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医》 第一章 【第一章 拐个弯也能穿越】 这儿的黄昏是拥挤繁忙又喧嚣的,各色行人车辆挤满了街头,喇叭声、吵嚷声连成一片,好似在为即将到来的疯狂夜晚尖叫一般。 苏圆穿着牛仔裤t恤,踩着轻快的板鞋,穿行在稍显清净的小巷间,偶尔在街边小摊上拎两串小吃,边走边啃,心情倒也不错。 眼见再不远就是她租住两年的小窝了,她胖嘟嘟的脸上笑意更浓,脚下也加快了脚步。 今日,闺蜜方灵相召,灌了她满耳朵的唠叨。不外乎是要她争点气,好好学习,早点荣登助产师的岗位,赚钱把自己养得更肥,也让携手去了天堂的父母更放心。 每次想起这事,苏圆就忍不住委屈。她不是不想工作,但她一个女孩子,家里没有人脉,根本找不到适合的工作。 天知道,只不过给一群三四岁的小朋友换换尿湿的裤子,分分水果,怎么就需要英语精通,身材苗条,能歌善舞又要考证照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见得英语能说到流利,歌舞也只勉强看得过眼。 没有收入,她只能坐吃山空,花光爸妈留下的积蓄也勉强撑了一阵子,但是…… 凡事就坏在这个「但是」上了,她这圆滚滚的体型,据说是出生就注定的。 想当年她来到人间才三四天,就被亲生爸妈扔到街边的椅子上,养父母看她白胖可爱就把她捡回去养了。 结果,这一养她就更白胖可爱了,大学一直保持着身高一六二,体重六十五公斤,别的同学换男朋友跟换包包一样快,她呢,永远是可爱妹妹的不二人选,而且是男女通吃。 好吧,妹妹就妹妹吧,起码没人会对妹妹起不良念头,她也单纯了这么多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只是找工作可就难了,多少老板以貌取人,在面试那关便将她刷掉。 掂掂手里沉重的书袋子,苏圆也没了逛街的心,索性赶紧回家。 她抬脚转过巷角,走进弄堂里,可是,下一瞬,入眼的却不是房东奶奶的藤编摇椅,而是……荒郊野外! 枯黄的草地踩在脚下,其中夹杂着零星的绿意,几棵矮树散落在四周,偶尔一阵风吹过,枝条欢快的摇了摇,也摇碎了苏圆最后一丝理智。 「啊,这是哪里?」苏圆伸手拍打胖胖的脸颊,末了又用力揉着眼睛,「我一定在作梦!快醒来、快醒来!」 愿望往往是美好的,现实却残酷得如同后娘。 「呦,兄弟们快来看,这里有个疯娘儿们。」 不远处的山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醉醺醺的男子,许是见苏圆落单,又是这般古怪模样,以为遇到了谁家的疯女子跑出来,笑嘻嘻地凑过来想要占便宜。 苏圆也顾不得这是不是梦,警惕的抱紧手里的书袋子,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赶紧滚,小心我报警!」 「抱井?」几个地痞笑嘻嘻搓着手围在四边,听得这话就笑得益发痞气,「小娘子,那水井多凉啊,你不如抱着哥哥我吧,保管你舒服又欢喜,以后再也不想抱井了。」 「就是、就是,来,相逢就是有缘,咱们亲近亲近!」 几个地痞眼看就要上前,苏圆再也忍耐不住,一边抡着书袋子做武器,一边高声求救,「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 「哈哈,」几个地痞不但不害怕,反倒笑得更欢快,「小娘子,你就别喊了,还是省省力气吧。」 「就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你还是乖乖陪我们兄弟乐呵一晚吧!」 许是几个地痞说话太笃定太嚣张,老天爷终于看不过,也不愿被祂坑了一把的苏圆刚刚落地就失了清白,终于大手一挥送了救星过来。 山路上不知何时又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车辕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蓝衣仆役,其中一个眼尖,见到这边的状况就回身冲着马车里禀报了几句。 苏圆抡了半晌书袋子,正觉得胳膊酸疼,情急之下哪里肯放过救星,瞧个空子就撒腿往马车跑了过去。 「救命,非礼了!」 几个地痞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舍不得好不容易碰到的艳事,抬脚追了上去。 众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马车跟前,苏圆攀着马车窗子就喊开了,「救命,这些人要非礼我,快救救我!」 几个地痞伸手想要拉扯苏圆,嘴上还胡乱扯了个藉口,「妹子,你说什么呢,哥哥不过跟你吵几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快跟哥回去,哥明日给你买胭脂!」 苏圆死命抓着马车不肯松手,脚下踢着几人,喊道:「你们胡说,我不认识你们!」 两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马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石青色锦缎长衫的年轻男子跳了下来,两道墨眉轻挑,双眸冷冷地扫过几个地痞,开口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强抢民女,可知道这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呃……」不知是他微微抬起的下巴含了三分倨傲之色,还是双眸里的冷意太过逼人,几个地痞下意识松了手。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还想辩白一下,「她……嗯,是我们妹子,脑子有些不好,我们要带她回家……」 「哼!」年轻男子冷冷一笑,淡淡扔了一句,「那就一起进城去县衙查一查户籍,若她真是你们家里人,我让人送你们回来。若不然,你们直接就留在县衙大牢吧!」 「不、不,都是误会、误会。」几个地痞一听这话,哪里敢再纠缠,各个都把苏圆当烫手山芋,急着扔掉。 「我们认错人了,我们这就走。」说着话,这些地痞如同来时一般,很快又跑得没了影子,看得苏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年轻男子仔细打量了苏圆几眼,见她衣着古怪,神色怔忡,想了想就道:「姑娘,你家住在哪里?这个时候怕是不好独自上路,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啊,」苏圆闻声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松开车窗道谢,「多谢这位大哥救我,刚才真是吓死了。」 男子许是有些心急赶路,闻言皱眉摆摆手又问道:「你家在哪里,要我送你一程吗?」 「家?」苏圆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啊。」 男子眉头皱得更紧,扫了一眼天边将要落下的太阳,只能说道:「离这里最近的村子就在前边不远,不如我送你到那里,你可以找村人打听一下路。」 「好。」苏圆赶紧点头,「村里有便利商店就行,我借个电话让我朋友来接我。」 电话?便利商店?男子眼里闪过一抹疑惑,但也没有多问,示意苏圆先上了马车,然后自己才跳了上去。 两个仆役一左一右赶着马车跑上了山路,马蹄踢踢踏踏,清脆有声,晃得苏圆依旧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不等她再仔细想想的功夫,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车外的仆役禀告道:「二爷,三里村到了,客人该下车了。」 「哦!」苏圆赶紧拎着书袋子开门下了车,再次同男子道谢,「谢谢大哥送了我一程,能不能留个电话,改日我请大哥吃饭。」 男子眼里疑惑更浓,却仅简单拒绝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须客套。我家里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 他拱拱手关了车门,马车再次起步,很快又上了路。 两个仆役回身瞧着苏圆傻乎乎站在路口,忍不住觉得好笑。其中一个就道:「这姑娘是不是傻子啊,真古怪。」 「就是,」另一个接话道:「好人家的姑娘可不能独自出门,方才若不是碰见咱们,怕是清白就毁了。」 车里的男子闻言,抬手敲了下车板呵斥道:「事关女子名节,你们慎言,回去之后不要与人多嘴。」 「是,二爷。」 两个仆役对视一眼,赶紧应声,心里都有些后悔方才闲话。家里小少爷正病着,二爷本就心急赶回城里去,他们这时候可不能犯错。 另一头,苏圆看着马车跑得没了影子,她晃晃混沌的脑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似答案就在她手边,却死活摸不到。 她拎着书袋子晃进了村落,暮色越来越浓重,她极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个大体轮廓。 第二章 许是聚居在山路旁,村里有条土路与山路连通,她顺着路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第一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住的是小草房,模样很简陋,两扇木头门微微开了一半,好似在欢迎她的到来。 苏圆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小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小院里无人回应,除了偶尔路过的晚风,寂静无声。 苏圆没有办法,只能又往里走了两步,再次问道:「有人在家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电话?」 这次许是离得近了,屋里终于有了响动,一个身穿灰色衣裙,头上包了帕子的老太太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冷冷望着苏圆好半晌才操着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我家来了?」 「啊,老婆婆,我迷路了,能借我电话用用吗?」 「电话?那是什么东西?你是男是女,怎么穿得这么古怪?难道是外藩人?」老太太黑了脸色盯着苏圆,似乎恨不得给她做个透视检查。 苏圆被老太太一通逼问,懵得更厉害了,「嗄?我就是要借个电话用用……」 老太太许是瞧着苏圆古怪得厉害,回屋点了油灯出来,想要仔细打量苏圆是不是别国奸细。 这油灯的微弱光亮像闪电般,瞬间劈透了苏圆的脑海,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举着油灯,穿着灰色衣裙的老太太!还有方才搭救她的男子也是锦缎长衫,金冠束发,坐的是青布马车…… 「啊!老天爷,我不要穿越啊!」 一声惨叫在暗夜里传得好远,惊得门前老树上的寒鸦都飞了起来,懊恼的抗议个不停。 「你哭什么,大晚上的也不怕招些不干净的东西,有话进来说。」 许是见苏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当真是太过伤心,老太太也软了心肠,虽然说话还是冷冰冰的,却温柔的牵起苏圆进了屋。 这草房建的时日不短,很是破旧,但被拾掇的相当干净,堂屋里一张方桌和四把条凳都被擦抹的掉了漆色。 苏圆被安顿坐好,又得了一碗热茶,虽然味道有些怪,却让苏圆奇蹟似的安了心神。 「婆婆,这是哪里?嗯……可有皇帝?」 老太太神色古怪的又给苏圆添了热茶,这才应道:「这里是赤龙国,当然有皇上了。怎么,你还认识皇上啊?」 「不,不,」苏圆赶紧摆手,「我不认识,我就是……就是问问。」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伸手扯扯苏圆的t恤嗔怪道:「你这姑娘是哪里来的?怎么衣衫不整的到处跑,哪有女人穿成这样的?」 苏圆苦笑,想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婆婆,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了,什么行李银钱也没有。您看,您能不能……嗯,收留我一晚上。」 老太太闻言又把她仔细打量个遍,眼里毫不遮掩的猜疑,苏圆只能很无奈的傻笑。 虽然养父母待她很好,但自知道自己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开始,她就本能的把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好人坏人几乎是看上一眼,她的第六感就会报出答案。 这陌生的老太太虽然脸黑嘴巴也坏,却迎她进屋、让座端水,可见是个热心肠。她如今初来乍到,只能先抱着这条大腿不松手了,否则外头黑天暗地的,她根本没有安身之处,万一再碰到那些地痞,可不见得又有人搭救了。 老太太好似终于判断出苏圆不是坏人,于是勉强点了头,「这院子就我这孤老婆子一个,你要留宿倒也方便。罢了,我先给你找套衣衫换了,再喝碗粥就睡吧。」 「谢谢婆婆。」苏圆赶紧道谢,这里的礼节她不熟,只能鞠躬,看得老太太又皱了眉头,末了才示意苏圆同她进里屋。 老太太在炕尾的一口樟木大箱子里翻出一套绿色衣裙,苏圆三两下脱了牛仔裤和t恤,但穿衣裙的时候就半点头绪都没有了。 老太太偷眼瞧着她身上细皮嫩肉,忍不住上前帮忙,抱怨道:「你也是富贵人家的闺女吧,衣裙都不会穿。」 苏圆继续傻笑,努力跟着老太太学那些繁复衣带的系法。等一老一小终于把衣裙穿好时,都是累得一头汗。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又出去端了一碗热粥,苏圆连惊带吓这么一遭,肚子也饿了。 她也不客气,稀里呼噜吃了粥,又帮着老太太铺好绣花被褥,然后就钻了进去。 潜意识里,她还想着早早睡着,兴许再睁开眼睛,她就会躺在自己的小窝里,发现一切都是梦了。 暗夜里,躺在旁边的老太太听着小姑娘发出的轻微呼噜声,有些哭笑不得,嘀咕道:「到底是谁家的傻姑娘,真是实心肠,万一遇到坏人,岂不是把她绑起来卖掉都不知道?」 说着话,她爬起来再次摸了摸苏圆换下的牛仔裤和t恤,疑惑的摇摇头,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布料,待瞧见桌子上那古怪袋子里的书,她神色又柔和了三分,「还是个识字的姑娘呢。」 「呼!」油灯被吹灭,屋里再次陷入了黑暗。 天空中,上弦月不知什么时候露了脸,月光顺着窗缝儿照了进来,给小屋添了几分光亮和暖意。 「哗哗!」苏圆拎起半桶井水倒进大盆里,末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抬头望望骂了几千次的老天,到底还是决定不再浪费口水了。 一晃眼,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有七八日了,她不知自己怎么跑到了这里来,却清楚知道回不去的事实。 当初那个遇上地痞的荒野,她又去了三四次,怎么也没找出什么黑洞或者时空隧道的存在,倒是远远又瞧见那些地痞一次,吓得她落荒而逃,回来又被吴婆婆唠叨了好久。 吴婆婆就是当日那个面貌凶恶的老婆婆,难得是个心软的,虽然不曾待她如何亲近,却一直没有撵她出门,也没饿到她,尽管粗茶淡饭,苏圆已经很知足了,每日努力帮着婆婆做家务事,闲下来就想想自己的出路。 可惜,这是个架空朝代,她读书时啃进肚子的历史知识半点用处都没有,绝了她的神棍路线。 想想那些看过的穿越小说,女主角不是家里外边一把抓的贤妻良母,便是天才全能型,偏生她读书时被养父母照顾得太好,毕业之后又是宅在家里,刚被闺蜜逼着考了半吊子的助产师执照,还没确定上榜呢,就一拐弯掉到陌生时空来了。 简直是天要亡我啊! 「唉。」苏圆有气无力的拎起一件衣衫开始用棒槌捶打,结果太用力,溅起的水花活生生给她洗了脸。 「你这丫头真是笨到家了,告诉你多少次洗衣服不能太用力,扯坏了还得缝,你跟棒槌有仇啊,用力敲什么!」 吴婆婆挎着篮子从院子外边进来,一见苏圆如落汤鸡一般,又数落开了。 苏圆吐吐舌头,赶紧笑着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婆婆,您去哪里了,中午咱们吃什么饭,我来做啊。」 「你可饶了我的灶间吧,前日差点一把火烧得精光,再让你进去一趟,怕是晚上我这把老骨头就要睡外边了。」 吴婆婆嘴上说得凶恶,却没有推开苏圆,手里的篮子晃动间露出里面的几颗红壳鸡蛋。 苏圆眼睛放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欢呼道:「婆婆,咱们中午炒鸡蛋吃吗?真是太好了,我来做吧,我炒的鸡蛋最嫩了!」 吴婆婆眼里闪过一抹好笑,却把篮子护得严实,「你洗衣服吧,少打我那油坛子的主意。」 「嘿嘿,」苏圆傻笑,「好啊,婆婆做的饭菜也好吃。婆婆教我烧火,等我学会了,再做给婆婆吃。」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圆本就长得肤白脸圆,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真是喜气至极,从小就不知骗了多少长辈的糖果呢。 吴婆婆自然也逃不出这个魔咒,伸手点点她的脑门就牵着她进了灶间。 一筐茅草倒在灶头前,吴婆婆刷锅预备做饭,苏圆就塞了满灶膛的茅草准备点火,许是茅草有些湿气,点燃了好半晌都烧不旺。 苏圆扯起旁边的吹火筒就噗噗往里吹气,结果灶膛突然爆出一声响,把苏圆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熏了个满脸黑。 吴婆婆回身一瞧,笑得是满脸褶子抖也抖不开。 第三章 「你这丫头真是笨啊,哪有直接对着灶头吹气的,没呛得你满嘴灰就不错了。」 「呸呸!」苏圆沮丧的扔掉吹火筒,抱怨道:「这灶火太难烧了,如果有煤气罐就好了。」 相处几日,吴婆婆对苏圆的古怪语言已经习惯了,闻言也不当回事,扭头去磕了三个鸡蛋,小心翼翼搅拌均匀,末了才从盐坛子里夹出一块黑乎乎的猪肉皮在锅底蹭了蹭,滚烫的锅底炙烤着肉皮,很快发出滋滋的声音,几滴油脂滚到了锅心,吴婆婆赶紧把肉皮又送回盐坛子,看得苏圆心酸不已。 即便她看不到以后如何,暂时的生存问题也是迫在眉睫了。吴婆婆收留了她已是大恩,她有手有脚,怎么也不能继续吃白食啊。 她正犯愁时,院子外边突然有吵嚷临近。吴婆婆刚要往锅里倒蛋液,听见声音就把碗放到了一旁。 「你先别烧火,我出去看看。」 「好啊。」 苏圆好奇,胡乱收拾了灶头前的茅草也跟了出去。 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手里托着个小小襁褓,满头大汗的跑进院子,一见吴婆婆就扑通跪了下来,「吴婶子,求你快救救我家铁蛋吧,这孩子要不成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不等吴婆婆弯腰扶人,院子里又陆陆续续跑进来七八个男女老少,各个都是哭得厉害,显见都是孩子的家里人。 吴婆婆赶紧接了襁褓放到院角的石头桌子上,高声问道:「到底怎么了,谁说说孩子什么毛病?」 一个穿了蓝色衣裙的妇人许是孩子的亲娘,伸手抹了眼泪哽咽道:「铁蛋从昨晚就开始拉肚子,我熬了一晚,不小心睡着了,等醒了掀开被子一看,孩子就这样了。呜呜,吴婶子,你可得救救命啊!」 「败家娘们儿!」男人许是听得心烦,抬手就给了妇人一巴掌,恨恨骂道:「你还敢说,居然一晚都没发现铁蛋不好,我要你什么用,回家就休了你!」 妇人担心儿子,又被丈夫打疼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你说我不配当娘,难道你就是好爹了?出去喝酒醉了一晚上,我拉着你说了好几次要抱铁蛋过来,你都不答话,这会儿倒埋怨我了!铁蛋要是有事,不用你休了我,我也不活了,跟他一起去见阎王爷!」 「哎!」男人也是懊悔,长叹一声,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一旁众人赶紧上前劝说夫妻俩,末了齐齐望向皱眉的吴婆婆。 「吴婶子,你赶紧想个办法吧。」 吴婆婆也是犯难,谨慎说道:「若是刚开始,这病也不难治,但这会儿拖太久了,孩子又太小,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不好办啊,我这老婆子只能勉强试试了。」 「好好好,婶子只管治,不管好坏,我们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男人全家带头行礼,眼巴巴盼着吴婆婆赶紧出手。 吴婆婆没有办法,扭头进屋找了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粒药丸掰下一半,和水化成药汤,孩子娘帮忙掰开孩子的嘴巴,把药汤灌了下去。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围着孩子等了一会儿,可惜,就听孩子肚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然后又没了反应。 显见这药丸是没有用处了,孩子娘忍耐不住,再次抱着孩子大哭。 吴婆婆咬咬牙,扯下腰上的钥匙开了房子西侧的耳房门。 苏圆虽然住了几日,也常见吴婆婆进出,却不被允许进去,这会儿眼见门户大开,她也是好奇,悄悄跟去探看。 【第二章 继承医术真简单?】 耳房不大,光线有些昏暗,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摆了一张方桌,桌上供奉了一座雕像,看着同后世供奉的观音娘娘有些相像,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裙裾飘飘,只不过手持一臼一杵,不是净瓶。 雕像前又有一尊黄铜小香炉,正嫋嫋冒着烟气。 吴婆婆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张用朱砂画了古怪图案的符纸,双手捧着在雕像前跪着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祈求什么。 孩子的家人在院里远远见了也跟着跪下来,孩子娘更是磕头磕得响亮,听得苏圆都替她头疼。 很快,吴婆婆祝祷完毕,把符纸点燃,然后取了纸灰和水又给孩子灌下去。 「若是慈悲娘娘也不肯庇佑,就真没有办法了。」 吴婆婆忙活的额头见了汗,一边擦汗一边小声同孩子家人说,听得众人都是高高提起了心。 可惜,厄运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祈求就改变,孩子依旧在拉肚子,脸色益发苍白,声音也越来越弱了。 这下别说孩子娘亲,就是家里其余亲人也痛哭起来。孩子祖母年纪大了,当场昏厥过去,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的才勉强把老太太救醒过来。 吴家左邻右舍闻讯赶来看热闹,见此忍不住也跟着叹气。 有人就道:「慈悲娘娘抛弃赤龙多少年了,求十次,能有一次降下神迹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看样子,这一次娘娘还是不肯眷顾。」 「就是,」旁边一个妇人也是叹气,「我记得小时候祖母还跟我讲过呢,百年前慈悲娘娘可不是这样,几乎是有求必应,家家户户都是娃子一群,如今好不容易生个娃子,想要养大也是极不容易。」 「都怪当初那个狗屁皇帝,要不是他死了儿子就杀光专治小儿的大夫,也不会触怒慈悲娘娘,害得大伙儿想寻个大夫给娃儿看病都难!」 一个家里损过孩子的老妇人,见这情景,忍不住想起自家那个伤心的时候,气呼呼地说了重话。 旁人虽然赞同她的说法,但也不敢附和,生怕惹来麻烦,毕竟他们骂的可是赤龙国皇帝,即便已经去世百年,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随便挂在嘴边的。 无暇管村人如何议论,院子里的铁蛋家人已是哭得软倒一片,毕竟世上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更残忍的事。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头肉,如今用刀剜去,可谓痛极! 苏圆方才听了村人议论,心里益发犹豫。她也学过一些治疗孩子病痛的办法,这小儿腹泻不是传染性的,看着就是孩子受了凉引起的,不难治疗。 但她一个小姑娘,又是初来乍到,贸然出手,若是治好了自然一切好说,但若孩子最后还是免不得一死,孩子父母迁怒到她头上就冤枉了。 可是让她看着一个小生命离去而不做些努力,她的良心实在难安。这般想着,她上前一步,小声说道:「那个,这位大哥大嫂,我有些小办法许是能止住孩子腹泻,但是我也不敢保证一定有效,你们……你们能让我试试吗?」 「啊?」 孩子父母本来都要哭晕了,突然听苏圆这般说,都愣了神。孩子娘扫了一眼白白胖胖的苏圆,即便觉得她不像坏人,但还是下意识抱紧了儿子。 孩子爹难得脑子清明起来,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可是学过医术?」 苏圆尴尬一笑,掖了掖耳畔的碎发,她这几日初学梳发,两条辫子还编得不紧,总会落下那么一两缕,这会儿倒给她添了几分亲和气息。 「我没学过医术,但是学过怎么照料小孩子。铁蛋这样已经很严重了,嗯,不如让我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呃,我是说,我的办法万一有效果……」 苏圆越说越乱,虽然人人都看出这孩子差不多要完蛋了,但总不好直接说出来。 好在孩子爹没计较这么多,扭头瞧瞧脸白如纸的儿子,好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姑娘就试试吧,若是您能救孩子一命,我们一家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若是没救了,也是这孩子的命。」 说着话,他又红了眼圈儿。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丧子之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苏圆得了准许,又知道孩子情况危急拖不起,她赶紧跑去灶房,捣鼓了一会儿后,端着一碗浅绿的汁水跑了回来。 围观众人有鼻子灵敏的,隔得老远嗅了嗅就道:「咦,怎么好像有大蒜的辣味?」 苏圆没空理会这些问话,她给孩子灌完了汁水,又跑去弄了条热布巾敷在孩子肚脐上,轻轻揉动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停止一般,小小的院落里站了很多人,却声息皆无,各个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圆和孩子。 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娘亲突然惊喜的喊道:「啊,铁蛋儿好像不拉了。」 「是吗,我看看!」孩子爹立刻抬起了孩子的屁股,襁褓里处处都是便溺,他扯了袖子胡乱擦抹两把,末了仔细看了半晌,惊喜大叫道:「哎呀,真不拉了。」 苏圆赶紧帮忙把孩子放下,又用原本的旧衣衫裹好,这才嘱咐道:「虽然腹泻止住了,但孩子有些虚脱还要慢慢将养,不能再吹风受凉,一会儿回去先喂他喝些盐糖水,这几日吃米粥或者煮鸡蛋,千万不能再吃不干净的吃食。」 「好,好。」 孩子爹娘忙不迭的点头应下,末了紧紧抱了孩子,似失而复得的珍宝。 孩子的祖母等人跟着欢喜了一阵,又上前给苏圆行礼道谢,而其余看热闹的人望向苏圆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层热切。 苏圆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赶紧溜到了吴婆婆的身后。 吴婆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呵斥道:「这会儿知道躲过来了,方才自作主张的时候想什么了?」 苏圆干笑,伸手扯了吴婆婆的衣角,撒娇道:「方才也是心急,婆婆别恼啊!」 吴婆婆无法,只得扭头望向众人解释道:「这是我远房甥孙女,家里父母早逝,刚来投奔。她自小跟着异人学过一些小手段,倒也不是每次都管用。今日也是铁蛋命不该绝,她是碰巧儿了。」 众人听得点头,纷纷笑着打趣道:「吴婶子,您这是后继有人了。甥孙女赶来是好事,以后有人孝顺您老了。」 吴婆婆难得露了笑脸,摆手道:「大伙儿抬举了,以后还得指望大伙儿关照呢。」 众人寒暄几句,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去了。 铁蛋一家又等了一会儿,见铁蛋确实没有继续拉肚子,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倒是住在吴家隔壁的刘大娘,平日同吴婆婆交好,多坐了一会儿。 说起苏圆,刘大娘拍着大腿说道:「我家小三前几日从城里回来,说起县衙又要查户籍人口了。京都里那些大人物不知发什么疯,要知道咱们赤龙总共多少百姓呢。你家这丫头的户籍和路引可得准备好,否则那些狗腿子衙役可难打点了。」 苏圆听得一头雾水,她明白户籍就是户口一类的东西,但路引是什么就不知道了。要知道她是两手空空,不,只拎了一袋子书过来,根本就是孑然一身啊,要到哪里寻户籍和路引? 吴婆婆显见也忘了这事儿,这会儿听老姊妹说起,随即皱了眉头。但她是个硬脾气的,不肯轻易把自己的难处晾给外人看,于是含糊应道:「无事,我心里有数。」 刘大娘见此也没多问,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回去了。 一老一少重新进了灶房,把鸡蛋炒了,又热了几个饼子,煮了一小盆包谷粥,总算把午饭应付过去了。 苏圆刷好碗筷进屋,就见吴婆婆手里捏着她的那叠书发呆,心下有些惴惴,凑过去小声问道:「婆婆,您怎么不睡一会儿,晌午闹了那么久呢。」 吴婆婆却不应声,直愣愣打量她好半晌,才道:「丫头,你同婆婆说实话,你家里是不是专治小儿的世家?你放心,虽说当年太祖下令杀医无数,如今也过去百余年,官府不会再追究了。」 苏圆听得发懵,想起先前村人的几句闲话,赶紧摆手道:「婆婆,我家里不是儿科世家。嗯,怎么说呢,在我家乡女子是能出门做工的,我的工作就是陪孩子玩,照料生产的母亲和小婴儿,所以会治疗一些小病症,但绝对不敢说是大夫,我还差得远呢。」 「陪孩子玩儿?照料产妇和婴儿?」吴婆婆皱眉,实在想不明白,末了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问道:「你是在大户人家做奶娘的?」 苏圆苦笑咧嘴,想辩解几句,把自己的工作形容得高雅一些,但琢磨半晌只能无奈承认,她的工作还真是同这里的奶娘差不多。 「也不算是奶娘,就是帮忙照顾孩子的吃食,调理产妇的身体。」 吴婆婆眼里疑惑更深,甚至扫了一眼她的胸口,显见对她是妇人还是女孩产生了怀疑。 苏圆下意识抱了胸口,脸红抗议道:「婆婆,我还没成亲生孩子呢,我不是奶娘!」 吴婆婆噗嗤笑出声,伸手点了点苏圆的额头,嗔怪道:「你这丫头,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说傻不傻,说灵又不灵,真是……」 「嘿嘿!」苏圆上前抱了吴婆婆的胳膊,有些郁闷,「我也不知道,本来都要到家了,一拐弯就跑这里来了,若不是碰到婆婆收留我,我怕是都饿死了。」 吴婆婆不知苏圆说的是真话,还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也不追问,打趣道:「放心,你有照顾孩子的本事在,到哪里也饿不死。起码在赤龙国找份工养活自己还不难。」 苏圆抓住这话头儿,赶紧问道:「婆婆,先前有人说这里杀过大夫,没人给孩子看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婆婆皱了眉头,神色有些不好,但还是说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太祖皇帝的时候,本来皇家就子嗣单薄,不知道又因为什么怪病,太祖的两个皇子连续夭折。 「太祖一怒之下把先前召去宫里的儿科大夫都杀了,以至于很多世家都断了传承,就是有传承的,为了保命,也转学了其他。 「不知这事是不是触怒了天上的神灵,掌管子嗣的慈悲娘娘也慢慢抛弃了赤龙。百姓家里还好些,娃子还有得生,就是有病有灾不好养大,那些富贵人家更惨,几乎连继承香火的子嗣都没有,很多都要从百姓家里抱养。 「每个皇帝都纳了许多妃子美人,但子嗣也极少,先皇更是子女皆无,当今皇上就是从亲王府过继的。如今宫里只有一个皇子,据说生母还是宫女,地位极低,至于皇后和贵妃那些人,肚子一直都没消息呢。」 苏圆听得好奇,难道这个时空真有神灵?若不然生孩子这事怎么还分贫富啊,越富贵越生不出孩子,当真是奇特。 吴婆婆见她白胖的脸蛋鼓着,大眼瞪得亮晶晶,模样极是可爱,忍不住好笑,就道:「这些事同咱们小老百姓也没什么干系,你听过就算了。不过,你那照顾孩子的手艺可别丢,以后说不得你要靠这个安身立命呢。」 说罢,她指了那些书又道:「这些书里的字你可识得?若不,你以后闲着无事就同我重新学写字吧。」 苏圆来不及回答,吴婆婆便自说自话的下了结论。 听说又要重复小学识字生涯,苏圆懒散的脾气发作,心里有些不愿,但她知道婆婆是为自己好,只能答应了下来。 至于那些跟着她来到这里的书,也被她挑了一本先学习着,其余都仔细放了起来。就同婆婆说的一般,这些以后也许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她总要好好保存才行。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窗外的春风一日暖上一日,眼见家家户户开始种地了。吴婆婆带着苏圆把院子后边的菜园也翻了一遍,种了各色菜籽,只等一场雨水过后就有青菜吃了。 苏圆先前宅久了,倒是对村后的秃山极感兴趣,闹着吴婆婆带她去转了两圈儿,采了一筐野菜回来。待过水焯了,拌上香油和盐醋,就着包谷粥,喝得极是满足。 吴婆婆原本还心疼香油,见她这个样子也就苦笑不出声了。 许是开春活计多,谁家也免不得有个伤处,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吴婆婆看病,好在都是些扭脚或者风寒之类,吴婆婆不知在哪里学来的方子,柜子里存了很多药瓶子,对照症状拎出一个,倒也打点得村人们满意而归。 当然上门看诊都要付诊金的,有人扔下的是铜钱,有的是几个鸡蛋,也有小米等粮食,简直五花八门,吴婆婆也不拒绝,给什么收什么,从不挑剔。 苏圆常跟在旁边帮忙打下手,有一次见收到的是干蘑菇,忍不住开口抱怨,「山上的鲜蘑菇马上就要下来了,谁还吃干蘑菇?婆婆,不如您说一句,让大伙把诊金改成铜钱或者粮食吧?」 吴婆婆却是叹气,神色里怜悯之意渐浓,「都是贫苦百姓,若是家里有银钱,自然谁也不会吝啬,但有些人家连肚子都填不饱,这串干蘑菇兴许就是唯一能拿出来的了。」 第五章 苏圆听得心酸,却也更加敬重吴婆婆了,这老太太虽然面相凶恶,但心肠着实善良至极。想来,她乍然闯入这个时空,能遇到这样的好人实在是上天眷顾了,以后不论她的日子如何,必然要把吴婆婆当做正经长辈孝顺,一是知恩图报,二是这样的老人,谁也不忍心看她老来孤苦无依。 这般想着,她平日益发勤快了,拿着自己带来的书勤读,因为有基础,自然学得飞快,偶尔还会拿书上看不懂的症状询问吴婆婆。 吴婆婆虽然依靠祖上留下的一些成药方子,外加求神拜佛混迹市井,但看了一辈子的小病症,倒是见多识广,一老一少经常讨论起问题都忘了吃饭。 如此过了七八日,先前那得了腹泻的铁蛋爹娘忽然抱着孩子上门送谢礼,夫妻俩都是感恩戴德,抱着懵懂无知尚且含着指头吮吸的铁蛋跪地磕头。 左邻右舍免不得又凑来探看,待送走这一家三口,众人再望向苏圆的眼神就带了三分敬畏和讨好。 苏圆没功夫理会这些,她正头疼如何处置铁蛋爹爹送来的谢礼。想必铁蛋爹爹打猎手艺不错,谢礼除了一些粮食之外,居然还有一对野兔,灰色的皮毛,圆滚滚的身子,怎么看怎么肥硕。 红烧兔肉、麻辣兔肉……一盘盘美味菜肴从苏圆脑海里闪过,惹得她大吞口水,但低头对上两只兔子无辜又清澈的眼神,她又软了心肠,忍不住埋怨道:「这人该送佛送到西啊,怎么不把兔子宰杀好了送来?」 吴婆婆送了邻居回来,听她这般念叨,好笑应道:「时日越来越热,若是宰杀之后吃不完岂不是腐坏了。这样活的才好,平日扔两把青草养着也不费力气,什么时候想吃再杀就是了。」 苏圆听着也有道理,但想想以后谁做刽子手的问题还是犯了难,不过瞧着吴婆婆一时没有吃兔子的打算,她就不耗费那个心思了。 这一晚吃了晚饭,拾掇了桌子,吴婆婆翻出闲置一个冬天的药篓和小锄头,预备明日上山去采药。如今虽然万物刚刚复苏,茎叶还没有长齐全,但一些药材的根须却是早就鲜活肥美了,采回来炮制好了,混上其余药材配成药丸,就是十里八村乡邻们的救命之物呢。 苏圆原本跟在一旁打下手,结果不是摔锄头磕了脚,就是绊倒了篓子,气得吴婆婆拍了她一巴掌,撵去炕头坐着背大部头的医书了。 苏圆苦着脸,翻着那些颜色都变成枯黄色的线装书,一边背诵着上面的药方,一边心下好奇。 她虽然对这个时空还不算了解,但先前总听过太祖杀大夫的旧事,而吴婆婆拿出来教她识字背诵的医书都是关于孩童病症的。难道,吴家祖上就是那些被太祖冤杀的大夫一员?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热切,吴婆婆拾掇好了工具,抬眼扫了她一记,嗔怪道:「你这丫头,脑子里又想些什么呢?」 苏圆赶紧跳下地,先是扶了吴婆婆坐好,又倒了温茶送到她手里,末了才小心翼翼问起,「婆婆家里祖上可是儿科大夫?这些医书瞧着有年头儿了。」 吴婆婆喝了一口茶,神色有些黯然,半晌才道:「你猜得不错,我家祖上确实是医术世家,当年先祖也是进宫之后被杀,之后家里渐渐没落,到我这一辈更是不争气,连个子嗣都不曾留下。本来正愁祖上的这点家业要随我带去黄泉了,没想到你这丫头误打误撞跑来了,又学过几分皮毛,这些医书就送你研读吧,但将来造化如何,都看你自己了。」 这是吴家的医术传承? 苏圆听得心头巨震,即便在现代,但凡有些底蕴的家族也不会轻易把秘方传承给子孙,总要经过很多挑选。例如传男不传女之类的,更是最普遍的规矩了。 而她这个不知来历的古怪丫头,手脚笨拙又贪吃,居然轻易得到了吴家的传承,这足以见得吴婆婆对自己的看重,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厚待? 「婆婆,我……」苏圆双膝一软,跪倒在吴婆婆身前,「我怕辜负婆婆……」 「你这丫头,我先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我没有子女,年轻时候又遇人不淑,没有功夫仔细琢磨祖上留下的医术,实在愧对先人。如今你接过去,即便不能重现吴家的荣光,总也不至于让传承断绝,这就足够了。」 吴婆婆叹气,「我这老婆子也没几年好活了,能帮你的不多。你先前学过的那些方子,我瞧着多是些偏方,难免失了中正,倒是我们祖上传下的这些医书大有用处,你需用心学习。皇家即便顾忌着太祖的颜面,但总不能太过违逆百姓的心意,这儿科总有抬头的时候,你只要学好了,这一辈子总够填饱肚子。」 苏圆听吴婆婆替她打算得如此周全,心头更是热烫,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郑重磕了头,正色说道:「婆婆您放心,我即便愚笨也定然全力研读,光大吴家的传承,我要给您养老,奉养您安享天年。」 吴婆婆也是听得红了眼圈,抬手拍了拍苏圆白胖的小脸,笑道:「好,婆婆就等你孝顺了。你这丫头天生是个福相,许是以后真有大富大贵的日子可过呢。」 「大富大贵不敢想,每日有肉吃、有新衣服穿就好了。」苏圆笑嘻嘻起身,抱了婆婆的胳膊乱晃,惹得吴婆婆又点她的额头。 「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怎么就知道吃肉啊,本来都够胖了,还想卡门框上出不去不成?」 一老一小笑了起来,小小的屋子里即便只有油灯的昏黄光亮,但却满满都是温暖的味道。 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简单,惶然无助的时候,推开一扇门,也许就是你的安心之处。不得不说,苏圆是个极幸运的人。 【第三章 吴婆婆的私心】 这世界上,幸运和不幸从来都是相对而生,从不落单。十几里外的万石城,城北一处宏伟大气的宅院,这会儿虽然烛光高照,各个院落亮如白昼,但却是如乌云笼罩一般,气氛压抑的连仆人走路都恨不得扛着双腿,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惹得主子更烦躁。 主院大厅里,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夫人正歪坐在软榻上叹气,即便身上穿了浅青的百福纹锦缎衫,头上勒着嵌猫眼石的抹额,也不能让她的神色亮上一点,眉宇间的愁色就像化不开的墨汁。 站在榻旁的老嬷嬷,穿了藏青的衣裙,盘了一窝丝的发髻,脑后插了银簪,倒是打扮得干净俐落,只不过脸颊上皱纹颇多,总有些蛮横阴险的味道。 两个大丫鬟站在她对面,许是想要上前伺候主子,被老嬷嬷瞪了几眼就面带几丝不忿的垂下了头。 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不屑,抬手取了大丫鬟手里的茶盏,一边递给老夫人一边温声劝道:「老夫人,您先宽宽心,把这碗参汤喝了吧。小少爷这会儿刚喝了药,已是咳得轻了,您可不能再这么不吃不喝熬下去了,否则小少爷病癒了,您老人家又病倒了,小少爷和我们这满府的奴才指望谁去啊。」 老夫人闻言,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掌,露出一张略显老态,但依旧存了几分风韵的面容,两道眉头皱了皱,到底接过参汤喝了一半,这才哑声问道:「二爷呢,还没回来吗?」 老嬷嬷赶紧应道:「二爷出去寻良医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许是有了好消息也说不定呢!」 老夫人脸色又缓了三分,叹气道:「希望如此,坤哥儿这咳疾已有半月了,再寻不到良医就得送回京都去了。」 老嬷嬷有些不以为然,京都那里因为当年太祖皇帝杀太狠,一个儿科大夫都不曾留下,就是有些医术高超的大夫兼顾着学了一些手段,看个病也要遮遮掩掩,怕是更不好找寻。否则不久前老太爷过世,二爷丁忧,也不会痛快搬回来守制,不就是盘算着这里天高皇帝远,兴许能有几个儿科大夫留下传承,给小少爷调理一下身体吗? 老夫人许是说完也察觉自己说了傻话,于是叹气更重了,「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嬷嬷赶紧堆了笑脸,还要再劝的时候,门外有小丫鬟禀报,「老夫人,二爷回来了。」 第六章 「快请他进来。」老夫人听得儿子回来,立时来了精神,盼着儿子进屋也不让他行礼,赶紧就问:「可是寻到好大夫了?」 男子坚持给母亲行了礼,这才温和应道:「母亲放心,今日出门听市井里有些传言,好似南边三里村有个看儿科极好的医婆,儿子明日就去把人请来家里给坤哥儿瞧瞧。」 「医婆?」老夫人大觉失望,眉宇间愁色更重,埋怨道:「这类乡野之人多是骗人钱财,怕是没几个有真本事。」 男子在外奔走一日,温润俊朗的脸上满满都是疲惫之色,听得母亲这般说,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母亲放心,据说这医婆很有本事,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在她那里看病,几乎药到病除,前几日还有一个腹泻的小儿,送去的时候已经快没有声息了,但医婆一副药下去就把孩子救回来了,县城周边都传扬遍了,但凡盛名之下,必定有三分本事。儿子请她来看看坤哥儿,若是瞧着药方不对症,不给坤哥儿服用就是了,万一有效,坤哥儿也少吃些苦。」 老夫人听得儿子这话也算有道理,才勉强点了头。许是有了盼头,她也恢复了几分精神,才想起关心儿子,「你在外走了一日,是不是累了?快去洗漱用饭,明日还要出门呢。」 「母亲放心,儿子不累,这就去看看坤哥儿,然后再歇息也不迟。」 「好,你去吧。」 「母亲也早些歇息,坤哥儿那里我会让人仔细照料的。」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散去。 老嬷嬷伺候着老夫人卸去钗环,待扶她上了床,这才跪在床边一边轻轻打扇一边笑道:「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气呢,不说小少爷如何聪慧,就是二爷也是个孝顺的。过些时日,小少爷身体痊癒了,二爷再娶房妻室,生上七八个孙少爷孙小姐,咱们伯爵府可就热闹了。」 老夫人听得脸上也有喜色,但转而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又黯淡下来。 「老二哪里都好,就是夫妻缘浅了些。」 老嬷嬷半垂着头,一双老眼里闪过一抹喜色,趁机进言道:「老夫人多虑了,二爷如此人品,想要找个好姻缘可容易着呢,退一万步说,二爷短期内不想娶妻,先纳个良妾在身边伺候着也好啊,说不定先给二爷生个白胖的小少爷,到时候二爷的红鸾星也动了,再娶妻生嫡子岂不是更好?不是有句话叫抛砖引玉吗,这妾就是砖,正经二奶奶就是玉,到时候二爷尽享齐人之福,咱们伯爵府也能开枝散叶,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老夫人听得心动,但话到嘴边,突然瞧见老嬷嬷脸上异于寻常的热切,就又改了口,「你这话也有道理,以后看看再说吧。」 老嬷嬷本指望把自家孙女的事提出来,那丫头也是个心高的,就是看中二爷了,找她哭闹了多少次,今日本是个绝好的机会,哪里知道老夫人死活不松口,她也不能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否则触怒了主子,以后就更难办了。 这般想着,她赶紧收了小心思,又打了一会儿扇子,见得主子睡熟了,这才退了出去。 殊不知,她刚刚退出去,老夫人就睁开了眼睛,盯着门口的四扇山水屏风好半晌才叹气道:「我伯爵府百年根基,从不曾做过天怒人怨之事,我儿也是一表人才,为何就是夫妻缘薄,空顶着克妻之名不能娶妻生子?坤哥儿又是身子孱弱,难道这偌大伯爵府,真要便宜了三房不成?」 语声悠悠,尾音绕梁半晌不绝,听得顺着窗缝儿跑进来玩耍的春风都是心酸不已…… 大院西南角落的一座小院里,一对夫妻正对坐小酌。男子身形肥大,圈里的肥猪都没有他胖,显见平日是个喜好吃喝玩乐的,虽然是素色锦缎罩身,但却用金簪束发,握着酒杯的手指上也套了三五个金戒指,在烛光映衬下真是金光闪闪,耀眼至极。 而笑嘻嘻抬手给他倒酒的妇人,也是个深刻明白夫唱妇随道理的女子,一身大红锦缎衣裙,头上横七竖八插了五、六支金簪,耳上挂着嵌宝石的坠子,手腕上也是金镯子叮当乱响,简直就是一座活动的金山。 夫妻俩吃喝有一阵了,都有些醉态,妇人笑得花枝乱颤,不时瞄着院门方向撇嘴,「哎呀,我说三爷,您可得多喝几杯,后院那个病痨鬼怕是没几日活头了,我今日跑去听了一耳朵,咳得好像都要把五脏喷出来了,那个老太婆愁得眉头都能夹死苍蝇,老二也忙着在外边到处找大夫呢。你说,他们也够不容易的了,这穷山僻壤的,到哪里寻好大夫啊,最后还不是要去见阎王。」 「就是,爷跟他们说过这事,可惜人家不领情啊,还说爷我心肠恶毒。哼,爷是聪明,看透了。」胖男子一口灌了杯中酒,胡乱挥着胡萝卜一样粗的手指叫嚷道:「不听我的话,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当然了,我们爷最聪明了,等那病痨鬼见了阎王,老二又娶不上媳妇,这伯爵府还不是要落在爷头上。到时候我们三个儿子,哪个都能做世子,这伯爵府就是我们一家的天下了。」 「哈哈!」胖男子得意大笑,夫妻俩又灌了一壶酒,这才呼喝丫鬟拾掇了酒桌,然后倒头睡下。 梦里无不是继承伯爵府后的风光之态,美的是口水横流。可惜,他们根本不知道,老天爷早就偷渡了一个白胖丫头过来,注定他们的美梦要破碎了…… 原本,吴婆婆打算这一日上山去采些药材,可惜早起山间雾气比平日重了许多,看着像是有春雨要落下来。 苏圆担心吴婆婆在山上淋雨,拦着吴婆婆,吴婆婆无法,也明白她的好意,于是就扯了两件旧衣裙出来,准备改一改给苏圆换洗用。 苏圆洗了一盆脏衣衫,早晨喝下肚的包谷粥就消耗光了,她实在忍不得嘴馋,请示过婆婆就拿了菜刀准备杀只兔子打牙祭。 两只兔子被圈了几日,好吃好喝,长得益发肥硕了,这会儿也不明白自己小命即将不保,见得苏圆走近还以为又有青草吃了,蹦蹦跳跳窜过来,三瓣嘴不停的翕动着,多可爱啊。 苏圆手里举着菜刀,怎么也落不下去,只能苦着脸蹲在笼子前嘀咕,「兔子兄弟,咱们商量一下,我多喂你们几把青草,你们把自己撑死好不好?总好过被我砍头啊,我也不用良心不安。你们到了阎王爷那里总能占个饱死鬼的名额,好不好?」 兔子不会说话,听不懂人言,自然不会回应。 但院子外边却突然有人笑出了声,苏圆惊得举着菜刀就跳了起来,扭头一看,就见木板夹成的院墙外站了一主两仆,总共三人,其中两个仆役脸色微红,显见方才就是他们笑出了声。 而男主人眉眼间虽然也有笑意,但他容貌俊朗儒雅,让人一见就觉亲切,甚至隐隐还有些眼熟,并没有让她觉得被嘲笑之意。 苏圆一时看呆了眼,心里琢磨着到底曾在哪里见过这人。 倒是其中一个仆役先惊叫起来,「啊,这姑娘不是当日从地痞手里……」 牟奕一个冷眼扫过去,拦了仆役的话头,再望向白胖娇俏的姑娘也是有些惊奇。当日天晚,他听得侄儿又犯了咳疾,快马加鞭赶回,路上碰巧救了这姑娘,原本就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再相见。 这会儿,苏圆终于想起牟奕主仆三个了,于是惊喜的扔了手里的菜刀,赶紧上前开了院门,先行礼道谢,「这位大哥,当日我流落荒野,还没谢过您援手呢,真是感激不尽。」 牟奕见她低头行礼的姿势并不熟练,眼里闪过一抹疑色,手下却是虚扶,温声应道:「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实在不必如此。」 「大哥这一顺手可是帮了我大忙,您若是没把我放在村口,我也找不到婆婆,这时候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吃苦呢。」 苏圆说的不是客套话,她每次想起当日之事都是越想越后怕,万一没有遇到牟奕的马车,她如今真不知会流落到哪里去,原以为没有道谢的机会,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了,她是真心欢喜。 「大哥,你这是来寻我家婆婆吗?」 第七章 牟奕点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问道:「我家小侄有些小病症,听说吴婆婆医术了得,特来拜访。」 「婆婆正好在家呢,大哥快请进来坐。」 苏圆又把院门打开了几分,引着牟奕往屋里走。 吴婆婆听得动静走到门口探看,见牟奕衣着富贵就微微皱了眉头。 苏圆没有发现,笑嘻嘻道:「婆婆,这位大哥,不,这位公子来请您出诊呢。」 牟奕拱手行礼,随后应道:「请问您老人家是吴婆婆吧,牟某来自城北牟家,小侄儿久咳不癒,特来请婆婆出诊,若小侄儿病癒,定然厚礼相谢。」 「牟公子折煞老身了,请进屋奉茶。」 吴婆婆淡淡应了,侧身请了牟奕进门。牟奕扭头示意两个仆役留在门外,然后随在吴婆婆身后进了堂屋。 苏圆跑去灶房又沏了一壶热茶,端进屋时正听吴婆婆询问病症,于是替两人倒了茶后就守在一旁细听。 牟奕显见待侄儿极好,病症知悉极清楚,说起话来眉宇间含了三分殷切,让苏圆对他多了一丝亲近。 见吴婆婆不知是在为难病症棘手,还是有些别的考量,听后半晌没有说话,苏圆忍不住心急,轻轻晃了晃婆婆的胳膊,小声问道:「婆婆,救人如救火,若是您老人家身体受得住就走一趟吧,牟大哥先前帮过我的忙,我还没有机会报答……」 「帮过你什么忙?」吴婆婆不知苏圆初来乍到就遇地痞的事,问出口之后又觉这会儿不是细说的时候,于是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转而又是心下一动,想起一件重要之事。 「牟公子看得起老身这点小手段是老身的荣幸,但牟家小少爷身分金贵,老身多替乡野邻人诊治,手段粗糙,万一没有治好小少爷,反倒耽搁了病情,那就是老身的罪过了,所以……」 牟奕听得吴婆婆话里有拒绝之意,赶紧起身道:「吴婆婆此话差矣,医者父母心,不论身分贵贱总是食五谷杂粮,婆婆只管把在下侄儿当做普通孩童医治就好。只要婆婆尽心,不论是否病癒,在下都感激不尽。」 他这话说得诚恳,并不曾因为吴婆婆是个乡野老妇就以强势压人,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苏圆实在很想说若是婆婆不愿出手,她跟去看看也行,万一能帮上忙也算还了当日的恩情。 可惜,吴婆婆死死抓了她的手,她每每要开口都被捏得手背火辣辣,于是也只能低头装鹌鹑了。 吴婆婆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叹了气,装作为难模样应道:「既然牟公子如此信任老身,老身再推脱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不过老身有言在先,若是老身无能,治不好小少爷的咳疾,自然不敢收任何谢礼诊金,但若老身手段奏效,还请牟公子帮老身办一件小事作为谢礼,如何?」 牟奕两道墨眉挑起,眼里闪过一抹异色,但依旧开口问道:「婆婆有事请说,但凡在下能办得到,绝对不会推脱。」 吴婆婆扭头瞧了苏圆一眼,神色间多了几分慈爱,末了拍拍她白嫩的小手,叹气道:「这丫头从家乡赶来投奔我这老婆子,路上不小心丢了户籍和路引,马上县里就有衙役下来查问,我怕这丫头被为难,有心替她再补一份户籍到我家里,但一时寻不到人帮忙,不得已才求到公子这里。若是公子为难,老身自然也不会此事不成就不尽心替小少爷看诊,但若是公子抬手就可解决,还望公子帮忙。」 听得这话,苏圆下意识抱紧了吴婆婆的胳膊,她方才还以为吴婆婆端着架子是想多讨些诊金,没想到吴婆婆心心念念都是为她打算,真是让她万分愧疚,又感激至极。 「婆婆,您不必这般……」 「这事你不要插嘴,我老婆子自有打算,你只管好好习医术就好。」 吴婆婆打断苏圆的话,末了转向牟奕,又道:「牟公子可能答应老身?」 牟奕眼角扫到苏圆,原本白嫩的圆脸上那双清澈大眼有些泛红,他心头奇异的闪过一抹疼,好似这张脸时时都该挂着灿烂的笑,楚楚可怜这个词一点都不适合她…… 「好,不论看诊是否顺利,在下都会替吴姑娘重新补办户籍。」 「啊,我不姓吴,我姓苏,叫苏圆。」 苏圆闻言,下意识反驳出口,气得吴婆婆当真想堵了这傻丫头的嘴。这时候,不是应该欢喜道谢吗,怎么反倒计较起姓啥名谁了? 「那老身就替苏丫头谢谢公子仗义援手了,事不宜迟,老身这就换衣衫随公子进城。」 吴婆婆起身行了礼,末了扯了一脸尴尬的苏圆进了内室。 苏圆手脚麻利的替吴婆婆取了出门的衣裙换上,一边帮着系衣带一边讨好道:「婆婆,多谢您替我着想,我都不知道还要办理户籍这事儿。」 吴婆婆重新梳理了发髻,扭头瞪她嗔怪道:「你除了整日琢磨着杀了兔子来吃,还记得什么?趁着这会儿功夫,还不去把你那些书本翻一翻,看看治疗久咳不癒可有什么好办法,省得一会儿丢人丢到城里去了。」 苏圆傻笑,吐吐舌头,果真跑去翻了那些随她作伴来到这个时空的书。 这世上有种幸运叫有个话唠闺蜜,先前方灵为了她,搜集了好多小儿病症的书给她拎回家,催着她恶补,没想到如今都派上了用场。若是还有再见的一日,苏圆定然要拿出全部的小金库请闺蜜吃顿大餐。可惜,如今相隔何止万里,这份谢意怕是不知要拖到哪年哪月了。 苏圆心里叹着气,手下却没闲着,找了几个同牟家小少爷病症相似的案例和药方抄了下来,末了揣在怀里,这才扶着吴婆婆出门。 牟家富贵,今日又是上门请医,所以换了一辆黑漆平头大马车,比之当日苏圆初见牟奕之时的青布小马车不知好过多少。 苏圆好奇,坐进车厢就打量个不停,甚至还想看看那小案几上的茶杯为何不因马车颠簸而晃动。 结果不必说,又得了吴婆婆的白眼。她尴尬的吐吐小舌头,待想要做个鬼脸却正好被牟奕看个正着,于是脸色骤然红透,慌得低了头不敢再抬起。 牟奕眼里笑意更浓,心下也是奇怪,这姑娘虽然规矩差了些,身形圆润,容貌也不美艳,言行又未脱孩童般的纯真活泼,却让人见之就觉温暖,即便他平日不是喜笑形于色的脾气,还是每每见她都会忍不住笑起来。难道这姑娘是个天生惹人亲近的吗? 三里村离得县城不过十几里,牟家又用了好马拉车,很快就进了城。吴婆婆听得守城的兵卒热络的同赶车仆役寒暄,半眯着的双眸里闪过一抹喜色。她原本也是看着牟奕穿着富贵才贸然提出那个要求,其实心里还有些惴惴,生怕牟家办不成此事,如今看来,她倒是赌对了。 光看守城兵卒这般客气,就知牟家不是一般的小门户,想必在县衙也有些门路,苏圆的户籍算是有着落了。 待到了牟家门前,吴婆婆从马车上下来,抬头一见牟家的门楼就更觉欢喜了。 万石城虽然地处赤龙国北方,算是荒僻之地,但当年外敌入侵之时,四方悍勇兵卒足足在此轮换驻紮了十几年,很多武将世家都在这里留有宅邸,也留了家族的子嗣过来继承,不说城里富贵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起码比之一般城池要繁华得多,底蕴也深厚。 但这县城里,门前敢立着两座石头狮子,朱红大门钉铜铆,门楼高一丈的人家可没几个,由此可见,牟家绝对是世家中的世家,武勳中的翘楚。 牟奕见吴婆婆神色只是微微惊了那么一瞬就恢复原样,还有苏圆眼里除了好奇,并没有什么敬畏之色,他心里疑惑更深,益发不明白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看也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 一行人很快进了二门内院,早有穿了绿色衫裙的大丫鬟笑盈盈上前行礼,笑道:「二爷回来了,老夫人一早就等在花厅呢,请您一回来就过去。」 牟奕点点头,扭身又请了吴婆婆和苏圆随他前行。那大丫鬟半垂着头让到路旁,略带好奇的打量两人,见她们穿着棉布衣裙,钗环还不如自己身上的精致,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鄙夷。 第八章 苏圆正巧回头,瞧得清清楚楚,想了想却也没有说话。世人从来只敬衣衫不敬人,高门大户的狗怕是都比穷人百姓金贵三分呢。 众人穿过游廊,很快就进了小花厅。 牟老夫人换了一身素锦绣五福花样儿的对襟衫,松花色马面裙,头上照旧勒着抹额,妆扮很是贵气。许是当真心急孙儿的病情,她手里端着茶碗,双眼却一直瞄向门口,一见儿子带人进来,她喜得差点站起来,可惜待看清吴婆婆和苏圆两人的模样,神色又明显带了失望之意。 「老二,这就是你请来的神医?」 牟奕低头行礼,末了应道:「母亲,这就是吴婆婆和她的甥孙女苏姑娘,特意为了坤哥儿的咳疾而来。」 牟老夫人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原本伺候在一旁的老嬷嬷扫了吴婆婆一眼,也是低头假装忙碌,半点没有请她们安坐上茶的模样。 牟奕眼里闪过一抹恼怒,回身亲自请吴婆婆上座,末了又请苏圆。 苏圆却是摆手,笑道:「谢谢牟大哥,我站婆婆身后就好。」 她的声音软糯又甜美,惹得牟老夫人扭头望来,见她面色红润,容貌柔美,身形圆润,且笑且言的模样实在讨喜,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倒是好相貌,神医真是好福气。」 吴婆婆淡淡一笑,半倾身应道:「老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个农家野丫头罢了,当不得您这么夸奖。」 牟老夫人却是越看苏圆越喜爱,招了她上前拉着手打量好半晌,末了叹气道:「是我没有福气,生了两个小子,若是当年得个女儿,如今怕是也有这般大了,何苦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老嬷嬷凑趣笑道:「老夫人说这话也不怕二爷生气,将来二奶奶进门,定然会一样孝顺您呢。」 牟老夫人扫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儿子,脸色黯了一瞬,转而岔开话头,「神医若是不累,不如先去看看坤哥儿吧,这孩子昨夜又咳了半晚,瞧着太辛苦了。」 吴婆婆点头起身,苏圆趁机抽回被牟老夫人握住的手,上前扶了婆婆往外走。 牟老夫人当真是疼爱孙儿,连让他独居一座院子都舍不得,直接放在自己院子的厢房,所以,众人不过转过游廊,几步路的功夫就进了厢房。 【第四章 儿科界妙手医女】 一开屋门,迎面扑来的闷热之气夹杂着药味,熏得苏圆差点喘不过气,待看见床上那个瘦小的男孩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牟老夫人当先走到床边,小心扶起脸色苍白的孙儿,柔声问道:「坤哥儿,祖母来了,你这会儿可觉得好过一些,又咳了吗?」 孩子许是夜里没睡好,这会儿有些迷糊,突然被祖母唤醒,眼神还有些迷蒙,分外惹人疼爱。 他挣扎着要下地行礼,被牟老夫人抱住心肝肉的唤了一通,末了才殷切地望向吴婆婆,「神医,您快给这孩子看看吧。」 吴婆婆也不多话,上前替孩子诊脉,又查看了舌苔和手足心,却是皱了眉头,回身唤苏圆,「丫头,你也来看看。」 听得这话,别人还没有如何,那跟随而来的老嬷嬷却是开了口,「我们小少爷可金贵着呢,神医自己看诊就是了,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学徒就不要试手了,万一我们小少爷有个不舒坦,怕是谁也担不起。」 苏圆刚要上前,听得这话就有些尴尬,牟奕却是皱眉扫了老嬷嬷一眼,冷声道:「嬷嬷不得无礼,退下!苏姑娘医术也很是了得。」 说罢,他又转向苏圆,温言说道:「苏姑娘勿怪,还请替坤哥儿诊治。」 吴婆婆见牟老夫人神色也似乎有些不信任苏圆,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苏丫头自小学习医术,尤其擅长儿科。先前有孩童腹泻濒死,她只用了一碗蒜汁就把人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乡间无不称赞。小少爷身分金贵,但病者不讳医,不论年纪长幼,能治好病的大夫就是好大夫,老夫人您说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尴尬,赶紧点头笑道:「神医说的是,还请姑娘施展妙手,救我孙儿于苦痛。」说罢,她就要起身行礼。 苏圆赶紧摆手,应道:「老夫人客气了,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罢,她就走到床前。孩子许是平日见大夫都是白胡子一把的老头儿,突然见到一个年轻女子很是惊奇,瞪着大眼睛打量个不停。 苏圆喜爱他乖巧,又心疼他小小年纪就疾病缠身,于是笑着握了他的手,温声问道:「小少爷,我也叫你坤哥儿好不好?」 孩子点点头,小声应道:「好。」 苏圆笑得更甜,顺手又拿起孩子床头放着的九连环问道:「坤哥儿,你平日都是玩这个吗?我也是高手啊,我用一刻钟就能解开呢。」 「真的?」坤哥儿身体弱,平日都躺在床上静养,所以玩具也是这些益智又不费力的。 他是个聪明孩子,但九连环还是从未解开过,这会儿听苏圆说就有些不相信。 苏圆也不应声,手下飞快的拆解着,当真很快就把九连环拆开了,这下不只坤哥儿,就是牟奕眼里都闪过一抹惊奇。他也跟侄儿一起拆解过,费了颇多周折才成功过一次,不想在苏圆手里却是如此容易。 苏圆笑嘻嘻的又把九连环恢复原样递到坤哥儿手里,然后手把手教他如何进行,末了才道:「坤哥儿好聪明,已经拆解开大半了,只要再多想想,马上就能全拆好了。」 坤哥儿兴奋的小脸儿难得蒙了一层红晕,还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就把脸色憋得更红。 苏圆赶紧替他拍背,末了也不嫌脏,端了痰盂探看他吐出的痰色。 坤哥儿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就像放了气的皮球,又蔫了下来,看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忍不住催促道:「神医,你们可有妥当法子?坤哥儿咳得太辛苦了!」 吴婆婆望向苏圆,苏圆会意,走过来低声道:「婆婆,我瞧着坤哥儿这病像是肺炎,就是风寒引起咳嗽,咳嗽久了又伤了肺腑。手热又没有汗,有些气促微喘,好在不算太严重,婆婆,您看呢?」 吴婆婆点头,应道:「脉象上看肺经有些弱,倒也同你说的贴合。」 苏圆想了想,扭头望向牟奕,「可有平日照料坤哥儿的人?我想问几件事。」 她们方才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房间里安静,众人也听了七八分,这会儿立刻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妇人走到跟前行礼,小声应道:「奴婢就是照料小少爷的奶娘,姑娘有话尽管询问。」 苏圆笑着回了半礼,这才问道:「坤哥儿平日是不是常喊着口渴?」 「是,小少爷总说口干,一早晨起来就喝了五次温茶了。」那妇人答得很仔细,生怕有些遗漏,耽误了病情。 「那坤哥儿的便溺顺畅吗?尿色黄不黄?」 妇人想了想,迟疑道:「小少爷怕羞不让奴婢多探看,但更衣的时候倒比往日长许多,味道也重。」 「好,我知道了,劳烦你了。」 那妇人听得苏圆如此客气,慌得赶紧又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苏圆心里有了底,这才询问吴婆婆,「婆婆,这些症状同肺炎一般无二,我觉得用麻黄汤应该有效。」 吴婆婆想起她出门时候写过几页药方,就道:「药方拿来我看。」 苏圆赶紧从怀里取出,指了其中一段说道:「只不过药量要增减,坤哥儿身子弱,不好用重药。」 吴婆婆沉思半晌,点头道:「那就减下三成,宁可见效慢一些,也好过重药伤身。」 两人商量过后,就找牟奕要了文房四宝。苏圆抬笔把药方重新写好,末了吹干墨迹递给牟奕,「按照这个药方抓药,水煎服,每日一剂,分三次饭后给坤哥儿服用,大约三日就会有所好转,到时候我们再来调整药方。」 牟奕扫了一眼药方,见几味药材都不是如何名贵就有些皱了眉头。 苏圆心领神会,多解释了几句,「牟大哥放心,不是名贵药材才治病的,有些普通药材其实效用更好。」 牟奕闻言,脸色有些羞窘,点头应道:「姑娘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抓药。」 第九章 苏圆定了药方就清闲下来,扭头看着坤哥儿像小猫咪一样缩在被窝里,乖巧又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跑去同他闲话玩耍。 坤哥儿平日难得见到外人,苏圆又是笑笑好说话的模样,他一眼就想亲近,取了自己的玩具盒子同苏圆分享。 苏圆前世学的就是如何哄孩子,没片刻功夫就把坤哥儿哄得叫了姊姊,一大一小翻红绳、迭纸鹤、解连环,玩得不亦乐乎,坤哥儿咳嗽都轻了很多。 牟老夫人难得见孙儿如此活泛模样,欢喜的不知说什么好,那奶娘更是偷偷抹起了眼泪,倒是老嬷嬷神色很不屑,但也不敢轻易显露出来,只能一会儿端茶:会儿捶背,努力抓紧了主子。 如此玩了不到半个时辰,牟奕就带着丫鬟端了药汤回来,坤哥儿嗅得药味立刻皱起了小眉头,脸上的喜色也收了起来。 苏圆猜这孩子定然是常喝药有了抵触之心,于是就笑道:「坤哥儿,我这里有个好故事讲给你听,保管你没听过。但是,这药汤凉了特别难喝,不如你趁热喝了,然后咱们就讲故事,好不好?」 坤哥儿心里极想听故事,但是又不愿喝药,犹豫了半晌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轻轻点了小脑袋,「姊姊的故事,一定是我没听过的?」 「当然,若是你听过了,就罚姊姊给你多讲三个。」 「好。」 坤哥儿终于又露出了笑脸,端过药碗噜噜喝了个干净,一旁的奶娘赶紧把碟子里的蜜饯送到他口里去苦味。 苏圆见了就道:「坤哥儿这个时候不能吃太咸和太甜的吃食,以后若是过口,不如把蜜饯换成冰糖,那个味道好又不厚重,对肺腑也有滋养的效用。」 奶娘闻言赶紧应了下来,端着蜜饯碟子退了下去。 坤哥儿正眼巴巴等着听故事,小手扯了苏圆的衣襟催促道:「姊姊,我喝完药了。」 苏圆好笑,索性把他抱在怀里,赞道:「坤哥儿真是勇敢乖巧的好孩子,来,姊姊给你讲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狼来了。话说,一个山村里住了个孩子叫放羊娃,他每日都赶着家里的一群山羊出去吃草……」 故事一个接一个的讲了下去,孩子听得入迷,屋里其余人也是听得有趣。牟老夫人手里的茶水凉了都没察觉,她眼见孙儿乖巧倚在苏圆怀里一脸欢喜的模样,即便困倦的睁不开眼睛,依旧舍不得撒开手里的袖子,不知为何,她突然心头一动,若是能把这姑娘留在自家院子,那病弱的孙儿就有人时刻照料了。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又扭头望向儿子,见他神色淡淡喝着茶水,但眼神饶富兴味,显见也在听故事,看这模样应该是不讨厌这姑娘吧? 苏圆讲完第三个故事,低头见坤哥儿双眼迷蒙的模样就轻轻把他放到了床上。 坤哥儿却立刻睁开了眼睛,央求道:「姊姊,我不想睡,你再讲个故事吧,我还想听。」 苏圆摸摸他的额头,自觉温度已有降低,于是笑着哄劝道:「坤哥儿乖啊,你如今身子虚弱,要多睡觉,好好吃药才好的快。等你睡醒了,就不会咳得难受了。过几日姊姊还要来给你看诊,到时候姊姊不但给你讲故事,再给你带个有趣的玩意,好不好?」 「真的?」坤哥儿有些不情愿,但药力上涌,到底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苏圆替他掖好被角,这才招来奶娘嘱咐道:「这屋子太闷了,身子健朗的人都有些受不住,更别说是小孩子了。平日记得常开窗换换气,只要冷风不直接吹到坤哥儿身上就好。另外,茶水提神,孩子不宜多喝,若是能找到梨子,就切片同川贝冰糖一起煮水给坤哥儿当茶水解渴,那个对肺腑极有好处。」 奶娘听得连连点头,生怕有所错漏,又重复了一遍,苏圆听她说得齐全,这才放心,示意众人出门。 牟老夫人上前看孙子难得睡相安然,心头的那点念想就益发重了。 于是出了门就吩咐儿子,「今日劳烦神医上门看诊,我们牟家感激不尽。老二,你带人去库房寻些好物事做谢礼,我先同神医说会儿闲话。」 牟奕不觉有异,应声就去了库房。想起先前苏圆央求兔子撑死自己的事,他忍不住差点笑了出来,这回谢礼里可得要准备些肉食,还有锦缎也要添几匹,年轻姑娘没有不爱新衣的。 他盘算得周全,哪里想到自家老娘已是惹得吴婆婆发了飙。 「老夫人,这是什么话?」吴婆婆本来端了茶水想要润润喉咙,不想突然听得牟老夫人说话,惊怒的茶水都撒到裙摆上也无暇顾及。 牟老夫人许是也觉得有些唐突,但话已出口,自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于是微微抬了下巴又道:「神医没听错,老身看中了苏姑娘性情温柔,想要纳她进门给老二做妾。你放心,我们牟家一定不会亏待她,纳妾文书会送去府衙上档,另外再给二百两银子做聘礼,若是你老来无所依,也可进我们牟家赡养。」 「不成,这事不必再提!」 她本以为这样优厚的条件,吴婆婆会立刻应下来,没想到吴婆婆却是脸黑如墨,抬手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恼道:「苏丫头就是一辈子不许人家,也不会与人做妾,老夫人还是另选她人吧。家里还有琐事,告辞!」 说罢,她扯了还有些发懵的苏圆抬腿就往门外走。 牟老夫人出身名门,嫁进牟家,丈夫只有一个妾室,而且还生完庶子就咽气了。牟家挂着伯爵的爵位,即便长子长媳和老爷子都去世得早,至少还有二儿子在皇宫做侍卫统领,整个京都都不曾有人高声同她说过话。 不想今日却被一个乡下老妇如此折损颜面,她再如何和气也是恼了,高声质问道:「吴婆婆可是觉得聘金少了,那你只管开口就是。我们牟家有伯爵爵位,我那二儿也有三品官衔在身,纳了苏姑娘为妾,绝对不会委屈她,你到底还有何不满之处?」 吴婆婆闻言,顾不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冷冷扔下一句,「老夫人先前还说苏丫头乖巧,恨不得当了自家女儿。天下哪有母亲愿意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妾,即便那人家高门显贵,但我们高攀不起,告辞!」 说着话,她再也没停下脚步,扯了苏圆就走得没了影子。 原本等在二门外的车夫,一见两人出来就跳下车辕想要上前相迎,但转眼瞧着没有主人跟随又有些惊疑,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吴婆婆已带着苏圆出了大门,三拐两拐的到了正街上。 苏圆走得急了有些喘,于是扶了吴婆婆坐在街边的青石上小歇,低声哄劝道:「婆婆,您走得这么急做什么?」 「不走,难道你想留在牟家做妾啊?」吴婆婆瞪了眼睛,心里很是恼怒。即便牟家人待她们客套有礼,实际骨子里还是傲慢至极。 论亲避开子女,这道理即便再穷苦愚鲁的人家都清楚,牟家却当着苏圆的面提出纳妾,归根究柢就是没把她们看在眼里,以为只要一提出来,她就立刻欢欢喜喜把姑娘留下了,实在是可恶。 苏圆不是很懂这时空的规矩,毕竟在现代男女当面喝茶相亲讨论各自财产都是常事,牟老夫人这般举动在她看来也不算出格,但眼见吴婆婆气恼,她还是忍不住心暖,吴婆婆是真心疼爱她,才不忍心她受一点委屈呢。 「婆婆说的哪里话,我才不想给人家做妾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让人家欺负干么。人家吃饭我看着,人家睡觉我打扇,人家坐着我站着,那怎么成?我可懒着呢,怎么会做那样的傻事。」 吴婆婆本以为苏圆会说些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话,毕竟年轻姑娘家谁对未来夫婿没有一些美好的想象,没想到居然听了满耳朵的吃喝偷懒,她真是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狠狠戳了苏圆的脑门一记,「你这丫头啊,真是……」 「嘿嘿,」苏圆傻笑,继续撒娇,「我有婆婆就够了,今日好不容易进城,婆婆带我看看热闹,好不好?」 「家里很多活计呢,天气好还要上山一趟,你整日就想着玩。」吴婆婆瞪眼,嘴上说得凶恶,但起身之后却牵着苏圆上了街,「去肉铺买块肉,家里也没油炖菜了。」 第十章 「哎呀,婆婆最好了!」苏圆欢喜的眉开眼笑,抱了吴婆婆的胳膊雀跃前行,惹得路人侧目,自然免不得又被吴婆婆数落了几句。 牟家大宅里,牟奕准备好了谢礼,待回到花厅却不见吴婆婆和苏圆,于是问道:「母亲,可是坤哥儿那里有何不妥?吴婆婆祖孙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不喜,端着茶水没有说话,倒是老嬷嬷替主子抱起了不平。 「二爷,您有所不知,那乡下老妇人方才摔了咱们家里的茶碗,带着她宝贝孙女走掉了。」 「走了?出了何事?」牟奕皱了眉头,温和的脸上难得添了三分恼色。 老嬷嬷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加油添醋的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末了撇嘴道:「她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不过是山野村妇,纳进府给您做妾实在是高抬了,她们还端架子,实在可恶。不说外边多少大家闺秀想嫁进府来,就是府里的大小丫鬟,哪个不是盼着给您伺候枕席……」 牟奕却越听脸色越黑,恼怒呵斥道:「闭嘴!」 老嬷嬷被惊了一跳,但也不敢触怒主子,赶紧委屈的退到后边。 牟奕转向母亲,实在很想埋怨几句,却是不好多说,只道:「母亲即便看中了苏姑娘,也该过后私下同吴婆婆商谈,怎好当着她的面提起,实在有些不该。再说,坤哥儿还指望她们诊治……」 牟老夫人这会儿也是有些后悔,听得儿子这般说更是叹气,「我也是见坤哥儿喜爱那丫头,一时心急,哪想那老妇人这般烈性。」 「无论如何,这事是咱们有失礼数,我这就出去寻人,把谢礼送去。医者父母心,相信她们不会因为方才之事耽搁了坤哥儿的诊治。」 说罢,他起身匆匆走了出去,早有等在门外的小管事跑去寻了车夫,把准备好的谢礼抬上马车,再次出了府门。 吴婆婆和苏圆逛了一会儿街市,挎了一条新割的猪肉和一盒绣线正往家走。春日正午,虽没有夏日那般酷热,但太阳晒久了还是有些难受,一老一少寻了棵大树乘凉小歇,要再上路的时候,牟奕就追了上来。 吴婆婆冷哼一声,扭了头不肯理会。 倒是苏圆不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又一直感激牟奕当日出手相助,于是走上前行礼笑道:「牟大哥,方才我们家里有事,走得急,也不曾同你告辞,还请你不要怪罪了。」 牟奕本以为苏圆会避而不见,毕竟一个姑娘家被人当面提出做妾,怎会不羞恼?没想到苏圆如此大度,先同他直言,真是让他羞愧,于是赶紧行礼。 「苏姑娘客套了,方才之事都是家慈一时胡涂,还请你不要怪罪。天气炎热,路途遥远,不如让我送你们一程如何?」 苏圆回身瞧着吴婆婆虽然脸色不好,但并没有拒绝之意,于是笑道:「那太好了,不瞒牟大哥说,我一直在犯愁怎么走回去呢。有牟大哥送一程,我也不用被晒成黑炭了。」 她这话说的有趣,不只牟奕露了笑,就是吴婆婆也绷不住脸色,笑瞪了她一眼。 三人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哒哒走在山路上。 车厢中间放了装满谢礼的箱子和筐篓,走动间有些摇摇欲坠。牟奕心细,生怕砸到坐在一旁的苏圆,就伸手把筐篓往自己身边挪了挪,完全不理会那筐蒌会不会刮破他的锦缎长衫。 吴婆婆半垂了眼帘,好似在打盹,其实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长长叹气。 按理说,这牟家二爷无论人品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哪家闺女嫁他都是好福气,可惜牟家门第太高,她们小门小户实在高攀不起,不然牟老夫人也不会开口就让苏圆去做妾。 苏圆不知吴婆婆已经偷偷把牟奕当孙女婿估量了,她想起坤哥儿的虚弱模样,倒是拉着牟奕又说了起来。 「牟大哥,我方才瞧着坤哥儿虽然是胎里带了些弱症,但不算严重,反倒是平日总躺在床上,即便是身体康健的人也会慢慢虚弱,以后天气好了,还是多让他在院子里走走,慢慢锻炼体质。比如咳疾好了之后,先在屋里走动几圈儿,疲累之后饭量必然增多,到时候再挪到院子里,跑跳太过剧烈,就先引他踢踢毽子,身体强壮之后,改成蹴鞠,一步步就会好起来了。将来即便他不能习武,或者体力不如常人,但总会比如今好许多。」 牟奕听她说得仔细又认真,当真不像对先前之事有任何怨怼的模样,心里免不得又生出三分感激之意。即便京都各家的姑娘金贵,温柔美丽的,俏丽泼辣的,高傲蛮横的,各有不同,但如同苏圆这般纯善性情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就如同湖水一般,柔和又清澈见底,怪不得连内向的侄儿都喜爱亲近她。 「多谢苏姑娘提醒,在下回去之后定然按照姑娘的办法照料坤哥儿。」 苏圆见牟奕这般郑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赶紧摆手道:「牟大哥客气了,我以前在家乡同孩子相处多,坤哥儿又是个招人疼的,这才多说几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不要介意才好。」 「不会,」牟奕微微一笑,双眸暖意四溢,嘴角轻轻翘起,真心道:「遇到苏姑娘这般善心的医者,是坤哥儿的福气。」 被一个俊秀的男子这般夸赞,苏圆免不得红了脸,正要再说什么,车外的仆人已停了车,高声禀报道:「二爷,到了。」 牟奕瞧着扭头去扶吴婆婆的苏圆,轻轻抿了抿唇角,这三里村离县城实在有些太近了…… 两个仆役帮忙把谢礼搬进吴家,吴婆婆扫了一眼,自觉很是丰厚,却也没有推辞,只是淡淡道谢,「让牟二爷费心了。」 牟奕赶紧行礼,「劳烦婆婆出诊,这是应该的。另外,苏姑娘的户籍,在下正在着手办理,婆婆不必担心。」 吴婆婆点点头,拉着还要同牟奕道别的苏圆进了屋,「还杵在门口做什么,等着人家把你买去做妾啊?」 牟奕听出吴婆婆还是恼了纳妾一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苏圆却是趁着进门的功夫冲他做了个鬼脸,在她看来,这事都是牟老夫人的主意,牟奕纯粹是吃了闷亏。 果然,牟奕见她怪模怪样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第五章 三房居心叵测】 眼见牟奕带着两个仆役走出院子,马车也离开了。吴婆婆脸色才好了一些,坐在炕上,一边捶着酸疼的双腿,一边瞪着站在窗边的苏圆,恼道:「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呢?」 苏圆傻笑,赶紧上前讨好的帮着吴婆婆换了家常的粗布衫裙,「婆婆,我看牟家的谢礼里有肉呢,不如一会儿我下厨,好不好?」 「你这丫头真是……怎么就长了个贪吃的心眼儿呢!」吴婆婆听得哭笑不得,心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气恼。若是别的年轻姑娘,被人当面提出买去做妾,早羞得恨不能跳河寻死,结果这姑娘倒好,天大的事都不如一块肉来得重要。 「成,炖肉!」吴婆婆也无力埋怨了,只能叹气道:「都说傻人有傻福,你将来最好嫁个屠夫,一辈子不会缺嘴才好。」 「好啊,我就嫁屠夫了,到时候回来看婆婆就给您带大大的一块肉。」 一老一少笑嘻嘻相携去了堂屋打理谢礼,牟家富贵,牟奕也是真心相谢,谢礼比先前猜测的还要丰厚,上好的绸缎就有四匹,两匹花色雅致、颜色鲜亮的,两匹贵气又庄重的,显见是把吴家一老一少的需求都照顾到了。 另外还有四盒上好的点心、两盒茶叶、一蒌子鲤鱼,及足足半扇猪肉。 苏圆喜得围在一旁团团转,口水差点流了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不上肉,更让吃货悲伤的? 吴家贫寒,婆婆靠诊治些小病症,勉强糊口就不错了,饮食自然是「清淡」为主,苏圆这些时日差点馋得眼睛冒绿光,如今大鱼大肉当前,她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心里自然对慷慨的牟二爷更添了几分好感。 吴婆婆看不得她的怪模样,赶紧挥手撵人,「鱼和肉,你随便处置吧,我去把绸缎放起来,正好天气热了,该给你裁剪两套新衣裙了。」 第十一章 苏圆一向认为自己不是美女,对穿戴也不上心,闻言立刻喜孜孜拎了鱼篓子、扛着猪肉跑去灶间了,惹得吴婆婆瞧着她沾上油的衣裙直瞪眼睛,最后忍不住也是笑开了。 同这古怪丫头一起过日子,真是想不欢喜都不成。 因为有了牟家的谢礼,这一日吴家的饭桌空前丰盛,一条大大的红烧鱼躺在黑色陶盆里,浇着酱色汤汁,表面散落着几粒碧绿的葱花,旁边是一大砂锅的红烧肉,肉块炖得烂熟,闪着油润的光亮,低头一嗅,喷香扑鼻。而山上最鲜嫩的野菜也是洗得干干净净,配上炸香的肉酱,就算是桌上唯一的素色了。 苏圆终于开了荤,一边吃一边喜得摇头晃脑,间或还不忘给婆婆挑鱼刺,忙得不亦乐乎。 吴婆婆也是欣喜,不时往苏圆碗里夹肉,一老一少的饭桌虽然不热闹,但却是温馨至极。 饭后,苏圆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拾掇了碗筷,然后就躺在婆婆腿上不肯动了。 吴婆婆正抖落开一匹锦缎,琢磨裁剪了做针线,见此赶紧把她推到一旁,嗔怪道:「懒丫头,一边去,你也不怕被针扎到!」 「嘿嘿,」苏圆笑嘻嘻又凑到跟前,问道:「婆婆,剩下的猪肉倒是可以腌进盐坛子。可那些鲤鱼,白放着肯定要憋死,做成咸鱼又可惜了,不如送村里邻居几条吧。」 吴婆婆听得点头,难得夸赞道:「你这丫头倒也是个懂事的,隔壁刘大娘那里送一条,前院狗剩儿家也送一条,里正家里送两条。你来的这些时日,人家也算多有照料,分些吃食是应该的,正好你走一趟,认认门儿吧。」 苏圆想想这几家邻居,平日见面确实还算热情和气,于是就应了下来,「好啊,婆婆,我这就去。若是晚了,鲤鱼憋死了,就不好送人了。」 说着话,苏圆就出了门。果然,三家邻居接了鲤鱼都很欢喜,拉了她喝茶闲话。 苏圆学了几年的幼保和母婴保健,来到这时空也围着孩子病症打转,免不得染了些职业病,闲话时说起三家孩子,就随口指点几句。 在她看来都是很简单之事,但她却忘了,这个时空的医者,特别是儿科,简直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若不然牟家那般门第,也不会待她同吴婆婆百般礼待。 三家很是感激,拉着她谢了又谢,里正家里的婆娘甚至还探问起她是否定了亲,大有把她变成自家人的架式。 苏圆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里同吴婆婆说起,吴婆婆倒也没责怪,不过是撵了她早早睡下。 岂不知,吴婆婆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犯了愁。 她也曾问过苏圆的年纪,几乎可以算是老姑娘了,亲事实在是迫在眉睫,否则就要被人指点诟病。 但选什么样的婆家,实在让她为难,村里人家虽离她近便,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委屈这好姑娘。若是城里人家,又怕人家不把她们这小门小户放眼里,苏圆嫁过去更受苦。 左右为难之下,吴婆婆免不得又想起牟家二爷,于是叹气就更重了。一旁的苏圆不知吴婆婆的心事,睡得香甜至极,甚至微微打着小呼噜,惹得吴婆婆给她盖了盖被子,又是哭笑不得。 牟奕一路回了县城,也是心情大好,可惜这好心情只持续了片刻功夫。 牟老夫人起居的小花亭里,正坐了三房牟安夫妻,这夫妻俩依旧是贵气逼人,牟安也照旧装了孝子的模样,贴着嫡母噱寒问暖。 倒是三奶奶旁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瞧着屋子里没什么外人就探问道:「婆母,听说今日家里请了大夫给坤哥儿看诊,不知开了什么方子,坤哥儿喝了可是有效?」 牟老夫人想起顶撞她的医婆,脸色就有些不好,淡淡应道:「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要过个三五日。」 旁氏却误以为牟老夫人脸色不好是因为坤哥儿病症不好医治,立刻假模假样的抹起了眼泪。 「可怜的坤哥儿啊,从出生就药不离口。再看我家明哥儿三个,壮得跟牛犊子似的,您说,他们三个的活泛劲儿怎么就不分坤哥儿点呢,这样坤哥儿也能多活两年。即便我大哥大嫂在九泉想念儿子,也定然是盼着坤哥儿晚些去团聚……」 「闭嘴!」 牟奕在门外听得恼怒,这话即便打着心疼坤哥儿的名号,但一口一个死活,明显是咒坤哥儿早死,简直是恶毒至极。 旁氏听得呵斥,还有些恼怒,但扭头一见是自家二伯,立刻就缩了脖子。无论他们夫妻私下有再多谋算,如今伯爵的位置可是牟奕的,而且他丁忧之前又在宫里当侍卫统领,别看平日言语和行事随和,发起火来可着实怕人。 三年前一个伺候坤哥儿的小丫鬟私下传坤哥儿克死父母,最后被他下令活活杖毙,那惨叫之声吓得她作了好几晚恶梦。 牟安狠狠瞪了一眼嘴上没分寸的媳妇儿,赶紧起身行礼,「二哥,你这是打哪里回来?旁氏历来愚笨,别同她一般见识,她也是关心坤哥儿,盼着他好呢。」 牟奕皱眉摆摆手,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旁氏偷偷撇撇嘴,但也不敢再说话。 倒是牟安厚着脸皮又道:「母亲这院子有些太冷清了,坤哥儿平日也没个玩伴,不如我明日把明哥儿他们送过来,热闹几日?」 旁氏舍不得离开孩子,但又想儿子在婆母跟前露露脸,万一得了婆母的喜爱,过继到死去的老大夫妻或者至今未娶的老二名下,等小药罐子坤哥儿一死,伯爵府就名正言顺成了他们一家的天下。 这般想着,她赶紧附和,「明哥儿几个乖巧着呢,平日常念叨着他们大哥可怜,闹着要来陪他玩呢。」 牟老夫人实在不待见庶子夫妻,可人家面上礼数周全,她也不好太过苛刻,但让三个淘气小子过来搅和嫡孙养病,她还是满心不愿,于是就道:「不必了,明哥儿几个太淘气,坤哥儿怕是禁不住他们闹腾。」 旁氏听得自家儿子被嫌弃,冲口就反驳道:「坤哥儿满身病气,我们都没嫌弃……」 说到一半,眼见婆母瞬间脸色黑透,她总算聪明的停了口,尴尬道:「呃,婆母说不用,那就不用了吧。」 牟安暗恨自家婆娘不争气,生怕再坐下去更惹嫡母生气,赶紧扯了几句闲话就告辞出去了。 牟老夫人气得喝了半碗温茶,恼道:「若不是要给你父亲守孝,明日就把他们撵回京都去!」 牟奕也是皱眉,自小他就不喜欢这个庶弟,但是父亲过世前嘱咐他多加照料,特别是如今大哥早逝,牟家只剩他们兄弟两个,流着同样的血脉,即便再多不喜,他也只能忍耐。这也是他明知道家里铺子收益帐目不对,依旧不曾找庶弟对质的原因。 当然,这些琐事他也不准备同母亲说起,毕竟病弱的侄儿已经让母亲费神至极了。 一直伺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老嬷嬷自觉等到了好机会,插口道:「三爷和三奶奶平日也没见他们如何照料小少爷,这会儿跑来探望倒是有些奇怪。我前日走过前院账房,还听了几句闲话呢,好似三爷打理的铺子进帐少了一半多,听说那铺子的掌柜还把闺女给三爷做妾了……」 「什么,还有这事?」果然,牟老夫人一听就瞪了眼睛。她的脾气是有些和软,但如今老爵爷过世,儿子丁忧,嫡孙病弱,全家都指望那些祖产呢,这会儿听说庶子监守自盗,她如何能不恼怒? 「老二,可有这事?」 牟奕扫向老嬷嬷的眼神带了一丝寒意,老嬷嬷却好似过于兴奋,低着头盘算什么,半点没察觉已犯了大错,趁热打铁又道:「老夫人,这事不只二爷,怕是府里很多人都知道了。您看这几月,三奶奶头上的金簪子重得连走路都往下掉呢。按理说,他们一个偏房怎么就这般张狂,还不是生了明哥儿三个小子?要老奴说啊,二爷即便不想娶二奶奶,先纳个妾室也好,待生几个小少爷出来,三爷一家没了念想,也就老实了。」 牟奕听得冷笑,不等母亲应声就道:「那按照嬷嬷的意思,我要纳谁为妾呢?嬷嬷必然有好人选吧?」 第十二章 老嬷嬷听得一惊,再看主子的神色冷得似结了冰,终于发现事情不妙。但如今箭在弦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嗯,二爷,老奴也是为您和老夫人考虑,只要二爷有了子嗣,府里自然就安稳了。不瞒老夫人和二爷,老奴的孙女翠屏今年已是十八,平日在针线房当差,手艺是极好的,老夫人也夸赞过她心灵手巧,若是……」 「哦,原来嬷嬷还有这么好的孙女未曾嫁人?正好京都伯爵府外书房的文墨也到了娶妻的年龄,不如母亲赐下嫁妆,让他们两个结个姻缘吧。听说嬷嬷最近身体也是不好,母亲不如让嬷嬷歇息几月,顺便回伯爵府去给孙女张罗亲事,如何?」 牟奕淡淡说着,好似在征询母亲的意见,但谁都知道老嬷嬷离开这事已是成了定局。 两个伺候在门口的大丫鬟喜得对视一眼,恨不得拍手称快。老嬷嬷仗着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时日久,平日她们可没少被老嫂嬷呵斥欺负,如今二爷出手,她们终于熬出头了。 老嬷嬷听得脸黑似锅底,她想过这事不见得能成,但以为二爷总会看在老夫人的颜面对她网开一面,顶多呵斥几句罢了,没想到居然是这般果决无情,不但把翠屏配了个守书房的小厮,连她都撵回了京都。 要知道,京都虽然比万石城繁华,但她一个奴才不能伺候在主子身旁,就算三年后主子回去了,定然也不会像如今这么信赖她,说不定她再也没机会近身伺候了,那她以往的体面,岂不是都成泡影了?! 「二爷,老奴错了!二爷,老奴知罪!」老嬷嬷越想越后悔害怕,扑通跪倒就开始磕头,「都是老奴一时嘴贱,居然管起了二爷的房里事,老奴有罪!但是老奴也是忠心一片,您打老奴骂老奴都好,就是别把老奴撵走啊。老奴走了,谁伺候老夫人起居……」 牟奕不为所动,挥手道:「不必多言,你拾掇行李回京都去吧。偌大的牟府,还不缺几个伺候主子的奴婢。」 老嬷嬷恨得咬牙,自知此路不通又改了主意,转而跪在牟老夫人的脚下,哭求道:「老夫人,您替老奴讲几句情吧,老奴舍不得您啊!」 不想她却是打错了算盘,对于丧夫丧长子的牟老夫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唯一的儿子更重要,即便她再舍不得也不会轻易落了儿子的颜面,更何况还是一个私心重重的老嬷嬷。 「你也不必如此,回去京都好好养养身体吧,记得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算我给翠屏添妆。」 老嬷嬷再也忍不住失望,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大丫鬟极有眼色,赶紧上前半劝半拖的把她折腾出去了。 牟奕生怕母亲恼他发落身边人,上前陪着母亲坐了会,改了话头询问坤哥儿服药后如何,转而又说起苏圆嘱咐的那些细节。 果然,涉及到宝贝嫡孙,牟老夫人心里即便有一点不满也扔到了脑后,认真听过之后,忍不住赞道:「这苏姑娘倒是个好的。」 牟奕想起临别时的那个鬼脸,忍不住笑道:「苏姑娘最难得的是大度,为人又好,让人见了就忍不住亲近。坤哥儿平日话也不多,但同苏姑娘也玩得很欢喜。」 牟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好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闲话,末了结伴去探看坤哥儿,不知是不是药汤起了作用,还是房间里换了新鲜空气的关系,祖孙三代说了半晌话,坤哥儿都没咳几声,甚至同祖母玩了翻红绳,喜得牟老夫人差点又掉眼泪。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存了满腹心事的牟老夫人在大丫鬟的服侍下睡过去,就作了一个梦。 梦里,整个牟家都妆点的红通通,好似她在过寿辰,嫡孙已是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不但身体康健还习了武。而二儿子也成亲了,生了足足五、六个小子,孩子的娘亲在给孩子整理衣衫,待抬头却是惊了她一跳,居然正是白日见过的苏姑娘! 她还是那般白胖富态的模样,但笑起来更喜气,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最后居然慢慢飘起来变成了慈悲娘娘的模样,悬在半空中冲着她笑个不停。 她惊得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盏,清脆的声音让她从梦里回了神,猛然坐了起来。 本来睡在脚踏上守夜的大丫鬟流云,闻声赶紧起身,迷迷糊糊凑到跟前问道:「老夫人,您可是口渴了?」 牟老夫人摆摆手,好半晌还在琢磨方才的梦,最后低声吩咐道:「明日一早,去请城东的吕道婆来一趟。」 流云听得疑惑,那吕道婆是个老道姑,平日不常在尼姑庵里念佛,反倒常出入各个高门大户的院子,有时候解说佛法化些香火银子,有时候也替各家主母打听消息,例如哪家姑娘或者公子性情如何,倒也是个左右逢源的油滑之人。 先前老夫人还说过这样的人要少搭理,没想到今日居然主动吩咐找寻,可见有多奇怪,但做奴婢的,守好本分听吩咐是第一。 流云低声应了下来,又伺候老夫人喝了半盏温水,这才重新躺下。 第二日晨末,一向笑脸迎人的吕道婆从后门进了牟家,没过多久就满脸疑惑的告辞离开了。 她来去很快,主院里又因为撵了老嬷嬷,人人自危,所以一句风声都没有露出去,就连牟奕都没有听到半句闲话,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又在为他的亲事张罗了。 一年四季,时节最是不等人。几乎是春风刚刚变暖,小雨下过一场,农人们就忙碌着播种开田,不过七、八日,原本还有些荒凉的田野就被翻得黑黝黝,打格成了一块块规整的农田。 远远望去极其显眼,又分外惹人欢喜。毕竟,这里播种的是所有农人一年的希望。 这一日,苏圆终于说动吴婆婆,求得吴婆婆带她进山采药,早起就欢欢喜喜烙了几个包谷饼子,又用油纸包了一些用猪油炒的咸菜条,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却有人上门求医。 依旧是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两个仆役驾着马车而来,同当日牟家的模样一般,可惜,这年轻男子却行事极倨傲,望着吴婆婆的眼神甚至带了三分轻蔑。 苏圆看得火起,就想拦着婆婆不让出诊。 不想,吴婆婆听得患病的孩童好似很严重,就答应了出诊,许是怕苏圆同人置气,又执意把她留下守院子,惹得苏圆担心至极。 好在晌午一过,马车就把吴婆婆送回来,苏圆仔细打量吴婆婆除了神色有些疲惫,也不像受过怠慢的模样,于是就去给吴婆婆煮面垫肚子,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一晃眼三日过去,又到了去牟家复诊的时候。 吴婆婆前晚做针线熬了夜,精神有些不济,苏圆琢磨着自己可以应付,就扶了吴婆婆上炕补眠,又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粳米都熬了粥,配上一碟凉拌山野菜扣在灶间,等吴婆婆睡醒就能垫垫肚子。 很快,牟奕就坐了马车来接,苏圆甫上车就催着赶路,琢磨着复诊完了赶紧回来照顾吴婆婆。 牟奕知她心急,路上也没多说什么闲话,待进府就直接去了坤哥儿的厢房。 坤哥儿正捏了一只纸青蛙在屋里慢慢走动,见苏圆到来喜得就要跑上前,惹得奶娘心惊胆战的跟在后边护着。 苏圆很是欢喜,弯腰接了坤哥儿,牵着他坐到桌边,一边拿出这几日用薄木板做的七巧板拼图给他玩,一边仔细询问奶娘,又看了坤哥儿的舌苔,听了他的呼吸声,这才笑道:「先前那药方很对症,坤哥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再把药量调整一下,继续喝上三日就能痊愈了,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保暖,这病症落了根,染了风寒就容易复发,千万仔细了。」 「好。」听得侄儿即将痊愈,牟奕也是欢喜,郑重起身行礼。 苏圆慌得摆手,「牟大哥太客套了,先前还送了那么多谢礼,若是治不好坤哥儿,我岂不是白吃猪肉了。」 她这话说得逗趣,别说牟奕,就是奶娘和站在屋角的两个小丫鬟也笑了起来。坤哥儿还小,但眼见众人这般欢喜,也跟着笑得眉眼弯弯。 闻听丫鬟回报,赶来探看的牟老夫人在门外见了这般景况,原本心里的几分犹豫突然散去了,难得果决了一次。 第十三章 「佛祖保佑,这一次老身可一定不能错啊,否则将来下了黄泉,没有办法同列祖列宗交代啊。」 流云听得老夫人低声呢喃,侧耳想要细听,突然想起先前听吕道婆说起的只言词组,又赶紧低了头。 苏圆写好药方,陪着坤哥儿又玩了一会儿,心里实在惦记婆婆一人在家,于是打算告辞。 不想却有一个丫鬟守在厢房门外,见她出来就上前行礼,低声说道:「苏姑娘,我们老夫人吩咐,若是您不忙着赶回家里,还请您过去小坐片刻。」 苏圆听得一愣,不明白牟老夫人为何又找她去说话,毕竟前一次闹得有些不愉快。 但主家长辈相请,她也不好拒绝,于是迟疑了一瞬,就道:「好,请姑娘带路。」 牟奕也是想到上次母亲失礼之事,抬步就想随着前去,不想那丫鬟却硬着头皮伸手拦了他,战战兢兢地又道:「二爷,老夫人说库房里有一套装在紫檀木盒里的首饰,她老人家想要送给苏姑娘做谢礼,别人去寻不见得能寻到,只能请二爷走一趟了。」 这话听着没什么错处,毕竟家家的库房都是重地,不是主子轻易不能进去,母亲支使儿子去取东西也是常事,但在这样的时刻说出来,就是极明显的借口了。 牟奕心里益发疑惑,两道墨眉紧紧皱了起来,但他自小至孝,怎么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违背母亲之意,只能扭头往库房去了。 苏圆倒是没想太多,先前来过牟家一次,她自然也是识得路的,慢慢顺着游廊到了正房门前,根本没注意那丫鬟是不是跟了上来。 早有另一个绿衣丫鬟远远见她近前,赶紧挑了门帘请她进去。 【第六章 张家恶霸促成婚】 牟老夫人许是这几日没有睡好,神色有些憔悴,眼里也带着些微血丝,惹得苏圆疑惑不已,但也不好多问。 一老一少客套了几句,牟老夫人惦记儿子会很快回返,又实在是吃睡不好受了几日折磨,难得开门见山就把话说了个清楚明白。 「苏姑娘,老身听说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投靠吴婆婆,想必家里也没有父母在了吧?婚姻大事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孤身一人,又是个有本事的,定然也能自己做得几分主。今日老身挽留你,一来是为先前纳妾之事赔礼,二来也是真心想要聘娶你为我儿之妻,入我牟家门为妇,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什么?」苏圆先前还听得有些胡涂,后来却是惊得睁大了眼睛,她实在想不明白,牟家如此富贵,怎么就看中她一个乡野女子。先前纳妾不成,如今更是直接要娶她为妻,这么大的馅饼砸头上,即便傻子也要怀疑是个陷阱…… 「老夫人,牟家世代富贵,我一个农家女子实在高攀不起。您若是闲着无事,我陪您说几件市井趣事都好,但这样的打趣之言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牟老夫人听得心急,冲口就道:「难道,姑娘看不上我儿?」 苏圆想起几次同牟奕相处,忍不住有些脸红,迟疑应道:「那倒不是,牟二爷谦谦君子,人品贵重,是我高攀不起。」 牟老夫人放了心,想了想就说了实话。 「说起我儿也是可怜,他自小聪慧,读书习武都出色,老太爷看了欢喜,就做主替他定了一门亲事,可是刚过了定礼,那姑娘就发了一场急病死了。我和老爷眼见他到了年纪,又替他定了另一门亲,这一次顺利成亲,我那儿媳也怀了身孕,岂料……唉。」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神色也黯淡下来,惹得苏圆高高提起了心,又不好催促。 好在,牟老夫人扯帕子擦了擦眼角又说了下去。「我那儿媳也是个没福气的,生产的时候犯了难,带着我那没见到人世的孙儿一同走了。京都里有些无德尖酸之人许是嫉恨我们牟家,四处传言我儿克妻,原本有家世交在我儿脱孝之后就要议亲,后来碍于流言太甚也没有声响了。我儿嘴上不说,但心里怎会不苦,可恨我帮不上半点忙,后来我家老爷又故去了,我儿上奏折丁忧,辞了差事,陪着我回来老家守孝。」 老夫人说得心酸,缓了好半晌,才又道:「不瞒苏姑娘,说起来,老身也有私心,盼着你嫁进来能照拂坤哥儿,但多半还是因为我儿待你不同,老身最近两年从未见他同旁人闲话时笑得那般开怀。」 苏圆听完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她从不知道笑得那么温和的男人,居然背负了这么多的苦楚。不过,这克妻的罪名真是有些过分了,认真想起来,都是巧合罢了。 但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牟家混迹在京都那样的权力场,又挂着伯爵的名头,牟奕更是担负着皇宫的安危,怎么会少得了对手和敌人?出了这样的巧合被有心人抓到,怎能不幸灾乐祸的宣扬到天下皆知。 怪不得他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大,居然还是孤身一人,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 但是,即便顶着克妻的名头,牟奕一个丁忧在家的伯爵要娶她一个农家野丫头还是有些牵强啊。 牟老夫人见苏圆半晌没有应声,还以为她被儿子克妻的名头吓到了,心里很是后悔,赶紧补救道:「苏姑娘千万不要信那些流言,老身寻过高僧做法,我儿并无半点过错,实在是先前那些女子没有福气,而姑娘福泽深厚,定然不会有事。」 苏圆听得咧嘴,开口还是想要拒绝,但不知为何先前同牟奕相处的情形总是在脑海里闪现,惹得她实在心烦,于是敷衍道:「这些谣言自然做不得准,想来牟大哥也是受了不白之冤。只是这等大事,我要问过婆婆才行,实在不能立刻答复老夫人,还望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虽然有些失望,但听苏圆没有一口拒绝,倒也勉强满意,应道:「禀告长辈是应该的,老身静待姑娘的音信。」 苏圆胡乱又应了几句就赶紧告辞了,待随着一个丫鬟走到半路,正巧碰到从库房回来的牟奕。 他见她往外走就问道:「苏姑娘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苏圆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红了脸,含糊道:「婆婆早起有些不舒坦,我心急回去照料,就不多打扰了。」说罢,她胡乱行了个礼就往外走。 牟奕眼里疑惑更深,想了想就吩咐身后的小厮,「让牟青和牟武备车送苏姑娘回去。」 小厮应声就小跑追苏圆去了,留下牟奕端着盒子去了正房。 牟老夫人这会儿正喝着茶,心里也是忐忑,不知今日这般做是错是对,突然见得儿子进来,她就有些心虚,不等儿子发问便推说头疼要睡下。 牟奕无法,只能放下首饰盒子,吩咐丫鬟好好照料母亲。 苏圆一路坐在马车里,面上依然泛红,心跳快得跟打鼓一般。 就是她原本的时空也极少有哪个当娘的直接对女孩子说「嫁给我儿子吧」,更何况她自小到大从未谈过恋爱,这般突然被「求婚」,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却又有些兴奋。 她忍不住狠狠拍了拍滚烫的脸,又用力晃晃脑袋,终于觉得清醒一些。 老话讲门当户对,这绝对是有道理的。生活环境和成长过程有太大差异,光只是因为爱情而结合,之后相处也会出现很多矛盾,更何况她同牟奕还没有爱情,顶多算是好感……可门第却是天差地别。 牟家累世富贵,而她在现代也不过是平常家庭长大,到这里被婆婆收留,更是贫寒,怎么看都不合适啊。 许是马车走得快,苏圆还没整理好情绪,就远远看到三里村的影子,想起婆婆那日大发雷霆,她又有些忐忑,生怕吴婆婆因为她同牟老夫人私下谈及亲事失了矜持而气恼。 刚刚拐进村口,赶车的牟青和牟武就敲响车壁,禀告道:「苏姑娘,您快下来看看,您家里好像出事了!」 「什么?!」苏圆一听,哪里顾得上其它,一手挑开车帘就探出头去。 吴家住在三里村最西边,挨近大路,茅草房虽然破旧,但院子很宽敞。这会儿被村人围得水泄不通。即便平日有急病之人上门求医,村人多有赶来看热闹的,但这般模样还是第一次,显见家里是出了大事。 第十四章 苏圆哪里还耐得住性子,推开车门跳下去,提起裙角就往家里飞奔。 牟青和牟武低声商量了一下,两人都不是傻子,看得出自家主子待苏姑娘有些不同,他们若是今日袖手旁观,说不定回去就要被处罚,不如跟去看看也算结个善缘,万一将来某日就因为这事得了好因果呢。 两人把马车拴到路旁的树上,然后也挤进了吴家院子。 只见吴婆婆半躺在墙边,头上不知怎么的撞得血肉模糊,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苏圆正泪涟涟抱着她小心翼翼呼唤。几个邻人模样的妇人也是满脸气愤的帮着递布巾掩伤口,嘴里嘟嘟囔囔,显见在诉说原委。 另一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骂骂咧咧的肆意打砸,大到桌椅,小到碗盆,全都被砸得粉碎,无一幸免。 牟青和牟武看得皱了眉头,牟家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门第,他们又是二爷身边得用的人,但行事也没有这般跋扈霸道的时候啊。不想今日在小小的三里村,居然能看到一场恶霸欺压百姓的闹剧。 「住手!」牟青大喝一声,黑着脸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居然打砸农家,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听得这话,原本一个站在院角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鼻烟壶,踱着四方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牟青和牟武好几眼,这才高抬着下巴不屑应道:「你们什么人,敢管我张家的闲事?」 牟青自小就胆子大,又有一身武艺,哪里会把这么狗仗人势的奴才看在眼里,他冷冷一笑,嘲讽道:「张家?哪个张家?难道张家是皇亲国戚,所以才不把赤龙国的律法放在眼里?」 那张家管事被堵得脸色一黑,恼道:「春日草没长出多高,哪里冒出你这么个多嘴驴,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张家可是万石城首富,你敢管闲事,小心哪日……哼!」 「呦,怎么着?我们兄弟今日管了不平事,张家还要置我们于死地不成?」 身为兄弟,牟武自然也不会看着牟青孤军奋战,开口又抢白了张管事几句。 一旁的村民本就替吴家抱不平,这会儿见有人出头,自然也是出声附和,「就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砸也砸了、打也打了,还要怎么样?再说了,你们家里孩子病了有些时日了,我们吴婶子治好是本事,治不好是老天爷要收人,你们凭什么都怪到吴婶子头上,若是你们再这般无礼,我们就去县衙击鼓鸣冤!」 张管事原本还想再骂几句,但见村里人隐隐围了上来就有些怕吃亏,于是狠狠啐一口,指着刚醒来的吴婆婆骂道:「老婆子,算你运气好。今日大爷心肠好就放你一马,以后再敢出去害人,看我不……」 他话说到一半,眼角扫到吴婆婆身边的年轻姑娘,登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好似上一次春日随主子进山打猎,见到的那匹饿了一冬的野狼,眼神仇恨凶恶,随时都能把他的骨头咬碎! 那些涌到嘴边的威胁之言,下意识被他咽了下去,只能挥了手招呼家丁们,「走,回城!」 村人们恨不得他们立刻滚蛋才好,赶紧让开道路,牟青和牟武也没有阻拦。 张管事许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姑娘吓唬到有些丢脸,走到门口又扭头往墙边望去,只见那个白净微胖的姑娘蹲身背吴婆婆进屋,千般小心万般呵护的模样,好似温柔孝顺的女儿一般,哪里还有刚才的凶恶模样。 难道是眼花看错了?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懊恼,张管事带着人很快就走得没了影子,牟青和牟武一商量,深觉这事要禀告主子才好,于是就要回城。 苏圆却先一步走出院子寻到他们,当先行礼道谢,「两位大哥,方才多谢你们仗义执言。」 「不敢,不敢。苏姑娘折煞小的们了,我们小少爷多赖您诊治,如此这般也是应该。」 牟青和牟武不敢受礼,连忙避到一旁。 苏圆见此也不拦他们,稳了稳心神,低声说道:「请两位大哥回去时候,帮我捎封信给老夫人。」 说着话,她把手里那墨迹还没干透的信封递给了牟青。牟青看得疑惑,不知她在家里生出如此变故的时候,还有什么事同老夫人说,但举手之劳,他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于是赶紧接了过去。 他小心将信塞进怀里,应道:「姑娘放心,小的必定亲手交给老夫人。」 苏圆神色怪异,似乎有些犹豫但又带了几分狠绝,最后点头道:「那就有劳两位了,今日家里有事不能留两位喝茶,他日定当厚谢。」 「不敢,不敢。姑娘客套了,我们这就回城去了。」 牟青和牟武恭敬行了礼,赶紧解开马车回去了。 一路上两人都很好奇,但也不敢私自开信,只能快马赶回,盼着能从主子们的言行中猜出一二,可惜一进大门就听门房的小厮说二爷去赴宴了,于是两人只能到二门禀报,等着内院通传。 牟老夫人借口午睡,但哪能真睡得香,几乎一等儿子出门就让人接了孙儿过来,逗着孙儿说话,甚至亲手牵了他在屋里转悠,眼见他脸色红润许多,比之先前动辄气喘吁吁的模样好上许多,心里对于先前之事又坚定了三分。 这会儿听得牟青牟武带了信回来,自然是立刻招他们进来回话。 苏圆匆忙写下的信没有太多客套虚假之词,直接就应了亲事,并且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进门之后,牟奕不经她同意,不能纳任何妾室通房;二则是牟家不能拦阻她继续行医。 牟老夫人即便不像别家主母那般精明狠辣,但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米饭,些许谋算还不缺,几乎是放下信纸就立刻问道:「吴家可是出了事?」 牟青和牟武都有些惊奇,自然也更是恭敬,由牟青代表应道:「老夫人猜得不错,有人扬言吴婆婆诊治出错,误了家中孩童性命,砸了吴家院子,甚至把吴婆婆也打伤了。小的送苏姑娘回去的时候撞个正着,就开口吓退了那些人,莽撞之处,还望老夫人恕罪。」 说罢,两人就跪了下来。 牟老夫人皱了眉头,想了想就抬手示意两人起来,「你们今日出头不但没错,反倒有大功。这城里原本就没有秘密,不知多少人知道家里请了吴家祖孙来给坤哥儿治病,若是传出咱们家袖手旁观,岂不是太过凉薄,对家里声名也是有碍。一会儿去账房各领五两银子,另外再替我送封回信给苏姑娘。」 牟青牟武大喜,赶紧磕头道谢,末了起身等在一旁。 早有伶俐的大丫鬟铺了纸,磨好了墨,牟老夫人提笔写了几行字,重新封好递给了牟青。 牟青仔细收好,同牟武喜孜孜地退出去领银子,然后又往三里村赶去。 吴家院子里,一众邻人们刚刚退去,几个平日来往亲近的大娘婶子也忙着回家做饭喂猪去了,留下苏圆守在尚有些恍惚的吴婆婆身边,慢慢喂她喝着温水。 吴婆婆歇息了片刻,神色终于清明起来,抬手摸摸额头,被包扎得很整齐,隐隐又嗅得药香,于是忍不住怨怪。 「你这丫头,不过是小伤,用那只蓝色瓶子里的药膏就好,怎么洒了这个金创粉,你不知这个用了多少好药材,贵……」 「呜呜,婆婆!」 苏圆提心吊胆了大半晌,终于又听到吴婆婆的唠叨,哪里还忍得住,抱着吴婆婆的胳膊,眼泪如决堤的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婆婆到底出了什么事?您怎么被打伤了?您告诉我,我要给您报仇! 「傻孩子。」吴婆婆也是红了眼眶,今日之事说起来也是无妄之灾,当日她到张家出诊就看出那孩子是中了慢性毒,富家后院多有这些肮脏阴私,她原本不该沾手,但实在可怜那孩子年纪小,于是就开了副解毒的方子,不想孩子还是没活过来,张家怕家丑外扬,派人打上门来,一来是警告她闭嘴,二来也是遮丑。 苏圆听完事情始末,气得是牙齿咬得咯咯响。 吴婆婆生怕她气出个好歹,赶紧劝道:「都是婆婆不该心软,以后你出外行医也要把此事当成前车之鉴,越是富贵人家求诊越要小心。」 第十五章 「婆婆是说……今日这事就算了?」苏圆坐直了身子,抹了眼泪,「不,这事绝对不能算。婆婆受冤挨打,我要报仇!」 贫家哪有什么资格伸冤,寻找正义? 吴婆婆拉了苏圆的手还要劝说,这个时候,牟青和牟武再次登了门。 吴婆婆认出两人是牟家人,皱了眉头想要问话,但刚刚苏醒实在有些气力不及,于是望向苏圆。 苏圆有些心虚,装作没有看见吴婆婆的神色,接了信迅速读了一遍,末了应道:「请两位大哥转告老夫人,这条件我答应了,请她尽管安排后续之事吧。」 牟青和牟武听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多问,自觉任务完成就告辞了。 吴婆婆人老成精,几乎立刻就猜出苏圆同牟老夫人所谈何事,她勉强支撑起身子,强硬要了信纸,待看完就恼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见我受伤管不了你,你就翻天了。若是这般,你赶紧走,我吴家没有你这样自作主张的小辈!」 苏圆瞧吴婆婆额头的伤处隐隐又露了血迹,急得想要上前扶吴婆婆躺下,无奈吴婆婆挥手打得她不敢伸手,她只得跪倒在地,「婆婆,您别生气,听我说几句话啊。」 「好,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吴婆婆也是真生气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苏圆会胆子大到自己许了亲事,而且还是她当日亲口拒绝的牟家,这如何不让她气恼? 苏圆讨好的给吴婆婆背后垫了床旧被子,这才小心翼翼说道:「婆婆,今日我去牟家复诊,老夫人留我闲话,说起上次提亲很是后悔,然后又说起牟二爷在京都被流言陷害担了个克妻的恶名,如今二十有五还孤家寡人。牟老夫人喜爱我,想要聘娶我为儿媳……呃,我也觉得这事不是能自己决定的,所以就同她说回来禀告您老人家,请您定夺。」 吴婆婆听得这话,脸色稍稍好了一些。牟家无礼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对富贵人家高高在上的做派倒也清楚,苏圆能顶着嫁进牟家做正头夫人的诱惑,依旧谨守礼数,想要回来请她做主,着实做得没有差错。 但她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依旧严厉,「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又私下同牟老夫人通信,擅自应了这门亲事?」 苏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婆婆,原本我从家乡来到这里,遇到婆婆待我很好,就是村里的邻居们,还有牟二爷等人也都是和气至极,于是就以为哪里都是好人,但今日张家来闹事打伤了您,我才发现先前想得太过天真了。 「哪里都有欺压百姓的恶霸,哪里都需要权势护身。我已是二十有二,在这里算是老姑娘了,即便想要嫁人也难以寻到好人家。如今牟家富贵,牟二爷人品又好,老夫人也不是口蜜腹剑的恶人,恐怕不知多少姑娘争抢着嫁过去,这样的机会落到我头上,我若是不抓住岂不是要遭天谴?而我进了牟家,您或者我再出去行医,别人看在牟家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我们。」 苏圆说完,忍不住环视破败的屋子,眼里闪过一抹悲色,又道:「最主要的是我要给婆婆报仇,这个张家,我一定要他们为今日之事后悔!」 吴婆婆听得几次三番抬起了手掌,但终究没有落下去。 「你这傻丫头,怎么这么倔呢!」吴婆婆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能随便就定下来?万一牟家待你不好,万一……」 「不会的,婆婆。」苏圆强忍着眼泪,轻轻靠在吴婆婆怀里,低声道:「自小见到我的人就说我白白胖胖是个有福气的,您看我来到这里,都能碰到您这样的好人,又怎么会下半辈子过得不舒心呢?我将来要开个药堂,做个神医,赚好多银子,奉养您终老。」 「你这丫头,你这丫头……」吴婆婆哭得眼泪流成河,她平日虽然常装作凶恶模样,好似谁上门都是打扰她的清净日子,其实老人最怕的就是寂寞,就是老无所依。没想到,她不过是一时好心,就得了这么一个真心把她当祖母孝顺的姑娘,她心里的感激和欢喜只能用眼泪表达。 「各路神灵保佑,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才成啊。婆婆如何不重要,你千万不要受委屈,若是牟家待你不好,你就回来,婆婆拼死也能护你十年八年。」 「好,我听婆婆的。」苏圆抬手替吴婆婆擦眼泪,末了又给她吃了颗安心丸,「婆婆也见过牟二爷,当真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欺负我的。」 吴婆婆眼睛有些肿,但还是在苏圆脸上看出一丝羞涩,心里终于好过许多。若是牟奕也对苏圆有三分喜爱,这门亲事兴许还真是一桩好姻缘。 不说吴家一老一少如何说着体己话,只说牟家这时候也掌了灯,坤哥儿陪着叔叔和祖母吃了晚饭就被奶娘带回去,留下牟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心虚的偷瞄稳坐身侧的儿子。 牟奕喝了足足两盏茶,还是不见母亲说话,实在忍耐不住就笑道:「母亲,您到底有什么话要对儿子说?这会儿左右无人,您尽管开口吩咐就是。」 「呃,」牟老夫人干笑两声,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老二,娘……嗯,替你定了一门亲,过两日就让媒婆去女方家里提亲了。」 【第七章 小绵羊发威拔虎牙】 「什么?!」牟奕闻言变了脸色,连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的声音有些重都没察觉。 「母亲,这么大的事您为何没同我商量就决定了?而且还这般快,过两日就请媒提亲?」他急得站起身,想要发火又不愿吓到母亲,只能极力压低声音问道:「到底女方是哪家,难道没听过那些流言?」 牟老夫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好声好气劝道:「老二,娘都是为你好。那姑娘你也认识,就是给坤哥儿看诊的苏姑娘。」 「谁也不行,我……」牟奕下意识开口反驳,但说到一半却突然僵住了,半晌才涩声问道:「娘,您说女方是谁?」 牟老夫人听儿子难得忘了礼数,如同小时候一般唤自己娘亲,也是欢喜起来,笑道:「你没听错,就是苏姑娘。先前娘同吴婆婆说要纳她给你做妾,那吴婆婆拒绝了,但娘怎么想都觉得可惜,又让人去打探了苏姑娘的底细,才知道这姑娘是个难得的,不只有一手好医术,而且还孝顺懂事。娘一来是惦记寻个人帮忙照料坤哥儿,二来也觉得你同她也算熟识,就改了主意想聘娶她给你做妻。 「今日,我当着苏姑娘的面把那些流言都说了,苏姑娘不但没害怕,反倒说你受了不白之冤,且她一个姑娘家害羞,当时没有答应嫁你为妻,只说回去问过吴婆婆。我让牟青和牟武赶车去送人,回来时候就得她的书信应了这门亲事,我这才张罗着明日寻官媒去提亲。」 说罢,牟老夫人还怕儿子嫌弃吴家门第低,又道:「老二啊,我们牟家世代富贵,也不指望你的妻族如何显贵,娘不懂京都那些阴私乱事,只想你平平安安,娶妻度日,最好生一群孙子孙女,娘就是立刻去黄泉见列祖列宗、见你父亲也能挺直腰板了。」 牟奕神色古怪的站在原地好半晌,一向清明的脑子这会儿实在有些混乱。想起那个且言且笑的善良女子,他不是不喜爱,但也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如今一向和软的母亲难得果决一次替他做主,他一时倒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牟老夫人偷偷瞧着儿子脸色,猜不出他是欢喜还是恼怒,实在有些忐忑,还想再问的时候,就见儿子抬脚出了门,她开口想喊,脑里却是突然灵光一闪,及时咽了回去。 果然,不到一会儿前院就有人传信进来说二爷骑马出城去了。 牟老夫人拍拍胸口,双手合十念起了佛号。知子莫如母,别看她这儿子行事有礼又温和,实际却是最倔强不过,小时候老太爷见他身子瘦弱就说不是习武的好胚子,结果这孩子居然扔了书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最后硬是考了个武状元,进宫做了侍卫,后来更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升了侍卫统领。这也是老伯爵和牟家长子先后亡故,牟家依旧立在京都,无人敢欺的原因。 第十六章 但就是这样的好儿子,偏偏没有夫妻缘,一次又一次忍受流言的欺辱,夜夜守着孤灯,眼见同龄好友都成亲生子,他心里如何不苦。 这次无论如何,她也要劝着他娶了苏姑娘,盼着吕道婆说她多福多子的命格,当真能旺家旺夫啊。 牟老夫人暗暗祈求着,轻声呢喃传到门外被晚风吹着送到了城外,越过青山和田野到了三里村外…… 让牟老夫人心疼至极的好儿子,此时正站在吴家的小院子外发呆,吴家的灯火早就熄灭了,他脑中想起几次相见之事,心里隐隐又有些盼望。 许是得了晚风的报信,吴家的屋门居然吱嘎一声打了开来。 苏圆披了一件旧衣衫迈出门坎,慢悠悠在院子里走着,即便她先前同婆婆说的千般笃定,万般美好,但对于嫁人还是忐忑至极。 即便在原本那个离婚同喝水一般平常的世界,结婚也是件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更何况还是这个封建的世界。 一个女子嫁了人,若是所嫁非人,想要和离可是艰难至极,即便成功离缘,将要面对的也是一辈子受人诟病和白眼。 牟老夫人如今想要娶她进门,不嫌弃吴家门第低,牟奕看着也是温和之人,但老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天长日久相处,也许就会发现老夫人如何刻薄,或者牟奕是个表里不一的恶棍…… 这般想着,苏圆忍不住烦躁的扯了扯了衣衫,懊恼道:「不想了、不想了,又不是被害妄想症。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哪日一拐弯就又回家去了呢。」 她在这里自我安慰,不知道院外正有人把她的懊恼忐忑都看在眼里。 「苏姑娘!」安静的夜色里,浑厚低沉的男声格外清晰,吓得苏圆差点跳起来。 「牟大哥!」苏圆眼力一向很好,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辨识出门外的男子,下一瞬却是慌张起来。「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何,眼见她如此模样,牟奕心里却是轻松了几分,轻笑道:「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 苏圆红了脸,想了想就推开门走了出去,低声说道:「牟大哥许是听说……嗯,听说我们的亲事了吧?」 「是,母亲方才同我说过了。」牟奕没想到苏圆会这般坦然说起亲事,有些惊奇,但心里却是没有半点厌烦。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随手递给苏圆,又道:「这是替你办理的户籍和路引,你收好了。」 「啊,」这转折实在出奇,苏圆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了信封,半晌才想起道谢,「谢谢牟大哥,让你费心了。」 「不客气。」牟奕摆手拦了她行礼,再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于是尴尬的梗住了。 苏圆也是手足无措,捏得信封都有些皱了。 后来,到底还是她心里有愧,硬着头皮抬起头说道:「牟大哥,我承认答应嫁进牟家并不是一无所图,今日婆婆被人冤枉打伤,我很恼怒,就想着嫁进牟家,起码以后可以护着婆婆安度晚年。但是牟大哥,有句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嫁进牟家定然会谨守本分,孝顺老夫人、照料坤哥儿……嗯,也会对你好。」 说实话其实就是开头难,一旦鼓起勇气说出来就顺利许多。苏圆一口气说完,脸色忍不住也红了,但却忍着羞意直直望向牟奕,「牟大哥,若是你不喜欢我,不相信我,你也可以拒绝,我……我不会记恨你的。」 「你不怕那些流言吗,不怕像她们一样丢了性命吗?」牟奕半垂着眼眸,声音隐隐也带了一丝清冷,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前两任妻子。 苏圆听得心头一颤,怜意大起,赶紧摆手道:「牟大哥,先前那些事都是巧合,并不是你的错。那些恶人这般宣扬就是想让你自责,若是你真这样就中了他们的奸计了。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所以你要娶妻生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把那些坏人活活气死才好。」 「真的吗?」牟奕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双眸映着月光显得分外明亮,「那好,以后我们一起过日子,气死那些恶人。」 「啊?」苏圆愣愣看着自己不知何时被握住的双手,脸色更红,羞得低头胡乱应着,「好,啊,我就随便说说,那个、那个……」 牟奕的嘴角越弯越高,轻轻松开了那双绵软的小手,手心瞬间的空荡,居然让他心里生起了一丝不舍之意。 但夜色已深,即便两人将要成亲,他也不好拉着姑娘私下说话,只能劝道:「明日家里许是会有些吵闹,你早些睡下吧。」 说罢,他就转身上了马背,再度回头深深忘了一眼日后的枕边人,末了打马跑远了。 直到马蹄声消失得干干净净,苏圆才完全醒过神来,她伸手拍着烫得几乎可以煎鸡蛋的脸颊,低声怨怪自己,「唉,你这没出息的,跟人家牵牵手就脸红,以后可怎么办?」 不过想想方才牟奕留下的话,她又皱了眉头,难道明日媒人就会上门?是不是太快了? 不管苏圆如何猜测,如何在炕上烙了一宿「煎饼」,第二日不到晌午,答案就揭晓了。 前日闹事的张管事带着家丁们又上了门,这一次却一反先前的凶恶霸道,变得谦卑至极,几乎是一进了院门就跪地磕头,高声大骂自己有眼无珠。 原本闻讯赶来帮忙的村人,见此差点惊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有些平日常烧香拜神佛的迷信妇人就小声嘀咕起来,「吴婶子可是供奉着慈悲娘娘,听说前日娘娘的雕像也被砸了,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遭到报应了,这才跑来求饶啊?」 「管他们是因为什么,这个样子太解恨了。他们以为老百姓就好欺负啊?活该!看他们以后还怎么有脸在街面上走动。」 张管事领着一众家丁们羞恼的恨不得把脑袋插进地缝里,但家里主子下了严令,今日不能让吴家满意,他们就不用回去了。不说手里没有契纸,他们就成了逃奴,人人都能抓去买卖,就是先前仗着主家势力做过诸多恶事,苦主们若是知道他们被赶出门了,也能立刻来把他们打得半死啊。 所以这吴家是一定要跪,一定要求的。 这般想着,张管事也顾不得身上的绸缎衣衫,往前跪爬了几步又大声求饶,「吴老夫人恕罪,前日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被猪油蒙了心,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他身后的家丁们也是有样学样,纷纷高声附和,「求老夫人开恩,求老夫人恕罪啊!」 他们这般叫嚷了许久,吴家的屋门终于打开了,一身蓝布衣裙的苏圆黑着脸走了出来,淡淡扫了张管事等人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去院角拖了一只破筐,哗啦啦把里面的碎陶片和瓷片倒了出来,铺了差不多两张桌面大小的面积。 众人不明就里,苦着脸望着她,都盼着她说一句就解脱了。 可惜,他们那日伤了年迈的吴婆婆,苏圆恨不得煮了他们的肉吃,怎么可能轻易开口说原谅。 「你们既然上门来求饶,是不是该有些诚意?跪在泥地上算什么,来,上前跪瓷片上,说起来这也是你们亲手砸碎的,当初你们可没想到还有今日吧?」 苏圆语气平淡,好似正同邻人说着天气晴朗一般,但手下却是拎起镐头把几个大块陶片又砸碎了几分,自然那些棱角也更尖锐了。 张管事等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一旁的村人恨不得鼓掌叫好,这一招太解恨了。 当然也有那心软的小媳妇忍不住小声说道:「这若是跪上去不得流血啊,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是话才说完,她就被自家婆婆瞪得缩了脖子,「你怎么没想想,你吴婶子那日头都被撞破了,血流一碗还不够,这会儿还躺在炕上呢。你吴婶子给咱家柱子看过几次病了?这些人呢,给咱家一粒粮食了?」 小媳妇儿被训斥得脸红,为表示自己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赶紧高声催促张管事等人,「你们都赶紧跪啊,不是来认错求饶的吗?」 看热闹的从来都不怕事情闹大,一旁的村人听得有人带头,也是纷纷叫嚷起来。 「跪啊,赶紧跪!」 「让你们也知道流血是什么滋味,下次就不敢再欺负人了。」 第十七章 张管事等人恨得脸色铁青,犹豫了好半晌,在做逃奴和受伤之间到底还是选择了后者。 七、八个人很快就并排跪在碎瓷片上,血色几乎是立即染透了他们的膝盖,杀猪一样的惨叫响彻了吴家小院上空。 苏圆挨个仔细看过,这才觉得心里的恶气勉强出了一半。她冷笑着挥挥手开始撵人,「你们都起来,给我滚,让你们主家亲自来赔罪,别以为他扔了你们出来就万事大吉了,没他授意和撑腰,你们怎么会这般娼狂?」 「啊?」刚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张管事等人,听得这话气得差点又跪了下去。 他们流血又吃苦,折腾了半天居然还是要自家主子来赔罪,那方才遭罪岂不是白搭了? 早知道,还跪什么瓷片啊! 苏圆猜到他们心里所想,也不在意,反倒颇有兴致的问道:「怎么,你们不服气?那一会儿你们主子来了,我就说只要他把你们送去海边盐场做苦役,我婆婆就能原谅他,如何?」 盐场?! 张管事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腰背瞬间塌了下来,「不敢、不敢,姑娘说笑了,小的们都是罪有应得,这就回去禀告主家。」 「滚!你们主子不想来也成,你告诉他,若是他不来给婆婆赔罪,我就耗费一辈子功夫与张家为敌,任你有万贯家财,我也发誓让张家老少都去街边乞讨!」苏圆重重把镐头砸到地上,神色难得狠戾又决绝,「你最好把我的话一字不差带到!」 张管事哪里敢不应啊,点头哈腰行了礼就赶紧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村人们也被苏圆放狠话的模样惊到了,毕竟平日看着乐呵呵的小绵羊,突然变成了大灰狼,任谁都有些不适应啊。 院子里诡异的安静了许久,还是隔壁的刘大娘当先开口了,「苏姑娘是个孝顺的,这些人当日害得老妹子撞伤了头,怎么整治他们都是活该!」 「就是,就是。」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附和,想起一会儿张家许是还有人来道歉,都盘算着找个借口留下看热闹。 但苏圆却客客气气请众人闲来再来走动,众人不好强留,于是闲话几句就散去了。 十几里外的县城,最好的一座茶楼里,牟家二爷正坐在二楼的雅间喝茶赏街景,一旁站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锦缎衣衫,手指上戴着各色宝石戒指,显见同牟家三爷有相同嗜好。 但他这会儿却是半弯着腰,小心翼翼给牟二爷添茶水,隐隐有汗珠子浮在额头,那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牟奕似没有见到一般,偶尔还会指了街上某处笑言几句,那中年男子就赶紧堆着笑脸附和,可惜笑得比哭还难看。 正是这样的时候,牟青风尘仆仆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又掺杂了几分兴奋,惹得牟奕挑了眉头,低声问道:「事情如何?」 牟青扫了一眼那中年人,这才恭敬应道:「张家人到了吴家跪地请罪,苏姑娘倒了满地先前被砸碎的瓷片让他们跪在上头,最后又把人撵回来,要张家主人前去赔罪。」 「咳咳!」牟奕正喝茶水,闻言一个不小心呛咳起来。 跪瓷片?想不到那个温顺如兔子一般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狠辣手段,实在有趣!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情关己,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牟奕觉得好笑,那中年男子,也就是张家的家主却撑不住了。 他气得铁青了脸色,恼道:「这吴家真是欺人太甚了,我已是让当日之人都去赔罪了,跪也跪了,银子也照赔,何必还要我前去?」 他越说越大声,腰背不自觉也直了起来,可惜没等说完,牟奕轻轻把手里的茶碗放到桌上,清脆的撞击声极低,却像一记闷雷砸到了他的头上。 「呃,牟二爷,小的不是……」 「张东家不在京都居住,想必对京都的大小琐事知悉甚少吧?三月前,户部侍郎张炳焕被参贪墨,皇上下旨抄家,不料却没得多少银钱。当时朝中就有人猜测他提前转移了家产,或者把家产置在远地。」牟奕慢悠悠说完,伸手又倒了半杯茶水,继续道:「听说张兄在万石城可是首富,不说在整个省府,就是赤龙国怕是也数得上名号。您说,若是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查查张家族谱,总能发现五百年前你同张侍郎是一家吧,到时候……」 张老爷越听腿越软,直接跪倒在地,匍旬上前抱了牟奕的大腿,「二爷,小人冤枉啊,小人真不识得什么张侍郎,您一定要替小人作证啊!」 「哦,」牟奕淡淡应着,「我倒是不知你同张侍郎有没有干系,只不过欺压百姓却是事实。」 张老爷即便再傻,这时候也知道哪里出错了,心里恨不得把吴婆婆活活咬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老婆子不过是给牟家的小子诊治了一次,怎么就得了牟家的庇护,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但说一千道一万,为了保住自家的产业,他无论如何也得去赔罪了,否则一旦京都那里真派人来查,就算最后查出没有干系,张家的大半家业也要贿赂出去。 这般想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二爷,您慢慢喝茶。小人做了错事,自当亲自去赔罪,日后二爷得空,小人再大摆酒席谢二爷今日指点之恩。」 牟奕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恨意,但牟家若是一只老虎,这张家就是一只老鼠,即便他叫得再欢,老虎也不必在意分毫。更何况,那个女子马上就是他的女人,身为男人,这时候不替她出头,还要等到何时? 「去吧,若是吴家不满意,我再请你喝茶。你许是不知,京都云满怀茶楼的雨前龙井味道堪称一绝。」 「不敢、不敢,小人一定让吴家满意,二爷放心!」 张老爷闻言,刚刚兴起的那点气恨立刻浇灭了,慌慌张张出门下了楼,结果在楼梯口正好见到了狼狈的自家管事和家丁。 张管事盘算了一路,不等开口告状就被主子一脚踹去一旁,受伤的膝盖正磕到桌角上,疼得他杀猪一般尖叫,于是本就热闹的茶楼更喧嚣了…… 苏圆熬好了粥,喂了吴婆婆大半碗,自己则胡乱吃了几口就琢磨着一会儿如何出口恶气。 可惜没等她想好,生怕家业被侵吞的张老爷就匆匆赶到了。 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一进院子见了那些血迹斑斑的瓷片,狠狠心就直接跪了下去,养尊处优多年,这疼痛惹得他几乎立刻叫了出来,路上想好的那些话,也喊得益发凄厉可怜了。 「神医饶命啊,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求神医大人大量饶了张家吧。同住一城,神医念在乡亲的情分上,千万不要记恨小人啊!」 一个大老爷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谁见了都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但苏圆怎么也忘不了当日一进门就见吴婆婆倒在血泊里的惨景,吴婆婆是她在这个时空的唯一亲人,没有吴婆婆就没有她的安稳日子,若是别人伤了她,她许会轻轻放下,但惟独伤了吴婆婆不能轻易饶恕。 她一见张老爷哭喊得厉害,眼珠子却是滴溜乱转,心里更是气恼,跑去灶间抱了盐罐子就往他身上砸。 「我让你使坏,我让你欺负婆婆!你当我们是好欺负的,还敢说那些狗腿子不是你派来的,哼,你当我们是小孩子啊!」 张老爷膝盖疼得麻木了,想要躲闪,伤口又更疼,只能举了双手遮挡,嘴里求饶倒是真心了几分。 「小人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当日小人一时昏了头,这才冤枉了神医,都是小人瞎了狗眼,还求神医恕罪啊!小人再也不敢了!」死了一个人这种后宅里的肮脏事,他本想让吴婆婆当替死鬼,怎知却是踢到铁板。 吴婆婆在屋里听了半晌,想了想到底还是不能过于伤了张家颜面,若是真结了死仇,即便苏圆嫁进牟家怕是也有麻烦,老话不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也不能时时刻刻防备人家使手段暗害啊! 「丫头,你让他走吧。」 苏圆砸得正痛快,突然听得吴婆婆这般说,不情不愿的放下了盐罐子,恶声恶气呵斥道:「还不滚出去,以后再敢欺负我婆婆,我就是拼了命也让你活不成!」 第十八章 张老爷哪里敢耽搁,赶紧忍了疼爬起来,不停的作揖,「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 说着话,他就要往回走,不想苏圆又喊住了他,「你记住了,以后家里有病患再也不准登门求医,即便你交出全部家产做诊金,我和婆婆也不会出诊,你好自为之。」 「是,是,小人不敢,不敢!」张老爷赶紧应了,心下却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天下良医多了,只要有银子还能请不来? 村里人本就好奇,早就远远躲在吴家院子外看热闹,偶尔听了几句,又看了富贵老爷的狼狈模样,无不拍手称快,免不得也猜测吴家到底捡了什么金拐杖撑腰,居然能让万石城的富家老爷这般低三下四求饶。 这疑问在众人心里只存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有打扮得周正气派的官媒坐着马车到了吴家门前。 不必说,隔壁的刘大娘第一个看见就追了过来,亲眼见到吴婆婆把苏圆的生辰八字交了出去,换了个描金红封回来,那官媒极客气恭敬的说了很多喜话,才拿着赏钱走掉了。 刘大娘心里好奇得跟揣了一百只小猫一般,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询问出口。 吴婆婆指望苏圆出门那日得人帮忙张罗呢,于是就笑道:「男方是城里牟家二爷,身上有伯爵的爵位,先前还是皇帝身旁的侍卫统领,如今奉养老母回万石城守孝。那牟老夫人最是个心善的,看中我们苏圆是个旺夫旺子的好命格,想要赶着娶进门告慰过世的老爵爷呢。」 刘大娘听得三分惊喜七分兴奋,嘴唇都有些哆嗦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苏丫头真是好福气!」 农家丫头就算长得美貌、性情好,嫁妆也备得厚,顶多能嫁给城里的商户人家,就算有那么一个半个嫁了县衙里跑腿的小吏,那也足以让家里人在村里横着走了。 没想到,苏圆这个无父无母,投奔远亲婆婆过活的丫头,居然要嫁进伯爵府,正经地做个伯爵夫人了,说出去怎么能不惊掉众人的大牙! 吴婆婆自然也知道老邻居心里所想,根本没多留客。眼见刘大娘甩开腿跑出院子,她就转过头望向从里屋走出来,脸色微微带了羞涩的苏圆,「换了庚帖,亲事就成了一半了,牟家怕是过不得半月就要来抬你过门,你可想过要置办什么嫁妆?」 苏圆虽然在吴家住了不到两月,却是真心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如今突然要嫁人,她也是舍不得,上前抱了吴婆婆的胳膊,低头像猫咪一样温柔的蹭了蹭,低声道:「婆婆不必惦记这个,我是农家丫头,即便置办的嫁妆比大家闺秀都贵重,也不会有人高看一眼。我有什么就带什么过去,我相信好日子是自己亲手挣来的,不是靠嫁妆堆出来的。」 吴婆婆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安慰,这丫头平日看着娇憨又贪吃,不想却是个倔强又有主意的。罢了,上天疼憨人,即便她倾家荡产也不过置办两箱子衣衫用物,到时候一样会被瞧不起,还不如留着银子给这丫头防身了。 这般想着,吴婆婆也就不再犯愁如何用十两银子置办好嫁妆,这时候只需要买匹上好的大红绸缎做嫁衣,就成了。 【第八章 一抬嫁妆的逆袭】 中午,一老一少刚刚吃了饭,吴家的马车就到了,这次下来的却是坤哥儿身边的奶娘。 苏圆有些意外,生怕坤哥儿哪里不舒坦,赶紧接了她进来说话。 奶娘是个腼腆又内向的,勉强闲话几句,瞧着屋里没有外人就从怀里取了一封信封双手捧给苏圆。 「苏姑娘,我们二爷知道奴婢要来询问一些琐事,就嘱咐奴婢把这信亲手交给姑娘。」 苏圆微微红了脸,猜测是不是牟奕写了情书,但摸着信封又觉得不像,打开信封细看,里面却是两张银票,每张都是五百两的面额。 不说苏圆,就是一旁一直喝茶未曾插话的吴婆婆都惊到了,更别提坤哥儿奶娘那圆瞠的眼睛了,好在她是个懂规矩的,立刻低了头,半声都不敢出。 苏圆捏着银票楞了好半晌,心里着实欢喜又甜蜜,她还未嫁进牟家门,未来要同床共枕的夫婿就这般护着她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安心的? 但是,她有做人的原则,即便没有丰厚的嫁妆,她也有自信挺着背脊踏进牟家的大门,这分情她领了,银子却是不能要。 这般想着,她就把银票又封了回去塞给奶娘,笑道:「劳烦嫂子替我给二爷捎句话,就说我自有嫁妆傍身,多谢他好意。另外,我最想要的他早就送来了,我很欢喜。」 奶娘惊讶得厉害了,傻傻捧着信封好半晌没回话,后来才像被电到一般乍然跳了起来,慌乱扯过身旁的一只秋香色包裹,恭敬地送到苏圆身前。 「姑娘,我们二爷还有交代,若是您不收信就让奴婢把这包裹给您,还说您总要收一样才行。」 苏圆眨眨眼睛,不明白牟奕打什么哑谜,结果解开一看,包裹里露出一块厚厚的大红绸缎,细密的纹理,纯正的色泽,金丝繍着大朵的牡丹花,一眼望去好似有光泽在隐隐流动,她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 一旁的吴婆婆也忍不住赞道:「这绸缎真是漂亮!」 奶娘听得这话隐隐抬了头,小声告辞,「苏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就退下了。」 苏圆犹豫了一瞬,到底留下了绸缎,转而笑着送奶娘出门。 待她回来的时候,吴婆婆已执起剪刀裁好了绸缎,正寻了针线篓子准备缝制,一见她进来就道:「一会儿你去隔壁把你刘大娘请来帮忙,她是父母爹娘儿女都全乎的全福人,难得刺绣手艺也好,咱们就请她帮忙绣嫁衣。还有再去刘家买两块豆腐,晚上怎么也要张罗四个菜,不好让人家白挨累……」 苏圆倚在门框上,听得吴婆婆唠唠叨叨,巨细靡遗地安排着,一瞬间有些恍惚,这就要嫁人了吗? 记得先前闺蜜们还恨铁不成钢的拍着她的圆脸,感慨她这辈子嫁不出去怎么办,没想到不过两月功夫,她居然就要成为人妻了,夫婿还是高官显贵,才貌双全。 若是闺蜜们知道了,怕会惊掉了一地的大牙,然后扑上来大喊她走了什么狗屎运。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注定要留在这里安身立命,嫁人生子…… 「滴啦啦,滴啦啦!」唢呐的清脆短音,在这春日正午,一路从三里村吹进了万石城。 那八人抬的大红轿子,还有轿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朗新郎,惹得无数路人驻足看起了热闹。 若是以为这就是众人好奇的原因,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有人盯着的是轿子后边的两个穿了新衣的后生惊得张口结舌,只见两人合力抬着一只半新不旧的樟木箱子,那箱子敞着盖子,露出里面满满的书籍,有新有旧,就是没有一星半点的金银光色透出来。 再往后看,没有了。 没有了! 也就是说,牟家新娶的媳妇儿居然只带了一抬嫁妆,这简直是万石城建城以来,不,应该说赤龙开国以来最寒酸的嫁妆了。 就是最贫寒的农家嫁闺女也要带两箱四季衣衫,带一套妆台木桶之类的,这牟家的新媳妇儿倒好,居然破天荒的只带了一抬嫁妆进门,她到底是傻透了,还是有别的依仗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万石城的大街小巷都像开了锅的沸水,闹腾开了。 同牟家有来往走动的人家,自然要去贺喜喝酒。那些进不去门的就坐在茶楼里,说的是口沫横飞。 有人说:「这牟家新奶奶据说是个农家出身的医女,医术好着呢。牟家也不是缺银钱的人家,应是不会因为她没带嫁妆就看轻她。」 另一人也道:「我听说牟家长孙可是个病秧子,说不得牟家低娶就是为了找人照料这个长孙呢。」 旁边一桌却有人忍耐不住的用力咂嘴,转得手上茶杯跟陀螺一般,显见是个憋了话却犹豫不定的。 众人顾不得是否相识,拉了这人追问。 这人四下探看了半晌,这才带了三分兴奋七分惊恐的小声说道:「你们怕是没听说过牟二爷的名头吧,我家有亲戚总去京都走动,倒是听说过几句,这牟二爷是个克妻命,先前已经克死两个女子了,第一个没进门就死了,第二个更可怜,难产,一尸两命。原本还有个世交之家想把闺女嫁过来,后来生生吓跑了,不知怎么,这次居然又娶妻了……」 第十九章 「啊,原来还有这番缘故!」众人齐齐惊得瞪圆了眼睛,争相恐后议论开来。 「怪不得堂堂伯爵,居然娶了个农家女。」 「是啊,我就说这里面有缘由,若不然再委屈自己也不能娶个农家女啊。」 「说起来这农家女也是可怜,岂不是命不久矣?」 「可不是,说不定明早起来……嗯,罢了,说不定这女子是个命大的。」 「这女子家里怕是也知道这个缘故,若不然怎么只给带了一抬嫁妆,兴许是把聘金都留下自家用了。」 众人虽然自觉要嘴上积德,不肯说得过于刻薄,但眼角眉梢却满满都是诡异之色,怜悯又微微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喜悦。 不说万石城里大街小巷的闲人们如何议论,牟家这里却是分外热闹。牟老夫人打定主意要给儿子大操大办一次,但凡有些交情的人家都送了帖子,足足放了三十桌酒席。 正院里招待贵客,几处偏院分别招待女客和普通客人,虽然忙碌倒也不显乱象。 牟奕所居的云起院里,这会儿也是灯火通明,即便刚过了晌午不久,桌上那对臂粗的大红龙凤烛就点燃了,不时爆出的灯花,听得坐在喜床上的苏圆略微醒了神儿。 都说花花轿子众人抬,她看电视剧里演的也觉得有趣至极,可惜自己坐进去晃悠了十几里,这才算真切体会到其中的辛苦,怎一个惨字了得! 即便已经拜完堂,送进洞房这么久,她依旧觉得自己在晃悠,若不是还记得自己今日是新娘,怕是早就吐个天昏地暗了。 好在这里的规矩是正午拜堂,下午酒宴,晚上才洞房。若不然,新郎「性致勃勃」抱住她,她却一张口吐人家一身,怕是立刻就要被休回家里去吧? 这般想着,苏圆忍不住笑了出声。 旁氏正领了几个世交之家的女眷进门,听得这声笑,开口嘲讽道:「呦,新嫂子怎么这般欢喜啊?也是,我们牟家可不是一般门第,嫂子来自农家,怕是也没想过自己有这等福气嫁进来吧,多笑几声也是应该。」 这话里虽然叫了好几声嫂子,但是只要耳朵没聋的都听得出来,其中没有半点尊敬之意。 她身后的几位女眷,有两位捂嘴笑了起来,眼里兴味很浓,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但另外两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却是微微皱了眉头,其中一位许是不忍苏圆尴尬,开口解围道:「牟二爷才貌双全,人品贵重,谁家闺女嫁来怕是都要欢喜呢。」 旁氏撇撇嘴,但是顾忌这妇人的身分也不敢回嘴,只能继续消遣苏圆。 「我嫁进牟家的时候只带了六十四抬,价值三千两的嫁妆还被人嫌弃呢。如今听说嫂子带了了不得的嫁妆来,惹得全城百姓都惊奇,我心里啊,真是好奇极了,嫂子可不要小气,到底把嫁妆藏到哪里去了,快让人抬到院子里晒晒,我们也好开开眼界。」 一个年轻妇人扯了帕子掩口鼻,笑着附和道:「就是啊,我也好奇呢。」 倒是先前开口的那个年长妇人面色有些不忍,开口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同伴扯了袖子。 今日明明白白就是牟家妯娌不合,借着由头过来给新媳妇儿下马威,她们都是外人,帮了一次是人情,帮两次怕是就要结怨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 那年长妇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心里暗自叹气也就闭了嘴。 苏圆不知道这些人的小算盘,但也听出两次开口的这位「弟妹」没有什么善意,若是她当真因为嫁妆自卑,怕是因为这样的济兑,以后在牟家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但偏偏她不是,有一群奉行「嫁个好老公不如自己会赚钱」的闺蜜,她即便不能成为女超人,也绝对是个自力更生的新女性啊。 最重要的是她学了几年的育儿经,各种食疗和小病医治手段,甚至优生优育的知识都是这个时空急缺的,足够她养活自己、骄傲抬头做人了。毕竟嫁妆有花光的时候,安身立命的本事却是谁也抢不走的。 「说话的这位是弟妹吧,听说弟妹是个心无城府又快人快语的脾气,如今看来真是不假。」苏圆软糯甜软的笑言顺着盖头的缝隙传出去,听得众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知是惊奇还是诧异她居然敢开口回应。 只听苏圆又道:「弟妹说的不错,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嫁妆确是很了不起,弟妹那六十四抬价值三千两银子的嫁妆总有花光的一日,但我这嫁妆却是宝藏,不管谁学了去都足够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吃多少金锞子银锭子也不能活命,但我这嫁妆却能在阎王面前抢人。如今我嫁进牟家,这份宝藏自然也是牟家的,弟妹再欢喜也不好多张扬,否则丢了一本半册,用多少金银都赔不起呢。」 她的话音落下,屋子里半晌没有人说话,后来还是一个年轻妇人实在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心无城府?快人快语? 原本以为牟三奶奶说话就够噎人了,不想这牟二奶奶也不是善茬儿啊,两个词就点出牟三奶奶愚蠢又嘴贱的事实,末了还借着她先前的话头,硬是踩着她的三千两嫁妆,把自己的一箱子破书抬得不能再高,简直是不落半点下风儿又让人抓不到把柄,实在是高明。 另外三个妇人显见也想到了这点,人人都低头装作擦汗,但嘴角却皆翘得高高。 「你、你……」旁氏被气得头晕,开口想要大骂,到底想起自家二伯的厉害,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可惜,苏圆却没打算轻轻放过她,万般无辜的声音又从盖头下传了出来,「怎么了,弟妹,难道我说错了?啊,我真是太单纯了,弟妹说什么就信什么,难道你的嫁妆没有六十四抬?还是不值三千两?总不会是早就花光了吧?放心、放心,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是生病,即便不给诊金,我也会尽力把你从间王跟前抢回来的。」 「你……」旁氏自嫁进牟家,虽然不受公婆待见,但也没被这样堵得说不出话。 她眼见就要发飙开骂,不想院子里却跑进几个孩童,男男女女都有,各个进屋就朝苏圆跑了过去,吵着要见新娘子。 苏圆最喜欢小孩子,又学了一肚子哄孩子的本事,哪里怕孩子吵闹,借着盖头下边的余光,伸手捉了一个淘气来掀盖头的胖小子,笑道:「哎呀,这些以后的大英雄和小美女都是从哪里来的啊?你们怎么知道我刚听了很多好玩的故事,正犯愁不知道讲给谁听呢!」 听故事? 几个孩子都是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极旺盛的时候,听得这话就停了手,叽叽喳喳问道:「真的吗?!你会讲故事,好听吗?」 「当然好听了,不信你们可以问坤哥儿,我给他讲过很多故事呢。」苏圆笑得开怀,手里却是抓了那淘气小子的手不肯放松。 几个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都是欢喜起来,「啊,原来坤哥儿讲的故事是从你这里听来的,我们也要听!」 「但是,我只讲给懂规矩又知礼的孩子听啊,你们是懂规矩又知礼的好孩子吗?」 「当然是了。」几个孩子赶紧异口同声嚷起来。 「好,那你们寻了位子坐好,我先同这位小英雄说几句话,好不好?」 「好。」 孩子们虽然急于听故事,但也不愿意自己被人说不懂规矩不知礼,于是纷纷寻了座位,眼巴巴等着苏圆开口。 旁氏没想到苏圆三两句就化解了她费心安排的好戏,气得差点扯碎手里的帕子。 倒是一旁的几个妇人皱了眉头,眼里隐隐藏了恼意。这些孩子虽不是她们的子女,但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今日被旁氏拉来做工具,任谁也欢喜不起来。 苏圆不知这个缘故,开口对淘气小子说道:「这位小英雄,你告诉姊姊,你每晚睡觉是不是满头大汗?平日常关在屋子里,不会出去玩耍晒太阳?」 那淘气小子挠挠后脑杓,想了想就道:「我娘总关我在屋子里读书,不让我出去玩……嗯,还有睡觉,我不知道,我睡着了。」 第二十章 他是这般说,但旁氏身边一个年轻妇人却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接话道:「牟二奶奶是不是看出这孩子哪里不舒坦了?我倒是听这孩子的娘亲说过,这孩子睡觉极不安稳,出汗很厉害,找大夫看诊都说是胎里带了热症呢,吃了几次药也不见好。」 苏圆点头,想了想就道:「我瞧着不是热症,是孩子身体缺一种营养,我把这种营养叫钙。劳烦您回去同孩子的娘亲说,平日多给孩子炖些猪鼓棒汤,海米也吃一些,另外不要拘束孩子,每日晒晒太阳,过上一两月就会缓解许多。」 「这么简单?」那妇人有些难以相信,毕竟她可听说当初孩子娘亲寻那大夫,光诊金就付了五十两,药方里大半都是好药。如今苏圆只让吃猪骨棒和海米这等贱物,外加晒晒太阳,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了。 苏圆却不多解释,应道:「这位嫂子既然也说药方简单,那不如试一试,有效果更好,即便无效也没什么妨碍,是不是?」 「是,牟二奶奶说得对。」那妇人有些脸红,也知自己方才的质疑有些失礼,于是就拉了孩子行礼道谢。 「我代孩子娘亲谢二奶奶指点。」 「这位嫂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圆客套两句,那淘气小子却是忍耐不住,挣开手嚷着要听故事,苏圆也是闲坐无聊,果断开了故事会。 几个妇人原本有些好奇,又想着早点带孩子们离开,少蹚牟家的浑水,不想苏圆的故事实在有趣,不说孩子们,就是她们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旁氏几次三番开口要请众人出去,结果都无人理会,最后气得她一甩袖子走掉了。 几个妇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明了,这牟家以后恐怕还是二房的天下,起码蠢笨的旁氏就不是这新媳妇儿的对手,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新媳妇儿命够硬,若是她有个好歹就不好说了。 这般想着,她们的眼里都带了三分怜悯,这么善良又有本事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夜幕并不因为一家一地的热闹就推迟上工,照旧按时降临了。 晚霞不甘心的收回最后一抹艳色,大地慢慢陷入了暗沉。 牟奕被灌了很多陈酒,即便用内力化解了大半,依旧带了几分醉意。刚刚迈进云起院的门,就有自小伺候他起居的老嬷嬷上前行礼。 旁氏带人寻衅不成反被气跑的事,包括苏圆给孩子们讲的那些故事都一字不差的落到了牟奕耳里,惹得他忍不住笑开怀。 老嬷嬷本来多病,一直不放心自己当亲生子一样奶大的主子,这才强忍着坚持,如今自觉可以放手了,就笑道:「恭喜二爷,娶了二奶奶这样的妙人,想必将来有二奶奶照料二爷起居,定然仔细又周到,老奴……老奴可以放心回乡养老了。」 牟奕收了笑,望着老嬷嬷佝偻的身躯,难得眼里含了不舍,感激道:「多谢嬷嬷这么多年的照料,您放心去养老吧,牟青在我身边,不会缺了他的前程。」 老嬷嬷欢喜更甚,再次行了礼,这才慢慢出了门。 牟奕拾掇了有些复杂的心情,抬手挥退两个想要上前伺候的大丫鬟,亲手关了内室的门,转过屏风就见喜床上那个娇小圆润的身影不住点着头,晃得大红金丝绣的的盖头像春风里的荷叶一般。 他上前执起床头的金秤杆挑起盖头,露出一双迷蒙的大眼和白皙柔美的小脸儿。 「牟大哥,你回来了?」 苏圆打了个哈欠,脑子晒得有些混沌,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无奈自早上开始折腾了一日,又当了半下午的孩子王,实在疲惫,哪里还有心思头脑风暴啊。 牟奕眼里闪过一抹好笑,回身取了桌上的两只酒杯,挽着她的胳膊喝了交杯酒,接着就迫不及待把这块甜软的糖果送进了口里…… 大红龙凤烛尽责的照亮着小小暖暖的屋子,但终究有它光亮不能及之处,比如那遮了帐幔的大床。 春末的清晨总是来得很早,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飞鸟许是捉了几只倒霉的早起虫儿,吃得肚子饱饱,欢快的站在云起院的正房屋顶唱着歌,吵得屋里的苏圆懊恼的捂了耳朵抱怨。 「呜呜,讨厌的鸟儿,哪天就打你下来烤着吃。不知道扰人清梦是重罪吗?」 牟奕多年习武,早就养成了五更起的习惯,但今日新婚,怀里抱着胖乎乎又暖热的媳妇儿,怎么也不想起来。怪不得君王得了美人就不愿早朝,原来美人乡是这般消磨英雄志。 他正苦笑,突然听得苏圆这般孩子气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圆忽觉枕头颤个不停,益发懊恼,猛然睁开眼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像只八爪章鱼一般扒在牟奕身上,然后,这才终于想起自己昨日洞房花烛,如今已是人妻的事实。 她赶紧收回手脚,尴尬的打着招呼,「牟大哥,你醒了?」 怀里一瞬间变得空空如也,这让牟奕微微皱了眉头,随口应了一句,「唔,该起了,母亲等着我们敬茶呢。」 苏圆看得忐忑,扯了扯中衣的衣襟,还想说句什么,门外却已响起坤哥儿的声音。 「我要进去,苏姊姊答应给我带好玩意儿了。」 「不行啊,小少爷,奴婢先抱您回去,二爷、二奶奶马上就过去敬茶了。」奶娘好声好气在劝说。 坤哥儿却难得犯了执拗脾气,「不,我就要苏姊姊同我玩儿。」 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也在劝,「小少爷,您不能进去啊。」 苏圆在屋里听得清楚,赶紧跳下床,麻利地把嫁妆箱子里的书搬一旁,翻出一套新衣裙穿好,末了抬手绾了个最简单,也是她唯一会梳的发髻,插了一支银簪子就出去了。 直到自家媳妇儿跑得没了影子,牟奕才醒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翘了嘴角。新婚女子难道不该亲手照料夫君起床穿衣洗漱吗,就算不这般殷勤,起码也该喊丫鬟进来伺候啊。 但莫名其妙的,他的心情却是益发好了,也没叫丫鬟,自己慢悠悠的起床穿了衣裳。 门外,坤哥儿早就欢呼着扑到了苏圆怀里,大叫着,「苏姊姊,我要进去找你,她们不让!」 奶娘小心翼翼瞧着苏圆的脸色,赶紧提醒小主子,「小少爷,您该改口叫婶婶了。」 苏圆不在意这些,抱着坤哥儿掂了掂,笑道:「坤哥儿好似重了几斤,看样子这些日子乖乖听话吃饭散步了,好孩子应该得到奖励啊,一会儿去敬茶的时候,给你礼物好不好?」 「好,那咱们快去吧!祖母早就等着了!」坤哥儿兴奋的小脸通红,跳下地就要扯了婶婶走。 苏圆赶紧拉了他,捂了脸假装害羞道:「坤哥儿等婶婶一会儿好不好?婶婶还没洗脸,别人看见该笑婶婶了。」 「噗嗤!」听得这话,奶娘连同两个丫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坤哥儿也是咯咯笑得清脆,极豪爽的一摆小手,「那婶婶赶紧洗脸,我等你。」 「坤哥儿对婶婶真是太好了,这样吧,下午婶婶再给你做一样好吃的谢谢你。」 「太好了、太好了!」 坤哥儿拍着小手满院子蹦跳,喜得奶娘跟在后边,一张脸笑开了花。 苏圆趁着这功夫赶紧借着大丫鬟端来的水洗了脸,另一个丫鬟还取了白肤粉和胭脂要给她擦抹。 苏圆差点把头摇成波浪鼓,她可不想擦了满脸的铅粉,但最后耐不得大丫鬟央求劝说,还是在嘴唇上抹了点胭脂,算是添了几分喜庆。 苏圆想起先前准备的东西,又让大丫鬟进屋把嫁妆箱子里的两个包裹怜了出来。她这里刚刚拾掇好,牟奕也穿戴利索从屋里出来了,身后跟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手里捧着一只盒子,盒子里隐隐露出一条白边。 苏圆想明白那是何物就红了脸,赶紧扯开话头,「二爷,坤哥儿还在院里等着,咱们带他一起去敬茶吧?」 「好。」牟奕淡淡应了,当先出了门。 坤哥儿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得叔叔婶婶出来,赶紧上前扯了两人的手抱怨。 苏圆笑咪咪听他说话,不时应上两句,牟奕神色淡淡望着前路,但耳里却是不肯错过媳妇和侄儿说过的每一个字。童声清脆,女声温柔软糯,妆点了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春末清晨,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幸福如此接近…… 第二十一章 【第九章 新科牟二奶奶】 「来了,老夫人,二爷二奶奶来了!」 正院门口守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是活泼跳脱的年纪,远远看到人影儿就跑去大厅门口报信,惹得众人都是探头往门口看去。 晨曦刚刚散去,阳光已是洒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 牟奕一身湖蓝色的锦缎长衫,同色绣银丝的腰带,白玉冠束发,益发显得身材颀长,容颜俊朗不凡。 苏圆穿了一身浅碧色衣裙,只在衣襟、袖口和裙角绣了些细碎的鹅黄色花朵,远远望去,素雅又含着春意,衬着她白净的脸色,圆润娇笑的模样,让人瞧着就分外舒心。 坤哥儿一身宝蓝色小袍子,梳了两个简单的总角,蹦蹦跳跳走在叔叔婶婶中间,小脸红通通,难得一副健康又喜庆的样子。 这样一家三口迎面走来,看得牟老夫人鼻头泛酸,直接扯了帕子抹眼泪。若是老爷还在世,看到这般模样怕是会更欢喜吧。不管以后如何,起码今日这一幕是如此的幸福美满,也不枉她顶着流言压力,坚持把婚事办了。 可惜,她是这般想着,有人却是看不得这样的美满。 几乎是苏圆一踏进门坎,旁氏就阴阳怪气的发难了,「哎呦,我只听说二嫂娘家穷困,连嫁妆都只有一抬,但居然会这般寒酸啊,新婚第一日连鲜艳的衣裙都没有,这可说不过去了。罢了,我那里别的没有,好绸缎还有几匹的,一会儿我就让人给嫂子送去,赶紧裁剪几套新衣裙,省得传出去让人说我们伯爵府苛待了新媳妇。」 听得这话,牟老夫人同牟奕立时沉了脸,三爷牟安却是低头装作喝茶,好似暂时性耳聋,根本没听到自家媳妇儿说话。 苏圆辨别出这个声音就是昨晚带人去新房发难的弟妹,好奇的扭头打量了她好半晌,这才温温柔柔反驳道:「这位就是弟妹吧?世人都说商贾重利轻礼,我一直还不相信,如今看来这话真是有些道理,弟妹家里怕是只教了你如何赚银钱,并没有教你识字知礼呢。 「虽说今日是我同二爷的新婚之日,但毕竟老爵爷过世不足百日,该守的孝道怎么能不守呢?衣衫首饰换成素色,这规矩就是几岁孩童都知道吧?怎么弟妹头上手上戴的都是金子,衣衫比我这新人还艳呢?难道弟妹不孝顺,故意不给老爵爷守孝?但若是孝顺,那就是不知礼了。」 她边说话,一双大眼还分外真诚的望着脸色憋得铁青的旁氏,「弟妹,听说你生了三个胖小子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先生,言传身教对孩子影响特别大,你还是得多学学礼仪,否则三个孩子有样学样就不好了。」 「你!」旁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拍了桌子就站了起来,岂料迎头就被牟安甩了一巴掌。 「闭嘴,你这蠢货!」 牟安原本还想派媳妇儿打个先锋,哪怕是给嫡母和二哥添点堵也好,可惜媳妇儿是个没用的,几句话就被新嫂子抓了把柄狠狠反驳一通,不管是认了不知礼还是不孝,传出去他们夫妻都没脸在外边走了。 但眼见媳妇儿被压着数落,他也不服气,打完媳妇儿就冷着脸行礼,说道:「多谢二嫂帮忙教训我这不成器的媳妇儿。」 这口气明摆着是不服气,苏圆一时有些为难,方才旁氏先发难,她反击是正常,如今牟安跳出来,他毕竟是牟家的正经爷,她倒是不好说话了,否则就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相处的印象。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了,牟三爷夫妻协同作战,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啊。「都是一家人,不必谢你二嫂了。」 牟奕扫了一眼老三,目光里隐隐的寒意,冻得牟安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突然后悔今日为何要沉不住气跳出来。即便这新嫂子命硬,新婚夜没被克死,也保不准她以后不会摔死或者病死,退一万步说,就算怀了身孕,怕是也要像上一任嫂子那般难产死掉呢。 这般想着,他赶紧忍了气,拉着旁氏坐下来,低着头装起隐形人。 牟奕冷冷一哼,扯了苏圆上前给娘亲行礼敬茶。 牟老夫人方才瞧着新儿媳舌战小儿媳,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里却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自小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女则女诫,进了牟家门也没什么妻妾之争,所以根本不擅长与人争斗。 旁氏进门后发现她性子和软,常常发挥愚鲁又胡搅蛮缠的本性,闹得她心烦,无奈就答应了她很多事,若不是自己把库房钥匙牢牢握在手里,怕是家里都要被她搬空了。 如今好了,新儿媳模样娇憨,嘴巴却是不让人,以后她终于有帮手了。 「好,好孩子。」眼见儿子儿媳双双跪地磕头,牟老夫人欢喜的又红了眼圈,一等苏圆按照规矩奉上一套新衣裙鞋袜,就赶紧把准备好的一套首饰和一只荷包让流云端了过来。 苏圆分不清首饰的好坏,但只看金光闪闪又嵌了红宝石就知道是好东西,倒是荷包轻飘飘的不知道塞了什么。 「你是个懂规矩的孩子,但毕竟新婚,这套首饰是我当日嫁进门时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如今给了你,留个念想吧。」 「谢谢娘。」苏圆欢喜道谢,这买卖真是赚大了。她不会针线,那套衣衫鞋袜是她画的绣花样子,但动手的可是刘大娘,没想到就换得了这样的好首饰,这婆婆真是财大气粗,以后一定要牢牢抱住她老人家的大腿。 牟老夫人却是比她更欢喜,儿媳一句「娘」,听得她亲近又欢喜,恨不得拉着她多叫几声才好。 坤哥儿在一旁等了半晌,怎么也不见自己的礼物,就嚷道:「婶婶,我的礼物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苏圆赶紧从另一个包裹里取了一本画册递给他,「这是婶婶亲手画的故事册子,你可以一边看图一边学写字。你若是喜欢,等以后婶婶闲下来再给你多画几本。」 「谢谢婶婶!」坤哥儿欢喜接了过去,刚刚翻开看了一眼就喜欢极了,恨不能把小脑袋塞进书里去。 旁氏生的三个小子坐在坤哥儿对面,一早晨起来就被爹娘吓唬了好半晌,耳提面命他们要老实,否则以后就不给点心吃,但这会儿见坤哥儿得了新玩意儿,他们就闹起来了。 「呜呜,我也要,我也要!」 旁氏方才战败又挨了打,正是心头冒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指桑骂槐道:「嚷什么嚷?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还有脸哭!」 牟老夫人皱了眉头,她再不喜三个孩子也是牟家的血脉,怎么能看着他们被打? 不料,苏圆却像变戏法一样从包裹里又变出三个木器小玩意儿,一只螃蟹、一只小马、一只小鸽子。这是她特意寻了镇里的好手艺木匠雕出来的,每只都是栩栩如生,上了漆色,装上两尺长的木把儿,推着向前,那螃蟹的八只爪子,还有小马的蹄子、小鸽子的翅膀都会动个不停,很是有趣。 果然,三个小子欢喜的立时扑了上来,吵闹着争抢自己喜爱的样式,早把爹娘的呵斥叮嘱抛到脑后,气得牟安和旁氏脸色更黑,恨不得把儿子抓回来直接掐死算了。 坤哥儿听得动静从故事书里抬起头,眼巴巴又转向自家婶婶,结果一见婶婶俏皮的同自己眨眨眼睛,这小子就聪明的低头继续看书了。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婶婶更疼自己,一定不会缺了自己的,只能比几个弟弟得到的更好更多。 待丫鬟婆子们上了早饭,一家人吃过,牟安夫妻就扯了三个孩子的耳朵回了自家院子,刚刚一进院门,牟安就摔了花盆。 旁氏有些心疼那株好花,忍不住怨怪道:「三爷有气都朝着那些人发啊,摔花盆做什么,这可都是银子买的!」 「你个蠢货,帮不上忙,就知道拖后腿,我怎么就眼瞎娶了你回来?」牟安恼得头顶都要冒烟,吓得旁氏也不敢再心疼银子。 夫妻俩进了屋,牟安满地乱转了半晌,眼角突然瞧见桌上的账册,忽然有了个新主意。 「下午你就去禀告老夫人,把管家大权交给那医女,顺便把几箱子账册都带过去。」 「为什么?!」旁氏大惊,「三爷,交了管家大权,咱们以后还怎么往回搂银子?再说,先前那些帐目也不能见光啊。」 第二十二章 牟安却是得意一笑,摆手道:「我让你交,你就交。我让人打听过了,那医女不过是会些医术皮毛,连识字都是同那医婆现学的,根本不可能会理帐,你把账册和管家大权交给她,她必然接不下来,到时候老夫人还得求到咱们头上,你再把账册收回来,以后就算被查出有纰漏,也可以推到那医女头上,就说她掌管的时候动了手脚。」 「哎呀,三爷真是高明!」旁氏喜得咧着大嘴,立时就喊了心腹丫鬟进来拾掇账册箱子,风风火火赶去主院交帐去了。 牟老夫人得了好儿媳,心情自是大好,吃过饭也没放儿子和儿媳走,顺手搂着小孙子,一家四口正是闲话热闹,突然见得旁氏去而复返,三人都是疑惑,待旁氏满脸笑意的交出了管家大权,连同挂满钥匙的铜环、成箱子的账册,全一样不落的都送了来。 牟老夫人惊得都忘了如何应对,要知道这小儿媳当初为了管家,不知道找她哭闹了多少次,好似不让她管家就是不把她当牟家人一般。 原本她还犯愁怎么把管家大权要回来给亲儿媳,没想到她居然这般主动,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牟奕却是猜出几分原因,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末了望向苏圆,语气却是有些迟疑,「夫人,你……可会盘帐?」 苏圆心有灵犀,立时苦了脸,委委屈屈抓了衣角应道:「夫君,我先前只同婆婆学了识字,这盘帐……嗯……」 他们夫妻这般连手做戏,急坏了不知原委的牟老夫人,赶紧开口道:「苏丫头才进门,即便会盘帐,对家里的规矩怕是也不清楚。老三媳妇,你还是再管几个月吧?」 「这怎么成呢?」旁氏得意的恨不能仰天大笑,脑袋却摇得波浪鼓一般,脑后的金簪掉在地上叮当乱响,慌得跟着她的丫鬟赶紧蹲身去捡。 她难得没有心疼,摆手道:「母亲,您可不能偏心二嫂啊,都是儿媳,怎么能只我一个操劳呢?先不说二嫂如何聪慧,就说我这几日又开始困乏,嘴里泛酸,不知是不是又怀了小子,可不敢太累,这管家的重任还是交给二嫂吧,我以后半点不沾,全让二嫂打理,顶多有什么事吩咐到我头上,我再全力支持就是了。」 牟老夫人被堵了嘴,气得红了脸。 苏圆侧身偷偷扶了牟老夫人的胳膊,脸上却是勉强应道:「既然弟妹这么说,那我……嗯,就先试试吧。」 旁氏生怕苏圆再反悔,一甩帕子胡乱行了个礼就带着丫鬟走掉了。 牟奕同苏圆对视一眼,都是齐齐笑开了脸,惹得牟老夫人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你们小两口到底打什么主意,赶紧说!咱们伯爵府的家事可不是好打理的,就是这几箱子账册,没一两个月都别想看完。」 牟奕慢悠悠抬手喝了一口茶,笑着望向母亲,「娘,您听您儿媳说,她泌定有主意。」 苏圆笑嘻嘻凑到牟老夫人跟前,应道:「娘,您放心,盘帐可难不倒我,您就安心养身体,别的事有我同二爷在呢。」 牟老夫人听她说得笃定,终于放了心,想起方才旁氏那般得意模样,忍不住又觉得痛快,「那夫妻俩,这次怕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牟奕面上蒙了一层恼色,冷声道:「先前看在父亲的颜面上,已是对他们多有容忍。如今收了管家大权,他们若是安分度日,自然千好万好,若是他们还要算计,就撵他们回京都去吧。」 牟老夫人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眼睛往苏圆肚子上瞄个不停,惹得苏圆明白过来就猛然红了脸,借口给坤哥儿做吃食躲了出去。 牟老夫人笑得眯了眼,开口要儿子也赶紧回去,毕竟是新婚,儿子儿媳多亲近,她也能越早抱上孙子啊。 牟奕辞别了母亲,又去前院处置了几件小事,待回到云起院,就见东间书房半开着窗子。 坤哥儿正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晃着小脑袋给奶娘讲故事,苏圆则挽了袖子在折腾一迭迭的账册,两道秀气的小眉毛紧紧皱着,就连白净的小脸儿上什么时候抹了两道灰痕都没注意到。 牟奕难得起了童心,走到窗边低声问道:「可是碰到什么难事了?」 他这般突然出声,惊得一旁的奶娘赶紧退到了屋角。 苏圆却是大喜过望,犹如见到了救星,「二爷,你回来得正好,这账册记得太乱,我看得头疼,你快帮帮我!」 牟奕眼见她嘟着红润的小嘴,似受了欺负,乍然见到大人赶紧求救的孩童,分外可爱,心下一热,顺口就道:「好,等我帮你。」 苏圆得了帮手,欢喜至极,赶紧扯了一本账册递过去道:「二爷帮我读一遍就成,我有自己的法子重新整理一遍,保准又快又好。」 说着话,她又低头去画格子。 牟奕自觉好笑,拎了账册绕过窗口走进书房。奶娘极有眼色的劝着坤哥儿回了主院,留下这小夫妻俩一读一写,倒也配合得挺有默契,不到两刻钟就重新整理了一本账册。 牟奕看着苏圆手下密密麻麻的格子,很是好奇,趁她歇息的时候取过来细看,结果越看越是惊喜,再望向脸上又添了墨色,更显可爱单纯的媳妇儿,心里的疑云又厚了三分,他这小媳妇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手的好医术可以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这做帐的本事又是哪里学得,难道苏家是商贾世家? 苏圆不知夫君已是好奇她的身世,尚且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二爷,这样画格子做帐是不是方便许多?呵呵,可惜我不是财会专业的,否则这些账册整理起来更容易了。没办法,我就会一点皮毛,只能用笨方法了。」 牟奕见她嘴上说得谦虚,却是得意的晃着小脑袋,不知为何就收了那些猜疑。不管她来自哪里、什么家世,如今都是他的妻了,不是吗? 「这方法当真好,明日我让账房再做帐就这么抄写,省得你格子没画几页,自己被涂成了花脸猫。」 「啊,我脸上沾墨了吗?」苏圆闻言慌忙抹脸,结果反倒把自己真抹成了一只花猫。 牟奕看得眸色益发幽深,探身抱了她就回卧室,惊得两个拾掇屋子的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苏圆害羞,揪了他的衣衫抱怨道:「青天白日的……」 可不等她说完,红润的小嘴就被封上了,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瞬间把她罩得严严实实,滚烫的胸膛,结实有力的臂膀,从此撑起了她所有的世界,整片的天空…… 若说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吴婆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三日。自从牟家的花轿抬自家姑娘出了门,吴婆婆就跟丢了魂一般,吃睡不香,一会儿怕牟家瞧不起苏圆只带了一抬嫁妆,一会儿又怕牟奕面善心恶,欺负了苏圆。 就是夜里勉强睡过去一会儿,也要被噩梦吓醒,然后一直睁眼到天明。 好不容易熬到回门这一日,天色未亮她就大开院门,忙着洒扫,准备吃食,待隔壁的刘大娘带着儿媳,还有里正婆娘几个平日相熟的上门来帮忙时,她已是忙完大半了。 刘大娘忍不住打趣,「老妹子,怕是惦记苏丫头带回来的好东西呢?」 吴婆婆白了她一眼,反驳道:「难道只我一个惦记啊,你别说你忙完就走,不留下喝杯好酒?」 「当然不走了,你就是撵我,我也不走。」刘大娘作势抱了身边的屋门,惹得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正是热闹的时候,牟家的马车终于到了。 苏圆一等马车停稳就扶着两个丫鬟的手跳下了马车,欢喜嚷道:「婆婆,我回来了!」 吴婆婆也是欢喜得红了眼圈儿,却赶紧望向随后下车的牟奕,见他脸上没有半点不悦之色,这才嗔怪的瞧着苏圆,埋怨道:「你如今都成亲了,可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没个稳当样子?」 苏圆偷偷吐吐舌头,也知道方才太过心急,赶紧回身迎了夫婿,然后两人一同给婆婆行礼。 「好、好,回来就好。」吴婆婆眼圈儿更红,脸上却益发笑得欢喜,招呼两人进屋。 被请来陪客的里正和几个年长的邻里老爷子这时候也迎了出来,同牟奕寒暄几句之后,一同进了屋子。 第二十三章 很快,刘大娘就带了几个小媳妇儿,一边满脸的好奇,一边端了菜色开始摆酒桌。 男人们分宾主长幼落坐,推杯换盏,说笑闲话。 吴婆婆终于逮到空闲,扯了苏圆进内室,一老一少虽然两日没见,都存了满肚子的话,这会儿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到底还是吴婆婆当先开了口,忐忑问道:「姑爷待你可好?牟老夫人呢,难为你了没?还有那个小少爷,同你亲不亲?」 苏圆听得温暖又心酸,紧紧抱了吴婆婆的胳膊,哽咽答道:「婆婆放心,二爷待我极好,婆婆也把管家大权交给我了。这几日二爷正帮着我整理账册,连外边的酒席都推了好多,坤哥儿那孩子也同我很亲近,除了睡觉,白日里都是留在我身边玩耍呢。」 「这就好,这就好。」吴婆婆瞧着苏圆不像说谎的模样,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圆突然想到什么,悄悄望了望门口,然后从腰上悬着的荷包抽出一张纸票塞到吴婆婆手里。 「婆婆,这是敬茶那日我婆婆给的零花钱,我拿回一半,您放好了留着防身,万一有谁欺负您,您就让人去给我送信,千万别自己忍着啊。」 吴婆婆一见银票上写着一百两的字样,惊得死活不肯收。 「这么多银子!你快收回去,万一你婆婆知道该惹她不痛快了,我日子还过得去,不用你贴补。」 「不行,婆婆您必须收着,否则我不放心。」 一老一少正是推拒的时候,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两人赶紧整理衣裙开门出去,就见牟奕挥手打发牟青出去。 苏圆好奇,就问道:「二爷,可是家里有事?」 牟奕笑着摇头,淡淡应道:「无事,张家许是想起当日闹事,还觉得过意不去,又派人送礼赔罪,我已打发张家人回去了。」 「张家?」苏圆有些疑惑,不明白张家怎么又跑来刷存在感。 没过一会儿,牟青几个就抬着大堆的箱笼进来,显见这赔礼很是丰厚。 牟青更是一脸恭敬的把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送到了苏圆身前,苏圆再次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心下满意,再次笑着点点头。 不知为何,即便睡在一床才不过三日,两人还算陌生,但苏圆却极信任牟奕,这会儿见他这般,就放心收了木匣子,在众人的艳羡目光里转身进了屋子。 果然,一开了匣子就见里面摆满了光闪闪的银锞子,粗略数一数,足足二百两。 苏圆欢喜得眉开眼笑,放心收起自己的银票,转而把木匣子塞给吴婆婆收好。 「婆婆,您不要我的银票也成,但这可是张家给您的伤药费,您怎么说也该收了吧。」 吴婆婆听得心暖,倒也想得通透,「张家这般也是看在牟家的颜面上,罢了,这银子我收了,什么时候你要用,记得回来取。」 「好,婆婆可藏好了,今日众人都看着,防备以后遭贼。」 「你这笨丫头,」吴婆婆好笑,揽了苏圆在怀里应道:「你嫁进了牟家,做了堂堂正正的伯爵夫人,今日张家那样嚣张跋扈的人家都送来赔礼,这三里村的人都不是傻子,谁还敢跑来打我这老婆子的主意啊。他们难道不怕跪瓷片,不怕砸盐罐啊?」 苏圆想起当日那般懔悍,也是有些脸红,闹着在吴婆婆怀里扭来扭去。 一老一少笑成一团,又说了几句闲话,堂屋里的酒桌就散了。 即便牟奕笑得温和,行事也有礼,但他通身的富贵气派还是让作陪的里正等人拘谨不自在,于是简单闲话几句,喝了几杯酒就算交差了。 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苏圆即便再不舍,也不能多留。 牟家的黑漆平头大马车,慢慢离开吴家,拐上官路之前,苏圆依旧见得吴婆婆在张望,一头花白头发在午后的阳光下分外耀眼,忍不住就掉了眼泪。 牟奕轻轻叹气,伸手握了她绵软的小手。 「经过张家一事,万石城不会再有人胆敢为难婆婆,你放心吧。」 苏圆顺势靠在他怀里,努力汲取着温暖和力量,好半晌才哽咽道:「二爷,你不知道,婆婆虽然平日总凶巴巴的,说话也厉害,其实心肠特别软。常年给乡亲看诊,收回的诊金几乎只够温饱,有时候还要倒贴。当日,我突然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是婆婆收留了我,即便我不会洗衣做饭,她也不曾撵我走,白日里教我识字、教我医术,晚上就给我做衣衫、盖被子,就算是亲娘怕是也不能比婆婆待我更好了。如今我嫁了,又剩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说着话,苏圆又掉了眼泪,渐渐浸湿了牟奕的衣衫。 肩头微微的湿热,惹得牟奕心疼又烦躁,下意识就道:「家里在城中有间医馆,过些时日你掌家习惯之后,得了空闲就把婆婆接去医馆住吧,平日你去看她老人家也方便。」 「真的?」苏圆大喜,猛然抬头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见她眼里还含着泪水,嘴角却是翘得高高,真是可爱又逗趣,忍不住低头亲了上去,惹得苏圆羞恼的拍打他的后背,可惜很快就被「镇压」得手脚瘫软,脸红如霞…… 马车来时载着回门礼,回去时换了满满的甜蜜。到得牟家二门停下时,牟奕才放过了自己的小娇妻。 苏圆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衫发髻,末了捂着微微红肿的嘴唇赶紧下车往内院走。 坤哥儿在家盼了大半日,终于见婶婶回来就冲上来要抱抱,见到了婶婶的香肠嘴,惊奇问道:「婶婶,你嘴巴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苏圆脸色立时又红透了,一手抱了他一手遮掩嘴,胡乱应道:「婶婶吃辣椒吃多了!」 牟奕随在后边正进门,听得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笑声爽朗至极,听得左近忙碌的奴仆都惊奇的望过来,不明白自家这位从来都是神色淡淡的主子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苏圆实在气恼,扭头狠狠瞪了嚣张的某人一眼,赶紧抱了坤哥儿跑没了影子。 【第十章 绝后富贵油】 牟奕收了笑,回身扫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奴仆们,干咳两声,极力装作无事一般进了门,留下众人互相对视半晌,旋及凑在一处议论开了。 「咱们二爷好似待新奶奶很不错啊?」 「就是,我听说这两日都陪在新奶奶身边呢。」 「这新奶奶,我瞧着是个有福的样子,兴许真能陪二爷……」 「咳咳!」牟青听得大伙儿越说越不象样子,用力咳了两声,末了撵人道:「都忘了府里的规矩了?赶紧都忙去,误了差事被罚可别求我同主子说情!」 众人赶紧笑嘻嘻地拱手讨饶,转而鸟兽一般散去。 倒是牟武仗着同牟青一起长大,又跟在主子身边,于是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二爷真是中意这位二奶奶呢,先前咱俩好在出手帮忙,否则惹二奶奶记恨,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牟青也是点头,想起自家老娘临回乡下同兄长一家养老时说过的话,就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以后还是精心伺候吧。」 牟武一向认为自己没有这位好兄弟聪明,自然无有不应。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就散去忙碌了。 牟老夫人吃了午饭之后,睡了个午觉,醒来惦记儿子儿媳就问身前伺候的流云,「你们二爷二奶奶可是回来了?」 流云闻言笑得有些古怪又脸红,低声应道:「回老夫人,二爷同二奶奶早就回来了。」 牟老夫人看得疑惑,不等开口再问,坤哥儿已从外边跑了进来,一头撞进祖母怀里撒娇,小嘴儿如蹦豆一般说开了。 「祖母,婶婶病了呢,嘴巴肿得厉害,我问她得了什么病,她还骗我说是吃辣椒了。」 说罢,他得意的高抬下巴,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吃辣椒怎么能把嘴巴吃肿呢,她一定是怕喝苦药。我都不怕,婶婶还不如我勇敢!」 牟老夫人毕竟是过来人,听了几句就明白儿媳的尴尬了,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流云几个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都是跟着笑起来,直道恭喜。牟老夫人想着儿子儿媳这般亲近,想必很快就能抱孙子了,更是欢喜,直接赏了众人一月月银,乐得一众大小丫鬟更是喜话不断。 第二十四章 唯一苦了坤哥儿,他的小脑袋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婶婶得了病,祖母还这般欢喜,难道祖母不喜欢婶婶?那婶婶太可怜了,以后他可要多疼婶婶才好。 这般想着,小小的人儿就付诸了行动,益发黏在婶婶身旁,自然也拦了某人白日里偷香窃玉,于是晚上就益发勇猛,直把苏圆累得腰酸背痛。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又过了七、八日,苏圆终于把几箱子账册整理好了,对偌大的伯爵府诸多琐事也算心中有数。 于是这一日早起就开了花厅,答对一堆管事婆婆。 所谓树大根深有枯枝,宰相门前七品官。伯爵府里的家生子足有两三百号,有的甚至是祖上三代就在牟家伺候,免不得有自认为资格老,在主家跟前有颜面的人,试图装疯卖傻试探新管家奶奶的底线和本事。 苏圆若当真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兴许还会被她们糊弄了,但她在原本时空读了十几年书,简单的日常用度花销几乎是扫一眼就把银两算了个清清楚楚,那些存了小心思贪墨的管事婆子很快就被揪了出来。几人事败也不害怕,跪倒笔直开始诉说自己如何对牟家忠心耿耿,好似今日犯了小错,若苏圆不放过她们,就会寒了众多奴仆的心。 苏圆耐心地从头听到尾巴,茶水也慢悠悠喝了好几杯,直到几个婆子嘴巴说干了,这才撵了她们去外院门口跪着,每人举半盆井水,什么时候水晒没了就可以起身了。 几个婆子还想再撒泼哭嚎,就见牟奕从书房走了出来,只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就道:「天色不早,该陪母亲吃午饭了。」 苏圆笑咪咪指了几个婆子,为难的应道:「我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但是这几位管事好似还有话说呢。」 几个婆子刚刚被主子冷冽的目光扫过,正是怕得瑟缩,哪里还敢再多说,全老老实实赶紧去领罚。 于是,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牟家外院就多了几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老婆子。 这大半日,她们被所有人当猴子嘲笑了一遍又一遍,脸皮再厚也觉得火辣辣的疼,但最难受的还是高举的胳膊,不等井水晒干一半,胳膊就已经没了半点力气。盆子摔了,居然还有人替她们换了新盆,添了新井水,比之先前只多不少,这可比打板子还难受百倍,于是她们无不开始悔恨,怎么就相信了某些人说二奶奶性子软,如今试探不成反遭了大罪。 没有别的办法,求饶吧。 苏圆正陪着婆婆和坤哥儿吃饭,牟家大厨的手艺不错,一家三口也没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轻松闲话,都是胃口大开。 突然听得流云来禀报,说外院几个婆子实在耐不得惩罚,哭嚎着要换成打板子,牟老夫人问了几人的姓名,不但不恼,反倒夸赞儿媳,「你是怎么让她们服软的?要知道当初我掌家的时候,她们可没少惹我生气,动不动就说自家如何忠心,有一次还要去祖祠里找过世的老祖宗告状呢。」 苏圆原本还怕婆婆怪她心狠,听得这话就放心了,笑嘻嘻道:「都是二爷给儿媳撑腰,她们不怕我,总要怕二爷发火啊。」 天下没有不喜欢人家夸赞自己儿子的母亲,听得儿媳这般说,牟老夫人笑得更是开怀,嘴上却假装吃醋,「老二这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当初我受这几个刁奴欺负的时候,可没见他替我出头。」 苏圆赶紧讨好的给婆婆布菜,笑道:「看您老说的,以后您有我这个前锋大将了,但凡谁惹您恼了,您告诉儿媳,儿媳给您出气。」 牟老夫人没有女儿,先前的儿媳又是十分的模样,如今怎么会不欢喜苏圆这样会撒娇又会哄人的,真是从心里都透着欢喜和舒坦。 主院这里欢声笑语不断,西南角的三房却是黑气罩顶,愁云惨淡。 牟安抬手砸了屋里所有的瓷器,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指了旁氏大骂,「你个蠢货,好好的管家大权不抓住了,偏主动给人家送去,如今倒好,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他骂得顺溜,却忘了这主意当初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旁氏也是又气又委屈,想要辩解几句,到底是怕自家老爷恼得更厉害,于是小心翼翼赔罪,「三爷,你消消气。当初我也是以为那个贱人不懂管家才把大权让出去,谁知道她这般奸诈,硬是把我当傻子骗过去了。」 「你就是个傻子!怎么就看不出那贱人藏了大本事?这才几日啊,就把府里上下都管束得规规矩矩,若是再让她掌管一段时日,别说我们先前留下的那些纰漏会被翻出来,怕是咱们一家在府里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啊呀,那可不行!」旁氏听得急了,她一向把伯爵府当自家的地盘,将来还要她儿子继承呢,怎么可能接受自家人没有立足之地的结果。「三爷,你总得想个办法才好啊!」 牟安皱着眉头在屋里转悠了半晌,到底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敷衍道:「这事一时也急不得,你这些时日约束好三个孩子,主院那里也尽量少去。总之先让那贱人降低戒心,等我想到了主意,她也不防备我们了,就一举把她除掉。」 旁氏嚣张惯了,对于夹着尾巴做人实在有些不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应了。 苏圆不知牟安夫妻打了潜伏等待时机的主意,只觉得处置了几个婆子之后,牟家上下仆役都老实许多,但凡有命令传下去,无不恭敬仔细。 她也没有作威作福的心思,平日需要处置的不过是衣食住行之类的小事,管家这档事不过三五日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于是也失去了兴致。 这般,日子慢慢过,眼见入了夏日,天气越来越热,深藏在地下的蝉已跑到枝头放声歌唱,各色花朵也都盛开了,引得金黄色的小蜜蜂四处飞舞忙碌。 自从苏圆建议坤哥儿多走动,帮助改善体质,这孩子就像得了圣旨,一日比一日淘气。 昨日跑去花园差点被蜜蜂蛰得满头包,今日便被惊吓过度的牟老夫人拘在屋里不许出门,于是蔫蔫的坐在桌前描红,那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苏圆最是看不得孩子委屈,于是琢磨着去厨下走走,一来看看一家几口平日的吃食都是出自什么人之手,二来也尽尽孝心。即便她只会做些春饼或者凉面之类的简单吃食,但胜在新鲜,兴许老夫人和坤哥儿都能多吃几口呢。 这般想着,她就带着最近刚刚用熟的两个丫鬟,一个绿衣,一个红霞,主仆三个穿廊过户到了灶院。 这会儿眼见到了中午饭口,各个灶眼儿都点了火,整个灶间同大蒸笼一般湿热。 大厨赵胖子挥汗如雨,手里的布巾不时擦抹一下额头,偶尔还要高声吆喝着弟子们几句,「手下都麻利点,马上就开始传饭了,饿到了主子,就让你们挨板子。」 一众弟子和帮厨杂工们都高声应和,远远听起来倒也气势十足。 苏圆站在门口,不好进去就停了脚步。 红霞机灵,高声咳了咳,这才说道:「赵师傅,二奶奶过来了。」 「二奶奶?」赵大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终于把称呼和人对上号,赶紧扯衣衫掩好肚皮,这才跑过来行礼。 苏圆学着自家夫婿的样子,淡淡笑着虚扶他起来,问了几句中午的菜色,末了说起要一口炉灶,准备亲手做一样吃食。 赵大厨其实心里很是不愿,不说灶间是自己地盘,最主要是这主子奶奶太金贵,若是不小心烫到一星半点,他这灶间的大管事不管怎么无辜都要跟着吃挂落。 苏圆猜得他的心思,就道:「我就做几碗凉面,派个刀工好的帮厨帮我切配菜,再陪个杂工烧火,我自己擀面条就好。」 赵大厨听得大喜,赶紧应了下来,又寻了灶间靠窗的一口灶头,这里相对凉快又视野好,苏圆也满意,挽起袖子开始和面擀面条。 她在原本的时空独自居住,这样的简单饭食也难不倒她,不过半个时辰就准备好了,她瞧了瞧,总觉得只有青菜太过清淡,于是又要了一碗肉末,准备炸肉酱。 绿衣见油罐子并不大,又一时找不到舀油的勺子,就抱起坛子往锅里倒去。 第二十五章 苏圆偶尔扫了一眼,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待仔细看过油色就问道:「这是什么油?怎么同菜籽油颜色不同?」 红霞心直口快,不等绿衣开口就抢了话头,「夫人,您有所不知,这是富贵油,一斤就要二两银子,足足顶了菜籽油五十斤呢,不是富贵人家根本吃不起,就是咱们府上,也只是这个伺候主子吃食的灶间才有,外院的大灶间用的就是菜籽油呢!」 「富贵油?」苏圆低头仔细嗅了嗅味道,心里疑惑更浓,「这富贵油到底是用什么榨出来的?」 这次回答她的是忙完了差事上前听用的赵大厨,「回二奶奶,这富贵油是用棉籽儿榨的,最是鲜香了,煎炒烹炸都比菜籽油可口许多,听说常年吃这油,还养身子呢,咱们赤龙国,但凡富贵人家都在吃这种油。」 苏圆闻言,脑里像暗夜里划过一道闪电,之前无事时的诸多猜测终于有了答案,不过她不敢过于肯定,只能若无其事的炸好肉酱,然后拾掇了食盒让绿衣和红霞两个提了,这才去了主院。 牟老夫人早听送饭菜过来的管事婆子说儿媳要亲手下厨孝敬她,心里也是欢喜。 这会儿见儿媳的丫鬟提了食盒,就笑道:「快把你的手艺端出来,让我瞧瞧。赵师傅的手艺虽好,但吃了多少年也吃腻了,今日换个口味倒也不错。」 坤哥儿早由奶娘伺候着洗了手,也是嚷道:「我要吃婶婶做的好吃的,我要吃!」 苏圆给婆婆行了礼,又拍拍坤哥儿的头,这才一样样从食盒里取出凉面和各色配菜,待仔细摆好两碗,又浇了肉酱,立时得了老夫人的夸赞。 「这面条上放的是什么?红红绿绿的,看着就想多吃几口。」 坤哥儿更是眼巴巴等着祖母动筷子,恨不得立刻吃下肚。 苏圆笑得有些心不在焉,勉强解释了几句就没了下文。 牟老夫人瞧得疑惑,猜测着是不是厨下那些人让儿媳受了委屈,于是等着孙儿吃完面条,就撵了他回去午睡,末了拉了半碗面条都未吃完的儿媳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谁惹恼你了?」 苏圆不想牟老夫人担心,又琢磨着这事绕不过牟老夫人,于是就示意绿意和红霞出去守门,牟老夫人会意,也撵了贴身伺候的流云出去。 苏圆这才斟酌着说道:「娘,我方才在厨下看到咱们家里吃的油是棉籽炸的。」 牟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应道:「是啊,这油养身子,但凡有些家财的人家都是吃这油度日。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这油有什么说法?」 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苏圆却是点了头,益发压低了声音,「娘,我在家乡学过医术,这您知道吧?我记得当时有本书上写,这棉籽油虽好,谁都能吃,只有年轻男子例外。」 「为何?」 「因为……这油会让男子失去生育能力,相当于避子汤。」 「什么?!」牟老夫人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水,哆嗦了半晌嘴唇,还是不能相信,「你可是记清了?这事不能乱说!你知道这油是谁家经营的吗,那是圣祖皇帝的元后母族。」 苏圆小心翼翼瞄了牟老夫人一眼,弱弱接了一句,「那她老人家给太祖留下子嗣了吗?嗯,或者说太祖除了元后,纳了多少妃子,生了多少子嗣?」 牟老夫人虽然性子和软,却不是心智缺失,这会儿越听脸色越白。据说元后当年在圣祖还是落拓公子的时候,不顾母族反对嫁给了圣祖,可谓情深至极,但圣祖登上皇位后却沉迷酒色,广纳后宫,元后一度被冷落。圣祖殒天后,皇位由元后所出的嫡子继承,也必然由嫡子继承,因为……圣祖没有别的子嗣! 「啊,这个……这……」 牟老夫人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勉强摆摆手嘱咐道:「总之,这事你先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就是老二那里也先不要说,万一传出去,咱们牟家就是被扣上一个不敬元后的罪名。」 苏圆虽然不是这个时空土生土长,但也不会傻到藐视皇权的威严,赶紧应了下来,但想想先前立下的那个君子协定,又硬着头皮问道:「娘,万一这油真的有碍子嗣,二爷一直吃下去……」 这话可是点了牟老夫人的死穴,即便对皇权再畏惧,也不能不在乎牟家的血脉子嗣。 「这样吧,明日你在云起院立个小厨房,但凡你同老二的饭食都单独做。厨子就选牟福家的,她在大灶间也有十几年了,是个稳妥又嘴严的。若是有外人问起,你就说……就说吃不惯富贵油。虽然有些委屈你被人说闲话,但等真怀了身子,这都不算什么。」 苏圆倒是不怕人家说她闲话,只要她不放在心上,被说几句也不会少块肉。当初她答应嫁进来的时候,提出过三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不许夫君纳妾收通房,牟老夫人在后边添了一句话,三年之内必有所出。 言下之意很清楚,三年之内她若是生不出来,眼前就要多几个女子同她分享夫君了。 她即便极力适应这个时空的规矩礼法,但这一样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 所以,只剩一条路了——生孩子,而且要尽早生,多多的生! 前院的外书房里,刚刚从外边赴宴归来的牟奕,正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喝茶。 这位客人姓叶,在伯爵府里拾掇了十几年的花园,与世无争,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园丁,殊不知论起才学谋略,这位也常让过世的老爵爷钦佩不已,若不是当年因为一些朝堂倾轧,他冷了心肠,也不会被老爵爷收到府里做个清客。 牟奕动手投了一块布巾用力擦了脸,觉得醉意退了大半,这才上前亲手给老先生倒茶。 叶先生也没客套,淡淡一笑伸手接了过去,露出手上那些微小的口子,显见平日劳作很辛苦。 牟奕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不知多少次劝说道:「先生,花园的活计太辛苦,不如您……」 叶先生挥手打断他的话头,「你若是找我前来就是说这些,那我就回去了。陶然亭旁边的两株月季生了虫,我还急着去救它们于危难呢。」 牟奕听得好笑,也对老先生的倔脾气无奈至极,只好说起今日之事,「先生,京都有消息,说皇上龙体每况愈下,皇后同贵妃久无所出,各方蠢蠢欲动。我欲先下手为强,无奈不知从何处着手,还望先生指点。」 叶先生闻言微微皱了眉头,足足喝了半盏茶才慢悠悠问道:「你可是想扶大皇子上位?」 牟奕眼里闪过一抹惊色,但依旧坦白应道:「先生猜得不错,大皇子如今已年过十一,为了自保装疯卖傻多年,实则聪慧,性情坚忍,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可谓赤龙之福。若是郭家或者翟家推动朝臣上表,皇上过继了旁支子弟,不论最后谁继位,都免不得被郭家或者翟家把持朝政,到时候就要天下大乱了。乱世民,不如狗,百姓受苦,牟家许是也富贵不保。所以,还请先生指点。」 叶先生忍不住点头,心下羡慕老友有这样的子嗣继承家族,身居高位,心忧百姓又不忘光耀门楣。 「等,如今只有一个等字。」叶先生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正色说道:「一切事情都是这样,没有机会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暗地里拉拢一切可用之力。待时机成熟,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先生,若是时机迟迟不来呢?或者,时机在哪里?」 牟奕挑了眉头,神色有些不踏实,看得叶先生失笑,毕竟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也是常事。 「凡事七分准备,三分看天意。有时候时机在远处,有时候就在身边。」 这般玄而又玄之言,倒是同街边的算卦之人有些相似。 牟奕无奈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想法,转而说道:「先生闷在我们牟家多年,不知外边山河变换,岂不是太过无趣?不如小子以后寻件事给先生打发时间,如何?」 叶先生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喝干茶水就拱拱手出门去了,苍老的身影蹒跚走在青石路上,半点看不出与普通老人有哪里不同,惹得牟奕更加怀疑当日父亲过世之前交代的话是不是错了…… 第二十六章 苏圆本来还等着夫君问起单立小厨房之事,委婉说说她的猜测。虽然婆母早有嘱咐,不经证实不能告诉任何人,但夫妻一体,她还是不愿意对整日耳鬓厮磨的夫君有所隐瞒。 可惜,她有心坦白,无奈牟奕却不知因为什么事,整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又是个睡眠质量好的,堪称睡神级别,只要沾了枕头极少能熬过半个时辰,于是每次都不知道夫君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若不是半梦半醒间常被折腾得欲仙欲死,她都怀疑自己日夜独守空房。 好在,坤哥儿一如既往地赖在云起院陪伴在他心里很是可怜的婶婶,倒让苏圆排解了很多寂寞,下厨同牟福媳妇儿琢磨菜色和各色点心吃食也更有动力了。 当然,她可没忘记最重要之事,但凡红霞打听到牟奕在前院,她都会整治好饭菜让人送过去。 牟奕许是吃得还算满意,投桃报李,也常让人捎些时新绸缎或者首饰,逗趣的小玩意回来,果然哄得苏圆心花怒放,但依旧是等不到夫君上床就睡得直打小呼噜了。 日子就这样过得甜蜜又诡异,苏圆心情大好之下,对奴仆下人们某些小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奴大欺主,许是发觉主母烧完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小撮人又犯了老毛病——嚼舌。 花园的背阴处,抑或者马房、针线房、浣洗院,总有那么三五人凑成一群低声窃窃私语,偶尔还笑得鄙夷又解气的模样。 苏圆身边的丫鬟,绿衣憨厚又心细,平日除了伺候主子不常出院子,倒是红霞脾气爽快又机灵,常喜欢四处走动。 这一日她去流云那里要了个花样子,准备给主子绣两条帕子,回来的时候就听了几句闲话,于是气得红了眼圈儿,跑回院子去告了状。 「二奶奶,你快禀告老夫人,把那些人都撵出府去吧。简直就是一群没心没肺的畜生,吃府里的、喝府里的,还背后说主子坏话!」 苏圆趁着坤哥儿去陪牟老夫人,刚刚偷偷吃了一碗果汁刨冰,舒坦的躺在软榻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得红霞哭诉还吓了一跳,免不得要问两句。 「你在哪里听到什么闲话了,说来听听,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绿衣扯了帕子给红霞擦眼泪,半是提醒半是心疼道:「主子正要午睡呢,你这般风风火火跑回来,到底谁惹你了?」 红霞自觉方才有些没规矩,赶紧擦了眼泪,想了想还是说道:「二奶奶,那些人在背地里都说您是……是穷人家出身,吃不惯富贵油呢,还说您……」 那些话实在太过难听,红霞咬着嘴唇不肯也不敢说出口。 苏圆倒是不在乎,笑着接道:「说我什么?天生穷命,还是命薄担不得富贵?」 红霞惊得瞪了眼睛,这个模样正好印证了苏圆猜得一分不差。 绿衣真想翻白眼,但到底两人同住一屋,又都是自小进府,情分非同一般,于是帮忙打着圆场,「二奶奶,您千万别同这些人一般见识,他们估计也是被人当枪使了,这府里可不只您一个不喜欢富贵油的味道。」 「对,」她这话可给红霞提了醒,连忙点头道:「绿衣说的对,二奶奶,这闲话恐怕又是从西南院子传出来的。先前那院子就说过您管家不严,苛待小少爷,如今有了这样的把柄,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若说起来,他们也不怕打嘴,那院子的两位主子都吃不惯富贵油,先前在京都伯爵府就是禀告过老爵爷另外立了小厨房,整日都吃菜籽油呢,后来还是来了这里,才没有继续安下小厨房。」 红霞边说边瞄着主子的脸色,生怕主子气得狠了,不想苏圆不但没恼,反倒隐隐有些欢喜。 若是红霞说的没错,那么她猜测食用富贵油耽误子嗣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绿衣和红霞对视一眼,都觉得疑惑,但也不敢多问,两人想了想就要退出去。 临出门时,却听得苏圆吩咐道:「今日说闲话之人,红霞记一下名字和职司,以后若是差事出错,处罚翻倍。」 「是,二奶奶。」红霞立刻来了精神,脆生生应了下来,听得绿衣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 众人尚且不知,两个小密探已经准备抓他们的马脚了,表面恭敬,背地里依旧闲话说得火热,甚至因为主子们的沉默益发言词胆大了。 不必说,不过几日,其中几个「佼佼者」就有了差事上的漏洞,被抓出来狠狠打了板子,罚没了几月月钱,杀鸡儆猴,就是走路撞墙的笨蛋,这时候怕是也知道主子发威了,于是终于又记起了自己的身分,严严实实闭起了嘴巴,老老实实地办差做人。 当然,也有倚老卖老的婆子在二门外拦了晚归的牟二爷,指望同这位爷揭露他的兔子媳妇儿实际是只老虎的真相。 可惜,这些人都忘了一个事实,敢娶母老虎的,除了公老虎再无别人。不同于母老虎还有三分顾忌,公老虎直接连老带少,拖家带口都撵出了牟府。 如此这般,牟家一众奴仆吓得彻底老实下来了,别说违背主子的吩咐,就是说话都要站在大太阳底下,宁可晒得满头大汗,也不愿让任何人怀疑他们在说流言,万一被一状告到二爷跟前,他们一家可要喝西北风去了。 苏圆自然欢喜夫君替她撑腰,平日好吃好喝的皆是翻着花样的往前院送,晚上更是锦被翻红浪,不必说白日里就免不得打瞌睡。 有时候,牟老夫人午睡,她执着扇子倒先趴在床沿上睡得口水横流。 牟老夫人从来不恼,倒是瞧着儿媳的肚子,一双老眼越来越亮…… 【第十一章 楚家寿宴一波三折】 盛夏,从来都是山林草木的欢庆时节,充足的日照,丰沛的雨水,供给着它们肆意疯长。 但对于老人来说,日夜高温实在有些难熬,即便苏圆是个孝顺又心细的儿媳,平日对婆婆母的飮食作息多有关照,但牟老夫人依旧有些恹恹的,连几十年交好的楚家老夫人寿宴都懒得出席了。 坤哥儿倒是闹着想要出门做客,但他本就体弱,虽说这几月跟着苏圆的起居作息,身子已调理得好了许多,可这些时日也是少食多饮,中了暑气。 牟老夫人琢磨了一会儿,就趁着早起各房来请安的时候说起赴宴之事,末了嘱咐旁氏多照料第一次出门应酬的苏圆,毕竟她嫁进牟家也有六七年了,同远亲世交们都算熟识。 旁氏当着牟老夫人的面自然无有不应,嘴巴同抹了蜜一般,恨不得把苏圆当自己的亲姊妹护着。 可惜,到了赴宴那日,几乎是下了马车,进了楚家二门,她就完全把苏圆当陌生人,但凡遇到了熟识之人,她就跑去高声说笑,不但不替苏圆介绍,甚至还隐隐指了她撇嘴翻白眼,显见不是什么好话。 红霞的脾气火爆,恨得当时就想冲去质问,倒是苏圆拉了她,转头寻了个丫鬟问明白了老寿星的居处,然后赶去行礼问好,替自家婆母送上了丰厚的寿礼。 楚家老夫人不同于牟老夫人,脸色红润,眉厚而黑,鼻梁高挺,嘴唇也厚,一看就是个倔强又强势的脾气。许是她也听说了苏圆的身世,待苏圆既没有如何亲近,也没有太过疏远,客套两句就让丫鬟引了她到旁边安坐喝茶。 可是不等苏圆坐下,旁氏却走了过来,直接坐在那位子,甚至还呵斥红霞道:「没眼色的东西,你是谁教导出的废物,眼见主子落坐,都不知道给主子倒茶吗?」 红霞真想一茶壶砸她脸上,就是绿衣也是气得捏了衣角。 牟家的主子哪个都比她金贵,她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还真当自家主子是泥捏的,好脾气到让她拎着水随便浇。这般想着,红霞就望向主子。 苏圆眼角扫过一屋子的妇人,笑道:「弟妹这是累了?那你尽管坐着歇息就好,至于倒茶,自有主家的丫鬟呢,咱们自家人不好喧宾夺主。」 说着话,她就带着红霞和绿衣走到门旁不远的一处椅子上坐了下来,留下旁氏被堵得脸色青青白白,只能装了笑脸望向楚家负责招待客人的六夫人,「看这天气热的,我都昏了头了,倒忘了是给老夫人祝寿沾喜气,差点当成自己家了。」 第二十七章 楚六夫人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笑着接话道:「我们家老祖宗可是吩咐我多少次,务必要让大家宾至如归,不想宴席还没开呢,三奶奶倒是先把这里当家了,可见我今日的差事是做得太好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转而又说起城里这几日发生的趣事,也就把方才的那点尴尬揭了过去—— 旁氏有心羞辱苏圆,也凑趣说几句,无非是谁家嫁闺女,嫁妆几何,谁家娶媳,家世如何了得,恨不能苏圆跳起来同她吵一架才好呢,到时候她装了样子哭上两声,苏圆的名声很容易就臭了。 可惜,苏圆再傻,也不至于看不出这么明显的陷阱。她自顾自地喝茶,品着楚家的点心,偶尔门口有凉风吹过,晃着她藕荷色的裙角扫过脚面儿,痒痒的,倒也很是自在。 红霞和绿衣却没有主子这般的功力,两人对视一眼,红霞就悄悄退了出去…… 楚家前院同样在大摆筵席,楚家老少三代陪着宾客们谈天说笑,也是热闹非凡。 牟奕虽是丁忧,但头上的伯爵爵位却是谁也不能轻看的。他坐在主桌上陪着楚老太爷闲话了几句,末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烦闷,于是扯了个更衣的借口出了屋子。 不想绕过游廊没过几步,就见牟青同红霞站在角落低声说话,两人面色都带了些恼怒。 他上前冷声问道:「出了何事?」 牟青同红霞被惊了一跳,扭头见是自家主子才缓了神色。 牟青有些为难,男子即便再疼爱妻室,也极少愿意掺和后院之事,特别还涉及伤了兄弟情分。 红霞没那么多顾忌,虽然跟了主子没多少时日,但主子待她们不薄,平日烤盘新点心都会特意留两块给她们呢,如何会让她们不感激。今日旁氏实在太过刻薄,当着外人的面欺负自家主子,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 这般想着,她就蹦豆一般的把方才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恼道:「二爷,您是没看到,三奶奶太……嗯,太出格了,不但抢奶奶的位置,说话也连挤对带鄙夷的,恨不得人家不知道奶奶进门带的嫁妆少呢。奶奶好脾气,一句都不争不辩,真是急死人了。」 牟奕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开口却是淡淡,「你回去伺候吧。」 「啊?」红霞自觉主子即便不会怒发冲冠,起码也会斥责三奶奶几句,不想只得了这么一句,于是失望至极的草草行了一礼,扭身就走。 牟青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替她打了个圆场,干笑道:「二爷,这丫头是个忠心的。她不是不敬二爷,也是太心急二奶奶受欺负了。」 牟奕没有应声,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晴空上飘来几块厚厚的云朵,显见有雨水即将落下。 他摆手示意牟青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牟青越听神色越古怪,末了却是连连点头,赶紧下去安排了。 不说牟青要如何行事,只说后院里众多妇人聚在一处,说笑起来比之男人们可是热闹太多了。 所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无论楚家老少还是贺客们,但凡知道些牟家内院之事的,无不分了三分心思在牟家这对妯娌身上。 道世上的事从来都最怕比较,相比于苏圆的坦然淡定,旁氏的挑衅和刻意贬低就益发显得粗俗不堪。 楚老夫人暗自摇摇头,有些理解多年老姊妹选了这个医女做儿媳的原因了,在场同她一般想法的人也不少。 苏圆刚刚吃了一块小点心,深觉美味,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让牟老夫人找楚家要了方子,她也在小厨房烤了给自家人尝个新鲜呢,就有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相柔美又温婉的妇人上前来搭话。 「二奶奶安好。」 苏圆赶紧扯了帕子擦去嘴角的点心渣儿,起身回礼笑道:「这位夫人安好。」 虽然嘴上这般客套,但她搜遍了脑海也不记得哪里识得这妇人。 好在妇人是个善解人意的,偏身坐在她旁边就道:「二奶奶许是不识得我,但我说一件事,怕就知道了。我夫家姓陶,先前小儿淘气,您成亲那日他还跑去闹洞房,结果回来却是听了很多好故事,拉着我讲了半晚。 「没几日,我娘家的表妹又来做客,说起您给小儿开的方子,我照着方子行事,才这么几月,小儿盗汗已是好了,睡觉踏实,就是身子都长高许多。 「原本我要亲自登门同二奶奶道谢,不想居然在这里先遇到了您,倒是要厚着脸皮空手道谢了。」 苏圆听完才明白妇人的来历,笑容里更添了三分亲近,欢喜道:「原来您是欢哥儿的母亲啊,那孩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当日我讲过的故事,他只听一次就记得清清楚楚,将来必定课业精进,金榜题名。」 天下没有不喜欢孩子被夸赞的父母,陶夫人自然也是欢喜,「承二奶奶吉言,小儿平日常在家中嚷着要去您府上做客,嘴上说着要寻坤哥儿玩耍,其实怕是想闹着您听故事呢。」 「陶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坤哥儿平日也嚷着府中憋闷呢。您若是能把欢哥儿送来同坤哥儿玩耍,两个小子肯定都要欢喜坏了呢。」 「我自然是愿意,就怕累了二奶奶照料,真是过意不去。」 「陶夫人客气了,不过是多做一盘点心、多讲几个故事,琢磨一点新鲜小玩意罢了。正好我再给欢哥儿看看,若是缺失当真补足了,就要调整饮食方子了。」 「真的?那我先谢过二奶奶了,明曰我就带欢哥儿登门叨扰。」 对于已婚女人来说,夫君和孩子永远是不变的话题,更何况,家家户户都是子嗣艰难,陶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欢哥儿这么一个嫡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托在手里怕摔了。苏圆待欢哥儿这般好,她自是真心感谢,言语行事隐隐又带了三分恭敬,惹得紧盯着她们的旁氏就更气恨了,手里的帕子都攥成了麻花儿。 她正想寻个借口再战江湖,这时却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怯生生趴在门口往屋里张望,早有楚家大丫鬟看不惯,走过去拎了小丫头的辫子就往外扯,生怕她贸然闯进去,惹众人笑话楚家御下不严。 那小丫鬟却是个脾气执拗的,小手扒了门框就哭了起来,「呜呜,姊姊不要罚我,我有差事,外院有位爷吩咐我来寻牟家奶奶。」 这般动静,自然惹得屋里众人侧目。听得小丫鬟要寻牟家奶奶,就都往旁氏和苏圆这边望过来。 苏圆还没如何反应,旁氏却是一手得意的抚着发髻,娇笑同众人说道:「呀,定然是我家三爷有事寻我了,别看他平日精明干练,但什么事也离不得我,真是让人惦记。」 众人听得好笑,却也开口附和,「家里的爷们儿多是这样,大事他们做主,小事还是离不得我们费心。」 旁氏更觉得得意,挥手示意那小丫头上前,问道:「我们爷有什么吩咐啊?」 那小丫鬟刚抹了眼泪,赶紧行礼说道:「牟二奶奶,牟二爷要奴婢传话说,家里小少爷午睡醒了,寻不到二奶奶正闹人呢。过会儿吃过寿宴,请您坐马车直接回去,不必等他。」 二爷,二奶奶? 众人也是听得一愣,转而却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方才牟三奶奶一番得意却是冲着瞎子翻白眼,表错情了。 旁氏气得脸色发黑,恨恨瞪向脸色惊奇的苏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苏圆不理会她,笑着把小丫鬟招到跟前,倒了一杯茶给她,温声说道:「路很远吧,看你跑了一头汗。你先润润嗓子,我就是牟二奶奶,你喝碗茶再说也不迟。」 小丫鬟也知道自己办错了差事,正心里忐忑,见苏圆这般和气就赶紧行礼道谢,也不敢喝茶水,脆生生把方才那些话又说了一遍。 苏圆扭头示意绿衣赏了小丫鬟一个荷包,又笑道:「有劳你跑一趟了,还要烦你再去给我家二爷带个话,就说走前我把坤哥儿的吃食都安排好了,请他不必惦记,一会儿吃了寿宴我就尽快赶回去。」 「谢牟二奶奶赏,奴婢这就去。」小丫鬟欢欢喜喜谢了赏,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不等别人说话,陶夫人就第一个夸赞道:「二奶奶真是个贤慧的,先前就听人说起你待长房的侄儿极好,今日才知所言不虚。孩子最是知道谁待他真心,否则也不会这般亲近你。」 第二十八章 苏圆真心心疼坤哥儿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听得这话就道:「陶夫人谬赞了,不过是平日多照管一下衣食。只是我多读过几个故事,又贪嘴多做些吃食,孩子自然多同我亲近些。」 众人虽然没有插话,但听苏圆说得实在,也是点头赞同,对她又改观许多。 倒是旁氏自觉丢了脸面,又见苏圆这会儿得了众人的喜爱,哪里能咽下这口气,阴阳怪气扔出一句,「无利不起早,谁知道安的什么黑心肠呢。许是怕自己生不出孩子,要指望侄儿过日子呢。」 苏圆听得皱眉,心里犹豫要不要警告旁氏几句。她一再退让,可不是她怕了,实在是不想自家闹矛盾,让外人看了热闹,无奈旁氏今早出门时许是不小心被疯狗咬了,逮到机会就下口,实在太惹人厌烦了。 坐在屋子里的各家妇人都是人精,自然也看出苏圆的恼意,除了楚家老少担心牟家妯娌吵闹搅和了寿宴,其余人倒是盼着看场免费的好戏呢。 正是这样的时候,先前离开的小丫鬟又跑了回来,她手里抱了一件石青色的锦缎披风,许是有些沉重,惹得她走路都有些踉跄,好不容易走到苏圆跟前就笑嘻嘻嚷道:「牟二奶奶,方才奴婢跑得急,忘了牟二爷吩咐捎带过来的披风了。牟二爷说,看天色要下雨了,要您回去的时候把披风穿上,别淋雨受了寒气。」 苏圆听得这话,被旁氏惹出来的闲气立时就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了满满的甜蜜。 「好,劳烦你又跑一趟。」说着话,她就接了披风,小心整理两下,然后直接放到了腿上。 小丫鬟再次行礼退了下去,屋里一众夫人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必定是牟二爷不知怎么听说自家媳妇受了闲气和冷落,捎话和送披风是假,给媳妇儿撑腰才是真吧。 有几个当初动过心思的妇人,想起自家未嫁或者嫁了日子过得艰难的闺女,心里都是后悔不迭。早知道牟二爷是如此重情又细心,她们早把闺女嫁进牟家了,怎会便宜一个医女? 楚家老少妇人们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尴尬,毕竟她们是主家,坐视苏圆受冷落欺负,即便是旁氏的错误,传出去也是不好听。 楚六夫人赶紧笑着上前同苏圆闲话,吩咐丫鬟上新茶和点心,转而又同苏圆讨教起育儿经。楚家唯一的子嗣出自她的肚皮,这也是她拿下掌家大权的重要原因,所以她的讨教也带了几分真心,不完全为了客套。 苏圆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因为先前的冷落存了怨慰之心,但凡她询问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陶夫人偶尔也插上几句,三人一时说得热闹至极,引得一旁几个家里同样有孩子的夫人很快也凑到跟前,加入了讨教的队伍。 她们这里说得热闹,旁氏却是恨得想要杀人,明明开场她是节节胜利,怎么突然就风向逆转了? 她不知道,有句话极有道理,好花盛开,蝴蝶自来。苏圆的医术就是她最大的依仗,更何况还有夫君的宠爱撑腰呢。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酒菜就流水一样送了上来,寿宴终于开席了。 免不得,人人都要说一番贺寿喜话,闹腾完饭菜已是有些凉了。苏圆早被楚六夫人挽着坐到了首席,这会儿提了筷子就捡了些清淡的菜色垫垫肚子。 楚家的小孙子叫宝哥儿,刚刚四岁,很是乖巧可爱。许是先前被父母教导过,夹了一个鱼肉丸用小碟子端了送来孝顺祖母,喜得楚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众人自然要夸赞一番,楚老夫人更是欢喜,夹了鱼丸在嘴边碰了碰就送到了小孙子的嘴里,笑道:「乖孙儿,沾沾祖母的福气,也要长命百岁啊。」 宝哥儿含着鱼丸,开口就要大声答应,不想一开口,那鱼丸却是咕噜一下掉了进去,噎得他立时捂了脖子,脸色很快就憋得通红。 楚六夫人本来站在楚老夫人身后布菜,见此惊得扔了筷子就去拍儿子的背,「宝哥儿,快吐出来,吐出来!」 众人也是惊叫着围了过去,纷纷嚷道:「这是吃急了,吐出来就好了。」 可惜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宝哥儿抻长了脖子吐了许久,那鱼丸不但不出来,反倒憋得他脸色都泛了青紫,眼见就要背过气了。 楚老夫人也急了,楚家就这么一条血脉,真是命根子一般,若是夭折了,她也不想活了。 「宝哥儿、宝哥儿,谁快救救我的宝哥儿啊!」 楚老夫人的声音凄厉又惊恐,惹得众人更是高高提了心。 正是这样危及的时候,却听一人说道:「宝哥儿不是噎到了,看这样子是鱼丸进了气嗓,再不把鱼丸取出来,就容易窒息。」 不是噎到了? 众人齐齐望向说话之人,发现正是先前备受关注的牟家新奶奶,这才猛然想起这里还坐了个医女。 楚六夫人立时抓了苏圆哭出声,「二奶奶,求您救救我的宝哥儿啊!」 楚老夫人也是如同见了救星,眼睛亮得怕人,「你若是救下宝哥儿,我们楚家上下感激不尽!」 苏圆极想撇嘴,但救人要紧,大人的恩怨怎么也不该落到孩子身上,更何况楚家除了初始有些怠慢,之后也及时补救了。 她从楚六夫人手里接过了宝哥儿,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脖子,然后双手抱在孩子的肋骨之外,双臂用力收紧,放松,再收紧,如此这般,不过三五下,那粒鱼丸就从孩子嘴里猛然喷了出来。 孩子乍然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刻咳嗽起来,捂着脖子哇哇大哭。 楚六夫人一把抢过儿子,母子俩哭成一团。 众人都是拍着胸口安慰道:「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了,都是虚惊一场!」 楚老夫人眼见孙儿活过来,吁了一口气就觉得眼前发黑,软了身子。 众人又是乱成一团,苏圆无奈,再次担起救世主的角色,伸手掐住楚老夫人的鼻下人中,不过几息就让楚老夫人悠悠转醒了。 楚家另外几位夫人吓得三魂七魄飞了好几对儿,见此忙扶了楚老夫人回房休息。 后院出了这样的大事,消息自然瞒不住,很快的,楚家老少三代连同满堂宾客都听说了。 即便楚老太爷在官场厮混几十年,练就了脸厚心黑,宠辱不惊,但听得唯一嫡孙窒息,几乎毙命,也是吓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起不来。 好在,很快又有小厮跑来禀报说牟家二奶奶救活小的又救了老寿星,众人才放下高悬的心,毕竟谁也不想参加寿宴变成了丧席,实在触霉头不说,楚家也太悲惨了。 这般想着,众人都望向安坐在主桌的牟家二爷,各个神色都添了三分羡慕,七分佩服。 原本众人对他娶个医女做夫人,心肠好的猜测一句恐怕是色迷心窍,有那嘴巴恶毒的免不了就说得更难听,不想今日人家的夫人就碰巧救了楚家祖孙两个,真不知是楚家幸运,还是牟家高瞻远,远见卓识了。 楚老太爷缓过劲来,当先带着儿孙给牟奕行了大礼道谢。 牟奕自然不肯受礼,一边还礼一边客套说:「内子也是碰巧,老夫人同宝哥儿都是有大福之人,就算没有内子施救也必然平安无事。」 楚家人听了这话心里舒坦,却不会愚笨到当了真,于是又谢了几句就招呼了众人重新入席,私底下却盘算如何备了厚礼,改日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楚家几代富贵,厨下怎么也不会缺了酒菜,很快下人们就流水一样重新上了热菜好酒。 众人推杯换盏,再同楚老太爷敬酒就换了新说辞,无非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很是安慰了老爷子方才受到的惊吓。 牟奕身前也很是热闹,不断有人前来敬酒闲话,有平日交好的,也有存了心思结善缘的,谁家孩子都不是一帆风顺长大,不定什么时候兴许也要牟二奶奶救命呢。 牟奕一边笑着应酬,心里滋味有些奇特,但不等他多想,后院又出了事。 红霞如同冲天的爆竹一般疯跑进前院大厅,一时心急找不到自家主子,就大声喊道:「二爷,您在哪里?二奶奶……二奶奶……」 第二十九章 她跑得太急,喊了两句就喘不上气来,倒是急坏了闻声赶上前的牟奕,「到底出了什么事?」 红霞被紧紧抓了手臂,根本不敢喊疼,赶紧说道:「二奶奶吐得厉害!」 牟奕变了脸色,心里一瞬间闪过诸多念头,楚家下毒或者是旁氏那个蠢货恼羞成怒下了毒手? 但转而他又把两个猜测都推翻了,实在是楚家没有下毒的理由,旁氏也没那个胆子。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都不能有事! 牟奕身形一动,瞬间闪出门没了影子。 红霞用力搓搓青紫的手臂,随后也跑了出去,留下一众宾主都是面面相觑,实在觉得今日这场寿宴当真精彩,一波三折,高潮迭起! 苏圆这会儿吐得昏昏沉沉,好似周围有很多人在说着什么,吵得她原本就有些晕的脑袋更沉了。 好在下一刻,她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温暖又宽厚。她下意识就问道:「二爷?」 「是,别怕,我来了。」男子的声音少了往日的淡然,多了一丝惊恐。 苏圆奇迹般的觉得好过许多,努力睁开眼睛喘了几口气,低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不舒坦。咱们回家去,找婆婆。」 「好,回家。」 牟奕伸手扯下绿衣手里的披风,严严实实把娇妻裹好,末了小心抱起她,转头对楚家几位夫人道:「今日事有紧急,贸然闯入实在失礼了,改日我定然登门赔罪。」 说罢,他又转向诸位侧身闪避的妇人们,轻轻点头算是赔罪。 楚家几位夫人这会儿也是有些发懵,不知苏圆到底哪里不舒坦,若是当真同楚家有关,以后楚家从上到下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这般想着,她们也不敢阻拦,连声道:「二爷言重了,先给二奶奶看诊要紧。」 牟奕心里焦急,顾不得再多客套,抱着苏圆就出了门。 牟家的马车早就等在二门外,几乎是一等主人上车就迅速出了楚家大门。 红霞和绿衣小跑跟在车后,牟青挥着马鞭开路,至于牟武早就快马出城请吴婆婆去了。 牟老夫人午睡刚起,正陪着闹别扭的孙子翻红绳,突然听得丫鬟禀报,说二爷抱着二奶奶回来了。 牟老夫人听得就是一愣,转而又吓得白了脸,「出什么事了,可是受伤了?」 那丫鬟也只是碰巧看了几眼,哪里知道根底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牟老夫人急得立刻起身下榻穿鞋,坤哥儿也是扔了红绳扯了祖母的衣襟,祖孙两个都是顾不得抱怨暑气,风风火火奔去了云起院。 苏圆这会儿回到自家,许是环境熟悉,慢慢缓了过来,精神许多,一见婆母带着侄儿顶着大太阳赶来,心下很是不安,就要挣扎爬起,但不等起身就被牟奕强势按了回去。 「躺好,母亲不会为这样小事责怪你。」 牟老夫人也是急得说道:「这时候还在意什么虚礼,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圆其实也有些纳闷,方才因为救了宝哥儿,她被楚家几位夫人拉着说了好几车的客套话,待重新入了酒席,见得换了热菜,就吃两口补补方才耗费的心力,也算是压压惊。 救人这事从来都不是没有风险的,方才是把孩子救回来了,若是没救回来,说不定楚家人心疼至极就会怨怪她耽搁了功夫呢。即便楚家人不这么想,有旁氏这个搅事精在一边,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就是了。 如今尘埃落定,救人积德又得了楚家的善意,她心里免不了就小小得意了一下。 楚家的厨子许是从南方请来的,酒席上放了一道清蒸鱼,撒了红红绿绿的辣椒丝,看着惹人垂涎,她嘴馋就夹了一块,不想刚刚送到嘴边就觉得腥气刺鼻,胃里翻江倒海一样,扭头就吐开了。 按理说,楚家宴客,饭菜里不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问题恐怕还是出在她自身…… 苏圆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惊得她赶紧又数着手指把日期仔细算了一遍,末了半张了小嘴儿,不知是不是该把这个猜测说出去。 一众老少看着她面色变换,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是哪里不舒坦,你快说说啊。」 苏圆刚要应声,红霞就在门外喊起来,「二爷,二奶奶,亲家老夫人来了!」 【第十二章 牟家有媳入门喜】 吴婆婆今日本来刚吃过饭,正琢磨背着筐篓上山去转转,突然见得牟武打马跑来禀报说苏圆病了,吓得吴婆婆院门都没锁,爬上马背就被牟武一路半扶半抱着带进城里来了。 她颠得老骨头差点散了,却也顾不得,进门直接抓了苏圆的手就开始诊脉,但越诊脸色越古怪,定定望着苏圆满是惊喜和不确定的脸色,突然扔出一句,「你也是这么猜?」 苏圆用力点头,忐忑又盼望的问道:「婆婆,脉象也是吗?」 吴婆婆重重点头,满是皱纹的老脸突然整个绽开了,笑得灿烂又欢喜,「丫头,恭喜你要当娘了!」 「婆婆,是真的?这是真的,对吗?」 「对,一个多月了,你要当娘了!」 一老一少猛然抱在一处,喜得都是泪涟涟。当日回门之后,她们已有三月未见了,即便牟家婆母和气,夫君也亲近,但苏圆依旧强忍着没有回去看吴婆婆,毕竟这个时空的规矩,出嫁女轻易不回娘家,牟家待她好,她也不能仗着受宠就没了规矩。不过如今,她肚里怀了后半辈子最大的依仗,就再也不必时刻小心谨慎的过日子,自然可以多回去看望吴婆婆了。 吴婆婆比苏圆想得更多一些,所谓母凭子贵,牟家和吴家门第相差太多,苏圆有了孩子傍身,就能彻底在牟家站稳脚跟,她也不用惦记得日夜吃睡不香了。 牟老夫人同牟奕先前听这老少两个说话都是一头雾水,后来听得那句「当娘了」,两人即便再愚笨也明白牟家有后了,牟老夫人直接就欢喜傻了,双手掐着自己大腿,生恐这是在梦里。 「谢天谢地,谢佛祖,不,还有列祖列宗,我要开宗祠,我要祭拜祖先。我们牟家又有血脉了,有子嗣了!」 牟奕也是愣了半晌没有说话,望向苏圆的神色很是复杂,有惊喜也有担忧。 苏圆抬头瞧见了,心里不知为何微微一紧,下意识伸手抓了他的衣襟问道:「二爷,你怎么了?你要当爹了,你不欢喜吗?」 牟奕僵硬的扯了一抹笑,应道:「我自然是欢喜的。」 牟老夫人这会儿刚好感谢完各路神灵,见儿子儿媳这个模样,哪里还猜不出,赶紧替儿子澄清,「老二媳妇儿,你可千万别多心,天下哪有当了爹还不欢喜的?老二是担心你才欢喜不起来。你也知道,我先前那个没福气的儿媳就是难产殁的,老二怕是不愿你也受那个苦楚,遭那个罪呢。」 牟奕被母亲戳破了心事,脸色有些尴尬,苏圆却是瞬间笑得春光灿烂。前世那般开明的时代,还有多少男人把女人当生育工具呢。如今这个时代,孩子是多么珍贵又稀罕的存在,但她的夫君最在意的却是她的性命,这如何能不让她倾心又欢喜至极! 「二爷,你忘了我的本事了吗?我在家乡学了五、六年如何照料孩子和孕妇产妇,不敢说赤龙国无人比我更精通,起码这万石城我是第一,若是我连自己和咱们的孩儿都照料不好,岂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了。」 苏圆说着话,轻轻拉着他的手放在肚腹上,笑得极笃定,「放心,我会好好生下我们的孩儿,等他大了,二爷要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好不好?」 「好。」 小夫妻俩紧挨着,双手交握贴在一处,共同期待着新生命,真是千般甜蜜,万般温暖。 牟老夫人同吴婆婆都是看得悄悄抹起了眼泪,末了一同携手带人退了出去。 院子里,初春时候挪移过来的那两棵石榴树,这会儿受了整个夏日的阳光照耀,雨水滋润,早就缓了过来,枝叶施施然在暖风里招展,花朵也是开得通红似火。 牟老夫人站在台阶上只望了一眼,就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喜意,高声赞道:「好兆头,真是好兆头!」 红霞绿衣几个带头跪倒磕头,高声应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 第三十章 「好,好!」牟老夫人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少见的张扬,挥手吩咐道:「全府上下这月月钱加倍,告诉厨下准备九十九筐馒头,后日城外布施,替我未出世的孙儿积福德!」 「谢老夫人赏!」 众人大喜,谢赏之声高得连院外走路的仆役都听得清楚,免不得打听几句,然后不过片刻,整个府邸都欢腾起来。 二奶奶怀了身孕,牟家除了坤少爷,又要添小主子了! 对于奴仆来说,主家子孙兴旺才是安稳日子的源头,谁也不会傻到盼望主家断子绝孙,那他们以后依靠哪棵大树乘凉啊。更何况,主子还有丰厚的赏赐,自然是人人欢喜。 牟老夫人喜疯了,扯了红霞和绿衣两个足足吩咐了盏茶功夫,还是不放心,又琢磨着把牟青老娘喊回来,毕竟她伺候了老二几十年,是个心细又稳妥的,如今再伺候老二媳妇也不会差,但她身子不好,硬让她回来再操劳也是有些不近人情。 正是为难的时候,她突然见得吴婆婆低声同绿衣说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么好的人选,她怎么就没看到。 「老姊姊,你这一路赶来太辛苦了。走,咱们到我院子说话去!」 吴婆婆眼神一闪,心里也猜得了七八分,于是也没拒绝,笑道:「好啊,我这老骨头不中用了,坐在马上跑了一路,差点把魂儿颠没了。」 两人一同携手,说笑着回了主院。一个惦记儿媳和孙儿,一个也是不放心自家闺女头胎初孕,几乎是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了吴婆婆搬来牟家小住三月,待苏圆胎象稳了再说。 大事抵定,牟老夫人才想起楚家那边,毕竟苏圆是在人家出的事,送个消息过去替楚家澄清一下也是应该。 如此,牟青很快又跑了一趟楚家。 楚家今日的寿宴可谓是一波三折,大事小事不断,楚家老少众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有些担心,猜测着是不是最近冲了什么煞神。 不想,牟家居然送来了好消息,牟二奶奶不是吃坏了肚子,是怀了身孕! 这消息一落地,前院的男客们还罢了,顶多是羡慕牟奕好福气,牟家又要添新血脉了。 但后院的女眷们可是炸锅了,要知道她们之中可是大半没生过孩子,家里那些被她们当宝一样照料的孩子,虽然也是开口闭口的叫着娘,但却是从别处抱养的,若说她们最大的梦想是什么,那绝对是生一个亲生孩儿,哪怕是女孩也好。 如今听苏圆不过嫁进牟家三月就怀了身孕,怎么会不震惊,怎么会不羡慕得眼睛发红? 楚六夫人刚安顿了死里逃生的儿子,又去看望年迈的婆婆,这会儿回到酒席上听得这消息,真心替苏圆这个大恩人欢喜,笑道:「原本还犯愁备些什么谢礼,如今倒好了,多准备些补品总是没错的。」 陶夫人也是温柔笑道:「倒是我家欢哥儿不能送去牟家寻坤哥儿玩耍了,苏妹妹这会儿正是要静养的时候呢,可不敢让她太劳累。」 她们两人都是生产过的,这般说无异又在众多夫人伤口上撒了盐。于是,众人都有些神色恹恹。 旁氏原本见苏圆病倒还偷偷欢喜,方才这么半晌,但凡说话都要编派几句,不是苏圆穷命吃不得富贵油,就是苏圆刻薄,打得家里仆役都不敢随便说话,众人听着当个乐子,自然没人阻拦她。 结果,听说苏圆怀孕了,她恨得撕裂了手里的帕子。她之所以在牟家横冲直撞,有时候还敢跟婆母撒泼,无非是仗着肚皮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小子,万一坤哥儿那个小药罐子有个好歹,就得她的儿子继承伯爵府,但以后她的依仗没了,因为苏圆怀了伯爵府的嫡系血脉,那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甚至坤哥儿都要排在后边,毕竟如今爵位可是在牟奕的头上。 越想她越气恨,嘴里就没了遮拦,「热孝里娶亲本就犯了规矩礼法,如今又怀了身孕,我家二伯和二嫂可真是「孝顺」啊!再者说,我这二嫂是医女出身,这么快就怀了身孕,怕是有什么秘法吧,她也太吝啬了,怎么不拿出来跟大伙儿说道说道,就自己掖着藏着,偷偷抢风头!」 楚六夫人同陶夫人听得皱眉,即便忌讳这是牟家家事,但也不愿听着旁氏百般诋毁苏圆。 于是,楚六夫人打圆场笑道:「三夫人真是说笑了,当日你家二老爷娶亲还没出百日热孝,又禀告过祖宗先人,求得准许,怎么也谈不上「违礼」两字。」 「就是啊,」陶夫人紧接着说道:「如今家家户户都是子嗣艰难,但凡能添给家里一男半女,祖宗和长辈们在天有灵也要欢喜呢,哪里还会怨怪。再说了,牟二爷怕是也没想到二奶奶会这么快有孕,哪里知道二奶奶宅心仁厚,救治孩童必定积了诸多福德,慈悲娘娘有灵,这才早早赐下了血脉。」 屋里众人听得这话,原本心里还有三分嫉妒,立刻就散了个干净,恨不得立刻找间寺庙添上几百两香油钱,积攒厚厚的福德,然后也怀上一个孩儿。 这般想着,众人就议论开了,这个说七十里外的静心庵最灵验,也有说两百里外的大菩提寺最慈悲,林林总总,说得热闹喧腾。 旁氏眼睁睁看着她的编派诋毁又被带歪了,气得鼻子都歪了,再坐下去也是不耐烦,扯了个家里孩子无人照料的借口就告辞了。 一待她离去,一个言语很是爽利的年轻夫人忍不住说道:「这牟家三奶奶真是不知所谓,难道牟家连个伺候孩子的奶娘都没有,还非得她巴巴赶回去照料?不就是生了三个孩子吗,看把她轻狂的。」 「我也早就想说了,牟家这三儿媳实在没选好,母族商贾出身到底是上不得台面。再看二奶奶,进门时候只带了一抬嫁妆,人人都说单薄寒酸,岂不知那些医书才是好东西,方才关键时刻二奶奶救了宝哥儿性命,又给自己调理身体早早怀了身孕,这嫁妆实在是不能再好了。」 「就是啊,我家丽姐儿最近有些咳嗽,我还想着去牟家请二奶奶看看呢。我若是会一点医术,也不必一见孩子得些小病症就提心吊胆了。」 众人七嘴八舌,比之方才说得更热闹了,好似完全忘了几个时辰前,她们口中救苦救难、慈悲娘娘一般的苏圆被她们扔在一边当壁花冷落好久呢。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笑了起来,凑在一处低声商议备什么补品和药材送去牟家,提前通过气,也省得重样了。牟家自然不缺她们这些东西给儿媳补身体,但她们送礼送得真心诚意,尽善尽美就好了。 苏圆儿不知她这会儿已是成了城里所有妇人羡慕的对象,她正伏在夫君怀里,幸福的喝着红枣粥。 牟奕从未照料过人,虽然记得把粥吹凉,但难免喂得一勺多一勺少,或者滴得到处都是,一碗粥喝碗,苏圆的裙子上已是狼藉一片。 牟奕有些尴尬,一边取了布巾擦拭,一边苦笑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裙子湿了不舒坦吧?」 苏圆笑得甜蜜,伸手抱了他的胳膊,孩子一般撒娇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夫君喂的粥太香,根本没看到裙子湿了。」 牟奕好笑,心里百般怜惜又温暖,「这一阵子前边事情太多,倒是冷落你了。忙过这些时日,我就整日留在家里陪你。」 苏圆却是摇头说道:「你是男子,怎么能整日留在后宅,有事尽管忙就好,方才红霞不是说娘留了婆婆照料我吗,你也不用惦记我。家里老老小小,我又怀了身孕,可都靠你养家呢。」 牟奕没想到她这般明理,见她神色并不像心口不一,于是待她更喜爱了三分,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这才说了实话。 「过几日我要去趟京都,来回怕是要三个月,你在家里好好养身体,外面有事就让牟青去办,家里有事就问母亲。」 苏圆虽然学了一肚子照料孕妇和孩子的本事,自己却是第一次怀孕,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突然听得夫君要出远门就苦了脸,「啊,要去那么久啊?」 牟奕忍不住好笑,他的妻啊,方才还那般贤慧,这会儿到底又恢复娇气的模样了。 第三十一章 「我尽量快去快回,实在是京里……嗯,有一个孩子等我去看望。」 「孩子?」苏圆好奇,难得多嘴问道:「谁家的孩子,生病了还是没人照料?」 牟奕含糊应道:「一个大家族的孩子,生了病但没有贴心人照料。他曾同我学过几日武艺,我算他半个师傅。」 一听孩子病了,苏圆立刻就心软了,赶紧点头,「既然是你的弟子,自然该去看看。你若是暂时不走,我就准备一些小玩意儿,你一同捎带去。小孩子都贪玩,得了新奇玩具一欢喜,病就好了一半了。」 牟奕想起那个住在深宫里,表面憨傻,实际为了保命费尽心机的孩子,倒是真缺少一些正常孩子该有的童心,于是就点头道:「好,你准备吧。我过半月再走。」 小夫妻俩又说了几句闲话,苏圆就犯了困倦,很快就睡了过去。 牟奕轻轻把她放在软榻上,盖了一张薄毯,大手又往那处尚且平坦的肚腹摸了过去,似那里已经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待明年春日,就会有一个白胖可爱的孩童出生,慢慢长大,跑跳着唤他爹爹。 这是牟家的血脉啊,他的子嗣! 「谢谢你嫁我为妻。」 他轻轻低头,在妻子额头上吻了一记,末了轻轻抚开两根调皮的发丝,生怕它们扰了妻子的美梦…… 旁氏从楚家赶来,正好见牟安又在砸瓷器,气恼之下就抱怨道:「你有气就去云起院闹啊,砸东西算什么?砸坏了,人家又不给更换,屋子里光秃秃的,你脸上好看啊!」 牟安正被二房有子的消息气得眼珠子通红,听得自家婆娘居然也对自己百般瞧不上,于是抬手就甩了一记她巴掌。 旁氏被打得眼冒金星,才终于想起自家夫君最擅长动手,于是只敢靠着桌子哀哀哭个不停,嘴里数落着,「你又打我,我好命苦啊!自从嫁了你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替你生儿育女,吃了多少苦,你不怜惜就算了。有什么恼事,还要拿我撒气……」 牟安听得更是恼怒,极力压低着声音骂道:「你个蠢妇,还不闭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翻捡那些陈年旧事。老二……老二方才寻我去书房,先前账册上那些手脚都被他揪出来了!」 「什么?」旁氏惊得立刻停了眼泪,焦急追问道:「他说什么了,可发现是咱们在背后动手脚?」 牟安想起方才二哥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也是心头打颤,「他只说让我帮忙查一查是谁动了手脚,但怎么会那般简单,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这么说是敲打我呢!」 旁氏却是松了一口气,抹了眼泪不屑应道:「三爷,你想多了,他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若是当真发现了,怕是立刻就要你把亏空补上呢。我算看清楚了,老二和那贱人都是只会叫不咬人的狗,看着厉害罢了。方才在楚家,我给那贱人好几次没脸,她连一句话都不敢回,别提多痛快了!」 她正说得得意,不想脸上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啊,你又打我做什么?」 牟安气得跳脚,心里诸多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你个蠢猪,真是要气死我了!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去招惹那贱人吗,她正得老二的宠,你欺到她头上,老二怎么会白看着,怪不得他得了账册这么久,这会儿忽然拎了我去敲打,原来就是你这个不争气的惹了那贱人!」 他越说越气,忍不住又上前踹了几脚,疼得旁氏杀猪一样叫个不停。 门外守着的丫鬟听得声音,互相对视一眼,又齐齐往后退了十几步,尽皆苦了脸。 三爷每次教训三奶奶,三奶奶过后都会把气撒在她们头上,这回不知又是谁倒霉了。 不说牟家几人欢喜几人忧,只说城外的贫民百姓确实因为苏圆有孕而欢喜,毕竟家里老少领回来的白馒头可是托了她的福气,再听说这位夫人还是三里村吴家的姑娘,怎么也算是半个自家人,那就更是欢喜了。 于是消息越传越远,连带吴婆婆的医术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上门寻医之人络绎不绝。 可惜,吴婆婆正住在牟家,费尽心思打理苏圆的饮食和作息,苏圆看书看账册都不允许,怕伤了眼睛;在院子里散步也不准许,怕动了胎气,就是吃饭吃个麻辣兔肉也不成,怕生出的孩子三瓣嘴。 苏圆看在吴婆婆辛苦的情分上忍了几日,最后还是决定纠正一下这种不科学的做法。 于是,院里的大小丫鬟,外加牟家老少常常见两人因为某事争论得面红耳赤,但最后无一例外皆是苏圆获胜。 这一日,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结伴登门来送谢礼,正听得苏圆同牟老夫人说起坚果对孩子大脑发育的好处,两人都是惊奇又心痒,又不好多问。 三人客套两句就坐下来闲话,苏圆也是惦记宝哥儿,当先嘱咐楚六夫人这几日不要给孩子吃硬食,多喝些粥汤最好。 楚六夫人满脸感激的应下,陶夫人又说起欢哥儿淘气,不好带他过来。 苏圆想起这几日坤哥儿被祖母拘着不让过来,因此连同答应送给夫君弟子的那一份,她又让府里的木匠做了很多小玩意儿,于是就让红霞取了几样,当面分给两位夫人带回去哄孩子。 陶夫人心细,询问了那些小玩意的玩法,听得欢喜又佩服。 「二奶奶好巧的心思,我家欢哥儿见了,怕是要欢喜疯了。」 楚六夫人也是赞道:「就是,怪不得我家老祖宗总说二奶奶七窍玲珑心,是个天生福相。你看,我们离得近了,这不也沾了福气了。」 说着话,三人都是笑了起来。 苏圆先前不知道怀孕还不觉得,这般得了准信儿就开始孕吐,口味变得极其奇怪,今日想吃酸,明日想吃甜,后日又是麻辣,可把院子里小灶间的牟福媳妇儿折腾得不轻。 这会儿她坐在屋里,就嗅得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带来的谢礼有种特殊的味道,惹得她口水恨不得都要淌了出来,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开口问道:「两位姊姊,你们带了什么好吃食来吗?我怎么嗅着就忍不住口水了。」 陶夫人闻言,恍然拍手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当初我怀身子的时候也是没有胃口,我娘家送了一坛子腌渍梅子特别合口味,前日我又让人去娘家讨了一坛子,一同送来,想着让你尝个新鲜呢。」 她示意跟随的丫鬟赶紧把那只浅褐色的小坛子捧了出来,红霞机灵的取了碗筷,开坛从里面取出几颗腌渍成金黄色的梅子。 苏圆也顾不得礼让,捡了一粒就塞进嘴里,一股带着特殊香气的酸甜味道直冲,好似撵走了胸口的所有烦闷一般,瞬间通透起来。 「哎呀,这味道真是好。」 眼见苏圆吃了一颗又一颗,陶夫人也是欢喜的笑开了,「妹妹喜欢就好,这坛子吃完了,尽管让人去我那里取,大不了我把娘家的点心师傅送过来。」 楚六夫人凑趣,叹气道:「陶姊姊就是偏心,论起来我还识得你在先呢,怀孕时也没得你一颗梅子啊。」 陶夫人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当日就是楚家的掌中宝,我哪里敢送吃食,万一你吃不服,怕是楚家要把我当肉吃了。」 她这话说得有趣,三人又笑了一通。 苏圆感激两人当日对自己的维护,今日又得她们精心准备的礼物,免不得就生了投桃报李的心思。 于是说了几句闲话,她就试探问道:「姊姊们生了孩子已过了四、五年,可是想过再要一个?」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不已,开口时已是叹了气。 「妹妹这话实在让我们气苦,哪有女人不想多生几个儿女做依靠的?但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怀的,生下一个已是慈悲娘娘恩赐,若再贪心,怕是人人都要说我们不知足了。」 她说完才想起苏圆就是成亲三月怀胎,于是又笑道:「天下如同妹妹这般幸运的,可是少见呢。」 「就是,你不知道这城里如今有多少妇人嫉妒得红了眼睛。」楚六夫人也是帮腔。 苏圆眨眨眼睛,心里有些犹豫,但还是挥手示意红霞带着一众大小丫鬟们退出去。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知她为何这般,但也示意自家丫鬟退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见屋里没了外人,苏圆这才低声说道:「我这里倒有些小手段,许是能帮两位姊姊再得一胎。只不过……这事不好让外人知道,姊姊们还要守秘才成。」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闻言,喜得一同抓了她的手臂。 「真的?!妹妹,你没骗我们?」 「是啊,妹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若是真能再得一胎,姊姊就把你当恩人,供长生牌位,日日磕头叩拜。」 苏圆听得哭笑不得,赶紧点头示意两人安静下来,末了询问了两人的生理周期,仔细盘算了一下就拉了她们头挨头的凑在一处嘀咕起来。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越听脸色越红,但又不敢漏掉一句,那模样当真是有趣。 苏圆看得肚里大笑,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医者的权威模样,末了她晈咬牙,到底还是添了一句,「我们医家有种说法,再好的补药也不能常吃。你们两家是不是也整日吃富贵油做的饭菜,其实那油常吃对身子也没什么补益,不如农家的菜籽油虽是贱物,但也有些好处。你们若是方便,不如同夫君一块换个口味吃几月试试。」 陶夫人和楚六夫人听得有些疑惑,不明白苏圆为何单把富贵油拎出来做例子,但两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苏圆这话不是无的放矢,于是都郑重点了头。 苏圆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今日这事只是咱们闲话,别人那里就不要透漏了,万一徒惹人笑话就不好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都是应道:「妹妹放心,我们晓得厉害。」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就坐不住了,纷纷告辞,急着回家去试行生子大计。 【第十三章 六徒兴旺得帮手】 客走主自安,苏圆又重新过起了自在的安胎日子,偶尔背着牟老夫人带委屈的坤哥儿去花园转转,偶尔琢磨些小玩意,给未出世的孩儿画几本画册、识字卡片,偶尔胃口好了又亲自下厨做几样吃食。 当然,免不得还是要整日被吴婆婆唠叨,一老一少吵吵闹闹倒也热闹。 许是当日救治宝哥儿的事传了出去,隔三差五还有些高门大户的妇人托了人情带着孩子上门,请她给孩子看诊,调补一下身子。 原本牟老夫人和牟奕都不愿意,生怕累到苏圆,但苏圆很欢喜有事解解她的烦闷,免不得看诊时要说些闲话,于是她很快就知道,楚六夫人的老母亲「重病」,楚六夫人在楚六爷的陪同下回两百里外的府城去了。至于陶夫人,干脆就是得了胃肠病,在婆母的允许下自己立了小厨房。 那说起闲话的来客,许是也听说苏圆同这两位夫人交好,还特意夸赞两人贤慧孝顺,很得婆母喜爱,若不然也不会受如此疼爱。 苏圆暗自好笑,自然也不会傻到出言点破,只盼着她们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 日升月落,时间过得很慢,又好似很快,不知道哪一日开始,枝头的知了叫声开始变得稀薄,早晚的天气也凉爽了。牟老夫人难得从屋子里走出来,带着坤哥儿常在晚饭前探望儿媳,偶尔同吴婆婆说说育儿经,倒也热闹又温馨。 牟奕益发忙碌了,有时候甚至大半日不见人影,苏圆猜许是要到了出远门的日子,于是吩咐红霞和绿衣把先前她备下的小玩意儿和衣物打包。 果然,这一晚,牟奕难得回来陪着老母和侄儿妻子吃了顿团圆饭,饭后送了老母和侄儿,夫妻俩洗漱躺好。 牟奕搂着肚腹已是微微隆起的娇妻,就道:「我后日就要去京都了,你在家要好好养身体,有任何委屈都不要放在心里,只等我回来给你出气。」 「好,」苏圆听得心暖,一手扯着夫婿散在枕上的长发玩耍,随口问道:「二爷,你这些时日在外忙碌,可是为了那个生病的弟子?」 牟奕沉默了半晌,含糊应道:「都有一些,你不要惦记。」 苏圆撇撇嘴,对夫婿的大男人主义又爱又恨,即便她还是原来那个单纯的性子,但这些日子接触多了官家女眷,多少对朝堂争斗了解一些,自然也听说当朝唯一的皇子在皇帝病倒后也随之病倒,如今皇帝病愈,皇子依旧卧床不起。 若是她再猜不出夫君的弟子是谁,岂不是笨得堪比狗熊了? 「二爷,许是我出身小门小户,见识浅薄,但广厦千万,不过夜眠三尺之榻。家中如今已是富贵,我只求一家人平安度日。」说着话,她伸手扯了夫君的大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又道:「更何况,如今我们有了孩儿,二爷更要多保重自己。」 牟奕大手感受着娇妻肚腹的温暖,嘴里应着,心里却是叹气。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有代价,特别是富贵,每到皇权更替,朝中动荡,有多少人前一刻还风光无限,下一刻就是抄家灭族。 牟家享有富贵高位,三代不衰,无非就是一个秘诀,未雨绸缪。 先前皇帝病倒,众人都道是偶然,但怎么瞒得过他。即便他丁忧归乡,宫里依旧留了些耳,皇帝喜好酒色,多年耗神无度,先前病倒就是一个开始,以后怕是会越来越频繁。 而支持贵妃和皇后的朝臣又是动作频繁,欲上书求皇帝过继旁支子嗣,立为太子。至于多病又憨傻的大皇子,在众人眼里就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至于他是否真的是多病又憨傻,根本没有人怀疑过。 而这就是牟家的机会,再续五十年富贵的机会。作为儿子,老母可以安享晚年,作为夫君,妻子可以锦衣玉食一世,作为父亲,儿女可以受庇护长大。 这是男人的职责,也是大丈夫行于世,不空负年华的证据! 苏圆左等右等不见夫君再说话,眼皮渐渐沉重,耳边听着结实有力的心跳,很快就酣睡过去。 根本不知道身畔的男子把她又往怀里揽了揽,低头亲吻她的发髻,声音醇厚又坚决。 「放心睡吧,一切有我呢。」 天未亮,牟奕便带着牟武和十几个护卫,带着四辆马车上了路,风尘仆仆赶去京都。 但凡有人问起原因,牟老夫人就会笑咪咪指了儿媳说道:「当日我在京都外的宝华寺同菩萨许过愿,如今心愿得成,自然要让老二去还愿了,另外再求些开过光的佛宝回来,也保佑牟家子嗣兴旺。」 众人即便有些怀疑也不好再问,毕竟子嗣金贵,牟家更是单薄,多在意一些也是应该。 至于牟府里的众多仆役,经过两次责罚撵人,早就变得规矩又本分,哪里还敢多嘴多舌议论主家之事。 牟老夫人下令关了大门,平日采买用物只在侧门出入,有客拜访也轻易不让入府。一时间,牟家院子里安静至极,倒便宜了苏圆,每日睡到自然醒,简单处理一下琐事就吃午饭,吃完午饭继续睡,睡醒陪陪老人孩子,然后继续吃饭,继续睡觉。 真是猪一样的生活,神仙一样惬意的日子。 但吴婆婆却是有些住不下了,牟家封了府,求诊之人进不来,她轻易也出不去,很是不便。医者父母心,又实在听不得病患哀求,于是提出搬回三里村。 左右苏圆如今胎象极好,吃睡香甜,又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在不在身边守着也没多大作用。 苏圆自是不舍,但也劝不住吴婆婆,只能拾掇吃用之物,然后让红霞代替她坐车送吴婆婆回去。 牟老夫人听说了这事,免不得又添了些锦缎布匹、茶叶点心等实用又耐放的物件送吴婆婆做谢礼。 少了吴婆婆在身边,苏圆的日子自由很多,起码不用洗个澡都被唠叨,但没几日她就蔫了,原因无他,太寂寞了。 想起这时候,自家夫君许是还在进京的路上,归期漫漫,她就忍不住叹气。 红霞和绿衣看在眼里,私下商量了几句,就选在晚饭之后例行的散步时建言道:「二奶奶,眼见天色就凉了,过了秋日就是冬,冬去春暖,小少爷就该出生了。说起来,有些事也该准备了吧?比如奶娘要寻出身干净,身子也健壮的,还有稳婆,也要多寻几个稳妥的,这些都需要慢慢寻访呢!您即便学了多年医术,到时候也不能给自己接生啊。」 「哎呀,我倒是真把这些事忘了!」 第三十三章 两个丫鬟的话给苏圆提了个醒儿,这些时日只顾思念出门的夫君,当真把这样重要的事忘了。 这个时空可不是医术发达之地,生产时可能只是胎位不正就会出大事,绝对不要指望有哪个大夫敢剖开肚子拿出孩子,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办法。 还有月子期间的饮食调养、婴儿护理,这些都要提前安排人手学习适应,若是临产之前再安排,时间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 「走,去给老夫人请安。」 苏圆想到就做,即便牟老夫人把整个管家大权都交给她了,但买人进府、培训学习的大事,还是要征得老人家的同意。 牟老夫人晚饭吃了一碗骨汤粥,配了四样小菜,金银小馒头外加葱花鸡蛋饼,虽然普通,但都是味道好又容易消化的,这会儿正在廊箫下一边逗弄着小孙儿背书,一边吹着晚风,真是分外的自在。 突然见儿媳挺着肚子过来,牟老夫人赶紧招呼流云几个给儿媳安排舒适的圈椅,垫了软垫,又上了大枣枸杞水,这才埋怨道:「你若是有事,派人来说一声就好,怎么还自己走一趟。万一累到可就出大事了。」 说罢,她的目光扫向儿媳益发凸显的肚皮,眼里的笑意几乎都要漾了出来。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的,苏圆还不等应声,坤哥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气呼呼的扔下一句,「祖母,我先回去睡了。」说罢,抬腿就跑掉了。 贴身伺候他的奶娘满脸惶恐的行礼,算是替小主子赔礼,然后急匆匆带着丫鬟追了上去。 苏圆猜这孩子是自觉受了冷落,就反省道:「这些时日我只顾吃睡,少陪坤哥儿玩耍,这孩子怕是恼我了。」 牟老夫人却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他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过几日就好了。」 苏圆想起自己的来意,也笑笑地转而说起自己一路琢磨的事。 「娘,我方才同红霞和绿衣两个说闲话,这两丫头倒是提醒我一件事,虽说还有几月我才生产,但孩子出生后需要用到的人手却是要早些准备了。」 提起即将出世的小孙子,牟老夫人坐正了身子,也是兴致勃勃。 「这事儿我早就交代下去了,奶娘要寻两个,最好把一家子都买进府来,这样用起来也放心,另外接生的稳婆也要寻稳妥的……」 苏圆听得牟老夫人设想周到,心里很是感激,但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她倾身凑到牟老夫人跟前,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娘安排得这么周到,我要怎么谢娘呢?」 牟老夫人没有闺女,很是享受儿媳这般亲近,笑得更是开怀,宠溺地拍了儿媳的胳膊应道:「你啊,安心吃睡,替娘生个白胖的大孙子就好。」 苏圆故意吃醋闹脾气,「原来娘是更疼我肚子里这个啊,我不生了,才不要他出来跟我抢风头。」 「呀,童言无忌,大风吹去!」牟老夫人听得这话不吉利,也顾不得再端着贵妇端庄模样,赶紧扭头唾了两口,末了点着儿媳的脑门嗔怪道:「这混话,以后可不能再说。」 苏圆吐吐舌头,赶紧说起正事,「娘,您也知道我在家乡学了很久的医术,都是如何照料产妇和养护孩儿的手段。这次怀胎,我就琢磨是不是买些稳妥的人手回来,我趁着身子不沉重,先教授她们如何行事,等孩儿生下来,这些人手就能帮我一把了。您说如何?」 交人交心,听话听音儿。牟老夫人也是个聪明的,隐隐从儿媳话里听出些不同,就试探问道:「你是想要自己带孩子,不用奶娘?难道你带孩子同如今的法子有什么不同?」 苏圆赶紧又往婆母身边凑了凑,笑道:「娘,我学过的医书里曾经写到,妇人生了孩子之后半月内的乳汁最是珍贵,孩儿喝了能够强壮身体,起码半岁内不会生病。许是母子天性,孩子喝母亲的乳汁,长大后也会同母亲更亲近。」 「还有这个说法吗?」牟老夫人听得皱了眉头,要知道亲自给孩子喂奶,这可是贫苦人家的做法,富贵人家从来不会如此做,几乎都是孩子生下就交给奶娘,妇人只需调养身体就好。但儿媳先前解救楚家宝哥儿,这些时日又替上门求诊的远亲或者世交家里孩童看诊,那些本事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一时间,她有些犹豫。 「有啊,娘,您想想看,那些农家妇人都是自家喂养孩子,是不是孩子也比富贵人家生养得更结实?还有,我学过一套按摩手法,孩子出生后若是依法行事,孩子会长得更壮、更快。而这些都需要稳妥的人手帮我,但我年轻不经事,怕是选不好人呢,这才过来求娘帮忙。就像您说的,以后这些人以后都是家里得用的,不仔细挑挑怎么成呢?」 牟老夫人听得点头,仔细想想,儿媳不过是想自己喂养几日孩子,再培养几个人手按照她的方法行事,同她的打算没有什么大冲突,都是添人进口,既然以后要给儿媳使唤,那按照儿媳心意调教也是应当。 至于亲自喂养孩子,自家当日娶了医女进门做伯爵夫人就已经被人议论个底朝天了,也不差这一桩。 「好吧,这事依你。先前我已让人去寻奶娘,那就先撩开手。老二不是留了牟青给你使唤吗,让他按照你的心思去选人,到时候我帮你看看。至于如何调教,你得有个章程,自己保重身体,不可累到。」 「娘放心,我一定会吃好睡好,给您生个聪明伶俐的孙子。不过,娘……」苏圆说着话又苦了脸,撒娇道:「万一我肚里怀的是个丫头,您可不能嫌弃她啊,她也是您第一个大孙女呢!」 牟老夫人想起她当日的那个美梦,苏圆似慈悲娘娘的化身,还给二儿子生了五、六个小子的画面,忍不住笑开了脸,笃定道:「放心,你这一胎一定是小子。」 「咦,娘怎么知道?」这下可轮到苏圆好奇了,不想牟老夫人却是笑得神秘,怎么也不再开口。 婆媳两个又闲话几句,眼见天色黑透,牟老夫人就让丫鬟点了五、六个灯笼,一路送了苏圆回去云起院,这才安心折返。 第二日一早起来,难得是个好天气,天空蔚蓝,万里无云,城外田里的庄稼争抢着最后的时机,努力让自己的果实更丰硕,就是淡淡的秋风里都带着一丝急迫的味道。 牟青被主子留下听候吩咐,已是闲了有些时日,正是百无聊赖,万般后悔没有跟去京都的时候,突然听得二奶奶召见,赶紧拾掇衣衫,打点得干净利落进去回话。 苏圆把昨晚琢磨好的几点要求仔细说了,末了吩咐牟青,「一定要品行好的,毕竟以后要留在府里听用。」 牟青自然也清楚这次添人的重要,说不定这其中某些人,以后就是未出世小主子的得用班底儿呢。 他在心里把二奶奶的要求又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偶尔抬头见得站在二奶奶身后的浅青色身影,下意识开口就道:「二奶奶,小的心粗,万一有所疏漏就辜负夫人嘱托了。不如二奶奶派个人手给我,一同去选人,小的有错,也有人提醒一二。」 苏圆听得一愣,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就见红霞羞红了脸。 「咳咳,你想得周到。」苏圆忍着笑,吩咐道:「红霞,你跟牟青走一趟吧。」 「哎呀,二奶奶!」红霞脸色更红,有心想要推辞又舍不得,但一口应下又实在羞得厉害,只能死死拿眼剜了牟青一记,低了头不肯抬起。 这下连绿衣都忍不住笑出来,伸手推了她一记,催促道:「二奶奶吩咐差事,你还推辞什么,赶紧去吧。」 红霞跺跺脚,扯了帕子捂着脸迅速跑了出去。 牟青尴尬的摸摸后脑杓,行了一礼,也赶紧出了院子。 苏圆喝了一口温水,对方才之事乐见其成。牟青是牟奕身边的得力人手,家里老娘又是照料牟奕多年的老人,而红霞是她的大丫鬟,两人若是婚配,以后在身边听用自然更是贴心方便了。 绿衣一边伺候着主子用茶点,一边小心翼翼瞄着主子脸色,见主子确实没有恼怒的迹象,高提的心才彻底落了地,开始庆幸自己运气好,既然红霞和牟青之事能得准许,她将来只要不出大错,若是想选个自己对心思的人,主子定然也会成全。 第三十四章 这般想着,她做事就益发精心细致了。 有句歪话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牟青和红霞在外逛了大半日,晌午后才回来,却是各个红光满面,当真不见半点疲惫模样。 红霞许是觉得主子已是默许,干脆大大方方上前回话,「二奶奶,我同牟管事寻了几个声名好的牙人,约定明日他们带人过来给二奶奶挑选。」 牟青也是应道:「听说南方匣水河又泛滥了,附近几个州府遭灾,很多人都是整家逃亡过来,想必二奶奶定然能挑选到合意人手。」 苏圆对赤龙国的地域不熟悉,听了这话赶紧问道:「二爷上京,不会因为这个什么匣水河泛滥就耽搁了吧?」 「不会。」牟青赶紧摇头,生怕吓到怀着身孕的主母,「那匣水河离京都还有千里,更何况河水泛滥已是两月前的事了。」 苏圆长长松了一口气,赏了两人才让他们下去歇息。 第二日辰时刚过,几个牙人就带着各自的「买卖」到了牟家外院,轮流带人进去拜见牟家老少两代主母。 苏圆心肠软,见不得那些面色蜡黄,明显受尽苦难的妇人和孩童,差不多合乎要求的都想留下,倒是牟老夫人还能端起主母的威严架式,不时敲打油滑的牙人几句,又剔除了几家不合适的,最后留下了六家人,都是爹娘年轻,儿女也是三、四岁年纪,这样易于调教又能长期留用。 待牙人揣着银钱,随着牟青去县衙给这些牟家新仆役改写卖身契上档子,牟老夫人就慢悠悠喝茶吃点心,不肯再发一声。 苏圆猜婆母是要看她本事,就把六家安排住到后罩房里,每家两间。男人们分去马房或者杂役等地先做活儿,以后看出人品和能力如何再另行安排差事,十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孩童则拨了院子里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先照管着。至于几个年轻妇人则交给红霞,以后每日调教培养,最后再优中选优,帮忙照料孩子,贴身伺候。 红霞是个嘴巴利落的,又生怕妇人们不尽心,带着众人一到后罩房,不等众人安顿就把事情厉害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夫人是个心善的,但是再心善的娘,都看不得人家怠慢自己的孩儿。你们若是尽心伺候,以后贴身伺候小主子,一家人自然少不得好处,但若是想着混日子,买了你们回来,自然也能卖你们回去。是在府里吃喝不愁的日子好,还是继续流离在好,你们自己想吧。明日早起卯初上工,不要晚了。」 说罢,她就回去了,留下的小丫鬟立刻就被几家人围住了。谁也不是傻子,更何况红霞已说得很清楚,他们以后在府里是几人之下百人之上,还是一辈子打扫马房、劈柴扫地,就全看之后几个月的表现了,如今多打探一些主子的喜好和府里的大小琐事,心里总会有些底。 不知道这些人从小丫鬟嘴里都听说了什么,总之第二日这六家的年轻媳妇都扔下孩子,早早赶到云起院上工。 她们家里姓氏多有不同,分别是张王李赵刘陈。苏圆也没有随便给人改姓氏的爱好,即便买了她们进府,她们出卖的是劳力和忠心,祖宗还是让她们保留着吧。 于是,多年后声名响彻大江南北的苏氏保婴堂第一批学徒,就以她们的姓氏打头,后头分别坠了「嫂子」两字,算是加以区别。 六个妇人磕头谢了主子之后就被红霞带下去教导一些简单的清洁卫生方法,回来的时候,各个都利索了很多。 苏圆处理了家里的琐事,自觉不算疲惫,就取了早前写好的本子,从最基本的护理知识教授这些徒弟,但凡她们有不明白的地方,还准许她们发问讨论。 六个妇人初始有些拘谨,生怕主子发火责罚,后来见主子言笑晏晏,偶尔还示意她们喝茶吃点心,慢慢就放开了,把心思全都投入到学习中。 她们都是生养过孩子的,比之年轻姑娘懂更多,自然很快就上手了。 如此,苏圆的日子开始变得规律又忙碌,每日早起处理家事,然后带着几个徒弟学习,中午吃过饭午睡,睡醒再教徒弟们亲手实践,有时候还抱了她们家里年纪小的孩子做小小模特儿,末了给几块点心,孩子就欢喜得咧嘴笑,惹得众人也是欢喜,院子里比先前热闹又欢快许多。 牟老夫人本来还担心儿媳太过疲累,耽搁了她未出世的小孙子长身体,过来探看两次,发现儿媳脸色极好,身边的丫鬟和新晋弟子们伺候得也周到,这才算彻底放了心。 如要说有不满意的人,那就是坤哥儿了。原本婶婶就因为怀了小弟弟,少有陪他玩耍,如今身边多了一些陌生妇人,更不能同他讲故事做游戏,于是小脸时常冷冰冰的,缠在祖母身边抱怨几句,祖母又总说他是大孩子了,不能缠着婶婶,惹得他再也不多说,心里却更加不舒坦。 【第十四章 危机即是转机】 这一日,苏圆早起刚刚忙完,正在教几个弟子产妇的饮食调养,其中陈嫂子和刘大娘两个,原本对厨艺就有些天分,学起来也格外用心,端上来的补汤比之其余几人都要美观美味。 这给了苏圆一个大大的惊喜,于是嘱咐她们以后多学习饮食调理,两人猜这是得了主子的认可,都是欢喜应了下来。, 剩下张嫂子等四人虽然羡慕但也不嫉妒,毕竟还有婴孩护理和孕产妇护理两样没有分配,她们学得认真,做事也不偷懒,主子肯定会有所安排就是。 她们猜得不错,苏圆真的在考虑这事,所谓样样通,样样松,不如专学一门更容易钻研和精通。 这般想着,她就同红霞商量两句,这丫头平日带着六个妇人,对这些夫人的脾气秉性比她了解的只多不少。 主仆两人正说这话的时候,牟府有客人来了,原来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再次连袂来访,两人也是知礼的,先去同牟老夫人见了礼,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过来同苏圆小坐。 苏圆一见两人满面红光,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开口就笑道:「两位姊姊,可是心愿达成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了,一人一边捉了苏圆的袖子,用力点头,声音也带了哽咽,「妹妹猜得不错,我们……我们当真又怀了孩儿。」 说罢,两人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多谢妹妹成全,妹妹大恩大德,我们必定永世不忘。」 两人起身就要跪倒磕头行大礼,慌得苏圆挺着肚子赶紧拉扯两人。 「两位姊姊,这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哭,快起来、快起来!」 三人重新坐定,陶夫人抹了眼泪就挥手示意跟随而来的丫鬟把谢礼送到案几上,小小的四只檀木盒子,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打开来却是金光耀眼,两套赤金头面首饰,一套红宝石头面首饰,一套点翠嵌蓝宝石首饰,一套比一套精致,看得苏圆有些傻眼。 「姊姊,这是何意?」 「这是姊姊送你的谢礼,听说当日妹妹嫁进牟家只带了一箱子医书,姊姊如今心愿得成,无以为报,就只能挑拣这些金银之物送来。妹子不要嫌弃,平日出门或者在家,留着配衣裙吧。」 陶夫人说着话,好似生怕苏圆不肯收下,赶紧关了盒子一股脑塞到苏圆身旁,「其中有两套是我娘得知消息,特意让我转送妹妹的。长者赐,不可辞。」 苏圆即便没去银楼买过首饰,单看这几套首饰的做工就知道定然价值不菲,更何况上边还镶嵌着那么多宝石呢。她本就当两人是朋友,自觉只是多说了几句话,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谢礼? 她撊手就要拒绝,不想一旁的楚六夫人却是笑呵呵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荷包塞到她手里,笑道:「这是当日我出嫁时,家里给置办的一处院子,就在城西,位置有些偏僻,但难得院子极宽敞,今日取来送给妹子做个小住之处,妹子既然收了陶姊姊的首饰,就不能厚此薄彼,这院子一定要收下。」 「姊姊们即便要谢我,几匹锦缎几罐子蜜饯就好,这些首饰和院子也太贵重了。」 苏圆如同接了烫手山芋,极力想要把诸多盒子塞回去。 第三十五章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却是死活不肯收回,「妹子,再贵重的谢礼同孩儿相比都不值得一提,若是不信,你出去问一句,只要能得个孩子,多少人家倾家荡产也欢喜呢。」 说着话,两人一脸幸福又欣慰的摸着小腹,眼里又有了眼泪,「我们家里也都欢喜疯了,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定然还要给妹子送谢礼呢。」 「不要了、不要了!」苏圆慌得赶紧摆手,「这谢礼实在足够了,不能再收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都是转泣为笑,嗔怪道:「人家收礼唯恐太轻,只有妹子这般视钱财为粪土呢。」 苏圆无奈,示意绿衣收起了盒子。 正好,这时红霞带了刘大娘和陈嫂子端来了苏圆的加餐。 许是月分有些大了,肚子里的孩子长得飞快,需要的养分也开始多起来,苏圆几乎是时刻都感觉饿得厉害,除了一日三餐,在晌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又加了两顿。陈嫂子同刘大娘都是勤奋的,整日忙得乐此不疲,每日都盼着主子点评她们的手艺,夸赞自然是好,但提出的改进之处则让她们更是欢喜。 今日的四道菜是赛烤鸭、荷叶糯米鸡、什果虾球和糖醋小排骨,外加一砂锅的红枣小米粥,另外还有两碟泡菜。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羡慕的望着桌上色香味倶全的饭菜,满脸都是羡慕,忍不住问道:「妹妹家里是在哪里寻的厨子,手艺真是好。」 苏圆招呼两人一同用饭,笑道:「姊姊们赶紧洗手,先尝尝味道再问也不迟。」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抵挡不过美食的诱惑,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手,末了坐在桌前,同苏圆一起把每道菜都尝了个遍。 「哎!」楚六夫人叹了气,一脸苦笑的抱怨道:「今日真是后悔来探望妹妹,吃了这样美味的饭菜,以后怕是再也吃不下家里的劣食了。可怜我肚里的孩儿要跟着我这当娘的受苦了……」 苏圆吐了嘴里的排骨棒儿,扭头看看陶夫人就笑道:「姊姊们有所不知,我这些时日琢磨着过几月生产之后,养护孩儿、调理身体都需要人手帮忙,于是就寻了些人手带在身边调教,如今刚刚有所小成,这桌饭食就是两位专职做吃食的嫂子张罗的,对孕妇和孩儿都有好处。你们若是吃得好,不如也送个信得过的人手过来,我帮忙带上一段,姊姊们以后也有帮手了。」 「当真?!」陶夫人和楚六夫人喜得连筷子都扔下了,她们两个太清楚苏圆的本事了,若是能送个人过来,哪怕学些皮毛,她们的孩儿以后也有依靠了。 「当真,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不过是多说两句话罢了。姊姊们不要客套,赶紧把人送来,送晚了,我的人手都出师了,我另外再帮姊姊们调教就要收拜师费了。」 苏圆笑嘻嘻开玩笑,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却是当了真,「多少拜师费,我们都出,只要妹妹肯教就成。」 苏圆听得哭笑不得,赶紧重新取了筷子请两人用饭,三人边说些育儿经边吃喝,各个都是心满意足,饭后又闲聊好久才终究散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原本苏圆以医女之身嫁给伯爵做夫人,在富贵人家的圈子里已经很惹人瞩目,尤其她那可怜巴巴的一箱子医书,被众人不知道私下说了多少次。 楚六夫人和陶夫人两个同她交好,自然也瞒不过众人的眼睛,如今两人双双怀孕,家里下人又是争破脑袋抢一个去牟家学习如何照料孕产妇和孩儿的机会,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去。 于是没几日,牟家二奶奶身怀生子秘方,医术了得的传言就彻底传遍了整个万石城,甚至方圆百里都有耳闻。 牟家大门在沉寂了一月后再次被敲响,一些不熟识的客人还好说,一句家主不在就把人打发了,但是那些世交或者远亲就没那么好应对了。 连续应酬了七八日,牟老夫人实在坚持不住了,趁着儿媳过来请安,就试探问道:「最近身子可还舒坦,管家累不累?寻来的那几个妇人得用吗?」 苏圆眼见牟老夫人额头的皱纹比之往日都深了,眼下也有些青黑,很是心疼,直截了当应道:「娘可是有事吩咐?您尽管说就好,儿媳最近能吃能睡,身子好着呢,身边人手也都很得用。」 「那就好,」牟老夫人想了想就道:「最近家里来客太多,闲话到最后无非都是想求个生子秘方,或者想让你给家里孩儿看诊调理身子。我琢磨着一律都推辞实在不好,难免传出我们牟家目中无人的名声,你若是身子不算疲累,不如就偶尔去咱们自家的医馆里坐坐,如何?」 苏圆听得大喜,先前牟奕在家时候不觉得,如今他一出门,她即便找了很多事情做还是觉得孤单无趣,特别是这几日,张嫂子六个渐渐上了手,甚至已能带着陶家和楚家送来的四个妇人忙活了,她又得了清闲,也就更无聊了。 这会儿听得婆母主动提出让她去医馆坐诊,自然立刻应了下来。 「好啊,娘,我左右每日也闲着无事,出去行医也是给肚里孩儿多积些福德。」 牟老夫人见儿媳一脸兴致勃勃,突然有些后悔,生怕儿媳疲累会伤了她的宝贝金孙,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怎么也收不回,于是就不情不愿把身旁一只扁扁的楠木盒子推了过去,说道:「说起来,你自从怀了身孕,娘还不曾给过你什么东西。这是医馆的契纸,我已经让人去府衙换了名字,以后就是你的产业了,你尽管放手打理,唯有一样你要记得,不能累了自己。」 苏圆出嫁前就曾同吴婆婆说起,将来要买家医馆请吴婆婆坐镇,也奉养她终老,如今突然心愿达成,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 「娘,这医馆……太贵重了吧,而且家里不只我们一房……」 牟老夫人却是豪气的摆摆手,「你放心接着就是,这医馆本是我的嫁妆,先前坤哥儿爹爹病重,我不愿三房多嘴这才拿出来归到公中。如今你要为牟家添血脉,劳苦功高,取了给你,谁也没资格说半个字。」 苏圆听得还有这番缘故,就高高兴兴收了契纸,末了陪着婆母说起了家中的琐事,马上就要中秋了,各家如何走礼都需要请教。 婆媳两个说得热闹,但又极默契的谁也没提起生子秘方之事,毕竟事关整个牟家的安危,总要等牟奕这个家主回来商量过后才能决定。 很快,牟家二奶奶要在牟家的医馆回春堂坐镇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各家夫人无不眼睛放光,暗暗猜度着多少银钱才能换回一张生子秘方。 可惜,很快回春堂外就有告示贴出来,牟二奶奶怀孕不能劳累,每隔一日坐馆看诊半日,另外每月逢一逢五,回春堂免诊金给百姓看诊,特别是孩童,药费减半。 这下子城里的富贵人家就有些不喜了,各个自恃身分金贵,怎能同一群泥腿子挤在一处看诊? 有人又来牟家同牟老夫人抱怨,偏偏牟老夫人如今把儿媳和肚里的金孙看得比天还大,给富贵人家看诊无非是多得一些诊金,但牟家世代富贵,不缺那几两银子,倒是儿媳说得有道理,多给穷苦人家孩童看诊、多积福德,未出世的儿孙和整个牟家都必定会得上天的福报。 于是,上门之人抬头挺胸进门,走时都是灰头土脸,倒是渐渐传出牟家老夫人被儿媳灌了迷魂汤,不明事理的说法。 牟老夫人听闻之后嗤之以鼻,倒也不放心上,整日除了照料孙儿,盯着儿媳不能太累,其余就是盼着出门的儿子早日归来了。 牟奕带着侍卫和马车一路风尘仆仆进了京都,先是回伯爵府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去了城外的宝华寺斋戒三日诵经还愿,做得有模有样。 待出了寺庙才给皇帝上折子,求见病重的大皇子。 皇帝不过四十岁年纪,但多年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精气神,苍老得如同六十老朽。接到折子的时候,他正歪倒在软榻上服丹,短暂的亢奋支撑着他看过折子就在末尾勾了一个字,准! 旁边一个贴身伺候的老太监,眼神晦黯,上前添茶时好似随口一般说道:「圣上,老奴听说牟统领进京就去了宝华寺,出了寺庙又上折子要见大皇子,难道他得了什么神佛预示不成,要不要老奴安排人手去探探?」 第三十六章 他这话可是有些恶毒,皇帝如今龙体欠安,各方势力都是虎视眈眈,等着在即将到来的势力角逐中抢下最大一块饼。即便大皇子自小体弱多病,憨傻愚笨,母亲又是个小小宫女,但依旧是皇家唯一血脉,牟家同大皇子这时候接触,怎么可能没有什么心思? 但偏偏往日一向耳根子软的皇帝,今日却是极笃定的摇头,「不必,朕早得了消息,牟家子嗣单薄,这次牟统领有后,回京是为老母还愿。至于大皇子那里,他自有缘由。」 老太监还想再说什么,但见皇帝闭目养神也就聪明的闭了嘴。他却不知,当年大皇子六、七岁时差点溺毙在御花园的蓝玉湖里,是牟奕不顾危险救他上岸来,后来即便大皇子因为惊吓变得痴傻,宫女太监多有怠慢,只有牟奕依旧恭敬有礼,护卫有加。 皇帝看在眼里,私下给了一道口谕要牟奕对这个儿子多加看护,即便皇帝不喜这个儿子,即便他的母亲只是宫女出身,但依旧是皇家的血脉,不容许别人再欺辱。 如今牟奕返京还愿,依旧记得探望生病的皇子,显见从不曾忘记皇帝的旨意,皇帝又怎么会怀疑这般忠心的臣子? 牟奕得了准许,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进了宫。他丁忧不过大半年,当日又是统领一众护卫,如今旧地重游自然是一路畅通,就是随身带着的大包裹也只是被打开扫了一眼就重新装好了,完全不担心他藏了武器惊王刺驾。 牟奕同几个交好的同仁简单说了几句,约了午后轮休时喝酒欢聚,末了才顺着甬路绕过一座座恢弘大气的宫殿,到了皇宫群落最偏远的一座破旧宫殿。 两个小太监原本守在门前闲话晒太阳,突然见得牟奕走来,还有些不能置信,揉了半晌眼睛,待确定之后一个飞奔回去报信,一个则赶紧迎上前磕头。 牟奕抬抬手,见得左右无人就径自进了正殿。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极力挣扎着想要下床来,无奈瘦弱的身形根本支撑不了他这般动作,于是焦急的苍白的脸色上又蒙了一层汗。 小太监在一旁极力想要帮扶,却不小心被主子带得一同倒向床下。 眼见就要摔倒,一只大手却稳稳托了两人放到床榻上。 少年猛然抬头,惊喜的哽咽难言,「先生……」 牟奕心下叹气,神色却是益发温和,行礼之后问道:「殿下,这些时日可好?」 大皇子哽咽得益发厉害,伸手握了牟卖的衣袖,低声道:「先生回来真是太好了,先生,学生怕是……」 牟奕扭头示意两个小太监去殿外守着,这才抬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劝慰道:「殿下可是忘了那句话,「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先生,学生不敢忘记,但如今那两方在旁支里寻找孩童过继,学生已是弃子,哪怕想要反抗,终究是螳臂挡车……」 「殿下不可妄自菲薄,往往事情看上去已是到了绝境,但转机也就藏在其中。」 「先生,真有转机吗,为何学生看不到?」 「当然,还需要一缕风吹去蒙眼的尘土。」 大皇子听得一脸疑惑,但自小同先生学文习武,让他对牟奕有种盲目的信任,脸色倒是比先前好了许多,眼里也多了一丝神采。 「还请先生明言。」 牟奕想起先前同叶先生那番对话,自己也是这般疑惑,后来母亲说起对娇妻的惊人发现,他才突然惊觉原来转机真的就在身边。 「殿下可知道微臣前些时日娶了妻?」 大皇子点头,赶紧行礼,「先前听人说起过,学生给先生道喜。」 牟奕想起家里的娇妻,眼里闪过一抹暖意,随手取过带来的包裹放到床榻上,略有些无奈又得意的应道:「听说微臣要来探病,内人特意准备了一些小玩意给殿下解闷。」 大皇子心里急得厉害,急于想知道先生到底有何办法解他眼下危难,但这会儿也耐着性子,脸上带着笑去解包裹。 结果那包裹里的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倒真把他吸引住了,他取了一个翅膀会扇动的雄鹰摆弄着,惊奇道:「先生,师娘难道是工匠世家出身?真是好精巧的心思。」 牟奕摇头,取了一副拼图随手移动,很快就把打乱的顺序恢复原位,露出一副猛虎下山图来。 他轻轻放下图版,这才应道:「殿下猜错了,内人是医女出身,最擅长诊治孩童之疾。 昨日家里送来书信,她先前曾帮助两位夫人调理身体,如今两人都已身怀有孕。」 「师娘真是好医术……呃,先生!」大皇子顺口夸赞到一半,却是猛然抬了头,尚显稚嫩的脸孔上满满都是惊喜和不可置信。 牟奕点点头,低声嘱咐道:「事情如殿下所想,许是过些时日,这宫里就会有新的箭靶出现,殿下只管放宽心怀,养好身体就是。」 大皇子立刻翻身下地,郑重跪倒行礼,「先生大恩,学生永世不忘。」 牟奕赶紧扶起他,想了想又从袖子里取出两份名单交到大皇子手里,「殿下先把这两份单子背诵下来。」 大皇子不敢怠慢,打开扫了一眼,脸上喜色更重,末了迅速背熟才还给牟奕。 牟奕取了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单子,直到彻底烧成灰烬才道:「第一张名单是微臣先前结交的一些人手,都是信得过的。殿下之后几月自保第一,待新靶子出现,殿下就安全无虞了。若是其中有差池就寻这些人帮忙,即便他们力量有限,保殿下平安出宫还不难。」 大皇子重重点头,心下算是安稳了,既然性命无忧,别的就不是问题了。 「另外一张单子是微臣这些时日在万石结交下的,所谓破船尚有三斤钉,世家大族即便败落,总有些枝蔓犹存,关键时刻也是殿下的助力。」 大皇子仔细想想方才单子上的名字,略微有些失望。人都是如此,一旦解决了燃眉之急,没了性命之忧,免不得又开始贪心。 「先生,皇后同贵妃两方都是势力庞大,朝中多有党羽,我只有这些败落世家……」 牟奕微微皱眉,但眼见大皇子苍白稚嫩的脸色,只能道:「殿下莫急,世事变换,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有转机。」 大皇子听得红了脸,「先生,是学生心急了。」 「记得内人曾给孩童们讲过一个故事,微臣听了自觉很有道理,今日就讲给殿下听听,如何?」 「先生请讲。」 「有一只河蚌在河边晒太阳,露出了雪白的蚌肉,一只鸥远远见了就奔过来欲食蚌肉,但河蚌却阖上了蚌壳,钳紧了鹬嘴,河蚌让鹤先松了蚌肉,鹬则让河蚌先松了自己的嘴巴,两厢僵持不下,结果便宜了来河边走动的渔翁,提着鹤与蚌一同回去了,这就是「鸥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大皇子半晌沉默不语,末了醒过神来,一揖到地,正色说道:「请先生代我谢过师娘教导。」 「殿下言重了,内人不过是喜好照料孩童的妇人罢了。」 师徒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大皇子虽然依旧身子虚弱,但神色却恢复许多,看得牟奕暗暗点头。 眼见天色将近晌午,牟奕不得不告辞出宫,大皇子即便依依不舍也知道留不下先生,只能一步步送到殿门外,直到见不到先生的影子才回了寝宫。 那只包裹散落在床榻上,惹得一个小太监好奇的多望了两眼,大皇子待这两个跟着他的伴儿很是亲近,这会儿又是心情大好,正要开口赏他们把玩儿,不想,另一个小太监却仓皇从外面跑了进来。 「殿下快躺好,翟家和郭家那几个公子又来了!」 大皇子脸上瞬间蒙了一层阴暗,手下却是不慢,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两个小太监慌忙扯了几本书扔在他身侧,大皇子撕开一本就塞了一页到口中。 但是那只包裹却是来不及藏起来了,因为那几个令人憎恶的声音已到了门口。 「我们的殿下呢,听说病了?快给小爷看看,死透了没有?」 「就是,好久没见殿下被先生罚跪,上课真是无聊透顶。」 不等声音落地,几个穿了锦衣华服的少年就踏进了殿门,两脚踹开跪地磕头的小太监,几人笑嘻嘻凑到床前,一见大皇子满脸憨傻气恼的模样,手里正在把书当点心吃,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 第三十七章 其中一个少年嚣张的拍着大皇子的脑袋,嘲笑道:「凭你这灌了浆糊的脑袋,就是把藏书楼的书都吃了也聪明不起来,还是乖乖见阎王爷去吧,别浪费这些书了。」 旁边几人也是笑得张狂,其中一个随手翻了包裹,见得里面玩具很是奇特少见,就惊喜道:「哪里来的小玩意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几个少年闻声就把包裹翻了个底朝天,毕竟都是年少,玩心重,各个挑拣了几个在手里,说说笑笑着出门去了,没有一个人想起拿走这些玩意儿要征得主人同意。 听得脚步声远去,一个小太监悄悄跑去门口看了一眼,这才万分庆幸的说道:「总算走了,这次居然没有打主子,真是太好了。」 再看床上的大皇子,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憨傻模样,双眼望着被丢弃在地上变得空空如也的包裹皮儿,他慢慢握起了拳头,「终有一日……有一日,我要都拿回来!」 两个小太监齐齐低了头,不敢看主子这般苦痛隐忍的模样。 【第十五章 狼心狗肺牟老三】 白云楼,京都最好的酒楼之一。这一日晌午刚过就被包了两层楼,最好的酒菜上了满满一八仙桌,牟奕同七、八个往日交好的同僚团团围坐一处,觥筹交错,难得热闹又痛快。 皇家侍卫是个极体面又容易出头的职司,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才能挤进来混个一席之地,所以吃喝说笑起来,大家说的多半也是京都各家的琐事,还有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有一个性情豪爽的友人酒至半酣,想起先前传言就问道:「牟二哥,听说你回万石之后娶了个医女,此事当真?」 众人本也好奇,但又不好多问,这会儿有人提起了话头儿,于是借着酒劲儿纷纷玩笑道:「对啊,牟二哥,新嫂子可是美人儿?你怎么舍得扔下嫂子出院门呢?」 牟奕被灌了半坛烈酒,脸色已是潮红,衣领的盘扣也解开了,比之以往温文尔雅的模样多了三分狂放。 听得这话,难得应道:「再过两年过了孝期,你们自然就见到了。」 众人哪里肯罢休,哄笑着一定要他多说两句,他却是死活不肯开口,脸上一副欢喜想念的神色,惹得众人连连埋怨他不厚道。 待闹了半晌,酒坛子又空了五、六坛,其中一个友人醉得厉害,顺口就道:「新嫂子是个有福气的,谁不知道二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若不是那些该死的乱传谣言,二哥家里孩儿都满地跑了。」 牟奕想起家里娇妻隆起的肚腹,忍不住笑道:「如今也不晚,明年开春你们侄儿就出世了。」 「当真?」众人惊喜又羡慕,齐齐举杯,「恭喜二哥、贺喜二哥!」 不必说,这个好借口又让牟奕灌了半坛酒下肚。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侍卫抚掌大笑,有些幸灾乐祸,「若是那些害怕流言,推了同二哥姻缘的女子听说此事,怕是要悔断肠子了。」 「就是,别的不说,就说那秦家嫡女吧,当初老夫人让人上门提亲,她还装病推托,后来定了刑部尚书李家的三小子。如今好了,不等过门,家里就犯事了,直接进了教坊司,也没见李家三小子赎她回去。这些日子怕是早就失了清白,若说后悔,她恐怕是最该后悔的了。」 牟奕皱眉,即便当日他也曾为此沮丧,如今听得这样消息却没有半点快意,缘分天定,许是他遭受诸多流言磨难,为的就是等到他如今的妻。 酒席散去,众人互相行礼,纷纷抬腿上马回家去了,牟奕同邻近的一个好友一同慢慢拍着马往家晃悠。 待到了伯爵府门前,他到底还是叹了气,伸手解开荷包扔给好友,嘱咐道:「明日我就要赶回万石去了,兄弟,帮我把秦家小姐赎出来,剩下的银钱赠她安身,也算是全了两家相识多年的情义。」 那好友听得有些愣神,末了却是钦佩至极,「二哥果真重情义,放心,这事儿兄弟必定帮你办妥当。」 情义吗?不过是对过去之事的一种了结,至此之后,他的真情真义都只属于一个女子。 牟奕淡淡一笑,拱手道了谢,转而下马进了府邸。 苏圆又把吴婆婆从三里村接了出来,安顿在回春堂后边的院子里,帮忙坐镇医馆。 她每隔一日就坐了马车去医馆看诊,医馆特意设了一个房间给她使用,而且病患尽是孩童或者妇人,男子根本不准许进入。 绿衣留下看管院子,红霞性子爽快就带了张嫂子等六个伺候在主子身侧,帮忙打下手,也是多学多看的好机会。 偶尔遇到免费看诊的日子,张嫂子等人也会亲自上阵看诊,吴婆婆坐在一旁把关,若有不妥随时纠正。 有句话说的好,实践出真知,如此不过一个多月,众人都是历练得沉稳许多。 不知是天气越见寒冷,还是活动多了消耗体力太大,苏圆的饭量益发大了,肚皮也像吹起的气球一般大了起来,不过五个月的光景,居然比普通妇人生产之时都要大了。 牟老夫人很是担心,这一日义务看诊的日子就不允许儿媳出门。 苏圆因为上次诊治过的几个病童都要来复诊,很是心急,但又不好忤逆关心她的婆母,无奈只好让人赶紧把吴婆婆接来,期望她老人家诊过脉,给老夫人吃上一颗定心丸,她就能出门了。 可惜,匆匆赶来的吴婆婆诊过脉,神色却是有些古怪,好似惊喜又掺了几分犹疑。 苏圆心急,又笃定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嗔怪道:「婆婆,您倒是说啊,我的身体可是康健,没有任何问题吧?」 牟老夫人瞪了儿媳一眼,也是问道:「老姊姊,你可得说真话,苏丫头到底如何,她这肚子,我瞧着实在有些大啊!」 吴婆婆点头,转而又是摇头,看得众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时候,她才说道:「苏丫头肚子里……好像是两个孩儿。」 「什么?!」这惊喜实在太大,牟老夫人激动的猛然站了起来,连手里整日不曾放下的佛珠砸在地上都顾不得了,「你说……我要添两个孙儿了?」 吴婆婆重重点头,眼里也是溢满了喜意,「没错,确实是两个孩儿的脉象。」 流云机灵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当即跪倒磕头,狂喜的牟老夫人自然又狠狠赏了一笔,乐得众人都是喜笑颜开。 苏圆有些发懵,她本来还担心肚里孩儿太大,生产时候要遭罪,这几日犹豫着要减些饭量,无奈肚腹不肯听话,总是咕咕叫着催促她吃个不停。 这会儿好了,听得肚子里面装了两个孩儿,她算彻底放了心,于是也是欢喜起来,肚子疼一次能得两个宝贝,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家里可是出了什么喜事?」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说话,惊得众人都扭头去看,下一瞬却是立刻炸开了。 「哎呀,二爷回来了!」 苏圆眼见想念了两月多的夫君回来了,喜得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扑过去,吓得牟奕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难得恼怒呵斥道:「小心,摔了怎么办?」 苏圆有些懊恼的托了硕大的肚腹,委委屈屈应道:「什么时候才生啊,连走路都同鸭子一样摇摇摆摆,丑死了。」 同样吓得起身拦阻的吴婆婆和牟老夫人闻言,都是好气又好笑,一迭声嚷着要张嫂子几个帮忙扶了苏圆坐好,这才嗔怪道:「哪个妇人不是这般?别人盼个孩儿都眼红了,你一次怀了两个居然还敢不惜福。」 苏圆脸红,抱着肚子傻笑。 一身风尘仆仆的牟奕精准的抓到话里的关键词,惊喜至极问道:「难道是双胎?」 牟老夫人重重点头,「正是呢,这可是人丁兴旺的喜兆啊,一会儿你陪我给祖宗上香禀告喜讯。」 牟奕赶紧应了,再望身旁的娇妻,眼里满是欢喜和怜惜。不必说,苏圆的脸也更红了。 孩子不曾落地,牟家上下有志一同的保守了秘密,谁也不曾把消息往外传,倒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耐烦家里人多吵闹,跑来牟家躲清净的时候听说了,真心欢喜了一把,后来又得吴婆婆亲自诊脉,告诉两人都是单胎。 第三十八章 两人失望至极,但转而想想家中那些求神拜佛就为了生个一男半女的姊妹和妯娌,她们又赶紧收起了贪心。 当秋风一日冷似一日,田里的庄稼也被勤劳的农人收了回去,只剩孤零零的枯草和枝头的黄叶在瑟瑟发抖,表明冬日已经要来临了。 城里人家备起了柴禾和木炭,农家人也砍了枯枝、剁好了秸秆,准备冬日取暖了,各家主妇也忙着采买新粮和棉花布料,预备着给奴仆们做换季的冬装。 苏圆因为怀了双胎的关系,被全家一致决定禁止再去医馆坐诊,甚至没人陪同都不能去花园散步,就生怕她有个闪失。 许是先前那任妻子难产死亡给牟奕留下了太多的阴影,他推掉了大半应酬,但凡有空闲就留在后宅里,小夫妻俩一个读书、一个核算账册,或者一个喝茶一个吃点心,闲话一下琐事,别提多惬意温馨了。 这一日早起很是寒冷,花园里的小池塘结了一层薄冰,牟奕前日接了请帖要去一个世交之家赴宴,走前叮嘱苏圆一定不能出门。 苏圆嘴上答应的很好,但在屋子里憋闷到晌午,到底还是觉得无趣,于是就带了绿衣去牟老夫人院子里用饭,留下红霞带着张嫂子几个赶制冬衣。不说她当日嫁来就没带冬装,即便有也穿不得,如今肚皮太大了,身材走形得厉害,原本就圆润,如今远远望去,几乎就是一颗长脚的肉球了。 苏圆很是嫌弃自己的身材,犯愁生产之后如何减肥,倒是牟奕很喜爱娇妻的温暖绵软,不顾牟老夫人多次嘱咐,每晚都要把她抱在怀里才肯睡去。 苏圆一边走一想着,甜蜜的有些脸红,刚刚进得主院,发现带给婆母的新点心没有带来,于是撵了红霞回去取。 红霞不放心,得了主子绝对不多走,就在原地等待的承诺后才匆匆往回跑。 苏圆等了半晌实在有些无趣,就站在回廊下逗弄那只在笼子里蹦跳的黄嘴鹊。 鸟儿没了自由,却不用再费心费力寻找吃食,实在不知这到底是福气还是霉气? 苏圆心宽又单纯,难得多愁善感一次,正是想得出神,腰后忽然不知被什么猛然撞了一下,整个人顺势往廊下跌去! 游廊下原本是片花木,如今只剩枯枝和冻土,若是跌实了,肚里的孩儿绝对不保,苏圆惊恐的下意识抱紧了肚子,竭尽全力把腰扭向了一侧…… 红霞拎了食盒赶回,刚刚进院门就见到这惊得她心跳骤停的一幕,扔了食盒就疯狂扑了过去。 「扑通!」苏圆侧身摔到枯黄的花枝上,一股酸溜溜的痛意瞬间从肚子传到全身。 「红霞……去喊婆婆救命!」 红霞吓得懵了,眼见主子脸色苍白,额头瞬间蒙了一层汗,哪里还受得了,当即惊恐的高声尖叫,「快来人啊,救命啊!」 初冬时候,习惯了春夏秋温暖天气的人们乍然之间都有些不适应,原本主院门口同正房都有小丫鬟当值,许是见主子无事就跑去茶房偷懒,突然听得这声尖利惊叫,各个房间里的人都是惊了一跳,纷纷跑出屋子一看,更是三魂七魄吓丢了大半。 「哎呀,二奶奶!」 「二奶奶怎么摔倒了?快来人啊!」 整个主院闹成一团,牟老夫人本来倚在温暖的大炕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得惊叫,还没等询问就见儿媳被丫鬟们搀着送了进来,当场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几乎是爬着奔去了儿媳身边。 她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快去医馆寻吴婆婆,快!」 这事不必她吩咐,几乎在众人跑出来接应的时候,红霞就疯跑去了外院,很快,牟青就骑马窜出了府门。 不过一刻钟,吴婆婆就被送了回来,一见苏圆腿间的血迹就软了腿,还是强自挺着诊了脉,脸色才好了几分,当即开了药方。 牟家自从苏圆有孕就备了所有药材,今日派上了用场,很快药材就扔进药罐子熬煮起来。 待牟奕铁青着脸从外面赶回来,苏圆已是喝了药汤,昏昏欲睡了。 不过两个时辰,先前还言笑晏晏闹着要吃糖炒栗子的娇妻就变成了这般苍白濒死的模样,牟奕只觉得脑里有什么轰然炸开了。 「苏苏,别怕,我回来了!」 苏圆昏昏沉沉中,只觉得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宽厚又熟悉的怀抱,心下的惊恐立刻好似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二爷,我没事……就是有些疼。」 「好,我知道。你好好睡,别的交给我。」牟奕血红的眼睛一一扫过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吓得众人都觉得被钢刀刮过了一遍,惊恐透骨。 苏圆心软,隐隐又对推她摔倒之人有些猜测,犹豫着劝慰道:「二爷,遂事同下人们无关,是我没有多加注意脚下……」 「不是,」红霞跪在门口,一想起方才主子摔下游廊的场景就忍不住怕得浑身哆嗦,这会儿听主子说自己跌下去,怎么也忍耐不住,开口就道:「主子是被推下去的,奴婢看见了!」 「红霞闭嘴,回院子去!」苏圆白着脸狠狠瞪了红霞。 无奈牟奕却挡了她的目光,冷声问道:「说,到底是谁推了你们二奶奶?」 红霞瑟缩了一下,转而望向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小小身影。 「坤哥儿?」 众人若是再看不出红霞的暗示,那就实在是愚蠢了,但若是让他们相信一向黏在苏圆身前身后的孩子下了毒手,又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是耐不住众人对他百般惊疑探看,坤哥儿突然大哭起来,惹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赶紧抱了他哄劝,「坤哥儿乖,祖母相信不是你做的。来,你跟叔叔婶婶说,叔叔婶婶那么疼你,你一定不会害婶婶的,是不是?」 坤哥儿听了脸色却是益发苍白,一双大眼望向床上虚弱的苏圆,眼泪劈里啪啦掉得厉害。「呜呜,是我推的……」 「什么?!」 牟老夫人惊得双手抖个不停,恼得青了脸,「坤哥儿,你婶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推她?她肚子里怀着未出世的小弟弟,摔重了就没命了!」 「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小弟弟!」坤哥儿听了却更委屈,直接躲去椅子后边,高声哭喊道:「你们都疼小弟弟,谁也不疼我了。我不要小弟弟,我不要!」 牟老夫人气得哆嗦个不停,牟奕也是沉着脸,屋里众人偷偷互相对视,都自觉退了出去。 苏圆想想自从怀了身孕,忙里忙外确实少有陪伴坤哥儿,冷落委屈这孩子了,于是心里对他的埋怨倒是轻了几分。 「来,坤哥儿到婶婶这里来,婶婶不怪你,你陪婶婶好好说几句话。」 坤哥儿毕竟年纪小,眼见平日待他亲近又温柔的婶婶召唤,脚下不自觉就凑了过去。 苏圆忍着身上不适,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圈在怀里,当先道歉,「坤哥儿,婶婶同你赔礼,这些时日婶婶忙别的事情,很少陪你玩,给你做好吃的,坤哥儿生婶婶的气也是应该的,婶婶以后改,你原谅婶婶好不好?」 坤哥儿本以为婶婶会呵斥自己几句,毕竟方才婶婶摔倒都流血了,但没想到婶婶却先同他赔礼,他小小的心思里隐藏的倔强就融化了,愧疚泛滥成河。 「呜呜,婶婶,我害怕……我不知道推你会流血……」坤哥儿的小手抓了婶婶的衣袖嚎啕大哭,「是三婶说的,说婶婶只要没了小弟弟,就会只疼我一个,只跟我一个玩……」 小孩子说话无心,但屋里听到这话的几人恨得立时瞪了眼睛,怪不得坤哥儿会如此,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啪!」牟奕直接捏碎手里的茶碗,他赶去京都之前,为了老娘和娇妻清净度日特意敲打过庶弟,没想到他们夫妻不但不悔改,居然还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原来他顾忌着兄弟之情,在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眼里就是软弱好欺,若非是坤哥儿选在湖边下手,或者游廊下没有那片枯木,是不是他今日又是失妻亡子,一尸三命?! 「好,真是好极了!」 冷冰冰的字眼好似从三九隆冬的河水里捞出一样,听得人从心底沁出寒意。 坤哥儿吓得不敢看叔叔的脸色,死死抱紧了婶婶的胳膊寻求庇护。 第三十九章 苏圆也没想到旁氏心思如此恶毒,差点要了她和孩儿的性命,若是旁氏这会儿在眼前,她会第一个跳下地去撕碎了她。 好在如今她和孩子都平安无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她孩儿的爹爹回到身边了,有他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白白受了这场委屈。 「你好好养着,这事我处置。」 果然,牟奕上前极力放柔了声音,生怕压抑的怒气吓到病弱的妻子。 「好,二爷处置完,早些来接我回院子。」 「好。」 夫妻俩对视一眼,眸色里隐隐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甜蜜的日子会让人留恋,但风雨来临时的同舟共济却更让人踏实。 牟家老宅后边的大祠堂,继当日苏圆传出怀胎喜讯后,再一次在非年节祭祀时大开了门户。 迎着大门的供桌上摆满了棕红色的牌位,皆是牟家历代列祖列宗,有杀伐果决的将军、有官拜二品的尚书,也有六部小吏和军中校尉。不论生前何等荣耀或者平凡,只要为家族贡献了心力和年华的人在这里皆有一块牌位,日夜享受香火供奉,也庇佑牟家兴旺不沾灾祸。 牟家的几家远亲老少十几人,连同几家世交的老爷子都被请来了,安坐在供桌前的两排椅子上,手边的茶水正冒着袅袅的热气,衬得祠堂里益发阴森。 牟家旁支里年纪最长的牟七太爷等了片刻,实在忍耐不住,好奇的问道:「不知今日是何事,老二亲自上门请了我这把老骨头,询问时又不肯明说。」 「是啊,」旁边楚家老太爷为人豪爽又耿直,闻言就瓮声瓮气应道:「这小子除了一身功夫能看得过去,做事就是不爽利,神神秘秘。」 众人都不好接话,干笑着低头继续喝茶。 好在没过片刻牟老夫人就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牟奕跟在身后,在他之后则是牟青几个押着五花大绑的牟安和旁氏,两人都被破布堵了嘴,头发散了,衣衫也凌乱不堪,很是狼狈。 众人看得都是心惊,隐隐猜到事情怕是不简单,不自觉都坐直了身子。 牟老夫人同众人见了礼,脸色有些沉郁的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偶尔望向牟安夫妻的目光很是复杂,有回忆,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憎恨。 牟奕也是当先同长辈和世交老爷子们见礼,末了直接命人扯开牟安夫妻嘴上的破布。 突然得了新鲜空气的牟安,大声呛咳了几下,挣扎着狠狠抬头望向牟奕,尖利叫嚷起来,「牟老二,你即便继承了爵位,也不能不把我当人看。我是你弟弟,我是牟家的血脉,你凭什么把我当猪狗一样绑起来!」 旁氏也是疯子一般在地上滚上滚去,撒泼大骂,「祖宗们开开眼啊,你们挑的好人选,得了爵位就不把兄弟当人看了!祖宗们,要给我们做主啊!」 众人都是听得皱眉头,牟七太爷揪着花白的胡须就询问牟奕,「老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三夫妻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牟奕眼里冷意闪烁,半点没有顾忌家丑的意思,开口就道:「诸位长辈,今日请各位来,又大开祠堂在列祖列宗之前吵闹实在是出于无奈。家中出了一件丑事,只能请各位做个见证,以免将来有人空口无凭诬蔑我牟家百年清名。」 牟七太爷听得点头,家族根深叶大,若想继续生存下去,清白的名声绝对少不了。 「老二,有话尽管说,只要占了一个理字,我这把老骨头替你撑腰。」 「谢太爷。」牟奕再次行礼,末了指了一脸不忿的牟安夫妻冷笑道:「当日父亲过世时曾嘱咐我要善待庶弟,这些年即便他贪了公中铺子的进项,在外惹了无数祸患,我都不曾多说一字,为的不过是血脉亲情,兄弟齐心。无奈他实在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他们夫妻看不得我妻苏氏孕育牟家嫡系血脉,背后撺掇年幼的坤哥儿,就在方才推得苏氏摔倒,差点一尸三命!」 「什么?!」众人惊得齐齐长大了嘴巴,牟家嫡系子嗣单薄,好几年只有坤哥儿一个,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实在令人堪忧。原本苏圆进门又很快怀了身孕,众人私下都跟着欢喜,毕竟嫡系越兴旺,他们这些旁支才有依靠的支柱。 这会儿乍然听说牟安夫妻如此恶毒,都是气得瞪了眼睛,牟七太爷用力敲着手里的拐杖,大骂道:「这两个畜生,怎么会生出这么恶毒的心思?打,请家法打死他们!」 旁人也是纷纷附和,「多生子嗣是家族兴旺的兆头,如此好事,其余人家日日求神拜佛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狠心下毒手,实在可恶!」 脾气火爆的楚老太爷更是直接挥了手,「哼,老二还是心软了,放在我们楚家,我早一刀劈了这样的蠢货!」 牟安被众人一句句砸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高声喊冤,「你含血喷人,冤枉啊!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恶事,这府里即便不是我做主,爵位也没落到我头上,但我也姓牟,怎么可能害死自己侄儿,怎么可能看不得牟家兴旺?」 牟奕蹲身在牟安身旁,又伸手指了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冷笑道:「你可敢对着列祖列祖的面发誓,你们夫妻从未觊觎过爵位,从未贪过公中钱财,你们夫妻从未盼着坤哥儿病死,盼着我绝后无子!若有瞒骗,就让家里三个儿子惨死街头,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是不是牟家列祖列宗的阴魂当真聚在屋中不曾散去,牟奕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一股阴风无端在屋里刮起,但凡被吹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牟安惊得心颤,有心否认又怕自家孩儿遭了报应,可不否认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恶毒心思? 他这般犹豫着,旁氏却是又撒了泼,「公爹啊,您们快睁眼看看吧,您刚过世没几日,我和老三就要被逼死了。二哥当日答应您好好的待咱们,回头就把兄弟当仇人拾掇了,公爹要给我们做主啊!」 牟安也紧接着嚎开了,「爹啊,您活着的时候最疼儿子,您过世了就把孩儿留下受苦,人家不把我当人看啊,累死累活为了府里办差,最后还被戴了个贪污的帽子,孩儿冤枉啊,孩儿不想活了!」 众人都不是傻子,尤其几位老爷子人老成精,明白他们夫妻这模样明显就是心虚啊。 牟七太爷皱了眉头,重重摆摆手,示意牟奕,「老二,这事我们都明白原委了,你尽管处置就是,若是旁人有说闲话,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替你正名。」 「谢七太爷,」牟奕恭敬道谢,末了转向眼珠儿乱转的牟安夫妻,说道:「若是按照家法,谋害嫡系血脉,撵你们净身出府,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字。但兄弟一场,你不仁,我却不能无义,牟家公中产业和财物分你两成,限你两日内滚出牟府,从此分家另居,福祸自理。」 不等牟安说话,楚老太爷又嚷开了,「牟小子就是心软好欺,这等庶子,扔上一百两银子撵出府另过的比比皆是,你居然还分他两成家业,实在是太过宽仁了。有银子给这狼心狗肺之徒,还不如多留着给自己儿女娶亲置办嫁妆了!」 牟七太爷也是有些不赞同,嫡系的产业虽然同他们旁支没有干系,但祭田却是一处,若是分给牟安两成,是不是祭田也要被分出去几十亩? 牟奕瞧着众人脸色,猜出其中缘由就道:「当日父亲有嘱托,即便为了他老人家安心长眠,这产业也要分出去。另外祭田等是供奉祖先的香火之用,不在分产之列。」 听得这话,牟七太爷等人自然一力支持,楚老爷子几个世交长辈也是夸赞牟奕重情重义,一般人家长辈去世就会把庶出子弟分出府去,念情分的给座破院子、几百两银子就算不错了,碰到那心黑又不在乎名声的,把庶子空手撵出去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牟安犯下如此恶事,依旧分得两成家产,不管到哪里牟家都占了理字。 所以不等牟安夫妻再抗议,他们又被堵了嘴巴拖回自家院子。 「砰!」院门一关,牟青带人直接守了院门,直等后日一早,主子把家产单子扔过来,这一家子坏了心肝的蛀虫就可以滚了。 第四十章 【第十六章 龙凤呈祥吉娃到】 先前牟青等人冲进来抓了主子,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吓个半死,如今见得主子这般狼狈的被扔回来,赶紧跑上前帮忙解绳索扯破布。 可惜,好心没好报,暴怒又惶恐的牟安与旁氏几乎同时扬起了巴掌,打得丫鬟们脸颊立时红肿,他们才觉得稍稍出了一口气,末了破口大骂。 「该死的牟老二,我也是牟家主子,凭什么撵我出府!」 「天打雷劈的小贱人,方才怎么没摔死她!我也是牟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凭什么她是个宝,我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许是自觉以后当真不能在府里赖下去了,这夫妻俩也没了顾忌,坐在地上,什么恶毒骂什么,听得门外把守的牟青脸色黑透,高声提醒道:「三爷有口出恶言的功夫不如赶紧拾掇行李吧,后日一早你们就必须出府,若是有忘了带的可不能回来取了!再说万一惹得我们二爷恼了,别说两成产业,就是一两银子都不分,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来!」 牟安同旁氏对视一眼,即便心里恨得厉害,但也不得不承认牟青的话有道理,于是狠狠踹了丫鬟们几脚算最后出了一口气,就回屋洗漱换衣,转而拾掇行李,忙累了就商量起了去处,不必说,京都的伯爵府是回不去了。 旁氏想起家里先前捎来的消息,就道:「先前我兄长说家里走了皇后母族翟家的门路,如今已是皇商,不如我们投奔我兄长去吧,你打理多年铺子生意,花些银钱,让我兄长帮忙在内务府寻个好差事也不难。」 「当真?」牟安听得眼睛放光儿,内务府的差事各个都是肥差,若是能挤进去可是太好了。 「当然,」旁氏高抬了下巴,壮着胆子道,「你若不信就自己去寻差事!」 「信、信!」牟安腆着脸,赶紧扶着妻子坐下,伺候茶水点心样样周到,末了又讨好道:「这些粗活我张罗就好,你先歇着。等回了京都,大哥那里还要你多跑两趟呢。」 旁氏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心里却隐隐多了几分欣喜。这出了牟家也不见得是坏事呢,起码自己以后可以抬头做人了…… 时日好似安了翅膀一样,过得飞快,眼见过了冬月就是腊月了。 家家户户不管贫富都开始盘算着置办年货,家里富有的就杀猪宰羊,采买绸缎干货,家里贫困的也得给媳妇儿孩子买块新棉布、割上几斤猪肉,有胆大心细的爷们还会穿着羊皮袄上山几日,运气好猎头野猪或者麕子,运气不好也能得两只野鸡野兔,为团圆的饭桌添些荤味儿。 万石城里自然益发热闹了,背着蒌子、挑着扁担的农人挤满了各条街道和闹市,有些精明的商家把旧年滞销的棉布一类直接摆在铺子外边,伶俐的小伙计高声叫卖,惹得路人尽皆挤过去挑拣抢购,把街路堵得更水泄不通了。 苏圆揽着坤哥儿坐在马车里,也没有为马车蜗牛一样的速度心烦,反倒稍稍掀起了窗帘,指了各家铺子同坤哥儿说话。 有了先前那次事端,苏圆很认真的反省自己的缺失,然后就吸取教训,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坤哥儿,即便在家里也常让奶娘把他送到自己院子,教他写字、陪他玩耍。 小孩子总是单纯的,没过几日坤哥儿就再度同婶婶亲近起来,在祖母那里得了些好点心或者小玩意都要拿来给婶婶吃过,自己才会吃。 苏圆看得暖心至极,待他也更周到细致,偶尔不忙碌的时候就会扯了他小小的手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告诉他里面住了他的小弟弟小妹妹,等他们出生就会陪着他玩骑马打架,一起翻绳拼图版。但弟弟妹妹如今还太小,需要他这个哥哥保护。 坤哥儿自觉被当成了大孩子,兴奋又激动的把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哪里还有先前的抵触,恨不得每日都问上几次他的小弟弟小妹妹怎么还不出来陪他玩儿。 今日是回春堂免费看诊的日子,苏圆想让坤哥儿看看人间疾苦,于是带了他一同出来,忙了大半日,回家的时候却被堵在了街头。 坤哥儿一只小手扯了婶婶的袖子,另一只小手微微弯着,隐隐护着婶婶的肚腹,很是乖巧周到的模样,看得苏圆不时在他脸上亲一口,惹得他脸色红扑扑的,益发可爱。 好在,他的救星出现了。 「哎呀,婶婶,我看到叔叔了。」坤哥儿指了路旁的一家酒楼门口,欢喜嚷着。 苏圆也是惊喜非常,探头到窗边张望。果然,那穿着石青色大氅,金冠束发,潇洒站在冬日淡薄日阳下的俊朗男子,可不正是她的枕边人吗! 而牟奕也心有灵犀的隔着人群望了过来,三分意外,七分暖意瞬间爬上了他的脸庞,下一刻就施施然地穿过喧闹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还在外边?」醇厚的声音带了嗔怪和惦记,分外的暖人心房。 苏圆听在耳里,心里喜极,嘴里却应着,「本来早早就从回春堂出来了,却被堵在这里很久了。」 坤哥儿生怕叔叔没看见自己,努力抬着小脑袋邀功,「叔叔,我一直搂着婶婶呢,没让婶婶摔倒。」 牟奕笑着拍拍侄儿的脑袋,赞道:「好,坤哥儿是个大孩子了。你先同婶婶回家,等晚上叔叔给你带五味斋的新点心。」 「好啊、好啊!」 听得有新点心,坤哥儿极力点着小脑袋,模样可爱至极,惹得苏圆和牟奕都是笑起来。 牟奕轻轻替娇妻和侄儿放下了车帘,扭头淡淡扫了一眼神色愧疚尴尬的老实车夫,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牟青最是机灵,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扬手洒向路旁,高声嚷道:「哎呀,谁的铜钱掉了?」 挤在路中的行人听得这话立时炸开了锅,一瞬间涌到了路旁,弯腰捡拾路上的铜钱。 牟青眼疾手快扯了缰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马车拉过了街口,待到了僻静之地才低声嘱咐车夫,「慢着点走,别颠了二奶奶。」 车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惶恐点头,赶紧小心翼翼赶着马车走远了。 待牟青挤回主子身旁,果然就听到一句,「回去之后在侍卫里选两个机灵的跟着二奶奶出门。」 「是,二爷。」 主仆两个说罢,转头重新进了酒楼,那里有京都几家世族放出来买卖货物的「管事」,他们带来了新鲜样式的绸缎、各色用物,当然还有京都最新的时事和消息……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大年总是最热闹的日子,无论出门多远的游子总会在这一日赶回,跪过父母、见过兄弟姊妹,然后一家人团团围坐,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好似一年的疲惫和困苦都在笑声中赶跑了。 过了大年夜就是正月,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分。太阳许是也因为蛰伏一冬而无趣,渐渐恢复了活力,开始挥洒温暖和热情。 不知哪一日,山林的朝阳坡开始有清澈的雪水淌了下来,屋檐也滴滴答答变成水帘洞一般。 依旧被老娘扯着耳朵叮嘱不许脱下破棉袄的淘气小子们,已是扯了根树枝满村疯跑,晚间回家各个都溅得同泥鳅一般,不必说,又是一顿揍,末了躺在热呼呼的炕上摸着火辣辣的屁股,依旧在琢磨明日去哪里疯玩。 牟家的这个大年过得有些紧张和冷清,苏圆的肚子已是大得吓人,走路的时候旁边都要有两个人搀扶,生怕她不小心跌倒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牟老夫人惦记的吃睡不香,牟奕也是轻易不出门,红霞几个更是轮流伺候在跟前。吴婆婆脾气硬,过年时候宁可躲在医馆后院同两个药童和一个看门老汉一起吃了年夜饭,也不肯随着上门亲自邀请的牟奕回牟府。 不过,大年初三一过,她就直接打包了行李住进来,原因无他,也是惦记苏圆的肚子。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也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年前只让心腹丫鬟上门送了些精致贵重的年礼来,苏圆同样回了一些新鲜花样的点心,适合孕妇食用的食谱方子,还有一些补药和干货儿,又让两人感激非常。 第四十一章 众人都这般严阵以待,但苏圆肚子里的孩儿却好像天生是个慢性子,眼见已是二月中依旧没有动静,急得牟老夫人日日去祠堂跪拜,只求祖先保佑儿媳生产顺利,就是一向稳重的牟奕脸上都隐隐带了几分急色,更别提整日趴在婶婶肚皮上威胁利诱的坤哥儿了。 这一日夜里,两个孩儿许是终于在娘亲肚皮里住够了,想要见识一下这个复杂的世界,终于开始有征兆了。 苏圆肚子疼醒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猜自己要生了,赶紧去推身旁的夫君,牟奕已是几晚不敢睡实,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值夜的红霞和张嫂子王嫂子听得动静,连大袄都顾不得披就飞跑去厢房请吴婆婆同几个住下等待的稳婆。 很快整个牟家都听得了消息,各个院子都亮了灯,云起院里更是点燃游廊下的所有灯笼,照得整个院子如同白昼一般。 一盆盆的热水送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也就是正房的东间。灶间里,参汤也已经煮沸了,所有准备的药材都摆放整齐,只等着紧急的时候抓起来就能扔进砂锅熬煮。 牟老夫人抱着眼睛半闭的坤哥儿坐在大厅里,嗔怪抱怨着,「坤哥儿,机跟奶娘回去睡吧,等你明日醒来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了。」 「不,祖母,我要保护弟弟妹妹,我要等他们出来。」坤哥儿倔强的想要睁开眼睛,但没一会儿又困倦的点起了小脑袋。 牟奕坐在椅子上,看着倒也沉稳,只是手里茶碗不停的颤抖出卖了他,一双黝黑的眼眸更是紧紧盯着东间的门,半点不曾挪开。 牟老夫人叹气,猜得儿子是想起先前那个儿媳难产之事,于是开口劝道:「老二不要惦记,苏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她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 牟奕勉强吁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安慰母亲,「娘,别担心我,不如您先回去睡吧。」 牟老夫人摇头,哪里肯走,「我不累,还是多坐一会儿吧。苏丫头这是头胎,怕是天亮才能生呢。」 不知是两个孩子磨蹭够了想要加速一把,还是不忍心娘亲受苦,出乎众人意料的,居然不过一个时辰就来到了人世。 苏圆本来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然而才痛叫了不过几声,就觉得腿间一滑,一个稳婆愣愣托起手里的孩子,说道:「哎呀,是个小公子!」 「生了?」吴婆婆正给苏圆擦汗,突然听得这句也是惊了一跳,末了才喜道:「好,这孩子是个孝顺的,不肯为难娘亲呢!」 稳婆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孩子吃痛,哭声震天响起。 苏圆极力想要抬头看看自己的第一个孩儿,但一动的功夫,另一个孩儿又从腿间滑了出来,马上就被另一个稳婆托在手里。 「哎呀,这是个小小姐。龙凤呈祥,大喜啊!」 很快,两个孩子就扯着嗓子一起哭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差点掀翻了房盖儿,但人人听了都是喜笑颜开。 两个稳婆争抢着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去大厅,牟老夫人一见两个孩子红通通的小脸,立时就哭开了,「列祖列宗保佑,佛祖保佑,我牟家终于又添子嗣了!」 牟奕没有说话,双手接过了一个襁褓,不知是不是父子天性、血脉亲缘,小小的孩童居然睁开了眼睛,黑黝黝的眸子好似蕴含了最纯净的世界,看得他心头软成一片。 这是他的孩儿,他的血脉啊,接续他的生命活下去的希望…… 「赏,大赏!」 孙子孙女凑成一个「好」字,喜得牟老夫人差点疯癫了,恨不得昭告天下这个喜讯,不但赏了满府上下每人三月月钱,预备布施的钱粮也翻了一番。 牟府欢声雷动,谁也没有了困意,天色还未大亮,所有庭院甬路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各个见面不等说话就笑成了一朵花儿。 苏圆被伺候着换了舒适的衣裙,倚靠在软垫上喝着参汤,脑子里还是有些迷糊,不是说生产的痛苦比被卡车碾过还痛吗,怎么她才喊了两句就结束了?若不是两个孩儿出奇孝顺她,恐怕就是送她到这个时空的神灵为她开了金手指。不管是哪个,她都心里踏实很多,孩儿是她今后的依靠,即便有种被「操控」的感觉,依旧欢喜自己不是一个人在作战…… 牟奕绕过屏风走进屋子,就见自家娇妻头上勒着巴掌宽的棉布带子,绣着雅致的花纹,脸蛋儿依旧红润白皙,就是端着汤碗的小手都依旧胖嘟嘟的,忍不住心头泛起甜软和好笑,怪不得老母亲整日念叨儿媳是个有福气的,同她这般容易轻松就把头胎生下来,而且一次儿女双全的女子,怕是再没有第二了吧? 「苏苏,辛苦你了。」 「啊,」苏圆突然被抓了右手,猛然回神瞧得自家夫君就忍不住红了脸,「嗯,二爷,你看到孩子了?我生得……生得有些快,他们没什么不妥吧?」 牟奕再次笑开了脸,墨眉高高扬起,眼眸里满满都是喜意,嘴角高高翘着,看得苏圆发了花痴,伸手摸了夫君的脸颊,低声呢喃,「咱们的孩儿可一定要像你才好。」 「不,他们都会像你,生下来就带着福气。」 夫妻俩依靠在一处,好半晌没有说话,但共同孕育血脉的幸福却萦绕在心间。 不一会儿,已经被选定作为两个孩子贴身嬷嬷的张嫂子和王嫂子小心翼翼抱着小主子进来了。 两个孩子许是有些饿,闭着眼睛,小嘴巴像花苞一样嘟在一起,惹得第一次见儿子女儿的苏圆惊喜的不时扭头同夫君显摆。 「二爷,你快看、快看啊。咱儿子眉毛真黑啊,咱闺女的小嘴儿好红啊!」 牟奕半搂着娇妻,生怕她一激动掉下床去,他的眸光停留在儿子女儿身上,益发温柔,也益发坚定。 春日回暖,蛰伏了一冬的闲人都纷纷走出家门,拎上鸟笼子、蛐蛐罐子,找间相熟的茶楼要壶好茶,听听新鲜事,别提多惬意了。 今日茶楼里依旧热闹,但话题却稍显有些诡异。 「哎,老兄,你听说了吗?牟家那位夫人生了!」一个身穿长衫的干瘦男子拉了一个相熟的友人,一脸神秘的八卦。 那位友人有些迂腐,忍不住皱了眉头反驳道:「老弟,妇人生孩子有什么稀奇?咱们还是说说朝中新颁布的法令吧,听说又要加税了。」 干痩男子用力摆手,焦急道:「老兄,你不懂,那牟家二奶奶生的是龙凤胎!」 「龙凤胎怎么了?也不是没有别人生过,难道孩子有什么特别?」友人也是有些烦躁,说话实在不客气。 「哎呀,你真是……」 两人说着话不自觉就提高了声音,旁边桌子的客人扭头望过来,其中一个穿了长衫,许是读过几年书的文生就开口劝阻道:「两位兄台,喝茶闲话自是没有错处,但两位言及牟家还请不要口出恶言。」 「怎么,你同牟家有亲?」 先前说话的两人有些脸色不好,毕竟自家说着闲话,没料到还有跳出来阻拦的。 那文生却是笑呵呵拱手,应道:「两位有所不知,在下同牟家并无亲缘,但受过牟家恩惠。先前我家小儿得过一场急病,病急乱投医,夜半求到牟家门前,牟家二奶奶身怀有孕七月,依旧亲手诊病开药救了小儿性命,之后还派徒弟上门给小儿复诊,医德之高,善心之厚,实在是在下生平仅见,在下全家都是感恩在心,方才听两位提及牟家新生的小公子小小姐,这才忍不住阻拦,还请两位兄台体谅我一片感恩之心。」 听得他这话说完,旁边众人都是忍不住点头,先前说闲话的两人也是面有愧色,「这般说来,倒是我们两人方才口出无状了。不过我们也是惊奇使然,要知道各家子嗣尽皆艰难,牟二奶奶儿女双全,自然惹人羡慕。」 「是啊,牟二爷好福气。」 「我家内人今早听闻消息也是羡慕至极,吃了饭就又去佛堂跪拜去了。」 「是啊,先前牟家娶医女进门,谁都说不般配,不想牟二奶奶是个有大福气的,进门不过一年就生了一对儿女,实在是旺子旺家的好女子啊。」 第四十二章 众人议论纷纷,免不得心中都是羡慕,当然也有心思稍微复杂的人,冷不丁扔出一句,「先前有人说牟二奶奶藏了生子秘方,虽然不知道真假,不过同她交好的楚家和陶家可也有了喜讯,这……呵呵……」 「不可能吧,药丸、吃食,甚至百工有秘方,这人人皆知。但子嗣是天意,怎么可能有秘方?」 「就是,怕是谣传吧。」 众人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偷偷盘算开了。有些家里连个女儿都没生出来的,更是借口有事要处置,匆匆跑回去寻长辈去了,目的只有一个,牟二奶奶的生子秘方! 这样的闲谈在万石城各处的茶楼酒馆迅速蔓延,不过三五日,别说街边的乞丐,就是城外村庄里的农人,甚至左近的县城也因为行商人的大力宣传而知道得清清楚楚。 于是,牟家的大门这次是彻底关不上了,好在门坎早早被撤掉,否则一定会被踩烂。 牟老夫人院子里坐满了各家的老姊妹和她们带来的远亲知交,这些老太太哭诉起家里子嗣单薄,无颜奔去九泉见祖宗,被眼泪沾湿的帕子是换了一条又一条。 外院书房里,牟奕身边也是坐了一圈好友知交。 这个喊着,「二哥,你喜得贵子贵女,也不好忘了兄弟啊,兄弟家里别说儿子,连闺女都没呢。」 那个也是嚷着,「老二,有好东西你可不能吃独食啊。老哥不贪心,让你夫人跟你嫂子说说话,只要她能肚子大了,老哥把你当恩人!」 好好的书房,喧闹的堪比茶楼酒馆。 牟奕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等众人说完了,才慢条斯理扭头看向门口伺候的牟青,「传信告诉二奶奶,若是秘方碍于祖宗规矩不好外传,就多配些药放在铺子里,可好?」 「是,二爷。」牟青痛快的应了,抬脚迅速跑去二门。 屋子里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提高了心,那个自称老哥的男子是万石城城防守兵的偏将,生性粗豪,平日没少同牟奕一起喝酒,听得这话就嚷道:「老二,别管什么药,给老哥我留一份!」 牟奕挑起眉头,玩笑一般应道:「老哥不怕我要个高价,狠狠宰一刀?」 偏将眼里精光一闪,手上却是豪爽一挥,「越贵越好,生子秘方怎么可能不金贵?你若是一文钱不取,我还不敢吃了呢!万一儿子没生出来,老子反倒了雄风,老子找谁讲理去!」 众人本来听得牟家要高价卖生子药,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不是谁家差那几两银子,只是本能觉得牟家吝啬小气罢了。 但这会儿听了偏将的话,却是各个茅塞顿开,赶紧点头应和道:「买药付银子是天经地义的,二爷有心送,我们也不能白取啊。」 说这话的功夫,牟青从后院回来了,众人都是眸光灿烁的望向他,生怕那位二奶奶一口拒绝。 牟青心里得意,却是当先行礼,不想却被偏将一把扯了胳膊催促道:「你这小子好不懂事!这时候还行什么礼啊,老二媳妇儿怎么说?」 牟青胳膊差点都要被捏碎了,哪里还敢拖延,开口就道:「二奶奶说了,她这药方虽然神奇,但世事难圆满,即便身体康健的年轻男子也只有八成的生子机率,生男生女不可预知。另外,这生子药同富贵油相克,喝药就只能吃菜籽油烹制的菜色了,若是诸位大人依旧想要试试,那就明日派人到回春堂看看吧。」 「太好了!」 听得这话,众人心头大石落了地,纷纷欢喜的同牟奕道谢。对于苏圆口中那两成不孕机率,谁也没当回事。他们家里各个都是妻妾十数个,多少年也就生了个一男半女,如今这八成机率简直太高了,若再贪心,那纯粹是找天打雷劈呢。再说忌食富贵油更是没有关系,为了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什么古怪的偏方他们没吃过啊,换油炒菜简直不值一提。 牟奕笑着同众人客套两句,末了又道:「我家老母得了孙儿孙女,感激神灵庇佑,嘱咐我把生子药所得收益拿出来建座慈恩堂,收容孤寡老幼,老者送终,幼者恩养直至成年,若是时机成熟,许是还会教孤幼读书识字,勉强算是为万石城尽分心力,也为各家积福德。」 众人听得惊愕,没想到牟家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他们不知道生子药卖价几何,但功效那般了得,想必便宜不了,心急延续香火的人家比比皆是,所得药费必定是笔巨款。而牟家半点不曾心疼,直接拿出来助养孤老,这手笔和心胸怎是一般人能比的? 偏将第一个同牟奕拱手,朗声道:「老二,哥哥今日服气了,以后但凡你有用得上哥哥的地方,尽管开口。」 其余几人都是连连点头,同样拱手附和道:「这样积德的好事怎能让二爷专美于前,怎么也要算我们一份,二爷不要嫌弃银子少就是。」 牟奕请几人重新落坐,笑道:「诸位即便有心,也等家中传了喜讯才好。另外,内人祖上还传了生男生女的法门,许是不能尽如心意,但总能多几分希望。到时候去了回春堂,诸位拿我的帖子,自然有人会同内眷们仔细分说。」 「谢二爷!」众人尽皆大喜,毕竟一个儿子能继承家族香火,女儿却要嫁到人家,怎么也有所偏颇。 如此,众人欢喜说了半晌,就有酒席送了上来,人人去了心事,都是开怀痛饮,热闹之声震得院里树上的寒鸦都飞走了。 【第十七章 万石城清洁队】 后院里,牟老夫人得了书房的消息,终于也松了口气,哄得众多老姊妹都是心满意足,待再看见包在锦缎襁褓里白白胖胖的两个娃娃,想起再过一年半载,自家也会添上几个新生命,几个老夫人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末了,金银锞子,玉佩,金项圈和手镯之类就被塞进了襁褓。 牟家两个新成员,早就被他们老爹取名做牟睿和牟慧,至于字要成年之后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者先生帮忙选取。 苏圆自小就是个胡涂乐天的,自认过得很幸福,于是私下对聪慧睿智这类含义的名字就有些不喜欢,但牟家的子嗣,牟家人说了算,她这个当娘的也无权否决。不过,乳名却是她的权利,死活不能让出去。 在纠结了三日三夜,列了足足两张大纸,两个孩子才定了乳名,哥哥叫瓜瓜,妹妹叫果果。 牟奕听得这名字的时候正在喝茶,平生第一次呛咳的衣襟都湿透了,但对上娇妻无辜又委屈的大眼,他只能违心的称赞这乳名琅琅上口,很……嗯,有趣。 倒是牟老夫人很喜欢这名字,抱着孙儿孙女,瓜瓜果果叫个不停,时常让人以为牟家屋子里养了鸭子。 若说谁最欢喜,还是坤哥儿莫属。小孩子根本不顾忌月子里的规矩,每日都要来看弟弟妹妹五、六次,大有把婶婶房门门坎踩断的架式。 偶尔趴在弟弟妹妹的身边陪他们说话,说到最后就变成了三个打着呼噜的小猪,看得几个大人都是好笑不已。 家和万事兴,牟家因为多了两个孩子,好似一棵老树刹那间燠发出无限生机,但事事没有完美,回春堂里推出的生子药贩卖的却有些不顺利。 除了当日登门求药的相熟人家,其余人多是询问,很少有当真掏银子买回去的,许是那一两一副的价格有些高,许是害怕吃坏了身子,总之回春堂的老掌柜很是懊僧分包好的药材堆在柜子里吃灰尘。 可坐镇医馆有些时日的吴婆婆半点也不在意,每日督促众人照旧忙碌,到了免费看诊的日子就带着轮流来实习的李嫂子赵嫂子几个给孩童妇人们看诊,至于苏圆,还没从月子里解放出来呢…… 待春风一日暖似一日,万石城外的远山已是彻底换了绿衣,万物好像得了指令一般,都开始肆意嚣张的亮出一切本事,疯狂生长。 这一日牟家院子里妆点的很是喜庆,大红绸缎结成的花球,连灌木和树上都挂了许多,更别提游廊和各处院子了。 先前因为牟家还在孝期,即便有热孝百日内嫁娶不忌的规矩,但牟奕成亲的时候依旧没有披红挂绿,没有大摆筵席,就是两个孩子洗三日,也只请了少数近亲和知交。 第四十三章 如今瓜瓜和果果百日,仔细算算孝期也过了半数,牟老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吩咐儿子儿媳大操大办,恨不得同整个赤龙好好显摆她牟家的好儿孙。 牟家大院里外门户大开,足足摆了八十席,万石城里但凡有些脸面的人物都被请来喝杯喜酒。 陶楚两家人对牟家是感激到骨子里了,不说家里儿媳即将临产,就是其余小辈儿也都在吃回春堂的生子药,因此别人家的贺礼顶多是成担挑来,这两家却是成车往牟家拉。 牟老夫人很是欢喜儿媳有这两个好友,待陶家同楚家更是亲近,三个老太太带着一屋子女眷,说笑起来真是分外热闹喜庆。 很快,瓜瓜果果被苏圆抱出来做「展示」,别人还罢了,几个老太太却是越瞧越心里不是滋味。 苏圆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一头乌黑的长发绾了双螺髻,簪了两支珍珠钗。白嫩如玉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衬得一双大眼流盼生光,真是怎么看怎么舒坦,怎么看怎么喜庆。 几个老太太再望向喜得脸上开花的牟老夫人,忍不住羡慕又嫉妒。这么好的媳妇儿怎么就被牟家娶回来了,若是早见到,说不准她们也要为家里的儿子争一争。 这时候她们还只是在心里嘀咕,待再抱抱两个白胖可爱,大眼滴溜溜转,极精灵可爱的孩子,老太太们才怎么也忍耐不住了。 「老妹妹,你真是好福气,怎么得了这么好的儿媳,又生得好孙子好孙女?怪不得当初消息都没漏半点,哼,怕是我们几个老皮老脸同你争抢吧?」 「就是,早知今日不过来了,真是太眼热了。」 牟老夫人听得这话,心里喜得都要冒了泡,哪里还会气恼。 「老姊姊们莫要生气,都说缘分天注定。我虽老眼昏花,但第一次见到我这儿媳就觉得她是我家的人。不瞒你们说,娶她进门之前我心里也犹豫啊,但夜里作梦,佛祖就给预示了,那满屋子的红光和满地跑的儿孙,简直看得我直想流眼泪,等醒过来就下聘娶了媳妇,如今才得子孙绕膝,一切都是佛祖恩赐,列祖列宗保佑啊!」, 哪怕过去了一年多,牟老夫人说起当日那个梦,依旧如同刚刚发生一般,听得几个老太太都是连连念佛,自然也收起了心里的嫉妒羡慕,转而打定主意回去就去庙里拜拜,自家也开个小佛堂,求佛祖同样保佑他们家里儿孙满堂。 众人正是这般说笑的时候,突然有楚家和陶家守在二门的丫鬟跑来禀报,原来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居然一同要生了,在结伴怀孕之后,再次结伴生了孩子。 两家老夫人都是慌了手脚,一迭声的催促丫鬟们扶她们赶紧回府,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才想起来还没同牟老夫人告辞,于是又转回赔罪。 「老妹子莫怪,大喜之日,我们这喜酒却是喝不安稳了。待家里事了,老姊姊做东,请老妹子上门好好热闹一日。」 牟老夫人怎会不理解她们的急迫,赶紧应道:「老姊姊客套什么,都是自家人,赶紧回去照管着儿媳生个大胖孙子是正经。到时候你们不请我喝酒看戏怕是也不成了,孩子都要摆满月酒呢。」 这话说得太对两位老夫人的心思了,两人都是欢喜大笑,结果不等笑声落地,二门又有消息传来。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生完了,都是小子! 这下别说陶楚两家人,里外所有宾客都惊了一跳,听说过生孩子顺利的,但也没听说过这么痛快的啊! 数来数去不过两炷香功夫,两家都添了个大胖小子。 倒是牟家上下很是淡定,毕竟家里还有个一盏茶功夫生了两个的呢。 陶老夫人同楚老夫人激动得差点没晕厥过去,立刻脚下生风一般带人赶了回去,留下众多宾客边吃喝边热烈讨论起来,已在回春堂买了生子药的人,琢磨着回去就开始一日三顿的喝,而那些吃了两个月的则盘算找个大夫给妻妾们诊脉。 牟奕把一切瞧在眼里,想了想就寻个机会吩咐牟青,「先前让人采买回来的那两篓子开江鱼极新鲜,你去内院传个消息给二奶奶,席面上加个鱼汤。」 牟青领命而去,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牟奕疑惑的挑了眉头,牟青笑嘻嘻地低声禀报道:「奴才刚到二门就见红霞去厨下吩咐换鱼汤呢,原来二奶奶同二爷您想到一处了。」 「好,你下去吧。」牟奕点点头,待回身时,眼里慢慢盈满了笑意。夫妻同心,默契自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欢喜的? 那两篓子开江鱼果然没有辜负主子的信任,做成热气腾腾的鱼汤端上去,前院的宴席自然没什么,不过是听了两句新鲜美味的夸赞,但是后院的酒席上却是收获两声惊呼。 吴婆婆立刻被扶出来诊脉,于是又有两个小生命到母亲肚里报到的好消息传遍了牟家内外,不只两位母亲如何痛哭,道尽多年委屈,外院酒席上的两个父亲更是喜得差点傻掉,末了醒过神来拉了牟奕就是行大礼。 众人都是一边羡慕一边帮忙劝慰,心里更是猫挠一样的难熬,特别是那些先前还不相信生子药,打算再观望一些时候的人,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若不是太过小心翼翼,兴许如今自家也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牟家一对龙凤胎的百日宴,吃得比楚家老夫人的寿宴还要高潮迭起,精彩纷呈,可是,这远远不及之后的日子热闹。 当晚,回春堂的铺门就被拍得砰砰作响,让老掌柜犯愁的生子药一扫而空,全都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躺在钱匣子里,即便这般,还有人吵嚷着要药童赶紧制药,他们今晚一定要喝了药汤再睡呢,好似只要喝了药汤,明日家里妻妾肚里就有了他的子嗣一般。 精明的老掌柜当机立断,立刻喊了所有药童和杂工们连夜赶工,当然也没忘了主子的吩咐,把服药的禁忌说得清清楚楚。 不出老掌柜意料,第二日早起,回春堂外更是人声鼎沸,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连县城外都有人跑来凑热闹,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的消息,但众人都没时间理会这等小事,还是卖药收银子要紧啊。 苏圆听得消息的时候,她正咬着儿子闺女的胖脚丫,同他们一起做抚触游戏。陈嫂子和刘嫂子已是彻底出师了,每日送来的汤水美味又营养,吃得苏圆奶水充足,养得两个孩子也是白白胖胖,小脸红润,睡得香,醒了也很是活泼,特别是一双大眼,黑黝黝的望过来,能让任何人心头软成一滩泥。 不说坤哥儿整日黏在弟弟妹妹身边,就是牟老夫人都借口主院太阴暗,成日赖在儿子院里不肯回去。要知道,主院可是所有院子里最大、阳光最好的院子了,这借口实在不高明。 但也无人拆穿她,老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这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谁也不能阻拦祖母亲近孙子孙女啊! 于是,当了几月和尚的牟二爷只能继续端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心里却是泪流成河,好在牟老夫人是个不知足的,还贪心的想要更多孙子孙女,赖了没多久就主动带着坤哥儿回了主院。 当然这也是因为时日进了初夏,天气甚好,瓜瓜果果可以被抱着来回走动的关系,否则一日见不到孙子孙女,保管牟老夫人又把和尚儿子的怨念扔到脑后去了。 翻看了几日账册,苏圆忍不住为那些大额银两咋舌,想了想就吩咐红霞去前院书房寻夫君说话。 牟奕刚刚写好奏折,正封好印上火漆,桌子上还有一只两尺见方的箱子。牟青早就换好了利落的衣衫,小小的行李背在背上,门外十个全副武装的护卫已等待多时。 听得红霞在院外求见,牟奕把信封连同箱子给了牟青,正色吩咐道:「此事重大,定然要小心谨慎。」 牟青跪倒在地重重磕头,「主子放心,奴才肝脑涂地也要把差事办好。」 牟奕点头,「去吧,事成归来之时,就是你同红霞成亲之日。」 「谢主子成全!」牟青喜得瞪直了眼睛,握拳敲得胸口砰砰作响,生怕主子不相信一般。 牟奕好笑,挥手示意他出发。 牟青小心把信封藏进胸口暗袋,抱了箱子大步出了门。 第四十四章 红霞正站在门外探头张望,不明白往日很容易的事,今日为何等待多时也没见主子人影。 结果,院门一开就见牟奕带着侍卫们走了出来,穿着打扮明显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她心里一急,窜上去就抓了牟青的袖子,娇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身后几个侍卫忍不住笑出声,惹得红霞红了脸,但手里却是没放开半点。 牟青心里热辣辣的,想安慰几句又怕不小心泄露消息,只能低声道:「你赶紧绣嫁衣,等我回来就娶你过门儿。」 「啊!」红霞惊得立时松了手,还没等他羞恼的询问几句,牟青已趁机带着人走得远远了。 她气得跺脚,刚要骂几句就见主子从院里走了出来,于是只能忍了疑惑,赶紧上前禀告。 苏圆晚间给两个孩子喂奶,难免睡眠有些不足,等了半晌不见夫君过来,就搂着瓜瓜和果果一同呼呼大睡了。 牟奕进门就见临窗的大炕上铺了厚厚的锦被,娇妻同一对儿女都是睡得香甜无比。儿子调皮,偶尔伸出小脚丫踢在闺女的肚子上,闺女也不甘示弱,小拳头直直的打了回去,睡梦中的娇妻许是心有所感,眼睛尚且闭着,手上却精准的分开儿女的手脚,各自拍了几下,母子三个又继续同周公玩耍去了。 这样温暖又幸福的情景,即便心如铁石的男子也要化成一汪蜜水。牟奕伸手挥退守在屋角做针线的张嫂子和绿衣,上前坐在妻儿身旁静静守着,哪怕一生一世都不觉得厌烦。 苏圆一觉醒来,见夫君正抱了淘气的儿子在一旁逗弄,赶紧起身整了整衣衫发髻,嗔怪抱怨道:「二爷,你怎么不叫醒我?」 牟奕伸手替她掖了掖鬓角的碎发,笑道:「看你睡得香甜,左右也没什么大事,不差这么一会儿。」 苏圆听得心头甜蜜,转身却捡了一本账册交过去,反驳道:「谁说没有大事,回春堂不过三日就赚了一千两银子,慈恩院是不是该准备了?」 牟奕一边托着儿子趴在他胸脯上乱爬,一边翻开账册扫了几眼,末了应道:「不过是添置些粮食和用物,人手我早就挑好了。至于院子……」 「我这里有院子!」苏圆兴致勃勃地打断夫君的话,献宝一样笑道:「先前楚六夫人送了一座院子给我做谢礼呢,据说那院子很大,地处僻静,想必是个很好的收容之处,不如先用那个院子吧,以后若是住不下,二爷再想办法也不迟。」 「既然是送给你的,你不留着以便以后有什么用处?」 「我在家里有吃有住,留个院子做什么?给那些孤寡老人和孩子们住吧,风吹雨打的,太可怜了。」苏圆一边给睡醒的闺女换尿布,一边不在意的摇头道。 牟奕闻言,眼里的神色又温柔了三分,笑着应道:「好。」 夫妻俩商量妥当,第二日慈恩院的牌匾就挂在城西那座大院门口,没有鞭炮也没有贺客,只有成车的粮食、被褥、衣物和锅碗瓢盆被送进了大门。中午时,一锅锅插筷不倒的米粥和烙得金黄的苞谷饼子也被抬到了院门口。 附近本就是穷苦人家的聚集地,多是在城里四处打杂工、做苦役的匠人,甚至还有乞讨的小孩子和老流浪汉,当夏风勤快的把饭香送了出去,眨眼间就招来几十口流着口水的老少,各个都是衣衫褴褛,满面尘垢,狼狈不堪。 一个身穿青色衣裤,满面风霜的老头站在台阶上,远远同众人笑了笑,招呼道:「众位父老乡亲,老头子我姓叶。今日是我们慈恩堂开门行善第一日,特意准备了米粥馒头招待大伙。大伙不要客气,只要不嫌弃的,尽管上来领上一份垫垫肚子。」 一众老少乞丐们听得还有这等好事,哪里还会犹豫,一窝蜂冲上来,很快就各个手里端了米粥,抓着饼子大快朵颐了。 叶老头也不介意众人差点挤翻了桌案,笑咪咪望着众人吃喝,直到有个老乞丐吃饱喝足,带着一个小童上前行礼道谢,他才又说道:「老哥哥听说过回春堂吗?」 老乞丐常在街上走动,听得这话就道:「当然听说过,这几日那门前很热闹呢,平日也常舍药给老百姓,听说主家姓牟。」 叶老头笑得更是和气,点头道:「我身后的慈恩堂就是牟家家主开的,买粮食的银子就是回春堂卖药所得。我被主子派来打理慈恩堂,主子早有交代,慈恩院里收留孤寡,每日供给两餐,还有冬夏两季四套衣衫。若是有想住进来的,只要报一下籍贯和名姓就好。」 「啊?!」 听得这话,不只祖孙俩,一旁的乞丐们也是惊了一跳,这可真是天上掉了馅饼了! 他们整日在城里城外游荡,有时候为了半碗馊饭都要被野狗追咬半晌,被人打骂吐口水更是常事,如今突然听得有人愿意供给饭食和衣衫,他们惊喜过后又有些迟疑了,难道牟家打算把他们骗进院子,然后绑起来卖去南边海港或者送去西北牧羊? 这般想着,有些人就慢慢往后退去,躲在墙根随时准备逃跑了。 不知先前说话的那老乞丐是什么出身,好似有几分精明,他紧紧牵了小乞丐的手,低声询问道:「吃人粮食,穿人衣衫,我们总要回报一二。不知牟家贵人们可有我们出力之处?」 叶老头眼里闪过一抹赞赏,语气益发温和了,「我们牟家子嗣单薄,先前二奶奶产下一对龙凤胎,主子们感于上天洪恩,更想为小主子们添些福德,所以二奶奶才拿出这处院子积德行善。二奶奶早有交代,慈恩院里供给吃食,但也不养无用之人。 「但凡进了慈恩院的人,一月里有二十二日要带上扫帚等物清扫街路,或者做些简单活计,若是做得好还有工钱可拿。往后上了年纪,终老之时送棺材寿衣,择地安葬。幼小的孩童也会请人来教授识字读书,或者学一门手艺。」 「当真能教孩子读书?」几乎是叶老头刚说完,老乞丐已激动的扯了孙儿跪下,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汹涌而出,「求贵人准许,我们要进慈恩堂,做活儿辛苦也好,没有衣食也罢,只求教我孙儿读书!」 那些躲在不远处的乞丐,也有几个机灵的冲过来高喊,「我不怕吃苦,求贵人收留。」 叶老头赶紧虚扶众人起来,安抚了几句就引他们进了慈恩堂大门。 剩余的乞丐还是有些犹豫,但眼见慈恩堂的人没有上前再劝说也就议论着散去了。 几日后,万石城的百姓就发现一件新鲜事,每日早起和傍晚总有一群老少穿着一般样式的灰色衣衫、青色腰带,打扮得干净利落,扛着扫帚穿行在大街小巷,遇到哪儿脏乱就会弯腰打扫,直到干净才会离开。 众人免不得疑惑,询问之下就知道了慈恩堂的大名,自然有夸赞的,也有翻着白眼说牟家哗众取宠,沽名钓誉的。 但谁也不能昧着良心否认,万石城确实一日比一日变得干净整齐,就连外来的客商都要赞几句,惹得万石城众人也是与有荣焉,再看见那些扛着扫帚的老少就客套许多,有些人家和商户偶尔还会送他们一些旧衣衫鞋子,或者新鲜的吃食。 世事就是一副骨牌,推倒一个,良性循环的结果可能就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慈恩堂里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把城里城外的乞丐和流浪之人都收进了院子,万石城里打扫卫生的人也越来越多,偶尔还有小童帮着上街的老人提篮子,护城河畔也出现了清理垃圾的队伍。 至于回春堂的生子药,也一如当初牟家二爷所说,但凡按照医嘱忌口,按时喝药的男子,少则两月,多则三五月,家里都有好消息传来。出于感恩之心,自然都要往牟家送谢礼,但牟家说,若是众人心存谢意,又不介意为未出世的孩儿积福德,就把谢礼换成银子捐到慈恩堂去,那里早就立了一个高高的石碑,捐款行善之人都会榜上有名,日夜有香火供奉。 这等名利双收的好事更合众人心意,于是各家管事都会到慈恩堂走一遭,回去时也不忘禀告主子,慈恩堂打理得如何干净,老人一边做着手工的小玩具一边闲聊,孩童们还有特意聘请来的穷书生教授读书识字,甚至还要学拨算盘、泥瓦工、木匠等等手艺,半点没有想象里破败又阴森的模样。 第四十五章 最重要的是,那门口的石碑太显眼了,刻上名字,绝对会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这般,不过三四月,当秋风的凉爽顶替了夏风的酷热,席卷了整个大地的时候,万石城内外已再也见不到衣衫褴褛的乞讨之人,城里的街路几乎干净得可以用镜子形容,就是城外的官路也每日都有人拎着镐头铁锨在溜达,遇到不平就补,遇到凸起就铲平,欢喜得偶尔出城溜达的县令都以官府名义赏了慈恩堂五十两银子。 当然,这不排除县令欲与牟家交好的原因,毕竟前几日后衙里也传出了好消息。 一切好似都圆满发展,回春堂甚至在外县和府城开了分店,生意火爆,也没有同行敢排挤。毕竟子嗣是大事,撵跑了回春堂就是断了多少人家的香火继承…… 苏圆的日子过得也是舒心至极,每日相夫教子,孝顺婆母,教导侄儿,管理家宅,忙碌又幸福。 【第十八章 风光回京都】 这一日,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带着刚刚出了百日的孩儿来牟家做客,两对母子吃喝玩乐闹了大半日,走时还讨了苏圆的两件旧衣,美其名曰沾沾福气。 原来她们家里的姊妹极羡慕她们生产顺利,她们被烦得不成就说是沾了苏圆的福气,于是众人就转而托她们讨要苏圆的衣衫用物。 苏圆哭笑不得,趁机「勒索」两人几道家传的点心方子。 待晚间两个孩子都睡了,苏圆嘱咐张嫂子和王嫂子几句就回了内室,床头上的烛光闪烁,映着牟奕俊朗的五官居然有些郁色,惹得她心下惊疑又愧疚。 很多夫妻因为多了孩子导致感情淡薄,最后分开的。仔细想想,她这些时日确实有些忽略了夫君,居然不知道他因为何事心烦。 这般想着,她难得主动依偎在夫君宽厚温暖的胸膛上,娇声问道:「二爷,想什么呢?可有什么难事,不妨说给我听听,许是我有办法呢。」 牟奕正怔愣出神,突然怀里多个娇小圆润的身子,回神后低声安抚道:「放心,一切都好,慈恩堂那里你多关照一些,叶叔毕竟年纪大了。」 苏圆嘟着嘴,大男人主义这东西,真是让她又爱又恨。 「知道了,二爷。许是在花园里住了多少年,叶叔也有些无趣呢,这次去打理慈恩堂,时常在外走动,他老人家身体康健着呢。」苏圆紧紧抱了夫君的胳膊,不容许他转移话题,「二爷到底在心烦什么,就同我说说嘛,我想听。」 牟奕无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娇妻的长发,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说道:「我让牟青去了京都献生子药给皇家,但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我惦记其中有何变故。」 苏圆惊得脸色一白,想要埋怨几句,临出口时又改口道:「二爷不要多心,我虽然没当过官也没见过皇帝,不过啊,皇帝那是什么人,吃饭喝水都得人家试过毒才行,吃药这样的大事更不能随便对待了,自然时间也拖得久了。」 牟奕点头,叹气道:「这话有道理,不过有个人等着救急,后宫里越早诞生血脉越好,哪怕生不下来,传出喜讯也成。」 苏圆听得糊里胡涂,想想也没有深问,就道:「二爷不要心急,皇家没有子嗣,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即便皇帝不想吃,生子药的神奇效用渐渐传开,肯定一堆人想方设法劝着皇帝吃,说不定过几日后宫就有好消息了。」 牟奕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不过是日久心烦有些沉不住气罢了,这会儿听了娇妻温言细语,难得心头躁意平顺,于是微微一笑低头亲上了那两片红润的小嘴儿。 绯色帐幔垂落下来,两只金鱼钩悠哉晃动,光影投射在锦缎被褥上,似是活了一般,在波浪里穿行…… 同样的夜晚,远在京都伯爵府的牟青也是难眠,长达三月的焦急等待,让他沉稳许多,当然心下多少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终于天色刚刚放亮,一同从万石城回来的侍卫匆匆送了个竹筒来,打开里面就露出一张纸条,短短两行字,却是让人欣喜若狂。 「龙食神露,喜讯将传。」 他欢喜的一下从床上蹦了下去,满地转了两圈才恢复平静。 如今主子吩咐的差事完成了大半,红霞已是一只脚迈进自家的门坎,只等把后续之事处置好,就能抱着红霞入洞房了。 果然,天亮的大朝会之后,整个京都都炸开了锅,多年没有喜讯的后宫终于有了消息,一个最近很得皇帝喜爱的美人居然诊出了身孕! 这消息不亚于边疆被外敌入侵,因为这就是朝堂争斗的信号。 支持皇后和支持贵妃的两派,原本都已经各自选定了过继的皇族旁支孩童,就等着皇帝选一个,没想到皇帝突然当了爹,实在是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战场中心也从过继一事转移到了皇后和贵妃的肚皮上,如今谁能怀上皇子,谁就是绝对的赢家。 毕竟一百个继子也抵不上一个真龙皇子,但所有人都忘记了,皇宫的角落已是有一个皇子活了十几年。 至此,京都百姓的茶余饭后从没缺了话题,今日那怀了龙子的美人流产了,明日又有贵人怀上了,后日又传出皇后同贵妃在御花园里吵嘴了。 所有人嗅到硝烟味的同时,又忽略了某些小事,例如病弱憨傻多年的大皇子居然慢慢开窍了,课业得了先生的夸赞,行事也有礼又稳重…… 牟青躲在伯爵府里接了满匣子的纸条之后,终于带着侍卫们重新踏上了归途。 万石城的这个秋日是忙碌又欢喜的,难得老天爷开恩,连续两年都是风调雨顺,今年田里的庄稼又得了丰收,除去交给官府的,家家都有盈余,于是盘算娶媳妇的、嫁闺女的、给老人做寿的,甚至买个小妾回家的,几乎每日都能听见喷呐的喜庆调调。 牟青等一行十几人进城的时候还赶上一家的花轿,因而耽搁好半晌,但他没有半点恼色,反倒笑呵呵的同迎亲的新郎官道喜,惹得几个知情的侍卫都打趣起来,好不容易到了自家,他更是连水都不肯喝一口就奔去了书房。 牟奕接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仔细看过一遍,终于是彻底放了心。有时候进攻才是最好的自保手段,皇后贵妃两方转移了战场,大皇子才更容易保全,暗地里的那些事也更好安排。 待_同河蚌打得两败倶伤,渔夫才好出场。 牟青眼巴巴等着主子开口,可惜左等主子在思考,右等主子在出神,实在忍不住心焦的搓着手,问道:「主子,小的差事办完了,您看……嘿嘿!」 牟奕回过神来瞧他一脸期盼模样,忍不住失笑,抬手摆了摆,「你们二奶奶那里我嘱咐过了,你回去请嬷嫂下聘吧。」 「谢主子,谢主子!」牟青大喜,匆忙行礼就跑了出去。 大事底定,牟奕也是心情大好,起身放好盒子就回了后院,正巧遇上红霞捂着脸从屋里跑出来,于是进屋就笑问道:「这丫头也听说牟青提亲之事了?」 苏圆正把儿子的小手从自己的发髻上扯下来,闻言就应道:「可不是,平日爽快麻利的丫头,一听说亲事就成了煮熟的螃蟹了。」 牟奕走到炕边取了个颜色鲜艳的波浪鼓晃了晃,果然身形圆滚滚的瓜瓜就被引得迅速爬了过来,总算放过了他的娘亲。 可惜,不等苏圆喘口气,果果的小手又攀上了娘亲的耳环,夫妻俩忙了好一会儿才把益发淘气的儿子闺女安抚好,若是不算两人当了「坐骑」,被儿女站在肚子上乱蹦这事,还是很和谐的。 好在,在两人被儿女谋杀之前,张嫂子同王嫂子终于培训完新人手,赶来「救驾」了。 如今城里得了好消息,即将有子嗣降生的府邸可不是三五家,认真算起来足有百十家,其中同牟家沾亲带故的就有一小半。当日苏圆为陶家和楚家培训嬷嬷的事瞒不住,如今不好厚此薄彼,只能又开了培训班,虽然不需要教授太多,但照料孕产妇和婴孩儿的学问也不是一日就能学会的。 于是张嫂子王嫂子几个又忙了起来,贪心的牟老夫人也跟着凑热闹,顺手又多买了些人手,备着儿媳再生孙子的时候听用。 第四十六章 而回春堂那里,吴婆婆一人也忙不过来,每日都要分两个人手过去,导致苏圆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常常被闹得成了疯婆子。 两个欺负爹娘正觉得痛快的孩子,突然被抱出去还有些不情愿,扭着胖胖的小身子想要爹娘抱回去,苏圆闭着眼睛假装没有看到,但听得儿女啊啊乱叫又有些心疼,微微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偷看,惹得牟奕好笑的低头亲吻她的眉心。 「放心,小孩子玩心重,一会儿就好了,你也歇歇。」 苏圆脸红,动了动身子在夫君怀里找了个舒坦的姿势,末了撒娇,「我秦边的人手本来就不够用,你又把红霞配给了牟青,以后让我去哪里寻帮手啊?」 牟奕低头又亲了一记,「再两个月咱们就该回京都了,伯爵府里都是家生子,忠心可靠,到时候你尽管挑拣就是。」 「啊,回京都?!」苏圆听得惊愕,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舍。 「守孝二十七个月,如今已将近二十月,该准备回去了。」牟奕猜得娇妻的心事,又道:「你若是舍不得婆婆,就把她老人家一同接到京都去。内宅都是你做主,没人敢怠慢。」 苏圆自然明白这道理,但同婆婆相识这么久,吴婆婆是什么脾气,她更是清楚。大年夜都宁可孤零零的倔强老太太,怎么可能跟着去京都,依附牟家终老? 「罢了,等我问过婆婆再说。」 「好,家里的行李该拾掇就拾掇了,早些上路,娘和三个孩子也能少吃些苦。」 「好,我让陈嫂子、刘嫂子多准备些小菜,到时候路上的饭菜不可口,也能顶几顿。」 小夫妻俩又商量了几句,定了章程,这才起身整理好衣衫,携手去了主院陪着牟老夫人吃饭。 瓜瓜和果果早被抱了过来,吴婆婆同坤哥儿一个坐在炕头一个坐在炕尾,手里拿着新奇的玩具,比赛谁能把两个孩子都引过去。 瓜瓜和果果虽然只有七个月,体质却是比一般孩童好许多,手脚并用爬得飞快,兄妹俩极有默契,居然一人一边抢了祖母和哥哥手里的玩具,然后坐在一处一同玩耍。 坤哥儿没想到弟弟妹妹这么聪明,眨巴了半晌大眼睛才嚷出一句,「祖母,瓜瓜果果成精了!」 牟老夫人被逗得笑出眼泪,末了把三个孙儿都揽在身边,心里的心满意足啊,真是给个金山银山都不换。 牟奕同苏圆进门就见儿女在坤哥儿身上骑大马,牟老夫人伸手扶在一旁,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苏圆赶紧过去救下脸色通红的坤哥儿,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嗔怪,「瓜瓜果果加一起足有五十斤了,你怎么驮得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小心伤了骨头。」 坤哥儿笑嘻嘻往婶婶怀里靠了靠,不在意的摇头,「瓜瓜果果喜欢同我玩呢!」 苏圆点着他的脑门警告,「以后再不许了,万一你娇惯他们变成了小霸王,以后要被人家打屁股。」 「啊!」坤哥儿瞪着眼睛惊呼一声,凑到叔叔跟前焦急求道:「叔叔,明日你就教我习武吧,万一有人打瓜瓜果果,我好替他们打回去。」 苏圆彻底无奈了,翻了个白眼决定装死。 牟老夫人同牟奕忍不住笑了起来,坤哥儿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见祖母同叔叔笑了,也跟着笑起来。至于两个含着手指的胖娃儿,一见娘亲倒下又跑去扯头发和耳环荡秋千了。 家人齐全的饭桌总是热闹又忙乱的,瓜瓜果果已经开始吃副食,鸡蛋羹、鱼肉粥都能吃一点。坤哥儿正长身体,牟老夫人也常说腿疼,因此祖孙俩一起喝骨头汤。 牟奕是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苏圆惦记再给牟家多添个小子,夫妻俩一个吃着牛羊肉,一个则是萝卜白菜和海鱼。 一张大圆桌,菜色是五花八门,难为赵师傅和陈刘两位嫂子绞尽脑汁的日日张罗了。 一家人吃饱喝足,说起搬回京都,牟老夫人望望儿孙,忍不住感慨,「当日你父亲过世,咱们一家搬回来,虽说算不得丧家之犬,但总有些凄凉。如今一年多过去,家里添人进口,日子兴旺,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说罢,她望向正给儿女擦口水的儿媳,眼里满意之色更浓,想起京都那些尖酸刻薄之辈,那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和世交之家,再次下定决心要多为儿媳撑腰。 牟奕刚接了京都的详细消息,心里有数,就劝母亲道:「听说皇宫和朝堂上都闹得厉害,谁家也没胆子多生枝节,咱们一家回去也过个清净年。」 苏圆想起红霞和牟青的婚事,也是笑道:「娘,走之前咱们府里也办场喜事吧,我院子里的丫鬟红霞被二爷配给牟青了。」 人老了都喜欢热闹,牟老夫人一听果然赞同,笑道:「不是有句老话说嘛,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牟青成了亲,跟着回去京都伯爵府,身边有媳妇照料,他老子娘也放心了。」 「好,那索性看看家里还有多少到了嫁娶年纪的丫鬟和仆役,能婚配的都赏些银子成亲吧。娘这里也让丫鬟早早拾掇行李,二爷说进了冬月,咱们就早早赶路回京呢。」 「好,吴老妹子那里你仔细劝劝,能一同回京最好,我以后也有个说闲话的人。」 婆媳两个凑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末了见牟老夫人有些累了,苏圆才唤了张嫂子同王嫂子把瓜瓜果果抱回自己院子,他们夫妻俩亲自抱着坤哥送回东厢房。 坤哥儿困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但依旧赖在婶婶怀里听了一个故事才沉沉睡去。 苏圆好笑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嘱咐奶娘几句,这才牵了夫君的手出了屋子,慢慢往回走。 秋夜的天空最是纯净,月亮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只剩点点繁星在天空调皮的眨眼睛,整个府邸都安静极了,除了轮守值夜的仆役,就连院角树上的寒鸦都睡了。 夫妻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手一步步走下去,似这条路没有尽头,又不知疲倦,分外温暖与安心。 寒冬的第一场雪来临时,牟家大院最后边的那排罩房里响起了鞭炮的脆响,连同牟青和红霞在内,总共五对新人凑在一处摆酒席成亲。 牟老夫人早就赏了财物下来,苏圆又放了仆役们半日假,于是后罩房就闹翻了天,特别是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几家的洞房差点被掀了房盖,几个新嫁娘含羞带怯又气又恨,到底还是红霞泼辣,轰了那些得寸进尺的半大小子,关了门径自洗漱睡下了。 后罩房都是连脊房子,另外几家一见有人带头就有样学样也开始撵人关,气得一众不够年纪娶媳妇,满心羡慕嫉妒的半大小子们捶胸顿足,最后被几个年长的嬷嬷哄着去继续喝酒,一场喜事才告了一个段落。 待第二日,五对新人分别给主子们磕头领了赏,牟家上下就开始忙而不乱的整理行囊准备回京都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听了消息赶来送行,一左一右拉了苏圆的手不舍得她离开,但女子嫁了人就以夫家为天,怎么说也没有独自留下的道理。 两人无奈,每人又送了一份体己首饰,还写了信给京都的手帕交和亲友,托付她们以后在应酬场合碰到苏圆一定要多加照拂。 苏圆很是领情,也实在舍不得这两个相识没多久却极知心的朋友,于是翻出了压箱底的本事,留了两套养身安神又容易受孕的「秘笈」给她们,不必说,自是又收获了眼泪无数。但无论多舍不得,离别还是如期来临了。 苏圆整日往回春堂跑,差点累得断了腿,劝得磨破嘴皮,吴婆婆都不肯跟着他们一家去京都。 许是习惯了万石城的生活,吴婆婆打定主意要把老骨头埋在这里,怎么也不肯远走他乡,哪怕是跟着苏圆一起。 苏圆实在无法,只能擦干眼泪在回春堂附近买了一座小院,又寻了人牙子给吴婆婆买了一家奴仆,总共四口人,中年夫妇可以做饭洗衣做杂活,两个十二、三岁的儿女则跟着吴婆婆出门或者当学徒。 另外回春堂的老掌柜,连同陶夫人和楚六夫人也都得了她的嘱托,郑重答应她帮忙照料吴婆婆,她这才勉强放心。 第四十七章 选了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牟家车队上了路,先前来往走的次数多了,牟家上下无论是护卫还是丫鬟仆役都熟门熟路的,一路上在哪里住宿、哪里歇脚打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苏圆初始还为了吴婆婆不肯同走沮丧了几日,后来渐渐被沿途的风景吸引,终于又欢喜起来。 两个孩子被牟老夫人接到最大的马车上,苏圆就抱了坤哥儿一路教他读书识字或者简单的算术,偶尔累了就掀开窗帘看新鲜。 牟奕骑马走在车外,偶尔抓一只尾羽漂亮的鸟雀,或者在小镇街头买两样小零食,乐得坤哥儿恨不得跳出去挂在叔叔身上,可惜苏圆担心他受风寒,总是哄了他留在马车里。 车队越向南行,天气益发湿暖,待一月后到了京都外时,居然连点雪花都不见。 牟家的下人仆役多是家生子,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留在伯爵府的亲人,各个都是兴奋不已。 守着城门的小校尉是个有眼色的,哪怕牟奕如今卸去了大内侍卫统领的差事,依旧不是他这小人物能得罪的,接了赏银就客客气气放车队进了城。 牟家重新回归京都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几乎只容许牟家老老少少歇息了一晚,不等行李整理安顿好,各家世家同姻亲近邻们就上了门。 苏圆被牟老夫人带在身边,不停笑着同长辈行礼,然后被几个同辈的嫂子弟妹围着请教生子经。 不必说,回春堂早就开到了京都,有皇帝这个最大的招牌在,生意自然好到爆炸。有些人家已传出了好消息,免不得要对牟家这位医女夫人议论几句。 今日众人一见苏圆不但半点没有小户闺女的怯懦,反倒长相柔美,行事和气,不笑不开口,打心里就多了三分亲近喜欢。 苏圆极有分寸,简单之事就指点几句,稍微有些复杂就推到回春堂去。刚刚来到京都,她事事陌生,只能抱了谨慎两字行事,不求有功,但求不给夫君惹麻烦。 前院的大厅里也是宾客满座,牟家即将出孝,同为武将一脉的几家世伯兄弟自然都要上门走动,问问今后的打算,牟奕含糊应了几句就开了酒席,可是没喝几杯,居然有圣旨到了,众人都是惊疑,跟着跪着听旨。 苏圆扶着牟老夫人跪在夫君身后,听得白面无须的太监尖声念了半晌,晕头晕脑的见众人笑着同自家人道喜,这才猜出是好事。 原来,皇帝因为牟家先前献上的生子药,特意赏了很多金银锦缎下来,即便如今后宫的妃嫔们怀了流、流了又怀,折腾了好久都没一个坐稳胎,但牟家的生子药药效了得却是事实。 刚回京就得了皇上的赏赐,这份恩宠可是极惹眼的,牟家老少面对众人免不得又要谦虚几句,待晚上送了客,几乎都是累得连说话都没有了。 苏圆忍不住抱了夫君抱怨,「我不喜欢京都,这里不如万石城清净简单。」 牟奕心疼的替娇妻揉了肩膀,笑道:「不过是刚回来还陌生,久居就好了。」 苏圆嘟了嘴,皱皱小鼻子反驳道:「咱家不是还没出孝吗,不如闭门谢客吧?」 说罢,她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妥,于是再次往夫君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嫁鸡随鸡,我只能慢慢习惯了。」 牟奕轻轻叹气,虽然他一直没有问过娇妻的家乡是哪里,但从她的言行可以猜出那必定是个少争斗的地方。如今回归京都,权贵圈子最是污秽肮脏,真不知道他的妻怎么才能不受沾染? 「我早前已让牟青在京郊选了一处大院,你若是不怕累,就把慈恩堂再开起来吧。」 「好啊,红霞脾气泼辣,这次让她去打理。」 夫妻俩说了几句话就抱着睡了过去,根本不知道第二日的早朝上就有人参了牟家一本,罪名很简单,牟奕孝期内娶亲生子,罔顾伦理,违背礼法。 这罪名不可谓不大,却听得满朝文武撇嘴不已。整个赤龙国的权贵之家几乎家家子嗣艰难,只要能生下血脉,别说孝期成亲生子,就是青楼里欢爱一夜的名妓怀了身孕都有五、六个恩客大打出手抢当爹,更何况牟奕是热孝内娶亲,又献上生子药,算是有大功于赤龙国,怎么说也不该因为这等可笑的理由就治罪。 武将一方立刻有人出列反骏,文官们也有大半因为日日不断的药汤而装了哑巴。 奇怪的是皇帝居然一声不吭,直接把折子留中不发,这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第十九章 一家平安险中求】 苏圆因为很多夫人说今日要再上门来讨教,一早起来就吩咐厨下准备新鲜点心,一边哄着三个孩子,一边看着绿衣带人整理行李箱子,可是左等不见人来,右等二门外也没消息,她就有些疑惑。 趁着阳光晴好,屋子里又暖,她索性就给瓜瓜和果果洗澡,兄妹俩虽然是一胎所出,但瓜瓜容貌明显更像爹爹,果果则像了娘亲。但这会儿还不足周岁,看上去都是白胖的冬瓜一般,坐在水盆里蹬着小腿儿,可爱至极。 坤哥儿蹲在盆边笑嘻嘻地陪着弟弟妹妹玩耍,反倒被浇得衣衫湿透,苏圆生怕他受寒,赶紧又差绿衣备了澡盆,让兄妹三个排排坐,闹得半个地面都是水。 苏圆忙完这个忙那个,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见得夫君进来就嚷道:「二爷,快来帮忙,你儿子女儿翻天了!」 牟奕闻言一愣,忽然笑开了脸,挽了袖子帮忙把三个孩子都拎出来塞进锦被里裹着。 苏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方才夫君神色不好,于是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牟奕淡淡一笑,把三个孩子圈到身前,这才说道:「方才得了消息,有人参了我一本,今日不必准备酒席了。」 苏圆愣了一瞬,转而欢喜起来,「太好了,终于可以放心歇息了。昨日那样忙碌,再来两次就把咱家老老小小都累倒了。」 「我被参了,许是明日皇上就会下旨治罪……你不害怕吗?」这下轮到牟奕惊奇了,不明白他的娇妻是心思单纯还是胆大包天。 「害怕?为什么要怕?」苏圆伸手在闺女的屁股上拍了一记,麻利的给她套肚兜,随口应道:「你又不是犯了造反那样的大罪,不过是生了两个孩子罢了,顶多把家里爵位夺了呗。那正好,咱们再回万石城去,哪怕你做个教书先生,我开医馆,还能把三个孩子饿死啊!」 牟奕呆了一瞬,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当教书先生,你开个医馆!」 果果努力挣脱了老娘的掌控,伸着手去揪爹爹的衣领,小嘴「哈哈」个不停,显见这丫头要开始学说话了,喜得牟奕同苏圆赶紧教她叫爹娘,可惜这丫头又犯了懒,窝在老爹怀里不肯动了。 苏圆无奈,把闺女揪回来,又忙着喊坤哥儿穿衣裳。牟奕则搂着昏昏欲睡的儿子,望着一大一小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娇妻和闺女,心里从未如此踏实过。 许是老天爷心疼牟家老小,就在牟奕被参了一本之后没几日,后宫里又传来惊天消息,贵妃娘娘怀孕了! 不必说,作为贵妃母族的郭家立刻沸腾了,舍粥舍衣衫,甚至抬出一筐筐铜钱在府门外抛洒,恨不得满天下都知道贵妃怀了龙种。 可惜,没容许他们嚣张几日,后宫又传出消息,皇后也怀了身孕! 这下可热闹了,作为皇后母族的翟家直接在酒楼开了流水席大宴三日,只要说句「皇后娘娘必得龙种」,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大吃大喝。 郭家自然不肯示弱,也包了一座酒楼…… 如此一来,牟家被参的小事就被众人扔到脑后,牟家的门前彻底清净了,即便过了大年,过府拜年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当然,这些遗忘牟家的人里可不包括上本参奏的始作俑者。 城南一座三进院子里,牟安又是喝得醉醺醺,指着旁氏骂个不停,「你们旁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哥说给我找差事,银子要去几千两,结果一年多了,老子连内务府的边儿都没沾到!」 旁氏被骂得有些心虚,但一想起如今全家都指望她娘家过活,不自觉又挺直了脊背,撇嘴道:「你这么说可不对了,我哥拿了银子不是也给你到处寻门路吗,再说,先前我哥还特意找人参了老二一本,为的就是给你出气,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第四十八章 「呸!」牟安重重啐了一口,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还有脸说这个,不过找个言官写本折子就要了我一千两银子,他当我是什么,金山银山也有掏空的时候,银子都被他变着法儿的要走了,将来三个儿子成亲,我看你拿什么做聘礼!还有,明日备一份礼,我要回伯爵府去看看那老不死的,凭什么……」 嘴里嘟囔抱怨着,牟安终于耐不住酒意上涌,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倒是留下旁氏终于开了窍,琢磨着明日就回娘家去闹,怎么也要让大哥给自家男人安排个职司,否则一家人坐吃山空,怕是真有过不下去的一日。 这一日是正月十五赏灯节,苏圆不忍心把三个孩子都扔给牟老夫人照管,于是借口头晕,不肯随牟奕出门。 牟老夫人欣慰儿媳孝顺,嘴里却是嗔怪,「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家里还有这么多帮手,怎么就能累到我了。你们去看看热闹,回来同我说说也好。」 苏圆却是不肯,笑嘻嘻闹着牟奕多买些花灯回来,之后挂满了廊檐,五光十色,惹得众多丫鬟仆役都站在院子里流连不去,三个孩子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灯下不时伸手去抓灯影,偶尔咯咯笑出声,替夜里添了几分喜庆。 丫鬟仆役们本来见自家府邸门可罗雀,心里免不得有些忐忑,这会儿见主子们还有如此兴致就放了心,笑得也益发欢喜了。 牟安就在这样的时候壮着胆子上门,牟老夫人依旧恼他当日撺掇大孙子犯错,差点害了小孙子和孙女,黑了脸不肯见他。 牟奕示意苏圆照料老娘和孩儿,末了吩咐牟青把人带去外书房。 时隔许久,两兄弟再次相见,牟安沉迷酒色,身形发福得厉害,眼下青黑,看着憔悴又狼狈,倒是牟奕虽然年长两岁,但依旧温和儒雅,半点瞧不出改变。 牟安心下愤恨,脸上却不得不装出笑脸,「二哥一向可好?原本小弟听得家里搬回来就打算上门给母亲请安,无奈琐事缠身才拖至今日,还望二哥不要怪罪。」 牟奕也懒得同他绕弯子,冷笑道:「你所谓的琐事就是结交言官、风闻上奏吧?」 啊,难道事情败露了! 牟安心里狠狠一缩,干笑着试探道:「二哥说的哪里话,我如今连个职司都没有,又哪里认识那些言官?倒是听说二哥被参了,那些言官实在不是东西,二哥不必放在心上,皇上圣明,定然不会怪罪。」 「老三,看在一家兄弟的情分上,还有当日父亲过世的嘱咐,我饶过你一次,也给你一句忠告,如今翟家同郭家争斗益发厉害,旁家走的是翟家的门路,说不得有受连累的一日,你最好离旁家远点,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好自为之。」 牟奕到底顾忌着血脉亲情,多嘴劝了两句,可惜牟安满脸不耐烦,显见是没有听进去,他恼得皱了眉头,还想再说几句,牟青正巧敲了门进来禀告。 「二爷,老夫人唤您赶紧回后院,二奶奶有些不舒坦。」 「什么?」牟奕猛然站了,问道:「请大夫了吗?」 牟青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古怪的牟安,心里厌恶他必定在幸灾乐祸,于是干脆应道:「二奶奶不让请大夫呢,二奶奶说家里又要添小少爷了。」 牟奕大喜过望,即便他如今儿女双全,但人丁兴旺,谁会不欢喜呢? 「老三,今日家里有事,改日再聚吧。」 牟奕无心再警告庶弟,扔下一句就匆匆回了后院。 留下牟安脸上的失望之色再也掩藏不住,原本过来是看笑话的,没想到又听了这样的「喜讯」,真是太堵心了。 牟青偷偷撇嘴,脸上却客套笑道:「三爷,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小的备车送您回去?」 「不必。」牟安黑着脸,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等在伯爵府门外的随从,见主子终于出来就赶紧上前低声禀告,「三爷,二奶奶请您早些回府呢,说是舅老爷那里有消息了,您的职司安排好了。」 「真的?」牟安大喜,抓了随从焦急问道:「舅老爷给安排了什么职司?」 「好像是内务府的采买管事。」随从赶紧搜肠刮肚把听说的消息都说了,「应该是个肥差,小的瞧着奶奶都欢喜坏了。」 「好,好!」牟安扭头狠狠盯着伯爵府的牌子,末了重重啐了一口,「让你们瞧不起我,有你们求到我头上的一日!」 微暖的夜风从伯爵府门前路过,许是突然被这狰狞的脸孔吓到,缩了脖子赶紧跑远了,待绕到伯爵府后院听得欢声笑语,这才欢喜的在院子里玩耍开了…… 牟奕听闻自己再次当了爹,也顾不得母亲和孩子还在旁边,揽了娇妻在怀里,欢喜问道:「可有哪里不舒坦?我这就让人去接婆婆进京。」 苏圆脸红,赶紧拦了他,「才一个多月,哪里那么着急,再过两月诊出肚里是几个孩子,再派人去接婆婆过来也不迟。」 「几个?」一旁笑咪咪听儿子儿媳说话的牟老夫人喜得手指都哆嗦了,「难道这胎又是两个?」 苏圆不知如何解释,只觉脑子里有种直觉告诉她,这次怀孕又有些特别,但这个时空没有孕检的高科技设备,她也不敢说得太肯定,只能含糊道:「许是我想岔了,不过同怀瓜瓜果果两个的时候有很大不同。」 「好、好。」牟老夫人喜得眉开眼笑,想拍拍儿媳的胳膊又怕疼了她,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牟家的血脉,越多越好!」 牟奕没有说话,只是手下扶着娇妻的背脊,益发轻柔了。 即便牟家半封了门,不见客也不出去走动应酬,但京都里哪有秘密可言,不过几日,几乎权贵之家都听说牟家二奶奶又怀了身孕的消息,于是回春堂的生子药又卖出了一个小高潮。 苏圆在家歇息了几日,觉得无趣,如今牟家的处境,她也不好同在万石城一般去医馆坐诊,于是赖着夫君陪同,带着红霞牟青去先前找好的院子走动,又同红霞一起商量采买单子,不过几日就把京都第一家慈恩堂开了起来。 都说赤龙国物产丰富,京都繁华,但实际上京都内外的乞丐和流浪汉比万石城多了数倍不止,眼见那些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痩的孩童、瘸腿瞎眼的老人,红霞那般爽利的脾气都忍不住心酸的掉眼泪。 于是红霞日日早出晚归,一分辛苦一分收获,不过半月,慈恩堂已收了百十个老人孩童,甚至还有两个命苦被刻薄婆家赶出来的年轻妇人。红霞完全照搬了万石城的前例,两个妇人负责准备饭食,老人帮忙照顾幼小的孩子,做些小手工活计,有力气做活儿的半大小子就出去扫街、叫卖小玩意儿,晚上归来,又有牟家识字的仆役教授孩童们读书识字,一切很快就上了正轨。 当然偶尔也有好吃懒做的人想要把慈恩堂当养大爷的好地方,不必说,直接被牟青拎起来就扔出了门。 苏圆每逢初一都会来慈恩堂看一看,有时候还会带着回春堂的大夫,分别给众人把脉,有病就开药方熬药汤,惹得一众疾病缠身的老人们都是跪地磕头。 偶尔遇到读书识字很是聪慧上进的孩童,她就赏套新衣或者文房四宝,交代红霞仔细看顾,将来或许会把人招进府里做坤哥儿或者瓜瓜的伴读随从。 不是苏圆心狠,而是这个时代没有人权两字,更没有平等这个说法,这些孩子即便聪慧过人,没有好出身,将来最多也就是做个掌柜账房一类,但进了牟家却是吃穿不愁,若是主子出息,少不得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哪怕主子安守富贵,他们也能做个管事或者管家,走出去可是比小门小户的家主都要体面。 随着城郊的乞丐渐渐减少,路面渐渐变得干净,偷抢之事渐渐绝迹,慈恩堂终于进入了那些有心人的眼,听得这是牟家的积德行善之地,所用的银钱就是回春堂售卖生子药所得,有人开口称赞,有人撇嘴质疑,有人则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 总之,不过是为茶余饭后添了几句新鲜谈资罢了。 但牟家半点不理会这些,日子照过,平静又踏实,不知是不是这样行事反倒入了皇帝的眼,就在苏圆怀孕四月,肚子高高隆起的时候,牟家出孝了,而皇帝的圣旨也到了。 第四十九章 好似先前的弹劾奏折根本不存在一般,皇帝对牟奕的忠心大加赞赏,赐下了丰厚的金银,末了才提一句将牟奕官复原职,照旧负责护卫大内,即日上任。 苏圆挺着大肚子扶着绿衣的手艰难地站起来,眼见自家夫君塞给传旨太监厚厚的银票,又送了人出门,还是有些怔愣不能回神。 牟奕转回来见此,担忧的轻声询问,「可是跪久了,肚子不舒坦?」 苏圆皱了眉头,凑到夫君跟前低声嘀咕,「没有,我是在想以后怕是没有安静日子过了。」 牟奕忍不住好笑,低头扫了一眼娇妻硕大的肚子,柔声嘱咐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你不耐烦应酬就不要勉强,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说罢,他忍不住叹气,「这可是三个孩儿呢,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苏圆听出夫君的担忧,赶紧笑嘻嘻抱了夫君的胳膊安慰,「咱们的孩儿都是乖巧的,你看瓜瓜和果果没用一刻钟就出来了。放心,这三个孩儿也会平安顺利降生的。」 说起自己的肚子,苏圆其实也有些提心吊胆。牟奕上个月把吴婆婆接了过来,吴婆婆几乎是一搭脉就瞪了眼睛,待说出这一胎是三个的时候,整个牟家都欢喜得翻天了。即便先前生了龙凤胎,早有心里准备,但一胎三个,这可是赤龙国绝无仅有的。 不必说,还要对外封锁消息,毕竟别人家里一个孩子都不可得,牟家这般两个三个一同往外蹦,实在太招人眼红了。 牟老夫人日夜念佛更勤快了,甚至把养老银子又拿出两千两,嘱咐儿子再开两座慈恩堂,这可是三个孙儿,自然要多积三倍福德才好。 牟奕也是欢喜得走路生风,又自个儿加了一千两直接在京都东西南三处郊区买了三个小农庄,自此慈恩堂吃用再不用采买,老人孩子们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而如今牟家重新得了恩宠,未等牟奕进宫当差,牟家再次宾客盈门,但这一次牟家没了先前的热情,牟老夫人出面应酬了大半日,遇到有人询问就说儿媳怀相不好需要赡养,末了就推说头疼,众人只能讪讪告辞了。 待牟奕进宫当值,牟家干脆关门谢客了。老的养身体,小的读书识字,学走路学说话,挺着大肚子的产妇就专心琢磨做奶瓶之类,极力想要为三个小生命的降生做好一切准备。 但这般应对可拦不住有所图谋的人,眼见借口孩子生病也进不了牟家大门,有人就把主意打到慈恩堂上,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 结果第二日慈恩堂前院正中的石碑上就刻了三个大字「无名氏」,气得那「豪爽」之人一口老血喷出三尺远。 晚间,夫妻俩躺在一处,牟奕听得这事,笑得胸膛震动,抬手拍着娇妻的背,赞道:「这般处置最好。」 苏圆这才放了心,撒娇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人想方设法往咱家送银子,我就猜肯定是给你添麻烦的。」 牟奕低头亲吻娇妻的额头,想起宫里斗得白热化的两方,眼里闪过厉光。这些人是瞧着他整日在皇帝身旁,找不到机会才想着从家里下手,哪里想到他的娇妻虽然是医女出身却不贪财,任凭多少算计阴谋,小手轻轻一掮就解决了。 得妻如此,他何其幸运。 「睡吧,再过几月就没有这样的事了,你只管好好养身体就是。」 「好,咱儿子说他们想吃五味斋的蜜饯呢!」 「明天就给你买回来。」 「两罐?」 「好。」 夫妻俩倚在一处,甜甜蜜蜜说了几句话就相伴睡去了。 但世事从来都是如此,总是在你万般笃定前方就是幸福的时候突然拐个弯。 时日不紧不慢的过着,眼见盛夏来临,男女老幼都换上了最薄的衣裳,闹人的知了也爬上枝头,时时高叫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京都最中央的那座华丽宫殿里,因为生怕成了刺客的藏身地,不敢种植太多树木,益发显得炎热难耐,尤其最近这些时日,皇后贵妃两位主子因为临产在即益发难伺候,宫女太监们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出气筒。 这一晚分外炎热,连一缕风都没有,挨近御花园一侧,最华丽的一座宫殿里,一个老太监借着游廊下的阴影之处,脚不点地一般的飘向正殿。 一个容貌极妩媚的宫装丽人正倚在窗下的软榻上乘凉,两个宫女温柔的摇动羽毛扇,但宫装丽人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直到老太监进来,宫装丽人才欢喜的坐起身,示意两个宫女退出去。 两个宫女不敢耽搁,赶紧退出去关了宫门,其中一个腿似有些抽筋,落后了两步,另一个许是心急别的差事,倒也没在意就走远了。 老太监跪倒在地,迅速从袖子里取了纸包交给宫装丽人,低声道:「贵纪娘娘,这是家里通过内务府的人手送进来的。」 贵妃手指紧紧并拢,心下有些忐忑,「药效如何,可能……」 老太监极精明,赶紧接话道:「贵妃放心,只要喝下去保管能除掉祸根,而且以后再也没有受孕的可能。」 贵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点头道:「好,即便如今还不知道结果,但却不能冒险,万一……就什么都完了。」 老太监不好接话,深深埋了头,但突然想起旁家那位管事塞给自己的银票,就试探着说了一句,「娘娘这胎虽然稳,但生产时最好多找几个帮手。老奴听说牟统领的夫人精通医术,就连皇上服用的生子药都是这位夫人祖上传下的,不如……」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个人。」贵妃恍然大悟,抬头望向窗外某个方向,「明日本宫就同皇上提一提,否则晚几日,怕那个贱人又要抢先了。」 老太监自觉对得起那几张银票,于是就不再多事,转而说起郭家的其余安排。 两人丝毫没发现,门外的某根廊柱后还站了个「腿脚抽筋」的小宫女…… 「太热了!」苏圆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抬头望刚升上天空没有多高的太阳,忍不住撒娇,「婆婆,就让我吃一碗冰烙吧,就一碗,我绝对不贪嘴。」 吴婆婆手里蒲扇摇个不停,额头上汗迹点点,依旧硬着心肠骂道:「不准!上月是谁偷吃最后坏了肚子?你如今肚里是三个娃儿,大意不得。」 「啊,我不活了!」苏圆懊恼的耍脾气,看得不远处带着三个孩子玩耍的绿衣和张嫂子几个偷笑个不停。 自家二奶奶平日什么都好,但一遇到两位老夫人和二爷就会变得像小孩子一般,这样讨要冰烙不成便撒娇闹人,最近几乎每日都要上演一次,直到夜晚当值的二爷下差回来做和事佬,宠着二奶奶吃上两小口才会消停下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人正是笑着,就见牟奕迈步进了二门,但不知为何,明明他同往日一般,今儿个却隐隐让人看得心惊。 孩子最是敏感,原本欢喜的欲往爹爹身上扑去的瓜瓜和果果也猛然停了脚步,小小的娃娃含着手指,瞪着大眼,心里很是疑惑明明是自家爹爹,为什么觉得陌生? 苏圆也发现了异常,坐直身体低声问道:「二爷,出了什么事?」 牟奕摇头,挥手让张嫂子几个把孩子抱下去,吴婆婆本起身想要离开,却被他拦了下来,「婆婆先坐,一会儿母亲也会过来,我有事要说。」 吴婆婆闻言又坐了回去,苏圆不知为何心头大石高高提了起来,想问几句又觉得忐忑,好在牟老夫人很快赶了过来,几人围坐在屋檐下,一时都是沉默无言。 牟奕的目光扫过娇妻担忧的脸色,还有她大得吓人的肚子,心里刀割一般疼痛。他自问为了血脉亲缘留了一线余地,没想到人家却不依不饶,在关键时刻做了一点手脚,令他所有安排都功亏一篑。 但这会儿不是自责的时候,有些错犯了就得担着结果,下一次他绝不手软,定然赶尽杀绝。 只不过,这次的代价要他的妻儿来承担。若是他能代替,他宁愿粉身碎骨,可惜…… 「娘,婆婆,贵妃听人进言,想要招苏苏进宫照料她生产,这会儿圣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吴婆婆同牟老夫人听了这话,急得齐齐站了起来。 第五十章 如今皇宫里皇后同贵妃争斗得凶,连路边的孩童都知道,谁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卷进去做了炮灰。若是苏圆进宫,不说她这么大的肚子能不能吃得消,就是什么也不做,以后牟家也被打上了郭家的标签再没有翻身机会,除非贵妃生下皇子,未来登上皇位,否则谁平了那龙椅,牟家都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最重要的是苏圆已经怀胎八月了,万一在宫里有个意外,那肚里的三个孩子…… 「这可如何是好?不然把苏丫头送回万石城?」牟老夫人慌得扯了苏圆的袖子,想把她立刻送走。 吴婆婆也道:「我去准备行李……」 不想苏圆却突然用力拉回了两个老太太,扭头再望向自家夫君的时候,神色平静至极,「二爷,我若是马上生产,宫里会让坐月子的妇人进去吗?」 牟奕心头大痛,顾不得长辈在跟前,伸手紧紧搂了娇妻,哑声说道:「不会,贵妃即便跋扈,皇上也不会允许她折辱臣妻。」 「那好,我这就生!」 苏圆轻轻拍着夫君的背,语气坚决又笃定,「我虽然不知你在谋划什么,但投鼠忌器的道理我还懂,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进宫去做人质。」 牟奕双眼泛红,「别伤心,孩儿可以再生,你一定不能有事。」 「谁说我不要孩儿了?」苏圆望向两个泪涟涟的老太太,还有皱眉的夫君,说道:「多胞胎最容易早产,我先前让人折腾着做奶瓶,还拾掇了一间保暖的小房间,日日用烈酒擦抹,可不是闲着没事瞎胡闹,幸好今日就派上用场了。赶紧让张嫂子她们进来吧,我有事交代她们,一会儿若是她们做得好,我同孩儿都会平安无事。」 「真的?」众人见她的说得笃定,不像安慰之词,齐齐惊喜的瞪了眼睛。 苏圆没空多解释,拉了吴婆婆的手,「婆婆,帮我配副催产药,药效烈一些。」 吴婆婆算算日子,苏圆如今正是八个月的孕期,她曾听人家说过「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心里有些忐忑,但苏圆这几年医术精进不说,先前更是学了很多手段,如今事关亲生孩儿,她更不可能信口开河。这般想着,吴婆婆心里勉强有了些底气,抬脚便去小库房配药方了。 三个孩子被牟老夫人带了下去,换了绿衣、张嫂子等七个人进屋,不知主子有何事吩咐,都是心下忐忑。 忽然,牟奕直接赏下七张银票,每张二百两,吓得众人直接都跪倒了。 牟奕如刀一般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她们各个面露惊惧,这才开口说道:「你们二奶奶一会儿就要生了,这次生产凶险至极,全靠你们精心伺候。若是生产顺利,还有重赏,倘若有谁胆敢怠慢耽搁,我必不轻饶!」 张嫂子等人原本以为主家要撵她们出府,听得这话都是放了心,转而又疑惑起来,二奶奶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产吗,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但不容她们多想,苏圆已经喊人进屋,仔仔细细吩咐起来了,一刻钟后,牟府上下突然如同开了锅的热水,沸腾开了。 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产的主母居然不小心摔了一跤,提前生产了! 有些生产过的妇人私下悄悄议论都说不好,一般孩子足月生产还不好养活呢,这回提前一月之多,怎么想都是凶险,更何况主母那肚子实在太大了,显见是孩子太胖,生起来必定艰难。 就在这样的时候,居然还有人凑热闹,皇宫里宣旨的太监又来了。 牟奕沉着脸,手上甚至还沾染了血色,匆匆从后院走出来,见了内侍就行礼赔罪,「公公恕罪,内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提早生产,一时走不开,累得公公久候了。」 太监闻言,神色很是古怪,尖着声音问了一句,「那……牟夫人无事吧?」 牟奕神色沉郁,摇头叹气半晌才道:「怀胎八月,怕是有些凶险。」 太监咧了嘴,心下略略有些同情,但依旧举起圣旨诵读,末了想了想还是把圣旨留了下来,小声提点道:「牟大人,皇上最是英明,但今日事有凑巧,咱家回宫不好交差,不如多叨扰牟大人片刻,待有了准信儿才好同皇上和贵妃回复。」 牟奕面露感激的点头,手下麻利的把银票送了过去,这下太监脸色更好,甚至假惺惺的又添了些安慰之言。 牟奕心里惦记后院挣命的妻儿,却不得不坐在这里同太监说笑,这一刻的煎熬真是永生不能忘怀,桌下,他的指甲已是深深抠进了掌肉,渗出鲜血。 时间好似苍老的旅人,走得极慢,彷佛过了一世那么久,牟青终于满脸兴奋的跑进屋子,胡乱跪倒磕头。 「主子,夫人生下三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哎呀,一胎三子!」太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结果,惊讶了一番,赶紧给牟奕道喜,「恭喜统领,贺喜统领,喜得三贵子。」 「托圣上洪福,承公公吉言。」牟奕心里大石落地,多少恢复了三分沉稳,拱手回礼,自然没忘了再给太监一份喜钱,甚至跟随而来的小太监和侍卫们都没落下,打点得众人喜笑颜开的回宫去了。 郭贵妃正挺着肚子,巧笑嫣然的喂着皇上葡萄,心里美滋滋等着传旨太监回来,不想却等回这个消息,恼得瞪了眼睛。 「牟家是不是听了本宫要招人进宫,提前喝催产药了吧?」 太监自觉袖子里的银票很丰厚,就壮着胆子回道:「回娘娘的话,奴才特意多问了几句,牟统领的夫人才怀胎八月,生产极凶险,想必当真是不小心摔倒,毕!一胎三个小公子,谁家也舍不得……」 「哼!」郭贵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是仍觉得被扫了颜面罢了。 一直半闭着眼睛养神的皇上说了句公道话,「牟统领忠心耿耿,爱妃不可多疑。」说罢,他又吩咐太监,「传旨太医院,近日随时待命,再让内务府多选些稳妥的产婆,一定保证贵妃平安产下皇子。」 贵妃闻言,这才重新欢喜起来。 【第二十章 改朝换代当丞相】 圣旨传出,皇宫各处都得了消息,皇后差点摔了手里的粥碗,怀孕晚了半月也就罢了,偏偏她刚想到宣召牟家夫人进宫以便收拢牟家势力,不想又被贵妃捷足先登。好在牟家夫人早产,否则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 这般想着,她也发了狠,直接让女官带了懿旨去太医院,宣召最好的几个太医直接进宫候着,贵妃即便生产,也得先求到她这里。 如今已进了内务府做采买管事的牟安,听说宣召的圣旨进了牟家大门,欢喜的直接在家里摆了酒席。 旁氏不懂这其中利害,还有些质疑道:「三爷,那贱人进宫伺候贵妃娘娘,万一得了宠,以后我们岂不是更没有立足之地了。这即便不是坏事,也算不得好事,至于摆酒庆贺吗?」 「蠢妇,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牟安两壶酒下肚,脸色都已经红透,大着舌头得意说道:「你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下的这个圈套就是个解不开的陷阱。那贱人得了圣旨,若是不进宫,整个牟家都得遭殃。若是进宫伺候了贵妃娘娘,在外人眼里牟家就绑在贵妃一方了。老二不是一直不想站队吗,这可轮不到他挣扎了。再说,娘娘是那么好伺候的吗?最好累得她流了孩子,即便她硬撑下来,娘娘平安生产,是那贱人应当应分之事,若是生产不顺利,那贱人就是怠慢的大罪。哈哈,这叫做里外不是人,足够他们头疼的了!」 旁氏仔细琢磨了半晌,总算明白了几分,赶紧给自家男人倒酒,夸赞道:「三爷,你真是太聪明了,这样的好计都能想出来,真是太解气了。」 牟安得意的一口喝干杯中酒,还要再吹嘘几句的时候,贴身长随却突然敲门进来禀告道:「三爷,大事不好!」 「什么事?」牟安皱了眉头,很是懊恼被打断了酒兴。 随从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外边都传开了,说牟家二奶奶方才一胎生了三子,虽是八月早产,但二奶奶预先琢磨出了一个箱子,孩子放进去同在娘胎里一样,所以……母子均安!如今整个京都都在传,说这位二奶奶是慈悲娘娘派下人间的使者……」 第五十一章 「闭嘴,滚出去!」牟安接受不了再一次失败,狠狠抓起桌上的酒壶和杯盘砸得粉碎。 心疼的旁氏赶紧拦阻,「别砸了,三爷,这都是银子买回来的啊!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银钱了……」 「啪!」牟安红了眼睛,一巴掌就拍了过去,「臭娘们,你也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嫌弃爷没银子是不是?」 可惜他忘了,旁氏如今有娘家撑腰,哪里是他随便能撒气的。 旁氏立刻跳了起来,一头撞向前,嘴里呜咽骂着,「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看谁给你托关系寻差事,看谁给你生儿育女!我不活了,你打死我吧!」 她本就生得膀大腰圆,牟安哪里顶得住她反抗,不过两个回合,夫妻俩就滚成一团,旁氏占了上风,左一巴掌右一拳头把多少年攒下的闷气撒了个干净…… 世界哪怕闹得天翻地覆,对于苏圆来说却半点不值得一提,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足以让她看破很多东西。 即便有吴婆婆和张嫂子等人保驾护航,但八月生产还是凶险至极,这一次没有了生瓜瓜果果时那般顺利,她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三个孩儿生出来,有时候痛到极致,她都觉得自己灵魂出了窍,但是想想儿女和夫君,再看看花白头发都湿透的吴婆婆,佛堂里不停磕头念佛的牟老夫人,她又拼命挣扎落了下来。 好不容易孩子出了肚子,放进暖融融的保温箱里,她依旧不敢闭眼,直到婆婆说三个孩子都在呼吸,看上去没有大碍,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陷入黑沉。 待睁开眼睛,屋里昏黄一片,她的身前趴了一个身影,熟悉的气息透进口鼻,带来了难言的心安,惹得她叹气出声。 牟奕惊觉身侧有异,立即醒了过来,抬头时对上娇妻黑亮的大眼,一时间只觉得愧意铺天盖地袭来。 「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待过些时日,我遍访天下名医,一定保三个孩儿平安长大。」 苏圆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意,努力挪了挪身子,抱紧了夫君的胳膊,低声安慰道:「二爷放心,先前事出紧急不能详细分说,其实在我家乡,八个月出生的孩子很多,咱们的孩儿一定会顺利长大的。」 「真的?」牟奕眼里终于涌起几丝喜意,末了却是感慨,「待以后闲暇,我一定陪你回家乡走走。」 苏圆听得心里痛极,怕是穷究一生她也没有机会回去了,但开口时却笑得依旧温柔,「家乡那里没有什么牵挂了,这里有你跟孩儿,我不回去了。」 牟奕听得心头暖极,愧意也更重。「你再睡一会儿,我还要进宫当值,许是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放心,家里有我呢。」 夫妻同心,哪怕夫君不说,苏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淡杀意。将军出征,即便不能用力擂响战鼓助威,总要了却他的后顾之忧。 盛夏的夜闷热至极,皇城四门却是灯火通明,全身顶盔贯甲的侍卫们手握枪戟轮班值守。见统领远远骑马赶到,几个不当值的侍卫都是笑嘻嘻跑出来行礼道喜。 「恭喜统领连得三子!」 「同喜,同喜。明日早晨下差之后,若是家里无事都随我去会宾楼喝杯喜酒。」牟奕笑得喜气,完全就是一个乍得狗头金的穷人一般,看得众人更是起哄不已。 好不容易进了宫门,一路又遇到几队巡逻的侍卫,待到皇上就寝的太极殿外,早有当值的老太监出来应对。 两人寒暄几句,牟奕侧耳听了听殿里的动静,就低声问道:「公公,皇上今晚服丹了?」 老太监最是精明,扯了牟奕到一旁的廊柱后,笑得猥琐又古怪,「牟统领猜得不错,皇上晚饭后进了两粒黄金丹,这会儿已是招了第三个贵人进去了,说不定过些时日,宫里又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牟奕笑着附和,眼里却是冷冽闪如刀光。当年他在外游学曾碰巧救起一个瘦骨嶙峋的老道,那老道弥留之际说了几句话让他记忆犹新,直到看到皇上服丹,甚至先前那次吐血,他的惊惧也是与日倶增。 「丹药,非也,丹毒也,食久必吐血而亡。」 当日老道就是这般说,一字不差,如今…… 「来人,来人啊!皇上,呜呜……」 不容牟奕多想,大殿内突然惊叫连连,老太监已像兔子一样窜了进去,牟奕脚下迟疑了一瞬,也跟着闯了进去。 金黄色锦缎罩得严严实实的龙床上,衣衫不整的美人吓得花容失色,怀里则躺着嘴角淌着鲜红的皇帝。 老太监惊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牟奕却是一把扯了他起来,低声呵斥道:「快去请太医,封锁消息!」 「哦,是、是!」老太监连滚带爬出了大殿,寻人往太医院传信儿。 留下牟奕皱眉扫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美人和一众太监宫女,「伺候娘娘去偏殿暂住,任何人不得离开太极殿。」 「是。」 众人有了主心骨,拉扯美人的拉扯美人,扶皇帝的扶皇帝,忙乱却也没有大错。 牟奕走出大殿,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暗沉的夜空,双拳慢慢紧握。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是此时之事能提前一日,他的妻儿就不会在生死门前走一遭。 但这一日终究是来临了,他的妻儿遭受的苦楚,必要那些人千倍万倍还回来! 「来人!」 大殿外当值的一队侍卫应声赶了过来,有些耳尖之人探头往大殿里张望。 牟奕心里冷笑,开口道:「传我命令,封锁皇城所有门户,没有圣旨不许进出。」 「是,统领!」 能进宫做侍卫的多半是世家子弟,谁也不是傻子,这会儿多少猜出了几分,面上郑重领命,心里却急速盘算着如何往自家送消息,自然也没人发现他们的统领手下又比了几个简单手势…… 宫门被封,这等大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听得消息,贵妃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惊得贴身女官连声惊呼,但事出紧急,她还是尽职尽责地禀告道:「娘娘,消息千真万确,太医院的太医都已经赶到了,再详细的消息就打探不出了。另外……」 「还有什么,快说!」贵妃急得一巴掌搨到女官脸上,长长的指甲划出了两道血痕,疼得女官趴伏在地上,心里一时气恨也就顾不得消息是不是准确了,「娘娘息怒,奴婢得到消息,皇后提前要生了,嫡皇子就要出生了!」 嫡皇子三个字彻底让贵妃慌了手脚,如今皇帝吐血昏迷不醒,若是再让皇后生了皇子,那还有她和郭家的活路吗? 「钱同那老东西呢,让他赶紧动手,绝对不能让皇后先生下孩子!」 女官赶紧爬起身想要出去寻钱公公,贵妃忽然又一茶碗砸了过来。 「安排稳婆人手,本宫……本宫要催产,抢先生下皇子!」 女官惊得赶紧拦阻,「娘娘,您肚里的小皇子才刚刚九月,还不到时候……」 「多事!」贵妃瞪了眼睛,恼道:「牟家那贱人八个月就生了,也没见她怎么样,难道本宫的福气还不如她?本宫的皇子不如牟家的小畜生?」 「不敢,奴婢不敢。」女官赶紧磕头请罪。 「那就赶紧去安排,消息一定要传回家里去。一旦皇上有事,本宫的皇子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 这一刻的贵妃哪里还有半点温柔妩媚的样子,狰狞的嘴脸吓得女官几乎要昏倒,哪里还敢反驳,赶紧下去安排了。 几乎同一时刻,不远处的凤翔宫里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只不过那一句改成了「贵妃要生了,已是开始烧水唤稳婆了,马上就有小皇子降生了」。 一向雍容端庄的皇后也瞬间变了脸。 暗夜一直是阴谋和血腥的最好保护色,这一晚京都里众多权贵几乎是彻夜无眠,无数暗影在小巷里穿行,出入各家后门,甚至还有无数信鸽飞出京都,一切都在蠢蠢欲动。 好不容易盼得天明,皇宫里终于传来消息,皇帝苏醒了,但皇后和贵妃却不知为何都是提前生产,最后两尸四命。 内阁几位重臣一直守在宫门外,终于被宣进了太极殿。 「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五十二章 即便被救治清醒过来,沉迷酒色多年,又攒了一肚子重金属的皇帝依旧面白如纸,丧妻丧子的惨烈消息激得他大发雷霆,可惜身体终究支撑不了这样磅礴的怒气,剧烈咳嗽起来。 旁边不知谁递来一块棉布巾,湿润温热,让喘息困难的皇帝勉强感到一丝舒坦,他下意识扭头去看,见得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少年站在身侧,宝蓝色的长袍,金冠束发,五官清俊,神色温和又谦恭。 「你是谁?」 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沉痛和委屈,但依旧跪倒行礼,恭敬应道:「回父皇,儿臣是您的第一子,玄厚。」 「玄厚?」皇上疑惑的皱了眉头,转而终于想起,免不得愧疚起来,「皇儿起来吧,父皇许久未见你,倒是一时忘记了。」 大皇子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弯腰端过一碗参汤,试过冷热后又放在皇帝手里,「父皇,太医说您这时候切忌动怒,还是先喝碗参汤养养神。」 皇帝喝了半碗参汤,神色更柔和了几分,想起多年对儿子的疏忽,忍不住问道:「听说你大好了,如今读书可还吃力?」 不等大皇子回答,一旁挂职内阁,但平日却在皇家书院常驻的杨阁老抢先开口赞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大皇子如今课业精进,行事有礼大方,老臣看在眼里,时时替帝国庆幸……」 许是听得他这些话有些诱导之意,一旁的另一位阁老赶紧出言打断,「皇上,皇后和贵妃同时身亡,事关重大,还是赶紧查清楚才好。」 果然,皇帝又沉了脸,开口吩咐一直守在大殿门口的牟奕,「牟统领,速速查清来报。」 不想牟奕却是直接跪倒,低声禀告,「回皇上,两宫噩耗传出来的时候,臣自觉有些蹊跷就已经让人调查了,如今事实清楚,罪证确凿,只是真相太过……不忍打搅皇上养病……」 「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帝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摆手催促道:「快说!」 牟奕抬眼见几位阁老都望过来,这才说道:「昨夜皇上突然病倒,臣立刻命人封锁宫门,禁止出入,但却拦不住后宫众人走动,之后皇后同贵妃都喝了催产药。另外,又在两宫都发现了一些民间落胎所用的虎狼之药……还有,京郊大营出现异动,有将领已召集兵马,随时打算进京「护驾」。」 同时催产,宫中同时出现虎狼之药?京郊大营异动? 几位阁老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是古怪至极,即便牟奕没有明说,但他们这些人精岂会猜不出其中的蹊跷,定然是两宫都怕皇帝突然殡天,想要抢先生下皇子,顺手再除掉对方,待兵马进京,直接抱了刚出生的皇子坐上皇位。 谁知道事有凑巧,两方都想到了一处,结果两败倶伤,都送了性命…… 「好,他们真是打得好算盘,护驾是假,逼宫是真!」皇帝也想到了这些,脸色青白变换好半晌,咬牙切齿说完话,终究是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父皇!」一直守在一旁的大皇子立刻扶住了皇帝,顾不得血腥肮脏,一边焦急给皇帝抚着胸口一边大喊,「太医,快召太医!」 乍然失去两子的皇帝眼见大儿如此模样,不知为何身上又生出一股力气,极力支撑着身子坐起,「传……传朕旨意,若朕有不测,传位……传位大皇子玄厚!」 说罢,一口气卸掉,他再也坚持不住地阖上了眼睛,留下几个阁老同一众宫女太监呆愣了好半晌才醒过神来。 「皇上!」 「太医,太医怎么还没到?」 众人即便慌乱至极,依旧记得扶了大皇子到一旁安坐,就是身上的血迹也有宫女小心翼翼投湿了帕子一点点擦拭掉。 很快,一群太医涌进了大殿,牟奕照旧守在门口,偶尔扭头同神色焦急悲痛的大皇子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一抹亮色转瞬即逝。 门外,天空,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新的一日来临了…… 赤龙历二百一十七年盛夏,文帝病重,弥留之际下旨传位于大皇子玄厚,翟郭两姓闻讯意图叛乱,后被迅速镇压,牵连者无数。随即,大皇子玄厚登基,史称武帝。武帝登基即刻下旨升侍卫统领牟奕为左丞相,举国震惊。 盛夏之末,京都北门外,获罪发配的罪囚队伍几乎霸占了整个官路,孩子的哭喊、妇人的哀叫、男子的痛呼充斥路人耳朵,免不得都要摇头叹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日不犯错,必定不会有这般凄惨下场啊。 众人正是指指点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年轻男子带了五、六个侍卫骑马赶到,几人在队伍里搜寻了半晌,许是终于找到了目标,这才翻身下马。 牟青抹了一把汗珠子,走向手里拎着皮鞭的小校尉,待看过官文,又塞上一张银票,事情就算办妥了。 牟安同旁氏哪里还有先前的富贵模样,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腰上拴着铁链,手里牵着三个孩子,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队伍行进。 乍然见到牟青到来,两人喜得都要疯了,开口就嚷道:「是不是二哥让你来救我们的?老天有眼啊,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牟青却是撇撇嘴,伸手抢过三个孩子扔给身后的侍卫抱了,这才说道:「二爷说了,你们如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但牟家血脉不能受你们拖累,以后三个小少爷自有我们二爷教养,你们放心去北地服苦役吧。」 「什么?!」牟安大失所望,直接躺倒在地哭骂起来,「牟老二,你不得好死,亲兄弟遭难都不救,我咒你天打雷劈!」 一直沉默的旁氏却突然跳到牟安身上,狠命打得他几乎吐血,末了抬起鼻涕眼泪糊在一处的脸孔,望向三个懵懂不知的孩儿,「你们要听二伯的话,长大成人之后再来寻爹娘。」 显见,这个愚蠢的妇人终于聪明了一把。若是任凭牟安闹得厉害,兴许三个孩儿的活命机会都没有了…… 牟青心里叹气,回身带了侍卫和孩子走掉了。自作孽不可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改朝换代一事尘埃落定,封闭了多日的皇宫大门终于徐徐打开了,翘首盼了多日的诸多随从侍卫们几乎是一拥而上,搀的搀,扶的扶,照料着自家主子上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皇宫前。 待人散得干净,牟奕才从门里慢慢踱步而出,几个相熟的侍卫原本还要上前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远远躬身见礼。 牟奕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微微点头,待再转身时,见对面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帘微微掀起露出一张圆润白皙的脸庞。 「二爷,我来接你回家了。」 短短一句话,轻易融化了牟奕心里的阴暗和坚冰,瞬间汹涌而至的热流烫得他几乎想要长啸。 「你怎么来了?还没出月子……」 「嘻嘻,儿子闺女都想爹爹了,若是我不把他们爹爹找回去,他们就连我这个娘也不要了。」 许是听不得老娘冤枉他们,两个小脑袋挤出了车帘,各个都是胖嘟嘟粉嫩嫩的模样,见爹爹站在远处,两个孩子极力伸着小手,嘴里焦急嚷着,「爹,爹,抱抱!」 牟奕大步走过去,一把握了孩儿的手,转头又在娇妻额头亲了亲,转身跳上马车,马车随即动了起来,踩着青石路面远去了。 调皮的暖风不时掀动车帘,送出里面的欢声笑语。 男子的嗓音略显嘶哑,但依旧醇厚,「先前你说要开家专门给妇人和孩童看诊的医馆,我已找好铺子了,你觉得「苏氏保婴堂」这名字可好?」 「好啊,二爷取的都好。」女子的声音有些弱,却满满都是欢喜。 「爹娘亲亲,羞羞!」孩童的声音清脆又稚嫩…… 几个躲在不远处的护卫,直到马车走远,再听不见半点声音才终于缓过神来,「方才那人是牟统领?」 「当然,只不过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怪不得传言他极疼宠妻儿。」 「以后要叫丞相大人了……」 众人一时无言,内宫早有私下传言说皇帝即便登基,见了丞相大人依旧会称呼先生,可见对丞相大人的信重。 富贵险中求,没人知道牟家付出了什么代价,但牟家保下三代富贵,可是人尽皆知,羡慕至极…… 尾声一 【尾声 开枝散叶福满门】 十年后。 又是一个春风拂面的好日子,京郊沿河的柳树已是抽出了嫩绿的叶芽,一群鸭子顺着河岸跳下水尽情嬉戏,远处山峦换了绿衣,施施然展现着生命的蓬勃和美丽。 不远处的官路上,远远跑过来几匹快马,马上的青年们各个身轻体健,容貌俊朗,只不过许是被风吹日晒久了,肤色有些黑,但也更显阳刚。 当先那个骑士放慢马速,手搭凉棚望向河道对岸的庄园,脸上满满都是喜色。 他身后的几个兄弟见了,忍不住笑道:「大哥,可是到家了?」 「到了,」骑士点头,欢喜应道:「对面那座庄园就是了,我家祖母和婶婶最是耐不得热,又厌烦城里吵闹,一年几乎有大半都住在这里。几个弟弟正是调皮的年纪,也喜欢在这里玩耍,就是可怜二叔要每日骑马往返城里城外。」 几个小兄弟眼见平日不苟言笑的大哥这般且言且笑的模样都是惊奇,打趣道:「大哥这样若是被塞外那些大姑娘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跑去家里自荐枕席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不想一旁灌木后却传来一个童声,「哥哥,什么叫自荐枕席?」 众人一惊,下意识扯了马缰绳摆出防守之态,骑士却是拦了众人,笑着伸手点了点不远处的小树。 果然另一个懊恼的童声传了出来,「牟豆豆,你这个蠢蛋!侦测敌情时擅自开口,暴露目标就是大忌,以后我再也不带你玩了!」 「呜呜,」一个蓝衣小少年扁着小嘴儿从灌木后站了起来,头上尚顶着两片枯叶,大声控诉着,「牟石头,我找娘告状去,你欺负我和苗苗!」 说着话,他伸手又从灌木后扯出另一个小少年,看得一众骑士都是惊呼起来,原来这两个小小少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让他们更惊奇的还在后边,那树上的少年也跳了下来,同样的衣衫,同样的身高,同样的五官…… 「三胞胎?」 一个骑士忍不住叫出了声,其余几个也是兴致勃勃的扯了缰绳上前,想好好分辨个清楚。 三个小少年许是常年被人如此围观,已是习惯了,大大方方任凭几人打量,开口却是毫不客气,「你们是什么人,过了河就是私人领地,不得进入。」 几个骑士看够了新奇就退了回去,先前那被唤作大哥的骑士却是解下了斗笠,露出了整张而孔。 「豆豆,石头,苗苗,你们不认识大哥了吗?」 三个小小少年怔愣了半晌,下一瞬却是嗷了一嗓子的蹦起来,「大哥,大哥回来了!」 三个孩儿小猴子一般地往马上窜,那骑士却先跳了下来,一手一个胸前还挂了一个,四兄弟抱在一处转得天昏地暗。 几个骑士见此也是下了马,笑嘻嘻在一旁看热闹。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娘说,你回来就准我们歇息三日,可怎么等你也不回来,我们每日都跑出来看好几趟呢!」 「就是,大哥,娘做了你喜欢吃的腊肠了,我偷吃了一根,要不是祖母护着,我都要屁股开花了。」 「还有我,还有我,爹爹说大哥回来就教我们骑马!」 三个小子一个比一个声高,抱在大哥身上就不肯下来了,一副生怕大哥掉头跑掉的样子,惹得骑士笑个不停,又心里暖得想要掉眼泪。 这骑士正是当年小小的孩童坤哥儿,自从十二岁匿名去塞外戍边已是四年整,如今第一次回家探亲。 「好,好,咱们先回家,等见过祖母叔叔婶婶,你们想怎么玩,大哥都陪着。」 「大哥最好了,不像牟瓜瓜和牟果果只顾自己玩,从来不带我们。」 「就是,上次不过是在书院里喊了一声瓜瓜哥,他就把我上山套兔子的事告诉娘了,害我被罚跪。」 三个孩子显见平日都是淘气包,即便被大哥扶上了马背排排坐,小嘴儿也不肯停下地细数兄姊的恶行,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不过几个骑士可能属于没心没肺那一类,越听笑得越欢实,惹来三个小少年的白眼无数。 不一时,众人就进了庄园,三个小少年下了马就往后院疯跑报信。 很快,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妇人就迎了出来,惊喜唤道:「坤哥儿!」 「婶婶!」牟坤立时就要跪倒,妇人却是一把扶了他,转而揽到身前仔细打量,「黑了,痩了!都怪你叔叔,非要把你送去塞外吃沙子,你再不回来,我就把他也撵去!」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文士就干咳着从影壁后边转了出来,尴尬应道:「这话怎么当着孩子面前说?」 妇人却是瞪了美目,反驳道:「当着娘的面儿,我也敢这么说。」 中年文士无法,只能舍了妇人上前打量侄儿,「塞外虽说辛苦,倒是个成长的好地方。」 牟坤再也忍耐不住,执意跪倒给中年文士同妇人磕头,「叔叔,婶婶,侄儿回来了。多年养育之恩,侄儿不敢忘却一字,只是出门在外实在惦记家里,还望叔叔婶婶莫怪。」 牟奕同苏圆对视一眼,都是听得心酸又欣慰,两人抬手扶起侄儿,「一家人不说外道话,先进去见你祖母,待闲下来再说。」 牟坤这才起身,转而想起几个兄弟,赶紧侧身介绍道:「兄弟们,先前多有顾忌不好明言,如今到家不好再隐满你们,这两位是我家中长辈,叔叔在朝为官,官居一品丞相,婶婶开了一家医馆,想必你们都听过「苏氏保婴堂」。」 「什么?!」几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骑士这会儿惊得差点腿软,原来平日一起吃喝笑闹,一起打马杀胡人的兄长居然是官宦子弟。 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毕竟谁家都有个发迹的远亲近戚,但叔叔官拜一品的却是凤毛麟角啊,更何况婶婶居然还是民间传言里称作慈悲娘娘使者的牟夫人…… 「扑通!」 几个骑士几乎同时跪倒,行礼之后又七嘴八舌争抢说了起来,「夫人,我弟弟就是在保婴堂救活的,我娘若是知道我今日得见仙颜,还不知怎么欢喜呢!」 「我也是、我也是,家里嫂嫂难产,也是到保婴堂求救才捡回一条性命。」 一时间,院门口从认亲大会改成了忆苦思甜大会,听得守在一旁的丫鬟仆役们好笑又骄傲。 好不容易把几个骑士劝下去梳洗安顿了,一家人终于去了后院,不必说,已是年过六十的牟老夫人抱着大孙子便哭得不成样子。 苏圆趁空去厨下亲手整治了几个好菜,加上厨子尽心,两桌丰盛的酒席很快就准备好了。 牟坤去看了几个兄弟,见他们吃喝得痛快这才回到后院,果然全家都在等着他一同开饭。 已是长成俊秀少年和娇俏少女的瓜瓜果果,见了大哥自然也是欢喜,「暴力」撵了三个弟弟,霸占了兄长的左右两侧,一个兴致勃勃问起边塞风光,一个则抱怨老娘请的嬷嬷太厉害,整日逼她绣花差点扎烂手指。 三个小子急得嗷嗷直叫,不时拉着祖母给他们做主,大声控诉哥哥姊姊霸道,惹得吴婆婆笑得露了牙。 不必说,兄妹五个都被老娘挨个敲了一遍,最后扁着嘴坐到往日位置,然后就见老娘左一筷右一勺把大哥的碗堆得跟小山一样。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饭后在院里的石桌上摆了水果,老老小小聚在一起继续说闲话。 牟奕问过侄儿在边塞几年之事,想了想说道:「你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边塞那里就不要再去了。过些时日我就上奏折,家里的爵位传给你,今后如何光耀牟家就看你的本事了。」 「叔叔不可!」牟坤听得心急,开口就要拒绝。 牟奕却不容他反驳,摆手道:「当日你爹病故,我接过爵位的时候就同你祖母祖父说起过,伯爵府一定会传给你。如今是时候了,卸掉爵位,我也轻松几日,待过几年连朝中的官职都辞去,我就侍奉你祖母、带着你婶婶出去看看山水。」 尾声二 这是他许久的心愿,这般说着,牟奕眼底有喜意涌出,转头望着同样笑意盈盈的妻子,两人的手极默契的握在了一处。 牟坤下意识看向几个弟弟妹妹,见他们半点没有嫉妒不满之色,反倒小狗一般凑到叔叔婶婶跟前,摇着尾巴闹人撒娇。 「爹爹,带我去,我要去!」 「你就会惹祸,娘说我最乖了,还是带我去。」 「娘,您只有我一个闺女,带我去吧,路上我伺候爹娘起居……」 「姊姊自己还要丫鬟伺候,说什么孝顺爹娘?」 「臭小子,闭嘴!」 眼见姊弟五个开始内讧吵成一团,好似自家的爵位就是路旁随手可得的野菜,远不如跟随父母游玩重要。 牟坤再也忍耐不住地瞬间红了眼圏儿,原来自己隐隐担忧的那些兄弟反目,勾心斗角都是多余的,也许这是别家府邸的毒瘤,却永远不会发作在自家人身上。 牟老夫人虽然老眼昏花,但依旧准确的摸到大孙儿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傻孩子,过些时日继承了爵位就让你婶婶给你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成亲生子,你爹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牟坤下意识开口反驳道:「不必门当户对,婶婶同二叔……」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牟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于是呵呵笑道:「好,只要你喜欢就好,左右是你自己的日子,总要你自己舒心才好。」 牟坤扭头望向暮色里并坐在一处的叔叔婶婶,心里突然对那个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期待起来…… 夜色渐渐深沉,三个淘气小子疯了一日免不得开始打哈欠,于是被撵回去睡了。瓜瓜明日要去书院读书,果果要学绣花,也不情不愿的结伴走了。 牟老夫人没说几句话也是困倦,便被牟坤扶着送回房了。 不到片刻,院子里只剩牟奕苏圆夫妻俩,想着孩子们的淘气吵闹,苏圆忍不住懊恼抱怨,「这些淘气包,有时候真想把他们扔去天边,让我能得几日清净就好。」 牟奕听得好笑,想起当日三胞胎被好奇的皇帝宣进宫住了一晚,妻子惦记得整晚未眠,但这时候可不能这般说,否则他怕是又要睡书房了。 「好,等过几年我带你偷偷出门,这些孩子一个也不带。」 「好啊。」 苏圆也知道自己口是心非,但无论年纪怎么增长就是喜爱同夫君撒娇。不过几个孩子都是淘气包,就是闺女也沾染了小子脾气,半点不懂如何做娘亲的小棉袄,这实在让她沮丧。 于是又道:「夫君,咱们再生一个女儿吧。白胖可爱的,会软软趴在我们怀里要糖吃的,会撒娇闹人的,好不好?」 牟奕下意识摇头,当年三胞胎出生时的惊险,如今他还是记忆犹新,好在多年来娇妻再也没有怀孕,他也算勉强放了心。 「家里孩子已足够继承香火了,你养好身子,等我带你出门去游玩才是正经。」 苏圆噘了嘴巴,还要再闹的时候却突然想起自己这月的癸水已晚了七八日,于是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双手也抚上了小腹。 牟奕半晌没等到娇妻响应,还以为她当真恼了,赶紧轻声哄着,「再过两年,坤哥儿就成亲生子了,再过五、六年,瓜瓜也该成亲了,家里孩子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抱哪个到身边养着都好。」 苏圆依旧不言不语,嘴角却是偷偷翘了起来,心里低低同刚刚在自己肚里安家的小娃儿告状,「孩儿啊,爹爹不喜欢你呢。等你出生了,一定只同娘亲近,好不好?」 尚且只有一个豌豆大小的孩儿自然不懂娘亲的小心眼,但他的爹爹却是老奸巨猾,几乎是没一会儿就乍然明白了。 「你……你不会已经怀上了吧?」 「哈哈!」 苏圆再也忍耐不住地大笑出声,起身就往内室跑去,惹得朝堂上为皇帝和天下百姓解忧的丞相大人瞬间白了脸,气急败坏嚷着,「小心,别跑,千万别摔了!」 院角石榴树的鸟巢里,两只夜鸟歪着脑袋望着夫妻俩消失在屋门口,互相对视一眼,咕咕抱怨几句,又把头埋在彼此肩头的羽毛里安心睡去了。 夜色,静美。人间,安好…… 后记 【后记 故乡,故乡 宁馨】 大家好,我是宁馨。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拜环境日益恶化所赐,馨居住的城市即便位于中国最北端,但依旧没有逃脱雾霾的侵袭。 于是,在咳嗽了很久之后,馨带着父母和孩子落荒而逃。坐在车上颠凝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回到了久别多年的故乡,一个小小的县城。 说起故乡,很多朋友第一个想起的是不是童年常走的小路,杂货店里的糖果,还有黄昏里父母一声声的呼唤?馨也是这般,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在复苏。 在安顿好父母和孩子之后,馨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去寻找旧日痕迹。可惜,高速发展的经济,让馨的故乡早就变得面目全非。 熟悉的小巷消失了,熟悉的稻田也没有了,代替它们的是一栋栋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拥挤的人群,喧嚣的城市。 有那么一瞬间,馨站在街头失落的不想开口说话。 岁月是把杀猪刀,总是有本事把你的记忆割得七零八碎。 馨找不到那个曾经同初恋吃面条的店面,找不到卖西瓜最甜的小摊子,找不到承载馨所有年少回忆的校园。偶尔在城市边缘找到一点儿旧日的痕迹,都会让馨高兴很久。但高兴过后,失落又会更加汹涌的席卷而来。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长大,而长大又开始拼命找寻小时候的痕迹,果然,这是个难解的谜题。 好不容易开车到城郊,馨到底还是找到一个熟悉的所在。说起来,有些好笑,这是一个临时看管犯罪嫌疑人的拘留所。水泥高墙,黑色大门,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很是有些恐怖的样子。 不要误会,馨读书时候可是好孩子。 那时候读高中,家里住在农村,每曰要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往返家与学校之间,而这个拘留所就是我的必经之处。 馨和一个好朋友同行,年少轻狂,好似有大海般汹涌的精力和热情无处发泄。 每次经过拘留所下边的时候,馨都会停留那么一分钟,对着墙头站岗的兵哥哥大喊几句。例如,兵哥哥,早上好!兵哥哥,我们今天作业超多!兵哥哥,我今天考试考砸了! 馨记得很清楚,刚开始那些执勤兵们很诧异,但后来时间久了就会偷偷挥手响应,羞涩的样子常让馨和朋友笑翻。女孩子银铃一样的笑声,在树林田野间传的很远…… 后来,高考结束,馨和朋友最后一次路过那个拘留所门外。意外的是门口站了七八个绿色的人影,隐约有些熟悉的痕迹。 馨的朋友开玩笑说,你的兵哥哥来找你了! 馨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少女的羞涩,也许是理想照进现实的惶恐,最终骑着自行车飞快穿过,直到好远才脸红心跳的扭头回望,可是那些人早已经同绿树融为一体了。 这处地方,那些军绿的身影,这么多年常出现在馨的梦里。有时候会遗憾,当时为什么没有停下来,同那些几乎陪伴了馨整个青春岁月的人好好打个招呼。也许如今,馨也是个兵太太了。 馨这么说并不是如今的老公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大半女孩子都有过嫁个兵哥哥的美梦吧,若不然如今那部关于军恋的韩剧也不会红透半边天。 挺拔的身姿,军绿的制服,阳光帅气的面容,霸道里透着别扭的温柔。好似在他身边,天塌了也不必担心。因为他必定会把天幕裁剪成合适的大小,温柔盖在你身上,只担心黑夜的冷风伤了你娇嫩的脸庞…… 好吧,馨发花痴了。 旧地重游,有太多感慨,太多叹息,好在没有眼泪。 岁月这条长河就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留恋就停下脚步。而我们这些河里的小石头,渐渐被冲刷去了尖锐的棱角,变得圆滑,滚起来越发容易,碰撞起来也少有疼痛。 但无论怎样,我们的心里依旧为自己留了一块小小的地方,存着我们最真最纯的记忆,存着所有不曾被时光切碎的美好。 愿所有朋友初心依旧,愿所有故乡安宁依旧……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