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情小日子》 第一章 【第一章 穷猎户的新妇】 「醒、醒醒呀!别再睡了,再烧下去会烧坏脑子的……你快醒一醒!」 耳边传来声声催促,牛青青也很想醒过来,偏偏脑袋瓜子有如沉重的大石头,一直一直往下沉。 「都怪我不好……媳妇啊,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求你快点醒过来!我不该喝得太沉,没发现你发烧了……」 媳妇?谁的媳妇儿?还有,这男人为什么一直嚷嚷个不停,害得她头好疼。 牛青青被吵得没法昏死过去,勉强睁开一条眼缝,但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对她而言都相当吃力,于是她马上又闭上了眼。 不过就一眼瞬间,她觉得脑袋更昏沉了,她没来得及瞧清楚扶着她的男子长得是什么模样,只在恍惚间看见一个剪得歪歪斜斜的大红喜字贴在正前方的灰白土墙上。 她浑沌的思绪缓缓运转,不对呀,如果她被救了,顺利脱险,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怎么看到的会是土坏屋? 天哪,她觉得头越来越晕了,不管她身边的人是谁,请行行好,别再叫醒她,请让她安静平和的死去,人要走得有尊严。 爸、妈、小奇,你们怎么不来接我,又想再一次丢下我吗?那种无边无际的孤寂感真的好可怕…… 「来,喝药,喝了你就会好起来了。」男人有些沙哑的嗓音透着着急无措,将黑稠的汤药灌进她嘴里。 神智不清的牛青青眉头皱成一直线,想要把凑在嘴边的东西推开,却无力举起双臂,只能虚弱的道:「……不要……苦……」 好苦,这是给人喝的吗?是毒药吧! 就不能喂她吃胶囊或药丸什么的吗?别再用传统古法子凌虐她,那是她奶奶那一代才用的中医疗法,黑漆漆的汤药,苦得教人难以下咽。 牛青青觉得越来越不舒服,不自觉又微微睁开一道眼缝,这一次她瞧见蓬草搭的屋顶,一盏铜漆油灯从屋梁垂挂而下,一只圆肚蜘蛛正努力在梁下结网,屋内的布置可看出这应是人家新婚夫妻的喜房。 很喜庆,又很破落,极端矛盾的视觉冲突。 她试图要起身,亲手碰触眼前所见的一切是否真实,可是人才稍微一动,铺地盖地而来的晕眩让她几乎又死一回。 「是苦了点,不过不吃药就好不了,青苗乖,再喝一口,把这口喝完了,我给你糖角儿吃。」声线厚实的男子十分有耐心,一口一口的喂她喝药,即使她喝一碗吐半碗,他也不嫌烦。 青苗是谁?我是牛青青,你搞错人了! 牛青青想大喊,但全身软趴趴的,她以为的呐喊声其实是小猫似的呜咽,若不细听真不晓得她在说什么。 不过此时的她比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还虚弱,不仅四肢使不上劲,还需要靠人搀扶着,而且她浑身都是高热排出的汗,汗水濡湿她的单衣。 「水……给我水,加了盐、盐巴的水……」在生死关头,她的求生本能发挥了作用。 「好,你等等,我给你水喝。」 男子轻轻的让她躺回床上后,马上去弄了一碗加了盐巴的水来,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 带着咸味的凉水滑入口中,牛青青忍着喉咙强烈的刺痛,几近饥渴的吞咽,很快就喝到见底。 之后她睡睡醒醒,却感觉到有个男人一直在她身边来来去去,一下子为她擦拭额上的汗水,一下子喂她喝水,一下子唤醒她要她喝药,一下子摸摸她的额头和后颈,看还有没有持续发烧,他不时还会哽咽的自责,说都是他不好。 等牛青青清醒,已经三天过去了。 「媳妇儿,你别动,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声就好,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大夫交代过要多静养几日。」 牛青青……不,穿越后换了新身分的她有了另一个名字,牛青苗面无血色,若不是还有细微的呼吸,真像个死人。 其实她也算是个死人了,年仅十五岁的牛青苗在及笄的隔日就被后娘林月娇以十两银子卖给山坳村的猎夫,完全没知会一声,连半点嫁妆也未准备,牛青苗抵死不从,因为家中还有年幼的一双弟妹,以后娘自私的为人,她实在放心不下。 林月娇岂会轻易顺了牛青苗的意,见牛青苗哭喊着不肯坐上前来迎娶的牛车,她随手抄来一根木棒,狠心的往牛青苗的后脑挥去,受到重击的牛青苗倒地不起,被林月娇的两个娘家兄弟强拖着上了牛车。 那时牛青苗已经奄奄一息了,后脑伤口流出的血濡湿了嫁衣,但因为嫁衣是红色的,再加上她一直由喜娘和一名来帮忙的婶子搀扶着,所以不但没人看出她受伤了,就连拜堂的那一刻她就断气了,也没人发现,拜完堂,喜娘和婶子就将她往炕头一放便出去吃宴席,就怕去晚了好料的全给人吃完了。 山里头的人难得吃一顿好的,还是带油的大肥肉,谁还顾得了新娘子的感受,反正是买来的。 新郎吴秋山是个猎户,家境不是很好,虽然有间还算能够遮雨挡风的屋子,但日子也是过得苦哈哈,省吃俭用了好些年才凑足了十两银子给自己买了个小媳妇儿。 不过男人还是粗心大意了些,憋了好几年的邪火一遇着了干柴似的小媳妇儿,他整个人就爆发了,一送完客,又喝了七、八分醉,他一上炕就抱着媳妇儿又啃又咬,迫不及待地提枪上阵。 牛青青一穿越过来时,身上正趴着一个不断耸动的男人,她头痛、身子也痛,全身不着一物的被压在底下,男人的力量大得宛若蛮牛,将她的手压制过头,让她无法动弹。 当下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她被强了。 但是那男人还在她身体进出时她已厥了过去,接着便是漫无边际的高烧,烧得她不省人事。 「你是谁?」忆起初穿越来的情形,牛青苗看着凑在眼前、带着担忧的大脸,问道。 「我是秋山呀!你的丈夫,你不记得了吗?」吴秋山一脸讶然的说完,立即伸出大掌覆上她的额头,确认她已经退热了才放下心来。 原来她不是被强暴,而是嫁人了。「我的丈夫?」 她端详着他,有棱有角的粗犷面庞,左颊靠耳直至颈部有一道明显爪子挠过的痕迹,虽不算太难看,但在世俗的眼光中已经是破相了,憨直的脸上有几分不自在。 她再看向屋内摆设,心里顿时有一种被老天爷摆了一道的无力感,她甚至不知该苦笑还是仰天破口大骂。 这坑娘的老天! 「你怎么了?」他问得小心翼翼,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看着土砖砌成的墙,再瞧瞧面前局促不安的黝黑傻大个,牛青苗别无选择的点头,顺势摸了摸仍有些发疼的后脑。「我好像忘了很多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记不起来了?」吴秋山关心的又问。 她摇摇头。「头晕晕的,记不得了。」 他虽身得高大,动作却十分轻柔地将被褥拉到她的下巴处,掖好被角后,温柔的道:「媳妇儿别怕,多喝几帖药你的病也会好了,一会儿我再找个大夫为你瞧瞧,肯定没事的。」 「不要喝药,药苦。」牛青苗宁可多病几天也不要再喝那种苦到涩口的汤药,那跟毒药没两样。 「药还是要喝,你还没好全……」吴秋山好言劝道。他好不容易有个媳妇儿,一定要好好看紧她,不能让她再着凉生病。 「我好了,真的。」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好了,她逞强的想下炕,可不过才翻个身,就累得她气喘吁吁。 咦!她几时变得这么虚弱了? 从小到大都是健康宝宝的她,实在很难接受自己有朝一日竟成了林黛玉,身子这般弱不禁风,连下个床也使不上劲,软绵绵的像坨面团。 牛青青的家境还不错,母亲是钢琴老师,开了钢琴教室,一班约十名学生,收入颇丰;父亲受雇于一间牧场,负责饲养肉牛、乳牛,牧场面积约百来亩,数万头牛相当壮观,牧场所产的牛肉和牛乳供应附近十数个乡镇,他也成为管理四、五十人的主管。 她有一个小六岁的天才弟弟,每次都考第一,完全抢走她的光彩,再加上父母不怎么管她,她顺理成章当个废人,过着她的清心好日子。 牛青青是个很懒散的人,不求上进,只求吃饱,在家人的纵容下,她当真成了头脑简单、四肢健全的傻大姊,她的运动神经比大脑灵光,靠着体育成绩保送师范大学,她曾拿下三届亚运女子四百公尺、两百公尺冠军,更是四年一度的奥运储备种子,体坛一致看好她。 第二章 可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在她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全家决定到纽西兰旅行,但刚好碰到毕业考,所以她订了晚两天的班机,打算等考完了再去和家人会合。 怎料父母和弟弟坐的那班飞机失事,在空中解体,她连家人的尸体都找不到,只找回几件破碎的行李和一张被火烧过的全家福照片。 当下她崩溃了,痛不欲生。 牛青青忍着悲痛考完试,好不容易以低空掠过的分数顺利毕业了,但接下来的一年,她像在找寻什么,又彷佛在怀念什么,行尸走肉似的自我放逐,去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却怎么也找不到她要的温暖。 空难补偿金加上父母和弟弟的保险金,将近亿元,她全都存了起来,那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她怎么能花?她只靠打工赚来的钱养活自己,活得很像居无定所的游民。 后来有个学姊实在不愿再看她如此颓废、失志,便把她拉到山上小学教体育,没想到她这一待就是七年,她由原本只教体育,变成还要兼教国语和自然,而后还成了三年级某一班的班导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山上师资相当匮乏,流动率更高,除了校长和主任是本地人待得比较久之外,其他老师最多教三年就调走了。 牛青青是少数的例外,她爱上了这片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学生不多,老师少,而且居民都很和睦,好相处,虽然交通不便,却抚慰了她的失亲之痛。 她一直以为会在山上终老,也做了一番退休规划,她想要买一块地,种种果树,当个悠闲的果农。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那一天她带着学生上山进行校外教学,当天风和日丽,是出游的好天气,怎知午后天气突地一变,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把她和十几个学生全淋成落汤鸡,她赶紧护着学生躲雨。 可是等她点人头,才发现有个学生没跟上,她连忙折返回去找人,刚好看见那名学生脚一滑,就要往山路下跌去,她二话不说马上冲上去救人,无奈泥土湿滑,她也滑了下去,幸亏攀住山壁才勉强稳住。 她死命将学生往上推,让他成功脱困,自个儿却体力告罄,脚下一踩空,便这么滚了下去,再无生机。 等到恢复意识时,牛青青已经变成牛青苗了。 「媳妇儿,再喝两天药就好,你看你,根本下不了床,整个人也还病恹恹的,得先把身子骨养好了再说。」吴秋山担心的紧瞅着她,同她打商量。 「一天。」她真的受不了。 他为难的挠挠头。「一天成吗?你的身子还很虚,脸色又这么苍白,不喝药对身子……」 牛青苗淡淡的打断他的话。「你还有钱吗?」 吴秋山本就憨傻的表情瞬间一怔,随即露出困窘的讪笑。「等你好了我再进山打猎,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但我们没钱了,是不是?」看他屋里除了墙上挂着的一把弓和弓箭外,连张木桌都没有,可想而知他是个穷汉子,而且古代没有健保,生病吃药最花钱了,能把一个家拖垮。 他倒了杯温水给她喝,又道:「我再向荣叔借,不打紧的,到时候我多打些猎物到镇上卖,很快就能还清了。」他很怕她嫌弃他没用,看着她的眼神急迫且惶恐。 「蝨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牛青苗不喜欢欠人,不论金钱或是人情,凡事算得一清二楚才不会有纠纷,况且人心难测,凡事要留个心眼。 就像她父母刚过世的那几个月,多少个自称是亲戚的人找上门来,就连她听都没听过的表姨都厚着脸皮说要照顾她,一家老少七、八口人居然要住进她家,还假装和善却语带威胁的要她把家中的经济大权交出来,换言之,那个什么表姨就是想要她父母的遗产和理赔金。 她那时候是年轻,但不是傻子,好吗?她毫不客气的直接把所有人给轰了出去,表姨一家在门口骂了许久,她完全不理会,一个人在屋里煮面条,摘了自家种的小白菜加进去,打了颗蛋还加了葱花,也算解决了一餐。 「媳妇儿……」她在调侃他吗?吴秋山又挠挠头,他一向嘴笨,这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向人借钱,要怎么过日子?就算别人不在意,你也过意不去,能不求人就别求人,求多了情分会变薄。」牛青苗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说完了之后才发现这副身体实在不行,太弱了,就算没有镜子,她光是低头看,就看得见自己那突出的骨节,也没几两能见人的肉,只比骷髅好一点。 「好,我听媳妇的。」媳妇说的一定没错。 一听他那老婆至上的口吻,牛青苗干裂的唇角微微上扬。「真的什么都听我的?」 吴秋山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对的就听。」 嗯!不错,还有点原则。「咱们家里有多少有存粮,够我们吃上几天?银子还剩多少?」突然变成人妻虽是令人难以接受,但看在男人关心她、照顾她的分上,她也愿意替他好好的打算。 「我还有半两银子,能让我们用上大半个月,可是白米不多了,白面还有十斤左右,成亲剩下的肉和剩菜被大嫂、二嫂拿走了。」他边说边拿出身上仅剩的银子交给她保管。 「你还有大嫂、二嫂?」 「几年前分家了,如今是各过各的。」一提到分家这事儿,吴秋山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眼神也跟着暗淡下来。 「分了也好,一家一灶,省得为谁多吃一口、谁少吃一口而闹得不愉快,你娶了媳妇,以后我照顾你。」这个糙汉子是个实心人,吃了亏还隐忍,让她忍不住为他叫屈。 「是,媳妇说的对,一家一灶,日后我会再勤快些,多打些猎物回来,把猎物卖了给你买几块花布做新衣。」她的衣衫太单薄了,箱笼里就只有两、三套旧旧的可以换洗。 「不急,我们今天吃什么?」不吃不行,她要尽快把身体给养结实了,虽然不求像猛虎下山,至少也要能走远路,如此才能为将来的生计做打算。 「我煮了一锅粥,啊!我忘了搅动了……」说完,吴秋山随即闻到淡淡的焦糊味飘来,他手忙脚乱的先扶着她在炕头坐好,随即三步并两步的往侧屋走去。不一会儿,他端来一碗有点焦黄的野菜粥来,粥里有颗煮到变形的野鸡蛋,他笑得憨厚的往她面前一送。「媳妇,你吃。」 看了一眼「精采万分」的野菜粥,牛青苗只有一个想法—— 她应该不会被毒死吧? 吴秋山算是个苦命的孩子,在家中兄弟中他排行老三,是最小的儿子,也是最聪话、最肯干活的一个,他底下还有一个妹妹。 父亲吴勇原本是种庄稼的好手,家里有五、六十亩地,养活一家六口绰绰有余,知足常乐的过日子。 后来老大吴春生成亲了,娶了小他一岁的马氏,两人生了三子一女;老二吴夏生没多久也讨了老婆钱氏,几年间共得了两女一子。 只是家中人一多,口就杂,为了自己一家不吃亏,心思也变得活络了。 吴家的两个媳妇孩子越生越多,心里想要的也就越多了,她俩有志一同的把主意打到了家里的田地上头,总是有意无意的怂恿丈夫分家,在公婆耳边说些软话,说他们会如何如何的孝顺两位老人家。 吴勇没什么主见,性子又软弱,妻子周氏耳根子也软,于是在两对儿子、媳妇的煽风点火之下,作主分家了。 大儿子、二儿子各分得十二亩水田、八亩旱地,而吴秋山只分到他们不想要的二十亩山坡地,那地陡斜得根本种不了粮食,只有一小块较为平坦的地方能盖屋。 幸好吴勇私下给了小儿子三两银子当盖房子的费用,可想而知根本不够,后来是在他东拼西凑及乡里的帮助下,吴秋山才勉强盖了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土坏屋,屋子一盖好,他便被两位兄长赶了出来,他们还苛待他,只给他一套被褥,连锅碗瓢盆也不给一只。 那年,吴秋山十五岁,离开的时候手上只有四十二个铜板。 因为他快到成亲的年纪了,而吴家不想出聘礼,因此变着法子先将人赶走,他们也可以省下一笔开销。 吴秋山没有钱,又没有一技之长,为了活下去,只好冒险入山,历练了几年,才成了如今小有技巧的猎夫,养活自己不成问题,还能存点小钱。 他面上的抓痕便是熊瞎子抓的,那一次他差点命丧熊瞎子爪下,大难不死后,他想成亲了,觉得有个人相伴才是一个家。 第三章 可是他那张脸算是毁了,个头又大得吓人,不笑时让人看得心惊,加上手里没什么进项,是个靠山吃山的穷汉子,媒人替他说了几次媒都没成,这么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二岁,一般男子十六、七岁都当爹了,他算是大龄了。 后来好不容易买了一个媳妇儿回来,他可欢喜了,尤其现在她的病好了,他更开心了,想着更要加倍的对她好。 「媳妇,你放着放着,一会儿我来做,你别累着了。」她的身子才刚好,可不能瞎折腾。 「我就晾几件衣服,你急什么?不动一动手脚都硬了,要活动活动筋骨精神才会好。」牛青苗笑道。老是躺在床上,没病也躺出病来。 方才她要洗衣服,他就抢着要洗,害她只能在一旁看着,现在她想要晒衣服,才刚一动作,就看到他快一步从盆子里拿起一件湿衣服,抖了抖摊开来,挂到竿子上。 有个把老婆当宝来宠的丈夫也不错,虽然一开始对于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当夫妻,她确实感到排斥,但相处久了也生出几分意思。 来到这里,她已经不是原本的她了,况且这世道没给女人多少活路,她的身分就是吴秋山的妻子,既然改变不了,只好适应并且接受,再加上他是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或许是雏鸟心态吧,她对他难免有些依赖。 「你的病才刚好,不要太操劳,这些事我做得来,你多休息休息,我是你男人,要给你依靠一辈子。」说着,吴秋山把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晒在竿子上。 依靠一辈子……他的话让牛青苗心头一暖,朝他露出粲笑。「做点小事而已,瞧你紧张得好像我要上山打老虎似的。」 他非常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细瘦的腰,彷佛怕自己粗手粗脚会弄伤她似的,接着不赞同的道:「你是我想了几年才娶到的媳妇儿,我定要对你好的,不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 「你对我够好了,你瞧,打我嫁过来后就没干过一件粗活,手都要养得像大户人家的闺女一样细白了。」牛青苗这话说得倒有七分真,打她能下床后,家里的杂事他都抢着做,她连个碗都没洗过。 这半个月来,她处处受他照料,时时被他盯着,他最多允许她到院子走一圈,便催促着她回屋歇息,好似她是个吹不得风、晒不得日头,多站一会儿就会晕倒的娇贵公主。 她活动的范围仅限方圆一亩内,也就是屋前屋后。 不过她看了几眼就明白吴秋山的情形,他的屋子就一间正堂,一入正堂便是有些年头的炕床和两把还算新的椅子,没有柜子,就几个箩筐装着他衣食上的用具。 正堂两侧各是一间侧屋,一间放柴火以及猎物,味道有些腥重,另一间则是砌了灶台,地方不大,勉强能摆得下一张小榻,水缸就摆在灶台旁,还有个不大的小碗柜,柜子下方是永远装不满的旧米缸。 出了屋子是约半亩大的院子,一旁有一棵奄奄一息的红柿树,她进门时是夏季,树上挂了几片青绿的叶子。 他们家真的穷到一无长物,一目了然,除了篱墙边疯长的杂草外,破落得连小偷都不肯来光顾,可是她却满喜欢院子旁的一道潺潺清泉,水量不大,约两臂宽,由石壁间沁出,秋天的雨水少,水量却不见减少,她连看了十数日,知道这是山里的水源,它顺延而下流进两里外的小溪流,水质清甜,省了挑水的麻烦。 吴秋山的屋子盖在半山腰,方圆三里内仅此一户,离得最近的一户人家姓王,也就是他口中对他颇为关照的荣叔,一家四口人住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是入村的第一户人家。 荣叔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十五岁的王强和十三岁的王远,不过大家都习惯管他们叫大荣和小荣,大荣在镇上做木工学徒,小荣则是留在家中帮忙父母。 「哪里细了,分明还有茧子,我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任谁瞧了都会羡慕。」吴秋山拉着她的手,十分不舍的抚着掌心里厚厚的茧子,有些傻气的想,多抚几回也许茧子就会不见了。 「别摸了,难看。」牛青苗自个儿瞧了都伤心。 经由她这几日的旁敲侧击,粗略得知原主也过过好日子,曾经父母疼爱,还上过几年学堂,会读书认字,说不上大富大贵,倒也安康和乐。 只是她娘在她七岁那年生她妹妹时难产死了,她爹牛大洪为了有人照顾整日啼哭的妹妹,便又娶了新妇林月娇。 林月娇刚入门那一年,对长辈孝顺,对前头留下的孩子也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从来不少,只要一提到她,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 可是等林月娇生下自己的儿子后,一切都变了,她爱财的本性渐渐展露出来,也越来越泼辣,把牛大洪和婆婆压得不敢大声说话,家里的银钱也全掌控在她手里,对前妻的三个孩子多有苛待,总是饱一餐、饿一餐的,一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也不见换新,袖子都短了还得继续穿着,小的捡大的衣服穿。 最后她还看越长大越肖似生母的牛青苗不顺眼,一听有人要说亲,二话不说就把牛青苗给卖了,没给一样嫁妆,直接把聘礼昧了,用那些银子裁了几尺细棉布给她儿子做新衫。 「不难看,养养就好看了。」她就是太瘦了,瘦得都见骨了,摸着都硌手,要长些肉就好了。 「你不嫌弃我嫌弃,丑得伤眼?」老实说,透过水面看清自个儿如今的模样,她都想滴下几滴同情的泪水。 她皮肤蜡黄,透着一丝病态的青白,两眼无神,鼻骨微塌,小小的菱角嘴泛着紫黑,一头枯黄的头发满是干裂分岔,摸起来毛燥毛燥的,更别提干扁的小身板了,一望如原的平胸连两颗小笼包大小都不到,直教人叹息,身形如纸片一般,若非前头长着五官,说是前后不分一点也不为过,活脱脱小难民一个。 她实在很怀疑吴秋山到底是饿了多久,居然这么不挑,她这副模样,在洞房那晚他还啃得下去。 「哪里丑了,我媳妇儿怎么看好么好看,你可不许胡说。」吴秋山像捧着易碎的玉瓷似的,轻轻地搂着她,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而且他真的觉得她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 牛青苗没好气的道:「头发干枯鼻子扁,眼睛不大,脸色跟鬼一样白里透绿……」 他大掌一抬,捂住了她微微泛紫的唇瓣。「会好的,你相信我,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你的身子也是,只要多吃点肉……」他的视线落在她胸前,此肉……呃!吃肉补肉,人总是要有希望的。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暗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快的她就振作起来,人定胜天嘛,先天不足就用后天来补,总不能任凭自己长歪了,况且她这副身子才十五岁,还有弥补的空间,不过这种事就甭告诉他了,还是同他说说正事要紧。「咱们的院子挺大的,把杂草拔一拔,种些瓜蔬成不成?」 她有积粮的习性,不错放任何土地,她在山上小学教书的时候,曾遇过土石流封山,长达月余无法下山,山上准备的粮食越来越少,为了一口吃的,她冒险走过三座山头,向山里的人家讨食,差点被土给埋了。 从那一回以后,只要看到能栽种的地,不论大小,她都会想种一些好种的菜,就算自己吃不完,还能让学生带回家加菜,也养成了生活必需品都会事先准备好的好习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吴秋山看了看荒废的院子,点点头道:「好,等我从山里回来再整整,你可千万别动手,你若是觉得闷得慌,就简单整理整理屋子就好。」 闻言,牛青苗两眼一亮。「你要上山?」 家徒四壁,有什么好整理,地上是凹凸不平的泥土,一张炕床就那么大,小小的炕桌摆不了三盘菜,除了洗几件衣服外,她真找不到事情做。 「你不是想要一只大浴桶吗?我往深处去瞧一瞧,看能不能逮住一头野猪。」野猪的价格高,一头可以卖得二、三两银子。 「会不会有危险?」她不想他因此受了伤。 家里是有只两尺宽的浴盆,应该是为了成亲新添购的,但是对她而言还是太小了,喜欢泡澡的她不习惯蹲在澡盆旁用水擦身,感觉好像怎么都洗不干净,而且一点隐私也没有,每回要洗澡只能在正堂洗,还要把他赶出去,拴上了门板才行,不然一个大男人杵在一旁看她洗澡多别扭啊。 第四章 虽然两人已是名符其实的夫妻,但除了新婚之夜有过夫妻之实之外,他们至今还未有过第二回的水乳交融,每晚都规规矩矩的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想,他大概是吓到了,毕竟他第一次碰女人就差点把她搞死了。 其实吴秋山也是这么想的,对于新婚夜他仍心有余悸,在她的身子没好全之前,他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夫妻是要长长久久的做下去,不急于一时,纵使他很想要,好几回差点忍不住,但一想到她昏迷不醒的难受模样,下腹的欲火烧得再旺他也得忍着,那可是他以后孩子的娘,要是又伤了她可怎么是好? 「我会小心的,指不定可以再给你打头又肥又大的猪,让你吃得满嘴油光。」吴秋山避重就轻的道,就怕她会担心。 牛青苗主动拉起他的大手,将粗糙的小手塞入他手里。「我不要求一定要打到多大的猎物,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人活着比吃什么大鱼大肉都好,有你在,我才不会被人欺负。」 家里没男人还是不行的,她听说村子里有几个不事生产的家伙,专门挑寡妇或是男人不在家时上门,有时口头上占两句便宜,更过分点还会毁人清白。 她是不怕,毕竟她的防狼招式一百零八种,每一招都能把恶狼治得呼爹喊娘,屁滚尿流,但她就是不想惹麻烦。 「媳妇儿……」 有人关心真好,他喜孜孜的冲着她笑,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傻了—— 「所以我要跟你去。」山里一定有不少好东西,她要去淘宝。 「啊?」吴秋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表情显得呆滞。 「第一次不用走得太远,你把我带到狩猎地点后就可以去寻找猎物,我一个人在附近瞧瞧,看能不能摘些野菜、拾些栗子回来。」 牛青苗想得很美好,大自然处处是宝,浑然没发现他的脸色阵青阵白,最后涨成红色。 「不行,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吴秋山捏了一把冷汗,摇头摇得脖子都快断了,怎么也不肯应允。 「秋山,我就去瞅两眼嘛,整天待在屋子里怪闷的,你不想我又闷出病来吧?」她朝他眨了眨眼。 「不、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你的身子真的太弱了,我不放心,以后,等以后再说好不好?」他急得心慌。哎呀,她不会是要哭了吧?他最怕女人哭了。 「不好,我就是要去!况且整座山谁比你更熟悉,你就挑个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把我搁下不就得了。」牛青苗这是非去不可,不亲自瞧瞧,怎知山里有没有宝物。 「媳妇儿……」 「就这么说定了!你去砍根竹子,编个我能背的竹筐。」她不等他说完,迳自拍板定案,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屋做饭。 【第二章 进山去淘宝】 「媳妇儿……」 「秋山,你喜欢吃烤饭还是大饼?要不我蒸个馒头?」牛青苗偏好米食,不过面食她也ok. 「饭也可以用烤的?」吴秋山很少吃白米,毕竟太贵了,他通常是把白面搓成团,放在锅边烤一烤就权充一餐。 他的吃食很单调,还没娶老婆之前,几片饼子卷肉就能打发一餐,他不擅厨房的事,也少开伙,忙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也无妨,顶多偶尔煮个肉汤,但也就只是把肉剁成块放入锅子里煮,肉熟了、汤滚了,再放入一些盐巴调味。 没办法,一个大男人哪有什么手艺,根本没人教过他,他被兄嫂赶出来时不过十五岁,想要养活自己已是难事一件,哪有空闲琢磨怎么做才好吃。 等到媳妇进了门,他才嚐到久违的美味,更胜于以往的好滋味,一听到媳妇喊他吃饭,他便乐呵呵的凑上前。 「把饭煮熟了再捏成一个个小米团子,放在火上烤到酥黄,你要是喜欢,再包个酸黄瓜、烤兔肉、粉条、切丝的鸡蛋饼,吃一口,铁定教你回味无穷。」 其实她算是外食族,平常很少下厨,厨艺不算太好,但是在山上教书的时候,学校附近可没有餐馆,中午是和学生一起吃营养午餐,晚上则是由手艺好的老师负责煮,她只负责吃。 但还是会遇到学校放假或是没有人煮饭的时候,她又不想为了吃顿饭长途跋涉,只好想法子喂饱自己,所以她多多少少还是有几道拿手菜,好吃就不用说了,做起来简便又不失营养。 其实一般的家常菜她也会,但烧得不好,不过比起吴秋山的硬饼子,那根本不是同一个等次,好到没话说。 「那就烤个大米团子,我前两天打回来的兔子还剩下一只兔腿,咱们分着吃。」吴秋山笑道。 成亲至今的十来天里,因为家里有个身子骨差的媳妇,他不敢走得太远,只进过两次山,逮了三只野鸡、两只兔子和一只非常肥的山老鼠,他留下一只鸡、一只兔子自家用,其他卖了几百文。 扣去买浴桶四百文,他在媳妇的要求下又买了一些油盐、酱、醋等调料,还切了两斤猪油花肉、两根大骨头,再买了碗和盘子,以及一些不得不买的日常用品,就把刚赚到手的银子花到只剩下七枚铜板,其实他还少买了好几样,更别说他原本还想扯几尺布给媳妇做衣服的。 可是真的家里太穷了,什么都缺,以往他一个人饱全家都饱,没想过要添加什么,连棉被也只有他盖的那一条,都有些发硬了。 「那我炒个蒜片兔肉,你先把院子的草拔一拔,我一会儿就好了。」牛青苗说完,想着还得再炼一些油备用。 「好,那我去拔草了。」 吴秋山凭着打猎训练出来的好身手,很快的就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一大半,他还跑到山脚下跟荣叔借了把锄头,顺手把硬实的土松一松,拢成一溜一溜的菜田,媳妇说要种点菜好供自家吃。 都弄得差不多了,他用山泉水洗净双手,这才回到屋里,媳妇刚好也准备好早膳了。 「咦!不是说烤饭,怎么又是煎饼?还有,这上面绿绿的是什么,不会是发霉了吧!」可这味道闻起来实在是香,他都快要流口水了。 「我在屋子后头发现了一片苦菜,先焯过水了,不苦,再切成丁搅在面团里,和盐一起揉和,煎得两面金黄,吃起来脆香脆香的,你吃吃看。」而且分量足,管饱。 吃饼子哪有不喝汤的,容易噎着,所以牛青苗又煮了一锅野菜蛋花羹,鸡蛋是荣叔的老婆阿满婶拿来的。 吴秋山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大口,入口的咸香滋味和酥脆口感让他大为惊奇。「好吃!有饼皮的面香和苦菜丁的清甜,很爽口。」 看他吃得满足,她不禁笑了。好吃就好,她还真怕她那一点厨艺上不了台面。「你念念不忘的烤饭我搁在篮子里,到了山上饿的时候就可以吃,它是烤物,不怕冷掉或发馊,你放上一天也能入口。」她把手编篮子上覆盖的一层布掀开,让他瞧见烤得焦黄的米团子,一个个比男人的拳头大,足足有十个。 「咦!怎么有两个小的?」还刻意用棕叶包着。 「我也要吃呀!你总不想饿着我吧。」牛青苗把布盖好,将篮子提放到一旁,撕着半片饼子小口吃着。 吴秋山一听,忽然胃口全失,恳求的瞅着她道:「媳妇,山里不是你这身板能去的,你不是要种菜吗?地给你松好了,你在家里撒撒菜籽成不?」 「你不让我跟,那我自个儿去。」不论他同意与否,她是铁了心要去一趟的。 在山里行走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难事,好歹她也在山上的小学当了七年的老师,只是屋子后头那座大山她还不太熟悉,必须有个人带路,等她摸清楚了,她会跟回家一般来去自如,当了十几年的体育健儿,体育老师可不是喊着好听的,她可是有两把刷子。 「媳妇儿,你不要当这山上都是好玩的,有不少毒蛇野兽,一碰上了会要人命的。」有她跟着他哪能放心去打猎,还不提心吊胆着她会不会一脚踩进蛇窝,或是遇到躲也躲不过的凶猛兽群,她这是在刨他的心呀!明明长得瘦瘦小小,个头还不到他肩膀,怎么胆子就比天还大,连深山野林也敢往里窜。 「都说了我不会往险处走,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看起来有那么想找死吗?」牛青苗把语气放得很柔,软糯软糯的。 「媳妇儿……」吴秋山着实为难。 「让不让我跟,一句话。」她微噘着嘴嗔道。 「你……」他在心里暗叹一声,能拒绝吗? 第五章 看着身边的媳妇儿一脸潮红的喘着大气,额头上斗大的汗水直往下滑落,吴秋山越来越后悔,最后干脆弯下腰,将明显体力不支的她往背上一背。 「我……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我……放我下来。」牛青苗喘了喘,用袖子擦汗,再一次感受到力不从心,明明她有很多事想做,可是到头来一件事也做不成。 她果然太逞强了,这副身子不够强壮啊,看来得加强体能训练,好好锻链肺活量和脚力。 「不要动,快到了,再走几里你就会看到小兽成群的出没。」她还没半头山猪重,背起来轻得很。 看他气不喘、汗不流的行走如常,她也就不矫情的趴靠在他背上。「我以为我行的,没想到……秋山,是我不好,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的事,别放在心上,我们是夫妻,你肯陪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况你前阵子病得不轻,还没补回来的身子哪及得上我们这些惯走山路的人。」吴秋山其实就怕累着她或伤着她,要不她能陪在他身边他其实很开心。 他的句句安慰听在牛青苗耳里更难为情了,分明是她的小性子上来,偏他还一味地呵护。「嗯!我再练练,就算不能跟你一样强,也不能落后太多,我可是猎户的妻子呢!」 「唉,媳妇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哎哟这该怎么说呢?我娶你不是让你干活的,我想让你过好日子……」他越急就越说不清楚。 她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更加暖呼呼的,她将他的脖子搂紧。「我也想帮帮你,不忍心让你一个人辛苦。」 此话一出,本来就傻乎乎的吴秋山又开始歪嘴傻笑了,要不是正背着他的小妻子,怕是要一蹦半天高了。「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媳妇儿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就算背她走过十座山也心甘情愿。 看着他的侧脸,牛青苗没好气却又甜蜜的在心里嗔道,真是个傻气的男人。「你初初瞧见我时不觉得失望吗?」 吴秋山把被熊瞎子抓伤的那一边面容朝妻子一翻。「没有、没有,我欢喜得很,能娶到媳妇是我最大的福气,我这样才叫丑,没有一个好姑娘肯嫁我为妻,都吓跑了。」 以他的条件有什么资格去嫌弃人家,不管对方长得如何都是他千求万求求来的,他只有欢快,毫无怨尤。 他一直以为自己到老都娶不到老婆,攒银子是攒心酸的,只能拿来做日后的棺材本,没想到牛家会把女儿嫁给他,还只要十两聘金,他一听乐疯了,担心人家知道他的情形会反悔,连夜请了媒人,一大清早送了聘礼,又唯恐夜长梦多,把婚期订得紧,甚至恨不得聘礼送去的隔日就能将人娶回家。 而且老天爷对他挺不赖的,没给他麻子脸媳妇,或是缺胳臂、跛脚的,比他想像中还要好,他已经很满足了,媳妇儿就是瘦了点,养胖点就能暖被窝。 「不丑,也就一条浅疤嘛!哪个男人身上没几道疤,咱们又不是读书人,要那肤浅的门面干什么。」牛青苗笑道。 男人看的不是脸,而是品性,人的心性看眼睛就知道,牛青苗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不讨厌,他是她会喜欢的类型,木讷、老实、忠厚,还有一点点太过于诚恳的傻气。 她问过自己会排斥他的碰触吗?毕竟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她便清楚的感受到他趴在她身上一进一出的耸动,可是当她仔细想过之后,她发觉那时她的感觉是讶异而不是讨厌,好似作了场春梦。 闻言,吴秋山耳根都红了,呵呵直笑。「媳妇儿,你真的认为我不丑吗?」 「谁说你丑来着,这叫男子气概,你看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将军,谁没被蛮人砍几刀。」男人有出息有担当就好,若是像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长再好看她也不要。 「还是媳妇儿好,说得我满心乐呵呵的。」拿他一个山野猎夫跟气宇轩昂的将军比,他还能不乐吗? 「你就傻吧!」牛青苗打趣道。 「傻人有傻福,媳妇儿聪明就好。」吴秋山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媳妇儿识字又聪明,能和她成亲,是他白捡来的福气,他真的很喜欢他的媳妇儿,喜欢到走路都会浮脚,而且他觉得她病好了更好看了,有点长肉的双颊摸起来很水滑。 听他一迳的称赞她,她的心墙一层一层的剥落,语气不自觉多了几分温柔娇气,「不是说快到了,怎么还没到?」 「就在前面的林子了,这儿只是深山的入口处,较少有凶猛动物出没,你在这周围转转就成,别走远了。」他将妻子放了下来,但还是无法放心留她一个人,欲走还留的守在左右。 「去去去,别腻歪了,咱们家还缺两套新棉褥,洗漱间也要隔出来,还有,厨房太小了,我一走动就会撞到灶台的角边,另外,我们还要买张大桌,老在炕床上用饭哪像样!快去挣银子,我等着扯几尺细棉衣做衣服,顺便把你的秋衫做出来,没有银子咱们的炕床睡不暖和……」 被她又推又撵的,吴秋山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叮咛道:「我就在附近,一有事大声一喊我就能听见了。」 「好,我知道了。」牛青苗早被一旁一棵樟木树上的木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敷衍的一挥手。 山里早晚的雾气重,长了不少菇类,尤其枯木底下、树根缝里的阴暗处,最适合菌类的生长,学过野外求生又长年居住在山里的她,很快便找到十几种菇类,但其中几样是有毒的以及不能辨别的菇种,所以她只挑较为熟悉的花姑、草菇、青头菌来采。 意外地,她还采到几棵品相甚佳的松茸,不过在现代比黄金还贵的松茸,在山民的眼里跟草菇没多大的分别,都是菇类的一种,只是香气足了些、茸心粗,好切片下锅。 而后牛青苗发现了山蕉,跟香蕉的香软不同,微酸,没带刀子的她直接用手掰断,两手满是白色黏稠的蕉液,她掰了老半天才掰下两串蕉,人已经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地。 和大自然搏斗是不简单,她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结果还是输上一截,真是太丢脸了。 稍做休息后,牛青苗又再挖了一些野菜,这才决定到此告一段落。 她将重物搁在竹筐最下方,草菇、花菇等用芋叶包着,放在中间那一层,最上面是鲜嫩的野菜,如蕨菜、小蒜、香椿、野韭菜…… 说实在的,她的收入颇丰,两个时辰不到就满满的一筐,但她不敢走远,只在附近转转,对从未来过的林子多少要抱持三分戒心,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意外总是在人无预警的时候发生。 「咦!这是……」樱桃?! 牛青苗实在太累了,随便拣了几棵杨梅树交织而成的阴影处休息,她不经意的抬起头,就见枝桠间隐隐闪动着结果不多的红色果实,她本以为是莓果,但当她眯起眼仔细一瞧,发现居然还有少见的红樱桃,正诱人的栖息树叶中等人采撷。 她拾起一颗掉在脚边的樱桃,用随身携带的饮用水冲洗,随后放入口中一咬……啊!是甜的!她以为少了修枝,果子就算不酸也不会太甜,可是这樱桃却是鲜甜多汁。 不过很快的牛青苗的惊喜便被疑惑所取代,为什么樱桃会长在这里? 由树身的粗壮程度来看,少说有上百年以上的树龄,虽然果实稀疏不多,一棵树上约百来颗,但它是甜的,那表示只要适加的修剪后,明年便可结实累累。 但是人移活,树挪死,百年老树已在此紮土生根,要移动它可不容易,万一不小心养死了可就得不偿失。 牛青苗没想过移动比她腰粗了数倍的樱桃树,她专注在树下的小树苗,在历经近百年的茁壮,若没被鸟儿叨食了,总会掉几颗种子在地上,经由泥土的滋养长出小苗。 果然,她的理论是正确的,樱桃树的四周有不少高低不一的小树种,大一点约有六尺高,小的不足三寸,她摘下叶片一比对,十棵当中有七棵是小樱桃树,参差分布。 真是上天的赏赐呀! 想到自己屋外那二十亩没法耕种的坡地,牛青苗念头一转,若是种上了樱桃和杨梅,两、三年后的收成可是相当可观,若是在树底下再养上几百只鸡…… 蓦地,她眼中出现如山高的鸡蛋朝她滚来,先卖鸡蛋再卖放山鸡,鸡养多了还能做烤鸡、炸鸡、烟燻鸡……可惜她不会做松花皮蛋,要不然又能再多一笔收入。 第六章 「媳妇儿……青苗、青苗,你睡着了吗?没听见我在喊你……醒醒呀!媳妇儿……」 一只蒲扇大掌在面前挥动,犹陷在发财美梦的牛青苗这才骤然醒来,她先是一怔,继而发噱,曾经拥有上亿家产的她都不心动,这会儿倒是贪心了,想着银子滚滚而来,大概是贫穷让她想到金钱有多好用了吧。 而且她是真心想改善目前的居住环境,老实说土坏屋住起来并不舒服,她想住青砖盖的屋子,尤其最不能忍受的是恭桶就摆在炕床的床尾,那味道可真毒人…… 有了决定后,牛青苗也来了精神,她让吴秋山拉着起身,看着他肩上挂着猎物,又背起她的竹筐,她不禁笑开了,主动牵住他的手,同他一起走回家。 「你说什么?」吴秋山双目一瞠,表情显得错愕。 「我说,将树苗通通挖起,我要种树。」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种树当林木保育,她也不要求每一棵都存活,只要有一半活到开春,来年便能花开满树,到了秋天便会结果。 牛青苗向来是个行动派,她不喜欢后悔这两个字,毕竟人的机会只有一次,要懂得把握。 他忽然感觉双肩沉重,有点为难的道:「媳妇儿,这儿至少有上百棵,有的都成大树了,一、两天也挖不完。」 「那就先挖小棵的,大的等年后再来移栽。」春天百花开,万物欣欣向荣,种什么活什么。 吴秋山看了她一眼,再度苦笑。「那也有六、七十棵。」 「你做不到吗?」好像是有点为难他,他只有一个人,又挖又扛的,再壮的人也承受不住。 「不是不行,而是……你挖这些树要做什么?」 「要种呀!」她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 「我的意思是,种这个干么?咱们的院子不到一亩大,恐怕种不了这么多树苗。」 树会长大,到时院子容纳不下。 「你傻了呀!谁会把树苗种在院子里,我要种在屋外那一大片土地上,只要稍微整理整理,拔掉杂草,那是一处很好发挥的地头。」 牛青苗早就计划好了,屋子后头那块地长满长草和杂树,先把周边的几亩地清除出一条防火道,再趁没风的日子放火一烧,燃尽的草木灰是极佳的地肥,将苗子种下,根部会快速吸收养分。 「啊!你是说那片没用的山地?」吴秋山惊呼一声。 刚接手分家得来的那块地,他也曾试着在上面种些什么好养活自己,但是坡度太陡了,他辛辛苦苦挑上去的水很快就往底下流,发了芽的种籽一下子全枯萎了,不只水是一大问题,人要上去除草也不方便,等走完二十亩地人也乏,别说施肥、松土了。 那就是块废地,荒着长草,看着挺有模有样,实际上中看不中用,种些野花野草倒是可行。 「是呀,果树不需要太多水,只要种的时候地挖深点,留出一条水道,刚栽下的前几日要勤快些,两、三天进一次水,等过了前三个月,果树扎根了,之后一、两个月不用水也能活得好。」 植物会自己找水源,往下生根吸取泥土中的水分,且樱桃树根能扎深,足以抓附地上泥土,使土地凝实,不易产生土石流,这可是自然生态栽植法。 「而且草也不用除,咱们用竹子把地围起来,将鸡崽仔放养在竹篱芭里,它们吃里面的虫子和草,同时拉出的鸡屎可以当肥料,咱们也省下买肥的开支,直接等鸡长大。」 她这种懒人养殖法,可是一举数得呢! 「媳妇儿……」吴秋山的声音微微颤抖。 「嗯?」牛青苗很自然的应了一声,还发现他的脸越来越红。 「媳妇儿,你真是太聪明了!我从没想过这片废地可以这么用。」他兴奋得两眼晶亮,对她的聪慧佩服得五体投地,明明就是同样的一块地,为什么他就想不到这许多用处? 被他这样称赞,她不免有些得意,噙着笑,感觉双脚有些飘。「我们先试着做做看,反正是一条出路。」说完,她好似看到金光闪闪的平坦大路就在她眼前。 人要先有希望才能去实现,一步一步踏实地往前走,老天不会亏待肯辛勤干活的人,她相信只要肯付出,一定就能有收获。 「好,都听媳妇的。」吴秋山也想试着做些不一样的事,老是进山太危险,他也想要多一点时间陪陪媳妇儿。 自从成亲后,他开始有了恋家的习性,以前他一出门,三、五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但现在只要一入山,他就想赶紧猎到猎物好回家。 虽然自家的老婆长得没里正家的二媳妇美,但是他越看越喜欢,巴不得黏在她身上,同她形影不离。 「真的都听我的?」牛青苗笑着扬起眉,一副家主婆的模样。 吴秋山重重一点头,被日头晒黑的黝色脸庞露出一口白牙。「嗯!我媳妇能干,听你的有饭吃。」 她一听,噗哧一笑,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这个男人心眼太实了,作不了怪。「你个吃货。」 有媳妇和没媳妇最大的不同就是,未成亲前是冷灶冷锅的,不管他离家多远,一回到家,屋子是暗的,没有炊烟袅袅,也没有人倚门等着他,累了一天的他只能用冷掉的饼子果腹,别说一口热汤了,有热水喝他作梦都会笑醒。 可是娶了老婆以后,除了她生病卧床那段时日,每天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一日三餐从不间断,而且她总能用不怎么样的食材做出令人连舌头也想一起吞下的好美味,让他再也不会饿着肚子上床,天天吃得饱饱的。 想到衣破有人补,家中灶口热,脏衣服、脏被子洗得干干净净的晾在院子里,简陋的土坏屋多了家的味道,吴秋山就忍不住搂着她憨憨直笑。「有媳妇儿真好。」 「既然媳妇儿好,等你哪天发达了不纳妾?」牛青苗故意这么问,还捏了他腰间的肉一下,只不过这一捏没捏疼他,反倒她的手失了劲儿,啧,这家伙的身材还真精壮,根本没有赘肉。 「就你一个,谁都不要。」他小声的说着,黝黑的脸上浮现一丝丝暗红。 「真这么老实?」这话她可不会轻信,凡是男人都认为外面的女人比家里的黄脸婆漂亮,总想着沾沾野花香。 「我家媳妇儿是谁也比不上,只属于我一个人。」孤单了好几年,终于有个人是他的。 「我很善妒哦!你要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或是把人往家里拉,我会阉了你!」牛青苗故意一脸凶狠,朝他做了个剪东西的动作。 吴秋山见状,屁股倏地夹紧,一颗脑袋瓜子直摇。「不会、不会,我的媳妇只有你一个。」 「此话当真?」她还想再刁难他一下。 「嗯!不说假话。」他保证。 「绝不反悔?」男人的话听一半就好。 「不反悔。」 「你的猎物呢?」不会空手而回吧! 一说到猎物,吴秋山笑得可开怀了,他将妻子抱起来转了两圈。「媳妇,这都是你带来的好运气,我一入林就瞧见一群低头吃草的黄羊,我猎了最大的一头公羊,足足有两百多斤,还有两只山鸡、一只兔子和一只獾,獾皮剥了能给你做一条脖围。」 有什么好东西,吴秋山先想到的都是要给她,这是他对她的宠爱,而且以往他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捕获到这么多猎物,有时潜伏了大半天连只兔子也没瞧见,最后只能两手空空的下山,难得一次大丰收,他自然认为是沾了她的福气,她绝对是他独一无二的福星。 牛青苗是很开心他总是头一个想到她,但是实际情况还是得先考虑,于是她问道:「一头羊能卖多少?」 「一般是二两银子算高价了,不过咱们这是公羊,体型又比普通公羊大多了,最少有三两银子。」他看到妻子素净的发上只用了木头削的簪子簪住,心里想着要买支银簪送她,让她打扮打扮。 三两银子看似不少,足够一家四口半年的生计,可是吴秋山在以前进山打猎时不是每一回都能猎到猎物,有时还会负伤下山,光是吃药、看大夫的费用就不只这个数。 而他两位可恶的兄长更没人性,只要一得知他打到大猎物,卖价不错,便会打发他刻薄多话的嫂子们上门,向他索求两老的养育金,有多少搜括多少,能留下一根鹅毛都算不错了,他的家徒四壁便是这般来的。 雁过拔毛,他的穷是本家兄弟造成的,身为小叔子,他总不好和嫂子们抢来扯去,只能无奈的眼睁睁看着她们把他的屋子里里外外搜过一遍,而后扬长而去。 第七章 所以他还能攒下十两银子讨老婆着实不简单,当老大、老二两房人听到他有钱娶老婆,还大手笔的拿出十两银子,气得眼睛都充血了,特地跑来大骂他不孝,有银子竟然不孝敬爹娘,尽花在不该花的地方上。 他都二十二了,还不准他讨个婆娘暖炕头吗?大哥、二哥在他的年纪已有好几个萝卜头满地跑,只是他说不过人家,也骂不出口,只好沉着脸由着兄嫂们轮番开骂。 成亲当天,本家那边一个人也没过来帮着招呼里外,他们想给他没脸,但是他已习惯这家人要钱不要脸的作态,不以为然的照办喜事,没有他们来捣乱,他反而清心。 「这次我们留下獾皮和一只山鸡,其它的都卖了,应该可以卖到四两多吧,你拿二两去买鸡崽,能买几只就买几只,剩下的打两把锄头,再买个十斤棉花,现在才夏天,还没那么冷,棉花价格普遍不高,我趁着有空时可以缝个两床被单。」 牛青苗其实已经有很多事情要做了,但她喜欢凡事先有所准备,以免措手不及,而且这棉被嘛,一天做一些,等到天气变冷前就做好了,既不会累着自己,也不用担心棉花涨价,多花冤枉钱,冬衣秋备才省钱又省力。 看得到、摸得到的才是她的,远在天边的空话听听就算了,只有实质的物品最贴心,其它都是虚的。 「我们已经有被子了。」吴秋山比较想拿银子去买些好东西给她。 牛青苗横了他一眼。「我怕冷。」 他讪笑的摸摸鼻子。「好,买棉花、做棉被,冷着谁也不能冷到我媳妇,我帮你暖被窝。」 「是帮我还是帮你?」她轻笑道。 吴秋山又脸红了,他亲了她的脸颊一下。「咱们一个被窝的,一起暖和,谁也别冻着了。」 「这还像句人话。」牛青苗看了看放在树底下的公黄羊尸体,再瞧瞧被她做上记号的小树苗,一时间眉头微颦。「今儿个先挖个十来棵我小腿高的果苗就好,我怕多了背不回去。」 她没料到他会猎到几百斤的大家伙,一下子心太大了,想把所有看到的果苗都带下山,一棵也不留下,全然没想到二十亩地尚未整地,就算全挖了也没地方下栽。 「这树不重,再来二十棵也行。」如果是五尺以上的幼树他就吃力了些,树根、树干加土可沉重了。 吴秋山能背得动三百多公斤的野猪,一头公羊往肩上一扔便扛住,他一手再把用蔓藤绑住的小树苗甩在背上,看来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他一个人就能把重的东西摆平,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背妻子下山,她得自己走。 不过牛青苗也很自立自强,她将竹筐背起,上头压着一只兔子和一只獾,两手各提了一只山鸡,脚步缓慢地往半山腰的家走。 下山比上山容易,但是最怕重心不稳,冲得太快上身往前倾,一个不慎就跌浪了,所以吴秋山走在前头好护着妻子,他还不时回过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他不敢走快,走两步、停一步,确定她跟紧了才会再迈开下一步。 夫妻俩走得很慢,比预定的下山时间慢了两个多时辰,几乎是摸着夜路回家。 等两人回到家、将东西搁在院子时,就见整个村子的烛火都亮了,他们由上往下看,彷佛看到万家灯火,顿时感觉饥肠辘辘。 「我去做饭。」牛青苗说完就往屋里走去。 吴秋山跟了进去,拉住她,轻声道:「你也累了一天了,烙几个饼子随便吃吃就好,身体是自个儿的,别瞎折腾了。」他不想她太劳累。 她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总要有口热汤喝吧!我升个火,很快,你先把今天带回来的猎物收拾一下,别到了夜里喂了黄大仙,咱们几百只鸡崽就靠那些买来了。」 「好,我这就去把东西拾掇拾掇。」他大口喝光了一碗水后便走出屋外,将沾血的猎物处理干净,再把野獾的皮给剥了。 他满意的看着剥好的獾皮,这是张好皮毛,要赶紧硝制了给媳妇儿暖脖子。 【第三章 原来是个有恋妻情结的】 「媳妇儿,冷……」睡得正熟的吴秋山嘟囔一声,长臂微一施力,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了一些。 被褥下的他全身光溜溜的,一只粗重的大腿压着牛青苗细白的腿肚,两腿间的软物一蹭一蹭地往她白嫩的股间钻,渐渐地,原本偃旗息鼓的疲软又有逐渐胀大的趋势,往前一顶。 他做这些举动都是无意识的,只是觉得冷,想找寻温暖,没想到抱着抱着就越抱越热,人还没醒,身子反倒先醒了。 「冷什么冷,该起来了,别忘了今儿个还要到镇上卖山货,去晚了人家可不等你。」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活像个小孩子,要人盯着才肯做事,教人好笑。 牛青苗以指腹描划着他的眉眼,其实他看久了并不难看,脸上的抓痕也挺有趣的,像是调皮的孩子从树上摔下来,不小心割破皮留下来的疤,而且在用了她自制的薏仁息角后,他原本黝黑的皮肤稍微白了一些,疤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觉得时间过得还挺快的。 记得刚嫁给他时,正好是夏天,她在烧得迷迷糊糊之际过了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个端午,她原本以为她会适应不良,尤其是爬满蛆的茅坑,她最是不能忍受。 可是忍着忍着,她居然也习惯了,还出人意表的喜欢上这种简简单单的朴实生活,每天一睁开眼只需为三餐生计奔波,不必应付太多的人情世故,山坳村的居民大多和善,日子过得还算愉快。 从山里拖回来的樱桃树苗和杨梅树苗已经栽下,在王家几个人的帮衬下,约五、六日就把二十亩地收拾好了,他们没有选择焚烧,夏天风大,怕火烧山反而不好,因此只将杂树砍掉,拉到院子里曝日,两家各分一半当冬日柴火。 野草未除,只将略长的长草修剪一番,小鸡十文钱一只,共买了两百只,竹子做的篱芭一完成,便将所有小鸡圈放其中,让它们自行啄食,几百只鸡子像见到新天地似欢快的撒腿跑。 不过担心小鸡啄伤果树幼苗,牛青苗便让吴秋山编些空心箩筐,直接罩住幼树,这样鸡仔就啄不到了。 几个月过去了,种下去的果树存活率为八成,樱桃树一百二十七棵,杨梅树也有七十九棵,等熬过严冬,往后就不用发愁了,年年有果子可以摘。 而鸡仔也长大,三、四个月大的鸡肉最嫩了,不过至少要养到六个月大才卖钱,留下几只生蛋的母鸡,其余的在年节前都要卖掉,卖了鸡才能过个好年。 因为要顾鸡、照顾果园,吴秋山比较少到山里打猎,可是这几个月一有空闲他便跟着妻子上山摘山货,摘采到的野果、山蔬都能卖钱,所以银钱上没缺过。 只不过最近天儿越来越冷了,山货也变少了,但幸好他们不缺银子,便把其中一半卖出去,剩下的就当冬天的存粮,菇类和木耳晒干了易于保存,山楂、栗子也可以久放,牛青苗还让吴秋山挖了个地窖,用来储存食物很方便。 「让我再窝一会儿就好……」吴秋山的眼睛连一道缝儿都没睁开过,他一手揽着妻子的腰,将头靠在她柔软的胸脯上。 「不起来不行,想想你昨日特地打的两头山羌,你说卖了要给我扯两块布做短袄,你想说话不算话吗?」牛青苗轻轻揪着他的耳朵,力道不怎么大,用意是闹醒他这个想偷懒的大个头。 「媳妇儿,晚点儿去行不行?我还晒得很。」吴秋山揉着眼,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坐起身。 「叫你闹,闹了一夜还不歇息,又不是没吃过肉,有你这般饿的吗?」他也不过天不没亮就上山打猎,而她没跟去,傍晚回来时就缠着她不放,直说他想她了,拽着往坑床拖。 牛青苗这会儿还感到腰腿儿酸疼,活像被大灰狼蹂躏过好几回一般,身上的青青紫紫密得羞人,她想吃了他的心都有了,这头不知疲累的野兽,在床上的狠劲不输猛虎。 「我想你想得紧嘛,没你在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他一时没忍住就扑上了,又啃又咬的,把她从头到脚吃干抹净。 吴秋山笑得憨直,他对她的依恋更深了,最好两人无时无刻都能黏在一块儿。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恋妻,经过几个月吃好、睡好的调养下,干干扁扁的瘦小媳妇有了极大的变化,个子抽高了一点,长了几斤肉,面颊丰润,眼睛有神,黯沉无色的皮肤出现淡淡的光泽,变得又细又白,一马平川的胸也鼓起来了。 第八章 多亏了牛青苗懂得现代的调理方法,她给自己吃了黑芝麻,用薏仁粉洗脸,多食绿豆去毒,再煮红豆汤润颜,夏秋的野菊开满地,晒干了泡茶喝或做菊花糕也对身子有益。 总而言之她变美了,比里正的二媳妇长得还好看,虽然身板儿离丰腴还有一段很大的距离,可是当过老师的气韵由里而外的透了出来,让人不自觉感到一股读书人的文雅。 那是一种气质,无法用胭脂取代,她即使未施脂粉,那股清华自来的美仍教人两眼一亮,不能否认她是个美女。 「少说些腻死人的话,以前你没娶媳妇时还不是照样过日子,谁让你赖床了。」牛青苗没说出口的是,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但是她没说的原因是因为她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不想说些不愉快的事。 「现在有媳妇宠我,不干活了。」吴秋山低笑着钻回被子里,一把压倒妻子,在她小包子胸脯又亲又吻。 「不要闹了,再闹我就生气了!」牛青苗这回下了狠手,用力拧着他的耳朵转了两圈,还把双腿并紧不让他往里头探。 他有些沙哑的道:「可是……它想要了。」 她当然马上就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它」是什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节制点,你昨儿夜里还没闹够吗?再不快点,荣叔的牛车就不等咱们了!」 说来也有趣,她自从嫁到山坳村后,竟一次也没去过梧桐镇,不是刚好有事便是那个来,她等了几个月,如今终于如愿,因此她特别兴奋,早早就醒了。 古代人家没什么娱乐,所以睡得早,约戌时左右就睡了,所以她才能起得早,外头的天色还蒙蒙亮呢! 「就一回,很快……」吴秋山的手覆上她胸前小包,轻轻揉抚。 「不行,宠坏了就没完没了,一旦开了先例,有一回就有第二回,咱们的活儿都不用干了。」牛青苗硬是将他的头给推开,趁隙身子一翻下了炕,开始穿衣系带。 「媳妇儿……」好残忍,连口肉也不让吃。 「不要再叫了,我去准备早膳,原本要给你做臊子面,但来不及弄臊子了,就煮碗汤面吧!」面是昨天下午擀好的,本来是晚膳,但是他更想吃的是别的。 「媳妇儿,你等等,我给你生火……」吴秋山懒驴打滚的从炕上翻身下床,飞快地套上青布衣裤,都入冬了他还不觉得冷,穿的是一件短衫,布料还薄得很。 反观牛青苗怕冷,早就穿上厚厚的棉衣,外面还罩了一件无袖的枣红色短袄,她还用棉线织了一大一小两双包指手套,等天再冷些好用。 一会儿功夫,火生好了,夫妻俩先烧了温水洗脸净牙,把门面处理好了再吃早饭。 牛青苗的食量小,她的碗小小的一只,盛了八分满的面条便放上半颗半熟水煮蛋,两片叉烧猪肉,一小撮豆芽、一小片蒸豆腐,撒上葱花和香油,又滴了几滴醋,撒一些花椒粉。 她吃了两口,一旁的吴秋山已经吞掉半碗盆大的汤面,八片猪肉、三颗半鸡蛋、豆芽、蒸豆腐基本上已不见其踪,全让他吞进肚子里了,他还不怕烫的大口喝汤。 一个吃完了,一个还在细嚼慢咽,两人食量相差十倍。 用完了早膳,两人前去和荣叔会合的路上,牛青苗叨念着,「要再买五十斤面粉、五十斤粗粮、三十斤玉米面粉、三十斤小米、三十斤大米,家里的白糖也没了,要再买一些,还有切几斤五花肉、肋排三、五斤,黄酒一坛……」 每听她说一样,吴秋山便会心虚地缩一下,这些粮食大多都是他消耗的,以前他没吃得这么多,两片饼子也能过一顿,可是娶了媳妇之后,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她就觉得很饿,她端什么他就吃什么,不自觉就越吃越多,多到他自己都大惑不解,他吃下去的东西究竟到哪儿去,因为完全不见长肉。 好在他们这几个月持续有进项,手头宽裕,不然以他这种吃法,米缸早就见底,连个薄粥也吃不着。 「青苗,你来了,快上来坐,婶子挪个位子给你。」阿满婶笑容满面,微胖的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空了个位子给牛青苗。 牛车上头搭了个简易的篷子,能遮遮日头,左右和后边是卷起的很厚的油布,若是遇到下雨或风大时便把油布放下,平时卷一卷放在顶篷,让四面透风。 荣叔的祖父、父亲偏疼长子长孙,娘又宠着么儿,对身为老二的他不闻不问,至于老三则是过继出去,荣叔和本家家人闹得很不愉快,分家后荣叔搬出来住村头,王家本家在村尾,两家人连招呼都打不到。 「婶子你坐好,不用顾念我,有秋山在后头扶着呢!」牛青苗上了牛车往里头坐,让出位置让吴秋山摆箩筐。 「哎哟!感情还是那么好,走到哪儿都在一块,让人看了好羡慕。」阿满婶笑道。 想起牛青苗刚过门那一个月,她看了都心疼,没生女儿的她一直想要有个闺女疼,可是一瞧见牛青苗干瘦的模样,她都不禁要骂人了,是什么样的爹娘这般狠心,好好的闺女养成这模样。 好在吴秋山憨直归憨直,还是个懂得疼老婆的,把小娘子养得长了些肉,面色也红润,粉扑扑的像抹了胭脂,娇俏可人。 「阿满婶就别取笑我们了,你也知道我们秋山嘴笨,让他去卖个山货都会被人克扣个三、五百文,我不跟着,我们家米缸的米又得少一半了。」其实牛青苗并不计较,但总不好跟人家说他们夫妻俩就是感情好,只好找个话头应和一下。 老实说,他们卖了山货,再扣去买粮食的钱,一次总能带回三、四两银子,够两人嚼用了,但是以庄稼人家而言,几百文就能买全家人所需的半个月面粉,偏偏吴秋山是个口拙老实的,总会被人坑一点,不过和气生财嘛,实在不必为了一点小钱徒增事端。 「没有三、五百文,才两百多文……哎呀!疼,媳妇,你干么掐我?」 吴秋山的老实惹得阿满婶呵呵一笑,连在前头赶车的荣叔也咧嘴笑了,暗道,这小俩口呀!这才是在过日子。 牛青苗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是被虫儿咬了吧,我哪有掐你,你还没睡醒,是不是?」 「媳妇儿……」吴秋山颇为委屈的瞅着她,压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坐好,顾好我们的箩筐。」两大篓箩筐放在牛车上有谁来偷,更别提箩筐的主人还在,牛青苗真正的用意是要他安分点,少开尊口,不要让两人在人前闹个大糗,夫妻间的事等回家后再细说细说。 可惜吴秋山听不懂,他只当媳妇生气了,一时心下不安的赶紧坐正,目视前方,不敢再乱动,可是阿满婶正打趣的看着他,捂着大阔嘴直笑,让他屁股下好似坐了针毡,怪别扭的。 「青苗,那是你男人,不是你儿子,别管得他嘴巴绷如蚌壳,大气都不敢吐一声。」这丫头真有能耐,刚嫁过来没多久就把丈夫管得死死的,不像她吃了大亏才学机伶。 阿满婶刚嫁人时和谁都处不好,她太想掌家管钱了,对丈夫不满,和妯娌不睦,与公婆的相处更是剑拔弩张,几乎是全家人都看她不顺眼,变着法子给她穿小鞋、下绊子。 她原本有三个孩子,可是老三还怀着呢,就被妯娌给折腾没了,她因此大病一场,差点没去阎王爷面前报到,后来病不好容易好了,却落下病根,再也不能生育。 经过这次的打击,她看开了,于是和丈夫商量分家一事,二房搬离本家,自立门户。 不想提家事的牛青苗刻意岔开话题道:「阿满婶,今儿个你拿了什么要到镇上卖,看起来可不少。」 「没什么,都是自家产的鸡蛋和屋子旁种的菜,今年的麦子收得不错,想着贴补一些好多攒一些钱,我家大荣都十五了,该和人家相看了。」阿满婶盼着媳妇快点进门,她也能松快松快,把手上的活交给媳妇。 「啊,你家大荣要讨媳妇了?」牛青苗记得大荣还是个孩子,笑容很腼眺,只比她高半颗头。 这年代的人都早婚,十五订亲,十六迎亲,乡下人家尤其盼着多添丁分担家中的粗活。 「是呀,也该是时候了。那你呢,带了什么,还用了两只箩筐,遮得严严实实。」 每回都看秋山小子买了一堆粮食回去,教人看得眼红呀!野味比农家产的蔬果值钱多了。 第九章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我们秋山打的兔子、狐狸,还有我捡的栗子、枣子、核桃,和处理过的山蕉,这天儿越来越冷了,也不知还能进几次山,就凑和着卖,攒点银子在手上好过年……啊!我差一点忘了这个。」牛青苗从箩筐中取出两包油纸包着的吃食,递给阿满婶。「这是麻花卷,一包不太甜,一包是裹了糖水的,因为太耗油了,没敢多炸,你们可以拿来当零嘴吃,脆香脆香的。」 荣叔不收坐牛车的费用,他们夫妻俩也不好意思白坐,两家住得近才有往来,因此拐着弯用吃食抵车钱,不能老占人便宜,常让人吃了亏,否则邻居可做不长久。 「嗳!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多,用甜食来甜我的嘴。老头呀!你也吃一根,挺甜的。」脆脆的,有一股很浓的蛋味和……咦!这是什么味,浓香浓香的,不黏牙,阿满婶一直在想着那股浓香是什么,是她没吃过的滋味,而且非常好吃。 「啊!这味儿……真妙!」好像有着奶味。荣叔的舌头比妻子灵敏,一尝就尝出蹊跷。 「你呀,心灵手巧,就会弄这些小吃食,难怪你家秋山对你服服贴贴的,你都把他的胃勾住了。」阿满婶调笑道。女人还是要会做菜,就连她也被先前青苗的一盘梅菜扣肉给收买了,念念不忘那扣肉的油嫩多汁,入味十足。 「也没旁的事,就会弄两样吃的。」牛青苗谦虚的道。 「青苗,阿满婶也是关心,听说重阳那天,那边的人过去闹了一回,没把你家搬空吧?」 吴秋山的大嫂、二嫂又故态复萌,借着重阳节要孝敬爹娘的由头,到了吴秋山的家又想大肆搜括一番,看到院子里种了白菜、菠菱菜、角豆、茄子、黄瓜,二话不说就要去摘。 一看这两人宛如土匪了,牛青苗管他嫂子不嫂子,从灶坑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毫不犹豫的往两人裙子一燃。 想当然耳是鸡飞狗跳,偷鸡不着蚀把米的马氏和钱氏被烧得哇哇大叫,边骂边跑的找水灭火,把脸都熏黑了,头发也烧焦了一大截,像被狗啃了,十分狼狈的跑出院子。 这是她们第一次失手而归,也加深了牛青苗想筑墙修门的念头,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储备的粮食落入白眼狼手中。 牛青苗不好将那天她教训人的经过说出口,只好避重就轻的带过,「还有……还有剩下的。」 「那帮良心被狗吃了的,自家人也抢,一次两次的嚣张,你可别再忍下去,不然他们会得寸进尺,连个尺头都不给你留下!」阿满婶见她低下头,对于她的委屈隐忍更感不舍,气愤的骂道。 「好……」牛青苗虚弱的轻应一声。 入了镇,吴秋山小两口和荣叔夫妻分开走,吴秋山背着两篓大箩筐十分显眼,一篓箩筐装着野味,卖给常收山货的酒楼,得银十两,他左手收钱,右手就交给媳妇儿保管。 另一箩筐装的是山蕉,分成生的、半生和全熟三层,生的炒来吃,半生的裹粉油炸,全熟的自然是剥了皮直接吃,甜中带酸,酸中带甜,有一户大户人家十分喜欢,特意嘱咐了好几回,只要一入镇一定要给他们带来。 山蕉卖价不低,加上当银共十五两,他们到镇上走一回赚了二十五两,等于三十亩地一年两作的收成。 眼见收益如此多,像花菇、木耳、栗子、核桃之类的山货牛青苗遂打算不再往外卖,冬天的蔬果向来缺乏,她决定索性把剩下的山物晒干,留着等天寒地冻再用。 这时候地窖就派上用场了,刚入了十月,她就收了不少木耳和干菇,在这个季节已经很少了,几乎摘不到,倒是栗子、核桃倒满地,院子里的柿子树,结出的果子跟枣子一样大,小小的一个,她也不浪费的做成柿饼。 没办法,冬天什么都缺,不自备点零嘴还不馋死。 卖完了东西,还不到和荣叔夫妻碰头的时候,小两口便在镇上走走逛逛。 梧桐镇离山坳村不远,约两个时辰路程,但人口数和地广不亚于县城,且商铺林立,繁荣热闹可媲美县城,出入方便,可容四辆双马马车并行的街道干净宽敞。 东门是富贵人家聚集的住宅区域,所以未设市集,以免扰了这些老爷夫人、小姐公子们的安宁;西门、北门就不同了,是摊贩集中地,这两处什么都有、什么都卖,各类货品琳琅满目,任君挑选;而于南门嘛,是官衙所在地,一般百姓是不能在此任意行走,得得到允许或有出入令牌。 牛青苗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秋山,我会不会太泼辣了?」 「谁泼辣?」吴秋山一愣。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头。 「你哪里泼辣了?」他媳妇样样都好,没有一丝不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及得上她,她是仙子似的人儿。 「我一点也不温顺,对你大嫂、二嫂又是火烧,又是不假辞色的赶人,让她们有如战败的公鸡落荒而逃,你真的不怪我?」牛青苗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的手段似乎有些过头了。 她是听说过本家两位嫂子的恶劣行径,当时只是当笑话一场听过就算了,可是当她亲眼目睹她们当自家一般收成她家的蔬果时,她真的无法冷静,那可是她用心浇溉的菜蔬和瓜果,自家还没吃过几回呢!尤其是黄瓜和茄子更难栽种,她试了几回才养出略带甜味、可以生吃的,这两位极品嫂子居然问也不问一声就想掠夺,她顿时一把火猛地往脑门直窜,她就是想给她们一个永难忘怀的教训,这是他们夫妻努力维持的家,谁也别想破坏。 她想起正在熬汤的灶火,那一窜一窜的红光似在刺激她,想都没想地她便诉诸行事后想想她还是太冲动了,真要烧出个万一,她良心上不好交代,本家的嫂子再坏也没有坏到杀人放火的地步,比起作奸犯科的歹人还差得远,她们只是人品差,不够善良,爱贪小便宜,欺善怕恶,见不得别人过得好而已。 吴秋山憨笑着揉揉她的发。「媳妇儿做得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只不过我一个大男人不好和妇道人家动手,才总是由着她们。」 对于兄长的蛮横行径他真的很愤怒,好不容易才存下一点修屋顶的银子,她们说拿就拿,表面上说得好听,是要用来孝敬爹娘的,但他很清楚,这些钱一文也没落在两老手中,全被两对兄嫂给分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撸起袖子和她们抢,这样传出去能听吗? 所以他一忍再忍,想着都是一家人的分上,且大哥、二哥拖儿带女的,他就当养养侄子、侄女吧,反正他只有一个人。 后来他年纪渐长,想要存点银子娶老婆,大嫂、二嫂照样上门来打秋风,他便在茅房旁挖个放瓮的小坑,将碎银子放在瓮里,再用土掩盖,一点一点不露痕迹的攒。 要不是他留了心眼,他还娶不到她这么好的老婆,可见得他还不算太笨,懂得为自己设想。 「你不恨吗?」他就不反抗呀!真是呆得教人发火。 「恨呀!但是我能拿刀砍她们吗?」赶又赶不走,喝斥无动于衷,一人一张嘴左一句不孝,右一句忤逆,把不善言词的他轰得面红耳赤,他除了避开别无他法,嫂子的嘴很厉害。 牛青苗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臂。「你不能砍,我来,下回她们要是再敢上门来,我就拿刀对着她们,看谁敢上前一步!」 吴秋山动容地红了眼眶。「嗯!媳妇儿真好。」 「你除了这句话,没其它的赞美的词儿了吗?」老是媳妇儿真好,能不能换一句? 他憨憨地直笑,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对她的爱怜。「你就是好,没有人比你更好,媳妇儿好得让我心里发甜。」他像泡在蜜罐里,浑身甜滋滋的。 「呿!就你嘴甜。」明明没吃糖,怎么满口甜意。 「我说的是实话,媳妇儿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有她会关心他饿了没,有没有冻着,为他缝衣做鞋,虽然她的鞋子做得怪怪的,长及小腿还绑什么鞋带,脚后跟还加了一块软木塞,说着垫着才不易伤足。 「都是你的媳妇儿了,不对你好对谁好,傻子。」牛青苗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这相处相处着,她就对他这个傻大个上了心。「对了,地里的麦子该收了吧,你打了镰刀没?看这几天天气不错,赶紧割了好在院子晒一晒,要是下雪了可就晒不成了。」 「那苞谷和马铃薯要不要顺便收一收,我看都晒得差不多了。」吴秋山很久没种了,倒是没把手艺落下。 第十章 她沉吟了一下,回道:「苞谷先收,不晒干没法磨成粉,马铃薯再闷一阵子,其余的枝蔓就留着,烂在土里可以当来春的地肥,咱们只要翻一翻地就能再种了。」 什么穿越人的优势,根本没有好吗?在她穿来的年代,马铃薯已是地里的粮食之一,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两亩当储粮,在主食供应不上时食用,她是没瞧见人养鱼、酿蒸馏酒、做果醋和种藕致富,但这些她也不会呀!她是体育老师,不是园艺系学生,而且也无法上网找数据,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做她会做的。 不是所有果树都要嫁接才能长得好,有时修枝也可以,以她住的穷乡僻壤也找不到好品种嫁接,她用的是以前学校附近小村落所用的土法,采用自然栽培法,由大地去滋养泥土,让土地去养出结实果子。 在整理一片果园时,牛青苗想起炒马铃薯丝、炸薯条、香酥薯片和马铃薯炖肉,她看到土坏屋旁有一块荒废已久的土地,问过里正后得知那是无主的荒地,她便让吴秋山去开垦。 因临近山边,土层有限,收拾了两、三天,辟出两亩左右的旱地,一亩拿来种土豆,易活,半亩种苞谷,半亩是小麦,两样作物都少水,耐旱,成长期短,她算了算在冬至前皆可收成,即使霜打了也损失不了多少。 反正是种着玩,种苗花不到两百文,当是寻个开心,能种得成便多添几样粮食;反之,地已经开辟出来,明年再种就不用多费心思,土松一松种花生、芝麻,能榨油。 在果园放养鸡崽前,她在果苗与果苗之间的空地撒下苜蓿种子,隔了七日再放养,长出的苜蓿芽正好喂鸡。 所以她根本不用费心去养,会自行觅食的鸡只长得又肥又大,她顶多在潮湿地挖些肥硕的蚯蚓,剁碎后撒在园子里,让它们欢快的啄食,鸡吃了营养物便会长得更肥嫩。 「大姊?」 听到喘大气的声音,牛青苗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方头大耳的胖小孩,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吃得满嘴黏糊糊的红,身上那件绣着童子拜寿的童服是细绸布做的。 很喜庆,但有些痴肥。 他另一只手拉着一位身着缎花衣裙的妇人,上勾的凤眼和抿起的唇,让她看起来显得刻薄,两眼贼兮兮地正在打量着牛青苗和她身边的男人,眼神有着纳闷和不解。 「媳妇儿,那是你后娘林月娇,和你后娘生的儿子牛青成。」吴秋山知道她忘了不少事,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道。 牛青苗恍惚的喔了一声,主动打招呼,「二娘、小弟,许久不见,你们好像过得很好。」还买了青缎和湖绿色布料,不会是用卖她的银子买的吧? 「你……你是大妞?!」林月娇感到难以置信,牛青苗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长高又变白,水嫩水嫩的像朵鲜嫩的花儿。 「应该是吧,我是牛家的大姊,小胖弟刚才不是喊我了。」牛青苗笑容可掏的回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可是她捅刀子前的和平假象。 「没规矩,我们牛家哪有不知分寸的闺女,你一嫁出门就全没了本分,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成哥儿是你弟弟,你嘴上胡说些什么?」简直是飞出笼子的鸟儿,心都野了,一点也不把娘家放在心上。 「二娘,在教训我之前先看看你教出什么样的儿子,青成都六岁了吧,怎么看他的言行举止还不如三岁稚儿。」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孩子,纵容成性,长大定是个败家子。 「放肆!由不得你来批评成哥儿,他是你弟弟,将来的状元,你要沾点光还要看他的脸色,还有,什么二娘,谁教你的?!娘就是娘,我是你爹再娶的续弦。」林月娇说得振振有词。 在牛家她是横着走的主儿,连丈夫和婆婆都被她治得只能对她唯命是从,且她仍以为牛青苗是以前那软柿子的样儿,随便几句狠话就能吓得她不敢出声,可她不晓得牛青苗的芯子已经换了。 「那就等他成材了再说,我看他会先吃成一头猪。」如果再继续溺爱下去,他的前途是一片无光。 「牛青苗,你……」 「二娘,当街咆哮就难看了,你的状元儿子还要脸面呢,你没状元娘的款儿也要装装样子,不要让人笑话你上不了台面。」牛青苗嘲讽道。 她可没忘了她后脑杓曾肿了一个大包,大夫来替她看诊时,很委婉的说是受了重击,不小心伤着了,但她怎会听不出来,那是迂回的说是棍棒等硬物打出来的伤。 而在牛家有谁敢动棍动棒,除了林月娇不做二人想,她一心一意贪图吴秋山的十两聘金,无视继女不肯嫁的意愿,她干脆一棍子将人敲晕,继女不嫁也得嫁,别无他路。 但是林月娇不知道那一下敲重了,把人给敲死,再见到的牛青苗是异世的一抹幽魂,她有十几年的历练,有文化教养,拥有后世的先进知识,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妇人凭哪一点能斗得过她。 宅斗不行,牛青苗的手法还没那么高竿,但是逗逗无知的小村妇她信手拈来,顽皮的学童都管得住,还怕一只会叫的野狗?她把它的牙全打断了,看它用什么来咬人! 「你……你敢顶撞我,目无尊长……」林月娇气极了,一张涂红抹绿的银盘面都扭曲了。 牛青苗眼睫一掀,笑意横生。「二娘,你买的布要给谁裁衣,有没有我家青阳、青果的分?」 牛青阳是原主一母同出的大弟,今年十二岁,牛青果是当年难产出生的女婴,八岁,当然,这些是从吴秋山那儿听来的。 「哼!他们也配穿这么好的衣服,有粗布衣穿就不错了。」好歹她给了他们一口饭吃,没把人饿死。 一见她这种轻蔑的态度,牛青苗日渐明亮的眸中生出一股怒色。「他们不配你就配吗?若是你亏待我的弟弟妹妹,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屋子,烧光你心爱的衣服首饰!」 「你敢?!」林月娇怒瞪着她。 「你看我敢不敢!」这把火不发出来牛青苗实在心里难受。 「你、你……」林月娇被她凌人的气势震住了,「你」了个老半天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话说全,心中暗暗生寒,真怕她拼个鱼死网破,豁了出去,她深吸口气,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哼!疯子一个,懒得理你!成哥儿,咱们走,你没有大姊,她被叨走了。」 说完,她牵着儿子扭腰走了。 「你后娘对你们不好?」吴秋山只知道岳家有什么人,但从未深入交流过,也不晓得本性如何,如今看林月娇这模样,完完全全跟他大嫂和二嫂是同一种人,她们眼中只有自己。 要是好,怎会把我卖给你?不过这话儿牛青苗并未说出口,毕竟她也算误打误中嫁了个好郎君。「你看我单薄的嫁妆就知道她对我多好了,有谁只有两套替换衣衫就嫁作人妇的。」还是洗到泛白的旧衣,轻轻一扯就破了。 「以后有我疼你,别难过了。」吴秋山牵起她的手,向她保证。 「我不是难过,是心疼我那两个仍留在牛家的弟弟妹妹,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有这样的后娘,他们想必受了很多苦。 「要不我们送点东西给他们?」多多少少尽点心意,让小舅子、小姨子也能喘口气。 她笑笑的一睐目。「你认为送得到他们手中吗?」 想到丈母娘的为人,吴秋山沉默了。 牛青苗拍拍他的手,微笑道:「不过还是要送,就算他们只能拿到十分之一,我的心也能安。」 【第四章 老家的极品亲戚】 「秋山,等我们把鸡卖了,就用卖鸡的银子重新盖一间青砖大屋,我要单独的洗漱间。」 「好。」 「秋山,等果树结果了,卖出好价钱,咱们就把整片山买下来,种上红柿、枣子、苹果、蜜梨、柑橘……」 「好。」 「秋山,我们来弄个鸡只养殖场,不要太贪心,从一千只养起,四到五个月出一次鸡,中间间隔一个月消毒杀菌,一年出两次,来年就能养上万只的小鸡,独占市场。」 「好。」其实吴秋山根本听不懂什么是独占市场,什么又叫做消毒杀菌,但只要是他媳妇儿说的,绝对是对的、是有理的。 「你以后不要再入山打猎了,太危险了,我们现在手边的银子够用了,还种了粮食,每日能拾近百颗的鸡蛋,咱们算是丰衣足食了,将来的日子肯定能越来越好。」 「好,都听媳妇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他呵呵傻笑,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收成的粮食。 第十一章 因为只有半亩地,所以苞谷只收两百斤、小麦一百七十五斤,一粒粒的苞谷和麦子正摊平了晒着。 以往,吴秋山根本不敢想象这会是他的,而且是他亲手种下、采收的谷物,从分家以后他就再没见过这么多属于自己的粮食,不会有大嫂、二嫂来抢,更不必上敬爹娘。 他媳妇说这些能吃到过年,若是再加上几百斤的马铃薯,明年二月也吃不完,那时山上就有野菜、春笋摘了,他们桌上的菜肴只会更丰富。 但马铃薯还不能挖,再过段时间,会有多少斤数尚是未知数,但他曾偷偷挖了一棵,一串有七、八颗男人拳头大小的土豆,他估算一千斤是跑不掉,他们可以吃到端午。 「什么都听我的,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牛青苗甜笑着伸出食指轻戳他的额头,取笑道。 有个对妻子百依百顺的郎君,她也是很苦恼的,他太乖了,没有一丝调教丈夫的成就感。 人呐!就是不满足,得陇望蜀,老天爷给她大好的机会,上无刁难媳妇的公婆,中无同住的妯娌,下无刁钻的小姑子或是难缠的小叔,她还嫌日子太平淡,不够热闹。 不过说真的,还真有点闷,半山腰就住了他们一户,一家两口子人,左右无邻居,要串个门子得走上一刻,才能到最近的荣叔家,其它村民就更别说了,她认识没几个。 日子平静是平静,却少了一些滋味,像一杯食之无味的白水,再能解渴,偶尔还是会想加几片薄荷叶调味调味。 「我不值钱。」吴秋山很有自知之明。 牛青苗笑着搓着他的大掌,抚着他掌心上硌人的粗茧。「在我眼中,你是无价之宝,用再多的银子来换也不成。」 「媳妇儿……」他感动地轻啄了下她的唇,心思一动,大掌不安分的溜进她的衣衫里。 「别又是媳妇儿你真好那句老话,我听腻了。」她俏皮地把他的手拍开,不许他在屋外胡来。 虽然他们的土坏屋是全村最偏僻的地方,少有人走动,可是难保不会有人不小心走错路,拐到这儿来,要是春光外泄,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你真是好嘛!我这心窝里满满的都是媳妇儿你一人,无时无刻不庆幸能够娶到你。」吴秋山说时还会害臊,面上红得像喝醉酒的人,抚着她光滑的面颊笑得有如捡到银子。 一听到他这番甜死人的情话,牛青苗的心飞扬了几分。「那是你好我才好,要是你对我不好,我早一脚踢开你。」 「我会一直对媳妇儿好,你可是我等了二十二年才娶到的媳妇。」绝对视若珍宝。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她知道这个问题真的很无聊也很没意义,但是女人嘛,总会忍不住问这个问题来为难一下自己。 吴秋山马上眉头打结,露出一副「我不太明白」的神色。「我长这样能喜欢人吗?我打小就比同年龄的孩子个儿大。」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牛青苗道:「我是说你没受伤之前,难道没人会偷偷给你一条帕子,或是送你饼子吃?」其实他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身材又高大结实,若是身在现代,一定很抢手。 他想了想,困惑的道:「没分家前,我娘说我和瑶表姊很配,但我不喜欢,她总是动不动就哭,也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每次她一哭我就捂着耳朵跑掉。」 「瑶表姊大你几岁?」她心一紧,嗯,有个潜在情敌,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瑶表姊的年纪肯定比傻大个大,他都二十二,瑶表姊应该也早就嫁人生子了,还什么情敌咧! 「大我一岁,但实际上不到七个月,她是年中生的,我是来年年头生,她小时候常到吴家玩,我大哥还闹着要娶她。」大哥说过瑶表姊哭起来很柔弱,楚楚动人。 「喔!是大伯……」的菜啊,那她可以放心了。 不矛盾就不是女人,一听到那个什么瑶表姊和吴家老大扯上一丁点关系,牛青苗一颗吊起的心瞬间放下。 「她后来嫁到明州了,听说对方是个生意人,家大业大,有店铺数间、良田好几百亩,她全身穿金戴银,好不风光。」他们姑母每一次回娘家都会活灵活现的描述,一副她嫁到好人家、生活富裕的模样,让不少人羡慕不已。 「大户人家会娶穷乡的小姑娘?」牛青苗怎么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年代的人,不都讲究门当户对吗? 「我姑姑嫁的是秀才老爷,家境还过得去,有几十亩田,姑丈在私塾坐堂,是一名颇有声望的夫子。」所以吴家的三个孩子或多或少都读过几年书,能读、能写、识字。 喔!原来如此,是她把人性想差了。「那你有没有后悔没娶她,要不然你此时也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 吴秋山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憨厚的笑道:「我有媳妇儿替我生,晚几年有什么关系。」 「万一我生不出来呢?」老实说,牛青苗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担心,毕竟这里可没有医院可以检查,要是原主的身子真有什么问题不能生,岂不是要让他失望了? 他一愣,眼神更加柔和。「怎会生不出,我多努力一些,早晚会有孩子喊我们爹娘。」 「我是说万一。」她揪着这话头不放。人与人相处会有误会、猜忌,全是起因于没把话说清楚,她不喜欢这样。 吴秋山将头枕在她的颈侧,认真想了一下才道:「如果真没孩子缘分,那也是老天的意思,就当咱们的好运用完了,能娶到媳妇儿我已经很高兴了,孩子的事就随缘吧。」 人生本就无法尽如人意,如今他有了这么一个好老婆,还不用再饿肚子,他哪还敢强求太多,只要能与她相伴到老他便了无遗憾。 「你真这么看得开?」是男人就没有不想要自己的后代,老婆孩子热炕头,最简单的要求。 「不是看得开,而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要学会接受,在吴家分家前我也没想过爹娘会把我分出来,我一直认为一家人不分彼此,会永远住在一起,但是……」 听到要分家的那一天,他震惊极了,本家单单把他一人分出来,说是半大孩儿吃垮爹娘,其它人仍住在老宅,而且不分灶。 他爹偷偷塞给他三两银子,他才勉强又凑点钱,最后在荣叔一家的帮助下用七天时间盖了简陋的土坏屋,现在的屋子因为要娶老婆还特地整修过,之前更糟糕,除了正堂,两间侧屋一遇下雨便会漏水,他曾一边烤饼子,一边接漏下的雨水,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整个地面都泥泞不堪。 听出他话中的落寞和失落,牛青苗转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腰。「他们不识荆山玉嘛!以后你会比他们有出息,让他们反过来看你的脸色,咱们理都不理,摆出暴发户的高姿态。」 「暴发户?」这个词儿吴秋山没听过,觉得有趣,爽朗的笑了。 「嗯!我们要当全镇……不,是全县最大的养殖户,等鸡只养殖稳定了,咱们花大钱盖猪舍,养上上万头的黑猪。」 养了猪,她又想养羊,每年冬天的羊肉炉,涮羊肉,羊肉串,都令她垂涎三尺,之后还可以再开一间复合式餐馆,有火锅、有烤肉、有家常菜,夏天卖冰制品,冬日吃麻辣锅,春、秋赏景吃风雅…… 想想又不犯法,天马行空的牛青苗想过无数过的以后,有些她还真的会做,像制冰、做冰淇淋,但是她不想太出彩,引人注目,太过招眼会引来祸害。 不是每位穿越人士背后都有几位贵人,和皇子、王爷、世子、将军什么的扯上关系,她没那个智慧足以应对,还是平淡最好,细水长流,虽然无聊了些,但也是体验。 像他们也不过是陆续又养了几百只鸡,日子稍微过得去而已,吴家那边的老大、老二就惦记上了,还真是不见外的当自己家,不时从园子边走过,看看小鸡长大了没。 这么明显的迹象谁看不出来,不就打着这些鸡的主意。 只是他们不说,牛青苗也当不知道,由着几道鬼祟的影子在果园附近晃动,觊觎着那些肥胖的鸡。 刚说到吴家的,远远走来的几名男子就是吴家的,大摇大摆的作派好不招摇,大老远就听见吴春生挂在腰间的铃铛声,不大,但是纯银打造,值个三、五两银子吧。 「哟!老三和弟妹真有闲情逸致,在院子晒太阳呀!不用到山里打猎了吗?生活上还够嚼用吧?」吴春生一脸笑呵呵的,和气的和老三家打招呼。 第十二章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屋子里冷,今天刚好有日头,咱们在院子坐坐。」 一见到来者,吴秋山早就放开搂着媳妇的手,他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是面色沉静地上前相迎。 有鉴于马氏、钱氏的强取豪夺,入屋搜括的无耻行径,牛青苗早就让手巧的吴秋山剖了六、七根腰粗的竹子,做成简易的竹椅、竹凳子,只要有客人来就搬出来,大伙儿在外头聊聊就好,绝不让吴家的人随意踏进他们的小窝。 她就不懂了,他那两位兄长怎会这般无良,明明自己家中也还过得去,没缺口吃的,偏偏无所不用其极的要压榨最穷的他,难道抢来的真的比较香? 「哪里冷了,在外头吹风才冷飕飕,客人来了连杯热茶也不给喝吗?是哪儿学来的规矩!」吴夏生就跟妻子钱氏一样不知客气为何物,提腿就要往屋里走。 「屋子漏风,还想向大伯、二伯借点银子,我们好修修到处有裂缝的土墙。」牛青苗一闪身,挡住吴夏生。 吴夏生是个大男人,总不好推开风一吹就倒的小女人,他面色微沉,不太高兴的一哼。「借什么钱,我们哪里有钱,你们不是养鸡吗?把鸡卖了就有钱了,哪需要开口。」 「可鸡贩子只收五、六个月大的成鸡,我们园子里养的鸡才三个多月大,人家不收。」牛青苗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将人往外带,凳子一搬,人家不坐还不行。 吴夏生看着那么多只鸡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看得眼睛都馋了,真想马上杀几只来补补。 吴家人一向少与吴秋山往来,平常三、五个月才来「劫掠」一番,加上吴秋山向来寡言,且因面容上的残陷在村子里的人缘并不好,又住在半山腰,所以没几人知晓他在山上辟了果园、养了鸡。 是那次马氏和钱氏来搜括不成却被火棒子赶走之后,她俩回家时曾提起好像听见老三家的后院有鸡啼声。 光是这么一提,两家吴家人的就沸腾了,他们心想,穷得快要饭的老三居然有鸡,还不赶紧拿来孝敬。 为了确定老三家是不是有养鸡,他们派了老大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去察看,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在土坏屋附近探头探脑,作贼似的偷偷摸摸。 由于园子里的草未除,与果苗共存,两个小子只看到一群鸡满园子的跑,不晓得是种了果树,还以为一篓篓罩着树苗的空心竹筐是给鸡飞上跳下的歇脚,兴奋地赶紧回报。 于是老吴家的人都知道是吴老三家养了几百只鸡,虽然还不够壮实,但要下锅不成问题,他们渴肉渴疯了头。 「够大了,宰来煮汤正嫩……」 牛青苗不让吴夏生说完便打断道:「大伯、二伯帮帮忙吧,就算只有三、五两也行,地里的麦子不是刚收不久吗?二十亩地收成不少,两家少说也有上万斤麦子,若是卖掉一半的话……」 「喝!妇人无知,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怎么能卖,卖了你叫一家子吃什么?」 吴夏生摸了摸口袋,里面放着卖粮的银票,一共十五两,他把今年收上来的麦子全卖了。 老吴家没有一个不自私的,吴夏生想着卖粮攒私银,赚来的钱全归二房的,他和老婆、孩子与大房一家人及爹娘一锅子吃饭,他吃的是大哥的,这可赚到不少。 殊不知老大家的也和他有相同想法,麦子刚收就卖了,想赖着老二吃喝,他手上有银子,还可以去赌两把消遣消遣。 「不是全卖,就卖个两、三千斤,你看我和秋山的屋子破得快不能住了,你们当兄弟的总要伸伸援手,不能坐视不理,好歹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自家人不帮自家人,说不过去。」 牛青苗说得好不委屈,心里却想着,你们不是要来欺负老实人吗?我就让你们瞧瞧老实人也有三分火气! 一听要拿钱出来,吴春生和吴夏生同时脸色一变。 「免谈,我自个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钱帮忙!你问问老大,说不定他还能拿出几两。」吴夏生赶紧把要命的麻烦丢给大哥,烫手山芋他可不接,又不是嫌钱多。 吴春生狠瞪了二弟一眼,不厚道,怎么把老三的事往他身上扔!「我家三个小子呢,老大不长进,我打算送他去当学徒,老二、老三在学堂读书,每年的束修都教我头疼,我还想跟他们的叔叔周转。」意思就是,要银子?没有! 「要不,我卖你们几只鸡吧,自己人不贪你们辛苦钱,一只算三百文,你们一人拿十只,如何?」牛青苗的双眸闪着讥诮的光彩,他们这么想要鸡她养的鸡也不是不可以,拿银子出来她就卖。 吴春生和吴夏生瞠大了眼,看着笑得好不热情的三弟妹,说不出话来。 三百文一只鸡算便宜了,市集上的价是公鸡八百文、母鸡五百文,他们已经是赚了,而且买越多赚越多,可是他们要的是免钱的呀!最好还附送关鸡的鸡笼,直接送到家里的院子,好让他们从年尾到明年年头,天天有鸡吃。 「咳、咳!弟妹,我最近虚不受补,大夫说要少吃点鸡肉。」吃只自家人养的鸡还要钱,这有没有天理啊?! 既然大哥都说话了,吴夏生也赶忙接着道,「弟妹你这是穷疯了呀!鸡都还没养大就想卖,再多养些时日再卖吧。」 牛青苗假装苦涩一笑。「可是我们缺钱……」 「哎呀!老二,你不是要去看看田里的土松了没吗?咱们顺路,一起走吧,我琢磨着撒点菜籽种油菜。」吴春生神情一僵,马上拉起二弟,不等人挽留便急匆匆地往外走,就怕被借钱。 吴夏生哪里不懂大哥的意思,意会的附和道,「现在种油菜来得及吗?」 「可以,油菜籽撒下约十来日就长满一片地,一个月不到就全开花了,大概半个月结菜籽,腊冬左右就能收采榨油……」 看着大哥、二哥边走边聊的背影,吴秋山惊奇的道:「媳妇儿,你太厉害了,我从没见我大哥、二哥才刚坐下来没多久就急着要离开,而且没有臭着脸,脸上还带着笑。」 牛青苗好笑的瞥他一眼,他还真呆,那叫做僵笑。既然赶走了不速之客,他们也该做点正事了,于是她说道:「趁着日头不大,咱们该把田里的马铃薯收一收了。」 「你要买地?」 「是。」 「就你家田地旁的那两亩地?」长得出粮食吗?那地方贫瘠得连稻子都长不出一穗,比废土还废。 「是的,里正。」 相当于村长的里正田新贵抚抚胡子。「真要买?」 「是的,要买。」他们有银子。 「不后悔?」 「不后悔。」 「好,那一亩就算……嗯……二两。」里正心虚地看看眼前的傻大个,觉得开价有点高,像在坑人。 「二两?」吴秋山从怀中取出牛青苗刚为他做好的新银袋子,十分珍惜的摸了又摸,舍不得放开。 他的表现不过是出自对妻子的爱意,可这「依依不舍」的模样落在里正眼中,不由得心口一跳,他以为他金钱上有困难,二两银子对穷汉子来说还是太高了,于是他一个不忍心,主动降价,「一两银子。」反正那是一块荒地,谁要就拿去,日后反悔了也怪不到他头上。 「咦!一两银子?」不是二两吗? 里正拍拍吴秋山硬得像石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一块没用的地你拿来做什么呢?我这是替你担心。」 吴秋山咧开一口白牙,笑得好开心。「我媳妇说不种粮食没关系,买来当地基地,等哪天我们有银子就盖大屋,先买下来就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我们子子孙孙都能住。」 这是牛青苗教他的说法,她的原话是这样的—— 把地买下来才是我们的,否则等咱们家的地种出作物,人家见这块地不似原以为的荒芜,那岂不是造成哄抢,我们可就没了好处。 先买两亩地比较不惹眼,至少先让人知道我们并不穷,手边有点银子,之后等把鸡卖了再盖青砖屋子,人家也比较能够接受,接着再把屋子附近的地全给买了,就不会让人感到显富。 没钱有没钱的苦恼,但有了银子也怕人惦记,他们夫妻的想法是悄悄地赚钱,不要太显眼,毕竟两人的家人都……呃,有一点极品,能财不露白就暗着点,以免招祸来。 而促使他们想买地的原因是一亩马铃薯收了快两千斤,出乎意料的丰收,所以这地区的土地还是很肥沃,适合种抗旱作物,不先下手为强怎么行,要打上契约写上名字才安心。 第十三章 「这倒是,你媳妇挺伶俐的。」晓得要先为未来打算。 吴秋山一听到有人称赞媳妇,比有人称赞自己还开心。「嗯!我媳妇就是聪明,她什么都会。」 「呿!瞧你乐得,王老五娶媳妇,乐到翻天了。」真是个傻小子,这辈子怕是被老婆牵着鼻子走。 「那是我媳妇真的好嘛!人长得好看又会弄好吃的饭菜,还帮我洗衣、缝衣服、种菜,你看,我身上这身衣服就是媳妇儿做的,她说我老穿旧衣服不得体,穿新的喜气。」 里正一听,差点笑出来,又不是要娶妻,喜气什么呀!不过他真打量了下傻小子那一身新衣,虽然比起他家老大媳妇做的要差一点,但针脚还算不错,还很合身。 说到这儿,不得不再提一下牛青苗,她要是早几年穿越过来,恐怕连块抹布都不会缝。 在山上当老师时,什么物资都缺,凡事都要自己动手做,而且山上小学虽小,但每年还是会举行一次校际比赛,偶尔还会到县里表演才艺,那时的道具和衣服都得她一针一线的缝,她由一个穿针会扎到手的城市小姐转变到全能的老师,其中的艰难是说不尽、道不完。 她用了七年的时间,打造出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好了,你来看看,这契书有没有问题。」写好契书的里正吹吹墨渍未干的契纸,就近拿给吴秋山看。 吴秋山认真的从头看到尾,视线落在最后两行。「里正,这里要改一下。」 「改?」他看了看,没有错呀!「这是你的名字呀!」 「不是、不是,不写我的名字,要给媳妇的。」 牛青苗说了,放在她名下较妥当,当是一部分的嫁妆,而且不只这两亩地,分家所得的二十亩地,他也已经改到她名下,只因她这么说—— 要是你大哥、二哥看我们养鸡赚钱,认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想把地要回去重新分家,怎么办? 这不是不可能的,吴秋山相信他那两位兄长绝对做得出来,而他无法不心惊,那地是他和妻子发家的根本。 想了几夜他难以入眠,一直很担心他们来要,于是他索性把二十亩地过给妻子,当是给她的聘礼,本家的人若问起,他便能心不慌的回答,毕竟分家是兄弟的事,没分媳妇嫁妆的道理。 一这么想,他就安心了,也能睡个好觉。 「什么,要给你媳妇?」这小子不会傻过头了吧! 「对,我媳妇姓牛,叫牛青苗,青色的稻苗……里正,你快写啊,干么看着我发呆?」吴秋山下意识的伸手抚抚脸,难道他脸上沾到脏东西了吗? 我在看一个十足十的呆子!里正在心里暗叹。「你确定要给你媳妇?章子一盖就改不了哦!」 「我媳妇能干,给了她我欢喜。」当初也是媳妇要他垦块地出来,他压根没想过能种出粮食,这买地的钱有她的功劳,自然归媳妇儿。 「你呀!傻不隆冬的。」看他喜不自胜的傻样,里正失笑。 重新誊写了一张契纸,确认无误后,里正盖上印章,表示交易完成,以一亩地一两银子的价钱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书。 吴秋山家又多了两亩地的家产。 「啊!差点忘了,这是我媳妇交代要给里正的随礼,她说麻烦你了。」吴秋山取出备好的谢礼。 看着一坛酒和一条大草鱼、一块两斤重的五花肉,里正满意地点点头。「你媳妇会做人。」 吴秋山挠着耳朵傻笑。看吧,他就说他媳妇真正好,连里正都称赞。 「别一径的笑,你是娶对人了,我看你媳妇不胡涂,你要好好地对人家,不可甩脸子。」好媳妇难得,像他家那两个媳妇好是很好,可是私底下还是会斗来斗去,不免让人烦心。 「我对媳妇可好了,媳妇儿是娶来疼的。」一提到媳妇儿,吴秋山就眉飞色舞的。 「是是是,瞧你笑得嘴巴都阖不上了。」里正笑着摇摇手中的酒坛。「留下来喝一杯吧,庆祝一下,我让你婶子烧几样下酒菜,你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不了,阿叔,我媳妇在家里等我呢,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吴秋山有些迫不及待。 「妻奴。」里正笑着啐了一声。 「阿叔,我二十二岁才讨到老婆,你瞧我多可怜,不对媳妇儿好一点怎么成。」吴秋山一脸没出息的样子讨饶。 「去去去,赶快回去,回去搂着你的媳妇儿,阿叔不留你了。」里正调笑道。 「嗳!那我走了,谢谢里正阿叔对我的关照。」吴秋山欢快地离开了。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欢喜,里正好笑的摇头又叹气。 这年轻人,真有朝气。 「你在笑什么呀,我刚不是看到吴家的老三,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才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我在笑小两口感情真好,秋山那媳妇不简单,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妻子能干家才兴旺。 「咦!你是说他用十两银子买来的小媳妇?」啊!都成亲好几个月了,两人居然合得来。 「别说买,忒伤人的。」夫妻和乐就是一个家,别去揭恼人的疮疤,没人愿意被当货物买卖。 里正老婆有点福态,双层下巴挤在一块。「当初她可是死都不肯嫁,说是放不下她一双年幼的弟弟妹妹,没想到……呵呵……这样挺好的,没闹出事儿来。」 吴秋山迎娶时她是去帮过忙,当时的新娘子是全身无力的被扶下牛车,她看了一眼差点吓得夜里作恶梦,死白死白的脸跟死了没两样,她不敢上前探一探还有没有鼻息。 就这样拖了几天,她以为八成活不了,喜事要变丧事了,吴家老三费力的讨了个媳妇儿却陪送一具棺材,可是教人惊讶的是,半个月过去了,牛青苗竟然没死,硬是给吴家老三抢了回来,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有几分弱不胜衣的病态,可是可能干活了,厨房、家务一把抓,把吴老三的土坏屋里里外外打理出一个家的样子。 「嗟!说什么话,哪能有事,秋山那小子是有福气的人,能从熊瞎子爪下脱困都是有大福的人,你可别话多呀!」是非皆因多口舌,别人过得好好的,别去挑弄。 里正老婆没好气的横了丈夫一眼。「我像是多嘴多舌的人吗?要不是看他顺眼我还懒得多问一句,不过……」 「不过什么?」 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丈夫耳边小声说话,「我听说那一边不太好,怕是真会来事。」 「哪一边?」里正想的是吴家,毕竟吴家老大、老二不时上门闹事,他也知晓一二。 「就秋山媳妇嫁过来的秀水村,前阵子那小两口好像送了什么回娘家,其中几样东西特别指定给大弟和二妹妹,没能得到好东西的林氏就闹起来,大骂秋山小两口不孝,眼中没她这个后娘。」骂得可难听了。 「这缺德呀!哪个后娘会真心照顾前头的孩子,人家送礼是人情,是对弟妹的关爱,她倒是蹭起鼻子,妄自托大。」好不容易才平稳几日,别又掀起风浪。 「这不,那后娘还真是个泼辣的角色,闹了一闹就宣称家是她在管的,不论外头送来什么礼都要交给她保管,你没瞧见那两个娃儿,痩得我都想哭,要不是衣服是依着尺寸做的,我看那后娘一定连衣服也剥下来自个儿穿。」 「唉!一家有一家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管不到别村子的事,就看秋山夫妻把日子过好就好。」他只是小小的里正,不是县太爷,为百姓排忧解难轮不到他插手。 「嗳!不说了,说多了难过,你要吃什么,一会儿我给你烧去。」里正老婆拧拧发酸的鼻头。 「喏!不是有秋山送来的大草鱼吗?煮个鱼汤来喝,这肉嘛,就炒个肉片,孩子爱吃。」秋山的媳妇很会做人,送礼面面俱到,还送他的心坎里,他就好喝两口。 另一边,步履轻快的吴秋山回到家,现宝地掏出契纸。 牛青苗仔细看了看,惊疑的问:「一两?」未免太便宜了。 「是呀,里正只收一两,害我都不好意思拿出银子。」觉得让人吃大亏了,很是过意不去。 山坳村最便宜的地一亩也要五两银子,他和媳妇商量好压价要压到四两左右,能喊到三两更好,那是他们最满意的价格,省下来的银子能多打几件柜子,屋子太空了。 但是一亩地一两银子就有些傻眼了,虽然地差了点,又偏远,出入不便,可真能种出粮,多养几年不比良田差,种不了水稻就种苞谷、麦子,一样能有不错的收成。 第十四章 「也许他们是觉得地太荒了,没有种植价值,就随我们折腾了,说不定他们背后还笑我们两个傻子呢!」想想还挺傻的,没人要的荒地他们还要用银子买。 其实牛青苗想得长远,她是担心老吴家闹不休,见到他们赚钱了,会千方百计地将他们手中的一切弄到手,占为己有,所以她才未雨绸缪的预做规划,以防日后纠缠。 把地买下了别人就不能在土坯屋旁盖房子,除了这几亩地较平坦外,再过去一点便是山壁了,除非想悬空筑屋,否则他们不会有其它令人厌恶的「邻居」。 吴秋山乐呵呵地抱住她,亲了她的粉颊一口。「媳妇儿,我们赚到了。」 「是赚到了,你以后要更辛苦点,等果树长大了,你得修枝,还得分心照顾田地,鸡舍也要搭起来,免得下起雨来,鸡会生病,果圔里要撒些石灰消毒……」要做的事太多了。 「媳妇儿,好青苗,你说什么我都做,你丈夫可是十里八村最强壮的猎夫,没什么难得倒我。」他眼儿发亮的朝她靠近,大手不安分地抚上她的细腰,挺起的胸膛证明他有多强壮。 「唉!还没煮饭呢,你别胡来。」他做了一点小事就想讨赏,未免想得太美了,她不依。 「我还不太饿,我比较想吃你。」说完,吴秋山就将她往炕上一压,手脚利落的把两人的衣服剥光。 「啊!别,我冷……」这山里的气候真是冷到教人直打哆嗦,若是下起雪来还不冻死。 「别怕,媳妇儿,我暖着你。」他高壮的身子一覆,一个大火炉奋力的燃烧,哪还听得到她喊冷。 【第五章 金主大人你好】 「什么,你爹过生辰?」 吴秋山无奈苦笑。「是咱们的爹,过五十岁生辰,以往没见他提过,我都忘了有这回事了。」 乡下人家不过生辰,在田地里讨活的泥腿子更不兴这一套,除了六十大寿做寿,其余生辰多半不大费周章,毕竟没那么多余钱。 「不会是你大哥、二哥的主意吧?」这两人总是不消停,再加上他们的妻子,不热闹都不行。 吴秋山笑得更加莫可奈何。「大哥还特意搭着我的肩头,神情愉快地叮嘱我不要忘了送礼。」 「送礼?」牛青苗嘴一撇,用鼻孔哼气。「我看他们是看上咱们养在园子里的鸡,巴不得全送进去老吴家。」 「我想也是,二哥跑来警告我别想吃独食,要记得兄弟的一份。」他只是不想同他们计较,不是笨,他岂会听不出二哥的意思是要他把养的鸡分给他和大哥,这样才是兄弟。 可是他们不会去想鸡崽的本钱是谁出的,又是谁在照顾,光吃园子里的草还是不够,他和妻子不时得弄些粗糠和野菜来加料,还挖蚯蚓挖得双手肿大,痛了好些天。 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只想坐享其成只会折损兄弟情分,吴秋山就是想不通他的兄嫂们为什么不肯脚踏实地的干活儿,成天琢磨着能从他身上拿到什么的坏念头。 牛青苗神情一凝,拉拉他的袖子道:「不如我们提早卖鸡吧,虽然会少赚一点,但也省得他们惦记着。」 「那以后呢?你不是想开养鸡场,这么一来,我们的鸡会越养越多,大哥、二哥他们更不会罢手。」吴秋山想让媳妇儿过好日子,而不是跟着他吃苦,身为男人,他必须想办法解决。 想到就苦恼,她苦着一张小脸。「走一步算一步吧,咱们先把这一批鸡清了,下一次要养鸡也是明年的事。」 他们没有足够的银两盖保暖的鸡舍,大风雪一来鸡就冻死了,她也是怕血本无归,不敢大量饲养,在养鸡方面她还是新手,只能小规模的养养看,试试水温,看能不能撒开手弄个大型的养殖场,专门供应酒楼、饭馆的需求。 她原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当个衣食无缺的平凡小老百姓,可是现实不断的磨砺,她若不继续往前走,四周的人和事就会把她压得再无退路可行。 看到她为难的表情,吴秋山的心里很难受,他想着不能再让她难做人,他才是肩负一家之责的一家之主。「媳妇儿,你放心,我不会再由着他们恣意妄为,我会担起责任。」 牛青苗没瞧见他眼中的坚决,笑笑的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就忍他们一时吧。对了,我们能盖房子了,你说说,盖一间我画的屋子得花多少银子?」 她画的是简图,屋子坐北朝南,有一间正堂,两侧各有一间侧屋,一间是厨房,砌有一大一小通口相连的灶台,小的煮饭,大的炒菜、炖肉;另一间则做为寝间,比原本的大一倍,能摆放各种柜子、箱笼。 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左厢房留一间住人,另一间是杂物间,可以放一些农作工具;右厢房都不住人,只是先盖好,等日后有需要再看看要如何使用。 另外有一间独立的小屋是柴房,洗漱房在正屋的后头,与茅房相连,她也做了一番改进,把茅坑改成蹲式马桶,有一条横沟可以排泄,排到屋外挖了个深坑的粪坑。 简单来说,她是以七0年代三合院的雏形绘制的,并未做太多改变,她的心很古老,她喜欢传统的事物。 他看过她画的图,当下再一次被她的本事所慑服,他的媳妇儿真真是厉害。他想了想,回道:「大约要三十五两到四十两,泥瓦匠不好请,要价较高,青砖量多好压价,你还要在屋里铺上青石板,价钱就压不下来,泥瓦匠得多一层工序……」 四十两够他盖七、八间土坏屋了,当初他向人借钱凑了数,加上父亲给的三两,勉强用五两银子盖了现在住得土坏屋,当时有荣叔家来帮手,省下不少工钱,要不还真盖不起来。 吴秋山想起刚分家时的艰辛,心里难免欷吁,他也是苦过来的,知道守成不易,尤其还有一些扯后脚的家人。 「咱们这几个月卖山货和野味也赚了一些,扣去日常所需,我手边还有四十五两三百多文,拿出四十两来盖屋子,剩下的还能过个好年。」反正他们才两个人,所费不多。 「媳妇儿,你忘了要卖鸡?」那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不是还没卖掉吗?我正头大着。」牛青苗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对梧桐镇不熟,哪家酒楼、哪家饭馆往哪走都不晓得,几百只鸡是要卖给谁?况且每一家做吃食的都有各自的固定货源,而她一个乡下小女人无足轻重,硬要强行插入,若是数量少还能卖入大户人家,多走几家也能销得掉,可是她想把养殖场做大,那就要有一条稳固的销售通路。 她考虑着要不要开一间炸鸡店,仿效基爷爷和麦叔叔,整桶和零卖,再弄些水果派、蔬菜卷、炸鸡块、薯条……唉!想太多也没用,她现在最欠缺的是银子,没有几千两是弄不起一条龙作业,自产自销成本太高。 银子呀银子,你到底在谁家,快滚进吴老三家,我们就住在山坳村,只要在入村的山头前抬头一看,那座孤零零的土坏屋就是了。 「不大、不大,媳妇儿头很小,只比我的拳头大一些。」吴秋山握起拳头,讨好地在她面前一晃。 牛青苗噗哧一笑。「你还取笑我,我都快愁死了。」 「不愁、不愁,我带你入镇就是去见一个人。」见到他,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谁呀?」古古怪怪的。 「天香楼的东家。」吴秋山说得平常。 牛青苗难掩惊疑。「那不是本镇最大的酒楼吗?」 非达官贵人不入,入店的最低消费是二十两起跳,要有点家底的才吃得起,一般的地主老爷要吃上一顿都得再三衡量。 「嗯!我以前打来的大型猎物都是交给天香楼,只有他们才吃得下,他们的掌柜待人很好。」笑口常开,平易近人。 生意人当然得笑脸迎人,难道还要恶言相向,那就不是结缘,而是生仇。「你认识天香楼的东家?」以他一个山野猎夫而言,那无疑是顶天的大人物。 吴秋山突然咳了几声,面上有可疑的潮红。「我……呃,救过他,所以……」他是觉得高攀了,可对方认定他是朋友。 「你救过他?」牛青苗好奇的睁大眼。 「那个……嗯!我们回家再提,先去见见长风兄弟。」他也不确定对方在不在铺子里,那人交游广阔,老是四处跑。 他是临时兴起,并未事先通知,纯粹是碰碰运气,可见两人的交情好到什么程度,想见就能来,不过他不是记恩的人,早忘了有这回事,要不是今日有求于人,他还真不愿意提起,感觉像在索取恩恵。 第十五章 何长风,也就是天香楼幕后东家,京城人士,年二十四岁,风流潇洒,俊俏如玉,拥有一张骗死人的好面容,一张能言善道的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最擅长拐骗女人心。 但这样的谦谦公子也有落难的一天。 那一日,风和日丽,是个出游的好天气,他和几个狐群狗党……呃!是吟诗品文的世家公子,一同到天险山打猎,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是来游玩,无意闯进一个狼群正出外猎食的狼穴,巢穴中还有几只出生月余的小狼。 这群世家子真是找死了,捉起小狼就要当宠物养,还为谁要养哪一只而闹起来,喊得最大声的便是当年年仅十八岁的何长风,他坚持养白额的狼崽,认为衬他的风度翩翩。 就在几人吵闹之际,狼群回来了,看到自个儿的孩子受到威胁,獠牙一露,便扑上去一咬。 情况有多混乱,不用想也知道,几个公子哥儿跑的跑、叫的叫,个个身上都有伤,鲜血淋漓,而狼群还在后头紧追不舍,龇牙咧嘴,眼露绿光。 何长风是个倒霉悲摧的孩子,他不巧被狼牙咬在大腿,直往外冒的血让他根本跑不动,落在最后面,眼看着就要被凶狠的狼追上,他甚至感觉得到狼口流出浓稠口涎。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刚学会打猎的吴秋山出现了,他一箭射穿狼首的双目,箭尖透脑而出,不过他那时的箭法还不熟练,能射中一头大狼算是巧合,接下来的几箭都落空,他只好拖着何长风逃命,好在附近有座深潭,两人纵身一跃才逃过一劫。 只是倒霉会传染,两个运气不佳的小子迷路了,他们在山里转了三天还走不出来,渴了喝泉水,饿了吃野果,夜宿山坳或石头旁,一人休息一人守卫,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经过一场患难与共后,再走出大山的两个人结成莫逆,他们有把性命交给对方的经历,交情自是非同小可,说是过命一点也不为过,没有昔日的吴秋山,就不会有今日的何长风。 「哟!终于肯来见我了,我当你一成亲就浸入温柔乡了,十头牛也拖不动分毫,没想到万年老龟还是爬出仙洞了。」见面就先来几句嘲讽是何长风的风格,他的毒舌可比鹤顶红,说完,他才把人给领进了雅间。 「我……呵呵,成亲那日可没忘了你,我送了帖子,可是你没收到?」吴秋山欢喜疯了,没注意他有没有到场。 其实要忽视何长风这个人很困难,他一站出来就是风华无限,一身雪白锦袍宛若出尘谪仙,惹足人目光,可是这人真的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招人厌,十句话中有九句不是人话,专门刺人的,脸皮不够厚的请勿靠近。 「我收到了,只不过那时我在京城赶不回来,我命徐掌柜送的礼你有收到吗?」礼到人不到也是种情分。 「啊!什么礼?」吴秋山一脸茫然的反问。 何长风不屑的道:「准是让你那两个脸上长麻子、嘴巴流脓的嫂子拿走了,她们不问自取可不是第一回。」 幸好他知其习性未送贵重物品,只给了两匹云丝缎、一对珠花、一套白玉杯盖,以及男女各一的西洋陶俑。 何长风认识吴秋山六年,对其处境了如指掌,两人虽不常相处,可对吴家极品兄嫂的无耻行径无一不知,他还曾经是受害者,拿了得之不易的云雾茶送好友,东西才刚放在桌上,旁边便伸出一只肥手飞快地抢走。 他气笑了,头一回做出有失风雅的行为,他将送人的礼又拿回来,当着两个丑婆娘的面撒在地上,再用脚踩碎,最后心情愉快地叫小厮扫一扫,混着沙土看谁敢要。 那两个婆娘,在他的面前都敢这么做了,背着他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知道那笨蛋什么也留不住,他干脆不送,省得人情送到狗嘴里,正主儿一样也得不到,白费他一番心思。 「噗!」脸上长麻子、嘴巴流脓……这人讲话真够恶毒的了。 听到吴秋山身后传来女子的笑声,墨眼如星的何长风邪气的一挑眉。「这位就是秋山兄弟的媳妇?」 「嗯!我媳妇儿,媳妇,这是我说过的天香楼东家,你别被他吓着了,他只是嘴巴坏,但心不恶。」就是长得太好看了,勾人目光,所以他才迟迟不肯带他媳妇儿来。 牛青苗微微挑眉。何长风心不恶?唉,她丈夫果然是个睁眼瞎。 何长风冷冷一哼。「别把我的底都给掀了。」 「你是不坏呀,只不过鼻孔扬得太高,眼神看起来有点斜。」吴秋山形容得很贴切。 「秋山,鼻孔扬高叫狂傲,目不正是自视甚高,不可一世,这人若不是纨裤子便是一方霸主,你眼中的心不恶可不见得善良。」更多的是冷漠,凡事冷眼旁观,不易交心,可偏偏这种人一旦上心,他的情义相挺会是一辈子。 真是怪了,她家秋山不过是个打猎的,怎会遇到这号亦正亦邪的人物?大感不解的牛青苗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美型男。 「这女人说话真不讨人喜欢,哪个旮旯角跑出来的妖精,还不用镇邪剑一把刺死她。」看了就刺眼。 「长风兄弟,我媳妇不是妖精,她是我家的地主婆。」吴秋山好脾气的眯着眼,一副乐在其中的傻样。 「什么地主婆,怎么不是神主牌……」何长风话音方落,就看到一只大掌落到肩上,随即感受到一股劲力,使得他的肩头虽痛,却又不伤及筋骨。 「长风兄弟,话不能乱说。」出手的吴秋山面容微沉的提醒道。 「好好好,知道你疼媳妇儿,还不放手,以后我少说她两句就是了。」女人都是祸水,不管是不是红颜。 「就算说一句也不行。」吴秋三放了手,但还是不忘再次强调。 何长风扭了扭肩头,冷冷一瞪。「真当宝了呀!不过是个女人,你要几个我送你……啊!你这个女人!」居然敢用茶水泼他?! 「不劳费心,我家很小,秋山养不起太多的女人,你留着自用。」小心肾亏。牛青苗若无其事的放下茶杯。 「什么叫肾亏?」何长风气恼的反问。这无礼的女人又在编排他什么,真是越看越讨厌,想象拍蚊子一样拍死她。 咦!她在心里想他也听得见?牛青苗不晓得何长风看得懂唇语,她无声的启唇尽落人眼。「肾水亏损。」 「肾水亏损……肾?」肾主男子的精血……「等等,你是说我那方面……不行?!」 她耸耸肩,看着吴秋山笑道:「我哪知道你亏不亏,我们家秋山没这问题就好,有病要早点医治。」 「你、你竟敢……吴秋山,你这媳妇脑子有问题,你快带她去看大夫,省得为祸世人。」何长风气极了,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挑刺,她可是史上第一人,他真的很想用指头揉死她。 「我媳妇很好,她的关心是出自善意,你的拳头不用握紧,她不会伤害你的。」吴秋山的一颗心完全偏向自家媳妇,才不管何长风气得双眼都要冒火了。 「哼!还善意,我看她是来索魂的,要不是看在她是你的女人,牌楼底下一定早就多了一具躺尸。」何长风恨恨的道。 「你就是这张嘴巴不饶人,像烧刀子似的灼人,我今天来是有点事……」吴秋山一顿,想着要如何开口。 「什么事?」何长风比他爽快。 「是这样的,我家养了一些鸡,想卖给天香楼……」 吴秋山话都还没说完,何长风这个急性子的就不耐烦地打断道:「都拿了,不过是鸡而已,我们天香楼的醉鸡、花雕鸡、桂花鸡可是远近驰名,你一定要吃了再走,不吃便是不给我面子。」他像是个拦路土匪,口气尽是匪气。 「有四、五百只之数。」牛青苗在一旁冒出一句。 闻言,何长风愣了一会儿才瞪着吴秋山问道:「你养这么多只鸡干什么?」他要把几百只鸡往哪里搁? 「卖钱。」吴秋山回得老实。 何长风却听得崩溃。 「你要买吗?」吴秋山又补了一刀。 买!为什么不买? 兄弟都开口了,难得的机会只此一回,他要是不点头就太没道义了,几百只鸡嘛,小意思。 只是那态度让人很不痛快,有老婆没兄弟,看着自己媳妇时,眼神柔得快化成一滩水了,只差没黏在她身上,对兄弟的问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完全没听进耳里。 真是令人不快呀!牙好痒,该咬个什么来磨磨牙。 第十六章 「我觉得你的媳妇很狡猾。」何长风没好气的道。她看似温驯的猫,但灵动的双眸随时闪着黠光,一如敏感的狐狸。 「是聪明,她心灵手巧。」吴秋山总是不客气的称赞她。 看他一脸痴迷,何长风怒其不争气。「她这个女人,说胸没胸、说腰没腰,长得也不怎么样,你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 「我破相了。」吴秋山指着脸上的旧伤。 「所以呢?」何长风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吴秋山乐陶陶的回道:「所以我们很相配。」 夫妻俩要能长长久久走下去,看的不是外貌,而是真心。 「呿!我被恶心到了。」何长风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他的媳妇,那眼神、表情再明显不过了。 「其实你内心已经认同了,我媳妇是少数不受你俊美面容影响的女人。」吴秋山难掩得意。 没错,但是何长风绝对不会承认。「你提的那件事我考虑过了,不是不可行,而是要做一番安排。」 「数量太多了吗?」吴秋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他也觉得惊人。 「那要问问你的媳妇儿,心为什么这么大,居然要养上几千几万只鸡。」区区的天香楼铁定是吃不下,还得联合其它同业。 「她说若是用在点上,那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一开始的起步要慢慢来,让别人去接受。」吴秋山很难想象几万只是何等盛况,家里的几百只鸡他还侍候得来,但要是再多了,他可没有三头六臂。 「什么点?说得像猜谜,谁知道她说哪门子道理。」何长风不耐烦的道。 「我媳妇儿不骗人,她说成就成,就看你要不要合作。」吴秋山对媳妇儿有信心,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何长风怒极地跳了起来,伸出一手用力揉乱了吴秋山的黑发。「她给你下了什么蛊,我得瞧一瞧,这蛊真毒辣!」竟把他的好兄弟迷得晕头转向,神魂不清。 「别闹了,我没事,把我的头发弄乱了怎么见人。」吴秋山一把拨开他的手。这家伙真是个嘴硬的,承认他媳妇好又有何难? 「反正你本来就疯了,那就疯个彻底,不疯不入骨。」何长风这是在暗讽他,中了情毒无药可救。 一向受女人吹捧的他,最看不惯兄弟为女人牵肠挂肚,他认为女人可以宠、可以怜惜,偶尔再展现几分多情种的痴情,但千万不能沉迷,甚至执迷不悟,那是即将灭亡的男人才会有的反应。 年过二十四的他尚未成亲,但府中姬妾数名,长辈们的催促已有数年,他全都当耳边风,我行我素的四处游历,这边弄个宝味斋,那边来个天香楼,再做个赏味居。 他这人什么都不放心上,唯独对吃食很挑剔,一根舌头尝过百味,唯有吃才能引起他些许兴趣。 「咳!两位,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牛青苗淡淡的道。有话直接问她即可,绕来绕去他们不嫌烦,她听了都生腻。 何长风的表情像看到臭虫一般嫌恶。「喔,原来你还在呀,我以为是摆在花厅的等人高青花瓷瓶。」 她当他这话是赞美,面不改色的一颔首。「能当传世美瓷是我的荣幸,不过我们的主题是鸡,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其实我们也可以自己做,只是要晚上一、两年。」 她的计划不能马上执行,所以她一点也不急,养鸡要时间,店铺也要先找好、整修,香料、配料、馅料什么的也要确定,若是照她原本预计的,最快明年六月中就能成。 「可是你对我大伯、二伯和两位嫂子应该有一定的了解,他们的品性我不好说什么,拉你进来是为堵他们的嘴,少打我们夫妻俩的主意,你就是那面令人信服的挡箭牌。」 明面上,她和吴秋山是替人干活的,养放山鸡是别人出的银子,将来养成了也是金主收走,如此一来,老吴家若想来要鸡,就得斟酌斟酌,毕竟那是人家的东西,随便拿取人家可是会告官的。 「我有什么好处?」何长风斜倚着长榻,懒懒地掀唇。 「当一间炸鸡店的东家。」若是经营得当,成为连锁店也是有可能的,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炸鸡店?」何长风倏地坐正,一说到吃的,他一股劲就上来了,表面上还装模作样的当不在意,一副她废话说完了没的厌恶模样。 他眼底的光彩是瞒不了精明的牛青苗的,见他咬住她抛去的饵钩,她心里暗笑一声,表面上严肃的道:「你是东家,我们技术插股,就两成,不多,我们负责给你鸡,你负责卖,你选出几个信得过的人,我教他们炸鸡的做法,但这秘法千万要保密,不得外传。」不然一旦被学去了,想做独一份就难了,裹粉炸鸡太好仿效,一学就会。 「两成是不多,真的很少……」何长风说少这个字时,用力一咬牙,一双比女子还好看的美目迸出怒意。「你真好意思开口,你知道天香楼一个月的净利有多少吗?光是一成营利就足够砸死你!」 他的意思是她太贪心了,谁家的鸡买不是买,谁会为炸个鸡肉让出两成股,他还不如买别家的。 「我能帮你赚更多的钱。」牛青苗说得信誓旦旦。 何长风心动了,却高傲地鼻哼一声,好像是在说,老子银子多得很,不缺那一丁点零头。「我干么要当出头鸟,吃力不讨好,老子的银子可不是大风吹来的,我乐意拿在手上数得响。」 「因为你要帮你的过命兄弟呀!」多好用的理由。 她这个帮字用得好,明显取悦了何长风。「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了,那好,我就陪你们玩玩吧!」 牛青苗真想狠狠翻个大白眼,她从一踏进来到现在,说的哪一句话不是人话,难道他是鬼,而她在跟鬼说话?当然,这种话腹诽腹绯就好,她不会傻得在这种时候和他斗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你铺子要怎么弄,所有的器具都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打造,还有,你要想办法弄来番红椒、胡椒、西红柿、雪梨、香橙、酪奶、香薯粉……」 「等等,你说的这些有一大半我根本没听过,胡椒倒是有,打西域来的香料,价格昂贵。」而且往返一次要三个月。 牛青苗打断他的话,「可用山胡椒代替胡椒、番红椒、西红柿、番薯,有个番字的是坐大船来的,雪梨就是香梨,香橙长得跟柑橘差不多,酪奶是北边牧民常用的饮品。」 「你以为我真有这么神通广大,能弄来这些个古怪玩意?」何长风不耐烦的一瞪眼,火气有点上扬。 「能把天香楼开大,小妇人从不怀疑长风兄弟的能耐。」她这话说得可诚心诚意了。 本事不够大,是镇不住地方上的牛鬼蛇神,开得热火朝天的生意谁不眼红,可从没听过有人敢在天香楼闹出事儿来,可见得不是他本领高强,把一干想来分一杯羹的地头蛇摆平了,便是靠山很硬,想动天香楼便是找死。 何长风真想把她的脑子剖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啧!吴秋山,你媳妇儿是哪儿找来的,怎么话里话外这么滑溜?」 「秀水村。」与有荣焉的吴秋山笑呵呵,妻子的出彩便是他的光荣。 这头牛,直到撞墙了也不转弯,听不出他在讽刺吗?「我是说,她从哪得知这些怪东西,全是些希罕物。」大船来的番人也许知晓,本土百姓哪瞧过她口中的食材,就连长居京城的他也少有听闻。 「书里吧……」他媳妇儿读过书。 牛青苗的娘还在世时,曾送她和弟弟到私塾读书,她年纪较大,书读得多,弟弟读了几年,便被后娘以读不起为由让他回家自学,其实是后娘不肯出那份束修。 娘还在的时候,他们平日也没什么事好忙,只要看看书、识个字就好,可是母亲去世,后娘进门后,牛青苗连书本也摸不到了,每天一睁开眼就有忙不完的事,先是生火做饭,然后喂鸡、喂鸭,伺候家里两头半大的猪,而后是洗衣服,再去拾柴火,回来还得打扫里外。 她很少有吃饱饭的时候,等事情做完后,桌上的饭菜只剩下汤汁和半颗不知谁没吃完的馒头,她沾着菜汁,顶多吃个不太饿。 几年下来,长期没吃饱的她自然骨瘦如柴,她还省下嘴边一口吃的给她的弟弟妹妹,所以更加瘦小了。 「哼!本公子看过的书会比她少吗,为什么我看不出一只猫样?」 「因为你光照镜子就抽不出空了。」牛青苗先声夺人的一顶,把何长风气得鼻子都歪了。 第十七章 「吴秋山,你这女人欠教训,你要好好揍她一顿!」居然嘲笑他跟个女人一样,整天为花容月貌而伤神。 吴秋山温柔的看着妻子笑着,话却是对好兄弟说的,「何必跟妇道人家计较,难道你真不照镜子?」 「你、你……好一对不要脸的夫妻,狼狈为奸,滚,都给本公子滚!」何长风气得踹桌子。 「真要我们滚?」吴秋山淡淡的笑问。生意谈不拢犯不着发火,他这兄弟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八成是没媳妇的缘故。 何长风没好气的连哼三声,接着撂下话,「敢走我跟你没完!」 就是这般傲娇,既要人捧着又受不得气。 「那你的决定呢?」吴秋山问道。 「干么,急着上山头给你老子送终呀!」何长风一开口仍旧没好话。 面对他的口无遮拦,早已习惯他毒辣口舌的吴秋山面色如常。「趁天色还早,我们要在镇上找一班泥瓦匠。」 「泥瓦匠?」何长风一怔。 「嗯!土坏屋不耐寒,我们要在原来的地基上盖青砖屋子,以瓦片盖顶,多弄几间能住人的房。」吴秋山想的是,若是以后多生几个孩子也不用担心没地方住了。 「啧!那间破屋子早该推倒了,也就你死脑筋,不肯要我送你的二进院,嫌什么离山上远,不好入山打猎。」跟着他干活还怕他亏待了兄弟吗?早就吃香喝辣了。 「屋子小是小,住起来安心。」总归是自己的,不是求来的,吴秋山住得心安理得,不会有亏欠人的感觉。 连至亲都会无情地舍弃他,他哪能指望他人,他还是喜欢靠双手打拼,自给自足,不平白受人恩惠。 「去你的安心,一到刮风下雨我就担心你会不会被土石给掩了,兄弟的心情你想过没?」 何长风想让他脱离危险的猎户生活,不只一次要他到铺子做事,省得提心吊胆,可惜看似性子和善的吴秋山却有一副折不弯的硬骨,他有他的原则和坚持,不到没有活路绝不求人施舍。 吴秋山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伤怀。「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我答应过你要活下去,至少要比你多活一天。」 听着男人间的信诺,牛青苗有些动容,丈夫的这一番话让她感觉出这两人的情谊有多重。 何长风实在不习惯这种伤感的气氛,只好用毒舌来掩饰尴尬。「是呀,好替我挖坑。」埋了。 闻言,吴秋山再次堆起笑意,回归正题,「长风兄弟,我家的鸡你几时派人去收?」年关近了,他们缺银子,青砖的订银也要先付。 「你很急?」催什么催,他说话几时不算数了。 吴秋山笑得很无奈。「再晚几天,我家的鸡可能会少几十只,半个月后再来,一半的鸡准不见了。」 「嗯哼!家贼难防。」不就是他那两对兄嫂造的孽。「泥瓦匠的事我帮你搞定,我正好认识一班泥瓦匠,手艺一流,开价公道,而且勤奋,不用十天就给你盖起来了。」 「多谢你了,长风兄弟。」吴秋山真心的露齿一笑。 「还有呀,你说的那个鸡,就放手去养吧,我不差那几千两,你本家的兄弟若是找你麻烦,你就拿我出来扛大锤,反正本公子有钱,想丢进粪坑里谁管得了!」 牛青苗和吴秋山相视一眼,面上同时浮起一抹讪色,财大气粗的人,果然这般不计较这点子钱。 【第六章 家人不是这样当的】 「就带了这些?」 吴勇的寿辰就在腊八的前两天,既是给父亲过生辰就该热热闹闹,吴春生、吴夏生也意思一下,在自家院子办了几桌,让附近邻里、亲朋好友来添个喜,吃吃长寿面。 被赶鸭子上架的吴秋山小两口也来拜寿,由于快过年了,所以他们准备了两条腊肉、一只风鸡,还有果脯、糕点,以及孩子爱吃的糖块,一盅满得快溢出来的腊八粥还热着,牛青苗的腕间更挂了一篮红蛋,一共五十颗,正好凑个寿数,为老吴家添喜庆。 可两人四手提得满满的还被嫌弃,吴春生夫妻俩用不屑的眼神一睨,不满的表情明显是在说:太少了,上不了台面!吴夏生那一房则是一脸不快,认为他们不把兄嫂放在眼里,几样不值钱的寿礼就想打发了。 「大伯、二伯和嫂子们都送了什么,快拿出来瞅瞅,我们秋山从年头穷到年尾,不敢跟你们比,只能从嘴边省食,抠出几口肉来孝敬爹娘。」牛青苗打开装鸡蛋的竹篮,下面垫着两件新做的衣服,也是要送给公公的,一件是豆绿色外衫,一件是石青色长袄。 「我们哪需要送什么,都一锅子吃饭了,还能饿着长辈不成。」马氏改不了那小家子气的个性,看到一篮鸡蛋眼睛倏地一亮,很快的抢下牛青苗手中的竹篮。 慢了一步的钱氏轻啐了一声,赶紧把腊肉、风鸡接过手,虽然这些东西是要给公公的,但是没说不许她切一块肉、掰根鸡腿吃吃。 两个女人的丑态表露无遗,还差点为了一包糖大打出手。 牛青苗笑着点点头道:「原来是我和秋山多礼了,没把自己当一家人,下回就不送了。」 闻言,吴家两房四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们可没跟我们一锅子吃饭,给家里添点吃食也是应该的,爹娘可都是我和你们二嫂在照顾,你们小两口可就清闲了,在山里走两圈就有肉吃。」马氏嫉妒地看着牛青苗那一身新裁的衣裙,眼睛紧盯着她发上三钱重的蝴蝶小簪。 那是纯银的,穷得连炭都烧不起的老三家居然买了银簪?! 「咦!秋山,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奉养金你没交给兄嫂们吗?」牛青苗睁大眼,刻意提高音量问道。 也只有他们敢开口,欺负老实人,一两银子能买好几斗米,两位老人家吃上半年也吃不完,细数山坳村中有谁拿得出二两银子,即使是村里最有名望的里正也给不了,所以愣头青吴秋山才穷兮兮、苦哈哈,口袋没有半两银,因为都被血蛭一般的亲人明抢暗夺给拿光了。 「月初大嫂就上家里拿了,我照媳妇儿说的,让大嫂在收据上按指印。」以免赖帐,强说没拿。 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两个嫂子脸皮忒厚,前脚一个拿了钱走人,后脚又一个来要,不给就耍泼,翻箱倒柜的找值钱的东西,被闹得没办法的吴秋山只好再付一回,花钱了事。 后来这事儿被牛青苗知晓了,她便在镇上裁了些纸回来,写了些字当做收据,谁来拿银子就盖章或捺指印,晚来一步的人就去找前一个闹,反正他们给钱了。 一开始马氏、钱氏还会闹,不甘心到手的银子和人平分,吵着要吴秋山拿银子出来安抚,可是他两手一摊,说家里的收入全由他媳妇儿管,他身上只有十枚铜板。 在见识过牛青苗的手段后,她们都怕了她,一听要找她出面,两个人灰溜溜地走了,唯恐走得慢了,还没长回来的头发又要被烧。 「大嫂、二嫂,我们可是给了银子,虽然没有一锅子吃饭,但该尽的孝道绝对不会少,要不我们搬回来一块住,咱们妯娌三人轮流烧火煮饭,孝顺阿爹阿娘。」牛青苗好笑的问道。 一听,马氏和钱氏同时脸色大变,马氏连忙阻止,「家里哪住得下这么多人,你们的侄子、侄女都长大了,一个人一间房都快不够住了,你们要往哪儿住?」 钱氏也赶紧搭腔,「是呀,弟媳,你可别想不开,不用伺候公婆多清心,小两口清清静静的,没得让这些孩子闹心,你们那屋子挺好的,冬天是冷了些,但夏天可凉快了。」 一间处处漏风的土坏屋有多好,他们前两天才煮了一锅糯米糊墙,将漏风的洞补好。「大嫂、二嫂不认为我和秋山很不孝吗?只拿银子却没来照看,累了两位嫂嫂。」 马氏心一惊,马上回道:「不会,银子好,缺什么买什么,爹娘左一句夸孝心,右一句夸有心,说你们是孝子贤媳。」要是他们不再给银子那该如何是好? 孝子贤媳?亏她掰得出口,牛青苗暗笑在心。 「老三家的别跟嫂子们客气,照顾爹娘本是分内的事,哪儿会累,你就是爱打趣我们,呵呵呵……」钱氏夸张的掩口大笑,心里想着又被大嫂抢了先,下一回她一定要先拿到银子。 听到刺耳的笑声,牛青苗很想叫她别笑了,牛号声都比她好听,可是眼角余光瞄到丈夫一脸忍受的神情,她不厚道的笑了,不光她一个人难受,还有人陪着受鬼哭神号的罪。 第十八章 「呃!老三,你家的鸡是不是全卖了,怎么我一只也没瞧见?」吴春生抽着水烟,迂回的问着。 不会诳人的吴秋山摇了摇头。「没全卖,留了二十多只养在院子里,过年好宰来吃。」 留下来的只有四只公鸡,其余都是母鸡,都在下蛋了,媳妇儿说拾些鸡蛋加菜,给爹送的红蛋便是自家母鸡下的。 「其它的呢?」吴春生有些急迫的追问。 「天香楼收走了。」没降一文,以一只八百文收了。 四百多只鸡卖了一百四十五两,把他和妻子喜翻了,同时也能安心过个好年,不用为来年发愁。 「天香楼?」吴春生当然听过天香楼的名号,眼睛顿时一亮。 「因为年关近了,天香楼的醉鸡、花雕鸡需求量大,一向供应天香楼的鸡贩子有些供不上,掌柜的和我熟,就要我帮他们养几只,以免客人想吃吃不到。」这是他媳妇儿教他说的话,足以唬人。 吴秋山是个猎户,他打来的猎物大多卖给酒楼饭馆。天香楼也是其中之一,大伙儿都知情的事,所以说来合情合理,不令人生疑。 「你是替别人养的?」吴春生的表情一沉,不是很高兴。 「是呀,他把鸡崽给了我,我往山上一围,让鸡崽在里面吃草、吃虫,有时也上山打些野菜加菜,等鸡长大了,他再把鸡收回去。」吴秋山没说谎,鸡的确是替人养的,不过最后是卖出去,可以拿回银子的。 「你只是替人干活的?」想到那么多鸡都是别人的,吴春生忽然觉得胸口痛,心在淌血。 「……是。」吴秋山硬着头皮点头。 「他给你多少酬劳?」养鸡也要付工资吧! 吴秋山顿了一下,瞥了媳妇儿一眼才道:「就……二十多只鸡,我们当初说好了,我帮他养,他给我成鸡当工钱。」 「什么?!」吴春生大叫一声。 吴秋山被大哥的叫声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两步,不意撞到一堵肉墙,他还来不及转头看是谁,后脑就被打了一下。 打人的正是吴夏生,他紧接着骂道:「你傻了呀!至少也要讨个六、七十只来抵工钱,你以为养鸡容易吗?咱们家不用吃鸡是不是?你把爹娘、哥哥嫂嫂放哪里,要不也想想你瘦得皮包骨的侄子、侄女。」 吴春生生有三子一女,分别是吴大虎、吴二虎、吴三虎,因为只有一女吴锦玉,八岁,所以夫妻俩特别宠她;而老二家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是大的,平常没什么关注,就是个赔钱货,钱氏老使唤她们做事,但对唯一的儿子吴天宝却是疼爱有加,才七岁已经被养得胖得不见眼,一节一节的藕臂圆滚滚的,肉好似都快撑破皮肤了。 「瘦得皮包骨?」吴秋山看向吴天宝,困惑的反问。 「二弟啊,你就别念了,三弟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他就是个心眼实的,不会和人讨价还价,一会儿你把剩下的鸡捉回家里,咱们今年就不用买肉了。」吴春生才刚说三弟老实,一转头就把人给坑了。 「不行!」吴秋山说话了。 「不行?」吴春生、吴夏生惊讶的瞪大眼,向来好摆弄的三弟几时敢当面拒绝他们了? 「我媳妇儿身子骨不好,鸡要留下来熬鸡汤给她补身子的。」谁也不能动! 闻言,牛青苗心头一暖,望着丈夫的眸光溢满柔情笑意。 「你说什么?我们几个哥哥、嫂嫂还比不过你的媳妇儿吗?不过吃你几只鸡,啰啰嗦嗦!」脾气比较冲的吴夏生一把揪住吴秋山的衣领,作势要打人。 但是他的拳头还没落下,一只满布厚茧的大手便挡住了他的拳头,没见使什么气力便把他推开。 牛青苗在一旁偷偷叫好,吴夏生想和她的猎户老公比力气?哼,找死!他连狼都能打死了,一个老想偷懒不干活的庄稼汉哪及得上他。 「我可以给你们送几只来,但全部拿走不成,我也有我的家要顾,不再是一人饱全家饱,大哥、二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到我家随便拿东西,我和我媳妇也要过活。」吴秋山把话说白了,为了保护媳妇儿,他可不能再让家人予取予求。 「长进了,娶了媳妇就不要兄弟了,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吴家的人?!」吴夏生气恼地冷嘲热讽。 「我姓吴,当然是吴家的人,可是你们把我当过是自家兄弟吗?」吴秋山再也忍不住回道。 就连何长风都当他是亲兄弟看待,他一有需要,便二话不说的挺身相助,总变着法子强压着他接受,还说他们是兄弟,无须介意这么多;反观自己的亲手足,却个个如狼似虎,只愁没多咬下他一块肉,一点也不在乎他会饿死,一见他稍微好过些,就想着要从身上讨好处。 其实他都清楚,他们挎着肉打酒去,和村里几个闲汉聚在树下,一口酒一口肉,大声嘲笑他有多笨,打了肉自己吃不到,全便宜了别人。 他会难过,真的,夜里闷声哭了几回,可是他阻止不了,后来也想开了,那是他的兄长们,他能怎么办呢! 「你——」吴春生也恼羞成怒了。 「大伯、二伯,你们每个月也拿出二两银子孝敬爹娘吗?」如果他们不想要银子,她可以成全。 面对牛青苗笑面佛似的威胁,原本火气不小的吴家兄弟顿时烟消火灭,又恢复和和气气的笑脸。 「哎呀!一家人闹什么闹呢!不就是斗斗嘴嘛!大伙儿笑一笑,开心开心。」惯于打圆场的吴春生跳出来说合。 有人退让了,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彼此妥协,总不能在吴勇的寿宴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 「我们秋山老实,大伯、二伯可别逗他,他会当真的。」牛青苗真想走人,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呀! 院子里摆了几桌,陆陆续续有客人到,此时马氏和钱氏根本坐不住了,她们借口要去招呼客人,实则赶着去收礼,那两条腿像装了轮子似的,走得很快,都快要飞起来了。 她们就那么点小心思,见到好的就自己收起来,不中意的才交给长辈,送茶,送吃食的就往厨房放,若有小碎银或铜板子就偷偷往荷包塞,稍微贵重点的物品也不放过。 屋外开始传来交谈声、恭贺声,几个兄弟和媳妇也各自动了起来,有的应酬宾客,有的到厨房帮忙,有的就到处走动,这个聊几句,那个闲话两句,把气氛炒热了。 「三嫂,你别沾水了,我和娘忙得过来,你一边帮着摘菜叶,我一会下锅炒了。」 说话的是个秀秀气气的大龄闺女,也是吴勇唯一的女儿,吴冬芽。 她在吴家的地位很微妙,她是年纪最小的,上头又有三个哥哥,爹娘确实疼她,兄长也挺宠她的,但大哥、二哥只有在她小时候对她还不错,等到各自生了孩子后,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有如打杂的下女,整天有做不完的家事。 「哪有长辈在忙,晚辈偷懒的道理,我在家也做饭,你三哥可喜欢我烧的菜哩!」 牛青苗接过锅铲,大火爆炒蒜苗,炒了几下香气出来了,一盘子肉片往锅里倒,快火炒熟。 她翻锅的动作十分利落,动作流畅得彷佛掌勺的大厨,三两下就炒出色香味倶全的蒜苗炒肉片。 「我三哥可好养了,什么都吃,活像个大饭桶,不像大哥、二哥那般挑嘴,火候稍微过了,就嚷嚷着我要毒死他们。」 「你很开朗。」牛青苗笑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幸好她没被那两对兄嫂给带坏。 吴冬芽虽然长得普通,但是很爱笑,笑容又很甜,还会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三嫂别取笑我了,不开朗难道要我哭吗?娘常说我这人没心没肺,只管开心。」 闻言,个头不高的周氏也跟着温婉一笑。 在吴家,周氏是个奇怪的存在,她不是哑巴却很少说话,好像希望别人都别注意到她,而且全无做婆婆的架子和派头,性子软弱,老被两个媳妇呼来唤去的。 「你不太像吴家人。」牛青苗又道。她既不压抑,也没有吴家人的娇气,宛如开在山崖旁的小白花,自在地迎向阳光。 「我也是这么认为,大哥奸,二哥坏,三哥傻,就我最可爱。」吴冬芽称赞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开了。 牛青苗被她逗笑了,开心的道:「我要是知道家里有你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我一定天天往本家跑,看到你爽朗的笑脸,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第十九章 成亲几个月来,她还是第一回见到心性清美的小姑,前几回丈夫都不让她跟,说这边乱,她也想着吴家人若是都像那两对兄嫂这般德性,不要多认识一个也省心,况且她还忙着做存粮,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如今才知道歹竹也会出好笋,一颗酸果子也能结出一颗甜果,小姑子让她想起在网路上结识的闺蜜,两人都乐观,一副天塌下来还悠哉悠哉散着步的散慢样,不与人结仇。 这性子好,走到哪里都吃得开,讨喜又豁达。 「瞧三嫂把我夸的,我都要得意了,三嫂好,不像大嫂、二嫂只会骂我是丧门星,才没人要娶我。」吴冬芽说这话时虽然是笑着的,眼底却闪过一抹黯然。 「你……」还没许人吗? 牛青苗对老吴家的情形并不了解,吴秋山是个傻乐傻乐的山野汉,只要她不问,他就没想过要把家里的事和她说一遍,他大概是认为她是知情的,所以不会主动提起。 「媳妇儿,菜煮好了没,寿星坐席了,快把热菜、大盘肉往外搬,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厨房门口闪进一道健壮身影,吴秋山满头汗地帮妻子端菜。 等菜都上桌了,大伙也纷纷坐下来开始吃饭喝酒。 今晚的主角吴勇,已经是爷爷辈了,一头黑发只掺了几根银丝,背微微佝偻,身子骨依然健壮,干起活来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他的外形和吴秋山有七分相似,活脱脱是老人版的吴秋山,可是很奇怪的,他最不喜的也是最像他的小儿子,他较为看重的是长子,至于其它的孩子嘛,他认为能养大他便已做到父亲的责任,父子亲情淡薄他也不在意,加上大房、二房平日的煽动,他的心更偏了。 吴勇一眼也没瞧向许久未见的三儿子,只顾着闷着头喝酒,谁来敬酒他都干,顶多偶尔和大儿子聊上几句,再吃两口菜,一点也没有老寿星的欢喜。 当初吴春生以一句「屋子太小住不下去」,他在两个媳妇的说服下把小儿子分出去,当初还多给小儿子三两银子盖房,没想到小儿子从此对家里就真不尽心了。 好不容易他老人家终于愿意和三儿子说说话,一开口却差点没把牛青苗气得翻桌—— 「老三,你养的那些鸡卖了多少银子,你要是有心,就拿回来贴补贴补家用,你大哥、二哥的孩子正需要用钱,你这做叔叔的要尽点心力……」 什么叫不欢而散。 看着老实人都喝了七分醉,走起路来歪歪斜斜,表情像死了爹娘般绷得死紧,眼眶有着可疑的泪光浮动,却仰着硬颈不让它流出,眨呀眨的宛如天上的星辰,闪闪发光。 心里非常不舍的牛青苗只能暗自心疼,男人有男人的骄傲,他连扶都不肯让她扶,憋着气,一步一步走得慢。 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枯枝、树叶、老藤漫上银白,覆盖了所有污秽。 山坳村的冬季无疑是美丽的,可纯净的雪却洗不净人心,硬是让这份美好染上淡淡的遗憾。 谁也料想不到吴勇会当着众人的面向三儿子要钱,言下之意是他不孝,赚了银子也不知孝敬本家,冷血无情的想一个人独享,自个过好日子却让年幼的侄子、侄女挨饿受冻。 这话说来谁不觉得好笑,老吴家的情形谁不知晓,偏偏他还能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罗织罪名,硬是把三儿子贬得一无是处,狠狠伤了他的心。 都分家了,谁还拿银子养大房、二房,又不是他们的亲爹,本就一户过一户的日子,老先生吠什么吠呀! 可吴秋山在意了,在他好不容易有个家后,亲爹又来捅刀,教他如何不难过,不感到悲痛万分。 「秋山,你还有我。」牛青苗伸出细白的小手,轻轻勾住他粗糙的食指,似有若无的抚着。 面冷心更冷的吴秋山看着前方,视线却有些模糊。「嗯!我还有你……媳妇儿,你不要离开我……」他反手握住没他手掌一半的小手,心才踏实了。 「都是你的媳妇了,还能离你多远,况且我们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呢!」一开始她是无可奈何的妥协,毕竟身子都被这个粗汉子占了,在这年代她还能再嫁吗?可此时她却庆幸嫁的是他,想和他一生一世相伴。 他这么耿直憨实,她若是不爱他,他就没人爱了。 一听,他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一辈子。」 「秋山,我冷。」牛青苗朝他一靠。 雪越下越大了,几乎看不到前方,两旁住家的灯火一闪一闪的,指引着那出村的街道。 「不冷,我搂着你。」吴秋山长臂一伸,将她娇柔的身子搂入怀中,用自身的体热温暖她。 她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将手扶在他腰上。「为什么阿爹特别不喜欢你呢?」人的心是偏的,但她没想到公公的心会偏得这般严重。 他身子一僵,脸色微微泛白,抿着唇,许久才开口,「我出生的那一年,整个山阴县并无重大天灾发生,偏是我出生的那一天,全村子只有我们老吴家的旱稻枯成一片……」 那年全年无收,全家饿着肚子吃发霉的陈粮,他娘病了没钱医,烧得都有些胡涂了,一醒来后,原本飒爽的个性变得唯唯喏喏,以往的大嗓门成了如今的轻声细语。 「我爹认为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得全家这么凄惨,所以打小他就告诉我,一定要补偿一家老小,以后有什么吃的、用的,都要先给家人,因为是他们陪着我受苦,分去我的不祥。」 因此吴秋山稍微懂事后,家里有什么活儿他都抢着做,也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因为家里的每个人都对他有恩,他要尽最大的努力回报,让他们能吃饱穿暖。 所以他爹叫他走他就走,大哥、二哥说钱不够用,他身上有多少银子都会掏出来,大嫂、二嫂无理取闹的上门挑事,他也百般容忍就当是在还债,务必让所有人都满意。 可是他的退让没人感激,一再的隐忍成了别人得寸进尺的理由,他做得再多,换来的还是一句不孝子,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够了,秋山,你给他们的不只是一年粮食,还有剩呢!」只有他傻,傻乎乎的为人驱使,把反咬一口的白眼狼当家人。 「真的够了吗?」他惶恐的问。 牛青苗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你不是常说我是你最聪明的媳妇儿,你不是最相信我说的话吗?我不会骗你的,真的已经够了,你不欠任何人。」 「真的?」 「真的。」她肯定的回道。 吴秋山踉跄了一下,轻笑声中带着压抑的苦涩。「我信你,媳妇儿。」会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了。 「秋山,你说这雪会下多久?」很美,但美得不真实。 牛青苗想着,好在她早早把四个半月的鸡只卖出去,否则这天寒地冻的,不知要冻死多少只鸡,那可是她白花花的银子。 何长风很爽快,他怕一锭一锭的银子太沉重,干脆换成两张五十两、一张二十两、一张十两的银票,方便携带,其余的都换成好找开的碎银,让他们好用小钱买年货。 泥瓦匠有了、青砖有了,就等开春后冰雪融化,他们便能盖间大屋了,到时养鸡大业也能展开。 看了看天候,吴秋山两眼酸涩,鼻子一抽。「两、三天吧,我们山村位于两座大山间的山坳处,气候没有外头的寒冷,雪也下得不长,一年大约下个几回雪便没了,早春比旁的地方快十来天,春雨随之落下。」 转移话题后,他的心情明显好了些,眉间的抑郁散去,眼中也有少许笑意,谈起山坳村有着深厚的感情。 牛青苗想到一件事儿,又问:「秋山,冬芽几岁了?」照她看来应该有十六、七岁了。 「十八。」 「咦!十八?」她讶异的眼一睁。 「是呀,十八了,真快。」想来妹妹刚出生的时候,就那么小小一个,不哭不闹,总是用小小的糯白指头捉着他的手咯咯直笑。 「那她为什么还没嫁人,没有媒人来说媒吗?」 「早许了人了,对方是辛未年的秀才。」吴秋山叹了口气,想来妹妹也是运气不佳,遇上了糟心事,婚事才会耽搁至今。 「秀才?」牛青苗微讶。 「对方大她两岁,十三岁说的亲,十五岁下定,原本十六岁就要过门了,谁知秀才的爹出外吃酒,不慎酒醉跌入田边的沟渠,他一栽下去就没爬起来,秀才要守孝三年,因此婚期往后延误。」妹妹要明年五月才能出嫁,那时她都十九了。 第二十章 「原来小姑的婚事是这么耽搁的,起先我还不好意思问她,怕触动了她的伤心事。」结果是她多想了。 「什么伤心事,她还乐得多逍遥几年,她老挂在嘴边,秀才家规矩多,她怕嫁进去不自在,所以秀才家的守丧正合她意。」那个丫头呀,整天没个定性。 「还是咱们家好,没规没矩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天。」要是头顶摊上吴勇那样的爹,那才叫欲哭无泪,她可能会忍不下去,一刀刺向他的颈子。 是长子要照顾么弟,哪有反过来叫小儿子养大哥、二哥一家,吴老先生的脑子是被驴子踢了吧! 当时她听到公爹的话,气得肺都疼了,不想丈夫再受精神上的折磨,拉了他就走,那一家人的脸色很精采。 吴秋山被她的话逗笑了,发起酒疯抱着她不放。「媳妇儿、媳妇儿,我爱你,我好爱你!我家媳妇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当你的天,你到我的羽翼下来,我保护你……」他又吼又叫的,神情亢奋。 「嘘!小声点,别吵到别人。」牛青苗难得脸红,像也喝醉酒似的。 「我们家没有别人,只有我跟你,不会、不会吵……」他有些茫了,手指直晃得做出唬的手势。 刚过了村头,荣叔家的门由内拉开,露出阿满婶的脸,她关心的问怎么了,牛青苗小声的回了一句喝多了,接着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要不要帮忙,我叫大荣、小荣叉他们三哥回去。」秋山家的那身板太痩弱了,怕是撑不住吴秋山那熊块头。 「不用了,阿满婶,秋山还没醉得太厉害,我扶着他还能走得平顺,我们慢慢走就到家了。」两人相互扶持的感觉真不错,她觉得他们能走到最后,谁也不离弃谁。 「那好,你小心点,要有个不妥当就高喊一声,我们这儿听得到。」半山腰并不远,走个小半时辰也就到了。 「嗯!那我们走了,阿满婶你快回屋里吧,外头冷。」牛青苗催促道。 阿满婶朝她点点头,便又缩回屋里去了。 大雪纷飞,牛青苗觉得双手都快冻成棒冰了,要是有双毛手套戴就好了,她突然好怀念现代的手套,有皮制、布制、毛线编织,她试着用棉线勾了一双,但手指套大小不一,还有漏针,虽然看着像手套,可是手指头钻不进指套里,有两指太大了。 「媳……媳妇儿,你跟谁说话?」吴秋山憨憨的问。他们家两个人,一个、两个,他会数数,不会算错。 「雪精灵。」她随口一应。 「雪精……精灵?」酒气上来的吴秋山有些大舌头。 「是呀!有雪精灵,我们才看到这么美的雪,雪精灵拍拍她背后的双翼,一点一点的雪花就从她薄如蝉翼的翼膜飘出来,染白了大地,一夜白头。」 「我、我的头发不是白的……」他忽地歪了一下身子,差点把身侧的小媳妇给压垮了。 「秋山,走好,我扶不住你。」她往他腰上一掐。 耳边传来一喝,腰际一疼,吴秋山稍微清醒了一些。「媳妇,疼。」 「腰疼还是头痛?」看他不自觉的揉着额侧,牛青苗才有此一问。 「都疼。」媳妇儿好狠心。 大男人撒娇,着实有几分可爱,她在心里发噱。「那你就走好点,把脚步迈大,我们赶紧回家去,回家喝了热汤就不疼了,你看,就差几步路了,你也不想冻着你媳妇儿吧!」 「媳妇儿冻着了吗?那我们快走,我抱你……」吴秋山一把抱起没几两肉的她,虽然有点摇摇晃晃的,却走得极快,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我不……啊!秋山,你放我下来,你喝了酒,不行,危险,听媳妇的话,你要……啊——」飞……飞起来了?不,是他走得太快了,风雪由耳际呼啸而过。 「谁说不行,我行的,明年让你生个大胖儿子。」说他醉了,他还能念念不忘夫妻间那点事。 牛青苗不禁失笑,搂紧了他的脖子,安稳的缩在他怀里。 猎户的脚程果然不同凡响,她才刚觉得风在呼呼作响,没多久人已在家门口了,廉价的漆掉了一小片,不等用铜钥开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牛青苗眼角一抽,很想抚额呻吟,这门有这么脆弱吗?那还能不能用来防贼,她手上的的钥匙忽然有点可笑。 「媳妇,媳妇来,生孩子……」一入屋,酒气往上冲的吴秋山浑身发热,抱着她就要往炕床压。 「等一下,你一身酒臭,不准上床!我先烧锅热水洗漱洗漱。」酒后行房不利于优生学。 「媳妇……」吴秋山可怜兮兮的瞅着她,像只被抛弃的藏犬。 「没得商量,你给我乖乖待着,不许动!」牛青苗双手叉腰,佯装动怒,把老实的丈夫唬得一愣一愣的。 麦秆很容易燃烧,卷成麦秆卷放入灶腔,火很快就点燃了,她又加入易燃的细条树枝,火烧得更旺了,一会儿,一大锅的热水就滚了,锅盖一掀开,还能看见冒泡的滚珠,兑了冷水,温度适中,擦擦手脚就好。 「媳妇儿,干净了,不臭。」他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极了饿惨的公狼。 牛青苗笑着往他额头一戳。「你出息了,敢让媳妇儿伺候你,下一次再喝醉,看我理不理你!」 「不醉,换我伺候你。」吴秋山笑呵呵的把她拖进被褥底下,上下其手,粗黝的大腿插入雪嫩双腿间。 她轻笑。「你到底醉了没?」 「没醉,我就知道媳妇儿最好。」他急切的吻上养得像花朵儿似的红润小嘴,笨拙的吸吮。 「你呀,一个傻瓜。」偏偏她爱上傻瓜,那叫什么,飞蛾扑火?还是两个傻瓜? 牛青苗将双腿轻轻打开,让他更贴合自己。 「青苗,你好香……」吴秋山亲了又亲,从她雪色脖子一路往下,咬着随呼吸颤抖的锁骨,伸出舌头一舔。 她低吟,身子因此欢愉。 「喜欢,好喜欢媳妇儿,我的媳妇儿……」他一个人的,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放手。 「我也喜欢……」忽地,他猛地一挺身,惹得她说不了话,只能连连娇喘。 【第七章 相公也可以是打手】 腊八了,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 越接近年关,过年的紧张也越趋明显,吃完腊八粥后就要蒸年糕、剪贴花、腌腊肉、买年货,家家户户要开始忙了。 这一天,牛青苗卸了门闩,拉开两扇木门板,想瞧瞧院子的情形,连下了两天雪,院子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秋山,雪停了,一会儿把院子的积雪扫一扫,我到地窖拿颗南瓜,待会儿我弄南瓜饼给你吃……哎哟!这是什么,咱们门口几时摆了两块石头,是谁这么缺德?」她的脚才刚要跨过门坎,却没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诧一大一小的雪堆,她绊了一下,差点往外一跌。 好在她走得不快,下盘稳,上山采山货、山里种树养鸡,又勤于做些劳动活儿,吃好睡好,原本纸片似的身子给养结实了,虽然不够丰腴,可是已是能干事的一把好手。 牛青苗在晃了一下之后站稳,心想是哪家孩子的恶作剧,或是老吴家幼稚的报复,因为吴勇寿辰那日她和吴秋山不肯拿银子出来供老吴家花用,他们觉得面子挂不住才使出下作的手法。 她在心里气恼的骂了几句,随即气消,和那一家子极品计较划不来,还是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比较踏实。 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她是心宽的人,认命的拿起扫帚要将这两诧雪扫掉,省得挡住出入,谁知一碰到雪堆她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扫不动,她弯下身将上面的一层雪剥去,似乎是……人?!而且是两个面色惨白的孩子! 「秋山,你快出来,咱们门口有小孩,你快出来瞅一瞅,这是怎么一回事!」牛青苗心急的大喊,免不了心生疑惑,又没闹灾,也不是逃难,若是要乞讨也会往村里去,要不就是去镇上,怎么会来到这儿? 「媳妇儿,什么事,瞧你大呼小叫的,难得看你惊慌的样子……」穿着短袄的吴秋山光着膀子,一边走来一边取笑道。 打小在山坳村长大,他已习惯这样的寒冷,对他而言刚下完雪反而不冷,就怕起风时才冷。 「秋山你看,两个孩子。」她指着门口地上两个蜷缩着的小人儿。 「什么孩子,啊!这不是……」他低头一看,顿时惊愕的张大嘴。 「咦!你认识?」看到他的反应,牛青苗马上问道。难道是亲戚的小孩? 第二十一章 吴秋山的表情像被牛粪击中似的。「你不认得他们吗?是你的弟弟妹妹呀!我上回去秀水村送东西时见过,你瞧,小姑娘怀里紧抱不放的布鞋,不就是你熬了两天做出来的。」他还缠着也要一双,穿起来舒服。 「我的弟弟妹妹?」她惊讶极了,再仔细一瞧,那双鞋还真的很眼熟。「秋山,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吴秋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噢了一声。「好,我抱他们入屋……」 「你快将他们两个都安置好,换下湿掉的衣服,我去烧个热水,一会儿给他们淋淋。」 「我看把炭炉都抱来给他们烤烤吧?」人都要冻成冰了。 「那可不成,总之听我吩咐的处置便是。」一心救人的牛青苗没空解释,她催促着他将两人安置屋内。 刚冻僵的人血脉不顺,若骤然的抱住屋内用火烤,或是用棉被捂热,冻伤的地方会变成冻疮,严重点可能要截肢。 得先用温水浸泡,等身体回复到一定温度后再用热水淋身,使其血液尽快流动,恢复原来的体温,以降低冻伤的可能性,这可是她看求生节目学来的。 「好,我听媳妇的。」吴秋山手大,他照着她的吩咐为两个孩子搓身子。 牛青苗忙去了厨房烧火添柴,烧热水的同时,她没歇着的舀了两大勺白面揉面,加了鸡蛋和白糖,又剁了些晒干的小蒜下去揉开,添点香气好下胃,也能帮着身子回暖。 等锅里的水热到一定程度,她匀了三分之二的水量到放在正堂的浴桶里,另外三分之一用洗脸的小水盆装着搁灶边。 她又煮开热水,加入大量的生姜,熬起姜汤。 「小子你负责,丫头我来,我们一人解决一个,你一勺一勺的将水从他的头顶淋下,全身上下都不能放过,直到他不再喊冷为止。」不再失温就没事了,冻疮或什么再好好处理便成。 「好的!媳妇儿,我知晓了。」这小子跟他媳妇儿刚嫁进门那阵子没两样,瘦得只见骨。 夫妻俩一人顾一个,有别于礼数,所以小子和丫头不能在一处脱光衣服,吴老三家的屋子也就三间,除却堆放柴火的杂物间,也就是正房和厨房,因此两处分开放人。 屋子的地上是踩实的泥地,一勺一勺的热水淋下,难免也湿淋淋的,有些滑脚,这更加深了牛青苗要用青石铺地的念头,她实在受不了脚一踩,脚底全是泥的黏糊。 「大、大姊……」牛青果的声音像小猫在叫似的,虚弱得几不可闻。 「不要说话,保留点体力。」摸着手底下瘦小的身躯,牛青苗几乎不敢用力,她摸到的不是皮,不是肉,而是骨头。 她知道后娘苛刻,老是少衣减食的虐待前头妻子生的孩子,由她自身的发育不良来看,两个弟妹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所以她才让吴秋山送些吃的、用的过去,即使不能全落在他们手上,至少也能分到一些,熬着就不难过。 谁知竟是这么悲惨,她记得妹妹今年已经八岁了,可是那身形分明才五、六岁的模样,双颊凹陷,颧骨更显突出,手脚比当柴烧的树枝还细瘦。 她自认为已经是心够硬的人,在见识过家人遭遇空难后的人情冷暖,她把心筑得很硬实,不轻易为人动容,可是在看到妹妹饿出来的小身板,她心口堵得难受,一股怒火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稚子何辜?大人的恩怨情仇由大人去承受,为何要将孩子扯进来?那个只会作威作福的林月娇,她饶不了她! 「嗯!」牛青果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细细的应了一声。 「青果别怕,你在姊姊家里了,以后姊姊会保护你,没人敢再伤害你。」牛青苗发誓,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保护身边的人。 或许是血缘的关系,她已许久未感受到手足亲情又回到身体里面,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她很珍惜。 她又有兄弟姊妹了,见到和晓得是两码子事,以前她故意忽略,不去接触,是因为她害怕失去,害怕被人发现她根本不是牛青苗,而是来自异世界的女教师。 「姊……」牛青果小小的身子在颤抖,她是喜悦到说不出话来,眼中落下的不知是泪还是淋下来的热水,她一直绷得很紧,不敢放松,大大的眼睛仍带着恐惧和无助,两只小手可怜的紧握着盆沿。 「你安全了,听话,把手放开,姊姊在这里呢!一会儿给你吃的……」牛青苗说得都哽咽了,转过头拭泪。 「有吃的?」一听到吃,牛青果的小脸骤地发亮。 牛青苗抚了抚她稀疏的枯黄头发,心一紧一紧的抽疼着。「绝对够你吃的,别急,再一会儿就好。」 「我饿……」牛青果小声低喃,细瘦的指头一根一根的放开。 「好,再忍一忍,面团发了就做饼子给你吃,乖,」牛青苗继续替妹妹淋热水,直到确定她的身子变热了,她才赶忙用自己的棉袄包住她。 牛青果的眼神终于出现一点生气。「嗯。」 当牛青苗将妹妹抱进正屋时,底下烧着柴火的炕床上已经躺了个人,正是比妹妹大不了多少的弟弟,被棉被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让人看了就想落泪的迷惘双眼。 「媳妇儿,家里没有半大孩子能穿的衣服,我把我的长衫给小弟当袍子穿,我想暂时冻不着他。」把小舅子包得像蚕茧便是吴秋山的杰作,他得意的上前向媳妇讨夸赞。 「嗯!你做得好,就让他这么暖着吧!这两个娃儿看来吃了不少苦,真可怜……」 牛青苗不舍的道。 吴秋山喜孜孜的笑着,帮她把小姨子也塞入被褥里保暖。「我刚到外头看过了,他们就带了个小包袱,我没打开过,不过里面的东西应该都湿透了。」 接过他递来的小花布包,牛青苗打开一看,居然只有一、两套旧到不行的衣服,布包底下用小碎布包了两枚铜板,就没别的了,两个孩子全部的身家就只有这样。 「媳妇儿,你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我去端姜汤来给他俩喝,你可别哭呀!」就怕妻子伤心的吴秋山一再回头瞧瞧媳妇儿,见她眼圈儿一红,他是急到不行又心疼。 「嗯!你也给自己也端一碗,又不是铁打的身子,你逞什么勇,赶紧给我多穿一件衣服。」看他光着膀子她就觉得寒意直上心头,他是真不冷还是傻子冷不怕。 「好咧!媳妇,我也给你端一碗。」媳妇的关心吴秋山最受用了,他开心的穿上一件袍子,很快的端来四碗有些辛呛刺鼻的姜汤。 其实家里的碗是不够用的,所以可以看得出碗的花色和大小不同,给妻子和小姨子的是一对小碗,小舅子拿的是中碗,而他的大碗拿在手中也跟小碗没两样,他手大。 「小口的喝,别急,先暖暖胃,把身子暖起来了,人也好了一大半。」牛青苗先喂妹妹喝,担心她没力气,端不住碗。 「姊姊,甜。」牛青果把姜汤喝完后,还很满足的咂了一下嘴,露出小动物回巢的笑脸。 那抹笑让人看得鼻酸,一瞧就是很久没吃过糖的样子,很馋,但不敢喝快,怕喝多了就没了。 「秋山,你照顾他们,我到后头煎个饼子给他们吃,只怕饿得慌。」牛青苗带着浓浓的鼻音道。 「好,我看着咧,你不用担心。」吴秋山见她抹着泪走向厨房,魂儿都要跟着她飘走了。 他十分恋妻,又肯宠妻,知道妻子不喜欢吃干干的饼子,他便买了一大坛猪油让她煎着油饼子,吃着有肉味还不干涩,饼子里有油香,酥软好嚼,她能吃完一大片。 把妻子喂饱是他为人丈夫的骄傲,而且他还在短短几个月内,把干扁瘦弱的小媳妇养得水嫩白细,宛如青葱似的,他可是大大得意一番,逢人便说他媳妇变得更好看了。 不过他也没说错,先天的不足用后天来补,他打回来的猎物先把妻子虚弱的身子给补了大半,然后她自个儿又知道一些调理的方式,猛吃芝麻、核桃等干果,以食疗法养身。 几个月过去了,她皮肤白了,头发黑了,不再干躁分岔,该长的肉也长回来了,胸前的小肉包子也长大了,丰胸细腰,袅袅身姿已渐成形,举手投足间可见少妇的风情。 媳妇儿更俊俏了,吴秋山只有更着迷的分,每天跟前跟后的,守得像刚孵出小鸡的母鸡,形影不离。 没多久,牛青苗端着一盘煎饼子回到屋里。「来,吃饼子了。」 第二十二章 人未至,煎饼的香气已飘满屋子,两个小的瞬间两眼发亮大睁,悄悄地吞咽唾液。 牛青苗一共煎了十片厚厚的饼子,都吃饱了油气,还有浓浓的蛋香和葱香,一口咬下香浓无比,六片给了胃口奇大的丈夫,两片给正在发育的弟弟,她和小妹各一片。 「不要急,小心烫。」 四个人一同吃着饼子,颇有一家人的温馨感。 「灶上我还煨着蛋羹,一会儿再吃一些。」牛青苗对弟弟和妹妹温柔的道。蛋羹滑顺好入口,他们又饿了这么久,吃这样的东西比较好吸收。 「还有蛋羹呀!会不会太多了,我和哥哥在家里只吃半碗野菜粥。」牛青果吃完了饼子,还想再吃蛋羹,可是她的肚子已经好饱了。 闻言,牛青苗心痛得差点又要落下泪来,弟弟妹妹年纪还这么小,就没有足够的营养,身子骨怎么能好? 相比之下,她嫁给吴秋山真的是幸运的了,虽然刚嫁过来时吃的也是野菜粥,可是每一餐至少有一盘炒兔肉或是切酱肉,他从没让她饿着,都是她先吃饱了,他才秋风扫落叶似的,将她吃剩的汤汤水水全扫进肚子,吃个不饿。 「没关系,家里养着鸡呢,每天最少能下十颗蛋,除了有鸡仔的留下来孵小鸡外,其它的你姊姊都积着,一整个笸箩的鸡蛋,不怕你们吃。」吴秋山笑道。 二十几只鸡就关在院子里他用蓬草搭起来的鸡舍,公鸡少,母鸡多,平均一天能下十到十五颗鸡蛋,家中只有他和妻子两人,实在没办法吃这么多蛋,为了不浪费,他们每隔五天就把吃不完的蛋拿到镇上去卖,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可以割个两斤猪肉来。 后来牛青苗无意间发现鸡窝里居然有四、五只摇头晃脑的黄毛小鸡,她才想到有些鸡蛋是受孕的,不过她目前养不了太多鸡,所以她会自个儿瞧蛋里有没有鸡崽,若确定了便留下,不太肯定的立刻卖掉,无鸡崽的便留下来自用。 她可不想蛋一敲碎,里面滑出未长毛的小鸡,那太恶心了,会影响食欲,虽然有人有吃鸡崽的习惯,但她接受不了。 「姊、姊夫,我来一碗就好。」痩得只剩下眼睛大的牛青阳小心翼翼的把碗递出去。 「好咧!男孩子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像姊夫一样壮才能保护家人,你太瘦了……」一只大腿还没他手臂粗。 「秋山,你话太多了。」谁不想壮实些,可摊上那么个后娘,没被弄死已是万幸。 被媳妇儿眼波儿一横,吴秋山的骨头就酥了,憨笑的搔着后脑。「我去盛两碗蛋羹来,你和他们好好聊聊。」 粗汉子也有细腻的时候,他这是贴心,故意避开,好让他们说说话,两个半天的孩子冒着风雪走夜路,还能不是大事儿吗?他当年被赶出门还是盛夏呢。 「饱了吗?」牛青苗拉拉妹妹的被褥,将她包得更紧,但实际上问得是刚吞下最后一口饼子的弟弟。 「饱了,姊姊。」这是后娘进门以后,牛青阳吃得最饱的一次,感觉全身都是力气,可以上山打老虎。 牛青苗垂下眼,轻抚着弟弟满是伤口的手。「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咱们商量商量,别平白吃了亏。」 牛青阳脑袋瓜子一耷,将身子缩成一小团。「后娘说巧儿姊要说人家了,家里要多备些银子给她置妆,我听见她联络好人牙贩子,要将青果卖入大户人家当丫头。」 「郑巧儿?」牛青苗的继姊。 林月娇当初是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夫家休离,而后带着八岁的女儿郑巧儿嫁给牛大洪,和牛大洪一样都是二婚,可笑的是,她入门一年半就有了胖小子牛青成,她仗着自己生了一个儿子,趾高气扬,在牛家根本就是横着走,凡事都是她说了算。 「我不要青果被卖,她已经卖了大姊,我不能让她再将我们一个个卖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趁大家都睡着了才带着妹妹偷偷跑出来。」他们唯一能投靠的只有大姊。 「她连你也敢卖?」牛青阳可是牛家的长子嫡孙,林月娇怎如此大胆? 听着大姊忍着怒气的低吼,牛青阳瑟缩了一下,才道:「本来她要我去给人家的少爷当小厮,可祖母不同意,和她吵了一架,最后决定让我当学徒学手艺,将来当个手艺人。」 「你不是要读书?」牛青苗记得她让吴秋山带了几本书给他,上不了私塾就自修,拼个好出身。 一说到读书,牛青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后娘把大姊给我的书全当柴火烧了,她说有钱不如拿来接济娘家,买这些贵得没用的东西也不会有出息,咱们牛家的秀才只会是青成。」 「什么?!」牛青苗气到身子都在发抖了。 这个林月娇真是欺人太甚,烧了她的书,还想要卖掉她的弟弟妹妹?!好哇,她绝对会让林月娇付出代价! 其实牛家算是殷实人家,早年家境不错,祖上有人中过举人,到了牛青苗祖父这一代,勤勉克俭的祖父也中了个秀才,家里田地百亩,光佃出去的租子能养一族子弟。 可是孩子多,分出去的家产就薄了,传到牛大洪手中,有二、三十亩地就不错了,他还是占了祖母偏宠的便宜,才能多得几亩地,其它兄弟最多得到十五亩地。 牛大洪娶妻黄氏,日子过得还算和睦,若非黄氏命薄早逝,他也不会续娶林月娇为后妻,并带来郑巧儿这个拖油瓶。 不过林月娇在持家方面真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的事儿都能上手,在她嫁进门的这几年又为牛家添了十亩地,牛大洪更放心让她掌家,婆婆乔氏也不好说她的不是。 只是林月娇私心重,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只许进,不许出,她把握一切能攒银子的机会,谁跟她开口要她就跟谁拼命。 因此当吴秋山送上门要聘她闺女时,她二话不说就把牛青苗推出去,照长幼有序,当初媒人说亲的对象是「长女」郑巧儿,可她猪油蒙了心的贪那十雨银子聘金,硬是将牛青苗打晕了也要她嫁过来,自个儿却自私地不让亲生女儿嫁什么都没有的穷汉。 直到郑巧儿都十六岁了,仍是这个不要,那个不行的想嫁入大户人家,母女俩如今中意的是米铺老板的儿子,大她一岁,性格忠厚又读过书,来日必能中秀才,她好做个秀才娘子。 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好人家挑媳妇看的不只是人品和家世,还有嫁妆,所以母女俩一头热的筹措奁嫁,她们一致的眼光打在牛青果身上,认为她是添妆的最大助力。 一个是卖,两个也是卖,既然都卖了大的,为何不能再卖小的?于是林月娇主动找上人牙贩子,要以十五两银子卖断牛青果的一生,她打算替牛青果签下卖身契,价钱才能提得高。 原本她还把念头打到牛青阳头上,小厮的价格更高,又是读书识字的,陪在少爷身边更合适,要不是乔氏哭死哭活的出来拦,她才勉强打消念头。 要不是没人买老婆子,林月娇说不定也会把婆婆给卖了,她才不管什么孝不孝道,天大地大没银子大。 「砸——」 铿锵!匡当! 一个柜子被翻倒了,接着是哗啦啦的倾倒声,满地的衣服散得零乱,有黄、有红、有花,随便一拉就好几件,料子都不差。 「住手!你要干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居然敢带人回娘家捣乱,她还要不要这个娘家? 「没看见吗?拆房子。」牛青苗说完,扫了缩在远处的爹亲和祖母一眼,眼神多了几分不屑,这两个人真是忒没用,遇事就只知道躲。 「你敢——」林月娇瞪大双眼怒喊,一副谁敢靠近她就把谁吃了的凶悍样。 郑巧儿气焰高涨的站在母亲身后,替母亲助威。 「你看我敢不敢。」牛青苗一扬手,又要喊人用力的砸。 她家的秋生很好用,壮牛似的魁梧身材往前一站,任谁都要吓到脸色发白,退避三舍。 「等一下,不许动我家的家什!你到底要什么?」咬着牙,忍着气,林月娇面色一白,软了语气。 即使她气得想把人剐了,可是她还真不敢跟一头蛮牛对撞,既然气势上不如人,也只能低头了。 牛青苗冷笑,把穿着吴秋山旧衫改小的弟弟往前一推。「你说我找你干什么,人要是没了活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本来想低调做人,平平静静、踏踏实实的过完她的穿越人生,她不是爸妈没死前那个爱胡闹的辣妹子,凡事总要争强好胜,她收敛了,把嫁人的日子当是提早退休在过。 第二十三章 与世无争的农家生活,种种菜、养养鸡,辟座果园当休闲,与邻家聊聊家常,坐看云起日落。 偏偏她不惹人,人家却来惹她,她被卖了就当牛家做了一件善事,让她远离熟悉牛青苗的家中,以免被人看出她是冒牌货。 但是人到了得寸进尺的地步,她再不出面真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今日能把她一双弟妹当货物扫卖出去,难保明日不会以长辈有疾为由上门要钱,顺便再卖她一回。 像林月娇这种人,不把她教训一顿不知道怕,必须让她知道,她横,有比她更横的;她蛮,有人比她更野蛮的,道理不是拿来讲,而是比出来,谁的拳头大谁开口,比不过的就乖乖闭嘴当乌龟。 「我说是谁呀,不就是阳哥儿吗?不是很有志气离家出走,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外面混不下去,想着还是家里好,又想腆着脸回家?」林月娇刻薄的道。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天。 牛青阳觉得羞辱,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秋山,砸!」牛青苗也不向林月娇顶回去,而是低喝一声。 「好咧,媳妇儿,我砸。」吴秋山笑咧咧的回道,很快便看中正屋里一张实心打造、起码要四、五个人才搬得动的木桌,他轻轻松松的以一臂将桌子抬高,再重重的往下砸。 缩在不远处角落里的牛大洪见状,狠狠倒抽了口气,心疼的喊道:「我的桌子啊——」 乔婆子则像是吓傻了,一脸木然。 不过哭号得最大声的还是林月娇,她站的位置离屋子近,桌子一散架时,她差点被飞溅的木屑伤到。 「别再砸了!那两兄妹要回来就回来,大门开着没人拦!」林月娇也在怕,凭她一个大人,还怕整治不了两个小孩吗? 「回来再让你卖掉,是吧?」牛青苗嘲讽的微勾起嘴角。 心事被戳破,林月娇不但不觉得不安,反而露出她才是当家主事者的嘴脸,一副卖不卖关她这个出嫁女什么事,她是他们的娘,有权为他们的将来作主。「家里过不下去了,难道他们不用出点力吗?」 「我看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你根本就是为了你的女儿置办嫁妆!」牛青苗愤怒的瞪着她,她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腕上戴着水头足的碧玉镯,发间还插了一支虾须缕丝银钗,打扮成这样还敢叫穷?! 「是又如何?我家巧姊儿今年都十六了,想要找个正经的人家就不能薄了嫁妆,我这做娘的不为她设想,还有谁能为她想得周全,难不成要指望你锯齿葫芦似的爹吗?」 林月娇说得理直气壮,毫无半丝愧色。 牛家的银子本来就归她所有,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想花在谁身上就花在谁身上,牛家老小都拿捏在她手上,谁能蹦出个天不成。 「凭什么?」牛青苗冷哼一声。 「什么凭什么?」林月娇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 「凭什么要犠牲我们牛家人来成全你的女儿,她可不姓牛。」一个外姓人比牛家子孙还嚣张。 「凭她是我的女儿,我愿意。」林月娇吼了回去。 牛青苗笑着将地上的箩筐踢向林月娇,把她吓得往后退三步。「是呀,既然是你的女儿,跟我们牛家有什么关系?你想把她嫁得好,就靠你自己的本事呀,要不你去卖,当人家的煮饭婆子。」 「你、你……」林月娇颤抖着手指着牛青苗,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大妞,她是你娘,你别……呃,别忤逆她。」看妻子脸红脖子粗,颈边青筋都浮起来了,牛大洪忍不住呐呐的劝道。 「你闭嘴,全都是你的错!她都要把你的儿子、女儿给卖了,你还无动于衷,你还算是个做爹的吗?」牛青苗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不是的,是你娘说到大户人家做丫头比在田里啃土好,若遇上好的主子,还能为她作主婚配,将来嫁个小管事那可是享大福,还能有人服侍。」他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牛青苗不屑的哼道:「那么好,为什么不让郑巧儿去?还有,我娘已经死了,林月娇是后娘,请你分清楚。」 被大女儿这么一堵,牛大洪表情有些讪然。「巧姐儿就要嫁人了,而且年岁也大了,人家不收年纪过大的丫头。」 「爹,郑巧儿住你的屋、睡你的床、吃你的米、喝你的水、花你的银子置衣置钗,可是她来了几年了,至今没喊过你一声爹,连姓氏也不改,总是要理不理的喊你叔叔,你就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儿女重要了吗?」有这样的爹,牛青苗也觉得羞耻。 「这……」牛大洪想了一下,觉得女儿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妻子凶狠的目光一扫过来,他就心里发虚了。 牛青苗眼神一冷。「是不是你还有一个儿子送终就无所谓,信不信我弄死他?」人不发狠,兔子都能蹬上脸。 「千万别呀……」牛大洪一急,慌了神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反正有两个儿子,少了一个还有一个能捧香火,那就把老大给丢了吧,反正他够大了,能养活自己。」牛青苗锐利的眸光死瞪着父亲。 牛大洪被女儿瞪得手脚发冷,因为她说的正是他所想的。 家和才和乐,他不想看两个儿子往后争产闹得天翻地覆,又想着小儿子白胖可爱惹人喜爱,一口一口软糯的爹喊得他的心都快化了,他不自觉的就想多留一些给小儿子,大儿子长大了,能自立了,不做小厮做学徒也好,起码有饭吃,小儿子还小,大儿子帮衬一、二并不为过。 「爹也有爹的难处……」牛大洪低声道,希望女儿能多体谅他。 「你的难处是没用、怕事,只要有人愿意把你的事情接过去,你就乐得轻松,说好听点是文人气息,事实上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折不扣的懦夫!」 「大妞,爹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也想过为你们好……」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妻子一瞪眼,他话到嘴边就缩了。 「秋山,再砸!」不知悔悟。 「是,媳妇儿。」砸起来真痛快。 又一阵铿铿锵锵,铁锅、铁勺掉一地,菜碟子也破了好几个,一柄锄头入墙三分插直了。 「你……你不要再砸了,停手,有……有什么条件开出来。」还不是仗着那个孔武有力的大块头,否则她今儿个非活活打死这贱人不可!林月娇真有些后悔将牛青苗嫁给吴秋山。 牛青苗往丈夫的手臂一拍,示意他可以了,不用再装凶狠,那太为难他了。「很简单,分家。」 「分家?」她闹了这一场就为了这事? 「对,分家,两兄弟对分牛家的家产。」牛青苗不会平白便宜了别人,她要为自己的弟弟做打算。 「我不同意!」林月娇马上否决。还平分呢,想都别想! 「你凭什么不同意,我问的是我爹,你没资格作主。」牛青苗将一根火钳子往地上一划,火星子溅起,气势凌厉。 林月娇明明怒容满面,却不敢上前,忍着一肚子气。「谁说我一定只有一个儿子,说不定三、五年内又生了几个,光两个兄弟平分不公平,还得留给牛家将来的男丁。」 「你还生得出来?」牛青苗讽刺的冷哼一声。 跟前一个丈夫才生了一个女儿,因无子被休,隔了数年再嫁才又生了第二个,如今过去了六、七年,肚皮依旧没有动静,以现今来看都是高龄产妇了,想怀孕?很难,怀了想生,更难,生孩子是高风险的事,徘徊在鬼门关。 林月娇可不会轻易认输。「这事谁也说不准。」 「好,我们各退一步,十亩水田、五亩旱地,二十两分家银,屋子不分,留给你们养老。」等阳哥儿出息了,他要盖多大的屋子都成,还能财大气粗的买下牛家祖基地。 「不行,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最多十两,还有,水田才二十亩,分给阳哥儿十亩我们还吃什么?旱地多两亩,水田减半。」光是拿出这些就够林月娇肉疼了,她恨恨地瞪着牛青苗。 「成哥儿,姊姊买糖给你吃。」牛青苗朝和一群小伙伴玩得一身泥的牛青成招手,把林月娇吓得胆颤。 「十亩就十亩,我给,不过银子方面少一点……」她就是个守财奴,对于银子她真当宝贝对待。 牛青苗忽地压低声音,用只有林月娇能听得见的音量道:「我后脑杓的那道肿疤还在,若是我到官府告你谋杀未遂……」 林月娇倏地脸色一变。「分家就分家,赶快。」 第二十四章 其实牛青苗是诈她的,她根本不晓得谁给她一记闷棍,可是不识字的妇人向来智慧不高,怕见官,一说到衙门就吓得浑身发抖,她一套就套出话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牛家分家一事办得很快,一家之主的牛大洪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插不上,全由两个女人拍板决定,他一直着急的想叫停,可强势的妻子和女儿完全不给他机会。 秀水村没有里正,只有一位年过半百的村长,在耆老的见证下,牛家分了,拿到少了一半财产的分家文书,牛大洪欲哭无泪,他捧着脑袋就是想不透他的家怎么分了。 而林月娇是彻底恨上了牛青苗,被她这么插一手,毁了巧姐儿的大好亲事,只不过她虽然三不五时就提起这件事骂一骂,却也没胆真的去找牛青苗算帐。 【第八章 黏乎甜蜜麦芽糖】 「麦芽糖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没吃过麦芽糖的牛青果看着麦芽糖猛吞口水。 「你想吃吗?」牛青苗温柔的笑问。 「不……不是很想吃。」牛青果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 「没关系,姊姊会做,姊姊做给你吃。」吃个麦芽糖有什么难,好歹她半亩小麦也收了几百斤麦子。 「真的?」牛青果喜出望外。 「真的。」 「媳妇儿,你会做麦芽糖呀,怎么我没吃过?」一道浑厚的男声插了进来,非常兴奋而且谄媚。 牛青苗没好气的瞥了吴秋山一眼,她哪里晓得他一个大男人居然爱吃糖,还偏好黏乎乎的麦芽糖,这是源自童年不受宠爱的缘故吗? 看着一大一小等着吃糖那眼巴巴的模样,她不禁笑了,赶紧动作,她将白米加入糯米煮成浓粥,煮熟后加入磨碎的麦芽,连续以小火闷煮两个多时辰,之后以棉布沥出粥中的水分,再将水煮沸至水干,凝结成金黄色的凝结物便是麦芽糖。 为了怕吃的时候黏牙不方便,牛青苗便把麦芽糖搓成细长条状,再切成小块,丢进盆子里滚粉,有芝麻、花生、白糖三种口味。 嗜糖的吴秋山吃得开心,但也有了疑问,「为什么里面不能包馅?」 于是牛青苗的手工麦芽糖又发展出一种新做法,包了红豆、绿豆、粟子、菜脯四种内馅,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秋生家的,这么好吃的麦芽糖你怎么不拿去卖,趁着年关将近,镇上天天有市集,买的人应该会很多。」 阿满婶随口几句话,敲醒了牛青苗的脑袋,她一口气买了五百斤麦子,全泡了水发芽,做成麦芽糖,拿到市集卖。 市集中人来人往,牛青苗的这个小摊子最不起眼,一张小圆形方桌摆上裹了粉的各式麦芽糖,桌子底下是煮着茶叶蛋的铁筒,筒子底下开了个小口,里面装着炭火,小火慢熬。 摆摊不到两个时辰,挡不住买年货的人多,一到年关大家都很敢花钱,茶叶蛋很快便所剰无几,至于裹粉的麦芽糖少见又新奇,不黏手还能久放,很多人打算买回去让过年登门拜访的亲友们也能尝鲜,所以也快要卖完了。 她想着再等一等就可以准备收摊了,而且今天她让弟弟、妹妹跟着出来摆摊,也跟他们说好了,赚的钱分成三等份,一人一份,以不伤他们的自尊的情况下给他们银子。 「姊,这不好吧,麦芽糖的买卖是你弄出来,我们只是帮点忙而已,哪还能拿你的银子。」牛青阳觉得不妥当,他顶多帮忙削竹签、包馅料,妹妹也只是将没包馅的三颗串成一串,根本算不上什么。 包馅的两颗五文钱,没包馅的三颗一串卖两文,他们串两百串,很快就卖完了,一天下来卖了快一两银子,这还是姊姊嫌懒不肯多做,要不一天卖上几百颗都不是问题。 才三、四天就收入近四两,还不包括一颗两文钱的茶叶蛋,他闻着都香,忍不住偷吃几颗。 牛青苗见状只是笑一笑,回头又多弄了一大锅,要他想吃就拿,不用作贼似的偷偷懒懒,她还不缺他一口吃的,害他怪难为情,脸都红了。 「书里有没有教过你,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付出就有获得,你既然帮了忙,就该有工钱,何况那是扣去成本所得的营利,姊姊我不吃亏,而且没你们的帮忙我也串不完。」牛青苗说的不是客气话,叫她坐着不动只为了串糖串,那比千刀万剐还难过,之所以当体育老师,就是因为她天生好动,实在无法坐着不动。 她嫁给吴秋山便是天赐良缘,猎户天天住山里跑,她也乐得钻山头,虽然一开始身子骨弱了些,十次有八次是被他背下山的,可多跑几回也就健壮了,如今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来回一趟,身体的健康是练出来的。 「乖,听你姊姊的话准没错,你姊姊的脑袋可是比谁都聪明。」看媳妇儿什么都好的吴秋山,替她倒了一杯乌梅汁,她最爱酸酸甜甜的滋味,所以他一早就备下了。 「姊夫,我和小妹还住在你们家,吃你们的、用你们的,你们还给我钱,我……我过意不去。」牛青阳想说他还有分家得来的二十两银子,但是目前是由姊姊替他妥善保管。 吴秋山大笑一声,往小舅子肩上一拍。「跟姊姊、姊夫客套什么,我们还嫌家里太冷清了,你们来了之后就热闹了。」 「可是……」牛青阳仍觉得自己和妹妹毕竟是外人。 土坏屋很小,根本没房间多住两个人,不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穷则变、变则通,天下哪有什么困难事,吴秋山将杂物间的杂物都移了出去,用了半天功夫搭了一座小棚子放柴火和农具,再用麦杆在房里铺成床,上面铺子褥子和棉被,让牛青果暂居。 牛青阳便睡在灶台边临时搭起的木板床,虽然没有炕床暖和,但因为临近灶台,灶台内的余烬还是热的,有保暖作用,凑合着也能睡人,那便是他往后几个月的睡房。 只是因为多出了一对弟妹,因此牛青苗的盖房计划出现变化,柴房位置不变,但是正堂一明两暗,东西两厢房也盖成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一边加盖了茅房和洗漱房给牛青果使用,她一个小姑娘不好和姊姊、姊夫抢后边的净室,而另一边则给了牛青阳,暗间做睡房,明间改成书房,让他有读书练字的地方,另一间暗室则空着,充作客房。 牛青苗还连夜赶制了新衣给弟弟妹妹,她是不做则已,一做惊人,一向懒散的她一旦认真起来,那速度快得只能用神奇来形容,连吴秋山都有些吃味。 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以前她带的班有十五个学生,有一回要参加全县舞蹈比赛,要穿仿飞仙之类的雪纺纱衣服,她用了三天连假不眠不休的缝制,终于赶在比赛前红着眼睛把衣服送到学生手中。 不争,是她的处事态度,但她有一股很强的拼劲,只要她想,她就会去做,别人勉强不了她,她也不喜欢受到束缚。 「小男子汉啰啰嗦嗦什么,现在我撑着你,等日后你脚跟踩稳了,换你来给姊姊撑腰,要是你姊夫对姊姊不好,你揍……呃,算了,他那块头,你八成也揍不动,就让我有个娘家好了,好歹还能吐吐苦水,说两句窝心话。」牛青苗笑着揉揉弟弟的头。 女人没有娘家就像鸟儿少了羽毛,虽然能飞却冻得慌,也飞不高、飞不远。 「媳妇儿,你规劝小舅子就好,干么往我身上扯事,我对你一向好到没边,你别把我当成负心汉。」吴秋山赶紧认真宣示他心中唯有媳妇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会不会哪天你发达了,就嫌弃我这个糟糠之妻……」 牛青苗打趣到一半,小嘴儿便被跟她小脸一样大的大手轻轻捂住了,接着耳边传来吴秋山沉若钟鼓的低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的媳妇儿只会是她。 「秋山,我只是闹着玩的。」牛青苗拉下他的手,有些好笑的安抚道。 她真的觉得要到盖棺论定才能评论一个人的生平,没有谁是不变的,只有变好和变得更差。 「我会当真的。」吴秋山同她闹起别扭。 牛青苗无奈的在心里一叹。「好,我以后都不说了,我们家秋山是正直、肯干活的大男人,我缺了你就是不行。」 「嗯!」吴秋山略微满意地轻碰她细腰,表示下不为例。 媳妇儿不信任他,他真的会难过的。 牛青苗暗吁了口气,用小指勾勾他的小指,抱歉的啾了他一眼,瞅得他心里痒痒的,等他被勾起兴趣了,她又转头看向弟弟。「阳哥儿,你还有没有读书的意愿?」 第二十五章 牛青场是想,但是……「姊姊,你知道我读不起……」说完,他黯然的垂下头。 「想读就去读,姊姊供得起。」知识就是一切,读得书够多,才有成功的一天。 吴秋山只是点头笑着,笑容中却含着善意。 「大姊……」牛青阳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年的束修约五两,你念个四年刚好二十两,你寄放在姊姊这边的银子正好够用,改天姊姊找个人问问,看能不能把你弄进什么书院,咱们也风雅一番。」私塾的格局小,教不出好学生,要广纳百川才有大视野。 牛青苗一向心大,要么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她最不耐烦虎头蛇尾,一件好事变坏事。 「姊姊,你还少算了笔墨纸砚和我日常的花费,二十两根本不够。」牛青阳会数数,差距甚远。 牛青苗不在意的挥挥手。「我有抵押品,你让青果来替你好了,来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欠缺人手,自己人来帮忙我也比较安心,我发工钱给她,让她日夜不休的给我干活。」 坐在小板凳上偷吃糖的牛青果像是小松鼠似的捂嘴偷笑,她两眼亮晶晶的,一改之前的黯淡无光。「哥哥,我赚钱养你。」 牛青阳苦笑。「我是你哥哥,是我养你才对。」 「都一样。」牛青果笑得小米牙外露,煞是可爱。 「不一样,哥都十二了,你才八岁,哥会好好照顾你……噢!姊姊,你为什么打我?」那一巴掌打在后脑上,真疼。 牛青苗板着脸,摆出姊姊的架势。「少说大话,你给我专心在课业上,好好用功读书,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多得是,我缺一个账房,你一有休沐就老实地滚回来算帐。」 牛青阳一听,忍不住笑出声。「姊姊,卖几颗蛋不用记帐啦,你做的买卖还没有大到需要用到帐簿。」 此时的他只把姊姊的话当笑话听听,因为他认为姊姊的买卖做得再大,顶多比一般庄稼人家来得有钱,可是和日进斗金的商户不能相提并论,殊不知再过不久,他真的忙得连课都快上不了了,一个账房哪够用,他一个顶三个,忙到眼前出现迭影。 「小子,小瞧你姊姊可是会吃大亏的。」小孩子见识小,看到的只有头顶一片天,天外的蓝天视而不见。 被姊姊用怜悯的眼神盯着,牛青阳有些毛毛的,不敢再多说话了。 这时,一个带着小孙子的大娘来到摊子前买糖,他拿了三串没有包馅的,算五文钱递给大娘,收了钱后稍微整理一下剩下的糖串,蓦地,有一只骨节分明的修白手指一晃,他眼前的糖串就少了四、五串,又一眨眼,包馅的麦芽糖也不见了几颗。 「这位公子,你……」 「好你个吴秋山,你做人太不厚道了,枉我拿你当兄弟看待,你却当我是路边的野草践踏,有好吃的东西居然不知会我一声!」 咦!姊夫的朋友?看了对方那一身做工精细的锦衣,牛青阳为之纳闷。 「长风兄弟,我媳妇儿的小手艺哪上得了台面,一般小老百姓的吃食罢了。」就是好吃,甜而不腻,比起一般由竹片卷起的麦芽糖较不易脱落,虽甜,但多了一股麦芽香。 何长风怪里怪气的一哼,大冷天还摇起故作风雅的折扇。「你问问你媳妇儿,若摆在我天香楼,她开价如何?肯定不会只是小老百姓的零嘴儿,她花样多。」 这女人忒狡猾,专门做些坑人的勾当,就在离天香楼不远的地方摆摊子,她不怕他看不到,就是要拐他上钩。 「媳妇儿,长风兄长对你做的麦芽糖感兴趣,你卖是不卖?」吴秋山问话的同时,顺手将她落在颊侧的发丝往后撩,动作自然而亲昵。 牛青苗实在觉得很奇怪,明明她人也在场,也听见两人的对谈,可偏偏何长风总要透过吴秋山传话。「他出得起价钱我就卖。」 「本公子会没钱?你媳妇眼睛小,瞧不见本公子腰缠万贯。」何长风拍拍腰上系的一对小金鱼,那可是纯金打造的。 「我媳妇眼睛不小。」还挺大的,水亮水亮的,像会说话的玉石,每次一被她这双眼睛瞅着看,他就忘了东南西北。 「这只是一种形容,好吗?是指她看的人不够多,眼界浅,真正的钱袋子站在面前都视而不见。」何长风很想捉着他兄弟撞墙,看能不能把一条筋的脑子撞出七窍玲珑,遇到这个糙汉子,他都有被逼疯的感觉,恨铁不成钢。 「秋山,他说我看的鬼比人多。」她眼界浅?他才目光短视,女人都能上外层空间了。 何长风倏地睁大眼,在心里大喊,妖女,妖女,绝对是妖女!没她这般坑人的,她哪只耳朵听他说见鬼了。 「长风兄弟,我媳妇儿不是神婆,你不要有的没的胡说一通,是兄弟就别编排人。」吴秋山不悦的一沉目,一和他媳妇儿有关的事他总是特别在意,不容许别人说她一句不是。 「你已经没救了,被你家媳妇蛊惑成这样,她虽不是神婆却法力无边,莲花指一拈就把你镇压在女人香之中。」何长风摇头又叹气。果然英雄难逃美人关,温柔冢前尽折腰。 「长风兄弟,你少的便是娶个正正经经的媳妇儿,这会儿瞧我们夫妻感情好就眼红,葡萄不酸,酸的是你的心呀!」牛青苗指他是酸葡萄心态,见不得别人好,使着劲掰人墙脚。 何长风轻蔑的啐了一口,终于直接和她对话,「废话少说,你想怎么计价,先说清楚,我才好心里有数。」 牛青苗越见白皙的小脸勾起一抹甜笑,水眸如湖水天晴。「糖串二十文,包馅的糖球十五文。」 她此话一出,弟弟妹妹立刻猛吸了口气、睁大双眼。两文钱的糖串几时暴涨了十倍,连糖球也贵得离谱,一斤大骨才七文钱,买两斤有得找,而且才一粒小小的麦芽糖。 「你坑我?」何长风不悦的眯起眼。 「天香楼的吃食能喊低价吗?你一盘菜就能卖个十两、二十两了,而且同样的麦芽糖我能弄出「五福临门」、「年年有余」、「鱼跃龙门」、「花开富贵」……」她一口气说了十多种,把何长风勾得双眼越睁越大,迫不及待想瞧她的手艺。「不过,五百两。」 何长风怔了一下。「什么五百两?」 「我只卖你做法,我自个儿不做。」要做出花样子只需要模具,蝠通福,五只糖蝠串成一串便是「五福临门」;牡丹代表富贵,竹子是节节高升,弄条鲤鱼不就是「鱼跃龙门」,很简单的方法,现代人都想得到。 「你为什么不做,这可是一条生财的门路。」若放在他天香楼来卖,一个月少说有几百两的收入。 牛青苗睨了他一眼。「年后我就要开始养鸡了,哪有空弄这些小吃,那片山头你到手了没有?不要到时候我把鸡崽都下订了,却没有地方养。」 她的话让一向高高在上的何长风差点气歪,啪的取出一张地契往方桌一拍,下巴一抬,神气不已。 男不拜神,女不祭灶,二十四日是送灶王爷的日子,牛青苗一早准备了供品好让灶王爷一路好走,她还特意煮了锅麦芽糖封祂的嘴,让祂只说好话,不说是非。 吴秋山领着牛青阳祭灶,牛青苗就带着妹妹在院子喂鸡、拾鸡蛋,同时丈量新宅子的地有大,规划着一间堂屋要多宽敞,里屋要添购什么家什。 麦芽糖的做法已经以五百两卖给天香楼,比自个儿卖的还高,一家人落得无事一身轻,有几日空闲。 一过了二十四,年节的脚步渐渐逼近,一晃眼就到了二十九,除旧布新一番的吴老三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贴贴门联、糊上窗花,在米缸上贴个满字,诸事大吉。 如果老吴家的不找上门,两扇漆红门板上贴的吉、祥二字就落实了。 「姊姊,你要用这么大块的肉来做菜,我们吃得完吗?」看着锅里正在沸腾的大块肉,眼巴巴的牛青果吞咽着口水。 她一出生就没娘,是吃米糊长大的,等到会坐会爬了,后娘进门了;当她能自个儿走得稳时,成哥儿来了,她没感受过一日母亲的关爱,反倒先迎来衣食不济的日子。 牛青阳是长子长孙,重男轻女的祖母不时往他嘴里塞两块肉止止馋,而她这个小丫头不过是个赔钱货,自然没人理会,全然不知肉味。 不知道就不会有念头,闻着香,稍有渴望而已,不一定要吃到嘴巴里,她只要能吃饱就好。 第二十六章 可是来到姊姊家之后,她天天吃得到肉,越吃越爱吃,几乎停不住口,人也迅速的长肉,凹陷的双颊也变得鼓鼓的。 「这叫猪蹄膀,本来就是大块肉下去熬炖才会香,一大锅猪蹄膀不只是我们一家人吃,还要匀一些给你姊夫的爹娘。」老吴家那边也得送,不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又要落下来。 为了不让人说嘴,礼数要周到,即使她想一桌子好菜全喂猪也不给那群白眼狼,可是她不能不顾及丈夫的名声。 「那为什么要弄得红通通的呢?」看得她都嘴馋了,真想掐块肉片儿来尝尝。 「这叫糖色,用酱油、红糖炒出的焦糖色……我们过年要摆上十道菜,取其谐音十全十美,其中一道是甜汤,让我们往后一年都圆圆满满,甜在心头。」牛青苗当教书在教着妹妹,讲述备年菜的事宜。 牛青果兴奋的伸出有些肉的小手。「是不是我昨天搓的汤圆子?所以我只要喝很多就会很好吗?」 「不是很多,最多一碗,这东西吃多了会胀胃,对小孩子不好,容易积食。」牛青苗摇摇右手食指,不容妹妹唬弄。 小小年纪就想耍心眼,她还早得很。 「喔……」牛青果失望的低下头。 牛青苗好笑的看着皱着眉头的妹妹,妹妹对吃有种难以理解的执着,一看到吃食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小丫头,你确定吃了姊姊煮的菜,还吃得下汤圆子吗?瞧瞧你的小肚子有多大,能装得下多少东西。」她笑着往妹妹的鼻头一点,提醒她做人不要太贪心,一会儿吃多了还不是自个儿难受。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揉着肚皮的牛青果一下子就笑开了。「嗯!我应该能吃半碗。」 「好,就给你半碗。」小孩子真好讨好。 牛青果稚气的小脸洋溢着满满的笑意,她靠近姊姊身边,小手拉住姊姊的浅藕色裙摆,撒娇道,「我喜欢现在的姊姊。」 闻言,牛青苗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尽可能不动声色的探问,「以前的姊姊和现在不一样吗?」 牛青果摇摇头。「姊姊以前从来不笑,只会背着人落泪,你虽然常护着我们,可是娘一扬声,你的眼眶就红了,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看娘一眼,身子一直抖……」 此时,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袍的少年来到厨房门边,刚好听到妹妹说的话,跟着流露出复杂神色,他也喜欢现在的姊姊,希望她永远不变。 「那是人没被逼到绝境呀!以前我们还有片瓦遮身,能吃口不被饿死的饭,姊姊为了你们,什么都能忍,可是人家连活路都不给我们时,我们就得想办法自己找出路。」 当过老师的人口才就是好,擅长说服之道,牛青苗不了解原主的个性,但她能因生长环境而去认识这个人,继而能编出令人信服的说词来解释她近日来的转变。 她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心有疑惑的牛青阳都动容地红了眼眶,走了进来。 「姊姊……」原来姊姊的不一样是被逼出来的。 牛青苗放下勺子,两手分别搂着弟弟和妹妹,笑着揉揉他们的头。「你们要记着,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人家都逼着我们跳河了,难道我们真的要傻傻的往下跳吗?唯有自己变强了,变得无所惧怕,别人也就拿我们没辙了,什么都不怕就是无敌。」 因为没有弱点落在别人手上,为了达到目标是可以拼命,就像穷人怕没钱,有钱的怕贼偷,穷人、富人都怕不要命的人,连死都无惧的人还怕大刀架在脖子上吗? 什么都不怕就是无敌……牛青阳记住了这句话。「姊姊,等我长大,以后我当你的靠山。」 牛青苗好笑的看着弟弟,想着,这座山可不可靠呀,要是像吴秋山这样,娶了媳妇就以媳妇是从怎么办? 「我也是、我也是!姊姊要等我,等我长大了做好吃的东西给姊姊吃,我们不只要吃半碗汤圆子,还要吃好多好多的汤圆子,吃到肚子鼓起来。」牛青果好大的志气。 看到渐有生气的弟妹,牛青苗笑得眼儿弯弯,她觉得又找回家的感觉,人生不再有缺憾。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一同说。」吴秋山也来凑热闹,他一个顶天的大块头一进来,本就狭小的厨房便拥济不堪,连转个身都困难。 「去去去,你跟进来干什么,瞧你,这么大的个儿,占了半间厨房,阳哥儿都被你挤到墙角去了。」牛青苗半取笑、半揶揄的假意一推,眼神流转着夫妻间才有的缕缕情丝。 因为能站的地方真的太小了,颇有自觉的牛青阳一蹬脚,跳上架在灶台旁的木板架上。 吴秋山呵呵直笑。「一家人总要在一起嘛,媳妇儿就别嫌弃我了,我十六、七岁就这般高大了,矮不了。」他趁两个小的没注意时,偷拉了下妻子的小手,得意的在她手心挠了几下,有调戏之嫌。 「高有高的好处,能顶天,我们就靠你撑住。」牛青苗反握住他的手一下又随即抽开,秀目染笑。 「好咧!我顶天,媳妇儿别怕。」吴秋山看着她,眼底尽是对她的爱怜。 不说虚妄的话,他的所作所为就让人感到稳妥,油然而然的产生依赖,相信这个家有他便风雨不倒。 就连牛青果也对他有了近乎爹的依赖,毕竟牛大洪从未尽到父亲之责,所以她未曾过感受过来自亲爹的守护。 而吴秋山虽然憨直却是个和善忠厚的人,他受过的苦他不会希望再有人去承受,看到牛青阳、牛青果两兄妹,他爱屋及乌地去关怀,不见生疏地当自家人一般的善待。 「好了,别把这小子、丫头逗得肚疼,快把菜端出去,咱们的新桌子刚好派上用场,不怕放不下。」天色已晚,再不上桌菜都要凉了,大过年的吃凉菜不好。 媳妇儿发话了,吴秋山一手一只大盘子往正屋走去,屋外山风飕飕地吹过,屋内暖烘烘的搁了几个烧得正旺的炭盆。 「秋山,要不要给那边送几个菜,我多下了些分量。」牛青苗也不想多此一举,可对方终究是生养他的爹娘。 闻言,吴秋山身形一顿,背脊有几分僵硬,他还是有些在意本家的态度。「你都弄好了?」 「装在双层篮子里,三荤二素一汤,没失了礼数。」凑个六六大顺,两家人不走动也说不过去,为人子女者,有些事还是不能不做。 「媳妇儿,我不想过去。」吴秋山心里闹得慌,一瞧见父亲和两对兄嫂市侩的嘴脸,过年的好心情全没了。 知道他说的是意气话,牛青苗把两封封好的红封塞到他手中。「这是给爹娘过年的孝敬金,我在每封内装了一两银子,正月的奉养金我也一并准备好,不要让大嫂、二嫂过来讨,免得徒增麻烦。」 她是不在乎两位嫂子过来顺便要些吃食回去,反正过年嘛,讨个喜气,大家吃吃喝喝也图个好名声,他们这阵子也赚了些钱,让本家的那些人乐乐又何妨,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可是她们又吃又拿还不满意,一张嘴骂骂咧咧的从不留情,这也嫌、那也嫌的数落大半天,一副他们活该欠老吴家似的。 她就是看不惯她们这样,拿肉骨头喂狗,狗还会对人摇尾巴,拿热脸去贴她们的冷屁股,人家指不定还转身放个屁熏臭你,还嘲笑你无脑。 「媳妇儿,你真好。」他没想到的她都替他想到了,而且也只有她会为他着想。 从十五岁分家后,吴秋山就没过过年节,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待在四周冷风飕飕的土坏屋里,听着村子里传来的鞭炮声,目眶泛红的吃着冷饭菜。 老吴家的从未喊过他回去吃年夜饭,只隐晦的提起家里的饭菜准备不够多,他食量大,怕是没法喂饱他。 这还听不出来吗?他们只差没挑明了说:你别来,我们不欢迎你,你一个大饭桶想吃穷老吴家呀! 牛青苗含笑朝他睐去一眼。「别灌我迷汤了,快去快回,我们等你回来吃饭,别耽搁了。」 我们等你回来吃饭……多温馨的一句话,看着小舅子端菜,小姨子排碗筷,妻子倚门相送,吴秋山的心窝热呼呼的,若是妻子怀中再抱个胖娃子,他会更归心似箭。 提着温热的篮子,他走得飞快,想早点把年菜送到老吴家,然后他就可以快点回来享受一家人的笑声…… 「姊姊,姊夫几时才要回来,我饿了。」牛青果摸摸扁扁的肚子,要它别再咕噜咕噜叫。 第二十七章 「妹妹,不要吵姊姊,你先吃颗冻梨,一会儿就能吃饭了。」很能忍饿的牛青阳哄着妹妹,一面瞧着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凝重的姊姊。 「喔!」牛青果接过梨子,先咬破皮,再小口吸汁,酸甜酸甜的汁液和果肉顺喉而下。 「姊姊,是不是姊夫的爹娘留他吃饭?」牛青阳问道。后娘虽然对他们不好,但是每年的年夜饭还是会让他和妹妹一起围炉。 不可能!牛青苗在心里回答,以老吴家的行事作风,是不会让人多吃一口粮食的。 「你姊夫会回来的,只是晚一点,你们再等一下。」 「可是菜都凉了……」牛青阳觉得心不安,那一边的两个嫂子很凶,见了他和妹妹都会啐一声「吃白饭的贱种」。 牛青苗虽然勾起笑意,眉间却带着忧愁。「也许他们只是聊得太开心,忘了我们在等他,一会儿姊姊再把菜热热。」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暗了,还是没等到吴秋山回来,牛青苗先把菜热了,让弟弟妹妹先吃,自己却怎么也坐不住。「阳哥儿,你看着妹妹,我去找找你姊夫。」 倘若该死的老吴家真是柿子挑软的捏,她不发发虎威就要上房揭瓦了。 「我也去……」牛青阳不放心姊姊一个人。 「你留下,妹妹会怕。」牛青苗拿了件厚袄往身上一披,低着头急匆匆的往外走,才走到门口,便和一道疾行而来的身子碰个正着。 「媳妇儿,我回来了。」还是家里好。 「你……呃!回来就好,把手洗一洗就能上桌吃饭了。」她不问他遇到什么事,人要吃饱才是回事。 直到夜里,两个小的洗洗睡了,小两口坐在正屋里守夜,夜色凉如水,天星连成河,月就羞怯的躲在广寒宫。 「大哥、二哥说田里的事不多,等开春后也想跟我们养养鸡,他们看中了咱们那块地,要咱们让给他们。」吴秋山紧皱着眉头道。他一去,兄嫂们就不放他离开,你一句、我一句的逼他点头。 「他们还真敢说。」牛青苗难掩愤慨。 「要是他们知晓咱们来年要弄大型养鸡场,恐怕又要闹个不休。」要不是看他取出封红交给两老,他们准会扯着他的胳臂立契,逼他将地契都过成他们的。 「他们瞧见了运到山脚下的那批青砖?」盖鸡舍用。 「嗯。」 「你就全往长风兄弟身上推,就说他才是东家……」 京城的尚书府里,何家老三何长风莫名打了个寒颤,他不解地看了看烧得正旺的地龙,一口喝干手中的梨花白。 【第九章 过完新年盖新厝】 二月二,龙抬头。 「……上梁了,上梁了,小心小心……左边的抬高……对对对,再倾一点……好,轻轻地放下……」 不到出了正月,地面一解冻,吴秋山家就急着盖屋子,因为原来的土坏屋真的住不下了,甚至有一晚牛青阳睡得正熟却被热醒,一睁眼看到炕灶里未熄的火喷出火星,烧到他睡觉的木板床。 牛青苗一惊,认为真不行了,太危险,这次烧的幸好是床,若下次睡得太熟,还不把人都烧死了,于是她让弟弟睡到妹妹的侧屋,妹妹则是跟他们夫妻俩睡。 可是这样换吴秋山不依了,吃惯肉的人忽然要他戒荤,两人之间多了个小丫头,想做个什么的根本不行,媳妇儿睡在身边却吃不着,那比和尚不念经还难受,所以一出元宵,他便去找了泥瓦匠,多给了五两银子,挑个好日子十八,请工人提早上工了。 吴秋山在旧家搭了一座简单的篷子,平日和媳妇他们仍是住在这儿,除非真是下大雨或什么的才会考虑去住何长风替他们找来的临时宅子。 这一天,何长风闲来无事,又晃到吴秋山家。「你们在上头种什么,我刚上去看了一下,都抽芽了,一片油绿绿,长势极佳。」再过几个月都要成林了。 「那是樱桃和杨梅,我媳妇儿在山上捡山货时发现的,觉得这片坡地什么也不种也是浪费了……」她说试试看,成了家里便多了一项收入,反之空着是空着,种树比养草好。 「等等,你说那是樱桃?!」那可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果品。 「我媳妇是这么说的,如果能成活,冬末春初开白花,等到夏初就有樱桃收了,不过我们刚种下的第一年不会有太多成果,就自家吃个嘴馋。」地够肥才能头年就开花,原有的二十亩地长年不耕种,底下积了一层厚厚的地肥。 屋子再两天就能弄好了,泥瓦匠这边的活干完了之后便要盖鸡舍,上万块青砖就堆在山脚下,看来壮观。 牛青苗忙着买仔鸡一事,她镇里镇外来来去去,还把牛青阳这半大少年捉去做苦工,算算该进多少仔鸡。 夫妻俩分工合作,一个管盖屋的进度,身强体壮的大男人跟着搬砖砌墙、扛木头,一个四下探寻谁家卿了小鸡,大批大批的下订,先把第一批的六千只鸡崽给弄出来。 而何长风是金主,他负责出银子,以及……继续鄙视唯妻命是从的兄弟,嘲笑他的骨头是软的,能屈能伸。 「等一下,不许吃,有多少给我多少,卖给我。」他知道秋山兄弟这媳妇鬼点子多,好东西也多,急着给她下订。 吴秋山被他猛然扑过来的急切吓了一跳,微怔了一下,憨笑的挠挠耳根。「我媳妇儿说过第一年的果子不会太甜,偏酸,若是吃不完便做成酒酿樱桃、樱桃酒、樱桃果酱。」 甜有甜的做法,酸有酸的做法,真正要好吃是酸甜适中,甜中有酸,酸中又带了点回甜,一口咬下喷汁才是极品。 吃樱桃是牛青苗的长项,她前世的老家附近就有一片樱桃林,每到成熟季节,园子的主人便会向外开放采果,大人、小孩分别收价,价钱不同,在园内任人吃个饱,若是摘了要带出园子便论斤较价。 因为她常到樱桃林打工,所以一向是免费的,园子的主人和她投缘,也常会教她樱桃的种植法和管理,以及如何防虫和防疫,采摘时要怎么处理,记忆好的她不曾忘却。「果酱?这樱桃果酱是个什么吃法呢?」 被他一问,吴秋山也有片刻怔忡,媳妇说了能做酱,但他不清楚究竟是啥模样。 「你要问我媳妇儿,她当时也是随口一提。」啊,媳妇儿还说了,还可以做一种叫樱桃派的糕饼。 「怎么事事都要问你媳妇儿,你就没脑子吗?一问三不知。」真是气死他了,朽木难雕。 「我媳妇儿说我负责养鸡,园子里的果树由她包办,我们一人一样才不会太劳累。」要劳逸结合。 「好了好了,别再每一句都「我媳妇说」,听得耳朵快长茧了,我能不能听你说呀?」 何长风的不满让吴秋山为之失笑。「我媳妇儿为妻不易,打她嫁给我就没什么歇过,整天不得空的想着给家里进项,让我们过得好,你就少说两句,别句句带刺,虽然她比你聪明,但那些话终究不中听,听久了也会受伤。」 「她比我聪明?」何长风语气略尖的一喊。 吴秋山轻笑,对媳妇儿当真是佩服。「你敢说你的口才比她好?每回你的毒舌她都能顶回去,还常常令你哑口无语,气得跳脚。」 「哼!你们这对贼夫妻,果然是一对奸狡的,你大智若愚多久了,你媳妇儿有没有瞧出来?」真想看看他的假面具被揭穿时,他家那婆娘会不会恼得上跳下窜。 吴秋山目光冷锐的一笑。「夫妻夫妻,装聋作哑,我媳妇儿何等慧黠,我不说她便不道破。」 夫妻的相处之道是体谅,互相扶持,由陌生变熟悉,再由熟悉中交心,彼此一个眼神便知心中所想。 「那你怎么被你那群蝗虫似的家人榨得一滴不剩,吃得差、住得差,连老婆也娶不上?」不刺他一下,何长风的心口就针扎一般,闷得难受。 吴秋山表情一滞,苦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总是一家人,计较太多伤情分,一开始我还想着若对他们好一点,他们总会回报一二,可是后来才发现在我的纵容下,他们越走越偏了,但我又下不了狠手扳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更狠不下心,只能任由腐败的人心更腐败,有心无力的他只好放任,悄悄地为自己筹办将来。 吴秋山没想过离开,大山养育了他,供给他源源不绝的粮食,让他在最艰难的困境中得以度过,他一直以为他的这一生就是个猎户,终年与猎物为伍,至死方休。 第二十八章 可是峰回路转,一个痩得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的女人改变了他的生活,将他导向他想都没想过的明媚。 他很喜欢他的媳妇儿,为了她,他慢慢地从隐藏的自我走出来,只为与她比翼双飞。 「哼!心软不是病,发作起来要人命,你现在还不是在走老路子,对你媳妇儿百依百顺。」何长风最看不惯的就是他太宠老婆了,宠到没边,简直是失去男子的尊严。 「不一样。」吴秋山自个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个中玄妙无法向外人道。「她是我媳妇儿。」 「好了,别露出令人作呕的神情,我以后少针对她就是。」何长风虽是这么说,但他认为很困难,毕竟他很难得才能遇到一个不被他外表吸引、不怕他的人。 「谢了,兄弟。」吴秋山一拱手。 何长风冷嗤。「屋子落成那一日我来喝杯酒……」 「老三呀!你盖屋子怎么不知会一声,你哥哥嫂嫂好来帮个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家人不用客套。」还好赶上了,没教大好机会从眼前溜过,万幸呀! 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是谁?何长风忍着踹上一脚的嫌恶,朝吴秋山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吴秋山面无表情的一颔首,何长风立即知晓。 「小事而已,想着家里人多,不往外扩充就只能睡院子,所以一咬牙就盖了。」面对亲大哥还真说不得实话,他那东瞧西瞧的眼神透着算计,让人很不舒服。 「这哪是小事而已,瞧你这屋子快比得上咱们的老宅子了,一溜正屋还各带三间里屋的侧房,你生四、五个孩子也住不满。」吴夏生的语气带着不满和嫉妒。 「有备无患罢了,一次先盖齐了,省得日后再动工,一班好的泥瓦匠不好请。」吴秋山淡淡的回道。 吴夏生眼眸一眯,贼笑道:「你盖屋子的银子打哪来的,不会是跟咱们爹拿的吧?你可要记得,那银子是我和大哥的。」 何长风翻了个大白眼,心里骂声不断,见过拦路打劫的,但没见过这般横的,人家不能有银子吗?非这么不要脸的说是自己的。 「我跟人借的。」吴秋山随口找了个理由,他爹才借不出三十两银子。 「跟谁借的?」吴夏生像审问犯人一样追问不休。 「跟……」 「跟我借的,怎么,你要替他还吗?」绘着江南烟雨的扇子一打开,另一面是海棠春睡的仕女图。 一见是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早就瞧见他的吴春生和吴夏生立即和善可亲的笑着上前,语多逢迎—— 「这位是我家三弟的东家吧,听说他替你养了不少鸡,让你小赚一笔。」吴春生多像一位爱护弟弟的哥哥,可那双不安分的贼目飘呀飘,始终没看吴秋山一眼。 吴夏生接着说:「养鸡的事我们哥俩儿也在行,看你要养百八十只,咱们都能帮你养得又肥又嫩。」 敢情这两位是来抢活干的?何长风勾起讽笑,决定陪他们玩玩儿。「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咱哥俩儿没旁的用心,就是会养鸡,还能养得比鸭子还大,你买了咱们村里的大山要盖鸡舍,肯定需要个管事,我们的工钱也要得不高,一个月二、三十两就打发了。」 一车一车的青砖运到山脚下是瞒不了人,数量之多足以教人咋舌,真要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到,很快就有口风漏出来,天香楼的东家呼之欲出,财大气粗银子多呀! 有鉴于吴秋山说过他那四、五百只鸡是天香楼托他养的,因此脑子转得快的吴春生、吴夏生便让自家的孩子盯着进出吴老三家的路口,一有华贵的马车接近,或是举止贵气的老爷公子出现,一定要马上通知他们,好赶紧来献殷勤。 这两人尽想着不劳而获,抢着来捞好处,养鸡谁不会,只要割把草扔着就会自己来啄食,养上个几个月交差,银子也到手了,这样的好事谁不赶着往上凑。 「喔!光是工钱就要二、三十两呀,你们肯定是这方面的好手,才敢夸下海口要帮我养鸡。」何长风面上笑呵呵,看似平易近人,可那双眼眸却冷得有如千年寒冰。 「当然!包在我们兄弟身上,我们三弟这么会养鸡,就是我们这两个当哥哥的手把手教的,我们养出来的鸡,油脂多,肉质鲜嫩,一咬下去还会喷出油汁呢!」吴春生忒会吹嘘,反正吹牛又不用花银子。 「是呀,看要公鸡还是母鸡,都能给你养得鲜嫩肥美的,让你卖出好价钱,用我们兄弟绝对不吃亏。」吴夏生也说得起劲儿,那讨好的笑容怪恶心的,指缝藏着污垢的两手直搓。 何长风皮笑肉不笑的轻摇着扇子。「那我问你们,鸡要怎么养?一天要吃多少?喝多少水?」 「啊!这……呃,不是给它们草叶子吃就好了吗?」吴春生不太确定的回道。 老吴家的鸡就是这么喂的,他家的婆娘把割回来的野菜剁碎,撒在院子里,成群的鸡便围过来,大鸡带小鸡的抢食。 吴家兄弟是吃过鸡肉,但鸡要怎么养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家里头的收拾是女人在做,他们爷儿只管养家,一概家务是不沾手,没得吃块鸡肉还要从小养起吧! 「那你们知道我准备养几千只鸡吗?」何长风愉快的笑着,扇子搧得更用力,发丝都跟着飞扬起来。 「几……几千只?!」吴老大和吴老二同时把眼睛瞪大,惊喜的开始在心里盘算能赚到多少银子。 鸡还没有看见一只,他们已先想着「监守自盗」,把半大的鸡拿出去卖,再佯称病死了。 哪有鸡不生病的,一、两千只死个百来只实属正常,那是可以容许的损耗,一只鸡卖六百文,一百只便是六十两。 工钱加「红利」,一年下来能买二十亩上等水田,养上几年鸡便是小地主了,守着租子也能过上好日子。 「你们伺候得来吗?」何长风语带讥诮。 「肯定成!东家给我们机会,我们定会竭尽心力为你鞍前马后的干活。」吴春生拍着胸脯保证道。 财迷心窍的两兄弟彷佛已看到一锭又一锭的银子朝他们砸过来,眉开眼笑的,乐不可支。 「先别喊东家,去割个一千斤的猪草来让我瞧瞧。」何长风会给他们机会,但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咦!一千斤猪草?」他们上哪儿割猪草? 「一只鸡一天少说要吃掉半斤猪草,一千斤猪草不算多,也只够喂两千只鸡,如果你们连一千斤的猪草都供应不上,凭什么夸口要帮我养鸡。」让鸡吃了他们还差不多。 闻言,两人的汗水直流,吴春生脑袋一转,马上道:「可以花钱请人去割呀!」 「那我请你们干什么?」 「东家,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是管事,只需管理底下的人手,让别人去做事,从没听过管事还要自己去打猪草,这不是本末倒置,牛刀小用吗?就像东家你,也不会自个儿去喂鸡吧!」吴夏生回道。 「你拿我跟你们比?!」何长风下巴微微一抬,一副公子哥儿的派头。 「不敢不敢,小的也只是帮你分点忧,怕你太劳累了。」吴夏生连忙讨好的道。 一见他威慑的气势,吴老大、吴老二顿时矮人一截,卑躬屈膝的自眨身分,卑微得有如人家脚下的一坨泥。 看到兄长们前倨后恭的势利模样,吴秋山的眼底有着无奈和苦涩,以及说不出的憎恨。 是的,憎恨,人可以没有傲气,但不能失去傲骨,为了银子而奴颜婢膝,他们置祖宗的颜面于何地? 「喂!你,大块头,你能打多少猪草?」何长风决定把好兄弟也拉下水玩一场。 吴秋山真想无视他,但还是认命的回道:「最多五百斤一天。」 「工钱呢?」 「五两即可。」 「五两够吗?」何长风瞅着吴秋山的眸光带着浓浓的兴味,好似在同他说:你哥哥们要三十两呐,你这样喊价落差不会太大吗? 「多了,我请人打猪草,一天十文钱,一个月三百文,四个人一千两百文,我还赚了。」不必事事亲为,要放权,让别人去做,他要做的事是分配好各人的活儿,使其各有所用。 何长风一听,乐了。「你们听听,五两银子就能请个好帮手,我为什么要屈就两个什么都不会干的蠢蛋,还好意思开口要我三十两,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呀!呀!」 他呀了两声,是在强调想坑他的银子也要有本事,两坨烂泥也想涂上墙,痴心妄想。 第二十九章 要学学那个某人呀,脸不红气不喘的就诳走他三千两白银,还一副要他感激涕零的张狂样,那人明白的表示赚的钱一起分,可自己一文钱也没出,一伸手就要银子,可耻,真是太可耻了,而他居然心甘情愿地走入人家的陷阱,掏钱掏得很痛快。 「老三,你是什么意思,见不得哥哥赚点零花钱吗?你屋子都快盖好了,而我们还住在陈旧的老宅子里,你就不想帮帮哥哥们吗?」吴春生不满的道。尽会扯后腿,果然是个不亲的。 「养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哥哥们做不来。」他也还在摸索,不知道为什么石灰铺在地上能减少鸡只的患病,但他媳妇儿晓得,也做得很好,几百只鸡没死一只。 「没做怎知做不成,你是头白眼狼,专门败家里的,有好处想一个独占,不肯分给大哥、二哥。」这话说重了,很伤人,可是吴夏生还觉得骂不够狠,做弟弟的不该忤逆哥哥,只有听话的分。 听着恶毒的言语,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吴秋山已经百毒不侵了。「我没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我手里的每一文钱都是自己赚来的,两位哥哥家是兴是败和我没关系,你们不是早就把我赶出家门了吗?」 「我们也分了你二十亩地……」吴春生脱口而出,但话音一落,他便心虚的和二弟对看,他们都很清楚,那地根本不值钱。 「是呀,好荣幸,大伯、二伯,既然你们晓得地是我们秋山的,那么你们站在我们的院子抢我们秋山的活,你们真是他的亲哥哥吗?不会是前世债没还清的讨债鬼,今生化为兄弟来追讨吧,你们说说看,到底要他还多少,是要砍他左手好呢,还是剁条小腿带回去炖汤,再不济红烧眼珠子、醋溜人肉,心肝肺也能当下水,剖开脑子生吃……」 牛青苗出马,万夫莫敌,吴春生和吴夏生自知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摸摸鼻子便灰溜溜的走了。 何长风在一旁看戏看得可开心了,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吴秋山家的屋子正在赶建中,手艺不错的牛青苗就待在临时砌的灶台前,煮出一道又一道令人垂涎三尺的案头菜,包人一吃就上瘾,牛青阳和牛青果则在一旁打打下手,帮着递菜、递盘子。 突地,一名十三、四岁的泥瓦匠学徒跑到牛青苗身旁和她咬耳朵,她才知道老吴家的又来了,而且还很不客气的削她的男人。 他们还真太把自己当回事呀,居然敢在她家踩她的男人,当她死了不成?她若是还能忍,便是胯下韩信了。 牛青苗顺手抄起灶台旁的一物,便气冲冲的冲了过去,她不晓得她一出现的时候有骇人,真把有狗胆没熊胆的吴春生和吴夏生给震慑住了,他们脸色发紫唇泛白,大气不敢喘。 再仔细一看,她手上拿的是一把剁骨头的菜刀,刀上还有刚宰过鸡留下的鸡血,鸡血尚未凝固,顺着刀柄往下流,她的五指指缝、手心、手臂鲜血淋漓,好像刚杀过人。 吴春生、吴夏生想到她上次说的人腿炖汤、生吃脑的,当场吐了一地酸水,随即像见到恶鬼般的仓皇而逃,连鞋子都吓得掉了一只。 「哈哈哈,太有趣了,你实在该到刑部当提刑,我已经许久不曾看到这么精采的戏了。你让我大开眼界……啊!不行,笑到肚疼,谁来扶我一下,我要坐不住了……」闲着没事又来好兄弟这儿转悠的何长风,捧着肚子大笑。 「博君一笑是我的荣幸,不过你也把下巴收一收,都瞧见你两颗坏牙了,你就做做好事,不要坏了我们的胃口。」牛青苗也觉得奇怪,她记得明明捉的是汤勺,想说要是那两人要是再说些什么难听话,她就要用勺子打他们,怎么握在手里的会变成大菜刀了?罢了,反正只要能把人赶走,用什么工具都是一样的。 「什么坏牙,我是翩翩佳公子,你这人能不能别这么惹人讨厌?我实在怀疑秋山兄弟的眼光,他哪只眼看到你心美人美了。」分明是眼瞎了,砾石看成美玉,被朦了还瞎开心。 「彼此彼此,公子乃小妇人镜子,小妇人也觉得面目可憎。」牛青苗骂人不带一句脏话,却能让人恨到骨子里。 「你这个……」何长风一火大就会握拳,他一举起拳头挥舞,纯是威恫作用并无恶意,一只粗黝大手将之拨开。 「别对着我媳妇儿挥拳,就算你是长风兄弟,扭断你的胳臂轻而易举。」吴秋山低沉的嗓音中有着不悦。 何长风无意间惹恼了护妻心切的好友,他讪然的一摸鼻子。「你知道我是闹着玩的,不当真。」 「找你媳妇儿玩。」吴秋山是内敛藏锋的老实人,人实在却像一把刀,平时收在刀鞘里不见锋,外表看来朴实无华,可若踩到他的底线,刀刃一开锋,瞬那间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双目。 「我没媳妇儿。」何长风嘻笑的一摊手。 「找一个。」三条腿的蛤蟆难找,满街走的女人不愁。 「找不到。」何长风无赖的猛搨风。 「你到天池寺走一趟,那儿每天都有很多求姻缘的贵女。」他蒙眼瞎捉也能捉到一把。 天池寺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寺庙之一,专管姻缘和人间功名,内有红线和状元糕任人取用,香油钱随喜。 何长风哂笑道,「你也晓得天池寺?」 「听过。」非常有名。 文凤公主便在那遇见她的驸马,当朝探花郎,结成一段佳话,彼时被编成戏曲广为流传,天池寺的香火为之鼎盛。 「耳报神,你的消息还真灵通,不过问问你媳妇儿,她养那么多鸡销得出去吗?」 几千只鸡,不是自个院子养养就算的数目,他三间酒楼要全吃下有点难度。 「她……」 「你们直接和我谈即可,不要再玩那一套愚蠢的传话,大男人小家子气,说出去不怕丢脸。」牛青苗没好气的横了两人一眼。这种绕圈子的游戏他们还玩不腻呀,是个男人就要大大方方的,这样才有魄力。 两个只差拜把的兄弟表情一滞,尴尬一笑,你看我一眼,我睇你一眼,都在怪对方不好。 「弟妹呀,女人要待在家里洗衣、煮饭、带小孩,不要处处与人争强。」她骂男人像在数落自己家孩子,实在要不得啊! 她当蚊子嗡嗡叫。「鸡舍何时能盖好?你催催泥瓦匠,多出些人赶一赶,我约弄到了六千只鸡崽,就等着入舍。」 算是她幸运,碰到专孵小鸡的妇人,她帮着联络到同行,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集到一定数目的仔鸡。 「六千只?!」 听到如此庞大的数量,两个男人都傻住了,一个想的是,那么多鸡要怎么养?另一个想的则是,那么多鸡买得了吗? 「犯得着这么惊讶吗?比起你坑了我的五百两,我更讶异,好吗?」一想起此事,牛青苗就恨得牙痒痒的。 她卖糖串手艺得银五百两,而且完全不藏私,还画出花样让天香楼打出模具,一共十二种款式,一推出便大受欢迎,大人小孩都喜欢,天香楼赚银子赚狠了。 但身为大功臣的她不但得不到一丝好处,反而被阴了。 有着恶趣味的何长风到当地县衙询问买山的价钱,不知他背景的县令一见他穿着打扮都十分富贵,便知财神爷上门,一口气开出两千两高价,就欺他是外地来的二愣子。 两千两在京城买一百亩地算是便宜了,想买的人会赶紧下手,以免向隅,可是对穷乡僻壤的山阴县而言,那是座荒山,白送人都不要,有人要还捧着手送,多少能收点税。 这厮也不是没吃闲吃的主儿,他在言谈中搬出他那位位居二品的高官爹,仗势压价。 结果价钱一砍再砍,五百两银子买到近千亩的大山,还附送山脚下十亩左右的旱地,牛青苗拿来盖鸡舍正好。 但是这位何公子太恶劣了,说好是他出的银子,最后阴了牛青苗一把,五百两没给她就罢了,还一脸嘲笑的当她的面将地契交到她丈夫手上,地主的名字填的是吴秋山。 她当时是被嘻到没话说了,很想给他一个大棒锤,不过事后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夫妻是一体的,吴秋山的就是她的,她想要,吴秋山会不给吗?何长风纯粹是没事找事。 只是有这么大一片地就得小心藏着,不能让老吴家的知晓,不然他们又要想着法子来要过去,不管赚不赚钱都是一笔财产,以吴春生、吴夏生的为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妻子更贪婪。 第三十章 「哎呀!就说女人小心眼,还不是给你们家,我有中饱私囊吗?你一文钱也不用出就白得九百多亩的土地,日后种树、养鸡多方便,你还能在山上盖幢大宅子,当你家子子孙孙的祖地。」瞧他多为他们着想,连更长远的以后都想到了,斤斤计较的女人太不可爱了,一点也不讨喜。 牛青苗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何长风打的主意,他这是变着样子在照顾吴秋山,所以她轻轻一哼,算是领情了。「我让你找的调料找到了没?」 「我谁呀!我可是京城第一雅公子,我出马要办的事哪有办不成的道理,翻手覆手间的小事,你牛刀小用……」 她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废话多,说重点。」他不知道什么叫简洁扼要吗? 何长风恼怒的一瞪眼。「在马车上。」 「早说嘛!」牛青苗马上让吴秋山去把东西搬下来。 「东西不多,我尽量凑齐,我不晓得是不是你要的。」 吴秋山双臂有力的扛了好几袋,牛青苗仔仔细细的一一解开来细瞧,她从中捉了几样就走向灶台。「你等着,我让你看这生意做不做得了。」 她随时捉了一只母鸡,去血拔毛之后便快刀剁成好几大块,除了鸡头、鸡脖、鸡爪、鸡下水不吃外,全部的鸡身都应用到,没有一丝浪费,堆了满满的一大盘鸡肉。 打了二十颗鸡蛋,用筷子拌匀了备用,鸡肉要下锅前要做事前准备,帮鸡肉按摩,然后沾蛋液、裹粉、轻拍,接着下锅油炸。 满满的油锅炸得滋滋作响,若是一般庄稼人家瞧了准会骂声败家婆娘,居然将一整年要用的油拿来炸肉。 鸡肉表面呈现金黄色,捞起,沥油,撒上胡椒粉和番红椒粉,也就是辣椒粉,她还做了酸甜可口的蜜梨沾酱提供多一种选择,这种匀水加芝麻碎粒的果酱是她秋天做的。 「吃吃看。」 何长风一脸不屑的用筷子夹,但肉太大块了,一夹不是掉了便是太重,夹到一半嫌麻烦。 「这种吃食要用手捉,吮指回味。」牛青苗在一旁提醒。 「呿!还吮指回味呢,根本入不了大雅之堂,谁会用手捉着吃……啊!吴秋山,那只鸡腿是我的,谁让你抢了,快还来!」好大的狗胆,敢在他嘴边夺食,不要命了。 东西要有人抢才好吃,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炸物却让人有种口齿流涎的感觉,很想大口咬下。 吴秋山看他话说得不少却迟迟不动手,相信自个媳妇儿手艺的大块头伸手一捉,脆香脆香的口感滑入口中,浓郁的肉汁在口腔里爆开……「叹!这……」太好吃了! 「咦什么,不许跟我抢,都是我的。」何长风恶狠狠的瞪着吴秋山,彷佛护食的野狗,接着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炸鸡,不错不错,真不错,怎会这么好吃?肉在油锅里炸居然不柴,咬下去有肉汁喷出来,淡淡的辛香味把肉香的鲜嫩提出来,更让人停不了口。 「有一整只鸡。」牛青苗见两个大男人吃到都没空说话了,好笑的道。 何长风冷哼一声,但双手的动作依旧不停,撕着鸡胸肉塞进嘴里,连鸡骨头都尝得津津有味。「我胃口大,正饿着,一头牛也吃得下。」 「长风兄弟,吃独食不仗义。」吴秋山眼捷手快的抢到两瑰鸡肉。 「吃饭皇帝大,谁跟你讲义不义气,我一年才下来几回呀,让让我不行吗?你想吃随时都能叫你媳妇儿做。」何长风说得无比哀怨。 闻言,吴秋山想了想也觉得没错,就把手里那块还没吃的炸鸡放回去,他刚一放下去,某个狼吞虎咽的男人马上抢过去,他边吃边流汗,全无风流倜傥、气宇轩昂的公子模样。 此时的他是个吃货。 「长风兄弟,你这些调料打哪儿弄来的?」相当齐全,教她十分意外,她都想好了替代物。 「宫里。」何长风嘴里塞满了鸡肉,含糊的回道。 「宫里?」是她听错了吧? 牛青苗的眼前只有小小的山坳村,七十来户,不到三百名的人口,大部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皇宫内院离她太遥远了,她也不想和皇权扯上关系,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悬在刀口上。 何长风又道:「我二姊是淑妃。」 啥!淑妃?!她风中凌乱了,没想到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居然是皇亲国戚。 「别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不就是宠妃之一,生了一个四皇子,今年十岁,聪明好学,机敏多智。」皇上宠着就万事太平,皇后是敦厚之人,对待嫔妃一视同仁。 她这是傍到大款了吧!可是牛青苗马上想到李世民夺位,九龙之争,皇子是汰换率最高的职业,一场宫廷兵变便全面血洗,大的小的全跑不掉,死成一排,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先问清楚,「皇上如今龙体还安康吧?」她得先看评估一下要不要存粮以防兵祸,或是准备逃难。 何长风立刻听出她话中的隐喻,那张万人迷的桃花脸顿时黑如锅底。「吴秋山,管管你媳妇儿那张嘴,别把砍头的话挂在嘴上,否则出了事我也保不了你,皇上好得很,龙威万万年,春秋千古。」 吴秋山面上含笑地将妻子拉到身侧,轻抚她如云青丝。 「长风兄弟,敢问令尊官职?」女儿能入宫为妃,肯定父亲的官做不小,得获圣宠。 何长风懒懒的回道:「户部尚书。」 闻言,牛青苗两眼顿时一亮,脑子灵活的动起来,户部是管银子的,那么……「既然令尊大人是一员二品大官,可否请他帮个小忙,写封推荐信让我家小弟入书院就读,不用太有名气,就离山阴县最近的云峰书院,来回方便……」 【第十章 银子太多也是有坏处的】 云峰书院?! 这牛青苗还真敢开口,不怕把腰给闪了,脊椎骨挺不直趴着做人。 何长风神情轻蔑的瞅着她,用目光回她八个字,早死早超生,勿奢念。 云峰书院乃本朝四大书院之一,专收小有文才的学子为生,文韬武略上若无出色处,管你是大臣之子还是巨贾子孙,刚正不二的山长柳夫子一律拒为门外,不肯降低学生入学的素质,选学生之严苛媲美进士考选。 不过一旦入了云峰书院便是前途的保证,不论考上秀才、举人,或是从此平步青云直爬上高位,云峰书院出去的学生一定有不差的名气,为鸿图仕途添光。 而嘴上嚷嚷着叫牛青苗别作梦的何长风还挺有本事,真把牛青阳送进云峰书院,依规定要住校舍,逢五休沐一日。 「不要了,姊姊,我不行了,一会儿我还要赶回书院,不能再帮你了,你饶了我吧!求你了,你是我亲姊姊,不是牢头啊……」不行了,不行了,他的手抽了,握不住毛笔了。 「年纪轻轻的叫嚷什么,你亲爹后娘还在呢,还用不着你披麻带孝,你给我老实待着,没弄完不许走。」好不容易逮了个能读能写的劳力,牛青苗岂能轻易放过。 当年吃过炸鸡的何长风真的是吮指回味,原本就同意和吴秋山夫妻合作开铺子的他二话不说地由租变成买,买下地段最热闹的铺子进行改建,内外大整修整成牛青苗要的样子,还特地请了人打造了特制的锅具和烤炉。 何长风迫不及待的想开张,他觉得大有赚头,可是牛青苗不同意,把他压了压,她养的鸡还没长大,他上哪弄来大批的鸡肉,还不便宜了别的鸡贩。 只是拖呀拖的,拖不过金主的脾气暴躁,第一批成鸡养足四个月半在六月宰杀,热火朝天的炸鸡生意因此展开。 比照某现代连锁企业的营业方式,铺子一共有三层,一楼是点餐区,只提供排队排累了歇歇脚的长椅,不让人在此用餐,而二楼是开放式的用餐间,任谁只要买了铺子里的吃食都能在此吃完,顺便聊个家长里短。 三楼则是特别招待区,设有私人包厢,要有点声望或银子的人才能上来,另设有专门通道,而且要预定。 不过为什么特别呢? 因为这里吃得到连皇上、皇后也吃不到的现摘当季果品,像樱桃、杨梅、枣子、苹果、香梨、柑橘,拳头大的人面桃,红得喜人的杏李……十几种甜得多汁的水果。 牛青苗把吴秋山名下的几百多亩地都拿来开果园,有混种、有分区另种。 现今的鸡只养殖场上有几万只鸡,分批饲养,饲养来源不花一文钱,她在鸡舍旁又盖了一溜屋子,专养蚯蚓,在地上挖了坑埋入长方型木箱,再将切段的蚯蚓丢进去。 第三十一章 养蚯蚓的饲料是来自天香楼、赏味居、宝味斋的泔水,以及用剩的菜叶子,把每条蚯蚓都养得又肥又大。 但是只有蚯蚓还是不够,所以她又收集了小鱼小虾和别人不要的螃蟹,以及炸鸡店吃剩的鸡骨头,她一锅子煮熟了又放在日头底下,等晒得酥干了便辗碎喂给鸡吃,补充钙质和甲壳素。 她的事业做得这般大,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了,总是需要个帮手嘛,况且当初她就说过了,要弟弟以后回来帮忙做帐。 「姊呀!我娘生没爹养,就靠着读点书出人头地,你可不能因点营头小利就耽误你弟弟的前程,我要中举人、考进士,三元及第。」没这么奴役人的,他的手快写断了。 牛青苗一颗栗爆往他头顶赏下去。「就你滑头,跟某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学坏了,瞧你以前多淳厚的一个孩子,才和他混了几年就油嘴滑舌,还拿出什么前途来挡我们的财路,你连秀才都没考过。」不打不成器,他欠缺的是教训。 「姊,别打了,真疼,君子动口不动手,夫子说我今年可以下场试试,有八成的希望。」牛青阳没把话说死,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万一在考场失利,看好他的人还不一棒子捶死他。 一转眼都过了两年,当年瘦痩小小的小少年如今长成文质彬彬的白衣儿郎,已经十四岁的牛青阳十分用功,他在去年通过府试,已是一名童生,再考便是秀才老爷,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上。 「你姊姊我不是君子,这里还有个小人,不讲理是我们的特权。」牛青苗笑着抚抚不太看得出来的小腹,一副得意嘴脸。 「姊……」哪有人这样压榨人,还说得理直气壮的。 「少说话,多做事,快把帐簿弄好,是谁说要当我的账房的,做人要信守承诺,不可失约于人。」捉住他的小辫子的牛青苗善用人才,银子的事当然要交给自己人较安心。 牛青阳苦着一张脸,整个人快趴到梨花木案桌上。「姊,打个商量成不成,你别再突发奇想弄什么新点子了,我和姊夫真的撑不住呀!你没瞧我们越来越瘦了吗?」 钱赚得越多,人越忙,忙到连坐下来喝口水都快没了时间,他们当初只想不挨饿,没想过要暴富呀! 听他这么一说,牛青苗也很苦恼。「你以为我想呀,当时只是想省点事,不用太操劳,没想到……」反而更累了。 除了和何长风合作的炸鸡店外,他们也有自己的铺子。 那时新屋子刚盖好没多久,二十亩地的樱桃树和杨梅都开花了,花开雪白十分美丽,她站在树旁赏花陶醉,觉得人生真是太美好。 突然,她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果树开花要授粉呀,未经授粉的花儿哪结得出果实,那她不是做白工? 那时刚好有一只蜜蜂飞过眼前,她想到电视节目中介绍的野蜂,于是她又让丈夫做了蜂箱,养起蜜蜂。 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才十只蜂箱,扩充到三百多只,满山的果树都需要授粉,从春天到秋麦和油菜花,三个月收一次,一年能收三次蜂蜜,他们成了附近几个县城的蜂蜜供货商,连京城的贵人都闻名前来购买。 她真的只是想偷懒呀,可是蜂蜜过盛不卖出去难道要自己吃吗?他们已经把蜂巢做成蜂巢饼卖给了天香楼,自个儿再也消耗不了,除了当商品销售,再无第二条路而走。 还有炸鸡剩下来的鸡头、鸡脖子、鸡爪、鸡下水丢了也可惜,于是她弄了个卤味作坊,专门消耗这些「废弃品」。 天晓得居然又大受欢迎,每天卤了几千斤都不够卖,害得她限定贩卖时间,一天只卖两个时辰,免得工人们也累垮了。 但是……物以稀为贵,越是买不到越想买,吴记卤味的铺子一开,大排长龙的百姓便一窝蜂的涌进,原本能顶上两、三个时辰的货源,在大量抢购下而供应不及,她只好把价钱往上提。 只是成效不大,想吃的人还是蜂涌而至,他们不怕东西贵,就怕吃不着,银子算是小问题。 所以牛青苗有点小忧郁了,她明明想做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媳妇,为什么莫名其妙成了银子多到用不完的大富婆,她的不理解有谁能解释? 「你们姊弟俩还没把帐算完呀?我又收帐回来……」甫入门的吴秋山话都还没说完呢,就见四道幽怨眼波射来,他顿时脚下一滞。「怎么了,是账面有问题吗?若是出入不大就别放在心上,咱们不缺那点小钱。」 两年前,他还为他口中的小钱入山打猎,在湿泞的泥地趴上大半天,穿过满是荆棘的林子,只为打只兔子、猎头羊,好给妻子吃饱穿暖,可是听听他方才是怎么说的,「咱们不缺那点小钱」,啧,多暴发户的说法啊! 「秋山,咱们的银子太多了。」牛青苗多愁善感的走向丈夫,一脸委屈的偎向他,她真的是很烦恼。 闻言,吴秋山为之失笑,搂着她的腰轻抚着。「那不赚了好不好?咱们回山坳村种马铃薯,做炸薯条。」 两年时间改变了不少事,他在县城里买了二进宅子,因为炸鸡店就开在县城,何长风嫌梧桐镇地小人少,又和他的天香楼打对台,所以开远点好两边获利。 两夫妻想着来回一趟不便,总要有个落脚处过夜,于是跳过梧桐镇改在山阴县购宅,花了他们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过离云峰书院近,牛青阳一休沐便有家可回,正好被他姊姊逮来当免费劳工,账房一职非他莫属。 她像是被打了一枪,眼神更加哀怨。「你想让长风兄弟追杀我吗?我若是说收手,他第一个举刀来砍。」 何长风在一年前被家里人逼着成亲了,对象是荣阳公主的女儿柴郡主,皇家儿女难免骄纵,他被管得连家门都快走不出去,也比较少来走动,每一回都是偷偷来的。 牛青苗取笑他恶马有恶人磨,他的报应到了,脱缰野马有主了,日后再不能勾搭良家女子。 「孩子今日有没有闹你?」吴秋山眼神温柔地将大手覆在不太显怀的肚子上,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还好,没再吐了,也吃得下了。」这两年吃的又还回去了,已见丰腴的身子又消瘦了几分。 十七岁生孩子还是早了,可是每每瞧见丈夫期盼的神情,牛青苗就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在这年代以他的年纪来说早该为人父了,起码是几个孩子的爹,难怪他会渴望。 吴春生家的大儿子都能说亲了,老二的女儿也在相看了,同是兄弟却膝下无子,想想也够可怜了。 所以两人决定努力一下,在房事上就……没有节制,结果吴冬芽都嫁了还是毫无动静。 可是这事也妙得很,想要的时候不来,不想的时候就来了,着胎三个月,不太安分的闹了好几回。 吴秋山一听,明显松了一口气。「媳妇儿,你不能再瘦了,不论吃多吃少一定要吃。」 「我也想吃呀,可是你要看肚子里的这个合不合作,他简直调皮得令人头痛。」牛青苗虽是在抱怨,但整个却散发着身为母亲的光彩。 「他不乖,等他一出世我就打他一顿。」没什么比媳妇儿更重要,他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傻话。」他能一如往常的待她,她真的很高兴,一个男人能在两年内始终如一的对待一个女人,难能可贵。 没有猫儿不偷腥,套用在男人身上亦通用,人只要一有钱就会想东想西,即便自己不动心也会有人主动送上门。 山坳村无人不晓得吴秋山发达了,说他没有银子绝对没人相信,光看他家屋后结实累累的果树,再瞧瞧满园子欢跑的鸡,还有他们进出村子都坐驴车了,身上的衣着也有上等的棉和绸衣,不富怎么可能。 不论村里或镇上都有人动念想为他说门亲,不是娶妻,而是纳妾,他们认为他有些闲钱了,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而且是个不会下蛋的女人,是男人都会想有子嗣。 可是他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不懂,三句不离我媳妇儿,让人想开口都找不到机会,无功而返。 「人不傻就好,省得你说不会说话。」吴秋山亲了她的粉唇一笑,亲完了呵呵的傻乐,一副有妻有子万事足的样子。 牛青苗面色微红的推了他一下,唇畔有化不掉的浓笑。「这一胎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都是他的孩子,他不会像他的爹娘一样只生不养,把孩子当成来讨债的冤家,被忽略的感觉太痛了,他不愿意他的儿女承受。 第三十二章 「生个儿子吧,不然大伯、二伯又来闹。」他们真的很有毅力,锲而不舍,连她都要佩服他们对于银子的执着。 「媳妇儿别气了,这事儿过去了就要放下,老搁在心里对身子不好。」他揉揉她的头,眼底闪着疼惜。 「我不是生气,是无奈,怎会有人脸皮厚到这种程度,无所不用其极。」教人好笑又好气。 就在四个月前,吴春生、吴夏生两对夫妻找上吴秋山,说他们三房成亲年余一直未闻喜讯,两房人想着不能让兄弟绝后,所以一致同意过继大房的三虎给三房。 三虎都十一岁了,有谁会过继这么大的孩子,何况那时吴秋山成亲还不足两年,这几人实在太心急了。 吴春生、吴夏生私底下的决定要逼迫三房接受,还以长子的名义要接收二十亩山坡地,要是他们晓得接连着九百多亩的大山也是三房的,恐怕更是不会罢休,连祖先牌位都请下来。 「你放心,我就算今年无子也不会接受其它房头的侄子为子,我可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况且要是万一我比你早走了,你还不被欺负死……」有他在,大哥、二哥都敢这般欺负人,若他有一日不在了,他们或他们的儿子们还能不为了谋夺家产而赶尽杀绝。 「秋山。」牛青苗不快的一喝,重重地往他腰上一掐。「以后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就罚你睡厨房,不许入屋!」 吴秋山赶紧求饶,「别呀!媳妇儿,没抱着你我睡不着。」 「哼!说错话是要付出代价,你不知道孕妇的情绪最反复无常,禁不起一点刺激……」话说到一半,她眼尖的瞧见一道云白身影正准备开溜。「阳哥儿,你想抛下你怀孕的姊姊独自快活吗?大夫说我的孕相不佳,不能太累。」 「姊姊,你后脑杓长眼睛呀!」怎么他一动她就晓得了?牛青阳哭丧着脸走了回来。 「就盯着你一个,想给我跑?这么多帐目你要我一个人算到何年何月!」她正要开始享福,不想死于过劳。 「不赚那么多不就好了……」牛青阳小声的咕哝。 「阳哥儿是读书人,将来要做大事的,媳妇儿别逼他了,我洗洗手,等会儿我来做。」吴秋山任劳任怨,从不说一句苦,能让妻儿过得好,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满足。 一听,牛青阳马上开心欢呼,「哇!姊夫英明,你是我再世父母,恩同再造,我终于可以从小山似的帐簿中脱身了!」 「秋山,你不要太惯着他,这小子不找点事让他做,就要念书念傻了。」牛青苗朝弟弟瞪去一眼,意思是,你一个吃白饭的敢不做事,想累死你姊姊、姊夫吗? 牛青阳笑容马上一敛,乖觉的一缩双肩,灵活的眼珠子转啊转,意思是,姊姊,我没吃白饭,你铺子和作坊的帐有一大半是我做的。 「我哪是惯着他,瞧他写得手都肿了,明天怎么上课。」吴秋山个大心细,一眼就发现小舅子的不妥。 牛青阳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很赞同姊夫的高见。 「以前连饭都吃不饱,谁管手指肿不肿,唉!才没几年就娇气了,忘了没饭吃的难受。」 牛青苗扶额,故意长吁短叹的,那一声浅浅的叹息一落下,牛青阳心底溅起重重的波浪,他静静地走回桌案后方坐好,拿起没算完的帐簿打算继续核算。 突地,一只大手盖住了翻开的帐簿。「你姊姊是跟你闹着玩的,在她心中,你和果姐儿是她仅剩的亲人,她不心疼你们还能心疼谁。」吴秋山笑着在小儿郎肩上一指,厚实的手掌给人心里发酸的温暖。 「好了,别在我面前摆出小可怜的样子,惯会装模作样的,等会儿吃过饭再回书院,剩下的让你姊夫熬夜做吧。」有孕之后就容易累,牛青苗一坐下就打了个哈欠。 她算是好命,怀孕初期并没有太折腾人的孕吐情形,只是闻不得油味,一见到肉就想吐,看到小孩子忍不住想哭,心情时好时坏,有时听见跑人笑就特别烦躁。 「姊姊、姊夫,我不会忘了今日之恩。」牛青阳站起身,一脸正经的朝两人一鞠躬,闹得他们都觉得好笑。 「嗯!我和你姊姊很欣慰,不过……长风兄弟说要在京城那边也开一间「牛大娘炸鸡店」……」 吴秋山的话才说到一半,姊弟俩同时发出受不了的呻吟声,不约而同的皱起眉。 「牛大娘炸鸡店」是何长风的恶趣味,针对牛青苗,把她气得喳呼了一通,二十岁不到的她哪里像大娘了!但后来一想,她不会永远是鲜绿的小妇人,有一天年岁渐长了,叫大娘正好,铺子要长长久久开下去。 「不要吧,我已经养了几万只鸡,再养下去,连山坳村另一座山头也要一并买下了。」她不想累死自己。 牛青阳一脸惊恐。「别呀,姊姊,你的银子已经多到花不完了,千万别想不开……噢!你怎么又敲我脑门……」 「跟你长风大哥一比,咱们就是穷人,他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几千两,甚至是上万,姊姊不指望你跟他比,但起码长进点,千万不要说自己银子多到花不完,你那一点渣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过了、过了!阳哥儿考中秀才了!快,快放鞭炮,咱们村里有秀才老爷了,可喜可贺啊——」 听着响彻云霄的鞭炮声,老吴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回去了,家里能耕种的壮丁好几个,却没人肯好好侍候几十亩水田和旱地,时节一到便马虎的播种栽地,到了秋天的收成就差了。 他们一心扑在吴秋山日渐宽裕的银钱上,眼红他吃得好、过得好,屋子年年翻新,原本的屋子又往外扩充出去,在种植马铃薯的二亩地上盖起作坊。 老三没成亲前,他们能时不时到简陋的土坏屋打打秋风,看到刚打回来的猎物拎了就走,他灶台上的白面粉、吃食也是由着他们拿,就连开口要银子也会爽快的拿出来。 可如今人家发达了,他们却把日子过得凄凄惨惨,地里的作物不如往常的多,而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吃得多也用得多,还得张罗着孩子们的婚事,到处捉襟见肘。 而一切的变化源自那个十两银子买来的媳妇,如果没有她的话…… 「大哥,我有法子。」 「你有办法?」 这两年过得不好的吴夏山已有了白发,两颊凹陷得厉害,更显猥琐。「你记得咱们大姑家的文瑶表妹吗?」 「你是说嫁给商人,却因生不出儿子而被休掉的文瑶表妹?」吴春生有点印象,表妹长得有几分姿色,妖妖娆娆的睁着一双媚眼。 他那时惦记过一阵子,想着这表妹长得真好,可是他早就有老婆孩子了,也只能想想,多看两眼当赚了。 「是呀,当年咱娘还要把她说给老三呢,后来老三分家别居了,她便嫌弃他穷,转头嫁给来收皮货的商人。」她是不肯吃苦的主儿,眼界高,爱慕虚荣,谁家富贵就跟谁家走,忒没节操的,眼中只看得见她自己。 「老二,你的意思是?」吴春生混浊的双眼微眯。 「你说,她给老三做小,如何?」表姊表弟一家亲,一入门了还不是姊儿作主,他那女人就没有发话的余地了。 吴春生先是一怔,有点怨怪二弟怎么出了个这么不好的主意,谁不晓得老三的媳妇儿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是骨子里硬得很,一狠起来比谁都泼辣,但是他越琢磨眼睛越亮,最后一拍掌道:「好主意!」 他想的是老三屋后那一片结着果子的果园,还有从早忙到晚的卤味,他更眼热青石铺地,青砖为墙的屋子……如果这一些都是他的该有多好。 「我听说大姑寻思着要给文瑶表妹一个出路,而文瑶表妹也有再嫁的意愿,不过以她的情形当不了正妻,不如……」吴夏生嘿嘿贼笑,眼中透着不良狡光。 「我让你嫂子说去,咱们先跟她把条件说好,鱼帮水、水帮鱼,互谋其利,她不会傻得拒绝。」有福不会享是傻子,表妹一向知人情世理,她知道什么对她最好。 「问题是怎么把她送进去,老三近年来不与我们往来,上次过继一事又闹得不愉快,怕是不待见咱们这边的亲戚。」明明是好事一桩,偏偏老三不识相,觉得他们多事。 此时的吴家两兄弟还不晓得牛青苗已有身孕的事,因为吴秋山怕他们挑事,借故伤了媳妇儿母子,所以瞒得紧,而他们便想以无子为由送妾,反正李文瑶不是不能生,她好歹生了个女儿,在生孩子上占了优势。 第三十三章 吴春生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傻了呀,有男人不吃放在嘴边的肉吗?让文瑶表妹自己去接近老三,只要表现出楚楚可怜的柔弱样,再说两句令人垂怜的身世,还能不上钩吗?」 「哈!大哥说得有理,咱们男人最受不了梨花带雨的小女人了。」那娇滴滴的媚态教人心痒难耐。 兄弟俩心有不轨的互视一眼,嘴角越扬越高。 而在山坳村村头的半山腰,青砖亮瓦片沉的屋子里,刚巡完山的吴秋山正陪着妻子半躺在炕床上,一手抚着她微凸的肚子和孩子说话,一边不忘了和妻子亲昵亲昵。 「别胡来,我还在孕期呢,小心伤着孩子。」古人不是很含蓄吗?怎么来个不知羞的,在床事上随兴得令人发指。 牛青苗的孩子五个月了,可是肚子不见大了多少,也就是俗称的藏肚,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她有孕在身。 「大夫说别动得太急还是能行一、二,你就让我摸摸,我保证不进去。」吴秋山的手滑进她的里衣内,抚摸浑圆有致的大白馒头,那软绵绵的饱实感不可同日而语。 想起两人十分悲惨的新婚夜,他忍不住低笑起来,那时他已经醉得东歪西倒了,摇摇晃晃的回到屋子只想办一件事,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剥光媳妇儿的衣服。 那时真的是迷迷糊糊,大手一捉是平的,他还以为娶了个男的,吓个半醒,赶忙往光溜溜的两腿间一摸,确定她没有那话儿,他便一时脑热的顶进去,自顾自的动起来。 隔日酒醒了见新媳妇还没醒,他还体贴地烧了热水煮了粥,想着媳妇儿一起身便能洗洗手脚,喝口暖胃的热粥。 谁知她一睡到午时仍无动静,他才觉得不对劲去推推她,手一碰到滚烫的手臂他便知道出事了,当下慌了。 她烧了三天三夜,他也跟着提心吊胆,十两买回来的媳妇儿怎么就要没了,那他下半辈子要如何过? 「笑什么?」明明傻乎乎的,却给人精光外露的感觉。 吴秋山低头吻着妻子洁白如玉的颈项,将她的衣衫往上撩,露出一对颤浑浑雪乳。 「你长大了。」 她刚听时有几分不懂,但是看到他盯着双乳瞧的双眼炽热地快要烧起来,她顿时脸微热的推推他。「没个正经。」 「干这事儿不用正经,是体力活。」他往她的胸脯一吻,又吮了樱红莓果,气息有点紊乱了才罢手。 「啐!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大白天若让人撞见了,你看看我们还要不要做人。」牛青苗不好意思的道。 「我把门落了锁了。」吴秋山得意地一扬嘴角。 「果姐儿才不管你锁不锁门,她会拍门拍到门开为止。」很有毅力的小萝莉,不晓得何谓适可而止。 也许在牛家未被善待,牛青果特别依赖娘似的姊姊,她有时没看见姊姊就会心慌,非要找到人才安心。 刚来的那阵子很黏人,牛青苗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后来才比较好一点,隔着几天没见面还是能适应。 「果姐儿在作坊。」他又笑了,似乎以自己的杰作为荣。 「咦!她在作坊做什么?」里头的味道不好闻,全是发酵的老卤味,待久了会沾上一身酱味。 「我说要把作坊送给她当嫁妆。」小姨子心思重,小小年纪就担心所嫁非人,还担心的拉着他的手,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她不想嫁人,她要跟着姊姊、姊夫养鸡摘果子。 牛青苗听后没有皱眉,反而低低的笑起来。「所以她这是去视察她的嫁妆喽?她怕作坊的工人不用心?」 她本来就想给弟弟妹妹弄些什么傍身,譬如庄子、铺子的,放出去便能收租,求人不如求己,她也不晓得自己能照看他们多久,万一她咻地又穿越回去,被留下来的他们无一技之长,恐怕只有吃亏的分。 因为是丈夫垦出来的地所盖的作坊,虽然地在她的名下,却也有他的一份,他不开口,她也不好主动提起,做夫妻是相互的,不是一方迁就一方,彼此尊重才走得长远,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两人的感情。 没想到他居然把作坊这么轻易就送给了妹妹,他对他们姊弟妹三人这般好,她真的好感动。 「是呀,她还真怕她还没长大作坊就倒了,一脸忧心忡忡的手负于后,有如小老太婆般晃悠悠的走着,还不时摇着头说:「我的嫁妆。」」他看着她严肃的小模样都笑了。 「那丫头呀,就是个傻的,傻得教人心疼。」被后娘压得没脾气,又是个没心眼的,将来只能找个憨厚的人家给她。 吴秋山手臂稍一使劲,将她拥入怀里。「我就喜欢傻的,要是你肚子里的这个是闺女,个性像果姐儿也没什么不好,咱们省心。」 他真的想过自个的女儿长什么样,想着想着就变成牛青果那呆呆傻傻的娇憨样。 「你不嫌弃是个女儿?」男人都喜欢儿子,香火得续。 吴秋山重重地往她唇上一吻。「是你生的都不嫌。」 「甜言蜜语。」男人天生是说情话的高手。 「是实心实意,我被我家媳妇迷得神魂颠倒。」她真香,教他都要醉了。 「够了,你再转移话题也掩不上你急促的喘息。」牛青苗镇定地把他放在她双腿间的手拿开,将撩高的上衫拉好。 吴秋山只是笑,并无被妻子拒绝的不快。「你就不可怜可怜我,半饱半饥的汉子,等过几个月还得吃素。」 「你还没皮没脸的,说点正经的,咱们要把另外那座山买下吗?」目前的她力有未逮,老是容易困乏。 「不是鸡只供应不上?」长风兄弟在京城开了一间分铺,对肉鸡的需求倍增,是县城的两倍。 「可我不想太累,钱够用就好。」牛青苗的懒性子又发作了,不逼到无可退路她不想动脑子。 人想得少就不会有烦恼,这也是她极欲到达的境界。 吴秋山笑看着她,宠溺的让她靠着自己肩头。「媳妇儿,咱们也不能不顾及未出世的孩子呀!谁知道你会为我生几个小讨债鬼,日后他们来讨了,咱们好歹也拿得出去。」 他是为了孩子铺路,未来的路谁也料想不到,为人父母的只能先做好准备,也许儿子想走仕途了,那就得备妥银子打点;女儿高嫁了,那也要拿出能见人的奁嫁不教婆家低瞧了;若是不好也不坏,总要吃穿不虞,几十亩地,手中有银,住得象话,媳妇、女婿品性不能太差。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令他想了很多,不自觉地连五十年后都一并想了,白发苍苍的他会在哪儿,跟谁在一起,是否儿孙绕膝,他还有牙口吃得动面条吗? 说到小讨债鬼,牛青苗幽幽的叹息。「买了。」 「真决定了?」他再辛苦几年吧! 「吴秋山,你别再左右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一肚子的老奸巨猾。」他外表忠厚,处事和软,其实是个比她更怕麻烦的人,他的不计较是懒得理会,只因觉得不值得。 「媳妇儿,你冤枉我,我一向把你摆在我前面。」眼眸一闪,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偷吃。 「是,摆在前面挡刀。」这两年看她为他摆平了多少事,先是他难缠咕噪的嫂子们,一把火烧得她们再也不敢上门,再来是有情冷漠的大伯、二伯,知晓她的泼辣后,他们见到她会绕道而行,能不碰面尽量避免,而接下来她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粗犷的吴秋山由胸腔发出震动的笑声。「你是我媳妇儿,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缺不了谁。」 「为什么不是有福我来享,有难你去当?」男人是牛,女人是花,劳苦奔波的事就要由一家之主去承担。 「好,我听媳妇儿的。」吴秋山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上身微抬,免得压到她微微隆起的肚皮。 牛青苗哎呀一声,眼带娇色地横了一眼。「轻点,别把孩子吓着了。」 「咱们的孩子不怕。」有他们这般男强壮、女聪明的爹娘,生出的孩子铁定勇敢又聪慧,智勇双全。 她微笑的眼一闭,双臂揽上他的后颈。「咱们买下那座山能养上多少只鸡?」 「我估算有近百万只。」他粗略的算过了。 她一惊。「这么多?」 「能做为养殖场的地约有三千多亩,等于前、后山都包了,再深一点的山林野兽多,咱们就不考虑了。」他曾经是个猎户,知晓哪里有凶猛野兽出没,他不会圈进它们的地。 「那要多少银子呀!」不会这几年赚的钱要一次花光了吧? 「很多。」 第三十四章 因为屋子后头的大山已见到成果,若想再买下另一座山,县令大小就没那么好说话,这次少了长风兄弟出面,价格上难免高了些。 「买得起吗?」 「可以。」 「可是咱们缺人。」没有家族扶持真的少了很多助力。 「……」那倒是。 「买人吧!果姐儿要买个丫头跟着,阳哥儿也要一个书僮,还要会算帐的账房,你再找两个跑腿的,而我需要懂接生的婆子,免得稳婆来不及……」算一算人还真不少。 「我买了一房人,一对在大户人家当过管事的中年夫妇、三个小子和一个丫头,一共六人。」 「秋山,原来你都打算好了,多亏有你替我想到这些,谢谢……」牛青苗越说越小声,最后呼吸声也沉了,睡着了。 吴秋山挣起身,疼惜的亲了她的脸颊一下,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继续为了妻儿忙碌去。 【第十一章 总有个来生事的女人】 「咦!你说找谁?」 「东家太太,外面来了个面善的妇人,身边带了七、八岁左右的女娃,说是要来找东家……」 来了几年,牛青苗仍然不太习惯明显的阶级区分,穷的更穷、富的更富,人口像被当成畜牲一样合法买卖,官压民一层,民受剥削无可申诉,既然她无法改变大环境,只好由自己做起,尽量善待为她干活的人,给予尊重和尊严,凝聚向心力,她也坚持不让人称吴秋山和她是老爷、夫人,一律只称东家。 新买的一房下人姓陈,陈叔是二进院的管事,虽然院子不大主子不多,他管得井然有序,而陈婶在厨房帮忙,管着两个下手,用的不是丫头而是妇人,彼此聊得来。 陈大郎、陈二郎分别是十六、十五,跟着在吴秋山身边跑腿,做做杂事,陈三郎十三岁,成了牛青阳的书僮,而女儿陈十一十分腼眺,就拨了去和牛青果作伴,小丫头都爱叽叽喳喳,主仆二人很快便好得像姊妹。 本来牛青苗想留下一个照顾她这个行动不便的大肚婆,可是这时候在京城的何长风送来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姓乔,她是服侍过太后的人,得了恩宠被放了出来。 陈家人很本分,他们以前的主家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卖了一家人,所以来到新主子家相当勤奋,什么都肯做,牛青苗相当满意,直夸吴秋山挑人的眼光不错。 「七年之痒……」突然来了个女人带着孩子来找丈夫,牛青苗小声的瞒咕,但继而一想不对,她和丈夫成亲还不到七年,若有个什么也是在她未入门之前,她才是后来者,毕竟孩子都有七、八岁。 乍见媳妇儿狐疑的眼神,心口碰的一声直跳的吴秋山大步走得慢,赶紧向媳妇儿澄清。「媳妇儿,你可别胡想,我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女人,没沾过其它女子,别人说什么你一个字也别信,那个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是谁见他日子过得太平静又来捣乱? 看着丈夫一脸焦急却又真诚的样子,她释怀了,夫妻几年,睡同一张床,她如何不了解他的性子?不过她也没有说死,凡事难免有意外,人生的惊奇处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因此才有趣。 「先让人进来再说。」 「是的,东家太太。」陈管事从容的一躬身,有条不紊的善尽管事之责,毫不苟且。 一会儿,四扇拉开的中门走入一名青布裹头的秀美妇人,她手中牵了一名眼神怯生生的小女童,妇人一入内不是先向主家问候,而是先打量屋内的摆设。 「啊!秋山呀,都说你发了,我原本还不太相信,不过今天一瞧倒是有模有样,你真把一干兄弟比下去了,真有本事。」瞧瞧那多宝橘上的花纹多繁复,博古架上的古玩黄玉肯定价值不菲,再瞧那幅大气的山水画……啧啧,肯定赚得不少。 当年的穷小子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山坳村最有钱的人,住得起大宅子,还有婢仆使唤,若是她当时死赖活赖地要嫁给他,如今看得到的一切都是她的。 李文瑶越想越兴奋,忍不住笑出声。 「你是谁?」 一桶冰水当头一淋似的,李文瑶打了个激灵,从美梦中回神。「秋山阿弟呀,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文瑶表姊,几年不见你就把我忘了,太无情了。」 你的文瑶表姊……听到这句话的牛青苗浑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这矫揉造作的声音真是太恶心了。 吴秋山倒是淡定,面不改色,只是眉头微蹙。「世事变化甚大,文瑶表姊不是远嫁他乡了,此番回来是来探亲?」 李文瑶面容一僵,笑得有些不自在。「我……呃,我是来投靠表弟,让你赏我一口饭吃。」 「投靠?」他面露不解。 「我之前是对不起你,舅母有意让我和你凑合着过日子,我心里是愿意的,可母亲不想我跟着你吃苦,这才强把我嫁给他人……」她一说起过往便滔滔不绝,好像全是别人的错,她一点错也没有,她的所做所为是被逼的。 「等一下,文瑶表姊,请你说明真正的来意好吗,我们一会儿还有活要干。」吴秋山的意思是让她长话短说,他们没那么熟,况且过去的事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说到一半忽被打断,李文瑶有些不高兴。「我不是说了来投靠你吗?你赶紧让人收拾个屋子让我们母女住下,啊!这是我女儿喜鹊,今年八岁,鹊儿,快叫表舅。」 她还真是自来熟呀!不把自个当外人,一来就摆主人威风,一旁喝着蜂蜜水的牛青苗冷眼旁观,安静不语的当个尽职的观察员,她第一眼就瞧不上这位明显有所图的表姊,太肤浅了,不够自重。 「表舅。」掉了一颗门牙的喜鹊软糯的喊了一声。 看着往娘亲身后躲的外甥女,再一瞧理直气壮的妇人,吴秋山一脸错愕。「等等,我有说让你们住下吗?」 投靠是一回事,收留又是另一回事,他家不是救济院,若是谁来就留下,家里还不人满为患?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他作不了主。 一听他没欢天喜地的迎接,还一副拒人于外的神情,李文瑶当下就不痛快了。「我都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还不肯帮帮我?你真忍心看我和鹊儿流落街头吗?」说完,她眼眶一红,两眼泪汪汪的,彷佛缠着媚丝的目光直瞅着他。 「表姊,你并不是走投无路,瞧你衣服的布料是好的,若拿去当也能换些银子,还有你手上戴着的绞丝金手镯、发上簪着缀米珠的梅花钗,光我一眼看去,你全身上下的身家少说有七、八两银子,好好的租个小院子也能过活。」比起他刚分家的处境,她的状况好太多了。 牛青苗差点噗哧笑出声,只得用袖子紧紧捂住嘴巴。丈夫的观察实在太细微了,她比之不足。 被人当面揭穿,正假装柔弱的李文瑶面色一僵,尴尬的道:「那是……呃,我身上仅有的,我……我想留个念想,将来给了鹊儿当陪嫁,我当娘的拖累她了,让她跟着我受罪。」 该死!欢欢喜喜的迎她就好,还啰嗦个什么劲,她都快编不下去了,再让他一问再问,马脚就要露出来了。 李文瑶并无所捏造的那股困顿,她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当初走商的丈夫将一只休书往她脸上去时,她假意接受,哭哭啼啼的拉着丈夫的手,求他顾念旧情,让她收拾一下衣物。 丈夫还不至于坏到全无良心,便点头答应,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也曾有过和睦的生活,还有一个女儿,要不是她生不出儿子,而他外头的女人又有身孕,急着要名分,他也不会休了她。 可是这一点情分被她糟蹋了。 她不只带走原本要留在夫家的女儿,还把夫家捜括一空,多年夫妻,她知晓丈夫的银子和贵重物品放在哪里,所以能拿的她全都拿走了,装在陪嫁的两只箱笼里。 只是她习惯大手笔的花钱,看见什么就想买,渐渐的,手头紧了,只出不进,再多的银子也不够花。 就在她紧巴巴的过日子、寻思着再找个良人时,吴家的两个表哥上门了,许了她不少好处又说得她心动,以前她就对表弟有好感,如今再续旧缘,她自是乐意。 「眼前的日子就过不了还想到以后,你要真为了女儿着想,就把镯子首饰都卖了,换上粗衣旧服,挨过一时的苦就好了,你有手有脚,还怕养不活自己吗?」看她面色红润,肯定没挨饿过。 第三十五章 「你……你这是赶我走喽?咱们以前感情多好,我什么事都顾着你,见你累了给你嘘寒问暖,天冷天热送衣送水,如今我只是来求你给我一口饭吃而已,你就这般对我……」李文瑶哀戚的索讨起人情。 嘘寒问暖是表面上的,敷衍了事,她当时相中的是隔壁村村长的儿子,不过她倒是送过几次水,吴家农忙的时候母亲带她回来帮忙两天,做不了粗活的她负责将水送给在田地干活的人喝,每一个人都有份。 「但你不缺一口饭呀,你勤快点还能挣出一条活路,我若是帮了你,等于害了你。」女子的名声重于一切。 此时的吴秋山还不晓得她是打着为妾的念头上门,当是穷亲戚来打秋风,见他过得不错就想赖着不走,否则他会直接将人撵出门,老死不相往来,半点旧情也不顾念。 「你要我出外讨生活?」李文瑶一脸难以置信,彷佛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吴秋山不解的回视回去,一副「难道不做事就有饭吃」的模样。「你还能动,找份差事干也能把女儿养大,看她喊了我一声表舅的分上,出嫁时我多少会给一些添妆。」 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见他说得平静,李文瑶几乎要冒火了,她将手紧握成拳,愤慨的道:「你这宅子有二进吧,还容不下我们母女吗?我们也不要求太多,一人一间屋子,再配个丫鬟服侍,我们只拿月银就好,不会给你造成太大的困扰。」 牛青苗不屑的暗想,血缘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只要沾上一丝半滴就摆脱不了,除却吴秋山之外的吴家人脸皮都很厚,就连表亲也厚颜无耻,住人家的屋还嫌不够,连银子也要,她也太不要脸了,她家秋山可没欠她。 吴秋山气笑了。「我媳妇儿都没丫鬟侍候,你凭什么敢开口?」 「我……凭我是你表姊,我们情分不同!」李文瑶仍不改眼高于顶的性子,在心里批评着,他那媳妇是什么人家出身的,有福不会享,有宅子、有银子还穷酸个什么劲,要换成她早就绫罗绸缎上身,婢仆成群,呼前拥后的做阔太太。 「表姊再亲也只是外人,能亲得过我这个日日为伴、还怀了他骨肉的枕边人吗?」 牛青苗终于发话了。 她家秋山表现得真好,她要给他鼓鼓掌,不过这种死缠赖打的女人,可不是这么好打发,是时候该她出场了。 听到这抹轻柔的嗓音,眼中只有自己的李文瑶这才注意到正堂的另一侧还坐了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但她关心旳不是这人是谁,而是……「你、你有身孕了?!」 牛青苗好脾气的一扬眉,嘲讽道:「显而易见的,相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你不是不能生?」李文瑶错愕的问。自己也是生过孩子的人,虽然她那肚子不算大,但少说也有四、五个月了。 「你听谁说的?」牛青苗的小手往肚子一抚,似在嘲笑她道听涂说,凡事要眼见为实才做得准。 李文瑶柔美的面庞微微扭曲了一下。「呵呵,可能是我听错了,表弟媳是有福的人,都几个月了,快生了吧?」 她一说快生了,牛青苗的眼角一抽,才五个月大的孩子她要她多快生?「还有几个月呢,不急,孩子不闹腾就乖乖地待着,等到月分足了自然会出来见表姑,不知表姑要为他准备什么洗三礼?」 「洗三礼?」李文瑶神色一绷,快要笑不出来了。「你看我,穷得苦哈哈的,哪拿得出什么象样的礼,不如让我待在宅子里陪陪你,也好有所照应。」 照应?是想办法害她吧!「那倒不必了,表姊的心意我收下了,这位乔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她会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不烦表姊费心,我和秋山最不喜欢麻烦亲戚。」 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又不是傻的,请尊祖宗来压自己,来势汹汹的表姊肯定不是个安分的,准会生事。 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李文瑶很不耐烦。「你们夫妻是怎么回事,不过收留一对落难无依的母女都要推三阻四,你们不能有一点仁慈心吗?」 见她又要假哭,牛青苗立即问道:「表姊的娘家没人了吗?」 李文瑶不是个能一心二用的,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忘了哭。「爹娘健在。」 「可有兄弟?」听说大姑还挺能生的,就是因为生得多,才会把家里给吃穷了。 「五个。」一提起兄弟,李文瑶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那就是了,表姊的父母健在,兄弟尚有五人,若真有困难,也该回娘家寻求帮助,怎会找上早就不往来的表弟呢?」她的意思是,哪有表弟越俎代庖的道理,身为表姊应当体谅表弟的难处,帮衬不了也别添堵。 「可是家里穷呀!又破又旧的屋子根本没地方让我们母女容身,每天吃得又差,连点肉渣子也没瞧见。」她那几个嫂子抠门得很,有好吃的端进自个屋里吃,只让她们母女闻闻味儿,气得她只想揪住她们的头发一阵捉脸。 「表姊有吃饱吗?」牛青苗问。 李文瑶想摇头,但是看着她那双明澈水眸,李文瑶又不自觉的点点头。吃得再差还是有顿饱饭,所以她怎么也不离开,忍受着又小又臭的居处。 「表姊可知我家从未吃饱过,我两个弟弟妹妹也常吃一顿、饿一顿的,我们都知道饿是什么感觉。」 「那关我什么事?」又不是她的弟弟妹妹,她只要顾好自己就好,旁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那你日子过不下去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眼没瞎口能言,四肢健全,找个养活自己的差事并不难,我们为什么要收留你?」 其实牛青苗压根不介意家里多两张嘴吃饭,不过就是多添两副碗筷罢了,但前提是不能算计她,想要占她的屋又花她的银子,看人要看心,心中不善者是养虎为患。 「你……你居然是个不能容人的,我只是要一片瓦遮雨……」李文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我为什么要容人?你可不是我们吴老三家的人,我让你上门走亲戚是厚道,家小人多不留客是人情,难不成我还得把我的家让出来,给你一个不知从哪个旮旯角出来的表姊?」她还真看得起自己。 「你、你……」李文瑶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气到眼泪都凝住,一张脸涨得通红。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没有娘家、兄弟,真要过不了,还有两位表哥能投靠,你自个儿的姥爷、姥姥还能不让你住吗?老宅子那边的情况我比你清楚,去年夏天秋山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们盖一明一暗两间屋子给两位老人家养老,挪一间暗房给你们母女住不成问题。」 这女人怎么这么精明,话一说就是一箩筐,由不得人反驳,听得傻李文瑶暗暗生恨。 「要说你没有一点能耐我是不信,要找我们通常会上山坳村那边的屋子,就算没人招呼也能留下话来,可是你却一个女人带了个孩子就直接到了县城,还不用打听就知道我们住在哪里,你说,我们心里要怎么想。」牛青苗毫不客气的一语道破。 李文瑶下不了台,脸色忽青忽白,但她仍不愿就这样放弃,于是她咬着下唇,装出楚楚可怜的神情,瞅着吴秋山道:「秋山,你就任着她欺负我们母女俩吗?想咱们小时候还玩在一块,舅母在一旁笑着说咱俩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不是天意弄人咱俩该是一对。」她有意无意的暗示,要他懂得把握机会,她就在他唾手可得之处。 吴秋山不冷不热的回她一句,「我听我媳妇的。」 李文瑶一噎,一肚子话堵在喉咙口,下不去也上不来,难受极了,她怎么也没料到一向任她拿捏的表弟居然也有不买帐的一天,她惯用的伎俩在他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就在她思索着还有什么办法时,她瞥见女儿怯生生的小脸,心思一转,偷偷朝女儿的大腿狠狠一掐,像仇人似的推她跪下,还逼着她猛磕头。 「鹊儿快,求你表舅、表舅母给我们母女俩一条活路,咱们没屋子、没银子,他们不帮帮我们,娘和你只有去死……快,磕头,不要停,求人不怕疼……」 喜鹊被强迫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了,牛青苗于心不忍,和吴秋山对视一眼后,发话了,「够了,不要为难孩子,我答应让你们留下来。」这女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的女儿也下得了狠手。 第三十六章 「真的?」李文瑶喜出望外,媚得酥人的双眸闪过一抹光彩。 「不过不是让你白吃白住,你得到铺子干活,我有一间卤味铺子开在向阳东街,你去帮着包货、递货,铺子后头有几间留给伙计住的屋子,可他们都是本地人用不着,你们母女俩就搬进去住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依牛青苗的说法,那是员工宿舍,屋前有座小院子,院子中有井,还附设了厨房,自行打理三餐不成问题。 「什么,你让我住外头不说,还要替你做事?!」李文瑶千百个不愿意,她是来享福的,岂能做下人的活。 牛青苗不以为忤,指着门口,好声好气的道:「你可以选择做或不做,我们小门小户,养不起闲人。」 「你……」李文瑶狠瞪着她,把牙关咬得生疼。 「姊姊,你看我能不能干,我给你找了个账房来。」牛青阳拉了个个头略高一些的少年走上前,笑得像偷吃到粟米的松鼠。 「账房?」牛青苗艰难的挪动发肿的身躯,七个多月的身孕让她更加不方便,她缓缓的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眼神坚毅但面上稚气未消,年岁看来不大。 「他叫唐文镜,大我两岁,是我云峰书院的同窗,因为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他底下有四个弟弟妹妹要养,所以书院那边没法儿去,他要赚钱养家。」朋友有难就该仗义。 谁也没料到今日看着文弱的少年,日后竟是牛青阳官场上最大的助力,帮助他度过不少危难。 「你以为替我找个人来,你就可以偷懒了?」她岂会看不穿弟弟的那点小心思。 牛青阳呵呵干笑。「姊姊,我要忙着看书,没空帮你看帐,文镜能一个顶两、三个,勤奋克勉,什么事都肯做,你一差遣,他绝对不会有二话,非常耐操耐磨。」 耐操耐磨是牛青苗挂在嘴边的话,她挑人干活的条件就是能做事,体力要好,打骂皆由人,听久了的牛青阳也顺口一溜。 「哟!当上秀才老爷了,一点小活也做不了,姊姊指使不动你了。」鸟儿长大要离巢了,孩子养大要离心,心寒呀! 牛青场苦着脸求饶道,「姊姊,我明年要考乡试,举人不好考,你就行行好,别再为难我了,长风大哥说,只要我中举了,不论我考不考得上进士,他都会想办法举荐我去当官。」 牛青阳一直想出人头地,他不愿一直靠着姊姊和姊夫,男儿志在四方,他想闯出一番成就给他爹看,让他爹知道自己软弱所放弃的儿子能光耀门楣,可牛家沾不上光。 「哎哟!我要有个当官的弟弟了,了不起呀,小不丁点就要戴高帽,你的头够大吗?姊姊帮你量一量。」牛青苗作势要量弟弟的头围,其实是提醒他为官不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好,他还小,再磨练磨练几年,天底下没有一步登天的事。 「啊!姊,你不要乱揉,我的头发都被你揉乱了,长风大哥的爹是户部尚书,他两个哥哥也在朝廷当大官,还有他姊姊晋位淑贵妃了,他说有他们何家罩着,定能一帆风顺。」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不愁官路不顺。 牛青苗一听便听出苗头,笑意微敛。「不要结党拉派,排队站位,这天下是皇上的。」 她记得淑妃……不,是淑贵妃,她生育的四皇子,自幼聪敏过人,好读书,善奕,深得皇上的宠爱,四皇子十来岁了吧,何家有志一同的为他打算,先为他拉拢人才,不动声色的培养自己人,再在适当的时机将人安插上合适的位置,使其朝中有人,一呼百应。 而她也想过了,何长风不仅要牛青阳为四皇子所用,还想要他们夫妻跟着出点力,吴秋山的资产目前看来还不怎么样,小富之家而已,但是五年、十年之后呢?四皇子成事要资金,银子的不虞匮乏很重要。 由于炸鸡店的成功,以及养殖场的扩大和养蜂、果树之收入甚丰,惯做买卖的何长风看出其中的商机,他也晓得谁是当操盘手,他想藉由吴家的顺风车赚更多的银子。 如今的「牛大娘炸鸡店」只开了山阴县和京城两间,如果每个城镇都有铺子,获利之巨是无法想象的,而他看中的便是这一点。 谁知道牛青苗日后会不会又无心弄出什么赚钱的行业,盯着她准没错,她就是送银子来的财神爷。 牛青苗不介意被利用,她本身也热衷赚钱一事,但她不希望涉入皇权之争,毕竟一个不小心,人头怎么落地的都不知道。 「姊姊,你不要老是忧心这么多,你弟弟聪明得很,不会那么笨,糊里胡涂的加入党派之争,我们书院一向采中立态度,不偏向某一方,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让我的小外甥平安出生。」她就爱瞎操心,顶着大肚子还放心不下。 牛青苗好笑地轻拧着弟弟的脸颊肉,欣慰的道:「你长大了,也懂事了,以后姊姊和小外甥就要靠你了,牛大人,请多关照。」 牛青阳难为情的挠挠耳朵。「文镜,我姊姊人很好的,你以后跟着她做事就知道了,而且我姊姊最护短了,一旦她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就能横着走……啊!姊啊,耳朵……」 「我的耳朵好得很。」这小子一得志就张狂,得好好的教训教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横行到几时。 「我是说我的耳朵,快被你拧断了……」牛青阳痛得哇哇大叫,毫无秀才的沉稳和谦逊。 「这是在告诉你一件事,祸从口出,即使是真的也不能随便说出口,你姊姊我是护短,可是用在行动上,出奇不意才是兵家大法。」她又拧了一圈才放手。 牛青阳抚着泛红又发热的耳朵,提醒道:「文镜,你小心一点,我姊姊发起狠来也是六亲不认,你看我被她蹂躏得有多惨……」一看姊姊的手又要伸过来,他赶紧跳开。 长相秀气、身材颀长的唐文镜腼眺的笑着,羡慕牛青阳有个好姊姊。 谁知道这么害羞的一个男孩,日后被牛青苗调教成有如一方霸主,一手掌控商、政两界,为本朝第一富商。, 这又是牛青苗另一个不小心,她只是偶而想偷偷懒,放几天假,把事情放给底下的人去做,不意磨出个全能的大总管,他们夫妻俩索性不管事,就让他一人去捣鼓,结果他赚钱赚得这两人求他不要再赚了,库房放不下。 但这些都是日后的事。 「别理青阳,他孩子气还很重,我急着用人,你几时能上工?」她这肚子大得没法好好算帐,一躺下就起不来。 「明天。」唐文镜的声音很清亮。有活儿可以做,就表示有银子可以领,这样家里的情况就能改善了。 「好,那你辰时三刻过后再过来,这几天是采收期,收上来的帐有点乱,你就辛苦点,帮着我盯紧了,记得,你要先跟家里人说一声可能会晚一点回去,免得他们担心。」产业太多管理起来还真麻烦,她明明不是动脑型的主管呀! 为了炸鸡店的调料不致中断,她让何长风弄来不少外邦品种的种子,她又买下三百亩地种胡椒、番红椒和西红柿,因为这几样作物她又开了研磨作坊和果酱加工区。 秋天一到,枣子、柿子、苹果、柑橘、樱桃、杨梅……十几种果子都成熟了,最后一期的蜂蜜也要收了,她还种了秋麦、土豆、花生、黄豆等,地里的粮食不等人。 荣叔管着果园,大荣是卤味作坊的小管事、小荣盯着蚯蚓养殖,就连阿满婶也有卤味铺子做事,这一家人做事都很勤奋,就是识字不多,缴上来的帐簿写得歪七扭八的,有些字还要用猜,让吴秋山夫妻很是头痛。 「嗯!」唐文镜乖巧的应了一声。 「我先给你一个月二两银子,之后再看你能力做调整……」 「二两?」唐文镜惊讶的大叫。 「怎么,太少了?」牛青苗也觉得少了点,不过一开始给多了,以后不好调薪,要慢慢加,才能看出东家的用心。 唐文镜眼眶微红,悄悄地以袖子一拭。「是太多了,我们邻里周大叔替一间茶楼当管事,一个月才拿一两。」 喔!是这样呀!「我这里的帐不好管,事情多,给多一点工钱是应当的,对了,我想你家里可能有困难,我先让你预支半个月的工钱,你把钱拿回去将家里安顿好,我这里闲的时候很闲,可忙起来要人命,尤其是年底。」 牛青阳重重的点头。「年后最闲,你可以读书,可是这几个月呀,简直不是人在过的,你真的要保重。」 第三十七章 牛青苗手一举起,牛青阳人就跑了,她那肚子沉得没法去追,只好无奈的啐上两句,「就你话多!」接着她转头看向唐文镜。「你以后就跟青阳一样喊我姊姊就好了。」 「是,东家大姊。」遇到好主家,唐文镜动容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用心做事,回报牛家姊弟对他的恩情。 听着东家大姊这个称谓,牛青苗觉得挺新鲜的,不禁笑了,而后她让陈叔带唐文镜到账房支领一两的安家费,待弟弟回来,她揪着弟弟的衣领又是好一番说教。 她发现啊,女人一旦要当母亲了,总是特别啰嗦,可是没办法,就是控制不了。 「好了啦,姊,你不要再念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你先停一下,有件事我非说不可。」不说牛青阳的心里很不安。 「什么事?」牛青苗好笑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弟弟。 「这几天书院收假,我每天在宅子进进出出时,总会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时朝宅子内窥探。」他一走近,那人就跑开,他走远了,那人又偷偷摸摸靠近,以为没人瞧见。 一听,她的表情多了几分凝重。「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是个女人,每天都穿不同的花裙,她会用方巾包住脸和头发,让人瞧不出她是谁,不过……」真要是熟人包得再紧也没用,他这人没什么长处,认人是专精。 「唉,真不想问你。」牛青苗也大概猜出是什么人了,她知道有个人喜欢用方巾包发,好让落发不往前垂。 牛青阳鼻孔一哼,扬起下巴。「是姊夫那个表姊,她私底下来找过姊夫好几回,都被陈家老大给挡掉了。」 说人人到,吴秋山衣着略显凌乱地走到妻子身侧。 「你这是怎么了,被贼追着跑吗?」有时贼比人还凶,偷不到就抢,抢不到就杀。 「媳妇儿别揶揄我了,比被贼追还惨,你丈夫我在咱宅子门口被人堵了,我不点头还不让我进门。」简直比土匪还强横。 「文瑶表姊?」 「不是她还有谁,我现在是一见到她就怕,能闪就赶紧闪。」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好歹要脸面。 「她要做什么?」牛青苗叹了口气,这些个吴家人,真是没一日消停。 吴秋山苦笑的摇摇头。「她说她和鹊姊儿两人过节很凄楚,想在中秋那天到咱们这赏月,一起热闹热闹。」 「你答应了?」把戏还真不少。 他无奈的扶着妻子小步走。「她都要给我跪下了,人来人往多难看,我不同意行吗?」 「嗯哼!她就是吃定你心善,怎么不来求我呀,我保证几句话就轰得她没脸。」人家没下帖子邀请要来凑兴,她要不要脸,强行登门的行径最教人看不起。 「媳妇儿别生气,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你若不要她来,回头我让陈大郎跑一趟,就说咱们今年不过年了。」没心要为了外人闹得不愉快,节日还是跟自家人过比较好。 牛青苗不想让丈夫落了面子。「算了,她想来就来,咱们防着点就是,家里的贵重物品要锁好,银子首饰收好……」 她唠叨着,身后做事一丝不苟的乔嬷嬷频频点头,表姑奶奶有「借」东西的毛病,她每每瞧见牛青苗戴的镯子、用的簪子,她看得中意的便会走过来说两句赞美话,然后就要人家取下来让她瞧瞧,一拿到手就不还了。 吴秋山的一套湖砚、柳夫子送给牛青阳的墨宝,甚至牛青果的粉珍珠小耳坠,只要能卖上几两银子的值钱物她都顺。 「媳妇儿,你不要太草木皆兵,大不了咱们派个人跟在她身边,她走东就跟东,她走西就跟西,让她没得使坏心眼。」吴秋山觉得家里人都在,表姊再神通广大也使不了坏。 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就是他这种凡事不计较、不把人想得太坏的心态,让他差点儿错失今生挚爱。 「得手了没?」压低的男声有几分兴奋。 「有我出马还能失手吗?我眼眶泡在泪水里,一眨就凄楚的流下,再拉着他的衣服不放,诉说我们曾经的过往,只要是男人,哪受得起我的软磨功。」颇为自得的李文瑶媚波横送。 「呵呵,别说大话了,要是你真能将他拿捏在手上,怎么两个多月来毫无进展,人家避你如蛇蝎,你连他的宅子也没进过几回吧!」她太没用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都勾引不了,脱光了送上前还怕他不要吗? 「二表哥,你别忘了我们是在同一艘船上的人,我好你才好。」他急她不急吗?她不想再在卤味铺子卖卤味了。 吴夏生讪笑道:「我是担心你又搞砸了,若等老三媳妇生下个胖儿子,咱们的算计就全落空了。」 「呸呸呸!乌鸦嘴,这次一定行,有你们的配合,我绝对能将他手到擒来。」只要先把挡路的移开。 李文瑶并不怨吴秋山,他的不受诱惑只会让她更想得到他,牛青苗才是她最痛恨的人,牛青苗的软言软语像一把刀刻着她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是卑微的、低贱的,不配站在他们身边。 所以,她想先让牛青苗消失。 【第十二章 真正的财神爷在这儿呢】 「东家大姊,小心——」 有些事是防不胜防,越是想防越会发生,谁会料到某些人的心比浓墨还黑,居然连小姑娘也利用,让人无法去接受。 中秋夜,团圆夜,但是对吴秋山一家来说,却是月圆人不圆。 「快!出血了,把人抬到床上……还有稳婆,先备着,以免万一……」中年大夫替牛青苗诊着脉,面色沉重。 「我媳妇儿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有事?我看她流了好多血……」吴秋山焦急的问道。 「不好。」 大夫这简洁的回答,像当场判了吴秋山死刑,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不……不好?」 「嗯!动了胎气,要生了。」最教人担心地是孩子胎位有点不正,而宫口已经开了,若是脐带缠颈,生产过程过久,孩子生下来也会没气。 吴秋山一惊,双手都在发抖了。「什、什么,孩子才七个多月……」 「七活八死,救救看吧,听天由命。」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是死是活,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什么听天由命,我媳妇儿可不能死,你一定要救她!我不能没有她……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她不能有事……」说到最后,吴秋山再也忍不住哽咽了。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能救的还能不救吗?你求我,不如求你媳妇儿,让她坚持住,不能晕,孩子没她的努力出不了世。」母亲的宫缩才能让孩子早点出世,否则只能闷死在肚子里,连母体都有生命危险。 「我要去把那女人给杀了!居然敢害我姊姊,我饶不了她!」满脸泪的牛青阳愤怒地往外走,面颊上的泪抹了又流,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青阳,你别胡来,这事留给东家和东家大姊处理,我们不能把事越闹越大,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姊姊。」如今人还躺在里屋生死未明,连点最起码的呻吟声也听不见,只怕……唐文镜不敢往下想,东家大姊真如青阳所言的是个好人,他才来几天就能感受到她对自己人的照顾,让他有种她就是他亲姊姊的感觉。 「可是……」牛青阳是真的害怕了,他怕姊姊出事。 「你先冷静下来,别慌,你看看东家,魂魄都去了一半,你必须为他们撑住。」就如他家出事时,一家人哭成一团,他是长子得稳住众人的心。 唐文镜的爹是九品小吏,一日和府衙的同侪前去流云阁喝酒,隔壁包厢出来一名穿着云锦的男子,两人都有点醉了,在二楼廊道上推扯,谁也不肯让谁。 突地,那名男子不知是没站稳还是被推了一把,失足跌落一楼,头部撞到搁置玉石盆栽的石台而一命呜呼,偏偏那人是府台大人的岳父。 这事不大也闹大了,没人敢背这个罪名,唐文镜的爹比较倒霉被推了出来,因为他当时站的位置离男子最近。 原本判了秋后处决,但是唐文镜和牛青阳说过后,牛青阳写了一封信给何长风,请他出手帮忙,唐父判了失手杀人,罪不及死,目前仍在收押中,有可能外放。 而这外放嘛,也有学问了,往北是苦寒,朝南是闲差,就看朝中有没有人,一句话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文镜,我好怕……」看着几乎失去理智的姊夫,牛青阳哭得不能自己,从出事后他的眼泪就没停过。 第三十八章 唐文镜其实也怕,但他仍极力劝道:「我们是男子汉了,不能怕,再怕也要挺住,东家大姊可是什么也不怕,她在里面生孩子呢,我们不能让她担心。」 闻言,牛青阳眼泪一抹,恨恨地瞪向不远处犹在冒着白烟的余烬。「对,我不能让姊姊取笑我没用。」 烟,是这场意外的起源。 中秋这一天,李文瑶提早带着女儿来到吴秋山在县城的宅子,她买了不少的烟花和水炮要和大家一起玩,还主动表示要帮忙做月饼、挂花灯,消弭大家对她的疑心。 因为她一直表现良好,十分友善地对待所有人,见谁都一张笑脸,因此也没人给她脸色看,渐渐地放下戒心。 殊不知这才是阴谋的开始。 有了牛青苗的交代,吴老三家上至主子,下至打杂的,都一心一意盯着李文瑶的举动,就怕她使什么么蛾子,却全然没注意到喜鹊不知何时不见了,也没人想过要找她。 这时候,忽然有股浓烟往人多的屋子吹,在后院的女眷也就牛青苗、牛青果姊妹,以及乔嬷嬷和服侍牛青果的丫头,李文瑶也混在其中,她趁机飞快的冲向行走不便的牛青苗。 窜起的白烟浓得看不见路,一片雾茫茫,李文瑶没撞到牛青苗,反而把乔嬷嬷撞倒了,于是她赶忙起身又撞。 浓烟中没人看见她做了什么,只以为忙乱中互相推挤所导致,懂得防灾步骤的牛青苗拖着笨重的身躯护着妹妹,压低身子往屋外走,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别人。 大家都以为这是火灾,惊慌不已的想逃,可是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烟而已,它扰乱了大家的判断力。 正在检查帐目的唐文镜刚好有疑问,来到后院想请教东家大姊,谁知看到是弥漫整个院子的白烟,视力比一般人敏锐的他,瞧见有一道白影朝正要走出浓烟的牛青苗撞去,他连忙高喊,「东家大姊,小心——」 可是还是迟了一步,牛青苗被撞得往前正面一倒,高耸的肚皮直接重重触地,当下两腿间流下长长的血痕。 此时吴秋山被突然上门的大哥、二哥缠住,等到听到后院传来的通报时,烟已扑灭,浓烟的窜起处站着猛用大蒲扇掮烟的喜鹊。 这场烟是人为的,先堆起一堆柴火烧旺,再用浇湿的稻草一层一层的覆盖,烧不起的柴禾冒出浓烟,在喜鹊的撺动下浓烟飘向同一个方向,造成大火烧屋的假象。 人在惊慌逃窜下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而意外随时都有。 闹出了大事,当然不可能轻轻揭过,即便喜鹊是个孩子也得仔细盘问。 「我娘叫我做的,她说这样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听完喜鹊天真的回答,众人恍然大悟。 李文瑶的计划是,只要牛青苗不在了,她便能以表姊的身分安慰表弟,进而住进吴老三家,成为宅子的新女主人。 屋内,坚持守在媳妇儿身边的吴秋山急得快要落下男儿泪。 「媳妇儿,你不要睡,快睁开眼睛,孩子要出来了,你、你要帮他……我们的孩子要见爹娘……」 一滴泪滴落牛青苗脸庞,她感到温热,无意识的发出低喃。「秋……山……」 「嗳!媳妇儿,我在,你会好起来的,没事的,我陪着你,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我好害怕……」吴秋山哭喊道。 怕……谁在怕?她一点也不怕,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神志恍惚间,昔日就职的山上小学,她好像看见了。「走……快往上走,不要回……回头,老……老师不会有……有事……徐小佳,不要怕,快爬上去,老师托着你,你上去就安全了,我是老师,要保护学生……」 啊!怎么往下掉,失速的感觉好奇怪,轻飘飘地……咦!谁在喊媳妇儿,好老土…… 「……媳妇儿,媳妇儿,醒醒,你在生孩子……用力,快用力,不然孩子出不来……」她明明不去害人,为什么别人要来害她?吴秋山的双眼朦眬了,蒙上一层水雾。 谁在生孩子?牛青苗感觉肚子忽地抽疼,这才想到她已经怀胎七个月,她难忍的溢出呻吟,「痛……」 听到呼痛的声音,泪水满面的吴秋山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生孩子的事只有你做得到,我帮不了你……」 「秋山?」神智一点一点的回来了,她吃力地睁开眼皮。 看到妻子微微掀开的双眸,他都要跪下地感谢老天了。「嗳,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你……」他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她不会穿到十年后了吧? 「快让开,给她喝碗糖水鸡蛋。」一见主家清醒,端着糖水鸡蛋的乔嬷嬷连忙济了过去,逮着机会赶快喂。 「那是我媳妇儿……」吴秋山不满地想把乔嬷嬷壮硕的身体推开,老婆情况紧急,他要守在她身旁。 乔嬷嬷不慌不乱的啐了他一口,「想她平安生下孩子就闭嘴,没体力怎么生孩子,我在帮她。」 吃下糖水鸡蛋的牛青苗恢复些许气力,她轻轻推了推丈夫。「你……出去,不要在这里。」 「不行,不看着你我心很慌,我不能……」吴秋山吸了口气,忍住鼻间的酸涩。 「不要逼我离开你。」 她想笑,眼眶却红了。「傻瓜。」 「媳妇儿,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一生一世都许了你,你……只能是我的。」没有她的日子他要怎么活? 间隔的抽痛又来了,不敢喊痛的牛青苗只能咬着下唇,蓦地,一股血腥味流进嘴巴里,她舌头一舔,就能舔到温热的血。「秋山,你的手……」 「不打紧,你没事就好,别再咬唇,我看了会心疼,你咬我,我皮粗肉厚。」不怕疼。 这男人呀,真傻,他会心疼,她就好受吗?「你出去,让……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孩子。」 「媳妇儿……」吴秋山就是不肯。 牛青苗抚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眼神柔和的望着他。「你不是最听媳妇儿的话吗?我答应你,我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瞧,打我嫁给你后就一直平平顺顺的,我们是天作之合,你要相信我们的福分还很多,一辈子也用不完。」 他紧抿着唇,眼也不眨的瞅着她。 「东家,女人家生孩子是一鼓作气,你在这里反而让她产生依赖,不想使劲,为了她好,你不能留在屋里。」一脸坚持的乔嬷嬷面无表情,拿出女主人的安危来威吓。 「真的不能留吗?」吴秋山说得有气无力,头一低似在哭。 「真的。」 两个女人同时出声赶他,其实牛青苗已经痛得快说不出话来,全身冷汗直冒,濡湿了衣衫和垫在身下的枕头,而被李文瑶撞倒的乔嬷嬷伤到腰,背一伸直就痛得椎心刺骨,她也在忍痛。 为了这个提早来到的孩子,每个人都在忍,就在于忍不忍得住,而女人比较耐忍,韧性强。 吴秋山再怎么不愿,但为了让媳妇儿好好的,他只能拖着脚步离开产房。 「生了没?」 他一出来,所有人都神色紧张的围上前问,除了抚着胡子喝茶的大夫,他看惯了生死,处之泰然。 「你们怎么不问媳妇儿有没有事?」吴秋山把担心、焦急、愤怒等复杂情绪全都迁怒到眼前的众人身上。 突地被吼,大伙儿先是一愕,继而能体谅,老婆在生孩子的男人有理智才有鬼,尤其它还是个老婆奴。 「还不是你自个儿做的孽,好意思对别人发火,要不是你纵容那个表姊,今日她也不会贪你有几两银子而加害你的妻儿,心善不是不好,而是要看人,有时你的不计较便是助长某些人一犯再犯的胆气。」 敢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何长风,这是他第一回表情这么冷肃的同好兄弟说话。 已经很后悔的吴秋山眸光一沉。「不会再有下一次。」 「最好不会,你只要一遇到吴家的那些人,十之八九会心慈手软,总想着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想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改变,你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他们是一家人。」 他这人的毛病是太重情,只要别人对一分,他便会挂在心上久久不忘,即使他们一次又一次摧毁他的念想。 放不下是一种执念,他仍渴望父亲、兄弟间互相帮助,相互扶持的亲情,眷恋着家的温馨,所以他宠着老婆,想营造想要又得不到的家。 吴秋山寂寞太久了,过了七年的独居生活,家成了他的执念,因此他无止境的包容老吴家的寸步进逼,他们来闹事他反而还欢喜,那表示他们并未忘记他,仍记得他的存在。 第三十九章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要变成石像时,吴秋山才又开口,「我父亲不是好父亲,但是我生病时他曾喂过我喝粥;我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大哥、二哥很好,但他们未成亲之前,会带着我上山摘果子、掏鸟蛋、到河里捉鱼、烤栗子……」 何长风难得正经,语重心长的道,「如果你的媳妇撑不住,你还认为他们曾经也是好的吗?」 一记拳风忽近,他闪身避过,但底下的木椅裂成两半。 「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许说我媳妇儿!」吴秋山一句不好的话也听不得,媳妇儿是他碰也碰不得的软肋。 「成,那你看看那对兄妹,他们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你要怎么向他俩解释你的一时心软差点害他们失去一心疼惜两人的亲姊姊?」何长风决心要趁这次的意外把吴秋山的脑筋给敲清醒了。 看着面无血色、紧紧相偎相依的牛青阳和牛青果,吴秋山心一紧。「阳哥儿、果姐儿,过来。」 「姊夫。」 「姊夫。」 一甜糯,一正在变声的粗嘎,两道声音中都有惶然和不安。 吴秋山一手搂着一个,轻声道:「你们的姊姊是天上的福星下凡,她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生孩子对她来说跟养鸡一样容易,你们看她……她做哪一件事不是顺顺利利。」他越说越坚定,连自己都说服了。 「姊夫,姊姊真的会没事吗?」 吴秋山感觉到牛青阳的手渗着汗又发冷,他的手劲儿微微一紧,安抚道:「你姊姊常说姊夫是老实人,老实人从来不骗人。」 「嗯!」牛青阳的心终于稍微定下来了。 只是他们心里这般相信,现实却不一定容许,当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糖水鸡蛋变成了人蔘片,他们开始坐不住了,就连原本还能说两句话的何长风也安静了,面色阴沉。 大夫进进出出产房好几回,每一次出来都摇头,让大家的心情像压了一颗大石头似,难展欢颜。 产房外的人从午后开始等待,一直等到日头落了西方,产房内还是无声无息。 夜来了,晚风凉,玉兔东升。 原本还有细碎的交谈声,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屏息,送上来的饭菜由热菜转凉,被撤下去了,没人动过一筷一匙。 大家的心越来越沉。 蓦地,一道猫似的啼哭声像冲破晨雾的旭日直冲而来,蒙蒙亮的东方天色大白,黎明到来。 「生了,生了……」 一句「生了」,彷佛锤子锤进吴秋山的脑子,他刷地起身,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进产房。 「媳妇儿,媳妇儿,生了,你生了我们的孩子……」 生完孩子的牛青苗太累了,累得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微微睁开眼,瞅了一眼和丈夫手掌一般大小的一团肉球,心想,怎么这么丑,一身的皮皱得像沙皮狗,全身红通通,活似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他将来娶得到老婆吗? 是个儿子,她确定了,但其它的,她就不知道了,因为她昏睡了过去,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牛青苗足足昏睡了三天才缓过来,她在一阵孩子的哭声中幽然一溢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汤水的调养后,产后小出血的她脸上才稍微有些血色,但眼下仍有很深的阴影。 在她昏昏沉沉期间,吴秋山出去了一趟,没人知晓他去干什么,不过一回来时,他的拳头有血,衣服、头发、脸上也有少数经凝结的血滴,他换下一身污秽又进屋陪伴化险为夷的妻儿,一进去就没再出来,直到孩子洗三。 不过跟着去的人都特别兴奋,尤其是牛青阳,他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讲述当时的情景,被他视为存在感很低的姊夫一下子膨胀成一座高山,他景仰之情如天上之水滔滔而来,永无止境。 吴秋山成了他仰望的英雄。 「真的?」 「真的!姊姊你没瞧见姊夫的勇猛,他一拳头挥出去,老吴家的老大鼻梁就断了,两管血像水柱一样喷出来,老二想逃,姊夫一脚便朝他屁股踢去,他立即倒地不起……」 场面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热闹,马氏、钱氏在一旁又叫又跳,想来拦人又怕挨揍,什么难听的话都飙出来,骂骂咧咧的,骂得牛青阳都想打人了。 只是不等他出手,啪啪啪连环响,随后赶去的何长风赏她们大耳光子,掮得两人的脸肿成了猪头。 「老吴夫妇呢?」不会又龟缩起来,大气不敢吭一声,连劝架都不曾的闪得远远的,让儿子们打得你死我活。 牛青阳不屑的一撇嘴。「亲家公就是看着,叫他们不要打坏农具,还把家里的大黄牛牵到远处吃草,亲家母一直哭,哭得声音都哑了,还是一个叫妞儿的丫鬟端水给她喝,她才勉强说了两句话「造孽呀!造孽……」」 也不知她是指谁造孽,是她的大儿子、二儿子心存害人之心,差点害了老三的妻儿?还是觉得三儿子不应该揍他的兄长? 总而言之,除了吴家的老宅还稳稳的立着,家里几乎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都砸了,连满院子跑得欢快的鸡也踩死了几只。 「你姊夫太冲动了,怎么能去砸爹娘的家呢!」牛青苗说是这样说,但是心里可解气了,早该有人狠狠教训老吴家一番,他们越来越不知分寸。 你自个儿还不是一样……牛青阳在嘴里咕哝着,没敢说出口,被姊姊揪耳朵很疼的。 想当年姊姊为了他和妹妹,不也是打上娘家,态度强硬的让他们从牛家分出来,脱离后娘的魔掌,不过他们姊弟俩虽未对牛家施以报复,每年还会送十几两银回去当奉养金,可是林月娇母女还是遭受报应。 拖了一年,郑巧儿在十七岁那年终于嫁人了,她跟她娘一样是续弦,嫁了个年纪大她二十岁的老鳏夫,无子,只有两女,分别是十五和十三,她们贪对方有钱,想说嫁过去后就能如整治牛家姊弟般压住两姊妹,占住那一家的家产。 谁知这两女娃是能干的,厉害到骄纵的郑巧儿招架不住,落个大败,她哭着回家求援。 性子泼辣的林月娇上门讨公道反而被推了一把,那时她不知有了身子,一推就落了个小产,从此落下病灶,她近年来已经不能行走了,只能躺在床上让人喂食,整日哼哼哀哀的。 今年初,郑巧儿的大继女出阁了,还带走了一半财产当嫁妆,她爹并表示另一半是要留给小女儿的,郑巧儿忿然,和丈夫吵了一架,丈夫说等她有了身孕再攒,要不他死后无子还不便宜了别人。 郑巧儿气炸了,可是她也无力阻止,每天求神拜佛的想快点怀上孩子,把自己搞得憔悴得有如三旬妇人。 「你好意思说别人,听说你可比这个傻大个凶残多了,单枪匹马也敢上你娘家去张狂,一个砸了本家,一个毁了娘家,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作风都一样剽悍。」简直是两大凶器。 「你怎么又来了?」人都欺到头顶上了,不反击难道要坐着等死,她只是让欺负人的人知道他们的拳头硬了。 又恢复风流样的何长风摇着绘有青竹长青图样的扇子,故作风雅。「胖小子双满月,我能不来送礼吗?要不每来一回就被你念一回,我还要不要活,你那张嘴是带刀子的。」 孩子一出生很瘦小,因为不足月养得很艰辛,怕招了风又生病,所以往后延了一个月过双满月。 不过牛青苗无意间又开发了另一项赚钱之道,小孩体弱就要补,但他实在太小了,肠胃吸收没那么好,因此她让丈夫买了头产乳的母羊来,她让孩子每天喝一碗羊奶。 可每天挤奶很麻烦,还要加盐煮过才好喝,她随口说了一句「若能弄成羊粉就好了,多余的羊乳还能做成羊乳饼,对老人、小孩的身体都很好」。 这句话给正要离开的何长风听见了,他死缠活打的赖着牛青苗逼她把做法说出来,他分她两成股。 如今的胖小子喝的是羊奶粉泡出的羊奶,羊乳饼他还吃不得。 两样的销售都不错,养了两千头羊的何长风又要追加上万头,他想把生意弄大,遍及本朝,以羊奶养生。 这一次牛青苗忍着没说了,羊肉除了拿来烤之外,还能做成羊肉炉,冬天来一炉热呼呼的最补了,在她穿过来的那一世界中可是冬季最火红的行业,没人没吃过羊肉炉。 「你没把柴郡主带来?」牛青苗一直想见见那位传说中战斗力爆表的女豪杰,把何府上下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第四十章 一提到蛮横的妻子,何长风的脸色瞬间一变,随即又谈笑风生。「不提扫兴的事,我来是跟你说一声,炸鸡店的生意好得翻了,我准备在各地再开个十来间,鸡只方面你得供应得上……喂!别用死样子给我看,有银子赚还不高兴。」 牛青苗哎呀一声扶着额喊头痛。「我没地方养了,你不要再逼我了,我银子够用就好。」 他奸笑两声,「不用担心,我在山西、陕西一带又买下几座大山,山头贫瘠,地贱呀,用不到一万两。」 「你……你奸商呀!」说得她也想买山种茶叶了,真是太便宜了,这时代的茶太难喝了……啊!不能再想了,不能又要多一样苦恼,改天种个几棵自己尝尝味就好。 牛青苗没种成茶山,反倒是唐文镜十年后拥有若干茶园,他喝到东家大姊亲手烘制的茶汤,入口回甘,温润不涩口,他每年送了上百斤极品碧螺春、毛尖给吴秋山家,从未间断。 吴秋山家和唐家数十年交情不断,直到下一代仍往来密切,以致世世代代为世交,唐家奉吴秋山家为东家,即使那时他们已富可敌国,贵为当朝第一皇商。 「不用多,一年给我三、五千万只就好,我把山送给你,你还可以种果树多赚一笔。」他这朋友够慷慨了吧! 「你……你还三、五千万只……」牛青苗的眼皮抽了又抽,差点没把手中的茶杯砸过去。「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也不怕撑死。」 把山收拾了,将山弄个大篱笆围起来,然后放鸡,满山疯跑,鸡拉屎以鸡屎做地肥养上两年,然后果苗种下去……她说了不想又想了,脑子不由自主的画出蓝图。 何长风肩一耸。「没人嫌银子咬手,而且……那什么的也很费银子。」 「那什么的」明眼人一听就明白,牛青苗恨恨的瞪了一眼,不小心又给了他一条生财之道。「你怎么不被银子压死,赚这种来得慢的,你还不如把本朝的茶叶、绸缎、瓷器等卖到坐大船来的国家,来回一趟够你赚上几十万两,不,是几百万两银子,比开炸鸡店还有赚头。」 闻言,他两眼一亮。「我朝采锁国政策,不对外通商。」 她没好气的一啐,「那就弄几条海盗船来呀!明着打劫,暗渡陈仓,我把航线图画给你,你一年能往返两回……」一说出口,她懊恼得想把舌头咬掉,这年头谁晓得什么叫航线图,他们连海的那一边有什么都不知道。 「财神婆,拿好你的金元宝,尽管往我脑门砸……咦!那是什么?」正陷入极度狂喜中的何长风忽见一物飘过眼前,送进牛青苗微张的嘴巴。 「西瓜呀,你别说你没吃过。」全然事外人似的吴秋山先喂了媳妇一小口切片的西瓜,自个再咬上半颗西瓜。 何长风突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为什么会有西瓜?你没瞧见外面飘着初雪吗?下雪的冬天怎么会有新鲜的瓜果?!」那是夏天的水果。 「喔!种洞子菜就成了,我媳妇儿嘴馋,她让我弄个地窖,里面烧着地龙,一进去里头地是温的,不冻脚,你想吃香瓜也成,弥桃猴要再等半个月,李子正红……」吴秋山口气平常,说得有多简单似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算什么兄弟! 吴秋山看都没看他一眼,农闲无事般的喂着妻子。「今年才试种,自个儿家里吃来解馋。」他的言下之意是,你是外人,没必要事事告知,难不成他家的鸡生了几颗蛋也要如实告知吗? 「告诉我怎么做,回去我马上也弄个十座、八座这样的地窖。」他家多少人呀,谁不想在冬天吃到现摘的蔬菜和瓜果,多了还能卖钱,价钱一定看俏。 「太迟了,要等到明年,你那地窖弄好,接着先弄好地龙,然后播种,种上一季就熟了。」随时可吃。 「你……你们等着,我也要吃。」何长风气呼呼的拉着牛青阳冲出去,自个到园子摘去,吴秋山吃剩的西瓜太犯恶了。 看他风一样的身影飘出屋子,两夫妻相视一笑。 「秋山,你后不后悔?」牛青苗越看他越有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每每看得她脸红心跳。 「后悔什么?」吴秋山一如往昔笑得憨直。 「跟本家的撕破脸,你忍了那么多年始终当他们是亲人,不愿两家成绝路,他们做了再过分的事你也忍得下去。」他愿意为家人忍受,受点委屈无所谓,一家人平安就好。 他一顿,目光沉凝的望向儿子可爱的睡脸。「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他还是心慈手软了一回,只打掉了李文瑶两颗门牙,并未如何长风所言的送交官府严办,因为她还有个女儿要养,妻子吃过后娘的苦,所以他未把喜鹊送回她爹的家,不想将来又多了个如牛家姊弟一般的可怜孩子,他要的是心安。 「那孩子呢?」那可是她拼着命生下来的一块肉。 吴秋山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抚摸她因生产过后尚未消瘦下去的丰腴胖肉。「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把他们养大了就放他们往外飞,下半辈子我陪你过,就你、我两个人。」 「你也不怕走不动,咱们老了要人搀扶。」牛青苗想象着两人佝偻着背,立在夕阳西下看归雁的模样,似乎有点凄凉。 「呵,咱们有银子,还愁没人当孝子吗?多得是人抢着来伺候。」他口气大得像地主。 她想到了轮椅,笑着和丈夫一提,她说谁先走不动了,另一个人就来推轮椅,一起在日头底下晒。 「嘘!这事不能再让长风知晓了,不然他又要弄去赚银子。」一说完,吴秋山哈哈大笑,笑声大到把儿子给吵醒了。 「咯……咯咯……咯……」胖小子挥着小手,咯咯直笑,露出无牙的牙床,嘴里吐出三颗小泡泡。 夫妻俩见状,心都化了,一人捉着儿子的一只小小手,感动洋溢在心头,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这是他们的骨血,他们的传承呀! 七年后,湘王起兵造反。 湘王本是太子,但在四皇子党派的操纵下被废,被眨为一地藩王,封地为湖广两地,是为鱼米之乡。 被废的他心有不甘,一心要回到京城,他私底下偷招兵买马,收购粮食,广向两地富商收取银两,打着清君侧,反逆贼的口号想打回去,还联合了敬王、理王两兄弟。 这仗足足打了两年,但是怎么也打不过四皇子,他似乎有用不完的银子,一车一车的军备,一车一车的粮食源源不断的送来,有点像是猫在逗老鼠似,慢慢打仗,不急。 四皇子不急,但湘王急呀! 这一仗打到皇上驾崩,四皇子一口气丢出上万颗威力十足的土弹,一下子轰掉湘王所有的兵马,凯旋回朝。 隔月,四皇子登基为帝,尊号为昌武帝,年号敬天。 论功行赏,国舅爷封为一等国公,赐国公府邸一座,其父兄皆封候,金银赏赐更是多不胜数,荣宠一时。 小豆丁牛青阳并未站队,但谁看不出他是四皇子的人,和大功臣何长风走得非常近,称兄道弟像一家人,因此在考了两次中举后,何长风就走后路给他弄了个六品小官做。 谁知没几年他居然混到户部尚书这个大缺,接下何长风父亲的位置,原尚书大人当了丞相,满朝文武百官有一大半是皇上的亲信,由他亲自栽培的人才。 这时的唐文镜已是皇商,吴秋山夫妇把他们打下的基业全交给他,让年轻人去冲,他俩开始过起「老年」生活。 山坳村的半山腰上,原有的屋子改成大作坊,专做卤味,王家的大荣升任大管事,每年能分一成红利,他的爹娘已经不管事,在家里含贻弄孙,逗弄他和小荣生的孩子。 山上不养鸡了,鸡舍和养蚯蚓的屋子全都推倒,盖起三进的大宅院,吴秋山和牛青苗带着三子两女住在里面,两人悠哉悠哉的在果园逛逛,顺便酿酿好喝的果子酒。 可是他们又开始苦恼了,不是没钱可用,而是钱太多了没处堆。 贵为国公的何长风还是致力于赚钱大计,他信守承诺每年送来两成股金,而他每做的一个行业吴秋山家都有参「技术股」,所以几百万的银子折抵成黄金送到山坳村。 他这是炫富呀!太过张狂。 而唐文镜赚了钱也没忘记一手栽培他的东家大姊,那银子像流水一样的哗啦啦地流向吴家大宅院。 于是牛青苗向何长风借了大内工匠,在他们住的大山挖了座迷宫,他们把大半的金银珠宝往里头藏,只收不用,越积越多。 谁说首富是唐文镜,真正的财神爷在这儿呢! 后记 【后记 论斑鸠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邪了,真是邪了! 去年一整年,秋家阳台上的长方形花盆里,斑鸠一窝接着一窝诞生、长大,根本没停过,幼鸟飞走了,最多两天成鸟又飞来下蛋,甚至连巢都不筑,直接窝在花盆里。 今年……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去年十二月中旬。 有一天,秋想着不要浪费洗澡水,就把已经变凉、加入巴斯克林的洗澡水拿去浇花,毕竟水资源是很宝贵的,要善加利用。 没想到两只雏鸟就这样死了?! 之前有好几窝不是只孵出一颗蛋,便是小鸟夭折了一只,而今连一只也没有了。 从此之后,别说斑鸠再也没来秋家的花盆下蛋了,连来露个脸也没有,可以说就此消失了踪影。 是洗澡水改变了优质的环境?还是风水磁场变了,它们不屑? 不过总归一句话,秋还是不希望它们来,因为它们一来,占据了空间,把秋种的花压死了,而且鸟屎一堆,硬邦邦的很难清,秋也怕带来细菌和禽流感。 斑鸠先生、斑鸠太太,你们搬家搬得好呀!你们要学学孟母三迁的精神,培育更优良的下一代。 附注:秋家有老鼠,专吃小斑鸠,请慎选邻居。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