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福妻》 楔子 【楔子 欢场无真爱】 赵名希看着眼前一身洁白直裰、宝玉一般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半晌移不开视线。 想她自诩绝色绝才,从不为任何男子心动,竟会在第一眼便对他倾倒?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也有违她的常理。 是啊,她自有一套标准,自命清高,宁折不弯,向来对「挽香坊」的寻芳客都是冷若冰霜、不假辞色,纵使对方捧上金山银山,对于入不了她眼的人,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如今只是看着他,她的心跳便不自觉地加快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即转身离去。 「小生湛玉振,听闻小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鲁莽前来,只想将湛某画的一幅字画送给小姐就走。」 语落,他一双含笑的眼睛直睇着她,说是莽撞却也含着几分未染俗尘的率真。 赵名希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吩咐贴身丫鬟紫儿道:「去拿过来。」 紫儿跟在赵名希身边四年,何曾见过小姐这般?她连忙从那少年公子手中接过画轴,在赵名希面前打开来。 一时间,赵名希又被那幅字画给牢牢的吸引住了。 笔墨酣畅,画风如其人,字体也如其人,全都让她错不开眼。 「这是……公子画的?」 她确实很震撼。 她眼界一向高,当今世上只有字画大家兼音律大家言青能令她折服,但此时,那字、那画、那人……竟全都入了她的眼。 「我知道这么说是冒犯了,但我觉得小姐会喜欢这幅画,故没多细想便送来了。」 她看着他脸上那俊朗的笑容,如此毫不矫饰的直白更显得他性格之中的真诚可贵。 大周江山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在这乱世,还能有幸遇见他,这是老天对她最后的眷顾吧? 在堕入风尘之后,她本已不对幸福做任何妄想,没想到竟还能遇到一个可以相许终身的知音,老天可怜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特让这璞玉般的男子来与她相识。 顷刻间,她便决定将真心交付给他,能得此佳郎,她此生也没有遗憾了。 可是,做为一个女人,她仍想试探他的真心。 她凝视着仪容雅秀的湛玉振。「公子难道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为正房妻子?」 她出身烟花柳巷中,即便再清高,仍是难登大雅之堂,而娶妓为妻也有反大周礼规,甚至纳为侧室也会遭人垢病。 「小姐这是什么话?」湛玉振有些激昂的说道:「我湛玉振此生只娶一房正妻,身旁断不会有多的侧室,若小姐肯委身下嫁,小生求之不得,定以正妻之礼相迎,绝不会委屈了小姐!」 赵名希动容了,他竟然愿意娶她为正妻? 没多久,景阳城就盛传令无数风流士子神魂颠倒的挽香坊花魁赵名希的芳心已被从江南来的落拓书生湛玉振给掳获了。 赵名希虽然身在风月场所,但她色艺双全、洁身自爱,气质是妩媚中带着几分傲气,恃才傲物的性格更是远近驰名,平日只与高才名士往来,她见客不是凭财力,而是凭文采,能做上一首诗或画上一幅画才可能见到她的芳容。 自然了,诗不能随便作,画也不能随便画,诗要不落流俗窠臼,画要匠心独运才行。 虽然整个景阳城的男子都想一亲芳泽,不惜一掷千金成为赵名希的入幕之宾,但她却不肯轻易梳拢,人人都道不知要拥有如何惊世才华的男子才能与她缔结百年之好。 而谁也没想到,在此桃花盛开的时节,那个真命天子终于出现了。 湛玉振的出现,就像在赵名希的心湖投了一颗石子,她首次对男子动了心。 湛玉振不光有一副举止潇洒的好皮相,他已是举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诸子百家,无不精通,还拥有满腹经纶,这点最令赵名希崇拜。 她的眼里原就只有读书人,如今日日与湛玉振抚桐琴、品香茗、论诗文,更是不待见其他人,她索性什么客都不见了,鸨母也不逼她,就放任她与湛玉振吟诗、作画、赏花、弹琴…… 「嬷嬷,您真的不劝劝小姐吗?」紫儿很担心,她很清楚,那个湛公子虽有才华,可跟小姐往来的这段时日,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拿出来,小姐还把自己的私房取了大半给他用,而他竟然也大大方方的收下。 「这种事我还会见的少吗?」鸨母只哼了一声。「随她吧,这会儿正热着呢,什么话都劝不了,我若劝阻她,她还会怨我呢。」 欢场无真爱,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这种事她见多了,她不信湛玉振会娶她家希儿,等湛玉振拍拍屁股走了,希儿就会醒了,这时候就随便她吧! 日子飞一般的过去,转眼到了大比之年,湛玉振有心求取功名,赵名希也很赞同,她原就爱才惜才,心爱的男子有此雄心壮志,她当然很支持。 湛玉振只是一介寒儒,根本没积蓄,于是她买了一个小厮沿路照料湛玉振,且把体己私房全给了他做盘缠,甚至把所有的首饰都典当了,金额加起来估计就算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能盘下一间铺子,另外再买栋四进的院子不成问题。 黄叶萧萧的秋日,湛玉振带着小厮上路了,赵名希送别了心上人,更是无心见客,她每日神思恍惚,刻骨的相思悠长,她整个人清减得厉害,所有的裙子都太宽松不合穿了。 鸨母依然没逼她见客,只吩咐紫儿好生照顾她,她很清楚,赵名希依旧是她未来的摇钱树。 虽然跟湛玉振相恋了一年,两人出双入对,但赵名希的声势不消反涨,她与情郎发乎情、止乎礼,仍然守身如玉,等待成为湛玉振妻子的那一日才要交出完整的自己,玉臂上的守宫砂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湛玉振一走,景阳城的男人更渴望她了。 好不容易,半年过去了,京里辗转传来消息,湛玉振高中了,一举及第,高中进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授正八品。 赵名希欣喜若狂,整个人活了过来,她连忙托人买了一份登科录,亲眼看过了,他确实名列其中,她心中的喜悦笔墨难以形容,就如同薛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有苦尽甘来之感。 然而,湛玉振没有给她稍来半点消息,旋即入赘了刘尚书家,娶了刘府唯一的嫡女,成了尚书府的入赘女婿。 闻讯,赵名希不相信,她不死心,决意要去京城,要找他问个明白,鸨母二话不说,打点了一切,派人送她去京城。 到了尚书府,她求见,他不见,她坚持在门外等,五日五夜,总算等到他踏出府。 然而,见到了她,他却装作不认识她,在她面前和刘大姑娘坐上尚书府的华丽大马车扬长而去。 她心灰意冷的回到景阳城,不必鸨母开口,她让紫儿给她梳妆打扮。 她见客了。 只是从此不见文人,只见商人…… 第一章 【第一章 花魁成庶女】 「姑娘,该起了……」寸心冷不防大惊小怪的嚷了起来,「天爷啊!姑娘是又作了什么梦呀?怎么又在梦中落泪了,这回连枕子都给哭湿了呢!」 这么刻意的小题大作,骆佟自然是听见寸心的嚷嚷了,她紧闭着眼眸,努力抚平梦境里的余波荡漾。 是的,她记得一切,虽然她穿越做了骆佟,但她记得自己身为赵名希时的一切,很糟的是,她还经常梦见湛玉振那个负心郎。 两世为人,她至今还是不懂,桃花树下的深吻,情真意切,他怎么会一转身就负了她?她待他,还不够好吗?是京城的名利繁华迷惑了他的心,或者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真心待过她? 郎心如铁,翻脸无情,她想她这一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她天真还是他太薄幸?仰或是像鸨母说的,世间男人皆如此,湛玉振并不是特例,她才是欢场里最傻的那一个,还掏心掏肺的相信有真情真爱。 只是弄明白了又如何?又能改变什么?在这一世,湛玉振可是连出世都还没呢! 大周朝共建国两百年,开国年号元安,圣祖皇帝杨照在位五十年,宾天后,太子杨熙即位,年号宝德。 如今正是宝德二年,延续了元安年间的昌盛,前朝繁重的赋税被解除了,百姓生活安定,杨熙可说是一位贤明的好皇帝,只可惜命太短了,只坐了五年的龙椅便死于风疾之症,而她做为赵名希的前生是大周历亨年间,认真追究起来应该是这辈子的后世才对,她死时是历亨末年,正好是大周朝建国第两百年,皇帝杨果十分偏执,拒谏饰非,加上金国崛起,导致了灭国之祸…… 「寸心,姑娘还不起吗?」抱琴也进来了,她们都知道主子有赖床的习惯,醒来了总要窝在被子里想一会儿事情才愿意起床,所以她们都会提早来唤主子起床,免得误了给太太请安的时辰。 「起来了。」骆佟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眸,她哪里会不知道两个丫头是说给她听的,除了要去给嫡母崔氏请安,今天还是她四哥骆子应尚公主的大日子。 说起来,她的前生和这一世过的日子有如天壤之别。 前生她虽然是景阳城高不可攀的花魁名妓,可在大周朝却是最最下贱的等级,没有人会娶一个歌妓为妻,为妾也不可能,而这一世虽然穿越在了宁远侯府二房的庶女骆佟身上,生母只是个小小姨娘,在府里身分卑微,但怎么说也是侯府千金,身分可比歌妓高了百倍不止。 「怎么着?今天这种日子,你们家姑娘不会还赖床吧?」 寝房外传来骆菲喳呼的声音,她同样是宁远侯府二房的庶女,骆佟行八,她行七,荷姨娘所生,和骆佟同年,都是快满十五岁,就住在相连的小跨院里,因此常来串门子,两人感情很好。 侯府的庶女全都住在正房后面的小跨院,每个小跨院有六间房,带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丫头嬷嬷定例都相同,一个奶娘兼任院子里的管事婆子,两个贴身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两个做杂事的粗使婆子和两个洒扫丫头。 「不赖啦!管家婆来了,我怎么敢赖?」骆佟坐了起来,清脆地扬声回应了骆菲。 外头传来骆菲噗哧一笑,骆佟屋里的二等丫头青芽打起帘子,骆菲笑吟吟的走进来,一时间房里金光闪闪。 骆佟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骆菲,她眨了眨眼眸。「菲儿,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抢公主新娘子的风采吗?」 估计骆菲是把所有的首饰头面都往身上戴了,连衣裳都是簇新的。 骆菲也知道自己有点过了,她无奈的耸了耸肩。「还不是姨娘的主意,一早就到房里押着我盛装打扮,盼着我会被哪个嫡出的极品世家子弟给看上,然后人家拼了命的想娶我,上门来提亲。」 「是吗?姨娘心还真大。」骆佟望着骆菲笑。「不过,我祝姨娘心想事成。」 「笑我呢?」骆菲伸手拉骆佟,还顺便往她胳肢窝里搔痒。「你也快起来好好打扮,咱们一起被嫡出的极品世家子弟给看上!」 虽然是说笑,但这是她们相同的隐忧。 她们的嫡母——二太太崔氏是个见不得庶子庶女好的女人,她从不把庶子的婚事放在心上,庶女更不用说了,全部打算一到婚嫁之龄就用简单的嫁妆草草发嫁了事,省得在她跟前碍眼,这也是骆佟眼前最烦心的一件事。 眼看着她已经快满十五岁了,崔氏有意将她嫁给忠勇伯府庶出六房的庶三子季少瑞,在府里的少爷里排第十八,她已经是个末等庶女了,但好歹她父亲是嫡出,而季少瑞比她还惨,是庶出的庶出,在府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英雄不论出身低,所以这便算了,重点是,季少瑞是个好色的大纨裤,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东大街上每个姑娘他都要调戏,逛妓院像在逛自家后院,他模样是长得不差,但一肚子草包,每日只知道和一班闲人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种种劣迹远播,她不信崔氏会不知道。 可这就是身为庶女的悲哀,婚姻大事全拿捏在嫡母手里,嫡母就算要她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不能反抗,何况对方是伯府,她要不嫁,就是她不知好歹了,而骆菲与她同病相怜,嫡母也正在给骆菲物色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高门庶子,荷姨娘才会指望骆菲能在今天这种大日子里被哪个人品端正的世家子弟给看上,未来的路能走得平顺一点。 别说荷姨娘了,就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蓉姨娘昨日也是寻了个机会对她千叮咛万交代的,要她好生打扮一番,万不可再像平日一样素面朝天的,还塞了一盒玉凝坊的昂贵胭脂给她,爱女之心溢于言表,让她感受到了前生没感受过的深浓母爱。 其实,她平日里不喜涂脂抹粉是有原因的。 原主的面孔与她前生一模一样,原就是倾城之色,不施脂粉就足以艳惊四座,她怕此等绝世容貌会为她招来祸事,这些年都故意画两道毛虫似的大浓眉,非但束胸,还在腰际两侧多塞了帕子,让身形不显得那么婀娜多姿,且首饰样子、衣着款式都挑最素的,前生她所会的才艺也都深藏起来。 侯府里每个小姐在出嫁前都要读三年书,她就跟着其他姊妹的水准,她们会认什么字,她就会认什么字,她们不会的,她也不会,自从在原主七岁那年穿越成了骆佟,她就这么平安的生活到了今日。 今天是宁远侯府四爷骆子应尚公主宴客的大日子,骆子应是崔氏嫡出的宝贝独子,在府里行四,上头有大房的三位爷们。 宁远侯府并非世袭罔替,而是降等袭爵,如今因为骆子应尚公主而得以延了一代的侯府,崔氏对这件事可得意了,认为都是她的功劳,她生了个俊俏的好儿子被宝琹公主看上了,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梳妆更衣后,骆佟和骆菲照例先去给崔氏请安,崔氏平常都会刁难她们,但今日没空理会她们,她们草草行礼完也就出去看热闹了。 即将成为她们嫂子的宝琹公主是淑妃所生,府里在进宫时见过淑妃的就只有她们的祖母,也就是现任的侯爷夫人顾太君,据她们祖母说,淑妃生得娇柔纤细,仪态高贵,她所生的另一个女儿宝珏公主与她生得一模一样,都是秀媚天成、袅娜欲绝,想来无人见过的宝琹公主也相去不远。 第二章 至于宝琹公主为何会看中骆子应?说是在女儿节的灯会时,她与理国公府的大姑娘张令霞一同游湖时,在画舫里见着了人在另一艘画舫的骆子应,一见倾心,而张令霞正好识得骆子应,说了他尚无婚约,宝琹公主大喜,回宫便央了皇上赐婚。 「要我说,四哥确实生得俊俏,比女人还美,看起来好像气质拔俗,可惜中看不中用,宝琹公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嫁了肯定后悔。」骆菲毫不掩饰看好戏的心态,她这不是讨厌她四哥,而是讨厌嫡母崔氏。 「你这个缺心眼的,再说大声点没关系。」骆佟承认自己的心态与骆菲没两样,但她不会随便说出口,祸从口出,她很明白这个道理。 自然了,那是因为她虚长了骆菲一世才明白,骆菲还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哪里会明白? 两人信步在假山环绕的荷花湖畔走着,驻足在曲桥之上,靠着护栏闲聊,看风景也看宾客的穿着打扮,猜测来人的身分。 为了这场婚宴,侯府可是下了重本,花园里筑了九座可供宾客休憩玩赏的雅致凉亭,又栽植了各色名花,连三栋小楼都费心重新修葺,戏台也搭好了,请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曲桥连接两头的假山,踏上曲桥,眼前便是荷花盛开的风光,远处是侯府高阁亭台错落参差,已经有早到的宾客在散步赏花了。 「这里又没有别人,宾客都在湖的另一头,怕什么?」骆菲不以为意。 「隔墙有耳。」骆佟不轻不重的丢出这句话。 骆菲下巴朝眼前三个方向随意点了点。「开阔得很,哪来的墙?」 假山的石隙里,人若藏在里面,外头谁也看不到,但却可以清楚听见外面的动静。 此时,石隙里就藏着两个年轻男子,把曲桥上骆佟和骆菲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张令昕一拍大腿,对身边的谈思璘说道:「听闻骆四爷凡事没有主见,连天冷加件外衣都要问伺候的嬷嬷丫鬟,到人多的地方还会心慌,甚至二太太安排通房丫鬟要教他通晓人事,他却落荒而逃。」 听到同样的对话,谈思璘与张令昕想的却不同。 在这样的地方还能想到隔墙有耳的姑娘肯定极为伶俐通透。 「听起来没什么不好。」谈思璘扬起他那魅惑人的嘴角直笑。「一柔一刚,骆四爷与宝琹公主倒是相配。」 想到宝琹公主的尊容,张令昕也拍案叫绝了,他手舞足蹈地说:「哈哈,说的也是,要是今夜骆四爷想逃,宝琹丫头两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擒回来,然后将他过肩摔到床上,粗腿一蹬,再压制住他,扒开他的衣裳,给他行刑……我是说行房……」 「我不想再听了。」谈思璘用看禽兽的眼光看着好友,假意鄙视道:「如此污秽,你这还是京城第一世家的子弟该有的思维吗?」 「我污秽?你就高尚了?为了太后老祖宗的赏,就厚颜无耻说自己「临终之前」想看宝琹丫头嫁人的是谁?惹得那傻丫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承诺一定会在你「临终之前」让你看到她披嫁衣,就这么匆匆忙忙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他们的祖母和太后是手帕交,同样养在祖母身边的两人,时常跟着自己的祖母进宫陪太后聊天,而时常黏在太后身边的宝琹公主就跟他们的亲妹妹没两样。 「我这不是在替老祖宗分忧吗?」谈思璘笑了一笑。「老祖宗年事已高,心头最放不下的就是宝琹丫头,可不管老祖宗怎么威胁利诱,宝琹丫头就是嚷着不嫁,要永远陪在老祖宗身边,我也是心疼老祖宗,这才勉为其难利用自己的身子弱点来让宝琹丫头出嫁。」 张令昕才不信。「你是心疼老祖宗真会把那座太湖奇石赏给太子吧?狗急跳墙,连自己身子骨弱都拿出来利用,真是够卑鄙了。」 宁昌宫里有座百年太湖奇石镶制的屏风,价值连城不说,在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座了,太子早就履次向太后表明喜欢那座太湖奇石屏风,太子的生辰又快到了,想来太后会大方的把太湖奇石送给太子当生辰礼。 思璘「立了大功」后,太后问他要什么赏,他便直接了当的把那太湖奇石屏风要了去,气得太子跳脚。 「我这也是为太子着想。」谈思璘很亲切地一笑。「太子根本不懂得欣赏那座太湖奇石,放在东宫里也是碍眼罢了,不如放在我的明秀轩里,有人欣赏的东西才有灵性,保不定过些日子会生出几颗小太湖石来。」 张令昕闻言瞪大了眼。 敢情思璘这是把太湖奇石屏风当鸡了是吧?还生小太湖石咧。「我说你,你觉得太子会认为你在为他好?」 据闻太子得知太后将太湖奇石赏给了思璘的当日,一回到东宫便摔碎了好几个贵重花瓶。 谈思璘悠悠轻笑。「太子自然不会承我这个情。」 他就是要提前与太子交恶。 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要如何不着痕迹的交恶也是门学问,于是他就利用了一下宝琹公主的同情心,不动声色的把太湖奇石屏风抢走,惹恼了太子。 太子会发那么大的火也是理所当然的,太子看中宁昌宫的太湖奇石屏风,老早就放出了风声,宫里上下谁不知道,他可是堂堂太子,断不会有人不长眼敢动太子爷相中的东西,偏偏杀出了他这个病痨程咬金,让太子气得牙痒痒。 「这不是废话吗?」张令昕疵牙裂嘴。「太子若是承情,那他就有病了他。」 「那现在证明他没病,他要高兴才是。」谈思璘扬眉看着张令昕,眼神无辜又温和。 张令昕举双手投降。「好好好,你辩才无碍,我说不过你。」 「好说。」谈思璘一撩袍角,干脆在石块上坐下来。 张令昕有样学样也坐下,他兴致勃勃地继续围着宝琹公主的话题绕。「你说,今夜骆四爷掀了公主的盖头会是什么表情?肯定很精采吧?好想去看啊,你向来主意多,不如你想个主意,咱们去看看。」 「令昕,咱们做人万勿如此缺德。」谈思璘说得一脸真诚。「你现在要关心的应该是你的未婚妻吧?硬拖着我来,不是来相看你的未婚妻吗?待在这里要如何看人?」 他们原在曲桥上,远远见到两个打扮不像丫鬟的姑娘走过来,张令昕冷不防拉着他往假山里钻,令他啼笑皆非。 他们是什么贼子吗?何须要躲? 张令昕振振有词地说,如果那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是他们要相看的骆芙,那他想偷偷看一看的目的不就达不成了,所以要躲。 只不过躲了老天半,听到这里,只知道桥上那两个姑娘应该是骆子应的妹妹没错,但骆子应一共有七个妹妹,骆芙是二太太崔氏嫡出的,在宁远侯府的姑娘里排第四,外面那两个姑娘之中有没有骆芙就不得而知了。 「我缺德?」张令昕猛翻白眼。「我还没说咧,是谁让我怂恿我那和骆四爷同是品兰会成员的表弟力邀骆四爷在女儿节去游湖的,又是谁同日还让我大姊邀宝琹公主也去同一处游湖呢,我打从心里怀疑这一切根本是你谋划的!」 谈思璘笑了一笑,并没有否认。「公主都肯为了成全我的临终心愿而成亲,我自当为她安排对象,她蛮横惯了,我看京城里就数骆四爷与她最为匹配,不过是适时的推进一下罢了。」 公主是被他的苦肉计打动了没错,但若没有嫁成,他也没理由得太后的赏赐,他理所当然要为她安排一个对象。 第三章 张令昕发指不已的瞪着谈思璘.「你可总算承认了。」 其实这两件事都透过了他安排,只不过他当时没想到罢了,事后觉得略有蹊跷也没在意,没想到皇上的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谈思璘笑得牲畜无害。「我没否认过,是你没问。」 居然给我装无辜?张令昕为之气结,正想跟谈思璘闹,不想却是猛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那理国公府的张二爷生得是什么模样?」洞外曲桥上的骆菲好奇地说道。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张令昕吓了一大跳,他不由自主的噤声了,想听听那姑娘为何提到他。 「在说你呢。」谈思璘眼里满是笑意。 「嘘嘘!」张令昕食指压在唇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但忽然听到两个姑娘家在背地里谈论他,他心都提高了。 「你怎么会想知道张二爷生得如何?不会是梦见了人家吧?」骆佟打趣问道。 「什么梦啊!」骆菲嘟囔道:「还不是骆芙那死丫头一直在显摆,说她的未婚夫婿如何才高八斗又如何玉树临风,说得好似她见过一般,那个张二爷若真有她说的那么英俊潇洒岂不是老天没眼?」 瞬间,张令昕脸涨得像茄子。 谈思璘眼里笑意更深了。「张公子,这个与你素未谋面的姑娘好像对你很不满啊。」 张令昕两道剑眉挑得老高,他忿忿不平的小声道:「我怎么就不能英俊潇洒了?她为何这样说?」 其实外面听不见洞里的声音,但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就不敢太大声。 谈思璘笑着摊手,他怎么知道? 「好了,何须不平?」外面的骆佟看着平静无波的湖水轻轻说道:「就算张二爷真的英俊潇洒,也不能保证夫妻就能和和美美,让骆芙嫁给谪仙般的人物又如何?要懂得珍惜才有用,你想,骆芙是个会珍惜的人吗?」 骆菲哼道:「也对,骆芙那性子,嫁给谁,谁倒霉,张二爷肯定上辈子没烧好香才会娶到她。」 张令昕又噎到了。他要回去问问,到底是谁给他说这门亲事的?为什么找了个风评这么差的女子给他做老婆? 「不过佟儿,你可知道原先骆芙并非是与张二爷议亲的,骆芙原是说给了敬国公府谈家谈大爷。」 洞里的两个当事人瞬间对看一眼。 有这回事? 「谈大爷?」骆佟这一世就只专注扮演她骆家庶女的角色,很少闻问京里头的事,因为她比别人知道的都多,多问多说便会多错,她怕自己说溜了嘴让有心人起疑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她一个深宅庶女不应知道的事,要是她不注意说了出来,可能为她招来祸端,因此少关心外面的事对她来说最为安全。 「就是咱们京城知名的克母克妻不祥之人啊!」骆菲用如数家珍的语气说道:「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亲娘因生他而死,跟镇国公府世子的嫡女订了娃娃亲,对方八岁病死,从此被视为不祥之人。」 骆佟顿觉口干舌燥、心跳加快。「菲儿,你说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谈思璘吗?」 「就是他!」骆菲一个弹指。「虽然他是不祥之人,但他可是堂堂敬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国公爷,你也知道敬国公府的富贵,人家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爵位,咱们侯府是万万比不上的,这样的背景,为什么会看上侯府的小姐?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为什么?」骆佟不是敷衍问问,她这回是真的想知道了,因为出现了一个她前生很仰慕的人——两朝金相谈思璘. 「冲喜。」骆菲神神秘秘旳压低声音。「这桩婚事是要来冲喜的,谈大爷病得不轻……正确来说,他病得快死了,所以府里的安老太君听了钦天监的谗言……我是说建言啦,要给谈大爷娶一房媳妇来冲喜,那钦天监又说,最好是座落在敬国公府西南方的,那西南方正巧就是咱们侯府,而咱们府里嫡出的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嫁人了,这差事就掉到了骆芙头上。」 这下换张令昕笑了,他踢踢谈思璘的小腿。哈,差事,听到没有,人家视嫁给你为差事啊! 洞外骆菲正口沫横飞的说下去,「骆芙一开始以为天上掉馅饼了,她将来要做国公夫人了,真是作梦也会笑啊!乐得她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可探听之下,发现她嫁过去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她要当寡妇,第二,她被谈大爷克死。总之哪个都很惨,她自然是不依了,加上太太也反对,便推了这门亲事,又听说理国公府张家在给张二爷议亲,咱们太太不知道给媒婆送了几座金山银山,那媒婆便在张家把骆芙夸得天花乱坠,什么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又说骆芙那刁蛮丫头性格温柔,为人贤慧,还多才多艺,所以亲事就这么订下来了。」 骆佟讶然。「那现在谈大爷怎么办?找到人冲喜了吗?」 骆菲切了一声,嗔怪道:「我说了半天,你就只关心谈大爷?」 骆佟急问:「到底怎么样?他找到人冲喜了没?你快说!」 明知道他非但不会死,命还长得很,长到做了两朝相国,但听到他病重,她的心还是不由得提上来。 「没有。」骆菲叹了口气。「哪家的姑娘这么傻,还去给他冲喜啊?听说他病得下不了床,已是命悬一线。」 假山洞里的张令昕对谈思璘挑眉。兄弟,你真会演,整个京城的人都相信你快病死了。 谈思璘坐在石上,笑着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佟儿,你知道这件事里最叫人心寒的是什么吗?」骆菲不等骆佟回答就迳自说下去,「谈大爷青梅竹马、相知相许的梅花县主赫连迎月,在谈大爷病情还未加重之前,两人已论及婚嫁,没想到传出谈大爷需要娶媳妇冲喜时,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随父兄到塞外去了,至今未归。」 赫连迎月?骆佟想了想。 谈思璘的生平传记里,记录的多半是他的政绩,感情只占少部分,依稀提过他曾订过一门亲事,但后来并没有完婚,还有个红纷知己。 那么,由此看来,那门亲事便是镇国公府的娃娃亲,而红纷知己便是赫连迎月了。 「一个人怎么能薄情寡义到那种地步?这不是摆明了赫连迎月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吗?」骆菲有些打抱不平。 「无可厚非吧。」骆佟语气淡淡,看着湖水,她持平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么做,外人也不能对她指手划脚,她有权利做出选檡,毕竟事关她一生的幸福,她与骆芙一样,不想做寡妇,也不想被人克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换做是我们,怕也是不能轻易做决定。」 无可厚非吗?谈思璘心中一动。 确实,确实是无可厚非,是相信两人感情的他愚昧,殊不知一场他安排好的重病就可以明白的看清一个人。 赫连迎月不说一声去了塞外,他祖母气得不轻,下人们也都一味的指责她,说她待他虚情假意,知人知面不知心,绝不让她再踏进府里半步云云。 而他也从未客观的去看这件事,这个叫佟儿的姑娘倒是公正。 荳蔻年华,大好人生,有什么理由赫连迎月要为了他赔上一生,去做一个冲喜新妇?或者是冒险被他克死? 赫连迎月并不欠他什么,她喜欢的是风采翩翩,能与她月下散步、谈诗论词的他,而不是病得奄奄一息的他,如同那姑娘说的,异地而处,如果是他,怕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第四章 蓦然,一个声音传进了他耳里—— 「不过,若是我的话,我愿意与谈大爷成亲,为他冲喜。」 洞里的谈思璘眼神微闪,而说这话时,曲桥上的骆佟澄澈的眼眸里透着一股旁人无法理解的神采。 前世,谈思璘是她仰慕的前人,两朝金相,足智多谋,她还收藏了几幅他的字画,得来不易,她视若珍宝,即便是最后几年时局动荡,挽香坊已经不能开门做生意了,她也不愿拿出去典当。 虽然重生到他的年代,但她不过是个侯府的小小庶女,从没想过自己能和敬国公府沾上边,也没想过自己能与谈思璘见上一面,对她而言,他可是高高在上,如同神只一般的人物哪。 湛玉振那薄幸郎,不过是个三甲进士就把她给抛弃,想当年的三甲共有八十人,他不过是八十人中的一个,同进士出身并不是进士出身,不过是按进士出身对待罢了,他就弃她如敝屣,要是她能嫁给两朝金相,那才真正是为自己扬眉吐气。 「你疯啦?」骆菲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眼睛也瞪大了。「那谈大爷是什么人?你刚没听我说吗?克母克妻啊,还只剩一口气呢,你说什么来着?想给他冲喜?」 假山洞里,谈思璘心中的某一处划过了一丝异样。一个未曾谋面的姑娘为何站在他这边?她说愿意为他冲喜,为什么? 「我没疯。」骆佟唇畔弯起淡淡笑意。 是啊,这会儿谈思璘还没参加诏举,仅是个在敬国公府不受主母待见的继子,他的存在无足轻重。 不过,等他参加了诏举便会一飞冲天了……但,他身子不好又是怎么回事?他的生平传记里,可没提过他身子不好,怕是弄错了吧! 「你没疯?」骆菲凑到骆佟眼前去,专注的研究着她,并蹙起了眉。「那你……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 骆佟失笑。「谁说嫁给谈大爷就会死?」 回想她所知道的谈思璘生平,好像无妻无子……所以,保不定嫁给他真的会被他克死…… 但,那又如何? 反正她已经多活了别人一世,嫁给两朝金相再死也值啊,总比被个薄情郎抛弃又上吊自缢而死来得好,那才真是窝囊…… 可前生的她,正是这样窝囊死去的。 死前,她还咬破手指,饱含怨念的在墙上写下湛玉振来生只能记得她一人之语,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可笑万分。 那样的负心郎,她要他来生还记得她做什么? 如今再活一世,她的心已如明镜一般,那样的人,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相见,再见只会污了她的眼。 「若是不会死,那个赫连迎月为何要逃到天边去?」骆菲挑眉,与骆佟较真起来,定要她说个道理。 骆佟一笑置之。「我不知道赫连迎月为何要逃,我只知道逃走是她的损失,她就嫁不到本朝最极品拔尖的男子了。」 骆菲愕然。「我说佟儿,你到底在说谁?咱们现在说的不是谈大爷吗?谈大爷怎么会是我朝最极品拔尖的男子?要也是谈二爷才对。」 谈家二爷一表人才,身为前状元公,年纪轻轻便已是中书省从二品的参知政事,仕途不可限量,讲到谈家的荣耀都是谈二爷。 骆佟一笑,那什么谈二爷的,她可没听过,也没在大周的历史里留名。「总之,要是谈大爷来给我说亲,我就嫁给他!」 洞外骆佟的语气十分笃定,洞内谈思璘的神情却沉凝了起来。 她怎么知道他会是大周朝最极品拔尖的男子? 他的前生并没有这个人。 她是何人? 这个无端闯进来的姑娘究竟是谁? 【第二章 愿为冲喜妻】 像在回应谈思璘的疑问,有人找来了。 「七姑娘!八姑娘!真是叫奴婢好找!」寸心跑得都喘了。「两位姑娘再不去露露脸,太太肯定会拿这事做文章,罚两位姑娘了!」 张令昕也很想知道曲桥上那两个谈论到他的姑娘是谁,听到那丫鬟的话,他心中一喜,飞快压低声音对谈思璘说道:「是宁远侯府的七姑娘和八姑娘,七姑娘叫骆菲,八姑娘叫骆佟。」 因为家里给他订了骆家的亲事,他已把骆家上下摸了个透。 谈思璘好笑。「令昕,你不去当包打听真是可惜了。」 「还装?」张令昕瞪他。「你难道不想知道愿意当你冲喜媳妇的姑娘是谁?」 谈思璘还是笑着,淡淡地道:「知道名字又如何?若貌似无盐,你可是要说心地美就好吗?」 他还不知道张令昕吗?最是注重容貌了,不就是想知道那骆四姑娘骆芙模样生得如何才会先来一探究竟。 张令昕又蔫了,他期期艾艾地道:「模样自然是不能太差了。」 他得承认自己是浅薄了点,不是那么的看重内涵,要是长得丑了些……好吧,就说模样若是长得像宝琹公主那样好了,再怎么有好感,他也是敬谢不敏的。 「什么时辰了?」骆菲也有点紧张起来,她们好像在花园厮混太久了。「新娘子迎回来了吗?」 御赐的公主府就建在宁远侯府隔壁,华贵气派,今日新娘子是先迎回骆家行礼,洞房也是在骆家设的新房里过,尔后骆子应这位驸马爷便要住到公主府去,今日的喜宴也是摆了两边,凡是跟皇室沾边的都在公主府里宴客,其他国公侯爵跟官员则宴在侯府,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家都到齐了。 「奴婢从二门来,听说花轿快到了。」寸心回道。 骆菲又兴奋起来。「那咱们快去看热闹!四哥怕是连红绸都握不牢!」 骆佟也是一笑。「瞧你说的,不至于吧?」 寸心比手画脚的说道:「奴婢听说公主金册、玉圭,还有那敕封驸马的全套仪仗可吸引人了,满城追着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呢!」 骆菲一听便迫不及待了。「咱们快走!快走!」 听到主仆三人要走了,张令昕连忙拉着谈思璘出去。 谈思璘被拉得啼笑皆非,出了洞后,他拉开了张令昕的手。「你这是做什么?真想看看那两位姑娘的真容吗?」 曲桥前端,依稀可见主仆三人的身影,一个粉衫,一个紫衫,一个绿衫,紫衫那个,腰线粗了些…… 「当然要看!」张令昕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他也不自觉的被影响了,还没见着骆芙,已经对骆芙的观感不佳,想到一个刁蛮丫头要成为他的娘子,他就极不舒坦。 而骆菲浑然不知自己无心的几句话就坏了一桩姻缘,她拉着骆佟急着要去前厅看笑话,很笃定她那没断奶的四哥会在众人眼前出丑。 「菲儿!你走慢点!」骆佟真的很担心自己会踩到骆菲的裙子,两个人一同跌个狗吃屎。 「再慢就看不到啦……」骆菲风风火火,脚步半点不停,可下了曲桥,来到湖畔,她突然没了声音,发出一个懊恼的低咒。「真不走运啊!」 骆佟抬眸。 冤家路窄。 骆芙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迎面而来,她盛装得好似要去选妃一般。 环湖小径就那么点大,看到她,骆菲自然停下了,而后面跟着的张令昕与谈思璘也随即停了下来,一株桃树成为他们隐身的绝佳遮蔽。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骆芙用鼻孔看她们,她向来把庶出的妹妹都当下人。 骆佟、骆菲规规矩矩的福身施礼。「见过四姊姊。」 第五章 骆芙霸道、仗势欺人,自认是嫡女便高人一等,骆佟向来把她当跳梁小丑,但她不会流露出心中真正的观感,别的妹妹对骆芙均是忍气吞声,她便也表现得与她们一般,可事实上,她并没有在忍受骆芙,因为她眼里根本没有骆芙,骆芙入不了她的眼。 「你这贱蹄子,打扮成这样想勾搭谁?」骆芙立即把目标放在了同样盛装的骆菲身上,眼睛眯了一下。「是不是荷姨娘那个贱婢叫你穿成这样好勾引谁的?你说,你想被哪家的公子看上啊?」 骆菲垂着眼,小心翼翼地道:「妹妹不敢,姨娘也没有叫妹妹做什么,是妹妹认为今儿个是四哥的大日子,自该盛装打扮一番才能表现侯府的体面,便把能见人的都往身上穿了,倒叫四姊姊见笑了。」 长年被骆芙欺压,又怕自己一个不谨慎会连累生母荷姨娘,骆菲此时必恭必敬的态度跟在曲桥上畅所欲言时有着天壤之别。 「你呢?你这又是什么妆扮?」骆菲挑不出错,骆芙又把目标转到骆佟身上了。「府里是在办喜事,看你这素面朝天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在办丧事,你是在诅咒四哥的婚事吗?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做的?是蓉姨娘那个贱婢对不对?」 她最不喜欢骆佟那神情老是淡然内敛的模样了,见了她老是不闪不躲的,以为她是谁啊?不过是个庶孽,骆佟跟骆菲都是小妇养的贱蹄子! 「四姊姊说笑了。」骆佟同样微微垂首。「妹妹见识浅薄,不会妆扮,以为这样便是顶尖的了,此时见着了四姊姊才顿感自惭形秽,有劳四姊姊指点妹妹一番,看妹妹如何妆扮才好。」 骆芙哼了一声,她才不相信她们说的,却也挑不出错来,可这样放过她们又不甘心,便在走过她们时,信手推了她们一人一把,这才扬长而去。 骆佟、骆菲万万没想到骆芙会推她们,骆芙平常是很爱欺负她们没错,但今天这种日子,花园里已经有些宾客在走动了,骆芙竟然还要欺负她们? 她们被推倒的地方是湖畔,昨夜又下了场雨,湖边的草地便有些泥泞,两人被推倒之后裙上都沾了泥,势必要回房去更衣了。 「寸心,快扶七姑娘起来!」骆佟连忙吩咐。 这种程度她还能忍,但她看骆菲紧咬着唇,显然是快气炸了。 寸心也看不过眼,她快手快脚的听从骆佟的吩咐,先把骆菲扶起来。「姑娘还好吧?四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啊?怎么可以随便推人!」 「疯狗!」骆菲气到颤抖,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紧牙关努力隐忍,粉拳握得死紧。「刚刚好像绊到了石磈……好痛……寸心,你快帮我瞧瞧。」 寸心看了随即惊呼一声。「可不是,都肿了!」 骆菲越想越气。「死丫头,死骆芙,以后生的孩子没屁眼……」 「别说了,孩子是无辜的,怎么可以没屁眼呢?要没屁眼那有多难受啊,可不方便极了。」骆佟说笑着想冲淡骆菲的愤怒,寸心一时半刻不能来扶她,她想自行起身,不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却毫无预兆的伸到了她面前。 她一愣,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着绦紫长衫的绝世公子在她眼前。 他身量颇高,剑眉星目,英挺俊逸,气度不凡,浑身的风雅尊贵,气质深沉幽静,正用一双烁亮的眸子凝视着她 她再低头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指长如白玉,带着分明的骨节,是一只极好看的手。 不过,他这是要挽她起来吗? 他们素昧平生,男女大防摆在那里,她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可是人家一番好意,要如何婉拒…… 正在犹豫,他的面孔却突然凑近她,吓了她老大一跳。 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她。「姑娘,你这眉毛画得倒是有趣,为何故意画得像毛虫一般,有何原因吗?」 当他看见她与清艳面孔相当不搭的歪曲粗眉时,已在心里大笑,又听到她一个姑娘家说出没屁眼多难受,不方便时,更是在心中捧腹不已。 两个人同时被不讲道理的骆芙推倒,反应相去甚远,这个骆八姑娘,被欺负得这么惨还能不当回事的等闲视之,这份气度不简单。 不管从哪一个方面看,她和赫连迎月都是截然不同的女子,所以他一定是疯了,竟在短短时间里对她产生了兴趣。 她真的肯给他冲喜吗?若是真的,他倒也不介意娶她为妻,且他有个直觉,她能在国公府里生活得很好。 「原因?」骆佟怔了怔,旋即想也不想便撇清道:「公子误会了,我的眉天生如此,并非画的。」 他居然看的出来是刻意画的?她还自认手法很好,画得很自然,这么多年了,府里上下没人看得出来,知道的也只有近身伺候她的抱琴和寸心…… 「天生的吗?」谈思璘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一脸疑惑。「那可奇了,既是天生的,为何会掉?两边眉毛的粗细大不相同。」 骆佟心下大惊。 她画的眉掉色了吗?难道是跌倒时不小心…… 「我说笑的,姑娘当真了?」谈思璘低笑。「既然姑娘的眉天生如此,那自然是不可能掉的。」 骆佟瞪着他那骗死人不偿命的俊朗笑容,深吸一口气。「公子你抬头看看天际那是什么?」 谈思璘依言抬首,但除了微沉的天色,什么也没有。 正想问她要叫他看什么时,她却道:「公子可真听话,我让你抬头便抬头,要是我让公子去湖底看看,公子可是要跳进湖里去?」 谈思璘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姑娘要让我去湖底看看吗?若是要的话,我便跳进湖里。」 骆佟淡然回道:「那公子飞给我瞧膲好了,我想看公子飞。」 谈思璘眸光须臾不离她清丽的面孔。「我可以一边飞,一边俯冲进湖里,还能在水面打水漂儿,姑娘想开开眼界吗?」 想像那画面,骆佟想笑,但她知道一个大家闺秀不该随便和陌生男子说话,不可以对陌生男子笑,可是和他说话实在轻松,前世她见过的男人不少,可没有一个像他这般的…… 「姑娘!」寸心飞也似的奔过来了,她母鸡护小鸡般的瞪着谈思璘,小心地把骆佟扶了起来。「姑娘没事吧?有没有人对姑娘无礼?」「有没有人」四个字问得特别响亮,明显就是意有所指。 适才她专心地在帮骆菲揉脚,等她看到有个男人竟如此靠近她家姑娘时,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忙丢下骆菲飞奔过来。 她知道今日能进来花园走动的都是贵客,不能得罪,但对方可是男子啊,姑娘们在自家宅子里走动又都没戴面纱,不能不防,可不能落人口实了。 「没大碍。」骆佟理了理裙子,又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才在寸心的搀扶下走离泥泞之地。 他真的能用自身打水漂儿吗?怎么可能,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想笑。 寸心奇怪的看着她。「姑娘这是在笑吗?」 「我有吗?」 寸心如临大敌起来。「那人没对姑娘做什么吧?」 骆佟摇头笑道:「真的没有,你别瞎操心。」 寸心还是不放心。「那他跟姑娘说什么?」 「说他会飞呢。」 寸心瞪大了眼。「什么?」 她们走去与骆菲会合了,谈思璘看着她离开后才落在泥草地上的两条帕子……好生奇怪,那分明是从她裙子里掉下来的,再往她的腰际一看,果然松了许多。 第六章 他拾起帕子,泛起了笑意,扬声唤道:「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特意画浓眉又在腰际塞帕子,这是她在侯府的生存之道吗?就如同他重生后便开始装病扮狂一样,都是为了让旁人失去防备之心。 可是,他是因为重生才有此智慧,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想到这么做? 「姑娘,那人在叫你耶。」寸心停下步子。 骆佟回头,看到塞在腰际的两条帕子竟然在他手上,也不由得瞪大了眼。 她一直这么做,帕子从来没有掉下来过,今天是犯了什么冲?先是被这个人看出她浓眉是画的,帕子还掉了? 她清了清嗓子,很是坚决的否认道:「公子又误会了,帕子不是我的。」 一个大家闺秀在腰际塞帕子成什么体统?还在男人面前掉了下来,肯定要被说成不知羞耻在勾引男人了,所以她不能承认帕子是她的,打死不能承认。 「是吗?」谈思璘把玩着手中的两条帕子,还仔细端详。「会是何人把帕子落在这里?这里绣着八,又是何意?」 见他把玩自己的绣帕,骆佟的脸倏地转红,她的帕子和贴身衣物都绣了八这个字,府里的姑娘都是这么做的,绣上自己的排行,要查出帕子的主人是谁半点都不难,随便拦个嬷嬷下来问便会知道了……饶是如此,在他面前,她还是必须严正否认。 「姑娘,怎么办啊?」寸心咬着唇,她很不安,姑娘的帕子在那人手上,弄得不好,她家姑娘要成与男子私相授受的淫贱之流了。 「什么怎么办?」骆菲过来了,她的视线立即被眼前身材颀长、丰神如玉的公子黏住了。「他是谁啊?」 京城人人都道骆府出美男,虽然她几个哥哥都称得上是相貌俊美,但还没有这人的一半,这人的气质风度就像个宗室贵胄。 听到骆菲询问,原在桃树后躲着的张令昕忙不迭飞也似的冲出来现身,把三个姑娘都吓了一跳,尚且惊魂未定,他又做了个揖,不由分说地道:「几位姑娘,在下乃是理国公——」 还没说完,突然之间一声惊雷大作,瞬间乌云密布,狂风吹草木纷飞,雨骤然而下,池里荷花全部遭殃。 「唉哟!」骆菲叫着。 寸心则急忙提醒,「姑娘!咱们快跑!」 三人忙奔着躲雨去了,侯府她们熟门熟路,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搞什么?」张令昕十分懊恼。「这些丫头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我都还没说我是谁呢!」 谈思璘把帕子收进衣襟里,打趣道:「张公子,你是谁重要吗?没瞧见人家姑娘忙着躲雨吗?你也躲雨去吧你!」 张令昕没好气,「是啊,我不重要,你也一样好呗谈公子,还霸占人家姑娘的帕子哩,你可不可耻啊你?!」 另一边,骆佟三人一路不停的奔回了跨院里,虽然淋成了落汤鸡,但骆菲忍不住在门廊下便大笑起来。 「天公不作美,看来是个坏兆头哦!」 「就是!」寸心也是一脸高兴。「雨势如此之大,不能摆戏了,太太肯定要气坏了。」 骆佟也觉得好笑,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崔氏精心策划了那么久的排场,老天爷不赏脸,一场雷霆大雨便给破坏了。 三人连忙更衣,这么一耽搁,错过了看新娘子进门的仪式,幸好来得及跟着众人一块去闹洞房。 进房一瞧,她和骆菲两人对看一眼,都觉得坐在床边那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新娘子挺有分量的,那肩膀、那腰身,怎么看都很厚实,与她们想像的双肩纤削、柔臂若柳的模样相去甚远。 在众人起哄之下,骆子应羞涩的掀开了红巾盖。 一瞬间,原本欢声笑语一片的新房突然安静下来。 该是腮凝粉雪、琼鼻樱唇、光彩照人的人儿去哪里了? 一个粗眉大饼脸、皮肤黝黑的厚唇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双眼睛倒是比铜铃还大,猛一看挺吓人的。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眼里全写着不忍卒睹,这是公主吗?怎么像田庄农妇…… 哎哟——骆四爷被骗婚了啦!且还是个不能悔婚的公主! 卯时,还未鸡啼,骆佟便已醒了。 透过纱帐子看到窗子外头的天色还灰蒙蒙的,寝房里小小的羊角宫灯发出柔和光芒。 她翻了一个身,拥着松软的被子,思绪因为梦境而转动。 她已经连续三日梦见那拾了她绣帕的男子了,连他的声音她都记得,温和醇厚,清润悦耳,宛若丝绸,身形如修竹般挺拔,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采,带着一丝洒脱…… 他究竟是何人? 能来到侯府做客,一定是京城的权贵之家,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就连熟知京城各路小道消息的骆菲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姑娘起了吗?」帐外,抱琴的声音传来。 「起来了。」骆佟知道抱琴是刻意提早来唤她起床,她要早点去向崔氏请安,免得被崔氏找碴。 这几日,因为骆子应不满意宝琹公主的外貌,死活不肯回去公主府,让公主一人独守空闺,惹得公主勃然大怒。 前两日,公主忍无可忍,派两个粗壮婆子押着骆子应,硬是与他圆房了,此举令骆子应身心受创,他在崔氏面前流下了男儿泪,令崔氏又是头疼又是心疼。 崔氏自然也是不满意公主那粗壮的模样,可婚都成了,皇家公主是说休就能休的吗?不满意又能如何? 崔氏心里头不痛快,又不能对公主如何,便把气全撒在她们这几个庶女身上,弄得她们几个庶女战战兢兢,近日全都天未亮便起来梳洗准备过去请安,省得给崔氏攀咬。 骆佟深感她前生今世过的日子差异极大。 前生一到夜晚,青楼歌馆便丝竹管弦、歌舞不休,她从未有一日是看着天光起床,总要过午才醒,如今是用了晚膳,稍为消食散步,再做点绣活便要歇下,隔日一早准时鸡啼起床梳洗,再去向崔氏请安,方可回自己的院子里用早膳,一整日不是做绣活便是学琴,再不然就是等着骆芙来寻衅找碴。 她已经很习惯被欺负的日子了,在大周朝,嫡庶分明严谨,尤其是大户人家,不敢宠庶轻嫡,更不会认庶为嫡,所以骆芙欺压她和其他庶姊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就连她们那共同的爹——侯府二老爷骆文涛也不会说什么。 以前,她标准极高,这一世她则转换了心境,随兴过日子,只不过,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凡事多个心眼还是有的。 在她眼里,府里姊妹们的勾心斗角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家都是养在深宅的闺女,再怎么耍心机,再如何使坏都有限,骆芙欺负她的手段也就是那样,随意打她、骂她,最多再把蓉姨娘一块儿羞辱进去,如此而已,反正她也不是原主,根本不痛不痒。 除了作息规律,她也享受到了前生未曾品嚐过的太平盛世。 前一世,她身处在大周历亨末年,各地都不太平,不说京城,景阳城亦同,金兵几次兵临城下,虽然有铁马大将军力挽狂澜,仍是不敌百万金兵,她也自缢在金兵攻进景阳城的那一日,红颜薄命,不过是花信年华…… 「姑娘这是又在想什么了?」抱琴在替骆佟梳头,从镜子里见到主子出神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其实她家主子自幼便是如此,时常自个儿便出起神来,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什么。 骆佟笑了笑。「兴许起的太早了,有些回不了神。」 第七章 抱琴叹气。「姑娘怕是要再辛苦些时日,太太屋里的人说,四爷天天过去愁眉苦脸的,太太也拿公主没法子,两人整天对坐着唉声叹气。」 骆佟对抱琴扯开一抹笑。「自然了,谁能拿公主如何呢?」 她梳好头,骆菲也呼喳着过来了,两人一同去向崔氏请安。 一大清早,崔氏的屋子里,骆家二房的庶出姑娘一个不少,全都到了,而嫡出的骆芙自然还在睡懒觉,她一向是爱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没人敢吵她。 崔氏还在为儿子的事发愁,无心理会她们,几个庶出的姑娘也乐得请安后便告退。 骆佟和骆菲一同回到骆佟的小跨院,抱琴、寸心已将她们一个月穿一回的男装取出来了,她们换上男装后,抱琴手巧,为她们梳了大周朝未婚男子惯常梳的四方髻。 「两位姑娘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可不能再像上回过了掌灯还不归,尤其现在太太随时可能发脾气,万一要找姑娘就糟了。」抱琴一再耳提面命。 骆佟满口答应。 她知道轻重,在这风口浪尖上,她也不想去做那替死鬼,要是惹得崔氏不快,明天把她嫁给商贾之家都可能。 骆佟出府的地点就在侯府后门,后门离她的小跨院非常近,而她的跨院平时根本不会有别人来,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的穿着男装走动。 侯府后门自然有守门人,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他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娘、媳妇儿都在侯府当差,他的差事就是守门。 骆佟熟门熟路的打开门闩,门外张大顺铁柱一般的在站岗。 骆佟笑吟吟。「大顺哥。」招呼的同时,她不着痕迹的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侯府规矩虽严,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了眼前,谁不会伸手接下?况且,八姑娘每回外出回来总会给他家安哥儿跟妞妞带上京城里最好的点心,也总在晚膳前回来,从没出过大麻烦,他也就乐得给她这个顺水人情。 「两位姑娘慢走。」他自然的就像她们走的是正门似的。 两人走的远了,骆菲才道:「你怎么能叫他哥叫的那么顺口?」 她还是不能理解,大顺只是个守门的下人,是奴才,怎么可以喊奴才为哥?太不像话了。 「又不会少块肉。」骆佟不在乎那些虚无的称谓,对她来说,能出门赚到银子才重要。 前生她是挽香坊的摇钱树,捧着白花花银子到她面前的人多得是,鸨母对她极好,她从没缺过银子,也从没为过日子而苦。 可现在,她这小小庶女的月例银子是五两,她生母蓉姨娘的月钱只有二两,还时不时被崔氏克扣,蓉姨娘身子不好,冬来想喝点补药都没办法。 这几年蓉姨娘娘家不好过,兄长意外过世,父亲受了打击委顿不振,娘亲又病重,时时要她接济,虽然蓉姨娘自个儿是泥菩萨过江,但她放不下娘家人,怎么也要硬挤出些银钱来给他们,而看不下去的骆佟自然就贡献出自己的月银去帮蓉姨娘,加上骆佟前生挑嘴惯了,不喜大厨房那提过来总是已经冷掉的饭菜,便常在几个小跨院合用的小厨房里开伙,食材费自然要自掏腰包。 种种原因让她想要靠自己挣钱,她对卖绣品没兴趣,她的绣活做得并不好,就算她绣的好,再好也好不过专业的绣娘,且那也卖不了几个银子,因此她想到了字画。 字画是她很有信心的一块,前生她是字画大家言青的入室弟子,虽然他们相识于挽香坊,但言青极为欣赏她的才华,打破了家学不外传也不传女的祖训,主动开口收她为徒,两人既有师徒名分,也是忘年之交。 此刻她的师傅言青自然是尚未出世,名扬四海的是她师傅的祖父言诤大师,在她前世,言诤大师早已过世了,这一世倘若有幸,她真想一睹祖师爷的风采,若能向他请益那她可就此生无憾了。 从现在到她前生的历亨年间还有一百四十多年,这中间的文人雅士所做的诗词歌赋,她全部都了若指掌,她知道何人的作品会异军突起,从权贵到富绅商贾都争相收藏,谁会成为大文学家、大音律家、大书法家、大画家,而大周致兴年间才会问世的惊鸿舞,她跳得可好了……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当今圣上宾天之后,谁将继承大位…… 「佟儿,你说的哦,今天要吃什么都行,我可是从昨晚就一直空着肚子,早膳也没吃,打算出来大吃一顿呢。」一到大街上看到各种点心铺子,骆菲便忍不住嘴馋地事先申明。 她每个月都自告奋勇陪骆佟出来,就是为了能吃到府里吃不到的点心,重点是,骆佟会大方请客。 骆佟一笑。「你这吃货,能吃多少你就尽量,不怕你吃。」 两人到了大街上便往京城知名的古董字画胡同里钻,浑然不觉身后有两道目光发现了她们。 【第三章 字画是个谜】 「她们竟然女扮男装出来大街上逛?」张令昕啧啧称奇地说,对于能二度见到骆菲又惊又喜,幸好他眼尖,她们扮成男装他也认得出来。 喜宴那日,一场突如来的瓢泼大雨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对于没能说出自己是谁一直耿耿于怀。 他极为想看当骆菲知道他就是理国公府那个不能英俊潇洒的二爷时会是什么表情? 「什么?公子就是张二爷?」 「正是。」 「恕小女子有眼无珠。」 「我在府上的曲桥附近假山石隙里听见你与姊妹在议论我,似乎说我不能英俊潇洒。」 「小女子惶恐,请公子万勿介怀,那只是说笑罢了。」 「那么你如今见了我有何感觉?」 「公子真正担的起英俊潇洒这四个字。」 「姑娘以后莫在背后议人长短了。」 「公子教训的是,小女子一定铭记在心。」 「那么如果姑娘是骆四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公子如此人才,小女子自然是愿意的……」 他想得忘我,想得踌躇满志,想得脸上开了花,蓦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张公子,你的未婚妻是骆四姑娘,你对骆七姑娘这般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是想怎么样呢?」 张令昕转眸瞪着旁边那个讨厌声音的出处。「我哪有对骆七姑娘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谈公子哪只眼睛见着了?左边还是右边?」 他真的没有朝思暮想,只不过就是时不时会想起骆菲那张圆圆的鹅脸蛋和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罢了,她八卦呱噪的性格也很合他的意,他就怕姑娘家静静的半天都不说句话,他几个标榜大家闺秀的表妹都是如此,可闷死人了。 「没有吗?」谈思璘笑了起来。「我怎么听闻有人吵着要退亲。」 张令昕要退亲,这事是他祖母跟他说的,他祖母自然是听张家老太君说的,张家为此已快掀屋瓦了。 张令昕急忙分辩道:「我说你,你别乱想啊,我要退亲跟骆七姑娘没半毛钱关系,是我不想娶骆芙那个野蛮丫头罢了。」 毁婚是大事,那顶大帽子若往骆菲头上扣,她的终身就被他毁了。 他虽然对骆菲有兴趣,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他并非为了骆菲而毁婚,是骆芙那日在湖畔的跋扈举止令他十分反感,开头就不喜欢了,要如何共度一生?他可不想折腾自己。 第八章 谈思璘睨了张令昕一眼,不咸不淡地道:「骆四姑娘会对庶妹野蛮,不会对你这个夫君野蛮,你只需当做没看到湖畔之事便可揭过,何苦一定要退亲?难道你不知道这么一来,宁远侯府与理国公府就算撕破脸了,」 「停停停,求求你别再说了。」张令昕满脸的不耐。 思璘说的没错,想必骆芙在他面前与在庶妹面前会是两个模样,在他面前肯定是会做做表面功夫,轻声细语,视他这个夫君如天,回了娘家才会露出真面目。 即便是如此,都已经亲眼目睹过了,他又怎能装做不知道她的真实性情? 他深蹙眉道:「可我就是……不喜欢骆芙。」 他也知道自个儿的理由薄弱,骆芙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就是欺负了庶妹而已,这件在侯府肯定不是个事,他不能用不喜欢这个理由来退亲,要是骆芙以死相逼,不肯退亲又要如何…… 见张令昕烦,谈思璘嘴角的笑意就越发浓烈。「你就好好想想吧,何以如此不待见骆四姑娘,她要是欺负一个丫鬟,你也会有这么大反应吗?」 「好啊!你就会惹我心烦!你就是见不得我舒心几日,故意的对吧?」张令昕气结。 谈思璘眼神一凝,认真严肃起来。「令昕,你一直说此事与骆七姑娘无关,当真无关吗?你需得想清楚。」 张令昕哪里会不知晓自个儿真正的心意,只是退亲并非易事,他烦躁道:「咱们就先不要说这件烦人事了行不行?」 他决定将退亲之事暂时丢在脑后,他还有祖母当靠山呢,祖母是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大不了他在府里跟所有人锣对锣、鼓对鼓,以出家相逼,又或者跪在祖母面前痛哭,总之他绝对不娶骆芙,就不信家里能押着他去成亲! 「瞧,她们出来了。」在铺外等了好半天,终于见到骆佟与骆菲两人身影走出荣宝轩,张令昕立马精神一振!「思璘,你说咱们这是进去还是跟着她们?」 「进去吧,让谈冠跟着她们。」谈思璘盯着两人的背影,话语才落,一道身影已如乳燕投林一般地飞身而去。 望着那道俐落的身影隐没,虽然不是第一回瞧见了,张令昕仍然艳羡不已。 「思璘,我也想找个跟谈冠一样的护卫,你问问你舅舅哪里还有,多少银子不成问题,替我也找一个,有这样的高手保护着,着实威风,何况还不止一个,你有四个呢!真真叫我羡慕死了。」 「你要何保护呀张公子?」谈思璘为之失笑。「你是张府大房嫡子,世子是你亲兄长,自小疼你让你,张府主母是你娘亲,你祖母又最宠你,你且说来我听听,你有何危险需要护卫保护?」 谈冠是他母舅替他找的近身护卫,虽为护卫,但武功高强,是个隐世的武林高手,惜字如金,从不多言。 「是啊,就你谈公子处境堪怜,就你最危险、最需要有人保护行了吧?」张令昕哼了哼,他哪里是需要人保护了?他是想要有谈冠那样的随从可以显摆罢了。 谈思璘笑着拱手,「承让。」 张令昕手一挥。「算了,本公子今儿个心情好,就不同你计较了。」他好奇道:「倒是她们两个姑娘家,不去胭脂铺子却去字画坊,且挑的还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字画坊,不知道她们买了何物件?」 两人进了荣宝轩,一见贵客上门,掌柜亲自迎上来,拱手弯腰、堆满笑容地问:「什么风把两位爷吹来了?」 一位是理国公府的公子,一位是敬国公府的世子,他自然是神态恭谨、客气万分,就是看见谈思璘时双眼瞬间掠过了一抹惊诧之意,也很快的隐没不见。 外面都传说敬国公府的世子爷病得快死了,如今却还能自己走进来,脸上也无病容,可见谣言是空穴来风。 自然了,他也不会把敬国公府世子爷今日上门来的事说出去,既然谣言都说世子爷病重,那就一定有病重的理由,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可以揣摩置喙的,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刘掌柜。」张令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刚刚才走的那两位少年公子买了什么物件啊?」 没事问人家买什么字画,这委实奇怪,但刘掌柜是人精了,面上不露任何疑惑之色,只笑容殷勤又恭敬地道:「回两位爷的话,那两位公子不是来买物件的,是来卖字画的。」 谈思璘狭长的眼微微上扬了,眼中滑过一丝波澜。 「卖字画?」张令昕声音上扬,可有兴趣了。「卖的什么字画?拿出来瞧瞧。」 侯府的小姐买画不希奇,画陶冶性情嘛,可是卖字画就希奇了,这表示手头拮据,需要用银子,迫不得己只好卖身边值钱的东西。 要看人家卖的字画也很奇怪,但人精一枚的刘掌柜还是若无其事地道:「两位爷请稍候。」 骆佟也才刚走,画轴还没收起来,就放在柜上的锦盒里,刘掌柜示意,小厮很快取了来,就直接打开了。 谈思璘眸里精光一现。「这不是言大家的字画吗?」 言诤是大周朝的书法大家与字画大家,家学渊源,擅长虫体,笔墨简远逸迈,同时也是少有的全才,能将诗书画合为一体。 「世子爷也这么认为吗?很像是吧?」刘掌柜有几分得意了。「真假难辨、几可乱真,只差落款不同,说这是言大家的画也没人不信,也不知那少年公子是打哪里弄来这些画的,只要他有货,我就收,虽然不是言大家的作品,但当今世上会写虫体者可遇不可求,大梁来的古董商可爱极了,世子爷是内行人,小人也不瞒您了,这一转手,小店的利润有十倍啊。」 谈思璘看向那落款——赵名希。 张令昕已经好奇不已了。「赵名希?赵名希是何许人也?竟然写得一手绝佳虫体?还画得如此绝妙好画?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名字?你听过吗思璘?」 谈思璘眉头不自觉的微蹙。「未曾听闻过此人。」 张令昕的好奇心旺盛的燃烧了。「刘掌柜,你的意思是,那两个少年公子不是第一次来卖字画了?」 刘掌柜回想,说道:「约莫来了十多次。」 张令昕益发感兴趣了。「每次都是卖字画吗?像这样的字画?」他眼眸瞟着那字画。 刘掌柜点头。「是的爷。」 张令昕越想越是满腹疑问。「那其他的字画呢?还在不在?在的话,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都卖出去了。」刘掌柜陪笑道:「适才小人已说了,这样的字画,大梁的古董商抢着收藏,有个行家还让我们只要有落款赵名希的字画就通知他。」 张令昕蹙了眉。「刘掌柜,你知不知道这个赵名希是何人?」 刘掌柜摇头。「小人不知。」 张令昕有些不信。「有利可图,难不成你没问过?」 刘掌柜依然维持笑脸。「小人自然问过,但那两个少年公子只推说不知道,他们也是无意中得到了一批字画,因为日子有些困难,才会逐次拿出来变卖。」 张令昕瞪大了眼。「一批?」 这事越听越奇怪,以她们在宁远侯府卑微的庶女身分和处境,要去哪里得到一批字画?难不成是偷了侯府的收藏? 也不对啊,侯府要有这样的字画,哪里能藏着掖着了,宁远侯向来是个吃米不知米价的附庸风雅之辈,只是档次不同,得不到京中权贵的认同,各种诗词字画的品赏会也没人邀他参加,若有这样一批字画,早办个品画会来献宝了,哪轮得到她们俩去偷。 第九章 「这幅字画我要了。」一脸沉思的谈思璘突然说道。「回头让人送到敬国公府明秀轩,找明秀轩的飘雪姑娘结帐便是。」 张令昕看着谈思璘,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 刘掌柜还以为今天做不成生意了,没想到谈思璘会突然说要买画,他喜出望外道:「小人遵命,一定办得妥当。」 这世子爷买画也不问问价格,谈家果然是百年大族,根基甚深哪。 「卑鄙小人,手脚真快,根本趁乱下手……」张令昕扼腕地恨声嘀咕。 他爹对字画也很着迷,寿辰又快到了,要是当做生辰贺礼肯定让他爹对他刮目相看,还可能他爹一个高兴就允了他退亲呢。 「我还有更卑鄙的。」谈思璘笑了笑。 张令昕一脸问号。「更卑鄙的?」 在张令昕还没明白过来时,谈思璘便温声对刘掌柜说道:「刘掌柜,以后那少年公子再来卖字画,不管多少,你都送到敬国公府明秀轩结帐,我全部要了。」 「是是,小人一定照办。」刘掌柜自然是满口答应,都不问价格,等于是随他开价,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生意? 张令昕跳脚了。「谈思璘,你这样还算是朋友吗?不讲义气!」 谈思璘带着惯有的微笑。「知道就好,以后你防着我点,走吧。」他转身走出了荣宝轩。 字画的来处实在启人疑窦,骆佟与骆菲这两个小姑娘家绝不可能有此等画功,更不用说精妙的虫体了,言家传子不传女,更加不传外人,那般复杂的字体,若没有得到高人指点,自己是学不到精髓的。 或者,那赵名希与言家有渊源?可那赵名希又是何人? 「捎带上我啊!」张令昕在后头追喊。 谈思璘步履不停,迳自在沉思。 张令昕只好跑起来,好不容易追上,手刚往他肩膀一搭,谈冠也无声无息的来会合了。 「爷,骆姑娘在东大街上逛。」 张令昕一听也忘了适才的抢画恩怨,急道:「还在逛是吗?太好了,咱们快点去!谈冠,带路!」 东大街万安酒楼之前,人流滞塞在那路口,人声嘈杂,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身着锦袍、衣饰华贵的公子哥儿在跟一个卖绣品的清秀小姑娘说话,后面众星拱月似的跟着几个随从小厮之类的人。 那少年公子拿起一个香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道:「小姑娘,这个多少银子啊?」 张令昕看了一眼便不屑道:「哦,是他啊,季少瑞,忠勇伯府的十八爷,听说骆二太太有意把你那冲喜娘子八姑娘许配给他。他呀,什么本事没有,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倒是很行,打着忠伯府公子的名号,在城里的几间赌坊和妓院都欠了一屁股债,八姑娘嫁给这样的人,真是白白糟蹋了!」 谈思璘看向季少瑞,眼眸眯了眯。 这个猥琐的家伙要成为骆佟的夫君? 骆佟根本不知道眼前在调戏姑娘的登徒子就是季少瑞,当他正想伸手去捏那小姑娘的下巴时,她想也不想便用摺扇隔开了那只咸猪手。 「你做什么?」季少瑞瞪着骆佟,哪来不长眼的小白脸敢坏他的好事?不知道他在这条街上向来是横着走的吗? 「那你又要做什么?」骆佟的眼神如寒星一般,她冷冷睨视着季少瑞,眼里净是轻蔑,但围观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季家十八爷可是个地痞恶霸,仗着忠勇伯府的名号,又认识了一票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没人敢得罪他。 「你是什么东西?本大爷要做什么,是你可以过问的吗?」季少瑞指着骆佟鼻子,对她不屑一顾。 跟在季少瑞身边的几个跟班也随之大声道:「就是!我们爷做什么,轮得到你过问吗!你算哪根葱?!」 骆佟根本不理那群助阵的跟班,她脸上透着一股冷傲又不可小觑的气势。「那就对了,你要做什么,本少爷不能过问,那么本少爷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你问。」 季少瑞微微一愣,「本大爷何时问你要做什么了?」他刚刚是说过「你做什么」这句话,但那是在兴师问罪,哪里是真问他要做什么了?这小子根本是在跟他打迷糊仗! 跟班怂恿道:「爷,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人群中,张令昕万般不解地低声对谈思璘道:「我说谈公子,你家的冲喜娘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些,不知道棒打出头鸟吗?何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瞧她这气势,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有什么背景来头,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受宠千金才敢如此,且谁不好惹,偏惹了个只会装腔作势的草包恶霸,对方还人多势众,眼下她要如何收拾这场面?」 骆佟是王公贵族的千金没错,但她是庶女,闯了祸,侯府绝不会为她出头,她反而还会被责罚,从此禁足都有可能。 「不是还有我们吗?」谈思璘淡淡地回道。 张令昕把眉毛挑得半天高,错愕道:「谈公子,你该不会想为你家的冲喜娘子出头吧?」 谈思璘轻轻挑眉,一抹笑意划过眼底。「你说的,她不是我的冲喜娘子吗?我为她出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你……你真想娶她?」张令昕又是一阵错愕。 谈思璘淡笑。「是有此意。」 张令昕被谈思璘透露的消息砸得头晕脑胀,他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她可是个庶女,而你,你是嫡世子耶,哪有嫡子娶庶女的道理?」 大周朝的规矩,一向是嫡配嫡、庶配庶,没有例外,尤其是贵族之间,更是不能乱了法礼。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谈思璘扬起一抹淡笑。「何况以我这副快病死的身子,还有资格挑人家吗?要是她嫁进门后,我好了起来,她就不是庶女,而是福星了。」 张令昕想了想。 确实,如果骆佟进门后,谈思璘的身子好了,老太君还能不把骆佟当福星吗?哪里还会在乎她庶女的身分? 可是,这件事有哪里不对…… 他一拍大腿。 哎呀,自己又差点上当了! 思璘哪里会真的娶骆佟了,不说他根本就没病,压根儿不需要冲喜,就算他真的重病,他身边还有一个赫连迎月,他又怎么会丢下迎月去娶骆佟? 思璘现在绝口不提迎月是还在生她的气,气她的不告而别,等她从塞外回来就没事了,而迎月呢,等她发现思璘的身子根本没病便会开开心心的嫁给他。 两人在一边闲聊看戏时,场上忽然情势一变。 「说的不错!胆敢多管闲事,给我打!」季少瑞发狠说道。 「谁说是闲事了?」骆佟冷笑,她对那早已吓得脸色发青的小姑娘道:「妹妹,你这么出来做生意?娘怎么办?谁照看着娘?快把东西收一收,回家去,以后不许你再出来做生意了。」 那小姑娘也甚为机灵,愣了一下后便冲着骆佟喊,「哥哥!」 季少瑞有些傻眼的瞪着骆佟。「你你——你是她哥哥?」 骆佟冷睨着季少瑞。「你有别的意见?」 季少瑞当街调戏姑娘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 他也曾在调戏姑娘时遇到那姑娘的爹娘家人赶来,但他们不是忍气吞声就是向他求情,一迳的求他放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敢直接与他对着干。 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这下,他要动手打人变得站不住脚了,恐怕他一动手,便会换来众人挞伐。 第十章 「你还不走吗?」骆佟奇怪的看着季少瑞。「还是你仍要当着我的面,对我妹妺行不轨之举?」 几句话说得季少瑞这等横行霸道之人也没脸再留下了,他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骂了句晦气便带着人离开。 季少瑞一走,知道没热闹好看,人群便一哄而散,原本杂夹在人群里的骆菲这才惊魂未定的现身。 「佟……佟弟,你到底在干么啊?」她原想喊佟儿的,但想到她们的男装打扮,连忙改口。 刚才她死命拉着骆佟,骆佟却甩开她的手,硬是要出头,可真把她吓死了。 要是那帮人真动手该如何是好?要是骆佟被打伤了,她们又要如何回府?要是伤在脸上,明日又要如何去向太太请安?让她越想越是心惊,越是心惊便越是后怕。 「是我鲁莽了。」骆佟也知道自己不对,要是打起来,闹到侯府去,光是她们两个擅自出府就无法收拾,还会连累放她们出门的大顺。 那小姑娘双唇已经抿得有几分苍白了,她愁眉苦脸地道:「都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骆佟柔声对她说:「今天是没法做生意了,你收拾收拾,我们送你回去。」 小姑娘泫然欲泣的盈盈一福,满满担心全写在圆圆的脸上。「我叫青儿,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可如今公子好心帮了我,怕那季十八爷会再找上公子,对公子不利。」 骆佟一凛。「你说他姓季?你认得他?」 青儿点点头。「这条街上人人都认得他,他是忠勇伯府的十八爷,名叫季少瑞。」 忠勇侯府的十八爷? 骆佟、骆菲对看一眼,骆菲神色瞬间变得十分紧张。 她们自然都耳闻了太太要把骆佟嫁给季家十八爷之事,没想到今天会在大街上遇到,还正面交锋了。 想到季少瑞那德性,骆佟的眉蹙得更深了。 她绝不嫁给那个人,绝不! 「佟弟,你听到没有,是忠勇侯府的十八爷啊……」骆菲不断扯着骆佟衣袖,这不是男子之间该有的行为,她紧张到都忘了在扮男人了。 「我听到了。」骆佟若无其事的对青儿道:「姑娘的绣件还是找间铺子寄卖为好,你一个姑娘家,难免再遇到同样的事。」 青儿幽幽地叹道:「公子有所不知,铺子都要抽六成利,我一个人没法做多,若是再被抽走六成,便无法给弟弟买药了。」 骆佟一怔,顿时瞬也不瞬的看着青儿。「你弟弟病了?」 前生她也有个生病的弟弟,姊弟俩相依为命,因为弟弟病得太重,她自愿卖了自己给弟弟治病,最后弟弟还是病死了,她也无处可去,便一直在挽香坊待下来。 青儿眼眶一红。「病得很重。」 骆佟迅速拿起青儿收拾好的布包往肩上一背,催道:「你家在哪儿?快带路!」 在不远处看着的张令昕满头雾水。「她们要做什么?八姑娘怎么背起了那小姑娘的布包?」 谈思璘凝目,倒是气定神闲。「跟去看看不就知道。」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决定了一件事。 骆佟既然是「他的」冲喜娘子,那就不能嫁给季少瑞,她得嫁给他,她是第一个亲口说愿意为他冲喜,且不嫌弃他克母克妻名声的女子,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张令昕自作多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跟去看?真是知我者思璘也。」 直到此时,他还认为他们之所以会一直跟着骆家两位姑娘是因为他,因为他对骆菲有莫名的挂念才会跟着她们,而谈思璘是局外人,纯粹是讲义气在陪他。 青儿领着骆佟、骆菲走街串巷来到小胡同,小巷中不但脏乱,还有异臭,一整排的低矮小屋,在此地出入的百姓也都一副穷酸样。 青儿推开一间小屋的破门,门也没上锁,因为小偷根本不会来这里。 「小飞鱼,姊姊回来了。」 屋里有浓浓的腐臭味,到处都破旧不堪,屋顶好像随时会塌下来,骆菲进门后就掩着口鼻不敢走动,骆佟快步来到床边,看清那是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因为生病,抑或是穷到没钱吃饭的关系,非常瘦弱。 她看着小飞鱼的眼睛,尚未混浊,还隐约透着一丝清澈,表示仍未病入膏肓,还有救。 她不懂医,但前生照顾弟弟好几年,也算久病成良医了,弟弟的双眼开始显得混浊之后,渐渐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也不认得人,最后就走了…… 想到受尽病痛折磨的弟弟,她胸口一痛,二话不说把怀里的银袋取出来。「青儿姑娘,这里有三百两银子,小飞鱼还有救,你快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诊治。」 刘掌柜说这么多银子带着不方便,要给她银票,是她说要现银,她擅出侯府已是犯了侯府规矩,哪里还能出入钱庄。 「三、三百两?!」青儿吓得目瞪口呆,她一幅绣件也卖不了十文钱,买只鸡都不够,三百两……这是多少银子啊?「我……我怎么能平白无故的要公子的银子……」 骆佟很干脆的说道:「那就当我借你的好了,眼下先把小飞鱼的病医好,至于你要怎么还我,日后再议。」 骆菲在后面猛翻白眼,这个佟儿真是的…… 「公子的大恩大德,青儿没齿难忘!」青儿忽然激动的向骆佟跪了下去,还一连磕了三个头。「既是如此,青儿随公子回去给公子为奴为婢,给公子报恩!」 骆佟莞尔。「你要是跟我走了,小飞鱼谁来照顾?」 青儿一愣。 说的也是,小飞鱼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自然不可能自己打理生活起居。 骆佟把青儿扶起来。「你暂时不要出去做生意,先把小飞鱼医好再说,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到宁远侯府后门找一个叫大顺的人,跟他说你要找小八便可以了。」 青儿的眼睛越瞪越大。「宁、宁远侯府吗?」 对她来说,那样的高门大户是穷她一生都可望不可及的,眼前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啊? 快塌的屋顶上有两个人正在增加屋檐的重量,随时有从人家屋顶边缘掉下去的可能。 张令昕搓着下巴。「思璘,你说,这八姑娘是特别大胆还是特别没脑子?就是自个儿捉襟见肘了才出来卖字画,现在却把银子白白送给陌生人不说,居然还自报家门,让人家有困难去找她,还有,看看这屋里脏的,她也不嫌污秽?」在他看来,那不敢走动的骆菲反应才算正常。 「我这京城知名的克母克妻之人她都不嫌了,还肯为我冲喜,会这么做也不奇怪了。」谈思璘淡淡一笑,越发觉得想将骆佟留在身边。 在青儿感激不尽的千谢万谢之中,骆佟和骆菲离开了小屋。 出了小巷胡同,骆菲不以为然的翘高了嘴。「佟儿,我真不懂你耶,好不容易出来把画卖掉了,却将银子全给了那个小姑娘,咱们这趟不是白白出来了?」 骆佟笑了笑。「花钱花在刀口上,钱应当给最需要的人,没有那些银子,我也不会死,可那孩子会死,自然先给孩子用。」她别无所求,只希望那孩子能有救。 「好吧,反正每回说来说去,你都有理。」骆菲是个性格大剌剌的姑娘,注意力转移的很快。「那现在呢?我肚子可是饿得慌了,不管,你说今天要请我上绿水楼大吃一顿的,一定要去,不然我就不回去。」 第十一章 骆菲使出了胡搅蛮缠的赖字诀,谁叫她贪吃,最受不了吃的引诱,知道今天要上绿水楼,昨晚已经口水流一地了,要是没吃到就叫她回去,她怎么能甘心? 骆佟笑着掂了掂另一只小钱袋的重量。「大吃一顿没法子,小吃一顿倒是可以。」 骆菲欢呼一声。「我就知道你预留了银子。」 骆佟一笑。「那是自然了,说好要请你的,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再说还要买点心给大顺哥家的孩子,留下够用的银子是一定要的,助人之余,也不能让自己没饭吃是不?」 骆菲把脸一扬。「要我说,你应该把字画卖得贵些,你没瞧见你每回上门,那刘掌柜就眼里放光,像见到一棵摇钱树走进去吗?可见你的字画很值钱。」 「菲儿,俗话说,难得糊涂,糊涂点过日子,糊涂点幸福。」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字画值钱,反正再画就有了,她根本不想计较。 「咱们还不够糊涂吗?」骆菲嘿嘿笑道:「你没见咱们每回跟骆芙那死丫头打迷糊仗时,她都像棒打棉花,恨得牙痒痒却又拿咱们无可奈何。」 「忍一时风平浪静,骆芙就要嫁人了,到时咱们也不必再看她的脸色。」她其实并没有把骆芙当一回事,是因为要给骆菲解气才同仇敌忾,要是她没有两世为人的智慧,她也会像骆菲一样的讨厌骆芙。 「是啊,她快嫁人了,快点嫁出去祸害夫家吧!」骆菲犹自恨声道:「那死丫头,真是讨厌,老是看自己,一朵花,看别人,豆腐渣。」 瞧着两人手挽着手越走越远,张令昕不由得失笑。「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了,还女扮男装呢,肯定要被误会是断袖了。」 谈思璘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难道我会对你有意思吗病猫!」看出他的嫌弃,张令昕故意飞扑,搂住谈思璘的脖颈。「咱们现在上哪呀谈公子?」 「还能上哪,张公子不是想上绿水楼吗?!」谈思璘一语道破好友心思,嘴角隐隐含笑。 【第四章 落湖口对口】 骆佟、骆菲前脚进了绿水楼,谈思璘和张令昕后脚也到了。 他们向小二要了一张离她们远些但又可以看见她们的桌子,叫了一壶酒和几样下酒菜。 谈思璘也没做任何遮掩,虽然他现在「病重」,不应该出现在酒楼里,但他本来就少在外走动,京城里认得他的人少之又少,且多半集中在敬国公府和宫里,他有把握就算遇上了认得他的人,也不会不长眼到过来与他寒暄。 事实上,谈冠就在近处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妥,谈冠要做的就是早一步知会他,让他先行离开。 「佟儿,咱们的银子能点几个菜啊?」骆菲看着菜牌子,这道也想吃,那道也想尝鲜,恨不得把菜牌上的菜全点了。 骆佟看着骆菲那嘴馋的样子就想笑。「想吃就点吧!你又能吃得了多少?银子一定够。」 骆菲听骆佟这么说就放心了,她一口气点了十道绿水楼的招牌菜,可是菜还没送上来,竟然就有一群人冲进来将她们的桌子给团团围住。 「官爷,就是他!」一个小鼻子小眼睛的矮冬瓜一个箭步上前指着骆佟。「就是这个人偷了我的钱袋!」 路传蹙眉看着他们,围住她们的人之中有三个穿着衙门衣服的官差,这样无缘无故的指控,还把官差找来了,分明不寻常。 骆菲被这场面惊呆了。「佟……佟弟,这……怎、怎么回事?」 骆佟前生见多识广,官差闯进挽香坊饮酒的厢房里拿人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场子吓到。 她面色镇定。「几位官爷有何事?」 那官差公事公办地道:「有人报官,说你偷了他的钱袋。」 骆佟的眼神很锐利。「有何证据?」 「证据?」官差挑眉。「搜一搜身便知道了。」 骆佟清眸一寒。「无凭无据,我为何要让你们搜身?」 「官爷!他这是心虚!」矮冬瓜大声嚷起来。「若没有偷我的钱袋,为何不让搜身?」 三个官差有志一同地点头。「说的不错,你若是没偷东西,为何不能捜身?」 骆佟直视着那说话的官差,淡淡地道:「请问官爷,我说你偷了我的钱袋,你让不让我搜身?」 她太清楚官兵了,官兵跟强盗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你说什么?」那官差一愣,随即不悦地大声喝斥起来,「大胆刁民!还敢狡辩?!」 「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闹成这样?不知道今天这里有三皇子办的品诗会吗?敢在这里吵闹,不要命了是吧?」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传进骆佟耳里,她一抬眸,看见季少瑞和他那群跟班走进来,季少瑞的表情极其乖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骆佟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他安排的,那么他肯定是发现了她不是青儿的哥哥,不甘心才寻了来。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过她这趟出门也算有收获,亲眼看到了季少瑞是什么样的人,她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崔氏打消将她许配给季少瑞的念头。 「原来是十八爷。」三个官差都朝季少瑞拱手施礼,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对季少瑞挤眉弄眼地说:「就是个不肯认罪的偷儿,等押回衙门用刑审问,看他还招不招。」 「几位官爷真是辛苦了。」季少瑞示意跟班呈上重重的荷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喝茶吧!」 那官差谄笑道:「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骆菲讶然。 这不是公然行贿吗?而且那恶心嘴脸的官差刚刚说什么了?要把佟儿押回衙门用刑? 骆菲正惊疑不定,季少瑞身边的小厮就一溜烟的跑到了她们桌边,踢了踢桌脚道:「你这小子,敢耍我们爷,我们爷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想英雄救美,去牢里蹲着吧你!」 那些个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人为了讨赏去向他家少爷举报,说那卖绣品的姑娘根本就没有哥哥,只有一个病重的弟弟,把他家少爷气得不轻,命他们大街小巷的捜人,总算给他们在绿水楼找到了,随即又找来与他们相熟的官差,打算整一整那不长眼的小子。 「怎么办啊佟……佟弟?」骆菲哭丧着脸,她心里充斥着各种害怕,怕骆佟真被捉进牢里,也怕闹到侯府去,太太不会饶了她们的。 后方临窗桌边,谈思璘眼见差不多了便道:「你还不出手?」 张令昕瞪大了眼。「我去?」 他父亲可是最讨厌家中子弟在外头跟人家打架闹事。 「难道我去?」谈思璘揭开茶盏盖,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眼里一片清澈,好整以暇的看着张令昕。「张公子,我可是病重之人。」 误交损友啊,张令昕摸摸鼻子,认了。「好,你病重,我没病,我去行了吧谈公子?」 其实,他也想在骆菲面前显显威风。 他起身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不耐烦地道:「吵什么啊?」 见到来人,三名官差立即吓到,瞬间齐刷刷地立正站好。「张二爷!」 在身分上,张令昕比季少瑞高了十座山头,理国公身为内阁要臣,除了有爵位,且是一品官员,深受皇上重用,而忠勇伯府只有个爵位,也式微了,府里没半个有出息的子弟,他们会买季少瑞的帐全是看在银子的分上。 「我问你们在吵什么?」张令昕语气更加不耐烦了,他指着骆佟和骆菲。「这两位公子是本少爷的朋友,你们在这里打扰他们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吗?有什么天大的事,这就说出来给本少爷听听。」 第十二章 骆菲瞪圆了眼,这人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 张令昕有些得意的看了眼骆菲。你可是认出本公子了?本公子今日一定要对你表明身分! 三名官差顿时吓到了,期期艾艾地道:「呃……原来是二爷您的朋友啊……其实也没什么,看来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张令昕眉一挑。「误会?既然知道是误会,还不快走?难道要看着他们吃饭你们才开心吗?要不要本公子唱首曲儿来送你们走啊?」 「不、不敢,小人这就走……」三名官差诚惶诚恐地说道,争先恐后地溜走了。 骆佟认出了张令昕,他是喜宴那日在湖畔边突然跑出来吓了她们一跳的人,不过,他为何说是她们的朋友? 她下意识寻找喜宴那日拾走她绣帕还说自己会飞着打水漂儿的男子,原只是碰碰运气,想不到真让她看到了那男子。 两人目光一相对,那男子竟执起茶杯遥敬她,眼中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一愣。 他这是要她如何回应他?也学他举杯遥敬吗?虽然此刻她身着男装,但她毕竟是女儿身,要谨守男女大防,她哪里能与他对敬了?他们连彼此是谁都不知道。 「那个——佟、佟弟……」骆菲拉着她衣袖,语气有点紧张。 骆佟回过神来,看到骆菲无所适从又微烫的脸,发现那些官差和季少瑞等都走得干干净净,但那个被官差称为张二爷的人却没有走,她朝张令昕拱手。「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路菲也忙不迭有样学样,拱了拱手。「我也多谢公子相助。」 她那滑稽的模样令张令昕想笑,他索性坐下来,一脸兴味的瞧着男装的她们,一个俊秀,一个可爱。 「甭客气了,我知道你们是女扮男装的,知道我们见过吧?喜宴当日,在宁远侯府的湖畔……」他清了清喉咙。「咳!其实呢,我乃是理国公……」 「三皇子到!」绿水楼外有人拖长了声音宣报。 张令昕浓眉一挑忙起身。 要命,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温王,是宝琹公主的兄长,跟赫连家也有交情,可不能让他看见应该躺在床上只剩口气的思璘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 他急得抓耳挠腮,想要暗示谈思璘快走,可看过去,哪里还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三皇子已经带着一串侍卫招摇的走进来了。 张令昕顿时松了口气,人走了就好,肯定是谈冠先一步报了信,所以思璘早走了…… 可他就真有点无语问苍天了,为什么他每次要向骆菲表明身分都会被打断?难道他注定不能告诉骆菲他就是理国公府的张二爷?不能在她面前耍威风、显摆显摆? 「令昕,你也在这儿啊!」三皇子杨采眼尖看见了他,表情甚是高兴。 他当然只得走过去请安。「见过温王殿下。」 三皇子不要提起品诗会,千万不要啊,在这里坐上两个时辰品诗,那真不是人干的…… 杨采大步走过去搭着张令昕的肩拍了拍,笑道:「令昕,今日你哪根筋不对?往常的品诗会,请你都不来,今日却自己来了,是来让本王开心的是吗?」 张令昕愁眉苦脸。「就是……一时兴起。」 他哪里是来品诗会的,他根本对品诗毫无兴趣,不过某人都不讲义气的走了,苦命的他只好过去应酬爱热闹的三皇子了。 骆佟望向临窗那空空如也的桌子,心里有抹怪异的感觉。 自己怎么就在意起那个人了? 宁远侯府接到了一张帖子,理国公府的大姑娘张令霞生辰,邀请骆七姑娘和骆八姑娘到理国公府做客。 为了这张帖子,骆芙气得摔东摔西,只差没掀屋瓦。「为什么请她们两个贱人不请我?我才是大姑娘未来的弟媳不是吗?」 崔氏也冷着脸,把骆佟和骆菲叫到跟前问话。「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和张大姑娘攀上交情的?可是喜宴那日?」 「回太太的话,我们不认得张大姑娘。」骆菲、骆佟异口同声地说,态度十分恭敬。 「还敢说谎?」骆芙满脸愠色,扬起手就要搧两人巴掌。 崔氏大声喝斥。「芙儿,你住手!」 骆芙及时住手,但她心有不甘的跺脚,气急败坏道:「娘,为何不让女儿打这两个贱人?」 崔氏眉头皱了起来。「宴期就在这两日了,难道要让她们肿着脸去赴宴,那侯府的颜面何在?」 「哼!」骆芙还是不解气,索性往骆菲、骆佟的小腿肚各踢了一脚。 而崔氏也由着她,只要不伤到脸就好,踢腿不碍事。 骆菲、骆佟吃痛但敢怒不敢言,这种程度真的不算什么,骆芙赏人巴掌才是真痛,脸颊足有三天会印着巴掌印。 「你们两个小妇养的贱蹄子还不说,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张家放帖子的?」骆芙又揪着她们头发逼问。 「回四姊姊的话,我们真的不认得那位张大姑娘……」纵然头皮疼痛难忍,两人也只能逆来顺受的任由路芙撒气,她们知道崔氏根本不可能为她们主持公道。 「还不说?还不说?」骆芙当着崔氏的面继续施暴,除了揪头发、踢小腿肚,还不断的捏她们手臂,这些都是不太容易发现的地方。 「四姊姊,我们真不知道啊……」骆菲在心里大骂小贱人,我不咒诅你生的孩子没屁眼了,我咒诅你生不出孩子来! 她们矢口否认认得张令霞,崔氏也拿她们没法,帖子都来了,总不能扣着人不让她们去,且为了侯府的体面,还得给她们置办新衣裳和新头面,想想实在不甘。 「芙儿,你放手,你们两个下去吧。」崔氏脸色有几分难看,她严厉的说道:「这几日好好跟教引嬷嬷学习礼仪,到了国公府,千万不能坏了规矩,不许给我丢人。」 两人连忙曲膝称是,迅速告退。 一离开上房,骆菲就把骆芙骂了个遍,最后疑惑的问骆佟,「佟儿,你说,那个张大姑娘为何要请咱们去啊?咱们又不认得她。」 骆佟是想到了一个人,在绿水楼为她们解围的那位公子,官差称他张二爷,可是线索就只有同样姓张而已,京城里姓张的高门大户可多了,她也不敢断言。「多想无益,去了便知道,反正帖子送来了,咱们也不能不去。」 骆菲转瞬间又开心了。「也对,不管如何,咱们都赚到了,不但有新衣裳新头面,还把骆芙那死丫头气得半死,真是痛快。」 如此匆匆过了几日,到了赴宴日,令崔氏更加意外的是,张府还慎重其事的派马车来接人,可崔氏的行为也很令骆佟和骆菲两人错愕,她竟然要她们把骆芙一起带去! 崔氏的安排,她们又怎么敢驳? 马车里,装扮华丽的骆芙趾高气扬的对她们耳提面命,「你们就说是你们没见过大场面,没胆子,所以央我陪你们来,若是我不肯,你们也不敢赴宴,听到了没有?敢在张府胡说试试看,回来有你们受的。」 两人自是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但私下交换的眼神都在取笑骆芙,这样不请自来算什么,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如此不懂礼数规矩,崔氏竟也由着她?只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俩一个样。 到了张府,各自的丫头们扶着主子们下马车,张府来接待的执事媳妇见人数与帖子不符,正奇怪着,骆菲伶俐的把骆芙教的那套说词说了,对方哦了一声,笑了笑,只低声吩咐旁边一个小丫鬟几句便引她们入内了。 第十三章 张府张灯结彩,处处布置得喜气洋洋,可见很把张大姑娘的生辰当回事。 骆佟来之前听八卦婆骆菲说过,张大姑娘今年已经十九了,今天过的正是十九岁生辰,她老早和裕亲王的嫡长孙孟剑伦定了亲,偏巧她十六岁那年,裕亲王妃过世,孟剑伦照大周礼制为祖母守孝三年,今年除了孝便可以迎张令霞过门了。 客人全被安排到后院花园坐着,这花园不是一般的花园,放眼望去,百来株的桃树,花香阵阵,亭榭环绕,匠心独具,景致宜人,让女客休息的凉亭造得巧夺天工,每把椅子上都放了软垫,亭子三边挂着轻纱,戏台都已搭上,莲花湖上有座石砌拱桥,拱桥下的孔洞系了二十来只不同颜色的小舟,舟身都画了不同景色,正整齐的泊在桥下,湖够大,那二十来只小舟看着像点缀似的。 骆菲对骆佟小声说道:「听说张大姑娘喜欢划船,看来是真的。」 她们三人让丫鬟领进花园,骆芙眼尖,看见了裕亲王府的几个姑娘,她便把她们两个丢下,忙不迭去跟人家套近乎了,浑然忘了她自己的说词是她们俩没见过世面,胆怯,她是陪她们来壮胆的。 陪她们来壮胆却把她们丢下,简直自相矛盾。 不过,把她们丢下也好,她们压根不想跟骆芙一路,骆芙命令她们两人只能跟在她身后走,还要低垂着头走路,分明是把她们当丫鬟使。 「两位姑娘在这里稍坐。」丫鬟客气的领她们到一处无人坐的凉亭歇息,给她们上了茶和点心,福了福身之后告退。 「佟儿,你瞧这国公府可真大啊!」骆菲不客气的朝嘴里丢着点心,她素来是个吃货,这里点心十分精致,她从未吃过,忍不住一直伸手去拿。 崔氏出门做客只带自己生的女儿,身为庶女,她们从未出府到别人府里做客,这回出门做客,她跟骆佟都是生平第一遭。 「确实很大,且步步皆景,处处如画。」骆佟眯眼感受着幽香扑鼻,放眼望去,对小舟产生了兴趣,她前生画舫坐得不少,但未曾划过船。 两人喝了一盏茶又吃了几块点心后,一名仪容雅秀、面似桃花的女子便由两个丫鬟伴着来了,骆佟感觉来人便是张令霞,她搁下点心起身,也连忙打掉骆菲手上的点心,拉着她起身。 那女子走近之后果然笑吟吟地道:「我是张令霞,那么冒昧的邀请,两位妹妹能来,我真是打从心里欢喜。」 两人福身还礼,由骆佟代表说道:「哪里的话,承蒙姊姊错爱,今日是姊姊的好日子,自然是要来道贺的。」 骆菲早跟她说了,来到国公府,需要说话的时候由她发言,骆菲说她知道自己的德性,平时两人私底下抬杠可以,但真要她在众人眼前开口,她恐怕会紧张到冷汗直流。 「今天客人多,忙起来或许招呼不周,两位妹妹千万不要客气,席上多吃点,稍后有划船比赛,你们也一起同乐。」张令霞笑着说。 雨人都很意外,听闻张令霞喜欢划船,没想到她会在自己生辰办划船比赛,真不是一般闺阁姑娘想得出来的。 骆伶稳重地回道:「虽然我们从未划过船,但想来一定很有趣。」 张令霞兴致很高,「划船真的很有趣,等你们划过一次,到时若是喜欢,欢迎你们随时过来我这儿划船,等我成亲后,你们也可以上裕亲王府找我玩,这些小舟届时也会移往王府去。」 张令霞讲起了种种划船的乐趣,端的是眉飞色舞,可她们两个比较想知道为何会邀请她们来,张令霞一个身分尊贵的嫡女,没必要与她们相交啊,她们只不过是小小的庶女,根本没人当她们是回事。 两人心下虽然有疑问,也不好直接问为何要请她们来,便各自拿出备好的礼物,她们也没本事送贵重的礼物,于是便一个绣香囊一个绣荷包。 她们知道骆芙备了很多礼,那一盒一盒的礼品全放在她们坐来的马车里,这会儿礼物应该已经送到张令霞手上了,她们送的礼物跟骆芙比起来那是天与地的差别。 可是,张令霞看见她们的绣品却无比喜欢,看了又看,赞叹道:「针脚真是整齐,料子也是上好的,花朵绣得栩栩如生,比我绣的好太多了。」 见她不像说场面话,两人也松了口气。 张令霞光彩照人,言谈举止很豪爽,难怪了,听说太后娘娘很喜欢她,常召她入宫陪伴,她的婚事也是太后做的主,婚配裕亲王的嫡长孙,日后她可是板上钉钉的亲王妃,一个准亲王妃这样和蔼可亲的招呼她们,也莫怪她们要受宠若惊了。 她们暗自打量着张令霞,张令霞也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们。 令昕和思璘让她请骆家姑娘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令昕就算了,可思璘也随他起舞,这就有点引起她的关注,因此她才会依他们之言送了帖子去骆家。 今日一看,两个骆姑娘她都满喜欢,就她未来的弟媳骆芙不入她的眼,不说样貌,光说骆芙不请自来的那份唐突与无礼她就不中意了。 张骆两家的亲事是她二婶婶寻的,还托了京城专为权贵人家牵线的吴媒婆,怎么千挑万选,却选了骆芙那样一个不懂事的姑娘?她送的那些礼虽然贵重,却全是买来的,明知她是未来的大姑子,却一点诚意也无。 唉,也难怪近日令昕吵着要退亲了,且还振振有词地说退亲是拨乱反正,今日一看,她也赞成退亲,和宁远侯府撕破脸总比娶错妻子,误了令昕一生的好,再说侯府在朝中无根无势,满府子弟没有一个考得功名的,得罪了也没损失。 她细看骆菲,那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性格倒是和令昕很搭,只是骆菲是庶女,她爹娘必然不会同意。 身为长姊,她太了解弟弟了,肯定就是中意了那骆七姑娘才会让她把人家给请来,要她说,想让骆七姑娘进门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寄在骆二太太名下,让她变成嫡女就行了,但说简单其实也不简单,他们退了骆芙亲事,骆芙是二太太亲生的,二太太又怎么甘心让庶女成为嫡女,取代了自己亲生女儿嫁到国公府? 「大姑娘,睿王妃来了。」 丫鬟提醒要去迎接贵客了,张令霞交代她们好好玩便先行离去。 骆菲还是满腹疑窦。「这个张大姑娘人是不错,但她到底为何请咱们来啊?佟儿,你素来比较聪明,你听出什么端倪没有?」 骆佟笑着摇头。「我们听到的不是一样吗?张大姑娘何曾提起邀请咱们来做客的理由了。」 「你们适才跟张大姑娘在说什么?」骆芙忽然气急败坏的从另一端过来,她远远的看见她们在跟张令霞说话,她快走近时,张令霞却走了。 「没说什么,就是把贺礼送给张大姑娘而已。」 骆芙压根不信,她气冲冲的问:「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你们是不是跟张大姑娘说是我逼你们带我来的?」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你想多了,四姊姊,我们没有那么说。」 骆芙恶狠狠的似乎要吃了她们。「你们两个小蹄子给我当心点!」 有执事媳妇过来请她们入席,骆芙这才放过两人,不过她对于被安排跟骆佟、骆菲同一桌很不高兴,这不是摆明在眨低她身分吗? 宴席后,划船竞赛开始了,张令霞亲自主持,兴致高昂。「今天都是女客,都是我的朋友,大家不必拘束,都要尽兴。」 第十四章 骆佟和骆菲因为答应了张令霞,因此很快去报名了。 骆芙对划船那粗鄙的活动根本没兴趣,甚至是嗤之以鼻,但她也听说了,张令霞喜欢划船,为了讨好张令霞,她便勉为其难参加了比赛,偏偏三个人一只小舟,她自然是跟骆佟、骆菲同一只小舟。 三人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上了小舟,骆芙主子一般的往船尾一坐,让骆佟、骆菲坐在前面一左一右的划浆。 「你们俩给我好好划啊,要是有什么差错,看我怎么罚你们。」骆芙一惯用使奴婢的语气命令骆佟、骆菲。 张令霞一声令下,二十五只小舟全慢慢地往湖心荡去,比赛规则很简单,哪一只小舟先抵达对面插着红旗的岸边,并把红旗取下来便算赢了,三个人可以得到张令霞准备的丰富奖品,其中还有一个可以跟她进宫见太后。 规则虽然简单,不过她们全是没划过船的大家闺秀,要划到对岸可不是容易的事,许多人慢慢就划偏了,也有人在原地打转,更有人划了一半却往出发地划了回去,让岸边观赛的张令霞笑了个仰倒。 「你们划快点!划这么慢是存心要输吗?」骆芙一心想要拔得头筹,要是她能跟张令霞进宫见太后,谁还敢小瞧她? 「四姊姊,我们已经划很快了……」骆菲不识水性,她从一开始就很紧张,偏偏骆芙又一路责骂,一个沉闷的扑通声传来,她的浆竟然掉了! 「死蹄子,你到底在做什么?!」骆芙怒气腾腾地站起来,小舟受力不均,开始摇晃。 骆佟在此危急时刻也顾不得装柔顺了,她喝斥着骆芙,「越动就晃得越厉害,你快坐下——」 骆芙一听就不高兴了,这死丫头,竟敢命令她?她让她坐下,她就偏不坐下,要是她能令她们两人落湖,不就可以显示她们笨手笨脚,而她临危不乱吗? 现在夺冠已被她抛到脑子后了,那些个奖品算什么,在张令霞面前出风头,让张二爷知道她今天的表现才是最重要的! 小舟左摇右荡,骆芙打定了主意要让骆佟、骆菲落湖,她抬脚往中间移,小舟瞬间剧烈摇晃起来。 「四姊姊,你要做什么?」骆菲吓得脸色发白,都快哭了。 「做什么?」骆芙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让你们去湖里洗个澡。」 可是,天不从人愿,跟骆芙想要的结果不一样,她大动作的举动竟让小舟整个翻覆了。 三个人都落了湖,骆芙双手乱挥,发出凄厉的尖叫,骆菲也在胡乱喊着救命,两个人都在湖面扑腾着。 骆佟同样不会泅水,但前生就不是个会鬼吼鬼叫的人,落湖后,只感受着冰冷的湖水灌进口鼻的难受,她什么也没想,只庆幸现在是六月天,湖水并不冰寒,她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虽然一时死不了,但她渐渐往下沉。 她闭上了眼,脑中浮起前生一幕幕的往事,感觉身子不像是她的,就好像前生她自缢时那般的虚无飘渺,这时候她终于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死就死吧,反正这一世她是多活的,她也没什么可牵挂。 黑暗中,她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多的水浸入她口中,她不能呼吸了,胸口好痛…… 可就在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即将沉入黑暗的那一瞬,她的身子被一只手猛地抓住,有人在湖里托住了她不断下沉的身子,那人按住了她的头,迅速堵住了她的唇,将气度入她口中,在几乎快昏厥的意识里,她仍可以知道那人双臂紧抱着她,把她带上了岸。 「姑娘!姑娘!」谈思璘快速拍打骆佟的脸庞,只见她闭着双眸,气息微弱。 他实在不解,哪有人落水不会求救,竟像是要寻死一般,她一个侯府的小小庶女,竟将生死看得这样轻?若他没有纵身来救,她似乎就准备这样葬身湖底了,这个事实令他眉宇蹙得死紧,无端的心疼。 置生死于度外……要怎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置生死于度外?他想要了解她,更想从今尔后保护她…… 姑娘……是在叫她吗?骆佟努力睁开眼睛,先是看到有个人头在她眼前晃动,慢慢的,她能看清楚了,水顺着那人的发丝滴落在她脸上,是那个人,拾走她帕子的那个人……他身上同样湿透了,而且,她靠在他腿上…… 所以,是他救了她? 她看到他身着玄色的侍卫服,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国公府的护卫。 「姑娘,你能说话吗?」谈思璘抬手在她鼻子前探了探。「难道是溺水过久以致气息停滞?」 一察觉到出事他就纵身入湖救人,显然还是太慢了,她掉进湖里太久了。 他十分自责,若不是他将她引来国公府,她也不会遭此劫难,差点死掉…… 「没……没事。」他的脸色很是关切,骆佟很想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但力不从心,只能颤抖着唇说道:「多……多谢了。」 才说罢,她的意识却渐渐消失…… 【第五章 一举就成名】 宁远侯府上上下下都炸了锅,因为张家正式要求退亲,这可把崔氏和骆芙炸得目瞪口呆。 退亲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特请钦天监合过,张二爷与骆四姑娘八字不合,命中相克,一个是水,一个是火,若是成亲,必定水火不容,祸延家门,最后会不欢而散,和离收场。 说的这般严重,骆家也不能死守着不退亲了,加上宁远侯性格本来就软,遇到强势的理国公府便好像做错事的是宁远侯府,当下就同意了退亲。 骆芙从不敢置信到被迫接受了事实,这中间她天天吵天天闹天天哭,但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退亲之事已成定局,就算她哭瞎了眼也没用,她成了弃妇,还成了笑柄。 最后,倒霉的仍是二房的五名庶女,一个个全成了骆芙出气的对象,她甚至还罚只有十岁的九姑娘骆菱在她门前跪一晚,而崔氏对她种种不可理喻的行径也不加以拦阻,大有只要她不去寻死,怎么欺负庶妹们都行的纵容,而骆二老爷骆文涛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骆芙找妹妹们出气,他跟宁远侯一样,性格软弱,只希望事情快点过去。 就在侯府一片凝滞的氛围里,官媒上门了,求亲的对象是八姑娘骆佟。 骆芙被退亲,骆佟却有人上门求亲,崔氏一开始便有几分不快,面对官媒时也是阴阳怪气,再听到求亲者是敬国公府的世子,她着实愣住了。 这谈大爷不就是满京城谣传着快病死的那位不祥之人吗?因为急需一位新娘子来冲喜,先前谈家也向骆芙提过亲,但让他们给婉拒了,这倒好,转个头,竟然又来侯府求亲了。 宁远侯苦笑。「看来谈家很信钦天监的话啊,非要咱们侯府的姑娘嫁进去冲喜不可。」 对他来说,三房加起来的孙女那么多,他根本记不住,嫁一个去敬国公府也没什么,先前因为骆芙是二房嫡出,又是崔氏的宝贝女儿,这才婉拒了谈家,可这冋人家退而求其次,求娶的八姑娘是庶女,没理由再拒绝,但崔氏是八姑娘的嫡母,是正经做主的人,他虽是想一口答应,也要崔氏同意才行。 骆家大老爷骆文泊说道:「父亲,日前谈二爷才由参知政事高升了右丞之位,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府里的安老太君又和太后交好,在京城,除了亲王世家,哪里还有比敬国公府还要尊贵的世家?先前他们来向芙儿求亲,咱们已经推了,这回怕是不好再推拒了。」 第十五章 宁远侯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 虽然说谈二爷是因为右丞得急病死了,而对于西北战事,他又刚巧献了一计,甚得皇上赏识才因此替补了右丞的位置,不过人家上了位是事实,敬国公府不能得罪也是事实。 崔氏心里同样盘算起来。 对方虽然是敬国公府世子,可是病得快死了,她何不就做个顺水人情?她的芙儿做不成理国公府的媳妇儿,就让骆佟那个小妇养的贱蹄子去敬国公府遭罪,就是被克死了她也不痛不痒。 官媒上门求亲之事很快传遍了侯府,崔氏答应了这门亲事也传遍了侯府。 骆菲不敢相信那个克母克妻的不祥之人真的来求亲了,她在骆佟屋里火烧眉毛似的团团转。 「怎么会好的不灵坏的灵?怎么会这样?这下该怎么办才好?佟儿,你不会真要嫁给谈大爷冲喜吧?!」 骆佟虽然也很意外,但她相信那位两朝金相的人品定然是比季少瑞强千倍百倍,若是谈家没有来提亲,她势必要嫁给季少瑞,那才是可预知的死路。 「为什么不嫁?」骆佟拉着骆菲在榻上坐下来。「你也看见季少瑞什么德性了,就算当寡妇也比嫁给他强。」 听骆佟这么一说,骆菲比较消停了。「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寡妇……你甘心?」 骆佟露出一个笑脸。「那只是一个说法跟比喻罢了,谈大爷不会死,我不会当寡妇。」 她没说自己不会被克死,因为她确实不知道会不会,她只知道在大周历史上,谈思璘的命数不会这么短,但他始终没有娶妻倒是真的,她可能真会被他克死也不一定,但她不在意,能为自己仰慕之人尽一份力,也算死得其所了。 「唉,我还以为咱们受邀到理国公府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能摆脱身为庶女的命运,没想到没被哪家的世家子弟看上,还掉进湖里,染了风寒,如今你还得为人冲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骆菲感慨地说。 落湖的那一日,她们三人醒来都在张家的厢房里,张家慎重其事的请了太医来诊脉,确定三人只是喝了些水,加上惊吓过度,其它并无大碍。 不过,张令霞仍对她们无比抱歉,不但亲自送她们回侯府,也亲自向宁远侯说明了前因后果,此举让宁远侯受宠若惊,因为他只是个没官职的闲散侯爷,而张令霞可是未来的亲王妃。 「我倒不觉得有哪里不好。」骆佟笑了笑,霎时间想起了救她的理国公府侍卫,她的神色便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在湖里因为要度气给她而与她亲密的口对口,虽说是为了保她性命,但此举也甚为不妥,幸好是无人看见,否则若论身分高低,不论救她是否有功,他都极可能会被杖毙以保全她的名节…… 不过,他竟然是个区区的侍卫?这点着实令她意外,因他的气度和相貌实在不像啊…… 「佟儿,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咱们三个翻舟落湖,所以骆芙那死丫头才被张家退亲?」这是在骆佟屋里,骆菲说起话来也就无拘无束,甚至是口无遮拦了。 骆佟一笑置之。「要是如此的话,那落湖也值了。」 她认为张家退亲必不会这么单纯,只因为骆芙硬是要跟去张府还弄出翻舟之事便退亲,这不合理。 「我也这么想。」骆菲嘻嘻一笑。「就算因为落水染上风寒,躺上十天半个月,能让骆芙成为京城的谈资笑柄,那也够值了。」 骆佟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她的亲事底定之后,骆芙反而不再寻死觅活,也肯吃饭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幸灾乐祸的等着骆佟嫁过去之后被克死。 因为是要冲喜,因此备嫁时间无法照礼制走,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这结果早在众人预料之内,也没人奇怪,她可是冲喜娘子,新郎就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等着她去冲喜救命,巴不得她隔天就过门也在情理之中。 蓉姨娘是骆佟的生母,对她的婚事很是发愁,才几天就憔悴了一圈。 骆佟少不得再三安慰,再三保证,「放心吧姨娘,这桩婚事比季家强,我会过得很好。」 骆佟还有个同母兄长,他是骆家的五爷骆子君,照说四爷骆子应尚了公主之后,接下来就轮到他议亲了。 可他们都很明白,崔氏肯定会给骆子君随便找一家姑娘,还会故意挑样貌跟脾性都不好的,总之,崔氏从没掩饰过对庶子庶女的厌恶。 「五哥尽量装病,拖延太太给你议亲,等我嫁到国公府之后,一定设法给哥哥寻一门好亲事。」她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待她成了相国夫人,她亲兄长的身价定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就是他们挑人家了。 「说这些做什么?」骆子君跟蓉姨娘一样放心不下,他蹙眉说道:「你就别为我费心了,咱们势单力薄,你到了国公府之后万事小心,少说话,多长心眼,你嫁过去怎么说也是世子夫人,是谈大奶奶,凡事也不要太委屈自己。」 佟儿太天真了,还说什么帮他寻门好亲事,他与姨娘都很担心她嫁过去就被那个谈大爷给克死了。 对于这桩婚事,他自然是气愤难平,太太好歹毒的心,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能送去冲喜,庶女就可以,可恨的是,父亲与祖父都不加以阻止,他这个庶子在府里根本无足轻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佟儿嫁去谈家。 「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哥哥不必为我挂心,好生照看着姨娘便是。」 前生她的父母因一场洪水过世,留下病弱的弟弟给她照顾,后来弟弟病死,她便举目无亲。 这一世,打从穿来成为骆佟,她就深深感受到姨娘和哥哥的爱护之心,日子一长,她也完全将他们视作亲人,前生她本就是宁折不弯与受人滴点、涌泉以报的脾性,而这一世也没变,因此,她这一世唯一的心愿便是想让姨娘和哥哥过上好日子,至于何谓好日子?便是能不必再看崔氏脸色的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嫁进敬国公府之后的命运会是如何,但只要有机会,她都会极力争取挣银子的管道,有道是人是英雄钱是胆,当姨娘和哥哥不必再仰赖侯府的月银生活,自然能少看崔氏的脸色,能够抬头挺胸的过日子。 侯府并非世袭,早晚要分家,她哥哥身为二房庶子,有崔氏在上头压着,肯定只能分到最差的田地和最差的铺子,她想在分家单过之后帮她哥哥开一间象样的铺子,再买座四进的院子把姨娘接来同住,至于要如何挣钱,她还得再谋划谋划。 她并不想永远靠卖字画赚钱,她自个儿一人的能力有限,怎么努力作画也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再说那也不是长久之计,世事难料,保不定哪日她的画就不受青睐了,到时便一文不值,再退一万步想,若她身子有个万一,或者她老了病了,不能再画了,到时财源也将断了。 她想的是钱滚钱,做个生意,让别人来为她赚钱,老了也不愁…… 「眼看着婚期都订下来了,姑娘不担心吗?」抱琴给主子倒了杯茶,面容显得有些忧虑。 骆佟接过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笑道:「抱琴,你也担心我去谈家被人拿捏吗?」 抱琴素来比寸心稳重,除非必要,否则不会说出口,婚事定了之后,她知道抱琴很是为她担忧,但极力克制着不表现出来。 第十六章 也难怪抱琴担心她去谈家会撑不住,在骆家的主子里,她是最末等的,上房随便一个下人嬷嬷都可以给她脸子看,她嫁过去又摆明了冲喜之用,自己娘家都肯送她去冲喜了,谁会把她当回事? 「奴婢知道姑娘不至于让人轻易拿捏,但看人脸色是避免不了。」抱琴叹了口气。「姑娘何时才能过得舒心?」 骆佟知道真正疼她、关心她的人都很紧张她吉凶未卜的未来,她自己倒是气定神闲的备嫁,虽然来不及自己绣嫁衣了,绣几样小东西送给未来的小姑子们还是有余裕的,而府里也因为她的婚事在即而风风火火的操办起嫁妆来。 虽然认真备嫁,不过她知道,朝廷即将会因为各地频传的水患灾害而诏举,谈家大爷此番便会去参加,所以她的婚事也势必会延上一延。 大周朝的诏举是由皇帝下诏选举人才,察举的科目、标准与人数均会在诏书中加以规定,入选的人才往往破格擢用,因此又称特举,多数是在发生天地灾异之时才有诏举,朝廷就用诏举的方法延揽人才,罗致贤能,用以咨询治理访求政治得失,考生无论出身于何种阶层,都有被录取的机会,就如同皇帝的诏书所言,「各方奇才硕彦之人,不论已仕、未仕,朕亲试录用。」 说来不可思议,一个要靠她过门冲喜去病气的病猫怎么可能起床去参加诏举?可大周的历史便是如此,敬国公府世子谈思璘参加了此次的诏举,并受皇上重用,拔擢为相。 她猜想有两种可能,一是谈思璘的病忽然好了,二是他根本没病。 他的病忽然好了,还康复到能出门去参加诏举?这不太可能,比较可能的反倒是他根本没病。 可若是他没病,又为何要装病? 敬国公府的明秀轩里,一直传来张令昕一惊一乍的声音。 「我说,你当真要娶骆八姑娘?你当真要参加诏举?」 谈思璘抬眸看着他,面露微笑,薄唇微扬。「张公子,要不要我告诉你,这三日来,这两个问题你问了多少次?」 张令昕把手一摊。「谈公子,这还不是我没法相信才一问再问吗?说真格的,你既然没病,为何要娶骆八姑娘冲喜?」 谈思璘端起紫砂壶为好友斟了一杯茶,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娶骆八姑娘不是为了让她给我冲喜,而是因为她肯为我冲喜。」 「难道你真的——真的不等迎月了?」张令昕声音又大了些。「认真说起来,迎月不过是一时听闻你病重,又一时慌了手脚,再一时不察被她父兄带去塞外罢了,可能她想回来被她父兄阻拦了呢,你总该弄清楚吧!」 「这三个一时多么沉重。」谈思璘淡淡一笑,深潭似的黑眸叫人猜不透。「你可能还不清楚,但我很清楚。」 「说到底,你这是在与迎月置气是吧?」张令昕依旧认定了他根深柢固的想法。 谈思璘神情淡然的说道:「我没那么想,她也不在我心里。」 他是重生之人,怎么会再相信赫连迎月对他有情? 前生她的情,是在他诏举高中,形同状元之后,是在他身子大好之后,是在他被拔擢为相之后。 那时她才忙不迭从塞外回来,如同令昕所说,她把一切推到父兄身上,说她是迫不得已才待在塞外,她心心念念的是他突如其来的病。 前生的他,信了,重新接纳了她。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不是无意间听到她与她父兄的对话,他也不会怀疑她对自己的情,她与她父兄在商议要如何利用他的左丞之位来谋利,且,她在塞外已和大萧驻守边关的鲁将军私订了终身,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又如何不会寒心? 她确实钟情于他,但在他病重的那一刻,在太医让人准备后事的那一刻,她犹豫了,她害怕为他冲喜会为自身招来不幸,她听从了父兄的话,随他们去了塞外。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便断然拒绝了赫连迎月的情,他不愿与她论及婚嫁,他投身朝政,不问情爱,一生都为百姓奔走。 而这一世,既然出现了一个看好他的女子,不求回报、没有条件肯为他冲喜,甚至丝毫不嫌弃他的不祥名声,他又岂能任由她嫁给季少瑞那样的猥琐之人? 「怎么可能?」张令昕眉毛挑得老高。「思璘,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我还不知道你吗?我不信你心里没有迎月了,你眼里向来只有她一个。」 「人是会改变的,不是吗?」谈思璘把玩着纸镇,抬头向外了望,轻声说着。 就像他,重生后的他也变了,前生他未曾怀疑过生母的死,但死前却让他得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生母并非难产而死,而是遭人谋害。 到底是何人谋害了他生母?前生他来不及追查,这一世,他定要揪出幕后真正的凶手,为生母讨个公道! 「思璘,兄弟一场,我可先提醒你,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若你娶了骆八姑娘为妻,要想再娶迎月那是不可能的事,迎月性格高傲,断不会给人做妾。」 「那不是很好?」谈思璘顺手拿出几枝花瓶里的修竹看着,敛眉垂目。「从此,我与她之间再无瓜葛了。」 张令昕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玩真的?」 「我没有玩,但我的立场再真不过。」谈思璘从榻上起身,俊容凛然。「令昕,在我面前,以后休得再提起赫连迎月这个名字,我不想听。」 「好好好,以后不提便是……唉,我真没想到你真要迎娶骆八姑娘,你办事一定要这么雷霆手段吗?我赶也赶不上。」他实在懊恼啊,思璘与骆佟的亲事都订了,而他才刚刚如愿退了亲,和骆菲八字都没一撇,路还长着呢。 「依你的脑子,你想不到的事又岂只有这一件。」谈思璘看着窗外松影摇曳,已然暮色四合,他好整以暇地问:「你还不走吗张公子?想在我房里过夜?」 「我是过来「探病」的,过什么夜啊?」张令昕瞪了他一眼,捞起桌上一杯茶一饮而尽。「也没个正经,你不怕别人误会咱们俩是断袖,我还怕呢!」 谈思璘好笑的瞟了他一眼。「怕还不走?」 「不走自然是有理由的。」张令昕起身走过去用力拍着谈思璘的肩膀。「你素来聪明,我就是想问问你,我有个朋友是个高门嫡子,他无意中结识了一位世家庶女,他很喜欢那庶女,不想让她为妾,你可知道他要如何才能娶那庶女为妻?」 大周朝嫡庶分明,像骆佟那样的庶女,原是没资格婚配嫡子,但因为是给思璘冲喜,思璘那不祥之人的名声又特别响亮,因此没人去管嫡庶的问题,只要有人肯嫁给他就是他烧高香了。 可自己不一样,他好不容易使出浑身解数缠着祖母跟骆芙退了亲,要是求娶骆菲,不用祖母发火,他的腿就要先被他父亲打断了。 「怎么会问我?」谈思璘为之失笑。「回去问问你大姊,她肯定有法子可以帮你。」 「啧!什么帮我?我不是说了是我朋友的事吗,」他抵死不认,又转移话题,「对了,谈公子,大姊倒是让我问你,你挡着不让我们府里的侍卫去救骆八姑娘,一转身自己却纵下湖去救人,难道你老早决定要娶骆八姑娘为妻了?」 谈思璘再度失笑。「你们姊弟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没错,都一样那么爱刨根究底,有什么事总是好奇心冲在最前头。」 第十七章 令昕是他此生挚友,从前生到这一世,当旁人因为他克母克妻极为不祥而忙不迭避开他时,令昕始终站在他这边。 「好奇心冲在最前头?」张令昕愣了一下,眉头高高挑起。「我就当你在夸我。」 谈思璘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对了,我请你去办的事办好了没有?人呢?」 「先接到我府里去了,总要调教两日,过几天再给你送过来……不过,你当真要娶骆八姑娘?」张令昕犹不死心。 谈思璘笑得一派云淡风轻。「你再问,我就连骆七姑娘也一同求娶,让你那个朋友出家去。」 张令听斜了谈思璘一眼。「你这个人的心肠忒歹毒。」 谈思璘露出平和的微笑。「我就当你在夸我。」 守门的飘雪和踏雨都笑了,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就成了孩子,不过她们家大爷能因此多笑笑,真好…… 「姑娘!」寸心跌跌撞撞的奔进小跨院里。「准姑爷——准姑爷入了诏举,得皇上青眼,赐同文状元,官拜正二品左丞呢!」 这消息对所有人都是石破天惊,独独对骆佟不算个事,她手里的绣活没停,只问道:「谈大爷不是病得正重吗?怎么能入考场?」 寸心一愣。「姑娘说的是,奴婢怎么没想到?」才愣了没多久,她又道:「不过姑娘,这消息千真万确,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谈家已在摆酒宴客,知道咱们两家联姻,上门来恭贺侯爷的京城贵人也不少,下人们都说小姐上辈子肯定烧高香了,要当诰命夫人了。」 上辈子吗?骆佟哑然失笑,她上辈并没有烧高香,或许是老天垂怜,可怜她前生不过花信之年便魂归离恨天,所以这一世赏个诰命夫人给她吧! 匆匆过了数日,谈思璘被皇上拔擢为左丞之事已成京里最火红的谈资,人人茶余饭后谈的都是他,说他如何抱病入场,一举成名天下知,如今这谈家可有两个太阳了,左丞、右丞都集在谈家,谈家的祖先真是有灵,让小辈们都有出息。 「佟儿,听说谈大爷的祖母安老太君想要退了你跟谈大爷的婚约,你看呢?」骆佟的小暖阁里,骆菲坐在方桌边闲聊,双腿晃啊晃的,一口接一口的把菊花酥往嘴里塞。 看这满桌子的点心都是什么?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吉祥果、珍珠翡翠汤圆、梅花香饼、玫瑰酥、七巧点心、莲蓉卷糕……她那里根本吃不到。 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谈大爷官拜左丞之后,府里精致的点心都往骆佟院子里送,她自然不会放过,天天来蹭点心吃。 「你吃得可真香。」骆佟笑道,递了帕子过去示意骆菲擦擦嘴角的馅,她倒是半点不着急。「两家已交换了婚书,也定了婚期,婚事已定,我怎么看不重要。」 骆菲有些抱不平地说:「可是京里好些人家见谈大爷摇身一变成了左丞,开始不怕他不祥之人的名声了,央着媒婆说媒呢,那其中,好多人都是嫡女,因此搅得安老太君也心动了,切!也不想想,当初谈大爷未诏举时,只有你肯给他冲喜,如今谈大爷能走了,便打算翻脸不认人了。」 骆佟淡淡地笑,她为骆菲倒了杯茶,免得她吃太急噎到。「若真要退亲,我也莫可奈何不是吗?咱们的命运终归是捏在太太手中。」 她这般沉静也是另有盘算,如果真被退了亲也不错,她成了弃妇,崔氏也不能把她嫁到季家了,甚至可能再没有人家肯要她,最差不过做个老姑婆在侯府终老,侯府再不济也不差她一口饭。 「佟儿,你知道骆芙那死丫头听见你要被退亲的消息有多高兴吗。」骆菲哼道:「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女儿,母女俩一样见不得人好。」 骆佟把一碟还未动过的茶酥推到骆菲面前,一笑置之,「那就让她去高兴吧。」 骆菲叹了口气。「现在我真希望谈家快来下聘。」 虽然外面对谈骆两家的亲事不看好,一直有谈家要退亲的消息,但时辰一到,谈家还是按礼到骆家下聘了,骆佟本以为自己的婚事会因谈思璘参加诏举而有所延迟,没想到还是如期进行,这表示,她真的要出嫁了。 【第六章 原来竟是你】 大喜之日,骆佟五更天便被抱琴唤醒,骆菲也兴冲冲的跑来凑热闹,且早穿戴了整齐。 骆佟失笑。「菲儿,真不知是你要成亲还是我要成亲,你怎么比我还早起梳头打扮?我瞧瞧,还抹了厚厚一层胭脂呢。」 「何止涂脂抹粉。」骆菲扮了个鬼脸。「不说你不知道,我还夜不成眠哩。」 「你这只小猪不成眠?」骆佟噗哧一笑。「我睡得可香了。」 她并非没把婚事放在心上,而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避免不掉,那就坦然面对。 再说了,她想那谈大爷撑着病体去应诏举已是不易,听说他这几日身子又不好了,还请了太医去诊脉,今日能不能亲自来迎娶还是未知,想来今夜的洞房花烛是她独守空闺的可能大些。 「你这丫头真真是没心没肺。」骆菲嘟嘴。「我是想到你要离开侯府了,这才舍不得到不成眠,你倒好,半点不会舍不得,还睡得香。」 骆佟拉着骆菲的手笑道:「咱们同在京城,又不是天边远,我会时时邀请你到国公府玩,国公府的点心肯定比侯府好上百倍,你想吃多少都行。」 「你说的喔!」吃货骆菲眼睛都亮了。「你一定要请我过去玩,不然你一走,我要出门可是比登天还难了。」 她指的是走后门出府卖字画之事,这令骆佟想到了前几日带着小飞鱼过来给她磕头道谢的青儿姊弟。 姊弟俩是到后门请大顺哥传话的,青儿见了身着女装的她当场愣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女儿身。 青儿说,得她相助,小飞鱼的病已经好了,他们在京城一个大户人家那里找到了差事,主子人很好,一个人的月银有二两,有四季衣裳,还有地方住,以后吃穿都不愁了,要她不必再为他们担心,还会说努力攒钱还她。 「全福夫人到了。」骆佟的奶娘林嬷嬷把人带进来了,蓉姨娘也跟在后头。 照理说骆佟是主子,蓉姨娘虽是生母,却是奴婢身分,没资格来看梳头,但崔氏没把庶女们看在眼里,从不约束她们与姨娘们亲近。 见到骆佟穿着只有正室才能穿的大红嫁衣,蓉姨娘忍不住有些激动的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 她是太高兴了,她的佟儿是正妻,不是给人做妾,为妾的个中苦楚她太清楚了,不想女儿步她的后尘。 先前,她很担心太太会把佟儿给人做妾,如今非但是正妻,夫婿还入了仕途,美中不足的是身子不太好。 她真心祈祷等佟儿过了门之后,谈大爷的身子会好起来,到时佟儿再生个儿子,在谈家的地位便算是坐稳了。 很快外面便锣鼓喧天,全福夫人笑道:「吉时到了,姑娘要拜别父母了。」 骆佟被引到了二房正厅,骆文涛和崔氏已端坐在正位,她朝两人盈盈一拜。「佟儿拜别父亲母亲。」 对两人没感情,多的她也说不出来。 喜娘把盖头轻轻盖在骆佟头上,骆子君已在等候。 骆子君背着她到大门,喜娘扶她入轿,锣鼓一响,鞭炮齐鸣。 「起轿——」 因为盖头遮住了视线,感觉晕乎乎的,好在敬国公府和侯府都在皇城里,相去也不远,没一刻便听见喜娘喊停轿。 第十八章 骆佟终于有些紧张了。 轿车停稳之后,司仪扬声,「踢轿门!」 就见轿外之人踢了轿门,接着一只白皙的手伸进了轿里,手指修长如白玉,骆佟顿时一愣,这只手有些眼熟…… 没功夫细想是在哪儿见过这只手,她知道轿外有多少人在等着,便将自己的手交到那人手中。 下了轿,在喜娘轻声提点下,那人才松开了她的手,喜娘把大红绸子的一端塞到她手里,扶着她踩碎瓦、跨火盆,按礼节一一行过礼,这才缓缓跨进敬国公府,两人拜了天地父母,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喜娘扶着骆佟在床边坐下,她知道接下来便要掀盖头了,她即将见到前生仰慕不已的两朝金相谈思璘,根据留传下来的画像,他是一个长身玉立,相貌清雅但过于瘦削单薄的男子,除却思虑敏捷,他可以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人,有一说是他晚年操劳公务、咳血而死…… 盖头掀开,骆佟自有矜持和紧绷,她稍稍停顿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他的气质温润如玉,嘴角泛着暖暖的笑。 骆佟一愣,错愕登时写在脸上。 怎会是他? 他不是理国公府的侍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他便是谈思璘? 见新娘子看新郎官看得不错眼,可以说是有些失态了,喜娘噗哧一笑。「请新郎新娘饮交杯酒。」 听到喜娘的声音,骆佟这才回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圈套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选中她冲喜真的是巧合吗?他们先前就意外的相识了,而侯府有那么多庶女,为何偏偏选中她? 他身为男宾,却能在张大姑娘的生辰宴上自由进出理国公府的花园,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跳入湖里救她,以为他是国公府侍卫时这并没有什么,可此刻知道不是了,他那天恰好出现在理国公府便是一件怪事。 身为穿越之人,她自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可以隐藏自身在侯府安身立命,身为小庶女却可以靠前生的字画功夫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并不真的畏惧崔氏,也不将骆芙看在眼里,可这一回她是不是算错了什么? 是她得偿所愿嫁给了他,还是他选择了她? 如果是他选择了她,为什么?她的身分并不特别尊贵,为何要选择她? 她想问个清楚,但此时此刻,喜房里有喜娘、嬷嬷,旁边还有几个伺候的小丫头在,她无法问他,只好按礼先与他饮了交杯酒。 饮过交杯酒,新郎官自然还要去外头招待宾客,骆佟心中的疑问也只能暂且压下了。 她回想几次与谈思璘的不期而遇,没注意到房里有个丫鬟发了赏钱给喜娘、嬷嬷和小丫头之后让她们退下。 那丫鬟关好门,忽然往她面前曲膝施礼。「奴婢青儿见过大奶奶。」 「起来吧……」待她看清眼前丫鬟的样貌,不由失声道:「青儿?」 青儿见自己成功吓着她了,脸上便有几分得意。「正是奴婢,大奶奶。」 骆佟心中的疑问越发地大。「你说的大户人家,就是敬国公府?」 青儿恭敬道:「是的,大奶奶,奴婢在明秀轩当差,领二等丫鬟的分例,小飞鱼在明秀轩管事安大叔手下跑腿,改日奴婢让他过来给大奶奶问安。」 骆佟愕然。「这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这样的人家不会从外头聘人。」 敬国公府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照理所有的下人都是签了死契或是家生子,不可能用个半路出现的外人来当差,还是当世子院子里二等丫鬟的差,这有违常理。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青儿老实地道,「有一日,一个公子上门问奴婢愿不愿到敬国公府当差,他说奴婢的弟弟也可以一同前去,供吃供住有月银,不必签死契,不必入奴籍,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奴婢当下便答应了,那公子先是将奴婢姊弟二人安置到一间大宅子,请人教我们规矩,然后才把我们姊弟送到这里来,昨日大爷说,大奶奶今日过门,人生地不熟,让奴婢以后负责伺候大奶奶,奴婢先前就已听闻要与大爷成亲的是宁远侯府的八姑娘,您是奴婢的大恩人,想到以后能贴身伺候着大奶奶,奴婢心里真是欢喜。」 骆佟闻一知十,一听便知道谈思璘肯定是知道她与青儿相识,才会安排青儿和弟弟到府里来。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青儿和小飞鱼就到侯府后门找过她那么一次,不会那一次他刚好守在那里看到了吧? 姑且不论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此举是善意,是体贴她,青儿比她早一步来国公府里,很多事应是已摸透了,自己正好可以问问她。 「有你在,我也放心了。」她笑了笑。「先帮我把凤冠卸下来吧,挺重的,我脖颈都快断了。」 国公府水深,她初来乍到,很需要一个对她忠心不贰的奴婢,可是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谈何容易?而她在青儿最需要时帮了一把,她相信青儿极可能会比寸心、抱琴对她更加忠心。 「对了大奶奶。」青儿边为骆佟卸钗环边道:「大爷还交代了,若大奶奶有事要出府去办,可又不方便自己出去时,尽管交代小飞鱼给您跑腿。」 骆佟心里更奇怪了。他又是怎么知道她会有事需要出府去办的? 不过他说的没错,往后她是不方便再女扮男装出去卖画了,她还没本事买通国公府守后门的下人,她也不能这么做。 今非昔比,她现在的身分已不同往日,过去她只是个没人关注的小小庶女,是否偷溜出府都无足轻重,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出大乱子,可现在不同,她是谈府大奶奶,堂堂世子夫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正经的左丞夫人,讨了诰封之后就是二品诰命夫人了,让人发现去卖字画成何体统? 她对青儿微微一笑。「我知道了,若有事要出府办,定让小飞鱼去。」 说也奇妙,只是多了个青儿,她先前还未进入国公府时的忐忑便消失了,若说这不是谈思璘特意安排的,她还真不相信,她出府卖画多次,就认识了青儿一个姑娘,偏偏满京城那么多姑娘,就青儿进了国公府,这真是巧合吗? 「大奶奶在想什么呀?」青儿笑道:「大爷说,今日宾客众多,他可能会晚点回来,让奴婢伺候大奶奶吃点东西再沐浴,若是大奶奶累了就先歇下,大爷回来时,奴婢会叫醒您。」 「也好。」骆佟觉得这安排很好,她确实饿了,也想沐浴,与其在房里枯坐着等,不如自在的沐浴。 青儿忙去叫外面守门的小丫鬟打热水去内间的净房,自己则为骆佟宽衣。 骆佟看着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问道:「青儿,这新房原就是大爷的寝房吗?大爷不是要静养?没有另外的房间?」 「另外的房间?」青儿一愣。「回大奶奶的话,虽然大家都传说大爷病重,可是奴婢实在看不出来,起码奴婢在明秀轩里见到大爷时,他都挺精神的,但飘雪姊姊让我们都不得对明秀轩之外的人多嘴便是。」 骆佟点点头,看来这明秀轩上下很齐心,飘雪想必就是这里的大丫鬟了。 「不过……」青儿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也没什么。」青儿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道:「就是奴婢若在明秀轩之外的地方见到大爷,大爷会多咳几声,有时走着走着还会昏倒。」 第十九章 「这么奇怪?」骆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在装病。 「每每大爷昏倒,老太君总会紧张的请太医过来,太医也总是说大爷身子虚弱,偶尔昏倒也属正常,只要好好调养便成。」 太医说他身子弱?骆佟听了眉头微皱。「那么大爷这回去应试诏举,一去便是三日,岂不是令府中上下大吃一惊?」 「确实。」青儿重重点头。「老太君和国公爷、国公夫人事先并不知晓大爷出府应诏,所有人都认为大爷在院子里养病,素日里大爷几日卧床不出现也是平常之事,发榜之后可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丫头来禀报热水打好了,青儿便伺候骆佟到净房,扶着她坐进木桶里,先为她洗头,沐浴后取来织锦缎的绣衫给她穿上,再将她湿发仔细绞干。 回到寝房,桌上已摆了几道精致点心,骆佟吃了半饱,想着谈思璘何时会进来,外间的小暖阁却是传来喧腾之声。 青儿忙道:「奴婢去看看!」 没一会儿,青儿匆匆进来。「大奶奶,是大爷回来了,听说在席上有个大人硬是要大爷飮三酒杯,大爷不胜酒力,冷不防便晕了,由小厮扶着回来,却是坚持要自个儿走进来,还硬是不让人伺候,大奶奶瞧这该如何是好?」 大奶奶可是侯府千金、大家闺秀,想必从未接触过酒醉之人,大爷醉成那般,只怕会吓着大奶奶。 她以为骆佟定会惊慌失措,不想骆佟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等你们就守在外头吧,不必再进来伺候了,我自会照看大爷睡下。」 「是,大奶奶。」青儿这才松口气退下。 骆佟看着那两扇精致的房门,对于应付酒醉之人,她的经验还会少吗?进了挽香坊的客人,哪个不是醉醺醺的离开?就算进来的谈思璘烂醉如泥,她也有法子让他乖乖睡下。 她莲步款款走到门边,才停下,房门便被打开了,谈思璘大步走了进来,确实酒气冲天,外头的小丫鬟很利落的又关上了房门。 骆佟照规矩来。「夫君,我扶你过去歇着吧。」 「好。」谈思璘搭住她纤弱的肩,到床边的一小段路走得跌跌撞撞,走过桌边时还手一挥,不小心熄灭了两盏烛火只留一盏,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路佟身上。 好不容易,骆佟终于将他扶到了床边,却是一个不小心与他一同跌进了床里。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脖子上,麻痒之余还有些令她差点透不过气来。 一般来说,酒醉之人上了床便会立刻睡着,睡着了重量又会更沉些,她可不能被他压在身下一夜,那冲喜不成,非丧命不可,于是她拼命挣脱。 一道带着微微笑意的温润声音从她上方传来,「娘子这是要去哪里?」 骆佟一愣,他的声音哪里有半分醉意?「你——你没醉?」 谈思璘低笑着凑近她耳边。「若不是装醉,又焉能这么快脱身?况且为夫身子向来弱,若是大喜之日便能牛饮岂不启人疑窦?」 房中一盏红烛高烧,骆佟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她浑身发热,又有些局面不受她控制的慌张。「夫、夫君,你能不能……能不能稍稍起身一些?」 谈思璘一笑。「娘子要求,自当从命。」 总算他肯半支起身了,她这才得以看见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她脸上有些怔忡的恍惚,这与她的想象差太多了,她根本没想过会是他…… 谈思璘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讶异之余,脸也红了。 他是她的夫君,不真实,太不真实了,好似作梦一般,她竟然嫁给了他……说实话,自然是比嫁给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好,他们至少不是陌生人,他还给她度过气…… 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双唇,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松柏香,她的眸光不由得朦眬了,心跳也不禁加速起来。「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娘子是指?!」 俊颜如此靠近真是慑人心魂……她呆呆的看着他,感觉脑子里无法思考,原来男色也能如此勾人…… 她慌乱的模样着实取悦了谈思璘,他低笑着凑到她耳边,「娘子为何不说话?为夫很好看吗?」 她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他那促狭的眼光令她脸蛋迅速臊红了。「你……你不是理国公府的侍卫吗?为何成了谈府大爷?」 他面露微笑。「我从未说过自己是理国公府的侍卫。」 她得承认那确实是她臆测的。「那么,你是如何知晓青儿的?青儿绝不会巧合出现在这里。」 谈思璘唇畔噙着笑容,手一挥,床帐上的金钩掉了,轻纱幔帐缓缓而落。「娘子,你问题真多。」 「我……还没问完。」努力忽视他那副很能撩拨她的伟岸躯体,她润了润唇。「你为何要娶我?真是为了冲喜吗?你是真的……身染重疾吗?」 他低头浅笑。「佟儿,你既已是我娘子,你所问之事,我自然都会告诉你,不过,夜色已深,咱们今晚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他一边说,骆佟却发现他在解她的腰带,她脸上轰地一红,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脑子顿时糊成了团,就是前生与姓湛的负心郎也没这样过。「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听了一阵失笑,打趣地望着她,眼神悠长。「娘子以为呢?」 她一愣,双颊通红,抑不住心头狂跳和那无所适从的慌张。 是啊?她以为呢? 自然是做夫妻之事,不然还能做什么?她这样抓着他的手不给行事才是好笑。 她悄然松了手,以为他至少会消停一会儿,没想到他却直接继续未完的事。 片刻,她的衣裳都滑落了,露出欺霜赛雪的细腻肌肤,只余艳色的抹胸。 他往她樱唇吮了口,伴着低浅的笑语,「娘子的眉原来如此秀美,那两条帕子,我还留着呢。」 骆佟脸上发烧。 她时至今日才没再特意画粗眉,在尚未披上大红嫁衣之前,她还是小心谨慎,即便谈家已下了聘,她依然照旧每日画粗眉、束胸、在腰际塞帕子,不敢有丝毫大意。 「若不是你把自己弄得丑些,怕早被别人抢走了。」 他有力的臂膀圈着她,两人相贴着,肌肤自然碰触,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之感霎时将骆佟牢牢的抓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骆佟更加肯定了他没有病,哪有病重之人可以如此勇猛有力的? 他的唇覆上了她的,他抚弄着她的身子,亲吻她浑圆的高峰,在她受不住而逸出狂乱呢喃时一举挺进,如火一般的占有了她。 「好痛!」她无力的推着他的肩头。 他结实的身子仍不断摩挲着她,炽热的双唇贴在她唇上柔声哄道:「佟儿,搂着我的颈子,我轻一点,你再忍一会儿,再一会儿便不痛了。」 他吻着她,身下仍不断律动,规律的节奏让她稍稍放松了,她依言搂着他的颈子,任他在她的芳径不断深入的攻城略地,一波一波地将她推至欲仙欲死的边缘。 原来男欢女爱是这等亲密……湛玉振曾多次软语要求,她都没有答应。 她庆幸自己未曾一时心软顺了他的要求,这男欢女爱,鱼水之欢,两世为人,她只愿与她身上的这男子为之…… 这一晚,帐内激烈缠绵,满室浓重的喘息声,骆佟只记得自己直说再也不要了,便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第二十章 骆佟是听到敲更的梆子声醒来的,她被温暖的怀抱紧紧拥着。 她睁开眼,感觉到身子极重极乏,浑身精疲力尽,几重纱帘让她看不清外头的天色,入目则是一张俊美的面庞,谈思璘搂着她睡,还未醒。 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梦?他可是几乎折腾了她一宿,若不是她软声告饶,他只怕会做到天亮,这是快病死的人该有的体力吗?他根本可以去猎老虎了。 思及昨夜种种令她脸红心跳之事,她便肯定他根本就没病。 那么,为何还要娶她这微不足道的庶女来冲喜? 「咳咳——大爷、大奶奶,该到起来的时辰了。」外头是她熟悉的声音——寸心,但挺不自然就是。 她的陪房并不算多,两个大丫鬟抱琴、寸心,两个二等丫鬟夕照、青芽,奶娘林嬷嬷,她另外要了张大顺一家和寸心的哥哥寸土一家。 张大顺知道后乐颠颠得阖不拢嘴,敬国公府当然比宁远侯府强,加上他知道骆佟的为人,绝不会苛待下人,焉有不愿意之理? 「这是何人?」尚闭着眼眸的谈思璘懒洋洋地问,一手圈住她柳腰,将脸孔埋在她秀发中。 他晨起的声音如甘冽的纯酿,一时倒叫骆佟微微失神了,回神之后她忙道:「是我的陪房丫鬟寸心。」 想来有青儿的招呼,她的陪房都安置好了,不过,这种事她从来没经历过,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寸心,谈思璘已从她发间扬声道:「寸心,让人打热水到净房。」 外头的寸心得令松了口气。「是。」 骆佟同样松了口气,虽然到净房必定会经过寝房,可是床上有重重纱帐其实也看不到芙蓉帐内的情形。 几个小丫头进出了两趟便打好了热水。 谈思璘又道:「都在外头候着。」 「是!」小丫头很识趣的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今日新媳妇要认亲敬茶,骆佟正想起身,不料谈思璘却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 微微晨光已流泄进了室内,透入纱帐中,她又这样被他压着,无可避免时直视到了他精壮的身躯,且他的胸膛平贴她的身子,身体的变化又越发暧昧,叫她内心如何能不起骚动? 一时间,她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快如擂鼓,脑门发胀。 这一大早的,他又想行昨夜之事? 正在胡思乱想,谈思璘已飞快堵住了她的唇瓣,那急速涌来的激情淹没了她的思绪。 他的胸膛暖如火炉,她昏昏沉沉的让他吻着,缓缓闭上了眼眸,双手也不知不觉的搂住他的腰际,动情之下,紧紧的攥了起来。 「佟儿,你这般,我如何能忍耐?」他眼神柔和得醉人,又深深吻住了她。 激情既已被她在无意之间点燃了,又岂能作罢?他抚弄着她的身子,将她挑弄得逐渐动情,很快便只余满室浓重的喘息声。 直到事了,骆佟这才想到外头的丫鬟都在候着呢,他们在里面折腾了这么久,外面的人可要急坏了。 「我们……该起来了。」她含蓄的提醒。 侯府的教引嬷嬷特别让她记得,新婚头一天绝不能起晚了,否则会让人看笑话,说侯府没教养。 谈思璘嘴角含了丝笑意。「确实,今日还要敬茶,可不能让娘子下不了床。」 骆佟脸上轰地一红,她确实觉得自己好似下不了床,隐隐感觉到双腿绵软无力…… 见她的反应,谈思璘低低笑了几声,火速下床套了件长袍,腰带随意一系便把她连人带被地抱下床。 骆佟大窘。「快些放我下来……」 谈思璘一派从容。「难道娘子以为有人敢闯进来?」 骆佟偎在他的怀里羞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当然没有人会闯进来,只是你这样抱我到净房于礼不合……」 夫,是天,她又如何能让丈夫伺候?何况他是她前生仰慕之人,对她来说,他是神般的人物,而自己正让这神般的人物抱到净房去,总感觉不敬…… 「礼节是给外人看的,房门一关,房里只有闺房之乐,没有世俗之礼。」 他依然不放下她,把她抱进了净房,抽了被,将她放进浴桶之中。 骆佟真是不知道要把眼光放哪里了,虽然身子早被他看过,但这样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她还是极度羞涩与不自在。 谈思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来得订制一个大浴桶了。」 他并没有说的很明白,但大浴桶想必是要容纳两人的,想到两人共浴,她没来由的便脸上发热。 她万万想不到前世仰慕的两朝金相竟是如此年轻俊朗的男子,自己居然与他结为夫妻,而他又待她如此轻怜蜜爱,没有半丝身为丈夫的高高在上,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他捧在掌心里的珍宝。 前生她一直盼着这样的幸福,结果却是让她痛彻心腑,这一世身为庶女,摊上崔氏那样的嫡母,她本没期待能遇得良人、得到幸福。 然而谁知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前生盼了又盼的幸福,这一世却是得到了。 老天的垂怜,她会好好珍惜,若是她穿越的优势能帮到他一二那就更好了,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地为他筹谋。 【第七章 前生薄幸郎】 敬茶的时辰确实是晚了,但谈思璘似乎毫不在乎,骆佟的心便也跟着笃定。 他确实很不一样,跟她几个兄长都截然不同,她四哥骆子应就不必说了,若是同样情况,她四哥肯定急得像陀螺,保不定还会尿裤子,而谈思璘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就是她那向来颇为沉稳的大哥哥——骆家大爷骆子礼也比不上三分。 两人跨进和翠院,廊檐下伺候的丫鬟就忙去通报了。 等候通传时谈思璘对她说道:「祖母向来眼里只看嫡不看庶,她若冷淡了你,无须往心里去,只要你生下孩子,祖母便会对你改观。」 这话让骆佟有点上心了,若她生不出孩子呢? 前生她对孩子没有感觉,挽香坊里的姊妹个个都没有孩子,孩子是她们的阻碍,若有了,也只能打胎,就算怀上达官贵人的种也是相同,除了商人之家较不在意妾室身分,没有哪个烟花女子能因为怀了显贵骨肉而被迎进府里为妾的。 可这一世,在侯府的岁月让她很明白大宅内的女人不能没有孩子,正室不用说,一定要有儿子才能稳固地位,就是小妾通房也要生下孩子才能抬为姨娘,丫鬟想靠爬男主人的床飞上枝头,也要先怀得上孩子才能有眉目。 因此,孩子是至为紧要的,可以说是排在头名的。 她看着将这话说得极为平常的谈思璘,心头闷闷的。 若她生不出孩子来,他便要再纳个能生孩子的侧室吗?若侧室也生不出来呢?再纳几名姨娘美妾吗? 她知道举凡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但她不想,她没那么大度,不想跟别的女人共有他…… 咦?为何会变成这样?这样可是「妒妻」啊,犯了七出的。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起了独占他的心思?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对他有了感情?想不透啊,不是才一夜……一夜何以改变如此之多? 她原是抱着冲喜之心来的,抱着为自己前生仰慕之人「捐躯」的纯粹心思来的,可现在却一点也不纯粹了…… 「怎么?我让你心上压石头了?」看她脸上神色有异,他心中一动,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十一章 「虽说生出孩子,祖母会对你改观,可若生不出孩子,只要我不对你改观便成,无须介怀,我对子嗣并无执念。」 她觉得他这番话并非是安慰她,而是真心的,因为在历史之中,他并无子嗣,若他对孩子有执念,大可找十个八个女人来为他绵延子嗣,但他没有那么做。 她仰起头,朝他一笑。「孩子并非咱们想就会来,顺乎自然便是,夫君不必挂心,我不会乱想。」 她觉得不解,为何才一夜,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如此紧密了?竟谈论起孩子来也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脸不红,她面上不知怎么的就红了一下,她怎么似乎……似乎想生下他的孩子…… 她还没细细琢磨自己的心思转变,谈思璘便继续说道:「在这府里,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其余有我挡着,有委屈就与我说,事事在心里藏着掖着,没人知晓不叫贤淑,叫做笨蛋。」 她一愣。 他可真是颠覆了教引嬷嬷对贤妻的定义。 教引嬷嬷言道,身为一个贤妻,需懂得将苦楚往心里吞,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惊动夫婿,否则动辄诉苦,会令家宅不宁,还会把自身的福气都赶跑了……总之身为人妻,把在夫家遭受的不平告诉自个儿夫君,那就是个大过错,就是想在夫家搅弄风云,是不安好心的事,所以在夫家最好忍气吞声的过日子,才能家和万事兴。 可照他的说法,她什么都不说倒成了笨蛋,若她的贤淑到他那里成了笨蛋,那她还要遵守贤妻教条做什么? 「可教引嬷嬷不是这么教的,我真能对你说?」这一世她在侯府当庶女已经忍惯了,继续忍下去也无大碍,她可不想被他当成爱嚼舌根的女子。 谈思璘一笑。「你被骗大的?」 他显然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才会说那番话,她心中不觉暖暖的,微笑道:「倒也不至于被骗大的,不过仅仅是听夫君这么说,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深深的看着她。「佟儿,国公府水深难测,我娶你,无疑是置你于风口浪尖上,但我保证会永远维护你,这一点你无须担心。」 她之前便要骆菲帮她打探过,所以知道他的意思。 他父亲敬国公谈云东是朝中重臣,先帝在位时,他便开始独掌中书省大权至今,眼下,他也是将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在辅佐太子身上,对他来说,追逐权势与确保地位是第一要事,他是个不问后宅之事的大男人,要他主持公允比登天还难,府里之事全交给了妻子单氏。 谈思璘的生母莫氏,因生下他难产而死,祖母安老太君问神,若不实时冲喜,谈家会走二十年霉运,因此在她做主之下,单氏不到一个月便过门了,且很快有了身孕,生下的儿子跟谈思璘只差一岁多,便是那先前荣耀了谈家的谈二爷。 谈二爷一表人才、文采过人,是前文状元公,深受皇上重用,原是从二品参知政事,后因右丞相忽然之间得急病死了,碰巧三个月前左丞相因年事已高,告老还乡,左丞的位置还没补上人,右丞又死了,一下缺了左右臂膀,皇上一时也找不到适合人选,而后谈二爷在西北战事上献了一计,他的足智多谋得到皇上肯定,升为右丞,成了朝中最年轻有为的正二品官员。 单氏对这个儿子有多骄傲可想而知了,一心巴望着谈思璘病死之后,她的儿子能递补世子之位,未来承袭敬国公的爵位,就算以后没有了官职,仍可绵延富贵。 可如今,谈思璘却因诏举得皇上青眼,破格拔擢为左丞,同样是正二品大官,单氏还能不冲着他们来吗?对付谈思璘这个世子可能有些难,但对付她这个初进门且又是庶女出身的新媳妇还不容易? 所以,他说娶她是置她于风口浪尖上,一点都没错。 「我觉得,有你在,我半点都不担心。」她相信他不是遇事就龟缩之人,因着前生对他的了解,因此她全然的信任他。 他看着她,她目光中的信赖告诉他,她不是在应付他而已。 「进去之后,你尽管堂堂正正,我并非为了冲喜而娶你,你也不是什么冲喜小娘子,你如今是我的正妻,无须卑微,倘若我的举止狂妄,你就夫唱妇随,与我一道狂妄,无人敢说你什么。」 他很清楚单氏那个女人,若是她自认身分卑微,只是冲喜媳妇,那么单氏会踩得她无抬头之日。 「不是为了冲喜而娶?」骆佟抓住了重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身子无病?」 「还需问?」他附在她耳边,低沉嗓音带着笑意响起,「昨夜与今晨为夫不是证明了吗?」 骆佟贝耳一下子通红了。 虽然他们站得近,交谈的声音低不可闻,但前头还有守门的丫鬟婆子呢,他真是敢说,性格也与她想象中的两朝金相不同…… 谈思璘看着不自在的她,面露微笑道:「若是娘子还怀疑,晚上为夫再给娘子继续证明就是。」 继续证明……她脑中竟生出了香艳画面……老天,她这是怎么了?被教坏了吗? 幸好进去请示的大丫鬟出来了。「大爷,大奶奶,里面请。」 另有小丫鬟挑起帘子,两人进了花厅,骆佟看到上头有个满头银丝的尊贵老妇端坐着,想必就是安老太君了,下面两排也坐满了人,瞧着他们两人进来全都侧目瞅过来,个个都在打量着她这个新妇,若她是原主,一个被打压着长大的小庶女,肯定被这场面吓死了。 幸而她并非原主,赵名希见过的大场面还会少吗? 她低首敛眉,从容的跟在谈思璘身后,猛地感觉到这厅里有一双灼灼的眸子正盯着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两人走到了堂前,她看到老太君对谈思璘露出了笑容,但对她就没那么和蔼可亲了,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 据骆菲打听的结果,安老太君十分看重嫡庶之别,自然也就最为重视谈思璘这个大房的嫡长孙,单氏虽然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继室,但不知为何,老太君也把她生的儿女当庶出看待,对谈二爷就没那么热络。 谈思璘的生母死时,他才刚出生,老太君怜惜他,把他带在身边养着,情分又更不同了,老太君与太后是手帕交,谈家孙辈众多,也只有谈思璘跟着她时时进宫向太后请安,对于这一点,单氏自然是很不平的。 既然老太君如此看重嫡庶,自然对她这个庶出的长孙媳很不满意,虽然当初是谈思璘让她派人去骆家提亲,但那时他病重,病得快死了,老太君焦急,又无其它嫡女可冲喜,只得屈就她这个庶女。 可参加诏举得皇上青眼后,他病也奇迹好了,有何理由要履行婚约?老太君一心想毁婚,偏偏说服不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她这个孙媳妇了。 是啊,她可以体会老太君的心,堂堂敬国公府的世子,竟然娶一个庶女为正妻,老太君自然是万般不甘心了。 丫鬟拿来膝垫。「大爷、大奶奶给老太君磕头。」 两人跪下磕了头,奉上茶。 安老太君喝了茶,把见面礼放在茶盘里。「起来吧。」 丫鬟将膝垫移往谈云东和单氏面前。「大爷、大奶奶给大老爷、大太太磕头。」 大周礼法,新媳妇进门,对嫡亲的父母长辈必须磕头,因此两人又一同跪下敬茶,收下见面礼,跟着见谈家的二房、三房,他们是叔婶辈,不需磕头,谈思璘引见她一一喊人、敬茶,收下见面礼。 第二十二章 谈家二房二老爷谈云南是老太君嫡出,他喜爱游历四方,耽搁了婚事,直到二十七岁才成亲,夫妻鹣鲽情深,成亲未满一年便意外落马过世了,妻子柳氏当时有孕在身,因受到打击而滑胎。 柳氏是官家出身的贤淑女子,性格贞洁,守寡至今,因为这份贞烈,甚得老太君爱护,时时让她过来陪着说话,而柳氏为人谦和,府中也都敬重她这个二太太。 三房三老爷谈云西是庶出,老太君原就不看在眼里,且他生性也牖小怕事,妻子秦氏性格与他相似,两人素日里皆是唯唯诺诺,且只生了两个女儿,因为没有儿子,在府里这一房跟不存在似的,今日若不是有新媳妇儿进门,他们也进不了这和翠院。 见过叔婶辈,收下见面礼,最后见的是与谈思璘平辈的谈家爷们、奶奶及小姐们。 首先见的便是与谈思璘只差一岁的谈家二爷,而原该在这场合里为她引见众人的主母单氏却是坐在椅中动也不动,像没事人一般,谈思璘也不开口要求,只当单氏不存在,亲自为她引见。 「二弟思湛。」 骆佟抬起眼睫,身为大嫂,她原想对谈思湛落落大方的一笑,然而映入她眼中的熟悉面孔却令她的笑容在一瞬间冻结了。 两人的视线相接,她如遭雷击,眼眸倏地睁大,天旋地转的感觉亦同时排山倒海而来,她呆立在原地,胸口不受控制的剧烈起伏着,魂魄宛如出了窍,身子彷佛不是自己的了。 怎么会是他?这不可能……他为何会在此地? 她眼前的男子分明是湛玉振…… 「怎么了?莫不是大嫂识得我夫君?还是我夫君太过俊俏,以致大嫂错不开眼?」 一个冷淡中带着讽刺的声音响起,硬是将骆佟拉回神。 她看向那说话的女子,立于谈思湛身边,称不上什么绝色美女,倒也是娇颜丽质,衣饰华贵,神情高高在上,这种神情似曾相识,就好像见到了骆芙一般,就是个心窄的,想必这就是谈思湛的妻子,太师府嫡女曾绮芳了。 「弟妹言语粗鄙无礼,如此对大嫂说话,眼中还有家法礼规吗?」谈思璘目光凌厉,眉峰聚拢,质问得不留情面。 不等曾绮芳开口,安老太君便斥道:「确实没规矩。」 曾绮芳哼了哼。「谁让她一直瞪着我夫君看,谁没规矩还难说哩。」 她是打从心里瞧不起骆佟,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庶女,生母说是姨娘,以前也不过是个婢女,她却要叫骆佟大嫂,实在不甘心。 安老太君沉了脸。「你这是在顶撞我吗?」 「孙媳哪有顶撞,」曾绮芳噘起了唇。「是祖母偏心吧……」 谈思湛蹙眉。「住口,不许说了,在祖母面前成何体统?兴许大嫂是觉得我面熟,多看了两眼,天下之人皆有相似,有何好大惊小怪?」 曾绮芳很是不以为然。「什么相似,她那明明是被你迷住了。」 「还说?」谈思湛警告的瞪眼,曾绮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口。 谈思湛对骆佟拱手施了一礼,语气诚恳地道歉,「绮芳不懂事,大嫂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骆佟依旧心乱如麻,草草还了礼。「小叔言重了。」 跟着见谈家其它爷们,后头三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等等都是几个大房的姨娘所出,他们一个个都唯唯诺诺的生怕说错了什么而不敢开口。 再来见谈府的小姐们,大姑娘谈秀艰是单氏所出,已和越王府的世子高镇订亲,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是大房的姨娘们所出,另外五姑娘、六姑娘是三房嫡女,年纪尚小。 骆佟实在没心思将面孔和名字一一记住,把备好的见面礼给了比她辈分小的,认亲便是结束了,老太君让他们坐下喝茶,她忍不住又朝谈思湛看了过去。 这一眼,她生生打了个冷颤。 他认得她! 她敢说,他绝对认得她。 他眼里神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就是湛玉振没错,他与她一样,穿来了宝德年间,他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是因为早在她进来时,他便看到她了,就是那道灼灼目光,他杂夹在众人之中一直看着她,真正与她面对面时自然不会惊慌失措了,而她却是直到四目相对才发现是他。 她脑海倏然闪过前生她自缢之前的片段。 当时,她满心的不甘,狠绝地咬破手指,饱含怨念的在墙上写下湛玉振来生只能记得她一人之语,跟着吊上白绫,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仍然不能释怀,含恨而终。 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再相见了吗? 她惊疑不定,脸色变了数变,蓦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凉透的小手,她又是一惊,抬眸望去,是坐在她身旁的谈思璘. 她勉强朝他一笑。 他肯定以为她被这认亲的场面吓到了,也好,否则她还真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失态。 前生的孽缘,竟来今生再续,两人同在一府,如今是叔嫂身分,往后她该如何自处? 单氏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轻描淡写的起头道:「娘,您不是提过镇安侯府的嫡女愿嫁思璘为平妻吗?如今是可以合计合计了,进行的快些的话,约末半年后就可以进门。」 是她失算了。 谈思璘那个孽畜自小一直病着,长年寝房里都摆着炭盆,素日也是手炉不离身,虽然老太君特地请了名士大儒给他做夫子,他仍然迟迟到了快九岁才会认字,朽木不可雕与资质鲁钝平庸是夫子对他的评语。 他的性格阴阳怪气、孤僻乖张,府里除了老太君之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冬日里一旦病起来,十天半个月都卧床无法离开屋子是常有的事,连夏日里也总是一场雨便病了,连诗都不会做一首,根本是个草包。 可是,她是什么人?她可是敬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这个府邸的后宅是由她做主的,断容不下前人的余孽。 她可不会认为这样就不需要提防谈思璘,她自小给他下了药,那药不会立刻见效,但会慢慢发生作用,非但能伤他的根本,令他绝后,也会短命。 最多十五,谈思璘一定会开始发作,到最后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外人不会察觉他的死因,只会认为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又落下了病根才会久病不愈。 她一心等着他「自然病死」之后,宗族便会改立湛儿为世子,国公爷的名头早晚是她儿子的。 没想到——她万万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的伪装,甚至在诏举前他还大病了一场,情况糟到连太医都诊治病危了,老太君也每日以泪洗面,谁也没想到他会有气力去参加诏举,更没想到他会有那本事一举成名…… 该死!这个小畜生,竟敢如此愚弄她,如今还入朝成了左丞,与湛儿平起平坐,让她气得险些吐血。 好个孽障东西!以为她会就此认输吗?若是会,她就坐不了今天这个主母的位置了。 她不会让他得意太久的,朝堂里,她的湛儿自会联合其它交好的朝臣给他使绊子打压他,而府里就看她的手段了,等到镇安侯府那个刁蛮嫡女进了门,看他的明秀轩还怎么安宁,到时不需她出手,正妻和平妻自会斗得你死我活,她再往他院子里塞几个美人儿,让她们妻妾去自相残杀…… 「这话说的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安老太君显然认为此话深得她心,满意地点了点头,脸色也和缓不少。 第二十三章 骆佟听着她们的对话,因谈思湛出现而紊乱一片的心绪总算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才进门第一天就提娶平妻之事,老太君果真把谈思璘看得比眼珠子还贵重,因为她配不上她矜贵的孙子,便要火速另娶平妻来弥补娶她进门的败笔。 她很明白,单氏故意在这时候提起,就是在打她的脸,是在昭告众人,她虽为嫡妻,却是无足轻重,连府里下人也会看不起她。 「那我明日就让官媒过来合计合计。」单氏一脸笑意。「不过想来娘也明白,是镇安侯府嫡女,又委屈做了平妻,聘礼只能多不能少。」 安老太君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我这里先添十万两,库房那两对玉如意和夜明珠也送过去做为聘礼,其余的都要最好的,一定要做足面子给镇安侯府,才显得咱们的诚意十足。」 单氏甘败下风地赞叹道:「还是娘想得周到,媳妇儿自叹不如。」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看到单氏唇边那抹不怀好意的笑,骆佟在心中摇头。 身为当家主母,竟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出手要搅得他们夫妻失和,手段也未免太粗糙了一些。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单氏的手段确实往她心里压石块了,若是老太君执意要为谈思璘迎娶平妻进门,她又能说什么?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昨夜的事,他也要与那个平妻做吗? 思及此,她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揪住了,与此同时,一个声音蓦然义正词严的响起—— 「祖母休再提起平妻之事,如今孙儿身负皇命,理当以朝务为重,才刚成亲便又要迎平妻,祖母认为皇上会怎么想?肯定以为孙儿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哪里还敢委以重任?」 安老太君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她坐正身子,连连点头。「对对,说的对,是祖母想得不够周到,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切莫让小事坏了你的大事,打坏了皇上对你的印象。」 她心中还是最看重嫡长孙的,原想着他身子不好,能长大成人便是万幸了,没想到一举成名,如今还能给家门争光,这孩子是她亲手带大的,怎能不偏心于他呢?她可是偏心有理,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说起朝务,还有思湛呢。」单氏很是体恤地说道,「思璘,你身子向来不好,对于朝务也无须太过上心,若累坏了自个儿身子,岂不是又要让母亲操心了。」 「母亲此言差矣。」谈思璘的口气严肃起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母亲竟要我无须对朝务上心?此话真是闻所未闻,难道母亲平时便是如此教导二弟的,若是这番话让皇上听到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单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孽畜!竟然毫不留情面的当众顶撞她?如今他有官位傍身,有恃无恐,以为她收拾不了他了是吧? 谈思湛息事宁人地道:「大哥,母亲并无那个意思,大哥无须多想,日后咱们兄弟同在朝中做事,要互相帮衬才是。」 谈思璘别有深意地微笑。「二弟人脉丰厚,和兵部、刑部、礼部、户部都多有来往,又何须我的帮衬。」 谈思湛眸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但很快便恢复镇定,泰若自然地道:「大哥可能误会了,我与兵部、刑部、礼部、户部其实并无特别交情,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年节时候礼尚往来罢了,不值一提。」 谈思璘挑眉,不解道:「那还真是奇怪了,既无交情,兵部李尚书竟会事先给你放消息,让你给皇上献了一个好计,看来李尚书人很好哪,素无交情之人,不过是出于同僚之情,他也肯帮你这个大忙。」 敬国公谈云东顿时眯了眯眼,他精锐的眸光朝谈思湛望去。「放消息?」 难道,那令皇上赏识的计策不是思湛谋划出来的?而是得李尚书相助? 谈思湛脸色一僵,对谈云东躬身答道:「父亲别误会,是大哥说笑了,献计乃是出于儿子平时对国家对朝廷的关心,以及对战情的钻研,李尚书并没有给儿子透露半点消息。」 「这就更奇怪了。」谈思璘拿眼瞧着谈思湛,满是疑点似地问道:「你一个文官,竟如此了解沙场谋略,实在令人难解,莫非,另有什么谋划不成?」 谈思湛面色一凛,警剔地看着谈思璘. 不说令人佩服,却说令人不解,还说他另有谋划,这显然是要往他身上泼脏水,构陷他有谋反不轨之举。 他骤然冷声道:「如同适才大哥所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为人臣子本分,又何来另有谋划之说?」 谈思璘却是似笑非笑的瞅了谈思湛一眼。「二弟这可是恼怒了吗?若是真心为皇上做事,那么即便被误解了也该甘之如饴不是吗?」 谈思湛咬着牙,几乎是挤出话来,「究竟谁真心在为皇上做事,谁又是虚晃一招,日久见人心,皇上自有定夺。」 谈思璘平静地笑道:「皇上圣明,自然不会让有心人蒙蔽了去。」 骆佟听着他们言语交锋,心里也是浪涛翻涌。 谈思湛带着前生的记忆而来,占了先机,可谈思璘是两朝金相,这点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庸置疑。 一个能预知,一个是命定,未来的朝堂将会如何? 【第八章 坐稳嫡妻位】 翌日一早,骆佟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跟昨日一样,是在谈思璘的怀抱里…… 昨夜云雨之后,她又枕着他手臂睡了,可不要让她睡麻了才好。 「大爷、大奶奶可起了?」寝房外头传来飘雪试探的声音。 昨天下午得闲,谈思璘让明秀轩的下人来认主人,其中飘雪和踏雨是伺候谈思璘的大丫头,在这个院子没有主母之前,一直都是飘雪在管事。 一般来说,男主子不会陪着见下人,可谈思璘由头至尾一直坐在她身边,她很明白这是在给她长脸,除了让下人们不敢轻慢之外,也是要让人把话传出去,让府里上下都知道他对她的重视。 「何事?」谈思璘扬声问道。 骆佟吓了一跳,忙不迭抬眸看着他,他何时醒的? 外头飘雪说道,「回大爷,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若是大爷得空,请大爷去书房一趟。」 他半眯的眼睛忽然睁开了,顿时露了几分冷意。「知道了,我半个时辰后过去。」 骆佟低声悄问:「可知父亲找你何事?」 他是谈家的嫡长子,可昨日的敬茶,她在父子之间看不到半点父子之情,公爹对她这个媳妇也十分冷淡。 「我不知道何事,不过——」谈思璘脸上甚是复杂。「或许是想让我也为太子做事吧。」 骆佟心念转动。 她想跟他说,你不要为太子做事,可是理由呢?她要说什么理由?因为我穿越而来,知道太子会被废?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那么,你想为太子做事吗?」 朝堂之事,又岂是女子可以干预的?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即便被他喝斥也是理所当然,不需感到委屈。 岂料,他却是一笑。「我不想——不,应该说,我不会。」 骆佟大感意外。「为何呢?为何你不为太子做事?」 太子杨演是皇后所出,又是皇长子,现今虽然还有典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礼王杨机在暗中争斗着夺嫡,可是朝臣大半都与太子结党了,这也代表了未来的光明前途。 谈思璘轻轻勾起唇角。「太子平素的作为,又岂会是个明君?」 第二十四章 他轻易出口的话,令骆佟心里一惊,她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放心,话只对你一人说,我相信你。」 她一愣,很是惊诧。「为何你会……相信我?」 能够坐上高位,成为两朝金相,定要有深沉的城府,步步为营,他不该是个轻易相信他人之人,而他们虽为夫妻,其实也才初相识,他凭借着哪一点相信她不会出卖他,不会将他的话传出去? 「傻瓜。」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假意长长一叹。「若不信你,我又岂会娶你为妻?」 她脸上一红,身子也因为他的气息跟着一热,忍不住问出她心中疑惑,「那……你为何娶我为妻?」 不为冲喜,他一个嫡世子,全然没有娶她的理由。 「若是你一定要个理由,那么——」他深深的看着她。「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唯此而已。」 他的话,萦绕在她心尖许久许久,她琢磨着他的话,却也是一知半解。 她是他的知己吗?为何是?他是如何定义的?又是如何知道她不会对他不利的? 「大爷——」外头飘雪的声音又响起了,这回声音之中有些打扰了他们的不安。「老爷说,几位尚书大人也会到,让大爷早点过去书房。」 骆佟看到谈思璘冷笑一记。「权位迷人,自古不变。」 她知道他在说他爹,但她不以为意,做为一个先帝时期的重臣,一生富贵,迷恋权位也是自然的事。 两人起身后,骆佟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昨日抱她去净房泡澡后,他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更衣,今日呢? 兴许两人想到一处了,才在思忖,便听见他问道「需要叫飘雪、踏雨进来为我更衣吗?还是娘子为我更衣?」 她有些慌乱的抬眸,就见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眼里写明了他想要她为他更衣。 她虽初时慌乱,却也从善如流地道:「我为夫君更衣。」 谈思璘满意一笑。「有劳娘子了。」 伺候他更衣之后,骆佟唤寸心、抱琴进来收拾床铺,同时两个小丫鬟也提着早膳食盒进来摆桌子。 飘雪随即端着药碗而来。「爷该喝药了。」 谈思璘二话不说端起碗,一口气将药喝尽。 骆佟看着他爽快喝药,心中更疑惑了。 他究竟是有病还是没病?她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何病症,他的体力也……也好得很,昨夜也是折腾到了夜半……那么,他喝的究竟是什么药? 两人用完早膳,谈思璘说道:「我们出去走走,有个人你要认识。」 「可是,父亲不是让夫君早点去书房?」 谈思璘一笑。「所以才不能早过去。」 她胡涂了,这对父子怎么回事?好似有些什么猫腻…… 他带她到和翠院里的一个小跨院,这种小跨院她不陌生,她在宁远侯府就是住在这样的小跨院里。 两人走进去,里间一个妇人正在收拾小厅,见到两人的瞬间,脸上便乍现惊喜,匆匆迎了上来。 「这一大早的,大爷怎地就来了?还把大奶奶带来了……」 谈思璘微微一笑,对骆佟说道:「这是琴姨,一直服侍祖母,在祖母面前,琴姨是最说的上话的。」 骆佟深知这肯定是谈思璘看重之人,她郑重地福身见礼。「琴姨。」 瑶琴慌了。「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大奶奶给奴婢行礼……」 谈思璘拦着瑶琴,让骆佟将礼施完。「这礼受得。」 前生若不是琴姨,他也不能平安长大,是琴姨睿智,打小就要他装笨装呆,装性格暴烈,装喜怒无常,这才躲过了单氏的激烈手段,只在他日常补药里投下了伤本之毒而已,否则他一个孩子,只消把他推到湖里就没命了。 重生之后,他自是继续装笨装呆来保命,且还躲过了补药里的慢性毒药,那是他前生没躲过的,也因此,他前生虽然做了两朝金相,却正值壮年便病死,留了个英年早逝的遗慽. 而这一世,单氏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用「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万年不变又简单至极的道理避开了那伤本的毒药,单氏既能收买熬药的下人给他投毒,他也能收买那下人将药换过来。 只不过,他一个六岁的孩子,若能发现补药有问题也委实太过惊世骇俗。 因此,有一夜,他佯装被恶梦惊醒,琴姨摇醒他之后,他告诉琴姨,他梦见过世的母亲,母亲告诉他补药有问题,不能喝,琴姨听了大惊。 在琴姨的暗中追查下,发现补药真的有问题,于是他跟琴姨说,梦里母亲让他切勿打草惊蛇,暗中收买那煎药的丫鬟。 单氏为了让亲生儿子补身,也日日备了补药,且是同一个丫鬟在煎药,只要将两人的药换过来即可,只要办妥这件事,一个月给那丫鬟三两银子,这可比她的月银还高了。 那丫鬟果然轻易被收买,且她压根不知道单氏给他喝的药方有问题,她以为是单氏给自己儿子的药方较好,是老太君较疼大爷,想让大爷喝好点的补药才交换的。 一个月三两银子对他不算什么,生母留给他的现银有上万两不说,他自己的月银就有十两,比谈思湛高了一倍,这是当时掌家的祖母制定的,单氏虽不满也只能照办。 「该是奴婢给大奶奶请安才是。」瑶琴看着骆佟,满眼的欣慰。 赫连家的迎月姑娘被冲喜一事吓得逃去塞外之后,她原是担心她的思璘少爷自此绝情断爱,会对感情一事失了信心,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成亲,虽然对象是个庶女,有些遗憾,不过他肯成亲便谢天谢地了,也不能要求再多了。 「佟儿,我自小由祖母带在身边,养在和翠院,平日都由琴姨照看,是琴姨一手带大的,琴姨与我生母并无二致。」谈思璘说道。 两世为人,在他还没成年搬到明秀轩独立之前,他都是靠着琴姨才能一直装病来掩人耳目。 骆佟顿时明白了琴姨在谈思璘心目中的地位,既是他敬重之人,她也不能怠慢。 她向前拉住了琴姨的手,真心诚意的说道:「琴姨,我初嫁进来,什么都不懂,祖母也还不待见我,往后还要琴姨多提点。」 瑶琴忙安慰道:「大奶奶别担心,老太君嘴硬心软,尤其又最疼大爷,过些日子,她一定会跟疼爱大爷一样的疼爱大奶奶。」 骆佟笑道:「那以后我常来这里坐,琴姨再教教我怎么讨祖母喜欢,琴姨可别嫌我烦。」 瑶琴眼里满是溺爱。「怎么会烦呢?大奶奶尽管过来,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们而开。」 由于谈思璘还要去书房,两人也没法在小跨院里待久,小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便离开了。 骆佟没带丫鬟出来,谈思璘要先送她回明秀轩,在曲廊里便迎面遇上了两个中年美妇,各带了一个丫鬟。 谈思璘口气寻常的对骆佟说道:「是岚姨娘和蝶姨娘,她们两人是我生母的陪嫁。」 骆佟知道她公爹有四个姨娘,其中两个是谈思璘生母莫氏的陪嫁,另外两个是单氏的陪嫁,她们都是主母有身孕后,开了脸给男主子暖床的,由于谈云东一心只在朝局,并不好美色,因此也没特别宠爱哪个姨娘,后宅一直都是握在单氏手里。 「大爷、大奶奶!这是去给老太君请安吗?」两个姨娘都热络无比的迎上来。 谈思璘看着她们,微微一笑。「两位姨娘也是要去给祖母请安吗?」 第二十五章 两人干笑一声,岚姨娘道:「老太君哪里会见我们?」 重嫡轻庶的老太君连她们生的孩子都不太待见了,何况是身为奴婢的她们? 「日久见人心,祖母早晚会明白两位姨娘的一片真心。」谈思璘淡淡的安慰道。 可骆佟听在耳里,却觉得像是别有深意,是她想太多了吗? 「大奶奶才刚过门,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差人来问,我们就住在落霞院,离上房也不远。」 骆佟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姨娘了。」等两人走远,她才问道:「你不喜欢这两位姨娘吗?」 她们是他生母的陪嫁,照说不是应该多了份感情才对? 谈思璘停下脚步,面色微沉,低声道:「我生母的死因不单纯,岚姨娘与蝶姨娘知晓谁是真正的凶手,也或许,她们正是凶手。」 骆佟愕然的看着他,直至消化了他的话,脸上才不由得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生母的死不单纯?这可不是等闲之事!她的心跳加速了。「你……可是极为肯定吗?」 他当真是很信任她啊,这么大的秘密也对她吐露…… 「十分确定。」谈思璘长眸微眯。「我正在追查真相,告诉你是让你提防着点,岚姨娘与蝶姨娘并非能交心之人。」 「那我……我再找机会亲近她们,套套她们的话,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她们会防你,或许不会太防着我。」她真心想为他做点什么。 「不。」他摇头,立即否决了她的提议。「我不要你涉险,适才说了,之所以告诉你,是要你小心她们两人,倘若她们对你热络,你只需虚应故事即可,她们送的吃食一律丢掉,若是绣了什么荷包香囊给你,让丫鬟们烧了。」 前生这个秘密,岚姨娘、蝶姨娘肯定是带进了棺材里,自然不会轻易对旁人吐露,佟儿想套话只怕也是徒劳无功,而他也不要她这么做。 「我明白了。」兹事体大,她再想想如何引蛇出洞来帮他,绝不能走漏风声,坏了他的事。 将她送回明秀轩后,谈思璘便去了书房,骆佟回到房里,想着要如何讨老太君欢心。 对于谈思璘来说,老太君的存在格外重要,也可以说是这府里他最看重之人,自己若能得了老太君欢心,他便能更专心于朝政,无须为内宅之事操心。 「大奶奶这是在想什么?」青儿来上茶,见她沉思,忍不住问道。 骆佟直白道:「我是庶出,老太君不待见我,我在想法子讨老太君欢心,这样大爷在外面做事便不必挂心于我了。」 「原来如此。」青儿笑道:「奴婢的祖母最喜欢甜食了,若大奶奶能做几样精致少见的甜食送去给老太君,老太君必然是喜欢的。」 骆佟不了解老人家的喜好,前生她与弟弟相依为命,这一世宁远侯府的祖母顾太君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孙女儿也很冷淡,平时根本没机会近身伺候。 「就听你的。」骆佟为难道:「可我说的一口好菜,但手艺普通,要做出几样老太君没吃过的点心,这可难倒我了。」 前生挽香坊的大厨厨艺出众,其中二十来道佳肴特别精致,做法她闲暇也琢磨过,只不过鸨娘不肯她沾厨油,她会的一点厨艺是未卖身前为弟弟做饭学的。 「奴婢可以教大奶奶做。」青儿自告奋勇。「再由大奶奶亲手做给老太君来表心意。」 「你会做点心?」 「奴婢的爹是大厨,娘亲天生对吃食敏锐,只要吃过一次便能做出一样的菜来,奴婢随了爹娘,手艺还不错,且奴婢会几样失传的通俗小点心,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味道却是极好的,保证老太君绝对没吃过。」 骆佟展颜一笑。「好极了。」 她人生地不熟,便唤了飘雪、踏雨一同去厨房,怕人手不够,同时也将寸心、抱琴捎带上。 飘雪很是惊讶新主子要亲自下厨。「有什么事交代奴婢做就行了,大奶奶何苦到厨房里沾惹油烟?」 「就是份心意。」 骆佟坚持自己做,飘雪等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忙着给她打下手,幸好她资质不错,只看青儿做一遍便做得有模有样,几个丫鬟都夸好吃。 打铁要趁热,她回房更了衣,便领着踏雨、青儿,提着食盒往和翠院去。 已经过了午后,和翠院的暖阁里,除了老太君之外,谈秀彤也在那里陪老太君说话,两个丫鬟出来给骆佟撩了帘子,倒是恭敬的施了礼,喊了声大奶奶。 谈秀彤原就不屑骆佟庶女出身,昨日敬茶认亲,她便没称呼骆佟一声大嫂,今日再见她,自然也是一样。 「孙媳给祖母做了几样点心,请祖母品尝品尝。」骆佟让丫鬟打开食盒。 安老太君的大丫鬟杏雨便接了过去。 谈秀彤嫌恶的看了一眼。「祖母哪里吃得惯这种东西?」 「我瞧瞧。」安老太君向来午膳用得早,这会儿也有点饿了,见那些个点心从未见过,便道:「我尝尝。」 见安老太君将一块点心吃完了,骆佟直觉有希望讨得老太君的欢心,恭敬问道:「可还合祖母胃口?」 「这是你亲手做的?」安老太君不置可否,但面上线条已柔和了不少。 骆佟比较放松了,便笑道:「是孙媳瞎鼓捣的,做的不好,祖母不要见笑才好。」 安老太君又拿了一块,淡淡地道:「还不错。」 骆佟笑容可掏地道:「那么孙媳就把食盒都留下,明日再来跟祖母请安。」 安老太君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骆佟见好就收,今日就到这里,也不要想留下来喝茶什么的招人厌,她速速告退了。 到了外头,稍稍离了和翠院之后,青儿便忍不住蹦跳。「大奶奶,您瞧见了吧?老太君满意呢!」 「我瞧见了。」骆佟笑道:「有赏。」 青儿吓得双手乱摇。「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奴婢还欠大奶奶三百两银子呢,奴婢给大奶奶做牛做马都无法偿还大奶奶的恩情,怎么可以还要大奶奶的赏……」 踏雨顿时吓得瞪大了眼。 青儿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大奶奶才过门两日就向大奶奶借了三百两银子,她想都没想过有这种事。 「奴婢和弟弟的命都是大奶奶的,大奶奶只管使唤……」青儿说话没留神,一不小心绊倒了,哎啲了一声。「好痛……我脚……我脚崴了……」 踏雨忙过去扶青儿,骆佟也想帮忙,踏雨连忙阻止,「不成啊,大奶奶,这里离和翠院不远,要是让人瞧见了去向老太君嚼舌根,您好不容易费的苦心又要付诸流水了,府里的曾嬷嬷特别会治崴脚,或许给曾嬷嬷推拿几下便好了,不如奴婢扶青儿去给曾嬷嬷瞧瞧可好?」 骆佟知道踏雨说的不错,她一个正经主子、府里的大奶奶去扶一个奴婢确实不成体统,这也是府里的规矩万万不容的。她催道:「好,那你快去!」 「可大奶奶……」踏雨很是为难,她们主仆三人走到了东花园里,国公府的花园又不是一般的大,要是大奶奶迷路了…… 「不打紧,我知道回明秀轩的路,你快扶青儿去曾嬷嬷处。」 踏雨扶着青儿走了之后,骆佟才暗暗喊了声糟糕,早上虽然谈思璘带她去过和翠院见琴姨,但走的是不同路,此刻她哪里知道要怎么回明秀轩? 正束手无策之际,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了。 「名希——」 她心里咯登一下,面上顷刻白如缟素。 第二十六章 【第九章 你想恶心谁】 天地万物彷佛都无声静止了,骆佟寒毛直竖。 她有多久没听见人喊这个名字了? 前尘若梦,她虽然记忆清晰,但她从不刻意去回想,多想无益,只会苦了自己,而且这一世她是骆佟,赵名希已是与她毫无相干之人。 她缓缓回过身去,果然看见谈思湛在她面前,他负手而立,双眸正深深的看着她,而她心中涌现的不是激动,而是戒心。 「名希……」谈思湛按捺住急切的情绪,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他的眼里情感变化万千,有惊喜,有感慨,有失而复得,有缘分天定,还有叫人不容错认的情愫,他眼神须臾不离骆佟面孔,嘴角绽出了一丝笑意。 「果然没错,你是名希。」他心中一荡。「你的模样就跟我们初相见时一模一样。」 想当初他便是被她出淤泥而不染的不凡风韵给吸引的,她就像一株雅致的墨莲,弹起琴来更是疏淡飘逸,如今那风韵依然存留在她身上,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骆佟昨日便知他认出了自己,早有心理准备,故而并不慌乱,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与他独处。 要知道,这是国公府第,嫂子要与小叔子独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巧她的丫鬟都不在,才给了谈思湛这个机会,她还没有想过自己单独面对他时会是何种情况。 「名希,你为何不说话?」谈思湛忍不住打破了沉寂,他展现出前生令她倾心的率直作风,似笑非笑地道:「你莫不是想要否认你并不是赵名希吧?就算你否认,也瞒不过我,适才我唤了你的名,而你回头了。」 昨日见到她,他也受了莫大震撼,他万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这真是天助他也,他有许多事想问她,有了她的相助,他要成为皇上跟前第一得势的红人则是指日可待。 「前生孽缘,想不到咱们都来了同一处。」她淡漠的看着他,她之所以不否认,是因为他也不能耐她何,如果说反常即为妖,那他们两人都是妖。 「名希,你是何时来的?」不同于她的冷淡,谈思湛却似有千言万语想与她叙旧。「你自缢之后便来了此地吗?我是三年前来的,当时真是惊恐害怕,足足有一个月不敢开口说话。」 「我何时来的,与你无关。」她的声音满是冷漠。「而你何时来的,我不必知道。」 老天厚爱,她庆幸自己在原主幼年时便穿来了,有时间让她适应这新身分,融入骆佟这角色。 「名希,你不想知道我前生是怎么死的吗?」他叹了一口气。「我……是被金兵凌迟而死的,金兵攻破了京城,掠夺屠杀,把我们关在一起,不给我们衣裳穿,没饭可吃,没水可喝,金兵一个一个虐杀我们,把我们当鸡鸭般的割我们的肉,任由我们伤口腐烂、饿死,那被活活饿死与冻死的感觉,我永生难忘,当我再度醒来,发现我还活着,甚至成了国公府的少爷,我便发誓这一世要扬眉吐气,绝不再受人摆弄欺凌,还要一雪前生入赘之耻……」 他越说越是激昂,然而骆佟的神情却始终淡漠。 当他前生入赘高门时,可不觉得那是耻辱,他是欢天喜地去入赘的。 前生她就看清楚了,他是一个宁可苟全性命于乱世,也不愿殉国以全节的人,若不是他毫无骨气,又怎会落入金人之手?只要在金人攻入城时自缢便可以一了百了,非但不必活受罪,还可以留个全尸,但他是个没骨头的,贪生怕死、怯懦畏葸,他不想自缢也不敢自缢,最终才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全都是他自找的,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我想的人是你,其它人都不在我心里。」他情深意切的看着骆佟,脸上透出几分苍白来。「名希,你绝对猜想不出我心中有多愧疚,我负了你,我对不住你,我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回事,竟然鬼迷了心窍去入赘,我一直都想着等功成名就之后要娶你为妻,我一直没忘记我们的誓言,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你仍是郁积在我心中难解的哀愁,万般滋味,却与何人说?」 骆佟鄙夷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能睁眼说瞎话?她不信他死前还会想到她,他肯定是惊恐交加都无暇了,又怎么会想到她? 她双眸似清冷的寒星,依旧是淡漠的语气,「如果你信你自己所言,那你就继续说吧,我不奉陪。」 她转身欲走,不想,谈思湛却拦住去路,不让她走。 「名希!我们是自己人,难道你不想与我谈一谈吗?在这里,咱们两个的处境是一样的!只有我知你、解你,也只有你知我、解我,那个曾绮芳,她根本——她根本是个俗物!」 骆佟锐利的目光望着他。「听好了,无论何种处境,我都无话跟你说,再者,你是何种处境,那是你的事,我觉得我的处境挺好,不需要与人相谈。」 他苦苦哀求道,「名希,我知道前生我负了你,这是老天的安排,安排咱们来此地相遇,再续前缘,让我补偿你,我一定会倾尽我所有来补偿你……」 骆佟实在觉得他面目可憎。「笑话,我是谈思璘的妻子,又何须你的补偿?」 闻言,谈思湛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是我的!」 一句话打翻了他的醋坛子,谈思湛蓦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拥住,他忘我的嗅闻着她的发香,动情道:「若不是你不肯答应我的要求,不肯以身相许,我又哪里会娶别人?不能全怪我,你也须负一半的责任……」 这衣冠禽兽,说的还是人话吗?骆佟也不叫他放手,她毫不留情的往他脚上狠狠踩去。 「啊——」谈思湛吃痛惨叫,手自然松开了,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名希,你竟然……竟然踩我?」 从前,她对他一向是小意温柔的,连大声说话也没有过,而今,她竟然踩他?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 「对你这种人,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吗?」骆佟神情冷峻。「踩你是便宜了你,还脏了我的脚,若下回你再胆敢对我行不轨之事,不会只有踩一脚这么简单,我会禀告祖母,让祖母为我做主!」 「你说什么?要禀告祖母?!」他无法置信的瞪视着骆佟。「名希,难道你真爱那个病猫?真要跟他过一辈子?」 骆佟目光凌厉的扫视谈思湛,冷冷的回道:「你说何人是病猫?注意你的用语,这也要我去告诉祖母吗?」 谈思湛对她的态度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开口闭口祖母,你现在是在用祖母来压我吗?那个老虔婆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昨日没听到吗,老虔婆要给谈思璘娶平妻了,你才过门一天就要给谈思璘娶平妻……」 她不给他大作文章的机会,直接截了他的话,「那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夫君不会娶平妻,所以你不必多费唇舌。」 谈思湛觉得喉咙像卡了个鸡蛋,令他相当难受,相当的不适应。「名希,你变了……」 他确实为她的冷酷而吃惊,一切都与他设想的不同,她为何没有半分喜悦?为何没有激动的投入他怀中,她为何对他漠不关心?为何拒他于千里之外? 像是在响应他惊疑不定的臆测,骆佟面无表情的回道:「我变得如何,都与你无关,你只是我的小叔子,除了这个身分,你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第二十七章 他犹不死心,求道:「名希,我知道你还在恼我,你也别失了理智,好好想想,咱们两人知根知底,注定要在一起,你设法与谈思璘和离,或让他休了你,我也会休妻,到时我一定排除万难,娶你为妻……」 「说完了没有?」骆佟柳眉一竖。「你的话我半个字都听不下去,想不到转了一世,你仍旧如此卑鄙无耻,自私下作,枉费老天让你再活一次。」 谈思湛神色怏怏。「名希,前生是我没能力,才没能娶你为妻,这现在不同,我现在是当朝右丞,能在这里施展抱负,等谈思璘死了,我便是世子,未来的国公爷,这偌大的家业都是我的,我可以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你弹琴,我吟诗,咱们夫唱妇随……」 骆佟满脸寒霜,沉声道,「谁说我夫君会死了?!」 他一愣。「谈思璘难道不会死?」 骆佟心中暗生警戒,反问:「难道你不知道?」 事有蹊跷。 他认出了她,却不知道谈思璘将会成为两朝金相,要死也是壮年之后的事,他还以为谈思璘不久后便会病死,一心在等着谈思璘死掉好接收世子之位,这分明大有问题。 「我自然知道。」他不想让她发现他除了与她相关之事,其余都记不起来,他自圆其说地道:「但是,根据我这三年来的亲眼所见,他病得很重,嫁给他冲喜,你注定要不幸。」 骆佟观察着他,没有搭话。 好生奇怪,他相信他所见的,却不相信历史?还是他自大的以为,因为他来自后世,而此时成了当朝右丞,便会改变大周历史? 无论如何,他是一个不可信任的人,在尚未洞悉他的意图之前,少与他说话为上策。 她直视着谈思湛,秀眉之间流露着无所畏惧的笃定。「我若不幸,我自己会承担,与你不相干,若是真对我有愧,当做你我素不相识便是偿还我了,其余的,都是多余。」 谈思湛微怔。他说了这么多,她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大奶奶!」 踏雨折返,骆佟转眸望去,她不是一个人来,身后之人竟是谈思璘,见到他的刹那,她的目光柔和了,这变化全落入了谈思湛的眼里。 她才嫁进来两日,心中竟已有了谈思璘? 这怎么可能?她前生是多么难以亲近的女子,她看不上眼的人,别想与她说句话,那横眉冷对万户侯的刚烈性格正是吸引他之处。 可如今,她怎会对谈思璘这俗物草包绽开笑颜? 虽然谈思璘走运得了皇上青眼,他还是不信他有什么真才实学。 打从他穿来这里,谈思璘就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病猫,是谈家有名无实的大爷,对他半点威胁性都没有,而此刻他的女人、他的名希却对这样的家伙笑? 「夫君怎么会来?」骆佟望着谈思璘盈盈浅笑。 他当然是随着踏雨来寻自己的,她觉得心中一阵暖,若是心中无她,也不会出来相寻。 谈思璘脸上笑意深浓。「我回到屋里,不见你,看到踏雨扶着青儿回来,才知把你一人落在园中,深觉不妥,便一道来了。」 他大步走过去,很自然的执起骆佟的手,谈思湛见状,抽了抽嘴角,觉得很是刺眼。 他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的同时,谈思璘已将视线转向他。「二弟也在此?」 「我见大嫂好似迷路了,正想引大嫂回去明秀轩,不想大哥就来了。」他的语气异常冷淡,那十指交扣的手,真是碍眼…… 「是吗?那真是有劳二弟了。」谈思璘嘴边扯出淡淡的一抹笑。「佟儿是我的妻子,我领她回去就好,几位大人还在父亲书房密谈,二弟想必还有事要忙,就不耽搁二弟了。」 这分明就是逐客令,不想他留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也不想留下。「那么我去书房找父亲了。」 谈思湛不快地抿唇走后,谈思璘也遣走踏雨,园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他瞬也不瞬的看着骆佟。「他没对你无礼吧?」 骆佟摇了摇头,心中甚是有愧,他真诚待她,她却不能坦诚以告自己的来历。 或许有朝一日,她能够告诉他……她真心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她打起精神来,抬眸看着他问道:「你适才说几位大人还未走,是有何要紧之事吗?」 「还能是什么要紧之事?」他唇边出现一抹讥诮。「不过是看不破千载功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罢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爹一生都在汲汲营营于权位,与其说为了成就谈氏家族的荣耀,不如说是他抛不开对权力的迷恋。 「那么,夫君能看破吗?」她的双眸清澈坦诚。 他可是两朝金相,对权位又岂会无执念?可是人哪,一但对权位起了贪念,便会万劫不复……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一笑。「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她闻言笑道:「极好。」 她风姿嫣然,他忍不住拥她入怀,低首轻吮了她的唇瓣,原本只想浅尝即止,却一发不可收哈,吮着她的唇,久久无法放开。 骆佟沉醉在他的深吻之中,心神荡漾之际,她不自觉想起了几个句子——唯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前生红颜薄命,没得与人偕老,这一世,她可以做到吧? 「走吧!我来带你认一认回去明秀轩的路。」 他的手牵上她的,夫妻两人闲庭信步,闲话家常,才片刻骆佟便觉得国公府果然不同凡响,花红柳绿、楼阁亭台,步步风光,看得她目不暇接。 谈思璘语带笑意地道:「踏雨说,祖母甚为满意你亲手做的糕点。」 要讨好老太君不简单,还要看人冷眼,他岂会不知她这是为他而做的努力,她肯主动去亲近老太君便不容易了,这点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小妻子并不胆怯。 「踏雨真是多嘴。」骆佟笑道:「满不满意,尚不能断言,不过祖母倒是吃了两块,其余的也没有命我带走。」 谈思璘对妻子微微一笑。「佟儿,我猜想祖母对你的成见已渐渐少了,假以时日,祖母必能看到你的真心。」 「但愿吧!」骆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她是不会抱太大期望的,以免失望也大。「倒是因为要做点心,我发现到青儿的厨艺才能,让她做个丫鬟未免可惜了。」 「她想去厨房吗?」谈思璘略一沉吟。「她才进府没多久,即便去厨房,也只能给厨娘打下手,国公府的规矩多,厨娘不能随便用人。」 骆佟神秘一笑。「这样一个宝,把她让给国公府的厨房岂不可惜了?」 他的眼里含了一丝探究。「你的意思是——」 骆佟停了下来,无比认真的看着他。「若是你同意的话,我想开间酒楼。」 他这才想到她的陪嫁里并没有铺子和田庄,侯府嫁她嫁得极为草率,并没有因为她要嫁入国公府而给她备下多少嫁妆,相反的,像是要给她难看似的,嫁妆少得可怜。 他温言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钱银不够花用吗?」 两人要做长久夫妻,这问题可不能等闲视之。 「也不是,这想法其实存在我脑子里很久了。」她不讳言道:「侯府早晚要分家,有嫡母压着,姨娘和我兄长必然分不到什么,兄长目前也无功名,我想酒楼若能赚钱,便给兄长开间铺子,若打理不来,便是收租也好,日后不必看人脸色,姨娘也可以安享晚年。」 第二十八章 他哂然一笑。「若只是要让他们生活无虞,这点我还做得到,哪里需要你抛头露面地去打理酒楼了?」 骆佟摇头道:「靠你接济,并非长远之计,且我不想落人口实,也不想因为你照顾我娘家人而令祖母更加不喜,或者让婆母说嘴。」 谈思璘露出一抹笑容。「咱们做的隐密些不就成了?难不成要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我给你姨娘和兄长送银钱了?回头我就让飘雪将库房钥匙和账本都交给你,虽然我领朝廷的薪俸没多久,但我母亲给我留的现银还不少,收租的田庄铺子也挺可观的,你看着用,不必再问过我了。」 才刚成亲就要将库房钥匙交给她,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委实令她动容,她脸上扬起了一抹笑。「你交给我打理的产业,我自会好好打理,不过,我还是想开酒楼。」 他笑着瞧她。「难道有什么非开酒楼不可的理由?」 骆佟嫣然一笑。「其实,我知道二十来道特殊的珍馐佳肴,自己藏着掖着也着实可惜,所以才灵机一动,想到要开酒楼,碰巧今儿又发现青儿的厨艺天分,便更想成事了。」 谈思璘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原来如此。」 骆佟回以一笑。「自然了,若是你觉得不妥,便算了。」 要是开酒楼的路行不通,她还可以偷偷卖「赵名希」的字画,想来分家之后,她也能关照姨娘和兄长的生活,她是想做这件事,但没有重要到让她跟谈思璘产生嫌隙。 「确实不妥。」 听到他这么说,她不免有些失望了。 谈思璘说下去,「开酒楼的动静不小,你是左丞夫人,且是国公府的大奶奶,还挂着世子夫人的名头,若是出面开了酒楼,肯定会被人诟病,以为国公府短少了你吃穿用度,才会到外头抛头露面。」 骆佟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你说的对,是我想的不够周到。」 「不过,我正巧知道有个人也在筹划开酒楼分号,且正好短少了能够吸引人的菜谱和厨子,若是你用菜谱和青儿入股,想必也是可行的。」 一下子峰回路转,骆佟高兴起来。「是你认识的人?」 他笑着点了点头。「现在多说也无用,我先探探口风,若他有意让你入股,我再为你们引见。」 骆佟眼里闪烁着欢快的笑意。「谢谢!」 他露出笑容。「就这么开心?」 「能给兄长开铺子,自然开心了。」骆佟满脸笑意。「事成之后,我再好好谢你。」 谈思璘面上笑意更浓。「为何要等事成之后,此刻便可酬谢于我。」 骆佟不明就里。「此刻?」 谈思璘拉住她的小手,将她拥入怀里,笑着指指自己脸颊。「你亲我。」 骆佟讶异的看向他。这里可是花园,随时会有人走动,他竟然会提出这等要求……不过,也不是做不到,况且他们正好在假山之后,也算隐密了。 「不成吗?」他的眼眸看着她,带出了一缕笑意。 被他这么一看,骆佟心跳加速,她有些羞意的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他脸颊,却在同时,她的腰被他拥住,她微一闪神,便被他的唇瞬间夺去了呼吸…… 【第十章 谁是赵名希】 翌日,在这至为要紧的回门之日,骆佟脑子里想的都是谈思璘要为她引见何人,她入股酒楼之事会不会成,对于崔氏热络的相迎,她并未当真。 崔氏会这么热络,是因为谈思璘没有死,她也没有被他克死,还即将被授以诰命,如今她的身分摆在那里,崔氏自然要礼遇三分,而他们也浑然忘了他们将她一个无反抗能力的庶女像颗棋子般的抛出去冲喜,那时她的生死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因此她也没必要自作多情的与他们讲什么亲情。 她祖父宁远侯亲自招呼谈思璘,有模有样的与他谈些朝堂上的事,而她父亲则找他下棋,一派岳丈与女婿很投缘的样子。 下人们对她这个回门的姑奶奶客客气气的,与从前当她不存在的态度截然不同,看着他们带来的一车车回门礼,又惊又叹。 唯一比较怪异的是骆芙,打从他们夫妻进门,她一双眸子便着迷似的定在谈思璘身上,既懊恼又悔恨交加。 骆佟深感好笑,骆芙自然懊恼了,论外貌,谈思璘丰神如玉、俊美文雅,论功名,他如今有正二品官职在身,深得皇上青眼,论家世,又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板上钉钉的国公爷,如此青年才俊,要去哪里找? 骆佟很明白,骆芙定然是悔到肠子都青了,懊恼当初为何死活不嫁给谈思璘冲喜,若当初她嫁了,今日偕佳婿风光回门的人就是她了。 近午,摆了隆重席面,一家子看似和乐融融的用了午膳。 所谓的一家子自然不包括蓉姨娘、骆子君,还有与骆佟最为要好的骆菲,他们都不可能到上房正厅团圆。 撤了席面,丫鬟送上热茶和点心,谈思璘拈起一块点心吃了,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赞了几句好茶,这才轻描淡写地道:「不知姨娘与兄长住在哪个院子?」 他这话是看着崔氏问的,所问之人自然是骆佟的生母蓉姨娘和骆佟的兄长骆子君了,可他却连声岳母也不称呼她,崔氏心中自是纠结,因此面上也不太好看。 「世子爷难不成想去探望他们吗?」崔氏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纡尊降贵的去看个奴婢,本就于礼不合了,若是给国公府知道,不知道会如何编派我们,说我们没规没矩,竟连这点礼数也不懂。」 谈思璘仍是慢条斯理的品着茶,笑着对崔氏道:「太太放心,是我自己要去探望姨娘和兄长的,有事断不会赖到旁人头上。」 崔氏面上变色。太太?旁人?竟然称她太太?她是旁人吗?她可是骆佟那小蹄子的嫡母啊,竟敢彻底无视她?! 宁远侯的性子软绵没主见,最见不得冲突场面,忙打圆场道:「既然来了,是该去见见佟儿的娘再走,这也没什么,佟儿,你就领思璘过去吧。」 宁远侯都发话了,崔氏自然不能再反对。 骆佟知道这是谈思璘有心在众人面前给她生母和兄长脸,也给崔氏一个下马威,让她不敢随意欺负她生母和兄长。 蓉姨娘见了他们自然是又惊又喜,她万万没想到女儿、女婿会特意过来看她,还备了厚礼,一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屋里简陋,也叫她局促不安,怕给骆佟失了面子。 骆菲听到消息也立马从她的院子冲了过来,见着装扮与以往不同的骆佟,眼睛都亮了。 「哇!丫头,你这身行头值多少啊?」骆菲欢天喜地的推搡着骆佟。「过得如何?国公府里有没有人欺负你?怎么你才出嫁三天,我就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 蓉姨娘急了,忙扯扯骆菲的衣袖。「七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姑奶奶嫁到国公府是去享福的,又怎么会有人欺负?」 骆菲这才注意到屋里有个仪表俊雅尊贵的男人,忙放开骆佟,吐了吐舌头,福了福身道:「见过谈大爷,不知道大爷也在,菲儿失礼了。」 照辈分,谈思璘是她妹婿才是,该是谈思璘跟她见礼,可她哪敢让他向她见礼,他可是左丞大人哪! 想着,她忍不住对骆佟使眼色,无声地用眼神交流。 第二十九章 怎么回事?你回门得空偷偷来见姨娘,这合情合理,可你夫君这样的贵客怎么会来这破院子里,上房那些大人肯让他过来见蓉姨娘?太太气炸了吧?你怎么也不拦一拦?得罪了太太,可没有好果子吃,你们走后,怕太太就要找姨娘出气了。 骆佟未出嫁前,她们可以说是一天到晚黏在一块儿,这份默契让骆佟一点儿也不难知道骆菲在用眼睛问什么。 她笑吟吟道:「夫君说要过来,我听他的。」 蓉姨娘也听到了,她又是高兴又是自惭身分低贱,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这怎么使得?就是姑爷说要过来,姑奶奶也该拦着才是。」 「小婿来探望岳母天经地义,佟儿当然不必拦。」谈思璘温言微笑道:「岳母也请放宽心,国公府的水虽然深,万事有我顶着,必不会让佟儿受半点委屈,且不管任何事,我都会护着佟儿。」 蓉姨娘擦着眼泪。「姑爷这样的人品,我不担心,不担心……」 她忙吩咐丫鬟秋菊去张罗茶水,自己也要亲自去备糕点,骆佟知道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便由着她去了。 骆菲好奇死了,猛对骆佟咬耳朵,「才三天,谈大爷竟这般宠你?怎么回事啊?且他看起来身子好好的,哪里像快死的人?」 骆佟觉得好笑,骆菲完全没认出谈思璘,压根不知道拾走她绣帕的那个男子就是眼前的谈思璘. 她微笑道:「我不是嫁过去给他冲喜了吗?他自然要好起来,好起来了,冲着我给他冲喜的这份勇气,自然要对我好了。」 她说的低声,不想谈思璘却是听见了,还扬起一抹特别的笑意。「佟儿,你说的不错,冲着你这份勇气,我将永不负你。」 骆佟蓦然想起自己问他为何不需冲喜却愿意娶她?当时他说,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 她猛然倒抽一口气。 莫非……她匪夷所思的看着谈思璘.「难道……你在我四哥婚宴那日,听到我和菲儿的对话了?」 当时她们在曲桥上,她还曾提醒过骆菲隔墙有耳,没想到,一语中的。 谈思璘嘴角噙着逗人的笑意。「你现在才明白。」 他当真听见了?骆佟讶异得一时回不了神,她那日还说了什么?可有说什么失礼之言? 要命,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看她绞尽脑汁,谈思璘不禁笑道:「莫想了,那日你说的每句话都很中听,并无任何失礼之言。」 「你们在说什么啊?」骆菲一头雾水,看看骆菲又看看谈思璘,但没人理她。 骆佟万万没想到这桩姻缘竟是她自己求来的,是她口出狂言,说愿意为他冲喜,所以他才来求亲。 若她当日没有那么说,他必不会唐突来求亲,他一个嫡世子,也必不会娶一个庶女,那么之后她嫁的人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季十八了。 想想还真是后怕,要是嫁给季十八,她这会儿只怕在哭了。 她是知道他不会死才说愿意给他冲喜的,而他则回报她那份敢嫁他的心意,相较之下,她真是有些卑鄙。 但愿有一日,她能向他坦白,只是不知道坦白之后,他又会如何看她?还会待她不变吗? 骆佟过门不到一个月,她的诰封便下来了,可见她才进门,谈思璘便费心为她去礼部请了诰命。 她的诰封随着谈思璘的品阶走,也就是说,她如今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了。 虽然京城里的诰命夫人多如牛毛,但有品阶诰命在身,就是多了份底气,连宁远侯府知晓她接到了封诰命的圣旨,也忙不迭派大总管送贺礼来,还叮嘱她要常回娘家走动,可见这诰封还是有其作用的。 第二日,谈思璘带她进宫谢恩,丫鬟们五更天便将她唤醒了,因为要接品服大妆,穿上凤冠霞帔。 八抬大轿出了敬国公府大门,约莫过了一刻钟,宫墙便已在望。 进了宫,辇轿换了两次,光是经过一处园子便是小半个时辰,等桥子真正停下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请诸位夫人下轿——」轿外有个太监拉长音地唱道。 她们进宫都是没带丫鬟的,骆佟自己从轿子里出去,她左右不见谈思璘,不过其它同样得到诰命的夫人们也都在下轿了,倒是有伴。 骆佟看过去,一整排的夫人都雍容华贵,但也个个都紧张得不敢随意交谈,管事太监出来领着她们到太后的宁昌宫外磕了头,礼便算成了,跟着再领她们到皇后的凤丽宫外通报,皇后倒是接见了她们。 盛装丽容的皇后,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高贵风范,但她的双眉间有掩不住的疲惫。 皇后当然会感到疲惫了,典贵妃用尽了手段在与她争宠,想尽办法要让皇上废储,而太子又不争气,屡屡出纰漏让她收拾善后,导致皇上也越来越不信任太子的能力。 骆佟看着强颜欢笑的皇后,皇后还不到四十,皇上也正当盛年,皇后一定想不到丈夫会那么短命,而天子之位也不是属于太子的,她甚至会在皇上废太子时,因涉案而同时被废了后位,在冷宫度过余生,她一向瞧不上眼的宁妃,成了皇太后…… 出了凤丽宫,管事太监领她们回到下轿的地方,骆佟正不知自己要先乘原轿回府还是怎地,便见到了谈思璘在等她。 一见到她,他便大步朝她走来,还牵起了她的手。「佟儿,随我去宁昌宫,太后要见你。」 「我已去过宁昌宫了,还在外面磕了头。」她很疑惑,皇宫这种地方,他们可以这样牵手吗? 「我知道。」谈思璘笑道:「太后不耐烦见那些诰命夫人,但她老人家说一定要见见我的媳妇儿。」 骆佟也想过会如此。早起在梳妆时她便听飘雪说了,谈思璘自幼便时常随安老太君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当他是自己孙儿一般,甚至太子中意宁昌宫里一座太湖石屏风,太后却赏给了谈思璘,可见太后待他有多不一般。 内侍过来引路,进了宁昌宫,经过侧殿回廊,还没见着太后,便迎面撞上了公主仪仗。 宫里的公主众多,骆佟也不知道来的是哪位公主,但来人环佩叮当,容貌气质自有皇家气势,比嫁给她四哥的宝琹公主不止好了几十倍。 「我道是谁,原来是思璘哥哥。」宝瑟公主的语气有点讥讽,她的眸光定在了骆佟身上,不屑地问道:「这就是你那个庶女嫡妻?」 骆佟一时也不明白这个公主为何对她有敌意,不会是她喜欢谈思璘吧? 谈思璘也不动怒,只轻描淡写地道:「传儿,这是宝瑟公主。」 见谈思璘连见礼都没有,骆佟便只盈盈一福,恭敬之中不失大方沉稳地道:「臣妇骆氏,见过公主殿下。」 在侯府待久了,表面功夫难不倒她,况且说她是庶女也没什么,骆芙比这难听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 她是见礼了,但宝瑟公主根本不理会她,只对谈思璘道:「思璘哥哥,如今你身子已不碍事,还得了父皇重用,只要你点头,我便央父皇让你休妻,让你迎娶迎月。」 骆佟这才明白,原来宝瑟公主不是喜欢谈思璘,看来她是赫连迎月的好友,才会看她不顺眼。 「公主此言荒唐,休得再提。」谈思璘说这话时,脸上已无半点笑意。 宝瑟公主挑眉打量着他。「思璘哥哥,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不愿休妻娶迎月?」 谈思璘的面色一下子冷厉起来。「纵使天崩地裂,我也不会休妻。」 第三十章 他板着脸,牵起骆佟的手,不再理会宝瑟公主。 他们夫妻也不告退便走了,甚是无礼,但宝瑟公主一点儿也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流出来了,好生畅快。 见她如此癫狂,后头一串宫女内侍都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宝瑟公主笑了一阵,而后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道,「赫连迎月啊赫连迎月,这回你可栽了,你的思璘如今眼中只有他的妻子,他不肯休妻娶你呢,我看你要如何是好!」她一脸不怀好意地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来。「来人!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到塞外给梅花县主,定要交到她手中,不得有误!」 「是!」她的随身侍卫立即上前取走了书信。 「等着吧!赫连迎月,本宫不信你看了信,还按捺得住不回来。」宝瑟公主一脸畅快。 她也不信见了赫连迎月本人,谈思璘还能坚定不休妻,他和赫连迎月那是多悠长的感情啊,当真是一个小小的冲喜庶女便能取代得了吗? 若是赫连迎月知道取代她成为谈思璘嫡妻、谈家大奶奶、敬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不过是个庶女,表情又会多精采? 她真是等不及要看了。 长廊的另一头,骆佟跟在谈思璘身后要进去宁昌宫正殿,快近殿门时,他忽地停了下来。 骆佟也跟着不明就里地止步。「怎么了吗?」 他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徐徐开口道:「佟儿,我说过,无论何种情况,我绝不负你,这一生,我身边也不会再有其它女子。」 骆佟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他停下来就为了跟她说这个? 他看着她,声音很低很低,几近耳语地道:「赫连迎月确实曾经对我很重要,但如今,她什么都不是。」 若不是重活一次,他也无法如此笃定,情之所以能伤人至深,便是因情之所钟,往往会蒙蔽人的双眼,让人看不清是真情还是虚情。 前生,参加诏举前,为了降低单氏戒心,他请舅舅帮忙,从西域找来秘药,服下之后,连太医都诊断他命危,钦天监说他需要冲喜,赫连迎月却抛下他远走。 与今生不同的是,前生的他,在看清赫连迎月之后,绝情断爱,一生未娶,将全部心力投注在朝堂之上,尽管后来赫连迎月后悔了,也一直想求见他,他都断然拒绝,到死都不愿再见她。 说穿了,前生他并没有真正的放开赫连迎月,她始终是他心间的一根刺,时不时便刺一刺他,提醒着他,世间没有女人可以相信。 因为她,他放荡了一阵子,后来又不近女色,非常极端,在咽气阖眼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一生都不开心,即便他位极人臣,可是心中那块空缺却是什么也填不满。 如今他才领悟,那都是他在为难自己,有什么过不去的,竟为了一个薄情的赫连迎月自苦纠结到死,蹉跎了年华,一切都是愚痴,赫连迎月半点也不值得他关上自己的心门,认为真情从来就不存在,他敢说,若是谈家倒了,赫连迎月也一定会和他撇清干系。 相反的,在他眼前的骆佟在他「病危」时嫁给他,在他还未获诏举功名之前便允了他的求亲,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当会用一生来爱她、护她,对她绝对的信任。 「我……我真是欢喜。」骆佟也是个不擅于表达情意的,但她的眼角慢慢泛起湿意。 在他没说之前,她真不知道自己听到这几句话时心绪会如此激动,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却深深打动了她,正是她想听的。 还未成亲之前,她便知道他身边有个赫连迎月了,也知道赫连迎月因何离开他到塞外去,赫连迎月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这无庸置疑。 她没指望自己能完全取代赫连迎月,也没想过能从他身上得到感情,她知道赫连迎月背弃了他,可人是血肉之躯,心不由自己,又怎么能够说忘就忘?就如同前生的她,明明被湛玉振狠狠的辜负了,直到自缢之前,她仍无法抛下对他的恩怨情仇一样,她是死了一回,成为骆佟之后才通透了嗔恚,若是前生的她,后来又与湛玉振重逢,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像现在这般对他毫不留情的感到厌恶,不再带有任何感情。 转念想,前生的磨难,都是为了这一世与谈思璘相遇,没有前生赵名希的爱恨嗔痴,成不了如今波澜不惊的骆佟。 她深深的看着谈思璘,眸中一片清澈坦诚。「你是我夫君,无论他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只要你还要我,我便信你,也绝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因着骆佟得了诰封,敬国公府照规矩出面摆席宴客,谈思璘让她把骆菲请来做客,她原是不明白为何要请骆菲,但她蒙着眼也知道,此举肯定会令骆菲被骆芙欺负,直到见着了张令昕,她才恍然大悟,敢情思璘是在做媒? 「这位是理国公府的张令昕,张二爷。」谈思璘一本正经的引见。 令昕那小子真正会顺藤摸瓜,知晓佟儿得了诰封必要摆酒,便死皮赖脸的央他一定要把骆菲请来做客,还威胁若不答应这件事,他便不答应「那件事」,真真是卑鄙小人无误。 「咳咳咳咳!」骆菲呛到了还失态的跳了起来,指着张令昕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理国公府的张二爷?与骆菲退亲的那个张二爷?」 骆佟失笑。幸好是在明秀轩里,若是在宴席上见着,菲儿也要当众这般一惊一乍的吗? 「就是我没错!」张令昕手舞足蹈,他就等这一天,终于能让骆菲正视他的存在了。 可奇怪了,明明这两个姑娘他和思璘是同时识得的,可思璘已和骆佟成了夫妻,他却还在跟人家介绍自己的阶段。 「真是意外。」骆佟对张令听笑道:「绿水楼那日听那些官差所言,便知你是张二爷,只是不知道你竟是理国公府的公子,当真是失敬了。」 张令昕双眼闪闪发亮。「我跟思璘自小一起长大,咱们都是自己人,不讲究那些礼数,你们也不需跟我讲礼数。」 骆菲有些酸溜溜的接口,「怎可不讲礼数?若是你跟我们四姊姊成亲了,我们便要称你一声姊夫了。」 她知道自己态度为何会忽然别扭起来。 打从她一进来明秀轩,这人看她的眼神就不一般,知道他便是曾与骆芙订亲的张二爷,她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是被自己愚弄了,理国公府的嫡公子,又怎么可能青睐于她?就是那点弯弯绕绕,以致口气便有些冲。 「我就是听了你们的话才死活都要跟骆四姑娘退亲的。」张令昕得意的说。 骆菲瞪大了眼。「什么?你说你听见什么了?」 骆佟早已想明白原委,便对骆菲解释道:「四哥喜宴那日,我与你在曲桥上,他们便在假山洞里,听到了我们闲聊之言。」 骆菲张大了嘴,讶异得阖不起来。 那日她都说了些什么啊?何以让张令昕听了便退了骆芙的亲事? 骆佟倒是想到了她和骆菲曾受邀到理国公府做客,她看着他们两人问道:「莫非,我们受张大姑娘之邀到理国公府做客,也是你们的主意?」 张令昕更得意了。「当然了,是我央我大姊给你们送帖子。」 骆菲猛然捂住嘴巴。「原来是你们!我和佟儿还一直想不明白……」 骆佟不由得看向谈思璘.难道那日他一直在注意着她,才会在她落了湖之后及时救了她? 第三十一章 谈思璘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微笑点了点头。 「张二爷,请问你现在是很得意吗?」骆菲抱怨道:「没事让我们去做客,害我们落了湖,染了风寒,足足病了几日。」 「你们落湖也是始料未及,对不住了。」张令昕呵呵笑道:「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去荣宝轩卖的字画是从何处得来的?可知那赵名希是何人,此刻人在何方?」 「你连我们去荣宝轩都知道?」骆菲吓得又站起身,还差点打翻了茶水,她们私自出府卖字画可是大秘密,说不得的。 骆佟心中也是大感讶异,他们那日是跟踪了她们俩吗? 「现在才知道啊,怎么?思璘都没告诉你吗?」张令听兴冲冲的说下去。「那日在街上发现你们两个女扮男装之后,我们便一路尾随,看到你们先是得罪了那季十八,又把卖字画得的三百两银子全给了青儿,让她去医弟弟的病,然后上绿水楼又遇上季十八带着官差找麻烦,若不是我们跟着你们,你们两个弱女子要如何是好啊,真是亏得有我们……」 骆佟极是讶异那日他们原来一直跟着她们。「所以,青儿并非碰巧在这儿当差?」 「什么碰巧呀,是我上门去求她来当差的!」张令昕抢着讲,「还不是谈大爷爱妻心切,说什么青儿欠你一份大恩情,肯定会对小嫂子你忠心耿耿,把青儿放在小嫂子身边,他很放心。」 「青儿在这里当差?」骆菲都瞠目结舌了,看来谈大爷真是很宠佟儿啊,佟儿因祸得福,嫁对人了。 「好了,说得嘴都干了。」张令昕一口喝光了杯里的茶,看着骆佟与骆菲。「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赵名希是谁了吗?」 谈思璘啜了口茶,他的直觉告诉他,赵名希的来历不单纯,她们必然不会实话实说。 「怎么?为何不说话?不能说吗?」张令昕的好奇心越发重了。 「咳!」骆菲突兀地清了清喉咙,正经八百地道:「不是不能说,是我们也不知道。」 骆佟心里好笑,这分明是说谎的前奏,张令昕便算了,思璘是什么人?怎会看不出来她们在刻意隐瞒。 「不知道?」张令昕一脸不信。「那字画从何而来?」 骆菲毫不犹豫地道:「是我们在小跨院的园子里种花时挖到的,也不知是何人将一批字画埋在那儿,幸而有木盒装着,保存完好,这才能卖得好价钱。」 张令听求证的眸光转到骆佟身上。 她肯定的点了点头。「菲儿说的半点没错,正是如此。」 这是她们头一次出府卖字画时套好的说词,若是让人逮着,被问起字画的来历便这么说,想不到都过了那么久,菲儿还是记得牢牢的。 「真是这样?」张令昕也不是呆子,总觉得不对劲。「那么,字画还有吗?先说好,有的话,全部卖给我,我爹他最喜欢字画了。」 骆佟淡定的摇了摇头。「那日出售给荣宝轩的便是最后的字画了。」 谈思璘并不意外问到最后是这种结果,这不过证实了一件事,赵名希的字画来处有古怪,她们不方便说。 他不急,来日方长,假以时日,他相信等佟儿能完全信任他时,便会告诉他。 【第十一章 使计欲离间】 宴席足摆了三日,诰封事宜结束后,骆佟自是累得不轻,但这一回也把谈家亲戚里里外外都认了个遍,再没人提起她庶女的身分,人人都只认她是二品诰命夫人,累也算是值了。 「大奶奶,铺子的方掌柜来了。」踏雨进来传话,「人在前厅候着,说是大爷让他来见您的。」 骆佟搁下手中的茶盏,想到谈思璘说过他生母留下的嫁妆铺子都要交给她打理,没想到这么快掌柜就过来了。 到了前厅,候着的方祥生见了她,立即向前恭敬的做了个长揖。「奴才方祥生见过大奶奶。」 骆佟笑了笑。「方掌柜不必多礼,大爷虽说铺子让我打理,但初初接手,我懂的也不多,往后还是要仰仗方掌柜。」 方祥生躬身道:「大奶奶不必担心,将铺子管好是奴才分内的事,奴才自该尽心尽力。」他将带来的账册交给踏雨。「这十本账册是各铺子近五年的明细,大奶奶看了若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奴才再来向大奶奶说明。」 「有劳你了。」骆佟又细细问了一些铺子的情况和各铺子配置的人手多少等等,才让踏雨送方祥生出去。 寸心换了热茶上来。「这东西写得密密麻麻,还这么厚厚的十大本,大奶奶要是看完,怕眼睛都要花了。」 「我也没想要细看。」骆佟根本没去动账册,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方掌柜都管帐十来年了,要是有问题,大爷也不会一直用着他。」 寸心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咱们大爷可不是个胡涂的。」 「正是这个理。」骆佟笑着,又道:「叫上青儿,去把我早上做的点心捡几样,装成两盒。」 寸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又要去给老太君请安啊?」 骆佟微微一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常走动就不会生分,讨厌的人看久了也会顺眼。」 寸心翻了个白眼。「奴婢真希望老太君早些对大奶奶顺眼。」 一会儿,寸心和青儿各提了一个食盒,主仆三人到了和翠院,安老太君在暖阁里坐在炕上吃茶,屋里暖烘烘的,单氏、曾绮芳和谈秀彤都在陪老太君说话,几个人有说有笑,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看到小丫鬟打起帘子通报大奶奶来了,三人顿时都静了下来。 骆佟将这副景象看在眼里,她本来就没想讨好这三个人,她们这副戒心极重的态度,她也处之泰然。 「坐吧。」安老太君不咸不淡的道:「今儿风大,怎么还过来?」 骆佟笑吟吟道:「早上孙媳做了几样点心,想着祖母可能会喜欢,便自做主张送过来了,还望祖母不要见怪才好。」 安老太君吃了几次她亲手做的点心,甚合她的胃口,因此一看到食盒,她早在心里流口水了,嘴上却还是拿翘地淡道:「那么就拿过来我尝尝吧。」 安老太君在尝点心时,单氏轻描淡写的开口道:「听说方掌柜来见你了?」 骆佟心知肚明单氏必定在明秀轩里安插了眼线,便浅笑着道:「相公让我打理铺子,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管了。」 单氏和曾绮芳心里都是嫉妒,除了自个儿的嫁妆铺子,她们可没有别的铺子可以管,莫氏留下的铺子又都是卖皮草、古董、首饰等贵重对象的铺子,如此一来,骆佟能经手的油水有多少啊?叫她们怎能不眼红? 「是该交给你打理。」安老太君淡淡的说了句。 单氏的神情更是不悦了,进门之后,她曾想插手莫氏的嫁妆铺子,却给老太君一句不合规矩打了回来,说什么哪有继室过问嫡妻嫁妆的道理,不但提醒了她继室的身分,又灭了她管铺子的念头,恨得她牙痒痒。 「大嫂是庶女,在娘家怕是没学到多少管家的本事吧?管那么多铺子不会吃力吗?莫要管到亏银子了才好。」谈秀彤虽然称了大嫂,但语气却是极为傲慢无礼。 骆佟嫣然一笑。「妹妹说的是,我确实没多少管家的本事,不过幸好相公说了,让我打理铺子是打发时间,赚钱是其次,亏了也不打紧,若有盈余便让我看着用,要我放手去做。」 第三十二章 谈秀彤眼见讨不了好便哼了一声,转而向安老太君道:「祖母中意的雪玉手炉,我已经着人去打听了,不管要价多高,一定替祖母买回来。」 安老太君听了并无兴奋之情,只意兴阑珊地道:「怕是没那么容易,柳太妃说,她也只得了那么一个,宝贝似的,连拿也不让我拿一下,好似怕我会碰坏了似的,真是好笑。」 骆佟凑趣问道:「什么是雪玉手炉?」 曾绮芳故意瞪大了眼。「大嫂连雪玉手炉也不知道?」 谈秀彤掩嘴一笑。「二嫂也莫要吃惊了,大嫂是庶女,平日里哪里见过好东西了,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曾绮芳做作的轻拍了下额际。「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大嫂是庶女?」 单氏用手拿着杯盖,慢慢拨着茶水。「入门前没学好的规矩,如今可要让教引嬷嬷再好好教教,免得出去叫人笑话了。」 骆佟不恼不怒,还受教地一笑,恭顺道:「母亲教训得是,佟儿记下了,定会再请嬷嬷教规矩,绝不丢国公府的脸面。」 从和翠院出来,寸心和青儿忍不住为主子抱不平。「那个二奶奶和大姑娘,哪里有把大奶奶当嫂子看了?」 「莫再说了,走,到蝶姨娘、岚姨娘处坐坐。」骆佟毫不在意,曾绮芳和谈秀彤在她眼里跟骆芙没两样,她都当她们是跳梁小丑。 蝶姨娘和岚姨娘的跨院相连着,院子已旧了,也没翻修,但园子里草木扶疏,地方不小,各有五间厢房,比骆佟在侯府住的跨院好多了。 两人见了骆佟都十分高兴,忙不迭相迎。「大奶奶怎么亲自过来了?」 骆佟一笑。「两位姨娘是自己人,佟儿自然应该常来走动。」 听她这么说,她们更高兴了。「快进来坐!」 屋里的婆子丫鬟见到骆佟来了,连忙施礼上茶。 骆佟笑吟吟的喝了几口茶,问了点院中的琐事,话了会儿家常之后便状似随意地问道:「几个弟弟妹妹可是都尚未议亲?」 蝶姨娘所出的是三爷谈思勋、四爷谈思浩、二姑娘谈秀彩,岚姨娘则是生了五爷谈思忠、六爷谈思仁,还有三姑娘谈秀影,她打听过了,这几个爷们跟小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却都还未定下亲事。 「我们提过几次,可太太……」蝶姨娘、岚姨娘欲言又止。 骆佟明白,肯定是单氏不把庶子庶女的婚事当回事,就跟崔氏一样,只想草草打发庶子女的婚事。 「两位姨娘放心,这事母亲拖沓,可相公绝不会坐视不管。」她一笑。「如今相公是当朝左丞,要替弟妹们议亲还不容易?我回去就跟相公提这件事。」 两人顿时眼睛都亮了,脸上也有了几分喜色。「大奶奶这话可是当真?」 骆佟有些嗔怪地道:「两位姨娘是长辈,咱们又是自己人,佟儿怎会糊弄两位姨娘?」 两人连忙陪着笑脸,「说的是,说的是,是我们胡涂了,居然还质疑大奶奶的话,当真是该罚啊。」 骆佟笑着。「说起来,这府里,除了老太君,就数两位姨娘和相公是最亲的人了。」 「那自然是了。」两人异口同声。 蝶姨娘又续道:「虽然太太是大爷的嫡母,但怎么比得上我们姊妹服侍过嫡夫人的情份,我们可是嫡夫人在娘家时便一直服侍着的。」 若是以前,她们不会如此积极的要与谈思璘拉关系,毕竟她们不会笨得去指望一个随时会死的人,但如今不同了,谈思璘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的香饽饽,她们自然会选边站了。 骆佟见话题终于转到了谈思璘生母莫氏的身上,机不可失地问道:「两位姨娘,不知我那过世的婆母是个怎样性情的人?婆母生了相公便过世了,我与相公想要在祭日追忆也无从追忆起,只能问问姨娘了。」 蝶姨娘感叹地说道:「嫡夫人性情温柔,与太太大不相同,从来不会打骂责罚下人,若是下人犯了错,她总是能揭过便揭过。」想到了从前的主子,她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骆佟将一切看在眼里,便有几分惋惜地感叹道:「原来婆母是如此宽厚之人,想必待两位姨娘也是极好的。」 蝶姨娘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岚姨娘见状便若无其事的说道:「大奶奶说的不错,嫡夫人确实宽厚,嫡夫人有了身孕之后,便立即给我们开了脸服侍老爷,还保证只要我们怀上孩子就抬我们做姨娘,那时我们虽然只是小妾,但吃穿用度都比照姨娘的分例,再也找不着像嫡夫人这么厚待下人的主子了。」 「好人不长命,这话半点不错。」骆佟一脸的感慨,不露声色地道:「听说婆母产下相公后当天便过世了,这可是真的?怎会有如此憾事?难道是产婆出了什么错?」 两个人顿时都不说话了,岚姨娘神色有些慌乱,蝶姨娘甚至还身子一僵,骆佟看得分明,蝶姨娘肯定是受莫氏恩惠较多的那个。 岚姨娘定了定神才道:「嫡夫人本就身子弱,加上快临盆时染了风寒,还不慎滑了一跤,大夫说,这些都是难产的因素。」 骆佟见她们口风甚紧,一时半刻也套问不出什么,为免打草惊蛇,她便感叹了几句,话锋一转,笑吟吟地说道:「闲来无事,我打算做点小生意,相公也同意了,两位姨娘可有意愿加入?」 两人一听,眼睛便亮了。 以谈思璘如今的身分,说是小生意哪里真的就是小生意了,有左丞的身分在那里摆着,生意还能不火红吗? 她们小心翼翼地道:「大奶奶若是能让我们也加入,我们当然是千肯万肯,就怕大爷不同意……」 「都说了咱们是自己人,姨娘怎又如此见外?」骆佟假意幽怨地说道:「两位姨娘可是把我当外人?」 两人忙不迭道,「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岚姨娘与蝶姨娘又询问了细节,知晓是酒楼生意,她们更欢喜了,只要地点不错、厨子手艺不差,客似云来不是难事。 之后等谈思璘下了朝,骆佟便将此事告知。「岚姨娘与蝶姨娘确实有古怪,如今我让她们加入酒楼生意,利字当头,日后她们必定会常来我这儿走动,时日一久,总有疏漏之处,不怕她们露了口风。」 谈思璘将她拉到胸前拥着,蹙眉严肃地道,「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掺和此事吗?为何不听我的话?且这件事也尚未有证据,你从未见过风浪,又岂是她们的对手?」 说她未曾见过大风大浪,这话并不尽然,事实上,他隐隐感觉到她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从她出府卖画到搭救青儿、慷慨解囊,这完全不像一个深宅庶女的作为,而他从一个需要冲喜的将死之人到登上左丞之位、为她请了诰封,她也一直宠辱不惊,这份从容,他任何一个嫡妹庶妹都比不上。 她的秘密,与她难以解释的字画由来有关吗?若是相关,那必定是个惊天秘密。 骆佟对他讨好地一笑,保证道:「若是我探出了什么,一定与你商议,绝不会贸然行事。」 谈思璘的眉宇仍未放松。「我不该将此事告诉你。」 岚姨娘、蝶姨娘两个内宅妇人能有法子将他生母害死,也能如法炮制的对付骆佟,她的亲近将让她们有机可趁。 「咱们是夫妻,你没有瞒着我,我很欢喜。」她偎在他怀里柔声说道:「再说了,她们也没有加害于我的理由,你且放宽心。」 第三十三章 他的神色复杂纠结。「总之,你的安危是首要之事,其余皆是次要,万不可大意。」 他生母的存在,对岚姨娘、蝶姨娘来说有利无弊,他生母是一个宽厚的主子,绝不会容不下她们,将他生母害死,她们也不可能扶正,新的主母更可能打压她们,但她们还是对他生母下了毒手,为什么? 因为他想不通这一点,所以不放心骆佟与她们亲近,若是骆佟因此有了什么差池,他也难以原谅自己。 「夜深了,休息吧!」 其实时辰还不算晚,但他突然抱起了她往床那里去,骆佟脑袋嗡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人已被他放在床上,烛火灭了几盏,轻纱幔帐也放了下来。 他上了床,手摸到她柔软的腰间,骆佟则是接触到他灼灼的眸光,面色一红,心跳一时之间也快了。 她任由他灼热的双唇落下,任由他为她宽衣解带,两人的唇舌紧紧纠缠,他的呼吸也益发急促。 她已经很习惯与他行房了,他有时温柔轻缓,有时如狂风暴雨,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他们都能如鱼水和谐,她更喜欢缠绵后依偎着他入眠,每次在他怀里醒来,她都深深感慨前生白过了,送往迎来的日子总是忐忑,如此被他怜爱呵护之后,她才知晓什么叫幸福。 芙蓉帐暖,这一夜,折腾至夜半才睡去,当骆佟浑身酸痛的醒来时,身边的谈思璘已支起手肘在看她,纱帐外透着晨曦。 她眨了两下睫毛,这才真的转醒了,不由疑惑地看着他。 他怎么还起得来?鱼水之欢,施力的可是他啊,这阵子让他如此折腾,她禁受不住,都快有晨起困难症了…… 谈思璘见她这慵懒迷糊的模样,雪白酥胸上还有他烙下的浅淡痕迹,忍不住低头亲吻她小巧的耳垂,柔声问道:「佟儿,这每夜耕耘不辍地,你还不想吃酸食吗?」 酸食?骆佟茫然地看着他,一时没会意,在他似笑非笑的眸中,这才听懂他在说什么,心绪瞬间沉重了。 前世他并没有子嗣,会不会他命中注定无子? 谈思璘见她面色有异,忙道:「怎么了?我说笑的,你莫往心里去了。」 骆佟润了润唇。「若是我怀不上孩子——」 谈思璘立即截了她的话,正色道:「我只要有你便足够。」 这是他的真心话,但他担心的是,她会认为他口是心非,他又如何能说,他前生也未有子嗣,重生一回,虽然娶妻了,也改变了一些事,但他也是极有可能同样没有子嗣之命。 「若是你怀不上,我也决计不会纳妾。」妻妾成群,家宅不宁,他不愿享那齐人之福。 「那么,咱们便将子嗣之事交给老天爷安排。」前生她已经自苦够了,这一世她才不要再为难自己。 「佟儿,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他真真松了一口气,若她往心里去,肓定会椟郁成疾,他可不是娶她回来让她受苦的。 「你可不要后悔就好。」她笑着调侃道:「你说不纳妾的,这话我可要记下来让你画押了。」 他抚着她的发,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低笑起来。「用完早膳便画给你,你可要收好了,当护身符。」 「护身符?」骆佟眉眼倶笑。「说得贴切极了,真是护身符无误。」 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见他眸色变得深浓,她瞬间觉得全身火烫,他已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 两人皆未着寸缕,他一个挺身便进了她身子,低头含住她娇弱呻吟的唇瓣,势不可挡地领着她缠绵起舞。 云雨之后,两人皆是过了好半晌才渐渐抚平气息,骆佟昏沉沉的又想睡了,谈思璘见状便将她搂进怀里,双手却是故意在她身上游走,闹得她不能睡。 夫妻两人正在享受闺房之乐,外头蓦地传来窸窣动静,不一会儿,寸心的声音便扬起了。 「大爷、大奶奶可起了?」寸心的语气欲言又止。 谈思璘有些皱眉。「何事?」 骆佟也觉得奇怪,时辰还早,丫鬟们怎么会来打扰? 「那个——」寸心吞吞吐吐道:「是二爷……」 骆佟脸上快速闪过惊诧。谈思湛? 花园那日之后,她便谨慎再谨慎,只要出了明秀轩,便一定有丫鬟嬷嬷相陪,不让他再有与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他那些卑鄙无耻之言,听了只会污了她的耳,她不想再听。 「二爷有何事?」谈思璘问。 扰了主子,寸心像是不敢再说,这时换飘雪说话了,「回大爷的话,二爷派丫鬟送来千年山蔘,说是要让大奶奶补身子,还要大奶奶亲自收下才肯走。」 骆佟一听便心里着火,狠咬了下紧抿的唇。 该死!他这分明是故意的,天才透亮便派丫鬟送什么千年山蔘来,还要她亲自收下,这不是故意要引人往暧昧处想吗? 她有些不安的抬眸看谈思璘的反应,就见他眉眼轻挑,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自然是想开口回绝,又怕自己反应太大,反倒引起旁人疑心。 本来嘛,小叔子送个补品来,也可以说成是一番好意,又没闹出什么大事,她哪能动怒的退回去?可是,她十分不想收下谈思湛送的东西,这一世,不愿再与他有所瓜葛,更不想让他得逞,以为还能摆布她,以为她只是面上冷淡但心里还是向着他,万不能让他如此一厢情愿的认定…… 她凝眉咬牙,无计可施,忽然听到谈思璘淡淡地说道:「退回去。」 骆佟诧异地看着他。 退回去?这么简单?能够就这么毫无理由的退回去吗?奉命而来的丫鬟也不是个没嘴的,这么一来,谣言很快便传遍府里了。 「就说大奶奶不能吃山蔘,会起疹子,心意领了,让二奶奶补身子吧。」 与骆佟的惊怒交加相比,谈思璘一脸的淡然,望着她的目光并无任何探究,理由说得顺理成章,谁也找不到错处。 「奴婢明白了。」外头的飘雪和寸心都松了口气,领命去办事。 外间恢复了安静,纱帐里一时落针可闻,骆佟忐忑不安,明白这件事绝不是糊弄两句便可搪塞过去,谈思湛这个举动就是要搅得她寝食难安,吃定了她无法对谈思璘道出自己的来历,这么一来,他们夫妻必生嫌隙。 她的眉头略紧,正在琢磨要怎么说才能让他释疑,他便先开口了。 「佟儿——」 谈思璘才唤了她的名,她的心便提到了喉咙,好似随时会蹦出来一般,难怪都说不能做亏心事,心里藏着秘密,实在太煎熬了。 只见他轻言道:「许是近日在朝堂上我处处与思湛针锋相对,所以他才故意这么行事,要让我怀疑你。」 骆佟一愣,眨眨眼。所以,他以为谈思湛这么做的原因是在于他? 「你不必放在心上,料想这般唐突之事,很快便会在府里引起耳语,祖母不会坐视不理,思湛自会有所忌惮。」 骆佟唯诺应了,此事虽然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但她心中实在有愧,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她这秘密要藏到何时? 「对了,你兄长的婚事已有了眉目。」 骆佟精神一振。「是哪家的姑娘?」 她兄长的条件摆在那里,她也没抱太大期望,只希望是个品性端正贤淑的姑娘,若是像宝琹公主那般刁蛮,家世再好,她也不肯说给她兄长。 第三十四章 骆菲上回来作客时提起宝琹公主与四哥的闲事,说公主把四哥当下人使唤,有回四哥不过多看了个丫鬟一眼,宝琹公主把那丫鬟狠打一顿不说,还发卖了出去,最后还要她四哥在寒风中跪在院子里赔罪,成了府里的笑柄,四哥事后也大病一场,便倔强的不肯再跟宝琹公主说话。 所以了,娶妻娶贤,娶到似宝琹公主这般的刁妻是三生不幸,崔氏不肯善待他们这些庶子女的罪,全报应到自个儿子身上了。 「是户部侍郎吴大人府里的大姑娘,虽是庶出,但家里没有嫡出女儿,吴夫人宽厚,将她带在身边养着,很是疼惜亲近,待遇与嫡小姐并无二致,样貌清秀,品性良善端庄。」 骆佟明白这样的人家,哪里肯将视如嫡出的女儿嫁给她兄长,定是思璘出面保了媒,人家看在他面子才点头的。 「让你费神了。」她是打心里感激,若不是看重她这个妻子,他又何须费神? 「你我何须见外?」他把她搂在怀里,轻声低语。 骆佟静静的靠在他胸前,感受着这份得来不易的#福。 良久之后,该是起身的时辰了,他还要上朝呢,外间丫鬟已有动静,她这才起身,亲自服侍他更衣,也让外头丫鬟传早膳。 真是感激老天,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原本是要被随便嫁出去的,竟能得到他这样才貌双全的出色夫君,更重要的是,他对她的重视和疼宠不一般,这是每个女子心之所盼,若她命屮因他而无子嗣,也无遗憾了,孩子不过是传承血脉,她绝不会为此纠结。 「要说费神,令昕那小子才真正令我费神。」谈思璘展臂让她整理衣衫,一边笑道:「这阵子他在府里蹦上蹦下地闹着要出家,想必理国公府很快就会同意他与骆菲的婚事。」 骆佟一听便哭笑不得。「真亏他敢如此撒泼,这般闹法,也只有他做的到了。」 「谁说不是呢?」谈思璘也笑道:「这个月初八由三皇子主办的赏画会,令昕也受邀了,到时你可以亲自问问他闹得如何,可是让他祖奶奶跟爹娘都举双手投降了。」 「赏画会?」骆佟听得莫名。「难不成我也可以一道去吗?」 「正是。」谈思璘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这回三皇子明定众人皆要携家眷参加,若是尚未成亲的,自然另当别论。」 她喜欢画,自然是乐意参加的,只是好生奇怪,品画会是男人家的场子,何况又是由尊贵的皇子主办,哪里会有女眷在场的余地?看来那位三皇子胸襟颇不一般,并不看低女子。 「三皇子是怎么样的人?与你交情可好?」 谈思璘道:「三皇子与宝珏公主、宝琹公主一母同出,淑妃娘娘虽有野心,也有后台靠山,但三皇子爱好附庸风雅,置身党争与夺嫡之外,我们自小一块儿长人,在我入朝之后,我们的情分也未变,正是因为他并无追名逐利之心,我们自然还能够相处融洽。」 骆佟听出了弦外之音。「可是呢?」 「近日是有些变化了。」他看着她,他的娘子可真是冰雪聪明。「思湛欲拉拢三皇子靠向太子,三皇子也有意无意的提起希望我为太子做事,想来这份情谊也维系不久了。」 骆佟心头一动。「那么何不反过来,说服三皇子为睿王做事?」 谈思璘目光落在她身上。「睿王?」 骆佟眉睫轻颤,这才意识到自己露馅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说出睿王之前便先提此事。 她心乱如麻,不安的垂着眼眸,思忖着要如何收场。 谈思璘却是展颜一笑,若无其事地道:「原来我对你说过我想扶持睿王。」 骆佟微微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神情并无任何异样,她心中有些不明白。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说过吗?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谈思璘看着她,目光极为柔和地说下去,「睿王知人善任,且虚心纳谏,又能明辨是非,加之其人品磊落,能够体察百姓之苦,厌恶强取豪夺来扩充国境版图,若他能成为天子,是大周百姓之福。」 骆佟这回谨慎地点了点头。「夫君所言甚是。」 四皇子——睿王杨青,登基之后,在位六十年,他深得民心,且足有四十年的时间,大周边关都是太平的,百姓也免受战争之苦。 「佟儿,我要扶持睿王的这件事,你知晓就好,莫要对任何人提起。」谈思璘眸色深沉。 骆佟一听便心中一凛。 这分明是不必特意交代的话,他的神态却非常认真,就像要让她相信,真是他提过要扶持睿王之事似的。 她也配合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兹事体大,我不会说出去的。」 只是她不由得狐惑,谈思湛与她一样都是从后世穿越而来,明知道将来登基的是睿王,他又为何会选择扶持太子,还欲拉拢三皇子,他在打什么主意? 【第十二章 逍遥阁作画】 敬国公府的马车在饕餮楼前停了下来。 此乃是京城最大的酒楼,素日里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最普通的席面十两起跳,最精致的席面一桌上达百两的都有,虽然听着叫人乍舌,但争着订位的仍是大有人在,能有办法在饕餮楼请客是主人家的面子,能受邀到饕餮楼做客,没有人会不满意的,姑且不论菜色是否真有价值,光是名气就压死人。 谈思璘先下了马车,再亲自扶着提裙的骆佟下来,后头马车的踏雨、青儿、寸心、抱琴也下来了。 平日若要出门,骆佟总指定让飘雪留守,飘雪性子稳重,又管事许久,是一等一的资深大丫鬟,有飘雪留守明秀轩,她最放心,就算她要出一个月的远门,明秀轩也绝不会出乱子。 「你说的合伙人便是饕餮楼的东家吗?」看着饕餮楼那斗大显眼的招牌,骆佟很是讶异。 她万万想不到谈思璘会为她找了这么一个大有来头的合伙人,若是她能入股饕餮楼的分号,那又何愁赚不到银子? 谈思璘微微一笑。「不满意?」 骆佟笑道:「相公说笑呢,是太满意了。」 两人还未进门,大掌柜就迎了出来,脸上堆满笑容。「谈大人,谈夫人,我们爷已经在厢房里恭候两位大驾了。」 掌柜亲自领着两人上了二楼的厢房,四婢随侍在后,缓步而上。 掌柜叩了门,厢房的门一开,骆佟顿时感到心旷神怡。 厢房共有三扇窗,此时全敞开着,就对着两岸垂柳、波光粼粼的碧悠湖,更叫她意外的是,张令霞、张令昕皆在座。 「你们可来了。」张令霞笑着,她一派的熟不拘礼,起身拉着骆佟在她身边坐下。 骆佟一头雾水,弄不清状况。 张令昕笑道:「嫂子,思璘说你有二十道极为绝妙的菜谱,我真是等不及要看了。」 骆佟轮流看着张家姊弟二人,十分疑惑,询问的眸光回到谈思璘身上。「所以——」 谈思璘笑着点了点头。「令昕正是饕餮楼的主人,他别的本事没有,就精通吃,是个吃货。」 想到骆菲恰恰也是个吃货,骆佟不禁笑了。「我不只带来了菜谱,厨子也带来了,若是食材齐全,今日便可评鉴评鉴。」 张令霞笑道:「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张令听乐得抚掌。「太好了,食材肯定是齐全的,若是不全,再立马去采买便是,厨子在哪?」 骆佟一笑。「青儿。」 青儿往前了一步,盈盈施礼。「奴婢在。」 第三十五章 张令昕指着她,瞪大了眼。「厨子不会是她吧?」 骆佟嫣然一笑。「碰巧是呢,二爷。」 饶是张令昕再不信青儿这丫头能煮出什么珍味佳肴来,但是当二十道菜一道一道的上齐之后,他也不得不信自己是有眼无珠了,竟然没能认出身怀绝技的一品厨娘。 「如何?」骆佟问的是举箸不停的张令昕和张令霞,谈思璘自然是知道青儿实力的。 「太离谱了,太离谱了……」张令昕不断摇头。「青儿的厨艺居然如此拔尖,那她当时怎么不去卖吃食而是卖什么绣品?你们评评理,她绣的东西能看吗?」 青儿猛翻白眼,却是不敢在主子们的面前造次。她绣活怎么了?虽比不上绣娘,但也是有模有样的好不好? 骆佟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谁说不是呢?」 「大奶奶!」青儿不依了,嘟囔了声,眉头微皱。 骆佟笑起来。「好好,我不说便是。」 张令霞持平道:「好妹妹,这二十道珍馐确实绝妙,每一道都可以卖个好价钱,这位青儿姑娘厨艺惊人,自然也是身价不凡的,你用这二十道菜谱和青儿姑娘入股,占我们饕餮楼二号店的四成干股如何?」 张令霞这声好妹妹一下子拉近了两人距离。 骆佟很喜欢张令霞的快人快语,两世为人,张令霞的行事作风与她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相同,难怪她人缘奇佳了。 「四成太多了,两成已足矣。」她连忙郑重推却,又用眼神向谈思璘求援。 没想到谈思璘却是气定神闲地道:「二十道菜谱绝有仅有,加上青儿为厨,占四成干股也说得过去。」 骆佟急了。 他却是对她眨眼笑了笑,彷佛在说,你要为姨娘兄长谋个长久的安身立命之所,就是要占这个便宜。 骆佟却是有别的想法。 人家没打算占她便宜,她也不可以占了人家便宜,尤其是张令霞如此潇洒的女子,她有心结交,更不可因为利益伤了和气。 再说了,她知晓开门做生意没那么简单,处处需要打点,生意才能做得稳稳当当,每一个环节都需要银子打通关。 「总之四成太多了。」她真诚的对张令霞说道:「恕妹妹无法应允。」 「那么折衷。」张令霞二话不说。「三成五,你占三成五干股,就这么定了。」 张令昕摇头叹气。「我姊姊就是这样,怕我这个弟弟赚太多似的,处处胳臂往外弯,帮着外人来打压我这个亲弟弟。」 「佟妹妹是外人吗?」张令霞似笑非笑。「等菲儿过了门,佟妹妹就是你小姨子了,你要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我让佟妹妹在菲儿面前参你一本,看你还怎么抱得美人归。」 张令昕哀号了。「你真是我亲姊吗?」 张令霞一笑,魂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当然不是张令昕的亲姊姊,但她穿来此地也有十载了,早视张令昕为亲弟。 「总之就这么给定了。」张令霞拍板定案,又对骆佟说道:「妹妹,你跟我说说你嫡母的为人,这两日我便要登门去会会你嫡母了,让她将菲儿寄在她名下。」 骆佟相信以张令霞爽利的手段和准亲王妃的身分,崔氏一定招架不住的,等菲儿寄在崔氏名下,成了嫡女,好事也近了。 她细细把崔氏的为人说了,虽然崔氏很关键,但至关要紧的还是她祖父宁远侯,只要宁远侯点头,崔氏也没法反对。 温王杨采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他外貌平庸,但嗜好风雅,对琴棋书画多有涉猎,自娱于诗赋之内,还自称「逍遥公子」,更爱纵情悠游于山水田园之间,结交一些潇洒的江湖人士。 他不结党,跟朝臣武将均保持一段距离,平日往来多半是文人、诗人,最崇敬大画家、大音律家,府里养着一群能歌善舞的歌妓,温王妃和几位侧妃都是能弹琴赋诗的京中才女,他经常举办赏诗会、品画会等等,因为不掺和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皇位之争,因此他在京中人缘极好,只要是他办的雅会,受邀者无一不到。 三皇子虽然对皇位没有野心,可是他母妃的娘家在军中有一定的势力,尤其是西境,几乎都是淑妃父兄——韩将军父子的天下,且皇上也宠着淑妃,因此三皇子便成了太子和二皇子极欲拉拢的对象。 因此,今日由他在逍遥阁主办的赏画会,太子杨演和二皇子杨机不但人到,大礼也到了,两人不约而同都送了名画,太子送的是大梁名家谢聿的大作,二皇子送的是大萧名家欧阳石的大作,众人鉴赏后赞叹连连,直说这两幅大家作品难分轩轾,都价值不凡。 骆佟跟着谈思璘和张令昕将逍遥阁参观了一遍,觉得这三皇子确实风雅,园中造景脱俗,亭台楼阁精巧,草木密而不杂,景致美而不妖,可说是一步一景,精心雕琢下处处有惊喜,只不过他相貌实在过于平凡,跟这园子连不起来。 「说起来,三皇子和你还是姻亲。」谈思璘闲聊说起。 骆佟这才想到,杨采是宝琹公主的兄长,只不过,宝琹公主都不把崔氏当婆母侍奉了,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小姑子自然也不当回事,她也不愿攀这层关系。 她看着不远处谈兴正浓的三皇子,又想到大脚村妇似的宝祭公主,便笑道:「我听说淑妃娘娘天生丽质,光彩照人。」 谈思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一笑。「宝珏公主倒是像极了淑妃。」 张令昕嘿嘿地笑。「小嫂子,你可知道骆四爷是如何尚了宝琹公主的吗?」 骆佟道:「我听闻是公主在游湖时对我四哥一见钟情,继而央求皇上赐婚,难道……别有内情?」 「当然有!」张令昕是话唠,就等她问。 他将谈思璘为了太后的太湖奇石屏风,如何以「临终心愿」来设计公主求嫁,又如何让他大姊张令霞邀约宝琹公主游湖,让她见着尚无婚约的骆子应,促成了这一桩「美事」。 张令昕说得口沫横飞,骆佟听完却是若有所思。 太子喜爱奇石名花,众所周知,他还养了一队人马,专为他搜刮珍奇文物,有时为了运送重达数千斤的奇石,所经之处还会撞毁桥梁,凿坏城郭,让百姓苦不堪言。 思璘明知太子是如此的爱好奇石,又十分想得到那太湖奇石雕琢的屏风,却大费周章的与太子抢东西,此举非但会与太子交恶,经由太后传到了皇上耳里,恐怕对太子这扰民的嗜好也会非常皱眉吧? 他……这是有计划性的在拉太子下马吗? 她忖度了片刻,眼神落到了彷佛事不关己的谈思璘身上,他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让她猜不透。 「怎么?我说得不够精采吗?小嫂子怎么连半点惊奇的反应都没有?还有你们——你们这是在做啥?在我面前眉目传情吗?」张令昕义愤填膺的指着他们夫妻。 骆佟被他逗笑。「谁说不精采了?说得可精采极了,不过,思璘是得到了那太湖奇石屏风,倒是苦了我四哥。」 想到宝琹公主跟骆子应之间各种夸张的「闺房」传言,张令昕不禁捧腹大笑,骆子应如今倒像宝琹公主的禁脔向似的。 谈笑之间,赏画时间已到,三人回到宴客花厅。 宴客花厅设在雅颂水榭,立于荷花池之上,亦可看到另一面的水榭长廊,骆佟这才发现园林里楼阁少,亭榭多,一眼望去,清幽又开阔,实是作画的好地方,她也不由得有些技痒。 第三十六章 嫁进国公府之后,她再也没有提笔作过画了,以前在侯府,她还能自个儿在寝房里作画,如今却是寻不着任何机会。 骆佟看到谈思湛和曾绮芳也来了,她想到思璘说过,谈思湛在为太子拉拢三皇子,且今日太子都到了,那么他会出现也不奇怪。 她还是想不明白,谈思湛为何会为太子做事,他是一个对权势名利没有欲望之人吗? 当然不是。 他因为死而复生而转性了吗? 当然不可能。 就因为不是与不可能,她才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巴着太子,而不去亲近睿王? 「谈大人也来啦。」太子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道皇祖母的太湖奇石屏风在你府中可好?」 一块石头有什么好不好的?他这话问得奇怪,骆佟也听出了其中酸溜溜之意。 其实,过去她便隐约听过太子与思璘是如何结下梁子的,简言之,便是太后宫里有座太湖奇石屏风,而太子爱好奇花怪石、珍禽异兽,对那屏风早觊觎许久,一心想找机会向太后讨了来,不想思璘不知使了什么计,让太后将那太湖奇石屏风赏给了他,气歪了太子,只不过她不知道此事与宝琹公主和她四哥的婚事有关,今日是知道得更详细了。 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太子为人十分小气,丝毫没有储君度量,竟跟臣子计较一块石头。 听闻东宫的珍宝器玩琳琅满目,园里有花木千种,要是听到民间哪里有名花怪石,他还会派人强行劫掠,就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如此玩物丧志,登基后不成昏君也难。 「回殿下的话,那太湖奇石屏风,臣已丢了。」谈思璘语气恭敬,但眼神却是带着浅浅笑意,就像摆明了他在愚弄人一般。 太子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丢——丢了?」 为了磨那太湖奇石的石面,征用了全京城手艺最上选的工人,花了近四年的时间,匠工受了无数折腾才琢磨成屏风,谈思璘竟然说丢了?他是不是疯啦? 骆佟也很意外,思璘为何口出此言?那太湖奇石屏风明明在明秀轩里,哪里有丢? 「是的殿下,丢了。」谈思璘语气一样恭敬,但眼神却也一样促狭。 这是在耍他吗?太子跳脚。「谈思璘!你恁地大胆!皇祖母赏的东西,你居然胆敢给丢了?」 「殿下息怒。」谈思璘拱手行礼,却是笑了笑。「臣的友人精通星相风水,擅长占卜,他到臣府上做客时,见到那座太湖奇石屏风,惊诧言道,那太湖奇石屏风,对我大周国运有碍,丢弃方为上策,为了国运昌隆,臣也只能忍痛丢弃。」 骆佟一听就想笑,他这摆明了是在耍弄太子,如此他与太子的心结是越发深了,此举可说是一箭双雕,一来,太子若是有心想招揽他,怕也是放不下身段,他能省去许多麻烦;二来,太子在不悦之下,必会拿此事来说嘴,传开之后,不啻是间接的向睿王表示扶持之意。 这厢,太子明知谈思璘说的是胡话,却是捉不出错来,只能咬牙切齿道:「谈卿一心为我大周着想,真是我大周之福。」 要是那太湖奇石屏风有碍国运,在宁昌宫摆了那么久,又岂会无事?谁都知道太后是极为迷信星相的,素日里也喜欢招钦天监令到宁昌宫问卦,钦天监令又岂会没发现此事?谈思璘太狡诈了,就是不留半点让他将太湖奇石屏风讨走的机会。 他气得七窍生烟,谈思璘却续言道:「臣相信若换做是殿下听闻了此事,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太湖奇石丢弃,毕竟丢弃屏风事小,影响国运事大,殿下定会将国运摆在头一位。」 太子脸色不好看,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是自然了,有碍国运,还能不丢吗?」 谈思湛大步走了过来,对太子双手作揖,满脸是笑地道:「殿下与大哥在聊何事,似乎聊得颇为投契,让臣忍不住要过来凑趣。」 他一边与太子攀谈,眼眸有意无意的落在骆佟身上。 他的女人,他的名希,眼如秋水,发如堆云,柳腰娉婷,真是太美了…… 前世,别说她是景阳城第一美人了,他到了京城之后,也没见过比她更美、比她更有才气的女子,这样的她,却流落勾阑…… 若是他能状元及第,必不会负她,偏偏时不我予,老天无眼,凭他满腹的才华,却只中了个赐同进士出身,为了摆脱令他厌恶的寒门身分,他只能委屈自己入赘刘尚书府,可知那刘大姑娘有多叫人难以忍受?天生的汗臭体味和口气不好,他还要勉强自己与她行房,她怀不上孩子,也不让他纳妾,说是母夜叉也不为过。 因此在金兵攻进京城之时,他毫不犹豫的推开她自己逃走了,就算她在他面前让金兵凌辱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 如今不同了,老天终于眷顾他了,他不再是低下的寒门士子,如今他可是国公府的嫡子,也如愿成了状元公,还官拜右丞,要什么有什么,就连他的名希也穿越而来与他再续前缘,接下来只要他好好运作就行了。 他费了三寸不烂之舌才说动三皇子让女眷参加赏画会,就不信爱画的她能忍得住,前生她可是言青破格收的外姓女弟子,也是言氏一派唯一的女弟子,他就是要逼她露出破锭,让谈思璘对她起疑,让他们夫妻失和…… 赵名希是他的女人,不管前世或这一世都是他的,他受不了赵名希对他视而不见,去爱别的男人,前世,她直到死都在为他守节,从京城回到景阳城之后,虽然对他心灰意冷,却还是守身如玉,从未有过入幕之宾,这代表了什么?代表她放不下他。 他也相同,谁说他负她了?他并没有负她,他只是情非得已之下做的选择,他的心一直在她身上,直到他被金兵一刀刺死的刹那,想的仍是她。 现在,他会将一切导正,只要谈思璘死了,他娶孀居的嫂子并非本朝前例,只要曾绮芳死了,他续弦又有何争议?届时他非但能给她名分,且还是正妻的名分,而她侯府庶女的身分也算勉强配得上他了,比花魁强了不只一星半点。 如今太子很信任他,但皇上还正当盛年,要等太子登基,不知要到何时,且中间也可能有变数,朝中的大臣勋将有一半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极可能取太子而代之,如果他能说服太子宫变,改朝换代之后,他便是第一大功臣,到时又有谁敢非议他的所做所为? 他这一世的父亲敬国公谈云东是一个极重名利之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为了爬上高位能够不择手段之人,他这一生的宿愿便是想要大权独揽,渴望被封为大周朝第一个异姓的铁帽子亲王,若是太子能许此诺,他相信谈云东会支持宫变。 「殿下关心太后娘娘所赏的太湖奇石屏风,我便据实以告,那屏风有危国运,已将之丢弃。」 谈思璘从容说笑,但太子并没有接话,径自板着个脸。 谈思湛闻一知十,他看着太子脸色不悦,分明是在隐忍,而谈思璘则是对太子没有半点恭敬之意,看来两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这也好,一山不容二虎,他也不愿太子招揽谈思璘,等太子登基之后,他要专宠圣前,他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要呼风唤雨,他要补偿前生所有他没能做到、得到的,做皇帝跟前不可或缺的能臣…… 时辰近午,在大总管的示意下,下人们鱼贯送上了精致的菜品。 第三十七章 食毕,换下八仙桌,送上小几,又分别上了茶和果品。 杨采与众人随意品了一盏茶之后便笑吟吟地道:「今日诸位都将女眷带来了,甚是给本王面子啊!适才本王一看,诸位的美眷个个都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既然如此,本王便想,何不来场竞赛,为这赏画会增添一二乐趣呢?诸位以为如何?」 京城数一数二的名画家朱达第一个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是赏画会,自然要画画了。」杨采笑道。 这主意是谈思湛给他出的,他也觉得甚好、很是有趣,保不定真有人能画出惊人之作,万不能小看了女子。 「殿下,既是竞赛,那可不能少了奖赏。」诗人吕传说道:「有奖赏才有其趣味性,奖品亦不能小气,如此众位夫人才会全力以赴。」 「吕先生说的极是。」杨采连连点头,谈思湛真是知音人啊,他也这么说,还给他备了前三名的奖品。 于是杨采说道:「取三甲,魁首奖品是雪玉手炉,居次为烫花檀香扇,第三是把玉琵琶,先生与诸位贤达觉得如何?」 在场人士并不知晓奖品为谈思湛所备,他们想着这三样全都价值连城,是有银两也买不到的珍品,也只有像杨采这般的尊贵皇子能弄到手,若是自家娘子得了,那真能显摆了。 奖品和比赛规则说定,除了尊贵的太子妃以外,在场的所有女眷都参加了竞赛。 骆佟听到雪玉手炉便眼睛一亮,那不是老太君想要的东西吗?自己若能把那雪玉手炉送给老太君,要让老太君打心里接受她这个庶出的孙媳可就事半功倍了,同时也能表达她与谈思璘的一片孝心。 谈思湛看着她眼底骤亮的光采,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她肯定会为了讨好老太君而悉心作画,如此一来,她还能不露出破绽吗? 「来人,换桌!」 杨采一声令下,数十个下人搬了十多张紫檀漆面长案进来,分别置于不同地方,每张案上都置放着湖笔、香墨、鹿形水晶纸镇、玛瑙莲叶水丞、蓝釉荷叶笔洗,样样精巧,不愧是三皇子的手笔。 这样的比赛可对了杨采的脾胃,他迫不及待地道:「请诸位夫人自己找喜欢的位置取景作画吧!」 【第十三章 有惊幸无险】 四周围都是开阔的景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风景,因此也无所谓争执了,喜欢者便先坐下,大家都是斯文人,很快便决定了位置。 见众家女眷都上场了,张令昕悄悄挪到谈思璘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担心,宁远侯府的姑娘在出嫁前都要读三年书,自然也学了作画,纵然小嫂子不能一鸣惊人,但也不至于给你丢人便是。」 谈思璘微微挑眉,觉得好笑。「怎么,由张公子看来,谈某像在担心吗?」 张令昕摸摸鼻子坐下。「算我没说好呗,谈公子。」 谈思璘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骆佟。 他半点也不担心她不会画,他怕的是,她画得太好了,启人疑窦……然而,此时他也不能阻止她下场了。 杨采兴高采烈的宣布,「以一个时辰为限,时辰一到,众位夫人皆需停笔,不得再画。」 宣纸铺开,骆佟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先是细细品味眼前的景致,沉淀下来之后,这才神态自若的研墨、调色,湖笔沾了墨,下笔毫不凝碍,一挥而就。 她尽得言青真传,作画从不着眼小处,她的画不以灵动取胜,但讲求生意盎然、跃然纸上,这是言氏一派的特点。 足足一个时辰,旁人兴许还会起身走动、槌槌肩、捏捏腿,而她作画极是专心,浑然不觉时光飞掠,直到那声时辰到,她才回过神来,恰恰只差落款。 这一回神,她才暗自捏了把冷汗,庆幸自己尚未落款,否则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她肯定会落下「赵名希」三字。 前方,杨采笑容满面地抚起掌来。「好啊,真是绝妙呀,本王真是想不到,众位夫人竟都这般深藏不露,看来今日诸位与本王可以一饱眼福了。」 其实他也还没细看众人的画如何,只是远远一瞧,每个人都画得有模有样,他便先夸了一通。 「今日本王特意请到了当世大家言诤先生来评鉴,想来其公正之处,大家都不会有异议才是。」 「当然了。」众人纷纷附和。 那言诤是什么人?可是大周画艺造诣最为拔尖的名家,要是他说好的画,那就一定是好,绝不可能有错。 骆佟浑身一震。 言、言诤吗?是她师傅言青的祖辈…… 如果是言诤先生,绝不可能认不出她的画风出自言氏一派,别说言诤先生了,就连荣宝轩的刘掌柜都一眼看出她的画是在「临摹」言氏一派,才会喜出望外的全部加以收购,身为言家宗师的言诤又怎会看不出来? 如何是好?她要如何解释自己画出了言氏一派的风格?事到临头也不能撕了自己的画作…… 一时之间,她脑中闪过千百个想法,但不管她想什么都来不及了,言诤已经被杨采请出来。 言诤平日深居简出,不随便露脸,能得如此大家指点一二,对旁人或许是可遇不可求的惊喜,对她可就是大大的惊吓了。 她正感到心乱如麻,却撇见了谈思湛眼里闪着诡谲的光芒,神情透着无法掩饰的得意,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骆佟顿时心生警惕。 难道——她大意落入了谈思湛的圈套里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现形而设计的? 若她的臆测没有错,那他为何这么做?这么做于他有何益处? 不管于谈思湛有何益,今日她肯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惴惴难安,那边,杨采已与言诤寒暄起来。 「言先生惠然肯来,真是令逍遥阁蓬荜生辉,是本王莫大的体面。」 「殿下言重了。」言诤谦虚了几句,对于杨采的推崇,他也是很受用的。 众人随着言诤和杨采开始品画,首先评的是吕传夫人的画,吕传是诗人,对画亦有涉猎,他的夫人显然也是极有素养的。 言诤细看了一会儿便赞道:「吕夫人的画风虚中取实,景致入骨三分,墨的浓淡恰如其分地托出了红花和绿叶,真是一幅好画啊!」 吕夫人微一福身,唇边含着得体的微笑。「先生谬赞,实不敢当。」 接下来评的是内阁学士岳成阳夫人的画。 言诤评道:「岳夫人这半面水塘画得有意思,彷佛鱼会观人似的跃然纸上,还有那倾拽而出的片片荷叶,拙中藏巧,亦不喧宾夺主。」 岳夫人已是四十开外的妇人,她言笑晏晏。「随意涂抹,倒让先生见笑了。」 跟着,一行人来到曾绮芳的案桌前。 言诤细看她的画,赞道:「这工笔、这立意,用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愧是太师府的千金!」 曾绮芳满眼得意,假意谦逊地敛衽为礼。「妾身才疏学浅,先生过奖了。」 她自三岁起学习琴棋书画,她父亲尤其最重画这一门功课,为讨父亲欢心,没有天赋之下,她只得苦练,如此苦练了十载,还能不技压群芳吗?其余人的画作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呵,看来雪玉手炉非她莫属,听闻老太君十分想要那雪玉手炉,她把雪玉手炉献给老太君,还怕她在府里的地位不节节高升吗? 骆佟倒是希望头名给曾绮芳拿去,就到曾绮芳为止,不需再评了,她的画,可是禁不起一评啊…… 第三十八章 然而,无论她如何向老天祈求,众人还是行至她桌案之前了。 她深吸了口气,在心中苦笑。 穿来之后,她低调做人,处处小心,不想却要在今日功亏一篑。 她怎么就没牢牢记取前生的教训,明知要提防谈思湛,却还是掉进了他设的局,只能怪她百密一疏,万万没想到今日明着说是赏画,却要下场作画,更没想到会请来言诤大家讲评…… 她抬起眸,朝谈思璘投去一眼,眼里有万般无奈。 她实在不想为他招惹麻烦,但看来这麻烦势必无法避免了,且有谈思湛在,他万不会大事化小,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小事闹大,让她陷入困窘的境地,也会令谈思璘无法为她缓颊…… 「怎么回事?」张令昕撞了撞身边谈思璘的手肘。「小嫂子怎么这般无可奈何又郁郁寡欢的?难道是画得太丑了,怕丢你脸面?」 谈思璘巍然不动,他并没在顷刻间想明白她为何深锁眉心,虽然想不明白,但他用眼神传递给她一个讯息—— 莫怕,凡事有我。 骆佟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能读懂他的眼神,但她就是懂了,心也稍稍定了下来,不再跳得那么厉害。 是啊,有他,她有何好怕?她的夫君可是大周朝绝无仅有的两朝金相,凭他的机智,又岂会不能护她周全? 如此一想,心里倒是有了底气,脸上神情也跟着淡定下来。 谈思湛见他们眼神交会,眸中瞬间迸出戾光,几乎无法忍受—— 他暂且忍下,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他便能让骆佟哑口无言,让谈思璘对她心生疑窦,她要如何解释她画出了言氏一派的技法?饶是她再怎么能言善道也万不可能揭过此艺…… 「这位是谈左丞夫人。」杨采为言诤引见。 曾绮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哼,凭她,不过是个庶女出身,能画出什么名堂来?肯定要丢敬国公府的脸了。 「啊!」安南君蓦地轻呼一声。 他是翰卢坊的掌柜,翰卢坊是京城名士最爱去的裱装之地,而安南君本身亦是极爱风雅,收藏许多名人真迹,结交许多有地位的文人墨客,在京城的文人圈里极有地位。 安南君这一惊呼,立即吸引了众人视线,他随即指着骆佟的画作,失声道:「这不是先生您的真迹吗?!」 骆佟闭了闭眼眸。 该来的终是会来……走过前生,又怎能做到半点痕迹都不留? 「这——」言诤瞬间脸色铁青。 言家的子弟甚少,画技不传外人,且传子不传女,因此每一个他都数得出来,眼前这左丞夫人绝对不是言氏一派的子弟,但她分明画出了言氏画风,那功底少说也有二十来年。 他想的没错,骆佟前生师承言青之后,直到死前,一直以作画自娱,穿来之后,也毫不间断地暗自作画,功力自是不同凡响。 「思璘,难道弟妹竟是言门的子弟吗?你为何没告诉本王?」杨采是爱才之人,此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神熠熠生辉,满脸挖到宝的惊喜。 言诤大家脾气,也不管不顾眼前的人是皇子就瞪着眼睛道:「并无此事,殿下慎言!」 「不是吗?」杨采不明白了。「可为何画风一模一样,竟像是先生嫡传的弟子?比起其余言氏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哪!」 言诤板着脸,冷声道:「这点老夫也不明白,要问问谈夫人。」 要说临摹能临摹得这么好,那就是天赋过人了,否则以她不过十五、六的年岁来说,实在说不过去。 杨采看着骆佟,奇道:「弟妹,你与何人学画呀?」 骆佟实在希望时光倒转,回到她还没出门的那一刻,如今这么多眼睛看着她,除非她咬掉自己的舌头才可能不回答三皇子的问话。 这一世,她未曾正式的学过画,就是侯府请的女夫子教读书识子,顺道教教琴棋书画的皮毛罢了,她表面上会的那些,侯府的姑娘个个都会,若她说是向女夫子学的画,必定不会有人相信,那女夫子若有那么高明的作画功力,也不会只是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了,且只要将那女夫子请来,谎言便会揭穿。 什么叫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她总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饶是前世的她自负绝才绝色,空有一身傲骨,但在聪明机智上,还是差了一大截。 「怎么了弟妹,难道本王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抑或是,弟妹有何难言之隐吗?」杨采真心关切地看着她。 太子巴不得打压谈思璘,见状便啧声道:「三弟,看来这事确有古怪,你可要查清楚了,莫要让言先生不悦。」 谈思璘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笑得甚是莫名其妙,众人又将目光转向他。 谈思湛在心中冷笑。看来是狗急跳墙了,想靠装疯卖傻将事情揭过。 会那么简单吗?他当然不会让谈思璘得逞,谈思璘越想揭过此事,他越要闹大,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侯府庶女出身的谈左丞夫人竟然画得一手好画,彷似师出言门,画风并无二致。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啊,绝对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骆佟将成为人们挖掘的目标,而她隐藏的秘密又无法对谈思璘说明,他们还做得成夫妻吗?更别说赫连迎月就在返京的路上,他的名希除了选择投靠他,没有别的路了…… 「思璘,你笑什么?」杨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笑殿下也太认真了。」谈思璘深觉有趣似的摇头哂笑。「事实上,拙荆并不知道她的画风属于言氏一派,因此才无法回答。」 杨采极是讶异。「什么?!」 此言一出,不只杨采,所以人都讶异了,只有张令昕嘴角微抽了下。 好啊!不是说在园子里种花掘到一批古画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从骆佟笔下画出来了?骆佟与骆菲根本在耍他。 先记着,等过了这关,定要找她们两人算帐,尤其是骆菲,还没过门就欺瞒夫君,要打屁股…… 「不知道言大家的画?」曾绮芳皱眉,嗤之以鼻道:「怎么可能?大伯可是口误了?」 谈思湛嘴角噙了丝冷笑,谈思璘想护妻,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护得了。 「拙荆在出嫁前,未曾离开过宁远侯府,是以也没有缘分见到言先生的画以及其它言家子弟的画,此话自是不假。」 谈思璘淡淡地笑着,他的目光神态都很淡定,让人不由得认真听他说话。 众人细想也是,宁远侯府就算收藏了言诤的画作,也不可能让一个年纪小小的庶女当临摹范本,要说骆佟在未出嫁前没见过言大家的画,倒也说得通。 言诤却是嗤之以鼻问道:「那么,敢问谈大人,尊夫人是否无师自通,碰巧与我言氏一派的画风相同?!相同到细微技法也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差距?」 他这话说得甚为不客气,但谈思璘辞气仍然温和,「先生着实太看得起拙荆了,拙荆并非无师自通,乃是见了谈某书房里的一批画作,她很喜欢,闲暇便仿着画,如今才画得有模有样。」 曾绮芳难以相信。「可大嫂才过门多久?不过数月而已,就算临摹,这么短的时间能画得这么好吗?」 谈思魂从容笑道:「或许你大嫂是有那么几分歪才吧!不像某些人需要悬梁刺股地苦练多年。」 某些人?是在说她吗?曾绮芳咬牙切齿,但却无话反驳。 第三十九章 「大哥为何漫天扯谎?」谈思湛义正词严的驳斥道:「言先生的画向来只送知音人,未在市面上流通,也因此更形珍贵,大哥又如何拥有一批言先生的画作?」 言诤听得连连点头。「不错,老夫记得未曾赠过画给谈大人。」 骆佟大为焦急,她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多说多错,她可以胡审一番,推给某一日跌倒昏迷醒来就会画了,但他不能,他的身分摆在那里,今日从他口中所说出来的话,很快便会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到时,他要如何在朝中立足?她很担心他会为了她而成为他人的笑柄…… 「谈某并未说拥有的那批画作是言先生所画。」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杨采蹙眉。「思璘,你说弟妹临摹你的藏画,而弟妹的画风与言大家一模一样,如今你又说你的藏画不是言先生所画,本王都被你搅胡涂了。」 谈思湛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大哥,你莫要再信口开河了,要知道,说一谎,就要用十个谎来圆。」 谈思璘展颜一笑。「有个名不见经传的高人临摹了言先生的画作,画得维妙维肖,谈某实在喜欢,便不耻收藏了。」 「大人此话当真?」安南君惊诧道:「当今世上,哪里有人可以将言先生的画临摹得一模一样?且还是一批?」 「谈某无意间得到,当时也甚为讶异。」他突然笑着对谈思湛说道:「想来二弟定是信不过我的,不如派人去明秀轩将那一批画作取来如何?只要找飘雪就是,她知道画在哪里。」 他这话正说中了谈思湛的心思,可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摆明了他这个弟弟要给哥哥难看,他的脸也不由得烧烫起来。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便能将事情弄明白。」杨采兴致勃勃。「再说了,本王也想看看能将言先生的画临摹得一模一样的画作,不知是哪里的世外高人所作。」 谈思湛派了人回府,画很快取来了。 众人都是爱画之人,一看便明白,那何止是临摹,那根本是言派嫡出弟子的真迹。 言诤更是受到莫大震撼,他拿着一幅画,双手有些颤抖,喃喃地念道:「赵名希——这是何许人也?」 难道是谁收了弟子却没有告知他吗?不,不可能,万不会有这种事,言氏家规条件极严,若是没有他这个家主的同意,是不能收外姓弟子的,怎么会有人敢不经他同意便擅收弟子? 骆佟见到自己的画也是讶异得无以复加。 思璘什么时候竟把她卖给荣宝轩的画都买齐了,刘掌柜说画都销往大梁去了,莫非又从大梁寻回? 可是,思璘为何会收藏这些画?真是因为单纯喜欢言氏的画吗?还是因为她?不,她从未在他面前作画,他不可能知道她会画画…… 「这画是从荣宝轩买的,我可以做证!」张令昕忙不迭跳出来拍胸脯。「若是殿下不信的话,尽管招那刘掌柜来问话。」 杨采啼笑皆非地道:「本王怎么会不信思璘的为人?要说不信,也是不信你的多。」 张令昕不服了。「殿下这什么话?难道我的为人那么不让人信服吗?」 杨采笑道:「令昕,本王可是听闻了你在府里闹腾,坐在园子里不肯起来,吵着要娶骆七姑娘,可有这回事啊?」 「怎么没有?」张令昕大声回道:「我敢做敢当,成亲那日,殿下定要包个大红包给我!」 张令听语毕,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言诤耳里没听到众人在说什么,他突然双眼冒光,视线移到了骆佟身上,模样有些兴奋,有些癫狂。 若她从未学过画,只是看这些画来临摹就能画得这般好、这样有形有神有意境,那她便是天赋过人哪!这样的人才若投入他人门下,岂不是让别派占了先机? 不行!他需得抢先一步将她纳入自己门下! 他态度大变,只专注看着骆佟一人,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若是谈夫人不嫌弃,老夫想收夫人为入门弟子,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此一变故,让骆佟又惊又喜,能跟她师傅言青的祖父学画,她当然求之不得! 谈思璘微微一笑。「佟儿,还不快向言先生行礼。」 骆佟从善如流,连忙对言诤行大礼。「弟子骆佟拜见师傅!」 谈思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竟然让他们有惊无险的过关了,还让骆传成了言诤的弟子,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作画了? 「妙啊!真是妙啊!」杨采抚掌而笑。「想不到本王的赏画会竟会促成这样一桩美事,既是如此,头彩由弟妹拿走当之无愧。」 骆佟也不推托,盈盈一福道:「多谢殿下。」 折腾了一日,两人回到府里,先一同将雪玉手炉送去给老太君,老太君见了果然欢喜无比,又得知骆佟成了言诤弟子,更是刮目相看,拉着她的手,笑逐颜开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他们回明秀轩。 骆佟一路沉默,没被老太君的另眼相待冲昏了头。 她知道,是时候向思璘吐露事实了…… 「佟儿,我自懂事以来便觉得张大姑娘行事作风与寻常姑娘不同。」 两人步出和翠院后,一空星月洒落,谈思璘忽然谈起了张令霞。 「姊姊确实与众不同。」 自回府,两人独处,她的一颗心便一直悬在半空中忐忑不安,他想必也是知道的,就在她琢磨着要如何开口时,他却没事般的与她谈起了张令霞,这是为何? 「机缘巧之下,我得知了她的一个秘密。」 骆佟不由得停了下来,心跳加速。「什么秘密?」 他看着她,目光极为柔和。「她来自一个咱们想象不到的地方,那里的皇帝是老百姓选出来的,那里的女人可以随意露胳膊露腿,那里的男女喜欢了对方才成亲,女子不只能外出干活,也能为官,那里的大夫若要治病,还能将人们的肚子给剖开来再缝回去。」 骆佟听得一愣一愣的,本能的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思璘,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瞬也不瞬的看着她,轻声道:「佟儿,这世间无奇不有,并非反常即妖。」 那个「妖」字重重的击在她心上,她听了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他看着她的眸光越发柔和。 他伸手将她拉到眼前,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你——便是赵名希。」 瞬间,骆佟的心「咚」地狠狠一跳,虽是预料中事,耳边却像有响雷滚过,她的小脸苍白如纸。「思璘……」 他修长的指按住了她的唇,缓缓摇了摇头。「佟儿,我并非要听你的解释。」 她急切的望着他,满腹千言万言却无从开口。 他的神色极为平和。「我只想要你知道,无论你来自什么地方,是否与张大姑娘的来处一般玄奥,如今的你都是我的娘子,过去如何,并不重要。」 她的眉睫轻颤,整颗心因这话既惊悸又感动。 这一日好长,她在逍遥阁要被揭穿时好生害怕,因为她百口莫辩,无法在众人面前吐实,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 「今日吓坏你了吧?」他将骆佟搂进怀里。「是我不好,不该将你带到逍遥阁。」 骆佟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手指穿进了她发间,轻轻地抚弄。 【第十四章 祭母现真凶】 次日,骆佟的画一夜成名。 她成了言诤的弟子,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第四十章 她也成了老太君的心头宠,国公府的香脖脖,连一向不理后宅之事的敬国公谈云东都三番两次的叮嘱她,说如今她的身分已不可同日而语,让她往太子府和温王府多走动,和太子妃及温王妃建立起交情。 她知道将来继位的并非太子,也不会是温王,因此对于谈云东这个公爹的叮嘱,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听听就算。 没过半个月,谈思璘就带回了张令昕已经和骆菲订了亲的消息。 张令霞出手,果然不会无功而返,骆佟很明白崔氏那种人就是欺善怕恶,遇到身分压她一头的张令霞便只能束手就擒。 无论如何,骆菲能嫁给张令昕,她真为骆菲高兴,如此一来骆菲便是理国公府正经的二奶奶了,且如今还寄在崔氏名下,成了嫡女,以后只要生个儿子便坐稳了嫡妻位置,她们两人嫁的人家相当,谈思璘和张令昕交情又好,将来要往来还不容易吗? 前生她在挽香坊的姊妹都是虚与委蛇,为了争宠而勾心斗角,这一世能有骆菲这个率直真诚的姊妹,她真是很欢喜。 跟着,她发现明秀轩在扩建书房。 飘雪笑道:「是大爷的吩咐,要给大奶奶建画室。」 骆佟十分讶异。 能让她不受拘束的画画已是她过去不敢想的,现在居然还要给她建画室?她何德何能,让他如此劳师动众地大兴土木?她什么也没能为他做,赏画会那日还差点连累他受众人质疑信口雌黄,她甚至连他的孩子也怀不上…… 她垂首,有些泄气的看着自己毫无动静的小腹。 肚皮依然无消无息,这都多久了?两人几乎是夜夜行房,却也改变不了命中注定之事,他,注定是没有子嗣的…… 「大奶奶这是怎么了?衣裳有何不妥吗?」寸心不解的看着她的举动。 「无事。」骆佟回过神来,笑了笑。「咱们去看看青儿吧!」 「去看青儿?」寸心眼睛都亮了。「好啊!奴婢可想她了。」 骆佟失笑。「你是想她的手艺吧!想让青儿给你做好吃的。」 青儿已正式到饕餮楼分号掌厨了,张令霞很看重青儿,没因为她是奴婢出身便质疑她的能力,不但给她一百两的月银,还把饕餮楼后面的小楼给青儿姊弟住,又买了两个小奴婢给她使唤,她只要专心打理好厨房的事就成了,还下令采买的食材全要由青儿看过才算数。 骆佟实在佩服张令霞,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男子都未必有如此眼光,这么一来,青儿还能不为她尽心尽力吗?换言之,只要菜肴的味道不变,还怕不客似云来?最终得益的还是张令霞。 思璘说张令霞来自一个与大周全然不同的地方,看来此事确实不假,能娶张令霞过门,裕亲王府真是有福了。 骆佟在饕餮楼逗留了一下午才回府,她和青儿讨论了几道新菜谱,回府后已经是掌灯时间,她先去和翠院向老太君请安,院子的嬷嬷说老太君在正厅,老爷、太太也都在那儿,她这才知道府里炸了锅。 原来,和谈秀彤定了亲的越王府世子高镇让京城知名的百花楼花魁宋楚怜怀孕了,且还要接进王府为妾,摆明了要她生下孩子,谈秀彤怎么肯?她还没进门,高镇就要纳妾,纳的还是个下贱的烟花女子,更欺人太甚的是还怀了孩子,如果生下男娃,岂不是赶在她这个正妻之前生下长子吗? 她到了正厅,果然见到乱成一团,谈秀彤哭得死去活来,单氏气到发抖,所有人都到了,她是最后到的,正乱着,也无人注意她,她悄悄走到谈思璘身边去。 「我去饕餮楼了。」骆佟以袖掩唇,悄声说。 谈思璘点了点头。「我知道,飘雪说了。」 骆佟蹙眉。「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派人去叫我回来?」 谈思璘眼睛看着她,笑了笑。「什么大事?这点事又何必让你火急火燎的赶回来。」 骆佟一怔,也对,她确实半点为谈秀彤忧心的感觉都没有,想必思璘也是一样心情,他们兄妹向来不亲。 她又低声道:「装装样子也好,咱们是长兄长嫂,莫要落人口实了。」 谈思璘听了,微微地笑。「你回来也无济于事,在这里站着还挺累人,叫你回来受这罪吗?我可舍不得我的娘子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罚站。」 骆佟心里一暖,他真是把她摆在了首位。 那厢,谈秀彤哭得万分委屈,安老太君心烦得冷哼了一声。 「我明天就进宫去见我那老姊妹,让太后找越王妃进宫问话,我就不信了,越王府真会不把咱们敬国公府放在眼里。」 平日谈秀彤承欢膝下,老太君还是心疼她的,何况这关乎着敬国公府的脸面,自然要讨个公道。 「万万不可!」谈云东脸色阴沉。「今日下了朝,越王爷特意来找我,说他教子无方,他也很头疼,让我莫将事情闹大,万事还可以商量。」 「可爹——那贱人明日就要接进王府了!」说着,谈秀彤又哭了起来。 「我还听到一个消息,不知该不该说。」曾绮芳装模作样的一脸为难。 「你就说吧!」单氏瞪着媳妇。「都这节骨眼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媳妇儿就说了。」曾绮芳看着众人眼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听闻那个宋姑娘肚子里怀的是武曲星转世的福星,将来会带兵建奇功,封大将军,光耀越王府的门楣,估计是越王和越王妃都听到这传闻了,所以才会同意让宋姑娘进门。」 「什么?!」老太君和谈云东、单氏三人脸色均是大变。 曾绮芳又吞吞吐吐道:「还、还有……」 单氏又急又气。「还有什么?你快说!」 曾绮芳忙道:「还传说若是那武曲星转世的孩子无法平安来到世间,越王府将会绝子绝孙!」 这等于是宣告宋楚怜进定越王府的门,也生定孩子了,难怪越王府这样的高门贵胄肯让一个贱藉女子入门为妾。 谈秀彤脸色煞白,她不哭了,但模样怪吓人的。 「一派胡言!」单氏气急败坏,怒道:「是谁在造谣?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曾绮芳有点不高兴自己的话被质疑,她哼了哼,「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和安王妃素来交好,这事儿是越王妃亲口向安王妃吐的苦水,肯定不会有错。」 单氏被她顶得语噎,却也不敢再说安王妃造谣了。 谈云东淡淡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若真是如此,我明日定会找越王讨个说法,且看他如何说。」 骆佟就等着谈云东说出「若他们执意要让那姑娘进门,高谈两家也只能退亲了,我谈云东的女儿绝不能受此屈辱」等等的话,但并没有,谈云东只说要向越王讨说法,却是没把话说绝了,显然还是想要这个权势极大的亲家。 此时此景,骆佟倒是想到了退亲之后,至今还谈不成亲事的骆芙,要是谈秀彤退了亲,怕也是如此吧,大户人家的姑娘被退亲的可说是凤毛麟角,尽管不是姑娘的错,在名节上还是受损了…… 「罢了罢了,都散了吧!等明日跟越王要到了说法再商议。」安老太君有些疲惫了,她虽疼谈秀彤,可她重男轻女,便也没那么劳心费神。 「祖母留步。」谈思湛忽地站了出来。「今日正好大家都在,孙儿有件事要说。」 谈云东顿感不耐烦。「何事啊?」 谈思湛先是看了骆佟一眼,这才语气凛然地道:「我要休妻。」 第四十一章 曾绮芳万万没想到笑人者人恒笑之,顿时一惊。 适才她也不是真心为谈秀彤难过,她就是幸灾乐祸,才迫不及待将她娘要她保密的话给抖了出来,没想到还没乐完,竟天上砸石头了,且是好大一块石头砸在她头上。 「你说什么?!」谈云东瞪着儿子。「休什么妻?你在胡说什么?」 曾绮芳有如遭到五雷轰顶,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谈思湛强颜欢笑道:「相公说什么呢?什么休妻?相公莫不是为大妹妹担心到胡涂了吧?」 想到谈思湛上次那恶心的告白,骆佟忽然有些心惊。 谈思湛神色决绝,可不像在说胡话,他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何况,十丈深水易测,一个人心难量,画作一事没法离间她与思璘,若是他疯魔说出是因为她而要休妻,要玉石倶焚将她拖下水…… 「父亲,曾氏进门多年还无所出,儿子休妻有理。」谈思湛义正词严的说道。 谈云东瞪着单氏。「你在做什么?你就是这样管后宅的吗?这件事有那么难办吗?给他纳几个妾,生了儿子寄在老二媳妇名下就好,居然闹到要休妻,不成体统!」 单氏脸色也很不好看,她还不了解曾绮芳的性子吗?要是曾绮芳能容人,她早给儿子纳妾了,否则真纳了妾,曾绮芳还不上房揭瓦? 她埋怨的看着儿子,今日要捅这件大事出来,为何不先与她商议? 谈思湛却对她的怨气视而不见,又道:「父亲,曾氏是个妒妇,自己无法为谈家传递香火,又难容儿子纳妾,这也是儿子要休妻的由头!」 曾绮芳双目已然含泪。「你怎能如此狠心?怀不上孩子,我也不好过……」 「难道你不好过比我断了子嗣还重要?」谈思湛半点不相让。 「住口!」谈云东沉着脸。「总之,我在的一天,就不许有休妻这种事。」 曾太师是太子人马,拉拢都来不及了,怎么可以反而坏了儿女亲家的情谊?要孩子嘛,还不容易,只要是谈家血脉,由哪个女人肚子里出来都一样,与谈家的巨年富贵相比,这只是小事而已。 他当没听到这事,忽然转向骆佟说道:「老大媳妇,太子见了你的画也甚是喜欢,你就画幅画,择日与思璘亲自送到太子府去。」 思璘与太子的嫌隙说不定会成为他往上爬的绊脚石,他一定要好好化解,也借此向太子表忠心。 「儿子有一个要求,若是父亲答应,佟儿给太子画十幅画也不成问题。」谈思璘虽面带浅笑,但换句话说,若不答应,那送画一事也甭提了。 这是威胁。 谈东云甚为不悦。「什么要求?」 「儿子生母的祭日就快到了,儿子想办一场隆重的祭奠,以告慰生母在天之灵。」 单氏暗暗咬着牙根。 好啊,过去他年纪小,又没地位,且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半句话也不敢说,如今拜了官,翅膀硬了,连祭奠生母都提了出来,可当真是好得紧哪! 此要求一出,偌大的厅堂顿时落针可闻。 众人心知肚明,照说,嫡夫人的祭奠是每年都要做,而且要由继室来操办,但单氏霸道,老太君不管事,后宅里她说了算,她不给嫡夫人祭奠,无人敢多置啄,谈云东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她了。 「祭奠?」谈云东琢磨着。 过去莫家在边关屡建奇功,莫氏父子功高震主,受到先帝杨照怀疑,连带着也阻碍了他的仕途,若不是莫氏死了之后,他迅速续弦了单氏,且与莫家划清界线,他也不会有如今地位。 可风水轮流转,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圣上对莫家并无偏见,且在边关告急之际,又重新重用了莫氏的兄长领兵打仗,如今太子正与二皇子争得火热,若是能得到莫家在军方的支持,可是大大的帮助,借由祭奠来修补关系再自然不过了。 他和善地道:「既然要办,便要筹备得隆重盛大,别忘了联系你舅父也来参加。」 单氏知道谈东云既已开口,此事便无挽回的余地,她也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含恨接受。 莫氏的祭奠大张旗鼓地筹备起来,同时画室也建好了。 骆佟实在喜欢她的画室,雕花景窗,外间敞亮,还连着一个让她可以休憩的小暖阁,画室又和书房相通,日后思璘待在书房,她待在画室,真真是夫唱妇随了。 祭奠之前,她先去见了岚姨娘和蝶姨娘,她们皆拿出了银子入股她的酒楼生意,这不过是她拢络她们的法子,这回,她便是带了分红给她们。 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两人眼睛都亮了,笑得阖不拢嘴。「这才多少时日啊,就分得了这么多银子?」 骆佟笑容可掬。「酒楼生意好,分红自然多。」 两人对她十分感激,忙不迭地说道:「我们心里明白,这都是大奶奶关照我们。」 骆佟一笑。「什么话?我不关照两位姨娘,关照谁呢?」 三人又闲聊了一盏茶的功夫,骆佟才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得了好处,岚姨娘、蝶姨娘自是十分关切她那声叹息。「大奶奶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是大爷。」她苦笑一记。「大爷心里有个主意,但不好对两位姨娘说,也不让我说……」 蝶姨娘道:「这可不成,大奶奶身子娇贵,莫要闷出病来才好。」 「就是。」岚姨娘也道:「咱们是自己人,大奶奶就只管说吧!」 骆佟吞吞吐吐地道:「大爷是想,这回的祭奠要做三日,婆母生前和两位姨娘最为亲近,若是两位姨娘能在小祭厅守一夜,婆母地下有知,肯定会安慰的。」 岚姨娘见钱眼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反正是在咱们府里,给嫡夫人守一夜,也能聊表我们姊妹的追悼之意。」 祭奠是在正厅里摆的,小祭厅则设在明秀轩里,是谈思璘对生母的孝心,也就是说,她们两人只要去明秀轩守一夜就成,这有什么难的?两人聊聊天,很快便天亮了。 「两位姨娘实在太明白事理了。」骆佟把她们捧得高高的,还煞有介事地起身盈盈施礼。「佟儿替大爷谢过两位姨娘。」 「这可使不得啊,怎么敢当大奶奶的礼?」 两人忙不迭扶起骆佟,丫鬟送上热茶,她们谈兴又起。 岚姨娘幸灾乐祸地道:「大爷如今可出头了,太太就是想打压大爷只怕也没那精神,二爷要休妻,大姑娘要退亲,真是有得头疼了。」 蝶姨娘接口,「听说百花楼那姑娘是进定越王府的门了,连老王妃都开口,孩子一定要留下。」 两人说起大房的烦心事可起劲了,滔滔不绝,足足说了一个时辰骆佟才得以脱身。 出了跨院,骆佟望着天际飘移的浮云,长舒一口气。 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祭奠第二夜,岚姨娘、蝶娘姨用过晚膳之后便到了明秀轩的小祭厅守着,两人在小桌旁折着纸花,倒也不无聊。 开头,骆佟来招呼她们,子时还给她们送了夜消,等夜一深,明秀轩下人都已睡下,小祭厅里便只剩她们两人,偏偏她们还认为就在自己府里,也不折腾丫鬟,便也没带丫鬟过来。 两人烧了纸钱,回小厅又上了香,虽然厅里烛火通明,但外头无星无月又夜风呼呼,厅门和窗子全敞开着,难免有几分阴森之感。 「怎么入夜越发冷了?」蝶姨娘拉了拉不算厚的外衣,有些后悔没穿斗篷过来。 第四十二章 岚姨娘不悦地道:「大奶奶性子好,纵得这帮明秀轩的下人没规没矩,咱们好歹也是有名分的姨娘,也算半个主子,咱们在这里守夜,丫鬟嬷嬷们怎么可以全去睡了?」 蝶姨娘苦笑。「就是啊,要使个丫鬟去取我的斗篷都没法呢。」 「总不能在这里冻着吧?染了风寒可不好。」岚姨娘撇唇道:「妹妹,看来只好你自个儿回去拿了,顺道把我的也取来,再唤两个小丫鬟过来陪咱们守夜,两个人怪冷清的。」 蝶姨娘叹了口气。「也能只这般了。」 蝶姨娘出去后,却是没一会儿就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快步奔了进来。「姊姊!姊姊!」 岚姨娘吓了一跳。「怎么了?」 蝶姨娘两手紧紧揪着胸口,身子颤抖。「我见到……见到鬼、鬼了!」 岚姨娘惊跳了一下。「你、你——你胡说什么?!」 「我真的看见了!在假山后头,有道白色影子飘过去,我看得分明,有头发,有脸蛋,分明是……」她脸色苍白,突然冲到供桌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连磕了好几个头。「小姐!如今大爷有出息了,小姐可以安息了,就莫……莫要在人间逗留了,好生投胎去吧!」 她们是莫氏的陪嫁丫鬟,自小称莫氏小姐惯了,在莫氏死前,没外人在时,也一直以小姐相称。 「你到底在做什么?」岚姨娘气急败坏的把她拉起来。「万一有人过来该如何是好?」 「我、我也没说什么……」蝶姨娘依然在颤抖。 岚姨娘暴跳如雷地道:「等你真说出什么还得了?那咱们都不用活命了!」 蝶姨娘紧紧锁着眉心,不安地道:「可姊姊,我、我真的见着小姐了。」 一阵强风吹来,把屋里的烛火全灭了,一道白影忽地从窗边掠过,这回两人都真切看见了,蝶姨娘已是吓得如泥塑木雕,动也不动,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似的,而岚姨娘则是咽了咽口水,眼珠子慢慢转动着,想确认鬼在哪里。 「呜呜呜呜呜……」蝶姨娘忽然哭了出来,她骞然跌坐在地,哭得悲切。「小姐、小姐……蝶儿对不起你……」 「住、住嘴……」岚姨娘眼观四处,耳听八方,虽然看不见鬼了,却也±不住心里的害怕。 「小姐……」蝶姨娘爬到供桌前去,她瑟瑟发抖,面无人色,双手合十,不断的朝供桌磕头。「……冤有头,债有主,在你药里下毒不是我们姊妹的主意,是老爷的意思,你要找就去找老爷,要不是老爷百般逼迫我们,我们也下不了这毒手……」 岚姨娘闭了闭眼,为了日后不被冤魂缠身,她也得向小姐求饶才是。 她走到蝶姨娘身边,也是咚的一声跪下。「小姐,蝶儿说的都是真的,是老爷不想让小姐活命,怕小姐阻了他的前程,我们也替小姐求过情,可老爷还是执意要下毒手,我们真是莫可奈何才从了老爷,在小姐生下孩子后于补药里下毒,才害得小姐当天便香消玉殒……」 供桌垂帘之后,谈思璘紧紧攥拳。 黑暗中,骆佟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极不稳定的气息让她听得心惊,更忧心他会承受不住,于是她不管不顾地硬是拽着他走,从后间小门出了祭厅,回到寝房。 「他向来利欲熏心,但没想到,他竟对我娘下此毒手……」他的眸色变得异常深邃。 「那还是他的结发妻子……」 前生,他虽做到了两朝金相,但正值壮年就死了,当时只剩一口气的他,便是听到了前来探望的岚姨娘与蝶姨娘说的话,才对他娘的死起了疑心。 当时,她们以为他人之将死,早就神智不清,但他只是身子不行,脑子还清楚得很,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当夜他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思璘,此事绝不能当着父亲的面提起,一来死无对证,岚姨娘、蝶姨娘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二来,父亲绝不会轻易承认他犯下的罪。」她的语气很紧张,彷佛怕他现在就冲到谈东云面前去揭发此事。 谈思璘表情倏冷。「我知道。」 骆佟忧心忡忡,她实在觉得被蒙在鼓里一辈子比知道真相来得好,真相太过残酷了,他父亲毒杀了他娘亲,他心里该有多煎熬。 骆佟沉默半晌,道:「那么,你打算要怎么做?」 他的眼神极为冷峻。「即便他是我爹,我也不能原谅他。」 骆佟在心中叹了口气。 怕只怕谈东云并不在乎儿子原谅与否,他是一个为了权位不择手段的人,既然他的眼里只有权位,又哪里会认为自己有错? 谈思璘静静的站在窗前。「揭发事实并不会让他感到痛苦,我要做的是,让他失去权势。」 前生,他爹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即便他开头支持太子,当先帝废了太子,改立睿王为太子后,他很快便倒向了睿王,因为无功也无过,睿王登基后,他仍然稳坐敬国公之位,直到自己壮年过世了,他爹还未过世。 他转过身,看着骆佟。「佟儿,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还怕他消沉下去,但看样子并不会,她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前,拉着他的手。「什么事?只管说吧!我什么都会为你做。」 他正色地道:「我想你画一幅画,送给二皇子。」 骆佟愕然地望着他。「咱们为何要送画给二皇子?」 「没风树不响,没水不起浪。」他的眸光微微闪动。「我这是要送水去,搅起千层浪。」 【第十五章 重生遇穿越】 「你究竟有没有脑子?居然送画给二皇子?」 谈云东得知此事后大怒,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谈思璘叫来训斥。 「我分明交代你送画给太子,修补你们之间的嫌隙,你偏生送画给二皇子?这么一来,太子会如何想?他一定会起疑心,怀疑咱们谈家究竟要支持谁!你这个举动是在给咱们谈家招来祸端,这你可知道?」 谈思璘面上表情淡淡的。「儿子后来又不想送画给太子了。」 谈云东一听又气得跳脚。「就算你不想送画给太子,你也不该送给二皇子啊!」 谈思璘唇角轻挑。「儿子想要将画送给何人,儿子自有定见,这点就不劳父亲操心了。」 谈东云拔高了嗓子道:「枉费我一番苦心,要让太子对你尽释前嫌,你却如此不受教!既然如此,后果你自行负责,不要来拖累我敬国公府!」 谈思璘神态淡定。「儿子自然会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父亲不必担心。」 谈云东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你这是摆明要跟我作对是吧?」 谈思璘心里冷笑,表面仍恭敬地回道:「父亲这是哪里的话,各忠其主罢了,父子又岂会有隔夜仇?」 「各忠其主?」谈云东的眼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要支持二皇子?」 「支持谁,不支持谁,儿子自有主张,就如同父亲要支持东宫,儿子也不会置啄一样。」他的双眸直视着谈云东,神色微见凛冽。 见谈云东悻悻然拂袖,单氏不想让事件就此打住,开口道:「思璘,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一荣倶荣,一损倶损,你支持哪位皇子,自是与敬国公府有莫大的干系,你说得太轻巧了,若等太子登基后,回头来与咱们算这送画给二皇子的罪,你担的起吗?」 「都住口。」老太君有些不高兴了。「不过区区一幅画,有必要让你们这般一惊一乍地叨念着吗?太子殿下哪里会如此没有气量了?一国储君,哪里会因为思璘送画给二皇子却没送他而怀疑咱们对东宫的忠心?」 第四十三章 谈云东蹙着眉。「母亲有所不知,此事可大可小,关乎着咱们敬国公府未来百年的荣耀,绝不能等闲视之。」 单氏附和道:「娘,老爷说的没错,咱们敬国公府是什么人家?所有人都睁着眼睛在看,尤其如今思璘、思湛又同在朝中为相,咱们还能不谨言慎行吗?」 老太君瞪着单氏。「就你一个人知道要谨言慎行,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道吗?思璘会那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说了,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要是因为一幅画就怀疑咱们谈家的忠心,那是他的损失。」 谈云东更不高兴了。「母亲可不要一昧的坦护思璘,过去他长年待在府里,于事无碍,可如今他跟儿子一样都是朝臣,便要对自身的言行小心再小心。」 老太君哼道:「你们有功夫在这儿训斥思璘,不如想想怎么把二孙媳妇儿哄回来,不高兴就往娘家住,咱们府里还有规矩吗?」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单氏立即闭了嘴,媳妇因为儿子那番休妻的言论气得跑回娘家,她早亲自去了两趟,那死丫头却说什么都不冋来,硬是要等思湛去接。 照她的意思,不回来就不回来,慢慢等着吧,她正好在盘算给思湛纳妾,她回来反而坏事,可如今老太君都发话了,不把她接回来也不成。 厅里,谈思湛眸色深深,不发一语,谈云东只是气谈思璘送画给二皇子会引起太子误会,但他想得更多。 谈思湛为何讨好二皇子?难道,日后登基的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这怎么可能,虽然太子品性是差了点,但他可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皇上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废储的意思,若说太子登不上皇位,他着实不信。 但……谈思璘在讨好二皇子,这事实又摆在眼前,谈思璘会因为跟太子抢太湖奇石屏风结下梁子而故意去讨好二皇子吗? 他看着低眉顺眼、置身事外的骆佟,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她肯定知道日后登基的是哪个皇子,如果是二皇子,那么她是将继位者告诉谈思璘了吗?她是怎么说的?她敢说实话吗?他们夫妻的感情好到足以让她放心吐实吗?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吐实的?是在房事后说的吗? 如此一想,谈思璘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在他眼里看来越发碍眼了,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除之而后快! 他那古怪的模样全落入单氏眼里,众人散后,她忙把他拉到一边。 「你怎么回事?不去接绮芳回来吗?住得太久,你岳父母也会有微词,况且你祖母都发话了,不接她回来也不成。」 他一听曾绮芳的名字就蹙眉。「比起接她,儿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件事,母亲一定要帮儿子。」 「太太要见我?」 单氏派丫鬟过来请人,骆佟实在觉得奇怪,单氏为何要见她? 一直以来,上头有老太君压着,身边又有思璘在,单氏也不敢对她如何,甚至还因为不喜欢她而免了她的晨昏问安,她们井水不犯河水,特意差人来叫她过去,这还是第一回。 单氏都派人来请了,她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她带去的寸心和抱琴都让单氏的大丫鬟柳枝给拦下。 「大奶奶见谅,太太说,要同大奶奶商议的是大事,让丫鬟们都在门外守着。」 不想谈话内容有第三个人听见,兴许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要说,骆佟吩咐道:「那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守着吧!」 柳枝福了福身。「大奶奶请。」 柳枝将她引进房,上了茶。「大奶奶坐会儿,太太很快就过来,奴婢与大奶奶的奴婢就在门外,有事唤一声便成。」 柳枝带上门出去了,骆佟径自坐下,她没去碰那杯茶,正想着单氏究竟要跟她说什么时,后面屏风忽地闪出一个人。 她惊讶的站起身,瞪着从屏风后闪出来的谈思湛,瞬间明白自己上当了,单氏根本没话对她说,是谈思湛要引她过来的。 她一凛。「你这是在做什么?」 谈思湛陪着笑脸。「名希,你先别生气,没错,母亲不会进来,是我让母亲这么做的,理由你应当明白吧,我有话对你说,可咱们之间说的话又不能让旁人听去,你身边又无时无刻都有丫鬟跟着,我是不得己才会出此下策。」 她板起了面孔。「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他急道:「那么你只要告诉我,谈思璘为何要送画给二皇子?只要告诉我这个就行了。」 她若硬是要走,他怕是会死拽着不让她走,要是她高声呼救,引来外间的丫鬟,不管造成这局面的始作俑者是谁,她也脱不了干系,谈思湛连休妻都敢说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冷静了下来,瞬也不瞬的看着谈思湛。 若是他记得前生的一切,根本不必紧张他们夫妻为何要送画给二皇子,他只要专注于扶持将来会登基的睿王就行了,不是吗? 他现在会如此紧张,不啻代表着他不知道将来睿王会登基,他一心以为登基的理所当然是太子,可他认为她记得前生之事,她知道哪位皇子会登基,所以见他们送画讨好二皇子,他急了,这才不管不顾的央单氏让他独自见她。 他要单独与她见面,不管他是如何说服单氏的,单氏听到此话都应该感到极为荒唐才是,可单氏纵容儿子,还是应允了他这不成体统的要求,安排了让他们密会。 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焉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她蹙眉,嗤鼻道:「你就为了问这事,想方设法地把我叫来这里?」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的眼神彷似在说多此一问,谈思湛看在眼里,越发心惊。 不可能,登基的不可能是二皇子,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太子将会被废?眼下可是看不到半点端倪…… 骆佟将他的惊疑不定看在眼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臆测没有错。 「还需要问吗?二皇子是将来的天子,我们送画给他有什么不对?我倒是不懂了,你一个劲儿的扶持太子是何用意?难道,你明里是太子的人,暗里是二皇子的人,是二皇子要你们假意扶持太子做内应,好从中获取情报吗?」 谈思湛的表情在一瞬间就同她想象的一般,千金难买,实在精采,只有她一个人看不免可惜了。 她看着他并不吱声,由着他自己去胡思乱想。 谈思湛好不容易缓过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眼中的惊骇之色。 「你说的不错,我跟敬国公暗地里都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对我们极为信任,谈思璘这个时候才想要讨好二皇子,恐怕二皇子也不会轻易接受他。」 骆佟在心中冷笑。 他这话分明是怕思璘捷足先登,得了二皇子的信任,想要打消他们的念头。 「那可不一定。」她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地道:「如今大半的朝臣都在讨好太子,我们尽早投效二皇子,便有望成为二皇子的心腹,将来的荣华富贵还不唾手可得吗?」 她知道自己越不听他的,他就越会当真。 「荣华富贵?」谈思湛嘴角噙了丝冷笑。「那也要看谈思璘有没有那个命可以享受!」 骆佟一阵激灵。「难不成……你想要买凶杀人?」 谈思湛蹙眉。「名希,你为何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我可是前状元公,堂堂当朝右丞,我会做唆使杀人的下作勾当吗?」 第四十四章 骆佟眸子满是不屑。「湛玉振,你不要想错了,前状元公不是你,是真正的谈思湛,而右丞这官位虽是你得到的,却也不是凭你一己之力,说到底,你还是前生那个窝囊的湛玉振!」 「不要说了!」他瞬间恼羞成怒,脱口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母亲自谈思璘幼年时便一直在他的补药里投毒,因为怕一下弄死了谈思璘,老太君那老虔婆会大肆追究,所以下的是慢性毒药,那毒药不会一下子要了他的命,但却已伤了他的本,他不但不会有子嗣,也活不长!」 骆佟身子一震,语音发涩,「你说的……是真的?」 前生他的命就不长,难道这一世也是?她的出现没有改变什么吗? 「是母亲亲口告诉我的!」谈思湛一撇嘴。「她要我耐着性子等,世子头衔早晚是我的,她还不知道她儿子三年前染了那场风寒就病死了,无福消受她这慈母深谋远虑的安排,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能够活着跟你长相厮守的人是我!我说要休妻,不是说说而已,我一定会给你正妻的名分,我湛玉振说到做到,这一世,绝不负你!」 骆佟眼里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是浓浓的嘲讽。「湛玉振,你真可笑,前生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你忘了吗?」 「那、那不能算数。」他脸色讪讪地辩道:「我说过那是不得已的,那时我千里马未遇伯乐,无权也无势,身不由己,只能任人摆布,可现在不同,我能给你一切,我能为了你休妻……」 「住口,听你说话真是污了我的耳朵。」骆佟的声音比严冬还冷。「你要休妻与否,是你的事,我永远都是谈思璘的女人,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最不乐意听到她是谈思璘的女人这种话了。「名希,你为何就这么冥顽不灵、不知变通?我都说了,谈思璘会短命,他会死,良禽择木而栖,你的依靠是我,若是你做了不好的选择,悔之晚矣……」 骆佟越听越是厌恶,她索性拿起桌上的茶往他脸上泼。「你听好了,死没什么可怕的,思璘若死了,我便跟他一起死,我们生同衾,死同穴,生死都不分离!」 谈思湛被泼得一头一脸的茶,瞪着拂袖离去的骆佟,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上回踢他,这回又泼他茶,她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她对他真的毫无留恋了吗? 儿女私情事小,未来的大周天子不是如今的太子才是眼下的太事,他得速速去找谈云东商议,在这件事情上头,他们绝不能有任何差池,这关系着他们未来能否平步青云。 因此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想法子向二皇子靠拢…… 飘雪如常在晚膳一个时辰后送了汤药来,骆佟神色恍惚地看着托盘上的那碗汤药,忽然起身,一个大步越过去,早谈思璘一步取走了汤药。 跟着,她毫不迟疑的推开窗子,将汤药倒出去。 飘雪惊呆了。「大奶奶……」 谈思璘手一抬,眼眸看着胸口起伏不定的骆佟,口里对飘雪吩咐道:「你先出去,不要让人来打扰。」 「是!」飘雪慌忙退下了。 谈思璘走过去,站在骆佟身后,先是将窗子拉回关上,近距离更感受到她的气息极不稳定。 他温柔的扳过她的身子,发现她双眸中噙满了泪水,神情极为哀婉。「你怎么了?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吓到飘雪了可知道?」 骆佟垂首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他胸前,哽咽道:「知道。」 感受到她的依恋之意,他顺势拥着她。「身子哪里不适吗?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骆佟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水。「不要再喝了……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喝了,那是毒药,并非补药……」 想到他从小小幼童开始便被单氏残害,至今被蒙在鼓里已喝了二十多年的毒药,她的胸口就如同被碾轧似的心痛如绞。 还因为如此,他活不长,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一辈子无法做父亲,无法听孩子喊他一声爹爹……'' 「佟儿,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很平静。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微怔地看着他。「难道,你知道?」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瞬间有种晕眩之感,有种奇怪的感觉,却又一时捕捉不住。「那么为何……为何还喝?」 他神色平和地看着她。「我得先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才能告诉你。」 骆佟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在她决定要阻止他继续喝药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终将说出一切,她也有觉悟了,听完之后,他将她当成妖也无妨,当她疯了也行,只要他不继续喝那残害他身子的毒药即可。 于是她说了,将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说完之后,她定定的看着他,急促的呼吸着,又有几分伤感,想从他眼中寻找惊恐的蛛丝马迹,但她没有找到,只看见深深的怜惜。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柔声道:「难为你了,佟儿,把这些告诉我,肯定不容易。」 她疑惑的看着他,面露犹豫。「你不怕我吗?」 「不怕。」他轻轻一笑。「因为我跟你一样。」 一时间,房里静止无声,落针可闻。 骆佟听到自己心跳得巨响,觉得自己一定在作梦,怎么思璘会说与她一样?他也是来自后世,来自大周历亨年间? 可不对啊,历亨年间他已是个历史人物…… 正在她大惑不解时,他说道:「不同的是,你借尸还魂穿越而来,我重生一次,回到我六岁那年,正是单氏开始毒害我之时。」 骆佟神思一阵恍惚,想到一开始他便笃定了要扶持睿王,又说娶她为妻是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 原来、原来他已活过一世,如同她一般,看透了世事,也知道朝局将如何变化…… 「我说过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张大姑娘来处的秘密吧?」他深深的看着骆佟,继续说道:「事实上,我是在前世得知张大姑娘的秘密,且是张大姑娘亲口对我坦白一切的。」 骆佟微怔。「张大姑娘亲口对你说的?」 他们是夫妻,她要对他坦白都尚且不易了,张大姑娘却将自身来处的秘密告诉他? 他点了点头。「当时,新帝登基不过五年,金国、萧国与齐国结盟,共同举兵来犯,欲灭我大周,而我们兵力不足,坐困愁城,张大姑娘在情急之下写了一部名为孙子兵法的书给我,我将之交给了执掌兵符的兵马大元师,后来成功退敌,但这样一部绝妙的兵书,身为名门闺秀的张大姑娘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方才告诉我,她的魂魄来自一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地方,那里与咱们这里截然不同,孙子兵法是前人的智慧,是她自幼在祖父的要求下,背得滚瓜烂熟的古人兵书,也是因为我先得知了张大姑娘的秘密,明白这世上无奇不有,在重生醒来成了六岁小童后,并没有太过惊慌,只想着,我终是能追查临终前听到的秘密了,我绝不会让生母死得不明不白。」 骆佟闭了闭眼,屏息定神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眸。「思璘,你前生可是未曾娶妻?我想了许久我记忆中的你这个人物,都寻不到你感情的归宿。」 他笑了。「我确实未曾娶妻。」 骆佟吁了口气,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此反应,但得知自己是他两世唯一的妻子,她心里都乐得开花了。 第四十五章 「其实,在重生之后,我也没想过要娶妻,但你肯嫁给垂死的我冲喜,我便有了娶妻的念头。」他眸中的笑意更深了,长指点上她鼻尖。「哪里知道我是上了个大当,原来你知道我是谁才敢喊着要嫁。」 骆佟羞涩的笑了笑。「前生你便是我最崇慕的文人学士,能有幸嫁给你,我自然是不假思索,只是那时我不明白,你明明做到了两朝金相,又为何会命悬一线到需要有人冲喜延命,全然没想到你在装病。」 「重生之后,为了让单氏对我失去戒心,我一直在装病,单氏派人做过手脚的补药,我也照喝无误,只不过,药已被我掉包了,天天喝那毒药的人是她自己的儿子。」他一沉吟。 「这么想来,三年前思湛不过染了风寒却病死,极可能是长年服那毒药,以致他身子虚弱,一场风寒便夺了性命,让那湛玉振借尸还魂而来。」 「单氏将人当成棋子随意摆弄,如今可说是自做自受,不值得同情,若是她没使坏心眼,儿子也不会死。」想了想,骆佟又恨声道:「可恨的是,偏叫那湛玉振借了谈思湛的身子,如今对我纠缠不休。」 谈思璘淡淡地道:「无须懊恼,饶是他有通天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若如你所言,因为你前生临死前的血咒,他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清楚与你相关之事,要摆布他便是轻而易举,被名利冲昏了头的人,都是一个模样,咱们只需引一条错的路子给他们,他们便会走过去了。」 骆佟知道他说的「他们」里,包含了谈云东,事实上他如今的目标便是以谈东云为主,谈思湛是因为她而牵扯了进来。 想来他前生的遗憾便是没有为生母找出谋害她性命的凶手,如今已确定了幕后唆使之人是谈云东,他自是不会放过,定然会让谈云东在他重生的这一世付出代价。 「确实如此,今日湛玉振听到将来登基的是二皇子,不知有多震惊。」骆佟好笑地道:「想来他穿来之后,一心一意以为太子会登基,不知在太子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如今却得重来,投入二皇子的阵营。」 谈思璘道:「前生思湛并非一个功利之人,他虽高中状元,又有单氏推波助澜,但他对仕途并不热衷,一直到辞官前,他都是参知政事,可如今的思湛已不是思湛,成了有野心的湛玉振,还使计坐上了右丞之位,让他留在朝堂上,始终是个隐患。」 骆佟点了点头。「依我对他的了解,他甚无担当,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如今志得意满、太过自信,以为能一手掌握天下,做天子近臣,是他再世为人也没有认清自己的本质,扶不起的阿斗终究是扶不起的阿斗,可不会因为换了身躯便一飞冲天,他仍是那个认为以势便可服人的湛玉振。」 她说完后,却发现谈思璘盯着她猛瞧。 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怎么了,思璘,我说错什么了吗?」 谈思璘笑了几声。「没有,你没有说错什么,只不过,我不想你这么了解他。」 骆佟一愣,着实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见他虽然面上有笑容,但却不像说笑,她期期艾艾的解释道:「也说不上了解,就是知道他的性子……」 他剑眉一拢,蓦然弯身抱起了她,大步走向床。 她的心扑通扑通一跳一跳的,也明白这时候该闭上嘴,不然越描越黑,他又要打翻醋坛子了。 须臾,她被放在床上,床帐也随即落下。 她眨了眨眼睛,看到他褪了外衣压上了她,有些不明白怎么突然从谈正经事变成此刻这模样这姿势?不过她喜欢他吻上来的感觉,霸道又细腻,像是要全然的占有她。 她闭起了眼眸,伸手搂住他的颈子,轻轻吮了吮他探进她唇里的舌尖,感觉到他的下腹突然有了变化,她双腿便大胆的夹住了他的腰,他的身躯一僵,突然狂风暴雨般的吻她,两人很快就在缠绵之间衣衫不整。 谈思璘瞅着她胸前的大片春光,难得露出一丝坏笑。「佟儿,你如今已明白我没有喝那伤本的毒药,勤着与我行事,快些为我生个小娃娃吧!」 【第十六章 朝堂相争锋】 越王府世子高镇迎了百花楼花魁宋楚怜为妾之事轰动了整个京城,此事在大周朝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成了最热门的谈资。 谈秀彤打从退亲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而越王府和敬国公府是正式交恶了,谈云东对此事十分烦心,他本是要谈秀彤揭过此事,谈秀彤却是死活不肯嫁,事情传到了越王府,亲事自然告吹。 骆佟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照谈思璘的吩咐,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她知道,谈云东并非烦心女儿会想不开,而是烦心在朝堂上多了个敌人,如今他忙着博取二皇子的信任,还要应付太子,加上曾绮芳使性子回娘家住久了,曾太师也对他颇有微词,偏生谈思湛又表明不去接曾绮芳回来,种种原因加起来,令他无比烦躁,他一烦躁,单氏也跟着受罪,他处处挑毛病,单氏便将气撒在下人身上,弄得下人抱怨连连,府里也鸡犬不宁。 由于敬国公府近日弥漫着一股沉闷哀怨的气息,骆佟便听谈思璘的,没事就往饕餮楼走动,或者去言府找言诤品诗论画,避开府里的是是非非。 她明白谈秀彤如今肯定是生不如死,但她半点关切谈秀彤的心都没有,一个从未对她表达过善意的人,她对对方的痛苦自然也是不痛不痒。 「越王府不是普通人家,跟越王府退了亲,要再寻门象样的亲事可比登天还难,骆四姑娘至今还寻不着亲事,也是同样道理。」 饕餮楼后方小楼的小花厅里,骆佟与张令霞一边研究新菜谱,一边喝茶闲话家常,她说完谈家的境况后,张令霞便下了这个结论。 她原就欣赏张令霞,打从知道张令霞来自那个叫二十一世纪的地方,她看张令霞的眼光更不同了。 那二十一世纪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那里的女子都像张令霞这般豪爽不拘小节吗? 她又为何会来大周?与她一样,前生是死了才魂穿来此的吗?对于前生之事,可有什么不甘愿的?穿来之后,是否会不习惯大周的生活?她前生是哪户人家的姑娘,是贫苦还是富裕,前生的样貌也是生得和张令霞同一模样吗?前生叫什么名字,有丈夫吗?有孩子吗…… 她想知道的事太多了。 自然了,她好奇的事都不能开口问张令霞,睿王还没登基,张令霞也还没写那部叫孙子兵法的书,在张令霞的认知里,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张令霞忽然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妹妹今日好生奇怪,一直盯着我瞧,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的举动令骆佟噗嗤一笑。「姊姊这是做什么?我就是觉得姊姊好看,所以错不开眼罢了。」 张令霞哈哈大笑,美眸里净是戏谑。「妹妹自己生得美如天仙,还夸我呢!瞧你这讨巧的樱桃小口和密到像树林的长睫毛,谁看了不为你迷醉?我这般长相在京城里没有两百个也有一百个,只是路人长相罢了。」 骆佟疑惑的问道:「路人长相?」 张令霞一笑。「就是比比皆是,长得普通之意。」 骆佟咀嚼着那话,融会贯通之后称赞地笑道:「这形容倒也有趣又贴切。」 张令霞一时兴起,「妹妹,我来教你下棋如何?我知道你肯定会下棋,不过我要教你的不是围棋,是别种玩法,叫做五子棋。」 第四十六章 骆佟见她兴致颇高,而自己一时半刻也不想回府,便笑道:「那就请姊姊教我了,想来肯定是极有趣的。」 张令霞眼眸一转。「可是没有赌注不好玩,要赌什么好呢?」 骆佟悠然一笑。「姊姊说赌什么便赌什么,我都可以。」 「好啊,是你说的哦!」张令霞摩拳擦掌思忖着。 丫鬟忽然掀帘来报,「大姑娘,睿王妃来了。」 张令霞点点头。「让方掌柜亲自招呼王妃到临湖厢房稍坐,我随后便到。」 骆佟心里一动。「姊姊和睿王妃也有交情?」 张令霞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睿王妃平易近人,性子既不过分刚强也不柔弱,打从她还未嫁进睿王府我们就认识了,你也一同来,我为你们引见。」 骆佟笑着点头。 她可一点也不介意和未来的大周皇后打好关系。 骆佟跟在张令霞身后,首度见到了将来要母仪天下六十年的女子。 她这才想到,睿王妃和睿王几乎一般的长寿,两人都是寿终正寝,端的是好福气! 门开,临湖厢房里,一个妆容华贵的女子安适坐着品茶,六个丫鬟守在外头。 骆佟打量着睿王妃,就见她容貌跟仪态都相当的端庄秀丽,小腹隆起,显然身怀六甲,年纪约莫不过比她们大上三、四岁罢了。 张令霞为她们引见。 骆佟福身施礼。「见过睿王妃。」 「我早听过左丞夫人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清丽脱俗。」睿王妃笑容满面。「快坐,无外人时,咱们以姊妹相称,便不需多礼了。」 「多谢王妃。」骆佟这才坐下。 三人聊了几句,睿王妃便有些烦恼地道:「我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可连累腹中的孩子了。」 张令霞不敢马虎,慎重其事的问道:「请大夫看过了吗?」 睿王妃轻叹了口气。「请了几个太医看过,开了几帖治害喜的汤药,可是都未见成效,这孩子是王爷第一个孩子,母妃也急,深怕会有差错,帮我找了些民间秘方,可也没作用,你一向见多识广,才想来问问你可有什么妙方?」 张令霞坦率地说道:「是有几个法子可以让你不那么难受,可那只是让你不那么难受,并不保证你就能吃得下,若是你什么都吃不下,也是白搭。」 骆佟见张令霞与睿王妃说话甚是随意,便大着胆子说道:「我倒有道私房菜谱,甚是开胃,不知王妃是否愿意尝试?」 张令霞抚掌笑道:「太好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 睿王妃也面露喜色。「我当然愿意尝试,不知妹妹的私房菜谱为何?」 骆佟起身。「请王妃稍候两刻,我去去就来。」 不多不少,恰恰好过了两刻钟,骆佟回到厢房,后头青儿端着托盘,上面有盅汤品,还有一碟看不出是什么。 「王妃请品尝,这是鲜酸萝卜汤,甜品是甜酸水蛋。」 这两道开胃菜并不在饕餮楼的菜谱里,是前世她听一位大梁来的音律大家说的,那位音律大家是个极品饕客,游走天下品尝美食,他说妻子害喜什么都吃不下,他研究出这两道菜谱,果然让妻子胃口大开。 睿王妃动了汤勺,骆佟和张令霞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骆佟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怕睿王妃吃一口就不吃了,又或者吃一口就反胃得吐出来。 幸而,她担心的事都没发生,睿王妃不但吃了,还全吃完了,涓滴不剩。 张令霞说笑道:「王妃姊姊和佟妹妹的缘分就在这里结下了,情定饕餮楼。」 「姊姊真会说笑。」骆佟笑着将菜谱交给王妃的丫鬟。「做法不难,都写在上头了。」 睿王妃轻抚着肚皮笑道:「孩子,将来出生之后,你可要好好地谢谢你两位干娘哦,干娘们为了让你能在娘的腹中平安长大,可是挖空了心思呢。」 骆佟瞬间明白了睿王妃的意思,这是要她们给腹中孩子做干娘! 她不由得看着睿王妃的肚子,里头装的可是大周下下位皇帝杨越,虽然不若他的父亲贤明,不过也在位了四十年。 见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睿王妃脸上微带了丝不自在。「你们别放在心上,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她家王爷现在并未得势,母妃在后宫里也不得宠,人人都抢着去巴结太子和二皇子,谁会希罕做她孩子的干娘? 「说什么呢!」张令霞忙脱下镯子塞到睿王妃手里。「这是我给干儿子的见面礼,你替我收着……佟妹妹,发什么愣呢?你给孩子的见面礼呢?快些拿出来!」 在张令霞的提点下,骆佟也迅速取下玉镯塞给睿王妃,睿王妃也不矫情推托,两只镯子她皆欢喜地收下了。 骆佟心想,张令霞一向聪明过人,听她的准没错,再说了,就算张令霞没有这么说,她也知道瑞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宝,自然要抢着当干娘了! 要知道,此时认亲跟等到将来睿王登基之后再认可是大大的不同,锦上添花算什么,雪中送炭才珍贵。 不过,她真要成为大周皇帝的干娘吗?太不可思议了,回去后,她要第一个告诉思璘…… 骆佟回到府里已过了掌灯,她不以为意,不想单氏却是派了人在等她,她一回府,还没踏进明秀轩就被「请」到了和翠院,一进暖阁,便见单氏、二太太柳氏、三太太秦氏和谈秀彤都在。 安老太君坐在上首,一副心烦的模样。 见了她进来,谈秀彤率先发难。「哟,我们大嫂这可终于回来了。」 「你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吗?堂堂左丞夫人,竟在外留连忘返,成何体统?」单氏当着老太君的面严厉训斥她。「不只如此,听说你还掺和了酒楼生意,此事可是真的?」 骆佟也不知单氏是哪里不对,没事竟想到了要挑她的错处,她也不想白费力气与单氏辩驳,只想快点听完训回明秀轩,便低眉顺眼地道:「母亲教训的是,都是媳妇不对。」 单氏哼道:「谅你也不敢狡辩,我可不是无中生有。」 「祖母,大嫂如此败坏门风,您还不家法伺候吗?」 谈秀彤近日越发地阴阳怪气,且她的身形也越发丰腴了,竟是比被退亲之前胖了一倍,半点也不像伤心过度之人。 骆佟看着她,想到前几日踏雨闲聊时跟她提起,说大姑娘的行径越发古怪了,会把她院子里的丫鬟轮流脱光绑在井边,用鞭子拷问她们为何要勾引越王府世子,发起狠来便不断的鞭打丫鬟,嚷着要打掉她们的孩子。 她觉得,谈秀彤根本已经疯了,只是单氏不肯承认,更无人敢明讲…… 「什么家法?大丫头真爱说笑。」柳氏打圆场道:「思璘媳妇不过就是出去透透气,误了点时辰,哪里就要用家法了?若被外人知晓,还以为咱们敬国公府都是野蛮之人呢。」 骆佟实在感激柳氏能为她说话,单氏掌家,要跟单氏过不去得有相当的勇气,单氏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克扣月银用度,柳氏又没有丈夫可依靠,能为她说几句已是不易了。 「二婶婶这话可奇了。」谈秀彤眼里一丝冷笑一闪而过。「做儿媳妇的有错,婆母教训儿媳妇,哪里就会被说成是野蛮之人了?难道要放任大嫂的放浪行径,在外头勾引男人,真闹出什么不好听的,咱们才来后悔莫及吗?」 她这话说得又重又难听,连安老太君都眉头一皱,骆佟知道自己不可以再沉默了,不然谈秀彤便会说她是默认,因为心虚不敢为自己辩解。 第四十七章 只是她还没开口,便有个人大步流星走进来。 谈思璘不经通报便闯进来,眸里含冰的瞪着谈秀彤。「你适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骆佟见他来,心也就安了。 今日她带寸心和踏雨出去,她被请来和翠院时,寸心跟着来,踏雨则一溜烟不见了,肯定是回去搬救兵,那丫头真是机灵。 「说便说。」谈秀彤见了谈思璘也不怕,只皱眉轻哼了声。「不过在说之前我想问一句,大嫂时不时便出府招摇游荡,还学那些低三下四的人掺和酒楼生意,这大哥可知道?」 「我自然知晓。」谈思璘眉眼一挑,却是看着单氏说道:「是我要佟儿无事便出府透气,免得被府里的污烟瘴气闷坏了,酒楼生意也是我让佟儿去掺股的,至于妹妹口中低三下四的酒楼合伙人是裕亲王府的大奶奶和理国公府的张二爷,若是妹妹觉得他们两位那么下作,我一定转告你的意思。」 谈秀彤听了微愣了下,单氏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也是听人说骆佟在掺和酒楼生意,还以为抓到把柄了,没想到背后的靠山竟是裕亲王府。 安老太君对单氏埋怨地道:「你也真是的,都经过多少事的人了,事情没弄清楚便忙着掀风起浪,是嫌咱们府里事不够多吗?我说二孙媳妇怎么还不接回来?难道要太师府上门讨公道才要去接人吗?」 厅里一阵沉默,谈秀彤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嚷道:「裕亲王府又怎么了?下作就是下作,咱们堂堂世袭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竟然出去做生意?这不是给咱们丢脸面,不然是什么?要我以后怎么谈亲事?怎么找人家?分明是存心害我!」 「彤儿!」单氏忙拉着她,却被她重重甩开,还险些跌倒,她急着吩咐大丫鬟柳枝,「快!快去叫几个粗壮婆子来把大姑娘送回房!」 柳枝忙不迭去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谈秀彤冷不防冲到骆佟面前,做势要推倒她,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谈思璘箝制了谈秀彤要扑向骆佟的双手,他如山般坚实的横在骆佟面前,那股不容侵犯的气息令谈秀彤不敢再撒野。 「反了!」谈云东气急败坏的进来,后面跟着同样步履匆匆的谈思湛,谈云东见状喝斥道:「这是在做什么?!」 谈秀彤见了父亲,忽然泄了气般往地上一瘫,又哭了起来,含泪哽咽道:「爹……您要为女儿做主,要为女儿做主啊……」 「住口!」谈云东毫不留情的指着谈秀彤,上火地骂道:「都是因为你,若你大度些,就忍了那下贱女人做妾,如今你已是越王府的世子妃了,又何须打坏咱们与越王府的关系,现在你不但不思反省还丑态百出,看看你的模样,状如疯妇,我谈云东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谈思璘紧紧抿着唇,骆佟都看在眼里。 谈云东的自私始终如一,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就是在挡他的路,看他那憎厌的眼神,哪里有半点对女儿的怜惜? 眼眸一瞥,她看到柳氏的神情竟跟谈思璘一模一样,一样隐忍的表情,一样攥紧的拳,恨意彷佛要裂膛而出…… 再看仔细点,确实一样。 「好了,别再说了。」安老太君也听不下去了。「她心里苦,你就多体谅体谅吧!过了年再为她寻门好亲事便是。」 谁都知道寻门好亲事那是不可能的了,众人皆默不作声,此时柳枝带了四个粗壮婆子进来,单氏忙叫她们押着谈秀彤回房。 谈云东嫌恶的眼光瞟过谈秀彤,他瞪着单氏沉声警告,「管好你女儿,再让我看到她丢人现眼,马上送到慈云庵去,不用再回来了。」语罢,也不再看单氏,转身对谈思璘道:「边关军情飞报京师,金人来犯!皇上召集众臣商议对策,让咱们父子三人速速进宫!」 骆佟心中一凛,谈思湛也恰好将目光投向她,她看到他眼里的惊悸。 金人正是大周灭国的仇敌,两人前生也是死于大金攻进大周时,只不过此时的大金还未壮大,距离大金强盛起来也还要一百多年。 关于前生之事,谈思湛别的不知道,但不可能不晓得自己是因为大周灭国而死,推敲他的性格,绝不是正面迎战的类型。 她迅速走到谈思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之后男人们都出去了,厅里又剩下女人,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也没人敢说话。 安老太君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地说道:「思璘媳妇,下个月我的七十整寿就由你来操办。」 气氛一下子不同了,连怕事的秦氏也凑趣道:「娘看起来都没老,怎么就要过七十大寿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只有单氏心里惊疑不定,死老太婆这不会是想让骆佟掌家的前奏吧? 打从她嫁进来,老太婆的生辰寿宴哪一次不是由她操办的,骆佟才进门多久,竟然就让她接手寿宴这样的大事?老太婆的脑袋不是胡涂了吧? 要知道,老太君的七十整寿非同小可,六十整寿时,不只宫里几个老太妃来祝寿,连太后也亲自驾到,场面可大了。 「思璘媳妇心思细腻,肯定能将寿宴办得尽善尽美。」柳氏笑道。 骆佟笑着应道:「蒙祖母抬爱,佟儿一定尽心尽力,操办得令祖母满意。」 单氏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好,有本事你就去办吧,你这个低贱庶女,我就不信你的眼界能有多高,能把寿宴办得多风光。 她就等着看骆佟出丑! 夜已深,勤政殿里灯火通明,四位皇子和文武百官齐聚朝堂之上,皇帝杨熙头疼的看着众臣,他风疾之症又犯了,隐忍着主持朝局。 「大金两万精锐骑兵已入渭州,离京师只有两百多里的路程,众卿有何意见,但说无妨。」 皇上一直拧着眉心,任谁都看得出他身子极为不适。 太子急功近利,第一个出列抢着说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金人生性贪婪,他们大张旗鼓的攻进来不过就是想掠夺些财物罢了,并无那攻城略地的雄心壮志,也没那本事,只要咱们拿出些财物打发他们,就能不战自退。」 谈云东使了个眼色,谈思湛便出班奏道:「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甚为有理,若是损失一些财物便能退敌,又何须大动干戈引得百姓生灵涂炭,太子殿下思虑周全,令微臣十分佩服。」 一等谈思湛说完,睿王杨青便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此计万不可行。」 皇帝面上不显山露水,只道:「为何?」 杨青道:「儿臣认为,献出财物绝非弭兵止战的良策,我大周乃是泱泱大国,又岂可长远以赐予金帛来消战?何况,先前金兵不过是在边境骚扰,才赐予财物息事宁人,如今金兵已长躯直入,若是我方再这么做,便是助长敌军的气焰了,不可不慎。」 皇帝点了点头。「说的有理。」 让睿王越了过去,太子可不高兴了。 谈云东又使了个眼色,谈思湛便又急着奏道:「睿王殿下可是忘了,我大周开国之初,金人初次来犯,圣祖皇帝便是派了使臣出使金国称臣纳贡,难道睿王殿下的意思是,圣祖皇帝当时在助长金国的气焰?」 太子落井下石地道:「啧啧啧,四弟,你这想法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啊!」 杨青并未动怒,只淡淡地道:「当年祖父派使臣称臣于金国,是为了声东击西,降低金国的戒心好引我大军推进关中,但如今情势并不相同,我大周国势稳固,日益强盛,金国却妄想要更多金帛而举兵来犯,两者之间不能相提并论。」 第四十八章 太子不太满意地道:「有何不能相提并论的?不都是金人来犯吗?」 二皇子杨机称许地看了谈云东一眼。 他们父子说要为他效忠,他原是不太相信他们,如今他们让太子在皇上跟文武百官面前显得那么无知,看来是真的有心投效他,而自己此刻什么都不必做,以免像愚蠢的太子一样多说多错,只要让太子和睿王去鹤蚌相争,他便能渔人得利了。 「谈左丞,你意下如何?」皇帝的视线转到了谈思璘身上。「谈卿认为太子之言可行,或者睿王之言可行?」 谈思璘眸中闪动着幽光。 佟儿说,湛玉振前生是被金兵杀死的,他肯定极为畏惧金人。思及此,他不假思索地抬眸回道:「微臣以为,右丞之言十分可行,微臣建议由右丞出任使臣,亲自至金军献上贡物,必能使战争消弭于无形。」 谈思湛脸色一变,心念电转。 前生他是被金兵一刀一刀凌虐,最后才被刺死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人,是禽兽!现在谈思璘说什么?让他深入金军做使臣?! 不!他死也不要……不,不是,他不要死,但他也不要去…… 一瞬间,他脸色煞白,硬着头皮奏道:「启禀皇上,微臣适才细想过了,是微臣想得太简单,诚如睿王殿下所言,赠与财物以弭兵确实为下下之策,如今局势已变,应敌之策确需改变。」 皇帝撇了撇唇,不太满意地瞅了瞅谈思湛。「谈卿,以后想清楚了再说,国家大事,岂能儿戏?」 谈思湛冷汗涔涔,低下了头,不敢再开口了。 杨青眉头紧锁。「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进则存,退则亡,唯有寸步不让,才能扬我国威。」 皇帝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与朕的意思不谋而合。」 杨机瞪着谈云东。 谈云东也是气恼,思湛那小子何以如此没用?不过出任个使臣,何至于吓得脸色发青? 父子三人入夜回到府里,谈云东和谈思湛相偕着匆匆往书房去谋事了,谈思璘回到明秀轩,发现骆佟还没睡下。 有人等门是幸福的事,但他捏着她的鼻子说道:「这都多晚了,不是说过不要等门吗?可知道夜深露重,对身子不好?」 这是他与她的协议,有时皇上会留几个近臣下来论政,有时他也会因与几位大臣交换意见而弄得比较晚,所以让她先睡。 「夫君言重了,我又没站在外头,哪来的露?」骆佟微微一笑,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她让丫鬟都退下,莲步轻移地走到谈思璘面前,亲自为他更衣。「我这一整日都没能好好与你说几句话,怎么睡得着?」 她知道金人来犯这件事会有惊无险,所以就不追问了,只笑着说了自己会成为大周下下个皇帝的干娘。 谈思璘听了也是莞尔。「睿王妃是性情中人,她做了皇后之后,定然不会忘了你这个姊妹。」 骆佟有些感慨。「思璘,我觉得自己有些卑鄙,王妃以真心相待,我却不能还以真心。」 他捧着她的脸说道:「傻瓜,你既会这么想,就是对睿王妃以诚相待的证明。」 骆佟一愣。「是这样吗?」 他勾了唇,吹熄两盏烛火,笑笑地牵起她的手在床榻坐下,扯出一抹俊逸的笑容。「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如同此时,没看出我的欲望,还净想与我话家常……」 骆佟抬眸见着他眼里的灼灼流光,心里一热,身子已被他压进床里。 他放下纱帐,修长矫健的身躯伏在她身上,很快封住了她的唇,双手在她身上处处点火,努力制造小娃娃。 【第十七章 宫变废太子】 近日,骆佟致力于操办安老太君的七十整寿,但也察觉到了谈云东和谈思湛这对父子之间的不寻常氛围。 他们父子常在书房一待便是一日,不许任何人打扰,也常一同出府,直到深夜都未归,另外,不论安老太君和单氏说什么,谈思湛就是不去接曾绮芳回来,种种异常的行为,让她察觉其中必有猫腻。 「他们正在怂恿太子发动宫变。」听完骆佟的疑点,谈思璘倒是半点不意外地说。 「宫变?」这话听得骆佟心惊肉跳。「可咱们已将二皇子是将来天子的假消息泄露给谈思湛了,何用怂恿太子发动宫变?此刻他要做的,只需尽力讨好二皇子就行了,不是吗?」 谈思璘徐徐笑道:「此举正是在讨好二皇子。」 骆佟拿正眼瞧着他,福身一礼,虚心道:「请相爷赐教。」 谈思璘作势要打她,脸上却挂着宠爱的笑。「顽皮。」 两人笑了一阵,骆佟才道:「可是要利用太子来讨好二皇子?」 「不错。」谈思璘收了笑。「那日在金銮殿上,二皇子失了先机,他原想坐收渔翁之利,却因为谈思湛惧为使臣而让睿王在皇上面前出了头,他自然是对谈思湛极度不满,也难以相信父亲二人的投效之心。」 骆佟也是闻一知十。「于是,为了向二皇子证明忠心,他们便怂恿太子发动宫变?」 谈思璘点头。「我想,这一场宫变,太子人马到时必定破绽百出,让人有机可趁,而救驾的肯定是二皇子,他将单枪匹马救驾,展现一人当前、万夫莫敌的英勇机智来,皇上必受感动也必定会对他的英勇机智另眼相看,自然了,其它朝臣也会如此。」 骆佟意会地道:「犯了叛乱罪,太子肯定要被废了,而救驾有功、有勇有谋、母妃又是皇贵妃的二皇子便顺理成章会被皇上立为太子。」 「这堪称是个完美的计谋。」谈思璘轻轻地一笑。「且二皇子自己便是共谋同党,父亲不怕他事后不认帐,若是二皇子登基之后没有给父亲一个令他满意的高位,这件事必定会抖出来,想必深谋远虑如父亲一定也安排好了,若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此事定会公诸于世,其中的厉害关系,他肯定也告知二皇子了,因此二皇子便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他在位一天,就要受到父亲的摆布,而父亲为了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也会尽心尽力的辅佐二皇子,他们用彼此牵制来信任对方,各取所需。」 骆佟为丈夫和自己斟了杯茶后,不疾不徐地坐下,表情云淡风轻地说道:「思璘,前生我有个姊妹叫玉儿,她很喜欢城里的一位富商,可那富商总指定一位叫雪娘的姑娘陪宿,有一次,玉儿在雪娘的茶里下了迷药,趁雪娘不得动弹时,自己代替雪娘去陪那富商了,因此还有了身孕,让那富商收为妾。」 谈思璘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正打算将计就计……」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骆佟前生和今世都没有操办过大寿宴的经验,但她有两个好姊妹可以讨教,向张令霞和睿王妃讨教后,她将安老太君的寿宴办得有模有样,就是单氏也挑不出错来。 幸而天公作美,阳光洒落,不会太冷,天气很是怡人,女客的宴席就摆在花园的水榭里,骆佟自然也有腹案,若是下雨,便摆在前阵子才装修过的敞厅。 而一见到宴桌摆在水榭里,戏台就架在荷花池中央,众家夫人、太太都很惊喜,她们也不喜欢关在屋子里吃饭。 至于男客,则是由谈云东招呼着在主厅里摆桌,请的自然都是台面上他效忠的太子党人马。 第四十九章 宴客名单是安老太君拟的,请的都是熟识的亲友,倒也不多,花园的水榭和小楼共摆了六桌,太后被请到了上位,与安老太君坐在一块儿,陪伴太后同来的是宁妃,也就是睿王的母亲,其余的夫人就按品阶和主次坐下,先上了什锦果盘,一时之间,水榭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骆佟立在主桌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她这几日训练了一批手脚伶俐的丫鬟,随着她的眼色为贵客上茶递水,倒也井井有条,没出什么错。 「睿王妃这几日就要临盆了吧?」安老太君对宁妃笑道:「宁妃娘娘还如此年轻貌美,怎么瞅着就要做祖母了?」 思璘要她和宁妃多亲近,她也不知为何,可她想,听思璘的话总不会错,她便照做了,只是宁妃向来喜静,要熟络还要费一番功夫。 「太君说笑了。」宁妃脸上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是青儿第一个孩子,只盼着平安、健康就好。」 安老太君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有什么比平安、健康还要紧呢?」 几个夫人的话题接着转到了京城流行的服装样式上头,七嘴八舌,聊得起劲。 安老太君低声问太后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哼了一声。「等哀家回了宫,她应该就不药而愈了吧!」 安老太君会意,便闭了嘴,离她最近的骆佟则都听到了。 据闻,太后极为重视安老太君这位老姊妹的整寿,除了备下大礼,为表慎重,她原是让皇后陪着一起来的,但就在前几日,皇后染了风寒,不宜外出吹风,只得作罢。 跟着,太后便让皇贵妃,也就是二皇子和宝瑟公主的母亲典贵妃陪她来,可不巧,典贵妃昨儿个跌了一跤,太医说要好好休养,不宜再走路,如此一来,自然也不能陪太后出宫作客。 太后不高兴了,她都多大数岁的人了,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皇后和典贵妃压根就是不想到臣子家中作客,怕失了身分,所以才找尽借口不出宫,她们啊,一个是太子母亲,一个是二皇子母亲,都认为自己会是未来的太后,身分无比尊贵,哪里肯纡尊降贵? 最后,是宁妃自告奋勇陪太后前来,太后虽不大满意宁妃平时沉静又不擅言词,但好歹宁妃也是皇子之母,让她陪着来也算是给敬国公府天大的面子了。 晌午,摆饭上菜,宴席进行得颇为顺利,宾客都显得兴致盎然,骆佟也就觑了个空,自个儿落坐了。 她和张令霞、骆菲坐在一块儿,而睿王妃则是因为快临盆了,肚子实在太大,不方便过来。 「佟儿,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啊?实在太好吃了。」骆菲的筷子没停过,全部注意力都在菜色上。 骆佟嘴角带笑。「你说说,有哪道菜你觉得不好吃的吗?」 今日所有的菜色都是张令霞为她想的宴客菜,道道得体精致,且中看中吃,色香味俱全,也算是给饕餮楼做了个宣传。 「没有,没有不好吃的,全都好吃极了。」骆菲埋头猛吃,根本没功夫抬眼看路佟。 骆佟好笑的看着骆菲面前的泥金小碟,预挟起来放的菜都堆得半天高了。「拜托你吃相好看些,这般狼吞虎咽,不知情的还以为宁远侯府没给你饭吃哩。」 张令霞笑道:「不打紧,反正都订亲了,不怕嫁不出去,你就只管吃吧!」 骆菲想到什么似的猛一抬头。「佟儿,太后娘娘那边的菜色也与咱们这边相同吗?」 骆佟失笑。「若不相同你想如何啊?过去挟些来吃吗?」 骆菲耸了耸肩,看向水榭那边。「说说而已,我看她们都不怎么动筷啊,宁妃娘娘也只吃了那么几口,就这样收走未免可惜……」 张令霞笑吟吟地打趣道:「宁妃娘娘向来胃口小,恐怕一日三餐加起来没有弟妹你一餐吃得多。」 骆佟看着安安静静的宁妃,这个文弱的女人承受得了接下来的风云变幻吗? 陪伴太后出宫是宁妃今日的任务,是思璘所安排的,睿王并不知情,因为思璘直接去说服了宁妃。 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这个道理她懂,她明白睿王的帝王之路,他的母妃所扮演的角色很重要,必须有相当的身分地位,才能助睿王一臂之力,也才能让朝中老臣接受睿王以庶出的身分被册封为太子。 她明白,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就是有些担心,万一安排好的杀手没刺对部位怎么办? 万一太后也受了伤怎么办?更或者,忙中有乱、乱中出错,太后有个三长两短,那又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太后若有万一,宁妃就会从计划中的护驾有功变成护驾不力,两者之间天差地远,皇上震怒之下,赐死宁妃也有可能。 她想问,宁妃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看似弱不禁风却有这等勇气。 这个女人明知道自己即将要身受重伤,但为了儿子的前程,还是勇敢的接受了任务,她甚至还对思璘说,若被发现事有蹊跷,她会咬舌自尽,绝不连累任何一个人。 她打从心里动容,也羡慕睿王有此慈母。 思璘说杀手会有分寸,会让宁妃看似重伤,但都不是伤在紧要处,而太医也是他们的人,自然会制造宁妃命在旦夕的假象。 总之,思璘都安排好了,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一役,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他们祈祷…… 「妹妹,你再这般魂不守舍的盯着宁妃娘娘看,怕是要叫人起疑了。」张令霞忽然附耳过来说道。 骆佟回过神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失态了。 裕亲王府是睿王人马,此次暗中寻找江湖高手扮成金人来对太后行凶的便是张令霞的夫婿——裕亲王的嫡长孙孟剑伦。 另外,张令昕的任务就简单多了,他平时就跟宫里的公主们嘻嘻哈哈的,这回他负责给公主们洗脑,直说不管是皇后或者哪个妃子陪太后到臣子家里做客都有失身分,因此,典贵妃不惜自摔一跤也不肯陪太后同来,差事才可能落在宁妃身上。 既然连张令霞那么聪明的人都同意让孟剑伦也掺和到此事来,那么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姊姊,今夜会过去吧?」她瞬也不瞬的看着张令霞。 今日也是谈云东选定的太子发动宫变之夜,现在是表面一派平静,背地里暗潮汹涌,太子党的人马都来这里祝寿了,皇上又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在入夜之后潜入宫里挟持皇上,逼他退位。 思璘已经改变大周朝的历史了,在他前生,谈云东从支持太子转而支持睿王,之后在官场上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受人推崇,直到临终都稳坐敬国公这个位置,且成为大周朝的三代重臣,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是个为了一己之私,便能对发妻下毒手的禽兽。 如今,在她刻意误导谈思湛之下,谈云东从支持太子转而支持二皇子,已经错了一步。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他发现他安排的二皇子没有去救驾,救驾的竟是睿王,到时不知会有多震惊。 而二皇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只凭一封密函就相信宫变救驾的计划有变,相信信中所言,谈云东要与他商讨细节而单独到城外的飞马林等候,等他发现不对劲时,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在林中「迷路」了,这一迷路,怕是要迷到大事抵定才会狼狈的回来…… 「一定会过去。」张令霞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即又仔细的看了看她的面色道:「我看妹妹近日的面色极差,有没有找大夫看过?」 第五十章 骆佟一愣,才道:「是觉得倦了些,早晚都觉得有些烦闷,想着兴许是操办寿宴之事太劳心劳力了才会如此。」 她以为没什么,没想到张令霞却看了出来。 张令霞拍拍她的手,嘴角绽了一抹笑。「明日找个大夫看看,小病是福,也或许,有你意想不到的结果。」 翌日,整个京城喧腾得沸沸扬扬。 大街小巷议论纷纷,百姓们交头接耳,谈论的都是同样的两件大事。 据说,昨日太后在敬国公府做客返回皇宫的途中遇袭,太后受到惊吓昏了过去,但毫发无伤,而宁妃为了保护太后,以身挡剑,身受重伤,至今昏迷未醒,她心口烫但四肢冰冷,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据说,昨儿深夜,太子率领原该保护皇城安危的巡守营发动了宫变,幸得当时人在宫里守候宁妃醒来的睿王救驾,皇上这才有惊无险,而随后赶来的羽林军则拿下了太子等人,此时主要嫌犯均在天牢候审。 骆佟起身之后,寸心便忙不迭地把这两件大事一股脑的告诉她,虽然听罢之后,她面上未显山露水,但内心着实松了一口气。 事情成了。 宁妃「重伤」,而太子入狱…… 「大奶奶没听见奴婢的话吗?太子叛乱啊,叛乱可是死罪——」寸心没看到主子吓一大跳,实在失望。 「我又没聋,自然是听见了。」骆佟淡淡地截了寸心的话,只问道:「大爷何时出门的?」 昨夜是个至关紧要的关键,她以为她会彻夜难眠,没想到她睡得很好,还一夜无梦,连谈思璘何时回房、何时出门都不知道。 兴许真是操办寿宴把她累坏了,她原还想着要等谈思璘回房,跟他说几句话,问问他是否真有十足把握,可不知怎么搞的,头一沾到枕头,周公就来把她接走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竟那么困乏。 「天未亮宫里就来了信息要大爷进宫,老爷和二爷也同时进宫了。」 骆佟想到了和太后情谊匪浅的安老太君。「老太君呢?」 寸心道:「当然是心急如焚了,毕竟太后娘娘是来咱们府里做客才会出事的,可宫里正乱着,老太君也不好此时进宫去。」 骆佟知道没有自己可做的,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消息。 一整日,她都安分守己的待在明秀轩里,这是思璘事前就叮嘱的。 一来,大事尚未抵定之前,一切仍有变量,他们全部都是相关人员,不能保证绝对能撇得一干二净,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二来,废太子是大事,此时是非常时期,一直以来拥护太子的太子党不会眼睁睁看着心血毁于一理,一定会面圣求情,或者彻查宫变始末,因此有好长一段时间,京城会很乱,她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他真是太了解她了,这种时候,她是多么的想去找张令霞啊!虽然不能做什么,两个知道内情的人说说话也好。 可如今思璘都特别交代了,且情况也未明,她只能胡思乱想和干着急,着急不知道宁妃脱险了没有?不知道太子认罪了没有?不知道二皇子吃了这个大闷亏可发现了什么? 到了晚上,终于有消息传来—— 皇上当机立断,在太子伏首认罪后下诏书废了太子,同时查到皇后正是内应,震怒之下也废了皇后,打入冷宫。 「宁妃呢?」她急问寸心。 「还没醒呢!」寸心道:「倒是睿王妃受到刺激,提早临盆了,已顺利产下小世子,母子均安。」 杨越出生了啊,骆佟想着自己还没做娘,倒先做干娘了,也不知道小家伙长得如何?白胖可爱否? 这一日,不只京城里草木皆兵,各府各院皆同,安老太君心烦,免了各人问安,晚上便各自用膳了。 骆佟没胃口,可不吃居然有恶心想吐之感,只好勉强喝了半碗粥,入了夜,她还在等谈思璘回来,院子里却闹腾起来。 「您不能进去啊!」 她在屋里同时听到飘雨、踏雪和几个婆子急着阻挡什么的声音。 她蹙眉。「都这么晚了,在闹什么?!」 寸心忙道:「奴婢去瞧瞧!」 寸心飞奔出去很快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奶奶……二爷……二爷闹着要见您,一副要……要破门而入的样子……有些……可怕……」 骆佟听了一凛,不由得站了起来。 他竟然找来了? 可笑!他当真是胆大妄为! 她知道他来做什么,定是来向她讨个说法,甚至要她为他错误的决定负责。 看来他是豁出去了,想同归于尽,才会不管不顾的找来,也不怕鲁莽的举动会招人怀疑,他这是不当自己是谈家二爷就是了…… 她面容如冰,领着寸心出去,月色下,映入眼帘的是立在院子里的谈思湛,他一脸的杀气腾腾,表情阴冷。 见了她,飘雪急道:「大奶奶,二爷很不对劲,应是中邪了,您快回屋里去,奴婢让人去请老太君和太太来……」 骆佟淡淡地道:「二爷来者是客,把客人请到花厅里奉茶,你们几个在门口守着,不许入内打扰,也不许去通知老太君和太太,这是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飘雪犹豫道:「可是……」 骆佟瞬也不瞬的看着谈思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道:「不打紧,在咱们自己府里,自己的院子里,想来二爷也不至于会对我如何,都说长嫂如母,我毕竟是二爷的嫂子,总不能小气,一杯茶都不请二爷喝吧?」 谈思湛火气仍盛,但也恢复了些理智,他死死看着骆佟,阴阳怪气地说:「那么就叨扰嫂子一杯茶了。」 人进了花厅,也上了茶,丫鬟们带上门在外头守着,骆佟的神情无比淡定。 「什么事?说完快滚,我没闲功夫与你瞎耗。」 「滚?你说滚?」谈思湛不能忍受的瞪视着她。 他至今仍不能接受她对他说话既没与他客气,也没半点身为女子应有的轻声细语,每每语气都恶劣得好像他是一只臭虫。 他真的很渴望她还像从前那般对他小意温柔的说话,很怀念她对他百依百顺的时候…… 「就是滚没错,你没听错。」骆佟冷冷的看着他。「我叫你废话说完快滚,再看着你,我怕自己会被你德心到。」 「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吧?」谈思湛眼里饱含怒色,指控道:「你骗了我!」 「是啊,我骗了你。」骆佟完全不加以否认,她面不改色地道:「那又如何?你不也骗过我吗?你对我的誓言不也一件都未曾实现吗?现在扯平了,你可以滚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张利欲熏心的脸,我怕我会吐!」 「这两件事如何能相提并论?」他越想越不甘心,激动得咆哮,「我唾手可得的名利、地位,在一瞬间成了泡影,若不是我信了你的话,又怎会落到今日两头空的境地?」 骆佟平静地接话,「既然都两头空了,你的美梦也该醒了,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吧!不要再想着害人了。」 「不公平!」谈思湛槌胸顿足的嚷了起来。「为什么你记得前生之事,而我,除了与你有关的事之外,其余皆不记得,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知道吗?」骆佟嘴角噙了丝冷笑。「是我,是我拜托老天爷的,临死前我满腹怨恨,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我要你转世投胎之后只记得我,其余的都不记得。」 谈思湛吃了一惊。「你说……血书?」 第五十一章 骆佟嗤之以鼻道:「那时我恨极了你,更感叹自身飘零,才会写那样愚不可及的话,没想到如今却帮到了思璘,也让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认为自己都是对的,自以为胜券在握,自以为已拥有天下……」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一脸愤愤。「名希,你竟然临死还写血书来诅咒我?」 他万万没想到她前生留下了血书才死,对他的恨怨有多浓烈可想而知。 他只是没有信守承诺迎娶她而去入赘刘尚书家罢了,他的罪就该万死吗?不过是人各有志,值得她写血书咒他吗?笑话!她该怪她自己出身下贱,低下得让他无法堂堂正正迎娶,谁让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然他会不守承诺吗? 「当我做为骆佟醒来之后,也很后悔我做了这件事。」她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冷冷的说道:「因为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不想你记得我,不想你跟我有任何瓜葛,偏偏天不从人愿,竟与你这渣滓做了一家人,咱们的孽缘还真是不浅,不过幸好这孽缘很快就要终止了,日后也不必再见你这个人!」 他听了胸中一阵翻滚,皱眉哼了声。「你们以为如此一来,谈云东与我就没戏唱了吗?虽然太子发动宫变是我们一手推进,但我们没有笨得留下任何证据,太子即便咬出我们,也拿不出证据来,大理寺可不会凭太子之言就捉拿谈东云这个两朝重臣和我这个堂堂右丞,凡事得讲求证据的,不是吗?」 「你若自认还有戏唱,那也是你的事。」骆佟冷笑。「虽然太子拿不出证据,但他若指证历历,皇上就不会对你们父子起疑?一旦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还能信任,还能重用吗?而你们的所做所为,睿王全都知道,之后他若能上位,还会重用你们吗?在他心中,你们就是永远无法效忠一主的墙头草罢了。」 谈思湛脸色一变。「名希!皇上究竟会立谁为太子?难道真的是睿王?」 太子已被打入天牢,皇后也被废了后位,二皇子又失了先机,睿王救驾有功,先前皇上认为他只是通晓文治,如今知道他也谙武事,肯定好感加倍,加之宁妃舍身救太后,如今皇上对睿王的看法已经大大不同,最后胜出的人真会是睿王吗? 骆佟轻扬唇角。「是何人都与你无关,总之,大周朝的历史之中,没有你的位置。」 【第十八章 伤本催命毒】 天快破晓之际,谈思璘才风尘仆仆地由宫里回来,见他神情凝肃,骆佟心里一沉。 「思璘,宁妃……」她不安的看着他,感觉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谈思璘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到床榻坐下。「宁妃醒了,也恢复了神智,太医说休养几个月即可恢复元气。」 「哦,」骆佟神情一松,由衷地道:「太好了,适才见你面上都无笑容,我还以为出了差错,一颗心当真是提到了胸口。」 「我没有笑容吗?」他捏捏自己下巴,苦笑道:「兴许是后续待办的事还很多,不自觉便敛起了神色。」 骆佟关心地问道:「那你可以睡一会儿吗?还是得马上再进宫?」 「皇上让众臣午时进宫议事。」 「午时?那你还能睡两个时辰。」她忙着为他更衣。 他笑道:「二皇子此时还亡羊补牢的在宫里随侍在太后娘娘身边,典贵妃亦同,不过大事抵定,他们做什么都为时已晚。」 骆佟想到二皇子「迷路」出来,发现太子已发动宫变,睿王救驾成功,一切风云变色,都与他进山林前不同了,他该有多震惊啊。 她忍俊不住笑道:「想来皇上已有定见,不久便会宣布册立新太子之事。」 「皇上今日便会册立新太子。」 骆佟有些诧异。「这么快?」 「经过太子这么一折腾,皇上已心中有数,况且皇上也没胡涂过,一日没有册立太子,朝堂就一日不安,自然是越早尘埃落定越好。」 「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啊!」骆佟笑道:「我的干儿子出世了,睿王妃昨日临盆,母子均安。」 骆佟以为他会跟着凑趣说几句,不想他却严肃的盯着她。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谈思璘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宫里的事自会朝我们想要的方向去走,你无须挂心,倒是飘雪说,谈思湛来过了,大半夜的闹了许久才离开。」 骆佟这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她了,他肯定极为不悦。 果然,他严肃地道:「佟儿,不管原因为何,你都不该见他,为何总不听我的话?听说他浑身布满了阴戾之气,若是有计划的对你行凶,你能防得了吗?」 骆佟也知道自己大意了,故避重就轻地说:「他就是不甘心,所以来讨个说法,我要是不见他,怕他到现在还是不肯走,总之他这个人,若不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他就是不舒服。」 谈思璘定定地又看了她一会儿。「我说过不喜欢你太了解他。」 骆佟心里咯噔了一下,敢情她这是提火浇油了? 她拉着他的手,轻眨双眼。「我真的半点都不了解他,不过是因为心性卑鄙之人,作法皆大同小异罢了。」 他的目光深远,正想再说几句重话敲打敲打她,不想她却是柳眉一皱,小脸也微微发白。 「思璘……我肚子……有些疼……」 谈思璘一惊。「莫不是吃坏肚子了?」 「感觉不像……」才一会儿功夫,骆佟已是脸色煞白。 他心里一紧,连忙让她躺下,扬声急道:「外头何人在?大奶奶身子不适,速请太医!」 太医来得极快,也不知道是谁,还同时通报了安老太君与单氏,因此两个人都过来了,又因为柳氏恰好在和翠院伺候老太君用早膳,闻讯便也一道过来。 「如何啊宋太医?我孙媳妇儿没有大碍吧?」安老太君直勾勾的盯着宋太医号脉的手。 适才谈思璘回府就已先去和翠院回过她了,知道太后无事,宁妃也醒了,她一颗心这才由阴转晴,有了笑容,没一会儿听下人来报,大奶奶身子忽然不适,她自然紧张了。 「是喜脉。」宋太医满面笑容。「恭喜老夫人,恭喜左丞大人,左丞夫人这是有喜了。」 安老太君喜出望外。「有喜了?」 宋太医笑着点头。「脉象平稳有力,或许今日有所刺激,才会感到不适,只需稍加注意一些就是,并无大碍。」 屋里气氛顿时活络起来,柳氏笑吟吟地道:「太好了,咱们家许久没听见婴孩的笑声了,恭喜你了思璘,也恭喜你,思璘媳妇。」 骆佟浅浅一笑。「谢谢祖母,谢谢二婶。」 孩子终于来了,也不枉他们夜夜辛勤的耕耘……她抬眸和谈思璘对视,他似笑非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夫妻两人默契十足,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太医——」单氏蹙着眉。「是不是诊错了?确定是喜脉吗?」 安老太君斥道:「你在胡说什么?宋太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诊错?」 单氏分辩道:「也不是不可能……」她明明就给谈思璘下了伤本的药,骆佟怎么可能有孕? 宋太医好脾气地道:「国公夫人若是信不过下官,可再请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林太医来为左丞夫人诊脉便是。」 单氏不信结果,正想再找个太医来瞧瞧,谈思璘已淡淡地道:「宋太医诊的自然不会错,飘雪,好生送宋太医出去。」 飘雪意会,奉上丰厚诊金,一路送宋太医出府。 第五十二章 屋里,单氏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骆佟为何能怀上孩子? 「觉得奇怪是吧?」谈思璘开口了。「我长期喝你动了手脚的毒药,已伤了根本,为何佟儿还能有孕?」 单氏神色一惊。「你、你在胡说什么?」 安老太君耳尖听到了,她瞪着单氏,一迭声的问:「什么动了手脚的补药?动了什么手脚?何人动的手脚?」 单氏心里有鬼,神色便显得有些慌乱。「思璘,我好歹是你母亲,你莫在这里造谣生事、含血喷人,不会有人信的。」 谈思璘深深看了单氏一眼,缓缓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无妨,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那药被我掉包了,喝的人是二弟,恐怕这才是弟妹过门五年都未曾有好消息的原因。」 「你说、你说什么?」单氏整个人呆掉了。 他把药掉包了?喝的人是湛儿?!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安老太君是听明白了,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谈思璘平静的看着安老太君。「就是祖母听到的,自幼祖母让我喝的补药,都被下了毒。」 安老太君差点昏过去。 「你这孽畜!」安老太君气急败坏,举起手杖就要打单氏。「你竟然对思璘下手?你居然敢?!你心肝是黑的不成?我们谈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对我们家的长子嫡孙下这般的毒手?」 「媳妇冤枉啊!」单氏开口就喊冤。「根本没这回事!娘何以只听思璘片面之词就定了媳妇的罪,未免太不公平!」 该死!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掉包了药,是如何掉包的?又是何时发现、何时开始掉包的? 若是这几年发现的,过去喝的药也足以伤本了,骆佟那小蹄子怎么还能怀孕?若是早就发现补药,早就将药掉包了,那更不合理,那时他不过是个小鬼,怎么会去想到药有问题?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晓的吧?」谈思璘冷眼看着单氏作戏。 他早知单氏会死不认罪,他也没打算要她认罪,当她发现她的所做所为当真都报应在她自己儿子身上时,她便会悔恨交加,她也承受不了自己儿子知道真相后会有多埋怨她,这就是最好的报复了。 「我根本没做,为何会好奇?!」单氏硬是咬着牙否认,虽然她确实是很想知道没错。 他当真把药掉包了吗?这要如何补救才好?老天!她的湛儿不能短命也不能无后啊…… 「祖母,此事是我生母托梦给我的,当时我六岁,梦见娘亲之后惊恐不已,便告诉了琴姨。」 单氏嗤之以鼻。 什么生母托梦?他这是要吓唬她吗?八成是瑶琴那个贱人无意中发现的,仗着是老太婆的人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哼,看她日后如何修理她,一定要扣光她的月银,让她知道这个家做主的是谁。 「你、你说……」安老太君听得一滞。「你告诉了瑶琴?」 「是的,祖母。」谈思璘点了点头。「琴姨疼我,暗中查了,果然发现这个女人收买了煎药的丫鬟,在补药里放了另一种药,那种药不会马上要了我的命,但会一点一滴的渗入我的骨髓之中,久了,便伤了我的根本,最终的结果是,我既活不长,也不会有子嗣,当下我便要琴姨去收买那个煎药房的丫鬟,让她把我跟二弟的药换过来。」 单氏拼死瞪着谈思璘,彷佛好几道响雷同时打在她头上。 他真的换了药了…… 从他发现之后就已经交换,也就是说,她的湛儿喝了近二十年的毒药…… 「你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啊!」安老太君瞪着单氏变幻不定的神情,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无须多说了,思璘指证历历,这件事,我一定要彻查!」 单氏面色如土,她并非怕老太君查出什么,而是忧心她的宝贝儿子长久喝下毒药,要是儿子有个万一,她也活不下去了…… 「老爷和二爷来了!」此时踏雨来报。 寸心忙扶着骆佟坐起来,拿了迎枕给她垫在腰后,一会儿后丫鬟打起帘子,谈云东和谈思湛则匆匆进来。 「适才见到了宋太医,听闻老大媳妇有孕了。」谈云东难得挂着笑容,又面色郑重地对骆佟交代道:「好生休养,万不可大意了,若想吃什么,尽管交代厨房便是。」 「儿媳明白。」骆佟低眉顺眼的应了。 她知道谈云东一知道消息就这么热切来探望她是为什么,绝不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他这是在为他自己谋出路。 目前朝中的情势,太子倒了,二皇子不得皇上青眼,睿王与宁妃都救驾有功,加上谈思湛肯定跟他说了,睿王会被册立为太子。 因此,他一定很着急,无比后悔没早点识出睿王这颗明珠来,如今他正积极的寻找能够投效睿王的法子,而摆明了在扶持睿王的谈思璘自然就是最佳管道了,他将全部的希望放在谈思璘身上,也因此对她的有孕表现得异常热切。 「宋太医当真没弄错?嫂子确实有了身孕?」谈思湛眼神古怪的看着骆佟,眉宇拧得死紧,朝单氏撇去一眼,见她紧抿着唇,便有几分奇怪。, 不是说谈思璘长期服毒,已伤了根本,不但短命且不会有子嗣,那么骆佟为何会有身孕? 「怎么?」安老太君一听就上火。「你也知道你娘做的好事吗?」 「娘这是怎么了?」谈云东看看安老太君又看向单氏,不由得挑了眉,有些不悦地道:「娘就罢了,你这又是怎么了?家里有喜事,拉长脸给谁看?」 因为谈思湛在场,单氏不敢开口。 安老太君见状便冷冷的道:「你的媳妇,这个毒妇,竟然长年在思璘的补药里下毒,欲伤思璘的根本,如今她虽一口否认,可等我查清楚了,定要家法处置。」 谈思湛嘴角微抽,原来是事迹败露了,单氏也太大意了。 不过,即便是事迹败露了,骆佟也不该怀得上孩子啊…… 谈云东皱眉,他两眼如鹰一般的盯着单氏。「此事非同小可,你当真这么做了?」 单氏此时骑虎难下,便道:「若查清楚,我真有做,到时我一定心甘情愿任由家法处置,绝无怨言。」 「那这件事就交给娘了,到时谁有错便任凭娘处置便是,娘也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谈云东敷衍了事地说道,任谁都听得出他对此事并不上心。 骆佟看着他,表面恭顺,但打从心里鄙视这个人,即便揭开了单氏要毒害谈思璘这样的大事,他关心的仍旧还是他自己的富贵前程……咦?柳氏为何又眼神阴郁的瞪视着谈云东? 还带着仇恨?莫非……当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两次被她目睹柳氏对谈云东的恨意,这绝不是巧合,她相信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 册封四皇子——睿王杨青为太子的旨意很快昭告天下。 与此同时,宁妃也进了位分,册封为宁皇贵妃,这是太后的意思,皇帝自然照办了。 皇贵妃这个位置距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皇上让她暂代皇后之职,交给她皇后印玺,掌管六宫,人人心知肚明,这表示她有望登上皇后之位。 「众卿对于这几道请求下诏赈济、减免租税的奏章有何看法?」说到各地灾情,皇帝的眉心几乎要打结了。 工部尚书林祥和出班奏道:「臣以为,应迅速议出一个救灾的应急之策来,尤其河南道的常州、晋州、升州、温州遭逢严霜侵害,未熟的庄稼都损失惨重,要优先计议。」 第五十三章 谈思湛撇了撇唇,这不是废话吗? 如今他在朝堂已呈现孤掌难鸣之势,如同骆佟所说,太子虽咬出了谈云东,但缺乏证据,无凭无据之下,谁也无法将谈云东定罪,然而皇帝对谈云东已经有了戒心,一个暗中助太子发动宫变的人,要皇帝像过去那般敬重信任他,已是不可能的事。 皇帝找了个理由,不着痕迹的让谈云东由中书省一等内阁大臣的位置退了下来,如今他敬国公的爵位还在,但被拔了官职,身价已是一落千丈,日后再被削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从前常到敬国公府走动的王公大臣,如今都不与他往来了,谁都怕与谈云东沾上边会被皇上列为废太子党的黑名单,人人忙着与他撇清关系。 他看得明白,谈云东已然失势,不可能东山再起,尽管谈云东几次拉下脸来,要身为儿子的谈思璘为他引荐睿王,想着睿王登基之后,他还能如何如何的搅弄风云,但谈思璘都不予理会,他自个儿一人的独脚戏也唱不起来,如今只能待在府里莳花弄草,瞬间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事到如今,他唯有靠自己了。 幸而在太子宫变一案里,他撇得比谈云东还清,皇上并没有怀疑到他头上,太子也没有咬出他来,而谈云东向谈思璘求援遭拒,还巴望着靠他这个儿子翻身,当然不会出卖他,只要他能立下大功,让皇帝倚重他,成为皇帝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的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他不信自己会短命,也不信老天爷让他穿越而来成了国公府的嫡子,是专程要他来等死的,他要靠一己之力来扭转乾坤…… 他不假思索的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这是神灵怨怒,所以皇天才会降灾,当务之急,应设坛于城郊,卜日斋戒,祭祀天地山川,祈皇天弭灾降福。」 礼部尚书韩行也跟着出班奏道:「陛下,微臣的看法与右丞大人略同,事急从权,微臣已命礼部作祭天准备,只等皇上降旨。」 皇帝看着他们两人,默不作声。 昨夜他的风疾又犯了,可风疾再痛,也痛不过此时正因各种天灾而在受苦的老百姓,而这两个人说什么?祭天?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祭祀天地山川却不思救民,此乃本末倒置,万不可行。」睿王剑眉微扬,铿锵有力的说道。 谈思璘与睿王已有绝佳默契,他正色禀道:「陛下,成事在人不在天,臣附议太子殿下所言。」 皇帝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两人。「那么太子和谈卿可有救民之道?」 谈思璘看了睿王一眼,睿王会意。 思璘对他说过,要走向至尊之位,除了皇帝的认同,更要天下百姓的认可,若是失去民心,他什么也推动不了。 「父王,儿臣认为,救灾之事,非同小可,可令诸州开仓赈济,极贫之民需赈米,次贫之民需赈钱,疾病者供给医药汤米,已死者安排吊慰安葬,方能稍安民心。」 皇帝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他赞许的点了点头。「就照太子所言,六部配合太子,各司其职。」 六部尚书齐声道:「臣遵旨!」 皇帝正要退朝,忽然一阵晕眩袭来,他在众目睽睽下晕了过去,顿时乱成了一团。 谈思璘是殿中唯一没有立刻扑到皇帝身边的臣子。 从现在开始,往后皇帝的风疾之症会越发严重,到最后无力上朝,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是个好皇帝,可惜不长命。 出了宣政殿,他遇到了宝瑟公主,一如既往,她身后的宫女太监总是排场惊人,这点倒随了她母妃典贵妃的性子。 「思璘哥哥,听说父皇晕过去了?很严重吗?」 「陛下暂时不能移动,太医正在针灸,你进去吧。」 他说完就要走,不想宝瑟公主却是拦住路不让他过。 她嘴角一翘,有些挑衅地问道:「思璘哥哥,你为何不帮我二皇兄,而要帮四皇兄?你倒是说说,我二皇兄哪里不好吗?」 她与二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然是支持二皇子的。 谈思璘蹙起眉头,目光有些许清冷。「我不与你说这些,你快进去吧!」 「慢着——」宝瑟公主眯眼道:「若要证明咱们的情谊不会因为你选了四皇兄而改变,初六在翠微山庄有个赏花会,你带你的夫人一块儿来。」 「我回去问问佟儿,若她想去,我自然会带她去,若她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她。」 情谊自然是会变的,自从他选了扶持睿王,他与二皇子、宝瑟公主就走在不同的路上了。 「思璘哥哥,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妻奴,哈哈,迎月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会大吃一惊。」宝瑟公主戏谑地道。 「说完了吗,我能走了吧?」不等她回答,他面无表情的越过了宝瑟公主。 宝瑟公主在他身后喊道:「思璘哥哥,初六见!我会等你!你一定要来!」 【第十九章 唯一的娘子】 翠微山庄是皇上赐给宝瑟公主的别馆,背山临水,距离京城只有一个时辰的车程,连着别馆的后山有温泉亦有冷泉,因此宝瑟公主特别中意这座别庄,炙夏来避暑热泡冷泉,寒冬来泡温泉赏花,她好客,因此除了皇室成员,也常招待与她私交甚笃的官家千金一块儿来。 骆佟下了马车,就见到眼前层峦迭翠,山岚缭绕,山庄入口遍植樱树、桃树,十分幽静,不由得赞叹,「真是个世外桃源!」 「太美了!」跳下马车,寸心和踏雨同样看得错不开眼。 谈思璘微微一笑。「娘子喜欢,为夫也给娘子造一座一样的庄子可好?」 骆佟猛地回首,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能随口说造一座庄子,可见他家底颇深,他交给她的那些账本和库房单子,她还没仔细看过,回去真要好好看一看了,免得自己夫君有多少身家她都不知道。 「一样的多没意思。」她笑了笑。「要造当然要造一座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这庄子很好,但她才不要跟宝瑟公主有座一样的庄子。 不过,这么一座引人入胜的庄子,竟是属于宝瑟公主的,实在可惜了,如果是张令霞的该有多好,她一定时不时就来叨扰。 虽然她只见过宝瑟公主一次,可是她不喜欢性格有些邪门、姿态又高到天上去的宝瑟公主。 所以了,宝瑟公主让谈思璘带她一块儿来,她就不解了,她确定宝瑟公主绝不是喜欢她才让谈思璘带上她,那么为何要她来? 没错,她是好奇才来的。 一来,她想知道宝瑟公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二来,不来好像怕她似的,三来,有谈思璘在,她没什么好怕的……好吧,她承认她是来炫夫的,总隐隐觉得宝瑟公主对她不怀好意,正因为如此,她偏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与谈思璘以夫妻的姿态出现在宝瑟公主面前。 丫鬟进去通报后,管事玉娘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福身见礼。「奴婢玉娘见过谈大人、谈夫人。」 谈思璘并非首次来翠微山庄,他是见过玉娘的。「不必多礼。」 玉娘笑吟吟地道:「实在不巧,两位远道而来,偏生公主殿下早两个时辰回宫去了,是宫里来了消息,说贵妃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公主说她去去就来,让奴婢好生招待诸位贵客,万不能扫了贵客们的兴。」 客人来了,主人家却不在……骆佟觉得这倒好,是个意外的惊喜,他们乐得自在。 第五十四章 玉娘亲自领着他们一行人往里头走,边介绍各处各院,边说道:「公主殿下这回邀请了许多贵客,入夜之前会陆续抵达,先前谈大人来时,是与张二爷住在明月楼,这回带了夫人,奴婢自做主张安排了清风小筑,那里有个独立的温泉池子,奴婢听闻夫人有了身孕,那个池子便给夫人专用,方便夫人泡温泉。」 骆佟觉得这安排甚好,不必与其它夫人小姐应酬打交道,可以轻松泡温泉。 玉娘将他们领到清风小筑之后,还要去接待其它客人,留下一个名叫兰儿的奴婢给他们差遣。 骆佟更衣后坐下来喝茶,踏雨正在指挥他们带来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寸心送上他们自己带来的茶点,骆佟问道:「兰儿,可知道你家公主还请了什么人过来?」 兰儿恭恭敬敬地道:「回夫人的话,早半个时辰,宝珏公主、宝祭公主&经与两位驸马爷一块到了,温王、温王妃在路上,另外还有文渊阁大学士府的二小姐,晟王府的开阳郡主和郡马,理国公府的张二爷,礼部尚书府的三小姐、四小姐,临安侯府的小侯爷和夫人,诚意伯府的伯夫人和大奶奶、大小姐,傲林山庄的少庄主和少夫人,还有几位贵客,但奴婢愚笨,记不全了。」 「记得这么多也不容易了。」骆佟笑道。 原来她四哥和宝琹公主也来了,她要避着点,省得遇到了,她四哥肯定会很难堪,在宝琹公主身边,他像给公主提鞋的下人似的。 「这里要如何用膳?」 兰儿道:「一般是分开用膳的,各院落都有个小厨房和厨娘,夫人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娘就是。」 骆佟一笑。 这倒好,不必和所有宾客一块用膳,还能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太惬意了。 第一晚,张令昕就不甘寂寞的找到清风小筑来了,三个人一块儿用了晚膳,又下了会张令霞教大家的五子棋,稍晚,他们两个男人就被温王和临安侯府的小侯爷找出去夜猎了。 骆佟兴致勃勃带着寸心、踏雨去泡温泉,兰儿熟门熟路的领着她们来到玉娘口中那个要专给骆佟用的温泉池子。 结果她却在起来时不慎滑了一下,把寸心、踏雨吓得半死,深怕她会滑胎,隔日骆佟便被禁足了。 「不许再去温泉池子。」谈思璘下了禁足令。 骆佟知道一定是踏雨说的,踏雨对男主子、女主子都一样忠心耿耿,也不偏帮谁,所以她跌倒的这种大事,她肯定会告诉思璘. 「就只是没注意滑了一下……」她还想争取。 谈思璘不容置啄地说:「别忘了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总之不许再去温泉池子,否则咱们即刻就走。」 骆佟实在喜欢这里,只好妥协。 晚膳后,张令昕又黏了过来,他眉开眼笑地道:「昨儿温王输给咱们,说今日要再比一回,今天连傲林山庄的少庄主也加入了咱们夜猎的行列,咱们兄弟合作无间,定要把他们的猎物都赢过来!」 骆佟也想去看看夜猎是怎么玩法,谈思璘当然不肯答应,理由自然还是一样——她有孕在身。 骆佟越想越不对,她只是怀了孩子,又不是瘫了,为何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成的? 好吧,她承认她想去泡温泉。 怀了孩子之后,腰总是酸,有时酸到她没法站,可昨夜在温泉池子稍坐,腰酸竟然奇异的消失了,所以她极想再去一次。 她把踏雨支去大厨房拿点心,连忙对寸心道:「大爷不会这么快回来,咱们去泡温泉,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 寸心瞪大了眼。「大奶奶,求您不要害奴婢了!大爷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不如奴婢陪您到花园走走?」 「不用了。」骆佟很意外连寸心也对谈思璘言听计从。「我乏了,想睡了,你去门外守着吧,大爷没回来之前,不必进来伺候了。」 这么早要睡?寸心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带上房门出去了。 骆佟悄无声息的打开窗子,拿了高板凳放到窗外廊下,她小心翼翼的由椅子爬上茶几,再由茶几爬过窗子,踩着板凳下去。 成功落地之后,她不由得失笑。 瞧她这成什么样子了?为了泡温泉,竟把自个儿搞得跟小偷一样,还爬窗。 不过,当她坐在温泉池里的那一刻,要人命的腰酸解除了,她便觉得爬窗出来很值得。 昨夜谈思璘是过二更才回来,所以她可以泡一个时辰再回去,时间上很充裕。 就在她闭上眼睛假寐时,一个冷然的声音在寂静的温泉池外响起—— 「池中何人?」 她吓得睁开了眼,看到池外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美丽出众的女子正不悦的瞪视着她,后面跟着好几个丫鬟婆子。 那女子身着白色衣裙,裙上绣了几枝栩栩如生的梅花,衣襟处也绣了相同花样,再往上看,她发上的步摇也是梅花造型。 不等她回过神来,那女子又道:「这是我专用的池子,你为何在此?还不给我速速起来。」 对方的语气极是不客气,骆佟犯别扭了,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软柿子,要说脾气,她前生的脾气就甚为倔烈,谁的话也不听。 「我叫你起来,没听见吗?」那女子瞬间有了几分怒意。 骆佟皱了皱眉。「你又是哪位?是主人家让我用这个池子的,有什么话,你找主人家说去。」 「主人家?」那女子眯起了眼。「扯谎!这个池子一向是我在用的,主人家不可能让你用,来人,把她给我拖出来!」 骆佟没想到来了两个粗壮丫鬟,真的不由分说便把她从池子里拖起,她身上可是未着寸褛……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丫鬟拿起她搁在池边的衣裳便往她身上重重一丢。「快穿上,滚!别在这儿惹我们小姐生气!」 虽然在场的都是女子,但骆佟可没办法在众多眼睛之下穿衣裳,她迅速套上了鞋,披上披风,随便拿一件衣裳往腰上一绑,手里拿着其余衣裳,满眼怒色的瞪着那傲慢的女子。 「这笔帐我记下了,你现在就随我去见主人家,问问这是谁专用的池子!」 那女子微挑了眉,讥诮地道:「不用问了,这里一直是我专用,我是什么身分?我还会有错吗?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能见主人家?」 一个连随身丫鬟都没有带的人,还会是主子吗?自然是奴婢趁着主子不注意时偷懒来泡温泉的了。 「你不敢跟我去见庄子的主人家吗?」骆佟直勾勾的瞪着那女子。 冷不防的,一个丫鬟跳出来,扬起手,重重掮了骆佟一耳光。「下作东西,你凭什么跟我家小姐这样说话?」 那丫鬟身形五大三粗,手劲也大,竟一巴掌把骆佟打得跌倒在地,一时间,她感觉到头很昏。 那女子见状,只轻蔑的瞥了骆佟一眼便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擅用我的浴池,还敢强词夺理要见主人,给我再打!」 「住手!不能打!」 骆佟听到寸心的声音,抬眸,果然看到寸心哭着跑过来,后面还有踏雨跟……思璘?! 踏雨愤慨的推了适才那动手的丫鬟一把。「我都看见了,是你动手打我家大奶奶的,要是我家大奶奶腹中的孩子有什么差池,你就等着赔命!」 那丫鬟也怕了。「什么大奶奶啊,她不是、不是下人吗?」 踏雨大声道:「我们大奶奶是堂堂左丞大人的夫人,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那丫鬟吓了一跳,不敢再开口了。 第五十五章 寸心和踏雨合力把骆佟扶起来,就在乱成一团时,骆佟见到那女子直勾勾的看着谈思璘,而谈思璘也同样注视着她。 跟着,那女子居然朝谈思璘奔了过去,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还把头埋进他的胸前。 骆佟觉得时间恍若静止了,她好像在作梦,有个女人在她面前抱住了思璘,而思璘也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抱着。 「思璘,我好想你……」 女子适才的傲气全然不见了,只有声音里浓浓的缠绵和哽咽情意,要不是适才被那女子冷傲的对待过,骆佟觉得自己会以为这是两个人…… 踏雨突然惊呼一声,她捂住自己的嘴。「天啊!是赫连姑娘!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骆佟脑子嗡的一声,顿时糊成了一片。 原来是那传说中谈思璘青梅竹马的知己——梅花县主赫连迎月…… 她懂了,这一切都是宝瑟公主一手安排的,把她引来,说是给她的专用池子,其实是一直以来赫连迎月专用的,恶意地要让她们两个在这里狭路相逢。 宝瑟公主成功了,不只让她们两人碰上,赫连迎月也见到了思璘…… 「大爷!大奶奶受伤了!」 寸心突然出声,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她们主仆,骆佟瞧见谈思璘推开了赫连迎月,大步朝她走来。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别开了头,明明是她偷跑出来泡温泉才会衍生这后来的事,她却只想质问他为何不马上推开赫连迎月…… 「伤到了哪里?」谈思璘蹙着眉,看着她,对她此刻单薄的穿着很不满意,迅速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上,拉起她的双手搓着,再度皱眉。「手为何如此冰凉?」 骆佟低着头不发一语,视线所及是他的胸膛,适才赫连迎月的脸颊就靠在他的胸怀里,双手还把他搂得死紧…… 不管她在场与否,他都应当立即推开赫连迎月,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是否仍留恋着赫连迎月呢? 「怎么不说话?」他低头审视着她。 骆佟闷闷地道:「没有伤到。」 「大爷,奴婢全看见了!」踏雨指着那对骆佟动手的丫鬟。「她打了大奶奶!」 那丫鬟十分惶恐,突然就跪下了,啜泣道:「大人饶命!奴婢是无心的,奴婢不知道她是您的夫人,因为她对我们小姐不敬,奴婢才……奴婢这就自我掌嘴,直到您满意为止……」她开始左一下右一下的打自己巴掌。 「你闭嘴!」赫连迎月走过来,她没好气的瞪了那丫鬟一眼,又踢了一脚。「打都打了,现在有少块肉吗?何必忙不迭求饶,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赫连迎月训完丫鬟,转身上下打量着骆佟,她微翘起唇角,声音带着刻意的贬,「原来你就是我的替代品,代替我给思璘冲喜了。」 骆佟冷冷地道:「客气了,你就是不愿给思璘冲喜的那个女人吧,谢谢你逃得那么快,我才有机会嫁得这么好的夫君。」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赫连迎月随即沉下了脸。「听说是宁远侯府的庶女是吧?像你这种低下的庶女知道怎么做丞相夫人,知道怎么掌家,知道如何操办宴客,知道如何在官夫人之间应酬,知道敬国公府这样百年簪缨之家的规矩吗?」 话落,她眼神极为鄙视,唇畔勾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等着骆佟回答。 宝瑟给她的信里说思璘爱这个叫骆佟的女人,对她百般呵护,还说思璘绝对不会回到她身边等等令她大受刺激的话,她才不信! 既然她回来,就要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思璘身边的位置是她的,她只是暂时离开,如今她回来了,自然要归还予她……可是,既然她自信满满,又为何如此在意思璘对那女人轻怜蜜爱的举动? 哈,她明白了,思璘肯定是故意做给她看,要引起她的妒意…… 见骆佟神色未变,赫连迎月冷哼一声。「怎么不说话了?你适才不是挺能讲的吗?」 「我家娘子不需要知道那些。」谈思璘低沉的嗓音响起,他淡淡地道:「我家娘子只需吃好睡好,在我的保护下过得开心即可,我娶她不是为了操持家务,你说的那些,全部都不重要。」 赫连迎月幽幽然地看着谈思璘.「你还在怪我?」 骆佟觉得不可思议,谈思璘说了那么多,赫连迎月是从哪里得来「你还怪我」的这个结论?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思璘……你信我,我被父兄强行押去塞外,绝非对你见死不救。」赫连迎月深深的看着他,眼眸泛泪。「我被困在一个根本逃不出的密室,父兄就是要我死了对你的那条心,直到如今你娶妻了,他们才愿意放我出来,我也才能重见天日,再见到你……」她的视线移到骆佟身上。「这女人有了身孕是吧?若是休了她,会让你被众人指指点点,那么……我甘为你的平妻。」 骆佟心里一沉。 又是平妻。 她入门时,老太君也提过要他迎平妻。 他们究竟将她置于何地了?她是一个无血无泪,没有感受的人吗?她爱思璘,他同时也是她的夫君,让她在这里听他们商议迎娶平妻之事,对她太残忍了,她没法再听下去…… 她想挣脱他的臂膀,不想却被他拽得更紧,但她内心的不平静肯定由她急促的呼吸传递给他了。 「你不必觉得对不住我,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能在你身边,哪怕只是平妻,我也能承受,我要做你永远的梅花仙子……」赫连迎月的语气如梦似幻,全然没注意到眼前的小两口在闹别扭。 谈思璘听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不留情面的说道:「你的话真是好笑得紧,谁说要迎你为平妻了?」 赫连迎月皱眉。「思璘,我都已经服软了,你当真还要如此对我吗?我也有脾气的,是因为你,我才低头。」 「谁希罕你的低头了?」谈思璘拉着骆佟的手,傲然笑道:「你听好了,我的娘子只有一个,就是我身边的这个女子,她叫骆佟,我明媒正娶的嫡妻。」 赫连迎月显得有些烦躁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为难你,不会让你成为薄幸之人,我委屈点做你平妻,但你要答应我,日后需得我允许了才能去她房里,事事要以我为优先,掌家的实权也要交给我。」 听到她的话,骆佟心都冷了。 自己终究还是敌不过赫连迎月,纵然他带着重生前的记忆又如何?知道前生她欺骗了他的感情又如何?见到赫连迎月后,他还是无法自拔。 而现在,他之所以对她刻意冷淡,也是有意在折磨她吧,气她不告而别去了塞外,还不肯为他冲喜…… 她懂了,适才他对自己的体贴和温柔举动,肯定都是做给赫连迎月看的,故意要气气赫连迎月…… 她正想得揪心,不想却听到谈思璘的声音冷如冰霜、不带感情的传来—— 「即便是迎娶平妻,我谈思璘的平妻也需得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但你并不是,怎么还能厚颜无耻的说出要嫁我为平妻?」 骆佟惊讶了一下,他在说什么?赫连迎月不清白? 同时,赫连迎月也是身子一颤,她勉强稳住了,强颜欢笑地问道:「思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听不懂吗?那我可以说得再清楚一些。」他眼眸极冷,语带讥讽。「你在塞外的这段日子,已和大萧驻守边境的鲁将军私定了终身,如今忽然回京说要做我的平妻,是存心破坏萧周两国平静了百年的友好关系吗?」 第五十六章 若不是重生一次,他会被她的甜言蜜语所骗。 或许她对他真的还有情分吧,但他现在若不是当朝左丞,不是太子谋士,未来的天子近臣,她还会巴巴地回来吗? 「是谁告诉你的?」赫连迎月涨红了脸,恼怒到了极点,她环顾着身后的下人们,怒道:「说!是谁在造谣?是谁对谈大爷胡说八道?快给我说!」 她扬起了皮鞭,所有人都不由得直冒冷汗,这事除了赫连迎月两个贴身丫鬟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好怕会被灭口。 「何必为难他们?」谈思璘皱起了眉头。「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你已不可能。」他说完就要走。 「思璘!」赫连迎月不管不顾,拦着扯着硬是不让他走,口中急切地道:「你怎么可能会爱这个低下的女人?你爱的人是我!你忘了吗?你爱的是我!」 谈思璘甩开她的手,面上不显喜怒,目光不带任何温度和感情。「所以我很懊悔,懊悔自己为何曾钟情于你,你根本不值得,是我将石头当成玉了。」 「谈思璘!」什么?石头?她是石头吗?她瞬间激愤不已,她完全不能忍受这个! 然而,谈思璘已携着骆佟离开,他头也不回,寸心和踏雨忙跟上去。 回到清风小筑,谈思璘吩咐寸心伺候一身狼狈的骆佟沐浴,他则不发一语的看着窗外。 骆佟自知理亏,便紧紧抿着唇去沐浴了,哪知道她沐浴出来,竟见到带来的箱笼全收拾好了,而他依然负手伫立在窗前。 「思璘……」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这么手足无措,无计可施下,她走上前,由身后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背上,轻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偷跑出去。」 他任由她抱着,好一会儿才转身,却只说了两个字,「回府。」 骆佟有些讶异。「这么晚了……」 他的眉头紧锁。「不是跌跤了吗?你我都不是大夫,这里也没有大夫,需找大夫看过才能安心。」 他这么说,她实在不安哪。「对不起……」 「你竟然还爬窗子出去!」他把她拉进怀里,这会儿才咬牙道:「若不是温王受了箭伤,我提早回来,发现你不见踪影,大伙大惊失色的去找你,你认为当赫连迎月发现你是何人时,你还保得住孩子吗?」 骆佟不由得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现在知晓要怕了?」他轻昵的捏了捏她脸颊。「总之,这里有赫连迎月在,即便你没跌跤,咱们也不能再待下去,免得她来纠缠或者加害于你。」 「思璘……」她慢腾腾的看着他。「难道,你真没有半点动摇?」 他反问道:「你会对湛玉振动摇吗?」 骆佟当然摇头。 「同样的道理,前世我官拜左丞之后,她从塞外回来了,说了很多她情非得已的处境,当时我动摇了,相信了,重新接纳了她,若不是听见她与她父兄在商议要如何利用我的左丞之位来图利,我从未对她起过疑心。」 她把头埋在了他的怀中,低声道:「那么,她抱住你时,你为何没有立即推开她?」 他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回道:「想引起你的妒意,只有我一人在嫉妒,太不公平了。」 她不由抬头望着他。「真是这个原因?」 他笑捧着她的脸。「如何,你不好受吗?」 她眨了眨眼眸,轻声道:「即便是前生我见到湛玉振和他妻子在我眼前离去,都没有这般难受,好像有人在我心上重重的刺了一针,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当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怎会如此……」 她说得有些不流畅,但他敛了笑意,眼神大为悸动。「我的娘子,你不明白吗?不打紧,我听明白了就行。」 他低首堵住了她的唇,因为她的话里已包含了无限情意。 【第二十章 喜得龙凤胎】 骆佟的肚子越来越大,谈思璘休沐时多半在陪她,有别的大人邀约,他总露个脸便回来,像是怕错过骆佟生产似的,还让太医日日过来给她请平安脉,又严正叮嘱飘雪、踏雨、寸心、抱琴,她的飮食全部都在明秀轩的厨房里做,也经常陪她在园子里散步,羡煞了旁人。 骆佟猜想,他生母在生他时发生了难产,因为如此,他才格外慎重看待她的临盆。 时序入夏,张令昕也迎了骆菲进门,偿了他的宿愿。 骆菲顶着理国公府二奶奶的头衔,时时往谈家跑,姊妹两人说起当日她们四哥与宝琹公主大婚那日,她们两个少女的闲聊被假山石隙里的两名男子听了去,如今她们分别嫁给了那两个人,都觉得缘分天定,实在奇妙。 「菲儿说,如果二爷没听见我们的对话,也不会与骆芙退婚,思璘你若没听见我们的对话,也不会兴起求娶我这个小小庶女的念头。」骆佟一笑。「所以了,那场婚宴何止改变了四哥的人生,也改变了我们四个人……不,应该是五个人才对,骆芙至今都无人上门说亲,唯一上门说亲的是让她做填房,她当然不肯,崔氏真是愁死了。」 打从思璘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在他面前,她说话就不拘束了,不称骆芙为姊,也不称崔氏为母,她的心机、她的喜怒,在他面前不假掩饰,不必担心他会瞧不起她的小奸小诈,也不必佯装她的心灵有多高贵,她是凡人,有讨厌的人,希望讨厌的人得到报应,这些都再正常不过。 前生她自喻高洁,自认品格不凡,她要做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从不屈服于权势的气焰,而她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过是红颜薄命罢了,她从不知道原来平淡的日常如此幸福。 「那么娘子可曾想过——」谈思璘目光闪烁,极是开怀地道:「若是没有为夫搧动宝琹公主嫁人,也不会有让我们相遇的那场婚宴了。」 骆佟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我都不敢回想,若是你没有出现,我让崔氏随便嫁给了季十八会如何?」 谈思璘面不改色地道:「如今怕是在守寡了。」 骆佟瞪大了眼。「难道……」 谈思璘点了点头。「他有眼无珠,在天香寺调戏了乐亲王府的悬月郡主,让郡主侍卫活活打死,季府也不敢追究,草草将人下葬,此事不了了之,京城百姓,许多家里有女儿的都额手称庆,再也不必担惊受怕,怕那无赖上门来强抢民女逞自己兽欲了。」 骆佟叹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抬头,谈思璘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的眼里,显然都同时想到了谈云东。 如今他算是得到了报应吗? 失势被拔了官职后,谈云东从云端跌落谷底,往日巴结着他、奉承着他的一干朝臣全倒向了如今的太子杨青,他是彻底的培台了,尽管敬国公府爵位尊荣,可谁看不出皇帝是明着在冷淡谈云东呢?失了皇帝的宠信,要翻身也难了。 骆佟知道,谈云东多次要求谈思璘在太子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妄想着皇上此时不待见于他,太子登基后他还能改写局面,只要太子肯重用他,他就能有一番作为。 谈思璘表面上不置可否,事实上一次也没在太子面前为他美言过,不用说美言了,他全无保留的告诉太子,废太子宫变一案,就是谈云东和谈思湛所主导,这两个人万万不能用。 太子自然是极为诧异了,而谈思璘一句「为国为民,大义灭亲」,便赢得了太子的敬重。 第五十七章 不过,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个自私自利,眼中只有功利,没有他人,也没有亲人之人,甚至能为了前程,下毒谋害才刚为他生下儿子的嫡妻,让刚出生的孩子就没有了娘亲,又因为那儿子既病且弱,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便长年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任由他被继室打压,等这儿子功成名就了,他才记起他的存在,这样的人,仅仅只是拔除了他的官职而已,他还是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他还是能领俸禄的国公爷,实在是老天没眼。 可他毕竟是谈思璘的父亲,是老太君看重的长子,若是揭发了谈云东的罪状,老太君怕是第一个受不住,肯定会倒下,而谈思璘做为儿子,也不能真的亲手把他给逼死,因此纵然心尚有不甘,也只能这样了。 她挺着肚子费力的起身,走到谈思璘身边,纤手轻轻落在他肩上。「不要想了,或许也是时候未到,想多了,只是折腾自己的心罢了。」 她知道谈思璘对谈东云没有半分亲情,是顾及老太君才留了几分情面,皇上早赐了左丞府给他,若是老太君不在了,他肯定会搬离国公府的。 「佟儿,我答应你,眼下我什么也不想,祖母百年之后,咱们就离开这污秽不堪之地,分开单过,你想怎么过日子便怎么过日子,不必受任何人的约束。」他摸着骆佟的肚子说道。 「自然是好的。」骆佟打个哈欠。「不过我也希望老人家长命百岁。」她真心诚意的说道。 老太君已接纳了她,如今也打从心里疼她,过去没有老太君护着,也没有如今的谈思怜。她爱谈思怜,故对老太君也是爱屋及乌,况且老太君在她孕期,不方便伺候谈思璘的期间,都没有提起要她给谈思璘找通房之事,可见是真心疼她的。 「我看你是困了。」谈思璘起身扶着妻子往床走去,骆佟的肚子大得出奇,怀胎七月时,他已不敢随意抱起她了。 他扶着骆佟躺下,替她盖好被子,轻轻帮她捏按太阳穴,柔声道:「拖着这么大一个身子,真是难为你了,等小家伙出来,我定要向皇上告假,带你四处游山玩水一番,以慰你怀胎的辛劳。」 骆佟闭着眼笑道:「我记着了,可别黄牛。」 他也笑了。「自然不会。」 夜半,他听到骆佟在呻吟,他原就浅眠,这半个月来又到了骆佟的产期,他更加警觉,是以骆佟才哼了两声他便惊醒了。 他很决坐了起来,先去摸路佟的额际,在出汗,他心里一紧。「佟儿,可是要生了?」 骆佟一脸的痛苦。「肚子……胀痛……很疼……」 太医说月末才会生产,如今才过月中,她也没心理准备,初痛起来的时候,她还想忍忍,到天亮再唤醒谈思璘,她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可刚刚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出,实在忍不住了。 「别怕!有我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忍忍,我去找人帮忙!」 寸心、抱琴就守在寝房外而已,他扬声一唤,她们便都急急冲了进来。 很陕地,明秀轩就炸了锅,院落的烛火全亮了,产婆和太医也到了,而且在谈思璘的要求下,产婆还请了三个,都是月前就请来在明秀轩住下以防万一的。 这么大的动静,安老太君和单氏自然被惊动了,柳氏搀扶着耄塞前来,议跟着一串丫鬟婆子,单氏则是和曾绮芳一道来的,她并没有找曾绮芳一起来,是曾绮芳自己闻讯硬要跟她一块过来。 「大嫂倒是好,比我晚进门,如今都要生孩子了,我命苦,怪谁?」曾绮芳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单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贱丫头,她竟敢故意到这里又提起湛儿不能生育之事? 打从湛儿接她回来,她辗转听闻了掉包补药的事,态度陡然丕变,变得我行我素、没大没小,平日的规矩都消失无踪,眼里简直没有她这个婆婆了。 这件事要怪就要怪老太婆,那么大动作的查真相,才会闹得沸沸扬扬,府里上下皆知,想瞒也瞒不住。 「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怀上孩子?」曾绮芳叹了口气,也不管贴身大丫鬟妍儿拼命阻止她说话,转头看着单氏问道:「娘,当初夫君不是因为我过门多年无所出而要休了我吗?如今休还是不休?」 单氏真是气得肺快炸了,恨不得上前去搧曾绮芳两巴掌。 曾绮芳看见她气得不轻,又故意道:「娘这样瞪着媳妇,媳妇会以为自个儿做错了什么,始作俑者明明就是娘,这就是所谓偷鸡不着蚀把米吧!」 见到单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就畅快,总算把受的委屈和恶气都出尽了。 回娘家住的期间,她遇上了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哥,当年他们本就郎有情妹有意,可她父母偏要她嫁给谈思湛,说敬国公乃是朝中最得势之人,而世子病重,将来谈思湛就是世子,要她等着风光做国公夫人。 现在呢?此一时,彼一时,敬国公已完全失势了,连个官职都没有,谈思湛更惨,空有个右丞之职,在政务的见解上却每每输给谈思璘,皇上眼里根本没他,他扶持的前太子已被废,皇后也被废了,他根本前途黯淡,却还在作春秋大梦,想着能够在新帝登基后争得一席之地,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什么的,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痴人说梦。 而且,传说很快会死掉的谈思璘非但没有死,还得了圣心与太子的信任,前途不可限量,她瞧不起的庶女骆佟又怀上了孩子,叫她怎么能不心生怨气? 「你说够了没有?!」单氏真恨不得掐死她。 这件事好不容易才因为找不到人证而渐渐平息,死丫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摆明故意在老太君面前让她难堪。 安老太君确实是不悦了,她拉下脸道:「如果你们婆媳俩要扯这些,就回你们屋里扯去,不要在这里惹我烦心。」 安老太君都下了重话,两人只好闭嘴,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天快亮时,骆佟总算生下了孩子,宝宝的哭声很是洪亮,不一会儿,抱琴挑了帘子出来,笑吟吟地对安老太君福身报喜道:「恭喜老太君,大奶奶生了龙凤胎!」 安老太君眼睛都亮了,她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狂喜道:「龙凤胎?」 柳氏也喜笑颜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柳氏连忙扶着安老太君进寝房去看孩子,就见两个产婆,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谈思璘挨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 安老太君见了孩子,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又对谈思瑰笑骂,「哪有大男人进产房来的?也不怕人笑话你。」 谈思璘没有回话,他神色怔忡,就只是握着骆佟的手,他至今仍在骆佟生了双胞胎的震撼中无法回神。 怎么会?如此纤细的身子里,是如何装了两个孩子? 单氏跟着进来了,脸色有点讪讪地道:「思璘心疼自己媳妇儿,也是难免。」 她也是有眼色的,知道如今的敬国公府是靠谈思璘在撑着,她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耀武扬威,再说了,她长年给谈思璘下药之事已被揭发了,所有情势都于她不利,她再怎么不清愿,也只能巴结着点了。 「站住!」安老太君突然对单氏喝道。 单氏吓了一跳,本能停住了,而安老太君这么一喝,骆佟也睁开了眼,见到了正紧紧盯着她看的丈夫,谈思璘一蹙眉,她又连忙闭上眼睛,心里却是觉得好笑,分明吵得紧,她闭上眼也是不能休息啊! 第五十八章 安老太君没注意到自己吵到产妇了,疾言厉色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靠近明秀轩半步,若是两个孩子出了什么差错,我便唯你是问!」 当她开始彻查单氏对思璘下毒一事,负责煎药的那个下人突然就失踪了,那个下人是签了死契的,十三岁就卖进来当丫鬟了,十六岁时配给了一个小厮,怎知那小厮没几年就病死了,她没儿没女的,也就一直留在府里当差,怎么会突然失踪?虽然找不到证人,但也说明了这件事确实可疑。 「娘这是什么话?」安老太君一锤定音,单氏还想喊冤。「娘这么说太不公平了,媳妇根本什么都没做,娘却是认定了媳妇有罪……」 柳氏突然插言道:「大伙都心知肚明的事,大嫂还是省省心吧!再强词夺理也无法掩盖事实,若是思璘真发了狠,翻遍大周也要将那煎药的执事媳妇找到,大嫂待要如何?除非是大嫂已将人灭了口,才能有恃无恐,就跟某个人一样。」 单氏脸色连变了数次。「你到底在说什么?打从老爷拔了官职,你就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还说我杀人灭口,真真是含血喷人!」 过去十多年来,在她面前,柳氏一直是唯唯喏喏,只要是她说的,柳氏不敢有个不字,人前人后对她毕恭毕敬,就像她的使唤丫鬟似的。 本来嘛,二老爷都死多久了,柳氏一个寡妇,也没个孩子傍身,能够在谈府里生存都是她大发善心,柳氏自然要对她感激涕零了。 可现在,柳氏那贱人不知道感恩便算,竟还敢扯她后腿?说什么她灭口,真是无稽之谈!事到如今她也很想找到那个执事媳妇,把她给大卸八块,竟敢收了她大把银子还帮谈思璘做事,无端害她的宝贝儿子长年喝毒药,弄得不能生育又会短命,因此他们母子还彻底失和?!湛儿现在根本不理她,她心里的怨气也不比谁少,可就是找不到人,她有什么法子? 「老太君——」飘雪驱前陪笑道:「大奶奶才刚生完,需要好好休养……」 安老太君这才如梦初醒。「瞧我胡涂的!」 总算,所有闲杂人等都出去了,孩子让奶妈抱出去喂奶,嬷嬷也给骆佟擦好身子,喂了银丝燕窝,房里也收拾干净,飘雪离开前还点上了安眠香,放下纱帐子,房里的气氛宁静又温馨,偏偏骆佟一等人走干净又睁开了眼睛。 「思璘,你适才听见二婶的话了吧?她那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二婶也知道你生母的死有问题?」 谈思璘为妻子掖好被角。「生孩子是个力气活,才刚生完孩子,不好好休息,想这些做什么?」 她拉了拉他的手。「你不好奇吗?」 谈思璘淡淡地道:「二叔成亲的晚,照说我出世时,二婶还未过门,她从未见过我娘,不可能为了替我娘打抱不平而得罪单氏。」 「对呵,我怎么忘了这一点?」骆佟又思忖了片刻,还是不得其解。「那二婶说的「某人」是谁?为何要冲着单氏说话?」 「你真的要这样一直费心劳神吗?」谈思璘板起脸来,手却轻轻抚弄她披散在枕畔的发。「知道你脸色有多苍白吗?什么都不许再想了。」 「那说说别的。」生下两个孩子,她原本是像被抽干了力气没错,可老太君领人进来闹了那么一场,她却睡意全消了。 谈思璘半挑起眉。 骆佟知道他是真的恼了,不过她知道他也是为她好,她失了很多血,看了她自己也触目惊心。 她蓦然想到,当年谈思璘的生母也是流下这么多血才生下了他,却是连看也没能看孩子一眼就死去了,那该有多不甘心啊,想起来她都感到心痛,就不必说谈思璘了,他一定更悲痛。 「莫恼了,我睡便是了……」因为想到他此刻可能正为生母感到难过,她便依他了。 而他呢,知道这么一来,即便是她闭起眼儿也不会真的入睡,便叹了口气道:「佟儿,你是不是还想说,咱们把那执事媳妇藏起来真是个好主意,找不到人,单氏这一辈子都寝食难安,比把人叫到跟前来对质,逼她承认罪状好太多了,可以折磨她天长地久。」 骆佟忙不迭点头,笑道:「见了单氏那模样,我心里真是痛快,尤其二婶说了那番话,老太君肯定往心里去了,认定了单氏杀人灭口。」 「好了,现下可以睡了吧?」他的口气任何人听了都会认为他根本就没在听她说什么,她能养精蓄锐最为紧要。 「还没……」见他扬起脸睨她,她则是笑望着他。「咱们的孩子,你想给起什么名字?」 他终于不再板着脸,朝骆佟微微一笑。「和乐——」 【第二十一章 恶终有恶报】 第三日,是和哥儿、乐姐儿洗三的日子,谈思璘是当朝红人,骆佟收礼也收到手软。 张令霞和骆菲都被请来观礼,两个人都对白胖可爱的龙凤胎爱不释手,希望沾点喜气,也让成亲有段日子的她们怀上身孕。 除了安老太君和骆佟夫妻宴请的亲朋好友之外,最大的惊喜便是太子和太子妃不请自来了。 他们翩然到来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这也代表了谈思璘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而太子妃对骆佟的亲近更是让曾绮芳眼红不已。 不过,这光,谈云东却是连丁点也沾不上,因为洗三礼是在明秀轩办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知会他和单氏,也没有人邀请他去观礼,当他知道太子大驾光临居然没人通报他这个男主人一声,气急败坏的赶去明秀轩却扑了个空,原来太子和太子妃早已走了,他纵然气得不轻也是莫可奈何,在明秀轩发了一顿脾气便拂袖而去。 寸心不由得奇道:「老爷也真是奇怪,没见着太子和太子妃,也不见见小少爷和小小姐再走,好似没这两个孙儿似的。」 踏雨急忙扯了她一下。「别胡说。」 骆佟淡淡笑了笑。 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若是将和哥儿献给太子能换得太子青眼,谈云东怕是也会这么做。 谈云东已是穷途末路,翻不出什么浪来,他再怎么想方设法也无济于事,就这么让他自生自灭吧。 一个月后,骆佟出了月子,谈思璘也遵守诺言,趁着如今天下承平,太子监国也上手了,他向皇上告了五个月的长假,带着她和满月的和哥儿、乐姐儿往江南游历去了。 自然了,张令昕怎么会放过如此大好的玩乐机会,加上骆菲也吵着要出去玩,他便带着骆菲厚脸皮的黏着人家夫妻俩一同游江南。 五个月的时间实在不够,可他们临行前安老太君染了风寒,身子已有微恙,她又舍不得两个得来不易的曾孙离开太久,千交代万交代他们一定要准时回京。 因此当五个月的期限一到,纵然他们还不想回京,仍是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京城。 安老太君早接到了消息,自是欢喜不已,她在和翠院摆了接风洗尘宴,非要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坐在她身边,见孩子养得白胖,又着实夸奖了骆佟一番,骆佟便讲了些路上的趣闻。 二姑娘谈秀彩艳羡地道:「我真羡慕大嫂能到江南一游,我这辈子还没离开过京城哩。」 骆佟笑道:「那么下回也带你一块儿去。」 第五十九章 谈东云听着便皱起眉头,直接对着谈思璘训道:「既然都远游过了,日后便老实待在京里,要知道,朝局变幻莫测,你一离京,就有人会伺机而动,不要以为太子现在宠信你,你就得意忘形,君心难测,哪一日他对你有了别的想法,就会开始怀疑你,现在可不是你能优哉游乐的时候,你该想想怎么拉为父一把,恢复为父的官职,这才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 谈思璘冷笑。「父亲这是在教儿子怎么为人子女吗?在教导儿子怎么为人子女之前,父亲是否能教教儿子为人夫的道理?」 骆佟心中一跳。 他这是怎么了?他们说好了,为了老太君,暂时不会揭穿那件事…… 「为人夫?」谈云东不屑地道:「自古以来,夫为天,妻为地,以天盖地,天经地义,有何好教?你莫让一个小小女子牵着鼻子走,这可是会让世人耻笑的!妇人当以夫为天,莫想要爬到丈夫的头上!」 语落,又刻意扫了骆佟一眼,哼了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彷佛谈思璘不肯为他和太子牵线都是她唆使的。 「所以,父亲认为——」谈思璘目光炯炯的望着谈云东。「为求光明前程,就能置妻子于死地吗?」 哐啷一声,谈东云手中的酒杯落了地,碎成了片,而谈思璘则是眼眸一寒。 他面色阴晴不定,从谈思璘冷冷的眼中,他明白了,明白儿子为何要刻意与他作对了…… 该死!思璘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生母的事?又是从何得知的?难道是岚姨娘、蝶姨娘那两个贱人出卖了他? 「怎么这么不小心?」单氏皱眉。「柳枝,给老爷换个酒杯来。」 「恶……」突然之间,曾绮芳吃着清蒸鱼却突然干呕起来。 所有人齐刷刷看着她,谈思湛却很冷漠,事不关己般的继续举箸挟菜,就像没听到那声干呕似的。 单氏却激动了。「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曾绮芳一呆,手里的筷子掉了。 谈思湛也是一愣,却忽然狠狠的瞪着曾绮芳。「请大夫来!」 单氏如梦初醒。「对对,快请大夫来!不不,请太医来!快去请太医来!」 谈思湛冷道:「请大夫就好!不需劳烦太医了。」 曾绮芳忽然站了起来,有些慌乱地道:「不不,不用请大夫,我只是吃坏了肚子,躺躺就好,没事的……」 「你要去哪里?」谈思湛粗暴的拽住了她。「给我待着!」打从知道自己会短命和绝嗣之后,他的性格就越发阴晴不定。 曾绮芳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要回房……」 谈思湛眸里生了戾气。「我说待着!」 单氏忙过来把谈思湛的手拉开。「你这是做什么?要是她真怀了孩子,这样可是会动到胎气的。」 谈思湛冷笑一声。「胎气?」 曾绮芳六神无主的求单氏道:「娘,不必请大夫了,我真的没事,只要回房躺躺就行。」 安老太君神色凝重地道:「孙媳妇,你就让大夫看看吧!虽然有人存了坏心眼给人下药,但思湛是无辜的,可能老天垂怜,让你怀上孩子也不一定。」 大夫很快到了,众目睽睽下,曾绮芳不让诊脉都不行,可她几乎急得快哭了。 骆佟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感受着茶香缓缓沁入心脾的那份甘醇之后,她悄声对身旁的丈夫说道:「令霞姊姊说,要让谈思湛身败名裂很容易,只需要一个男人就够了,我便把这事交给她了。」 谈思璘失笑道:「所以洗三那日,你们交头接耳便是在说这个?」 骆佟点了点头。「有仇不报非君子。」 那边,大夫已诊好了脉,起身报喜道:「恭喜了,贵府的二奶奶有喜了。」 单氏一瞬间喜极而泣,曾绮芳却是脸色发白,谈思湛蓦然起身,他的脸色如暴雨来袭,连拖带拽的拉起曾绮芳的手便大步往外走,单氏大惊失色,忙追了上去。 「你做什么啊!你媳妇可是有身孕的人!」 谈思湛的声音惊雷般传来,「我已经许久没碰过她了!她怀的是野种!竟敢如此羞辱于我,我要杀了她!」 厅里一阵哗然,众人纷纷跟了过去,深怕会出乱子。 安老太君面色如土,喃喃地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瑶琴忙扶着老太君回房躺着。 骆佟自顾自的端起茶杯品茗,眼波一转,悠然一笑。「思璘,看来二十一世纪的人,确实比咱们聪明,他们那里的人,应当会认为以天盖地,天经地义相当好笑吧?」 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要让男人去勾搭曾绮芳,这想法太大胆了,而曾绮芳纵然对丈夫有再多不满,她这么一个官家千金会出墙也着实不可思议。 「看来她也对你说过一夫一妻这个制度了?」谈思璘叹道:「我开始有些懊悔不该让你们认识了。」 最终,谈思湛并没有真杀了曾绮芳,但他把她打到滑了胎,事情也传得满城皆知,他休了曾绮芳。 曾绮芳回到娘家,曾家脸上挂不住,原是要送她去尼姑庵里削发为尼,想不到她却收拾细软,半夜和她表哥私奔了。 原来,和她私通的男子便是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 太师府被休离的姑奶奶夜半和人私奔,这事自然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等于是又狠狠打了谈思湛一个耳光,前妻非但不知反省,还恬不知耻的和男人私奔,这让他彻底没脸见人。 谈思湛开始酗酒,动不动就不上朝,上了朝也是口出狂言或者胡言乱语,皇上震怒,革了他的右丞之位,单氏则是镇日以泪洗面…… 「姊姊如何知道曾绮芳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又是如何说动他的?」 棋盘上,骆佟在黑子右边布下了一子。 她出府的理由,明着是和张令霞相约饕餮楼厢房谈新菜谱,其实是下五子棋,而骆菲则是害喜严重,不能出门。 当她知道曾绮芳私通的男人是她表哥时,当下便觉得这才说的通,原来就是有情在先,曾绮芳才会出墙,否则她一个教养甚严的大家闺秀如何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来? 「她那表哥为了参加科举,借住在太师府里,这事我本来就略有耳闻,而她和表哥之前有情却遭父母反对,我也是知道的,至于如何说动他嘛——」张令霞一笑。「也没什么特别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派人给他三千两银子,他就答应了,条件是让曾绮芳怀上他的孩子,等曾绮芳被休了之后,我又派人给他五千两银子,让他无论如何要说动曾绮芳与他私奔,他也是一口答应。」 骆佟叹道:「八千两就能毁了谈思湛,真真是意想不到。」 张令霞浅浅一笑。「其实,这也是我家爷和思璘的意思。」 骆佟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张令霞笑吟吟的。「那两位爷认为,谈思湛心术不正,且只想靠着钻营上位,从未真正的替百姓着想,不如现在就将他从朝堂上逼退,方可永绝后患。」 骆佟实在意外。 谈思璘这分明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他明明知道她与张令霞商议要令谈思湛身败名裂之事,她在说时,他还装得一无所知,真是……耍着她玩来着! 骆佟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咚咚声响,虽然声音并不大,却是十分沉闷,一声一声,震入人心。 「这是?」 骆佟与张令霞同时起身,包厢外的客人亦同,许多人都跑到敞开的窗边去张望了,大街上的人也都向着声音来处看,人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震住。 「这是打雷吗?」外头议论纷纷。 第六十章 骆佟蹙眉,「姊姊,这是有人击鼓伸冤吗?」 张令霞沉吟。「听着声音并不太像。」 张令霞吩咐外头守着的王府侍卫去问大掌柜,不一会儿,消息灵通的大掌柜就来回话了,开口前还先看了骆佟一眼。 骆佟也不是笨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那鼓声难道与她有关? 张令霞问道:「怎么回事?」 大掌柜禀道:「有人敲响了大理寺外头的登闻鼓,击鼓鸣冤。」 张令霞恍然大悟。「原来是大理寺外的登闻鼓,难怪听着和一般衙门前的鼓声不同,既是到大理寺击鼓,表示有极大的冤情,可知是何人击的鼓?」 大掌柜又看了骆佟一眼,这才有些为难地道:「击鼓的是谈家二太太。」 骆佟一惊。 谈家二太太不就是柳氏吗? 她蓦然想到她生产那日柳氏说的话,又想到先前柳氏对谈云东咬牙切齿的态度…… 她心中一紧。「姊姊,恐怕要出大事了!」 张令霞也跟着紧张起来。「此话怎讲?」 「此事可能跟敬国公……我公公有关。」 「你先别急。」张令霞又吩咐侍卫统领出去打听清楚,她按着骆佟的肩让她坐下,又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先喝口茶,你再细细告诉我,你为何认为与敬国公有关。」 骆佟心乱如麻。「思璘……」她总觉得显赫一时的敬国公府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张令霞肯定地道:「这鼓击得如此大声,宫里绝对听得见,思璘一定也听到了,这时候他肯定和太子、我家爷在一起,消息绝对比咱们灵通,保不定他人已在大理寺了,你就不必担心他不知道。」 如今孟剑伦和谈思璘同为太子的左右手,三个人不仅在朝堂上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私底下也形影不离,搞得她和太子妃、骆佟像没有丈夫的女人似的,她都要怀疑他们三个是断袖了。 「姊姊说的不错,是我乱了方寸。」骆佟喝了热茶,定了定神,这才把柳氏异常的态度对张令霞说了。 张令霞奇道:「二太太与敬国公之间能有什么冤要伸?」 骆佟一颗心提在了半空中,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 兴许是大理寺的消息不易打听,那侍卫统领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回来复命。 「敬国公府的谈二太太腰垂青带,一身素服的击鼓鸣冤,状告敬国公谈云东谋害二老爷谈云南,由于证据确凿,大理寺卿方大人已受理此案。」 骆佟怎么也没想到谈云南的性命也是谈云东所害!老太君怕是很快便会听到消息了,自己向来疼爱的儿媳妇状告自己最为重视的长子,且是一状告到了大理寺,这还能有活路吗…… 她猛地起身。「姊姊,咱们各自回府等候消息!」 张令霞也知道她挂心安老太君。「好!你快回去吧。」 骆佟一路叫车夫加快,同车的寸心跟踏雨都心惊胆跳的不敢多说半句,她们适才听街上的人说,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的是二太太,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二太太向来柔弱,待人又最是和善,她怎么可能有那胆子去击鼓? 回了府,果不其然,听到老太君已昏过去的消息,太医来诊过了,也喝了安神汤,正睡着,因着药性,没有三、四个时辰不会醒来。 骆佟看过老太君便回了明秀轩,也不管上房里单氏急得团团转,听说谈云东已被大理寺的差役带走,她此刻要做的便是明哲保身。 「关起门来,谁都不见!」 骆佟一声令下,明秀轩的所有门全关上了,任凭单氏派人来叫得震天价响,也没半人回应。 「没事的,没事的……」骆佟轻轻哄着两个孩子睡觉,告诉自己没事,却是食不下咽,心潮澎湃,这事在谈思璘前生也没有发生过,因此他们谁都不知道内情。 夜已深沉,谈思璘还没回来,这表示事态严重…… 终于,过了子夜,谈思璘回来了。 骆佟急急迎上去。「如何?究竟是何事?」 谈思璘的面色异常平静,他坐了下来,淡淡地道:「父亲谋害二叔性命,证据确凿,已收押天牢。」 原来,当年的二老爷谈云南生性喜爱游历四海,成亲后便带着柳氏一起四方云游,却无意间在边关的涅州发现了谈云东勾结大萧,暗中将大周的军火军粮运往大萧,谋取暴利,此举根本是陷大周的边防于危险之中,令有侠义心肠的谈云南大为跳脚。 当时,谈云南要谈云东立即停止军火买卖的勾当,谈云东也答应了,谈云南以为兄长听了他的规劝,很是欣慰,兄弟便约好了一道回京。 没想到,回到京城没有几日,谈云南便摔马身亡,柳氏心知有异,却苦无证据,因此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留在敬国公府,目的就是为亡夫的死找证据。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找到了当年喂马吃毒药的人,而那人也因为良心的谴责,这二十多年来过得寝食难安,答应为她做证。 可是,当时的敬国公是皇帝跟前的第一红人,他不只能在京城呼风唤雨,在整个大周都能只手遮天,柳氏又如何敢撼动他? 于是她一直隐忍,在单氏面前伏低做小,就为了等待机会,这中间漫长的岁月她也没闲着,一直在找谈云东的其它罪证,也因为她为人厚道,府里的人都没防着她,陆续又让她找到了许多谈云东私下做的不可告人勾当。 在谈思璘前生时,柳氏最后并没有等到机会,因为无人揭穿谈云东的真面目,他成了大周的三代重臣,一直到死前都手握重权,安享了晚年。 而这一世,是谈思璘令谈云东成了散闲国公爷,被皇上疏离,不再掌握权势,因此柳氏才有勇气击鼓伸冤,若是谈思璘前生那大权在握的谈云东,别说大理寺不会受理柳氏的冤案,怕是会反咬柳氏诬告,把她处死灭口都可能。 骆佟听罢叹道:「也真是难为二婶了,竟忍了这许久,与杀夫仇人一个屋檐下虚与委蛇二十年……不过,思璘,你为何如此平静?你没事吧?」 谈思璘的唇边噙着一抹干净温暖的笑容。「佟儿,我对那个人的所做所为已不会再感到任何的惊讶,或许,这才是我心中真正想要的结局,善有善报,而恶,也终有恶报。」 骆佟听着也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单氏已派人来过多回了,咱们现在要怎么做?」 「怎么做?」谈思璘拉着她的手往床走去。「这个时辰,自然是睡觉了。」 最后谈云东削去爵位,流放旬州,怕是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回京城了。 安老太君泪也流干了,她比众人想象的坚强,既没去送行,也什么都没问,只说她想喝红豆粥。 瑶琴很惊讶。「老太君已几十年没提过红豆粥了,那是老太君幼年时最喜欢喝的粥。」 骆佟觉得有异,便请了太医来瞧。 「老太君这是刺激太大,返老还童,成孩子了。」 路佟真心觉得这样也好,若是清醒,要如何面对看重的大儿子谋害她最疼爱二儿子的残酷事实? 国公府被收回了,谈思璘带着妻小和安老太君住进了左丞府,不管单氏怎么拍打相府大门,他就是不开。 皇帝的身子越来越差,在上朝时犯风疾痛昏的次数越发频繁,也几次提到要禅位。 宝德五年,皇帝杨熙宾天,死于风疾之症,是大周朝在位最短的皇帝。 太子杨青登基,改国号云景,任命谈思璘为丞相,赐金相府,成了大周史上绝无仅有的两朝金相,骆佟也被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番外篇 【番外篇:天凉好个秋】 云景十年。 「娘,您到底是要下不下?」谈和看着棋盘皱眉。 骆佟优雅地放下一子。「和儿,你输了。」 谈和瞪大了眼。「怎么可能?」 骆佟悠然笑道:「就是可能。」 谈和看着棋盘上的五子连珠,还是不肯相信自己输了。 谈思璘推门而入,笑道:「这小子,在这里缠着你娘做什么?你孟家诗诗妹妹来了,还不快去招呼人家。」 谈和忽地起身朝两人一拱手。「父亲母亲,孩儿还有事要忙,告辞!」 骆佟瞪着儿子忙不迭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地问道:「他不是才十二岁吗?要忙什么?不是就在府里吗?告辞是要到哪里去?」 云景二十年。 「娘,您到底是要下不下?」谈和催道,只要再下一子,就是一子双杀的局面了。 「你别催嘛!」骆佟握着白子久久不下。 谈和眉头半挑。「已经过了一刻了。」 骆佟笑得随意。「娘知道。」她就是算准了这时辰啊。 蓦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逆着阳光而来。 「佟姨,我来了。」 看见那抹湖蓝色的俏丽身影,谈和顿时惊跳起来,什么一子双杀都不重要了,他丢了棋,匆匆对骆佟拱手。「母亲,儿子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目不斜视,大步越过少女,像没见着她这个人似的。 孟诗诗不明所以,「佟姨,和哥哥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见我来了他就走?」 骆佟笑吟吟地说道:「这还不懂?不就是太喜欢你了嘛,傻丫头,才不敢多看你一眼,怕看了,就忍不住揽你入怀了。」 「佟姨!」孟诗诗顿时羞红了面颊。 骆佟起身,笑着拉起孟诗诗的手。「你们俩也订亲多年了,回去问问你娘,什么时候把你们的亲事办一办,不然和儿可要埋怨我们做爹娘的了。」 小丫头出生时,张令霞说眉目神似她在二十一世纪很喜欢的一个明星,因此就给女儿取了跟那明星一样的名字。 所谓明星,张令霞跟她解释了,说是唱戏的。 骆佟并不在意那些,只要儿子喜欢就好了。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