看了一眼,便将它丢给身旁的巴纳提罗了。 “这件事交给你了,务必给本王办好!” “遵旨,大王。” 后者连忙弯腰上前用双手接过布帛,笑呵呵地退了下去。 “至于贵国售往我大汉之物……”刘据正欲接着问下去,却只见身毒王烦躁地摆了摆手,指了指巴纳提罗。 “这些东西你都去问他,他比本王还清楚!” 可蒙也朝刘据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应承下来。 “是!” …… 这次与身毒王的见面顺利得很,两国之间的贸易应该能很快敲定下来。 刘据回到驿馆的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这一天下来,可快把自己的嘴皮子说干了。 过了这几日,就可以回到益州郡去了,到时候去往中原的路应该也修好了。 刘据这么想着,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突然,他目光扫到了床头的一只玉盒。 一想到今天王宫里安雅王妃那暧昧又奇怪的目光,刘据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他来这是为了搞事业的,可不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更何况,这女人,还是身毒王的宠妃。 自己当时出手救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需要她送这么厚的谢礼。 还是找个时间和她说明下吧。 刘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么做挺有道理的。 对,就这么办吧,省得夜长梦多! 正当他准备吹灯入睡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传唤声。 “于大人可在?” 听声音似乎是巴纳提罗的。 这人怎么亲自来了? 刘据连忙一个翻身坐在床上开始穿鞋。 在这里,他的身份不是什么大汉皇太子,只是一个来自汉朝的普通使臣。 自然不能像以前宫里那样,做什么都有奴仆伺候。 不过作为从21世纪过来的现代人,他也习惯了生活自理,啥事都有个人在旁边插手,反倒觉得不自在。 “哟,大人,您怎么来了——”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可蒙的声音,看样子是和巴纳提罗攀谈上了。 不愧是各国经商大半辈子的商人啊。 刘据暗暗感慨道。 才没来身毒几天,可蒙便已经掌握了这里的日常用语,偶尔交流上几句也没啥问题。 什么时候自己能像他那么厉害就好了……要不要这几天也学一学身毒语? 刘据一边嘟囔着一边披着外袍,推开门便朝外走去。 见到这位大汉使臣走了出来,巴纳提罗的双眼便放出了光。 “于大人,好不容易见到你了,王妃正念叨着您呢。” 一听到“王妃”这俩字,刘据虎躯一震。 “啊?”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大晚上的,王妃找自己是想干嘛。 只见巴纳提罗走上前,神情复杂地说道:“王妃在宫中试了许久大汉的丝绸,总觉得哪里不太满意,宫中的侍女也不得其裁剪之法。王妃说了,最好请于大人亲往宫中一趟,指点一番。” 找我干嘛?我又不是裁缝。刘据在心里恨恨地念叨。 可是他也拒绝不得,毕竟身毒国第一宠臣亲自上门来转述当朝宠妃的要求,自己总不可能不答应。 “不如明天吧,我可以事先准备准备。”刘据硬着头皮说道。 “不,就要今晚。”巴纳提罗的脸色微变,“大王也在呢。” 一听到这话,刘据便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他咬了咬牙,示意身旁的人,“我今晚奉命前往王宫一趟。” 随后,他便跟着巴纳提罗走出了驿馆大门。 第51章 深夜入宫 月光倾斜在铺满石砖的路上,拉出一道道的长长的影子,一辆马车在华氏城中疾驰着,方向直指王宫。 刘据坐在马车里,颇有坐立难安之状。 这大晚上的,国王和王妃召见自己难道真是为了那些丝绸? 刘据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嘎在了这里。 嗐,早知道就装睡装死得了,非得出来凑热闹! 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巴纳提罗,只见对方正慢悠悠地品着茶,时不时用诡异的目光瞟上他几眼。 这看得刘据可是浑身起鸡皮疙瘩,但他在这语言不通,也不知道怎么和对方交谈。 他下意识地盯着巴纳提罗,试图通过眼神交流,可是这位风光无限的宠臣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百无聊赖之下,刘据只好朝外望去,发现此刻马车正缓缓驶过前不久刚来过的那条大街。 和白天不同,一到夜晚,这里便空无一人。 真是坐牢一般的感觉啊。 “嗒嗒嗒!” 就在这时,车后突然传出了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 坐在刘据一旁的巴纳提罗赶紧命人去一探究竟。 还未等仆人走出半步,马儿便已跑到了马车旁边。 上头坐着的正是苏木达,只见他满头大汗,和一旁的仆人吵了起来。 “干嘛呢干嘛呢。”巴纳提罗命马车停下,悠然自得地迈出了一只脚,一旁的仆人连忙弯腰匍匐在地上,用脊背充当主人的马凳。 “我当时什么人在外大声喧哗,原来是使臣大人的翻译官。”巴纳提罗的脸上挂着不可言明的笑容。 “怎么了!既然如你所说,我是使臣大人的翻译官。那么我家大人进入王宫,我怎么可能不陪同?”苏木达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指向马车。 看了看眼前这个似像又不像身毒人的家伙,巴纳提罗撇了撇嘴,又带些许鄙夷地看向了马车里的刘据。 这些汉人真是麻烦,区区一个使臣竟然也敢提如此要求。 算什么东西。 他甩了甩衣袍。 “陛下只是召请了你家大人,可没召请你这个家伙。” 随后,他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叽里咕噜骂了几句。 “我家大人可不懂什么身毒语,如果没有我在一旁,一会没能解决王妃的问题,麻烦可就大了。”苏木达继续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刚才听可蒙那么一说,自己怎么不能跑来看看。 两人又唇枪舌战了几句,苏木达依旧是不依不饶,坚持要和刘据一起上车。 “不让我上车,今晚干脆就让我交代在这里!”说罢,他便拔出短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见对方这般难缠,巴纳提罗倒也不恼。 “好吧,既然你也要去,那就一起吧。” 说罢,他转身向马车走去,一旁的仆人见状,立马又俯身跪了下来。 刘据孤身一人坐在马车中,见到巴纳提罗在马车外和苏木达争执起了,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自己的朋友上了车,便也猜到了个大概。 他松了口气,环视了下周围陌生的环境。 苏木达的到来显然让他更有了底气,但是潜意识却隐隐让他不安。 …… 纱幔环绕的宫殿中,身毒王正躺在床上,似有些疲惫。 床头坐着身着寝衣的安雅王妃,她的大腿上正放着一匹丝绸。 女人的手指划过上面精巧的纹路,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陛下,于大人到了。”侍女进殿内禀报道。 “嗯……”身毒王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瘫着。 他摆了摆手,“让娑罗将军带他们去外殿先候着吧。” “是。”侍女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却被安雅喊住。 “既然使臣都来了,不防直接请他入殿来吧,正巧这些东西就在这里。”她抚了抚手中的衣料,又俯下身细声软语地求起了身毒王。 国王耐不住宠妃的恳求,便下令将这位于大人带入殿中。 宫门外,负责殿内守卫的娑罗正站在刘据一行人面前,没有国王的命令,他们暂时还不得入内。 刘据看着眼前这位将军,莫名觉得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毕竟初来乍到,看这些身毒人都长得差不多。 他没想到的是,娑罗一下子便认出了他来。 这不是那天街上的那个男子吗…… 娑罗心下一惊,他下意识看向了殿内,双瞳突然放大。 “大人,不知今夜大汉使臣入宫,所为何事?”娑罗看向了巴纳提罗,出言问道。 “将军在宫中任职多年,难道忘了哪些东西该问,哪些东西不该问么?”巴纳提罗目露精光,看向娑罗,眼神里有些意味不明。 此言一出,娑罗立刻回过神来,刚才是自己想太多,一时忘了礼数。 他连忙向眼前这位个头还没有自己肩膀高的宠臣弯腰谢罪。 “大人,刚才是我失言了。” “放心,”巴纳提罗微微一笑,拍了拍娑罗的肩膀,“你我都替同一个人办事,自然要上下一心。” 说罢,他俯在娑罗的耳旁,用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很多事情,我都没告诉大王,今晚的也不会告诉他。” 娑罗闻言,咬了咬牙,低着头,右手握紧了刀柄。 就在这时,殿内的侍女走了出来。 “还请使臣大人入宫。” 巴纳提罗听到后,当即做了个请个手势,示意对方两人先行。 刘据提起衣摆,一步步地走上殿门口的台阶。 咋一看,殿内似乎灯火通明,有个人影伫立在门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只见殿门缓缓打开,他们三人也走入了殿中。 遥遥坐在上座的便是身毒王,他此时身上只披了一件短袍,手里拿着一只金杯,胡茬沾满了酒液。 “啊,于大人来了。” 他看向了一旁的苏木达,“还带上了一旁的属官呐。” “是的陛下,”巴纳提罗凑上前去,摆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于大人毕竟不通我地语言,可得在身边随时带个翻译呢。” 身毒王听罢大笑起来,随即便指着刘据说道,“看来你们汉朝的使臣还得回去好好练上几年我们的语言。” 刘据闻言,心中大怒,但此刻又不好发作,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走上前去,淡定地说道:“听说陛下深夜召见是为丝绸一事,可否细说?” 第52章 陷害 “哈哈哈,其实倒也没什么。”身毒王摸了摸圆得冒油的肚子,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是本王的爱妃大半夜迫不及待地要看手下的侍女裁剪衣物,有些不懂之处还要请教下你们大汉的使臣。” 靠,就为了这? 刘据简直快要气晕了。 大晚上的,自己还困得要死,这不就等于变相被喊道这里来加班? 白天给你们还没展示清楚吗? 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西周末期的那些诸侯,被周幽王一顿烽火调戏,却又气得无计可施。 怎么说自己好歹也是使臣的身份,竟然就被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不知王妃有何不懂之处?” 刘据抬起头来,看向安雅,只见对方正用白天那种暧昧的眼神看着自己。 而身毒王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打了个哈欠。 安雅的目光扫到了苏木达身上,随即便皱起了眉头。 自己今晚不是只让于大人入宫的吗,怎么连这个属官都带进来了。 安雅面露愠色地看向巴纳提罗,后者正擦了额头上的冷汗讨好地向她笑着。 罢了,先搞定这个使臣再说。 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命侍女递上刚才的那匹丝绸。 “这大汉的丝绸,我看了觉得甚好,不知做成沙丽的样子会怎样” 刘据瞟了眼前安雅的穿着,虽然她贵为王妃,身上的料子也是轻纱,但是和大汉的丝绸相比就大为逊色了。 严格意义上讲,身毒不是没有丝绸,是没有像大汉那样制作精巧,光彩夺目的丝绸。 “王妃不用担心,只需按照贵国的制作方式对丝绸进行裁剪即可。”刘据想了一下,随口说道。 反正他又不是裁缝,怎么会懂这些! 一旁的侍女听罢,略带犹豫地看了眼她们的主子。 而安雅用惋惜的目光看着一旁被展开的丝绸,又看了看刘据。 “您放心,汉朝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丝绸,日后与贵国的贸易路线一打通,将会有源源不断的货品输入此地。” “是啊是啊,”身毒王闻言也眉开眼笑,哄起了自己的宠妃,“等我们和汉人正式做起了生意,爱妃想要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还不都是随你挑选。” 安雅娇嗔一笑,随即便指向外殿。 “正巧,我身旁的侍女也把裁剪工具带了过来,不妨现在就前去做做看。” 面对宠妃心血来潮的想法,身毒王竟也不反对,他大手一挥,命令其他人也一同前往外殿。 刘据和苏木达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走廊,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台案,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裁剪工具,有些甚至连刘据都认不出来。 “啊——”前方的身毒王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许血丝,看起来是没睡好。 “既然使臣大人也带到这里来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巴纳提罗,你好好接待下。” 说罢,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女连忙搀扶着大腹便便的国王向内殿走去。 “于大人,这边请——”巴纳提罗伸出了手,示意刘据向前一看。 “你们几个,帮我把殿内库房里的样板拿出来。”安雅吩咐手下的侍女道。 可她们没出去一会儿,其中一人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娘娘,这样板太沉,奴婢几个实在是搬得太慢。”说罢,她的目光向刘据等人投去,似乎在寻求帮助。 “这点差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巴纳提罗见状,当场训斥了起来。 “难道还要使臣大人下场帮你们去搬吗?!” 巴纳提罗瞥了刘据一眼后,又开始指责起眼前的侍女。 “我来,我来。”苏木达不忍见可怜的侍女遭到为难,主动请缨前去帮忙。 “那可就有劳大人了。”巴纳提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一扫之前高傲的态度,又夸赞了苏木达几句。 “大人,”苏木达转过头看向刘据,“您就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刘据应了一声想必也没什么大事,不如就在这等着吧,他们搬个东西也不差这么点时间。 他看着苏木达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直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是,巴纳提罗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哎呀,娘娘,臣差点忘了,大王吩咐我处理的事我还没办——” 说吧,他俯身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周围众人一个接一个退了下去,刘据突然意识到这里只剩下了自己和安雅。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大人,别来无恙啊。”眼前的安雅突然开口说了句汉话,虽然不太标准,但也能让人听个清楚。 刘据听到这话突然愣了一下。 这个身毒王妃怎么还会说汉话?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安雅却先朝他行了个礼。 “那日之事,倒是多谢大人了。” “啊……举手之劳罢了” 安雅闻言淡淡一笑。 “大人千里迢迢来到我婆罗多大陆,一路上想必很辛苦吧。” “和完成任务相比,这些辛苦不算辛苦。” 刘据正了正身形,稍稍和安雅保持了些距离。 安雅盯了他一会,仿佛在想些什么。 “哦?这么看来,要让大人失望了——” “啊?什么?” 只听“嘶啦——”一声,还没等刘据反应过来,眼前瞬间出现了一片白花花的肌肤。 安雅撕开了她的上衣,随后大声呼喊起来。 没一会,侍女冲了进来。 身毒王也睡眼惺忪地从内殿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自己的宠妃正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而那位汉朝使臣正站在她对面。 不知何时,巴纳提罗也带着一众侍卫出现在了殿外,随即便立刻闯了进来,围住了刘据。 “怎么回事!”身毒王勃然大怒,自己一个转身的功夫,这家伙便轻薄自己的宠妃,眼里还有没有国王! 他当即便抽出一旁侍卫的刀,要向刘据劈来。 刘据一个侧身躲过,却也寡不敌众,没一会便被一旁的侍卫反手擒住。 “我没有!我没有!”他大声喊着,可是这里的人大多听不懂汉话,而安雅王妃此刻正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到的诡异笑容。 好家伙,原来自己不是西周诸侯,而是伯邑考啊! 刘据此刻只觉得懊恼不已,自己早知这个王妃不对劲,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叫人给落了罪名。 自己怎么洗都洗不清了! 完,要死! 就在他闭上眼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时,身前传来了个柔弱的声音。 “陛下,”安雅在身旁侍女们的搀扶下缓缓看向身毒王,眼角还噙着泪花。“外使来访,不可随意斩杀,我不想为了我一个人的原因,妨碍我国和汉朝之间的正常来往。” 身毒王看到宠妃这个样子,更加心疼了,“既然爱妃这么说,本王先不杀他,来人啊!” “在!”一旁的巴纳提罗见机凑了上来。 “给本王把这个家伙投入大牢,待审问定罪之后,就地处决!” 刘据被一行人拖了下去,没有得到任何辩驳的机会。 第53章 郊外的佛寺 夜晚,一个身着黑袍、脸戴面纱的女子骑在马上,悄悄出了王城。 跟在她身旁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么晚了,不知道师父还在不在。”女子开口说道。 “我早已提前命人通知了寺里的人,这个时候他老人家应该还在。” 他们二人策马疾行,没过一会便来到了郊野外。 “娑罗,这次又辛苦你了。”女子摘下了面纱,月光将她的脸庞照映得格外清晰。 竟是安雅王妃。 “为公主做这些事,应该的。”娑罗手里拿着剑,朝对方行了个礼。 只有在私下里,他才敢这么称呼她。 此刻娑罗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喉结动了动。 安雅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冷冷地说道:“过去的事早已过去,如今我们两人一个是国王的妃子,一个是他手下的将军。有些东西,早已是不可能了。” 娑罗一听,沉默了半晌。 “但我们仍有一致的目标,不是吗?” 他拽下腰间一颗刻有孔雀的珠子,摆在安雅面前。 安雅看到此物,倒也没说话,她狠狠抽了一下马儿,继续朝前行进。 娑罗见她不说话,倒也不急,而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里是华氏城的郊外,四下无人,夜空繁星闪闪,沉静的月光洒在旷野上。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骑行着,很快便来到了一座寺院前。 寺院前竖着一根高大的石柱,四周有过石栏的痕迹,却已经被人为凿毁了。 石柱上面刻有古老的波罗蜜文字,顶端则立着四只背对背蹲坐的雄狮,威风异常。 安雅并不急着去叩响寺门,而是下马伫立在了石柱前,双手抚摸着柱身上的文字,仿佛在怀念着什么。 突然,寺门自行打开了,出来了一个小沙弥。 他看到二人后,先是四处张望了下,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便上前行礼道。 “师父在里头等二位贵客很久了。” “公主。”娑罗轻轻唤了一声安雅。 “嗯?” “寺里的人来接我们了,您该进去了。” “好。”安雅转过身,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和娑罗一起进了寺庙。 “您放心,”小沙弥边走边说,“寺里本来就无人前来,没有外人在。” 说罢,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自从巽迦王朝建立之后,历代统治者反对佛教,同时又致力于重兴婆罗门教,因此这里的佛寺都惨遭打击,教徒们也日益稀少。 寺庙的凄凉是注定的,里头的僧侣们一方面自谋出路,艰难度日,在生存的夹缝中维持着自己的信仰;另一方面,他们还要低调行事,以免稍有不慎,就引来当朝统治者的残酷镇压和追杀。 安雅环视着寺庙里破败的建筑,没有说话。 她和娑罗跟着小沙弥一路走到了一间房屋前。 “你来了。”屋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师父……”安雅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快步走向了房内。 里头坐着一位年迈的僧人,他身着破旧的三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胡须皆白,露在外头的一双手臂干枯得像是树杈。 看到安雅进屋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明亮了起来,仿佛看见了一盏明灯。 “娑罗这孩子和我说,你今晚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安雅点了点头。 “师父,之前和你提到的那个汉朝使臣,已经被我设计投入地牢里了。” 娑罗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老僧闻言摇了摇头,“那可是一个无辜的人。” “为了我们的复国大计,所有人都可以牺牲。”安雅冷冷地说道,她为了蛊惑身毒王,早在数年前便断了和娑罗的婚约,亲自入宫委身为国王的宠妃。 虽然那个于大人曾在城中救过她,但她不会因为这个就眼睁睁地看着汉朝和身毒两国建立邦交。 因为如此一来,巽迦家族的地位只会更加巩固,而他们复国的希望也将更加渺茫。 对复国的渴望早已让她成为了一个政治机器,作为前朝孔雀王室的后裔,她没有太多的选择。 老僧看着昔日的王族末裔,倒也没反驳什么。 毕竟安雅做出的牺牲更大。 “巽迦家族的先祖普希亚密特拉受到布里哈德拉塔王的器重,结果却造反杀了他,自立为王。”老僧缓缓开口说道,“他的后代对我们大肆追杀,甚至为了抹杀前朝在民间留下的痕迹,摧毁佛寺,复兴婆罗门教。” 安雅听到这话,捏紧了拳头。 “如今,八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人也老的老死的死,我那年才九岁,父王手下的宫人将我送出城,在一座寺庙里仓皇出家,才留住了这条性命。” 老僧继续说道,“我们一直在等,在等巽迦家族堕落、衰退,直到我们有能力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说罢,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安雅的头,“可是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岁月漫长啊……” “师父,不,我应该称呼您为太叔公。”安雅低垂下了头,“您说的这一天,也快了。” 她这几年委身入宫后,一直在国王身边吹耳边风,让他从登基之初的勤奋执政,变成现在这个贪图享乐的样子。 随后,她又暗中扶持巴纳提罗这类人,让前朝后宫,逐渐遍布自己的眼线。 青梅竹马的娑罗,也早在她的安排下,进入王宫成为了侍卫长。 而汉朝使团的到来,在安雅看来,就是个天降的导火索。 她要通过这根导火索,引爆在这个社会背后潜藏已久的火药桶。 新的机遇,只有在混乱中才会产生。 如果真如那个于大人所描述的那样,汉朝国力如此强盛。 那么它和巽迦帝国来一场硬碰硬的战争,两败俱伤之后,得利的又是哪位渔翁? 老僧听完了安雅的构想,捋了捋苍白的长须。 “这么看来,这个使臣团,还不可赶尽杀绝,得放出这张大网的一角,让一部分人能回去他们的祖国通风报信。” 安雅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老僧的一番话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位于大人的身影。 第54章 地牢中的访客 黑暗幽沉的地牢里,刘据正身着囚服,瘫坐在地上。 他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然系于郊野外某座佛寺的一场对话中。 “毒妇,毒妇啊!”他恨恨地抠着地面,心想着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王妃,竟让她如此不择手段陷害自己。 我好歹还救过她—— 一想到这,刘据惨笑一声,整个人躺平了下来,胸口闷得慌,随呼吸上下起伏着。 寂静无比的地牢,被一片黑暗笼罩,偶有一丝微弱的灯光透过铁栅的缝隙照进来。 刘据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合眼思考。 等情绪平复下来后,他的脑子反而清醒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于公就是于私,既然个人恩怨上没得罪她,难道是因为自己大汉使臣的身份? 可是自己此番前往身毒打通贸易路线,对这个女人,又能有什么坏处呢…… 公元前105年的古印度,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刘据在脑中苦苦寻找着记忆,但是并无所获。 就在他思索之际,牢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刘据心下一惊,连忙竖起耳朵倾听外头的动静。 他仔细观察着这阵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吱——” 牢房门被狱卒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脸被兜帽遮挡着,再加上四周烛光微弱,刘据根本就看不清来人的脸。 他下意识警觉了起来,但随后又似乎想通了什么,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看着来客。 “看到半夜有人穿成这样来访,你竟然不害怕?”兜帽被掀开,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 “那我倒要问问王妃为何而来。”刘据看清了来人的样子,冷笑一声,说道。 “到现在这个境地了,还这么冷静,你不知道国王将要判你死罪吗?”安雅嘴角勾起,看着眼前这个家伙。 刘据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如果国王杀我这事已经成了定局,想必你今晚也不会大费周折来到这里。”刘据面无表情地揪起地上的一根杂草把玩着,“而且我和你无冤无仇,能让你这么费尽心思陷害我的,想必不是个人原因。” 安雅听到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想不到于大人还挺聪明,那你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吗?” 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玩味地看着刘据。 “如果不是个人原因,那就是因为我这个身份咯,是吗?”刘据抬起头,看向安雅。 “猜对了一半。” “那便是我大汉与你身毒国通商一事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刘据苦笑了一声,随手将手中的杂草掰成两半。 安雅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那便是猜对了,刘据想道。 “两国互市,利国利民。对于这种好事,王妃却视为眼中刺,不惜来中伤我以致两国关系恶化,让贸易从一开始就进行不下去。那么想必背后原因就只有一个。” 安雅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用冰冷的语气说道:“你又知道了?” “王妃根本不希望看到这个国家变好。”刘据回想起他两次入宫看到的场景,大腹便便的身毒王被他的宠妃迷得七荤八素,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个贤明的君主。 他也曾怀疑过,和这样一个昏庸的统治者进行交易,是否真的有利于大汉? 不过当初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他还是花了些心思和身毒王接洽。 这么想来,着实可疑。 “我原本以为,王妃只是个贪图享乐的宠妃,可是今晚你的到访让我打消了这个猜测。” 刘据猛地站了起来,和安雅对视着。 “试问,一只沉迷逸乐的金丝雀,又怎么会主动飞出牢笼,来和猎物对话?”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又危险的女人,将自己的推断合盘托出。 安雅身躯微微一颤,看向刘据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全无此前的轻佻。 “于大人,你这个人真不简单。” “王妃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 “你……说。” “既然不是一只金丝雀,那又是从哪里飞来的猎鹰呢?”刘据此刻已经占了上风,他俯视着安雅,双手放在背后。 “那你倒是说说,我这只猎鹰是从哪里飞来的?” “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但直到我回想起了那天在城中街市上发生的事。”刘据顿了顿,仿佛在印证什么猜想,他的眼前闪过那对耳环上的浮雕。 “不知道王妃和孔雀王朝有何关系?旃陀罗笈多和阿输迦是你的谁?” 阿输迦,正是阿育王名字的音译,这位孔雀王朝历史上最有名的帝王,统治着几乎所有的印度次大陆,并一手将佛教发扬光大。 “不许你这么直呼我先人的名字!”安雅脱口而出,抽出腰间的匕首指向刘据。 随后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口不言。 此言一出,刘据彻底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我没记错的话,从孔雀王朝灭亡到现在已经有八十多年,没想到当年王室的后人竟然还不忘旧仇。” 安雅听到这话,猛地一惊。 “于大人,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婆罗多大陆吧,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刘据微微一笑,开始卖起了关子。 “那王妃对我们大汉又了解多少呢?” 安雅摇了摇头。 她只是在以前学过各国语言,又在这方面颇有天赋,能用汉语进行大概的交流罢了。 其他的,她不甚了解。 “这是个和于大人一样神秘的国家吗?” 刘据刚才的一番言论让她震惊之余又有些发怵。 没想到,仅仅是汉朝的一个使臣,便对身毒的历史了如指掌,难道这个国家的实力,当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安雅的内心隐隐不安了起来。 自己此前设想的坐山观虎斗之局,或许并不会如愿。 刘据听到安雅的问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应。 他下意识地察觉到,眼前这位女子的心理防线正在逐渐被自己拆解。 第55章 交易 “对于我们大汉而言,和谁做交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做成买卖。” 刘据漫不经心地说道,心里却在暗暗窃喜。 “哦?”安雅的眼中出现了光。 “我来到身毒的目的就是为了打通大汉和此地的贸易路线,至于是和身毒王本人交易,还是和你们这些孔雀王族后裔交易,对我们来说,有区别吗?” 安雅的头低了下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对于你们来说,囚杀汉使,挑起矛盾,就算汉朝和身毒之间爆发战争,你们又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呢?难道真以为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没有自己的土地和军队,在汉军入侵之际,还能独善其身?” 刘据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他不再说下去。 汉朝和身毒之间的通道已经打开,既然他们这些使团能入境,也就代表着军队能随之而来。 这个道理,安雅王妃不会不知道。 “难道于大人有更好的方案?”眼前的女子抬起头问道。 果然,要开始和自己谈条件了。 刘据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放我回去,我助你们夺回婆罗多大陆,重建国家。条件只有一个,从此以后,大汉西南方向的贸易通道必须畅通无阻,售往身毒的商品税率全免。” 至于滇国和身毒中间的那些小国,还不急着吃掉它们,日后两国博弈,还少不了它们作为缓冲。刘据心里这样想道。 “就只有这么个条件?”安雅有点惊讶地抬头。 眼前这个家伙,不替他的国家要点土地、财币和奴隶,竟然只要免除商税? 刘据点了点头。 在两千多年前,国与国之间的经济贸易观念还没有成形,即使是统治阶层,也远未意识到免关税的重要性。 尤其是如今经济正在走下坡路的汉朝,如果有这么一个出口商品、获得财富的去处,民间商业活动必然会大幅活跃起来,社会也将愈发稳定。 他可不想再看到中原饿殍遍野,流民无家可归的现象了。 更何况,把经济缓过来后,才能考虑下一步的对外策略。 国家和人一样,都不能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 人口、土地、时间都是稀缺资源,而资源是有限的。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一个疑问。”安雅眯起了双眼。 “你说。” “你为什么会选择帮助前朝没落的王族,和当朝独揽大权的国王相比,难道后者不是个更快更省事的选择吗?更何况,你给我们开出的条件好像远远不及你们投入的成本。” 刘据闻言苦笑一声。 “作为身边人,你也是知道的,如今的国王情绪可是不太稳定呢” 他又继续坐了下来,盘着双腿。 “前脚还对着我们大汉的丝绸啧啧称奇,后脚就可以因为无中生有的谗言将来使打入大牢。试问,我们和这样的人做生意,怎么会放心?” 当然,自己进入地牢也少不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功劳,这家伙也是条喜欢翻脸伤人的毒蛇。 刘据暗暗咬了咬牙。 不过他可不会把话题往这上面引,毕竟还指望着眼下这场交谈逃出生天。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该算的账他迟早都会算清。 刘据握紧了拳头,指尖叩着手掌心,隐隐作痛。 “对我们大汉来说,婆罗多大陆太过遥远,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要些实物作为回报未免太过短视,我们希望借此机会好好塑造和身毒之间的关系,让两边的商贸长久地进行下去,也是好事一件。” 刘据也把话挑明了说。 “毕竟大汉有句古话,叫细水长流。” 眼前的安雅听到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看来像于大人这样识时务的人才,我把你关在这地牢还是可惜了。” 好家伙,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如果不在地牢,我和王妃也没有这个机会定下这个交易。”他打了个哈哈,同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怎么确保大人回去后能遵守承诺呢?”安雅又话锋一转,看着眼前这位身陷囹圄的大汉使臣,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 刘据闻言,心下一惊。 看来这个女人还是对我有所戒备。 不过他没有将这个想法流露于脸上,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功亏一篑。 刘据脑筋一转,故作轻松地说着:“王妃如果能保证放我回去,肯定是私下助逃。我既然已经得罪了国王,也就不指望他主动赦免我了。” 接着他又说道。 “那么在我逃回去后,大汉就算想为今天之事报仇,也绕不过国王这一关,势必不会放过巽迦王族。” “就算如王妃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们同时铲除了两大王族的势力,将你们消灭了个干净。” “但是这么一来,婆罗多大陆在日后就将充满了未知数。与其和新崛起来的未知势力重新谈判商贸之事,不如和眼下已经把话挑明的一方联手。” 目前的大汉还吞不下印度大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眼前这条毒蛇也不可能看不出来。刘据在心里暗暗腹诽道。 就算大肆派兵,倾全国之力消灭巽迦帝国,但根据现在大汉自身的情况来看,后期在这片土地上的统治想必还是很难维护的。 一旦后院起火,再从身毒人中冒出来新的统治阶层,通商之事又只能重新来过。 不如先抓住眼前的孔雀王族,扶持他们上位,再接着商业贸易暗中在西南方向积蓄力量,逐渐蚕食这片大陆。 刘据看向安雅,心中忐忑不安,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么看来,我们两边算是都把话挑明了,就按照这个约定,大汉扶持我们孔雀王族上位,我们在夺回失去的土地后会保障你们西南方向的商贸活动。” 安雅戴上兜帽,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刘据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缓缓走向门口。 突然安雅又转过身来。 “嗯?” 刘据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提出什么质疑。 “于大人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吧,您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使臣吗?” 安雅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位叫于扬的汉人,这家伙熟悉婆罗多大陆的历史,又能将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关系点得那么通透,已然超过了一个使臣的认知范围。 “唔……”刘据并未急着开口回答。 如果在此刻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万一对方又有其他想法了怎么办。 “请王妃相信,既然我有这个实力,更不用说我身后的大汉。” 他目光如炬,眼中满是镇定地看着安雅。 见对方避开了刚才的问题,安雅倒也不急,她关上了牢房的大门,留下了一句话。 “于大人放心,您很快就会出去。” 说罢,她便消失在了过道尽头。 听到此话,刘据整个人彻底卸了下来,他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身前摇曳的火光。。 第56章 求情 “砰砰砰!”驿馆的大门被剧烈地扣响。 “谁啊——”侍卫揉着惺忪的睡眼,有点不耐烦地朝门外走去。 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一条浑身是血的身躯扑过了门槛。 “啊呀呀!你这是!”侍卫向后撤了一步,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的佩刀。 可他下一秒便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十分眼熟。 侍卫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撩起对方的头发,这才大致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苏……苏木达?你不是跟着大人进宫去了吗?” “快通知其他人……有……有危险。” “我这便去!”说罢,侍卫立刻喊来了其他人,将伤者扶进屋内,自己又飞身奔向可蒙的房间。 …… “什么!大人被抓了!” 可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苏木达。 太子前脚和他一起进宫,后脚怎么就被…… “你和我细说,你们入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们原本好好地入宫给那个王妃看丝绸……结果中途我离开一会的功夫,大人便被投入了地牢……” 苏木达恨恨地说道,当即就要给自己来个大嘴巴子。 他就不该跟着那个侍女去取什么样板,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对方就给太子定了这种罪名。 可蒙连忙拦住了他。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可知道大人是因为什么罪名被投入大牢的吗?” “说是因为大人调戏王妃,国王震怒之下就……”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摇了摇头。 “他们将我关了一晚上,又严刑拷打逼问,后来不知怎的,又把我放了出来……” “我们大人怎么会……这一定是陷害!”侍卫中有一人愤怒地跺了跺脚,眼看就要冲出门去。 “给我站住!”可蒙制止住了那人,“你就算现在冲进王宫又能如何?不过只是一死,也救不出大人。” 他深吸一口气,安抚好其他人。 “苏木达,你也不用自责了,这次事件明摆着对方是有意陷害,你就算当时在场恐怕也得被拉下水。现在这么看来,靠正规路子恐怕是行不通了……” “难道还有其他路子?我们连大人现在关在哪都不知道。”苏木达此刻早已慌乱不已,喃喃自语道。 “罢了。”可蒙扬了扬手。 他毕竟是生意场上的老狐狸,也见识过不少为官为商的,估摸了一下,还是得找上巴纳提罗这个家伙。 “我这就准备动身,去上下打点,争取能把大人带回大汉。你们其他几人,做好跑路的计划,马匹武器什么的可都得准备好了。” 说罢他,示意众人将带苏木达下去修养,自己向屋外走去。 …… 华氏城,巴纳提罗府上。 “哟,可蒙大人,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巴纳提罗斜靠在椅子上,看着来人。 这位宠臣嘴上说得客气,可是行动上却丝毫没给这位客人好脸色看。 可蒙站在下方,连个座位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仆人上来端茶倒水。 “大人,事情突然有变,我也是刚才才知晓。”可蒙稍稍挪了挪站得发酸的脚,赔着笑脸说道,“我家于大人昨晚奉命进入王宫,不料却被扣在了那,想必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望大人帮忙一二。” 说罢,他命随从献上了一盒盒的珠宝。 不料巴纳提罗却看都不看一眼,挥了挥手,命来人退下。 “让我帮忙?我怎么帮!”他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 “你也知道你家大人做了什么事!如今,大王震怒,我看他也是难逃一劫——” 可蒙擦了擦头上的汗。 以往见钱眼开的巴纳提罗,此刻却仿佛被如同变了个人一般,饶他怎么劝说,都坚持拒绝。 难道,这次真要栽在身毒这个地方了吗…… 太子如果命丧身毒,他们几个也别想回到大汉了,甚至还可能因此难逃罪责。 “大人,看在之前的情分上,还请……” 突然一个下人冲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而巴纳提罗也把头别到一旁,根本就不理会可蒙在说什么。 那人走到巴纳提罗身旁,耳语了几句。 对方的表情瞬间变化了起来。 “那个——可蒙大人。”巴纳提罗把双手揣进了袖子里头,笑吟吟地说道。“我先离开一会,你坐着等我吧。” “是……”可蒙内心忐忑不安,此人刚才明明已经严词拒绝,为何不赶人,反而让自己留下来? 难道说,事情有了转机? 巴纳提罗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缓缓地坐到椅子上,感到双腿有些发软。 “大人,请用茶点。”屋内走进了几个仆人,手里端着拼盘,还有一壶玛萨拉水。 “这是……”可蒙有些受宠若惊,怎么待遇来了个二级翻转? 刚才自己可是站在地上,口干舌燥,都不见得有人上来问候几句的。 他随手抓起一块羊肉朝嘴里放去,但是双眼不停地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哟,可蒙大人已经用上餐了呀。”巴纳提罗很快便折返了回来。 可蒙见状,连忙站了起来。 “大人……” “诶,别急,坐着吧,不影响你用餐。”巴纳提罗轻描淡写地说道,此刻的态度与之前相比俨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多谢大人。”可蒙行了个礼,坐了回去,等着对方开口。 “你家于大人的事,我又考虑了下。”巴纳提罗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杯子朝可蒙示意,“你倒也不用着急,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可蒙听到这话,惊愕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欣喜。 “大人……您同意了?” “嗯。” “那真是太感谢了,来人——”可蒙将随从唤了上来,“区区薄礼,还望您笑纳。” 怎料巴纳提罗却摆了摆手。 可蒙表情一滞,还以为是对方看不上这些东西,正当他准备加大筹码之时,巴纳提罗开了口。 “这些东西,和你家于大人承诺的大礼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也就不收了。”他咧嘴一笑,走下座位,站在可蒙面前,“我更希望他回去之后,能遵守和我们的约定。” 第57章 逃出生天 “驾!”上百号人沿着小道,在夜色的掩护下,飞也似地逃离了身后这座城。 仿佛再晚一秒,他们就会被抓回去。 “殿下,您答应了他们什么要求,竟然这就把您放出来了?” 可蒙骑在马背上,他和刘据之间只隔了一臂距离。 “身毒的情况远比我们来之前想象得要复杂得多,怕是得回去后再重新计划了。” 刘据的身上套着一件大小不合尺寸的衣服,刚从地牢里逃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连脸都来不及洗,仓皇之间便和使团其他人溜出了城。 对于可蒙的问题,他没有正面回答,毕竟支持孔雀王族复国事关重大,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他还得从长计议。 “目前只能确定的是,安雅王妃还有巴纳提罗那些人不算是我们的敌人。” “殿下您在地牢里化敌为友了?”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只不过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敌人也能变成朋友罢了。” 朋友不一定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才结交,但是敌人肯定是因为利益冲突才出现。 “殿下……”刘据身后响起了苏木达的声音,“我们此行回去滇国,还会再来吗?” 直到现在,他还对于前两天发生的事深深自责。 “你也别往心里去,这是对方给我们设下的坑,逃也逃不掉的。”刘据抽了一下马屁股,“好在,我们已经初步脱离了险境。” 他朝前头望去,翻过那座大山便是来时的路。 原计划是在身毒定好通商合约逗留几日再回去的。 却没想到横遭变故,只能提前跑路。 刘据一想到这,颇有些愤愤不平。 就在这时,负责殿后的几个侍卫满身泥泞地纵马冲了上来。 “殿下!我们在后方发现了身毒人的踪迹,想必是追上来了!” 糟糕! 看来是身毒王发现异样,派人来追杀自己了。 刘据闻言,立刻握紧缰绳,加快了骑行的速度。 “快跟上!”他话音刚落,便迅速朝前冲了出去。 刚出地牢,好不容易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怎么能让自己再被抓回去。 “跟上!快跟上!”可蒙也朝着后头大喊道。 一行人纵马朝前跑去,淌过湍急的河流后,又朝前方的树林奔去。 “殿下!他们快追上来了!” “离我们还有多远!”刘据双手一紧,将缰绳收至马鬃处,俯身向下,转过头去问道。 “五里!” 风从他的耳边呼啸吹过,鬓发飞扬。 过了一会,身后又传来呼喊声。 “殿下!四里了!” 刘据听到这话,一刻也不敢停歇,双腿夹着胯下的马。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大山,恨不得离它更近些。 “三里!” “啪!”刘据狠狠抽了下身下的马。 跑快点!再快点!他在心里默默喊道。 “二里了!殿下我们快要被追上了!” 刘据心下一惊,猛地朝后望去,只见后方黑压压的一排身毒骑兵,正朝他们逼近。 完了,如果被他们抓去,就不只是自己一人,只怕整个使团的人都要遭殃! 此时的刘据,整个人心急如焚,他紧张地用手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袍,拼命想着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啊…… 那些身毒士兵们见离他们越来越近,开始张弓搭箭起来。 “嗖!嗖!”羽箭朝他们凌空射来,中了几个侍从。 负责殿后的那几个骑手中箭较多,加上他们的马也身中数箭,最终还是体力不支,摔了下来。 “殿下,你快走!我们殿后!” 说罢,他们抽出了佩刀,转身朝着追上来的几个身毒士兵们砍杀起来。 刘据见状,目眦欲裂。 “殿下,现在不是要报仇当的时候,我们得赶快撤退。”可蒙见身后的身毒士兵被拖慢了速度,连忙劝道。 他伸出手狠狠抽了下刘据的马,丝毫也不给停歇的机会。 “咻!”一支箭从他们的头顶飞过,正中前方的一颗大树。 刘据这才清醒了不少,他此刻已顾不上这么多,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前冲去。 “怎么办!那些人挡不了那么久的时间,身毒人的骑行速度比我们快,早晚会追上来的!” “殿下!您若信得过我,请带大家跟我走!” 这时,队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此前来身毒之时负责探路的郑平。 “怎么说!”刘据连忙问道。 “事态紧急,来不及细说了,请随我来!”郑平说罢,连忙朝前冲去。 刘据也顾不得其他,示意其他人跟上。 只见骑在前头的郑平一马当先,冲入了一条小道中,众人也随之跟上。 这条小路险峻异常,平日里有毒蛇猛兽出没,因此使臣团来身毒时,郑平并未推荐这条道路。 但眼下,它却成了最快的捷径。 道路两旁时不时传来猛兽的吼叫,听得刘据心里一颤一颤的。 “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好在你熟悉这里。”眼前藤蔓丛生,刘据下意识地用手拔开了一条。 “嘶!——” 方才那条“藤蔓”竟然自行扭动了起来,非但没有被移开,反倒冲了过来。 刘据这才意识到,这不是藤蔓,这是条蛇! “啊!” 眼前毒蛇就要朝自己脸上扑来,刘据措手不及,所幸身后的苏木达发现了前方的异动,一剑斩断了它,这才化险为夷。 “呼——”刘据松了口气,稳了稳身形,继续前行。 大伙依次纵马前行,绕过障碍,穿过暗洞,不知跑了多久,后方的身毒人也没有追上来。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原。 “幸好我们运气不错,又跑得快,总算甩开了他们。”郑平喘着气说道。 刘据抬头一看,再往前一段路,便到了博南道的尽头,而公孙贺的军队也按照约定在那驻扎着。 他摸了摸上身,此刻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透了。 “殿下……万幸!万幸啊!”可蒙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带着一丝哭腔说道。 逃出来的一百来号人,此刻已不足三十人。 “孤还会再回来的。”刘据望着身后的大山,狠狠地拔出佩剑插在地上。 第58章 流言 益州郡西南边境处。 “报告将军,南方突然出现二十余骑人马。” 博南道尽头的营帐中,公孙贺正看着滇地传来的奏报,刘据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先暂代其处理一段时间的政务。 听到手下士兵来报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今天,还不是太子他们回来的时间点吧?” 平日里也不会有人马经过此处。 多年来的行军作战经验,让公孙贺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说罢,他抄起佩剑,大步走出营帐,一个翻身上马,示意手下几百号人随其出去查看情况。 一行人来到了营外,遥遥看见那二十来人衣着残破,人困马乏,正一晃一晃地朝这边走来。 “来者何人!”前方的士兵大声喝道。 “慢!”公孙贺抬起手,瞪大了双眼看向为首的那人。 他辨认了许久,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殿下?” 公孙贺甩了下手中的马鞭,迅速向对方走过去。 “姨父……”刘据见一行人已经接应上了军队,彻底安全了,整个人便犹如突然被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 八月份的滇地,正值雨季,连绵不断的阴雨冲刷着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 益州郡通向外界的道路由于暴雨,施工进度缓慢,沉闷的空气裹挟着对未知的恐惧,紧紧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距离滇池县几里外的郊野上,驻扎着一支支的营队,里头的将士都是此前派来修筑博南道的劳工,在被武装起来后编入了军队中。 “妈了个巴子。”一个皮肤黝黑、满脸胡茬的士兵盯着帐外的暴雨,突然起身踢了一脚架在土灶上的锅,骂骂咧咧地说道,“这鬼天气,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结束。” “牛哥,你就别在那抱怨了。”蹲在一旁的一个小卒说道,“自从咱来了这滇地,啥提心吊胆的日子没过过。先是顶着烈日修路,又碰上叛乱被拉入军队充数。现在,嘿嘿,回去的路又不通了……” 小卒在那掰着手指,历数着近期一件件发生的事。 他们原本都是过不下去日子,来这博南山混口饭吃的流民,本指望这几个月修完山道便拿点工钱各回各家,谁承想现在回也回不去,还被编入了军队。 其实入伍也不是什么坏事。 再加上他们这一路上也没有被刘据拿去当做人肉盾墙去应付王融的叛乱,基本都是到了滇池县后,顺其自然地拿起武器。而此时叛乱早已平定,并没有什么伤亡。 起初,这些劳工还美滋滋地觉得自己吃上了军饷,可是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大军似乎在短期内无法离开滇地了。 抱怨、牢骚、流言在这十万人中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咳咳。”小卒咳嗽了两声,似乎被外头吹进来的冷气呛到了,“话说太子昨天从身毒回来了,还是公孙将军亲自接来的。” “嗐,公孙将军那是谁,太子的姨父,当朝皇后的姐夫,当然得去接!” “呆子,我不是说的这个!”小卒朝地上啐了一口,又跺了跺脚,“你们不知道吗?太子这次据说碰到了大问题,一路逃命过来的。” “啊?”那个被称为牛哥的士兵惊讶地叫出了一声,“你是说……?” “嘘——” 小卒竖起食指,放在对方的嘴边,又朝营账外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转过头来继续说道。 “你也是胆子大!小心被人听到,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啪!”牛哥一听不耐烦了起来,一逼兜朝小卒头上拍去,“废话少说,快给你牛哥讲讲。” “唔……”小卒吃痛地揉了揉脑门,缩了缩脖子,继续讲了起来。 “你们这是不知道呐,听几个兄弟说,太子带着二十来人逃了回来,差点没死在路上。” “二十来人?其他人呢?” “还不是死在了那个叫身毒的鬼地方!” “好家伙,这么凶险!”牛哥瞪大了眼睛,脑袋里在算着这些死的有七十个还是九十个。 “你说,朝廷派了那么多人来修这个山道,结果也没派上啥用场,咱们在这流血流汗,岂不是亏死。” “嗐,别这么说。”另一个士兵晃动着大锅,插了句嘴,“好歹咱们也不是被白嫖的苦役,有钱拿不就成了。” “呵呵。”小卒摇了摇头,“你这就想得天真了,如果没有之前那些破事,咱们或许早就回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原定停留?现在的军饷可还不如修路发的钱高呢!”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卒们沉默了,他们在低头思考着这个小卒口中的话。 小卒说得没错,王融叛乱之时,留给劳工和将士们的口粮就已经紧巴巴的了。 虽然在博南山大战之后,刘据已经通过征收、抽调的方式运输来了一部分粮草,但是毕竟资源有限,加上凭空多出来了十万张吃饭的嘴,刘据等人再怎么善于精算,也只能减少支出,这导致士卒们颇有些不满的情绪。 再加上不巧赶上了西南地区的雨季,连日的暴雨也使得他们回归中原的计划遥遥无期。 小卒这番话,彻底勾起了人们心中的压抑与不甘。 “就是,你说得对!我看啊,这什么狗屁山道就是上头为了邀功修建的。大老远跑来这,根本不考虑咱们这些人的死活。” “太子也搞不定身毒那边的事情,还连累了我们苦守在这,图个球!” “没错!” 营帐内的气氛瞬间推动到了极点。 这时,小卒说了一句话,“凭啥咱们就在这守着苦日子,淋着大雨,咱不干了还不行吗!” “不干了!” 众人纷纷应道。 “牛哥,你怎么说!”小卒转头看向了已经吃上了饭的同袍,推了他一下。 “啊?唔……干嘛呢?”牛哥嘴里塞着一大团麦饭,含糊不清地说道。 “兄弟们想干件大事,你老人家带不带头?”小卒眯起眼睛,咧着嘴说道。 “啥大事,还有你牛哥干不成的?干!” 牛哥说罢,又从锅里舀了一大勺麦饭。 “吃!唔……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事!” 第59章 哗变 “殿下,您慢点走——”两边的侍卫搀扶着刘据,缓缓向外走去。 自他从身毒逃回来之后便静养了两日,这路上透支了不少体力,也留下了伤,直到今日才恢复得差不多。 刘据抬头朝远方眺望。 “益州郡通向外头的道路还没有好吗?” “是的,殿下,最近不巧赶上了雨季,我们的进度受到了拖累。”一旁的官员走上前来,诚惶诚恐地回答道,“但是和外界的小路已经通了,长安那边也派了军队在北边的边界处接应,只是暂时无法过来。” “那这十来万人何时能离开滇地?”刘据似乎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转身问道。 “这恐怕不行……通向汉中郡的大路还未通……不过臣可以派人沿小道护送您出去,就是一路上会比较辛苦……” 刘据听罢,立刻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他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十来万人滞留滇地,自己却抄小路溜了,可不是人干的事。 况且,这么一来,也会在边境留下隐患。 “孤和大军一起走。” “是……”官员作了个揖,退至一边。 “姨父。”刘据抬起头看向公孙贺。 “臣在,殿下有何吩咐?” “如今十来万人出不了这益州郡,当地的物资供给压力也较大。”刘据叹了口气。 益州郡其实就是归顺后的滇国,汉朝派官吏前来管理后便设了郡县,但是也不过三四年时间,当地的经济水平也无法和中原地区相持平。 他担心这么大的担子压在益州郡这个地方,早晚会出事。 刘据隐隐觉得心下不安,但一时之间也算不到会有什么祸患,于是他便趁着巡查工程之际,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公孙贺。 “是的,这里以及更西南的地方,粮食产量都不算多,将士们现在也是节衣缩食,勉强度日。”公孙贺低下了头,也想不出什么破解的方法。 刘据倒也没继续为难他,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按照如今这进度,想把路修好,大概需要多久?” 站在一旁的官员连忙走上前来。 “回禀殿下,按照现在这个天气,快则两个月,慢则四个月。” 唉…… 刘据听罢,摇了摇头,将披在肩上的外袍收了收紧。 是夜,博南山外的军营。 偶有几处岗哨点着火把,大部分将士都入眠了。 只有一部分人假装和衣入睡,实则一个个都偷偷睁着双眼。 突然! 几处营帐悄悄亮了起来,随后这些亮光便蔓延开来。 只见里头人影攒动,没过多久便纷纷向外散去。 不一会儿,军营里头顿时骚动起来,火把飞舞,人声鼎沸,受惊的战马们纷纷长鸣。 “怎么回事!军营重地,不得喧哗!”一名校尉听到动静,只道是些不守纪律的士兵在那嬉闹,就孤身一人骑着马奔驰在营中,宣示着军令。 可随后不久,他便后悔没带几些人手过来了—— 只见前方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人。 “你们……你们这是?!”校尉大惊,下意识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眼前这群人。 胯下的军马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脖子和头高高扬起,耳朵前竖,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校尉听到人群中似乎有一股声音在向外传出。 “……” “离开滇地” “离开滇地!” “离开滇地!!!” 吼声越来越大。 这些由劳工武装而成的士兵也一步步朝他逼近。 “你们这是要造反!来人啊!”校尉连忙扯住缰绳,朝后跑去。 可他的军马似乎被后方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连带自己也被猛地摔倒在了地上。 “砰!”校尉狠狠倒地,满脸是灰,手中的剑也随着惯性甩到了一边。 “啊?!”他惊恐地看着人群走向自己,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脸胡茬的壮汉。 只见那人手里举起一把环首刀,对着他就是手起刀落—— 校尉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随着头颅冲天而去,在眼前的世界翻转了好几周后,重重地撞击在了地面。 在他的知觉彻底消失之前,他听到耳畔传来一个声音。 “牛哥,杀得好!杀得好!嘿嘿,多亏了我的绊马索……” 几里外的滇池县临时衙署中。 “报!大营的士兵哗变了!” “怎么回事?!”公孙贺连忙跑过去问道。 刘据听到这话也一个翻身坐在了床上,顾不得一旁军医的阻拦。 “殿下,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为避免受惊,臣前去看看就行了。” “不,大营离滇池县只有数里之远,军队哗变,一旦没控制好,这里就又要遭上一劫。” 刘据不是信不过公孙贺,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去。 哗变虽不同于那些意图投敌造反的叛变、兵变,仅仅是士兵们自发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但一旦处理不好,自己作为名义上的统帅,被推翻都是有可能的。 历史上不是没有过这种前车之鉴。 一旁的仆人见他要下地,连忙过来帮穿上鞋袜和外衣。 刘据顾不上其他,也自行穿弄了起来。 “哗变的士兵人数大概有多少?有无其他将领参与其中?” 他一边系着冠带,一边急匆匆地问道。 “我等估计也就数百人,目前暂无将领参与其中,但由于是深夜,军中恐慌不已,敌我不分,多有误伤和踩踏……” “备马,命滇池县守军随孤一同前往大营。” 滇池县的守军都是他当初从长安带过来的正规军,纪律严明,服从军纪。 而城外大营里的,多是那会临时武装起来的劳工,严格上讲没有上过战场,对军规也没有一定的概念,刘据当时情急之下将他们编入军中也是无奈之举。 “姨父,你也和孤一起去。”刘据对着公孙贺说道。 大营中还有不少人是公孙贺手下带出来的将领,自己还需要他们来维持现场。 “是——”公孙贺对着自己的外甥行了个军礼。 “我们今早担忧的事情,果然来了。”刘据喃喃自语道,不知道是说给公孙贺,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第60章 镇压 且说大营之中,一片混乱,数百个手持武器、火把的士兵在其中乱窜,搞得人心惶惶。 其他士卒不明真相,还以为是有叛贼杀进来了,纷纷拿出武器,寻求自卫。 只见带头的那个壮汉手里拿着刀,碰到来阻拦的人就砍,边砍边说:“兄弟们,随我杀了那些不放我们回去的狗东西!杀完回到中原老婆孩子热炕头!哈哈!” 有的人胆子小,知晓这么做的下场,因此早早逃散了开去;有的人估摸不清局势的走向,遥遥在一旁观望着,准备当墙头草;而有的人本就揣着相同的心思,一听那人这么一喊,心下一动,竟直接加入到了哗变的人群当中。 一时之间,人群规模不断壮大,如同一团雪球在暗夜中不停滚动,逐渐壮大。 由于有此前那位校尉的前车之鉴,加上此时大营乱作一团,故没有人敢站出来阻拦他们。 因此等到刘据带兵出城来到大营之时,哗变的人数已有上万人之众。 “糟!”刘据骑在马上,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惊觉规模已经超过了此前估算的人数。 “咈哧——”公孙贺的战马打着响鼻,载着主人走向刘据。 “殿下,如今哗变的人数不断增多,我们必须当机立断,免生后患!” 刘据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便命令身后将士准备迎战。 那些哗变的士卒也发现了刘据等人的到来。 “城里派兵来镇压我们了!” “小心!” “他们终于出现了!” “咱们人多,怕什么!谈条件!” “对!谈条件!放我们走!” 带头的壮汉听到周围七嘴八舌,犹如乌鸦吵架一般惹得自己头疼,当即大吼一声。 “够了!都给我安静!” 他身边的人们被这惊雷般的怒吼吓了一跳,甚至还有人晃了晃身形,过了良久才立稳。 这个满脸胡茬的壮汉提着刀,纵身朝前走去,在离刘据几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刘据身后的将士一见这样,立刻张弓搭箭指向对方。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公孙贺也不客气,抽出佩剑指着对方。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名,牛奎!”壮汉咧着嘴,钢毛般粗的胡须随着他说话上下摆动,时不时溅出几滴唾沫星子。 “你召集一众人等哗变,有何意图!” “没啥意图,就是你爷爷不想在这呆了,要回去了!”牛奎瞪大了双眼,撅起下巴,嚣张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放肆!军令如山!尔等既然已经编入大军之中,就当服从命令,以大局为重,为何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要你管!不放我们回去是吧?兄弟们,上啊!” 牛奎大手一挥,示意身后众人一拥而上,与刘据的军队搏斗。 此前在军营里横冲直撞,又斩杀校尉,甚是顺利,顺利得让他冲昏了头脑。 现在他要面对的是当朝太子和太仆亲自率领的两万正规军,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在了这片大营上空。 小卒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他想趁乱跑路,假装无事发生。 却不料此刻身处人群之中,进退不得,他在一群热血叛卒的起哄下,竟被一路簇拥至前头。 “啊!你们别!停下!让我过去!” 小卒看着不远处明晃晃和枪尖,以及那些正规军犀利又凶猛的眼神,慌张地大喊道。 那些人可是刚经历博南山大战的饿狼,身上还残留着战斗的血腥味。 他此刻早已后悔万分,深知犯了大事,边喊边朝外拱去。 “嗬!嗬!” 小卒喘着气,眼看着就要溜出去了,却怎料他的声音被前方的牛奎听到了。 牛奎见到他,眼前一亮。 “好兄弟,别怕!哥哥来救你!”说罢,他抓回小卒,护在自己身后,继续朝前冲去。 刘据见状也不怕他们,一声令下,身后两万训练有素的精兵朝他们冲去。 同时,还大喊道。 “归附太子的,随我等一同平乱,否则当做乱贼处置,格杀勿论!” 大军冲入人群中,很快便冲散了这堆散沙,刚才还喊得起劲的叛卒见形势不对,纷纷朝外散去,有来不及逃的,更是被一刀斩首。 一时之间,大营中血流成河。 公孙贺盯着人群中的牛奎,提着长枪,亲自朝他冲去。 …… 次日,牛奎等一众主导哗变的士兵被押往行刑台。 “捆得太紧了,松开俺!” 牛奎壮硕的身躯被粗绳绑着,身上的肥肉一块块向外绷着。 “老实点!将死之人,还这么嘴硬!”一旁的将士怒声呵斥道,抽了他一鞭子后,牛奎便安静了不少。 一旁的小卒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竟不知何时撒了一泡尿在裤裆里,顺着大腿缓缓流到脚跟。 “有这胆子造反,还没这胆子挨一刀吗!” 一听到这话,小卒心理更是奔溃,脸甚至抖到变形。 没一会儿,他们便被压上了行刑台。 台下围着一众军士,有的是昨夜刚从城里出来平乱的将士,有的和牛奎他们一样,在穿上军衣拿起刀枪之前也只是个来这里修路的普通百姓。 他们都在等着判决。 刘据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审判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即将被处死的这些人,面无表情。 见到太子监斩,小卒连忙求饶,“殿下仁德!饶命啊!我有冤情!” “哦?是何冤情?”刘据摆了摆手,示意刽子手停住,看向了这个精瘦如猴的家伙。 “我不是主谋,是被牛奎逼迫,才做出这等蠢事!” “你特娘的——在放屁!”牛奎听到这话,惊得直接扭过脖子看向小卒骂道。 “牛奎残暴,时常在帐中欺压我等同袍。前些日子他有了大逆不道的念头,便想撺掇我们这些人……太子殿下,小的完全是被逼无奈的啊!” “你真是个……贱畜啊!”牛奎眼见这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大为震怒,可是他此下动弹不得,只能大肆朝对方怒吼。 他枪打出头鸟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也坐实了小卒对他的诬陷。 刘据双手揣在袖子里,端坐在台上,静静看着下方的表演。 “殿下!”小卒见刘据不言语,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挣扎着继续说道,“我愿意证明我的立场!我还知道!” 说罢他环视四周,眼睛一亮。 “我还知道,哪些人参与了这场哗变。这些人,我都愿意为殿下揪出来!只求殿下饶我一命!” 刘据沉默不语, 牛奎依旧在旁边破口大骂不止。 小卒见状,心下着急,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射了过来,正穿过他的脑门。 小卒当场暴毙。 刘据站了起来,扫视着台下的众位士卒。 士卒们见太子起身,也慌张地动了动。 只见他们脸上都挂着复杂的神色,没有谁知道,刚才那支箭是谁射出来的。 而他也不想追究。 “既然此人已死,行刑之事照旧。”刘据摆了摆手,“昨夜哗变之事,孤只追究这几个主犯,剩下跟随孤的,都是孤的好将士。” 此言一出,台下不少人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生怕自己浑水摸鱼或是作壁上观被太子事后算账。 刽子手走上台,抽掉了牛奎背后的亡命牌,准备行刑。 “此人身法、力量皆为中上之姿,如此杀掉着实有些可惜。” 公孙贺略带惋惜地说道。 刘据冷冷地看了一眼捆缚在行刑台上的牛奎,嗤笑了一声。 “这个世道,勇武之人不少,头脑清醒的可不多。” 说罢,他拂了拂袖子,坐了回去,将视线移向远方。 台上的刽子手见状,也不再墨迹,直接拿出一个糠团塞入牛奎嘴中。 他作为主犯,将是第一个受刑的人。 “呜——呜——呜!”牛奎拼命地挣扎着,却不能言语。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双脚不停地身前的空气。 刽子手掏出了一把酷似割肉刀的刑器,朝牛奎举起了手。 一刀! 两刀! …… 第61章 心病 大营的哗变平定之后,刘据大病了一场,足不出户。 期间公孙贺多次催军医给他看病,都无甚效果。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病,怎么这么些天过去了,还是不见好转?!”公孙贺手按在剑柄上,怒斥着座下跪着的军医们。 “我等诊看多次,均未发现有什么问题,殿下的病,更像是……心病……” 其中一个军医微微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道。 “什么心病?!太子是天潢贵胄,不容许你们这等绕舌头,如让我在军中再听到此等言论,当即将尔等斩首示众!”公孙贺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说罢,他便遣散了抖成筛糠的军医们,径直前往刘据的住处。 由于此前滇池县遭遇了大火,早先的郡府被烧得残破不堪,不能再用,他们便征用了一处宅院,用作临时的衙署。 宅院不大,穿过大门,再走个几十步,便到了刘据所在的房间。 守卫们见是公孙贺本人,也没有拦他。 “吱呀——” 房门被推开,映入公孙贺眼中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只见刘据披头散发,眼窝深陷,像是几宿没睡的样子。 他瘫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放在一旁几案上的,是只动了一小口的食物。 “孤亲自带人前来修建博南道,是不是错了……” 还未等公孙贺出声,刘据便开口说了话。 他试图改变历史,却没想到困难一个接一个地来。 先是滇相叛乱,后又是益州郡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孔雀王族的陷害,身毒王的追杀,再是暴雨连绵,大军哗变…… 一切都如巧合般叠加在了一起,给他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最让他无法接受,同时也是打击最大的,是那场哗变。 自己并没有亏待这些劳工,没有强行让他们服劳役,没有让他们沦为自己平叛的垫脚石,甚至是王融的十万大军兵临博南山下时,他也没想过让这些人去充当炮灰。 可是为什么,连他们也要背叛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刘据喃喃自语道。 公孙贺见到外甥这样,心疼又无语。 太子果然是自小被那帮儒生带歪了,不知世间险恶! 他暗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带兵打仗,犹如砍瓜切菜,服从的留下,不服的滚蛋,基本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哗变?背叛?把那些人杀了不就行了,留下那些听话的,照样嘎嘎能打。 一想到这,公孙贺决定开导开导刘据。 “殿下初次带兵,无需气馁,您看您那日带着两万汉军亲自平定叛乱,不也甚是威风!更何况这些家伙只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士卒,此前都没打过一次仗,目无军纪军法,着实该杀!留着他们也没用!” 刘据微微抬了抬头。 公孙贺见状,心下大喜,自觉是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便接着又输出了一顿理论。 “……殿下,这带兵打仗,莫过于如此,您看卫大将军当年……” 公孙贺的话在刘据耳边不停地晃悠,他的心思却在另一片天地中。 身为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三观便在不停地遭受着冲击。 谋杀、背叛、暗算等戏码在身边不断上演。 尤其是来到滇地后,他更是看到了不少残忍的画面,有让他反胃恐惧的,也有让他不敢置信的,这些都像是一根根稻草,在发生的那一刻看似轻飘飘的,还能咬咬牙绷住。 但是一旦它们累积过多,终有一日会重至千钧,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最终爆发出一场心病。 而这场哗变便是导火索。 刘据忍着身上的病痛,在深夜带兵平叛。旁人只道是他身上有从身毒逃亡回来留下的旧伤复发,却不料他心里头那些阴影带来的刺痛感更为严重。 身伤易愈,心伤难合。 说到底,他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此前二十余年的光阴都是在一个平稳、和谐的环境中度过的,突然有一天被放在这种地方,任谁也受不了。 “我想回去了……我想回家……”刘据缓缓动着双唇说道。 公孙贺听到这话,心头一口大石落了地。 原来太子是想回长安了啊。 他笑呵呵地坐在太子对面,将案上的食物朝对方挪了挪。 “殿下,快了快了,之前不是说了嘛,益州郡通往外界的大道,快则两月,慢则四月,无论如何,今年肯定是能回去的。”公孙贺捋了捋衣袖,“如果您思念长安城,思念陛下与娘娘的话,臣立刻命人护送您沿小道回去,这里的事臣会替您分忧。” 说罢,他握了握拳,脸上浮现出治军时狠厉果断的神色。 刘据听到这番话,默然不语。 “姨父下去吧,孤知道该怎么做。”说罢,他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公孙贺递过来的食物,嘴巴上下嚼动着。 “是,那臣就告退了。”公孙贺下意识地看了眼刘据的面色,有点不太放心地转身离去,走之前带上了门。 等公孙贺离去后,刘据又瘫回到躺椅上,看向窗外。 没过多久,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晚那个带头哗变的男子对自己喊出的话。 还有那些参与哗变的士卒,脸上愤懑的表情。 “离开滇地!离开滇地!离开滇地!” “我们要谈判!” “放我们离开!” 这些话犹如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饶是他怎么躲避,都能听到。 雨下得越来越大,敲打在外头的石砖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刘据猛地从臆想中惊醒过来。 阴雨绵绵,滇路难行。 他和十来万人被困在这里已有多日,再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不能颓废。 得找出一条路。 哪怕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刘据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冲出房门,不顾守卫们诧异的目光,奔向大雨中。 “殿下……您?!” “不用管我!”刘据大喊一声,示意旁人退下。 雨水从天空倾泻而下,浇在他的头上,却是如此畅快淋漓。 刘据站在院子里的一块巨石上,朝远方眺望。 那是博南山的方向。 第62章 全军听令,挥师南下!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醒了刘据,也为滞留在这滇地上的十来万人带来了一条新的道路。 滇池县外。 “殿下,您确定了真的要这么做?!”公孙贺瞳孔放大,看向自己的外甥。 “嗯。” “这条路,可从未有人走过啊!” “孤有信心,况且正因从未走过,一旦成功,也是名垂千古的壮举。” 刘据刻意没有说剩下的那半句话。 一旦失败,也将尸骨无存,尽化作飞灰。 “再过两个月,我们就可以……”公孙贺依旧不死心,劝着刘据。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大军,咽了口口水。 刘据摇了摇头。 就算回去,又能如何,不过是虚度了两个多月的光阴,自己最终也只是修建了条博南道,和身毒之间的官方商贸路线还没打通,就只是些民间个人的通商往来,赚不了大钱。 他要做的是大事。 刘据想通了,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他不甘就此沉沦,等待命运的审判。 哪怕前路变故横生,他也要一赌到底! “吁——”刘据勒了勒缰绳,示意身下的马儿安静下来。 “好朋友,别急,等到了那边,有的是你驰骋纵横的时候。”他拍打着战马,轻声说道。 公孙贺见状,倒也不再说什么。 他向来是皇后和太子那边的人,领头人去哪,他便跟去哪,是福是祸就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了。 公孙贺咬了咬牙,示意身后大军起身。 “全军听令!从今日起,我们不在滇地驻留,而是挥师南下,去走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刘据转过身去,朝将士们大声宣告着。 “正如诸位所知,近日滇地暴雨连绵,通向汉中郡的道路迟迟无法修复,因此我们才在这停留了这么久!” 众将士站在前方,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位太子。 “与其在这苦守两个月,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刘据在这几日里构想出了一条惊天动地的路线。 “我们从即日起出发前往博南山,沿着博南道进入身毒国北部,再转头北上,穿过大夏,直达西域!”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 此前从来没有人走过这样一条路,也没有人知道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 但是刘据作为熟悉地理的现代人,他全都知道。 从东亚大陆沿着西南方向经过一些小国之后,便是身毒,也就是如今的印度。 在那里,他不会逗留太久,只是借道北上。 路上的军资武备,他也准备采用奔袭劫掠的方式来获取,边拿边走。 否则这么长的路线,仅靠一个小小的益州郡,根本就实现不了长线供给。 更何况中间还搁着个结下了梁子的身毒国。 刘据想起此前的惨痛经历,暗暗咬了牙,脑中浮现出了身毒王那肥硕又愚蠢的形象。 他不会对这个国家客气。 如果身毒国的那些城市乖乖拿出酒肉犒劳他的军队,他便秋毫无犯,拿好物资便拍拍屁股走人。 可如果胆敢反抗,休怪他身后的大军拼个鱼死网破。 十来万人,这放在当前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个小数目。 对于那些势力较弱的小城,十来万人甚至可以直接夷平它。 穿过身毒后,没记错的话,就将转道北上,在那里,他的军队将经过大夏。 当年博望侯张骞曾出使过大夏,这个国家对大汉的态度还算可以,刘据推测不会碰上什么太大的麻烦。 再之后就是继续北上前往西域。 到了西域后,只要穿过敦煌,离长安也不远了。 更何况,那里还有赵破奴和卫伉接应,安全得很。 刘据一想到这,脑海中浮现出了长安城的生活。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关了大半年,人也快被浇得发霉了,再待下去,无论对于他,还是对身后的那十万人,都不是件好事。 此行无论是福是祸,都将是他的首选项。 同时对那些新兵来说,也是一场独特的历练。 他也想看看,大汉的军队带出去,和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比拼,战斗水平如何。 正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试试水。 刘据朝后看去,看向身后那十余万将士。 “此次长途疾行,对我军的移动速度要求较高,因此我等只带一天粮食,如果想要吃饱饭,就跟着孤打赢胜仗!” 打赢了仗,对手的物资自然就是自己的了,还需要带那么多粮食干嘛。 更何况带上那么多辎重,也会让行军速度变慢,这与他轻装速行的策略相悖。 “殿下,”公孙贺在刘据身旁耳语道,“您确定这条路上有足够的物资够我们劫掠的吗?” 公孙贺不熟悉南亚、中亚那块的地形以及现状,对于太子提出的这个方案,他还是有些担忧。 “孤确定!”刘据斩钉截铁地说道。 最难的一段路想必就是横穿身毒一路西行到大夏国了,在这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他也不知道。 刘据拿起马鞭,正欲准备下令前行。 这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路途遥远,尤其还是面对着未知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士卒,在此刻心里会有何感想? 想必还是恐惧与犹豫占得比较多。 他低下头想了想,终究觉得还是得做出些什么承诺,来确保眼前这些将士死心塌地地跟随他。 “如果攻下城池,孤允许众将士在城中劫掠数日,抢到什么就有什么!” “好!” 此言一出,将士们受到了激励,纷纷朝天高呼。 他们本就是没饭吃的流民,为了有个来钱的去处才跟着到的益州郡,此前哗变也是因为待遇不高,生活太苦,才闹的事。 如今一听南下打仗还可以抢东西,自然是兴致高涨。 “如果有不想南下的,孤也不勉强,可选择自行出列,留守在滇地,等数月后道路修复,去留随意。”刘据接着宣布他的命令。 “南下!回家!”士卒们举着长枪、戈矛,在后方呐喊道。 没有一个人出列离开。 因为离开了大军,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倒不如跟着太子南下袭掠,说不定还能发笔横财。 “好!”刘据看着眼前的大军,挥起了马鞭,“全军听令,挥师南下!” 第63章 跋祇城 正午,博南道。 刘据带着十来万大军顺着这条道路朝身毒的方向开进。 这是他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一想到上次从身毒落荒而逃,损失惨重的情景,刘据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郑平人呢?把他喊过来。” “诺!” 一旁的小校连忙朝后传令。 没一会了,郑平便纵马赶了上来,手握着马鞭朝刘据拱手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我们上次就是在这里,抄小路返回的益州郡吧?” 刘据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在大腿上。 “殿下好记性。” “可惜这十万大军不能通过这条路来个闪电式袭击。”刘据自嘲道。 说罢,他又看向郑平。 “身毒北部的路,你熟悉多少?” “回禀殿下,此前我们出使身毒前,我曾带人探访过附近的路况,按照您的计划,我们很有可能会路过身毒人的都城——华氏城,然后再一路朝西行,朝着舍卫城的方向。” 巽迦王朝继承了前任孔雀王朝的政治遗产,同时又为了彰显自己的统治合法性,依旧选择了华氏城作为国都。 而这座城,就位于印度大陆的东北角,也是刘据手下大军大概率会经过的地方。 郑平思索了一会,随后又惭愧地说道。 “不过再往后的路,臣也没有去过,就不知道了。” 刘据摆了摆手,示意其不要有压力。 “不错不错,能通过身毒北部地区,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他的目光落到了郑平骑着的马上。 这是滇地特产的滇池驹,向来以耐力著称,在后世也成为了茶马古道上不可或缺的运输工具。 这次率大军出行前,他征收了滇地几乎所有能征收到的马匹,对一部分士卒加以操练后,训练成具备一定作战能力的骑兵。 否则,光靠从长安带来的那一千骑兵,一旦真的硬碰硬起来,说不定还不够用。 如今,他麾下有一万重甲骑兵,两万轻甲骑兵,三万重装步兵,以及六万轻装步兵。 共计十二万人。 而这十二万人拥有的武器、军马与战备,几乎是在刮光了滇地仅剩的战备资源后才获得的。 刘据反手借着此前王融叛乱一事,将这些资源一番整顿后牢牢捏在自己手里,并在他南下时一齐卷走。 也好,省得那边再生事端。刘据看向四周的军队,心里想道。 被现实毒打过后,他也学聪明了,撑死总比饿死好! 至于益州郡会兵疲马乏,缺少战备? 呵呵。 等两三个月后和汉中郡之间的道路打通,这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了。 “这滇地的马儿,骑起来如何?”刘据问向郑平。 “不错,此马有长力,我问过当地养马的阿翁。这马啊,走短途看不出什么来,走个几十里后,它耐于长途跋涉的优点就凸显出来了。” 刘据听到这个答案后,满意地笑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斥候前来报告。 “报!前方有一城池,距离我们还有五十里!” “传孤命令,再朝前二十里后安营扎寨。” “诺!” 大军昼夜兼行,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博南道,进入了身毒境内。 刘据骑着马站在一个山坡上,看着远方的城池。 “孤要派去那里的人,找好了吗?”他朝身旁的侍从说道。 刘据听罢,便立即策马沿原路返回。 营帐中,两个年轻的士卒站在刘据面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帝国的继承人这么近。 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威武而有英气的少年。 而两旁站着以公孙贺为首的一众将领。 “你们两个,可是自愿前去?” “嗯!” 两人点了点头。 刘据看向他们,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赞许和同情。 “此次前去身毒人的城池,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你们可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两人没有丝毫犹豫,“我们二人愿意前往,将殿下的命令带给那帮身毒人。” “你们可还有什么亲人?”刘据问道。 其中一个男子抬头看了眼刘据,“俺家中还有一个老母,和一个未出嫁的妹妹。” “俺自幼父母双亡,成家的早,媳妇和一双儿女在汉中郡讨生活。” 另一个人也接着说道。 “好,好。”刘据亲自从座位上站起来,扶起了他们二人。 “孤今日当着众位将军的面承诺你们,如果此行顺利,你们两位当立首功;如果此去有所闪失,你们的家眷,我会亲自命人照顾,保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放着光。 “我等必誓死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 刘据望着他们俩远去的背影,虽然深知此行凶险,但还是在心里抱着一丝侥幸。 …… 跋祇城,东侧城墙墙头。 守将甘提婆也站在城头,望向远方连绵不绝的营寨。 “这是从哪里出现的军队?!” 他看到后大惊失色,连忙召集了一众部下登上墙头,一观究竟。 “我们也不知道,此前甚至都没有任何消息通报给我们。” 这支大军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跋祇城东部的平原上,给这帮人来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看似有备而来,不会是向攻打我们的国家吧?”甘提婆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可他又不知道对方从何而来。 “不如我们派人前去看看?顺便与对方进行交涉?”手下的一位将领灵机一动。 甘提婆点了点头,虽然他心中觉得凶多吉少。 哪有带着大军在城外驻扎不为了打仗的。 “你们派几人出城,前去——” 正当甘提婆准备安排人去和那支神秘大军打交道时,他身边一个下属仿佛发现了什么,激动地喊了起来。 “大人,您快看!” 众人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城下走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一杆绣有“汉”字的大旗。 “这些人是?”甘提婆连忙命人下去查看情况。 城门缓缓打开,身毒士兵迎进了这两位看似是来使的男子。 随着他们入城后,便被迅速搜身,检查有无携带武器。 “你们来我这跋祇城,是为何事?城外的大军派你们来的吗?”甘提婆问道。 “我们是大汉军队的来使,奉将军之名向你们下达通知。” 说罢,其中一人拿出了苏木达事先用身毒语拟好的檄文,一旁的身毒士兵连忙将它拿过来递给甘提婆。 第64章 象阵 跋祇城三十里外的大营中,刘据正在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 “殿下,他们二人去了也有大半日了,如今还没有消息,可是有变故?如果再不回来,我看不如一举拿下此城。”公孙贺在一旁说道。 刘据闻言也点了点头。 这时,营帐外走进来了一名斥候兵。 他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去。 “可有什么最新消息?” “殿下……”那位斥候兵面色凝重,“我们派去的使者,被他们杀了……” “什么!”刘据听到这话,愧疚和愤怒瞬间涌上了心头。 “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恐怕……见不到了……身毒人割下了他们的头颅,悬挂在城头,并扬言要迎战。” “啊?!” “殿下,我们也不用和这帮身毒人墨迹了,如今兄弟们轻装简从,深入腹地,如果不速战速战,恐怕会错失战机。” 公孙贺说得没错,他们本来就是采用一边打仗一边劫掠的方式来完成这场远行,如今对方既然已经表了态,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传孤命令,向此城开战!” …… 次日清晨,十余万大军朝着跋祇城的方向挺近。 刘据命三万重装步兵打前阵应敌,剩余六万轻装步兵分为左右两翼形成弯月的阵形,在穿插作战的过程中接应好正中心的军阵。 同时,他又分了一万轻骑兵给公孙贺,在阵后待命。 没一会,不远处的城门打开,走出了一队身毒步兵,他们身着软甲,手执长矛和盾牌,对着刘据的大军列好阵形后,竖起了兵器。 战鼓声响起,步卒们率先朝身毒人杀去,喊声震天。 两方经过一番厮杀,由于汉军人多势众,外加装备精良,很快,身毒兵便败下阵来。 站在城头的甘提婆见形势不利,连忙下令。 只见城中窜出来上千名骑兵,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入阵中迂回杀敌。 他们身上并无什么盔甲防御,有的甚至赤裸上身,手里拿着标枪。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公孙贺见状大笑起来,“没想到这帮身毒人的装备如此寒酸!” 他转过头看向刘据。 “殿下,接下来就由臣上阵,杀杀这帮身毒人的威风!” “好。”刘据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公孙贺便夹了下胯下的战马,提起长枪,纵深一跃,率领身后的轻骑兵朝敌阵冲去。 一万对一千,优势极为明显。 公孙贺率骑兵在战场上来回穿插,敏锐地捕捉敌军薄弱的地方给以痛击。 “兄弟们!再杀再战!杀光这些身毒兵,攻下这座城池!到时候咱们要啥有啥!”他身先士卒,大声喊道。 众将士们一听,士气大涨,加快了砍杀的速度。 甘提婆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突然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位可怕的对手。 “这个人便是大汉派来的将军吗?”他看着公孙贺奋战的身影,咬了咬牙。 “想必是吧……”甘提婆身旁的副将说道,“此人作战十分勇猛,手下的士兵也多,如此一来,我们恐怕占不到什么优势。” “可恶!”甘提婆重重地踹了一脚城墙上的砖石。 他回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封檄文,对于身毒守将来说简直是耻辱! 这些汉人算什么东西,还想让自己掏吃的掏喝的来伺候他们? 杀了那两个来使还算客气的! 甘提婆朝城下看去,正门上方还悬挂着两颗沾满血迹的头颅。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来人,放箭!” 墙上的弓箭手将长弓拉满,只听“嗖嗖嗖”的声音,数不清的箭支齐刷刷地朝后半场阵地射去。 箭雨倾泻而下,一部分正朝前冲的轻装步兵纷纷中箭倒地,汉军前冲的速度慢了下来。 “变阵!举盾防御!” 公孙贺见状,大喝一声。 身后的步兵立刻举起重盾,环住四周和头顶,列成龟甲阵的样式,缓缓朝前行进。 而骑兵们躲闪不及,有些被射成了刺猬。 弓箭手向来是骑兵的克星,久经沙场的公孙贺见状,连忙率身后的轻骑兵撤出战场,而步兵们依旧朝前迎战。 就在此时,身毒人不再放箭。 突然,城门大开,城下的身毒兵们默契地朝两边散去。 坐在后方阵地指挥全局的刘据看到眼前的场景,瞳孔突然放大,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甘提婆派出来的竟是一只只战象! 只见这些战象体型庞大无比,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挑选投入战场中的。 它们的背上坐着一位驯象师,时不时用手中的刺棒戳打着战象,惹得它们发狂、好斗。 同时这上头又用绳索固定着由木板和盾牌围起来的掩体,里头站着十来个弓箭手和标枪手,对准汉军士兵们进行攻击。 “呜——!”战象们朝天鸣叫,踏入阵中,又在驯象师的有意引导下朝汉军人群密集的地方踩去,一时之间,踩死了不少汉军士卒。 一个汉兵被战象用长鼻卷起,紧紧勒住腰身。 “啊!啊——”他下意识地脱手松开了兵器,整个人被卷到半空。 只听“啪”得一声,他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顿时粉身碎骨,口鼻流血。 其他士兵见状,纷纷逃窜,偶有想用龟甲阵法阻挡战象踩踏的,也成为了它们脚下的血泥。 而战象上的身毒兵也找准时机进行收割,配合骑兵打得汉军措手不及。 “这是什么打法!”一直在阵外伺机寻找切入机会的公孙贺见状大惊。 眼看步兵们被接连踩踏,死伤惨重,他连忙率身后骑兵向象阵冲杀过去。 “随我杀过去,刺死这些家伙!”说罢,他抽了下战马,冲入阵中。 身后的轻骑兵们也不甘示弱,在将军的命令下发起冲锋。 谁料战马们在即将靠近大象之时竟停了下来,仍是骑手们如何抽打,寸步不肯向前。 “将军!马儿们看到这些战象就吓得不敢前行了!”骑兵们焦急地喊道。 “呵!”公孙贺羞愤地拔出剑,用剑身狠狠拍了下马腿。 就在这时,阵地后方响起了收兵的鼓声,汉军见状,连忙朝后撤去。 第65章 反攻 “唉——” “唉!” 营帐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叹气声。 公孙贺羞愤地拍着自己的大腿,为刚才的失利而懊恼。 可蒙正在帐外协助清点着伤亡将士的人数。 “殿下,看来我们此次对上象阵,伤亡颇多啊。” 一听到这话,公孙贺瞬间坐不住了。 “这身毒人用的打法,我们倒是从未见过!” 其他副将也纷纷附和了起来,并讨论接下来的作战方式。 此时的刘据坐在座上一言不发。 这战象放在冷兵器时代,不就相当于是坦克了? “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公孙贺连忙问道。 如果破不了这象阵,就对战不了身毒兵,更不用说接下来的西行了,只怕将士们的士气会大受打击。 却怎料刘据淡淡地说了一句:“倒是孤疏忽了。不过这身毒人的象阵若想要破解,细细想来也不难。” “嗯?”公孙贺和一干副将闻言,双眼放光,不由自主地将刘据围了起来。 “殿下,怎么说?” “这些战象,一看就是身毒人专业训练出来的,一般的刀枪很难刺伤它们表皮,如果再披上重甲,接近于无敌了。” 刘据脑中闪过那些战象的模样,接着说道。 “而坐在这些上头的应该会有个驯象师,此人负责操控战象的移动与战斗,此外还有十来个手持弓箭和标枪的身毒士兵,在战象上进行远程攻击。” “没错!”公孙贺应了一声,“我们刚才在战场上碰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如果杀掉那些驯象师,战象自然会失去控制,敌方也会自乱阵脚,我们就可以趁此逆风翻盘。” “可是场上的战象有数百头,它们又整齐有致地排成阵列冲向我军,通过弓箭手等兵种射杀驯象师的方式来破坏象阵,只怕会有些难度。”一位末席的小将提出了疑议。 “说得好,”刘据眼中闪过一道光,“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名叫董飞。”小将连忙俯身跪答。 “你说得没错,在错落有序的象阵中击杀驯象师确实有些难度,尤其他身旁还有其他身毒兵围护。” 刘据缓缓说道。 “可是如果那些战象自乱阵脚,不受驯象师的控制了呢?” 如此一来,驯象师的作用几乎为零,和击杀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敢问殿下如何让这些战象自乱阵脚?”公孙贺连忙问道,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又有了新点子。 “不知诸位还记得战国时期,齐国将领田单发明的火牛阵吗?” …… 次日,汉军依旧鸣鼓出兵,但只派了数千人在跋祇城东门口摆下阵形。 城墙上头的甘提婆见状哈哈大笑。 “这帮汉人,甚是愚蠢,还想再尝尝我巽迦战象的铁蹄吗?还有这人怎么还变少了?一定是被跺怕了!” 说罢,他下令打开城门,放出昨日的那数百头战象。 “冲入汉军阵中,这次务必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甘提婆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他吸了吸鼻子,朝下方城墙门头看了看,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只见身毒兵在他们将军的命令下纷纷出城应战,分站在两边,而战象们也依次出城列阵,准备对着眼前的军队来上致命一击。 刘据站在后方阵地上,眼见甘提婆已经摆出了象阵,便下令道:“火牛阵,出列!” 一头头牛从汉军阵前被牵出,它们角上绑着兵刃,身披重甲,尾巴后面拖着一串引线。 这些都是刘据的军队连夜搜罗劫获来的。 汉军生怕事出紧急,牛的数量不够,便把能用到、能抓到的牲畜都带上了战场。 甚至连猪都没放过。 它们也同样在尾部进行了类似的处理,还被画上了虎皮,盖住了双眼,混杂在牛群中。 此时的甘提婆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汉人想用远小于大象的牛、猪来迎战?哈哈哈!” 给畜生穿个甲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一起踩死在地上? 他满意地看向了自己派出去的战象,举起手下达了开战的命令。 只听甘提婆一声令下,象阵们朝着汉军移动,在驯象师的命令下发起了攻击。 就在这时汉军掏出火把,点燃这些畜生尾部绑着的引线,火苗迅速在它们身上窜了开来。 吃了痛的畜生们嗷嗷大叫,发了疯似地朝前头冲去。 由于它们被蒙住了眼睛,因此根本没意识到站在前头的,是体型数倍于自己的大象,也不会像战马们那样心存恐惧。 战象们见到一只只火球朝自己冲来,顿时慌了神,它们无视驯象师的指令,原地乱逃起来。 坐在上头的身毒兵看到这番样子,慌了神,连忙朝这些着火的牛、猪射去,试图将它们杀死。 可是已经晚了。 在火焰炙烤的痛感下,弓箭手射入它们体内的箭矢简直就像挠痒痒。 燃烧着的畜生们触碰到战象后,疯狂地拱住对方。 而战象吃了痛,纷纷掉转头朝城墙的方向冲去。 “别过去!停下来!”驯象师连忙举起刺棒扎向战象,却无济于事。 战象在刺骨的疼痛下朝天撅蹄,反倒将身上的身毒兵抖落下来。 “就是现在!冲!”刘据见时机已到,下令重甲兵朝前进行。 而轻甲兵们在敌阵中来回穿插,手起刀落宛如砍瓜切菜。 身毒兵们见大势已去,纷纷逃窜,却被公孙贺率领的轻骑兵迅速收割。 一时之间,形势发生了逆转。 甘提婆看到这个画面,人都傻眼了,愣愣地站在城墙上。 “将军!汉人要攻进来了!”一旁的副将们连忙吼道。 他这才惊醒过来,喃喃自语道。 “怎么可能……这可是象阵……” 这时,他们注意到此前掉转头的战象试图冲进城中,它们正在疯狂地撞击着大门。 而此刻的城门早已关闭。 “不要让它们进来!驯象师呢”甘提婆大喊道。 一旦被自家战象冲破城门,那就完了。 但这时的驯象师无一不是死的死,伤的伤,加上战象受了惊,早就不听他们的指令了。 “砰!”在数百头战象的连番撞击下,跋祇城的东门被彻底撞开。 “天助我也!全军突进!”刘据站在后方的高地上,下达了他在此次战役中的最后一道指令。 第66章 入城 跋祇城被彻底攻下,成千上万的汉军涌入城中。 守将甘提婆见大势已去,选择在城头自刎。 一切皆已成定数。 先头部队进入城后,扫清了残余的反抗势力,并接受了剩余身毒将士的投降。 在此之后,刘据率着后备部队正式接管这座城池。 按照他此前对将士们的承诺,大军被允许在城中劫掠三天三夜,随后他们又将拔营而起,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那些底层的身毒贱民身无分文,挤不出什么油水,并不是大军眼中的菜。 而富得流油的高阶种姓和中产商人,则成了汉军刀下的肥肉。 毕竟劫掠的日子只有三天,他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最高效的路子。 一时之间,跋祇城成为了宛若人间地狱一般的存在。 身毒人的食物和财宝被攻入城中的汉军疯狂抢夺,有妄图反抗的,也被斩于刀下。 血水流淌在街道上,缓缓流向不知名的去处,最终灌满了这座城市的水沟。 一时之间,污臭不堪。 刘据坐在高台上,看着当地的贵族和富豪纷纷走上前来,并当着城内所有身毒人的面,亲吻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这代表着他们对自己的臣服。 因为汉军派人前来威胁他们,如若不从,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家族将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 “或许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吧。”刘据看着刚跪下向其示好的一个身毒贵族,冷冷地对着公孙贺说道。 “没错,可是战争也是有意义的。”公孙贺说道,“没有战争,我们汉人便驱逐不了匈奴人,也无法把我们的影响力扩散到这么远的地方。如今无论是西域,还是身毒,都传着我大汉的威名,这正是战争带来的好处。” 作为武帝时期的将领,公孙贺亲眼见证了汉朝是如何从高皇帝白登之围起的和亲、示好,一步步到今天发兵远征、痛击外敌。 他从内心深处极其认同战争的正向作用。 况且,这也是他建立功勋的一个最主要的途径。 “不过殿下说得也对,战争甚是残酷。”一旁的苏木达开了口。 他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的跋祇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和恐慌。 “战前战后,都死了那么多人……” 说罢,他将双手放在了胸前,垂下头低声念祷着些旁人听不懂的句子。 公孙贺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但是嘴上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战争……”刘据喃喃自语道,他看着眼前这些身毒贵族,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就在前一天,这些人或许还在出钱出力,为自己的将军摇旗呐喊;但在局势一发生转变后,便立刻换了个立场。 从不可一世到卑微示好,只需要一场败仗。 从仓皇逃窜到受人敬仰,只需要一场胜仗。 大鱼吃小鱼,小鱼被大鱼吃,弱小就会被挨打,想要站起来就必须变强。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无辜的。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那些战象还在不在?” “在的,殿下,它们冲破城门后,四处逃窜,如今已经被我们的人制服了,此外,我们还抓到了几个驯象师。” “哦?把他们带上来。”刘据的眼中放出了光。 没过一会,几个面容黝黑,嘴唇宽厚的身毒人便被带了上来。 “老实点!跪下!”一旁的士兵狠狠抽了他们一鞭子,这几人惊慌地跪了下来。 “你们便是身毒国的驯象师?”刘据问道,一旁的苏木达回过神来,连忙做起了翻译。 “是的,是的……”这些身毒人惊恐地说道,如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所以身毒军队的驯象技巧,你们也了如指掌?” “那是自然。”其中一个身毒人仿佛看出了刘据的心思,连忙将脖子伸向前说道,“我们几个,以前还在王城,帮助国王的军队训练过战象。”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 “只是后来被派到了这里,因为跋祇城地处东北边陲,和哀牢、滇国有交集,也有用得上战象打仗的地方。” “好,甚好。”刘据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来回扫射。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手下的顾问。” 那些驯象师见逃过一劫,还有了个听起来挺正式的职位,连连叩头谢恩。 刘据示意一旁的士兵将这些人带下去。 “殿下这是何意?”一旁的公孙贺不解地上前问道。 “从这次的战斗中我们可以看出,身毒国在军事上的王牌莫过于战象。其他的,和我们大汉相比起来,不堪一击。” 刘据看着驯象师们远去的背影,继续说道。 “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汉军在跋祇城接触到的,也可能是这个帝国的冰山一角。身毒王到底有多强的军事实力,孤倒是还没领教过。” “不过孤有强烈的预感,多年之后,我们与身毒必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到那时,这些人或许能派上用场,因为他们不光知道怎么驯象,同时也知道身毒军队是如何运用这些战象的。” 知己知彼,方为上策。 留着那些人的性命,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用得上。 至于这些贵族。 刘据看着他们,脑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当地颇具影响力的家族是哪几个?”他冲着那些投降的身毒高级将领问道。 将领们缩缩脖子,冲着人群一阵指点。 没过一会儿,刘据便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啊……”他从座位上起来,缓缓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着台下惴惴不安的身毒贵族们。 “族灭头部的那些家族,留下那些尾部听话的小贵族。”说罢,他指了指几处方向。 士兵们一听到命令,立刻展开了行动。 一时之间,咒骂和哭嚎响彻了跋祇城的上空。 那些大贵族掏出了钱,也失去了命。 他们彻底经历了一场欺骗和背叛。 原本以为这位新来的汉朝将军会选择和当地贵族阶层合作,以巩固自己在跋祇城的统治。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也没想着在这里扎根。 “三天,孤就给三天时间。”刘据无视耳旁的哭嚎,朝着手下的将领们作出了手势。 公孙贺等人闻言,连忙跪下来应道。 “殿下,那些战象要不要一起带走?”有将领看出刘据对身毒国的象兵颇感兴趣,特意问了起来。 “不了。”刘据笑了笑,“孤不是说了嘛,咱们长驱直入,奔袭劫掠。战象太重了,带走只会拖累我们的速度。况且,我们现在有驯象师们就够了。” 第67章 势如破竹 经此一役,刘据手下的大军有了应对身毒兵的实战经验,并且士气大涨。 在跋祇城得到的那些好处让他们看到了前路的希望,同时也使刘据在军中树立起了初步的威信。 “跟着太子能打胜仗啊!” “很好!有肉吃!” “看来这次咱们混得还不赖!这些身毒人看起来也不算穷嘛!” 昔日迫于生计修路的劳工们,在加入军队拿起武器后,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甜头。 ……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 汉军在一阵劫掠后,酒足饭饱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们势如破竹,凯歌高进。 有了跋祇城的前车之鉴,沿路上的大部分城池、村落选择了好吃好喝地招待这支大军,生怕一个不留神得罪了汉人,落得和那些跋祇人一样的下场。 偶有些头铁的主事者憋着一口气,又自视甚高,拿着全城人的性命和汉军对赌,结局自然也就只有一个字——死。 在有了和身毒军队作战的经验后,刘据手下的将士已经完全不畏惧那些战象,他们只需故技重施,便能打得对方落花流水,一顿败走。 没有了象阵的优势加持,这些身毒守军在汉军面前就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因为无论是战术、军备、还是作战能力,他们都无法与当时的汉人相抗衡。 最后等待他们的结局自然是兵败溃逃,死伤惨重,最终被大举攻入城。 而汉军在入城后更是一阵劫掠,又屠了一批当地贵族,在一番重新洗牌之后,方才满意地离去。 这是刘据给他们的权力,也是他们自己用命争取来的机会。 一时之间,汉军骁勇善战、铁血残酷的名声便在身毒东北部迅速地流传开来,当地人一见到汉字大旗便慌得不行,甚至还有人将这称作是“上天对于不虔诚者的惩罚”。 这种恐慌自然也蔓延到了华氏城中。 “什么?!汉军大肆入侵!”身毒王一听这个消息,脑子嗡嗡作响,惊得从王座上跳起来。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那个大汉使臣的模样。 自己驻扎在那些边城的军队,怎么会败在他们的手下! 早知道就该先下手把那小子宰了,也不至于招致今天这种祸事! 身毒王恨得牙痒痒,他看着台下讨论半天也讨论不出啥花头的大臣们,怒吼了一声。 “别嚷嚷了,吵死本王了!都给我闭嘴!” 台下众人瞬间闭嘴。 只有巴纳提罗眼珠一转,似乎在想着什么东西。 …… 刘据的大军此刻正沿着大路朝西南方向开进。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斥候兵的身影。 “报!郑大人带领的先锋部队已经先行到了华氏城外!大军目前距离那里还有八十里!” 郑平由于引路、侦查能力出色,加之主动请缨,刘据便任命他为先锋,带领三千轻骑兵前行探路。 很快,他便借助之前的经验,将大军带往了华氏城的方向。 当然,这也是刘据的意思。 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又要故地重游了啊。 刘据回想起那段出使身毒的日子,时至今日,还是觉得惊险万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眼前疯狂闪过他被迫害后,和使臣团慌不择路逃命的画面。 七十多人葬身在身毒……七十多人啊…… 刘据难受地闭上了双眼,心扑腾扑腾地跳着。 这笔血债,他要加倍讨还。 不,加倍也不够! “可蒙,我们上次也是从这条路回来的吧?”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是啊,殿下。”可蒙知道刘据指的是什么,也有点哀伤地垂下了头。 “呵,这次我们又回来了。”刘据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过这次我们不是一百人,而是十二万人,可蒙,你明白么?” “臣明白,臣当然明白!”可蒙听罢,自然也对刘据这一路上纵容将士劫掠的行为表示理解。 但他在心里还有个疑问。 “殿下,您这一路上杀了那些身毒大贵族,不怕日后会有什么麻烦吗?”可蒙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对于这样的操作颇有些不解。 万一流传开去,以后和身毒国那些上层贵族的合作会不会受到影响。 与他们暗中结交,以图后事,岂不是更好些? 至少作为一个商人,他是这么认为的。 “可蒙,你换个角度想想。”刘据笑着把玩着马鞭,看向对方,“其实不杀他们才是大麻烦呢!” “这些人在当地可都是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大贵族,平日里肯定是高高在上,哪能咽得下城池被破、臣服敌人的这口气。” “如今只是屈从于孤的军威之下,所以才厚着脸皮来讨好,鬼知道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呢。” 他看向了可蒙,示意其也说下去。 “所以他们也不会打心眼里臣服殿下,甚至有可能表面合作,背地操控,再度保住自己昔日的地位?” 可蒙想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没错。”刘据点了点头,“而且他们地位颇高,极有可能在我们劫掠三日离去之后,利用此前的影响力再度死灰复燃,甚至重新召集整顿军队回来反攻我们。” 作为当地的高级种姓,那些家族完全有这个实力。 而且刘据自己也领教过身毒统治阶层的骚操作。 如此一来,倒不如吞灭了他们,还能获得不菲的财富和资源。 同时留下那些听话的小贵族。 毕竟对于小贵族们来说,那些大家族的覆灭,反而给自己带来了上升的空间。 更何况刘据的军队也不会长期占领这里,劫掠三日过后便拍拍屁股走人,长期来看对他们也构不成威胁。 因此他们自然也不会对汉军有多少怨言,在当地忙着重新洗牌都还来不及呢,还想着集结资源反击汉军?必不可能。 刘据想到这,抬头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脚下的道路,并不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感到后悔。 于公于私,这些贵族的鲜血都是他给身毒王的警示! 雁过尚且留声,更何况他亲率十二万大军来到这片土地上。 怎么说也要让这里震上一震,抖上一抖,付出点代价来! 这时,刘据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第68章 深夜来客 是夜,一道黑色的身影穿过汉军大营门口,在士兵们的带领下径直走向主帐。 来者身着斗篷,双手揣在袖子中。 跳动的篝火映照出一张苍白的脸。 此人正是巴纳提罗。 “诶唷,可蒙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呢。” 说罢,他将手从袖子中伸了出来,行了个礼,同时不忘向四周环顾,估计着汉军的实际规模。 果然是带大军来了。巴纳提罗想道。 “大人您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敢不来呢。”可蒙笑吟吟地朝他走去,“我们于大人的信,您可是收到了?” 巴纳提罗点了点头,“看来于大人可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回到他的大汉故土后也没有忘了我们啊——” 说罢,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对着眼前的可蒙问道:“这汉军南下,你也跟着来?” 可蒙闻言,微微一笑。 “是啊,鄙人不才,在军中谋了个主簿的职务,才得以跟着大军再次来到这里。” “哦?你这主簿是做些什么的?” “不过是帮将军整理整理文书什么的。”可蒙谦逊地回答道。 “嗯。”巴纳提罗哼了一声。 还以为这家伙混了个什么名头,如此看来也不过是个记事的小吏。 自己没必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一想到这,巴纳提罗突然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语气生硬地问道。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支军队的统帅,我还有重要的事和他说。” “大人莫急,我们的将军此刻正在大营中,您快进去吧。”可蒙连忙拱手说道。 “咳咳。”巴纳提罗故作姿态地提起了斗篷的下摆,清了清嗓子,头一仰,略带倨傲地朝着对方指引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身后,可蒙正注视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 巴纳提罗进了军账后,却只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对着他。 “将军?”巴纳提罗心下疑惑,小心翼翼地喊道。 对方并没回应,而是在擦拭着手里的一把剑。 巴纳提罗心里有些发怵,下意识地向帐外看去。 只见可蒙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外头,而自己现在孤身一身在这营帐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万分。 就在这时,那个背影转过身来。 巴纳提罗定睛一看,只觉此人甚是眼熟。 不就是那个使臣于扬吗!按照王妃的说法,他不是溜回大汉去了么,怎么又跑来这了? “竟然是于大人啊——”巴纳提罗才提到嗓子眼处的心又放了下来。 “正是我呢。”刘据转身拿过案上的剑鞘,唰得一声快速将剑插了回去。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你们的将军呢?” 巴纳提罗皱了皱眉头,感到自己被怠慢了。 在他眼里,刘据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从外表上看根本无法将他和统领十二万大军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大人您可别急,”刘据玩味地笑道,“说来真不巧,我们将军刚才临时有事出去了,您有什么话想说,和我说也一样。” 巴纳提罗听罢,心下一想,觉得甚有道理。 毕竟这大军也是这位于大人搬来的,当初和王妃结下盟约的人也是他。 这么看来,和他直接说也无妨。 “如今这十来万汉军来到我婆罗多大陆,接连攻克东北边境数城,又陈兵华氏城外,仅仅是为了履行和王妃的约定?” 没想到这位于大人在逃离身毒没多久后,便拉了十来万人的军队来入侵身毒。 这大手笔让巴纳提罗有些震惊,同时也让他背后的孔雀王族不敢相信。 “不知大人这个问题,是替王妃来问的,还是替你们的国王来问的?”刘据走向对方,低头问道。 “啊哈,当时是替王妃来问的。”巴纳提罗笑了笑。 “那想必王妃也和你说过我和她之间的交易内容……你们不用怀疑,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刘据并没有把他们借道身毒、北上西域的计划说给眼前这位表面盟友。 如今的身毒统治阶层,还以为这支军队是汉朝出于报复的动机,派过来攻打自己的。 就让他们这么想吧,以免多生事端,长对方士气。刘据心里暗暗想道。 “这十来万大军,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巴纳提罗朝大帐外看去,阴森森地一笑,“如今我们的好国王,可正为此事急得上蹿下跳呢。” “哦?是吗?”刘据的嘴角微微翘起,“我倒是没想到,身毒王也会有这么一天。” 他轻轻叩击着台案,过了半晌,继续开口说道。 “我们十来万汉军,即将对华氏城发起攻击,让那个沉迷在温柔乡里的国王也尝尝恐惧的滋味。” 刘据说罢,收回左手,按在剑柄上。 “你觉得如何?” “哈哈哈!”此言一出,巴纳提罗笑了起来,同时他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有些复杂。“这倒是个好主意,至于国王有没有这运气尝到这番滋味,可就不好说了。” “怎么说?”刘据皱起眉头,猛地看向对方。 “据我所知,国王已经对西南部的城邦下令,命他们率领大军来国都勤王,共御汉人。” 巴纳提罗走向营帐门口,看向天空。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想必五日后就能赶到这里了。” 说罢,他转身看向刘据,嘴角微微翘起。“不知你们的将军大人,有没有信心在五天之内,攻下这座庞大的城池?” 刘据听到这番话,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各地派兵支援华氏城……这就变成个很棘手的问题了。 借道身毒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而攻击华氏城也只是为了给身毒王一个下马威,一旦自己的军队因此被牵制住,那么抵达长安就将遥遥无期。 这么看来倒也不值得。 “各地派来支援华氏城的援军一共有多少?”他急忙问道。 “这个嘛,据我所知,有二十来万,再算上城内原有的五万守军……” 刘据的表情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虽然说他的军队已经掌握了克制战象的方法,但是除去战象,还有将近三十万的身毒兵。 打上一仗,胜算还不知道多少。 博南山大战那会确实实现了以少胜多,但更多了是借助了地形的优势,同时也是敌方将领轻敌冒进导致的结果。 可是现在作战地点在平原上,而身毒王还处于防守方…… 刘据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于大人,这些信息是王妃命我带过来告诉你的,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巴纳提罗狡黠地看了眼对方。 “嗯。” “哦,对了。”巴纳提罗走到营帐门口,又迅速转过身来,“不要忘记将我刚才的话转述给你们的将军大人——” 说罢,他朝营寨外走去,那里停着接应他的马车。 第69章 恒河 巴纳提罗带来的消息果然不假。 前一日还在全城戒备、闭门不出的身毒军队,在次日便频频出击,骚扰汉军大营。 “真是欺人太甚!”公孙贺走进营帐,解下头盔,拿在手上。 他刚率军击退了那帮身毒人的袭击,险些被流矢所伤。 “他们这么龟缩城中,不正面与我们交战,只是不停派人来偷袭骚扰,看起来是想消耗我军的耐心与士气。” 公孙贺隐隐察觉到了身毒人的意图。 “正如殿下此前所说,他们应该是在等各地支援过来的军队,因此这五天之内,我们应该不会有与华氏城主力正面作战的机会了。”董飞在一旁悻悻地说道。 在这一路上他因为战功表现突出,又颇有谋略,被刘据提拔了起来。 正准备在华氏城大展身手,好好立功,谁料却碰上了个铁王八,短时间内打不穿,偶尔还会张口咬人。 “一旦等各地的援军过来,我们就很被动了。”郑平从营帐外走了进来,脸上沾满了尘土,“我军长驱直入,深入腹地,一旦人困马乏,缺乏供给,被敌方抓住机会后很容易吃亏。” 这身毒王可不是滇国那位赶着送人头的氐甸将军,即使他没脑子,他身边的谋臣将领也不是吃素的。 “外面的情况怎样?”刘据连忙问道。 “回禀殿下,如今这华氏城如铜墙铁壁一般,久攻不下,将士们也颇有怨言。”郑平清了清嗓子,接过一旁士兵递过来的巾帕,抹了把脸。 刘据听到这番话,刚才还微微前倾的身体又朝后瘫了过去。 “那么看来我们现在就两个选择,一个是鸣金收兵,绕道而行,这么做虽然有些窝囊,但能最大程度的保全我军主力,也能平安走到西域,不过可能面临身毒人的追击报复;另一个选择则是对他们的援军迎头痛击,坚持对战,但是可能会面临缺粮的问题,也会付出一定代价。” “绕道而行是不可能的!”公孙贺跳了起来,猛拍着桌案,“我堂堂大汉军队十来万之众,怎么可以在这些身毒人面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说罢,他看向了刘据,“殿下,请派我为先锋,迎击身毒国的援军!” 也有将领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我军轻装简从,一旦敌军坚守不出,手上粮草可能坚持不过那么多天。” “难道这华氏城中就有那么多粮食?!依我之见,围兵攻之,敌军早晚会坚持不住。”公孙贺猛地扭头喝道。 “笼城死守的策略只能在我军后备供给充足的情况下使用,如今我军长驱直入,自己的物资都得靠一路劫掠才能养活这十来万张嘴,如何长期围攻?” “那就切断他们的粮道,互相僵持,对方也有三四十万张嘴巴,我看身毒王有没有这个耐心继续龟缩在城中! 营帐中,众将激烈地讨论起来,刘据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脑子嗡嗡作响。 在他们手下的将领中,已经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这时候就得统帅来拍板了。 “殿下,还请您还做个决断,我军是攻是走,就看您的想法了!”公孙贺看向刘据,急吼吼地说道。 “殿下!请三思!” “战机稍纵即逝,还望速下决断!” 众将也纷纷请命。 刘据此刻的脑中正在针对着刚才的两种方案快速推演着结果。 它们各有利弊。 但他隐隐觉得这个战局还有另一种破解方法。 最优解还未出现。 刘据缓缓起身,“可蒙现在到哪了?” 众将听到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问话,有些懵逼。 “啊……可蒙正带着一部分士兵,在后方的村落和城寨中催收军粮,殿下您可是要找他?”郑平犹豫了会,问道。 “嗯。”刘据点了点头。 “预计在从军营向东北方行十里的那个村落,殿下您如果要召回他来问军粮的情况,臣这就把他喊过来!”公孙贺双眼一亮,连忙说道。 太子过问起军粮的事来,难道是说准备大举围城,痛击援军了…… 怎料刘据摇了摇头。 “孤亲自去后方看看,你们继续在这观察着华氏城的动向,敌军如有敢出城的,派兵围剿!” 说罢,他带上佩剑,走出营帐。 “吁——”刘据翻身骑上了他的战马,召集了一批骑兵。 “尔等随孤前往后方,沿河直下。” “诺!” 几百人马迅速从大营中出发,沿着东北方的道路飞奔。 沿路上的村落、城寨依河而建,他们一边是平原上稀稀落落的身毒人聚居点,另一边远望过去,则是宽阔的恒河。 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古老文明一般,古印度的兴起也源于这条河流。 恒河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沿着印度北部一路向东流去,在下游冲积形成了一片地形开阔、土壤肥沃的平原,最终注入远方的孟加拉湾。 这条宽阔、缓慢的河流灌溉了沿岸的农作物,为身毒人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食物,因此他们的大型城邦,包括都城华氏城,都建立在恒河两岸,以此才能供养得起相应规模的人口。 刘据等人从大营出发,到恒河沿岸,也不会一小会的工夫。 “停下!” 他突然叫停了身旁的骑兵,驻足在一个山坡上,对着远方的恒河静静地出着神。 “殿下,这条大河真有些像我们中原的黄河!”一个骑兵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兴奋地说道。 “是啊。”刘据感慨道。 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和长江流域,古埃及兴起于尼罗河,而苏美尔人在两河流域建立文明。正是环境加速了这些古老文明的演化。 此时正值七月,降水量远超其他月份,印度洋海面上的水汽在热带季风的裹挟下一路北上,最终降落在这条大河上。 恒河的水位隐隐有些上涨。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刘据的脑中诞生了。 他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嗬!”他猛地惊醒过来,双手在身前抓了一会才握住缰绳。 “殿下,您怎么了?”一旁的骑兵们连忙问道。 “孤没事,孤没事……”刘据擦了擦汗,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话。 “恒河……大水……华氏城……” 十二万人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水可以做到。 “传孤的命令,让可蒙带着剩下人尽快赶回来!”他大声喊道,随即调转马头。 第70章 水淹华氏城 华氏城中,身毒王抱着打持久战的决心来面对眼前这十来万敌军。 他坚固城防,同时又集结重兵,准备和对方僵持下去。 而另一边,汉军也没有闲着。 刘据命人连夜修筑了一条长一百五十米,高五米的拦水堰坝,同时又命人对着华氏城的方向挖掘出一条沟渠。 在他们日以继夜的挖掘和开凿下,一条长长的沟渠初显雏形,只见它从恒河沿岸出发,直朝身毒人的都城而去。 “启禀殿下,我们的沟渠已经挖好了!”满脸是土的董飞骑着马飞奔而来,顾不得换下沾满泥沙的军靴。 “好!”刘据朝着西南方向望去,只见华氏城伫立在黑夜中,城门紧闭。 如果自己推算的没错,这段时间,恒河水位上涨,再加上引流…… 他轻轻笑了一声,随即便命人下令。 “全军听令!拔营移寨!” 将士们在刘据的指挥下解除了围攻,有条不紊地朝着不远处的高地行进。 …… 华氏城中。 “陛下,汉人拔营了!”一个侍从飞奔着,将外头的消息传回宫中。身毒王一听,连忙起身。 他刚收到军情,各地将军们的兵团已经来到了华氏城,再加上这个消息,身毒王此刻是乐开了花。 一旁的巴纳提罗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 难道被自己前几天晚上那么一说,汉军的统帅不打算攻打华氏城了? 就当他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时,身毒王大笑了起来。 “将士们探查得没错?那些汉人当真走了?” “千真万确,今日敌军已经没有驻扎在城外了,他们转移了阵地。” “好!好!”身毒王抚掌大笑,“定是汉军见我华氏城攻不下来,又碰上大军前来支援,缺少粮草,供给不足,这才准备溜之大吉了!” 说罢,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本王不能便宜了这帮汉人,诸位将军的援军如今刚到国都,待他们集结完毕,随我剿灭汉军!” 巴纳提罗听到这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娑罗。 而娑罗也面色沉重地看着他。 身毒王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位亲信异样的眼神,继续在那说道:“召集臣工和守城的将领,我们准备反击!三十万大军趁势倾巢而出,看那些汉人还有没有命活下去!” “是!”侍从连忙应道,随即便转身朝外走去。 “哈哈哈!”身毒王捋了捋胡须,看向巴纳提罗,“你看,这上天还是庇护着我们的,那汉军围城又能怎样,照样还不是撤了!” “大王说的是——”巴纳提罗挤出笑脸,看向国王,“不过这会不会是汉军的诱敌深入之计,想把我们引出去,再借机会攻城?” “唔……”身毒王听到这番话,沉思了片刻,随即又驳斥道,“怕什么!如今他们正在撤出这里,我军趁机出击,敌军自然会乱了阵脚!” “是,是,大王英明……” 巴纳提罗擦了擦脸上的汗,心下盘算着如何与汉军取得联系。 就在这时,刚才还没走远的侍从突然跑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把本王的消息放出了没有?”身毒王见他身后无人,皱起了眉头,厉声呵斥道。 “大王!不好了!”那个侍从哭丧着脸,一屁股瘫倒在地上。 “圣河发大水了!正朝城里淹过来!” “什么!怎么会!” 身毒王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冲到侍从跟前,提起他的领子。 “你再给我说一遍?!” “圣河……我们的母亲河……发大水了……已经淹到都城的东北角了!” “啊?!”身毒王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不敢相信对方的话,“本王要亲自去看看!” “大王!大王!您别过去!”侍从见他走出宫门,不要命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大水已经朝着王宫的方向冲过来了,再过一会,就要淹到这里了,您快想想出路吧!” 一旁的巴纳提罗和娑罗听到这话,也吓得不轻。 虽说这个时节,恒河的水位通常都会上涨,也闹过几次涝灾,但不至于淹到他们的都城。 难道说……汉军…… 他们俩迅速对视了一番后,不顾身毒王的怒嚎,偷偷溜出了大殿。 “大人,怎么办!看这个样子,汉军是准备攻进来了。”娑罗按着佩剑,对着巴纳提罗问道。 “怕什么,他们又不会杀了我们。要担心自己小命的,自然是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巴纳提罗桀桀地笑着,随后又说道,“你现在,立刻去把王妃带出来!可别被这大水给冲走了,她是我们与汉人合作的重要一环。我先去召集我们的人,找个安全的地方立足。” “嗯!”娑罗连忙应道,朝着王宫的方向冲过去。 巴纳提罗叫来了自己的手下,准备分头联系孔雀王族的势力。 他随后走到一座高塔上,从上朝下看去,这里能看到整座城的全貌。 只见大水从东北方向不断冲过来,汹涌无比,一路从城北灌到城南,房屋、街道均被严重破坏,洪水裹挟着人畜,朝前倾泻而去。 此时的华氏城,尸体堆积如山,宛若人间炼狱。 刚到都城,屁股都还没坐热的外地援军,在这会被一并下了饺子。 只剩少数士兵和民众靠着捡来的木板、木头等漂浮物,惊慌失措地随着洪水漂流而下,一边哀嚎一边求援。 他们被冲到了城外十几里外的地方,生死未卜。 “这……”饶是巴纳提罗看到这番场面,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在华氏城中生活了几十年,这里曾是婆罗多大陆上最繁华、历史最悠久的一座城市,如今却在圣河洪水的冲击下几乎荡然无存。 巴纳提罗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然力量的可怕,也感受到了那位汉军统帅在军事手段上的狠辣。 这汉人,原来真得那么厉害啊…… 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缓缓缩起身子坐在角落,抱住了头,闭上了眼睛。 …… 距离华氏城几里外的高地上,刘据和身后一众将领看着大水从恒河出发,一路漫灌进入华氏城。 “真没想到,这水灌之法,在身毒也能派上用场。”公孙贺在一旁感叹道。 这身毒国,真是成也恒河,败也恒河! 刘据点了点头,面向华氏城的方向。 “孤看这大水也冲得差不多了,来人,放闸引流!” 待大水退去,便是他率大军入城之时。 第71章 傀儡国王 大洪水过后的华氏城,一片狼藉,外城的街道上时不时漂着几具人畜的浮尸。 时值夏季,臭气熏天。 “呕!”不少士兵忍不住呕吐了起来,扒着船板不停颤抖着。 就在不久前,刘据带着军队进入了华氏城,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这里。 他们先是轮流坐船经过还被积水覆盖着的外城,一路漂流,很快便到了内城。 这里的洪水虽已经排走,但是还残存着腐败和死亡的气息。 下船后,汉军手持长矛和盾牌,列队整肃,依次通过残破不堪的内城城门。 “大军就在前方,快点!”巴纳提罗和他的手下人马,砍下了身毒王的头颅,带到了汉军面前。 当洪水来袭时,这位末代国王原本想坐船逃离,不料被半路赶回来的娑罗碰到,当场被抓了个正着,连人带马直接献给了巴纳提罗。 后者担心事情有变,同时也想为了邀功,赶紧痛下杀手,不留活口。 “巽迦国王,残暴无道,为国家无端招致祸端。如今我等诛杀暴君,特进献给汉军统帅!” 巴纳提罗高高将头颅捧起,身后的一众人也跪了下来。 “起来吧。”骑在战马上的统帅淡淡地说道,命一旁的士兵接下此物。 “是!”巴纳提罗激动地站起了身。 这意味着汉军接纳了他们的投靠,而按照原定计划,孔雀王朝也将重登政治舞台。 他抬起头,正欲和眼前这位统帅套套近乎,不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于……于大人?!”巴纳提罗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就在这时,可蒙骑着马从刘据身后走了出来,他俯视着这位昔日身毒王的宠臣,冷笑了一声。 “什么于大人?那是我们大汉军队的统帅,是我们大汉朝的皇太子!” 巴纳提罗听到这话,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国储君竟然会隐瞒身份,亲自出使异国。 这也解释了为何对方身为使臣,却能与安雅达成交易,也能在回去不久后请动大军南下婆罗多大陆。 难怪啊…… 而自己此前还对他和他的随从如此傲慢…… 一想到这,巴纳提罗就想给自己来个大嘴巴子。 要命了! “殿下!此前是我有眼无珠!如有不周的地方,还望您恕罪!”巴纳提罗再次跪了下去,疯狂地叩着头。 刘据把玩着缰绳,看着眼前这个家伙,又朝其身后瞄去,只见有张脸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随后又悄悄别了过去。 看起来像是乔装后的安雅王妃。 “好了,别叩了,巴纳提罗大人,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刘据挥了挥手。 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他还需要这些人来替自己稳定身毒的局势,成为自己的嘴替。 见巴纳提罗还是不肯起来,刘据朝身旁的士兵们示意,硬是把对方从地上拽了起来,牢牢地架在那。 “啊……”巴纳提罗双腿一软,支在两个士兵之间,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刘据瞥了他一眼,随即说道。 “告诉你们的子民,巽迦国王为政不仁,如今我们大汉奉上天的旨意特前来拨乱反正。这场洪水,就是天神带给他的惩罚!睁开眼看看!连你们的圣河都抛弃了他!” 他深知,身毒人向来信这些,他们的宗教观念更是随着社会等级制度深深植心中。 这场发自恒河、人为造成的洪水,在刘据的有意渲染之下,反而变成了一场天罚。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更何况,巽迦家族的建国,本就是建立在一场血腥背叛之上的。 开国国王华友原本只是前朝的一位将军,他刺杀了自己的国王——孔雀王朝最后一代君主坚车王,随后踩着对方的尸体坐上了这个位子。 然而在此之后的统治者并不给力,巽迦王朝的统治范围远远小于孔雀王朝,在民间的威信并没有那么高。 刘据说的这番话被放出去之后,只怕巽迦家族在身毒国的统治力将荡然无存。 同时,他还要将自己的形象在婆罗多大陆上进行神化,要让自己成为神在婆罗多大陆的代言人。 只有这样才能让深陷宗教思想荼毒的身毒人牢牢被牵着鼻子走,并心甘情愿地臣服自己。 身毒国王无能,加之其背后的家族得位不正,而自己作为上天的化身带领大军帮助孔雀王族的后人重登王位,再次建立起这片大陆的秩序。 多么完美的解释啊。 …… 王宫中。 “啊!”一个男子险些被自己身上的长袍绊倒,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正对上巴纳提罗愤怒的目光。 “如此慌张,成何体统!明天,大汉朝的太子殿下就要在登基大殿上亲自替你加冕,我看你到时候如何出洋相!” “我……我还不熟悉……”男子弯腰解释着,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是安雅的堂弟查特拉,也是孔雀王族为数不多的几个后裔之一。 在刘据的认同下,他将成为身毒国的新国王。 “不熟悉?你这如何让我和殿下交代?!”巴纳提罗咆哮道。 “是!我努力完成!”男子耷拉着脸,有苦也不敢说,他连忙回到原点,准备继续排演刚才的仪式。 就在这时,门口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好了,就这样吧!如果衣袍太长,我们就把下摆裁减掉。” 查特拉和巴纳提罗循声转头望去,发现安雅出现在了殿门口。 “王妃——哦不,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巴纳提罗连忙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轻声问道。 孔雀王族重新夺回权力后,安雅的身份也发生了质的转变,从昔日的王妃变成了新朝的公主。 不过由于她此前的经历,外加是女儿身,按照传统,无法成为新王。 最终也只能在几个族人里头挑挑拣拣,选了懦弱无能的查特拉作为放到台面上的傀儡国王,而她自己作为幕后之人垂帘听政。 刘据也巴不得见到这个结果。 身毒统治者太有能力,对大汉也不是件好事。 “当务之急,便是趁汉朝太子和他的大军还在这里,迅速举行加冕大典,稳定国内局势。” 安雅走到查特拉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有不甘地说道。 “是——”巴纳提罗恭谨地行了个礼,又松了口气,“按照殿下您的意思,汉朝太子即将要走了?” “嗯。”安雅点了点头,“就在后天。” 第72章 中亚——东西方桥梁上的一颗明珠 在距离华氏城二十里外的平原上,一支大军正缓缓朝着西北方向开进。 “殿下,咱们出了身毒国后,下一站是不是就要前往大夏了?”公孙贺在一旁问道,这几日烈日的照射使他的脸变得略显黝黑。 “是啊,正是大夏。”刘据骑在马背上,心情略有些激动。 正如他此前所说,过了身毒,这次远行就成功了一大半。 真没想到,这次借道身毒,竟然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顺手灭了巽迦王朝,还扶立了个傀儡国王。 刘据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不由心生感慨。 可惜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客观条件上也不允许自己久留,不然这身毒的局势他还想再操控一段时间,也不会这么快就让孔雀王族捡了个大漏。 罢了,就先让那对姐弟还有巴纳提罗那个小人蹚蹚浑水吧,看他们怎么在战后修复这个国家。 一想起他们,刘据就不由得想到了安雅,他的心情在此刻变得复杂了起来。 昨日新王的登基大典结束后,这位新朝公主,竟然还试图想和自己玩凯撒与埃及艳后的游戏,大晚上的派人来邀请自己去她寝宫中夜谈。 名为夜谈,实际上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刘据心里早就门儿清了。 还不是想接着汉朝的实力,来进一步加强她对身毒国的控制。 刘据原本还有些犹豫,不过转头一想自己还需要通过这个女人来延续大汉在婆罗多大陆的影响力,而安雅也需要他这个强大又有头脑的外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照目前的局势来看,他与孔雀王族的合作还得继续下去。 权衡之后,他也没有拒绝这个邀请,刘据心里清楚,大家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名为情人,实为政治伙伴,各取所需,互不吃亏。 当然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这个女人能委身身毒王多年,将其坑到身首分离,榨得一点剩余价值都不剩,最终里应外合重建王朝,说到底也是个狠角色。 作为旁观者,他几乎是目睹了全程。 更何况,自己也差点死于她的反间计之下。 一想到这,刘据就打了个寒战。 他和安雅在床上看看夜光奏折,聊一些政治交易就够了。 至于谈感情?算了算了。 自己绝对不能变成这个女人的下一个政治猎物,毕竟,又有谁想被敲骨吸髓,踩着上位呢…… 正当他还在脑海中回味这条毒蛇的滋味时,前方有一位斥候兵来报。 “报——我们即将走出身毒国边境,前往另一个国家。” 刘据猛地醒了过来。 这么快吗? 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由心下疑惑。 在他的推断下,大军此刻应该还没走出印度大陆,怎么就离开身毒国了呢? “大军现在到大夏了吗?”他对着斥候问道。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大夏人。” “难道是大夏分裂出来的另一个国家?”一旁的苏木达迟疑地说道。 “何以见得?”刘据赶忙转头问道。 “殿下所说的大夏,应该指的是巴克特里亚这个地方。” 苏木达在脑中拼命搜寻着记忆,一字一句地吐道。 “很久以前,希腊人一路东征来到这片土地上,通过政变、战争等一系列方式建立起了这个国家。后来,巴克特里亚的国王远征身毒,他手下的将军发动政变趁机上台,而国王无奈只能在婆罗多大陆西北部重建政权,最后在婆罗多大陆西北部演变成一个个希腊化的小国家。” 对哦! 刘据这才想起来。 公元前四世纪,来自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通过东征,将帝国的疆域一路拓展到了如今的中亚,最东边到达了如今的巴克特里亚地区。 在时代变迁,人口流动的作用下,说它是希腊人的另一块聚集地也不为过。 可蒙闻言,也点了点头。 “臣虽然没有来到这个国家,但是由于他和大夏紧密相连,并且渊源深厚,我早年也略有耳闻。” 看来在经过大夏之前,还得经过这个地方。 刘据闻言仔细想了一想,确实是这样。 自己没记错的话,后世的人们又将这些小国家统一称作希腊-印度王国。 看来这中亚地区,局势是真复杂啊…… 虽然如今希腊人的威名早已不复存在,但是它这片印度大陆上还留有这么一份历史遗产。 从身毒出发后,得先经过希腊-印度王国,才能到达大夏。 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刘据猛地一拍脑门。 同时,一说起这,他的脑中也浮现出了亚历山大大帝的影子。 这是世界历史上公认的一位军事天才,也是一位极具影响力的政治家。 可惜,随着他英年早逝,其麾下的将领在发动继业者战争之后,瓜分了他打下来的江山: 埃及总督托勒密宣告独立,建立了埃及历史上闻名的托勒密王朝,; 将军塞琉古获得了叙利亚和伊朗、亚美尼亚、印度的部分土地,建立了塞琉古王国,其影响力一直持续到东汉时期; 利西马科斯在色雷斯开创了帕加马王朝,坐拥小亚细亚北部; 安提柯、卡山德先后成为马其顿王国的主人…… 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大帝在三十多岁那年因病去世(当然,也有人怀疑那是一场谋杀),他或许会找到传说中的中国。 而欧洲与东亚地区在历史上也将产生第一次大碰撞! 那时的中原地区还处于东周时期。战国时代,各国林立;百家争鸣,纷争不断。 齐楚秦燕赵魏韩,期间又有中山、卫等小国在夹缝中求生,人才辈出,风云诡谲。 东西方两片大陆的历史是多么得相似,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权谋与暴力纵横交错,编织出一段段华丽的乐章,最终融入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一路朝前奔去。 试想位于最西边的秦国,一旦碰上了来自西方的马其顿军队,他们将如何应对?秦人是否还有余力一扫六国?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一切发生的都已发生。 随着亚历山大大帝的去世,中亚地区再度陷入混乱,而位于遥远东方的中国,再度变成了西方人口中的一个传说。 刘据一想到这,内心涌起了一股热流,直击大脑。 什么女人,什么财富,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和统一大业相比,这些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他对着北方的中亚地区在心中暗暗发了个誓。 如果,还能有以后,如果,他能从未来那场政治动乱中幸存下来,他将立志成为打通东西方桥梁的第一人,完成历史上那些先人未竟的梦! 苍天啊,再给我几十年吧…… 就在此时,前方再度传来了消息。 “报!我们已经到达下一个城市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的平原上,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城池。 第73章 风起长安 西域,轮台城。 “赵将军,从今日起我可要回长安了啊。”李广利身着戎甲,头戴无帻冠,得意地对着眼前这位都护府长官说道。 就在数日之前,他收到了武帝的旨意,下令召他回长安,却只字不提赵破奴和卫伉二人。 不过他来回将圣旨看了几遍,却也没提具体是什么事。 只是让他火速赶回长安。 难道说太子出事,朝中储位空悬…… 李广利心下大喜。 自数月前,太子便在益州郡失了消息,听滇王及一众官员来报,说是太子南下出使身毒,准备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新道路。 此言传回长安,上至天子公卿,下至小吏庶民,都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武帝更是勃然大怒。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以身犯险,朕派他前去滇国已经是退让了一步,没想到还自作主张做出如此惊世之举!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氛围变得格外紧张。 昔日太子的政敌见机纷纷跳出来指摘他的不是,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长安城的人心变得躁动起来。 “太子如今到底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身毒国只存在于我们的传说之中,难道真得能被太子找到?” “难道说,太子是逼反了滇相王融后畏罪潜逃?” “说不定呢!王融很有可能是无辜的!” …… 石庆等一干忠于太子的官员纷纷为其证明清白,又与那些嚼舌头的敌对官员们对质,可还是洗不清这件事。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刘据此时根本就不在长安城,也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赵破奴坐在首座,冷眼看着这个嚣张的家伙,却又无能为力。 “既然李将军收到陛下的命令,那么还望早日回到长安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哈哈,那么西域这里,就有劳赵将军继续守着了。”李广利说罢,随即便拿起佩剑,连礼都不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营。 留下赵破奴一个人,在后头气得直咬牙。 在李广利走后,他狠狠地将官印摔在地上,随即瘫坐在座位上。 殿下,您到底在哪呢…… 长安城,未央宫。 “太子没个音信,那么公孙贺呢?啊?我们的太仆大人呢?他去哪了?!”武帝在宣室殿愤怒地吼道,他从剑架上随手抽下了一把剑,边砍边骂道,“看看这长安城!最近都在传些什么?” 殿门外,黄门苏文正鬼鬼祟祟地朝里头瞅去。 李夫人的病情日益恶化,已经到了大限,他作为通风报信的人,自然得在这个时候赶来宣室殿通报消息。 不料他前脚还没进门,便听到了皇帝这么一番话。 苏文捂住了险些惊呼出声的嘴,眼睛瞪得像车轱辘一样圆。 看来太子失联这事,影响很大嘛…… 他将头朝前探了过去,试图听到更多的秘密。 “是谁在那!给朕滚出来!”武帝发现了宫殿中的异样,大声喊道。 苏文心下一惊,整个人差点没吓得跳起来。 他迈着小碎步,一路来到了武帝面前,随即便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奴婢刚才有事正要找您通报,见里头似有异响,不敢进来,故而……” “故而你就在门口偷听是吗?”武帝眯起了眼睛,厉声喝道。 他提着剑,一步步慢慢朝苏文走去。 “陛下!奴婢刚才没有偷听,是……娘娘她,她快不行了!”苏文的语气有些颤抖,武帝一听,“噔”得扔下了手中的剑。 “你说夫人她,她快不行了?”武帝踉跄了几步,随即又稳住了身形。 “陛下,您快去看看她吧,她还有话想对您说。” 武帝听罢,急忙命人备辇,他要去看自己的宠妃李夫人。 至于苏文刚才诡异的举动,早被他忘在了九霄云外。 …… “夫人!”还未等常融通传,宫门口便传来了武帝的声音。 春荷抬头一看,连忙命一众侍女前去迎驾。 “不用跪了,你们赶紧去伺候好你们的娘娘!”武帝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内室。 “诺——” 躺在床榻上的李夫人一听到武帝的声音,强撑着用仅剩的力气将被褥拖过来,蒙到了自己的脸上。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武帝见状,连忙疾步上前,想要见到宠妃最后一面。 “不——”李夫人死死地抓住被角,怎么说也不让对方看到。 “你这又是何苦,让我见上一面再托付后事,岂不是更好吗?”武帝痛心地说道,他的眼中噙着一丝泪花。 “女子的容貌没有经过修饰,不可以面见君王,我不能以这种怠慢的态度来对待陛下。”被褥下传来了李夫人虚弱的声音。 武帝一听,更加焦急,他坐了起来,好言好语地劝道。 “夫人,你就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吧!” 突然,这位天子仿佛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握住李夫人的手,“这样,夫人,你如果让我见一面,我就赏赐你的兄弟千两黄金,还……还让他们加官进爵!” 武帝的脸上露出了难过又急迫的神色。 “如何啊?夫人!” 李夫人闻言,并没有照对方所说的那么做。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赏不赏金,封不封官,这都取决于陛下,不在于见不见到臣妾。” 见李夫人如此坚持,武帝也不再恳求,他怏怏不乐地起身,离开了宫殿。 春荷见天子走远,叹了口气,心下一急,连忙走上前来询问李夫人。 “娘娘,刚才陛下执意要见您,还许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您就不能为了您的兄弟,让陛下看一眼您吗?” 这时的李夫人,才缓缓扯下被褥,露出了一张苍白枯瘦的脸,与昔日“北方有佳人,倾国又倾城”的天子宠妃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眼里噙着泪,无奈地说道:“我之所以不愿意见到陛下,就是因为想要让他好好地对待我的兄弟,好好地对待髆儿。我向来以色侍君,全靠着这张脸才能让陛下念念不忘,如果让他见到我现在这张丑陋不堪的脸,肯定会厌恶我,又怎么会重用我的兄弟呢……” 说罢,她缓缓垂下了手,不再说话,仿佛刚才那一拉一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一代宠妃李夫人,在这个萧瑟又悲凉的秋天中,去世了。 第74章 归途 且说刘据带领大军一路北上,穿过了那些希腊人在印度平原留下的小国,最终来到了连接伊朗高原与帕米尔高原的兴都库什山脉。 这座山脉平均海拔高达五千多米,长约一千六百米,是南亚与中亚之间的分水岭,看起来想翻越它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可惜,它碰上了一位懂地理的汉军统帅。 刘据抓了些当地向导,在他们的指引下成功找到了一个正对西方的缺口,也就是传说中的开伯尔山口。 在这里,有着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一条天然通道。 而历史上的中亚帝国也是顺着这条道路进入印度河谷,对恒河平原进行入侵。 如今的汉军正是沿着相反的方向,朝着中亚地区进发。 有了这条自然通道,大军无需翻山越岭,便可穿过这条山脉,来到阿姆河两侧的平原。 而这里,便是巴克特里亚,也就是——大夏。 …… “殿下!我们到了!”公孙贺哈着气,抬起马鞭指向前方。 刘据骑着马赶了过来,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 适才的山谷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的大平原。 “大夏!是大夏!”刘据激动地挥动着双手,朝前喊着。 身后的将士们也大声呼喊着。 “大夏!大夏!” 他们将长矛底部砸向大地,一阵阵吼声在山谷中回响。 他们离西域,不远了,离长安,也不远了! “随孤出发!”刘据下达了命令,身后的人马紧随其后。 一旁的可蒙的也心潮澎湃。 “殿下!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来这里了!” “哦?是吗?” 战马朝前狂奔,狂风逆着人流呼啸而过。 “我那时才二十来岁!”可蒙回想起他年轻的时候,随着家族里的长辈南下这个国度经商。 没想到时间一晃过得真快,转眼间,自己从另一个方向来到了这里。 真神奇……他不由得感叹道。 “等等,殿下!”前方突然传来了苏木达的声音。 “吁——”刘据闻言勒住了缰绳,示意大军停下。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道。 “前方……并不是大夏……” 啊?难道自己还没走到这个国家?不可能啊! 正当刘据疑惑之际,苏木达说道:“您看那些建筑,以及上头的旗帜,更像是月氏人!” 月氏? 他们难道不是在更北边的地方,和乌孙、匈奴接壤吗? 就在这时,前方的城中出现了一队骑兵,为首者身着绣花束袖长袍,头戴卷头巾,身后一行人更是手执短弩,腰佩弯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来者可是大月氏的朋友?”可蒙迅速反应了过来,策马上前喊道。 为首那人听到这番话,迟疑了会又回道:“正是!你们是谁!” “我们是大汉朝的军队,想从贵国借道,烦请给个方便!” 大汉?那人猛地一抬头。 大汉不是在东边吗,怎么从南边出来了?莫不是那帮身毒人冒充的? 他皱起了眉头,迟迟不愿后退。 “既然是月氏人,那么大汉太子想见见你们的王!就说,他沿着张骞的指引来到了这里!”刘据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可蒙连忙扯着嗓子翻译给对面那个人听。 此言一出,对方大惊。 他再次抬头远望,在看到了那面汉字大旗后才信服,思量再三后,最终还是退到了一旁。 “既然是来自大汉朝的朋友,我们月氏国十分欢迎!” 说罢,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 蓝氏城。 “原来我们确实到达了大夏,不过这个国家早在二十来年前就被月氏人消灭了,这片土地也换了新主人。”刘据一边用小刀切下一块烤肉,蘸了点当地的酱料放入嘴中,又喝了口马奶酒。 一旁正是在熊熊燃烧着的炉火。 “是啊,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的大月氏拒绝了和我们合击匈奴的方案。”公孙贺翻动着火炉中的炭,他的眼中映照出了张骞的样子,“不过借着殿下您的光,臣得以来到这片土地上,看来博望侯当年所言不虚呐。” “说起博望侯,姨父你对他了解多少?” “殿下竟然对他感兴趣了?” “嗯。”刘据点点头,他示意一旁的侍从再多加点酒,“这次一路南下到达身毒,又穿过高山来到蓝氏城,我这才意识到当年博望侯仅带着寥寥几人出使西域,是多么困难。” 自己一路率大军而来,经过的大多是平原地区,一路上还有物资可供劫掠。 而昔日的张骞,除了身旁的向导,就剩几个随从,还得翻过茫茫的沙漠,面临着缺少水源和衣物的危机。 “博望侯啊……”公孙贺喃喃自语道。 虽然张骞在短短两年内因军功先后获得、失去了侯爵之位,成为了庶民,但由于他出使西域的事迹,当时的人们还是习惯用这个名号来称呼他,此以来怀念他的功绩。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奇男子。”他看向了屋外,不远处便是月氏王的王宫。“身陷敌营十年,最后拼死逃出,又是多少人能做到的?” 从长安城到匈奴王庭,再从匈奴王庭到这里,要走多少步路? 大夏的发现,应该是张骞此生最大的贡献了吧。 公孙贺不由感慨了起来。 换做是他,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刘据端起一杯酒,走到了姨父身边,沉默不语。 如今已经临近九月,这里的气温开始降了下来,一到夜间就寒冷异常。放眼望去,城中街道两旁的植株也有开始脱落斑驳的迹象。 “从我们南下身毒开始,也过去两三个月了吧。”过了许久,刘据才开口说道。 “是啊,殿下,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整,过几天也要出发前往西域诸国了。”公孙贺怅然若失地答道。 这一路上他经历并见证了太多,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魔幻般的滇地,传说中的身毒国,以及风土人情远异于中原的大月氏,这宛如是一场迟迟未醒的梦。 不过,这场梦终究要结束,而他们也要回到长安城,回到朝堂上,回到那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到这片土地啊……”公孙贺叹息道。 “会的,姨父。我们会的。”刘据转头看向对方,眼神坚定地说道。 第75章 落日 “驾!”一位将军率着身后的士兵,来到了长安城门下。 “站住!是何人!”守城的士兵出声拦道。 “连我都不认得了吗?!”马上的将军厉声呵斥道。 “啊……是李将军!”士兵认出了这便是前不久刚去西域都护府上任的安西将军李广利。 大半年前,自己可是在这直城门亲眼见到他随大军前往西域,怎么这会又回来了…… “认出了还不快给我让开!我有圣旨在手,有急事面见陛下!”李广利吼道。 “是,是!将军大人请行!”士兵嘟囔了一声,随后转身退下。 “哼!”李广利瞥了他一眼,朝城内疾驰而去。 “狗仗人势。”士兵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位李将军若不是当朝李夫人的哥哥,凭他的本事还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和当年的大司马卫青相比,他算个屁! 士兵骂骂咧咧地甩了甩头,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人群中,一个黑衣男子静静地看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他的眼神犹如深渊一般,仿佛能看清世上一切东西,令人不寒而栗。 “站住!拿出文牒来!”刚才那个士兵拦住了黑衣男子,粗暴地喊道,仿佛要把刚才受到的气撒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男子倒也不恼,乖乖从怀中掏出文牒,双手递给士兵。 “啪”得一声,士兵从他手中夺去了文牒,在那翻看起来。 “李少翁,齐国人……” 说罢,士兵抬头看了眼黑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这样子,看着不像是我们中原人啊,是从齐国而来?” “在下是修道之人,云游四海,故而容貌与常人有异。”男子微微一笑,沉静的双眸注视着眼前这个汉朝士兵。 似乎是受到了男子眼神的影响,士兵的态度也变得好转了起来,他又看了眼文牒,表情似乎有些惊讶。 “原来您是一位方士啊。” “正是。”男子点了点头。 当朝天子因为迷信长生不老,素来敬重方士,因此也吸引了不少能人异士来到长安城寻求机会。 士兵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得了,连忙赔了个笑脸,“小的刚才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和我这种人计较啊。” 男子盯着他一会,笑了笑,没说一句话。 随后他转身走向城内,消失在了人流中。 “真是个古怪的人啊……”士兵嘀咕着,摸了摸头,又接着回去检查来往的百姓。 …… 未央宫,宣室殿。 “臣李广利拜见陛下。” “起来吧。”武帝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李广利心下一动,起身抬头看了过去。 却正好对上天子深邃凶戾的眼神。 他猛地一惊,赶紧低下头,“不知陛下召我前来长安,所为何事?” 此时的李广利,满脑子想着太子之位。 说,快说啊,太子已无下落,储位空悬…… 他感到心里有一万个小人在跳舞,激动地气血直冲脑门。 座上的天子过了许久才出声,“你的妹妹,朕的爱妃,于昨日去世了。” 轰! 这道消息宛若晴天霹雳打在李广利头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把自己喊回长安,竟是为了这件事。 什么?! 李夫人缠绵病榻已久,作为哥哥的李广利是早就知道的,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然也不会选中那个罪人的侄女,带她去见自己的妹妹,留作后手。 可是为什么,她却死在了这个时候……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李广利感到双眼模糊,仿佛快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他深深地为刚才的兴奋而感到自责。 “臣……知道了……”李广利跪了下来,把头埋在了膝盖前。 “你也别太伤心了。”武帝缓缓说道。 他看着眼前这位小舅子,脑海中回想起无数张李夫人去世前的画面。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不甘。 武帝想起身走到李广利面前安慰安慰他,不料却由于过度悲痛,一脚踩空,险些撞到了对方身上。 “陛下!”李广利惊呼出声,连忙扶住了武帝。 “朕没事。”武帝挥了挥手,随即迅速推开了对方,摆正了身形。 这几日,继承人失联,宠妃去世,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了自己,他感到一阵仓惶与不适。 但此刻的武帝深知,作为天子,决不能让他人见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无论是任何人。 他强忍着悲痛咽下心中的酸楚,继续用平日里的语气说道。 “夫人的后事,宫里正在操办,你既然来不及见到她最后一面,那就去送一送她吧。” “谢陛下!”李广利忍着泪水,正欲退下去。 “等等!”武帝叫住了他。 “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李广利立刻掉转头问道。 “你既然已经回到了长安城,就不用再回西域了,那里有赵破奴和卫伉镇守着,朕心里放心。”武帝平静地说道。 李广利闻言,心里咯噔沉了一下,但还是强颜欢笑地谢恩。 “最近着长安城里不甚安稳,你还是留下来吧,朕另有安排。” 什么?!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说,最近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太子客死他乡,回不来了? 这么看陛下的安排……自己的外甥有很大的概率…… 看来自己终究是没猜错啊。 李广利这么一盘算,心下一喜,刚才的悲痛也扫了一大半。 一阵笑意从他脸上划过,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子向来多疑,尤其是在此紧要关头,千万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意图,否则很有可能怀疑…… “臣领旨。”李广利强行稳着快要颤抖的声音,弓着背,极力掩盖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一步一步走出了宣室殿。 待李广利走后,武帝屏退了所有宫人,瘫倒在身后的长椅上,斜靠着扶手。 他抬头看向殿外,此时正值傍晚,一抹斜阳携着余晖缓缓地顺着宫檐沉落下去。 “哈……啊……”武帝的眼角流出了一股泪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态。 随后,他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又突然睁开。 “春陀!春陀!” 殿外候着的大太监听到喊声,急忙冲进了殿内。 “陛下有何吩咐?”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能死而复生吗?”武帝问道。 “这……奴婢愚钝,见识甚少,只怕还得问一些能人异士。”春陀心下疑惑,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 “能人异士……”武帝突然瞪大了双眼,“对了,方士!朕要宣召方士,进宫招魂!” 第76章 踏上西域的土地 “唷!”刘据下了马,双脚踩在眼前这片土地上。 再往前几里就是轮台,他早早派了人前去通知赵破奴。 “带上孤的信物去见赵将军。” “诺!” 董飞双手接过太子的令符,立马带领着身后几骑,朝前方的城池飞奔而去。 “殿下不急着去吗?”公孙贺也跟着跳下了马。 “不急,孤先看看这轮台附近的情况。”刘据随手拔起一根草,拿在手里把玩着。 他依稀记得,在来时的路上,看到了一大片农田。 现在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它的全貌。 刘据缓步走到一个小坡上,朝远方眺望。 只见下方便是大片田地,麦浪滚滚,一片丰收的景象。 田埂间到处都是辛勤耕作的百姓,有老有少。 他们似是看到了这支大军,但不知其是何来头,只是惊讶地伫立在原地指指点点。 有些人抓起手中的农具护在胸前,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快!把我们的军旗摇起来!”刘据见状,连忙转头大声喊道。 他要让人们知道,自己回来了。 身后的郑平连忙指挥士兵开始摇旗。 一时之间,一面面绣有“汉”字的旗帜在山坡上随风飘摇,红得夺目。 山坡下的几个百姓看清了旗上的字。 “快看!是我们的军队!上面写着汉!” 他们几个连忙上前几步凑近了看,其他人也渐渐放下了手中的铁器,惊愕地盯着眼前这支军队。 刘据此刻也十分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西域,也是第一次看到汉人生活在西域的景象。 这些人都是此前涌向长安的流民,在他的安排与帮助下,定居到了西域。 真没想到,将近一年过去了,这些人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有了着落…… 刘据一想到这,鼻头一酸。 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 “快看啊!是太子殿下!” “啊?!” “真的是!” “我见过,在长安的时候见过他!” “太子不是已经……他真的走出来了!” 原本分散在田埂间的百姓们不知何时聚拢在了一起,他们心怀希望地朝着刘据的方向缓缓移动过去。 见来人众多,公孙贺下意识地想带人挡在前头,却被拦住了。 刘据将姨父即将出鞘的剑又按了回去。 他翻身上马,朝人群缓步走去。 百姓们屏住了呼吸,他们在极力辨认着那个恩人,那个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救出来的英雄。 那晚的长安城,虽然灯火昏暗,但是城墙上的那张脸,他们却能记一辈子。 其中一个老者看着马背上的那个青年,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太子! 他的喉咙里似乎哽着什么,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行浊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 “真的是太子啊!”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众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走上前去。 “您终于回来了……”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子强忍着泪水,拉住了刘据的缰绳,“我们还以为您……” “别瞎说!”人群中一个妇人狠狠戳了下男子的背,示意其谨言慎行。 刘据看穿了对方的小心思,笑了笑,“无妨,直接说吧。” 他也想听听这些百姓们的心声。 男子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我们还以为您回不来了……前几日,李将军回到了长安,再也没有音信传来。我们都以为,没有您在,朝廷放弃了这块地方,又抛弃了我们……” 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他们已经被朝廷抛弃过一次,沦为了流民,吃够了苦。如今在太子的努力下,好不容易过上了衣食自足的生活,又怎么甘心再次被丢下呢? 刘据听到这话,沉默了良久。 “是啊,是啊……”男子话音刚落,周围的百姓也点头附和起来。 什么,李广利被召回长安去了?刘据眉头一皱,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那么你们的赵将军还在吗?” “在的!在的!”男子赶忙说道,“得亏有赵将军在,咱们这段时间的日子还算安定。” “百姓们放心,只要有孤在,有赵将军在,就没人能再破坏你们的生活!”刘据听到这话后松了口气,他颇为欣慰地看向众人。 这时,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老者,他的手里捧着一把麦粒。 “殿下,”老人的眼里闪着泪光,“您看!” 刘据顺着他的话看了过去。 只见那是一双遍布岁月痕迹、粗糙地起了厚茧的双手,而手心处躺着一颗颗金黄的谷粒。 “这是我们种出来的粮食,也正是它救了我们的命呐!” 刘据心中大为震撼,他拿起了一颗麦粒,举过头,正对着天空。 那一瞬间,他感到这些种子不光是一口饭,它们也是这些人的太阳。 在贫穷甚至饥荒的年代,这么一捧麦粒甚至可以救下好几条鲜活的生命。 …… 就在这时,驻守在轮台的赵破奴收到了董飞的消息。 他来不及震惊,便在后者的带领下,率领一批人马,快马加鞭赶来城外迎接太子。 前方的山坡上,伫立着十来万人的大军,而山坡下,是一群围在一起的百姓,其中一人骑着马,身着盔甲,头上的红色翎羽随风飘扬,尤为引人注目。 赵破奴定睛一看,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正是他们这段时间日思夜想的太子啊! “驾!”赵破奴立刻夹了下马腹,朝着人群疾驰而去。 “殿下——!”他高举着右手,冲着对方呼喊道。 刘据听到了他的声音,猛地抬头一看。 “赵将军!赵将军!” 一旁的百姓意识到来人后,自动散到两边,留出了一条路。 “吁——”赵破奴握紧了缰绳,在马停稳之前便飞身跳了下来。 “砰!”他的双脚踏在地上,随后朝前快步走去。 刘据也伸出双手,迎接这位称职尽心的将军。 他亲手扶住了快要下跪的赵破奴,颤抖着声音说道,“赵将军,这段时间多亏你打理西域,让这些百姓能吃饱饭,过上安定的日子。” “臣只是奉命行事,全赖殿下心系百姓。”赵破奴不敢居功自傲,连忙回道。 说罢,他看向了山坡上的十来万大军,又转过头来看向刘据。 “殿下,您真得从滇国南下,一路穿行来到了西域?” 一旁的百姓也看向了这位年轻的储君。 刘据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此事就说来话长了——”他看了看西边的来路,向人们讲述起了这一路上的故事。 第77章 霸凌 博望苑门前的一个角落里,一群小黄门在常融的带领下,正殴打着什么人。 “你们竟敢如此放肆!竟然擅自闯入博望苑!等太子回来,啊——!”被打的正是俞仲,此刻他的左眼乌青,颧骨高高肿起,大腿还被磕伤,汨汨地朝外冒着血。 而他头上的帽子,早已不知被打飞到了何处。 “再给你爷爷说一遍,放肆什么?!”常融狞笑着,又朝地上的俞仲踹了一脚。 李夫人死后,大部分宫人转去服侍皇子刘髆,而自己跟着苏文转去了天子跟前伺候。 说到底,还是抱上了苏公公这条大腿。 看,这跟对了人多么重要。 一想到这,常融就暗喜不已,也更加卖力地执行苏文给他的任务。 他蹲下身,一把薅起对方的头发,瞪大了眼睛,得意地说道:“有种再给我说一遍啊,你这个臭东西,倒是让你家太子站出来给你做主啊。” 太子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而这博望苑里的人也没啥出头之日了。 “你!”俞仲龇了龇牙上,转过头朝常融脸上啐了一口。 这个无耻的小人,此前太子还在的时候,见到自己可是跟条狗似的一见面就上来摇尾巴,如今竟然……! 真是世态炎凉,人心无常。 被吐了一脸唾沫后的常融恼羞成怒,命人架起俞仲,将他按在墙上。 常融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恨恨地说道,“很好,看来你这家伙还摆着从前那套呢,还以为你是太子身边高高在上的俞公公,指望着我们这些小的孝敬你呢?” 就在这时,一颗石子飞了过来,砸中了常融的耳根,一时之间,一股鲜血从他耳后流了出来。 “什么人!”常融大怒,转头一看。 只见是个小童,站在博望苑的门口,手里拿着弹弓。 “不许你欺负他!”小童指着俞仲喊道。 “哟,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还敢这么嚣张,来人啊,给我拿下他!”常融见眼前这个男孩的穿着并非皇子皇孙,他也从来没在宫里见过,只道是哪个刚入宫的小黄门,因此胆子也大了起来,当场便命手下上去抓人。 “常公公,可别这样。”其中一个黄门是认出了小童的身份,连忙扯了扯上司的衣袍,随后又附在对方身边耳语了几句。 常融听罢,眼皮了跳了跳。 “原来是赵将军的儿子。”他神色复杂地尬笑了几声。虽然现在太子下落不明,可是赵破奴还远在西域,手握实权,还不知以后地位几何,还是先别得罪了。 “先把小公子带下去。”常融挥了挥手。 “我不下去!你凭什么赶我走!这里是博望苑,太子殿下答应了我,让我留在这里的!”赵安国躲开了小黄门的拉扯,绕着门口一棵树跑了起来。 几个黄门试图抓住他,却被他一阵上窜下跳耍弄地团团转。 “站住!嗬!给我站住!”没一会的工夫,倒是弄得那些追人的小黄门汗流浃背,气喘修行。 “够了!你们几个拦住他,别让他坏了我的好事!”常融见状,怒火中烧,转头看向还被摁在墙上的俞仲。 收拾不了将军的儿子,还收拾不了你吗? 没有太子这个后台,你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没有胡须的中年男子正费力地拉着一辆车经过这里,上面装着一个个粪桶。 常融瞟了他一眼。 这人看起来入宫没多久,也没什么背景,依旧干着这些低贱的活,估摸着也是个蝼蚁一般的小透明。 一想到这,他便对手下使了个颜色。 手下见状,连忙对那个男子喊道,“喂!快过来!” 男子茫然地抬起了头,眼神空洞,朝着常融一行人发了会呆。 “说的就是你呢!别发呆了!常公公喊你过来呢!”这些黄门们一边催,一边骂着眼前这个男子是个呆子,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唔……”男子仿佛没有了感情,对于这些羞辱的话语并没有表示什么,他表情麻木地拉着粪车朝他们走去。 一个黄门见男子把车拉到了他们跟前,立刻上手打开了其中一个粪桶的盖子。 顿时,一股冲天的臭气瞬间弥漫开来。 众人纷纷捂住了鼻子。 俞仲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憋了一会气后实在忍不住,又生生呛进去了一口,一股强烈的干呕感从他腹部升腾而起。 “呕——”俞仲仿佛预料到了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他一想到这,条件反射地干呕了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数根青筋暴起。 “来啊,孝敬俞公公的时候到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常融对着俞仲身旁的两个小黄门吼道。 “这……”两个小黄门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什么。 “还在犹豫什么?再不动手,咳!信不信我先把你们两个塞进去!”常融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指着那两人臭骂道。 那两个小黄门见状,只得架起俞仲,箍住他的胳膊,朝着粪车拖去。 “不要啊!” 俞仲绝望地看着眼前的臭气弥漫的粪车离自己越来越近,拼命地挣扎,可是无济于事。 随着那股气味愈发浓烈,他感觉自己的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翻腾。 “俞仲!”赵安国见自己的玩伴将被羞辱,立刻冲上前去,却反被那些盯着他的黄门按住,不得前进一步,手上的弹弓也被硬生生地夺走。 “啊!——”俞仲闭上了眼,悲愤地嘶吼着。 “住手!”不远处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制止住了这些人的行为。 常融正要发作,不料转头一看,竟是当今皇后——卫子夫! “你们是当太子不在了,是当我不在了吗!”卫子夫看着眼前这帮人,恨恨地说道,“是谁,给你们的权力,让你们在这博望苑门口如此为非作歹!” “皇后娘娘恕罪!”常融这下慌了神。 虽然太子不在,但是皇后依旧是中宫之位,不可小视,自己也不敢轻易得罪。 常融连忙帮自己想着开脱的言辞。 “这一切都是误会,娘娘!”他连忙跪下说道,“奴婢因李夫人治丧一事匆忙,路过博望苑,和俞公公起了争执,这才小事化大,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万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知道错了!” 卫子夫愤怒地望着他,胸口止不住地上下起伏。 “给我押下去,按照宫规,杖责三十!” 第78章 落难寺人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常融被拖了下去,处以了杖责之刑。 他身后的一众小黄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几个在博望苑附近寻衅滋事,就地处决!”卫子夫愤愤地说道,又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诺!诺!”小黄门们被吓得不轻,一个个磕头谢恩后便如鸟兽般散去。 “快,扶俞仲起来!” 卫子夫身后的宫人得了命令,连忙扶起早已全身松软的俞仲,又上下观察了一番。 看起来伤得还不轻。 “我一会就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说罢,卫子夫看向了赵安国,叹了口气。 “孩子,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宫里不甚太平,尽量少出门,一切等太子回长安城后再说。” 一想起自己的儿子至今还下落不明,卫子夫感到一阵揪心般的痛。 “多谢娘娘关怀。”俞仲强撑着身体行了个礼。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飞速跑了过来,在卫子夫身旁耳语了几句。 这位大汉皇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转头问向那位宫人。 “千真万确,娘娘,陛下那边已经收到来自西域的消息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几天了!” “好!好!”卫子夫顾不得其他,只是回头看了眼博望苑,便匆匆带着宫人朝着椒房殿的方向返回。 赵安国望着她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又回想起皇后刚才说的那些话,心头泛上一阵酸楚。 这段时间,宫中的流言他也不是没有听到过。 太子难道真的回不来了? “小公子,就照皇后娘娘说的,进屋去吧,别乱跑出来了。”俞仲站在门外,见对方还是不挪动脚步,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劝道。 “你……真的没事吗?”赵安国皱着眉头,不安地问道。 “哈哈,没事。”俞仲故作轻松地甩了甩胳膊,“你看,好着呢。” “唔……”赵安国又不放心地看了他几眼,这才转身一蹦一跳进了博望苑。 “嘶——”俞仲见对方走后,实在忍不住剧痛,蹲了下来。 他环视四周,发现刚才那个中年男子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十分呆滞。 “喂。”俞仲试探性地朝他喊道,想把这个人唤醒过来。 见男子没什么反应,他又指着粪车朝对方吼了两声。 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果然是个呆子。俞仲想道。 就在这时,男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你还呆在这干嘛,该去哪交差去哪交差,他们都走了。”俞仲揉着腿上的伤,龇牙咧嘴地说道。 “我看你伤得不轻,我还是先不走了。”男子终于开口说了话。 竟然不是个哑巴。俞仲想道。 只见男子走到俞仲面前,蹲了下来,帮其查看起了腿上的伤势。 “怎么,你还顶半个太医不成?”俞仲打趣道,同时又下意识地朝外头望去。 男子听到这话,倒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还真别说,我此前在老家,跟着几个民间的医者学过一些皮毛。虽然不能直接治,但好歹可以先帮你看下伤得如何。” 看不出来,这个呆子还有两刷子。俞仲心想。 “听你的口音,倒像是河间人。” 男子听到这话,身躯一震,随后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嗯。” “怎么想着入宫里来了?” 俞仲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的脸。 三四十岁的样子。 根据面部特征应该是刚净身不久,连下巴的胡茬都还没掉光。 这个岁数的人,怎么会想着入宫当宦官…… “砰!”男子似乎是想到了难以接受的过去,打了个寒战,一个失手将俞仲的腿甩在了地上。 “嗷!”俞仲下意识地弓起了身子,抱住了大腿,连声喊道:“疼!疼疼疼!” “不好意思,刚才失神了。”男子对着他道歉,但是语气却平静地很。 “嘶——”俞仲揉着自己的腿,“我也该说声对不起,刚才好像冒犯到你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男子无奈地苦笑道,“我的家人犯了事,牵连到了我,我这才被迫入宫,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原来如此,俞仲心里想道。 “那你可还有其他家人?他们现在在哪?” 男子闻言苦笑了一声,“我的家人啊,除了我的弟弟和女儿,其他人都饿死了,如果非要问他们在哪?呵呵,早就进了郊外野狼的肚子里了。” 俞仲听到这番话,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那么你的弟弟和女儿呢?” 男子盯着俞仲,似乎在想着什么。 “啊,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事的,我就是随口问问……”俞仲连忙摆手解释道。 “我们都是从河间郡逃难来长安城的流民。弟弟犯了罪,被杀了,至于女儿,被一个将军掳走了,我从此再也没见到过她的下落。” 男子一想起下落不明的女儿,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直愣愣地坐在地上。 这么一说,俞仲脑中浮现出了大半年前的难民涌入长安。 真是世事无常啊…… 他不由感叹道,同时也莫名想到了那个用命献血书的青年。 太子曾命自己找到他的家人,暗中抚恤。 可惜自己在那以后没有查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在难民进入长安城后的第二天,就将一切线索掐断了。 “你可知,掳走你女儿的那位将军叫什么?” 男子茫然地摇了摇头,嘴唇上下蠕动着,仿佛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又恢复了刚才那番痴呆的模样。 完,这么一问,倒是把对方又给问傻了。 俞仲连忙出言安慰道:“你放心,太子回来后,我会向他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帮你找到你的女儿。” “哦?”男子眼中一亮,“真的吗?” “嗯!”俞仲点着头。 “那……我先在此谢过了。”男子起身正对着俞仲,郑重的磕了个头。 “对了,咱们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以及你女儿的名字,你得告诉我。”俞仲问道。 “我叫赵大,我的女儿……叫赵百子。”男子低下了头,悲伤地说道。 第79章 私兵 “殿下,这十来万人,您准备怎么安排?” 公孙贺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军营,皱着眉头说道。 当初从长安南下时他们带的也就两万人马,外加十万劳工。 如今在外头兜兜转转了一圈回来,竟然变成了十来万众全副武装的士卒,直接带去长安城,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到时候,又会有小人跳出来大做文章。 “这些人啊……”刘据撑着下巴,也意识到了公孙贺暗示的这个问题。 “不如就让他们留在西域吧,原来的士卒随我返回长安。” “留在西域?” “嗯。” 刘据似乎在心里想着些什么,但他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 “什么?西域商会?雇佣兵团?”可蒙和郑平一听这话,瞪大了双眼,愣了半晌。 “你们没听错。”刘据拍了拍手上的果皮屑,对他们说道。 “等西域的人口稳定下来后,孤准备大力发展这边的商业贸易,除了都护府外,还得有个民间组织牵头这里的交易活动。” 说是民间组织,其实不过是刘据手中的一张新牌。 西域都护府的老大虽然是赵破奴,但是终究是归朝廷管的,政治上的意义更大些,最高话语权依旧掌握在武帝手中。 刘据想在这里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同时也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既然西域地区后续的发展以商业为主,那么商人是必不可少的,无论他们来自哪个国家,拉拢住了他们,也就等于拿捏住了经济的核心。 同时,通过这个所谓的西域商会,他也能及时了解到周边地区的经济动态。 毕竟里头都是自己人在操盘。 “可蒙,孤后续准备支持你在西域成立商会,由你牵头引领各国商人往来贸易,而这个贸易的中心点,就是轮台!” “我?!”可蒙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但作为商人的他很快便嗅到了其中巨大的潜力。 目前的西域还处于待开发状态,迁移过来的流民们还在适应这里的生活,仅仅是勉强养活自己。 可后期一旦稳定并发展起来,这片区域的前景将不可限量。 太子这番话等于是把一个巨型移动金库塞到了他的手里。 商会会长并不是朝廷授予的正式头衔,但是这背后隐性的资源与财富确是无可估量的。 “怎么?不乐意?这可是个难得的肥差。”刘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愿意!我愿意!”可蒙双眼放光,连忙点头道。 “好!”刘据拍了拍手。 可蒙经商多年,在西域诸国有着不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有他牵头,不愁这里的商业活动不发达起来。 这也是一开始刘据选中可蒙的原因,看中的就是对方这大半辈子积累起来的人脉。 “既然如此,那就好说了,孤也会让赵将军支持你后续的筹建。” “臣一定鞠躬尽瘁!” 可蒙在名义上并不算大汉的臣子,但是他和刘据之间早已以君臣之礼相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像是太子的宾客。 这次西域商会的筹建,更是被他看做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至于郑平,你就是一张活地图。”刘据缓缓地说道,看向了这位曾经救自己逃出生天的将军。“孤曾经想了很久,是把你带回长安,还是留在西域。” 郑平很快便揣测出了眼前这位太子的意思。 回到长安,说不定能凭此前的功劳加官进爵,但是自己除了作为向导跟着大军远征匈奴或者那些西域小国以外,再无任何用武之地。 如果留在西域,这里的机会很多,而太子显然比朝中那帮人更有想法。 他犹豫了。 “如果郑将军留在西域,孤会支持你成立雇佣兵团。”刘据看向郑平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敢问殿下,何为雇佣兵团?” “就是一支不属于朝廷管辖的私人军队。”刘据神秘地说道。 郑平当即吓了一跳。 不属于朝廷管辖,那还得了?自己怕不是要被安上个谋反的罪名。 为何太子会这么说…… 他下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西域那么多国家,还有更远的安息、塞琉古、大月氏。难道它们之间就不会爆发战争?这支私人军队就负责收他们的钱,替他们打仗,同时也替孤收集下西域各国的军事情报。” 刘据顿了顿,看出了对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能不能养活这支军队,就看将军的能耐了,不然他们就得解甲归田,各奔东西。” 在古代的西方,雇佣兵是常见的一种兵源,他们以金钱为目的而参战,只要对方出价够高,就可以受雇于任何人。 刘据成立这个雇佣兵团的目的可不止是为了钱,除了刺探周边情报外,他还有个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拥有自己的一支私人军队! “臣明白了,臣选择留在西域!”郑平思来想去,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不甘自己的才能被埋没在朝堂之中,他要借助太子给的这次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 “好!”刘据大喜,“那么这支军队,孤就交给你了。” …… 目送走两人后,刘据想起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喊来了随从,随即便下达了命令。 没过一会,苏木达便走了进来。 “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想留在西域?”刘据问道。 “嗯。” “为什么不和我回长安呢?白康和尉迟先生还在那。” “不了,殿下。”苏木达叹了口气,“我的母亲还在西域,这次远行之后我突然想起了她,还是回去陪她度过一个安定的晚年吧。” 刘据心里知道,对方的离去另有原因,不过他也不想点破。 “既然你不想回去的话,那就留在西域照顾你的母亲吧,孤会保证你们衣食无忧的。” “谢谢……殿下……”苏木达不是滋味地低下了头。 自从亲眼见到刘据水淹华氏城的惨况后,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去吧,去吧。”刘据依依不舍地说道,“如果哪天想回来了,可以再通过都护府的人联系孤。” …… 刘据回到了都护府上,一进门就对着赵破奴说道:“赵将军,我和太仆明日起就要带着两万士卒离开了,剩下的人就交给你管理了。” 说罢,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商会的事,还需要你多多协助可蒙了。” “臣一定尽心尽力!”赵破奴俯身应道。 “好。”刘据拍了拍他的肩,随即转身朝外走去。 轮台城外,公孙贺正带着两万大军等他出发。 第80章 招魂 长安城,未央宫外。 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在一处府邸前徘徊。 没过一会,门便缓缓打开了,走出来了一个人,正是李广利。 男子见状,会心一笑,眼睛里流动着诡异的光。 想必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啊,竟然是先生,久仰大名。”李广利朝他作了个揖。 说罢,他上下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名叫李少翁的方士,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先生既然是齐人,为何长相如此奇异?” 由于武帝宠幸方士,李广利早年也听说过这些人的大名,其中就有李少翁这人。 只是,眼前这个黑衣男子,长得却与齐地人完全不同,甚至连外表年龄都和此前听到的不太一样…… 李广利狐疑地看着对方,心里开始在盘算着怎么打发掉这人。 说不定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男子见对方如此盘问,倒也不恼,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通仙之人,自是相貌奇特,更懂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之术。至于您所说的,不过是驻颜变脸罢了,不算稀奇。” 接着他又说了些自己早年在中原各地游历的事迹,唬得李广利一愣一愣的。 李广利此刻才信了眼前这位就是正主。 “哈哈,先生误会了,我怎么会怀疑先生呢,只是从未见过您,好奇罢了。”李广利收起了此前狐疑的目光,讪讪地解释道。 “先生,这边请。” “嗯。” 只见李少翁拂了拂袖子,迈开大步朝里头走去,倒也不顾忌什么。 李广利走在他身后,时不时用目光打量着对方的背影。 “既然先生敢来我府上自报家门,想必是能解当今天子之急,您真的能招来亡人的魂魄?” 李少翁并未急着回答李广利的问题,而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随后才故作玄虚地说道:“将军您说呢?” “既然如此,那可太好了!”李广利越发相信眼前这位男子的说辞,他已经彻底认定对方就是齐国有名的方士李少翁。 武帝近期下令招方士入宫,为已故的李夫人招魂,可是迟迟未有人应召。 毕竟从未有人亲眼见到死人复生,魂魄现世。 更何况这是入宫替天子办事,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也导致这段时间,竟无一方士敢站出来为李夫人招魂。 现在倒好了,竟然有这么个现成的家伙毛遂自荐,看起来还有两把刷子。 真是天助我也。李广利暗暗自喜。 “我这就向陛下引荐您,对于像您这样的能人异士,陛下肯定会加以重用。” “那就有劳将军了。”男子转过头来,笑着看向李广利。 他想尽办法逃脱了刘据的追捕,在乔装打扮逃出滇池县后,一路北上来到了长安城。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个天大的机会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堂堂一国皇帝,竟然也会像滇国那些普通百姓一样,相信起死回生的说法。 真是个意外的发现啊。 他也万万没想到,方士这个身份竟然是如此好用。 多亏了自己在把那个家伙推下悬崖前套取了他口中的话,并拿到了文牒,否则今天根本就进不了这位李将军的府邸。 男子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倒霉蛋的身影。 这个叫李少翁的糟老头子,竟然敢在滇国祭司面前耍那些小把戏,该杀! 至于汉朝皇帝…… 男子在心里颇有些玩味地默念道。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 傍晚,宣室殿。 夕阳的余晖通过窗棂中的斜格照在地板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就是齐国方士李少翁?”武帝俯视着下方这个相貌不同于中原人的男子,疑惑地问道。 “正是在下。” “唔……”武帝眯起了眼前,身体下意识地朝前倾去,上下仔细打量着对方。 “你看起来倒不像是齐国人。” “吾从汉中郡游历回来后,很多人都这么说。”李少翁缓缓说道。 “哦?”武帝对眼前这人起了兴趣,“难道你去汉中前,长得还不是这张脸?” “陛下说得没错。”李少翁笑着回答道,“吾年已百岁,经起死回生之后,重新蜕变才长成了这张脸。” “起死回生?你还懂得这起死回生之术?”武帝的语气提高了几度,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 李少翁被座上帝王的话震得有些慌乱,不过随即他便稳住了身形。 “吾正是为此事而来,陛下您不是日夜思念已经去世的李夫人吗?吾可以为您招来她的魂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香袋,确认无误后才放下了手。 一听到这话,武帝腾地站起身来,“那么先生何时能为我招来夫人的魂魄?” “白日里阳气太重,魂魄无法现身,必须得在晚上。”李少翁俯身说道。 “如果陛下有意,今晚便可为您招魂。” “不过切时您不可靠得太近,否则会吓走夫人的魂魄。” …… 是夜,在李少翁的安排下,宫人们在殿中挂满了帷幔,点上了灯。 烛火跳动之下,殿中的一切事物若明若暗,时隐时现。 如果从远处望去,也只能看到它们的些许轮廓。 李少翁披头散发,身着白衣,手持木剑,盘腿坐在祭坛上。 而他的身后,正挂着李夫人的画像。 “起——”李少翁用悠扬的音调开始了吟唱,声音无比空灵,直击人心。 那是滇国祭司在举行仪式时特有的唱法。 宫人们低着头,点上了香,洒了些水,随后便迅速退了下去,关上了殿门。 一阵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帷幔迎风飘动,一时之间,整个宣室殿仿佛被苍白之影笼罩着。 突然,李少翁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门口的位置。 他疾步走到一张桌案旁,上面放着一个彩绘漆龙鸟纹圆盘。 红色的底盘上,遍布着一圈圈黑色的条纹,里头盛着不明液体。 李少翁伸出两指,在盘中搅了搅,随即又伸了出来。 他的左手食指与中指被染得鲜红。 “魂——兮——”李少翁继续吟唱着,他的声音在大殿中不停回荡,如幽灵般散之不去。 他将左手放到额头,往下一抹,一条猩红的痕迹从他的眉心一路划至鼻根。 “归——来——”李少翁的声音拉到了最高,整个人也仿佛被提起来一般,双脚点地。 武帝就坐在另一头,隔着层层的帷幔看向祭台这边。 此刻,他的手紧紧抓着袖子,双眼瞪得老大,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夫人……”武帝喃喃自语道,脑海中浮现出了李夫人生前最后的模样。 一股香气在宣室殿中蔓延了开来。 武帝开始变得恍惚起来,片刻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位曼妙的女子在帷幔后翩翩起舞,身姿像极了李夫人。 “啊!”武帝站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伸手扯下挡在身前的帷幕,一边扯一边朝前疾步走去。 随着一片片白色帷幕的落地,女子的身影变得更加模糊。 “夫人!”武帝伸出手去,扯下了最后一块纱。 “陛下!”此时,李少翁的声音猛地响起。 武帝顿时感觉自己从一场梦中醒了过来。 他放眼看去,帷幕后面除了李少翁外,空无一人。 只有李夫人的画像高高地挂在墙上。 第81章 重回长安城 “是你吗?还不是你?”武帝看着李夫人的画像,悲伤地说道,“我在这里焦急地盼着你来,你却来得这么晚……” 沉默笼罩了大殿,四下无声。 过了许久,李少翁才慢悠悠地出声说道:“陛下,夫人走了。” “唔……”武帝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画像。 他感觉自己对这位亡妃的思念愈发重了。 “陛下?”李少翁又抬起了头,瞟了这位大汉皇帝一眼,见其不说话,连忙出声提醒道。 “唔……”武帝这才回过神来,他眼帘低垂,悲伤地看着刚才人影出现的位置。 “你,为夫人招魂有功。”武帝看向李少翁,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眼神,“朕要封你为文成将军,留在长安。” …… 次日早朝,未央宫。 “启禀陛下,如今太子殿下迟迟未归,还望速下决断。”一位官员从人群中走出列,奏道。 武帝盯着此人,久未发话。 他的脸上略显疲态,昨晚一宿的折腾搞得他几乎没睡好觉,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咳——”武帝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那你倒是说说,朕该如何下决断啊——” 台下众臣闻言,心里纷纷打起了鼓。 隔着朝冠上的垂珠,他们看不清这位帝王的表情,也难以揣测到他的心意。 刚才那位站出来讲话的官员,也打了个寒颤。 他张着嘴,两腮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朝李广利的方向看去,后者向其投去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嗯?”见台下人不回答,武帝不耐烦地问道。 官员两腿一抖,随即便跪在地上。 “启禀陛下,太子乃国本,如今其人不知下落,惹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还望陛下给众臣万民一个说法。” 台上的皇帝没有说话,整座大殿的氛围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你的意思是,要朕宣布太子的下落吗?还是说,你有别的想法?” “臣……不敢……臣也是心系我大汉的将来,故而有此一说。”官员跪在地上,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淌到他的下巴尖上。 此话一出,朝中部分大臣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甚至有些人也站了出来,表示赞同那位官员的说法。 李广利偷偷抬头,看了台上的天子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 武帝只是坐在龙椅上,神情复杂地扫视着群臣,未曾开口。 如果他没收到赵破奴的奏报的话,或许此刻也已动摇了。 但是他收到了消息。 赵破奴派人告诉他,太子没死,甚至活着回到了西域,正在赶来长安城的路上! 这位大汉天子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诡笑。 他倒要看看,群臣对于此事是什么个想法。 “那么诸君倒是说说,太子久久未归,朕该怎么办,这大汉朝该怎么办?” 李广利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舒张了开来,双眼放光。 他紧紧地压低了头,生怕武帝点到自己的名字,看到现在这副表情。 “该怎么办啊?!”武帝的声音回荡在未央宫中,群臣们心怀鬼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有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陛下,臣认为应当重新立太子!”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惊雷,打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有些人暗暗松了口气,因为此人说出了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也有些人比如石庆,不敢相信地抬起了头,朝着那人怒视着。 武帝循声望去,发现是中尉王温舒。 一贯坚持法家观念治国的酷吏们,向来和刘据不太对付,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更是直接跳了出来拆对方的台子。 “如今太子不在境内,我等皆不知其下落,长此以往,如何向天下交代?” “既然太子尚不知下落,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你就这么妄议废立之事,其心可诛!”石庆实在忍不了了,他挺身而出,怒斥王温舒的这番大不敬言论。 武帝就这样坐在上头,静静地看着台下这两人争吵地死去活来。 他突然感觉到这事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武帝向台下众人看去。 此刻没人注意到他的语气已变得不再凝重。 “陛下,臣认为王大人所言有理!” “此事再拖下去,确实有伤国本。” “万万不可啊,陛下!太子可能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怎可贸然做出决定?” “不如再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去?这都等了几个月了?” “住口!你这是别有用心!” 朝堂之上顿时乱作一团。 “给朕安静下来!”武帝看到台下这个样子,怒火中烧,大声喝道。“堂堂汉臣,竟如市井匹夫般喧哗,成何体统!” 未央宫又恢复到了先前平静的样子,众臣也心有不甘地回到原位。 “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通报声。 众臣循声望去,疑惑不解。 这时候也没有对外派兵打仗,怎么突然来了通报? 武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众臣见状,纷纷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太子和公孙太仆带着两万人马,已返回长安城!” 此言一出,全殿哗然。 “让太子速来宫中,不许阻拦!”武帝激动地下令,整个人容光焕发。 这……这不可能!李广利惊得合不上嘴。 大汉境内,根本没有这些人的行踪,两万多人,不可能逃得过各地郡县的上报。 除非他们是从……李广利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此前滇地传来的消息都是真的!他们真的走出了那条路? 就在他呆立在原地时,一阵脚步声从殿外响起,还伴有盔甲和衣袍之间的摩擦声。 “太子殿下,请卸甲入殿。”殿外响起了宫人的声音。 众臣纷纷转头望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正是刘据! 只见他一手脱下了身上的外甲,“啪”得一声扔在地上,只身着了一件里衣走入大殿。 台下诸臣屏住了呼吸,端详着这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太子。 他们察觉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武帝看着眼前面容冷峻、身形挺拔的长子,一步步从台上走了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又透着一丝骄傲。 “父皇,儿臣不孝,来晚了!” 刘据跪了下来。 第82章 争议 前殿外的宫道上,一个小宫人正急匆匆地跑着。 “哎哟!”她似乎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 但小宫人随即又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 再走一段路,便是皇后卫子夫所在的椒房殿。 “小芜,怎么回事,这么急匆匆的?”倚华从殿内走了出来,她大老远便看到了这个姑娘从东南方向的前殿跑来。 “哈——哈——”这位名叫小芜的宫人大口喘着气,她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姑姑,前殿有重要的消息,我要禀告皇后娘娘!” 倚华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 “可是和太子有关?”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小芜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即又向对方点了点头 倚华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快进来,娘娘正在宫里头——” “诺!” 小芜一路小跑上了台阶,朝殿内走去。 …… “什么?!”卫子夫闻言惊讶地站了起来,“你确定没听错?太子和太仆大人?他们刚回来?” “是的……”小芜喘着气,回答道。 “太子他还带着两万军队一起回来了?”卫子夫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的,娘娘!这次太子殿下,率军一路南下,最终从西域回到长安,我听殿外的小黄门说,这可是前人从未有过的功绩啊!” 小芜兴奋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眼中闪着光。 “奴婢还听说,陛下说太子这次南下身毒的举动,远胜昔日出使西域的博望侯!”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卫子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她原本的认知里,刘据能够平安回到长安已是不易,竟然没想到他还能自己走出这么一条路…… “陛下还说了什么?”卫子夫兴奋又忐忑地问道,她的双手下意识地绞住了袖口。 “回禀娘娘,陛下大喜,说这几日要在宫中设宴,庆祝我大汉对外的战功,同时也要为殿下的到来接风洗尘。” “好,好!”卫子夫欣慰的说道,“太子现在还在前殿吗?” “是的,娘娘。”小芜俯身回答道,“太仆大人也在。” 一听到这儿,卫子夫长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她时常为自己的儿子担忧,甚至还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她一直担心太子会不会回不来了,即使回来了,对他这一“任性”行为,皇帝又会怎么想?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做出了如此功绩。 “娘娘,想必太子殿下回来还要等一段时间,我们也不用心急——” 倚华上前一步,看向卫子夫,劝道。 “是啊。”卫子夫欣慰地说道,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手下的宫人问道。 “太子居住的博望苑这几日可如何?安国他们在那过得还好吗?” “倒也无事。”一旁的宫人说道,“自从娘娘您上次亲自教训了哪些家伙,博望苑的门口可就清静了很多。” “好”卫子夫松了口气,“如今太子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们也先过去那里,准备准备。” “诺!”宫人齐声答道。 …… 未央宫,前殿。 此刻的刘据,正在将自己这一路上的经历与见闻讲给众人听。 从滇地平叛到借道身毒国,打通贸易路线; 再到穿越山谷,抵达大月氏人建立的国家。 迤逦的风光与惊心动魄的故事融合在一起,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却也啧啧称奇。 “敢问太子殿下,既然如今我大汉与身毒的贸易路线已经打通,那么是否就代表着我大汉的商队即日便可南下,从博南道到一路出发抵达身毒?”一位大臣从队列中站了出来问道。 刘据算了算自己从身毒离开到现在,大概也有两三个月了 “那边的局势应该稳定下来了吧。”他在心里嘀咕着。 “没错,我们大汉的商队,从现在开始,便可以沿着孤此前带人修建的博南道,抵达身毒进行贸易,并且不需要缴纳额外的关卡税费。” 这是此前刘据在华氏城的地牢中和安雅商量好的条款。 “如此看来,就太好了。” 桑弘羊站了出来。 “臣认为可以先从益州郡试点,让郡府带头组建商队,并鼓励当地的百姓前往身毒进行贸易。” 刘据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朝前望去,双眼一亮。 自己回到大汉后,还有好多事情想和这位大农令探讨呢。 桑弘羊也察觉到了刘据的目光,他冲着对方使了个眼色。 就当众臣兴致勃勃地讨论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么敢问殿下,您此前带着十万劳工,与两万士兵南下身毒国,又与当地土人发生了战斗冲突,如何能保证他们面对我们的商队时,不采取打击报复的行为呢?” 提出质疑的人,正是李广利。 刘据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来自己毫发无损地从外头回来了,让某些人失望了。 不过,对于李广利的质问,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身毒国前任国王已经被我大汉军队一举推翻,孤找到了一位叫查特拉的前朝王室后人,将他扶上了王位。” “此人性格温和,不敢生事,有这位新王的保障,孤相信大汉的商队南下交易,只会是畅通无阻。” 况且身毒北部地区,在汉军南下之后元气大伤,又值改朝换代之际,正需要通过贸易的手段来恢复他们的经济。 众臣闻言,纷纷点头。 台上武帝的眼神,也变得炙热起来,他对这个远方的国度充满了好奇。 李广利闻言,还是不死心,他接着说道。 “那么敢问太子殿下,您如今回到长安,确实是把这两万大军带了回来,可是那十万劳工又去哪里了呢?”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啊,根据益州郡官吏与滇王的奏报,太子当初南下身毒的时候,带去的可是十二万人啊! 武帝的表情也有些微微变化,他看向刘据,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 只是刘据早有准备,他早就替自己想好了用来解释的说辞。 “李将军,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孤当初征发去开凿博南道的,都是些流离失所,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一口的百姓。” “在孤将他们带回大汉之后,他们又可以回到哪里去呢?” “纵使回到了各自的故土,他们也还是会像之前那样流离失所,最终不还是会前往西域,谋一条生路吗?” 刘据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你可别忘了,孤之前和陛下也说过,西域屯田的其中一个好处便是解决如今天下的流民问题。与其大费周章将他们带回长安,又让他们自己自谋出路,不如一步到位直接……” 刘据盯着李广利,没有再往下说 这时朝中大臣也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们回想起了此前四十万流民冲击长安城的情景,心下也暗暗一惊。 看来太子说得没错,这些人留在西域才是最好的选择。 “殿下,您这番话臣怎么听不明白?”李广利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既然这十万人跟着殿下南下与身毒人作战,那么他们想必不是手无寸铁之人吧?那么这些人留在西域后,配备的武器战甲又去哪里了?难不成,是上交给我们的赵将军了?还是说……它们别有用途?话说,这益州郡的武库可是损失惨重啊——” 台上群臣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私自调取并偷藏武库兵器,可是重罪。 第83章 陌生的面孔 “够了!”武帝拍案而起,面上带着不快。 朝堂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桑弘羊抬起头看了一眼台上的天子,又看了一下太子的表情,随后他将目光落在李广利身上。 “太子此番南下身毒国,北上大月氏。又解决了一部分流民问题,功在千秋。” 武帝站起身,缓缓说道。 “这十万劳工在返回大汉之后定居西域,朕觉得甚好。他们也是为我大汉立下血汗功劳之人,没有他们,我们也走不出这么一条路。至于其他之事,无需再言!” 打通和身毒之间的贸易路线,是武帝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事,也是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梦。 没想到张骞走后,太子竟替自己实现了! 他一时高兴还来不及,那还会去计较什么细枝末节。 台下众臣见状,纷纷附和起来,而李广利也惊觉失言,立刻跪下。 “请陛下恕罪,臣之一时心急,并无他意!” 说罢,他转身看向刘据俯身谢罪道,“还请殿下不要往心里去,臣也只是出于一位武将的考虑,故而发问。” 他心里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太子的声望以及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竟然变得如此之高。 这要是放在以前,早就被怼得哑口无言,陛下也会对他更加失望。 如今怎么…… 李广利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刘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将军难道认为,孤会作出对大汉不利之事?” 此言一出,台下众臣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武帝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陛下。”丞相石庆此时终于开口说道。 “依臣之见,太子殿下以身试险为我大汉开辟出如此一条通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此功绩,当彪炳史册流芳百世,岂能被某些小人蓄意诋毁,恶意揣测?” 说罢,他把目光瞄向了李广利,面带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头转回去。 今日真是扬眉吐气,不吐不快啊! 而太仆公孙贺也站出来发话了。 “李将军若如此感兴趣,也有心为我大汉建立功勋,那倒不如也南下身毒,去走上那么一遭。” 他随太子一路吃了那么多苦头,险些葬身沙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付出被恶意曲解? 当然要站出来好好敲打眼前这个家伙。 “你!”李广利大惊失色,连忙辩解道。 “陛下,臣并非有意诋毁太子——” “好了!”武帝不耐烦地吼道。 天子一怒,朝堂皆静。 “太子是有功劳的,李广利也没有恶意。”武帝眼神深邃,让人难以揣测到这位天子的真实想法。 “就依朕所言,后日于宫中,设宴为太子接风洗尘!” 说罢,他拂袖而去。 “退——” 一位宦官站了出来,宣布朝会结束。 咦?这声音,怎么如此陌生? 刘据猛地一抬头,发现昔日的春陀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 椒房殿中。 “这李广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殿下这般指摘!”倚华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还当是李夫人在的时候呢。”卫子夫冷笑了一声,“如今,据儿立下大功,举朝轰动,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她欣慰地看向了刘据,后者刚下朝会,便奔自己宫中而来报喜。 “其实也多亏了姨父在,不然儿臣在滇国的时候只怕就要死于叛军之手了。”刘据端坐着说道。 “好!好!”卫子夫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公孙贺也有大功在身!” “殿下这番来回奔波,整个人倒是精瘦了不少。”倚华心疼地看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太子,对着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娘娘刚才吩咐的午膳,可做好了没?” “快了,姑姑。”宫人俯身答道,随即便走了下去。 没过一会,一抹倩影从帷幔外走了出来,正是小芜。 她端着一张食盘,上面放着两盅汤,一路小碎步走到了卫子夫面前。 “娘娘,鹿肉汤好了。”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食盘放在案上,布起了菜。 “殿下……”小芜跪在地上,将盛有汤羹的碗高高举过头顶,递给刘据。 “唔。”刘据接过碗来,看了她一眼,“有劳了。” 小芜的耳根泛起了红,她慌乱地福了福身,便匆匆退到一旁。 “据儿尝尝,这是陛下前些日子猎得的鹿,刚赐了下来。” "父皇前些日子去上林苑打猎了?”刘据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啊,前几日陛下心情不好,出去打猎散散心。” “可是为李夫人病逝一事?” “正是。”卫子夫怏怏地说道,“你父皇前段时间除了把李广利召回长安,还召了个方士入宫,替死去的李夫人招魂。” “唔。”刘据放下了碗。 方士……难道是李少翁…… “据儿不急,如今你已回到了长安,李广利应该也不会再派去西域了,他们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卫子夫劝慰他道。 刘据盯着碗里的鹿肉,若有所思。 他脑海中闪过了散朝时那张陌生的脸。 “这次儿臣回到长安,发现这宫中倒是换了不少人。敢问母后,春陀公公去哪了?” “春陀啊,他年事已高,突发恶疾,伺候不动了。你父皇身边也换了个新人。” “哦?是谁?”刘据连忙问道,心里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苏文。”卫子夫念出了这个名字。 “砰!珰!”刘据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怎么了?据儿?” “母后,儿臣没事……”刘据稳了稳心神,“母后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听俞仲说,这人是之前伺候李夫人的,后来得了陛下赏识,又正值春陀得了重病,所以被调去了身边。”卫子夫看着眼前变了脸色的儿子,疑惑不解地说道。 这时,她仿佛也想起了什么。 “说起你身边那个俞仲,前段时间若不是母后路过博望苑,他差点被害死。” “什么?!”刘据猛地站起来,“还有人敢在博望苑乱来?!” “是啊,殿下。”倚华补了一嘴,“最近宫中人事调动颇为频繁,也不知怎么冒出了些小人在陛下身边,见您不在宫中,就想对您身边的人下毒手……” “俞仲可还好吗?”刘据皱起了眉头,问道。 他还想到了西域酒楼里的那两个人,也想起了赵安国。 还好自己顺利回到了长安。 一想到这,他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你一会回博望苑后,亲自去看下他吧。”卫子夫叹了口气说道。 第8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博望苑。 “诶呦!”俞仲走过门槛时不慎绊了一下,他眼疾手快,连忙用手叩住了门框,这才稳住了身形。 好险,差点以头抢地。 与此同时,指关节处传来一阵撞击后的剧痛感。 “嘶——!” 俞仲痛得张着口吸气,脸都皱在了一起。 自从被常融一干人等恶意殴打后,他的右腿便落下了残疾。 虽然随后赶来的太医保住了这条腿,但它从此也废了,还留下了一道道扭曲丑陋的疤痕。 俞仲拉起裤管,注视着那些痕迹,又缓缓地放了下去。 听说太子今天回朝,现在正在椒房殿。 想必傍晚之前就要回到博望苑了吧。 “嗬!”俞仲想走得快些,可惜腿脚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利索了。他只能将身体的重心集中在左腿上,提着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朝远方望去。 就在这时,俞仲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太子! 看到对方行走不便的样子,刘据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与诧异,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 “是他们把你弄成这样的吗!”他一把扶过俞仲,视线落在对方弯曲的右腿上,痛心疾首地问道。 “殿下——”俞仲再也绷不住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常融那帮人趁着您不在,要来博望苑作乱,奴婢拦住了他们,拦住了他们……” 说罢,他用手扶住了自己的右腿,缓缓地弯下身去。 “太医呢?太医有来看吗!”刘据吼道。 一旁的一个小黄门连忙走上前来说道:“殿下,娘娘此前派了太医看过了,可是那帮人下手太狠,这腿保是保住了,可是也……” “孤只是一时半会不在这博望苑,他们就敢这么嚣张吗?!”刘据猛地抬头问道,“这帮人是什么来头!” “带头的叫常融,是苏文手下的人……他们之前都在李夫人宫中当差,夫人去世后,就被调去陛下跟前伺候了。”小黄门在一旁说道。 “常融……”刘据在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孤知道了,孤知道了……” 敢这么行事的,想想也知道是谁了。 李广利和苏文是武帝跟前的人,他在明面上还动不得。 可这么一个小小的黄门,他身为太子,还动不了吗? “孤会给你一个公道。”刘据对着俞仲说道。 …… 是夜,寒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宫道,时不时带来几声孤单的虫鸣。 “呃——”常融带着一众宫人,从武帝的寝宫门口走出来,顺带扭了扭几下脖子。 前些日子被皇后下令痛打了三十大板,打得他是皮开肉绽,这几天都是趴着睡觉的。 “常公公,您慢点走——”身后一个小黄门谄媚地笑道,伸手扶住了他。 “倒是个机灵的家伙。”常融斜着眼瞟了下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早已忘记,自己以前也是这样子上位的。 “小的名叫王弼。”小黄门露出一副讨好的表情,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子。 “嗯。”常融满意地哼了一声。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脸生的宫人,他缓步朝这一行人走来。 “谁啊?”常融见有人挡道,不耐烦地说道。 “苏公公有事找您,还请速回。”那位宫人开口答道,随后又看向了对方身后一行人,补充道:“事态紧急,请速行!” “什么?我刚从那头回来……行吧,我这就去。”常融朝身后一众小黄门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回去。 “公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小的愿陪您一同前往。”王弼凑了上来。 “重要的事情也是闲杂人等能打听的吗?”宫人厉声喝道,看向王弼。 常融也心生不满。 这家伙,难道还想踩着自己在上司面前露脸? “苏公公找我的事,你别给我瞎掺和!”他狠狠瞪了眼王弼,后者脸色一变,缩了缩脖子。 “下去!”常融喝退了王弼,随后便跟着宫人走去。 一步…… 两步…… 随着他们走得越来越远,常融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这里甚至偏僻,少有人至。 “不对,这不是回陛下寝宫的路!”他猛地停了下来,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常公公,您傻了啊,我是带您去见苏公公,没说带您去陛下寝宫啊。”宫人笑着说道,脸上露出了诡异的表情。 “骗人!苏公公今晚全程在陛下那值夜,怎么还会去别处,你有何用心!” 说罢,常融便想转身离去,却被那宫人一转身反手拉住。 宫人吹了一口哨声,四周突然出现了一群蒙面人,冲上来箍住了常融的四肢,令他动弹不得。 “啊!”常融被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你们!——”他还没来得及呼救,嘴里便被堵上了一块布。 这时,从转角处走出来了一个人,只见那人弯着身躯,一瘸一拐地朝常融走了过来。 “常公公,这种感觉好吗?” 常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瞪大了双眼,看向那人。 正是俞仲。 “呜——呜——”常融疯狂地摇着头,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却又被堵住了。 “给我打,往死里打!”俞仲一挥手,几个蒙面的黄门便撸起了袖子,冲着常融拳打脚踢。 不远处,一个男子拉着一辆车缓缓地朝他们走来。 “赵兄,辛苦了。”俞仲咧嘴笑道。 赵大缓缓放下了车把子,看了眼俞仲的腿,心里仿佛也知道了什么。 常融看到有人过来,双眼一亮,疯狂地向其点头,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小的奉命要在天亮前把这车送出宫去,人有三急,还请诸位帮忙看着点。”说罢,他向众人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常融眼里的最后一丝光消失了。 “哼。”俞仲看向了眼前这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家伙,朝身旁的小黄门点了点头。 几人架起常融,朝着粪车走去。 “唔!——”常融扭动着身体,却无济于事。 桶盖被掀开,一股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慢!”俞仲突然抬起了手,示意众人停下。 常融朝他看去,眼里闪着泪花,满是惊恐和慌乱,疯狂地在那点着头。 只见俞仲举起手,朝他比划了下,又看向了粪桶,似乎在估算着什么。 …… 过了一会,赵大折返了回来。 现场早已空无一人。 “嘿咻!”他吃力地抬起车,试着向前拉去。 “怎么比刚才沉了些。”赵大嘀咕了一声,却也没多想。 他拉着车缓缓朝前走去,拐过一个路口后,便隐入了无尽的黑夜中。 第85章 宫宴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哈哈哈!”武帝高兴地坐在御辇上,一旁步行赶路的苏文正变着花样哄眼前这位天子开心。 如今的他,已经是武帝跟前备受宠信的黄门。 刚才他一番吹捧,弄得眼前这位好大喜功的天子有些飘飘然。 今天,是武帝大宴群臣,同时为太子接风洗尘的日子。 整个长安城,张灯结彩,华灯浮空。 宫人们将御辇缓缓放下,武帝从上头走了下来。 他理了理衣襟,随后便朝前走去。 苏文则不紧不慢地在后跟着。 大殿中,群臣早已就坐,为首的便是刘据和公孙贺。 见皇帝来了,众人连忙跪下,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武帝摆了摆手,坐到了上座。 他向台下望去,目光停留在了刘据身上。 “今日此宴,专为太子而设,祝其南下身毒,开拓新路之功。”说罢,他举起了手中的羽觞杯,向台下众人示意。 “此乃大汉之幸,陛下之幸!”众臣纷纷举杯,先后向皇帝与太子祝贺。 这几日,赏赐源源不断地被送往了博望苑与太仆府中,就连冷清许久的椒房殿,武帝也频频去了多次。 酒过三巡之后,舞姬们纷纷登台表演。 武帝看着眼前翩翩起舞的舞女,仿佛想到了什么。 “说起我大汉与外朝建立邦交,打通商道,朕倒是想起一事。” 台上的帝王缓缓开了口,台下众臣连忙放下酒杯,朝其看去。 “前些日子,乌孙国的昆莫,猎骄靡,向使者请求与我大汉和亲,并送上战马千匹。” 刘据闻言,心里猛地一惊。 是啊,如今是公元前105年,按照时间来算,正好是乌孙王迎娶汉朝公主的年份。 只是这乌孙王,虽然年轻时经历传奇,在草原上也是个大人物,可是如今年事已高,只怕再过几年就要挂了,送个年轻貌美的公主过去,不是糟蹋人嘛…… 送去这位和亲的公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就是汉景帝第五子江都王刘非的孙女——刘细君。 说起刘细君这孩子,命也是苦。 幼年时父亲江都王刘建造反,株连家人,弃尸于市,而自己的身份也由一国公主变成了罪臣之女。 再之后,便是被朝廷推出去嫁给了乌孙王,成为了和亲的牺牲品,几年后又改嫁猎骄靡的孙子,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了。 “既然是和亲,陛下是否已经有了人选?”众臣问道。 “唔……”武帝喝了一口酒,沉思片刻,说道:“江都王刘非的孙女,如今也有十来岁了吧?” “是的,陛下。”苏文连忙答道,“次女名为刘细君,年方二八,出生没多久后便以罪臣女之身,寄养在永巷中。” “嗯。”武帝点了点头,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他向来讨厌将汉家女儿送去异族和亲,这无疑是一条前途未知的路。 可是如今匈奴的隐患依旧存在,如果想要彻底树立起大汉在西域地区的威望,不拉拢乌孙这个国家,是不行的。 只能委屈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唉……武帝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向台下看去,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毫无波澜,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不少大臣举杯相庆,为大汉和乌孙国建立更深的联盟关系而庆祝。 乌孙王求娶公主,而朝廷则派宗室女和亲,一拍结合,哪还有什么要多虑的。 只有太子脸上挂着一丝愁容。 “太子为何这般忧愁?”武帝开口问道。 众臣也纷纷向目光投到了刘据身上。 刘据被这么一问,回过神来,起身答道。 “父皇,如今这乌孙王年事已高,儿臣心疼和亲公主长途跋涉,远去异国。”说罢,他脸上浮现出了恻隐之情。 “太子仁厚。”武帝缓缓开口说道,“不过乌孙国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我大汉虽然已经成立了西域都护府,但是对西域诸国的控制依旧有限。根据镇西将军赵破奴的奏报,仍有些小国在大汉和匈奴之间来回摇摆不定。” 说罢,他将双手放在了案上。 “我们仍然需要拉拢乌孙,来扩大大汉在西域的影响力。” 两国之间,只谈政治和利益,不谈什么年龄差。 刘据闻言,也知道武帝这是下定了决心,再说也无益。 况且武帝说得也没错,此时的汉朝,依旧需要乌孙国这个盟友。 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但他在心里还是不由替刘细君感到惋惜。 她这个年龄,放在现代,还只是个女中学生,如今却要负担起一国重任,离乡远嫁。 乌孙那种地方,怎么比得上富饶宜居的中原…… “父皇,”刘据起身离席,跪在天子面前,“如果可以的话,可否允许儿臣去送送这位未来的和亲公主?” 武帝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惊讶。 “哦?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汉家女子,久居中原。今日为了我大汉,孤身一人,远嫁异国,儿臣于心不忍,心想着去宽慰几句也好。毕竟,她这一走,也是我大汉的功臣啊。” 刘据这话,也让在座的大臣动容。 他们羞愧地放下了酒杯,为自己刚才的无动于衷感到自责。 “好,太子有心了。”武帝郑重地点了点头,向刘据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他原本以为,太子变了,可现在看来,他还是以前那个善良的人。 “朕就依你所言,过段时间便封江都王孙女刘细君为公主,远嫁乌孙,太子送她出长安城吧。” “诺。”刘据对着座上的天子磕了个头,心里泛起了一阵无力感与愧疚。 他没能改变这位姑娘远嫁乌孙的结局。 在武帝身旁伺候的苏文看了眼太子,又看了看皇帝,没有说什么。 宫宴很快便结束了,众人依次离席。 苏文将武帝送回桂宫后,便静静退了下去。 “常融这几日怎么不见了踪影。”他对着身后的小黄门问道。 太子来之前几日,他曾暗示常融去博望苑“搞些事情”,却没想到这家伙被皇后抓了个现行,还挨了三十大板。 现在甚至都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王弼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苏文认得他,他是常融身边的小黄门,此前自己也因常融失踪一事盘问过他。 “怎么了?”苏文问道。 “不好了,有宫人在倾倒粪车时,发现了常公公的尸体,口鼻都被秽物灌入,看起来像是活生生被……”王弼说道此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再往下说去。 “什么?!”苏文吓得一惊,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随后,他便凄惨地冷笑了一声。 “看到了没有,咱们和宫中某位贵人,结下了大梁子哦——” 苏文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看来皇后和太子是不会原谅自己了,而自己眼下只能一搏到底。 他回过头看向了桂宫,这里头住着他唯一能依仗的人。 “通知下去,常融的死,不要闹大,秘密处理了就是。” “诺……”王弼低下了头,随后便转身办差去了。 苏文看着王弼远去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了常融的样子。 “呕——!”他用手扶住一旁的殿柱,干呕了起来。 第86章 和亲公主 永巷深处,一位身材瘦弱、面容姣好的少女正跪在苏文面前,听其宣旨。 “恭喜公主,终于能从这永巷中出去了。”苏文堆起了笑容,示意身后的小黄门递上天子的赏赐。 刘细君听罢,微微颤抖。 “敢问公公,那乌孙王是个怎样的人……” 苏文闻言笑了笑。 “怎么样的人?那乌孙王的年纪,可比陛下还大呢!您嫁过去之后,可不得被好好疼着!” “什么?!”刘细君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比当朝天子还老,岂不是都能做她的祖父了。 “怎么,公主是想抗旨不成?这可是陛下亲自给您安排的一门亲事,您嫁去乌孙后,可得努力维系好两国之间的关系……” 苏文接下来的话,刘细君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不……” “嗯?”苏文看向眼前这位和亲公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不是抗旨,细君……愿意接受国家的安排,前往乌孙和亲。”刘细君朝对方磕了个头,接下了皇帝的旨意。 “这才是我大汉公主的样子嘛——”苏文笑了笑,转身离去,留下这个无助的姑娘跪在地上啜泣,双肩止不住地抽动。 宗室女又如何?诸侯王之女又如何?还不是匍匐在我脚下卑微地听调,连个屁都不敢放。 苏文一脚踩过门槛,感觉到浑身舒畅。 家奴出身又被逼入宫的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权力的滋味。 …… “噔,噔……”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刘细君赶紧起身,用手背抹了抹脸。 难道是刚才那个苏公公又回来了? 她朝门口看去,却见到一个身着青衣,面容俊朗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黄门。 由于自幼在永巷长大,刘细君并不熟悉皇室中人的模样,但从对方的衣着来看,显然地位不低。 “您是……?” “这位是太子殿下。”俞仲开口答道。 “啊!”刘细君惴惴不安地行了个礼,“不知殿下前来,请恕我未修容貌之罪。” 太子虽然只大她八岁,但是从辈分上讲,却是她的堂叔,更何况其身为一国储君,身份尊贵,自己万万不敢失礼。 她连忙理了理裙角,用纤细的手挽起鬓角的碎发。 “不用多礼。”刘据心疼地扶起了她,端详起眼前这位姑娘。 白皙的鹅蛋脸,远山眉,樱桃口,标准的古典美人长相。 却要在十六岁的年纪,变成政治牺牲品,被当做一件礼物送给猎骄靡那个老头子。 可惜,可悲。 “刚才陛下已经派人来宣过旨了?”刘据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刘细君低下了头,勾起衣角擦了擦眼泪。 “此去乌孙,路途遥远,可有什么想带过去的?” 刘细君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我本是罪臣之女,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幸运了,还敢有什么奢求的。留在这永巷也好,去那塞外也罢,都只是命运的安排。” 她抬起头,看向刘据。 “殿下是为了此事,亲自前来这永巷?” “正是。”刘据深吸了一口气,“孤……为你前去乌孙一事,深感自责。” “这不是陛下的旨意吗,太子殿下有什么好自责的。”刘细君绞着衣袖,轻声说道,“您不用感到难过,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阻止的。就算没有我去,也会有其他女子被送去和亲,大汉和乌孙之间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而我是罪臣之女,就当是我为父王赎罪去了……” 刘据闻言,惊讶地看向对方。 没想到,这位和亲公主还有如此大局观,却又如此可怜。 而她的父亲——江都王刘建,生前荒淫乱伦,又诅咒皇帝,密谋造反,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真是讽刺啊…… 他的心宛如被刀猛地扎了一下,愈发难过。 “你父亲的事,与你无关。”刘据出声宽慰道,“你也不用把自己的牺牲当做是一场赎罪。” 刘细君垂下了眼帘,似乎不再想提及这个话题,“敢问殿下,我什么时候启程去乌孙国?” “下个月。”刘据握紧了拳头,“到时候,孤会亲自送你离开长安。” “有劳殿下了。”刘细君朝着刘据行了个礼,看向了身后的屋舍,“我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想必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在永巷中长大,自小便受尽了白眼,深知世间人情冷暖,原本以为就会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一生,却没想到命运再次向自己开了个玩笑。 刘据听罢,低了下头,沉默不语。 少女宽慰自己的话,在他听来却是如此无奈。 秋风刮过略显逼仄的小院,将院外的梧桐树吹得簌簌作响 一片金黄色的叶子落到了这位和亲公主的头上, 看得刘据出了神。 “殿下?殿下?”一旁的俞仲连忙提醒他道。 “啊——”刘据猛地回过神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拿去刘细君头上的落叶。 “叶子……掉头上了。” “嗯。”刘细君轻轻应了声,“多谢殿下。” “俞仲!”刘据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喊道,“把它拿出来。” “诺。”俞仲朝后拍了拍手,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用锦缎包着的物什。 刘据亲自接过这个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院内的石桌上,仿佛这里头装着什么宝物。 随着他缓缓打开锦缎,一件乐器展现在众人眼中。 “这是孤前些日子,命长安城里最好的匠人为你打造的秦琵琶,你看喜不喜欢?” 刘细君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她将双手放在上面,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谢谢殿下,细君……心里很感激……” “那就好。”刘据松了口气,“希望它能缓解你这一路上的思乡之苦。” 说罢,他向后退了两步,指了指桌上的乐器,示意道:“试试看?” “好。”刘细君福了福身,拿起这件乐器开始弹奏。 只见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弹拨了几下,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少女的指尖溢出,回荡在小院中。 时而如山间清泉淙淙流过,时而又如山顶烈阳煌煌凌空。 过了一会,曲调急剧反转,开始变得哀怨、凄怆,沉闷之中带着些许无奈。 一曲弹罢,刘据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过了良久,他抬头看了会天,双眼泛红,走到刘细君的面前,缓缓开口道。 “到了乌孙后,好好活着,如有什么委屈,随时写信回长安。孤,先走了……” 说罢,他带着俞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院。 刘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条永巷的,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也不愿再回想起这段记忆。 那是一段屈辱的、无力的回忆。 他亲眼看着美好的东西在自己眼前逐渐破碎。 明明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位公主在未来的岁月中,将会面临哪些悲剧。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他一步步地走在宫道上,脑海中回荡着这段歌谣。 这首《悲愁歌》,正是刘细君和亲乌孙后所作。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空空落落,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 “啊!——”他怒吼一声,一拳打在宫道旁的石柱上,仿佛要将此刻心中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在这一拳上。 一道道鲜血顺着他的指骨缓缓流下,滴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