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新娘》 第一章 二月,气候依旧寒冷潮湿,阴暗的天空飘着丝丝细雨,大地一片灰蒙。 位于山中的古老寺庙,笼罩在浓厚雾气里,显得虚无缥缈。庄严肃穆的诵经声直达天厅,散发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恢宏气势。 褚映珣任凭湿冷的雨打在小巧苍白的脸上,冻得僵硬的双手捧着两坛瓷瓮,虚浮的步履缓慢往前行。 直到把骨灰坛交给寺庙的老师父安置于灵骨塔中,泪水才自她空洞的大眼扑簌而下。 气温再怎么低寒,也比不上她忧伤失温的心。 原本,期待出国度假的双亲返台后,开开心心的吃年夜饭,迎接新年。 万万没想到却得到令人心碎震惊的噩耗── 她的父母在旅行途中所搭乘的火车,遭到不明恐怖份子攻击发生爆炸,车内所有人无一幸免,全数罹难。 新闻大肆报导这项重大意外,萤幕上的罹难名单在在令她崩溃。 团圆的日子竟成了天人永隔的哀恸之日,同时痛失双亲的打击,让她几度因伤心过度而昏厥。 失事现场一片惨不忍睹,带着心碎仓皇赶至的罹难者家属莫不痛哭失声,场面令人鼻酸。 她父母的遗骸被发现时,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足见感情之浓厚。 她从没想过如此惨剧居然会降临在自己身上,除了伤心欲绝外,心中免不了怨老天无情。 非但毫无预警地夺走她挚爱的父母、毁了她幸福美满的家庭,更让她的生活一夕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每当午夜梦回,她总是哭着醒来,失去双亲的痛苦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她灭顶。 从事发至今已一个月,却犹如一世纪般漫长难熬。 往日美好快乐的回忆与现下悲痛的心情相互冲击,逼出她更多眼泪,荏弱的双肩不停颤抖。 一双厚实的大掌轻握住她的肩头,给予她温暖的安慰。 「映珣,走吧。」男人柔声劝哄。「再这样下去,妳会病倒的。」担忧之情展露无遗。 「是啊,妳这样我们很担心。」另一名同行的女性,亦是一脸忧容的附和。 「改天再陪妳来,我们先回去吧。」男人温柔拭去她的泪,解下围巾环住她的颈项。「妳千万不可以落单。」他语重心长的叮咛。 自从她父母意外罹难的消息传开后,她就三不五时遭受不明威胁与攻击,让她身心饱受煎熬。 他知道后非常自责,承诺会保护她的安危,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映珣抬起婆娑泪眼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心中充满感激。 一个是父亲向来倚重、看好的得意帮手,亦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是她从高中时代就结识的好友,这段日子若不是他们一路陪伴,她恐怕无法支撑到现在。 「谢谢你们。」映珣虚弱的道谢。 「傻瓜,道什么谢!」 曹仲谦摸了摸她的发,语气无限宠溺。 「快走吧!雨越来越大了。」曾蓉蒨缩着身子催促。 自己受寒吃苦无所谓,倘若拖累他们她会感到过意不去,于是映珣点头答应离开。 上了车,她望着迷蒙的窗外景色,悲伤的情绪久久无法平复。 「睡一觉吧!别再想了,妳累坏了。」曹仲谦为她盖好毯子,并在她冰冷的额际印下柔情一吻。 他磁性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映珣对他逾越的举动并不抗拒,顺从的闭上眼,脑中又浮现满目疮痍的失事现场画面,胸口一阵剧烈绞痛,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滚滚落下。 多么希望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恶梦,醒来之后,她的父母依然安在,一切都不曾改变…… 现代化的挑高空间,陈设着各种先进的电脑及影音设备,可容纳二十人的会议桌座无虚席,在座个个皆是年纪过半百的商场老将。 他们都历经一番风霜,锐利的眼神透着精光,彷佛能读取别人的心意。 「今天起,由已故的褚天雷董事长独生女──褚映珣代理董事长一职。」曹仲谦环视全场,沉稳的宣布。 「要我们听一个黄毛丫头的命令?」有人发出不屑的质疑。 「瞧她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真能带领庞大的企业?」 「我可不服!」 站在主席位,褚映珣螓首低垂,生涩的犹如一只待宰羔羊。 虽然她的父亲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但她却完完全是个门外汉,这也是她第一次踏进公司。 被赶鸭子上架的接下父亲的职务,成为知名企业董事长,映珣全然无所适从。 面对公司老臣的不平之鸣,她能够理解。而就算他们愿意听从指挥,她对自己也没有信心。 「关于这次『远鸿』的案子,妳有什么看法?」一名股东立刻出考题,存心刁难。 映珣一头雾水,低头不语。 「关于『远鸿』收购案,我到时会向董事长解释。」曹仲谦出声解围。 「哼!」另一名公司老臣不以为然的拍桌。「由你直接当董事长大家还会比较信服。」 曹仲谦眼底的欣喜一闪而逝,却板着脸孔义正词严的反驳。「我的责任是协助董事长,绝无二心。」 众人突然陷入沉默。 曹仲谦确实很有手腕、胆识,才会获得董事长的赏识,在短短一年内从业务经理被拔擢为总经理。甚至,主动把疼爱的掌上明珠托付他照顾,准备纳他为婿。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董事长做此安排的用意,无非是为了能让他顺理成章的接掌企业。 察觉到每个人若有所思的模样,曹仲谦知道自己说服了他们,对映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说几句。 迟疑了下,她终究没有开口,因为完全没有把握,遂不敢轻易承诺。 「是不是发生任何问题,都由『董事长』妳承担?」超过二十年年资的业务部部长沉声询问,字里行间充满藐视。 「我……」她欲言又止。 感觉到她的紧张与不安,曹仲谦握紧她的手,代为答复。「那是当然!」清朗的声音信心满满。 「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瞧。」 代表反对派的副总经理撂下话后,愤而起身离去,其余的人员也相继离席。 空荡荡的会议室反令映珣松了一口气,垮下肩头,忧郁的眉宇更添愁绪。 「怎么了?」曹仲谦关切道。 「我不适合……」她忧心忡忡的低喃。 倘若父亲一手辛苦经营的事业,因她的疏忽而产生任何闪失,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放心,有我在。」他轻抚她如云的发,信誓旦旦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妳身边。」 「仲谦,谢谢你。」纵使两人已论及婚嫁,教养良好的她仍客套应对。 他们当初在父亲的引见下认识后不久,他便开始对她展开追求。 他的翩翩风度、温柔体贴,让她留下好印象,加上父母从旁撮合,两人相处的机会增多。 在她的观念里,交往进而结婚是理所当然。 虽然,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傻瓜,别这么见外。」他的目光紧紧瞅着她美丽的容颜,深情款款道。「夫妻互相扶持,本就是天经地义。」 「嗯。」映珣漫不经心的轻应一声,心中却始终不踏实。 对于未来,她感到茫然惶惑,犹如置身起雾的森林,失去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还有事,我找蓉蒨陪妳回去……」曹仲谦接完电话后,突然开口。 「不必了。」她连忙制止。「我一个人没问题,你去忙吧。」轻缓的语气饱含体谅。 「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临走前,他殷切的叮咛。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也许是他表达情感的方式太直接、黏腻,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转身拉开窗帘,她才发现连日来的绵绵阴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天边透着亮光,一道彩虹映入眼帘。 望着横挂天际七彩拱桥,映珣略略振作起颓丧的精神,决定试着独自到外面走走、晒晒久违的阳光。 从现在起,她必须更加坚强、独立,不能老是麻烦别人。她暗自在心中如此自我砥砺。 出公司后,她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台北街头,直至天色转暗感到疲惫,准备打道回府。 没料到,折返途中,名牌手提包竟然遭两名摩托车骑士抢夺,她一时受惊,喉咙彷佛卡了硬物般发不出声,行经的路人也仅是以异样的眼光盯着她,没人理会。 追了好长一段距离,抢匪早已不见踪影,她踉跄的跌坐在地,模样狼狈不堪。 「怎么这样……」撑起身子,她口中喃喃自语,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的皮包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提包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对她别具意义。 现在治安如此可怕、人心如此冷漠,全然超乎她所想象,她无比灰心,不禁脆弱的潸然泪下。 旁人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与冷漠眼光,加深她自立自强的决心。 映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继续前行,完全没察觉到一台没车牌的破旧厢型车,以缓慢的速度尾随身后。 大街上喧扰热闹的气氛,与她失意沮丧的心情呈强烈对比,让她更形落寞与彷徨,于是刻意转进无人的小巷,回避汹涌喧哗的声浪。 殊不知此举,不啻给了身后的歹徒绝佳的下手机会。 入夜后的小死寂又昏暗不明,一如她晦暗苦涩的心情。她失神低着头走着,阴暗的前方好似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隐约中,映珣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脑中警铃大作── 一转头,一名戴着鸭舌帽、口罩的男子迅速勒住她的颈子,并用手帕摀住她的口鼻。 「放开我……」映珣仅能发出模糊不清、猫儿般的求救,强烈的恐惧感不断攀升,吞没她的理智。 男子轻而易举的架住她纤细的身子,映珣惊吓的瞪大眼睛、使出浑身力量奋力挣扎,努力想看清对方的长相,却徒劳无功。 渐渐的,她感到虚软乏力、脑袋昏沉,但心中的恐惧忍不住纵声大叫。「放开我!呜……」 因为怕被发现,男人的脾气相当暴躁。「闭嘴,吵死了!」不耐烦的咒骂,甚至还粗暴的甩了她一巴掌。 映珣撞上身后的墙,顿时眼冒金星,晕眩的站不住脚。 对方伸手抓她,她使尽全力朝他的手咬下,趁对方分神之际,她拔足狂奔,并恐慌的大喊救命。 歹徒很快追上来抓住她的头发,再度将涂抹迷药的手帕摀住她的口鼻。 丧失意识前,她依稀听到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接下来,便陷入一片黑暗,不省人事…… 车流量颇大的某条桥下泥泞不堪,加上天气寒冷、四周没有灯光设备,根本鲜少有人出没,于是更容易藏污纳垢,成为犯罪的温床。 不过,月亮高挂的今晚却例外。 空地上停着一辆昂贵的进口跑车,剧烈的震动着,不断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夸张呻吟。「噢……阿拓……阿拓……」 随着激情叫喊结束,车震也随之终止。 欢爱结束,男人迅速着装,径自下车,靠着车门燃起烟。 空气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邢拓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闭上眼感受夜晚的寒意,精神为之一振。 「阿拓,你怎么了?」女人整装完毕后下车,马上又黏到他身边,大发娇嗔。「人家的表现不够好吗?」噘起的红唇,又凑到他嘴边。 邢拓敛眸,面无表情的俊脸突然露出一抹轻佻的笑容,煞是迷人。「妳的表现棒透了。」 「可是,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女人揽住他的手臂,陶醉的神情彷佛还沉溺在刚才的高潮。 邢拓笑而不答。 「是不是我硬要求在这里,你生气了?」她的手在他胸前游移。 依然没有得到答案,女人只好继续自说自话。「人家只是想试试在车上做爱的感觉嘛。」她解释着。「你真的……超棒的。」 「嗯。」他漫不经心的虚应。 「人家……」 「嘘。」他伸出食指,抵住她呶呶不休的嘴巴。「该走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没情调的鬼地方。 驶离空地后,邢拓直接送女伴回家,耳根清静的感觉,让他莫名低荡的心情止跌回升。 他驾着心爱的限量进口跑车,随口哼唱着喜爱的西洋老歌,敞开的窗户不断灌进寒风,他却没有一丝冷意,反而被飙速快感搞得情绪亢奋。 掠过某个街角时,他放缓车速,清楚听见尖锐惊慌的求救声,不禁踩下煞车,随后听见男人粗俗的叫骂。 他拢起英扬浓密的剑眉,反射性的往车外望去,恰巧看见一名男子拽住女人的长发,动作粗鲁。 不对劲! 邢拓不假思索的下车,迈开长腿朝两人笔直走去。 「干坏事会遭天谴哦!」 他单手插在裤袋,以轻松的语气揶揄道,英气俊帅的脸孔却没有笑意。 歹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动作停滞住。 「最好把人留下,我可以当作没看到。」邢拓的声音沉了几度。 歹徒犹豫了下,随后心虚的扔下昏迷的人质,拔腿跑回去和同伴会合。 当初从新闻得知「褚映珣」这个人继承了大笔遗产,于是动起歪念、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决定大干一票。 跟踪好几天,终于等到她落单,有了下手的机会,却没想到竟被人逮个正着。 因为年轻,又缺乏详密计画便贸然行事,一旦遇上状况不禁慌张失措。 望着歹徒像老鼠般仓皇逃逸的身影,邢拓忍不住摇头嗤笑。 这样就摆平了? 还以为会有枪战之类的刺激戏码,结果只是一场闹剧,至少对他而言很胡闹、很可笑。 收回思绪,他瞥了昏迷的女人一眼,觉得似曾相识……几秒后,他辨认出她的身分,也明白她成为歹徒觊觎对象的原因。 拥有数十亿身价,难怪会被不肖份子锁定,成为绑票的对象。 话说回来,这女人难道没半点警觉心? 笨蛋碰上笨蛋,还真令人啼笑皆非。 邢拓弯下身,拍拍她的脸,轻唤道:「喂!」呼唤了数声,确定她暂时不会醒过来,他有些为难的皱皱眉。 算了,好人做到底吧!他扶起她,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抱回车内,置于后座。 思索片刻,他踩下油门,呼啸离去。 缓缓掀开眼帘,一时间褚映珣分辨不出自己置身何处,待知觉回复,才晓得自己正在行驶的车上。 她被绑架了?! 念头既出,她恐慌的坐起身子,不期然对上后照镜中那双炯黑深邃的利眸,陡然一惊。 「妳醒了。」邢拓语气很淡。 映珣揪着衣襟,提防的问:「你是谁?!要载我去哪?!」自然而然的将他联想成坏人。 「妳说呢?」他把问题丢还给她。 「为什么要抓我?」映珣冲口而出,一时忘了害怕。 他撇撇唇,不理会她,突然踩煞车,轮胎磨地的刺耳声响在夜里格外骇人。 吓得她闭上眼睛,紧抓着把手不放。 「下车!」邢拓冷冷的命令。 也许他还算见义勇为,但绝非热血澎湃的好青年,尤其是对不分青红皂白的笨女人,他更是没耐心。 他直接干脆的态度,反倒让映珣愣住,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要下车就快点。」他低沉的催促。 观察他的反应,映珣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他了……他的嗓音似乎和她昏倒迷前听到的不同。 他打开后车门,赶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迟疑了会,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下车。 待她一跨出车门,尚不及记下车牌号码,黑色的跑车立即消失在视线,让她连求证的机会都没有。 伫立在冷清的街口,映珣不由得神经质的惧怕起来。 走了约莫一分钟的路,她看见一家便利商店,由于钱包被抢,身无分文的她顾不得面子向值班的工读生借电话。 工读生虽然感到奇怪,倒也大方的将自己的手机出借。 映珣拨给未婚夫,对方却关机,接着第二通打给好友,同样也没开机。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彷佛被全世界遗弃,加上受到惊吓,忍不住脆弱的掩面哭泣…… 「小姐、小姐,妳没事吧?」年轻的工读生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头雾水的问。 她明明看起来很优雅、有气质,情绪却很反常,直觉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态度不由得防备起来。 「小姐,没事的话请妳让开,后面有客人要结帐。」便利商店店长透过休息室的监视器察觉她诡异的行径,连忙出面驱赶。 冷淡的语气像一把刀,刺痛她的心,让她对人心彻底绝望。 「对不起。」她低头致歉,踩着虚浮的步伐离开。 站在店外,映珣又在店外的椅子坐了好一阵子,直到泪流尽,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少,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气,徒步走回家。 一路上,她不断自我安慰,再过一段时间,终会否极泰来。 她一定要力图振作,绝不能失志……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一定会的。 想象着未来可能的美好景象,稍稍平抚了映珣受伤的心,令她重燃起一丝期待与希望。 第二章 能被优秀的男人爱着并且求婚,是女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梦想。 当梦想实现,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为何,她一点都没有愉悦的感觉,反而有点抗拒? 这阵子,总联络不上仲谦,要不就是联络上了,他三言两语就急着挂电话的态度,一见面又频频提出结婚一事,说结婚后心态才会比较笃定,并能全心全意在事业冲刺,一旦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就甩门离去。 映珣仰望着深蓝色的夜空,不禁轻叹一口气。 双亲意外过世后,她的情绪一直处于谷底,现在又必须被迫接下董事长一职,庞大的悲伤与压力,让她根本无心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 但面对未婚夫的催促,无法给予明确的理由、斩钉截铁的拒绝,于是,只得不断拖延推诿。 既然结婚是迟早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况且,她目前真的没有心思谈结婚,或许,一方面也为是他的若即若离而赌气吧! 她的胸口彷佛被一块大石压着,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 她讨厌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自己。 思忖了下,拿起电话打算拨给曹仲谦表达她的想法。 拨完电话,她临时改变主意切断通讯,决定亲自跑一趟,当面解释清楚比较妥当。 反正,结果一定也是相同,他的电话不是关机、联络不上,要不就是随口敷衍两句。 虽然,很可能见到他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结婚是件大事,在电话里表态毕竟显得太随便草率。 穿戴整齐后,映珣立刻驱车前往公司,抵达后直接搭乘电梯至总经理办公室。 敲门迟迟得不到回应,她擅自开门入内。 宽敞气派的空间灯火通明,电脑萤幕也还亮着,人却不见踪影。 「仲谦?」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感到困惑。 大概出去吃饭吧。她暗忖,准备离开。转身之际,休息室骤然传出声响,吸引她的注意。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到休息室前,迟疑了会,悄悄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幅令她震惊的画面── 她的未婚夫和一个女人赤裸着身子相拥交缠,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 映珣慌张的别开脸,有好几分钟失去思考能力,脑袋一片空白。 直至听见两人的交谈内容,才唤回她的思绪。 「仲谦,你真的要和那个软弱没用的千金小姐结婚?」女人犹然气喘吁吁,娇软的语气挟杂着不满及不悦。 「没办法,谁叫那个死老头那么老奸巨猾。」曹仲谦不以为然的嗤哼道。 「娶他女儿才能动用遗产……亏那个老头想得出来这种烂方法!」女人不客气的批评。 「宝贝,放心。」曹仲谦的声音突然好温柔,坚定的承诺道:「等到我把钱弄到手,就把那个无趣的女人甩了。」 哼!还坚持反对婚前性行为,他可是正常男人,有生理上的需要。她以为男人个个都是柳下惠,拥有坐怀不乱的特异功能。 「一定喔!」女人娇嗔道。 即使不刻意辨认,映珣仍能马上听辨出女人的身分──是相识相交近十年、她视为知己的曾蓉蒨。 他们口中的老头,指的是她父亲吗? 他们又从何时开始背着她在一起的? 难道他们对她的好,全只是假象而非出自真心,一切都是另有目的? 仲谦之所以积极求婚,是想早点占有遗产,早日摆脱她;并非如他所言,想安定下来、想照顾她。 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一连串违背心意的谎言。 若非不小心撞见,恐怕要等到他们的计画实现,她才会知道自己的立场,届时的痛苦会比现在增加数倍。 同时被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叛,教她情何以堪。 因过度震撼所以泪流不止,他们残酷无情的对话像一把锐利的剑插入她的心,不忍卒听。 他们对她的评价,只是软弱没用又无趣的女人……或许,也是多余的存在。 重大打击接二连三发生,映珣几近崩溃。 然而,她却没勇气出面揭穿,选择转身逃开,离开这栋大楼。 泪水占据眼眶,眼前一片白茫,她不知所措,只得不断奔跑,彷佛后头有可怕的怪物追赶,完全无视旁人投以怪异的眼光。 比起她所受的伤害,路人诧异的反应根本微不足道。 当她冲出路口,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煞车声随之响起,掩盖城市的热闹喧嚣。 车上的驾驶拧起眉,愤怒咒骂:「shit!」他撞到人了!哪里冲出来不长眼睛的冒失鬼?!根本是自杀的行为。 邢拓先将爱车停在路旁,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才怒气冲冲的下车检视对方伤势,定睛一瞧才发现是个女人。 「喂!」他蹲下身,没好气的叫唤。「妳怎样了?」 映珣紧闭双眼,倒卧在地上,没有动静。 「喂?!」他扳正她的脸,一张苍白憔悴的容颜映入眼中,俊脸迅速蒙上一层阴影。 不会吧……又是她。他忍不住翻白眼。 上次救了她却反被诬赖为绑架犯,现在又差点成为他的车下亡魂,他们的相遇的方式还真戏剧化。 他轻哼,自嘲的想。 三分钟之后,救护车响亮的鸣笛声由远而近,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将映珣移上担架,邢拓也跟着上救护车。 随车的医护人员忙着为她测量血压及脉搏时,她虚弱的开口:「我没事……」继而使力想撑起身子。 「妳给我躺好!」邢拓将她压回去,低沉严肃的口气凝聚着风暴。 明明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说没事? 最近他八成楣运当头,才会陆续碰上莫名其妙的事。尤其眼前的女人,更是麻烦根源。 映珣沉溺在被反叛、欺骗的痛苦中,对于周遭的一切全然不在乎。 他低分贝的命令在狭小的空间,显得威吓力十足,连医护人员都一脸僵硬的看着他。 「抱歉。」他对自己失控的脾气致歉,抬起眼发现护士小姐正入迷的望着他。 纵然习惯也乐于享受爱慕的眼光,但现在他只感到烦躁,遂报以一记冷眼,提醒她的职责。 护士小姐连忙垂下头颅,双颊酡红的拉回心思,对病人进行例行性的询问,便于做及时治疗。 「妳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心痛……」映珣喃喃的回答。痛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嗄?!」护士以为自己听错了。「胸口痛吗?」 她沉默以对。 邢拓敛着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死鱼般的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却有满溢溺人的悲伤。 黯下眼瞳冷冷的觑住她,他开始怀疑,她根本存心想不开,害他险些得背负一条人命,毁掉他璀璨的光明前途。 且无论她遭遇有多不幸,也不应该拉别人跟着一起不幸。 总之,遇见她准没好事是不争的事实。 抵达医院后,映珣历经一连串精密详细的检查,腹腔有轻微出血的情况,而脚部也有外伤和轻微骨折,除此之外还有严重贫血,健康状况亮起红灯,医生建议最好住院观察一天。 「肇事者」邢拓得知她没有生命危险后,不安的心情稍稍松懈许多。 无故损失不少医药费,他对这样的结果虽不满意但还能接受。 「我已经请院方联络妳未婚夫。」他站在距离病床最远的角落,双手盘胸,淡淡的说道。「应该快到了。」 映珣的心猛地一揪,打从心底不愿看见那个她曾要交付终身的男人,也不晓得该以什么表情与心态面对。 话甫落,病房的门被打开,一名长相斯文的男人偕同一名身材修长、样貌普通的女人入内。 邢拓不动声色的打量两人,很快地认出男方的身分,他终于可以不必再和「灾星」共处一室了,这是今天最令他高兴的事。 「映珣,妳没怎样吧?」曹仲谦一脸担忧,关切道。 「接到仲谦的电话,说妳出车祸,吓坏我了!」曾蓉蒨握住她的手,露出放心的笑容。「幸好没大碍,真是太好了。」 映珣没有抗拒她的触碰,仅是冷冷的睇着她。 「妳怎么……那样看我?!」曾蓉蒨被她冷漠疏离的眼神骇住,愕然问道。 曹仲谦也是一愣,旋即恢复镇定。「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别开眼望向他处。多看两人虚情假意的模样一眼,她就越无法原谅他们的背叛。 邢拓不期然望进她的美眸,蕴藏无限哀伤与脆弱的双眼让他微微一惊。 顿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直觉告诉他不宜久留。 「我该走了。」他礼貌性打了声招呼,一秒钟也不愿多待。 在他碰到门把的剎那,映珣突然开口,语气显得迫切。「等一下……」 她没办法以平静的心情,假装若无其事的相信他们的话。有个不相关的人在,反而比较安心。 邢拓停顿了下,决定置若罔闻,一走了之。 当门板关阖的瞬间,映珣也跟着关上心扉,将两人排拒在外。 曹仲谦察觉出她的行为及表情都不太对劲,极力想找出原因进而安抚,扮演好未婚夫的角色。 「请你们出去好吗?」映珣索性背对他们下达逐客令,没有起伏的语调令人猜不透此刻的情绪。 「映珣?!」她反常的态度让他们感到古怪。 「妳想睡就睡,我们陪妳。」曹仲谦捺着性子,哄小孩般说道。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收回手,漠然拒绝。 看到他们在一起,只是不断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妳怎么了?感觉怪怪的……」曾蓉蒨皱着眉,又捉住她的手却被挥开,再度感到诧异,下意识的和曹仲谦互看一眼。 「蓉蒨,妳先回去,我留下来……」 「你也一起离开。」映珣打断他的话。 曹仲谦脸色阴郁,敢怒而不敢言。 向来任他摆布、柔顺听话的棋子,如今姿态莫名强硬,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就像被驯养的狗反咬一口,令他面子相当挂不住。 不过,还没到摊牌的时机,他必须忍耐。 等到他们结婚,把她名下的财产统统占为己有,看她还能多嚣张! 今天这笔闷帐,到时他会连本带利奉还。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他替她盖好被子,打算在她额际印下一吻却被她躲开。 他的招牌笑容,凝固在唇边,纵使有些被惹毛,仍得继续伪装得温柔体贴。 不厌其烦的交代了几句,两人一起离开。 映珣也不再故作坚强,豆大的泪珠不断夺眶而出,单人病房内容回荡着她的悲泣,彻夜未歇。 睁着眼醒了一夜,褚映珣双眼红肿,宣泄一整晚,原本激动痛苦的心情平复许多。 「喔,妳醒啦。」一踏进病房,邢拓踱到病床边,触及她猩红浮肿的眼睛后,调侃的话全咽回去,随口问道:「妳未婚夫咧?」 无心的问话,却刺痛她心口的伤。 「我没有未婚夫。」映珣黯下眼瞳,虚弱的声音细如蚊蚋。 没听清楚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邢拓都会觉得这世界一片灰暗、没有希望。 「我说,褚小姐,妳能不能振作点?」他拧起英扬的剑眉,忍不住叨念。「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 听着他沉稳的嗓音说教,她并不觉得讨厌,相反地心情奇异的宁静。 缄默须臾,她突然旧事重提。「上一次误会你……很抱歉。」当时拉不下脸说出口的话,她一直挂惦着。 那晚在车内她没看真切他的长相,但他低沉独特的音质,很容易辨认。 他扬眉、耸肩,一派潇洒。「我向来不记隔夜仇。」挑起的嘴角,让人分不清他话中的真实性。 映珣若有似无的颔首。 「我该回去工作了。」他不喜欢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闻久了也开始不舒服起来。「医药费我会负责,妳好好疗养。」 走到门边,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她说:「好好爱惜自己,否则妳父母地下有知,会很难过的。」 他的表情很认真,当作临别赠言,也算为两人莫名的缘分画下句点。 他的一番话,再度勾引出她的泪。 她绝对不能把父亲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即便那个人是父亲一手栽培提拔的人才,亦是带给她不少美好回忆的男人。 他对父亲的尊敬、对她的体贴讨好,纯粹是想博取信任进而掠夺褚家产业的手段。 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她不能被击倒,不能轻易认输。 她拔掉针头、奔出病房,在电梯门关上前及时赶上。 邢拓在电梯里眉心紧蹙的觑住她。「妳……妳搞什么?!」 思索了下,映珣提出请求。「请你送我到公司。」 邢拓眉头打了死结,斥责道:「小姐,妳还不能出院。」 这女人是哪根筋不对?或者,不按牌理出牌才是她的真面目? 「拜托你。」她低声下气的央求,眼里还闪着泪光。 盯着她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模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答应也不再推辞。 下次再遇到她,他一定不会理她。 不过,他会让这次成为最后一次! 刚停好车,曹仲谦便看见他的未婚妻,坐上别的男人的车。 他气冲冲的朝那辆招摇的红色跑车而去,用力拍打车窗。 黑色车窗迅速拉下,露出邢拓极度不悦的帅气脸庞。 「你要载我未婚妻去哪?」曹仲谦横眉竖目,没好气的质问。 「把你的手拿开。」邢拓冷声命令。 曹仲谦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朝车内喊道:「映珣,马上下车!」 「手拿开。」邢拓再度重申,炯黑的眼瞳迸射出锐利光芒。 在商场上打滚多年,见过不少大人物,曹仲谦仍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住,不自在的将手收回。 「映珣,快点下车,万一被媒体拍到,我的面子往哪摆?!」曹仲谦口气不佳的催促。 她依旧端坐着,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神情十分凝重。 「映珣?!」他不解的瞅着她。 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怒火中烧,对她这两天难以掌控的别扭行径感到不耐烦。 她怎么没发现呢?他一直都只关心自己,鲜少顾及旁人的感受。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螓首低垂,微弱的音量透着坚决。 旁边的邢拓倒听的一清二楚,狐疑的盯着她。 「我不会和你结婚。」她果决道出心意。 「妳在说什么傻话?!快下车。」曹仲谦嗤笑一声,以为她纯粹是耍脾气。 「我不会和你结婚。」她仰起头,斩钉截铁的重复一遍。「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 他的眼底掠过一抹惊愕,故作镇定的谴责。「妳到底在胡说什么?」 「你和蓉蒨的关系、以及急着想结婚的原因,我都知道了。」映珣勇敢的迎向他的眼睛,与之摊牌。 曹仲谦脸色大变,随即笑出来。 「映珣,妳是不是把梦境当真了?」 「我是认真的。」她说道。 现在她才知道,他的演技有多精湛,难怪所有人都被骗得团团转。 「映珣……」 曹仲谦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坚定的眼神,知道已无法挽回。 她关上车窗,木然地对邢拓说道:「请你开车。」 邢拓睨着她,不发一语的踩下油门驶离现场。 泪水哽住她的呼吸,从今尔后,这世上她再没有可以依靠、倾吐的对象,只能孤独的活着。 无论如何,她都要捍卫父亲遗留下的一切,就算孤独也要忍耐。 她紧握双拳,默默激励自己:她不会被击垮,也不能被击垮,咬着唇,把泪咬在眼底。 一面开着车,邢拓的视线却三不五时移向她,苍白消瘦的美丽侧脸,恍惚无神的大眼,不免感到同情。 同情归同情,他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漂亮的女人,果然都很麻烦。 第三章 褚映珣宛若一尊木偶呆坐在小牛皮椅上,容颜憔悴、动弹不得。 董事长办公室豪华气派依旧,电话响个不停,她却提不起勇气接听。 她失败了!彻底失败! 她用尽全力想护住父亲的心血,最后还是不敌有心人的夺取。 她不再是有数百名员工的董事长,而是背负庞大债务的失败者。 公司的资产全被掏空导致资金周转不灵,她费心劳力的与银行交涉贷款,也全数被拒。 自从表态不想结婚后,褚映珣几乎不眠不休的努力钻研商业书籍、阅读大量财经杂志,有不懂之处便积极请教长辈,希望能够尽快成为称职的公司经营者。 在她逐渐上手之际,却被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打进无底深渊。 「被摆道的滋味如何?」一道戏谑的男声赫然响起。「很不好受吧?」 映珣缓缓抬起头循向音源,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愤恨的瞪住来者,了然的语气挟带着痛苦。「真的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有这种能耐。」曹仲谦嗤笑,自负道。 「为什么……」她恨他,更恨自己无能。 他彷佛听见笑话般大笑出声,踱步至她身边,很没良心的落井下石。「不知道该说妳天真还是笨。」 她闭上眼,闪避他的气息。 「我只是提早把我要的东西拿走而已。」曹仲谦答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爸爸对你那么好,你却……」映珣失控的大喊。 她从小就被人捧在手掌心呵护长大,宛如小公主单纯,从来不知道人心竟可以如此险恶丑陋,恶梦般的打击让她急速成长。 「既然妳毁婚,让我得不到那个死老头的遗产,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曹仲谦寡情的讪笑。「我接管他的东西,也算是回报。」 她摀住耳朵,不去听他残酷的话语。 他伸手拿起厚重的行销学书籍,不屑的扔入垃圾桶。「反正,早晚也会毁在妳手中。」 她告诫自己不准再他面前软弱,无法克制的泪仍不争气的落下。「一直以来,你都在扮演双面人……」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曹仲谦爽快承认。「只能说,妳和妳那个死老头太容易感情用事。」 她摀着嘴,惊惶不已。「你不是人!」她为死去的父亲感到万般不值,心痛如绞。 听了她的话,他狂妄大笑。 「我会把这句话当作恭维。」敛起笑,表情转为冷酷。「好好享受妳的悲惨生活。」撂下恶劣的话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映珣失声痛哭,倒卧在泪海中。 「天曜企业」周转不灵、负债天价的消息传开,震惊了社会大众,身为董事长的褚映珣,她的动向自然成为媒体追踪焦点。 每天不间断的讨债电话和记者骚扰,让她烦不胜烦,情绪已然崩溃。 曾经一度,她痛苦的想走上绝路,但思及曹仲谦得意嚣张的嘴脸,便强迫自己振作精神,化悲愤为力量。 她携带简单的行李和一点存款,离开了从小到大居住的房子,租了间便宜的单人套房,然后寄出大批履历。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仍旧找不到任何工作。只因为知道她的身分后,这些公司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律直截了当拒绝她的求职。 每回在记事本上多画一个x,映珣的意志就更消沉一分。 巨康企业诚征秘书一名,意者请洽……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站在高耸的现代化建筑物前,她的信心越形渺茫。 之前应征的小公司都不敢录取她了,更遑论「巨康」这种大企业,一定不会采用一个麻烦人物。 放弃吧!她已经不想再吃闭门羹了,拿出红笔直接在本子上打个大叉叉,颓然离开。 「小姐、小姐……」 身后传来急促叫唤,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只手贸然搭上肩头,映珣的心猛地一震,下一秒的反应是拔腿狂奔。 「请问妳是褚映珣小姐吗?」 追了一段路的男子面不改色,礼貌向她询问。 「我不……」她连头也不敢回,急忙想否认。 「我们董事长要见妳。」西装革履的男子一口气把话说完。「请妳跟我来。」 她摇摇头,慌张的欲逃离。 「无论如何,都请妳跟我走一趟。」男子语气客气但态度坚决。 映珣打量眼前的陌生男子,觉得对方并无恶意。 不过,光靠感觉准吗?被反叛的阴影笼罩心头,使她不相信自己的眼光。 男人的手机突然响起,连声应允后,他转达上级指令。「董事长想跟妳谈谈工作的事。」 她蹙着眉,半信半疑的望着他。 「请跟我来。」男子摆出「请」的姿势。 考虑了会,她点头答应,走回企业大楼的途中,心情忐忑难安。 随着男子步入大厅,她发现所有人都朝着这个男子行礼,显然他在公司有一定的地位。 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各种目光,映珣像个犯人似的头垂得好低好低,直到进入电梯,才敢呼吸。 电梯迅速攀升,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她所应征的职位,需要由董事长亲自面试吗?「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她不断钻牛角尖,一股未知的惶恐吞噬掉残存的勇气,令她不禁怯生生向男子提出要离去的请求。 对于她的请求,男子无动于衷。 抵达顶楼,他率先步出电梯候在门边。「请跟我来。」 映珣苦着脸,用力摇头。 「请妳不要为难我。」男子面无表情、口气相当严谨。 「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她气势薄弱的说道。 两人各持己见,气氛僵持不下。 「我来跟她说吧!」 「董事长。」年轻男子猛然回头,毕恭毕敬的朝年逾六十的老翁鞠躬。 「王特助,你去忙吧。」老翁扬了扬手,示意道。 映珣只来得及看对方一眼,电梯门便关上,往下移动。 老翁不禁喟然,神情显得落寞。甫转身,身后传来「叮」地一声,他止住脚步回头观看,见电梯门又开了,旋即露出笑容。 映珣移动僵映的双脚,扭绞着双手,尴尬开口:「请您让我在这里工作。」 她真的很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而这里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所以她才硬着头皮去而复返。 以为对方势必会刁难一番,她也做好心理准备…… 「妳愿意留下来,真是太好了。」他笑道。 老翁慈蔼和善的笑容温暖她的心。「谢谢您、谢谢……」她由衷地感激对方,激动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人在经历一连串不顺遂时,当别人伸出援手、给予善意回应,内心的感动与震撼格外深刻。 「不过,我有个条件……」 她抬起头,心微沉。心一横,毅然决然道:「不管什么条件,我都接受。」 「那真是太好了。」董事长像是松了一口气。「下星期一起,妳就是董事长秘书助理,我会请王特助带着妳。」 有公司肯聘用她固然高兴,但一口答应未知的附加条件却令她不安惶躁。「请问……」 「到办公室坐下,喝杯茶再慢慢聊。」他走向她,牵起她的手。「妳一定冷坏了。」 她的决定,究竟是错还是对?! 清晨五点,邢拓拖着疲惫的身驱踏进家门,将沉重的行李丢在一旁,瘫坐在客厅沙发上。 结束三个多月的电影外景拍摄工作自墨西哥返国,他这才知道身体有多疲劳,即便如此,仍满脑子全是下部电影的点子与构思。 虽然是颇有名气的电影导演,但和朋友合资的电影公司成立不满一年,许多事需要处理、交涉,生活忙碌却也充实。 闭眼假寐约莫半小时后,他打起精神摸黑拾级而上,到工作室寻找资料,以便在十点钟的新电影筹备会议上发言。 工作室原本是储存杂物的阁楼,因为喜欢它的宽敞隐密及安静,他费了一番功夫改修,舒适程度可媲美度假小木屋。 只要他在家,就一定窝在工作室中度过,反而鲜少回卧室。 「咦?」他蹙起眉,反复转动门把。 搞什么东西!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上锁了?! 他不悦的低啐一声,反身下楼找钥匙,来来回回浪费不少时间。 一打开灯,室内浑然不同的摆设让他登时傻眼,一股风暴袭上胸口,几乎以为自己走错房子。 他的眼角余光隐约瞥见角落床铺上有东西在动,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掀开棉被,不期然迎上一双黑白分明却蓄满惊慌的盈亮美眸。 彼此怔愣对看好一会,随后露出不敢置信的诧异表情。 「妳!」邢拓瞪大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为什么在这里?!」他是受到什么诅咒?!竟然连回家里都会遇到她?! 映珣拧起秀致的眉,她才想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闯进她的房间…… 「说话!」他像头被侵占地盘的狮子,暴躁的低吼。 映珣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垂下羽睫,嗫嚅道:「这里是我的房间。」 「妳的房间?」他冷哼,火气更炙。「妳为什么见鬼的会在我家?!」 「你家……」她细声重复后陡然一惊,瞌睡虫瞬间逃之夭夭,脑袋完全清醒。「你就是邢……」到最后几乎没声音。 「我是邢拓。」他黯下眼瞳,冷冽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片雪白美景──她的睡衣扣子松开了几颗,领口微敞,露出无瑕的肌肤及诱人的乳沟,嘴角挑成轻佻的弧度。 顺着他的眼光低下头,映珣急忙拉起棉被盖住身子,兀自噘着嘴生闷气。 他帅气的脸孔佐上不正经的笑容,却意外的迷人,令她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盯着她嫣红的美丽脸蛋,他的脾气缓和不少。 她的五官柔美细致,白皙的素净脸庞赏心悦目,散发着一股无从造做的高雅气质。 「原来妳也会脸红。」像个羞涩的少女,倒挺可爱。 之前透过电视或实际接触,她都一副虚弱苍白的模样,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像尊没有灵魂的洋娃娃,永远都是愁云惨雾的一百零一号表情。 现在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不过好歹有了其他知觉。 感受到头顶上方热切的注视,映珣泛红的双颊不由自主的益加灼热,不安的拉扯着被子包住身子,做好安全措施,避免再度走光。 「妳还没解释为什么在我家。」邢拓的态度软化了些,移开视线,开始翻箱倒柜找开会所需的资料。 她思忖了下,把住进邢家的大致经过,思绪也飘回到到「巨康企业」应征的那天── 因为贪图工作,还不清楚老董事长的条件就贸然允诺,之后在他的办公室聊了好久。 也才晓得,这位毫无架子的长辈是她父亲的大学学弟,两人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却因一点误会而渐行渐远,甚至断了联系。 得知她双亲不幸罹难的消息后,他感到无比震惊,基于昔日交情参加公祭,不过当时并未趋前打扰她。 他一直都注意着她的近况,直到媒体爆出「天曜企业」濒临破产的新闻,才知道事态严重。 看着她被记者、摄影机追着跑的画面,他真的感到难过及不舍。 聊天过程中,知悉她一个人住在老旧公寓隔成的小套房里,当下便决定要将她接到家里住,希望能为已过世、曾深交过的好友尽一点心力。 虽然她一再婉拒,但在不想失去工作及事先答应他的条件情况下,隔天便住进邢家。 安排给她的房间她不要,唯独中意环境清幽的阁楼。 见她喜欢,老董事长也不忍心扫兴,爽快应允。 在她正式上班那天,他也对外宣布将董事长一职交给次子──邢圣接掌。 邢圣非常照顾她,甚至还私下传授她许多经商观念,让她受益良多。 她也在邢圣的指点下,学着买卖股票,只因这是能在短时间内累积财富的方法之一。 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把负债偿清,重振父亲倾注毕生心血的「天曜企业」,让曹仲谦知道她不是一无是处,甚至能够击败他。 然而,在邢家的这段日子,始终没人主动提及关于邢家长子的任何事,身为外人她也不好意思多问。 她很好奇邢家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庞大的家业由弟弟接掌是怀恨在心、抑或无所谓?和家人之间的感情又是如何? 她曾在脑中勾勒出邢家长子的形象,暗自揣测对方的性格。 却万万也没料到,她早就见过他。 兜了一大圈,他们还是碰面了…… 「真是不可思议。」映珣喃喃自语。 听完她的叙述,邢拓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手边忙着整理资料,仅是淡淡抛下一句:「一早马上离开我的工作室。」 他父亲想当大善人收留谁,他没意见也没资格反对,不过,倘若影响到他的生活与习惯,他绝对力争到底。 映珣明白寄人篱下没有说不的权利,可是她一点都不想住到其他房间,于是默然。 「妳可以选择继续睡,或者整理妳的物品。」他手上捧着大迭档案,回身睨着她沉声道。 她偷偷抬眼观他的表情,却对上他狭长好看的眼睛,心跳蓦地莫名加速,忙不迭低头掩饰尴尬。 对于自己这样的反应,她觉得好陌生。 虽然他对她总是不假辞色又总是霸道冷漠,但她并不讨厌他。 他唇角微微上扬,并未乘机调侃她欲言又止的行为,抱着资料离开。 确定他离去后,映珣紧绷的神经才得已松弛。 追究起来,邢家父子三人都是她的贵人,在她最落魄潦倒的时候拉她一把,否则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沦落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 终有一天她还是得离开,势必不能一直赖着不走。 可是,她又能去哪呢?无所适从的凄凉,又引她思忆起往日幸福光景,眼睛和鼻头泛起酸楚。 邢拓的出现,打乱了她平静的假象与生活步调,逼使她不得不认清现实。 如果父母没有意外离开,她会遵照父亲的安排嫁给一个根本不爱她、又满脑子恶毒卑劣念头的男人,下场又将如何? 她无从想象,也不敢再想。 既了无睡意,她索性下床着手收拾东西,直到天亮。 天将明未明之际,混沌迷蒙的天色,一如她茫茫未知的前程。 第四章 结束密集的拍摄工作,回到家已经早上六点,邢拓踱到阁楼,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十分满意。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原状,至少那些女性化的物品已不复见。 「算她识相。」他呈大字型躺在榉木地板上,没多久便疲累沉睡。 不知经过多久,他突然感觉一阵剧烈摇晃,认为只是纯粹地震。 「臭小子,你给老子起来!」 邢拓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父亲板着脸瞪着他,一瞬间,彷佛回到十几年前来叫他起床上学的光景。 待思绪稍稍回笼,他坐起身看看时钟,眉心挤出两道深沟。 「才九点多,什么事?」他沙哑的埋怨。 「你这家伙,对映珣说了什么?」邢煌泰怒声质问。 邢拓不耐烦的揉揉困倦的双眼,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回答:「我只是要她离开我的工作室。」 「如果只是这样说,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离开?!」邢煌泰摆明了不信。 「老爸,你既然不相信,又何必多此一举问我?」邢拓撇唇,满不在乎的躺回去,打算继续补眠。 「你给我起来!」邢老拉起他,洪声命令:「你马上把她给我找回来。」 「开什么玩笑,关我什么事。」他闷声反驳,固执的再度躺平。 「都是你这家伙回来跟她说了不中听的话,映珣才会离开。」邢老一径如此认定。 「叫阿圣找不是更快?」邢拓懒洋洋的提议。「他们很熟不是吗?」没有一丝嘲讽,相反地,他很感谢弟弟能接管「巨康」,他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全心投入电影事业,实现多年来的梦想。 他热爱电影胜过经商数十倍,也打定主意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所以一直以来都未曾透露自己傲人的家世背景。 「你这臭小子!」邢老不善罢甘休。「总之,马上把映珣找回来。」他已把她当作女儿般看待,十分担心她的安危。 邢拓烦躁的叹口气,霍地起身踱进盥洗室,暂时把父亲的唠叨关在门外。 梳洗完毕,他神清气爽的走出来,却看到父亲正在翻他的柜子。 「在找什么?」他蹙起眉,随口问道。 「清垃圾。」邢老抱着装录影带的纸箱,理所当然的回答。 闻言,他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抢回来,绷着俊脸投降道:「行了、行了,我去找、我去找。」 他可不希望工作回来时,所有收藏全被当废物清理掉。 其实他大可以搬出去自立门户,过着不受干扰的生活,但却始终没动过离家的念头。 即便父子三人平常务忙各的,却从不曾忘记彼此的存在。 表面上,他对父亲的态度草率随便,事实上,心里相当敬重他。嘴巴抗拒着,最后还是会妥协。 「没把映珣找回来,你也别回来了。」邢老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声「威胁」。 回应他的,是邢拓不甘愿的砰然关门声。 驾着心爱的跑车没头没绪的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般机会渺茫,邢拓的俊脸蒙上一层阴霾。 该死的任务!该死的笨女人!遇上她,果真没好事,真怀疑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他可没那个美国时间将她从茫茫人海中挖出来,脚长在她身上,倘若真的想离开,找回来也是徒然。 何况,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赶她的意思,根本无需负责。 他尽力了,至于找不找得到并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他在心里咒骂,心情极度恶劣,打定主意放弃。 某日傍晚,邢拓接到弟弟邢圣的来电,麻烦他接一个女人回家,口气听起来颇为急迫,他没有第二句话便爽快应允。 他暂且停止拍摄工作,开车赶到弟弟指定的地点,循着地址来到一栋老旧失修的公寓顶楼。 阿圣会有什么朋友住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个女人?! 按了电铃等待对方应门之际,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脑门,他了悟时为时已晚。 斑驳不堪的铁门被打开,露出一张他最、最、最不想见到的脸孔。 即使她长得美,不过在他眼中却和魔鬼无异。 能闪多远就闪多远,最好永远不要再见。 阿圣那小子,居然设计他!他垮下俊脸,心里涨满被摆道的鸟气。 既然查出她在这里,随便派个员工来接不就得了,还大费周章、故弄玄虚要他亲自跑一趟。 当他吃饱撑着没事干?他在心中冷嗤。 看到来访者,褚映珣也感到讶异不已。「邢拓……」 「妳这女人,真的很麻烦。」邢拓黯着脸孔,低声咬牙切齿道。 她垂下颈子,不发一语。 他越过她,不请自入,室内十分简陋单调,令他不太舒服。 映珣局促的站在他身后,彷佛最隐私的部分被贸然窥见。 「妳在虐待自己,还是存心让我愧疚?」邢拓蹙起眉,略扬的语调透着不耐。 她仅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住在这里,妳会比较开心吗?」他回身睨着她,神情有点凶。 她曾是受尽宠爱的名门千金,如今却沦落到窝在跟废墟没两样的地方,既格格不入也有些凄凉。 虽然邢拓的态度不佳,但莫名地,映珣却激动的想落泪。 这一个星期以来,她过着一个人如荒岛般的生活。 小小的空间里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没有电话,更没有说话对象,唯有巨大的寂寞作陪,在无尽的黑暗中将她吞噬。 「我不知道妳有什么魅力,让邢家一老一小一天没见到妳就浑身不对劲。」顿了下,他深吸一口气,很怕自己克制不住出手掐死她。「不过,拜托妳饶了我。」 映珣盯着灰扑扑的地板,细声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晓得他来这里的目的为何,所谓「饶了他」又代表什么。 他的脸色比地板还灰暗。「跟我回去就对了。」他懒得跟一个笨蛋浪费唇舌。 她摇头。 望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他恶毒的调侃冻结在嘴边。「由不得妳决定。」拉起她的手,态度颇为强势。 「我不要。」映珣挣开他的大掌,退到离他最远的角落。 邢拓瞪住她倔强的俏脸,眼神阴鸷,语气低沉的警告:「别惹我生气。」 这娇生惯养的女人,柔弱的外表只是幌子,脾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倔,他有点受不了。 她思忖片刻,仰起了脸,眼中退怯的光芒已不复见。 他瞇起眼审视她,脑中警铃大响,彷佛劝他抽身。 「不要就……」算了。他想离开,不想再招揽麻烦上身。 「请你跟我结婚。」映珣冲口而出。 「嗄?!」邢拓一脸错愕,表情古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褚小姐,这笑话满冷的。」冷到他脸部僵硬。 「我是认真的。」她强调。「并不是真的成为夫妻……只是形式上的……」 离开邢家的一个多星期以来,她每天都在想怎样才能快速偿清债务、重振「天曜企业」。 思前想后,只有唯一办法,就是找个人结婚。 如此一来,她就能动用遗产,这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好几次想把这计画告诉她的顶头上司──邢圣,但话到嘴边还是没勇气提出。 一方面是因为他就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她,另一方面则因他是堂堂企业董事长,一举一动都会成为焦点,她岂能为了自己的计画造成他的不便。 之所以会向邢拓开口,主要是看来放荡不羁的他,有没有婚姻纪录对他似乎也没有影响。 重点是他们平常没有交集,就算见到她,他也视若无睹,把她当透明人。这样对彼此都好……她是做此盘算。 但,毕竟这纯粹是她个人的异想天开吧! 除了邢家两兄弟,她再也没有其他人选。 她一下认真、又一下子不是成为真的夫妻,他听得头很痛,再者,被一个麻烦精「求婚」,一点都不值得高兴,甚至很惊悚。 「请妳另寻高明。」他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拜托你……只有这个办法了……」映珣低声下气,恳切的央求。 在失去一切后,她渐渐学会向人低头。 「小姐,妳以为在办办家酒吗?」邢拓敛着眉,嘲弄道。 「我是认真的。」他不以为然的目光,并不影响她的决心。「我需要父亲留给我的遗产……」 有些事一旦起了头,就没想象中困难。 「妳把我当什么?」他绷着俊脸漠然问道。「答应妳,有什么好处?」就算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干。 他从来没想过要从一个女人身上贪图任何东西,顶多就是满足生理上的需要。 「什么都可以。」映珣毫不犹豫的回答,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火光。「只要你答应,什么我一定都……」 不等她说完,邢拓便淡漠的打断。「不可能。」 简单的三个字,硬生生粉碎她的期待。映珣沮丧的垂下眼帘,愁眉深锁。 被拒绝也是理所当然,任谁都不可能答应的。 又摆出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像他欺负她似的。 「总之,跟我回去,其他免谈。」他捺着性子,语带强迫。 既然来了,他就不想白跑一趟。他可不想被家中那一老一小嘲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并不很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是不想一再因相同的事情浪费时间,要做就一次做好。 「除非你答应,否则我不会踏进邢家大门一步。」映珣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坚持与执拗,不愿放弃。 邢拓黯下眼瞳,踱至她面前,神色严肃的倾身审视她。「妳在威胁我?」 不能逃避。她硬着头皮迎向他的眼睛,脸部肌肉却有些僵硬。「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 他靠得好近,身上清爽的气味窜进她的鼻腔,蓦地一阵酥麻蔓延至全身,呼吸停滞了几秒。 奇异的感受让她身子稍稍往后仰,保持适当距离。 「跟在阿圣身边做事,那么快就学会商人那一套了?」他咧嘴讥笑,眼中没有笑意。「褚小姐,请妳搞清楚,我──由衷的希望妳,不要踏进邢家大门半步。」 他视她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还傻得「娶」她进门,自我毁灭?! 纵使早知道他讨厌自己,但他直接坦白的一番话,映珣仍免不了有点受伤及挫败。 她黯然垂下眼,无言以对。 实话固然伤人,但他更不喜欢说些自欺欺人的谎言。 「别啰嗦了。」他牵起她的手,径自往门外走。 「放开我……」她固执的企图扒开他的大掌,不愿妥协。 邢拓敛眸觑着她,那双充满水气的泪眼莫名影响他的心情,无法强迫她,手劲不自觉松了些。「妳到底想怎样?」平缓的语调满是无奈。 「跟我结婚。」她斩钉截铁的道出请求。 「小姐,」他一脸沉闷。「妳只要刊出条件,多的是男人排队等着娶妳。」 娶个漂亮又拥有可观遗产的老婆,该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心愿。 映珣蹙着秀眉,没有搭腔。 他说的没错。她大可透过许多方式征求结婚对象,事成后再给对方一笔酬劳,也许还比较省事些。 可是,她就是没办法这么做……脑子里浮现的唯一人选,就只有眼前的他。 他们虽称不算认识,但几次接触下来,她直觉的认定他是个好人。 「这么执意指定我,莫非……」邢拓瞇起眼,微扬的唇角似笑非笑。「爱上我了?」 纯粹开玩笑的说法,映珣的脸颊却不受控制的一阵灼热。「不是的……」她愣了下,不自在的否认。 「我当然知道不是。」对于她的认真,他感到可笑。 她要是真的爱上他,他才真的担心。 「既然那么想结婚,为什么跟妳未婚夫解除婚约?」他话锋一转,无心问道。 他以为当初只是她一时吵架的气话,不久后又传出「天曜企业」破产的消息,想想,她也够倒楣的。 她的神情黯淡,幽然且肯定道:「我恨他!」无法原谅他的所做所为…… 他颇为吃惊。「恨?」意外她会说出如此强烈的字眼,倒引起他的兴趣。「他做了什么,让妳恨他?」 映珣垂下眼帘,不堪的一切蓦地袭上心头,无法释怀。 遭背叛、欺骗的痛苦,都只能往肚里吞,不敢提起,也无从启齿。 每每思及自己的愚蠢与昏昧,便自责得无地自容,也憎怨自己仅能眼睁睁看着曹仲谦那个伪君子霸占父亲的心血,却丝毫没有反击能力。 她只有两条路可选──认命或反攻,经过一段挣扎,她选择后者。 不但为了父亲而战,也为自己讨回自尊、扳回颜面。 她没来由的想相信眼前的男人,大概想证明自己并非没有识人的能力。 沉吟片刻,她抬眼正视他,决意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他── 听着她陈述故事般的语气,叙说着如连续剧般的事件发展,邢拓敛起不耐烦,表情愈形凝重,不发一语的瞅着她,企图瞧出她撒谎的蛛丝马迹。 然而,从她眼中读取到的,是一片溺人的深沉哀伤与不甘。 「我只想得出这个办法……」映珣哽咽道。 「妳的遭遇很令人同情。」他徐缓道。「不过很抱歉,我帮不上忙。」终究还是拒绝。 同情是一回事,要他和一个他最「害怕」的女人结婚,除非太阳打西方出来。 她几不可闻的应了声,不再强求,唇边强颜的笑容表示谅解。是自己的请求太过突兀,无法苛责他不愿配合。 「我会帮妳留意适合的对象。」他够义气的允诺。 「谢谢。」她虚弱的致谢,已不抱期望,心像一条停滞的河,动弹不得。 「真的不跟我回去?」他最后一次询问。 她转身颔首,不让他看见泛滥的泪水。 他由衷的松了一口气,暗中感谢她做出明智的决定。「妳自己保重。」 道别的言语惹得她心口紧缩,泪更汹涌。 临走前,他突然开口。「有件事我要解释清楚。」他的态度正经。「要我结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让我爱上妳。」 不过,比登天还困难,这点他很有把握。 语毕,他便带着完成任务的愉快心情离开。 却没料到,他以为决绝的表态,却为日后的生活带来巨大的改变,掀起不平静的浪涛。 映珣没有时间沮丧太久,他的宣告像是大海中的浮木给了她灵感,她紧紧攀附着,彷佛重新看见微弱的曙光。 只要存有一丝丝成功的机会,都不能够放弃。 历经一连串残酷的打击,她必须迅速蜕变,学着适应这多变无情的世界,才能自我保护、好好生存。 擦去未干的泪痕,她又着手整理行李。 第五章 难得有个睡眠充足的夜晚,邢拓起个大早,梳洗后慢慢踱至餐厅,一股食物香气扑鼻而来,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好丰盛。」他双眼盯着餐桌上一盘盘的餐点,迫不及待的拉开椅子入座,立刻动手大快朵颐。 「什么时候请来的厨子?」他大口大口的将食物送进嘴里,和对座慢条斯理的邢圣形成对比。 邢圣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才缓缓开口:「合你的胃口吗?」 「还可以。」他点点头,没有停止进食。 「那真是太好了。」邢圣唇边有掩不住的笑意。「映珣知道一定很高兴。」 愣了下,邢拓猛地抬头,一脸愕然的盯着他。「你说谁?」 「映珣。」邢圣笑咪咪的重述一遍。 他霎时食欲顿失,眉间布满阴霾。 「我觉得她的手艺挺不错的。」邢圣优雅的放下刀叉,故意大方称赞。 邢拓撇唇嘲讽。「你们刚好配一对。」 「她好像对你比较有兴趣。」邢圣下结论。「女人向来都比较喜欢你。」温文的笑容下,不挟杂丝毫妒意与揶揄。 他的哥哥像一阵风般难以捉摸,女人总会被他眉宇间的叛逆光采吸引,情不自禁的想追随他。 虽然很多人都称赞自己成熟稳重、有大将之风,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羡慕哥哥不受拘束的潇洒性格,那是自己缺乏的部分。 「我无福消受。」邢拓嗤之以鼻。「你接她回来的?」板着俊脸,横眉竖目的瞪着弟弟。 邢圣沉稳的微微一笑。「不是。」 「那她为什么见鬼的会在家里做早餐?」邢拓低吼,黑眸有火苗跳动。 「她自己回来的。」邢圣耸耸肩。「一定是你昨晚说什么,打动了她。」他存心讽刺。 邢拓脸色铁青的瞪着他碍眼的笑脸,没好气的低咒一声。「她人呢?」 「跟老爸上市场,买你爱吃的材料。」邢圣据实以告,笑得很暧昧。 「去你的!」他忍不住飙脏话。「你给我正经点。」他现在该不会是在做恶梦吧?! 「感觉上,她是冲着你回来的。」邢圣很不怕死的补上一句。难得有机会整整自信不羁的大哥,他觉得相当有趣。 邢拓臭着俊脸,阴沉的瞪住他,不客气的低吼:「闭上你的乌鸦嘴!」情绪从天堂荡至谷底。 对于他的恶劣口气,邢圣并不在意,继续发表高见。「有些时候越抗拒,越有可能深陷其中。」 「你何时变得那么爱讲废话?」他几乎是从齿缝挤出话来。「没事的话快滚去上班。」 邢圣淡淡一笑没有反驳,起身离开、出门上班。 邢拓感到浮躁烦闷不已,猜不透什么原因让那个固执的女人改变心意。 一大早就不请自来,擅作主张的做早餐、上市场买菜,显然想收买人心,其心可议…… 「好吃吗?」 一道细柔的嗓音赫然响起,打断他的思绪,一双殷殷期待的美眸正望着他。 他沉着脸,违背心意冷声道:「很难吃。」 映珣垂下眼睫,不免感到失望,不过很快振作起精神。「我会加油的。」 「那不是重点!」邢拓蹙起眉睨住她,口气很差。「妳到底有什么目的?」 知道自己没有说谎的天分,她嗫嚅道:「我想……让你爱上我、跟我结婚。」 他的表情像听见天方夜谭般不可置信,随后不留情面的嗤笑。「妳不是太高估自己的魅力,就是太低估我的眼光。」 她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所剩无几的信心更加薄弱。「我真的那么讨厌吗?没有被爱的价值……」 她怆然一笑,幽然的语气尽是自嘲。 邢拓别开眼,不去看她凄楚的美丽脸庞。「与其对我白费心机,不如找阿圣下手机会还大一点。」他「好心」指点,要她转移目标。 「嗯。」她敷衍的应了声,着手收拾餐盘。 瞥见她眉眼间的落寞,邢拓的心情像欺负完没还击能力的小动物般,心头浮现淡淡的窒闷感。 她站在流理台前手忙脚乱的洗着餐具,看得出来她对家事并不很在行,但认真的神情显示她的决心。 他突然感到背脊发凉──有种被阴魂缠住、甩不掉的可怕预感,还是少回来为妙。 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想睡阁楼也无妨,但千万别乱动我的东西。」面对着墙壁,彷佛在对空气说话。 映珣回头时,他已不见踪影。 虽然他的语气不佳,但她的心却涨满无以名状的暖意。 她知道,他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男人。玩世不恭的性格下,有颗体贴的心,至少,她所接触到、感觉到的邢拓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的心意没有改变,还是会试着努力说服他,让他答应配合她的计画。 不知不觉间,她已对一个充其量只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的男人产生微妙的依赖感。 并未察觉、亦不知晓自己没来由的坚持,其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寻常…… 傍晚,突然下起倾盆大雨,电影的外景工作被迫暂停,所有人都聚集在休息室里谈天说地、或乘机填饱肚子、补眠,气氛相当闲适悠哉。 身为导演的邢拓则径自窝在临时搭建的办公室埋首于工作中,浑然忘我。 「邢导、邢导!」耳边响起工作人员急切的叫唤,打断他的思绪。 他拧起眉,视线仍停留在小萤幕上,没有抬头,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通常若非重大事件,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你未婚妻送便当来给你喔。」工作人员的口气显得新奇且暧昧。 邢导的风流史多得足以集结成册,没想到居然愿意和一个女人定下来,简直太稀奇了。 邢拓愣了下,以为又是哪一任女朋友无聊编的谎,不甚在意的应了声。「我没空。」 「我已经把她带来了。」搞不清楚状况的工作人员,以邀功似的口吻说道。 他漫不经心的抬眼,一张美丽的容颜霍然映入眼底,让他差点像见鬼似的惨叫出声。 强抑住胸中的怒火,他眼神凌厉、恶声恶气的质问:「妳来干什么?!」冷漠的表情比乌云密布的天色还晦暗。 「我……我想看看你的工作,顺便……带点东西给你吃……」映珣垂着颈子,水滴自发梢滑落,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恍若一朵颤巍巍的娇弱花儿,惹人怜惜。 出门前时天候温暖清朗,没想到在途中下起滂沱大雨,为了不耽误时间,她一路淋着雨找到这里来。 这笨女人难道连找个地方躲雨都不会?或故意淋成落汤鸡,想博取他的同情? 他别开眼,忽视心头的怏怏不乐。深吸一口气,发挥极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想掐死她的冲动,咬牙切齿的嘲弄道:「还真谢谢妳的鸡婆──未婚妻。」末了,他无情的大笑起来。 虽然已经料想到他的反应,也不断替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映珣还是被他的冷漠小小的刺伤。 他的嘲弄令她忍不住脸红,羞愧得想转身离开,但思及自己回到邢家的目的,她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来。 「邢导,她真的是你的未婚妻?」工作人员瞠大眼,再度惊讶的喳呼。「好漂亮、好有气质,跟你很配耶!」 这样的赞美对邢拓而言,不啻是一种侮辱和诅咒,沉声斥责。「配你的头!给我滚出去!」 「我是说真的嘛……」工作人员被吼得很无辜,不知道自己究竟误踩到哪个地雷。「大家也都那么认为。」 「再啰嗦一个字,就马上卷铺盖走路!」他绷着俊脸恫吓道。 大概是小俩口吵架,老板心情不好吧! 时机歹歹,为了保住饭碗,年轻的工作人员摸摸鼻子,衔命离开。 「这下所有人都以为妳是我未婚妻,妳高兴了?!」邢拓厌烦的盯着她。 「对不起……」映珣垂下眼,回避他螫人的眼神,吶吶的道歉。 瞧她一脸委屈又浑身发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明明被「骚扰」的人是他,却活像他才是欺负小红帽的大野狼。邢拓越想胸口的怒火不由得烧得更旺,对她微弱的同情随之蒸发殆尽。 看来不给她一点教训,她是学不乖的,他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她打消找他合作婚姻的念头。 感受到邢拓异样的眼光,映珣难掩心慌与局促,几乎也要落荒而逃,但任务尚未完成,她仍必须努力。 「听说你喜欢吃炒饭,所以我特地做了一些……」在他锐利的眼神瞪视下,她越说越小声。 「听说?!」邢拓撇唇嗤哼,缓缓靠近她。「阿圣那浑蛋说的?」觑了眼精美提袋里的便当盒,突然觉得真的饿了。 她反射性的往后退一步,诚实的点头。 他喜欢吃炒饭?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的确很喜欢『炒饭』。」他唇角斜挑,一语双关道。 映珣没听懂他暧昧的影射,却在触及他轻佻的笑容和眼神后,心口陡然一窒。 她揪住衣襟,感觉心快速而猛烈的撞击着胸口,呼吸停滞了一拍。像是生病般感到有些无力…… 他讪笑道:「阿圣对妳真特别。」直勾勾的睇着她的娇颜。「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一再出卖我。」 她不希望他们兄弟俩因为她而坏了感情,于是连忙解释。「是我拜托他告诉我的,别怪他……」 「我、一、定、会、找、他、算、帐!」他轻笑着强调,根本不领情。 要是邢圣现在站在面前,他绝对毫不犹豫赏对方一拳,当作「谢礼」。 她似乎弄巧成拙,邢圣义不容辞的帮她忙,她反而为他添了麻烦,心里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忽而,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距离剎那间化为零。 映珣惊呼一声,美眸盛满错愕,在他的凝视下忘了呼吸,心跳却失控狂飙。 她紧抿着菱唇,他的气味在鼻端缭绕,迷惑她的感官,胸臆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骚动与不安,心如擂鼓。 他总是带给她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令她口干舌燥、不知所措。 睨着她绯红的粉颊,邢拓心中泛着冷笑,取笑她的单纯,也得意于自己无边的魅力,大大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想当我未婚妻也行。」邢拓倾身,在她唇边轻声说道。 「你答应了?」映珣双眼散发着熠熠光辉,略略提高的音调透露出一丝欣喜。 「那就看妳的表现了。」他在她的耳畔呵气,十足挑逗。 「表现……」 她低敛秀眉,咀嚼个中意味,但他过于迫近的距离,导致她思路空白,无法思考。 他突然松开她,回到椅子上坐着,十指交姻、跷着长腿,面带微笑道:「让我看看妳这个『未婚妻』能做些什么。」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让她知难而退,甚至一看到他就退避三舍。 映珣无法适应他转变的态度,愣愣的呆立着,彷佛他说了外星语般难以理解。 「当然,妳也可以放弃。」邢拓咧嘴一笑,很大方的给了她选择的权利。「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虽然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她没时间细想,以百分百肯定的语气回答。「我不会放弃的。」 「哦。」他撇唇、挑眉。「那我拭目以待,看妳打算如何取悦我。」 「取悦?!」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哂笑道:「妳亲自下厨、又冒着大雨送东西来给我,目的不就是想打动我、要我娶妳?」 「只是一桩合约……」她红着脸、纠正他的说法。 他置若罔闻,径自订下期限。「就给妳一个月的时间。」未待她发问,他接续道:「如果妳的表现让我满意,我就答应和妳结婚。」 她睁着星眸望着他似笑非笑的俊颜,有些心不在焉。 迟迟没等到她的答案,邢拓拧眉,沉声问道:「怎么样?接不接受?」 他不耐烦的口气唤回她的心神,连忙慌张的转移视线,迟疑了下才点了点头。 「嗯……」 「妳似乎很勉强。」他轻哼。「不要也没关系。」 「不!」她急切的否认,也一并申明坚决的心意。「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很好。」他弹弹手指,胸有成竹。「那就开始吧。」 映珣发出狐疑的单声,没了头绪。 「还愣在那干什么?」他没好气的催促。「在我还没改变主意前,最好快点行动。」 盯着她犹豫、踌躇的模样,他不由得暗自窃喜。他的「计画」似乎收到了一点成果,继续保持下去。 「我……我还没准备好。」她垂眼道。 他突然提出条件,打乱了她原有的步调,不明白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取悦他。 邢拓黯下黑眸。「我可没有那个美国时间等妳做好准备。」声调很冷。「我给过妳机会,别说我无情。」 再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要解脱了! 「没事的话,妳可以走了。」他板着脸,下达逐客令。 映珣像个孩子似的用力摇头。「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来真的?!邢拓感到不太爽快。 他若有所思的觑住她,随后勾起唇角,不怀好意道:「我饿了。」 「这里有便当。」她直觉的回答,一边动手打开餐盒,不禁眉心浅蹙,有些懊恼。「好像冷掉了……」 「没关系。」他无谓道。 「可是……」他愿意赏脸,她固然高兴,却又担心冷饭坏了他的胃口,惹他不悦。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他淡淡的说,推翻她多余的担忧。 她的感动维持不了三秒钟,便因他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不过,妳得喂我。」他瞅着她,脸不红、气不喘道出。 看准了她曾是备受呵宠的千金小姐,势必放不下身段、也绝不会服侍任何人,一旦达不到要求,他便可以理直气壮摆脱她近乎偏执的纠缠。 闻言,映珣诧异的瞪大眼,喃喃重复:「喂……喂你?」 「别让我说第二次。」他兀地起身,倾身凑近她面前沉声警告。「别啰哩叭唆的浪费时间。」 他独特的男性气息喷拂在她细腻的肌肤上,令她体内掀起一道莫名的电流,不禁冒起小小疙瘩。 邢拓把汤匙交到她手里,挑了挑眉,笑得很痞。「快点。」存心为难,企图吓退她。 映珣捧着饭盒、握着汤匙,肌肉僵硬得难以动弹。 「做不到?」他嗤道,做作的露出惋惜色。「那只好请妳走人。」 游戏这么快就宣告结束?他才刚觉得有趣而已…… 她内心天人交战着,最后,父亲的心血被夺走的不甘与自身被背叛的哀伤战胜了自尊。 她克服深层的惶惑与羞怯,舀了一口饭送至他嘴边。 半掩的眼帘下波光流转,透着女人的娇媚,深深吸引邢拓的目光。白皙无瑕的雪肌、微抿的唇诱人触碰,想知道是否和想象中同样柔嫩甜美。 她举得手有点酸,抬起头却撞见他放肆的注视,血液直冲脑门,顿时感到微微晕眩。 两人眼神短暂交会,让原本冰冷的空气增添一丝暧昧、诡异的氛围。 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露骨光芒,彷佛能透视她紊乱局促的内心,呼吸几乎停顿。 他兴起捉弄她的念头,冷不防俯身吻住她柔美的唇瓣。 「唔……」 映珣始料未及,全然没有办法反应,成了一尊雕像。 一股幽香钻进鼻腔,刺激着他的感官,促使他吻得更深入。 她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他的大掌继续在她的腰臀之际游移,感受她美好的玲珑曲线。 她的心跳好快好快,就快要无法负荷而蹦出胸口,身体轻微的发颤,乏力的连手中的汤匙都握不住。 他忘了原先抱持的戏弄心态,狂烈且霸道的掠夺她的粉唇,迫切的品尝个中甘美。 她不是没有被人亲吻的经验,却头一次如此怦然心跳,激荡不已。 并非刻意讨好,她空白的脑子根本无暇思考,只是单纯觉得在他怀里好安全,压根无心反抗,就这么僵硬的承接他无礼的触碰。 倏地,门被莽撞的打开,闯入者讶异、歉然的惊呼下终结了一段假戏真作的吻戏。 邢拓断然抽离娇嫩的红唇,瞟了来者一眼,神色自若,态度从容的向对方打招呼。 「几时回台湾的?」彷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对方似乎也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很快地恢复镇定。「刚下飞机。」语毕,视线调向他身边脸红得像蕃茄的气质美女。「我又忘了敲门。」调侃的意味大于反省。 邢拓一笑置之。 对方既是合资伙伴、亦是他的好友,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 「如果还有『性致』,你们继续。」谢晋明说完不正经的话后,掩门离开。 「我……我要回去了。」映珣涨红着脸,低着头像阵风似的迅速卷离。 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下,顾不得未曾停歇的浩大雨势,匆忙而去,一秒钟也不敢多逗留。 办公室内,邢拓则唏哩呼噜的吃着冷掉的炒饭,一边对自己过度投入一事感到懊恼。 若非半路杀出程咬金,接下来会发展至何种程度,连他都无法预料。 他不得不承认,男人的脑袋和身体绝多时候是分开行事的。 没两下子,饭盒便空空如也。 突然,觉得有个人为他做饭、送便当的感觉,好像挺不赖…… 第六章 站在穿衣镜前,褚映珣反复打量着自己身上精致典雅的小礼服,心中既紧张也感慨。 一早,邢圣便开门见山的向她提出请求,希望她能充当他的女伴,出席今晚的赈灾慈善酒会。 从她来到邢家,他便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实在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拒绝。 得到她的应允后,他便差人带她到高级名牌服饰店,挑选她喜欢的礼服款式。 从她踏进大门到离开都备受礼遇,纵使曾是人人称羡的企业千金,看过许多大场面、也习惯被服侍,但如此庞大的接待阵仗,还是第一次碰到。 况且,这段日子她背负巨大的债务、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心境上的卑微早让她遗忘昔日的风光,也不得不忘,这样她才能照着计画进行。 她并非留恋物质享受才想夺回那应该属于她的一切,她不容许、亦无法原谅曹仲谦那个可怕的伪君子,糟蹋父亲的心意。 稍早,她透过电视看到曹仲谦意气风发的出席记者会,宣布将与全球著名集团合作,在香港建造全亚洲最大的度假村,出尽风头。 相较之下,她更显弱势。 思及此,映珣不禁垮下肩膀,颓丧的叹了口气,娇美的脸庞染上一抹愁绪。 自从那天离开邢拓的片场后,她再也没去找过他,而他也没回来过,她的计画于是乎停滞不前。 也许,她应该听从邢拓的建议,转移结婚对象,说不定机会还大一些…… 顿地,邢拓轻浮的笑脸以及事发突然的吻,占据她的脑海,一股热气自头皮蔓延至脚底,将她紊乱的心思搅得更混沌不清。 他明明不喜欢她,又为什么亲吻她?这个疑问不断在她脑中盘旋,始终推敲不出一个可能性,却没有探究自己在意的动机。 「抱歉,让妳久等了,准备好了吗?」 一道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骤然响起,让凝思出神的她吓了一跳。 邢圣睇着她略为慌乱的俏颜,试探道:「在想些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连他站在她面前好一会,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没有。」她垂下眼,小声的否认。 她说谎的技巧不够高明,他一眼就识破,但并未追问。他话锋一转,由衷的赞赏。「妳真美。」 闻言,她的颈子弯得更低,双颊微热,吶吶的致谢。 他胶着的视线同样令她感到不自在,但和邢拓相比,少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她总是不自觉拿他们兄弟俩比较,却迟钝的衡量不出两者在她心中的差别。 「妳一定会是晚会上最耀眼的女人。」邢圣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很诚恳,替她增添不少信心。 相同的话若从邢拓口中说出来,便会显得油腔滑调、毫无可信度可言。她暗自批评。 在造型师做完最后确认后,两人相偕离开,搭乘气派的加长型凯迪拉克前往会场。 坐在足以让人翻好几滚的豪华轿车里,身旁还有一名风度翩翩、事业有成的男人,映珣却有种错觉── 自己彷佛是坐在南瓜马车上的灰姑娘,酸酸涩涩的。 失去的一切──包括被摧毁殆尽的尊严──真的有可能凭着她的一己之力要回来吗? 她完全没有把握。 从洗手间出来后,映珣发现邢圣正和几位商场大亨相谈甚欢,于是默默的站在角落等候。 也才不久前的事,她还陪同父亲参加类似的晚宴,落落大方的在名流政商之间周旋,如今却觉得格格不入。 她害怕有人认出她、问起她的近况,所以她的头垂得好低好低,像只鸵鸟似的缩着身子。 殊不知她躲避、低调的举动,反而更容易引起注目。 「映珣?!」 听到熟悉的叫唤,恍若被雷直击心脏,她全身僵硬。 「妳是映珣吧?我是蓉蒨啊!」 她当然知道!她真心以对的知己,却也是不顾多年情谊的背叛者。 自我介绍完毕,换一道男声落下。 「哦,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妳。」 揶揄的口气凌迟着她的心,映珣发现自己正在颤抖,然而却缺乏勇气抬头与他们正面交锋。 她早该料到这种情况的……担心的事终究还是会发生。 任凭单纯的她怎么想,都不会明白:为何他们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唤着她的名字,没有丝毫愧疚? 「看来妳混得不错。」曹仲谦嘲讽道。「那么快就找到金主了?」 受邀出席的皆是各行各业深具影响力的翘楚,或者富商巨贾,绝非像她这种一无所有、负债累累的人可以进得来的。 而他最近和某跨国集团谈成合约,现今被誉为商界的金童,反过来成为别人逢迎吹捧的对象,前途似锦。 映珣咬紧牙根,强忍住满腔屈辱,当他们是透明人般忽视、不理睬。 不过,曹仲谦可没那么轻易放过她,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强留住她。「多亏当初妳不愿嫁给我,我才有今天的成就。」 由于他们位于边陲地带,几乎是会场的死角,加上会场气氛热络,他们的争执并未引起注意与骚动。 她奋力挣脱他的触碰,觉得恶心想吐。 而他则握得更紧,存心弄痛她。咧开笑,朝她一鞠躬。「真是谢谢妳。」 豆大泪珠夺眶而出,她被伤得体无完肤、尊严荡然无存。 「妳大可以哭出声来,让大家看看昔日的千金小姐,现在有多狼狈。」他残酷道,笑得十分得意。 他完完全全掌握她的弱点,此刻,她痛苦、羞耻得宁愿死去。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竟然只能任人宰割。 控制不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觉得世界正在崩塌毁裂。 「永远都是那副死样子。」曹仲谦皱着眉嫌弃道,粗鲁的将她推向墙边。 她再没力气抵抗,让虚软的身子往后瘫倒,幸亏及时出现一道力量从身后支撑住,她才免于撞上墙壁。 「喂!够了吧?!」 她连睁眼的余力都没有,呈现半昏迷状态,隐约只觉得对方的声音似曾相识,却没法子辨认身分。 「这样欺负一个……」邢拓顿了下,决定先收起「笨」字。「欺负一个女人,很丢脸。」调侃、轻松的语气,俊颜却很严肃。 其实,她从洗手间出来后,他就看见她像个小媳妇似的躲在一旁,也不过多看了两眼,就莫名其妙成了「目击者」。 他再铁石心肠,也没办法目睹一个男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动脚,有失男人尊严。 虽然,他也常常很想掐死这个麻烦精…… 「你就是她的姘头?看起来真不怎么样。」曹仲谦一见对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刻薄难听的字眼马上加诸在两人身上。 「我也觉得她眼光很差。」邢拓意有所指的笑着。「否则,也不会成为你的未婚妻,你说,她是不是很没眼光?」锐利的反将一军。 曹仲谦霎时脸色铁青,斥责道:「你算老几!敢这样跟我说话!」 邢拓无惧的与他对峙,扬唇戏谑道:「算起来,应该是老大。」他指的是家中排行。 「无聊。」他嘻皮笑脸的态度,令曹仲谦相当不高兴。「不管你是谁,我都有能耐让你……」倾近他、压低音量邪气的恫吓道:「消失。」 邢拓瞇眼蹙眉,提高音调很假仙的说。「真了不起。我该求你放我一马吗?」 可是曹仲谦却当真,摆出高姿态道:「跪下来磕头道歉,我就饶了你!」自以为给了天大的恩赐。 邢拓轻喃。「跪下来磕头?」又忽然撇唇嗤笑,以斩钉截铁的口气回道。「下辈子也不可能!」眉宇间净是自信,完全没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对方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彻底挑起邢拓的脾气,他突然能够体会怀中脸色惨白的笨女人,一心想报复的原因了。 「邢拓?」映珣勉强撑开眼皮,看见他的侧脸,不肯定的轻唤。 邢拓敛眉,低头看了沾满泪痕的苍白脸庞一眼,现下的她像一尊玻璃娃娃,只消一点力气便可以轻易将她摧毁。 他搂着她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些。 「你……」曹仲谦被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激怒,表情阴沉的瞪着他。「我会让你后悔今晚的所做所为!」 「听过你不择手段的无耻事迹后,我相信你一定会的。」邢拓嘲讽道。「后会有期。」 阒黑的眼瞳中,是一片冷漠与不羁,随后拥着映珣离开。 曹仲谦瞪着他昂然的背影,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跩什么!」 不久之后,这家伙绝对会尝到与他作对的苦果! 那种无名小卒不知姓名也罢,反正,他只要掌握褚映珣的行踪,便可以连带的整到她的金主,一举两得,很过瘾不是? 有恩于他,不见得会回报,但得罪他,他必定以牙还牙、加倍奉还! 他会让那不知死活的家伙见识他的能力,以他现在的身分地位,不是一个小角色招惹得起的! 曹仲谦原本就扭曲的心理,在名利双收后变本加厉,已然自立为王,若有不顺心意者,便是与他为敌。 他如此嚣张的奉行着这个理念。 离开会场后,邢拓将映珣送上计程车,让她回家休息。 在他退出车门前,映珣霍地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哽咽的请求:「不要走……」 他皱起眉,觑住她泫然欲泣、没有血色的脸,心微微一悸。 「拜托你……」她气若游丝的央求着,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黯下黑眸,轻轻拨开她的手,在甩上车门的同时,瞥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像只被扔弃的小猫,而他则是没良心的弃主。 该死的邢圣,真会替他找麻烦!他还得负责帮他收拾烂摊子!邢拓在心中诅咒千万遍,一肚子火。 他不耐的叹口气,百般不情愿的坐进车里,阴鸷的瞪着身旁荏弱的女人,沉声吩咐司机开车。 映珣摀着脸,汹涌的泪水不断自指缝渗出,嘤嘤啜泣着。 「哭什么!」他绷着俊脸,烦躁斥责。 自责、悔恨、痛苦、无助……各种负面情绪扼住她的心,让她武装的坚强彻底崩溃,完全失控。 她不想再独自承受孤单寂寞,渴望被疼爱,能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的握着她,指引着她、支撑着她,才不会迷失方向…… 邢拓被她的抽泣声搞得心烦意乱,随手抽了一把面纸塞到她手里,没好气的命令道:「别哭了!」 熟悉的不悦语气,让她觉得好有安全感,心口泛起一丝暖意,稍稍驱走内心巨大的惊惶与恐惧,但身体仍不断发抖,止不住眼泪。 见她没有停止的迹象,他决定不加理会,迁怒的对司机吼道:「开快点!」搞得他好像是弄哭她的负心汉,感觉有够差劲。 无辜的司机被他的气势骇住,不敢有异议,踩下油门一路狂飙。 抵达目的地后,邢拓付了几张千元大钞当车资,算是给司机愿意配合的谢礼,也算支付罚单的费用。 下车时,他不甚温柔的捉住映珣的手腕,将她带下车、进到玄关后,立刻准备闪人。 他一松开手,映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顿时又慌张无措,立刻反身从背后抱住他。「不要走……」 邢拓背脊僵直,低头瞪住她环住他腰部的手,眉心挤出深沟。 「不要丢下我……求你……」映珣贴着他宽阔的背,低切的恳求。她不想一个人面对排山倒海的惊惧与无依。 「啰嗦。」他嘶哑道,气恼自己居然不忍推开她。 她像攀附着浮木的溺水者,怕一放开手,便会跌坠至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万劫不复。 「妳这女人……真麻烦。」他喃喃埋怨。「我不会走,把手拿开。」皱着眉,冷漠中有几分莫可奈何。 即使得到他的允诺,映珣仍维持相同动作,没有移动的意思。 「我说不会走就不会走。」他叹口气,万般没辙的强调。 「真的吗?」她像个孩子似的吸吸鼻子,呜咽的寻求保证。 邢拓淡淡应了声,态度无形中软化许多。 犹豫片刻,她才迟疑的松开环抱。 他如释重负吁口长气,看了门扉好一会,最后还是打消出门的念头,径自迈开长腿走进大厅。 映珣怔然的望着他颀长的身影,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和感动充斥着心口,酝酿成无法言喻的奇异感受。 剎那间,她彷佛捕捉到什么,但混沌的脑袋一时无法厘清。 仔细回想起来,当她危急时,伸出援手帮她脱离险境的总是他。 和他的相遇,也许,冥冥之中便已注定。甚或,是已故的双亲刻意的指引? 「还愣着做什么?我家不缺铜像!」 邢拓生气的低咆,从客厅传来。在她听来却宛若天籁,那么教她安心…… 将刚点燃的烟捻熄,邢拓始终处于暴躁状态,胸中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着,想找人出一肚子鸟气。 邢圣那家伙径自在外头逍遥快活,到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打不通。而他却必须和一个与灾星划上等号的笨女人共处一室,无法脱身。 真他妈的令人不爽! 叩、叩── 贸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顿时神经紧绷,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回应。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叩、叩、叩── 这回比上次更大声、急切。 邢拓按兵不动,不堪其扰的瞪着房门,古怪的表情恍若是厉鬼来索命。 「你睡了吗?」 带着浓浓鼻音的娇软女性嗓音,透过门板传进耳里,魔音穿脑般折磨着他。 意外的,对方似乎识相的放弃离开,又恢复一片宁静。 接下来的时间,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欲出去小酌一番。打开房门,差点绊倒。 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血液瞬间凝固── 映珣像只猫儿似的蜷缩在门边,睁着迷蒙泪眼望着他。 「shit!」他再也克制不住的咒骂。「别用那种哀怨眼神看我!」好像他多对不起她似的。 距离她第一次敲门到现在的三个钟头,她一直窝在他房门边?! 「妳究竟想怎样!」他咬着牙质问,眼神冷得冻人。 她紧抿着唇,但豆大的泪水依旧扑簌簌的滚落,在美丽的脸庞蜿蜒纵横。 「说话!」他低吼。被她的眼泪搞得益加心烦意乱。 「我……我做恶梦……」她几乎泣不成声。 这段日子经历的痛苦打击、慈善晚会上遭遇的屈辱与无助,在梦中反复上演,痛得她难以呼吸。 打开全部灯光,只有一个人的安静空间,让她禁不住痛哭失声。 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他,彷佛只有如此,才能安抚她伤痕累累的心。 被拒于门外,使她备觉孤单,心揪得好疼、好疼、好疼。 「所以呢?」他怒极反笑,嗤声嘲弄。「来找我解梦?」别开眼,不让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影响思绪。 映珣摇摇头,垂下眼帘嗫嚅道:「我不想一个人……」就要被无尽的黑暗与恐惧吞噬。 「妳可以出去外面找别人。」他无情的提供意见。 啐!他又不是她的专属保姆。 「我只想要你陪!」接着他的话尾,她不假思索的喊出来。 邢拓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这种话他听多了,理应感到麻痹,为何此际竟头皮发麻、心中五味杂陈。 清清紧缩的喉咙,他若无其事的开口:「我没义务满足妳的需求。」语毕,邢拓冷漠的越过她,很快消失在长廊上。 映珣企图追上他,但由于步伐跟不上迫切的心情,导致脚步踉跄而不小心踩了空,从楼梯上滚落。 剎那间,她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心灰意冷,绝望的闭上酸涩的眼睛,不想醒过来── 第七章 听到异样声响以及惨叫,邢拓顿住脚步,自玄关踅回来一探究竟,眼前的情况令他大吃一惊。 「喂!妳怎么样了?」他连忙冲上前去搀扶起动也不动的她,沉闷的语气透着焦急。 映珣眉心紧蹙、额际沁着薄汗,昏沉不已。 「喂!」他拍拍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喊了两三次之后仍没反应,他发觉大事不妙,紧张的抱起她便往大门方向疾步走去。 「喂!妳可别在我家出事!」 他嘴里犯着嘀咕,刻意忽略心头的沉重与焦虑。 「放开我……」 映珣眼睛仍闭着,细如蚊蚋的音量却有几分娇嗔的意味。 好温暖…… 偎在他宽厚的胸膛,她又不自觉的软弱、依赖起来。但是他的不在乎让她好沮丧、好懊恼…… 「说什么傻话!」他拧起眉,沉声斥责。 无所谓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不要理我……」心寒之际,她赌气的封闭起心扉。 他冷着俊颜,研究似的盯着她。「妳撞坏脑子了?」 她宁可撞坏脑子,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也就不会痛苦了。 「放开我……不要管我……」她嚷嚷着,紧闭的羽睫沾染着晶莹泪光,深怕看到他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又忍不住沉沦。 她闹别扭的无礼行径令他恼怒,对她的情绪反应格外敏感却不自知,一径认为是讨厌她产生的偏见。 「随便妳。」他恶声恶气的扔下话后,就地撇下她,出门驾车绝尘而去。 他真的离开了…… 站在茫茫细雨中,映珣怅然若失的怔愣良久,仅存的一丝冀望随着他的离开而涓滴不剩。 然而,她又期待什么呢? 他一直都嫌她碍眼,巴不得她消失,又怎么可能关心她?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晚宴上他又要出面解围?甚至不惜和曹仲谦正面冲突? 好狼狈、好窝囊呵! 失去挚爱的双亲,她被迫品尝人间冷暖,早该体会这世界的冷漠与无情,不应该还对谁心存期望。 明明已经被伤得那么痛,为什么、为什么还会不小心动了情,奢望一份疼爱? 她陷入深深的迷惘、像一条汪洋中的孤帆,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能随波逐流,最后翻覆在大海中,化为泡沫无人闻问。 是了!这是她唯一能想象的结局。 雨势逐渐加大,她孑然伫立,任凭雨水和泪水在脸上奔流,刺骨的寒意侵蚀四肢百骸。 慢慢地,她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思绪近乎空白。 而眼前突然逼近的刺眼光线,是天使吗? 好安静,没有丝毫声响。是天堂抑或深渊? 掀动了几下眼睫,映珣缓缓睁开眼,从阴暗中苏醒,灿白的灯光刺痛她干涩的眼,也是这样细微的感受,才知道原来自己还在俗世红尘中。 她转动眼珠,瞄见了点滴架,以及一张严肃的男性脸孔,彼此四目相接,她的心口蓦地抽痛了下。 她没料到再度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他。 他的陪伴令她安心,但也苦涩。 虽然对他冷漠离去的行为感到失望,但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没资格怪他。 他没有错。错只错在自己不知不觉间,被他不经意展现的温柔及自信坚毅的眼神吸引。 起初为了能动用父亲的遗产偿债、挽救天曜企业而积极接近他的动机,曾几何时已悄悄变质,不再单纯。 她也着实带给他太多麻烦,感到抱歉之余,却无从回报。对他而言,她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离开吧! 映珣的心思千回百转,从踌躇、挣扎到最后的笃定,她已有了决定。 「妳醒了。」邢拓黯下眼瞳,语气淡然,极力隐藏忐忑的情绪。等待过程每一分一秒都遭受良心的煎熬。 当时他忿然离去,在停红灯时脑中浮现她无助寂寞的娇颜,也挂惦着她自阶梯摔落后痛苦的神情,越想越不安,思索了下,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抵达时,恰巧看见她瘫软倒下,如同寒风中凋零的花朵。 当下,他既内疚又自责,虽然严格归咎起来,他并没有负责任的必要,也不承认软化的心态是对她的在乎与疼惜。 她撇开脸,默不作声。 随后,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邢拓率先失去耐性,胡乱找了个话题。「妳在雨中晕倒了。」 映珣僵硬的点点头,仍吝于开口。 明显感觉出她的刻意回避,他的心中升起淡淡的不悦。「妳的脚骨折,已经打上石膏。」像医生似的告知她的伤势。 她木然的颔首,彷佛事不关己。 邢拓蹙起眉,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就是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诱她一点一滴的沦陷,当察觉到时已身陷其中。虽不至灭顶,若要抽身却得费一番心力。 映珣不断自我告诫,那不过是无心的假象,不能轻易动摇。 她倔强的摇头,眼中满溢的水气顺势夺眶而出。 「哑了?!」他提高音量,不满的质问。 忍住满腔悲伤,她故作平静道:「我想好好休息,请你离开好吗?」末了,还拉高被子增加说服力,也顺便遮住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 邢拓从她不稳的声调嗅出不寻常,故意讥诮道:「妳还在记仇?女人就是那么小心眼。」 「嗯。」映珣用着浓浓的鼻音,敷衍的应和。 激将法意外失效,他无计可施的睨着她缩成一团的身躯,胸口袭上一股郁闷。 就当她大小姐脾气发作,不跟她一番见识。 「妳休息吧,我先走了。」临去前,他又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才掩门离开。 听到门板落合的声音,映珣再也克制不住的痛哭。 不能为他做些什么,至少少替他制造麻烦、增添困扰。 这一点,她可以强迫自己做到。 怯懦而不敢面对,只好选择逃避。 三天后,邢拓一早抵达电影公司,发现大门被破坏,室内凌乱不堪,第一个念头是遭窃。 但接下来的时间,他陆续接到许多「灾情」,才知道事有蹊跷── 花了三个月搭设的景遭到拆毁,主要演员发生或大或小的意外,摄影机被砸坏、影片坏轨……等等,电影拍摄势必被迫停摆,甚至可能白费,损失惨重。 面对一连串的状况,邢拓心里已约莫有个底。 看来曹仲谦那混蛋来真的,那么快就采取行动,给他一记下马威? 也再次证明──褚映珣那个笨女人果然是个灾星,碰上她准没好事! 「shit!」他忿忿踢倒歪斜的椅子,愤怒至极。 合伙人谢晋明愁眉苦脸的环视一片惨状,心在淌血。每一样东西都是砸大钱做的啊!「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干的?!」 连累好友让邢拓感到相当过意不去。「对方完全是针对我。」而他自然是不可能闷不吭声。 「针对你?」谢晋明不解的追问。「你得罪谁了?」 「曹仲谦。」他的声音很沉。 「嗄?那个被媒体誉为商业奇才的自大狂?」谢晋明皱着眉嚷嚷。「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 「一言难尽。」邢拓的眉间打了千万个结,一语带过,不想多谈。 他实在不愿承认自己当时鬼迷心窍,挺身而出为那个笨女人打抱不平,无端招惹一身腥,自食恶果。 谢晋明像有读心术似的,一语中的。「该不会为了女人吧?」 邢拓不发一语,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不会吧……被我猜中了……」谢晋明干笑两声,并没有特别意外。「是上次那个气质美女吗?」 如果是,他可以理解好友奋不顾身、行侠仗义的冲动,但不怎么能接受这样凄惨的结果。 不过,他很上道的没有多问原因,反正也不会得到答案。 邢拓忍不住脸部抽搐,撇唇嗤哼:「气质美女?」那女人确实具备「气死人的特质」,无庸置疑。「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自我解嘲。 「接下来怎么办?」谢晋明话锋一转,又回到正题。 「看着办。」他绷着俊脸,眼神迸射着精光。 「你自己小心点。」谢晋明关心的提醒。 邢拓拍拍好友的肩膀,扯开淡淡的笑。「我会的。」 「真是令人感动的友情!」嘲讽的语气与拍手声由远而近,将原本的气氛破坏殆尽。 即使背对来者,邢拓仍在第一时间分辨出对方身分。 谢晋明则瞪大眼,诧异不已。 「你来干什么?」邢拓缓缓转身,阒黑的眼瞳散发着锐利光芒。 眼前和废墟无异的场景,曹仲谦无比满意。「路过,所以顺便进来看看。」 「bullshit!」邢拓嗤之以鼻。 「邢大导演出口成脏,不怕有损形象?」曹仲谦故作幽默。 邢拓嗤笑出声,毫不嘴软的反击。「跟没水准又没人性的混蛋说话,何必太咬文嚼字?」 曹仲谦恼羞成怒。「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屁放完了?」邢拓表情冷峻的盯住他,语气如冰。「放完就快滚!」 终究,曹仲谦还是被激怒。「你尽管逞一时口舌之快,我一定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届时,你就别哭着求我!」 「滚出去!」邢拓面罩冰霜,指着他的鼻子咆哮。 「这种地方我还嫌脏!」曹仲谦临走前啐了一口唾沫,表示不屑。 「他玩真的……」谢晋明头痛无比。「阿拓,你千万要小心。」语重心长的提醒。 「我知道。」邢拓并没将那些威吓放在心上。 即便如此,他也十分清楚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会变本加厉的整他。 但他并没料想到,事情发展竟严重失控,完全打乱他的生活,将他逼至死角,没有退路…… 邢拓万万没想到曹仲谦居然使出下三滥手段,抓走好友胁迫他交出电影公司经营权以及他名下财产。 他惹出来的麻烦竟连累好友,让他感到后悔愧疚不已。 「人渣!」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怒火中烧。 明知此次前去危机四伏,他也毫不迟疑,踩足油门疾速往约定的目的地驶去,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非去不可。 比预定时间早到约莫半个钟头,他却觉得恍若隔了一世纪般漫长难熬。他又多等了二十分钟,曹仲谦才姗姗来迟。 「把晋明放了!」邢拓目光如剑的怒视他,极力克制出手扁人的欲望。 「东西带来了没?」曹仲谦以轻藐的眼神打量他。 「把人放了。」邢拓倨傲的抬头挺胸,无所畏惧的沉声重申。 曹仲谦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立刻松绑人质,也顺便取走邢拓手中装了文件的牛皮纸袋,确认无误后依言放人。 毕竟他是个商人而非黑道,在他观念里,击败一个人就是让他一无所有,也没胆量杀人。 待谢晋明来到身边,邢拓将车钥匙交给他。「你马上离开。」 谢晋明很清楚,一旦他决定的事谁也动摇不了,也不再坚持,他相信他可以全身而退。 「怎么?怕我杀人灭口?」曹仲谦猖狂大笑。 「是很怕。」邢拓倒也答得坦白。 「那你为什么不逃?」曹仲谦为自己占上风而得意自满。 「因为我想留下来教训畜牲。」话既出,邢拓结实的拳头也随之落下,速度之快让人无从防备。 他挟带巨大怒气的力道,让曹仲谦狼狈的跌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流出两管鼻血。 「你这废物,竟敢动我!」曹仲谦岂能容忍这样的屈辱,遂朝一旁的跟班与保镳大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一群人立即蜂拥而上,将邢拓团团包围。 起初,他还可以轻松应付,不过一方面因体力流失、另一方面则在打斗过程受了伤,他渐渐屈居劣势,处于挨打状态。 曹仲谦见状,打从心底感到痛快,蹲在他身旁拍打他的脸,放肆大笑道:「姓邢的,你这副德行,才叫畜牲!」 邢拓眼中迸射出桀骜不驯的光芒,狠狠瞪住他。「你最好把我做掉,否则日后你会后悔!」 「就凭你?呸!」曹仲谦朗声大笑,把他的宣示当成笑话看待。 「你最好相信。」邢拓眉眼间净是傲然的自信。 「你的下场跟褚映珣那个没大脑的女人一样,除了恨我,什么都不能做!」曹仲谦几乎以为自己是神了。 掠夺才能让他兴奋,他要将人踩在脚底下,一步步登上巅峰呼风唤雨。 曹仲谦临走前,重重踹了邢拓一脚以出挨打的怨气,才率领众人离开。 一干人离去之后,邢拓摸遍全身上下却找不到手机,大概是刚才剧烈打斗时掉了。 「那个笨女人的衰运魔力还真不是普通强……」他吁口气,再没多余的气力搜寻四周,躺在地上喘息。 不知经过多久,他的意识越来越飘渺…… 蒙眬之际,他依稀听见好友的叫唤在耳边缭绕,勉强睁开眼只见一团晃动的黑影,分不清究竟是真实抑或幻觉。 因不放心去而复返的谢晋明,恰巧看见曹仲谦从空屋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等他们车子驶离,他马上冲进来。 「阿拓,撑着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他连忙搀着奄奄一息的邢拓上车,以最快的速度疾奔医院。 趁着邢家人全数外出,映珣整理好简便的行李,带着仅有的一些存款再一次不告而别。 脚虽还裹着石膏导致行动不便,但在邢家人发现她不在的这段期间,足够她离开台北。 这一次她对自己许下承诺,绝不回头。 拉开大门,本来该在上班的邢圣却出现在面前,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僵在原地。 瞥见她手中的行李,邢圣并未开口询问。 他能感觉到她和邢拓之间微妙的感情变化,一旦两人之间起了争执、不愉快,她郁郁寡欢的眉宇更是雪上加霜。 与其说旁观者清,不如说他们的互动及情绪太暧昧,当事人在迷宫中打转,旁人却一目了然。 像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偷儿,映珣欲盖弥彰的将手提袋藏到身后,尽量以平淡的口吻问:「你怎么回来了?」 「阿拓被打成重伤,我来接妳一起去医院。」邢圣神情严肃道。 闻言,她的心口猛然揪紧,充满血丝的大眼掠过惊愕及担忧,但手中的行李硬是压下内心的波涛,口是心非道:「那跟我没关系……」 「现在不是任性、退缩的时候。」邢圣识破她的心思,毫不客气的拆穿。「就当去探望朋友,再走也不迟。」也算是给她台阶下。 她的历练还太浅,根本无法和出色的生意人抗衡,一下子就被说服,另一方面也着实焦急、忧虑,无法一走了之。 「我去……」 只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在前往医院的途中,映珣不断提醒自己立下的决定。 但对自己的承诺犹如一道枷锁,扼着她的心口,好痛、好痛…… 第八章 该走了。映珣站在病床旁,不断催促自己,但脚步却像绑了铅块般沉重,无法移动分毫。 看着向来精神奕奕,现在却躺在病床上裹着层层绷带、动也不动的邢拓,她多么希望此刻躺在床上的是她。 她从他的合伙同伴口中听说了曹仲谦的恶行,强烈的愧疚感深深折磨着她,令她痛苦难当。 一切都因她而起……都是她……她渺小薄弱的力量根本无力改变现况,仅是一直在哭泣及自责。 无端将他卷入她和曹仲谦之间的恩怨,不但害他在金钱上损失惨重,还被打成重伤,既抱歉也无比心疼。 映珣十指交握,闭着眼默默祝祷着,希望他的伤快快复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虔诚的祈祷仍持续不辍,而泪水早爬满她的脸颊── 她痛恨曹仲谦那个贪婪残酷的恶魔,更痛恨自己的卑微与懦弱。 静谧的病房内,回荡着她嘤嘤的啜泣声,气氛格外凄凉。 「吵……死……了……」 一道沙哑幽微的气音赫然响起,旋即隐没在她哭泣的声浪中。 「别……吵……」 邢拓双眼依旧紧闭,眉心挤出两道深沟,嘴里逸出含糊不清的话。 一醒来,就听到那笨女人的哭声,超级不吉利。他极端不悦的想。 映珣依稀听到细微的说话声,稍稍停顿了下,睁开哭肿的迷茫双眼盯着病床上的邢拓,哽咽的试探问道:「你醒了……吗?」 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是她听错了吗?拧起秀眉,蓄泪的杏眸充满疑惑,视线胶着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心一阵揪痛,不禁伸手触碰他嘴角的瘀伤。 「笨蛋……」邢拓缓缓掀开眼,皱着眉、瘖哑的斥责。 吓!映珣尴尬的收回手,欣喜道:「你醒了!」豆大的泪珠又顺着脸庞滑落。 「哭什么?不要触我霉头。」她的泪总是惹得他心烦。 她抿着唇瓣,努力强忍住泛滥的泪意,忙不迭抱歉。「对不起,连累你、害你受伤了……」 愧疚与心疼宛若毒蛇囓咬着心,教她几乎无法呼吸。 邢拓黯下眼,没有搭腔。 确实,他会沦落至此起因皆由她造成,但此时,他却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甚至莫名的同情起她的遭遇。 「对不起……」映珣却没办法原谅自己。她明白道歉也无济于事,也仅能藉由口头的抱歉稍微纡解满腔亏欠。 「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每说一个字,就牵动嘴角的伤,讲完一句话令他费尽力气。 她垂下颈子,任凭泪无声滴落在手心里,颤动的双肩泄露她不稳定的情绪。 邢拓斜睨着她,那如断线珍珠般的泪彷佛一根根利针,隐隐刺痛胸口,故意忽略诡异的感觉,他再度忍痛开口:「喂!除了哭,不能做点别的事吗?」 「我……我就是忍不住嘛!」映珣抽抽搭搭的反驳,软侬的语调与撒娇无异。 在他面前,她总像个孩子不设防的流露出真情,渴望获得一点安慰,抚慰寂寞无依的心房。 「算了。」他喃喃低语,索性阖眼假寐,试图将她悲伤的娇颜自脑中摒除,不再影响他已经够紊乱的思绪。 虽然他帅气的脸孔布满青青紫紫的伤,映珣仍不禁看得入迷,每一道伤口都刻划在她的心版上,爱恋也加深一分。 他的一言一行和每一个情绪反应,在在撩动她的心弦,无法自主,这是她未曾经历过的体会。 倘若这是爱上一个人会有的症状,那么,为何她对曾论及婚嫁的未婚夫没有这种深刻感受? 答案昭然若揭── 她并不爱他。 那么长的时间以来,她都只是一具傀儡,没有想法与主见,虽然听话却索然无味,会被背叛也是理所当然…… 这二十几年来,她究竟为自己做了什么?而她,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这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不散── 隔天一早,不等检查报告出炉,邢拓便毅然擅自出院。 「你还是多住一天,看看医生怎么说……」映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断重复劝阻。 他对她的唠叨置若罔闻,径自拔掉点滴,吃力的翻下床,绷着脸以缓慢的速度踱到门边。 「邢拓!」她蹙眉、噘嘴,走到他面前展开藕臂,挡住他的去路。「你不能出院。」态度与口吻难得强硬。 从他的表情与徐缓的行动看来,可知大大小小的伤带给他的不适与困扰,她多希望为他承担痛楚…… 邢拓睨着她,淡漠命令道:「让开。」 映珣坚决的摇头,睁着晶灿的星眸与他对视。「你还不能出院。」 「妳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老是在他面前团团转,又偏偏爱和他唱反调! 他贸然动手拨开她的手,没有预警的情况下,映珣失去重心,低呼一声,往一旁倒下,脑中一片空白。 邢拓见状,不假思索的伸手企图稳住她的身子,却扯动未愈的伤处,非但伤口渗出血,人也一并倾倒。 就在她的后脑杓即将撞向地面千钧一发之际,他忍痛使出全力将她揽进怀中,侧着身子减少冲击力。 撕扯般的剧痛蔓延全身,麻痹了他的知觉,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来不及等痛楚散去,映珣连忙脱离他的怀抱,减轻他的负担。「你怎么样?」蹲跪在他身畔,忧心忡忡的询问。 邢拓双眼紧闭,呼吸急促且凝重。 「你不要吓我……」担心与不舍化为泪水涌上眼眶,一瞬间,她的心跳也随之停止,无措的呜咽道。 这笨女人实在有够吵……身体虽然痛,但他的脑袋还很清明。 「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过度的慌张及惶恐使她方寸大乱、六神无主。 一滴、两滴……唇间突然尝到一股咸味──是她的泪水。邢拓攒起眉,胸口霎时感到窒闷,不自觉吁了口气。 「妳离我远一点……」他张开眼,嘶哑的命令。 若非知道她是个没有心机的笨蛋,他几乎要以为她是故意跟在他身边,存心整他的冤亲债主! 听到他挟带痛苦的低沉嗓音,映珣再也压抑不了满心激荡与情感,俯身吻住他的薄唇,感受他的温度。 她突兀、大胆的举动令邢拓诧异不已,但随即恢复该有的镇定。 柔馥娇软的玫瑰唇瓣贴着他冰凉的双唇,生涩的传达她的爱意。 一股馨香钻进鼻腔,邢拓感到片刻迷眩,出自男性本能的回应她的吻。 当甜蜜的滋味在唇舌间化开,他忍不住攫获两片芳唇,即便伤口持续作痛,他却无法舍弃口中的美好。 「唔……」他热切的反应,扰得她一阵酥麻,心海掀起波涛巨浪。瞬间,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竟比想象中来得深。 她娇荏柔美的模样贸然闯入脑海,让他燃起怜惜之情,于是,他像个莽撞的少年,激切的在她檀口中翻搅、掠夺。 映珣耽溺在他高超的吻技中,向来空虚孤单的心,涨满无以名状的感动。 此刻,是在经历那么多伤心、打击的日子以来,她唯一感觉到幸福且快乐的时刻…… 原来,和自己喜爱的人亲吻是如此美妙而愉悦,与过去平淡无味的体验截然不同。 邢拓……她偷偷在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烙印在脑海、心版,在她生命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混沌的脑袋,顿时浮现一记鲜明的念头:她想留在他身边!强烈得犹如一团烈火焚烧她的每个细胞,甜蜜却也疼痛。 但她有何立场再继续留下?毕竟,她已为他增添太多麻烦,若她离开对他比较好,她愿意做,也非走不可…… 她若有似无的娇哝媚惑着他的感官,邢拓感觉血液正往某处集中,呼吸不由得深沉起来。 他忘情的将她揽入怀中,却压痛了他胸前的伤口,不禁闷哼一声,坏了一室旖旎,唤醒彼此失控的理智。 映珣双颊酡红,着急关切道:「你怎么样?哪里痛?」 她的手划过他的胸膛,燃起一簇火苗,熨烫着他的身体。 邢拓瞅着她染上一抹红霞的娇媚脸庞,体内不安分的因子再度躁动,渴望将她拥进怀里,感受她姣好的曲线。 他一定是这阵子忙过头、禁欲过度,才会饥不择食、对她产生兴趣…… 「你怎么了?」见他不说话,她更加不安,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她倾身、红唇微启,如瀑的黑发半掩丽颜,发梢轻拂过他的下颚,胸前的柔软无意的抵住他的胸膛,在在都挑战着他的自制力。 邢拓强迫自己回开眼,不去看她精雕细琢的粉嫩素颜,以及那双柔情似水的晶灿星眸,然而心房一处空荡角落似乎正萌发出某种情愫── 喜欢也好、心动也罢,都不是对她该有的情绪。 倘若对她丝毫不在意,又为何三番两次对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没辙而投降,顺从她的要求? 曾一心一意让她离开、口口声声说不想再见她,偏偏放心不下、率先回头的都是他。 一闪而逝却清晰且沉重的字眼,深深撼动着他,但他逃避的不愿细想。 「起来!别贴在我身上。」他板起脸,沉声斥喝。一半的脾气源自于他对她的感觉── 一定是错觉。 只是一时气氛使然的冲动,混淆他的视听、扰乱心神产生的错觉。 「要不要请医生来一趟?」映珣摸不清他的情绪转变,以为是身体不适所致。 既然是周旋花丛的情场浪子,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他怀疑她是凭着哪一点爱上他? 他明明对她摆出高姿态、不假辞色,让她待不习惯而主动走人,策略失败不打紧,还无故招惹一身腥。 这笨女人的脑袋,真是诡异得令人匪夷所思。 殊不知,他放荡不羁且漠然的面具下,其实容易心软、富有正义感,看似满不在乎的态度,却有着无时无刻都散发自信光采的眼神。 映珣看到他真实的一面,至少,在她最需要援助时,他都不吝啬的为她解围。凛然无畏的神态,堆迭在她心里,鲜明得让她无法忘怀。 「离我远一点。」邢拓再次口气不佳的催促,彷佛她身上有致命病毒似的。 唇上仍残留两人热吻的余温、萦绕着他的气息,尚未自欢愉的氛围中清醒,他的冷淡便摧毁她微弱的冀盼。 她以为,其实他有一点点喜欢她,才会回应她的吻……她是否太一厢情愿、天真过了头? 她敛下眼睫,眉宇间有藏不住的落寞,幽幽低喃:「我会离开……」是回答也是自我提醒。 邢拓凝睇着她,听到她的答复,非但没有如愿以偿的快感,反倒怏怏不乐。 「还是请医生来一趟比较妥当。」她不敢妄自移动他,怕他的伤势更恶化,遂起身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不让他看见滑落的眼泪,免得惹他厌烦。 在她离开之前,至少挽回一些印象分数,希望在他心目中不至于一无可取。 很快地,医生和护士立即赶至,丝毫不敢怠慢特等病房的患者。 诊断、包扎完毕,医生叮咛了几句后便离开,偌大的病房又只剩下两个人与一室僵冷。 映珣盯着地板,在去留之间挣扎不定。 走吧!有些事必须由她做个了断。继续赖着不走,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这些日子造成你的困扰,真的很抱歉。」她深深朝他一鞠躬,由衷的表达歉意。「也谢谢你的帮助与照顾。」 一股酸楚侵袭眼鼻,呛得她泪花乱转,却咬着牙努力不让泪落下。 感谢的话听起来却像在道别……邢拓黯下眸睨着她,对她严肃、凝重的模样十分反感。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映珣抬起头,对他灿然一笑。 她美丽的笑靥映在眼底,他的心口猛地一窒。 她不再逗留,迅速离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邢拓不假思索的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捕捉到一阵风。 如他所愿的,她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碍他的眼,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刻。 他想笑,嘴角却沉重的扬不起来。 站在高耸气派的商业大楼外,褚映珣内心苦涩不堪。 这一度曾是她自由来去的地方,如今却被拒于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在「天曜企业」宣告破产那一刻,她的尊严也彻底被践踏。 现在的她,对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奇异眼光、窃窃耳语、指指点点可以视若无睹。 在尚未见到曹仲谦之前,她不会轻言离开,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下去。 起初,她也因害怕、胆怯而兴起退缩的念头,但心中有一股无形的庞大力量督促、支撑着她勇敢面对。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足以让人成为无所惧的勇者。 从早上等到傍晚,漫长的七、八个钟头过去,映珣知道对方存心刁难,但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天色已陷入一片黑暗,大楼警卫几度驱赶,她依旧站在大楼门外守候,整天都未进食。 不知过了多久,曹仲谦挽着女伴曾蓉蒨,大摇大摆的自里头走出来,视而不见的越过她。 「请等一下……」映珣提高音量叫住他,踩着虚浮的步伐,摇摇晃晃的跑到他面前拦下他。 他挑起唇角,目光轻藐的扫了她一眼,对着身边的女人说道:「妳有没有听见一只狗在叫?」 曾蓉蒨娇笑道:「那只狗就站在我们面前呢!」 在决定来之前,她就做好被糟蹋的心理准备,意外的,她的心情格外平静。 极尽羞辱的字眼加诸于身,映珣却无动于衷,没有生气的迹象。「请把『开拓者』还给邢拓。」 「开拓者」便是邢拓的电影工作室,是他实现梦想的堡垒。她清楚工作室对他有不凡的意义,失去了他一定很难过、很不甘! 所以,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竭尽所能的「物归原主」,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妳以为妳在跟谁说话?」曹仲谦嫌恶的嗤哼。 「求求你!」映珣卑躬屈膝的恳求。 「邢拓自己不敢来?躲在女人背后的孬种。」他非常畅意的狂肆大笑。「妳这女人真是下贱!」 她没有辩驳,仅是坚定的重复:「求求你把『开拓者』还给邢拓。」 「那间破工作室对他很重要?那我更是非要不可!」他益加猖狂。 「你想报复尽管针对我,不要伤害其他人。」映珣大声咆哮。 「妳越是这么说,我就越不会让他们好过。」曹仲谦露出残酷的笑容。「接下来,要对付谁好?」他不怀好意的盘算着。 「不──」她几近崩溃,有些心慌。 不能哭、不能哭,一定要撑下去。她不断出口诫自己。 「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抚平你心头的恨?」她真的、真的不明白,他如此深沉的恨从何而来。「如果你想要遗产,我可以全部给你。」她的语气透着疲惫。 金钱、权利不值得她留恋,她心中有更重要、更想拥有的东西…… 「现在才学聪明,太晚了。」他不领情的回绝。「我要看着妳和妳身旁的人痛苦的活下去。」 「不要……」他残忍的预告逼出她的泪,屈膝下跪。「求求你……」 曹仲谦一脚踹开她。「给我闪开!」然后偕同曾蓉蒨离开。 映珣狼狈的跌趴在地,但很快撑起身追上去。「求求你……」 他皱起眉,不耐烦的用力推开她,加快脚步摆脱她的纠缠。 她重重摔倒,划破了下巴,渗出鲜红血丝。 肉体的痛楚比起受创的心灵根本微不足道,映珣吃力的站起身,抹干泪痕,并没有因此被击倒。 她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深深深呼吸,晶莹的眼瞳散发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经过一连串的事件,不知不觉间,她已变得坚强、勇敢,不再是往昔那个不堪一击的娇贵玻璃娃娃。 第九章 在医院疗养了几天,伤势已完全痊愈,邢拓却不急着出院。 住院的这几天,除了例行的好友来探望过之外,其他时间皆静悄悄的,虽然耳根子清净,他感到有点不习惯── 他请朋友带来笔记型电脑,看似是排遣无聊,实际上,他正在暗中进行一项秘密计画。 他刻意营造出不中用的「弱鸡」形象,只为掩饰接下来的反击。 计画进展得比预期中顺利,他固然高兴,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脑中浮现的答案太诡异、无理,他选择推翻、忽略。 他始终静不下心来思考,索性阖上电脑,紊乱的脑中又不期然被一张娇美的愁颜占据,耳边回绕着她软侬的嗓音,搞得他烦躁不已。 于是他打开电视,让新闻主播的甜美声音取代一室寂静。 画面中拥有高人气的美丽女主播,一度令他惊艳而列入猎艳名单,如今看来,觉得她的妆太浓、太矫揉造作,和一般的庸脂俗粉并无不同。 接下来为您播报一则最新消息── 曾是备受宠爱的「天曜企业」董事长千金褚映珣,在位于北市信义区的商业大楼外,向被誉为「商业金童」的曹仲谦下跪磕头,模样看来相当虚弱狼狈,似乎在忏悔…… 究竟两人之间发生什么事,我们将在稍后为您采访当事人。 这两人曾是一对令人称羡的金童玉女,却…… 新闻尚未结束,邢拓已将电源关闭,无法平息心中的震惊及气愤。 那笨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净做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她带着那颗单纯、不懂提防的笨脑袋出门,绝对没有好下场。 搞不好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把她骗得团团转,更遑论跟曹仲谦那个没人性的家伙打交道,不啻是飞蛾扑火,百分之两百会被糟蹋得体无完肤。 难道之前的教训,让她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他的胸口一把无名火熊熊灼烧着,兀自生着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闷气。 她爱怎么做,与他何干!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重新打开电脑,再度熟练的敲打起键盘,投入自己全盘操控的计画中。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即将展开行动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不过,熬不到十分钟,他就宣告放弃。 当天下午,他便离开医院回家,彻底梳洗一番后,感到神清气爽,一扫连日的阴霾,有种拨云见日的畅快。 他习惯性绕到阁楼看看,一开门,一股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挑动他的神经,亦唤起记忆某一角,心底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阵骚动。 他蹙起眉,对不受控制的情绪反应,并不是很喜欢。 放眼环视室内,原本属于他的小天地,如今每个角落皆充斥着浪漫梦幻的粉嫩色彩及装饰,几坪大的格局整理得井然有序、纤尘不染。 夕阳余晖透过上方的小窗子斜斜洒落,为宁静的空间凭添一份萧索、寂寞的气息。 或许是孤寂的气氛使然,许多思绪纷然沓至、犹如跑马灯般,一幕幕在他脑中掠过,亟欲压抑的楚楚娇颜又冒出来搅局。 他的心口猛然紧缩,担心、惦念与不安一齐涌上,一种强烈的情感几乎要破匣而出。 邢拓黯下眼瞳,连忙退出阁楼,也将窜上心头的奇异感受摒除于心门之外。 接下来,他在偌大的房子里来回踱了一圈,过度冷清的氛围、与排山倒海而来的落寞与失落,逼得他几乎发狂。 他抄起钥匙,逃难似的离开宛若空城的豪宅。半个钟头后,他驾着爱车抵达电影公司,被砸毁的几十坪大空间已恢复原状,散落一地的资料文件也都仔细归档,一切就像未曾经历过先前的灾难。 别开眼,他瞥见置于办公桌上的一迭海报、照片与剪报,惊喜诧异之余,也不禁感到狐疑。 那些他多年的珍藏应该已经被撕毁,为何会完整的出现在桌上?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趋前检视──乍看之下几近无损的纸张,事实上,背后布满了透明胶带。 必定是有人将碎片分门别类后,再一一重组拼贴,是件费时费心费力的庞大工程。 会是谁?巨大的问号在他脑海中盘旋,左思右想却找不出可能的人选。当然,他不会无知的以为天降神迹。 盯着「失而复得」的收藏品怔忡出神,一道鲜明的影像贸然跃入脑中,他吁口气,不雅的低咒了声。 他是着了什么魔,动不动都会联想到那个无可救药的笨女人。 那个养尊处优、笨头笨脑的落难千金,除了惹麻烦其余都不会,更何况是需要聚精费神的差事。 绝、不、可、能。他找尽理由否定。 随后,他将一些重要物品搬回车上,坐在驾驶座上吞云吐雾起来。 袅袅白烟弥漫,他陷入沉思。 通常,在感觉寂寞时,他都会找个女伴一起饮酒作乐,他一定是闷太久,才会胡思乱想。 他掏出手机,犹豫许久,最后选定当初一起在桥下搞车震的女人,今晚再重温一次也无妨。 捻熄烟蒂,他暂且跳脱烦闷的思绪,抱持着欢愉高昂的心态找乐子去也。 周五,刚入夜的台北,在五颜六色的霓虹妆点下,呈现缤纷热闹的风貌,适合疯狂解放。 和风情万种、娇媚妖娆的女伴用完晚餐,邢拓晦涩的心情仍不见起色。 即便女人再迟钝,也从他紧绷的脸部线条及周遭凝重的冷空气,察觉出他的古怪,于是卯足嗲劲,娇嗔道:「拓,我朋友在信义区开了一家bar,要不要一起去喝点酒、放松一下?」 他漫不经心的虚应一声,算是接受她的提议。 车子因红灯而停驶,女人望着窗外,突然提高音调嚷嚷:「哇!那个女人还在耶!」 邢拓顺着她的视线往一旁瞥去,某栋大楼外一抹呈跪姿的纤弱身影,撼动他的心。 纵使相隔一段距离,他仍确定对方的身分。曾几何时,他已将她牢记在心里,不需怀疑、毫不犹豫。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离开?!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充塞着他紊乱的脑袋,几乎要爆炸。 「她也满惨的。」女人扬了扬眉梢,轻笑道。「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却沦落到这步田地。」语气没有同情,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的心头彷佛被根利刺螫伤,狠狠的抽痛了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 「她真笨,那么优秀的未婚夫不要,却跟其他男人跑了。」女人继续碎碎念着从新闻听来的「内幕」。 闻言,邢拓眉间的褶痕加深,没有纠正她错误的说词,不待交通号志转换,便踩下油门狂飙。 被邢拓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女人尖声惊呼,埋怨了几句后,又接续刚才的话题。「拓,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很笨?」 邢拓抿着唇不发一语,脸色很阴沉。 女人完全不知他内心正波涛汹涌着,一径高分贝的高谈阔论,浑然不知自己误踩地雷── 「闭嘴!」他沉声斥责,森冷的声调教人不寒而栗。 「呃……」女人被吼得莫名其妙,睁着水盈盈大眼,呆若木鸡的望着他,噤若寒蝉。 他突然在路旁停车,双眼直视前方,漠然的命令:「下车。」 「嗄?」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 「下车。」平板的音调不带任何情感。 女人噘起红唇,使出ㄋㄞ功──她相信没有男人抗拒得了。「是不是人家做错了什么?」抱着他的臂膀,挺起丰满的酥胸来回摩挲,企图让他臣服。 邢拓无动于衷的抽出手臂,全然不受美色诱惑。「下、车。」低沉的嗓音是暴风雨的前兆。 女人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的下车。 她一关上门,车子便像箭矢般,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无辜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不晓得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被半途抛弃…… 夜半十二点,下起惊人的滂沱大雨。 喝了一些酒,邢拓意识微醺,木然的枯坐在客厅,双眼失焦。 心是空荡孤寂的,脑子却喧哗翻腾,令他感到头痛欲裂。 他不懂。 明明对那个笨女人反感至极、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软弱、倔强……在在牵制着他的心绪。 自从她介入他的生活之后,他渐渐变得不再自由,心灵与意念上的拘束与牵绊使得生活型态也变得规律、正常,不若以往狂肆放纵。 心境上的变化缓慢且细微,一旦察觉,心已被占领…… 她表现得越是卑微,他就越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倘若,这只是她博得同情的技俩,那她成功了! 他确确实实上当了,一颗心都悬在她身上,难以平静,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爱人的经验并非没有,却从未如此剧烈深刻。 他内心挣扎不已。 害怕一旦承认感情,会不会就此抽不了身。 然而她最后临去前那抹耀眼灿烂却凄美的笑容,却深深撩动他的心弦。一天一点在他密封的心房发酵,泛着强烈的酸楚。 想起她颤巍巍的身躯,邢拓动摇的心意已然崩坏。 也不管自己喝了不少酒,抓起外套及钥匙往外冲。在玄关处,与应酬甫归的邢圣撞个正着。 「这么晚还出门?」邢圣盯着他凝重慌张的神情,兴味盎然的问。 「让开!」邢拓没好气的低吼。 「你喝了酒。」邢圣挡着他的去路。 「少啰嗦!」他绷着俊脸推开碍事的弟弟。 真是奇怪了。鲜少看到他那么毛躁着急的模样,邢圣倒很想知道,他失控为哪桩…… 他关上门,跟在后头一探究竟。 倾盆大雨,严重影响视野,邢拓仍以违规的速度驰骋在台北街道,险象环生。 跟在后方的邢圣,不禁为他捏一把冷汗,更加确信必定有好戏可看。 到达目的地,邢拓立刻下车,冲向频频发抖的娇躯。 「妳到底在干什么!」他脱下外套裹住她的身子,并将她搀起,气急败坏的低斥。 映珣站不住脚的偎在他身上,精神与体力都相当耗弱,苍白虚荏的模样,彷佛随时都可能香消玉殒。 他紧紧拥着她,试图传递温度,温暖她冰冷的肌肤。「妳这笨女人,到底在干什么蠢事!」他怒不可遏,气她不懂爱惜自己。 尽管他大吼着,映珣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却听不真切是谁在对她说话、又说了些什么。 眼前的所有是那么缥缈虚无,全靠着一股坚毅的意志力与愧疚支撑下来。 邢拓拦腰抱起她,将她安置在车子后座。 「不要……我不能离开……」她想大喊,却没有丁点余力。 曹仲谦答应她,只要她跪满三天三夜,就无条件归还「开拓者」。 她可以办到的……她可以的…… 她想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她可以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天真的相信这项协议,没怀疑过曹仲谦所言有几分属实。 忘了对方曾经是如何无情的欺骗她、残忍的伤害她、践踏她的尊严。 「妳到底想折磨谁?!」邢拓的声音很痛苦。 「放开我……」她气弱游丝,却仍固执。 「不放!」他将她牢牢锁在怀中,阒黑的眼瞳闪着坚定的光芒。 映珣想挣脱过紧的箝制,单薄的力量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邢拓关上车门,将她纳入怀中,然后用手机叫救护车。 瞅着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他心中悔恨加交,密密实实的环抱着她,努力想让她回暖。 好熟悉的感觉与气息──映珣感到莫名安心,无需思考便脱口而出:「邢……拓……」 他的情绪激动不已。「是我。」 「邢拓……」她细如蚊蚋的反复低唤。 一阵酸痛贯穿眼鼻,他咬紧牙关,故作镇定。「是我,妳听得见吗?」激昂的语气却泄露他的急切。 「对不起……」她幽幽呢喃。「对不起……」 一声声断断续续的抱歉都化为杀伤力十足的利箭,射向他的心口,令他无法呼吸。 「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你是应该讨厌我……」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她接近语焉不详的呓语。 「别再说了。」邢拓轻柔的揩去她的泪,不忍卒听。 「不要讨厌我……」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 「对不起……」 「我……爱……你……」 每一个字,都是她的肺腑之言,亦是她想亲口对他说的话。 没想到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未经思索的流泄而出,而她却不自知。虚浮的感觉,分不清梦境抑或现实。 虽然音量微乎其微,可是,他的确听见了她的告白,没有遗漏。 「别说话了。」他衔吻住她干涸的唇瓣,制止她再开口。 强烈而灼热的气息灌进她的口鼻,渗入她失温的心扉,融化冰冻的心湖,化作澎湃的泪海。 这是幻觉吗? 若就这样死去,至少是个美好的句点。 她缓缓阖上沉重的眼皮,丧失知觉。 「喂!喂!褚映珣?!妳给我撑下去……」邢拓哑声命令。在她精致的五官烙下绵密的吻。 救护车的鸣笛声迅速由远而近,在前方停下。 邢拓把她交给专业的医护人员,随着救护车前往医院。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可是,心情与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 始终在一旁观看的邢圣开着车尾随其后,斯文的脸孔挂着愉快的微笑。「终于开窍啦……情场浪子情归落难干金。」 满不错的结局。 果真让他目睹一场感人肉麻的戏码。 不过,那两个人出入医院的次数,会不会太频繁了?! 第十章 没兴趣并不代表示不在行,不过问也不表示不在乎。 邢拓平常全副心都致力于电影工作,对其他事都显得漠不关心,尤其对商业更是敬而远之、敬谢不敏。 偌大家业的重担也由弟弟邢圣承接,彷佛一切兴衰都与他无关。 事实上,他其实一直都密切关注着全球的政商发展与情势,亦从高中时期便保持投资习惯,至今不辍。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独到眼光与天分,他总是屡战屡胜,十几年累积下来的财富相当可观。 「开拓者」电影工作室,只是他投资的一部分,交给曹仲谦的股份与「全部财产」,只是他拥有资产的九牛一毛。 这部分,他从未对谁提起,就连他的家人与好友都不知情。 钱财是用来做有建设性的事情、让梦想能实现且延续,而非拿来炫耀、更非仗势欺人。 但是近来,他一向秉持的信念即将打破── 他将利用金钱做为坚强的后盾,彻底击垮他的「敌人」,而这一切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睇着病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憔悴容颜,邢拓益加笃定自己的作法。 「妳这笨女人,睡得够久,该醒了……」他握着映珣冰冷的手,叹息道。 她离开的这几天,到底如何虐待自己的?居然把身体搞得虚弱不堪。 若非当初他多事的父亲把她带回家,她大概老早就被外头的豺狼虎豹啃得尸骨无存。 脆弱娇贵的温室花朵,禁不起风吹雨打,还是适合被人悉心照顾,尽情美丽。 不过,仔细想想,她也不全然一无是处,至少她的厨艺还不差,口味还挺对他的胃,家事也还满罩得住。 光是这些附属功能,就已超出他对花瓶的期待。 与她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像一道河般缓缓流过他的脑海,从排斥到默然接受,似乎没有明显的轨迹可循。 他突然回想起,他曾允诺过:她如果能让他爱上她,他就和她结婚,让她得以获得她父亲留下的庞大遗产。 那时的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很有可能让自己「赔」上一生。 他扪心自问:对她这份微妙的感情,是爱吗? 确实,目前他的心思都悬在她身上,担心她、心疼她,是他往昔对其他女伴所没有的感受。 会不会再过不久,他便对她失去兴趣……心底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否定他的假设。 他的脑中不由得勾勒出一幅隆重浪漫的婚礼,以及和乐融融的全家福画面,感觉并不差。 一股莫名的幸福自胸口扩散开来,深深撼动他的心,令他怔然良久。 待他收敛远扬的心神,垂眼却对上一双茫然懵懂的杏眸,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 剎那间,他领悟自己已陷落在她编织的情网中,无法逃脱,也不想逃脱。 也许他是累了,想暂且止住追逐的脚步,细心呵护一朵飘摇的花儿,只为他而绽放、为他独自美丽。 一掀开眼帘,就看见朝思暮想的男人就近在咫尺,映珣舍不得眨眼,深怕转瞬间,他便会消失踪影。 两人四目交会,目光胶着、纠缠,难舍难分。 她眼中泛滥的情意淹没他的理智,仅存的一点犹豫与心防崩溃瓦解。 「妳醒了。」他企图以云淡风清的口吻掩饰内心的澎湃,嘶哑的嗓音仍透露出激切。 映珣眼中闪着泪光,半晌,徐徐蠕动双唇。「我不是在作梦?」干涩的喉咙如烈火灼烧,虚渺的声音很快地飘散在空气中。 邢拓仅是凝睇着她,没有回答。 映珣困惑的拧起秀眉,尔后紧紧闭上眼、又霍然睁开,影像依旧清晰真实,占据她的视线,并未凭空消逝。 「是真的……」不是她过度思念,所产生的幻影。 即使是真的又如何?终究还不是得面对分离。 她得再次承受别离的痛苦,思及此,甜蜜立刻被漫无边境的痛楚取代。 他依然未发一语,平静的脸孔瞧不出他的情绪。 他的缄默令她惶惑忐忑,随着冗长的沉默,她的心跳也几乎停止跃动。 终于,邢拓决定启齿,还没说半个字,映珣便仓皇的抢先开口。「对不起。」语气充满愧疚。 他拢起眉心,若有所思的瞅着她。 想必她还为了「开拓者」被夺走及他被痛扁的事耿耿于怀,他思索着该不该现在就将实情告知,减轻她的罪恶感。 「对不起……」这三个字彷佛成了她的口头禅。「我一定会设法把『开拓者』还给你。」如此一来,背负的包袱也比较轻一些,能更毅然决然的离开。 设法?傻傻的跪在大楼外,任凭风吹雨淋、挨饿受冻,导致虚脱昏厥,就是她想出来的愚蠢办法?! 他没辙的吁叹一口气,再度证明她笨的货真价实,不是装出来的。 他敷衍的虚应一声,决定先保密,算是给她擅作主张的惩罚。 不过,那也不是他现在想表达的重点。 「妳……」 他才起了头,映珣就匆促打断。「我一定可以的……把东西还给你……」她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令她心碎的无情话语。 邢拓狐疑的盯着她,明显感觉到她极力逃避什么,似乎不想让他开口。 她的思考逻辑,实在无法和一般人相提并论,总之,一定不是太聪明的想法。 在他炽热的眸光下,她不禁感到别扭羞涩,淡淡的粉红染上丽颜,增添一抹生气。 他的胸口一阵激荡,益加肆无忌惮的凝视她宛若少女的羞赧神情。 映珣的心脏怦怦狂跳,无所适从的别开眼,不敢妄加臆测他眼中深沉的异样光芒,究竟有何意义…… 他别有兴味的扬起眉,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促狭地道:「妳还有什么话想说,一次说完。」免得他没机会开口。 望着他帅气的脸孔,映珣不禁看得入迷,觉得他的态度和她所认识的邢拓大相径庭,可是嘴角那抹轻佻的笑容又如出一辙。 「你……你真的是邢拓吗?」话既出,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蠢问题,懊恼的咬住唇瓣。 「如假包换。」他倒答得正经八百。「想验证吗?」语毕,他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咦?」她不解,露出困惑的表情。 接着,他冷不防俯身覆住她的唇,辗转吸吮。 她杏眼圆睁,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股湿濡在唇齿间散开,才开始感到震惊。 他、他、他……他在吻她? 有别于之前的戏谑及狂野,这次饱含无限温柔及深情,令她沉醉迷失,肌肤冒起敏感的小疙瘩。 不敢细想,不论他基于何种原因亲吻她,她都想牢牢记住此时此刻的惊喜与幸福,伴着她度过未来孤寂的日子。 她纵情的回吻、汲取着他的气息,迷醉她的神经。 她笨拙又热情的回应,猛然挑起他的欲望,贪婪的掠夺她檀口中的蜜津。 「唔……」映珣感受到他的激动,开心之余,不免也迷惑他的转变。 察觉她短暂的失神,邢拓离开她已恢复红润的樱唇,绷着俊脸嘶哑低语:「专心点。」 温热的鼻息喷拂在她的耳畔,惹得她轻颤不已。「邢拓……」忘情的唤着铸烙在心版上的名。 「确定是我了?」他轻吻着她的唇角,哑声低笑。 她伸手轻抚他的脸颊,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性感的薄唇及微髭的下颚,过分真实的触觉反而令她害怕。 害怕接下来必然的分离,会是如何痛彻心扉,伤心欲绝。 「妳的话都说完了?那么轮到我。」他握住她的柔荑,神色凝肃。 被他严肃的模样骇住,映珣屏息以待,一颗心悬得好高。 他是不是要告诉她,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玩笑,是他愚弄她的手段,并且取笑她的投入……她胡思乱想着,心口几乎要碎裂。 「我……」她没有勇气接受。 「我好像爱上妳了。」他醇厚的嗓音盖过她惊慌的音量,虽然使用着不确定的字眼,但语气却是坚决的。 她怔愣住,脑袋当机,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尚未融入状况,因此也没有预期中的激动。 觑着她呆滞的样子,邢拓觉得好可爱。「所以,我答应妳当初的『求婚』。」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一脸茫然的盯着他,好像他说的是外星语。 「我说过,如果能让我爱上妳,就答应和妳结婚。」他不疾不徐的补充,试图唤起她的记忆。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她错过了哪个部分?她完全无法连贯,鸭子听雷般娇憨的呢喃。 原本该是浪漫的气氛,被她的不解风情破坏殆尽。 有些情怀和话语一旦错过时机,感觉就不对味了。 他实在不应该对这外表浪漫,实际上脑袋却不太灵光的千金大小姐抱持太大的冀望。 也或许是她的「表里不一」,才让他不知不觉产生挂念── 于是他只好答非所问,转移话题。「那些海报是妳黏回去的?」 她受惊的思绪跟不上他的起伏,眨着长长羽睫,疑惑的盯着他。 「工作室里被撕毁的海报、文件,都是妳整理的吗?」他捺着性子重复,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芒。 她吶吶的颔首,黯下眼帘,口气充满歉意与自责。「黏得不是很好……」 在去恳求曹仲谦之前,她一直愧疚的埋首努力黏贴破碎的海报,尽一点棉薄之力,也是自私的想减轻一些罪恶感。 「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别再说那三个字。」他绷着脸,轻声斥责,随后暧昧暗示道:「我比较想听的,是另外三个字。」 映珣隐约明白他所指为何,但又没信心的不敢确定。 自她醒来后,他说了好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对于他遽然的改变,她着实摸不着头绪。 「算了。」迟迟等不到她开口,邢拓颓然宣告放弃,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好不容易营造的唯美气氛,却在无奈的情况下告终。 那么多集聪明美貌于一身的女人他不爱,偏偏莫名其妙爱上一个专门制造麻烦的笨女人…… 莫非,这是老天爷对他太花心风流的惩罚? 唉!那他也只好认了。 表面上,邢拓仍顶着电影导演的身分,受某家知名制片商邀请担任新电影的导演工作,当个需要为五斗米折腰的平凡老百姓。 私底下,他一直进行着对曹仲谦的反扑行动。 一个月后,各大新闻头条都大肆报导着「商业金童」曹仲谦的「天霸企业」周转不灵的消息,并且爆出官商勾结的丑闻,闹得满城风云、沸沸扬扬。 天大的打击降临得太过突然,曹仲谦无法接受事实,精神萎靡耗弱,陷入恍惚状态。 「一无所有的滋味,尝起来如何?」 邢拓坐在董事长专用的真皮座椅上,神情冷峻,阒黑的双眸迸射出凌厉冷酷的光芒。 曹仲谦眼神涣散,半晌说不出话来。 万万没想到,愿意收购「天霸企业」股份的买家,竟然是他── 「目前,我只是口头答应买下股份,一切都还没定案。」邢拓长腿交迭,慢条斯理道。 「你想怎样?」曹仲谦呆滞的问。 「在大楼外跪上三天三夜。」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虽说以牙还牙、以暴制暴并非他的行事风格,不过,对付这种良心被狗吃、没人性的浑蛋,这是最直接、最痛快的方式。 曹仲谦双眼赤红,也只能默然接受。 「至于你害我住院一星期这笔帐,我可以不计较。」邢拓大方赦免。 曹仲谦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又因他的一番话而坠落无底深渊。 「不过,你加诸在映珣身上的所有苦难与折磨,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邢拓字字铿锵的宣告。 要让一个人痛苦,有太多太多方法。 「你……你还能对我怎样?」曹仲谦震慑于他不凡的气势,声音微微发抖。 始终不明白,一个电影导演为何会有能耐买下股份,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天霸企业」会落得周转不灵,皆是他一手操控。 「以后你就知道了。」邢拓露出一记笑,冰漠的瞳仁没有温度。 未知的恐惧,才能真正使人害怕。 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别忘了,要跪上三天三夜,我会派人盯着你。」 曹仲谦至此,像颗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地。 该天下午,映珣透过电视报导得知曹仲谦在大楼前「罚跪」的新闻,不顾邢拓的反对,立刻赶至现场。 拗不过她的固执,他也只好尾随而至。 「阿拓,让他起来吧!」映珣蹙着眉,柔声央求。 对于她的心软,他其实相当不以为然。「他那么对妳,妳还帮他求情?」态度强势。 「我一度也对他的所做所为很不谅解。」她的表情很柔和,语气很平静,丝毫嗅不出愤恨的迹象。「可是,后来转念一想,或许应该感谢他。」 感谢?邢拓的眉心打了死结。这小笨蛋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映珣仰起脸,凝望着他俊宇的脸孔,绽开一朵灿烂的笑花,心平气和的娓娓诉说:「因为一连串的变故,才能让我与你相遇。」 并非她拥有超凡脱俗的圣人情操,而她是真的、真的、真的感到心满意足,对他的爱足以化解所有仇恨。 虽然,痛失双亲令她的生命从此有了无法弥补的缺憾,但曹仲谦在情感上的背叛,却让她找到真爱。 是注定也好、上天的补偿也罢,她都怀着感恩的心面对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 「现在的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唷!」她冲着心爱的男人微笑。 邢拓轻轻勾起嘴角,动容的瞅着她,心中涨满感动。 但,他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而是忽然牵起她的手,强制的将她带上车。 「你要带我去哪?」她不明究理的瞪着他。「你还没让曹仲谦起来……」 尽管她一路叨叨絮絮,邢拓一律充耳不闻。 最后,目的地是位于中山北路的某家婚纱店。 「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映珣一头雾水。 他轻而易举的抱起她,在她噘起的红唇印下一吻,不容置喙道:「等妳成为我的新娘,我才会让那个浑蛋起来。」 「你……」她又好气又好笑,更有数不尽的甜蜜。「你这个恶霸!」 阁楼的灰姑娘,找到心爱的白马王子,携手同心。 随后,两人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邵蕴齐和杜淳雪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249《金屋藏妻之一》──典卖贤妻。 2.欲知谭耀伦和辜允玥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263《金屋藏妻之二》──名媛孕母。 3.敬请期待辛卉的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