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权臣》 第一章 绝处有生机 啪! 啪! 啪! 此起彼伏的鞭子声在不大的劳工营中回荡,落在血迹斑驳的麻衣上,立刻便新添一道道血痕,抽得劳工们本就蜷曲的腰背更加佝偻,本就蹒跚的步伐愈发踉跄。 “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天黑之前做不完,别怪大爷手底下不客气!” 一个青衣壮汉站在一块石头上,板着一张络腮胡子脸,厉声呵斥着,说完又空手抖了一下,鞭子如长蛇甩尾,在空中抖出吓人的声音,路过他周围衣衫褴褛的苦工们不敢触怒这个阎王,慌忙再压榨出一点点体力,加快了动作。 如蚂蚁般提着土筐,一点点朝着山坡上挪去的队伍中,有一个身影明显还要更慢一些。 箩筐里虽然只装了一半的土,也明显不是那瘦弱得连衣服都快撑不起来的四肢可以承受的。 同样很显然的,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允许他这么偷懒,那一身的血痕就是为这份孱弱遭受的罪责。 又因为这一身血痕,他变得愈发孱弱。 夏景昀死死咬着牙关,拎着仿佛重逾千钧的箩筐,行走在累倒的边缘。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如果在这时候倒下,迎接他的不会是休息,而是一顿催促他起身的毒打,如果还不能起来,那不远处的乱葬坑,就将是他最终的归宿。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响彻整个营地的锣声,夏景昀直接跌坐在地,大口的喘着粗气,就像被三个富婆用快乐球快乐过后,再不复翘屁嫩男的飞扬神采,只剩下一具生无可恋、生不如死的空虚躯壳。 四周其余的苦工也很累,但他们都顾不上休息,将箩筐一扔,便快步冲向劳工营一角的窝棚去抢一个窝头,抢一碗稀粥,然后才有资格坐下,否则熬不过这漫漫长夜。 夏景昀也知道食物的重要,但他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半瘫在地上,眼珠子都不愿多转一下。 这副身体本身底子就不算好,记忆里已经这般劳作了半个月,早已是在油尽灯枯的边缘,原主已经彻底摆烂等死,然后在昨夜迎来了他的降临。 夏景昀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架不住身为一个大型项目经理的他,在难得回家又高烧卧床之后,他那位愈发漂亮水润的老婆亲自服侍,“老公,该喝药了。” 逝者已矣。 来都来了。 重活一趟的他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打出gg,艰难熬过一天的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强行振作起一点精神,他缓缓打量着四周。 在他的西面有几个山包,如今已被挖了不少,在他的东面,是一个极其宽大的土堆高台,现在还只有个底座。 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个山包的土,运到这个土堆上,将高台堆起成型。 具体为了什么,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只记得监工们催得越来越紧,休息时间越来越少,如今更是到了连人命都不顾的地步。 在赶工期么? 他涣散的目光悄然凝聚了些,在低矮的山包和越来越高的土堆上转了转,一段记忆浮上心头,登时忍不住喜上眉梢。 “你还笑得出来!” 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年轻壮汉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半个窝头,递给夏景昀,然后在一旁坐下,“二叔没见着你过去,还以为你没了,急得团团转呢!” 壮汉是他的堂哥,名叫夏云飞,在两家人获罪被发配来此之后,自小练武的他就成了两家人唯一的顶梁柱,而眼下,也是累得日渐消瘦,壮硕的胸大肌都快没了,再不复曾经的英武飞扬。 但不管是累是苦,这个年纪也不过二十的年轻人,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竭力照顾着父兄。 原主也是个真书呆子,压根看不出来什么,有时候还嫌弃半个窝头不够吃。 夏景昀接过这半个窝头,想了想又掰成两半,递过去一块。 夏云飞摆了摆手,“我不饿,你快吃吧。” 话音刚落,腹中一阵雷鸣。 夏云飞红着脸捶了自己肚子一下,一个大男人正在装逼的时候被戳穿,多少带着几分尴尬。 “这是干啥?出口饿气?” 夏景昀虚弱地调侃一句,又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也的确没多少力气。 夏云飞也不再扭捏,伸手接过。 他每天可以领到三个窝头,但要分两个给抢不到窝头的二叔跟堂弟,远远是不够的。 也得亏他底子确实扎实,才能扛到现在。 将窝头一口吞下,他扭头看着小口慢嚼的堂弟,忽然觉得今天的堂弟有些不同。 不仅是能想到给自己分一口吃的,最关键的是气度好像有些不同,没那么丧气了。 但旋即他又黯然下来,那又如何呢? 在这个地方,死亡,不过是迟早的事。 堂弟、二叔、父亲,还有被发配在另一边女劳工营里的母亲、二婶和小妹,无非就是谁先谁后罢了。 甚至,在这种不惜性命的赶工下,自己又能撑到哪一天呢? 堂兄一个糙汉子在那儿伤春悲秋,夏景昀却越想越兴奋,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红晕,“大哥!我有办法了!” 或许是因为记忆融合的关系,让他很自然地喊出了一声亲切的称呼。 夏云飞在那儿愁得眼泪都快下来了,闻言一愣,“什么办法?” “提高干活速度的办法,改变我们等死命运的办法!”夏景昀一激动,连咳了几下,然后一把拉住他的手,“大哥,你带我去找监工,我能救我们出去!” 夏云飞闻言,竟不仅没有多少激动,反倒是神色古怪了起来,那种先震惊接着又怜悯的眼神,看得夏景昀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老头子虚弱地来到大胡子监工面前,“大人!我有法子,我有可以让咱们如期完工!你带我去见管事大人!” 那位青衣壮汉闻言扭头,似笑非笑,“你有什么法子?” 老头儿犹豫了一下,“你给我吃顿饱饭,我就把法子献上。” 青衣壮汉冷笑一声,竟忽地一鞭子抽过去,直接在老头儿的肩上绽出一道血痕,而后劈头盖脸地一顿鞭子,老头开始还蜷成一团惨叫求饶,渐渐便没了动静。 青衣壮汉收起鞭子,呸了一口,“还想靠着这个骗吃骗喝,当老子傻呢!” 说着他扭头环视,“来两个人,把这老东西扔到乱葬坑里,每人奖励两个窝头!” 话音一落,好几个人蜂拥而上,最后被两个强壮些的抢了先,兴高采烈地抬着走了。 夏景昀呆呆地看着地面上那滩褐色的血迹,说不出话。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在眼前,从和平盛世而来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命如草芥。 如果自己贸然开口,那么此刻被抬走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夏末秋初,夏景昀只感觉寒意彻骨。 脸上异样的红晕瞬间消退,变得一片苍白,握着堂兄的手呆若木鸡。 “之前好些人都是打着建言献策的名号,监工帮忙报上去,结果屁用没有,连带着监工也吃了挂落,自然没给这些人好果子吃,后面更是压根就不信了。事实上真有法子,谁又会忍到现在才拿出来呢。” 夏云飞扭头看着堂弟,“你估摸是累迷糊了,把这个都忘了。” 夏景昀喃喃道:“既然如此,这老者为何还要这般?” 夏云飞揉了揉肚子,“左右是死,赌一把,想做个饱死鬼呗。” 还在呆呆拉着堂兄手的夏景昀正要感慨一顿饱饭就能把人逼成这样,忽地眼前一花,浮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 画面中,夏云飞状若疯虎,冲进了发放餐食的窝棚,一把抢了几个窝头和半桶稀粥,朝外冲去,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反应过来的守卫围住,他拼命打倒了几个,但还是被乱棍打翻在地。 惨嚎声和怒吼声交织,稀粥泼洒,窝头散落,一个窝头穿过人群,朝前滚去,前方的树荫下,躺着奄奄一息的夏景昀和两个枯瘦潦倒的中年男人。 夏景昀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但重新睁开眼,画面消失,眼前出现几行金色字体。 【觉醒技能:窥命】 【触发条件:与窥探对象产生肢体直接接触五分钟。】 【技能内容:窥探对方未来七日内,对自身命运影响最大的画面。】 夏景昀低头看着一直跟堂兄握住的手,信心再度涌起,“堂兄,扶我去找监工。” 夏云飞吓得瞪大了眼睛,“你疯啦?” 夏景昀自信一笑,“我没疯!” 第二章 我为你算一卦 “大人!草民有事求见。” 最终拗不过堂弟,又想着横竖是个死的夏云飞还是搀扶着虚弱的堂弟,来到了监工面前,拱手作揖。 啪! 一声鞭子直接落在夏云飞的肩头,猩红的血登时在破麻衣上染出一道血痕。 “你算个屁的草民!”青衣壮汉冷哼一声,甩出一鞭,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刚刚才死了一个,你们也想跟着去?” 夏云飞捂着肩膀,一旁的夏景昀神色恭敬,语气虚弱地开口道:“大人,罪人这身子怕是扛不过多少日子了,幼时曾于梦中见仙人,传授了几道卜卦算命之术,想在临死前,为大人算上一卦。无需大人赏赐任何的东西,可若是日后应验,还望大人念在此卦份上,予我父兄一丝看顾,罪人也算不负一身所学。” 说完,他看着青衣壮汉,神色虚弱不堪,但一双清亮眸子里却透出坚定和自信。 胡子监工负手打量着他,沉默不语。 夏云飞默默吞了口口水,一颗心狂跳不已。 就在夏云飞都快扛不住想要拉着堂弟给监工赔罪然后逃之夭夭的时候,胡子监工开口道:“怎么算?” 夏景昀虚弱道:“请大人寻一处无人僻静之地即可。” 无人僻静之地...... 胡子监工目光环视一圈,看着四周散落休息的劳工们,“都给老子滚远些!” 夏景昀:...... “请大人将手伸出来。” 胡子监工看了两人一眼,看着身子魁梧的夏云飞,“你,也走远些。” 然后待夏云飞退出几丈后,右手握鞭,伸出了左手。 夏景昀伸出满是脏污和血泡的手,按在了监工的手腕上。 胡子监工愣了愣,“你是算命还是行医?” 夏景昀也猛地反应过来,但这会儿不敢露怯,故作平静道:“仙人授法,自非我等凡人可懂。请大人静心稍待。” 毕竟是曾经在工地上跟三教九流打过交道的,胡话还是张口就来,让人瞧不出破绽。 胡子监工想了想便也没再吭声。 等了一小会儿,他看着还在闭目沉吟的夏景昀,又看了看按在自己腕上的手,若不是他自己是个讨媳妇都费了老劲的糙汉,他都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要趁机占他便宜了。 夏景昀也在焦急地等待着,生怕对面一个耐性不好,直接撒手撤了,那他翻身活命的唯一机会就都没了。 于是他装作忽然一惊,眉头紧锁,倒吸一口凉气。 本来有些不耐烦的胡子监工见状登时收敛性子,不敢发作。 等着等着,夏景昀终于眼前一花,一副画面出现。 只见胡子监工神色悠闲地走回一处院子,径直来到卧房,一开门就瞧见了两只肉虫在床上纠缠。 瞧见他忽然出现,女人尖叫着裹着被子缩在床角,男人却大剌剌起身,慢慢穿着衣服,“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你女人滋味不错,很润。” 胡子监工自然勃然大怒,冲上前去,却被男人几下打翻在地,然后扬长而去。 画面在这儿戛然而止。 “怎么样了?” 胡子监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显然是到了耐心的极限。 夏景昀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果然工地人的命运从古至今都这么雷同吗? 工地人是挖了谁的祖坟吗?要遭这罪。 转念一想,还真有这可能。 他欠了欠身,“大人近日回家,不妨多带几人同行。但记得行止有度,切莫做得过火,伤及人命。” 胡子监工一皱眉,“没了?” 夏景昀一副世外高人的语气,“此事已是大人近期最为攸关之事,大人只需记得便可。”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罪人算上这一卦,也算是了了一段缘分,” 说完,他蹒跚而去,留下在原地发楞的大胡子。 放什么屁呢,在这儿忙活大半个月了,什么时候有过一天假期,还回家,简直是一派胡言! 胡子监工呸了一口,看在对方没问他要什么好处的份儿上,便也没再追究,转身离开。 夜色悄然笼罩在这个天地,满是汗臭的劳工营,今天又睡得宽敞了些。 夏家的两个父辈此刻也顾不得劳累,训起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你们怎么敢的啊!这劳工营中,如今谁还敢耍花招?你们就真不怕死?” “进了这劳工营,咱们就认命吧,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扛一天是一天,等着哪一天陛下大赦天下,咱们就有救了,冒险只可能让我们提前死了啊!” 父辈的话落在夏景昀的耳朵里,纯粹跟放屁没啥区别。 他这身体顶天能活个十天半个月的,哪怕就是一个月后每人发一个青楼花魁,他也无福消受。 他不自救,谁能救他? 没有别人能帮忙的时候,要学着自己解决问题,这是他在初二的某个晚上就明白的道理。 ...... “来来来!走一个!” 劳工营旁边的一个棚子里,八个监工坐在一桌,桌上摆满了酒肉,众人端起酒碗,碰了一下。 “老二,你怎么了?为何心事重重的?” 放下酒碗,一个汉子看着夏景昀他们那位胡子监工,开口问道。 “哎,没啥。”胡子监工摇了摇头,忽地又问道:“你们信算命不?” 众人一愣,旋即哈哈笑着。 “咱们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真要有因果循环,咱们还不下那阿鼻地狱啊?” “就是,真汉子就信奉真刀真枪,对仇人真刀,对女人真枪,干服了就算完事儿!” 胡子监工叹了口气,暗道一声自己也是昏了头了,竟然相信这种事情。 首先休假这事儿就是不可能的。 “来!喝酒!” 他举起酒碗,决定将那些奇奇怪怪地说法抛诸脑后。 就在几人喝着酒吃着肉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进了棚子。 “刘护卫!” 众人齐齐起身,眼前的男人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却是劳工营管事的贴身护卫,这些监工谁也得罪不起。 来人神色倨傲,扫了一眼,淡淡道:“都在啊,管事大人知道大家辛苦,多日操劳,从明日起,每日两人轮休,休息一日,待四日歇满,全力督促工期!” 众人齐声答应。 胡子监工端着酒碗的手一抖,酒水洒了一地。 男人环顾一圈,随手指了两人,“就按照此刻站位来吧,这俩先休息,接着是你们两个,然后你俩,最后你俩。” 他按照方桌的位置,随手点着了一圈,胡子监工和邻座恰好就在第一批。 胡子监工喉头滚动,吞了口口水,竟有了几分恍惚,这么神奇的吗? 第二天一早,伴随着锣鼓号声,胡子监工猛地从床上坐起,然后一旁同屋的人一边笑着一边穿着衣服,“你今天享福咯,不用早起,快补个觉,养精蓄锐,回去抱抱你的美娇娘吧!” 胡子监工去年娶了妻子,肤白貌美,前凸后翘,羡煞旁人,乃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还养个屁,老子已经憋得头都大了!” 胡子监工嘿嘿一笑,同屋的人带着艳羡又嫉妒地的笑容离去, 在床上坐了一阵,他慢慢起身穿衣洗漱,走出了房间。 隔壁屋跟他同日休假的另一个监工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笑着道,“二哥,还没走啊?” 胡子监工不免又想起了夏景昀的话,心头一动,“老六,今日左右无事,不若上我家喝上几杯?我叫上一桌萃华楼的席面。” 都放假了,谁愿意还跟同事搅在一块,那汉子迟疑道:“今日我本打算约几个兄弟一聚的。” “没事,叫上一起吧!” 胡子监工想着夏景昀的话,人多正合他意。 “那行吧!” 那汉子点头答应,只怪萃华楼的席面和嫂子着实都太诱人。 于是,两人一起回了临近的江安县城中,找到了汉子的几个好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先去萃华楼订了一桌席面,然后兴高采烈地走向了监工的家。 走向家的路上,胡子监工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夏景昀让他多带几个人回家是为了什么。 自己都回家了,难道还能有什么危险吗? 江安县城不大,即使胡子监工的家只是在城边,距离也没多远,众人一起来到了家里,胡子监工笑着道:“诸位在院中稍后,我去知会一声我娘子。” 众人自然是点头,一番恭维。 胡子监工迈步穿过走向卧房,推开门,便瞧见两条白花花的肉虫正在床上纠缠! 第三章 生死抉择 捉奸在床,光这四个字,就能引动绝大多数人的兴趣。 这里面饱含着伦理、肉欲、爱恨等等无限遐想。 但若是自己就是当事人,往往就只有彻头彻尾的愤怒了。 能在一旁吹曲助兴的毕竟还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你们在干什么!” 胡子监工此刻便是血涌天灵盖,一声怒吼,惊醒了正盘根究底的那对男女。 女人登时一声惊恐的尖叫,抓着被子遮住身子,缩在床角。 这番姿态落在胡子监工眼里,更添怒火,你他娘的跟这个野男人脱光了玩,却要在老子面前遮遮掩掩? 床上的男人却只慌了一瞬,旋即便淡定起来,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你女人滋味不错,很润。” 监工大怒,冲了上去,却被对方直接伸手架住拳头,当胸踹了一脚。 打不过! 监工的心头涌出屈辱,对一个男人而言,几乎没有多少事能比在这样的时候被奸夫撂翻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二哥,咋了?” 但就在这时,门外忽地涌进七八个汉子。 对面的男人脸色猛变,监工忽地底气一足,“弄死那狗东西!”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十几只手。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男人逃无可逃,终于满脸是血地被打翻在地。 一个同行的汉子骑在男人背上,目光在床上遗憾划过,死死摁着男人的脑袋,呸了一口,“他娘的,还真有点本事,要不是哥儿几个人多,还差点拿不下这狗东西!” “二哥,你今天这真是老天保佑啊,叫上哥几个一块过来,不然还真得吃个大亏!” 正红着眼睛喘着粗气,从让人去厨房拿来菜刀,接到手里准备一刀砍掉这个奸夫脑袋的胡子监工忽然一愣,想起了夏景昀的话。 ...... 堆土场,夏景昀提着一筐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又麻木地走着。 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疲惫了,就像饿极了的人不再感觉到饥饿一般。 这样的状态是极其危险的,因为指不定就会在下一秒倒下。 夏景昀昨晚都忍不住在想,若是这段画面应验的时间在第五天第六天,乃至于第七天,自己会不会在成功之前先累死在这个地方。 但当他今天一早,没有瞧见原本负责此处那位胡子监工身影时,他开始憧憬了起来。 也正是这样的憧憬,从他的肌肉筋骨中又压榨出了几分气力,熬住了又一天不把人当人的高强度工作。 当锣声再度敲响,中午的午饭时间到了。 夏景昀强撑着起身,打算去领个窝头,领一碗稀粥,结果走在半道上被人撞倒两次,等他慢慢挪到了地方,窝头已经没了,用破木碗接来的一碗清汤寡水的粥,就算是在几个小时高强度劳累之后仅有的补充。 这点东西,够谁吃的啊! 人家也确实不在乎你够不够吃,对劳工营的管理者而言,他们这些获罪发配来的劳工就是耗材。 死一个,死一批,甚至于死完了,也不会有谁追究他们的责任。 他们只需要担心能不能完成上面交待的事情; 只需要大新能不能从这个好不容易拿到这个肥缺中把该挣的银子挣到。 正午的烈日当头,夏景昀将碗里的稀粥直接一口闷掉,在想要再来一碗又被无视之后,慢慢挪向了一处人员聚集的树荫。 那儿有他的堂哥,还有他俩各自的父亲。 夏景昀的父亲夏恒志样貌清瘦,夏云飞的父亲夏明雄则要壮实些,但如今毕竟年岁渐长,又养尊处优多年,骤然经受这种强度的压榨,都早已是须发凌乱,憔悴不堪,两张相似面容的脸上,尽皆透出一股油尽灯枯的黯淡。 瞧见夏景昀拖着步子挪过来,夏云飞连忙起身扶着他过来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半个窝头递过去。 夏景昀没有扭捏,伸手接过,跟堂兄道了声谢,然后照例掰了一半递回去。 “定远,高阳,你二人过来一下。”一旁,夏景昀的父亲夏恒志虚弱地开口。 他叫的是两人的表字。 夏云飞,字定远; 夏景昀,字高阳。 闻言夏云飞便扶着堂弟来到了两位靠坐在一起的中年男人面前。 夏恒志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两人的脸。 手很粗糙,满是血痂和脏污,好在脸也好不到哪儿去。 “都是好孩子,是我们害了你们。” 夏云飞连忙摇头,“二叔,你别这么说,咱们清清白白,只是被人陷害的。” “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夏恒志摇了摇头,“眼下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拿起二人的手,叠放着按在一起,“从明天起,定远也不用给我们抢吃的分给我们了,我们两个自己去领,领到的吃的就都给你们,你们一定要活下去。记住,兄弟齐心,熬过这一难,未来未尝没有光耀我夏氏门楣的一天。” 夏云飞和夏景昀齐齐怔住,他们立刻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却又震惊得不敢相信。 夏云飞的父亲夏明雄也在一旁附和道:“这也是我的意思。定远,你力气大些,身子好些,身为兄长,要多看顾着二郎,今后一起活下来,你们一文一武,再为我夏氏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我兄弟二人也好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夏云飞连忙道:“父亲,二叔,用不着这样啊,我们能一起挺过去的。我明天去多抢些窝头过来!你们要撑住啊,要是你们没了,我怎么给母亲和婶娘还有小妹交待啊!” 夏恒志摇着头,“我们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扛不扛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这高台没一个月完不了工,我们再拖着,只会把你们一起拖死,我们不能全都死在这儿。” 说完他看着夏景昀,“高阳,如果你能活下来,要一辈子都记得大伯和堂兄的活命之恩,如果......” 他顿了顿,眼神出现了一丝悲伤,“如果最后堂兄也扛不住了,你......切莫怨他。” 或许是融合了记忆的缘故,听了这番话,夏景昀的心头涌起彻骨的悲伤,只感觉心痛地都快喘不上气。 就在这两对父子做着痛苦抉择的时候,一个壮汉走了过来,“大个子,我给你指条生路?” 夏云飞连忙道:“你说?” 那人开口道:“你这两位长辈说的话没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活命。但是你想要的活命,就要做得更彻底一些。” 说完他指着夏景昀,“像这种累赘,迎风就倒,谁带着谁死,不如你直接与我合作,我们俩一起做工,下来一起抢夺食物,保证每天填饱肚子,这样,一定可以活着出去!如何?” 夏云飞神色骤然转冷,“在这儿力气都珍贵,我不想打人,你最好马上消失!” 壮汉叹了口气,“看你一身力气,没想到竟如此死板,守着那份假仁假义,等着累死吧!” 壮汉摇着头离开,一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的架势。 夏景昀看着堂兄,开口道:“堂兄......” “二郎不必多说!”夏云飞直接打断了他,坚定道:“我必不会抛下你!你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咳咳!”夏景昀咳嗽两声,“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一定会死。包括我,包括父亲和大伯。说不定明天咱们就能有好转。” 夏恒志洒然一笑,眼神里有着放下了生死的坦然,“高阳!为父和大伯心意已决,你无需说这种不切实际的妄语安慰我们。只要你们能活下去,我们豁出性命也无妨的。” “是啊,二郎,你跟定远好好照顾好自己就行。” 夏云飞看向夏景昀,想起了他昨日去找监工那一趟,但他并不知道堂弟跟监工说了什么。 他素来是知道堂弟除了读书习字长得好看,没别的本事,要说能三言两语就收服那个监工,他是半点不信的。 不过此刻瞧着堂弟的神情,他的心头又忍不住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万一呢。 说话间,一声锣响,监工们又抽着鞭子吆喝了起来,劳工们在可怜的一盏茶时间休息过后,又被赶到了场中,开始了又一轮的劳作。 周而复始,直至累死。 夏景昀中午只喝了一碗稀粥,半个窝头,腹中如雷鸣,这会儿被日头一熏,只感觉头晕目眩,手中土筐重逾千钧,忍不住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不远处的监工眼神如鹰,立刻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一鞭子抽了过去,嘴上喊着,“给大爷滚起来!” 鞭子破空而响,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大喊,“老四,住手!” 第四章 献策 鞭子还是落在了夏景昀的身上,但夏景昀身上吃痛,眼神却瞬间激动起来。 因为,那一声呐喊,是他期待了一天的胡子监工的声音。 握着鞭子的壮汉扭头看去,诧异道:“咦?二哥,你不是休假吗?你咋来了?” 胡子监工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摆了摆手,“这个稍后再与你说,这人我先带走了。” 说着他走过去,扶起夏景昀,“先生,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壮汉:???!!! 听见这声先生,夏景昀便知道这事情稳了,这第一步算是彻底踏出去了。 他的心头无比高兴,脸上却压抑着喜色,虚弱地点了点头。 “二哥,你这是?” 壮汉听着那声先生,都快听傻了。 “一会儿慢慢与你说。” 胡子监工伸手扶着夏景昀,慢慢朝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走去。 瞧见他那小心翼翼,缓缓挪步的样子,整个工地上,无数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止劳工们目瞪口呆,就连其余监工们都傻了眼,瞧着一向脾气最暴,最是心狠的老二,这番离奇姿态。 小楼不远,即使夏景昀此刻步子不大,也没花什么功夫就到了。 胡子监工将他扶进了自己的屋子,在桌边坐下,激动道:“先生真是神算呐!若非先生之言,我今日定遭奇耻大辱,多谢先生!” 说着他便站起来作了个揖,夏景昀连忙起身扶了扶,结果一个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 胡子监工赶紧将其扶起来,瞧着他虚弱的样子,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先生稍等,我去伙房看看可有什么吃的,给先生弄来。” 说着便匆匆离开,夏景昀松了口气,对胡子监工的态度变化他并不意外,别说是这些没啥文化见识的汉子,就是以前他身边那些读了大学的年轻人,还不是一样在上进和上班之间,选择了上香,把寺庙都快挤爆了。 只要他的话应验,收服一个这样的人,是没有悬念的事情。 很快,胡子监工折返,端着两个大盘子,放在桌上歉意道:“抱歉了先生,这会儿没别的吃食,只有些中午剩下的,我给归置了一下,您切莫介意。” 夏景昀闻着久违的肉香,看着眼前两盘丰盛的残羹冷炙,苦笑道:“大人说笑了,你觉得对现在的我而言,还有资格计较这个吗?” 胡子监工也笑了笑,欲言又止。 夏景昀现在也不敢怎么拿捏他,便主动道:“待罪人稍用些饮食,补充一下体力,便为大人再算一卦,可好?” “好好好!”心里话被说出,胡子监工连忙点头。 夏景昀倒了一杯茶,就着茶水,慢慢吃了些东西。 久饿之人,不宜暴饮暴食,他只好慢条斯理地吃着。 没想到这番做派,落在胡子监工眼里,就又成了高人姿态。 沦落到这幅境地,吃起东西依旧如此从容优雅,不愧是得窥天机的高人啊! 强行克制住将眼前盘子里的东西风卷残云一扫而空的冲动,夏景昀笑着道:“大人,罪人能否将这些东西带走,你知道的,我尚有父兄在此。” “无妨无妨,我给你找两个油纸包。” “多谢大人。” “先生切莫客气。” 将东西包好,夏景昀笑着道:“大人可需要我先净手?” “都是糙汉子,哪儿在乎这个!” 说着胡子监工就忙不迭地伸出了手来,扯起袖子,露出手腕。 就像一个食髓知味的男女,猴急地摆好架势,等待着另一半的临幸。 夏景昀在麻衣上仔细擦了擦手,伸出两指搭在手腕上,闭目沉吟起来。 有了之前的经验,胡子监工也不急不催了,只是满心期待地等着。 五分钟后,夏景昀面前一花,一副画面出现。 他缓缓睁开眼,笑着道:“恭喜大人,最近七日诸事平安,只需记得小赌怡情,切莫上头,否则可能输掉一笔不菲的银钱。” 胡子监工点了点头,接着稍有些不满足,陪着笑,“先生,能否多算些时日?比如未来十年八年的。” “算当然是可以算的。”夏景昀笑了笑,“但是,窥探天机是有代价的,以我目前的身体,恐怕一次都算不出来就得暴毙在此。” 胡子监工陷入沉吟,似乎也开始怀疑起了夏景昀的用意。 “大人不必忧虑,我等是获罪发配来此,自不可能让大人冒险做出徇私之事。不过,大人若能帮我一个忙,罪人未尝不能重获自由,届时自可为大人多卜算几卦。” 胡子监工一下子激动了,“先生请讲。” 夏景昀缓缓说出最终的目的,“我昨夜强窥天机,觅得一方,或可解眼下危局,大人如能带我去见管事大人,立下功劳,此事便能真的有所转机,届时大人也可立下一功,岂不美哉?” 若是别的劳工说这话,性子暴虐的胡子监工或许直接乱鞭抽死,但夏景昀有“神迹”在前,胡子监工只沉吟了一下,便点头答应,“好,我这就带你去见大人!” 夏景昀心头一喜,又道:“还有一事,大人须得考量。” “你说。” “诚如方才所言,窥探天机是有代价的,若非当初自知命不久矣,我也不愿再多卜那一卦。如果大人将在下会卜算的消息传出去,未来达官显贵来得多了,在下又拒绝不了,还想为大人算卦,这身体能否承受就是两说之事了。” 胡子监工立刻明白了过来,“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夏景昀微笑颔首,起身跟着胡子监工朝外走去。 二人登上小楼二层,来到了劳工场管事的门口,看着门口的护卫,卑微地陪着笑脸,“刘护卫,小的有事求见一下大人。” 刘护卫依旧倨傲,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撂下一句等着转身进了屋,很快出来努了努下巴,“进去吧。” “多谢刘护卫。” 看着这一幕,夏景昀也更理解了为什么之前这些监工完全不搭理那些劳工的献计献策。 “大人。” “何事?” 坐在桌案前的,是一个穿着锦袍的微胖中年人,听见动静,头也不抬,淡淡开口。 “大人,有劳工前来献策,说有办法让咱们加快运土之速,如期完工,完成上头的任务。” 微胖的管事缓缓抬头,眯眼看着胡子监工,接着将目光挪向他身后的夏景昀,阴冷的目光搭配着两撇八字胡,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如果办法有用,我自会有赏,但如果没用,你们俩都得死。” 胡子监工一哆嗦,喉头滚动,旋即想起夏景昀那神乎其神的预言,竟没有求饶反悔。 管事诧异地挑了挑眉,看着夏景昀,“你有什么办法?说吧?” 夏景昀开口道:“有一种滑车,可以节省人力,一次运输许多土方,正好适用于我们从低处向高处运土的情况。如果使用,我初步预计,至少能将如今的速度提高一倍。” 说着夏景昀将滑车运土的方法简单说了。 管事听得似乎靠谱,来了兴趣,“具体需要些什么东西,可有方略?” 夏景昀开口道:“大人可有纸笔?我为您写下来。” 管事立刻叫人取来了纸笔,让夏景昀坐下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夏景昀将几张画着各种物件,并写着相关说明的图纸递给了管事,“只需备齐东西,最多两个时辰就能看到效果。” 管事细细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追问了几个问题,“下去等信吧。今日暂免了你的劳作。” 夏景昀和胡子监工一起退了出来,他悄悄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得亏以前从少年宫开始的十几年毛笔苦练不辍,否则倒在最后一关就搞笑了。 走出来,他朝着胡子监工行了一礼,“多谢大人陪我冒这一险。” 胡子监工依旧有些忧虑,“先生,你这法子灵不灵?” 夏景昀自信一笑,“仙人所授,天机所在,岂能不灵。” 劳工场中,那位给夏云飞提议过合作的壮汉瞧着夏景昀跟胡子监工全须全尾地又走了回来,忍不住有些后悔,这小子莫不是有了什么奇遇,早知道自己今天多那句嘴干嘛! 让他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胡子监工领着夏景昀找到了今日代他值守的监工,说了几句,夏景昀就被扶到了树荫下歇息了起来! 凭什么! 汉子顿时觉得手里的土更重了。 啪! “磨蹭什么!快点!” 鞭子又舞了起来,众人也顾不得艳羡,赶紧又再度忙活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日落锣响,众人又赶紧冲向窝棚,而夏景昀已经提前领到了一个窝头和一碗稠稠的粥。 瞧见父兄过来,他连忙挥手招呼。 “高阳,你没事吧?” 大伯和父亲都关切地问起,夏景昀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大声道:“这是监工大人赏赐的,你们吃吧。” 大伯和父亲,以及夏云飞登时眼睛都直了,夏云飞登时警惕地看着四周。 夏景昀笑着大声道:“放心吃吧,监工大人就在旁边呢,他赏赐的东西谁敢抢,为了一顿饭不要命了吗?” 嘴上这么说着,他也暗自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好在周遭众人虽然眼馋至极,但旁边不远处的确就是监工吃饭的窝棚,对方又有夏云飞这么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人,不能一击得手的情况下,并没有人敢贸然尝试。 只能竭力抽着鼻子,希望闻见点香味,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嘴里嚼着的不是窝头。 夏景昀也没办法,一是这点东西自家人吃都不够,二来这是监工赏给他的,他有什么资格将这种东西发给众人,引起骚乱又当如何? 所以只能管好自家人就算了。 更何况这点东西,夏家三人也就刚刚够一顿的。 夏家众人时隔多日,终于吃了顿荤腥饱饭,似乎真的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夏明雄看着夏景昀,“高阳,你昨日说的那个事,莫非是真的?” 夏景昀点了点头,笑着道:“嗯,我们都能活下去,运气好的话,脱困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一出,昨日还决定献祭自己让后辈独活的两位父辈眼中又燃起了求生的意志。 夏云飞嘬了嘬手上的油脂,无声笑了笑。 要是那样,他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每天只吃一个窝头了。 真的很饿啊! ...... 劳工营不远处,便是江安县城,劳工营管事骑着马进了城门,来到了城中县衙。 在县衙门口下马站定,他伸手按了按怀中的纸,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五章 独吞 县衙的后堂,正坐着三个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焦头烂额四个字。 江安县县令赵鸿飞坐在正中,左手端着茶碗,右手拿着杯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刮着茶沫。 接着喝都没喝便放了下来,轻叹一声,“德妃娘娘省亲,是通了天的大事,如今距离德妃娘娘抵达,仅有不足一月,那观景饮宴的高台,连土堆都还没垒起来,两位大人,计将安出啊?” 在他的右手边坐着的,是一个五短身材,手掌粗厚的中年人,乃是将作监四名大匠中的一个,名叫张大志,作为此番德妃省亲的先头部队,前来协助相关建造事宜。 在他的右手边,则是与将作监糙汉子形成鲜明对比的一位宫装美人,二十七八的年纪,青色长裙典雅,明眸皓齿美艳,虽不复少女娇俏明丽,却正带着女人熟透了的丰腴气质。 俗称:润。 她来自尚宫台,乃是宫中专门负责妃嫔诸事的一位女官,名叫冯秀云,此番同样是提前来此,负责相应准备。 作为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德妃此番千里省亲,光是先头部队就是阵容庞大,由此带来准备工作亦是繁重。 办好了有赏,办不好,可能一辈子仕途就停在这儿了,而这还是所有结果中最好的一种。 “这种事情,是张大匠的本行,张大匠觉得呢?” 尚宫台独立于朝堂,虽谈不上地位超然,但也不需要顾及那么多东西,冯秀云直接点名问道。 将作监大匠张大志苦着一张脸,就像是地里收成欠佳的老农,搓了搓粗糙大手,“要说起宫室建造,器械打造这种事情,我能想到些办法,但是这个高台是要德妃娘娘宴请州中官员才俊,秋日饮宴所用,这土堆至少得垒起到合适的高度才能说后话吧?” 他掰着手指头,“高台垒起之后,还要平整、开道、移树、布景,这些怎么都得花个旬日。也就是说,高台必须在半月之内垒好。” 冯秀云是宫中女官,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稍微想了想,“赵县令,不行再多征发些民夫吧。” 赵县令刚端起凑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摇头道:“为了此事,州中罪民已经悉数弄了过来,还用了些重典。如今再想征发,恐怕就得朝良民动手了。” 冯秀云平静道:“征发什么人,这是赵县令需要考虑的事,我只是建议要多加派人手。否则完不成任务,我们三人恐怕都没好果子吃。” 老农般的张大志皱着眉头,“这种堆土的活儿,只能靠人力。” 没给建议,但已经给出了建议。 赵鸿飞揉着眉心,陷入了纠结。 再征发民夫的话,恐怕县里会生出不小的动乱,到时候一告状,自己不是个死字? 可若是不想办法,这事情办不好,触怒了德妃娘娘,好吧,就算德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底下人呢?州牧大人,太守大人会不会也觉得他办事不力,扒了他那身官袍? 左也是死,又也是死,横竖都是死,赵县令纠结起了到底怎么死。 “令尊大人,胡管事求见。” 赵县令面色一寒,带着几分不耐烦,“他不在那边盯着跑来这儿干什么!不见!让他滚回去抓紧做事!” “等一下。”通禀的小厮正要离开,忽然被冯秀云叫住。 她看着赵县令,“此人负责劳工事宜,既然来了,不妨叫进来问一问情况,我们也好有个对策。” 赵县令自然不敢驳了德妃身边女官的面子,开口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很快,胡管事颠颠进来,一看三位大人物都在,连忙屁股一撅,一个个地拜过去,就跟在庙里拜四方菩萨一样。 “胡毅,你不在营地那边好好待着,跑来县衙干什么!” 听着赵县令语气不善,胡管事心头一颤,先前计划的话术全部乱了,连忙道:“回大人的话,小人是偶然想到一个良策,或许能让高台尽快垒好,这才赶紧来请示诸位大人。” !!! 三人瞬间齐齐面色一动。 赵县令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拿捏姿态,敲打下属,激动问道,“此话当真?” 胡管事连忙道:“小的岂敢欺瞒大人,昨日突发奇想,便想到了一种滑车运土的办法。” 说着,他就将夏景昀所说的办法,转述了出来。 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几张纸,递了上去,“此法所需的材料也很简单,只需准备这些东西,不出一两个时辰就可安装完毕,立见成效。” 赵县令拿着图纸看了一阵,缓缓点头,“不错,你能有此心,着实不错。你先去找许县丞,让他尽快安排人准备这些东西,只要有用,本官少不了你的赏赐!” “多谢大人!小的告退!” 等胡管事走了,赵县令将图纸递向张大志和冯秀云,“二位怎么看?” 身为将作监大匠的张大志看了一遍图纸,回想着方才胡管事说的办法,缓缓道:“听起来没啥大问题,或许能成,可以试试。” 接着赵县令又将征询的目光看向冯秀云,冯秀云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图纸,似笑非笑,“字写得不错。” “那就立刻准备,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 入夜,县城的一处空地搭起了几个棚子,每个棚子里都挂着几个灯笼,在早秋的夜风中微微摇晃。 灯光将棚子里照得一片亮堂,四五个木匠正各自带着徒弟,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一个穿着官服,胸口绣着只鹌鹑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默默看着。 “大人,您去歇歇吧,这儿我来看着就好。”身旁的心腹体贴地为县丞大人分忧解难。 许县丞却摇了摇头,“我得亲自守着把这些东西弄好。” “大人,这些东西有用?” “有用?”县丞鄙夷地哼了一声,“就这些破木头破绳子要都能有用了,咱们的令尊大人至于天天愁得觉都睡不着吗?” 心腹不解,“既如此,大人为何?” “咱们的令尊大人急了。” 许县丞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盏,“如果观景高台不能如期完工,他这个位置怕是坐不住了,所以只能病急乱投医。我现在便不能让他抓到一丝把柄,他要我尽快督造,我就给他来一个连夜赶工,亲自坐镇,他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到时候上面怪罪起来,能有我的事吗?” 心腹恍然大悟,连连竖起大拇指,“大人英明!祝大人早日登上令尊之位!” ...... 第二天,当天色方明,上工的锣便又敲了起来。 夏景昀从床上起来,吃了一顿肉食饱饭,又休息了半日,今天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一旁的父亲和大伯也一样,虽然依旧憔悴狼狈,但精气神明显好了些。 至于堂兄夏云飞则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健,看得出来当初的底子确实打得厚实。 今天没了昨天的优待,夏景昀也得再度上工。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监工比之前还要狠,催得跟催命一样,众人的劳动强度瞬间拉满。 也就夏景昀被胡子监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过去,但也累得够呛。 但令人意外的是,就劳作了一个时辰左右,便鸣锣休息了起来。 原本还在诧异的众人,瞧见一向高高在上的管事此刻卑微地跟在两男一女身后,走过场中,来到堆好了基座的土坡之上,登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有大人物来了! 众人也不在乎那些人的身份,正好躲在树荫下休息。 夏家父兄四人此刻也聚在一块,遥望着那边。 胡子监工却小跑着来到夏景昀面前,从怀中掏出两个大油纸包,烧鸡的香气,登时传开了。 若非有监工在此,怕是立刻就有人来抢。 “先生,管事大人说,让你和你父兄先好好吃一顿,今日上午也不用再劳作了。” 夏景昀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旋即轻笑点头,“多谢大人好意。也请他放心。” 胡子监工一听这话,就知道夏景昀明白了他的意思,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看着眼冒绿光的众人,厉声道:“这是管事大人的赏赐,要是你们谁敢抢,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说完就走到一旁,执鞭而立。 他心头暗叹一声,夏景昀虽然身怀仙术,但还是太单纯了,或者说也是没办法,这样的功劳胡管事怎么可能大度地让出来呢。 说不定,事成之后,未来还会来一个杀人灭口。 自己到时候要不要想办法帮他一帮? 胡子监工陷入了无声的纠结之中。 当夏景昀把烧鸡递给他的父亲和大伯,两人还沉浸在那一声【先生】的震惊中。 夏云飞默默撕咬着香喷喷的鸡肉,感慨道:“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好么? 夏景昀默默看着远处那位正鞍前马后,试图独吞功劳的管事,心头冷笑。 对方想独吞,却没想到这块肥肉里,早被他埋下了刺。 第六章 你是真的想死吗 走在灰扑扑的劳工营地中,江安县令赵鸿飞恢复了一位县尊面对下位者该有的气度,淡淡开口道:“胡毅,本官命人连夜赶工,给你把这些东西做出来了,你可别让本官,让两位大人,失望啊!” 胡管事连忙斩钉截铁道:“请令尊和诸位大人放心,小的有万全准备,一定不负所托。” “好!” 赵鸿飞微微颔首,指着前方空地上摆放好的一大堆物件,“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本官就在此看着,希望你给本官一个惊喜!只要成功,本官重重有赏!” 胡管事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恩典!” 赵鸿飞转身看着一旁的尚宫台女官冯秀云和将作监大匠张大志,“二位大人,咱们去旁边凉棚稍坐用茶,且看他如何动作?” 张大志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看看。” 这算是对了口味了,赵鸿飞也不勉强,侧身一领,“那冯尚宫这边请?” 冯秀云当然不想站在这儿吃灰,便当先迈步走出。 赵鸿飞跟在身后,瞧见眼前那青色长裙下摇曳的丰腴圆润,忍不住心头燥热。 就这样的还只是宫中无机可乘的普通女官,陛下真是......有福啊! 等到在不远处的一处新搭建的一处凉棚中坐下,赵鸿飞便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君子形象了。 另一边,胡管事紧张地看着那一堆东西,脑海里,回忆着夏景昀那些已经被他反复记了无数遍的话,开始指挥起来。 “先立木架。” 他指挥着众人,将高大的木架在已经垒到一半的高台上竖起。 “再将这大轱辘横放在木架之上。” 众人便合力将约七尺长的大轱辘横架在木架上,这个轱辘跟平日里扯井水的轱辘没什么区别,就是要大上许多,放在木架上,这一幕便让张大志若有所思。 “再将两根绳子绑上。” 胡管事的命令一出,忙活的众人却迟疑地看着他,“大人,绑哪儿啊?” 胡管事一愣,急中生智,旋即佯装自信道:“还用说吗?你家扯井水绳子绑哪儿啊?” 众人琢磨了一下,立刻懂了,将两根绳子分别绑在了大轱辘的两头。 接着,他们便牵着长绳,顺着土坡下去,来到了下方大约五十丈的地方。 张大志也负手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 “再将两个木桩立起!” 众人依言照办,立起两个木桩子。 “然后,将绳子一头分别绑在木桩上,距离要与上方距离一致!” 众人一愣,顾不得腹诽,连忙有个人又跑上去,将上面两根绳子的距离量了,又下来,调整了木桩的间距,将绳子绑上。 两条绳子立刻在空中,拉出了两根轨道。 胡管事重重扯了扯绳子,发现纹丝不动,大喜过望,命人前去禀报令尊,自己快步走上了高台。 等他上去,赵县令和冯秀云也走了出来。 “大人,这一套滑车便安置好了,接下来我们只需将带有轮子的车放在上面,再用这个轱辘,像汲水一样把车子扯上来就行!” 赵县令扭头看了一眼冯秀云,笑着道:“似乎有些简陋了啊!” 冯秀云依旧一副冷傲的模样,“有没有成效,试试不就知道了。” “也对。胡毅,那你就亲自演示一下吧!” “遵命!” 胡管事朝着一个随从吩咐了一声,让他拿了一个特制的带着两个轮子的箩筐下去,待他举起旗子,便将箩筐装满土,放上在绳子上。 然后又让两个随从站在大轱辘旁边,准备摇动轱辘,将滑车扯上来。 但就在这时,随从面色一变,连忙把胡管事拉到一旁,“大人,不对啊,咱们这个绳子绷死了的,摇不动啊!” 胡管事一惊,扭头看去,果然瞧见绳子这头绑在大轱辘上,那头绑在木桩子上,绷得直直的,这他娘的摇个屁啊! 他心思急转,连忙来到赵县令面前,二话不说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大人,小的该死,小的心情太过紧张,以至于有个东西都忘了装上,还得麻烦大人再稍等一会儿。” 赵县令心头骤然不豫,但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敲打了几句,“速速去办,这一次要办好了!” 二人又回了凉棚,胡管事擦了把汗,心里知道不妙,也不知道是自己记错了什么步骤还是夏景昀那狗东西给自己挖了坑。 但现在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装置,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物件里,居然还有几个转盘。 他福至心灵,对对对,那天夏景昀也提了转盘这回事的,自己怎么给忘了! “立刻把这两个转盘搬到下面去。” 一帮随从跟着一顿忙活,下去之后,将木桩子取下,安上转盘,将绳子绑在转盘之上。 他大喜道:“这样就对了,这头的绳子足够长,绕在转盘上,绳子也可以绷直,然后将箩筐放在上面,就可以利用大轱辘将箩筐拉上去了。这一段路,劳工负重而行,少说得一盏茶以上的时间,若是利用这个,怕是转瞬即到!” 他兴奋地再度跑上高台,将赵县令和冯秀云请了出来。 赵县令看了一眼,“胡毅,此番可准备周全了?” “回大人的话,已经周全,请大人拭目以待!此物必能大大提升运土之速,必能如期完成这高台修筑,为大人解忧,为德妃娘娘贺!” “好!”赵县令一敲掌心,“只要你真能办到,本官重重有赏!开始吧!” “是!” 胡管事来到木架旁边站定,看着下方做好准备的众人。 升官发财,就在今日!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挥动了旗子。 下方的人立刻将装满了土的箩筐放了上去,然后上方的人立刻就转动了轱辘。 监工们都侧目看去,重新开工的劳工们也趁机偷懒,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不转睛地张望着。 “动了!动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果然,瞧见那个箩筐随着上面绳子的扯动渐渐升高。 高台上,赵县令也神色一动,下意识地朝前走了几步。 如果这样就能把一筐筐土扯上来,那确实要省下不少的力。 最关键的是不用弄什么复杂的装置,要是架上几十上百台这样的滑车,那岂不是真的能成?! 胡管事心头也激动不已,仿佛已经瞧见了荣华富贵在朝他招手。 “快看!好神奇啊!” 人群中,夏天雄也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堂弟,一脸震惊的样子。 夏景昀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弧度,不屑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容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随着这一声轻笑,箩筐上升的势头忽然一顿,然后直直地朝着下面滑落。 然后,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中,撞在转盘上。 筐翻土洒。 胡管事的表情骤然凝固,他连忙挥动着旗子,示意再来。 下面的随从们也不敢怠慢,连忙又装好一筐土,继续放上了绳子。 但如出一辙的情况再次出现,这一次,甚至只往上升了几丈便再次滑落回了原点。 胡管事已经彻底慌了,再度摇着旗子。 然后,下方转盘上的绳子没了。 上面转轱辘的人还不知道,卯足了劲儿地摇着,只听一声脆响,下方的转盘直接被拽倒,而上面的木架也一个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翻滚着坠下土坡,吓得众人狼狈逃窜,场中登时乱作一团! “胡毅!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赵县令的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暴怒,吓得胡管事连忙跪地,不住地磕着头,“小的知错,小的知错,请大人再给小人点时间,只需一日,小人一定再献新法!” 赵县令盛怒不已,“一日复一日!如此紧要关头,岂有时间容你这等人挥霍!你当本官是你随意戏弄之人吗?” “胡管事,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这时候,一直默默旁观着胡管事安装整个工事的将作监大匠张大志缓缓开口,“我看你献上的图纸,将其中各项尺寸细节都标注得十分清晰,显然是成竹在胸,将整个装置都计算清楚了的。但为何今日看你,却显得如此手忙脚乱,似乎并不知晓这些东西是如何搭配的一般?” 胡管事身子一颤,“这......许是小人从未具体搭建过,只是心中有个念头。” 赵县令闻言眯起眼,盯着胡管事,“胡毅,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胡管事身子不住哆嗦着,却没开口。 尚宫台女官冯秀云忽地上前一步,寒声厉喝,“还不将真正的献策之人说出来,你是真的想死吗?” 腾腾的杀气将胡管事彻底击垮,跌坐在地,眼神中流露出走投无路的绝望。 第七章 令人惊叹的表演 “你就是夏景昀?” 土坡之上,江安县令赵鸿飞昂胸负手,气度尽显,淡淡开口。 “回大人的话,罪人正是夏景昀。” 夏景昀礼数十足,趁机抬眼一扫。 一个绿袍文官,胸前绣着紫鸳鸯,虽然此刻装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但脸上依旧残留着愁苦的受气包气质,显然正是这个江安县的县令。 在他旁边,站着个宫装美人,身段儿自不用说,如一朵娇艳牡丹正值花期。 她一脸冷傲地站着,并没有因为夏景昀穿得邋遢就看不起他。 她只是平等地看不起在场的任何人。 夏景昀立刻懂了,这位估摸着是什么更大的人物,或者更大人物的身边人。 大人物真幸福啊! “这个滑车运土的法子是你献上来的?” 脚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给夏景昀吓得一哆嗦,然后才瞧见旁边还蹲着一人。 满脸皱纹,大手粗糙,跟个地里干活的老农似的。 但敢抢县令的话,夏景昀也不至于傻到真的把对方当老农,连忙道:“正是。” “那你觉得你那法子真的能行?刚才试过一遍,虽的确颇有巧思,但离真正能成还远着呢!” 张大志一脸怀疑地看着夏景昀。 夏景昀斩钉截铁,坚定道:“定然能行。” 赵县令直接开口道:“那就速速做来看看!” 夏景昀却没行动,而是朝着赵县令作了个揖,“罪人斗胆,恳请大人,如若罪人能够成功,望大人可以免去罪人一家七口劳役。” 赵县令瞬间眯起眼睛,“你什么都没做,就敢跟本官提条件?” 夏景昀立刻道:“只要罪人的法子用上,至少能让这儿的进度加快一倍!” 赵县令冷哼一声,“你知道一倍是什么概念吗?你就凭着这点东西,能给本官省下一半的人力?海口夸大了可下不来台!” 夏景昀恭敬道:“正因如此,罪人才斗胆请大人免了一家劳役。” “若达不到你所说,本官将你一家七口,悉数直接扔进乱葬坑!” “多谢大人!”夏景昀面色一喜,“请大人分配几位身强力壮之人与我。” 赵县令朝身旁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便很快安排好了几个随从暂时听命于夏景昀。 将作监的张大志和之前一样,跟在旁边,默默看着。 夏景昀先没有急着架设什么设备,而是让人用工具先将两头的堆土使劲夯实。 接着才在高处架起一个高大的木架,然后将大轱辘横放在木架上。 然后,跟之前不一样的操作来了,他取来一根长绳,让人每隔一段就打上一个绳结,接着将这根长绳系在了轱辘中间的那个凹槽里。 张大志眼前一亮,似有所悟。 接着他拿起尺子量了量,在这根绳子的左右两侧,分别竖起一根木桩,再绑上绳子。 而后便与众人一道,牵着这三根绳子下了土坡,来到了数十丈外。 在这儿,他先将一个转盘安置好,将中间那根长绳绕在转盘上。 再量好距离,在两侧立起两根木桩,然后将绳子使劲绷直绑好。 三根绳子便一起在空中架起,如长桥卧波,迎风微晃。 “这怎么看起来如此......简陋?” 劳工场中,胡子监工拎着鞭子,不时回望,瞧见眼前的画面,心头不由生出几分担忧。 他并非真的担心夏景昀这个人,而是觉得就这样失去一个神算帮忙,多少有点亏了。 土坡之上,赵县令跟冯尚宫也没回凉棚休息,也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夏景昀忙活。 赵县令主动攀谈道:“冯尚宫,你觉得此人之法,可有用处?” 冯秀云淡淡道:“赵大人问我一个久居深宫之人,岂不是问道于盲吗?” “是本官欠考量了。”赵县令强笑了两声,“不过若是这样简陋的东西便能省下近半人力,未免也显得先前之人太过无用了些!” 冯秀云风姿绰约地站着,冷如冰镜的目光看着下方人群中那个虚弱得站着都费力的劳工,“拭目以待吧。” 赵县令微微颔首,他虽面上轻松,心头却忍不住有些遗憾,甚至于惆怅。 如果这个观景台不能如期完工,他这个江安令就算是当到头了,就算德妃不怪罪,上面的建宁郡太守乃至泗水州州牧也要表明态度。 夏景昀,你能给本官惊喜吗? 冯秀云同样微微有些紧张,在赵县令这种小县县令眼中,她是宫里来的大人物,口口声声喊着冯尚宫,但在宫里,她也只是众多女官中的一个普通主事,上面还有各位大大小小的后宫主子。 此番打前站,做好了能不能得到德妃娘娘青眼是两说之事,但做不好绝对会惹来祸事。 这观景台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届时娘娘登高赏景,宴请州中权贵,便是此番省亲绝对值得记录的大事,要是连这个台子都垒不好...... 冯秀云不敢再想,一边咒骂着礼部那边竟不知道提前通知,一边望着夏景昀的动作,祈祷着神佛庇佑。 站在一大堆零件旁的夏景昀大致能猜得到现在有一大票人都对他的前景不看好。 但是,他们对劳动人民的智慧一无所知啊! 在那个全民大劳动的特殊年代,涌现出了一大批诸如这滑车运土法之类的土办法。 土是真的土,却也真的有效。 原本的滑车运土法还要用木头或者竹子做轨道、还要有不同的轮车等等,但夏景昀做了一些改良,只保留了最基础的原理,也足够能用。 他吩咐人用带着木轮子的浅筐装满土,筐子虽然浅,但因为足够大,一筐也有平时他们用的箩筐一个半那么多,将筐子放上去,和之前一样正好将两根绳子卡在了木轮的凹槽里。 夏景昀却没急着让人拉动,而是拿起一个钩子,挂在了正中间那根绳子早已系好的绳结上。 以两根绷直的绳子做轨道,中间那根绳子做牵引。 而后,才缓缓摇动了红旗。 土坡之上的汉子见状便摇动了大轱辘。 “又起来了!又起来了!” 劳工和监工们再一次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扭头看着,发出阵阵惊呼。 “别掉!别掉!” 这是大多数人的希望。 “掉下去!掉下去!” 这是胡管事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轱辘一圈圈地转着,卷动绳子,带着浅筐,跨越了高差,抹平了距离,在众人越瞪越大的眼睛中,平稳而坚定地来到了高台上。 一个汉子走来,搬起了筐子,将里面的土倒掉,将空筐子重新挂在绳子上,大轱辘反着一转,空空的筐子呼地一下瞬间就滑落回了起点。 !!!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所有人愣在原地,满眼的难以置信。 胡子监工揉了揉眼睛,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就这么简单个东西,还真的能用? 场中劳工们也看傻了,呢喃道:“亲娘诶,好快啊!” 赵县令吞了口口水,眼神里瞬间升起一股炙热的光! 他看到了成功“渡劫”的可能! 夏景昀微微一笑,就这样就觉得厉害了? 真正厉害的还没来呢!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技术! 他立刻让身边人继续装土,然后陆续搬上绳子,前后放了四筐,同样被轻松扯了上去。 而后,四个空筐又回了过来。 整个过程,只有下方两人,上方三人,一共五人参与。 两个装土,一个接筐,两人摇轱辘,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而往日,要运这么多土,至少需要六七个人累死累活地负重爬行两三炷香的时间。 还不算现在的筐比以前的大不少! 这一台滑车有这个效果,十台呢?二十台呢? 无需什么计算,只要有脑子的都明白,夏景昀没说假话,他真的做到了! 就用这么简单的装置! 第八章 奖励 “夏景昀,你很好!” 土坡上,赵县令头顶悬着的剑没了,心结消解,开怀大笑,并不吝惜嘉奖。 夏景昀躬身拱手以对,“全赖大人信赖,罪人才有献言献策之机。”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本官自不是那般迂腐之人。” 赵县令满意地收下了夏景昀的马屁,捋着一小撮胡须,“你既成事,本官亦不会食言,便免了你一家七口的劳役,孙主簿,你来处理此事首尾。” 一旁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连忙答应下来。 在人群边缘,噤若寒蝉的胡管事心头嫉妒,眼底闪过一丝怨毒的恨意。 这本该是他的荣耀! 该死的卑贱劳工,竟然暗地里藏着话不说! 看我下去不整死你! 别以为免了你的劳役我就找不到你! 将作监的张大志收回盯着滑车继续运作的目光,缓缓道:“我算了算,施行此法,高台定能在七到十日完工,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赵大人免了你的劳役,我一个外人也没别的赏赐,与你十两银子,自己去城中寻一处住处暂且安置吧。” 夏景昀喜出望外,这也不是推辞装逼的时候,纳头便拜,口中高呼感谢。 赵县令笑了笑,“张大人有心了,孙主簿,你便一起办了吧,寻一处合适之地安置。张大人觉得妥否?” 张大志搓了搓手,“有劳有劳。” “你们都有了表示,好像我不做点什么就显得有些薄情了。” 清冷的嗓音响起,一身长裙的宫装美人缓缓走来,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别说劳工场这些好些日子没尝过女人滋味的劳工了,就连赵县令这种好几房小妾的大人物,都忍不住心中生出一丝先干为敬的冲动。 在夏景昀抬头望去的时候,冯秀云也在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脸脏得看不清面容,四肢瘦弱得都快撑不起这件又脏又破的劳工服,但一双眸子依旧清亮澄澈,散出一种叫做自信的光芒。 “那图纸上的字可是你所写?” 冯秀云走过来,第一句话让夏景昀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送我一幅字如何?” 冯秀云第二句话让夏景昀更是错愕,不是你给我奖励吗?怎么还问我要东西? 这口气听起来像是小仙女高傲地对舔狗表示,给你个机会,送我一个礼物。 但我夏景昀是那种让人唾弃的没骨气的舔狗吗? “当然可以!”夏景昀果断答应。 “好!” 冯秀云满意点头,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忽地拔出一旁侍卫腰间的刀,直接刺进了胡管事的胸口。 动作利落干脆,竟似有武艺在身! “大人......” 胡管事带着满眼的错愕和惶恐,颓然倒地。 “冯尚宫!” 赵县令一声压抑着愤怒地低吼,胡管事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心腹,不然这种活计怎么可能轮得到他,而且在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之后,还没被赵县令让人乱棍打死。 但这个心腹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被人噶了。 实在是堪比夫目前犯的奇耻大辱。 若不是他惹不起对方,他当场就得翻脸。 “这.......” 张大志也有些手足无措的愕然。 冯秀云却像是没听见赵县令的愤怒,先慢慢将刀子在胡管事的尸首上擦了擦血迹,然后插回了目瞪口呆的侍卫的刀鞘,略带不满地感慨一句,“时间久了,技艺也生疏了,差点没捅准。” 而后,她看着夏景昀,“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今后也要记得,像这种心胸狭隘阴险,偏偏你又将对方得罪死了的人,一旦有机会,要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打得永远不能翻身,否则后患无穷。” 夏景昀心头一震,深深一拜,“多谢大人。” 冯秀云这才扭头看着赵县令,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赵大人,你刚才叫我?” 瞧见冯秀云那淡定从容的样子,赵县令胸口那股气忽然弱了许多,结巴了一下,“没.......没什么。” “无妨,不就是一个小喽啰嘛,赵大人顾念旧情舍不得下手,我帮你就是了,不必专门致谢。” 说完,冯秀云缓步离开,走出几步,忽然停住,“多吃点肉,养好身子,过些天我来找你取字。” 取个字又不是取别的,还用吃肉养身子吗? 心情大好的夏景昀勇敢地在心里吐了个槽。 ...... 女工营,同样在一片紧张压抑的忙碌中。 她们不像男人们,需要搬重物,干重活,但强度却并不逊色。 浆洗、编织、女红,等等适合女人做的活儿都一股脑地朝众人脑袋上压。 看似不劳累的活儿,在女人本身的体力劣势和毫不体恤的消耗下,人命依旧一条条地消减下去。 人群中,有三个女人。 两个年纪稍大的中年妇女,身材臃肿,头发凌乱,就跟普普通通的发福妇人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个正值二八年华的姑娘,个子虽高,但许是继承了母亲的身材,同样臃肿,看上去就很难让人产生那些婀娜多姿的想象。 同时,脸上的几粒大大的麻子能让最急色的男人热血退却。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能在这儿还算安稳地苟活到现在。 她们正是夏景昀的母亲和大伯母,以及他的堂妹。 和男性劳工营那边一样,这儿也有几个监工,拎着鞭子四处走着,发现谁偷懒,便是一顿鞭策。 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草菅人命。 但不一样的是,她们都是女人。 女人对女人,往往还要更狠毒一些。 整个女工营也分八块,负责夏景昀一家女性亲眷所在这一块的,是一位姓刘的老妇人,被众人私底下称作刘婆。 她此刻正缓缓踱着步子,干瘦的身子微微缩着,一对三角眼,如窥视外界的老鼠一般,在众人身上扫过。 众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只能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活计上。 啪! 一记鞭子抽在夏景昀的伯母背上,虽然比起劳工营那边监工的鞭子轻了许多,但细皮嫩肉的妇人们一样痛苦不已。 夏景昀的伯母身子一颤,连忙重新忙活起来。 “在老身眼皮子底下还想偷懒?活腻歪了!” 刘婆冷哼一声,尖着嗓子开口,“哪个贱皮子想要挨鞭子的,尽管试试!” 过了不一会儿,哐当一声,一个身影颓然跌倒在地,引得众人齐齐侧目。 赫然正是方才挨了一鞭子的夏景昀伯母。 以前的她,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怎么也是个殷实家庭的主母,何曾吃过这等苦。 刚到这儿的前几天,是身体的疲惫,慢慢就开始煎熬心神,直至彻底精疲力竭,整个人枯萎了下来。 方才的她就已经在精疲力竭的边缘,手上动作一慢,被刘婆抽了一鞭,强打精神忙了一阵终于一下子晕了过去。 坐在她身旁的妯娌跟女儿赶紧伸手来扶,夏景昀的母亲连忙道:“大人,她今天的工我替她做完,你让她休息一下,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我求求你了。” “呸!贱皮子!死了就死了!给老娘起来!” 刘婆却压根不管,上面早就交待了,在这个劳工营中,苦工不过就是耗材,让她们根本不必怜惜,完成上头交待的任务为要。 于是,她直接拎起鞭子朝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劈头盖脸抽去。 这一鞭子,若是落实了,脸上少不了皮开肉绽,这张脸便算是不毁也要丑上不少。 于是,一旁的年轻女子连忙扑过去,护住母亲,打算用后背硬接这一鞭。 鞭子落在了她的身上,暴怒的刘婆却忽地一愣。 夏景昀的母亲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骤然变得惊恐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想到办法,刘婆已经走过去,一把扯开了年轻女子的外衣。 腰身上,竟裹着一圈渔网布! 片刻之后,刘婆看着卸下渔网布之后,身形立刻变得婀娜起来的年轻女子,轻笑了声,“我说这鞭子响声不对劲呢!啧啧,这身段儿,管事大人定然喜欢,藏着掖着干嘛呢?伺候好了管事大人,怎么不比在这儿受累强。” 她盯着年轻女子的脸,伸手摸去,抠下一颗痦子,“果然,这脸上的痦子也是假的呢。想来是个标致的美人,嘿嘿,老身能不能发财,就看你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夏景昀的母亲连忙扑上来,抱着刘婆的双腿,“大人,她还是黄花大闺女,要伺候管事大人,你送我去吧,我也缠了渔网,身段儿尚可,定然不会坏了大人的好事!” 想要之前那些容貌身段儿尚可,被选走之后再无音讯的女子,谁都知道那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年轻女子哭着道:“婶婶......” 刘婆笑容冰冷,“看来你们还是大户人家的啊,放心吧,怎么能少了你的份儿。你侄女去侍奉管事大人,但管事大人还有护卫呢,不愁没人要。” 她就像好心的邻居大娘在跟人拉着家常一般,“你们想啊,跟了管事和护卫,吃香的喝辣的,哪儿用得着受这些罪。把他们伺候好了,还能给你们的父兄、男人说两句好话,让他们吃两顿饱饭,他们不仅不会怪你们,还会感激你们,恨不得自己也长了那玩意儿,能换得几顿好吃好喝呢。” 这样的话,让眼前的两位女子如坠冰窟,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眼神中流露出纯粹而彻底的恐惧。 而地上,悠悠醒转的妇人听了一半,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这并非是死局,因为死,对此刻的她们来说,都是一件奢望。 一旁的其余女人们也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怜悯。 她们和大多数人一样,明明自己也很惨,却偏偏瞧不得人间疾苦。 可是,她们也没办法。 进了这劳工营,一切的财富、地位都成了云烟消散,剩下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身躯。 但比起曾经被凌辱糟蹋的,以及眼前这三位即将被凌辱糟蹋的,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运。 “可惜了,藏了这么久还是没藏住。” “挺好的三个人,这下子就要没了。” “哎,管好自己吧,争取活着出去。” “都到了这儿了,早死晚死都一样,我倒宁愿清清白白去死。” “谁说不是呢!” 就在这时,外面远远走来一个护卫,朝着刘婆招了招手。 刘婆连忙让旁边的监工帮忙将夏家这三个女人绑了,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婶婶!我不要!我不要去被人糟蹋。” 夏景昀的母亲长叹一声,心里默默道:夫君、高阳,永别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寻机自尽,决不能被人糟蹋! 片刻之后,刘婆走了进来,三个女人登时身子颤抖了起来,就像是等待刽子手落下大刀的死刑犯。 “夏张氏、夏李氏、夏宁真!你们可以走了!” “我不要!我就要在这儿!你敢让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一意赴死的夏景昀堂妹夏宁真慨然站起,一脸决然。 没想到刘婆却是一脸喝了金汁的样子,“我说你们可以走了!离开这劳工营了!自由了!” 三个女人愕然呆立。 刚才还在装晕的伯母也腾地站了起来。 第九章 重获自由 离开劳工营? 自由了? 夏家三女站在劳工营的空地上,背后是无数双炽热羡慕的眼睛,身前是一脸遗憾又无可奈何的监工刘婆,三人的脸上,没有欣喜若狂,只有茫然无措。 就在刚才还处在要被凌辱糟蹋,想死都难,比死更惨的绝境中,一转眼便又到了可以离开的天堂。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给三人都震麻了。 过了一阵,她们才反应过来。 夏宁真颤抖着开口,“娘、婶婶,她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出去了?” 夏景昀的母亲夏李氏也从绝望中回过神来,“许是没错,若是要做别的,何需这般诓骗我们。” 先前被糟蹋的那些女子直接就被带走了,根本没有这些事情。 夏张氏,也就是夏景昀的伯母,依旧在如梦似幻的恍惚中,“不管了,不管了,不被人糟蹋,不用再挨饿受累,怎么都是好的啊!” “是啊,怎么都是好的。” 这时候三个女人才抱在一起,开心地又哭又笑。 劳工营的风,终于带来了些自由的味道。 刘婆站在一旁,还在不甘心地跟护卫撺掇着,“大人,你瞅瞅这三人的身段儿,都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主,给管事大人献上去,管事大人定会激动,到时候一高兴,咱们都有好处,何苦要放了她们呢!” 护卫一巴掌呼过去,“让你做事你就做,哪儿那么多废话!上头的命令,容得着我们在这儿说三道四吗?” 他娘的,还管事大人定会开心。 他整个人都快硬了。 刘婆捂着脸,瞬间不敢吭声了。 护卫甩了甩手,看着夏家三女,“你们三个,跟我走吧!你们家里的人在外面等着。” 朝营外走去的路上,武人家庭出身的夏张氏壮起胆子小声问道:“敢问大人,为何要放我们走呢?” 护卫淡淡道:“你们家中有人立了功,令尊大人便赏你们一家免了劳役。” 立了功? 三人对视一眼,夏张氏立刻道:“一定是我家定远!也就是他身强力壮,才能立下如此大功,救下我们的性命。不枉费我这么多年,辛苦培养,我的好儿子!” 她抚着胸脯,一脸欣慰,扭头看着女儿,“一定要记得这份活命的恩典,好好报答你兄长的恩情。” 看似说给女儿,实则是说给自己那个弟妹听的。 所谓穷文富武,以前夏景昀这一家确实比不得夏云飞家富裕,再加上小家碧玉的夏李氏也比不得武人家庭出身的夏张氏张扬利索,一贯性子柔弱些,闻言便虚弱地笑了笑,“嫂子放心。” 倒是女儿夏宁真这些日子共患难之下,勇敢反抗起母亲言语的错漏,“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万一是堂兄呢?” 夏张氏摇头道:“不是为娘乱说,不同情形需要不同本事,就像你我在这儿多亏了你婶婶看顾一样,你堂兄一个文弱读书人,还能活命就不错了,指着他能立功救命,你觉得可能吗?” 夏宁真哑口无言,三人便这么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到了营门口。 门外,两对父子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夏景昀也是第一次瞧见母亲、婶婶和堂妹的模样。 母亲是记忆中的柔弱模样,添了许多的憔悴。 婶婶日子过得好些,但现在也没了以前的骄傲,更没了丰腴。 堂妹,嘶,真漂亮,可惜了。 从生死危机中解脱出来,夏景昀骨子里那种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历练出来的跳脱不羁开始慢慢显露。 夏景昀在打量着她们,她们也在打量着夏景昀四人。 从艰难痛苦中被解救出来,瞧见彼此的样子,这半个多月以来的心酸苦痛,那些日日夜夜的担忧思念都在刹那奔涌出来,一家七口抱头痛哭。 哭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三个女人齐齐看着夏云飞,朝他深深一拜,“多谢我儿/堂侄/兄长。” 夏云飞愕然地看着三人,“你们拜我干啥?” “定远,这都是你应该受的。”夏张氏亲切地把着好大儿的胳膊,“你立下大功救下我们全家,我们不仅要谢你,今后也会好好报答你!” 夏云飞叹了口气,“虽然你们这样让我很开心,但是......” 他指着夏景昀,“这都是二郎的功劳,没我的事,你们得谢二郎啊!” 夏张氏如遭雷击,扭头看着夏景昀。 大伯夏明雄也捻着没剩几根的胡须,神色感慨,“此番确实多亏了二郎,如非二郎聪颖,我们这一大家子,怕是要遭了大难了!” 夏云飞附和道:“是啊,父亲跟二叔都做好了等死的准备了,没想到短短数日,二郎不仅让我们活了下来,还将我们救了出来。” 夏景昀微笑着扯了扯衣服,“伯母,我准备好了。” 夏李氏涨红了脸,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多谢堂兄!” 夏宁真果断把母亲逼上绝路。 夏张氏一咬牙,旋即倒也真心实意地朝夏景昀说了声多谢二郎。 毕竟他们只是偶尔拌嘴,又非是结仇。 夏景昀连忙将她扶住,笑着道:“若非堂兄一力支撑,我也熬不到这时候,都是一家人,伯母何必说两家话。” 夏张氏心头舒坦不少的同时,更是诧异,这个之前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呆子,一下子开窍了? 当苦力还能有这好处? 夏李氏也上前,轻轻抚着儿子的面庞,目光既欣慰又心疼。 兴许是记忆融合的关系,夏景昀自然而然地开口,“娘,别担心,我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好了,闲话少叙,咱们赶紧回家吧!” 大伯身为家主,开口主持大局。 众人连连点头,接着便齐齐一愣。 他们的祖产在邻县,如今田宅钱物已经全部被抄了,哪里还有家让他们回! 从劳工营出来,身无分文,连找个客栈落脚都没法。 想到接下来就要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女人们忍不住面色惨白。 夏恒志强行安慰道:“暂时找个寺庙落脚吧,好在天气不热,先过一晚,明日我们出去找个工,看能不能有个住处。” 夏李氏也附和着丈夫,“是啊,怎么说也比在劳工营里强,至少不用受累。” 话虽如此,但这么一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能找什么活计。 等他们找到,会不会人都已经饿死了? 难不成还要去沿街乞讨? 想到茫茫前路,众人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刚刚脱离苦海的激动消失大半。 “夏公子!”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远远响起,马蹄声渐渐接近。 在众人疑惑又带着些惊恐的目光中,一个县中小吏翻身下马,看着夏景昀,“夏公子,屋舍已经安排好了,您随我来吧。” !!! 夏公子? 屋舍? 一道道目光震惊地看过来,夏景昀微微一笑,“先前将作监的张大人也赏了我十两银子,我用这钱请县中主簿大人帮忙寻了一套小院子。走吧,这下咱们是真的回家。” 众人的脸上登时都露出惊喜。 夏宁真美目泛彩,看着这位平日里只知之乎者也的堂兄,没想到在家族最困难的时刻,竟然是他挽救了大家。 稍稍耽搁了一下,一行人便互相搀扶着,迫不及待又步履蹒跚地朝着城中走去。 有县中小吏带路,进城时也没遇上什么阻拦,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挨着城墙的一处小院门口。 第十章 不速之客 小院不大,压根就谈不上几进几出这种高端词语,只有几间房按照常规布局摆列着,但胜在便宜。 对眼下无家可归的夏家众人来说,有屋子遮风避雨便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夏公子,这是租契、钥匙,和剩下的银钱。” 小吏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递给夏景昀,夏景昀从里面挑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小吏的掌心。 “辛苦大人了,一点心意,莫嫌弃。” 一旁的伯母下意识地想要劝阻,一家七口就这么点钱,你还往外赏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吗? 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小吏笑呵呵地收下,然后主动道:“夏公子可要采买米面被褥这些?在下在城中多少有几分薄面,如果需要在下陪着去,怎么也能多省下些钱财。” 我头发长见识短......伯母立刻将抱怨咽了回去。 对于小吏的提议,夏景昀自然同意。 他叫上他堂兄夏云飞,额外带上了他母亲夏李氏一道出门。 其余众人便留在屋里,进行打扫。 入夜,饱餐了一顿的夏景昀躺在浴桶之中,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直到泡得指肚发皱泛白,他才强撑着睡意起身。 水滴顺着皮肤留下,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双眉似剑,双眸如星,鼻梁挺拔,高耸的山根雄伟,和大摆锤遥相呼应,黑色秀发披在肩上,衬托着英俊的面容愈发苍白。 世界名画:赤裸高阳。 彻底清洗干净的身子散发着从里到外的轻松,接着便是疲惫到极致的虚浮感铺天盖地袭来。 他使劲擦了擦头发,迈步走进房间,不管不顾地一头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直到腹中实在饥饿难耐,他才不得不起身。 不大的院子,其余人一个都还没起,只有夏云飞搬了把椅子坐着。 瞧见夏景昀出来,他伸出手指在嘴边竖起。 等夏景昀走过来,夏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那你看着点,我去睡了。” 夏景昀一愣,“你没睡?” 夏云飞笑了笑,“都睡了,谁来看家啊!” 说完,他走进了屋子。 夏景昀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心头微微一暖,轻声一笑。 在凳子上坐下,他左手托腮,右手轻搓手指,默默思考着前路。 眼下最大的人身危机已经解除了,暂时不用为生死发愁,可以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未来的方向。 记忆里,这个世界和他曾经的经历并非一个时空,但大体差不太多。 眼下中央王朝名叫大夏王朝,皇族杨氏,享国已近三百年,如今正是崇宁二十三年,龙椅上坐着的那个皇帝,也被大家叫做崇宁帝。 夏景昀他们此刻所在的江安县,就是大夏朝十三州之一的泗水州境内,建宁郡的一个小县城。 这个王朝的朝廷制度并非像夏景昀熟知的那样发展,而是像一个不懂历史的编剧写出来的劣质古装剧那般,有皇帝、有丞相、有六部、有科举,哦对,理所当然的,也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杂糅在一起,看起来倒也不那么违和。 至于有没有什么面首文学、道观文学、儿媳文学之类的,身为书呆子的原主自然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等夏景昀日后自行探索了。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要走什么样的路才是最稳妥的呢? 夏景昀的脑子里自然地划过一些选项,经商、务农、从军、进宫、流连花丛...... 最终定格在了两个字上:科举。 当初在劳工营,监工可以肆无忌惮地打杀那些劳工,而监工们又在管事面前卑躬屈膝。 管事在县令面前怂得跟乌龟一样,但宫里来的一位普通女官又能当着县令的面直接杀了他的心腹,县令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光着几日的境遇,便足以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依旧是以权力为核心建构起来的。 要想在这儿过得好,获得更高的权力,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最直观也最光明的路径就是科举了。 正想着,一旁的厢房房门也被打开,父亲夏恒志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高阳,想什么呢?” 夏景昀微微朝旁一挪,让开位置,“我在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父亲,我记得秋闱快到了吧?” 身为一个文人的夏恒志面对这个可以轻松答上来的问题,却莫名地迟疑了。 过了片刻,才在夏景昀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高阳,你考不了科举了。” 夏景昀心头一沉,忙问道:“为何?” 夏恒志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虽然免了劳役,但犯罪之名仍在,按照大夏律法,犯罪之人直系三代之内不许科举。” 他黯然长叹,“是我们害了你啊!” 夏景昀呆坐在条凳上,心头闪过纷乱的念头,科举之路断了自己还能干啥? 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还是遗怨写红叶,薄幸记青楼? 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还是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夏景昀忽然猛地摇了摇头,先前在劳工营中,那么生死艰难的关卡都过了,哪有此时放弃的道理! 他看着父亲,“父亲可否与我细细说说我们到底是因何获罪?” “哎,其实哪有什么罪啊!”夏恒志再度发出一个不得志文人习惯性的喟叹。 “我们夏家一向老实守法,耕读传家,但接连两代,都没再出过举人,底子虽然还在,但没了那层皮护佑,难免招来有心人的觊觎。县令的妻弟瞧上了我们家的祖产,蓄意挑衅,辱及先祖,你大伯愤而出手,对方转而诈伤报官。我们以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但谁知道县令竟直接抄了我们的家,还将我们全家送到了这个劳工营中。” 原来如此,夏景昀听完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坚定了要考科举的念头。 没有那身官皮护着,不管搞什么,都是无根之木,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 他开口道:“既是冤案,若是能平反了,我是不是就能参加科举了?” “平反了自然是可以的,但谈何容易啊,人家有一县之尊做靠山,文书也是上达州郡的,就凭我们这样,难如登天呐!” 夏景昀自信一笑,“几天前,父亲能想到我们可以这么轻松地走出那个劳工营吗?事在人为嘛。” 夏恒志不禁侧目看着自己的儿子,脸分明还是那张俊秀清逸的脸,但那自信昂扬的神采,却是他从未在自家儿子身上见过的。 “你俩说什么呢?” 身后,夏景昀的伯父夏明雄也开门走出,打断了二人的交流。 夏恒志叹息道:“我们在说,如何能够平反冤案,拿回祖产。” 夏明雄冷哼一声,“这还不简单!过些天我找一帮以前的故旧,一起潜回去,剁了那厮狗头!” 夏景昀嘴角抽了抽,不愧是武夫啊。 “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这不是有礼都变没礼了嘛,到时候我们真的就是罪人了。” “那也好办,让定远去投军,等他做了将军,到时候带兵回来,还怕他们不乖乖撅着腚将东西送回来。” 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夏景昀默默起身,“我去厨房看看。” “高阳,君子远庖厨。” “咱还没商量完呢,走啥啊!” 两人在后面呼唤着,夏景昀充耳不闻。 没过一会儿,在主卧之中睡着的三个女人也陆续起来,稍作梳洗,烟火气升腾,食物的香气开始飘荡在小小的院子里。 那是久违的,安宁、祥和与团圆。 夜色如幕布,被一双无形的手扯过来,盖住了整片天空。 灯火昏黄,小院之中,怡然自得。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屋子里的人齐齐一颤,面露惊恐。 第十一章 写诗赠字 在这个没有大气污染的年代,月光皎洁,为一袭宫装长裙的冯秀云披上一件纱衣。 美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广阔的胸襟让夏景昀很感受到了一丝夏天才有的燥热。 他微低着头,“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冯秀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微微一惊。 事实证明,人靠衣装这句话并非乱说。 同样是高挑清瘦,在浑身脏兮兮地披着破旧劳工服的时候,就像是瘦骨嶙峋的落魄乞丐; 此刻梳洗干净,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衫,黑发简单束在脑后,却有了那么几分清俊飘逸的气质。 而那张脸,比起京城中,那些贵公子亦半点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于是,她的语气也不由和缓了不少,“你今日可休息得好了?” 夏景昀恭敬道:“大人请吩咐。” “第一个吩咐就是,你是不是该请我进去?” 夏景昀连忙将她和身后的侍女请进了屋子,两个护卫守在门口,并未挪步。 “大人,院中狭小,人口众多,还望见谅。” 冯秀云淡淡道:“不碍事,寻一处僻静房间,我与你交待。” 对平素住在宫中的她而言,这些院落大小奢简都无所谓,反正都没皇宫大。 夏云飞还在酣睡,父亲和大伯暂住的房间也不合适,夏景昀只好将三人引到了主屋的女子卧房中。 昨夜都齐齐洗了个澡,又是新换的被褥,屋子里并无什么异味。 在屋中站定,冯秀云直接道:“帮我写一幅字。” 夏景昀点了点头,“我昨日已经买好了笔墨纸砚,要写什么请大人吩咐。” 冯秀云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我都备了。” 说着身后的侍女将手中一直抱着的一个长盒放在桌上,里面是一整套的笔墨纸砚。 夏景昀:...... 他现在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就去找书画店的掌柜,退钱! 这败家娘们儿,也不早说! 夏景昀暗自心疼着自己那些没了用处的笔墨纸砚,默默将对方带来的纸铺开,发现确实比自己买的那些好得多。 “好好写,写完这些东西就送你了。” 大人敞亮!大人大气!大人早日当娘娘! “谢大人赏赐。”夏景昀连声高呼,然后一边取来清水研墨,一边问道:“大人想要写些什么字?” 冯秀云一愣,“你随意写几句即可,重点是字要写好。” 夏景昀一听就明白了,眼前这位自己本身并不喜欢字,而是她要结交的某位大人物喜欢字。 这个忙也不算白帮,能够借机拉近跟她的关系,对自己也是有大好处的。 而且今后平反恢复良民身份的事情,还得指望着这些大人物帮忙呢! 不过他也并没有什么压力,因为很简单,对方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就说明这个事情没那么重要。 他想了想,“能否斗胆问一句,大人是想将这幅字送给谁呢?大人不必说出具体人名,只需要说个大概,在下争取能将这幅字写得更合对方心意一些。” 一旁的侍女默默低下头,将一丝对夏景昀不自量力的鄙夷藏了起来。 冯秀云想了想,“一位老人,德高望重,对书法颇为痴迷。” 她觉得,夏景昀说得有几分道理。 “这位老人眼下的生活是满意悠闲还是困顿不满?” 冯秀云微微皱眉,还是开口道:“自然是满意的。” 夏景昀也瞧见了这一丝微蹙的眉头,识趣地不再多问,在脑海里思考了起来。 他思考的重点不是字,而是这些字写出来的话。 这位胸襟广阔的宫中女官只看重字好不好,却不懂,字再好,意思不行,那也是不好挂起来欣赏的。 比如【春池嫣韵】 比如【宾至如归】 又比如【前程似锦,继往开来】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首先贤大作,然后灵光一现。 这个世界也是过中秋的,马上就是中秋佳节了,对老人而言,有什么比得过平安团圆之意呢。 看着夏景昀凝神思量的样子,侍女束手站在一旁,觉得这个身居陋巷的年轻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但宫里规矩森严,等闲她也不敢吱声,只好默默站在一旁,目光看着那依旧空空如也的纸上。 接着,她便瞧着那个清瘦的年轻人动了,用伤痕尚且清晰可见的手,缓缓拿起笔,吸满了墨汁,在砚台上慢慢舔了舔。 莫名有了几分从容的大师气度,明明是在舔笔,却舔得她心尖儿微颤。 笔走龙蛇,落下十个大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不懂,但她觉得,挺好看的。 片刻之后,冯秀云带着侍女离开。 侍女的手里依旧捧着一个长盒,但里面装的是一副新写好的字。 笔墨纸砚,则如先前所说的那般,留给了夏景昀,当做润笔费。 夏景昀蹲在门槛上,望着院门,嘟囔了一句,“还不如给二两银子来得实在。” “高阳,方才那是?” 他父亲和伯父走过来开口问道。 “宫里的一个女官,跑来求一幅字。” 夏恒志一脸不信,“你那字她也看得上?那为父的字岂不是得让她重金求购?” 夏景昀不想辩解,这玩意儿也不好辩解,便转移话题道:“里面她赏了一套笔墨纸砚,父亲和大伯去看看值不值钱?值钱改天我去当了。” 二人连忙走了进去,习武出身的夏明雄不懂文房四宝,但他也看得出这套东西明显比弟弟平日里用的那些好得多,那纸面比我摸过最滑的娘们儿身上还要滑。 “这些玩意儿值多少钱?” “你以为我会知道?” 看了半晌,两个土鳖默默走出了房门,和夏景昀一起坐在门槛边望天。 另一边,冯秀云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客栈。 县里不是没给她安排住处,但安排的是住进德妃娘家,还自以为考虑得很周到。 冯秀云吓得直摇脑袋,生怕到时候德妃回来之后知道此事来一句,“什么档次,跟我住一个院子,拉出去砍了。” 所以,她干脆在客栈包了个小院,反正公款报销。 此刻的小院中,冯秀云抚摸着长盒,青葱玉指轻轻点在盒盖上,敲出内心的纠结,“你说,他这幅字好不好?” 侍女想起回来的路上,抬头望见的那一轮明月,和心中没来由的思念,笑着道:“我觉得应该不算差吧。” 冯秀云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懂其中门道,只知道好不好看,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站起身来,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里面竟装着满满一箱类似的长盒。 她的手拂过这些长盒,“这一路上,我搜罗了这么多书法名家之作,只希望能入得了老太爷的眼,让他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让我能重获娘娘赏识,否则,后半辈子恐怕就难了啊!” 侍女也抿着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真正的心腹,谁不是陪在身边,鞍前马后,哪有被派来干这种做好了应该的,做不好吃挂落的事情的。 冯秀云只是尚宫台的主事,而尚宫台有许多位主事。 “我觉得有这么多字,老太爷就算是不喜欢,也得念主事一片苦心的。” 冯秀云扭头看着她,苦笑道:“你这丫头,还真不会说话。” “老太爷身为一品皇妃之父,见识过多少好字,等闲之作确实难得入他法眼。但是以我这点能耐,又如何能搞得到真正的大师名作呢!” “不管了,是死是活,也该去试试了。” 一摇头,她便开始打开一个个盒子,整理起了这些搜罗来的好字。 “这幅是龙首州书法大家冯擎天的,还是靠着同出一宗的关系才求来的,花费了不菲的银两,这是我此番最大的倚仗。” “这幅是泗水州巴东郡一位书法名士所写,如果冯大家的风格老太爷不喜欢,这幅字还能再争取一下。” “其余的,就是一些郡县小有薄名之人的作品了,能不能成,就得看命。” “此行成败,就看明日。” 当冯秀玉将所有的字稿,按照从冯擎天到无名小辈的顺序,自上而下整理成一摞,一旁的侍女提醒道:“主事大人,这儿还有一份呢。” 冯秀云看着刚刚拿回来的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了起来,放在了文稿的最下面。 第十二章 建宁云家 在大夏王朝泗水州建宁郡境内,有不少姓云的人家。 但最近五年,提起建宁云家,所有人下意识想起的就只有在江安县城里的这一支。 因为,这户曾经普普通通的家里,出了一位当朝一品皇妃,德妃云清竹。 于是,江安县的云家老宅,就成了州中大小官员每年都会走上一趟或几趟的地方。 随着德妃受宠日盛,并诞下皇子,云家便更是门庭若市,一个县令若非有旧或是就在江安县任职,都很难得到云家老太爷亲自接见。 如今随着德妃省亲这个大事日益临近,云家却一反常态地闭门谢客,只有极少数关系亲近之人才能进府叙话。 大家对此也没意见,这时候保持低调虽然不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却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事情。 此刻的云府,依旧大门紧闭。 但府中正厅,等闲难得露面的云老爷子却正跟人亲切地聊着。 云老爷子六十来岁,长相还残留着年轻时候的俊朗,精神头也十分不错,端着茶盏看着身旁的好友,“子成兄,总算把你盼来了,趁着还没忙起来,这些天咱们好好喝两杯。”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头戴小冠的老儒士,闻言捋着颌下长须笑道:“康乐兄,你这儿门庭若市的,还用盼着我这个只知皓首穷经的酸儒?” “你我两个不慕名利的闲云野鹤,好不容易在一起畅叙友情,你却要说这等庸俗之言。”云老爷子伸手虚指着他,“就凭你这句话,就该罚酒三杯!” 说着相交数十年的两位老友一起哈哈大笑。 老儒名叫苏师道,乃是州学的一名教授。 虽然品级不高,却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早年曾与云老爷子一起在文坛泰斗观鹿先生门下求学,这份友情便一直保持到了现在,故而比起他人都要纯粹不少,这闭门谢客的云府,也能为他开启。 他缓缓收敛笑意,轻捋长须,“如今秋闱在即,若非德妃娘娘省亲之事,学正大人知道你我关系,专程给我放假,我如何能来你这府上偷闲。” “秋闱。”云老爷子停下刮着茶沫的手,“这一届州中可有俊才?” 苏师道摇了摇头,“难呐!自打恩师仙逝,泗水州再无文坛泰斗,求学之人骤减,文风愈发不堪,若是明年在春闱中比不过云梦州,怕是秋闱的中举人数要缩减不少。” 云老爷子沉默地抿了一口茶水,大夏朝重视文华,对科举尤为看重,做官之人若非科举正途出身,往往遭人歧视,且难登高位。 作为承上启下的重要一环,由各州举行的乡试,其录取比例往往由礼部根据该州人丁、赋税、教育程度等综合评定,再加上朝廷出于各种考虑的恩定名额,便是该州能够录取参加春闱的举人总数。 泗水州跟云梦州人丁、赋税都相当,在以观鹿先生为首的一帮天才大儒的帮助下,泗水州一转多年颓势,压制住云梦州,成功获得更多的录取名额。 但如今已经连续两届比不过云梦州了,若是这一届再输,泗水州就将把十个举人名额拱手相让,而后强者愈强,再难翻身。 云老爷子缓缓放下茶盏,“我江安县,有个叫曾济民的读书人似乎颇有才名?” 苏师道微微摇头,“此子勤学踏实,但非才华横溢之辈,中举应当没问题,但明年春闱就得看运气了。” “明泉先生的曾孙,似乎被人称有乃祖之风?” “旁人之言,你还能不懂?” 云老爷子皱了皱眉,“这么说,整个泗水州这次还就只能指望郑天煜了?” 说起这个名字苏师道终于多了几分开心,“郑天煜身为建宁太守郑远望之子,从家世、风姿再到才华,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那让旁人羡慕的家世反倒成了他最不起眼的东西。人中龙凤,才学出众,进士是手拿把攥之事。但康乐兄,你也知道一个人,不济事啊!眼下我们都在四处寻访贤才,可惜难呐!” 他润了一口茶水,“康乐兄,这江安县中,可还有什么才子,再与我引荐一二?” 云老爷子摆手苦笑,“就这个地方,吃喝玩乐的浪荡子倒是不少,曾济民都不入你眼,哪里还有别的哦!” “文风不再,文风不再啊!”苏师道叹了口气,“康乐兄,咱们有多久没在听到过州中才俊写出过什么惊艳的文章诗词了?” 云老爷子点了点头,“这倒是,也有些日子没见谁写出过什么好字来了,文风之衰,不仅于诗文啊!” 苏师道摇头苦叹,“若真是泗水州的定员在我等手中减少,你说,我有何面目去见恩师啊!” 叹息之后,他又连忙醒悟,苦笑道:“说起来你我近两年未见,何必说起这些丧气话,总该聊些愉快之事。怪我怪我,该罚三杯。” “哈哈,是极是极!”云老爷子大笑点头,出言安慰,“你也不必如此心忧,说不定哪天就冒出个满腹经纶的耕读子呢。” “你这就属于妄言了,我要期望这个,还不如希望郑天煜考中一甲呢!” “这世事无常,谁能说得准呢!当初你我的老师观鹿先生,不也是耕读子出身嘛。” “那就借康乐兄吉言了!哈哈!” 两人笑着,但谁也没真的当回事,只不过是为了给眼下的短暂欢娱一个安心的理由罢了。 旋即云老爷子便吩咐下人,准备酒菜,要与老友在后院登高赏菊,一醉方休。 但此刻门房匆匆而来,“老爷,冯尚宫求见。” 云老爷子眉头一皱。 苏师道连忙道:“康乐兄有事尽管忙,我还要盘桓几日,不急。” “倒不是。此人是宫中人,在小女身边伺候,此行来打头阵安排诸事的,倒不好不见。” “那我回避一下。” “不必,子成兄与我一道见见,若是有些不便之处,你替我当几句恶人。” 苏师道微微一怔,旋即点头笑道。 门房下去,很快,冯秀云便捧着一个长盒子走了进来,朝着云老爷子恭敬行礼问安。 云老爷子不亲近但也不冷漠地回应了,而后向冯秀云介绍了苏师道。 得知苏师道乃是当朝大儒,州学教授,在宫中见惯场面的冯秀云竟莫名多了几分忐忑。 “冯主事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云老爷子没什么兜圈子的耐心,淡淡开口。 冯秀云连忙道:“奴婢在宫中,多受娘娘恩典,此番出行,搜罗名家书法十七卷,献与老太爷,以谢娘娘恩典。” 说完双手捧着长盒,高高举起。 云老爷子微微眯了眯眼,虽然不懂宫中形势,但明白对方这是想通过自己向女儿示好,他想了想,“难得你有这一番心意,正好苏大儒也在此,我便与他一同欣赏一下,收下就不必了。” 听了这话,冯秀云微微松了口气,连忙将盒子递上,补了一句,“如果遇上入眼的,还请您不吝收下。” 云老爷子不置可否,命下人搬来一张案几,当场打开盒子鉴赏起来。 拿起第一幅,云老爷子便朝苏师道微微一笑,“子成兄,你看,这竟是冯子高(表字)的字,难得啊!” 说着朝冯秀云微微点头,“你有心了。” 苏师道凑过来,仔细端详,“可惜冯子高此篇或是心境不佳,又或是知晓是送予康乐兄,字里行间多了几分拘束,令这幅草书少了几分狂放恣意,实在是遗憾。” “不错。”云老爷子缓缓点头,“我也收藏了冯子高两篇字,这一幅字确实略有不如。” 说着他放下来,拿起了第二幅。 冯秀云心头一沉,敛在小腹的手指悄然搅着,不安起来。 “哦,这是钱子幽的字。” 云老爷子拿起第二幅字,笑了起来。 “哈哈,钱子幽?还真是。”苏师道凑过来,笑容玩味,“钱子幽亲自携字登门都进不来的时候,或许也没想到他的字有一天会这样呈现在你的面前吧?” 云老爷子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无妨无妨。” 冯秀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被她视作最后希望的字,似乎还是被老太爷嫌弃的那一类。 自己这下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云老爷子接着又翻了几幅,偶有个别眼前一亮的结构或者韵味,但整篇都不足以引起他收藏的兴趣。 听着耳边传来的【匠气十足】、【画虎不成反类犬】、【结构尚可,但形意太差】之类的点评,冯秀云渐渐绝望,暗地里自嘲,怕是真的应了昨晚的那句话,只能希望老太爷不念功劳念苦劳,记她一功了。 但是,不能讨得老太爷欢心,这样的苦劳又有何意义呢! 冯秀云满目苦涩,心头茫然。 就在她放弃了一切的幻想时,却忽听得耳旁传来了两声异口同声的声音。 “咦?” 第十三章 惊人之作 十几幅字,云老爷子越看越兴趣寥寥。 冯秀云自作聪明地按照名气排列,导致越到后面的字,在档次上越有差距。 云老爷子要不是爱女情深,不愿意将好事办成坏事,太过于得罪这位上门巴结的女官,都想直接端茶送客的,好在还是耐着性子打算看完。 揭起倒数第二张写得匠气十足的字,他准备象征性地扫一眼最后那张,便向冯秀云说几句场面话,便将她礼送出去,谁知目光落在最后那张纸上,便是陡然一凝。 他痴情于字,女儿入宫之后,有了更多机会接触名家书法,早已蕴养了极其不俗的品味见识,可以说当朝名家之字,不说都已搜罗,但绝对大多都是见过的。 但眼前这字,技法新颖,不同于当下流行的体式。 “咦?” 他忍不住惊讶开口,凝神细看。 这一细看,可了不得! 原以为是某位大家的猎奇创新之作,却发现其字之中,已然自成风度,绝非胡乱自创凑数之品。 这十个字,字体匀衡瘦硬,一点一画之间,透着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 虽然行笔之间,还有些生涩,但想来是因为技法初成尚不熟稔所致。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绝对是一位推陈出新且已大成的书法名家所做! 比起这一幅字来,前面冯擎天和钱子幽的字,一下子就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因为,这是开创之作,和那些依旧在前人划定的框框里打转的人不一样! 第一次,跟第一次之后的无数次,那就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这一幅字,已经足以在他的海量收藏当中,直接挤到十分重要的位置! 在他身旁,州学教授苏师道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纸张。 他一身所学庞杂中,对书法的研究并不算深,可这个不算深也是相对于他的经学文章造诣而言,比起常人那也是远远超过的。 先前他配合着云老爷子的点评,虽然稍显刻薄,但的确也言之有物,不算是刻意贬低。 在他看来,这些字里,单说技法水平,也真就前两幅能入云老爷子的眼,再加上作者心性操守之类的话,就只有冯擎天那副了。 但云老爷子不喜欢那幅字,他也就只能为这位热心的女官感到遗憾了。 等他也抱着走过场的态度看到最后那一页,目光便陡然停住了。 “咦?” 好家伙,这还留着压箱底的东西呢! 他对书法的流派创新这些东西感悟得没那么深刻,但他能明显看得出来,这几个字是别开生面,是成熟技巧,是自成一格。 而且,最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那两句话本身。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没有慷慨激昂的情绪迸发,却偏偏却用质朴平实的方式一下子击中了人心头最深处的情感。 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异乡的友人,想起了故乡的亲人; 想起了读书时书院后山那位身似弱柳的浣衣女那含羞的笑容; 想起了游学时邂逅的那位胸脯鼓鼓的女人明媚而大胆的目光; 如今的你们还好吗? 千里之外的你们,是否也和我看着这同一片月光? 云老爷子和苏师道两人陷入了各自浮想联翩的沉默,一旁的冯秀云却猛地在两声惊讶后抬起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二人,面露惊讶。 这最后一份,不就是那夏景昀写的那一幅吗? 难不成先前那么多名家之作都没被看上眼,这一幅字还能成? 她想起夏景昀那张虽然英俊动人但还尚且年轻的脸庞,他的字真的能被云老爷子看得上?自己真的能送出这一幅字? 她的神色复杂,惊喜之中带着几分忐忑,期待之余又含着一丝担忧,微微踮起脚尖,紧张地等待着宣判结果。 “康乐兄,你怎么看?” 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的风流少年时,大儒苏师道恢复过来,微笑开口。 云老爷子还沉浸在眼前这幅字那让人耳目一新的技巧中难以自拔,啧啧感慨道:“不拘于常规,自成一派,刚劲有力,笔画清晰,其字板正坦荡,上品,哦不,妙品!绝品!” 冯秀云听着这话,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中了身体深处的柔软,整个人都兴奋得飘飘欲仙起来,脸上也在刹那间泛起激动的红晕。 “哈哈哈哈,康乐兄,你别光看字啊!你瞧瞧这两句诗。”苏师道捻着胡须轻笑道。 “哦?”云老爷子挑眉一看,而后渐渐沉默了下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如今虽荣华富贵半分不愁,府中门庭若市,这偌大的泗水州上下官员都得笑脸相迎,但发妻已去,长子早逝,次女虽已是人间富贵之极,但长居深宫,父女分隔千里。 年年月圆佳节,只能对月独叹,遥寄思念。 他长叹一声,放下纸来,抬头看着冯秀云,“冯主事,你有心了。这幅字老朽便收下了。你这份心意我也定会与娘娘细细说清。” 冯秀云大喜过望,连忙拜谢,“谢老太爷恩典,能博您欢心,为娘娘分忧,是我们这些奴婢分内之事。” “嗯。”云老爷子微微颔首,想了想,从手上取下一个玉扳指,“此物乃是我随身之物,你拿着吧。” 冯秀云脚趾悄然抓紧,整个人都有一丝颤抖,这个东西,今后在关键时刻或许就是她的另一条命,但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强行让自己维持着一丝清明,惶恐道:“此物太过贵重,奴婢不敢擅收。” “这倒也是。”云老爷子也反应过来,一时有些纠结的尴尬。 见到云老爷子又将扳指收了回去,冯秀云心头又忍不住升起一阵深深的后悔,早知道就该不管不顾拿了再说的。 这时候,苏师道适时开口,“冯主事,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您请说。” “这幅字、这首诗,是何人所作啊?” 夏景昀帮他成了事,冯秀云便也没打算隐瞒,“回教授的话,此乃江安城中一位年轻人所书,我见他字体不俗,便专程去求来的,这两句诗,应当也是他自己所想。” 苏师道的眼神瞬间急切起来,“什么?年轻人?” 云老爷子也挑眉惊讶,江安城中什么有了这样的优秀的年轻人了? 什么样的年轻人能自成一派,写出这样的好字来? 冯秀云都被两人这急迫眼神吓了一跳,之前刚到江安县,遇上一个不长眼的浪荡子,瞅她的眼神就跟这差不多。 “是的,应是刚刚及冠的年纪。” 苏师道闻言立刻扭头看着云老爷子,你不是说江安城没有俊才了吗? 云老爷子没来由心里一慌,旋即反应过来我慌个啥,我又没知情不报,于是开口问道:“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此人名叫夏景昀,原是城外劳工营的一名劳工,因为献策有方,被赵县令免了劳役,如今一家人租住在城中的南田巷。” 劳工? 云老爷子“洗清嫌疑”之余,也面露疑惑,和同样惊讶的苏师道对视一眼。 接着,他收敛情绪,淡淡嗯了一声,“没想到这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冯主事,此事你有心了,辛苦。” 冯秀云识趣躬身告辞。 等她走了,云老爷子才看着苏师道,笑着道:“去看看?” 苏师道捻须点头,“去看看,现在就去,要是真有大才,我就收他当弟子!” 没想到云老爷子眼睛一瞪,“什么就你收他当弟子,我要收他当弟子!” 苏师道手一僵,扯掉一根胡须,“康乐兄,你收什么弟子啊?” 云老爷子淡淡道:“我为何不能收?世人皆知我痴情于字,难得遇见这等俊才,我愿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于他,日后保管他成为一代大家。” 然后你就是一代大家的恩师是么,要不要脸啊......苏师道腹诽一句,“人家还用你教啊!康乐兄,你不是说你不慕名利,闲云野鹤吗?” “你还不是一样?美玉难得啊!”云老爷子笑眯眯地淡淡道:“子成兄,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符合你一代大儒的身份啊,要注意,君子养气!” “我养个屁!” 门外远远站着的护卫诧异地朝里看了一眼,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像是还吵起来了。 第十四章 平反的契机 “行了,咱们也别争了,仅凭这两句诗,看不出真才实学。一辈子就写一首甚至就写两句的人也有。” 吵了一阵,苏师道主动服软,“借着德妃娘娘回来的风,这几日江安城中陆续会有活动。州学也组织了一些大儒,将于后日举办一场文会,为娘娘庆贺。他到底是什么水平,让他去文会上试试便知,咱们俩还是先别争了!” 云老爷子摇着头,“那是你,他的书法就凭这幅字就已经登堂入室,自成一派了。我不用等了。” “姓云的!不要脸了是不!” 苏师道撸起袖子,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学堂上。 云老爷子哈哈一笑,“好好好,那就等到文会时再说。你以为到时候你就抢得过我了?” 苏师道一怔,旋即一拍桌子,“摆酒!老夫今天不把你灌趴下,老夫就不姓苏!” ...... 第二天,上午。 “二哥,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南田巷的夏家小院中,恢复了不少活力的夏宁真蹦蹦跳跳地来到院子,看着夏景昀,主动提议。 洗净姿容,换上干净衣衫,盘好头发的她,如那春日枝头的花儿一般,正是明丽动人的时候。 而在她眼中,这位曾经只是书呆子一般的堂兄,如今也是观感一变,变得又帅又有才,小姑娘自然愿意亲近亲近。 “你二哥身子还没好,你想出去,为父陪你去。”夏明雄贴心地看着自己的小棉袄,自告奋勇。 夏宁真扶了扶额头,“哎,我突然头有点晕,不想去了。” 夏明雄:...... 夏景昀微笑道:“宁真这个提议挺好,老窝着也不利于恢复,大哥,跟我们一起?” 夏云飞想了想,点头答应。 夏明雄看着欢快蹦跳出门的女儿,好一阵长吁短叹。 片刻之后,夏景昀跟堂兄夏定远以及堂妹夏宁真三人缓步走在城中。 出来走走还是有好处的,随着一路上跟旁人搭话攀谈,众人这才知道了德妃省亲的事情。 夏景昀也是恍然大悟,一些原本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也瞬间明了了过来。 比如为何要修筑那个高台,为何要如此急迫地赶着工期,自己献上一个办法为何就能赢得三位大人的赏赐。 还有尚宫台和将作监的官员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帝国西南的小县城中。 对于后妃省亲,他并没有什么了解,唯一的印象还是红楼梦里的元妃省亲。 为了这事儿,贾家还大张旗鼓修了个大观园,结果元妃回来连夜都没过。 但跟元妃省亲不同,德妃不远千里从中京城大张旗鼓地回来,肯定不是单纯地探个亲那么简单,就算本意如此,崇宁帝跟帝国的官僚也会为这一行加上各种顺带的目的。 也正因此,不大的江安城,也因为德妃省亲之事临近,变得十分热闹繁华。 沿街叫卖的,不仅有面红耳赤的商贩,还有花枝招展的青楼姑娘; 突出的,就是一个生机勃勃。 “呸!不知羞!” 夏宁真扫了一眼那些露着大片雪白,摇晃着手帕的风骚女子,低低地骂了一声。 结果一扭头,发现两个兄长看得眼睛都直了。 “大哥二哥!你们!” 夏景昀立刻收回目光,不便压枪的他只好微微撅着屁股,一脸正色道:“妹子别多想,为兄是在想,竟有如此多姑娘委身青楼,朝廷的德政在哪里,地方官员的作为在哪里......” 夏宁真听得一脸崇拜,拧了一下夏云飞的胳膊,“大哥,你看看二哥!一天天的就知道想着那些不干净的事情!” 夏云飞脖子一梗,夏宁真针锋相对,“怎么?那你说说,你又在想什么?” 夏云飞气势一泄,幽怨地看了夏景昀一眼。 三人继续朝前走着,夏景昀看着周遭,心里却在暗自盘算。 他还是要走科举之路,首先就必须想办法洗去夏家身上的罪名,恢复平民的身份。 这事儿递状子打官司是没用的,参赛队员和裁判都是对方的人,没有一丝胜算。 找到更大的后台或者权贵出手,用魔法对魔法,才是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如今德妃回来,四方权贵云集,正是最好的机会。 但干了好些年项目经理的他明白,结交,贵在平等。 如果是腆着脸巴结上去,对方帮不帮另说,就算帮了,或许这辈子就成了人家的附庸,所以,他当下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出名,出名了之后,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解决这种事也会变成一种投资,而不是恩赐和交换。 不仅有利于平反之事,也可以为今后的科举赢得些便利。 在德妃回来时,这江安城中的权贵密度怕是百年难遇,自己只要好好谋划一番,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而在这之前,夏景昀看了一眼在身边悠闲自在的堂兄妹。 还得多挣点钱啊! 后路无忧,才能专心“考公”啊! 可是,上哪儿搞钱呢? 一边在脑海里闪过各种前辈发家致富的路子,夏景昀一边跟着堂兄妹走到了县衙旁的一处宽阔广场上。 平日里,这儿会张贴些布告,偶尔有什么大事集会也会在此举办。 这会儿却被围了起来,一帮人正在里面忙活着。 “这位兄台,这是在干啥呢?” “你连这都不知道?” 你这么聊天很容易被人打的......夏景昀腹诽一句,拱手道:“还请兄台赐教。” “德妃娘娘要回乡省亲,咱们这些家乡人能没点表示?从明日起,各种庆贺之事,都将陆续开始。听说整个泗水州的官仓都会开仓放粮,建宁郡在每个县都会设粥棚,赈济难民、流民。” 那人得意道:“我们江安县就更厉害了,从明日起,城外的粥棚就不说了,城里有庙会,说是特意请教了云老爷,按照娘娘小时候的样子搭的。” 忽然,那人声音一低,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据说啊,还有中京城的花魁们前来布施,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见过那个档次的啊,这些天城里人谁不是在偷偷存钱,准备到时候好好看看她们的笑貌音容,挥金如土。” “咳咳。”夏景昀瞥了一旁面色不善的堂妹,“那个,兄台,我问你这儿是要干啥呢!” “哦,这个啊,就是文会,后日开始,州学学正大人亲自安排的,到时候好些大儒和各地学子都要来,一群人在哪儿吟诗作对,没啥意思。我们还是聊聊青楼吧,据说那个凝冰姑娘......” “多谢兄台解惑。” 夏景昀连忙开口,然后告辞离开。 想啥呢,花花草草这种事情那是俗人才做的。 像他这样的,不需要花。 看着夏景昀的背影,那汉子遗憾地摇了摇头,抖开折扇扇了扇,“哎,可惜了,不是同道中人。” 夏景昀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绕到广场另外一边,又找了一个人问了问。 这人要靠谱许多,没有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直接就将这个文会的情况说了。 说白了还是烘托盛世那一套,既是泗水州文坛对娘娘的一片孝心,这个事情也是德妃娘娘此行在文化层面的重要组成部分。 真正令夏景昀心动的是,文会最后会选出一个魁首来,不仅有五百两白银的赏赐,届时还可以列席德妃娘娘的欢迎宴会。 夏景昀不禁想着,如果他能够拿到文魁的话。 钱有了,家里没了后顾之忧; 名有了,不管是平反还是科举,都有了帮助; 最关键的是,能列席德妃娘娘的欢迎宴会,这平反之事就大大有望了。 “看兄台的样子,似乎有些意动?”那人瞧见夏景昀的样子,笑着问道。 夏景昀也很坦诚,“就是不知道如何参加?” “要参加,只需在那边登记即可。”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凉棚,旋即笑了笑,很委婉地道:“这个文会还有个玩法,那就是押注,明玉赌坊开了盘口,可以押文魁,我觉得更适合我这种文采平平之人。” 你是个会说话的......夏景昀笑着点头,“多谢兄台指点。” “不客气,后日咱们一起见证郑公子拿下文魁的风采。” 我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 夏景昀转身告辞,朝着那边报名的凉棚走去。 第十五章 善解人意夏景昀 棚子处,三三两两书生模样的人正排着队,一个文士模样的小吏坐在一张案几前,做着登记。 夏景昀也在队伍中,慢慢朝前挪着。 很快就到了他。 “姓名。”文士头也不抬。 “夏景昀。景色之景,日光之昀。” “籍贯。” “建宁郡万福县。” “是否州学学子?” “不是。” “那师从何人?” “额,自学成才。” 文士抬头看着他,“可有大儒保举?” 夏景昀摇了摇头。 “可有官员举荐?” 夏景昀又摇了摇头。 文士停下笔,将手里这张纸揉成一团扔掉,“那你不能进场参加,只能在外旁观。如果你想入内,去寻大儒或者官员保举,再来吧。” 夏景昀还想说什么,身后的人便又催促起来,只好先行离开。 走出凉棚,他挠了挠头,没想到宏伟计划,倒在了第一步。 “二郎,怎么了?” “二哥,报好名了吗?” 看见他,夏云飞和夏宁真两兄妹都凑了上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人家还要州学学子,或者有大儒官员举荐才行。” 两兄妹对视一眼,眼里都写满了遗憾和无奈。 以他们家如今的情况,上哪儿去找那样的人啊! 夏景昀没有放弃,嘬着牙花子琢磨着怎么弄,这样的大好机会在眼前,肯定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人家搞这个倒也的确称不上是歧视,这么多人肯定要有个筛选。 但是,他能找谁呢! 正在纠结地四处张望中,一道靓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 那负重前行的身影,赫然正是那位尚宫台女官冯秀云! 他脑子一转,旋即咬牙,朝着对方走去。 ...... 冯秀云正在四处张望着夏景昀的身影。 今日一早,她又被云府的护卫请了回去。 云老爷子亲自吩咐她,让她以她的名义想办法让夏景昀去参加文会。 虽然老爷子没多说,但在后宫之中历练出来的冯秀云立刻就明白,老太爷或者苏大儒看上夏景昀了,想借着文会的机会考察一下。 或许这个夏景昀就能成为她这一次的关键胜负手! 于是,接到吩咐的她立刻就去了南田巷,谁知道夏景昀竟不在家,说是出来逛街来了。 你兜里就几个钱,还出来逛街! 冯秀云一边嘀咕着,一边匆匆带着护卫到处找。 不过随着德妃到来的日子临近,这江安城愈发繁华起来,颇有几分摩肩接踵的感觉,让她费了不少的力气也没找到。 正张望间,一个身影忽地出现在她面前,“冯大人。” 冯秀云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居然正是她苦苦找寻的夏景昀,“啊!你在这儿啊!” 夏景昀没注意到冯秀云微微有些奇怪的言语,拱手作揖,恭敬道:“冯大人,草民有一事相求。” 冯秀云脑子里琢磨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且不露痕迹地讲出自己让他参加文会的目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你说。” “草民想去参加文会,但草民并非州学学子,须有官员作保。不知大人可否援手?” 冯秀云:??? 她一时有些发愣,原来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吗? 想瞌睡了就来送枕头? 看着冯秀云微微有些惊讶的样子,夏景昀稍有些忐忑,他之所以找到冯秀云,是因为比起其余两位大人,冯秀云跟他之间还多了一层关系,终归是要更亲近些。 而且同性互相排斥,异性相互勾引,同样条件下,异性通常会比同性更好说话一些。 他赶紧补了一句,“无需额外做什么,就只是帮忙做个保而已,草民定不让大人失望。” 冯秀云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俊脸真是越看越欢喜,压着心头任务完成的喜悦,绷着小脸,“带路。” 夏景昀神色一喜,“大人这边请。” 很快,夏景昀又出现在凉棚中。 文士从光影变幻中察觉到换了人了,依旧头也不抬,“姓名。” “夏景昀。” “我不是说了嘛,你没......” 文士不耐烦地开口,然后抬起头,神色猛地一变,起身恭敬道:“冯尚宫。” 冯秀云风轻云淡,敛袖轻语,“我给他作保。” 文士连忙点头,飞快地写下了凭证,递给了夏景昀。 走出凉棚,夏景昀连忙道谢,一旁的夏云飞和夏宁真也跟着拜了拜。 瞧见他这么客气,冯秀云颇有点不好意思,那副字帮了她大忙,这会儿又帮她完成了老太爷交办的任务,结果还朝自己这么道谢。 自己又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还是要好给人家一点回馈的。 于是她微微笑了笑,“你既有此等上进之心,我也很是欣慰,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夏景昀连忙道:“劳动大人作保,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奢望。” “无妨。”冯秀云笑了笑,“你前日那副字我很喜欢,就当是给你的赏赐。” 夏景昀当年也是工地小霸王,顺杆子爬这种事情自然不陌生,人与人关系的亲近就是靠这一来二去之间变得熟稔顺滑的,所以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就容草民斗胆,请大人再帮我一个忙。” 冯秀云微笑点头,“好。” ...... 江安县最大的赌坊叫明玉赌坊。 它能成最大的主要原因是它是许县丞的小舅子开的。 也因此,它也成了本次文会独家下注代理商。 为了这场文会,它还专门会场对面贴心地租了个小门脸,用来当投注点。 不得不说,赌坊在客户服务这方面绝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到位,尤其是在你身上的钱还没转移到他的腰包,你的笑容还没转移到他的脸上之前。 小门脸里,有两个账房正在忙碌着,接受着赌客们的押注,并且交予凭证。 门外一个面色冷峻的锦衣男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缓缓走来。 在门口值守的壮汉瞧见了二人,连忙小步快跑迎上来,“东家,少东家。” 锦衣男子淡淡道:“忙你们的,我就四处看看。” 护卫退下,锦衣男子和小男孩站在一旁,看着赌客们下注。 一个赌客上来,将五贯钱放下,“郑天煜,押五贯钱!” 小男孩仰头望着门脸前挂着的一个大牌子,在上面找到郑天煜的名字,“爹爹,郑天煜一赔一成是什么意思?” 锦衣男子朝儿子温和一笑,“就是说,你押这个郑天煜一两银子,他要是拿下文魁,你总共就可以拿回一两一钱银子。” 小男孩点了点头,缓缓消化着父亲的话。 “只赔这么一点,这个郑天煜很厉害吗?” “那是当然,这届文魁十有八九是他了。” 接着又有一个赌客上前,“曾济民,押二两。” 小男孩,“这个曾济民一赔二,是不是我押一两,要是赢了就可以拿回三两?” 锦衣男子欣慰地笑了笑,“对喽!我儿可真聪明。” 说话间,又有一个身材修长但瘦削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先在牌子前驻足看了一阵,走过去,却没有直接押注,而是开口问道:“这个其他是指只要是除了这上面的人得了文魁,都可以算赢?” 在得到赌坊的人确认之后,那人掏出十两银子,“我就押这个其他!” 小男孩目光看着最末一行,高兴道:“我知道了,他押这个叫其他的人十两,如果赢了,我就可以拿回一千零十两银子!” “你错了。”锦衣男子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微笑道:“这意味着他这十两银子没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夏景昀的背影,轻笑一声,这等人他见得多了,只看着能赢的钱,却不想能不能赢,到头来只能将底裤都输了。 真开心啊,就这么一眨眼,又挣了十两银子,“俊儿,你不是想吃萃华楼的烤鸡吗,走,爹爹带你去买!” ...... 第十六章 各怀心思的家人 夏景昀押了注,走回冯秀云面前,“大人,我已经押了,就按方才所言,输了算我的,我凑钱还你,赢了咱们对半分。” 冯秀云微微一笑,“不用,这钱就当我给你的,不用还了。” 夏景昀也没多说,埋个钩子在这儿,等今后真赢了不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给对方送钱了嘛,说不定平反的事情就有着落了。 虽然只是个宫中女官,但毕竟是宫里人啊,拿捏一下地方县令那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有了那五百两打底,到时候他也有勇气请对方办事了。 夏景昀告辞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冯秀云微微叹了口气。 她也没几个钱,靠着宫中俸禄和赏赐,积攒了些家底,这一趟带出来一半搜罗字帖又花了不少,手上也就剩个几十两了,这一下子又花了十两。 罢了,就当是买那副字的钱吧,说起来自己还赚了。 至于夏景昀能买中这件事,她压根就没想过。 且不说赌场设定的赔率那都是有讲究的,哪儿能让人这么轻松以小博大赢走,事实上光是看着这些参加者的名字,就很难让人生出文魁会旁落的想法。 她才来不到月余,那块牌子上的名字就听了好些个,江安县第一才子曾济民,明泉大儒的曾孙林飞白,为首那位郑天煜更是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什么太守之子,人中龙凤,文采冠绝同侪,泗水州第一公子之类的,有这样的人参加,从真才实学,到背景脸面,这个文魁都是他的,逃不掉的。 想到这儿,冯秀云都想要把仅剩那点钱都去押在郑天煜身上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 莫名感觉像是私底下背叛了夏景昀一样。 ...... 成功报了名,回到家中,夏景昀便一头钻进了屋子,开始梳理起了自己脑海中一切关于文学的记忆。 这不仅关系着这一大家子未来的生活、关系着罪名的平反,更关系着他在这重启人生中,能不能走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要将自己的积淀与这个世界的经学典籍相结合,总结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一进去,就是大半天时间。 好在这儿没有人来催他做工,大家听夏宁真一说他要去参加文会,先是愣住,接着便是一阵无奈和心疼。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夏家被恶人盯上,成了罪人,如今他也正该是安心准备秋闱的时候啊! “这孩子,就咱们现在这样,有大人愿意帮我们,我们要点钱或者干点啥不好,去参加什么文会嘛!” 伯母夏张氏主打一个心直口快,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夏宁真立刻出来主持正义,给了母亲一记暴击,“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二哥自己的本事,二哥已经把我们从劳工营救了出来,我们现在吃穿用度都是二哥给的,人家去参加个文会怎么了?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呢!” 夏张氏登时耳根子都红了。 “去去去!你个死丫头,存心气死我是吧!” 她抚了抚胸脯,瞪着自己这个莫名其妙就长出一身反骨的女儿,“滚去跟你哥杀鸡去!别在这儿碍眼!” 夏景昀的母亲夏李氏坐在一旁摘着菜,默然无语。 夏张氏连忙过去解释,“弟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听那死丫头胡说。” 夏李氏勉强扯了扯嘴角,“嫂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事的。” 她长长吐了口气,眼眶微红,“别的都没啥,我就是看着那孩子那么认真勤学的样子,心里就难受。你说我们夏家一向老老实实,为什么就要遭这样的难!” 夏张氏起身坐到她的旁边,牵着她的手,“弟妹,我看高阳那孩子就是闲着没事,对这个文会感兴趣,不是还心念着科举,你别自己想太多了。高阳虽然如今变好了不少,但学识文采还是就那样,去文会也就是去凑数的,还能真的比过那些读书种子不成?” 夏李氏幽怨地看了自家嫂嫂一眼,都快哭出来了。 傍晚,夏景昀基本捋了个大概,母亲夏李氏端着一碗放着鸡腿的鸡汤进来,看着他埋头苦学、奋笔疾书的样子,抹着眼泪就出去了。 给夏景昀弄得一愣一愣的。 ...... 入夜,另一间偏房中,两位亲兄弟正抵足而眠。 黑暗里,夏恒志忽然开口,“大哥,再将养几天,我打算去城中转转,看看能不能在哪家聘上一个西席。” 夏明雄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嗯,此事有理。再养几天,我也出去看看能不能寻一个看家护院的活计。这么大一个家,总不能将担子都压在小辈和女人身上。” 说完,两个人却又同时沉默。 两人都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不复年轻力壮,想要找个能养活一家人的活儿又哪有嘴上说的那般轻松。 过了一小会儿,夏明雄轻声道:“高阳真的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文会?” 夏恒志低低地嗯了一声,“让他去吧,呆在家中也无所事事,寒窗十余载,不能参加科举,有这样一场文会也算展现一下平生所学,全个念想吧。” 夏明雄想了想,“也是,他是你教出来的,也没出去求过名师,参加一下文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正好熄了那个心思,不一定是坏事。” “大哥。” “嗯?” “你快早点睡吧。” ...... 第二天,夏景昀起了个大早,起来慢慢洗漱干净,吃过早饭,走出了门,一路朝着县衙旁边的文会会场而去。 一路上,那些沿街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好像直播间有了增强现实技术一样,看得人热血上头。 最能坚持的节俭果然是没钱,夏景昀压根就没有起什么别的心思,径直穿过纷扰,来到了目的地。 昨日还是一片狼藉的地方,如今已经搭建收拾完毕,一队兵丁手持兵刃,围出一方空地,也将围观的人群隔开。 一座高高的台子搭在一头,红绸铺地,彰显出喜庆和尊贵。 台子上摆着几个案几和椅子,想来是给那些声名赫赫的大儒坐的,用来主持文会,评判优劣。 场地两侧是观礼台,各自摆着几排椅子,这应该就是留给观礼的权贵们的了。 场地正中,渐次摆着四张宽大的案几,每个案几之前,摆着一张椅子,就仿佛通向高台之上,需要过这四关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是要干嘛,但肯定这就是文会的核心场所了。 在高台正对的另一端,则是一排排的长条凳,不用说,这就是给这些参加文会的书生学子用的,因为里面已经三三两两站了好些个书生了。 夏景昀交了报名凭证,成功被放了进去。 里面的人瞧见一个生面孔,便有自来熟的人主动上前攀谈,“兄台,在下江安县徐大鹏,字伯翼,这厢有礼了。” 夏景昀对这种问候的话还有些陌生,迟疑了一下,“万福县夏景昀,字高阳,见过徐兄。” 这名字也是陌生,徐大鹏便问道:“高阳兄如今师从哪位大儒啊?” 夏景昀笑了笑,“在下就是来见见世面,比不得诸位高才。”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已经自认不足了,徐大鹏态度也客气道:“哪里哪里,都是共襄盛举嘛!” “伯翼兄谦虚了。”夏景昀笑着问道:“请教伯翼兄,这文会都有些什么活动啊?” 徐大鹏听完嘴角抽了抽,你还真是来见世面的啊,这都不知道。 “通常文会都是饮酒行令,或者玩一玩投壶、樗蒲、双陆之类,但此番乃是为了共襄盛事,为德妃娘娘贺,文会自然不会有饮酒作乐之事,瞧见那四张案几了吗?分别是字谜、对联、数算、吟诗。前三关都是雅趣,最终要以诗文定胜负。” “多谢兄台解惑。” “这都是些谁都知道的,不算什么,你一会儿就老实跟在我旁边,别去丢人现眼。” 瞧见夏景昀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懂,徐大鹏的语气也变得随意了不少。 正说着,忽然身边一阵骚动,好些人都站起身来。 夏景昀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样貌普通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已经进来的书生里至少有三分之一都迎上去恭敬行礼,“子泽兄!” 徐大鹏也面色一变,“哎呀,光顾着跟你聊天了。” 说着便快步迎上去,“徐伯翼见过子泽兄!” 那位年轻书生温和回礼,然后平静地在第一排坐下。 夏景昀小声道:“伯翼兄,这谁啊?” 第十七章 好戏开锣 徐大鹏对夏景昀的无知也不惊讶了,解释道:“此乃我江安县第一才子,曾子泽!师从州学大儒灌云先生,据说深得其真传,此番文会就在江安县举办,有人说这届文魁很有可能被他拿下呢!” 夏景昀一听就立刻反应了过来,哦,一赔二那个。 “他拿文魁?你们真当州中无人吗?” 二人旁边一位刚才没有起身行礼的书生冷冷一笑,“他曾子泽不过是灌云先生一个普通弟子,此番整个泗水州大才云集,群贤毕至,他凭什么拿文魁?” 徐大鹏这种性格,对嘴炮从来不虚,“凭什么,当然是凭真才实学啊!要是在开始之前就按名气定了顺序,还比个啥?直接宣布不就行了?” 旁边的书生一怔,徐大鹏得势不饶人,“谁拿文魁这种事情自是猜测,你觉得子泽兄拿不下文魁,也没问题。但你却张口闭口说着什么普通弟子,怎么诗书文采还要看家世出身?那我们读书人还读什么圣贤书?去给权贵当狗就行了呗!” “说得好!”夏景昀蔫坏蔫坏地在旁边拱火。 那书生面色涨红,“迂腐之极!懒得与你多说!” 徐大鹏冷哼一声,正要乘胜追击,一阵更大的骚动出现,一位头戴冠玉,身着锦衣,唇红齿白,仪态十足的年轻人在旁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这一次一多半的人都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二人身边那位斗嘴失败的书生扭头看了二人一眼,哼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过去。 夏景昀见刚才还跟个交际花一样的徐大鹏这次却没开口,诧异问道:“伯翼兄,此人是谁?” 徐大鹏眼神复杂,轻叹道:“我们泗水州在整个大夏朝一共只出过两位文坛泰斗级的人物,一位明泉先生,一位观鹿先生,二人先后撑起了泗水州近三十年的文风鼎盛。这人,就是明泉先生的曾孙,林飞白。” 哦,一赔一那位。 夏景昀了然点头,继而疑惑道:“既如此,为何伯翼兄不去打个招呼?” 徐大鹏压低了声音,“不过一仰仗父辈余荫之人,真才实学不过平平,我看他不起。当然,他也看不起我。” 说完他看着夏景昀,目光灼灼。 夏景昀立刻表明立场,“我也最看不起这种不学无术的米虫了!” “诶!倒也不能这么说,他倒算不得米虫,只不过是德不配位,又自命不凡罢了。” 夏景昀看着他,忽然觉得今日偶遇这哥们着实有点意思。 他看着那林飞白与众人见礼之后,迤迤然走到了第一排,在与曾济民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先前那位跟夏景昀和徐大鹏吵过架的学子慢慢回来,看着两人得意一笑,“跟有些单纯可笑之人说一下,今日到场的四位大儒,有三位曾经在明泉先生手底下求过学,剩下一位,也曾经多次受过明泉先生恩惠。” 夏景昀扯了扯嘴角,好家伙,裁判都是你们的人? 徐大鹏闻言也沉默不语。 “怎么?刚才还那么狂,现在没话了?”对方胜券在握地嘲讽着。 徐大鹏忽然扭头看着夏景昀,“高阳兄,我现在在想一件事。” 夏景昀这种项目经理出身的场面人,立刻会意接话,“哦?什么事?” 徐大鹏摩挲着下巴,“我在想,你如果睡了一个花魁,我会不会很自豪?” 夏景昀老油子一个,心里瞬间明白了,瘪嘴哼了一声,“你自豪个屁,你是在门口鼓劲了还是在后面推背了?” 徐大鹏眼前一亮,没想到夏景昀竟然能对得上,当即嘴硬道:“你我虽然不过点头之交,但是你能睡到花魁,我也与有荣焉不是,就好像我也睡到了一样。” 夏景昀一脸鄙夷,“亏你也说得出口,我要是你就回去跟五姑娘作伴,然后痛哭一场,感慨自己没用,还炫耀,有什么好炫耀的,那是你的东西吗?哪儿来的脸呢!” “粗俗!粗鄙!”旁边那个书生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指着二人骂道:“粗俗!岂不闻君子之交淡如水,居然用这等粗鄙之言玷污我等友情!” 徐大鹏一副【你没事吧】的表情,“你在说啥?我们在说花魁之交,不是说什么狗屁君子之交。你们有那个爱好,别说出来恶心我。” “彼其娘之!”那书生撸起袖子就要挥拳相向,忽然四面骤然响起一阵齐齐呼喝,“肃静!” 三人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在吼他们,结果发现是大儒和部分来观礼的权贵们开始陆续进场了。 大儒们一个个笑容可掬,权贵们更是拖家带口,刚刚肃静下来的场面登时又热闹了起来。 夏景昀也趁机问出了一个刚刚就十分疑惑的问题,“伯翼兄,不是听说有个叫郑天煜的人,是最有希望当文魁的吗?他在哪儿啊?” 徐大鹏低声道:“仲明公子是公认的泗水州第一公子,但是如今州中多盗贼乱匪,据说他正在州中游学顺带剿匪,这一次文会,他很可能不会出现,不然,像林飞白那种人根本不敢对文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夏景昀心头一沉,“这个郑天煜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说起家世,仲明公子是我建宁郡郑太守次子,并不比林飞白差,但大家对林飞白不屑一顾,对他却是心服口服。州学教谕想收他当弟子都没资格,几位大儒教授为了收徒差点打起来,多亏学正大人出面主持公道,自己收了他当弟子,这事儿才平息。而且他身为次子,他大哥却已经公开表示,继承家业他才是良选,自己退出,你说说,这得多厉害?” 夏景昀微微抚了抚胸口,“那还好他没来。” 徐大鹏诧异地看着他,调侃道:“怎么,你还怕他跟你竞争文魁啊?” 夏景昀立刻笑了笑,“做人,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徐大鹏先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接着却慢慢沉默了下来。 台子上,大儒开始歌功颂德,出口成章地称赞着当今陛下的圣治,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称赞着德妃娘娘的好,为家乡父老做出了多么重大的贡献之类。 夏景昀默默听着,想到自己家的遭遇,想到劳工营那几个硕大的乱葬坑,面无表情地在心底泛起冷笑。 终于,等几位大儒废话完,一个居中的大儒站起来,在一阵长篇大论之后,朗声开口。 “我宣布,此次文会正式开始!” 一声响亮的锣声,响彻整个会场。 第十八章 才子与公子 在紧挨着文会会场所在广场的旁边,有一座二层酒楼,正是当初劳工营胡子监工心心念念的萃华楼 本身就是县里最高档酒楼的它,因为此刻得天独厚的位置优势,自然成了许多没办法坐在观礼台,或者不想坐在观礼台的人的首选。 二楼临着广场,可以直接居高临下观礼的四个雅间中,此刻都坐着人。 靠右的一间,一位风姿卓然的女子正凭窗而立,相貌自是一等一的好,但更妙的是脸上那清冷如仙的神情,搭配上弧线饱满婀娜的诱人身段,营造出一种奇异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膜拜之时,又难以自制地心生亵渎之意。 此番德妃省亲,权贵云集江安,朝廷跟着布置了许多事宜,而民间自然也有交流。 这位便是中京城冠绝天下的青楼行业,前来泗水州进行技术扶贫的先遣部队。 即使在美人云集的中京城,她凝冰姑娘也算是大大小小花魁之中叫得上名号的那个,一年到头,都是有条不紊,蒸蒸日上。 “姑娘,这一个小县城的文会有什么好看的,这些日子你接待那些土包子就已经够委屈的了。” 一旁的侍女一脸心疼,突出一个为主子着想。 花魁凝冰神色依旧高冷,淡淡道:“左右闲着无事,当乐子看了。” 而在她们俩这处房间旁边,三位衣着一看便是不俗的中年男子围坐在一张方桌三面,都将目光投向文会场中。 再旁边一间,云老爷子跟苏师道悠闲坐着,一边小杯慢酌,一边望着会场之中。 而最边上的另一间,冯秀云凭窗而立,目光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夏景昀的身影。 你还能给我惊喜吗? 夏景昀也好奇地看着,瞧瞧这个文会到底是怎么玩的。 “咱们今日条件有限,人员众多,流觞曲水,行令饮酒那一套就不搞了。前三关为雅趣共赏,最后一关,以诗文取胜!凡报名者,请自告奋勇,愿者上前,共襄盛举,为国朝贺,为陛下贺,为娘娘贺!” 简单来说,每张案几对应一关,每一关有守关之人。 当参与者到每一关前,收官之人会取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十块牌子,从中翻取一个,而后根据题面作答。 答对通关,答错淘汰。 通关者来到第四关,选题作诗,根据诗文水平评比优劣,最后胜出者为最终文魁。 当主持大儒的话落下,场中一片安静,似乎谁也不愿意当这个打头阵的人。 破冰总是需要麻烦一点的。 好在文会主办方早有考虑,一个托儿上场,气氛便渐渐活跃了起来,文会也正式开场。 在一众学子的陆续参与之后,身为东道的曾济民也起身出场。 前三关,这位被称作江安县第一才子的曾济民一趟而过,不带半点滞涩,每一题都能在最短时间内答对,引得四周的围观群众,连连叫好。 当他最后以【励志】为题,缓缓吟出最后的诗句,更是迎来满堂喝彩。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 活水源流随处满,东风花柳逐时新。 金鞍玉勒寻芳客,未信我庐别有春。” ----------------- “好!” 当这首诗通过大嗓门传出,又被守在楼下的手下誊抄飞速送入房间,苏师道忍不住一拍桌子,叫了声好。 “好一句活水随流随处满,东风花柳四时新!将读书之趣写得妙趣横生,淋漓尽致!我以为江安曾子泽不过一勤学之士,如今看来,实是坦荡纯粹,当得起一句真读书人!” 云老爷子也微微颔首,“这最后一句,更与恩师平生之推崇暗合,读书为官,为的是尽展所学,经世济民,不可单为作那金鞍玉勒寻芳客而忙碌。” 苏师道端起酒杯,“当浮一大白!” ...... 花魁凝冰的身旁,侍女惊讶道:“姑娘,这个人好厉害呀!” 凝冰依旧面容如冰,“中人之姿罢了。” 她对那句寻芳客颇为不满,寻芳怎么了? 你想寻芳还没资格呢! 装什么假正经! 朝堂里的高官她又不是没睡过,胸口绣着锦鸡,裆里缩着菜鸡。 装得一本正经,衣服一脱,难得一根正茎! 呸! ...... 至于冯秀云,文学造诣并不突出的她,对谁表现得好都不关心,她只关心夏景昀的表现。 不过从现场人的反应来看,这个曾济民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夏景昀想要夺得文魁怕是难了。 但她想不到,夏景昀此刻的心头,却很是轻松。 曾济民确实挺不错,难得的是有一颗赤诚之心,算得上一位纯粹的读书人,但单说文采,想要阻拦他拿下这个文会的文魁还是差了一大截。 当曾济民返回座位,在徐大鹏等人的带头鼓动下,一时间掌声雷动。 在围观群众中占据多数的本地老百姓也纷纷叫好,场面第一次达到了高潮。 在曾济民出场之后,夏景昀依旧没有动弹,他的目光就盯着林飞白。 只要这位学阀出身的贵公子出场,他就可以准备了。 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横空出世,一鸣惊人。 不多时,就在众人纷纷觉得曾济民的诗太难以超越之时,林飞白果然站起了身。 四周登时安静了下来,只见他缓缓来到第一个案几前,朝着老先生行了一礼。 老者和之前一样伸出手,朝刚才新换上来的托盘示意。 夏景昀却是瞳孔微微一缩,那老者的动作虽然和之前一样,但这一次的手未免放得低了些,虽然低得不多,但在夏景昀这个以前没少搞过暗箱操作的有心人眼里,这个示意的动作,多少有了些指点的意味。 而最关键的,林飞白还真就拿了他指尖所示意的那一块。 不出所料的,接下来的三关,林飞白都如先前的曾济民那般一趟而过。 而且,在第三关的数学题面前,更是压根不用草稿纸,小手一背,就像个骄傲的孔雀,在众人面前展示着自己华丽强大的心算能力,却没想到已经被夏景昀看穿了丑陋的屁股。 见他都不带动笔,便轻描淡写地报出了正确的答案,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看着林飞白那微微昂头得意的样子,徐大鹏又不解又愤恨地道:“这林飞白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夏景昀笑了笑,“伯翼兄,你想不想知道怎么不花钱睡花魁?” 徐大鹏立刻就顾不上愤怒了,面色一动,连忙道:“高阳,教我!” 夏景昀笑着道:“学费一两银子。” 徐大鹏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小块碎银放进夏景昀手里,豪迈道:“不用找了!” 夏景昀将银子放进兜里伸手招了招,示意徐大鹏附耳过来,在他耳畔小声道:“让别人请客。” “夏高......” 夏景昀连忙伸手捂着他的嘴,朝四周骤然投来的目光致歉。 徐大鹏也反应过来,不敢再闹,怒目而视,夏景昀小声道:“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夏景昀又招了招手,徐大鹏再次老实地凑过来,“或者让花魁爱上你,私底下说好不要钱就跟你睡。”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徐大鹏鼻孔里喘着粗气,还没等他发作,夏景昀就低声道:“其实我是在解答你刚才那个疑惑。” 徐大鹏眨了眨眼,“什么疑惑。” 夏景昀笑容玩味,“就是这位林公子何时变得如此厉害的疑惑。” 徐大鹏皱着眉想着这两者有什么共通,忽然面色一变,“你是说他们暗通款曲?” 夏景昀点了点头,“这还用说嘛!” 两人玩闹这几句话的时间,那边的林飞白也已经蓄力完成,稍作沉吟准备奉上自己的大作了。 他拿到的,竟然也是励志这个题目。 在夏景昀的提点下,徐大鹏也跟着明白过来,对方就是奔着曾济民来的! 果然,林飞白接着的话便印证了徐大鹏的猜测,他微笑道:“先前子泽兄一首爱书劝学之诗令人赞叹,小弟不才,也以一首劝学诗相和,希望子泽兄雅鉴。” 说罢,他轻敲折扇,缓缓念诵。 “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这诗一出,夏景昀的身边登时响起了几声轻叹,接着场内外便响起一阵欢呼。 这首诗从切题与文学的角度而言,确实可以说比方才曾济民的那首更好。 这些书生虽然自己水平不咋样,但鉴赏的水平还是有的。 ...... “姑娘,这个林公子好厉害啊,长得也好看,文采还这么好,感觉不比咱们在天京城见过的那些公子差呢!没想到在泗水州也能遇到这样的人物。” 侍女站在一旁,眼睛都亮起了星星。 花魁凝冰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绣花草包一个,没什么本事。” “姑娘,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成见啊,人家这不是实打实的本事么,你怎么能这么说。” 凝冰漠然地看了侍女一眼,“我睡过。” 侍女:...... “我来江安城的第二天他就马不停蹄地来睡我来了。” 侍女:...... “这个了解够深了吗?” 侍女彻底无言。 凝冰却又瘪了瘪嘴,“好像也不算深。” 第十九章 泗水州第一公子 看着会场中的情况,冯秀云深坐蹙蛾眉,担忧溢于言表。 曾济民、林飞白,一个比一个厉害,就算郑天煜不来,夏景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能做出比得过他们的诗来? 甚至,会不会都没有资格作诗? 隔壁雅间,云老爷子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一颗香酥蚕豆放进嘴里,“怎么样?对夏景昀还有信心吗?” 他更爱书法,夏景昀的书法那是毋庸置疑的了,哪怕今天在文会一败涂地,他也愿意收下这个可能开创一个流派的大弟子,赢得身后百世之名。 苏师道平静道:“我相信一个能写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人,不会是个庸才。” 文会场中,林飞白心满意足、胜券在握地坐回座位。 听着耳畔的欢呼鼓噪声,看着林飞白那副天下第一的样子,徐大鹏义愤填膺,愤怒道:“不行,我不服,我要去出告他!” 夏景昀将他拉住,“你向谁出告?” 徐大鹏下意识看向台上的大儒,旋即如同被扎破了的气球,瞬间泄了劲儿。 林飞白串通的就是这些人,让他们自己查自己吗? “别这么灰心嘛,你不想让他得逞,办法又不是没有。” 夏景昀平静的一句话,立刻就徐大鹏死寂的心又活泛起来。 “高阳教我!” 夏高阳轻笑道:“你我下去,拿下文魁,林飞白不就计划落空了吗?” 徐大鹏扭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幽怨,正要说什么,忽然从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喧嚣声中,一阵马蹄声陡然临近,而后马蹄声一停,旋即便有一爽朗的笑声响起。 “哈哈!各位,抱歉,在下晚来一步!” 声音入耳,一个龙行虎步,英姿勃发的年轻书生走入了众人的眼帘。 样貌英俊,面上和衣衫上都尚有尘土,但那豪迈从容的气度,却如一柄王道之兵,怎么遮都遮不住。 一阵整齐的惊呼声霎时响起,连同台上大儒们都齐齐站起了身。 这一次,夏景昀不用再问,也知道了这位的身份。 泗水州第一公子,建宁郡太守之子,州学学正弟子,郑天煜。 只见郑天煜朝着四方都行了一礼,然后朗声道:“先前路遇一伙盗匪劫掠百姓,费了些力气才将其尽数剿杀,故而迟到,并非有意轻慢,还望诸位见谅。” 这话一出,郑天煜衣衫上的尘污和面色上的憔悴,瞬间都变成了勇者的勋章。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不愧是郑公子啊!” “可不是嘛!瞧瞧郑公子那样,再看看林公子那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的模样,高下立判啊!” 林飞白:...... 首先,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中央高台上,一个大儒也一脸欣赏地笑着道:“仲明,无需多言,我等自是知道你的。先坐下歇歇,稍后大家一起听你的大作!” 郑天煜笑了笑,“既然来了,这会儿坐下,岂不是让大家失望久等。既是为娘娘庆贺,我也自当竭力,今日是怎么玩的?” 这般骄傲的话,偏偏在他自信地说来,却不让人觉得有什么狂妄自大,仿佛就理应如此一般。 在所有人下意识屏气凝神的注视下,不论是先前表现亮眼的曾济民还是后来一枝独秀的林飞白,此刻都仿佛皓月旁边的星辰,黯淡无光。 听人简单讲了一下规则,郑天煜笑着点头,“颇有几分意思。既然是两人同行,那谁愿与我一道?” 一旁的人笑了笑,“郑公子,您自可独行,谁敢跟你一道啊!” “话不能这么说,规矩就是规矩。” “不愧是郑公子啊,刚才林公子就偏偏要特立独行......” 林飞白终于忍不住扭头,怒目寻找着开口之人。 郑天煜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书生,随意点了一位,“这位兄台看起来有些面生,如未下场过的话,可愿与我一道试试?”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微微一怔。 夏景昀自己则面无表情,心头却是警兆大生。 因为,郑天煜指的竟然就是他! 只是一个巧合吗? 两世为人,吃过见过的夏景昀可不是什么单纯少年。 但他不明白,对方图什么呢? 一个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权贵公子; 一个是已经被抄家发配,刚刚免去劳役,声名不显的落魄人。 对方如果真想收拾自己,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自己想拿文魁的事情,只有冯秀云知道,是她告的密? 不至于吧,自己也没展露过什么了不得的才华啊? 还是,这真的就是对方随手一指的巧合? 一时之间,夏景昀的脑海里闪过一堆念头,以至于在外人看来有了刹那的沉默。 徐大鹏正要鼓起天大的勇气帮他开口拒绝,夏景昀已经回过神来,微笑开口,“固所愿,不敢请尔!” “你疯啦!”徐大鹏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这不是铁定了出丑嘛!” 夏景昀微微一笑,并未解释,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昂首阔步,走了下去。 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挑中我却是正合我意! 没有什么,比这样击败你,更能够震人心魄的了。 郑天煜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拱手一礼,自报家门,“建宁郑天煜。” 并未有那种大人物高高在上的倨傲,但也没有什么礼贤下士的亲切。 而随着这一声名字正式亮出,四周骤然再度响起欢呼声,也将夏景昀的自我介绍淹没其中。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看台上,徐大鹏一脸担忧,这个夏高阳,虽然嘴里没个靠谱,还骗了自己一两银子,但却是一个交往起来很舒服的朋友。 他就一个来看热闹的,结果怎么就对上了郑天煜呢! 同样的担忧,出现在了冯秀云的脑海中。 事实上,在郑天煜出现之前,她还觉得夏景昀可能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希望真能拿下文魁。 但等到郑天煜出现,她就已经当那十两银子不在了。 可没想到夏景昀这个倒霉催的,竟然还能被郑天煜挑中,跟他当面对决。 不仅是杀人,还要被鞭尸啊! 惨!太惨了! 她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茶。 ...... “子成兄,这还有得看吗?” 云老爷子叹了口气,没想到夏景昀这么倒霉,居然撞上这种事情。 苏师道也挠了挠头,他就算是再看好夏景昀也不敢说他能比得过郑天煜啊!” 他摇了摇头,“看看吧,输给郑天煜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咱们看他单独的文采就是。” “这倒也是,输给郑天煜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只要不输得太难看,也都过得去!” ...... 类似的议论在所有关注着这场文会的人之中处处上演。 而被围观的两位主角,或者说,一位主角,和一位配角,已经来到了第一关的案几前。 守关老者熟练地指着两侧的笔墨纸砚,“不必出声,各自在纸上作答。现在请选题。” 郑天煜成竹在胸示意夏景昀来选,夏景昀微笑道:“不如各选一题,你我二人都来作答。”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敢主动加难度。 郑天煜挑了挑眉,“好。” 说着两人各自伸手,从托盘之中,选了一块,然后同时翻开。 第二十章 记住了,我叫夏景昀 “题一,字谜,谜面:刃。” “题二,字谜,谜面: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 大嗓门开口大声喊着,夏景昀和郑天煜同时提笔,而后同时放下笔。 守关老者先是看了郑天煜的微微点头,并不意外。 旋即又看了一眼夏景昀的,眉头微挑,伸手示意二人答对通过。 而这时候,大嗓门的谜面才刚刚念完。 议论声轰然响起,大家意外而诧异地看着迈步前行的两人。 什么情况? 这夏景昀竟也答出来了? 还不是随便写了个答案,而是答对了? 意思是他这一关居然跟郑天煜打了个平手? “应该是他平日里就专门研究这个字谜,所以敢主动说加一个题。” “是极!但他不知道他拼命日夜练习的,还是比不过郑公子随便研究一下,到底也没能胜过郑公子嘛!” “不错,这一关过了,后面他定没那种好事了!” 徐大鹏听着这些人的话,一阵无语,嘴里念叨着什么【你是在门外鼓劲了还是在后面推背了】之类晦涩难懂的话。 第二关,对对联。 这一次,郑天煜主动提议道:“这对联不比字谜,并无答案,难以衡量高下,不如你我各出一联,由对方来对,亦算互和雅趣?” 夏景昀微微一笑,“可以,请出对。” 看那意思,竟是要先接郑天煜的招! 郑天煜双目微闭,轻敲了一下掌心,“金水河边金线柳,金线柳穿金鱼口。” 守关儒士微微颔首,捻须而笑,郑天煜才学确实不错,这等顶针联,难度颇高,这个年轻人怕是接不上来。 而书生们也同样感慨着这个上联的难度,同时暗自为夏景昀默哀。 刚才答对了一个字谜,现在终于要在真功夫底下现原形了。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之间,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讨论,就听见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开口吟诵道: “玉栏杆外玉簪花,玉簪花插玉人头。” 守关儒士的手一僵,揪掉了两跟胡须。 对上来了? 他复诵了一遍,还真对上来了啊! 居然这么快? 在这样的场合,光是这幅对联的才思,就能让此人小有名声。 他忍不住扭头,想要细细看看此人面貌,就瞧见夏景昀微笑道:“那就该我了?” 郑天煜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请。” 夏景昀很想来个【烟锁池塘柳】欺负一下对方,但考虑到一种极端情况,还是算了,开口说道:“天近山头,行到山腰天更远。” 守关儒士微微眯眼,竟然是叠字联。 郑天煜也是一怔,旋即沉吟了起来。 夏景昀也不催,默默等着。 而四周人都屏息凝神,一时间,整个场中,鸦雀无声。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许多人都惊讶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就算郑天煜现在对上了,他花的时间也已经超过了夏景昀,也就是说这一关泗水州第一公子,竟然没比过? 而且,这还得是郑天煜能够对上的情况。 如果对不上...... 许多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不敢想。 终于,郑天煜在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道:“月浮水面捞到水底月还沉。” 此言一出,四周竟齐齐响起一阵松了口气的声音。 郑天煜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微笑道:“没想到阁下竟有如此才学,看来我今日运气不错。” 夏景昀也没有骄傲,同样平静温和,“我也这么觉得。” “那我们继续?” “好。” 第三关,守关老者指了指桌上托盘里剩下的牌子,示意两人谁来选一个。 郑天煜微笑道:“这一次,还是选两个?” 夏景昀想了想,“不如就选一个吧。” 众人心头不屑,果然,那些小聪明用完了,就开始认怂了。 但嘲讽的笑容都还没展露出来,就听见了夏景昀的后半句,“一个题,我们试着做两种解法。当然,一种也算过关。” 郑天煜笑了笑,“有意思,那就这般。” 说完,郑天煜也不动手,看着那位老者,“那就麻烦钱老随意帮我们翻一个。” 老者看了一眼夏景昀,夏景昀也表示没有异议,老者便抬手翻了一张。 “题曰: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个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 二人当即便拿起笔算了起来。 很快,两人都交上了第一份答案。 答案都一样:一个大僧三个小僧归为一组,则每组四人四馒头,一百个和尚便有二十五组,则大和尚二十五,小和尚七十五。 思路一样,答案都正确,用时也接近。 但两人都没有停笔,而是开始思考下一种解法。 夏景昀下意识想用方程式来解,但想到这年头还没有这东西,稍作思量,用了鸡兔同笼法。 于是,很快又成了一解法。 做完之后,他停下笔,看着郑天煜。 郑天煜瞧见他已经写完,干脆地将手中笔一放,“阁下在数算之术上竟也有造诣,在下自愧不如。” “仲明公子别急。”守关老者伸手拿过夏景昀的第二份答案,“这位公子的答案也不一定就对。” 老者细细看过,默默放下,看着郑天煜,“现在你可以急了。” 郑天煜:...... 四周,围观之人,默默吞了口口水。 郑公子认输了? 怎么可能! 但是,即使他们再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那个穿着极其普通的衣服,名不见经传,也就长得好看些的年轻人轻松写出了两道解法,但郑天煜没有写出,还主动停笔认输了。 这是无数人都亲眼看着的事实。 纵然如此,也依旧有人嘴硬道:“不过是些奇淫技巧罢了,终究还是要回到诗文大道上。” “对!大儒都说了,前面三关就是雅趣而已。最后文魁的比试还是要落到诗文上。” “但是这个人还是真的很厉害啊!没想到三关赢了郑公子两关。” “都说了,那是旁门左道。他总不可能在诗文上胜过郑公子吧?” “也是。” 四周议论纷纷,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二人的耳中。 郑天煜之所以那么直接认输,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反正前三关都不用算,他在已经确定比不过了的情况下,也没必要再耗费脑筋了。 至于作诗,呵呵,本身就以诗才闻名的他,有充足的信心将方才丢掉的那一丁点面子都捡回来。 他笑着道:“不知道阁下的诗文是否也如数算、对联那般精通?” 夏景昀皱了皱眉,“赢你应该问题不大。” 郑天煜笑容微滞,“阁下这份自信倒是难得。” 来到第四关,也就是作诗关,夏景昀忽然道:“郑公子,你是不是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郑天煜愣了一下,旋即有些尴尬。 夏景昀缓缓开口,朗声道:“我姓夏,名景昀,字高阳,建宁郡万福县人。” 郑天煜只好拱了拱手。 守关儒士笑问道:“二位是自己翻,还是老夫帮你们翻?” 夏景昀看向郑天煜,依旧是那副我都可以的样子。 几番打击,郑天煜心头难免生出几分恼怒,赢了点旁门左道,还真当自己厉害完了! 一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泗水州一辈人难以逾越的高峰! 他直接伸手,翻开一块。 【咏秋】 高台之上,一个大儒沉声道:“二人各自准备!” 第二十一章 堂堂正正的碾压 咏秋。 台上几个大儒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是能够抽中什么忠君、言志之类的,然后再出一首名篇,或许便能成一时佳话。 再不济,弄个思乡,也能让德妃娘娘高看一眼。 但居然抽了个咏秋。 没办法,总不能都出一个题目吧。 反正只要能出个名篇,那也算是很不错了。 比不得上面大儒们那些复杂的思绪,下方的书生们都在心里想着,自己如果抽到这题,能对付出什么诗句来。 想来想去,不过都是那些寂寥、萧索、孤独之类的意境。 “不知道仲明公子能写出何等大作。” “是啊,四季之作前人佳作无数,要想推陈出新,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这么些年,你们还不懂一个道理吗?永远可以相信郑公子!” 众人议论纷纷,一旁的酒楼上,云老爷子看着苏师道:“子成兄,现在心境如何?” 苏师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只要能有一篇过得去的诗词,这个徒弟我收定了!” 云老爷子笑容玩味,“你这个想当师父的都不看好他,那还有谁能看好他?” 苏师道叹了口气,“不是不看好,而是郑天煜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反而多次在关键场合证明过自己的超群实力。夏景昀比不过,不怪他,反倒是能跟郑天煜拼成如今这样,已经足以自傲了。” 说话间,郑天煜动了,他缓缓迈步,右手轻敲掌心,吟道: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前两句一出,便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竟然以这样的角度破题? 不写寥落萧索,反倒来了一句轻寒正是可人天。 但凡有些文化底子在其中的人都是心头微震。 而后郑天煜继续念道:“绿池落尽红蕖却,荷叶犹开最小钱。” “好!” “好!” “不愧是郑公子!” “好诗,好诗啊!从这个角度写秋天,才高如山岳啊!” “果然没辜负我等的期望,郑公子还是那个永远值得信赖的郑公子!” 众人的议论声中,一直平静沉默的曾济民轻轻一叹,夏景昀难了。 郑天煜这首诗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立意新奇,意境豁达,描写也是生动有趣,想要以一首临场之诗超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他先前所作的那首诗,在这首诗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 想到这儿,曾济民心头也生出几分颓丧和无力。 郑天煜果然是一座横亘在泗水州众人面前的一座大山啊! 在他身旁,林飞白的眼底闪过一丝怨毒,郑天煜啊郑天煜,你就不能死在外边吗? 非要来与我抢这文魁! 在郑天煜这首诗面前,他先前那首诗自然也无力抗衡。 饶是他前后联系,机关算尽,耗费金钱不菲,这文魁,终究还是落到了郑天煜的手中。 就在这时,夏景昀微微一笑,“没想到在阁下心中,秋意竟有如此轻快生动。” 郑天煜胜券在握,也彻底恢复了先前的自信洒脱,“四季皆有其趣,只待我等发现。” “不过巧了,在我心里,秋意也同样不是那么低沉萧索。” 夏景昀大袖一挥,朗声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听完前句还想骂他剽窃创意的众人齐齐一愣。 嘶! 这句,气魄不小啊! 夏景昀并未让他们久等,伸手指向头顶天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众人如被一道惊雷劈中,只感觉一股旷达高远的气息,直冲胸腹,随着那晴空之鹤,排云而上,游走在那高远的碧霄之上。 天马行空,恣意狂达! 同样是写秋日之好,这首诗明显比先前郑天煜的诗更加旷达雄浑,意境也更加高远。 “好!” 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后陡然愣住。 而后,寂静渐渐蔓延,现场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因为,这意味着一个问题。 郑天煜输了? 郑天煜竟然输了? 这小子,是文魁? 等等! 不止是这样! 总共四关,第一关两人打平,后面三关,郑公子都输了? 都以为猜字谜是对方唯一能跟郑公子比的,结果那是郑公子唯一能跟对方比的? 还只是比得上,而不是比得过? 这人真的是名不见经传的人? 不会是中京城那位天下第一公子秦公子假扮的吧? 徐大鹏坐在座位上,脸上写满了震惊,你不是来看热闹的吗? 怎么就一巴掌把郑天煜给扇翻在地上了呢! 合着你之前说的去拿个文魁不是吹牛? 那你说你能免费睡花魁是不是也是真的? 下方一片震撼到呆滞的气氛,酒楼上,三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也是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竟然能够见证这样神奇的一幕。 泗水州公认的第一公子,能文能武的建宁太守之子郑天煜,在众人欢呼中到来,随便点了一个人,结果一关都没赢,还在最引以为豪的作诗上,输得彻彻底底。 冯秀云伸手,轻轻按着胸口,即使透过那厚重的缓冲,也能感觉到一颗芳心难以自持地在怦怦直跳。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三五天前,还是劳工营中挣扎求活的获罪劳工,如今就已经能在诗文上击败名动泗水州的郑天煜了? 她忽然想起,以前有些前辈,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些才子或者将军,也有被赐婚出宫,当上夫人的美事。 那自己? 一向在宫中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的她,忽地霞飞双颊,阵阵发烫。 ...... “哈哈哈哈哈!果然大才!果然大才啊!” “诗文、书法皆为一时之选,这等人才,得快些下手了!慢了可要被人抢走咯!” 云老爷子和苏师道两人满面红光,笑得十分开心。 苏师道握着酒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好诗,好诗,好气魄!我苦等多年,终于等到这样一个学生!也算不枉此生了!” 云老爷子深以为然,“我观此子,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心境出众,却在该露锋芒之时锋芒尽露,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由衷感慨着,在心中悄然动了另外一层极其深邃的心思。 ...... 花魁凝冰的侍女一脸遗憾中又带着过瘾的神情,“姑娘,真是一场好戏呢,没想到这位郑公子居然输了。” 凝冰姑娘依旧表情淡漠,“小问题,这位郑公子依旧是泗水州这些公子当中最出色的那一个,一会儿记得找人把帖子发给他。走吧,戏也看完了,一会儿散场生意就该来了,我们回。” “是。” 说完主仆二人戴上帷帽离开,只留下满屋余香。 高台之上,四位大儒齐齐起身,凑到一起,开始商量了起来。 众人都没有催促,他们都知道,这是在商量两人这两首诗的优劣,评判一个高低,因为明显涉及到文魁的归属,所以慎重了些,不再像之前一人而决。 虽然,这个归属并没有什么悬念。 不一会儿,四位大儒就坐了回来。 目光看着场中,你让我我让你,最后还是中间的一位大儒开口道:“两位才俊皆有好诗,为此番文会大添光彩,亦是一番龙争虎斗,津津乐道之文坛美事。虽文无第二,但事有高低,此番既要选出文魁,我们便要为这两首佳作评出一个高低来。” 他沉吟道:“这位夏高阳之诗,旷达高远,豪迈爽朗,确为一时之选。” “然,其立意,借鉴了郑仲明之诗意。而郑仲明之作亦只稍逊于它。故而,我等综合评定,二人之中胜出者为,郑仲明!” 夏景昀面色一变,猛然抬头,目光之中,闪过一道精光。 骤然响起的嘈杂惊呼声中,冯秀云柳眉含煞,怒道:“混账!” 云老爷子面色一变,拍着桌子,“此言,该死!” 第二十二章 巧舌如簧 会场之中,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瞬间响起了几声稀疏而大胆的嘘声。 “这不公平!” 徐大鹏直接站起,朗声道:“谁都看得出来,高阳兄的诗比郑公子的诗做得要好!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评判,如何能服众?” 人群之中,立刻有人附和。 “大胆!”一个大儒拍着桌子,“我等之评判,岂容你在此说三道四!” “为何不能!”徐大鹏怡然不惧,“这诗的好坏,大家都看在眼里,是非曲直谁能看不出来?我们从小就被师长耳提面命,要怀赤诚之心,做坦荡之人,你们这些师长今日所为,配得上这句话吗?” 一个真正合格的喷子要不仅敢于喷比自己弱的,敢于喷同辈,更要敢于向权贵开炮。 “放肆!” 另一个大儒也拍着桌子,正要说话,先前做主宣布决定的那位大儒伸手将其拦下,目光扫视场中,缓缓道: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如我方才所言,我们认可两首诗有高下之分,也认可这首【自古逢秋悲寂寥】略胜【秋气堪悲未必然】一筹,但二者差距不大,皆为难得的佳作。两首诗都一反常规,以昂扬之态来写,为各自的诗句都增色不少,令人耳目一新,但也正因此,率先以这个思路破题之人,更应得到嘉奖,后来者,便多多少少占了便宜。” “故而,我等综合考量,以秋气堪悲未必然为胜者。诸位心中异议,我们都接受,但我等评判,问心无愧。” 他目光扫视一圈,大儒的威严和底气显露无疑,掷地有声,“你们,也无权更改!” 这话一出,不少本就支持郑天煜的人立刻就被说服了,但是更多的还是哪头都不站的公道之人。 听了大儒们的话,他们忍不住心头一叹。 这评判诗文,还不是两张嘴皮子一翻的事,怎么都能找到一个角度来解释。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不就是读书人的专长嘛! 大家都看得出来夏景昀的诗要比那郑天煜的诗要好,但就是这几个大儒看不出来。 实际上他们哪儿是看不出来,他们看得远着呢,看到了郑天煜是州学学正的弟子,看到了郑天煜是建宁太守的儿子。 你换做夏景昀是太守之子,学正之徒,你看看这些大儒会怎么选。 “一个升斗小民,怎么能斗得过这样的大人物呢。” “公道果然只存在于小人物之间啊!” “能跟大人物同台,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赢大人物啊!” “我现在担心,他接下来会不会在哪天被人发现横尸荒野。” 众人小声嘀咕着,倾泻心头的悲愤和无语都显得小心翼翼。 这些还是有一定文学鉴赏水平的,对于那些纯属看热闹的,则是在德高望重的大儒光环下,开始对“死鸭子嘴硬”的徐大鹏等人冷嘲热讽了起来。 在他们眼中,这活脱脱的就是输不起啊! 听着台上大儒的话,也听着四周嘈杂的议论,沉默了片刻的夏景昀扭头看着郑天煜,“阁下不准备说点什么?” 郑天煜平静地站着,“郑某一向尊师重道。” 夏景昀低声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个忙,我接受这个结果,转身就走。” 郑天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夏景昀抿着嘴,心头冷笑,莫名想起了那位跟主流不合的相声大师在会当凌绝顶之后说的那番话,曾经我只是想当一条狗...... 你们这些权贵,还真是贪得无厌啊! 他扭头环顾了一圈场中,忽然笑了,既然这样,那我也就跟你们玩玩! 过去大大小小的场面,他什么没见过,就你们这几个心怀鬼胎的就想这么吃了我。 门儿都没有! “他们是你的老师,却没资格当我的老师。” 夏景昀冷笑一声,大声道:“我不服!” 声音传遍场中,让许多人都是一惊。 前方台上,高高在上的大儒一点不慌,淡淡开口,“你有何不服?” 夏景昀似笑非笑,“我想问问,如果我现在再写出一首同样远胜于这位郑公子的诗,并且不用那个破题思路呢?” “文会自有规矩在此,你的诗作已出,即使你再做百篇,亦是无用。” “你看,规矩就在你们嘴里。”夏景昀嗤笑道:“我与他用同样的破题思路,做出了比他更好的诗句,这分明是最直观最清楚的胜出,在你们口中竟成了剽窃其思路。那你们为何事先不曾明言,为何又要两人共写一题?支撑你们做出裁决的,到底是诗文的水平,还是作诗之人的背景?” 一位大儒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我理解你的沮丧,但世事无常,你还有远大前程,莫要自误。” “这是改威胁了啊?”夏景昀咧嘴一笑,“那我也威胁你们一下吧。这文会是我们泗水州学子共为德妃娘娘恭贺而办,每个人都是怀着一颗为国报效,一展才华之心而来,你们这么颠倒黑白,岂不是在给德妃娘娘抹黑?” “放肆!”那大儒可不敢接这个锅,一拍桌子,“来人,将这狂徒押下去!乱棍逐出!” 夏景昀昂然而立,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挺直的腰背,就仿佛一个读书人真正不屈的脊梁。 几个兵丁持械冲了进来,气势汹汹地朝着夏景昀走去。 “住手!”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冯秀云快步走进来,面带寒霜,冷冷开口道:“诸位先生,这是要做什么?你们是要开文会还是武斗?都给我退下!” 夏景昀松了口气,他闹将一场,就是赌这位宫中女官能站出来,不管是出于情义还是惜才又或者是为了她可以分到的那笔钱,只要她站出来,自己就能被保全。 届时,哪怕拿不回文魁,自己不畏强权的名声也能够传扬开去。 扬名嘛,怎么不是扬呢!名气起来了,一切便都好说了。 瞧见冯秀云嚣张出场,四位大儒面面相觑,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许县丞连忙上来,先安抚住了冯秀云,将兵丁们赶走,然后向四位大儒说明了冯秀云的身份。 不曾想,四位大儒闻言瞬间变得不屑,“我当是什么人呢,一个内宫宫女,什么时候也能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了!” “你既是替娘娘打前站之人,就专心去做你的事,不该你掺和的不要掺和!否则天下文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你!” “看在娘娘面上,给你一个位置观礼,速速退下!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大儒们一脸冷笑,不屑开口,文人风骨展露无遗。 “冯主事没有资格说话,那老夫呢?” 苏师道分开人群,从中走出,冷冷看着台上几人,“几位同僚莫非觉得老夫也没有资格?” 旁边不少书生都认出了他,齐齐问好,“见过苏先生。” 只要是州学中人,谁不知道苏先生乃观鹿先生得意门生,学问冠绝州学,更关键的是,行事素来不看出身,对这些寒门学子颇多关照,在州学之中,时常主持正义。 如徐大鹏等人忍不住激动,苏先生来了,青天就有了! 台上四人瞬间愣住,但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子成兄,学正委托我等担任今日评判,你有什么话,下来再说。” “不错,圣贤有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既然我等是评判,此处便合该由我等说了算,你有什么意见,之后尽可探讨。” “你们!”苏师道气得胡子都在颤抖,“你们打着德妃娘娘的旗号,举办文会,却这般倒行逆施,颠倒黑白,就不怕德妃娘娘知道了,惹来大祸吗?” “苏子成!你莫要血口喷人!”台上大儒一拍桌子,声色俱厉,“我等之言,皆是出于公允,便是德妃娘娘在此,我等一样会如此评判!” “是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想起,然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老者,在护卫的保护下,面色不善地看着台上四人。 先前还从容镇定的大儒们面色瞬间变得惊恐。 云老太爷! 第二十三章 权力下的公道 冯秀云心头一喜,果然,老太爷站了出来。 自己这也算是跟老太爷站在一头,一起战斗过了! 一直从容镇定的郑天煜也是面色微变,他自然是认得这位老人的,也知道这位老人恐怖的身份。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当下这个关头,没谁敢去触他半点霉头。 但就是这样一个大人物,来给夏景昀撑腰来了! 四个大儒连忙起身,小跑着走下台子。 一旁的许县丞飞快将一个搬椅子的小吏推开,抢过椅子亲自搬了过去,成功赢得了老太爷微微颔首。 云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下,冷冷看着面前四位大儒。 “德妃娘娘省亲,你们能想到办这个文会,为她此行增光添彩,老夫很开心。” “但是,你们把这个文会办成这个样子,老夫不高兴。很不高兴!” 领头那位大儒身子微微一颤,全然不复先前高高在上的淡定,微躬着身子,笑容尴尬又带着一点卑微,“咳咳,老太爷,这当中可能有误会。” “哦?什么误会啊?” 云老爷子皮笑肉不笑,一品皇妃之父的气势拉满。 大儒额头见汗,喉头滚动,想了想才磕磕绊绊地开口,“我们可能有些过于看重这个破题思路了。” “过于看重破题思路了?” 云老爷子笑容玩味,饱含深意。 四周也响起了一阵嘘声。 但大儒不愧是大儒,那脸皮不是吹的,点头道:“是的,现在想来,或许应该更注重诗文本身。” 云老爷子呵呵笑道:“你们这念头转得挺快啊?” 大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都是多亏了老太爷您提醒,我们差点误入歧途,做了误判。” 云老爷子哂笑一声,近距离看了一眼夏景昀,心头愈发满意了起来,颇有老夫年轻时的英俊。 他的笑容变得和蔼亲切,朝着夏景昀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直接起身离开。 苏师道则直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了他一个欣赏的眼神,和云老爷子一道离去。 两人一走,安静了许久的会场就仿佛捂了许久的盖子一下子掀开,喧嚣声骤然便响了起来。 有了这一段插曲,文魁的归属再无悬念。 夏景昀终于在围观之人的欢呼瞩目中,成功拿下了文魁。 以及五百两银子。 郑天煜走过来,微笑着跟他拱手一礼,“恭喜高阳兄。” 先前的闹剧,郑天煜一言不发,这就让大家只会将脏水泼到那些大儒身上,对他本人反倒没太大的影响。 他依旧高贵从容,依旧文武双全家世显赫,依旧有着大批的拥趸,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泗水州第一公子。 夏景昀回了一礼,“让阁下失望了。” 郑天煜怔了怔,先前是他不记得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姓,如今就轮到了这个无名小卒还回来了。 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他淡淡一笑,“后会有期。” 夏景昀微微眯眼,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总感觉这位郑公子跟他之间并非是巧合。 但此时此刻的热闹瞬间淹没了他的心绪,曾济民也走了过来,“恭喜高阳兄。” 夏景昀对这位颇有真君子之风的读书人也很有好感,拱手回礼。 曾济民之外,并没有太多人上来,众人都看得见,这夏景昀虽然拿了文魁,但也彻底恶了州学的大儒和郑天煜,他们若是走得近了,难保不被记恨。 别人不敢动有云老爷子维护的夏景昀,还不敢动他们吗? 所以大多数的州学学子都在文会结束之后,匆匆离去。 当然,私底下会编排出什么,那就是各凭本事的事情了。 双唇一碰,多的是让人兴奋的桥段。 这时候,一个人影一下子跳过来,把着夏景昀的肩膀,一脸激动,“高阳兄,你居然来真的?” 夏景昀看着先前愿意为他仗义直言的徐大鹏,笑容亲切,“我也没想,谁知道被人家挑上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徐大鹏笑了笑,也不计较,“我在州学求学,还要在此盘桓几日,就住在县学之中,高阳兄......” 说到这儿,一向交际花一样的他忽然顿了顿,面露迟疑。 夏景昀直接道:“这两日必会前去拜访。” 徐大鹏这才展颜一笑,“好,那我先走了,不多打扰你了。” 夏景昀与他告别之后,连忙快步走到了在一旁安静等了一会儿的冯秀云身旁,恭敬行礼。 冯秀云发现,自己虽然只与他见了四面,但每一面他都能带给自己惊喜。 劳工营献策、小破屋题字、赌坊口借钱,再到此刻,数日前那个肮脏的劳工少年,此刻已是俊秀清雅的文魁。 每一面,都让他在自己心中印象更深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微荡的涟漪。 夏景昀却目视着波涛在瞬间汹涌澎湃了起来,连忙非礼勿视般地挪开目光。 冯秀云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俏脸微红,但那又不是想收就能收得下去的,只好开口道:“随我走吧。” 夏景昀一愣,“去哪儿?” “云府。”冯秀云轻轻吐出两个字,“老太爷跟苏先生都还在等着你呢,一个文魁算什么,若是能抓得住,那才是你真正的造化。” 夏景昀心头一震,瞬间看到了平反的希望,“稍等一下。” 片刻之后,夏景昀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向冯秀云,微喘着气,“说好了的。” 虽然当初的话被打脸,但赌场老板很是爽快地就给兑付了,因为夏景昀这一手,让他挣了很大一笔,更别提还有云老爷子在背后为他撑腰。 看着那张银票,冯秀云正要说话,夏景昀直接抓起她的手,将银票按在了她的掌心,笑着道:“没有你的本钱,我哪儿来的赚啊!” “诶?” 冯秀云下意识绷紧了身子,神色惊讶。 我本来也没想推辞啊,你是不是趁机...... 冯秀云感受着掌心余温,对夏景昀竟然真的毫不犹豫给自己分了红也有几分诧异。 将银票折好藏进崇山峻岭之中,整个人也恢复了先前的高贵冷静,“走吧。别让老太爷久等了。” 秋水泛碧,黄叶满枝的浓艳秋光中,二人迈开步子,朝着云府走去。 而随着众人离开,先前热闹的文会场馆安静了下去。 但真正的惊雷,却沿着这个县城,向着整个州郡,一路炸响。 第二十四章 我家二郎这么厉害了? 江安城中,一位富商府上,门房中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身形瘦削,形容憔悴,衣衫虽整洁但难掩一股疲态,坐姿板正,又透出一股忐忑不安的紧张,赫然正是夏景昀父亲夏恒志。 他扭头看着旁边悠闲喝茶的门房,恭敬道:“老哥,不知贵府老爷何时回来?” 门房瞥了他一眼,“老爷何时回来,我如何知道?老爷做啥还要与我通报不成?” 本来就少与外人打交道的夏恒志登时被怼得不敢再吭声了。 又坐立不安地等了一阵,终于听见门外传来了落轿的喊声,他连忙抖擞衣衫起身,却发现刚刚还翘着二郎腿悠闲喝茶的门房已经毕恭毕敬弓着腰站在门口候着了。 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娇媚的年轻女人各自从一座轿子里走出,然后朝着大门走来。 “老爷,有位读书先生想来聘府上西席,已经在门房等了一阵了。” 男人脚步一顿,一旁的夏恒志连忙鼓起勇气上前,紧张得都有些结巴,颤声道:“在下万福县夏恒志,自幼饱读诗书,想在贵府做一名西席,请贵人考较。”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夏恒志,“可有功名在身?” 夏恒志摇了摇头,耳根都红了。 男人嗤笑一声,“西席何等重要,不是随便一个乡野读书人就能做的,拿点粮米回去吧。” 说完径直迈步走入,一旁的妾室小声开口道:“老爷,今天那个文魁不是说也就是一个乡野读书人嘛?” “人家那是什么本事?文采惊人,气度不凡,那是随便来个人都能比得了?你看那人一脸穷酸样,跟人家文魁有得比吗,给人提鞋都不配!” “还是老爷英明!” 声音渐远,门房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夏恒志,平静道:“阁下请吧?” 夏恒志一愣,“贵府主人不是说了还有粮米吗?” 门房笑而不语,抄着手并不说话。 夏恒志再笨也明白过来,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朝着家中走去。 走了一阵,居然在自家巷口碰见了兄长夏明雄。 二人一对眼就知道各自都没有好结果,齐齐一叹。 “哎!难呐!” “是啊!想找口饭吃,也是不容易啊!” “从长计议吧!家里还有点钱,能撑个十天半月的。” 此刻的家中,三个女人正在忙活着。 今天一天,三人连门都没出,寻思着做些炊饼之类的东西,明天去沿街叫卖,争取能挣点钱贴补家用。 眼下已经磨好了粉子,就等着半夜起来做了,一大早趁热挑出去卖。 虽然辛苦,但总比在劳工营的日子强了太多。 此刻夏宁真坐在灶门前烧火,夏景昀的母亲夏李氏切菜,夏张氏则在锅边掌勺。 “大嫂,今夜我起来弄吧,你和宁真先好好歇息。” 夏李氏一如既往地吃苦耐劳,不争不抢。 夏张氏摇着头,“没事,一起吧,都这会儿了,谁还当什么主母少奶奶呢。” 夏李氏劝道:“不必如此,三个人都这么累着,能累上几天啊!” 夏张氏坚持道:“我主要怕你做得不好吃,一下子本钱也搭进去了。” 夏李氏登时不说话了。 夏张氏话一出口,脑子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弟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现在就剩不到三两银子了,一家七口,可得精细着来啊,不然就得喝西北风了。” 夏李氏嗯了一声。 夏宁真毕竟还年轻,对这些斤斤计较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嘟囔道:“不知道二哥去参加文会怎么样了。” 夏张氏脱口而出,“还能咋样,长长见识就行了,你还指望他拿文会第一啊?” 夏李氏沉默无声,只是切菜时,刀剁菜板的声音好像大了些。 夏恒志两兄弟回到家,正看着夏云飞光着膀子在院中劈柴,将买来的大柴劈成小条,能更节省些,也方便用一点。 看着儿子汗流浃背的样子,夏明雄的神色黯然,“两个孩子都不差,这辈子就只能干这些活计了吗?” 夏恒志也跟着叹了口气,想起方才在那个员外府上听见的消息。 回来的路上,也听见有人议论,好像是也是姓夏。 同样是寒门子弟,同样姓夏,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二人摇着头,推门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喊。 “夏家哥哥!” 两兄弟同时扭头,瞧见居然是邻居,连忙转身招呼。 夏恒志拱了拱手,文绉绉地道:“我记得阁下今日是去旁观文会了,怎么有闲暇来我家叙话。” 那邻居笑着道:“不愧是能教出文魁的人,这话说得就是有味道。” “阁下谬赞了,酸腐之言,不过......”夏恒志下意识地回着,然后被耳畔一个响雷般的声音打断。 夏明雄如老牛瞪眼,满脸震惊,“你说什么?” 邻居笑着拱手道:“恭喜两位哥哥,贵府景昀公子今日力压一众州中才俊,拿下了文会的文魁啊!” 哐当! 厨房门口,听见声音出来的夏李氏呆立当场,手中菜刀跌落在地。 ----------------- “话说那郑公子,身为建宁太守之子,州学学正大人高徒,一身文武艺,乃公认的泗水州第一才子。他身骑白马而来,人为到,笑声已至,让先前大放异彩的曾济民与林飞白瞬间黯淡无光。” 小院里,众人立刻搬来椅子,请这位邻居坐下,然后排排坐着,听他讲述那刚刚过去的事情。 “郑公子环视一圈,说要挑一人与他一起闯关行令。众人心头忐忑,与这等人才一同出手,那不是自取其辱嘛!但事情已在眼前,郑公子可不会听他们的话,只见郑公子环视一圈随便点了一人。你猜怎么着,恰恰便是夏公子!” 夏李氏身子一颤差点晕过去,好在一旁的夏恒志一把搀住,“别慌,别慌,咱儿子最后赢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松了口气,但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并没有落下去。 “夏公子也是胆气豪壮,直接迎战,当时我们只当他是无知者无畏,后来才明白,那是自有底气啊!” ...... “听了郑公子的诗,众人都觉得再难做出比他更好的诗了,却见夏公子稍作沉吟,便吟诵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一诗出,满场皆惊!” 夏家众人听得喜不自胜,就仿佛亲眼看到了夏景昀创造了奇迹一样。 而夏景昀的“授业恩师”,父亲夏恒志则满脸呆滞,这是我教出来的? 能写出这样的诗的人?是我这种档次的读书人教得出来的? “但还没完,有那跟郑公子亲近的大儒居然昧着良心,想要昧着良心将这文魁之位拿给郑公子。” “他敢!”夏明雄跟夏云飞父子二人同时炸雷。 其余三女也都气势汹汹,让夏恒志连忙又劝道:“别慌别慌,高阳最后赢了。” 邻居润了一口泡着碎茶末的水,“好在群情激奋,大家据理力争,还有诸多大人物出面主持公道,最后,这文魁之位,还是让夏公子拿到手了!别说是他,也别说是你们家,就是我们整个南田巷也是与有荣焉啊!” 众人对视一眼,眼神之中全是惊喜之色。 夏宁真心神激荡,没想到二哥竟然如此厉害,开心之下,她当即扭头道:“娘,你不是说二哥只能去走走过场看看热闹吗?” “你个死丫头,存心气死我是不是!” 夏张氏红着脸骂道,众人哈哈一笑,房间里登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二十五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县衙之中,许县丞小步快走,来到后堂。 “令尊,文会已经结束了。” 县令赵鸿飞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笔,微笑道:“辛苦。州学学正安排,一州学子云集,大儒坐镇,谈文会友,也算是我们江安县上下为娘娘庆贺的一件大事了,如今顺利完成,你功莫大焉。” 他看着许县丞,十分满意,“近日你辛苦了,先是督造劳工营的滑车,接着又是督办文会,我已命人去送拜帖,晚上宴请郑公子,庆贺他拿下文魁,你与我同去吧!” 想象中许县丞大喜过望,高呼愿为令尊大人效劳的场景并未出现,反倒是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赵鸿飞眯了眯眼,端起茶盏,淡淡道:“县丞不愿意?” 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的许县丞一听这话,也顾不得纠结了,连忙道:“令尊大人,此番文会的文魁并非郑公子。” 赵县令一愣,旋即笑道:“看来那位明泉先生的曾孙是下了血本啊,无妨,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想来郑公子也不会有什么不快的。” 许县丞迟疑了一下,“那个,也不是林公子。郑公子是被人正面击败,四关输了三关,最后将文魁拱手让出的。” ???!!! 赵鸿飞瞪大了眼睛,心头惊愕。 “是谁来了?他州大才?还是中京城国子监的才子?” 许县丞想起那个让自己美梦破碎的滑车运土法,心中暗叹,开口道:“不是这些人,就是那位被您从劳工营中释放的罪囚,夏景昀。” 赵县令手中的茶盏登时滑落在地,在青石板上,摔成了几瓣。 ...... 劳工营,将作监大匠张大志背着双手,如同老农巡视田里庄稼一般,在几十架滑车旁缓步走过。 这几天,他每天都来劳工营,已经将这些滑车的原理尽数吃透,并且还想到了好些改进改良的方法,同时想到了很多可以用得上这个法子的场景。 等后面整理成册,回到中京城,光凭这个东西,就能让他交一个让上头满意的差。 毕竟这个滑车运土法的功效实在惊人,用上这个法子后,效率提升了许多之余,乱葬坑也有好些天没往里扔人了。 “这个夏景昀,有点东西啊!” 张大志笑了笑,“老三,你说我要不要发个善心,收他进将作监啊?” 他笑着扭头开口,然后看着空无一人的身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倒是忘了那小子去看文会那场大热闹去了。 他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又看了看观景台的进度,确认没什么可以操心的事情了,便慢慢悠悠地起身朝城里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一匹快马迎面奔来,瞧见张大志,马背上的少年连忙翻身下马,“师父!” 匠人身份,自然有师徒传承,这一次张大志便是带了喜爱的三徒弟随行,既能帮自己照料生活,也算增长磨砺。 瞧见徒儿,张大志笑了笑,“文会看完了?好看吗?” “好看!” 少年郎猛地点头,正要说话,张大志已经开口道:“既然看完了,去帮师父办个事。” “师父您吩咐。” “去城中南田巷,找到献上滑车运土法的夏景昀,将他请过来。” 少年郎一怔,“师父,你找他干啥?” 张大志也没生气,耐心道:“我方才想了想,这小子能够有这般巧思,或许是个好材料,师父我心善,送他一场造化,让他进将作监,保他余生吃喝不愁。” 少年郎神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师父,我跟你说说我今天文会的事吧。” “没兴趣。”张大志摆了摆手,“先去办事,办完回来慢慢说。” “我还是先说吧。” “你小子皮痒了?” “夏景昀拿了文会的文魁!” “他就是拿了状元,我也......”正撸起袖子准备整顿门户的张大志陡然愣住,“你说啥?” “文会的文魁是夏景昀。他跟泗水州那个第一公子郑公子比,四关三胜一平,直接拿了文魁。” 张大志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难以置信道:“就是那个之前的劳工?” 少年点了点头,“我亲眼瞧见的。” 张大志揉了把脸,缓过神来,“我滴个亲娘诶!这是个什么怪物。” 少年似笑非笑,“师父,那我还要去给他送一场造化吗?” 张大志老脸一红,一脚踹过去,“有啥好笑的,说明你师父我没看错人!” “是是是,师父看人真准!” 张大志呸了一口,“回去准备准备,弄点银子,晚上跟我出去!” “去哪儿啊?” “南田巷啊!有老关系在,都不知道贴上去吗?笨死你算了!” ...... 就在这对师徒牵着马慢慢走向城中的时候,一辆马车也缓缓驶入了江安城中。 车子直接行驶到了城中的一处宅院门口,一个老仆模样的人守在门口,立刻在马车旁放好下马凳,泗水州州学学正宋彦直从车上缓缓走下。 今日这场文会,本身就是他组织的,按说他是应该出席,甚至作为第一评判点评出最后的文魁。 但是文魁板上钉钉是他的爱徒郑天煜,为了避嫌,他只好错开了时间,今日一早才从建宁郡出发。 他揉了揉发酸的腰,在建宁太守的号召下,建宁的花魁们实在是太热情了,让他陷在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他一边朝里走着,“仲明出去庆贺去了?” 没听见老仆的回答,宋学正扭头看着他,“嗯?” 老仆迟疑了一下,“郑公子没拿到文魁。” 宋学正的反应与赵县令如出一辙,以为是林飞白豁出去了,赌上祖辈积攒的所有余荫,换来了这个文魁,但以他对林飞白的了解,对方断然没这个魄力,于是皱着眉头,“是仲明没赶上还是有谁在会场耍了什么阴招?” 文会的流程他是一清二楚的,如果真的有人买通了守关老者,刻意刁难,还真有可能让郑天煜折戟在前三关。 虽然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 老仆摇了摇头,“都不是,是郑公子在与人比试当中,直接被人比下去了。” “胡说!”宋学正忽然怒斥,“整个泗水州就没有这样的人!” 不过不愧是州学学正,他很快平复了心境,看着老仆,“对方是如何胜过的?对联?数算?哦,不对,那都是凑趣之用,也就是说对方做出了比仲明还好的诗?” 老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真相,“双方一共比了四关,郑公子跟那人第一关打平。” “输了哪一关?” “其余都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敢欺瞒老爷,事实的确如此。” 宋学正深吸几口气,冷冷道:“将事情原委,细细说来!” ----------------- 宅院不远处的另一座院子里,后院的凉亭中,四位大儒或站或坐,皆愁眉不展焦头烂额。 “想了这么久,可有方略?” “要真能那么轻松想出方略,咱们至于想这么久吗?” 眼瞅着话题又要进入死循环,一个大儒忍不住嘟囔道:“依我说,咱们就不该搞那事,这下好了,不仅赔上半世名声,还连带着得罪那么大一尊佛!” “行了,这话你骗骗我们也就罢了,大家也不当回事,要是被外人听去了,不知道会如何嘲讽于你。” “是啊,这儿都是自己人,咱也别藏掖了,咱们能对林家后生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自然能对学正爱徒,太守之子有所偏袒,就是再来十次咱们也一样会这么做。问题在于,谁能想到那个普普通通的夏景昀背后,竟然站着云老太爷啊!” “这话在理。外人如何议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德妃娘娘即将省亲的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让云老太爷恶了我们。” “这才是金玉之言,世人愚昧,转头便忘,可若是云老太爷恶了我等,我等怕是只能回去潜心修学了。” 几位大儒面色猛变,仿佛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正如丧考妣之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诸位教授,学正到了。” 四人立刻站起,“速速领路!” ----------------- 当这个惊人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向外传开,并引出无限波澜的时候,消息的主人公此刻正和冯秀云一起,朝着云府走去。 第二十六章 收徒 一路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夏景昀忽然轻声问道:“大人,草民有一事相询。” 冯秀云有些诧异地停住脚步,美艳傲娇的脸庞闪过一丝疑惑,“何事?” “大人可认识那位郑公子?” 说完他紧紧盯着冯秀云的脸,冯秀云面露疑惑,旋即仿佛想到了什么,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还真不认识,指望我帮你说情,恐怕是没戏。” 她旋即自嘲一笑,“你刚也看到了,我这个宫中女官的身份,对那些读书人可不顶什么用。” 不是她?夏景昀心头诧异。 冯秀云的神情不似作假,这么说郑天煜不是因为他要拿文魁才针对他的? 这真就只是一场巧合? 那个不可一世的郑公子,真的就只是那么倒霉催的,想随便挑个人装逼,然后就挑中了自己这块铁板? 反向开运气挂吗? 夏景昀压下心头仅存不多的疑虑,笑了笑,“嗯,我也只是问问,想来那位郑公子宽宏大量,不至于跟我等小人物一般见识。” 冯秀云看了他一眼,“再宽宏大量的大人物,都很难拒绝踩死一只硌脚的虫子。” 夏景昀莫名想起了一个一年就成了天道的家伙,忍不住笑了笑。 却没想到这样的笑容落在冯秀云的眼里,让她忍不住暗自称奇,这还能笑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真是越来越让她看不透了。 想着胸怀之中那张银票,她还是主动提醒道:“你切莫大意,那种人通常会更计较颜面,今天这一出,很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 “多谢大人提点。”夏景昀笑了笑,“大人觉得,云老太爷和苏大儒叫我过去所为何事?” 冯秀云微微一笑,反应过来,“这倒也是,你若是能与老太爷面前求得一次庇佑,别说那郑天煜,便是其父建宁太守,也不敢妄动你分毫。” 她扭头看着夏景昀,若有深意地道:“老太爷极其喜爱书法,你若有这方面的本事,可千万抓住了。” 她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很明显老太爷对夏景昀的字是有些兴趣的,不然也不会出乎她意料地收下来。 但是这个兴趣有多大,就是她不好揣测的了。 就像今日的文会,最后老太爷出面,外人会以为是为了替夏景昀出头,但实际上在她的眼里,无非是因为苏大儒的关系,以及对方打着德妃娘娘旗号胡作非为让老太爷不喜罢了,跟夏景昀本身反倒并无太多关系。 所以,一会儿的见面,到底是为什么她还真不好说。 估摸着就是见一面,结个善缘吧。 但不论如何,与她而言,这又是一次跟老太爷打好关系的机会。 就这么想着,二人来到了云府。 看着门楣上那个御赐的牌匾,和持刀而立的侍卫,夏景昀终于对老爷子的权力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在管家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了正厅。 正厅之中,云老爷子和苏师道正分主客落座,瞧见夏景昀出现,笑呵呵地站起了身。 对迎来送往一点也不陌生的夏景昀几个大跨步上前,恭敬行礼,半点没有一个刚刚拿下文魁之人应有的张扬骄傲。 “晚辈夏景昀,见过云老太爷,见过苏大儒。多谢二位前辈为晚辈仗义直言,晚辈感激不尽!” 云老爷子伸手将他扶起,笑容是出乎冯秀云意料的亲切,“些许小事,不必多礼。” 苏师道也笑了笑,“说起来,老夫亦是州学教授,还该为今日州学大儒们的丑态,向你致歉才是。” 夏景昀自然忙不迭地推辞,口称不敢。 冯秀云:(⊙?⊙) “好了好了,都别客套了。”云老爷子笑着将话题拉了回来,“夏高阳,老夫有个请求。” “请老太爷示下。” “今日你那首诗,老夫颇为喜爱,加之老夫向来爱好书法,你可愿为老夫写下,作为收藏?” 夏景昀毫不犹豫,点头答应,“是晚辈的荣幸!” 云老爷子吩咐一句,立刻便有府中仆役抬着案几过来,并且摆上考究昂贵的笔墨纸砚。 苏师道站在一旁,心里有些替夏景昀担忧。 许多人自己写是一回事,在人前写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当着云老爷子这样的大人物,心境稍有不稳,恐怕落笔的效果就会差上许多 夏景昀在桌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凝神闭目,整个人的气势悄然一变。 不再是俊美瘦削的少年,而仿若是历练了数十载风雨的宗师,一提笔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 笔走龙蛇,四行墨字在如雪的纸上显现。 仿佛又回到了半个多时辰前,他负手高吟,豪情惊人的画面。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云老太爷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的字,也看着夏景昀落笔的熟练技法,不由痴了。 夏景昀缓缓放下笔,“能力有限,技法粗陋,登不得大雅之堂,二位前辈见笑了。” “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不行!年纪轻轻的,怎么滑不溜秋的,没点年轻人的朝气!” 云老爷子一瞪眼,佯怒道。 冯秀云站在一旁,高挑身段儿将一袭长裙衬得端庄秀丽,低眉顺目的样子下,心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口气,还真不把夏景昀当外人啊! 看样子,这夏景昀还真是洪福齐天,能跟老太爷当个书法上的忘年交不成? 云老爷子满意地看着这幅字,也由此当面确认了夏景昀的真实水平的确是自成一派的高。 他目光落在夏景昀那张清秀俊逸的脸庞上,“前些日子,你那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我很惊喜,于是我寻人查了查你的情况。你可会介怀?” 夏景昀心头一动,心头涌出几种揣测,笑了笑,“老太爷客气了,换做是我,恐怕还查得更多。” “那就好。”云老爷子颔首道:“众人皆知,老夫这一生,极爱于字。见你之字,已然颇具造诣,如多加雕琢,未尝不能成一代宗师名家。” 在好友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云老爷子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羞耻和脸红,缓缓道:“老夫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夏景昀瞬间愣在原地。 来路之上的诸般猜测之中,竟是最不可能的那个成了现实! 冯秀云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旋即捂着嘴巴,面露骇然。 老太爷的徒弟? 天地君亲师,四舍五入,那就不就是德妃娘娘的弟弟? 几天前的劳工苦力,如今这是要一步登天? 眼看着夏景昀居然在愣神,她壮起胆子轻咳一声。 夏景昀也瞬间回过神来,没如冯秀云期待的那般立刻激动下跪高呼,而是故作单纯地挠了挠头,小心道:“束脩会不会很贵?” 云老爷子跟苏师道齐齐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苏师道忍不住调侃道:“你能给多少钱?你觉得你眼前的一品皇妃之父会在意你那点银钱吗?” 夏景昀尴尬一笑,云老爷子也笑着道:“老夫收徒,是看重你的才华,只要你家世清白品行过关,至于旁的,没什么值得我禁忌的。” 夏景昀当即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其实是自己占了便宜的云老爷子喜不自胜,笑呵呵地伸手将他搀起,“从此刻起,你我便是师徒了。子成兄,冯主事,你们就是见证,哈哈!” 冯秀云心潮澎湃,有这样一层关系,自己回宫在娘娘那儿总算是稳了。 但旋即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又生出浓浓艳羡,自己这算个啥啊,人家这才是真正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心头的感慨尚且浓郁,苏师道的一句话又让她愈发百感交集。 只见这位泗水州文名极盛的大儒笑着上前,看着夏景昀,“康乐兄收你为徒,传你书法,你可愿随我修习经学。” 夏景昀看了一眼云老爷子,云老爷子哈哈一笑,“你要愿意,就快快拜师吧,不然有人说不定就要气得不再搭理我了。” 夏景昀这种厚脸皮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再度纳头便拜。 苏师道笑呵呵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君子佩玉,此玉便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今后亦可持它随时来泗水州城寻我。科举乃是正途,你之才情,常人难及,此间事了,州学之中,你我再续师生之缘。” 夏景昀没有推辞,伸手接过,识趣地改了口,“多谢先生。” 云老爷子心情大好,朗声道:“来人啊,设宴!” 第二十七章 暗处窥视的蛇 一场欢宴,至夜方歇。 夏景昀虽然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时代的酒宴,但喝酒嘛,啥时候都那么回事,他一样挥洒有度,进退自如。 他这番仿如生而知之的表现落在众人眼里,自然又是一番暗自称奇。 云老爷子满意地看着自己此生唯一的徒儿,开口道:“高阳,有一事我需与你分说清楚。” 夏景昀连忙避席起身,“师父请讲。” “不必拘礼,快快坐下。”云老爷子伸手按了按,然后道:“德妃娘娘省亲之日临近,老夫身处众人耳目聚焦之地,此间微妙,你我之师徒关系,暂时不便对外宣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可能体谅?” 夏景昀当即道:“这也是对徒儿的保护,徒儿当然能够体谅。” 云老爷子满意颔首,然后将目光看向冯秀云。 冯秀云连忙站起,“请老太爷放心,此事奴婢定不会吐露半字。”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高阳今日夺得文魁,还未回家与家人欢聚,我们饮了此杯!” 喝完之后,云老太爷执着夏景昀的手,将他带到了书房之中。 常言道:女人的心房,男人的书房,都是等闲不会对人敞开的。 所以跟着走进的夏景昀登时打起精神,生怕有什么应对不妥的地方。 云老爷子关上房门,缓缓走到椅子上坐下,“今日之事,虽然明面上了结,但事后定有余波,那位郑公子背后,有建宁太守,有州学学正,还有一帮没了气节的大儒,有时候不一定需要郑天煜自己动手,就有着一些为主邀功的宵小作恶,你心里要有防备。” 夏景昀自然是知道这些,但老爷子关心,他自然不可能装逼说什么我心里早就有数之类的蠢话,严肃答应下来。 看着他那严肃的样子,云老爷子笑了笑,“也不必太过在意,今日我出面替你说话,不管是谁,想要对付你,也得掂量掂量才行。” 夏景昀这才展颜一笑,“也是,师父您的威名只需展露那么一丝,就足以震慑宵小,让他们不敢动弹了。” 人从来不讨厌好听的话,只不过往往被另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左右,不喜欢的人说些好听的,那就是油嘴滑舌,轻佻可憎,喜欢的人说来,就成了嘴甜似蜜,言暖人心了。 云老爷子此刻就这般受用,微微颔首笑了几下,才收敛笑容,“叫你进来,还有一事需跟你说。” 他看着夏景昀,“我先前让府中护卫去打探你的底细,在劳工营找监工问话之时,对方说,两日前,也有人向他打探过你的消息。” !!! 夏景昀登时瞳孔一缩,一阵阴凉又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从后背升起,就像是有无数条蛇无声爬过。 两日前,文会还未举办,自己只是一个刚刚从劳工营中出来的苦工,跟谁都没有交集,又有谁会去打探他的底细呢? 是那位巧取豪夺了他们夏家祖产的邻县县令妻弟? 还是郑天煜呢? “哦,另外,还有个小事。”云老爷子严肃道:“这些日子,无事切莫出城,听说外面的山贼闹得厉害,已经有不少人死于非命了。” 夏景昀登时肃然。 片刻之后,夏景昀和冯秀云走出了云府。 因为德妃省亲,这一个月城中都无宵禁,此刻街头依旧有不少人来人往,皓月初升,两人并肩走着,颇有几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暧昧。 冯秀云微微侧目,看着夏景昀的侧脸,心头感慨,就这么一日之后,她就已经从夏景昀高攀不起的样子,变成了需要仰望对方的姿态。 那一丝古怪而荒唐的想法,还未付诸一分实践,便已无情破灭。 夏景昀此刻的脑中,仍旧在回旋着方才师父跟他说的话,居然还有另外一拨人在调查他的底细!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事儿不搞清楚,他怕是觉都睡不好。 于是他扭头看着冯秀云,“大人,我想求你个事?” 冯秀云压着忽然翻腾的心思,深吸一口气,胸脯一挺,想摆出如过往那般清冷孤傲的姿态,转念想起身边这位已经是老太爷的徒弟,是她高攀不起的人,有些郁闷地开口道:“但说无妨。” “明日陪我去一趟劳工营如何?” 冯秀云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就这? ----------------- 当夏景昀回到了家中,不大的小院里,正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瞧见他进来,众人纷纷兴奋地上前,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着,闹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 夏景昀笑着道:“娘,伯母,你们也别操心什么去做小买卖的事了。爹和伯父也别想什么西席护院之类的事,这段时间,你们就好好在家,养好身子。大哥有空再去寻一寻有无名师,打磨一下武力。宁真,嗯,就负责貌美如花吧!” 一家人那点粗浅心思,哪儿能瞒得过他,只不过昨日急着准备文会的事,没空搭理罢了。 “二哥真好!”夏宁真高兴地摇着夏景昀的手。 瞧见女儿这高兴得意的样子,被戳了好几次肺管子的夏张氏哼哼道:“说得轻巧,没钱怎么......” 啪! 夏景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五百两! 夏张氏言语一滞,悻悻道:“你还要专心求学,还要交际,咱们坐吃山空,这五百......” 啪! 夏景昀又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又是五百两! 夏张氏盯着他的手,“还有没?” 夏景昀摇了摇头,“没了。” 夏张氏松了口气,“不是我说你,就算有一千两,真要敞开了手脚花......” 笃笃笃。 院门被人敲响,夏云飞快步去打开,将作监大匠张大志带着徒儿笑着走进来,“冒昧登门,夏公子勿怪。我是个粗人,没啥好送的,这一百两,权当为夏公子得中文魁贺!” 说完他看了一眼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样子,“看样子我来得不是时候?” 夏景昀扭头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伯母,然后看着张大志,“不,大人来得正是时候。” ...... 一番寒暄,张大志自嘲笑道:“原本我还想着举荐你去将作监,没想到你竟能拿下文魁,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夏景昀连忙道谢,不管怎么说,对人家的恶,他从不惧对抗,但对人家的好,他从来都会郑重回应。 “无妨,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问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好的点子,有的话可以跟我说,如果有用,我手上还有些余财。” 夏景昀想了想,“这样吧,让我整理一下,明日晚上,我去拜访大人。” 张大志大喜过望,“如此,那就多谢了。” 送走了张大志,夏景昀将两张五百两各自交给母亲和伯母,然后将那一百两收进自己怀中,看着惊喜不已的众人,笑了笑,“早点睡吧!” ----------------- 养足精神,第二天一早,夏景昀便和冯秀云一道出城直奔劳工营而去。 因为云老爷子提醒在前,即使是去沿途都有官兵把守的劳工营,夏景昀也请冯秀云特意带了两名护卫。 一行四人,打马而行。 瞧见夏景昀居然连骑马也会,冯秀云一再被震惊的心再度受到了冲击,这真的是个偏僻乡野的穷小子? 她的身子起伏颠簸着,微喘着气,“你要做什么?” 夏景昀微微挺腰,双腿一夹,展露出熟练控马技术,“一探底细!” 一路无事,二人带着护卫径直到了劳工营的二层小楼前。 劳工营的风中也带着酸臭和血腥,枯黄欲落的不止有枝头的叶,还有地上的人。 故地重游,夏景昀没有什么感慨,他不是冷血动物,但也不是圣人,他知道这是一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做下的恶,他现在压根无力去改变,于是只好装作不见。 更何况,此刻他的心里,装着的都是那个令他吃睡不安的消息。 劳工营的新管事消息并不闭塞,在冯秀云这种手刃过上一任管事的宫里人,和夏景昀这号文魁面前,丝毫没有拿捏架子。 “钱管事,在下有一事相询。” “您请说。” “这两日是否有外人来此找过我以前的监工?” 他的问题藏着坑,因为云老爷子那边是确定派了人来打听的,如果这个钱管事说没有,那自然就是撒谎。 钱管事点了点头,“有的,先后来了两人。两人我都不认识。” 夏景昀微微有些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于是追问道:“你可知他们问了些什么?” 钱管事摇了摇头,“我是新来的,并不了解,他们主要是问的你当初那位监工牛二。” 夏景昀嗯了一声,“那可否将这位监工请过来?” 钱管事面露为难,冯秀云淡淡瞥了他一眼,“嗯?” 钱管事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请,牛二昨夜休假回了家,方才衙门捕快来传信说他已经死了!” !!! 夏景昀的后背登时闪过一片刺骨的凉意。 第二十八章 真相 一个巧合可以当做巧合,但连续的巧合,还认为是巧合的,只有傻子。 夏景昀坐在返程的马背上,脸上写满了四个字:心事重重。 冯秀云看着他的侧脸,虽然夏景昀没说,但宫斗经验还算丰富的她,从方才那只言片语的问话中,猜到了这背后可能的阴谋故事,于是柔声道:“可还需要我帮忙?” 夏景昀被这声温柔的嗓音唤醒,看着面露关切的宫中女官,莫名想起几日前,她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心头忽然轻松了许多。 短短几天,自己也已经有了这么长足的进步,又何必那么恐惧忧虑呢! 不就是阴谋诡计嘛,来就来吧,老子兵来将挡就是! 活着本来就从不轻松。 “问你话呢!”瞧着夏景昀盯着自己发楞,冯秀云一面心头微微荡漾,一面开口催促。 夏景昀回过神来,“请大人带我去一趟县衙。” ----------------- “冯大人,夏公子,这位监工牛二的事情,我们已经知晓了,方才吴捕头已带着人去勘察过了,这牛二也是倒霉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碰巧在城外逡巡的山贼,丢了性命。” 县衙之中,主簿带着捕头,向二人,主要是向冯秀云汇报着情况。 夏景昀自然不相信是山贼碰巧,想了想,开口道:“他身上的银两和佩刀可还在?” 吴捕头是个魁梧高大的中年汉子,虽然在权力的重压下弯了腰,但是打心底里还是瞧不起这种对刑名一窍不通的权贵,“对方是山贼啊,怎么可能放过这些东西。” 夏景昀略显尴尬,别的书里不都这么写嘛,假扮山贼杀人,然后忘了搜走银两,被主角机智破解,为什么到自己这儿就不灵了呢! 于是他扭头看着冯秀云,“我能去看看尸体吗?” 吴捕头感觉到了一丝不被尊重的感觉,我才是捕头,你这不应该问我吗? 冯秀云看了一眼,确认他是认真的之后,点头答应,接着主簿便吩咐道:“吴捕头,你领夏公子去看看。” 吴捕头:...... 等夏景昀跟着吴捕头走了,留在厅中用茶等候的冯秀云一副不苟言笑的傲娇样子,看着一旁陪同的主簿,“你觉得,这位监工真的是被山贼所杀吗?” 主簿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语气道:“死在城外,又是傍晚,四周无人,全无线索,无处下手,不是山贼也是山贼了。” 冯秀云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他是要无功而返了?” 主簿欠了欠身子,没有接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领着夏景昀走去停尸房的时候,吴捕头忍不住开口道:“夏公子,还懂仵作之术?” 夏景昀摇了摇头,随便扯了个理由,“他终究与我有旧,来送他一程罢了。” 吴捕头也听得出来夏景昀在胡扯,有个屁的旧,劳工营监工怎么对劳工的他又不是不知道,但对方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啥。 看就看吧,他都瞧不出什么端倪来的事情,这种对刑名一窍不通的人,也不可能找得出什么线索。 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他见得多了。 正走着,一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在两名捕快的护送下从停尸房走了出来。 夏景昀问道:“这是?” 吴捕头道:“正是牛二的遗孀,前来辨认尸体,并且商议接尸出殡之事。” 哦,穿上衣服差点没认出来。 夏景昀回想起先前曾经见过的那副画面,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跟在吴捕头身后,走进了停尸房。 不知道是选址的故意,还是真的有些玄学,一进去就感觉到一阵阵的阴寒。 因为德妃娘娘要回来,县里加大了治安管理,而且一些穷凶极恶之徒都被想办法弄去了劳工营当耗材,最近没发生什么命案,停尸房里就只有一具尸体。 吴捕头走到尸体旁,猛地一下掀开盖住尸体的白布,旋即眼神促狭地望向夏景昀,想要从他身上瞧见些惊惶和恐惧,这也是他们这些人偶尔报复上位者常有的恶趣味。 但他却失望了,夏景昀的神色异常平静,甚至连眼睛都没怎么眨一下。 在项目工地上多年,别说这个了,比这更惨烈许多的死状,夏景昀也曾见过,早已练出了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 他仔细看着,牛二脸上标志性的胡子还在,身上伤痕众多,他也分不出来到底是刀伤还是剑伤,反正看上去血淋淋的,符合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的情况。 夏景昀默默算了算时间,昨夜距离上一次替他窥命,刚好是第八天,还真是老天自有安排啊! 那到底是谁杀了他呢?是先前问他话的那位吗? 如果是的话,对方向他打听自己,然后又在自己拿了文魁之后,抢先将他杀了,图什么呢?是怕暴露? 他又有没有向对方透露自己“算命”的本事呢? 夏景昀只感觉迷雾一重罩一重,疑虑一个接一个,但眼下既然只找到了这个点,就只能硬着头皮试着往下挖了。 吴捕头在一旁抱着双臂看着,心头戏谑,他这样一个经验十足丰富的捕头围着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的,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能看得出来个啥。 “吴捕头,盖上吧。”夏景昀盯着瞧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开口道。 “夏公子,可曾看出了什么?” 夏景昀装作没瞧见吴捕头眼里的调笑,摇了摇头,“没有。” “没事,您是文魁,这刑名之事,不熟悉也是正常,隔行如隔山嘛,哪儿能什么都厉害呢!对吧?” 夏景昀忽然心头一动,“方才牛二家的那位呢?” 吴捕头被这个急弯晃了一下,“应是离开了吧。” “能不能麻烦吴捕头帮我把她请回来?” ...... 片刻之后,一间偏房之中,夏景昀和牛二的遗孀牛王氏隔着一张桌子对坐着。 夏景昀看着眼前的妇人,肤白貌美,眼波流转间风韵动人,的确有些让人犯罪的资本。 再结合着牛二的家底和先前看到的那一幕,让夏景昀都忍不住想起【主人的任务】之类的词汇。 “牛夫人,斯人已逝,节哀顺变。” 对面的妇人只是低低地啼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多谢大人,请大人一定要为夫君报仇雪恨之类的话。 “牛夫人,你的诉求衙门自当竭力办到,现在有几个话想问问你。” 妇人嗯了一声,小声抽泣着,肩头微晃,“大人请说。” 夏景昀道:“你先将手伸出来。” 妇人瞬间抬起头,面色一红,“大人......” “勿要多想,我有一项秘法,可验真测谎。我自不会冒犯于你,你只需如医生把脉一般,将手伸出即可。” 夏景昀一脸正色,“再说了,你觉得我像是缺女人的样子吗?” 妇人这才认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果断地伸出了手,还要将袖子往上扯,露出洁白的藕臂,夏景昀赶紧叫停。 吴捕头和几个捕快站在房间一角,一个捕快声音极低,不满道:“头儿,有这样审案的?” 吴捕头也皱着眉头,暗呸了一口。 他娘的,这小子瞧着人模人样的,竟然....... 我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儿!哪怕去嫖呢!花点钱!恶心! 一旁的捕快也个个义愤填膺,红着眼看着夏景昀。 隔壁屋的尸首都还没凉透呢,这边就摸起了遗孀的手,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能刺激人心头的正义了。 夏景昀伸出手指,搭在妇人的手腕上,装作审案,“现在,你需要看着我的眼睛。” “嗯。”妇人娇滴滴地嗯了一声,眼泪化作雾气,让一双本就勾人的眸子变得跟陷人的沼泽似的。 夏景昀暗骂一声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稳住心神,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妇人开始还担心对方问起自己跟情郎的丑事,怕自己在对方的秘法下暴露,但问了几句,便放下心来,对方看来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对于这样的问话,一旁的捕快们却越来越义愤填膺,尤其是当看到那妇人竟然还颇为享受,让他们瞬间带入了苦主的心思,双目喷火。 夏景昀心如止水,搜查刮肚地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显得更正经,等待时间走完。 正当他将脑海里记住的那些刑讯台词都快问完,眼前忽然一花,一幅画面不负所望地出现。 牛王氏站在屋里,正准备脱下孝服,一个黑影跳入房间,一把将其搂住,她正要尖叫,对方笑着低声道:“是我。” 原来正是那位上一次被打得凄惨的奸夫,他搂着牛王氏,一边上下其手,一边道:“可人儿,我没骗你吧,这莽汉已经被我解决了,你先好好守孝,等孝期一过,我就纳你入门,届时我们光明正大地过日子。” 牛王氏如一滩水软在他怀里,腻声道:“奴家今后,任你处置......” “今夜就先好好处置你一番!” 画面中断,夏景昀看着眼前一脸悲戚的女人,心头猛地生出一阵厌恶。 “放开她!” 一个捕快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朝他冲了过来! 第二十九章 县衙上下的震惊 差点就血溅五步的情况被眼疾手快的吴捕头制止,他死死抱住了这个暴怒的年轻人。 身为积年老吏,他当然知道得罪了这些大人物是个什么样的下场,相比起来,有些事情,他也只能昧着良心装没看见。 更何况,他们这些捕快以及白役帮闲,本来也不是啥屁股干净的好人。 想要动手的人被拉住了,局面暂时没有失控,但屋子里的气氛依旧紧张。 其余诸人虽不至于暴走,目光却也十分不善地瞪着夏景昀。 夏景昀松开搭在妇人手臂上的手,站起身来,神色半点不慌,看着那个一脸正义的捕快,“你觉得我是在做什么?” “你是在轻侮未亡人!亏你还是文魁,竟然做出这等事!” 哪儿来的外国网友,怎么张口闭口都是这种词汇......夏景昀腹诽一句,淡淡道:“你见过用一根手指侮辱人的吗?” 这话一出,满屋的人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咳咳。”夏景昀也反应过来,“我是说,我若是正存心想要做什么,会就这样把手指搭在手臂上,一动不动?” 众人也是一愣,好像他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动作。 夏景昀冷哼一声,气势一盛,“你们都是捕快,肩负着为一县百姓捉拿宵小的职责,却成天到晚就知道咋咋呼呼,连刑讯之术都是一知半解,没听过一门叫做洞察入微术的刑讯秘诀吗?”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叫洞察入微术? 你们当然不知道,因为那是我随口胡诌的......夏景昀哼了一声,将微表情观察法挑了几处皮毛说了,将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方才按着她的手,顺嘴胡诌了一个秘法,是扰乱她的节奏和心智。让她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是让她最细微的眼神反馈也无从躲闪,人在眼神对视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变得慌乱。” 听得云里雾里,不明觉厉,一个捕快忍不住道:“说这么多,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夏景昀微微一笑,“牛二压根就不是死于山贼之手,而是死于奸夫暗害,而她!” 夏景昀指着一旁的妇人,“正是知情者!” 妇人面色猛地一变,吴捕头心头一惊,跟犯人打过多年交道的他,一眼就看出,这位妇人此刻的表情,就跟那些被识破的犯人如出一辙! ----------------- 县衙的正厅之中,七八个人正在议事。 “史县尉,你得想想办法,不能就这么不管啊!” “是啊,你这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我们手底下的生意,还要出城呢!” “虽说咱们泗水州现在山贼盗匪四起,但那都离得远啊,可现在山贼都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人了,还杀的是官差,衙门还不有所动作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言语集中的对象都是一个穿着武官袍子的方脸大汉。 江安县县尉,史有方。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也恰恰便是那位惨死在城郊的监工牛二。 牛二就在城边这么一死,这些家大业大的员外们都慌了,连忙到了县衙要求剿匪。 听着众人吵闹,那史县尉却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眼帘微垂,不时端起茶盏一口牛饮。 见状一个员外忍不住看向主位,“令尊,您说句话啊!” 县令赵鸿飞放下茶盏,轻轻一笑,“贼匪,任何时候都要剿的,不剿不行。大家想想,你带着如夫人出了城,赏着景,唱着歌,突然就被山贼给劫了,这谁还能坐得住?” 众人连连点头,史县尉这才抬眼看过来。 赵鸿飞捻着胡须,“史县尉,即刻点兵准备,明日便出城剿匪,还全县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史县尉沉默片刻,起身领命。 赵县令看着其余诸位,“诸位,此事已经说好,大家尽可放心了吧?” 众人大喜,齐齐高呼,“令尊英明!” 等到这帮县里的富豪权贵离开,史县尉去而复返,向赵县令说出了不同的意见,“令尊,我们现在应该设法稳固城中秩序为上,出城剿匪之事,待七日之后,无当军过来之后,自可解决。” 作为德妃娘娘省亲的“配套措施”,无当军将调集六千兵马前来,一边沿途护送德妃娘娘,一边借机扫荡泗水州全境贼寇,还全州百姓朗朗晴天,也是帝国中枢制定的策略之一。 作为县里在军事上的主官,史县尉前两日便接到了通知,已经开始为无当军准备驻地和军粮等。 赵县令叹了口气,“的确应当如此,但是民意不可违,你看看大家这人心惶惶的样子,不给个交代能行吗?” 史县尉还要说什么,赵县令又道:“我知你顾虑,你手底下的人自是不如无当军那般硬,但是咱们换而言之,如果事事都指着无当军来,又如何能显示出你的本事呢?就如本官,若是事事都需郡守,州牧,那还要我这个县令有何用呢?总得要发挥自己的本事嘛!” 史县尉叹了口气,道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正说着,主簿匆匆跑来,嘴里急匆匆地喊着,“令尊!令尊!” 赵县令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勿要慌乱,何事坐下说。” 主簿看了一眼一旁的史县尉,也没避讳,开口道:“牛二那案子破了,不是山贼作乱,而是奸夫淫妇勾结,雇凶杀害!” “什么?此言当真?” 赵县令还没发话,史县尉就腾地一下站起,有些激动。 赵县令看了他一眼,然后望着主簿,“不是说证据确凿吗?怎么又变了?” 主簿连忙道:“原本也不是证据确凿,只因事发城外,又是傍晚,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再加上最近山贼肆虐,便只能以山贼作恶结案。但是,文会文魁夏公子前来,从死者遗孀的身上查出了蹊跷,最终破获了此案,眼下那奸夫也已被擒拿归案,二人皆已认罪招供!” “谁?”赵县令有些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就是前两日文会的文魁,夏景昀夏公子。他曾在劳工营做工,这牛二正是当日他的监工,于是他来探望了一下,顺便就把案子破了。” 顺便.......赵县令扯了扯嘴角,嘟囔道:“吴老五他们真是吃屎长大的!” “好了,知道了,下去吧!一应赏罚循惯例处置便是。” 他挥了挥手,让主簿退下。 等主簿一走,史县尉连忙道:“令尊,既然不是山贼作恶......” 赵县令摆了摆手,“话已经说出去了,还是走一遭吧。而且要大张旗鼓地走,走出个虎虎生威,走出个人心安定,明白吗?” 看着赵县令若有深意的笑容,史县尉重重点头,“明白!” ...... 县衙的审讯房里,夏景昀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头有些激动,同时也有些忐忑。 明面上的案子已经了结了,牛王氏与这位汉子先前就因为勾搭被牛二捉奸在床过,此事有诸多人证。 这汉子当时被打得遍体鳞伤扔了出去,因此怀恨在心,于是与牛王氏密谋,买凶杀人,暗害了牛二,对外则装作是山贼作乱。 别看这汉子在床上收拾女人好像挺硬,但骨头却软得不行,在吴捕头带着人突击将其擒获,带回衙门之后,稍一用刑便一股脑全招了。 就在昨日,也就是文会那日下午,有人主动找到他,说与牛二有仇,若是他愿意出钱,他可以动手除去牛二。 这汉子一听就激动了,悄悄找到牛王氏,两人一啪即合,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同意了此事,支付了十两银子的报酬。 他甚至都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仅仅一夜之后,就传来了牛二的喜讯,哦不,死讯。 我就说,没有什么巧合,有的只是借着巧合的名头掩盖的阴谋! 夏景昀看着眼前被呈十字形绑在木架上的男人,仿佛已经瞧见了真相在面前招手。 他扭头看着房中的几位捕快,“几位兄弟,可否容我问他几句话?” 经过了先前的事,夏景昀在这几个人的心中已经从【卑鄙无耻的文人禽兽】变成了【多才多艺的智慧文魁】,对他这点小小请求,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纷纷退了出去。 夏景昀走上前,在对方诧异又惊恐的目光中,伸出手搭在对方的肩上,低声缓缓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没有你,我都不一定能出得了劳工营......” “来了来了!洞察入微术又来了!” “闹什么闹,你们一个个给老子盯仔细了,好好学学!” “还要摸男人,头儿我今后申请只审女犯人。” “你审了,那我审什么!” 门外,一帮捕快凑在门边,目光灼灼。 第三十章 容易翻脸的女人 夏景昀在赌。 赌他能从眼前的汉子身上拿到想要的情报。 在方才的口供中,汉子供述了那个主动上门的杀手的大略样貌,但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显然是不可能凭借这样的口供去抓到犯人的。 他对抓犯人这个事情本身没有任何的兴趣,但这个犯人关系到那个在默默窥视着他的人,那他就很有兴趣了。 所以,他想要试试能不能瞧见一丝端倪。 但如果对方在瞧见这汉子入狱之后,便按兵不动了,或者说七日之内,没有行动,那这条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也就只能断了。 这就是赌的内容。 实际上,关于那个人的身份,他心头也有些猜测,只不过这种大事,还是要有确凿证据佐证才放心。 他慢慢地围着对方转圈,手指在汉子的手臂和肩头划过,嘴里说着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汉子刚开始浑身一颤,以为要用刑了。 但接下来他觉得,还不如用刑呢! 他都快哭了,我他娘的都招了,你们这是要干啥啊! 夏景昀也很羞耻,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他还是只能在这幽暗腐臭还带着残留不去血腥味道的房间中,装神弄鬼地维持着身体的接触,在心头默默观想着。 直到眼前一花,一幅画面出现。 汉子戴着镣铐,颓丧地坐在牢中,灯光昏暗,只将牢房照出一个大概。 一个蒙面黑衣人无声跃了进来,快步来到牢门前,辨认了一下,蹲下来,低声道:“胡爷,我来救你。” 汉子一听这声音,登时快步挪了过来,凑在牢门边。 却没想到对方从直接抓起汉子的脑袋,砰地一下砸在了结实的牢门上。 砰砰巨响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可闻,但蒙面人丝毫不慌,几下之后,画面瞬间中断。 死得真惨......夏景昀忙不迭地松开手。 双方竟不约而同地都长出了一口气。 走出房间,吴捕头和几位捕快立刻迎了上来,“公子,可有所得?” 夏景昀沉吟一下,“吴捕头,借一步说话。” 吴捕头心头一凝,赶紧将夏景昀单独请去了隔壁。 夏景昀沉声道:“吴捕头,这厮的确有没交代干净的地方,对方要来救他。” 吴捕头听完笑了笑,“公子这就多虑了,我们这儿虽然比不得州城或者郡城的大狱,但也是全天有人值守的,而且整个牢房只有一个入口,要想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劫狱,那是不可能的。” 人家不劫狱,人家来灭口......夏景昀点了点头,“我自是相信在吴捕头的带领下,能够将这座牢房看得固若金汤。但是有道是防不胜防,贼人诡计多端,难免会有疏漏之时。万一出了纰漏,在这个关键时刻岂不是让令尊大人难看,也在诸多大人物面前丢了面子。” 吴捕头面色严肃起来,夏景昀趁热打铁,“对方要救,必然是这两三日的事情,吴捕头不妨这两日带着弟兄们辛苦一点,外松内紧,钓一次鱼,届时将此案连锅端起,在当下这个德妃娘娘即将到来,权贵云集,大家都希望安宁和平之际,说不定就有你飞黄腾达的契机呢!” 吴捕头心头瞬间火热,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办!” ...... 等他忙完了这些事情,冯秀云早已经走了。 她每天也不是无所事事,还有诸多繁琐的工作等着她去做。 但她还是贴心地将一个护卫留给了夏景昀,夏景昀心头微暖,想了想,便离开县衙,在城中寻了一处颇为干净整洁的首饰店。 在店里,他为冯秀云挑了一支簪子。 “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客官好眼力,这个簪子十两银子。” “这么贵?”夏景昀挑了挑眉,然后使出熟悉的砍价大法,“便宜点,我经常在你这儿买东西。” 掌柜的扯了扯嘴角,笑容尴尬,“咳咳,客官,小店今日开张。” 大意了......夏景昀心中闪过尴尬,笑容不变,“所以你看,我是你家第一个熟客啊!” 掌柜的嘴角抽了抽,“那小的就跟你讨个彩头,九两六钱银子。” “要讨彩头那就多讨一点嘛!八两银子!怎么样!祝你八方来财!” 做生意,谁不图个吉利呢! 一番拉扯过后,掌柜的一咬牙,亏点就亏点吧,“行!那就八两银子。” 夏景昀笑了笑,“好,那给我包四支。” 掌柜的脚下一踉跄,“什么?” 片刻之后,夏景昀得意地拿着四支簪子出了门,和护卫一起放到了冯秀云暂住的地方。 冯秀云也刚刚忙完一天的工作,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舒展着身体。 当夏景昀走进来的时候,就刚好瞧见一副两岸青山相对,一条深沟延绵的壮阔场面。 夏景昀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递上簪子,郑重道谢。 冯秀云犹豫着接过来,便听得夏景昀道:“知道大人在宫中用度自非这等寻常物件可比,但在下能力有限,只能借此聊表谢意。礼轻情意重,还望大人笑纳。” 我跟你有什么情意......冯秀云自己心里有鬼,听着什么都感觉像是点她。 看着她那红彤彤的耳根,夏景昀心头诧异,不会真喜欢上我了吧? 果然是自古英雄难进美人关,只有帅哥最容易啊! “你要留下用膳吗?” “啊?”对方声音太低,正在浮想联翩的夏景昀一时没听清楚。 冯秀云恢复平静,“我说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吧。” 夏景昀:??? “我答应过张大人,要去拜访他。咱们改日吧。” “好。” 冯秀云点了点头,缓缓道:“张大志寻你有事?” “嗯,想问问我还有没有如滑车运土法一样的法子,他想记录一下。昨夜还给我送了一百两银子说是文魁的贺礼,我只好答应他过去一趟。” “张大志出身将作监,乃是将作大监和少监之下四名大匠之一,虽然品级不高,又是匠人出身,不受看重,但眼界可不低。将作监负责器械打造、土方运输筑造诸事,以及为宫中打造各类机巧物件,能工巧匠无数。你切莫大意,等闲之物,绝对入不了他的眼的。” 听着冯秀云好心又耐心的提醒,夏景昀展颜一笑,“大人放心,我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冯秀云傲娇地瘪了瘪嘴,“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我说个跟你有关系的?” 冯秀云一愣,对上了夏景昀如星辰般的眸子,那一片漆黑深邃让她忍不住有沦陷的冲动。 一向功利心极强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变化到底是来自于夏景昀自身的优秀,还是来自于权力的刺激,但她这几天总是在对上这张脸的时候,忍不住乱想。 “你......你要说什么?”她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夏景昀凑近了身子,“德妃娘娘性子如何?平素有那些喜好?” 片刻过后,夏景昀摸着鼻子尴尬地走了出来,这女人正是说翻脸就翻脸。 刚才耳根子都红了,后面又黑起个脸。 跟我搞颜色是吧,这事儿我也擅长得很。 他虽然不是王子,但也玩过许多公主,久经战场,自然是知道冯秀云变脸的原因。 但他就是故意的。 在这个当口,德妃身边的人,还是别托大乱碰的好。 一边想着,他一边朝着张大志暂住的府邸走去。 第三十一章 我,将作监大匠,服了 “师父,你这么是不是过了点吧!” 县城的一处宅院中,张大志的三徒弟放下抹布,捶着腰,一脸的疲惫和埋怨。 张大志开口道:“你懂什么,我跟你说,像他这样的人,今后只要不出意外,一定会有大成就的。” 他端着小茶壶嘬了一口,悠悠道:“在最底层经受了磨难,见惯了生死,但是偏偏又有一身极其出色的本事,要心智有心智,要本事有本事,这样的人好好结交,亏只是小亏,赚就是大赚!” 徒弟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就不能跟我一起收拾?我在这儿忙里忙外弄了一个时辰了,你就半点没反应吗?” 张大志呛了口茶水,旋即道:“咳咳,为师这就是在将你朝着那个方向锻炼,多磨炼你的心思,你啊,太浮躁了。” 徒弟愕然,竖了竖大拇指。 匠人之间的师徒关系,从来都是跟人身依附关系差不多,张大志愿意容忍徒弟说这些,还愿意找个借口,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徒弟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一边继续收拾着,一边道:“不过师父啊,我觉得你还是想得太美好了。咱们将作监多少能工巧匠,那都是干了半辈子的。夏公子昨夜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儿还能弄出什么好想法来啊!” 张大志摩挲了一下下巴,“也不能这么说,那滑车运土法,就是看似简便,实则非常有用之法。再有一个这样的法子,那我回去怕是能使点劲够一够少监的位置了。” 徒弟嘀咕道:“人家夏公子是文魁啊,你还不如让人做首诗,你带回中京城送个礼,那还有希望些。” “你懂什么,忙你的事儿,一会儿去萃华楼催催席面。” 张大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头却也难免嘀咕起来。 就像徒弟说的,这将作监多的是能工巧匠,但都已经多久没做出过什么好东西来了。 不管是在军械用具的打造、还是堆土垒城的法子,以及供应皇室权贵的珍宝巧物,基本都只是延习着过往的技术罢了。 即使去岁上任的将作大监不住催促,但这些东西又不像什么什么挤挤就有的,出不来就是出不来。 指望夏景昀在滑车运土法这样的法子之外,还要给出什么好法子,似乎确实有点不切实际,强人所难了。 罢了,要是实在没有,那就当是请他吃顿饭吧。 就像刚才说的,跟这样的人结交,不亏。 而像他这种地位的,夏景昀这些文人愿意跟他结交,那就更不亏了。 正想着,徒儿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张大志默默喝茶,眼神都懒得动一下。 旋即,一个身影来到院门口,“张大人!” 张大志腾地站起,脸上堆起笑容,“夏公子!有失远迎,见谅啊!” 夏景昀连连摆手,惶恐道:“张大人这般可是折煞小人了。” “你何须自谦,作为苏大儒的弟子,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哈哈!” 夏景昀闻言心头知道,苏师父已经按照先前所言,将消息放了出去了。 他笑了笑,忽地站定,抖了抖衣袖,恭敬地行了一礼,“还未谢过大人当初的大恩。” 张大志都是一愣,“我有什么恩值得你谢的?” 夏景昀笑着道:“当日在劳工营,大人两次出手相助,这份恩德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好好谢过,今日终于有机会当面致谢!” 当日在劳工营,胡管事想要窃取夏景昀的劳动成果失败之后,张大志开口说了一句此法颇有巧思,打消了赵县令的顾虑,让夏景昀有了施展的机会。 接着在夏景昀成功之后,他忽然又开口赏了夏景昀十两银子。 本来这事儿赵县令免了他们全家劳役就可以了结的,但是张大志这么一说,就变成了三个当官的都要有所表示,让冯秀云不得不站出来给了赏赐。 虽然从后续结果看,即使张大志不出手冯秀云应该也会有所表示,但是人家这么做了,向来恩怨分明的夏景昀还是一直念着这份好。 听了夏景昀的话,张大志哈哈一笑,心头对他也更是看重了,有文采的人不少,但有脑子的人更是可贵,显然这位从劳工营变成文魁的年轻人就是很有脑子那种。 “旁的话无需多说,今晚你我多饮几杯!” “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二人互相谦让着来到饭桌前,萃华楼的小厮已经将饭菜摆了满桌。 张大志与夏景昀二人坐下,张大志的徒儿在一旁斟酒。 虽然师徒规矩深重,让这位小年轻不敢有任何的不悦,但是瞧着师父跟夏景昀两人有说有笑,自己却要站在一旁斟酒,年轻人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最关键的是,对于夏景昀能够在将作监的本行帮上忙这种事,他持深深的怀疑态度。 在这上面,他都比夏景昀厉害得多,师父何必舍近求远,说不定站在一旁给自己斟两杯酒,好好巴结一下自己,自己就灵光闪现了呢! “愣着干啥?倒酒啊!” 师父一声带着不满的提醒打断了少年郎的美梦,他连忙提起酒壶分别斟满酒。 喝了一阵,张大志跟夏景昀便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称兄道弟的流程。 张大志微红着脸,“高阳贤弟,昨夜你说,有所见教,不知是哪一方面?” 夏景昀笑着道:“老哥可知风箱?” 一旁的年轻人低着头默默瘪了瘪嘴,张大志尬笑两声,“风箱肯定是知道的。冶炼锻造,那都需要风箱助力才能将炉温提高。” 夏景昀又道:“那风箱是用人力拉动的吗?” “那还用说!牲畜它也弄不来这玩意儿啊!” 夏景昀笑了笑,“为何不试试水车?” 张大志一愣,夏景昀简单跟他讲述了一下水力风箱的构造。 这种东西对张大志这种经验丰富的人几乎是一点就通的事情,闻言立刻懂了,伸手虚空比划着,喃喃自语,眼睛越来越亮,“依照贤弟此法,这风箱不仅可以改大,还可以完全节省人力啊!建在河畔,水力源源不断,永不枯竭,妙极妙极!” 说着他举起杯子,跟夏景昀碰了一杯。 他觉得拿到这个办法,今夜这顿酒便已经是不亏了。 但夏景昀却微微一笑,“有了这样的风箱相助,有一件东西就可以派的上用场了。” 说着夏景昀便跟他讲述了土法炼钢高炉的基本原理,以及一些关键的地方。 听得张大志眼睛越瞪越大,先前还稍有不忿的徒弟则是微张着嘴巴,傻在原地。 这东西用来冶铁,比起现有的技术来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产量也要增加得多得多! 打造兵器,才是将作监的本行啊! 夏景昀说完还谦虚一笑,“有句话我可先说好,这只是我闲来无聊看着铁匠铺子时的一个设想,能否成功还需要老哥自己去衡量。这可不是劳工营献策,万一有不妥之处,老哥切莫怪罪到我头上,你们事关重大,等闲我可担待不起。” 张大志抹了把脸,也抹不去脸上浓浓的震撼之色,“兄弟,你说说,这人跟人他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我们对着那个熔炉那么多年,怎么就比不上你随便一琢磨呢!” 说完他遗憾地拍着大腿,看着夏景昀的脸上满是垂涎,“兄弟,其实在我们那儿当个将作大监,也挺不错的......” 夏景昀笑容玩味,“若是老哥能一言而决,我倒是愿意。” 张大志叹了口气,“来来来,饮一杯!多谢兄弟今夜教授。”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兄弟,为兄此番并未带多少钱财,已经花了不少,这点你先收着,但有奖赏,必不忘兄弟之情。” 夏景昀推辞几下,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他喜欢这种交换,纯粹而坦荡。 将银票放进怀中,他微笑道:“今后不论有多少奖赏,那都是老哥自己争取的,无需再顾及我。” 张大志自然连忙说着不行,夏景昀说的这几个法子,他回去之后必然会有极大的帮助,又怎么可能是一二百两银子就能打发的。 他毕竟是存在做长期来往的打算,所以不会贪这点小便宜。 夏景昀笑着道:“如果老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帮我个忙。” “你说。” “我听说将作监不仅有器械打造、宫室建造之类的工作,还有位宫中贵人打造精巧用度的职司?” “不错。贤弟问这个是有何用意?” 夏景昀笑着道:“能否请老哥帮我搞一点东西,比如一块比较透明的玻璃?价格贵重,我可以出钱买。” 张大志琢磨了一下,“行,旬日便可给你,但确实,须得贤弟花点钱财。” 夏景昀开心地举起杯子,“多谢老哥!” ----------------- 夜色深重,张大志师徒亲自将夏景昀送回了南田巷。 家中,依旧还亮着灯火。 一家人也没别的事情干,此刻女人们在做着针线活儿,夏恒志在屋里写字,而夏云飞父子二人今日则去添置了些石锁、木棍之类的习武用具,正在不大的院子里哼哧哼哧地练着。 瞧见夏景昀回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了上来。 夏宁真一身红裙,欢快地蹦跶出来,脆生生地道:“二哥,你今天去哪儿了啊?这么晚才回来。” 众人闻言都看着他,这话也只有夏宁真方便问一点。 夏景昀笑着道:“之前那个将作监的大人物一起说了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心头暗叹,还是换了个地方,依旧改不了这跟家人报喜不报忧的毛病。 或许这就是人之常情吧。 他将手里的三个礼盒拿出来,“娘、伯母、宁真,给你们一人买了一支簪子,看看喜欢吗?” 三个女人都眼前一亮,即使是性子最温婉内敛的夏李氏,面上也露出几分欣喜。 被抄家发配之后,她们已经荆钗布裙了许久,但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娘,婶婶,你看,我漂亮吗?” 夏宁真很快将簪子戴上,造型雅致的簪头衬在头发上,簪头上轻盈的镀金片,随着脚步迎风微晃,如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 夏李氏笑着道:“漂亮,簪子漂亮,人更漂亮!” “二哥,你觉得呢?” 夏景昀点了点头,“没想到宁真妹妹这么好看,不知道哪家贵公子有幸能娶到你呢!” 而跟夏宁真相爱相杀的亲娘夏张氏瞧见女儿那笑靥如花的样子,心头自然是高兴的,但是还忍不住嘴贱挑事道:“高阳,你说你也真是的,才刚有几个钱,就去乱花......” “伯母,请你闭嘴!” 夏景昀将刚刚从张大志那儿拿到的一百两拍在她掌心。 “噗嗤!” 夏宁真率先笑了出来,夏云飞也傻乐着,当夏张氏也忍不住嘴角荡开笑意,其余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那是对美好生活轻松的向往。 从被抄家开始,众人已经有许久没有再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本以为这一夜就将这么欢快轻松地过去,但当夜色正浓,人睡正香的时候,一阵匆匆的拍门声拍碎了宁静的夜色,也拍醒了众人的美梦。 “夏公子!夏公子!” 夏景昀披着衣服走出来,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栓。 对面的县衙捕快一句话就将他的瞌睡完全吓没了。 “夏公子,劫狱的人果然来了!” 第三十二章 江安城中的特色之地 县衙的牢房外,夏景昀看到了手臂负伤的吴捕头。 瞧见夏景昀,他激动地起身,满脸佩服,“夏公子,你真是神机妙算啊!我听了你的话,让大家装出没有防备的样子,那贼子晚上果然来了!” 夏景昀焦急道:“人呢?在哪儿?” 吴捕头面色忽然闪过一丝尴尬,“可惜那贼子武功着实不低,还是被他逃了。” 他旋即又找补道:“不过别担心,我虽受了伤,却也伤了那贼子一刀,他持刀的右臂亦被我砍伤了!” 夏景昀:...... 你还很自豪是吧? 你以为你是李淳罡啊,搁这儿玩互换一臂的把戏? 这下人跑了,我看你,哦不,你看我怎么办! 万一走在路上就把我噶了呢! 强按下心头的郁闷,他扭头看了一眼夜色,“那可曾安排追捕?” “安排了,你放心,两个得力快手已经追了上去,一定将贼人捉拿归案。” 夏景昀叹了口气,“那两人打得过你吗?” “那是什么话,我这个捕头可不是浪得虚名,别说两人,就是三四人......” 吴捕头正自吹自擂,忽然停住。 是啊,那两人打不过我,我都留不下那个贼人,他们俩怎么可能留得下。 果然,不多时,两个捕快无功而返。 ----------------- 当又一个清晨到来,天色还未完全亮起,院子中零散的落叶和灰蒙蒙的天光一起勾勒出萧条。 秋色已浓。 厨房之中,两位主妇已经开始忙活起早饭。 灶膛的火光,油灯的灯光,饭菜在锅里翻腾的滋滋响声,就是简单又纯粹的烟火气息。 不多时,众人陆续起来,围坐在饭桌前。 “诶,儿子,昨天晚上,那个衙门捕快叫你干啥?” 夏恒志开口问道,众人也跟着投来好奇的目光。 夏景昀想了想,开口道:“没什么,就是咱们之前那个大胡子监工,他也是倒霉催的,居然出城遇见了山贼,死了!县衙地的吴捕头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所以跟我说了一声。你们最近也千万注意,不要出城啊!” 最后那句话成功将众人注意力引开,夏恒志惊讶道:“山贼?居然都闹到城边上来了?” 夏明雄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咱们泗水州地处偏远,这些年日子越来越难,山贼、盗匪那是越来越多,我之前听有些大人物说,怕是乱世又要来了。” 三百年定律么......夏景昀心里嘀咕一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别操心那么多,只要好好在这个江安城里待着,有云老太爷在,朝廷只要不倒,这就是泗水州仅次于州城的安全之地。” 众人闻言也觉得在理,松了口气。 夏景昀忽然心头一动,“伯父,你走过江湖,见多识广,你觉得要打探情报,什么地方最合适?” 夏明雄对侄子的吹捧颇为受用,身子向后一靠,摸着吃饱了的肚皮,大剌剌地道:“那还用说,当然是青楼了啊!南来北往,鱼龙混杂,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到。” 一个声音忽然冷冰冰又阴测测地道:“你很懂啊?” “我当然......夫人!没有的事,这都是我有个朋友,他告诉我的。” “哦?哪个朋友啊?” 夏张氏不肯善罢甘休,得理不饶人。 夏景昀跟夏云飞对视一眼,同时将筷子一扔,“我吃饱了!” 然后脚底抹油。 “诶!高阳,定远,你俩......” “诶什么诶!老实交代!” ----------------- 江安县,县学,徐大鹏坐在院中的一处凉亭里,默默看着书,不时朝门口望上一眼。 “徐伯翼,还等着你那位文魁朋友来看你呢?” 一旁有几个学子结伴走过,调侃地笑着道。 “人家现在得了个文魁,还当了苏先生的弟子,你还真指望着人家记得你这么个一面之缘的人啊?” 徐大鹏哼了一声,坚持道:“高阳兄不是那样的人!” “对同样厉害的人,他当然不是那样的,但人家凭什么记得你啊,凭你长得不好看,还是凭你读书不出众啊?” “这都过去一日有余了,你等着人上门了吗?” “你......”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请问,徐大鹏徐伯翼可在此间?” “高阳兄!” 徐伯翼腾地站起,兴奋地挥了挥手里的书,高声回应道。 瞧着夏景昀长身而立,俊朗飘逸的样子,几个先前嘲讽着徐大鹏的学子面面相觑。 没想到还真来了。 不知谁带了个头,众人连忙跟上,齐齐行礼,“见过高阳兄。” 夏景昀立刻回礼,笑容温和亲切,也赢得不少人的好感。 ...... 走在江安城内,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夏景昀轻声道:“昨日事情繁忙,未曾登门拜访,伯翼兄见谅。” 徐大鹏登时心头一暖,感动不已,“高阳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能来,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都是朋友,谈什么感激。”夏景昀笑着道:“再说了,一场文会的魁首,既不是科举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无非就是个虚名罢了,不值得那么在意。” “高阳兄高风亮节,吾不及也!” 夏景昀翻了个白眼,“你再这样说话,咱们没法玩了。” 徐大鹏愣了一下,旋即哈哈笑道:“咱们今天上哪儿玩?” “去逛逛江安城中的特色之地。” “哦?”徐大鹏挑了挑眉,“我还未曾听说此间有什么特色之地呢!” 夏景昀想了想,忽然问道:“伯翼兄初夜何时没的?” 徐大鹏脖子一缩,连忙扭头四处看了看,这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吗? 瞧见四周好像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道:“二十一。” 这下轮到夏景昀愣住,“我记得伯翼兄才二十岁啊?” 徐大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这是对未来美好的希望嘛。” 夏景昀默默竖起了大拇指,“那要不要今日便满足你的愿望?” 徐大鹏眼前一亮,“所以,高阳兄,我们是要去青楼狎妓?” “别说的那么猥琐。”夏景昀轻笑道:“我们是去教育失足妇女。” “怎么教育?”徐大鹏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夏景昀扭头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庸俗。” 江安城不大,但青楼这种日常必需品还是存在的。 虽然没有如中京城中那种楼院馆阁档次分明,但也有三座青楼和一些见不得光的暗娼馆满足着男人们每日所需。 尤其是在此番德妃娘娘省亲,中京城的大青楼们纷纷派出主干力量来进行技术扶贫之后,整个泗水州的嫖客.......咳咳,文人骚客,都云集于此。 让三座青楼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尤其是怡翠楼,在争取来了中京城颇有名气的花魁凝冰姑娘入驻之后,生意那叫一个蒸蒸日上。 站在怡翠楼的楼前,夏景昀笑望着徐大鹏,“伯翼兄,你看此地如何?” 徐大鹏目光痴迷,“这楼真大,哦不,真白啊!” 夏景昀笑容玩味,“那我们就去这家。” 带着徐大鹏走进,自有热情的老鸨迎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说着那些让徐大鹏生机勃勃的话。 夏景昀这样的老手则不会那样,他们漠然地审视着眼前的姑娘,然后在不喜欢的时候,挥手淡淡说一句。 换一批。 不过今日夏景昀虽然是来查探情报的,却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寻了出雅座,叫了些酒食,慢慢观察着。 夏景昀默默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目光一边扫视着有无手臂受伤之人混在其中,一边也忍不住被那些个走过的姑娘看上去蔚为壮阔的胸脯吸引了目光。 旋即便从那并不自然的跃动中瞧出了些端倪,啧啧,好一个垫大欺客! 看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的时候,一个老鸨走过来,笑容满面,带着脂粉特有的香腻,“两位公子,再有一刻钟,就是凝冰姑娘今夜打茶围的时候了,二位公子若是有意,老身可领二位前去。” 第三十三章 找到了! “老身瞧二位公子面生,许是第一次来我怡翠楼吧?在咱们怡翠楼,如今最不能错过的,就是凝冰姑娘的打茶围了!” “凝冰姑娘色香味.......啊呸,色艺双绝,精通诗文,在中京城那都是一等一的花魁。” “这等姿色,这等才艺,在咱们这江安城,那可是百年难遇!若非德妃娘娘省亲这等大事,怎么可能来到咱们这个江安城!二位公子,机不可失啊!” 走在路上,老鸨就开始卖力地推销着凝冰姑娘的出类拔萃,听得徐大鹏热血上头,激动不已。 夏景昀甚至都觉得,他若不在一旁拦着,那凝冰姑娘一发话,或许徐大鹏愿意噶了腰子去博她一笑,然后晚上夹着被子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 老鸨自然也发现了徐大鹏的模样,露出不出所料的得意。 但当她将目光投向夏景昀,却发现这位俊公子,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显然是吃过见过的老手,登时重视了不少。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一座院子外。 独立的二层小楼,外面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四周掩映着翠竹,即使秋风萧瑟,亦不减风雅。 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绿竹院】三个大字。 围墙边还站着目不斜视的护卫,突出一个让大家睡得安心的同时,也彰显出这位大花魁在这怡翠楼中的超然地位。 按说在中京城还会有骑楼赛诗之类的流程,但江安县显然撑不起这等场面,只是用金钱做了初选。 院门口,老鸨弓腰伸手一让,笑容满面,“二位公子里边请。” 夏景昀微微点头,大步走进。 院中一楼,是一个宽阔的大厅,摆着十余张桌子,此刻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 瞧见夏景昀进来,不少人纷纷侧目,显然认出了这位在前两日文会上横空出世,大放异彩的年轻人。 本来神色淡然的夏景昀随便一扫,瞬间瞳孔微缩。 在第一排正中的桌子旁,他看到了一袭白衣,怡然自若的郑天煜。 这位泗水州第一公子也瞧见了夏景昀,风度翩翩地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本就是众人焦点的他的这番举动,也让其余原本没有注意到夏景昀的人侧目看来,又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夏景昀同样微微颔首,接着便挑了一张仅剩的桌子坐下。 每一张桌子都有入座茶钱,夏景昀二人所坐的这一张,位置已经算得上偏远,但也需要十两银子打底。 夏景昀一边掏出银子,一边感慨着,果然青楼就是销金窟啊! 一个小厮收了钱千恩万谢地弓腰离开,不一会儿却又折返回来,一脸为难地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凝冰姑娘说了,今日还请您暂避。” 夏景昀眯起眼,按住了张嘴就要开喷的徐大鹏,冷笑道:“开门迎客,还挑客人?” 小厮掏出五十两银子,“凝冰姑娘说,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二位公子的恩怨。劳烦公子明日再来,她再好生款待公子。这点银钱算是赔罪。”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确。 你跟郑公子那点恩怨大家都知道,万一一会儿你俩又斗起来,我们这儿可压不住,所以,您还是回避一下吧。 夏景昀似笑非笑,也把话摆在明处,“那为何不是郑公子走,而是我走呢?” 小厮面色一僵,徐大鹏冷哼一声,“告诉你家姑娘,高阳兄要是走了,我也不待了。” 小厮看了他一眼,“公子请便。” 徐大鹏:...... “走吧!” 夏景昀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嗯,没忘拿钱,五十两呢,不要白不要。 身后众人投来诧异的目光,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郑天煜一眼,望着两人的背影,神色转而变得讥讽。 小楼二层,小侍女匆匆走进,小声道:“姑娘,已经将那位夏公子赶走了。” 让江安城众多男人都幻想着有朝一日的凝冰姑娘此刻穿着一身绿衣,衣衫轻柔地在身上铺洒出玲珑曲线。 莲步轻移间,前峰儿高,后峰儿翘,中缝儿隐约看不到。 她随意地嗯了一声,双手从臀儿上拢过,收住裙摆,坐在梳妆台前,顿时在身后显露出夸张而诱人的形状,拿起眉笔,对着铜镜,描起了眉毛。 小侍女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姑娘,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做啊。郑公子自己都没说什么,而且还主动跟那人打了个招呼,我们何必要当这个恶人呢,这样也会让人觉得我们坏了规矩。” 凝冰姑娘没搭理她,缓缓将眉毛描完,才淡淡道:“大人物的手上从来不沾染这些杂事,自然会有贴心的人去主动帮他做。你做了他就会开心,若还需要他开口,那就是你这个人不懂事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坏了声誉那也是坏了这个怡翠楼的声誉,再有二十余日我就回中京了,与我何干。” 她看着这位对她忠心耿耿的小侍女,吐露了一点心声,“这儿的人觉得我在中京城如何如何,你还不知道我的情况吗?我如今年纪也已经不小了,身上才名不显,故事不多。此番来了这儿,若是能将这位泗水州第一公子牢牢抓住,未来回去中京城未尝不是一番谈资,从而能将位置抬高一截。” 侍女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但姑娘怎么就知道那位夏公子不能帮你完成这个愿望呢?” 凝冰姑娘站起身,从窗户上望向楼下,看向郑天煜那张英俊脸庞和怡然气度,“既然是赌,那就要下最稳妥的注啊!” ...... “狗眼看人低!欺人太甚!高阳兄,咱们不能就这么怂了啊!” 走出小院,仿佛那些嘲讽目光还如芒在背,徐大鹏愤愤不平地喋喋不休。 夏景昀却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觉得对付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徐大鹏一愣,夏景昀冷笑一声,“自然是让他们知道,他们长了一双狗眼,后悔莫及啊!闹,只会显得自己无能。” 他是来打探消息的,花魁那儿热热闹闹自然是很好的所在,但也并非那儿不可。 他脑海中琢磨着接下来上哪儿去打探消息,迈步前行,忽然一个身影从路边的一个偏僻小院中走了出来。 “夏公子,我家小姐邀您叙话,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声音清脆悦耳,如清泉流响。 夏景昀看着眼前的姑娘,虽然发饰庸俗,妆容不堪,但以他多年练就的一双慧眼,却在朦胧的灯笼光影下,看到了一副堪称极品的身材。 他平静道:“你认识我?” 姑娘点头,“当日文会,我家小姐也在旁观,见识了夏公子的动人风采,此番见公子从凝冰姐姐处出来,故而冒昧前来,还望公子赏脸。” 夏景昀朝旁边看了看,“那我这位朋友呢?” 姑娘开口道:“今夜楼中共有三十一名姐妹,今夜接客的一共二十四名,这位公子喜欢哪一款,奴家可以帮忙推荐。” 夏景昀心头一动,“你对你们这儿很熟?” 姑娘点头,“我家小姐姿色不堪,故而颇多闲暇,便有了些了解。” 夏景昀果断掏出那五十两银子,塞到徐大鹏手中,“伯翼兄,你我明日再见!” 交了钱,跟着这名婢女走进院子,院子叫【林花院】,在夏景昀看来名字倒是比那边的绿竹院更有韵味,但内里的陈设却远远不如。 四周景致单调,墙壁斑驳,灯光幽幽,在秋风中微微晃动着人影,虽洒扫得十分干净,但却透出一股枯寂萧索的味道,完全不像是一个常有客人在此进进出出的样子。 “请公子稍歇,我去请我家小姐。” “我既然来了,便是不嫌弃什么,姑娘直接坐下来说话便是,何必再做伪装。” 那“婢女”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没曾想夏公子不仅文采惊人,洞察亦是惊人,倒是小女子自以为是了。” 她盈盈一拜,“云仙见过公子。” 接着将夏景昀请进屋子,在圆凳上坐下,温柔道:“公子愿饮酒还是饮茶?” 夏景昀看着眼前动人的身材和那张普普通通的面容,笑容玩味,“在下心中有诸多疑惑,云仙姑娘若是不能为我解惑,不论是酒是茶我都是不敢喝的。” “公子如此坦荡,倒显得小女子不够坦诚了。” 她亭亭而立,看着夏景昀,“小女子幼时被拐,卖入风尘,虽以死相逼,暂时得保清白,但如今已年满二八,无力再抗拒东家。冒昧前来,是仰慕公子才名,亦是想求公子替小女子赎身。” 她转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装满了铜钱和碎银,“这些年,我辛苦积攒了四十七两三钱银子,若是小女子前去,东家定不会放人,还会多加银钱。但若是公子前去,以公子眼下之声势,东家或许愿意结缘。如若成功,所差之银钱,小女子会尽快为公子还上。” 你这是要我公车私用啊......夏景昀心头暗道。 也不对,若是如她所说,尚且清白,倒也不算。 但我好端端地来打探个消息,拐回去一个姑娘算怎么回事? “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夏景昀神色平静,不见喜怒,也不见任何倾向。 云仙姑娘微微停顿了一下,银牙一咬,在一旁的水盆之中,卸掉那拙劣的妆容,露出一张如清水芙蓉般的面容,明丽的面容瞬间照亮了房间。 她双膝屈起,盈盈下拜,“云仙今后愿意侍奉公子左右,不求任何名分。望公子援手。” 夏景昀微微眯了眯眼睛,依旧如铁石心肠般端坐着,“我并不缺女人,现在也没有要一个女人在身边的想法,更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去跟这座青楼的东家讨要什么。” 在那条窥视着他的毒蛇没有被揪出来之前,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这种主动凑上来的人。 依旧跪在地上的云仙姑娘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祈求,“我能帮你。” 夏景昀挑了挑眉。 “公子来此,定是为了打探些什么,云仙自幼在楼中长大,平日里就在楼中帮忙,对此间情况十分了解。” 夏景昀看着眼前这位女人,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做些男人都喜欢的事情的呢?” “因为公子的眼中,并无半分那些男人眼中的欲望。” 这句话,让夏景昀正视起了眼前这个姑娘。 他沉吟片刻,把心一横,开口问道:“那昨夜至今,你可曾在楼中见过右臂受伤之人?” 云仙姑娘稍一思索,摇了摇头。 就在夏景昀心头涌出一阵失望之际,便听见云仙姑娘接着道:“但是,我知道昨夜有人房中用过伤药,剂量还不少。” 夏景昀瞬间眼神一凝。 第三十四章 相见欢 “小女子虽别无长处,但一向鼻子灵,今日清晨,在红符姐姐身上闻见了伤药的味道。” 她抬头看着夏景昀,“红符姐姐这几日是被客人包了的,无需接客,故极少出门,包她的人,是郑公子的一名护卫。” 夏景昀眉头一挑,“郑天煜?” 云仙姑娘点了点头,“郑公子如今每日都在翠竹院,他随行的护卫则每人包了一位姐姐。” 果然是他! 夏景昀大费周章,终于印证了心头猜想,的确是那个让他觉得有问题的人,不仅没有惊惶,反倒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郑天煜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但是锁定了敌人,就有了防备的方向,总归是比随时随地提心吊胆的好。 他也没有立刻就去通知吴捕头他们。 现在就算抓住了那个护卫,也动摇不了郑天煜什么,对方完全可以说是护卫报私仇,反倒是会打草惊蛇。 就像现在这般装作不知道,反倒是更容易防范。 他看着一旁的云仙姑娘,轻笑道:“你为何不用这个消息换我为你赎身,我对这个消息这么感兴趣,想来应该是会答应你的。” 云仙摇了摇头,“若是如此得逞,难免会让公子觉得被胁迫,不开心,若是恶了公子,余生更是痛苦。还望公子垂怜!” 说着她便神情恳切,又是一拜。 但这一拜,却没能拜得下去。 夏景昀伸手将她托住,看着这个有胆气有魄力,同时又有着分寸感的漂亮女人,“我答应你。钱不钱都无所谓,你那点钱就留着自己生活吧。你这个消息,就值很多的钱了。” 听见愿望成真,云仙登时红了眼眶,晶莹的泪花蓄满眼眶,香肩微耸,无声痛哭。 也不知在这之前,在这个孤寂独处的院子中,有多少委屈、惶恐、忧虑侵染着身心,此刻化作大颗的泪珠滚落出来。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夏景昀不好打扰,只好默默地拿起茶杯,打算给自己倒一杯茶喝。 谁知刚拿起杯子,听见响动的云仙就立刻擦了擦泪水起身,身子都还在抽着,就要帮他倒茶。 “没事,你先哭一会儿。” “奴家.....服侍公子,本......是应该,公子......切莫客......气。” 夏景昀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但被这么一打岔,先前那哀伤的气氛也没了,一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暧昧悄然生长,弥漫开来。 云仙脸也跟着红了,“我去弄些酒食,公子在此稍候。” 夏景昀想了想,“要不我还是先走了吧。” “公子如果此时走了,恐怕会让有心人怀疑上您此行的目的,不如在此歇息,让奴家好生伺候。” 说到后面,她的脸越来越红,头越来越低,声音也细若蚊蝇。 夏景昀望着眼前这位放在以前怎么着都能算得上一个二线的漂亮女人,“这......合适吗?” 云仙姑娘道:“公子,你也不想被别人瞧出端倪吧?” 这都什么外国发言......夏景昀只好点头,好在出来之前就预料到了可能的情况,已经跟家里打了招呼或许不会回家歇息。 酒菜端上,温香暖玉,细言软语,推杯换盏后,烛光跳跃间,两颗年轻的心也跟着悸动。 云仙此刻真的仿佛抓来一片云霞涂在双颊的云中仙子,透着自然而动人的潮红。 她痴痴地凝望着夏景昀,“公子,奴家服侍您休息吧?” 夏景昀挑了挑眉,“真要过夜啊?” 云仙姑娘站起身,高挑的身段儿虽未完全长开,但已经有了玲珑的姿态,就如一朵刚刚绽放的花。 你瞧得见她现在很美,你也知道她未来会更美。 你便很难不去欣赏和享受这种美。 尤其是当她身上的衣裙缓缓滑落,将所有阻碍你目光的障碍全部去除,将那份美毫无保留地展露在面前时,夏景昀心跳如擂鼓。 她双臂横在胸前,遮住山巅红莲,头微侧着,不胜娇羞地轻声道:“请公子怜惜。” 早已昂首致意的夏景昀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她的心间。 他伸出手,将衣衫重新替她披上,柔声道:“来日方长,这件事,我希望留给你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在这样一个令你伤心的地方。” 看着重新穿好了衣服的云仙,夏景昀在心里惆怅地轻叹一声,有什么办法,我还虚着啊! 就现在这身体状态,贸然上马,留下被嘲讽一辈子的战绩都是轻的,万一马上风了,那才是要贻笑大方的。 夜色渐浓,云仙服侍完夏景昀沐浴,铺好了锦被,待夏景昀躺进去,她便贴了上来。 娇软婀娜的身躯温柔地靠在他身上,传出阵阵沁人心鼻的幽香,“公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夏景昀遗憾地默默用左手调了调枪姿,开口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极度不解风情的话,瞬间将榻上的绮丽气氛击得粉碎。 云仙轻轻在他的耳畔叹了口气,吐气如兰,细说着过往。 “若是公子不弃,奴家自愿随侍左右。若是公子不需要奴家,奴家便在还了公子的银钱之后,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做些养活自己的正当买卖,了此残生吧。” 夏景昀挑了挑眉,“没想过嫁个好人家?” 云仙愣了一瞬,以为夏景昀是在调侃,自嘲地笑了笑,“一入贱籍,终生为贱,此生何敢望红衣。” 夏景昀这才反应过来,古代可不像他曾经的时代,提上裤子就是冰清玉洁,换个地方便可待价而沽。 这时候的青楼女子在严格的户籍管理和极小的人员流动下,基本上在进入青楼的那一刹那,就定下了整个人生的悲惨基调。 几乎一辈子不可能穿上正妻才能穿的大红衣裙。 “哎,别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夏景昀低头看了看,连忙收回目光,“不如这样,我们来比试一下。” 云仙仰起小脸,兴趣盎然,“比什么?” “比谁先睡着。一二三,开始!” 夏景昀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 云仙托着腮在一旁微笑看着,但旋即笑容渐渐凝固,因为她真的听到了细微的鼾声。 她哑然失笑,目光中露出温柔和感激,痴痴地看着那张俊美的脸颊,然后小心翼翼地挨着他躺下,脑袋还往里蹭了蹭,也香甜而满足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当夏景昀睁开眼,云仙已经从打好了热水,准备好了早点。 夏景昀笑着道:“按照剧本,你现在不应该是初承恩泽,娇儿懒起的时候吗,何必如此忙碌。” 云仙温柔地笑着,“像我们哪儿有懒起的资格,公子来用膳吧。” 外头天光大亮,夏景昀这时候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样貌,青山眉,剪水瞳,鼻梁精巧,双唇水润,五官明丽而温柔,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保持着清白的。 这般样貌,估摸着也不比那位花魁差了。 想到那位花魁,夏景昀不由心头一动,笑着道:“都说来青楼,要作诗,你这儿可有纸笔,我送你一首诗吧。” “有的。” 云仙连忙就要去准备,被夏景昀叫住,“先吃饭,吃完再说。” 吃过饭,她将笔墨纸砚摆在桌上,恭敬道:“不敢打扰公子思绪,奴家在院外等候。” 片刻之后,夏景昀将吹干了墨迹的纸叠好,走出房门递给她,笑着道:“这首诗你先千万别告诉别人,一定要等赎身完了之后再说,否则恐怕到时候你们东家就不放你走了。我现在就去为你赎身。” 说完便起身离开,走在路上,他忍不住按了按枪,别人青楼一夜过后,都是收拾细软回家,自己都还能舞枪弄棒的,真是太惨了。 好人难做啊! 林花院中,望着夏景昀的背影远去,云仙出神良久,将房门栓好,从怀中掏出那张纸。 她自然是相信夏景昀才情的,但还是对他的话有些怀疑,随随便便作一首诗,哪儿有那么大的作用,还会让东家不放她走。 一边想着,她一边将纸展开。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标题:【林花院赠云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短短几句,宛如重锤敲在了她的心间。 林花院中,小名胭脂的姑娘,哭得泪如雨下。 ...... 赎身的过程并没有什么经历太多的波折。 青楼的老鸨虽然不认识这位在文会上大放异彩的文魁,但青楼对客人赎身这种事情自有一套章程和价格。 若是昨日之前,云仙的价格或许更高,但既已接客,这价格自然就降了一大截。 但云仙平日虽然伪装巧妙,但青楼东家肯定是知晓她的身段样貌的,于是老鸨要价三百两,夏景昀装作没钱,反复拉扯,都未能成功,只好当场掏钱,拿到了云仙的身契。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消息很快传开,不少楼里的姑娘,都纷纷来到林花院恭喜。 像云仙这样的姑娘,既跟她们没有业绩竞争关系,又比她们都小,视若妹子,如今在接第一个客人时便能够得脱苦海,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云仙和众人一一道谢,然后简单收拾了自己必要的东西,打好包裹,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忽然扭头看着道路尽头,那个幽静又超然的二层小楼,想起夏景昀昨夜竟是被对方直接赶了出来,心中莫名替他不忿。 于是她心思一转,寻来了一些浆糊,将那首本想留作纪念的长短句贴在了院门之上。 第三十五章 传世名篇 怡翠楼三楼的一间宽大房间中,此间东家正捏着一个小茶盏小口慢嘬着,舒缓着昨夜的酒意。 穿着长衫的管事快步走来,小声道:“东家,方才云仙那丫头被人赎走了。” “哦?”东家挑了挑眉,这种事自有规矩在,愿意给钱就行,他也不拦着,面露感慨,“这丫头也算是运气好了,没接过客,第一天接客就被人赎走了。” 管事附和道:“确实,足见这丫头有些本事,长得也标致,我觉得咱们还是该拦一下的,说不定今后就是咱们的一颗摇钱树啊。” 东家扭头看了他一眼,“做买卖要讲规矩,既然把线画在那儿,就要照着来,大家也才有个奔头,愿意卖命干活。都像你这么搞,这买卖迟早要黄了!” “东家教训得是,是小的鼠目寸光了。” 东家微晃着脑袋,“我记得给她定的赎身价是三百两。能随手拿得出这个钱的也不是什么穷书生了,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吗?” “就是前几日那位文会文魁。” “什么?”东家腾地站起,“糟了,不该就这么放人的啊!” 管事:...... “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怎么着也要让他留几首诗啊!” 青楼虽然是面向三教九流做生意,但青楼想要扬名,却是靠的文人骚客的那一首首佳作。 夏景昀的才名在这儿,怎么都该压榨两首诗的啊! 埋怨两句,东家慢慢冷静下来,“不对啊,这位怎么没去凝冰姑娘那边,却跑去了云仙那儿?” 管事的面露尴尬,“这不是郑公子昨晚在那儿嘛,凝冰姑娘就把他赶出来了,然后被云仙主动拦住了。” “这小妮子也有点魄力。”东家笑了笑。 管事的低声道:“东家,我觉得这个凝冰姑娘也太过肆意妄为了,居然敢私自赶客......” 东家伸手按住,“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中京城的大花魁呢,咱们还指着她把我们怡翠楼的名头打响,争取明年去郡城开个堂口,分一杯羹呢!” 他扭头看着管事,“昨夜那场打茶围,有无佳作?” 管事的摇了摇头。 东家挑眉,“郑公子没出手?” “他倒是作了一首,但是也就普普通通罢了。连当日文会上那首都不如。” 东家愤愤道:“他娘的,睡了凝冰两天了,连个屁都睡不出来。” 管事的心思自然是顺着东家走的,闻言叹了口气,“若是昨夜没将夏公子赶出去,两人一番龙争虎斗,说不定就有佳作为我院中扬名了。” “过都过了,说那个有什么用。”东家瘪了瘪嘴,“更何况佳作天成,就连郑公子这样文采卓然之人,都不能时刻写出佳作,那位姓夏的到底成名日短,也不一定真的就能成事。文魁奖励五百两,就拿出三百两为人赎身,心思都在这上面了,如何作诗啊!” 他走到软塌旁,慵懒地斜靠在凭几上,“罢了罢了,再等等吧。去叫幽兰和水仙来给我捶捶背。” “是!” 管事拱手退下,但很快又去而复返。 “东家!”他的面色有几分藏不住的欣喜。 “嗯?不是让你叫幽兰和水仙过来吗?” “东家!方才云仙那丫头走的时候,在门上贴了一首长短句!” 东家腾地坐起,“夏景昀写的?” 管事点头道:“应是如此,院中守卫发现,连忙过来通报的。” 东家两下蹬上靴子,从楼梯上腾腾腾地跑了下去。 此刻的林花院外,已经围了十余个人,有夜宿于此间,准备离开的客人,也有陪着客人一道在院中闲逛的楼中姑娘。 “让一让!麻烦让一下!” 管事为东家挤开通道,东家上前一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瞪大了眼睛,猛地吞了口口水,整个人仿佛被铺天的惊喜击中,呆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 这...... 这...... 这是传世名篇啊!!! “长短句平日里倒是少有人作,有些日子没见到了,没想到瞧见一首就是这样的大作啊!” “是啊,不粉饰,少雕琢,完全就是质朴平实的言辞,合在一起却是如此惊人之作。” “是啊,人生长恨水长东!江水东流,不为人止,就如这人生,每多遗憾每多恨。写入我心,写入我心啊!” “不对啊,此时已近中秋,为何还用这春红之语?” “这就是你不懂了,这看似写景,实为写人啊。谢了春红的,何止林花,还有那楼中之花啊!不然,为何胭脂垂泪,相留酒醉?” “不错,你们看这小院,地处偏僻,景色萧索,就如那迟暮之美人,红颜不再,无人理睬,只得枯坐小院,受那朝来寒雨晚来风。” 听着这些话,不少随行而来或者闻讯而来的楼中女子都是黯然神伤,幽幽的眼神里,仿佛有过往青春年少的丽影掠过,又仿佛瞧见了岁月如春水东流般逝去后,自己那如春红凋谢的容颜。 想着想着,竟然啪嗒啪嗒地掉下泪来。 东家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渐渐翘起。 有此一诗,我怡翠楼名扬建宁郡,哦不名扬泗水州,乃至于青史留名,那都是指日可待啊! 我怡翠楼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云仙是谁啊?有此诗加成,怕不是得扶摇直上,成为江安城乃至建宁郡最炙手可热的花魁了呢!” 不知是谁,忽然一句话,让东家忽然一个趔趄! 卧槽!大意了啊! “东家,你再看看这字?” 管事的小声提醒,东家连忙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字也是惊人的好字啊! “来人呐!给我把门板卸下来!仔细着点,要是伤了门上那张纸分毫,我饶不了你们!” 片刻之后,三楼房间,东家站在自己那张宽大的珍贵书桌前,桌上那些平日里他视若珍宝的摆件把玩,被一股脑用布一包,扔到了榻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粗糙的木板,铺在光洁整齐的桌面上。 就像一个不修边幅的粗陋莽汉,压住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 木板上,贴着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着墨字,更写着怡翠楼未来的汹汹美名。 “青史留名,青史留名啊!” 东家身子前倾,仔细地端详着那张纸上的墨字,啧啧感慨。 旋即却又皱了皱眉头,“怎么能叫林花院赠云仙呢。” 他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吩咐道:“去请一个字写得好些的,将这首长短句誊抄下来。标题就叫,怡翠楼林花院中赠云仙。” 管事憋着笑,点了点头,“那落款呢?可要附上夏公子大名?” 身为掌控这座青楼之人,他们自然是知道这首长短句出自何人之手。 东家想了想,“既然夏公子并未署名,我们就遵从他的意见,不能违了他的意。上面不写了,但是可以让人在楼中私下宣传,当一个隐秘来谈,这样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 “东家高明!” 第三十六章 云府问计(为张卫雨最帅加更) “公子,该起了。” 凝冰姑娘缓步走到榻前,看着斜卧在榻上的白衣公子。 郑天煜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丽人,轻薄的纱衣下,凝脂玉肤若隐若现,胸前的柚子和腰后的月亮是男人最柔软的慰藉。 清冷高傲的面容,似有似无的笑容,二十二三的年纪,开发日久的身躯,高冷、魅惑、青春、成熟矛盾地汇集一身,形成了一种妖冶而令人着迷的气质。 真是让人头大...... 郑天煜也忍不住感叹,这就是中京城青楼的实力吗? 他伸出手,一把将凝冰揽入怀中。 凝冰默默承受着在身上游走的手,微蹙着眉头。 “怎么?不开心?”郑天煜慵懒问道。 凝冰看都没看他,只是高冷地看着窗外,“有点烦这楼中东家。” “他怎么了?也想一亲芳泽?” “就他?”凝冰嗤笑一声,“他就想借着这机会,让他这怡翠楼扬名,天天催我多加手段,让大家写出点名篇佳作来。我却不愿搭理这些俗事,只愿凭本心行事,做我喜爱之事。” 郑天煜笑了笑,手从纱衣的边缘钻了进去,“这名篇佳作,得靠天成,谁也不是说想做就能做的。” 凝冰平静道:“看得出来,他对我昨夜将夏景昀赶出去之事颇有微词。看来是存在希望用他激一激公子的念头。” 郑天煜哈哈一笑,“他是觉得那夏景昀才华出众,以为留下他就能写出什么好诗来吧?却不想想,佳作哪有那么易得,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出一首名篇?” 二人正说着话,门口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凝冰立刻坐起,理了理衣衫,装作人前的正经模样。 偏偏这幅样子就更能引得男人在人后的迷恋。 她屡试不爽,早已熟稔。 “姑娘!” 果然小侍女在门口喊起。 “进来。” 瞧着侍女的匆忙模样,凝冰端坐如贵妇,“何事?” “姑娘,郑公子,楼里正在传一首长短句。” “这种地方,卖弄文采的人多的是,在郑公子面前,有什么好炫耀的。” 凝冰识趣地抬了她选中的郑公子一手。 郑天煜也呵呵笑着,“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偶有佳作,值得一看呢。” 他看着那名侍女,“能得众人传颂,自然也有可取之处,可有说是何人所写?” 侍女看了郑天煜一眼,又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迟疑了起来。 凝冰神色一愣,“公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侍女幽怨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把心一横,“我听说是在林花院拆下来的,昨晚那位夏景昀夏公子就宿在林花院。” 郑天煜眼睛一眯,凝冰姑娘面色微变,“可有誊抄。” 侍女递过去一张纸。 凝冰伸手拿过,自动忽略了标题,看了郑天煜一眼,开口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郑天煜蓦地坐起。 凝冰也神情凝重。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她的呼吸蓦地粗重了几分,声音也开始发颤抖,“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房间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 夏景昀这一早上很忙。 一大早先回了一趟家,找母亲取了银两,又折返回来办了云仙的事,再帮她租了一个房子,整得跟金屋藏娇一样。 然后,在云仙千恩万谢又依依不舍的道别中,朝着云府走去。 昨夜折腾一场,总算有了个结果,接下来就是要商量一下怎么应对了。 云府门口,提前得了吩咐的护卫并未阻拦这位他们以为的苏大儒弟子,直接放行。 夏景昀很快在花园中,找到了正在赏菊的云老爷子,却没见苏师道的身影。 “师父。”夏景昀走上去,恭敬行礼。 云老爷子瞧见他,脸上也开出一朵菊花,“前日你在县衙的事我可都听说了,没想到你还有查案的本事呢!” 夏景昀连忙道:“侥幸而已。因为关系自身安危,不得不多费了些功夫,好在总算是有了线索。” 云老爷子自然知晓一个藏在暗处窥探的未知之人有多让人提心吊胆,微微颔首,“但是据说那位同伙已经跑了,衙门也没能抓到人,你接下来怎么办?” 夏景昀看了看左右,云老爷子瞥了一眼不远处安静站着的一个老仆,笑了笑,“此间说话无碍。” 夏景昀低声道:“我昨夜深入虎穴,一番打探,已经探知了那个杀手的位置。” 云老爷子面色微变,“可需要我调一高手与你,将其擒拿归案?” 夏景昀摇了摇头,“师父,此事症结并不在那杀手,而在他身后之人,您觉得对否?” “那是自然,你既并未与人结仇,那对方要对付你,就显得蹊跷,需要探明真相。” 夏景昀低声道:“那人正是郑天煜的护卫。” 云老爷子这次彻底色变,背着手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因为文会?不对,我的人去找你那位监工之时,对方就已经找了,那时候文会还未开始。但是不为文会争斗,又是为何呢?” “这也是徒儿觉得想不通之处。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工,哪怕从劳工营出来,也和他全无交集。更何况,他在我得中文魁之后,去将监工牛二灭口的举动就更是让人生疑,似乎他很担心我顺藤摸瓜,找到他身上去。” 云老爷子缓缓在一个凉亭中坐下,“郑天煜之父郑远望,乃崇宁五年的进士,为官十八载,只任到一郡太守,许多人都说他屈才了。但如今,许多人又开始羡慕他,羡慕他有了个好儿子,自身又因为在泗水州经营多年,建宁郡内,这个太守做得惬意,这辈子倒也不算差。” “他的官声还不错,为官这些年,没有出过什么大的错漏,但要说起来......” 云老爷子忽然扭头看着爱徒,“我听说此番娘娘省亲,民夫征调上,他是用了不少重典的,说起来以你家中之事,能判发配,还得因为他的首肯,各县才敢如此张狂。” 夏景昀听完更迷惑了,“总不能怕我报复吧?我才多大点能耐啊。”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东西是他没参透的,还需要更多的情报佐证。 不过好在如今虽然明面上还是对方在暗地里算计,但自己已经锁定了人,防备起来也要轻松得多了。 云老爷子关切地看着徒弟,“我派一个护卫给你吧,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不管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既然师父要避嫌,将你府上护卫派到我身边,这不是暴露了嘛!我堂兄左右无事,他可以保护我。” “你堂兄?”云老爷子想了想,“这样吧,明日将他带过来,我让人试试他的斤两。你正好就在府上跟着学一学,我跟苏子成两个师父也要当得合格一点。” 他捋了捋胡须,“毕竟我们又不是只图你师父这么一个虚名。” 夏景昀自然点头答应,明白了是郑天煜这样的大人物要对付自己,他确实得多加小心。 刚说完,一个身影就匆匆奔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康乐兄!” 夏景昀连忙朝苏师道行礼问候。 苏师道喘匀了气,“啊,高阳也在啊,正好,你来看看。” 二人都好奇地看着苏师道,苏师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我方才去街上闲逛,听见有人说,昨夜的怡翠楼出现了一首佳作。我赶紧默诵下来,快步跑回来写在纸上,你们看看。” 云老爷子伸手接过,缓缓念诵起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苏师道一脸陶醉地接了下来,“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如何?” 云老爷子不住摇头感慨,“人生长恨水长东,绝妙,妙绝啊!” 苏师道也深以为然,他身为名满天下的大儒,眼界自然更高,“莫看此篇文字朴实,实则大巧不工,一个太字,一个无奈二字,写得百转千回,将那春红被雨打风吹去,将那美人迟暮,已然写尽。” “一个泪字,更如神来之笔,令人拍案叫绝。最后那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就更是令人心生无限怅惘。” 说完他看着夏景昀,“高阳,你自是诗才过人,但也需知晓,天外有天,切莫小觑了天下英雄。” 云老爷子宽慰道:“但也无需妄自菲薄,假以时日,你未尝不能作出此等佳作,更胜你那首自古逢秋悲寂寥。” 夏景昀神色古怪地看着两位师父,“师父,苏师父,这首长短句也是徒弟所作。” 第三十七章 夏虫不可与冰 ??? 两道目光瞬间望过来。 “你写的?” 苏师道懵了。 夏景昀点了点头。 “那为何不署名?” “师父,我去逛青楼了诶,不得避着点吗?” ??? 两个师父异口同声,“为何要避着点?” 忘了你们以逛青楼为荣了......夏景昀道:“反正就是我昨夜去了,有感而发,所以写了这篇长短句,送给了对方。” “高阳,这等佳作,居然赠予一个青楼女子,你......你岂能如此挥霍才气啊!” 苏师道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云老爷子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二位师父放心,我今后一定多拿好诗请二位师父先斧正。” 到时候取个【泗水州送苏师道之任中京】、【临别赠恩师云道宁】,你们就不觉得挥霍了。 两位老头儿点头捋着胡须,心满意足。 那点虚名其实就是个乐子,真正让他们觉得满意的,还是这个弟子的出色。 常言道:弟子出色,师父有光;弟子好色,师父有...... “老爷,刚才外面来了个信。” 三人正说着,一直远远站着的老奴走过来,恭敬地将一张字条递给了云老爷子。 云老爷子接过来,面色微微一变。 苏师道连忙问道:“怎么了?” “县尉史有方出城清缴山贼,被流矢所伤,伤重不治,死了。” 苏师道毕竟是个文人,闻言大惊失色,“山贼之患,竟至于斯?” 夏景昀也十分震惊,然后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山贼战斗力要都这么强了吗? 同时,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对安危的担忧。 现在县尉死了,若是县中无人出来主持大局的话,山贼会不会围了县城啊? 他这好不容易找到了靠山为自己平反冤屈,好走科举之道,结果万事俱备,被山贼给噶了? 云老爷子仿佛知道他们的担忧,“只是县尉和几个兵丁受伤,其余都安全撤了回来。县城安全是不用担心的。” 两人都松了口气,夏景昀原生的记忆对这些家国大事的确不算清楚,故而开口问道:“如今天下,匪患这么严重吗?” 云老爷子摇了摇头,“在整个天下来看,自然还是四海咸宁的,但是被边军拖累的边关,百姓日子过得不算好,再就是如我们泗水州这样的偏远之地,天高皇帝远,官员盘剥日盛,流离失所的百姓渐渐多了些。这几年,泗水州的匪患的确已经成了一个难题了。” 夏景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那日伯父说的话,如今大夏立国已近三百年,莫不是真的乱世将至,战火将起了? 别啊,我就想考个科举当个官,过点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真到了乱世,人命如草芥,自己又不是啥军头,会抄两句诗有啥用啊! 带着满脑子纷乱的想法,夏景昀告辞离开了云府。 看着夏景昀的背影,苏师道忽然开口道:“康乐兄,你再看看这首长短句。” 云老爷子看了一阵,“你要我看什么?” “你品,你细品。” 云老爷子登时怒目相向。 苏师道连忙道:“高阳这孩子,喜欢比他年纪大的。” 云老爷子一愣,看着那诗,“啧啧,还真是啊!” 苏师道捻着胡须,“算一算,高阳这孩子也二十了,以他之才,正妻可再待缘分,但一房美妾却是可以纳的了。” 云老爷子一瞪眼,“你说的是什么胡话,他能纳个青楼女子进门吗?” 苏师道白了他一眼,“正是要给他选一个好的,才能免得他流连青楼啊!你想想,你身边有没有合适的?” “我?”云老爷子皱了皱眉,“年纪比他大的,还要长得好,再怎么说也要知些道理,懂些事务,才能为他分忧解难......” 忽然,他眼前一亮,看着苏师道,两个老狐狸确认过眼神,想到了对的人。 ----------------- 夏景昀不知道两个师父已经给自己的腰子找了条出路,他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好。 来打听郑天煜的事情没打听出个名堂,又得知了这么一个让人头疼的消息,再加上自己今天早上以急用的名义,将放在母亲那儿的五百两银子拿走了,一会儿回去还得想想怎么解释。 跟他们说自己给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 自己现在可没钱去封住伯母那张破嘴啊。 更何况,要是老爹和伯父,甚至大哥私底下问起,自己怎么说? 睡都没睡,就给人赎了?怎么听怎么像是怨种啊! 而且,云仙当时说得好,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带着满脑门子的官司,夏景昀走回了南田巷。 路过巷口,一个中年男子却快步迎了上来,“可是夏景昀夏公子当面?” 夏景昀警惕地看着他,“你找他何事?” 中年男子似乎不解夏景昀这种警惕从何而来,伸手摸向怀中,没想到夏景昀拔腿就跑。 “夏公子,夏公子,在下没有恶意!” 男人一边追出去,一边喊着,惹得巷子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夏景昀远远站定,高声道:“你是谁?” 男人面露纠结,四周看了看,只好拔高声音,“夏公子,借一步说话可好?” 夏景昀果断摇头,“就在这儿说。” “在下怡翠楼管事乔富,受东家之托来寻夏公子。” 四周人的眼神登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怡翠楼那谁不知道啊,销精窟,没想到这夏家二郎还好这口,怪不得那么瘦呢! 那中年男人一脸无奈的歉意,夏景昀也面露尴尬,自己着实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看来找个护卫这种事情真得好好规划一下了。 他走过去,将管事拉到一旁,“何事?” 管事将怀中的银票掏出来,“公子今日那首人生长恨水长东,令我怡翠楼名声大噪,东家十分感激,云仙就算赠予公子,这赎身之资就请公子收下。” 说着将银票递过来,夏景昀伸手接过,挑了挑眉,“不是三百两吗?” 管事笑了笑,“剩下二百两,是我们东家的一点小小心意,今后公子随时再来,茶钱酒钱皆免。” 凿井的钱不能免,不过诚意已经足够了...... 以夏景昀的行事作风,自然不可能装逼推辞,将银票放进兜里,“既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感谢贵东家好意,生意兴隆!” 管事连连点头,“那夏公子,小的告退了。” 看着管事的背影,夏景昀摸了摸胸脯,啧啧感慨着,我现在相信书上说的那些逛青楼不花钱的高人了。 有了这五百两意外之财,他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哼着小曲走回自家院子。 院子里,众人还是如昨日一般忙碌着,练武的练武,看书的看书,绣花的绣花。 瞧见夏景昀,众人面色纷纷一变,夏李氏从厨房出来,给夏景昀使着眼色,夏恒志却叹了口气,“高阳,跟我来。” 说着当先走向堂屋,坐在吃饭的饭桌前,也是他们这个院子最正式的地方。 夏云飞小声道:“小心。” 夏宁真担忧地看着二哥,夏张氏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有几分美艳,但又有几分狗腿子的反派味道。 两个当家男人坐在桌前,夏恒志开口道:“你今日寻你娘拿了五百两银子?” 夏景昀嗯了一声。 夏恒志叹了口气,“按说这些银钱都是你挣的,我们无权过问。但是高阳啊,你还年轻,为父就怕你觉得来钱太容易,误入歧途,你说咱们这家底就这么一千两,今日一个五百,明日一个五百,禁得起几次花?” 夏明雄点头附和,“是啊,我们以前也见过那些家财万贯的,挥金如土,沾染了赌和嫖,家底很快就给败干净了。” 看着父亲和伯父两人这么谆谆教诲,语重心长的样子,夏景昀都有些不忍心打脸,目光一扫,瞧见伯母在门口,“伯母,你怎么看啊?” 夏张氏本来只是在门口看戏,没资格进去插嘴来着,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连忙迈步进去,“你啊,还是太年轻,侥幸挣了点小钱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老老实实在家好好温书吧!看在这钱都是你挣的的份儿,伯母也不跟你计较了,下次涨点教训。” 这味儿就对了...... 夏景昀钓鱼执法成功,从怀中掏出银票拍在桌上,“伯母下次也涨点教训!” 说完嘚瑟地起身,笑着道:“伯母记得把这些银子都给我娘啊!” 夏张氏上前一看。 ???!!! 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开心。 夏景昀走出堂屋,伸了个懒腰,夏云飞快步从门边过来,神色古怪,“二郎,有人找。” 夏景昀面露疑惑,走出院门,就瞧见一个姿容尚可的俏婢在一名护卫的陪同下站在门外。 对方瞧见他,连忙恭敬行礼,“夏公子。” 夏景昀回了一礼,“姑娘与我并不相识吧?” 俏婢连忙道:“夏公子,奴婢是凝冰姑娘的侍女,受姑娘之托,前来邀请公子前往绿竹院。” 夏景昀挑了挑眉,没说话。 俏婢连忙补充道:“姑娘说了,今夜她谢绝外客,只接待公子一人,并且......希望公子留宿。” 说完,她自信地看着夏景昀,对自己主子的名声很有信心,也相信夏景昀不可能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夏景昀心头冷笑,这前倨后恭玩得好啊! 我若是没写出那首词,你会来吗? 但我写出来了,你却不知道亲自来吗? 还派个侍女传话,觉得是对我的恩赐是吧? 把我当什么? 诗词生产器? 不仅榨我的汁,还要榨我的诗? 这高傲的蠢女人啊! 他嘴角勾起笑容,“凝冰姑娘乃中京城花魁,自有无数人愿意一亲芳泽。但在下并不在此列,劳烦转告,多谢好意!” 俏婢面色登时一变,脱口而出,“我家姑娘样貌超群,身段绝伦,一身技艺令多少人都心驰神往,宁掷千金只求一亲芳泽,夏公子切莫冲动。” 夏景昀停下脚步。 俏婢松了口气,果然是乡野之人,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好,害得自己差点没完成任务。 夏景昀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傲气十足的小侍女,语气骤然转冷,“她美,就得天底下所有人男人都要舔她?都要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不去,就这么简单。” “你是因为昨夜的事情记恨吗?你一个大丈夫怎么能这么小气!” 夏景昀叹了口气,“请回吧,如果实在要问为什么。” 夏景昀顿了顿,吐出六个字,“夏虫不可与冰。” 第三十八章 只有郑天煜受伤的世界 “他不愿来?” 怡翠楼中,心高气傲的花魁凝冰瞪大了一双美目,肢体动作和面容将难以置信四个字展现得十分充分。 从天下中心的中京城来此,她是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而来的。 即使对郑天煜,她也只是把对方当做进身的阶梯,却没想到施恩给夏景昀这样一个原本看不上的乡野粗人,对方竟然敢不领情? 侍女点了点头,微微缩了缩脖子,生怕姑娘觉得是她没把事情办好,把气撒在她身上。 凝冰没有发作,只是呆呆地坐着,半晌没有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道:“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侍女想了想,安慰道:“谁能知道夏公子有这样万中无一的诗才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凝冰幽幽叹息,自言自语。 “若是我能想到,我还会因为郑天煜那点权力和名声而选择将他赶走吗?” “对!”凝冰忽的声调一高,“错的不是我,是夏景昀!我选择更稳妥的郑天煜有什么错!他夏景昀明明有那样的诗才,为什么不拿出来,他若是亮出来了,我还会选郑天煜吗?他为什么不早早拿出来?” “我没错!错的是夏景昀!错的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少年,凭什么能有这样的才华!这样的才华就该是郑天煜那样的贵公子的!” “我没错!哈哈哈!我没错!” 侍女看着一向清冷孤傲的主子这幅癫狂模样,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这下好了,夏公子那头没捞着好,郑公子这头也没了。 说起来,还得怪那郑公子草包了些。 哎,这一趟啊! 真就成肉身布施了。 ...... 江安县学,喧嚣正盛。 “好一句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写尽凄凉,写尽萧索!” “太匆匆之太字,简直传神至极,将那无奈又可惜之情表露无遗!” “我恨啊,恨我为什么写不出此等佳作啊!” “无妨,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自上午起,这一首长短句,便唤起了县学中仅次于文会那日的热闹。 众人纷纷聊着说着,一个学子疑惑道:“这般佳作,到底是何人所作?” “是啊,居然还不署名,换了是我,早把自己的大名昭告天下了。” 徐大鹏也在人群中,面色犹疑,林花院,那好像就是高阳兄昨夜去的那儿啊! 但是为何高阳兄没有署名呢? 是害羞吗?还是怕自己去青楼的事情被人知道了?这也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而是风雅啊! 不过,在友情面前,一向颇爱显摆的徐大鹏竟也没有开口,说出夏景昀的名字。 也正因为他不说,众人的猜测越来越热闹。 “你们说不会是郑公子吧?” “咦,是啊,仲明公子这几日都在怡翠楼呢!”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叫嚷。 “仲明公子来了!” “郑公子来了!” 郑天煜一袭白衣,翩然走入,如过往一般爽朗大气地跟众人聊着。 在外人看来,文会之后,在温柔乡中舔舐了几日伤口,他又恢复了到了往日的状态。 这时候,一个书生激动上前,“郑公子,那首林花谢了春红是不是你写的?” 郑天煜面色一僵,旋即挤出一丝微笑,“什么,我不知道。” 但这份迟疑,在众人看来显然就是掩饰。 这首诗今日这么火,就算不是郑公子写的,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啊,这么说唯一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您也太谦虚了吧!” “我就说,仲明兄在那儿待了好几天,怎么可能没有大作呢!” “看来郑公子也被那夏景昀刺激到了,终于拿出真本事了啊!还得是郑公子啊!” “郑公子大才,受我一拜!” 听着众人的吹捧,郑天煜越来越笑不出来,拱了拱手,“来此就是与大家见个礼,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不顾众人的挽留,大步离去。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不愧是郑公子啊!高风亮节,令人佩服。” ----------------- 江安城中那处宽大的宅院中,州学学正大人正跟几位大儒在院中的水榭中欢饮畅谈,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前几日文会,云老爷子的出现将他们吓了个半死,等到学正来了,赶紧过去求救。 好在学正到底是学正,冷静下来的一通分析就让他们放下了心。 那苏师道跟云老爷子的同窗之情众人皆知,云老爷子多半只是因为苏师道的关系才站出来的。 云老爷子何等显赫身份,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乡野少年,而且那少年穿得破旧,不像是跟云老爷子有旧之人。 等第二天,果然传出苏师道收其为徒的消息,他们便彻底放下了心。 “学正,各位,快看!瞧瞧我拿到了什么!” 一个大儒快步从外面走进凉亭,正在凉亭中饮酒的几人纷纷看向他手中。 他快步冲入凉亭,“出门一趟,得闻大作!学正,各位,请看!” 说着他将抄录的一首诗展露在众人面前。 一个大儒给面子,配合地念诵了起来,其余人饮酒笑着慢听。 “怡翠楼林花院中赠云仙?这什么破名字,写给青楼女子的?”这人立刻嫌弃道。 “看正诗!自古青楼出名篇不知道吗?”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桌旁众人动作微微一顿。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嘶......” 先前不以为然的众人都侧目看来。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来自于一个捏着酒杯,陷入震惊的大儒。 “这首,有望传世啊!” “好一个太匆匆,好一个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些大儒少说都是四十多岁,早已青春不再,这首原本看似感慨美人迟暮的诗也击中了他们的内心。 “有此一诗,谁敢说我泗水文坛这些年几无存进!” “便是在那中京城,也是可以竞逐魁首之作啊!” 一个大儒见机得快立刻起身,朝着学正拱手,“恭喜大人,领袖泗水文坛,孕育此等佳作!” 其余几人暗骂一声狗贼,然后纷纷跟着起身,“恭喜大人!” 州学学正宋彦直捻须颔首,“自是大家都有功劳。有此诗句,也可让我们在娘娘面前,有一番说道了。” 众人纷纷点头,“如此,也无需再宣扬那首自古逢秋悲寂寥了。” “然也!” 众人纷纷点头,哈哈笑了起来。 “老师!各位先生,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先前在县学中受了暴击,落荒而逃的郑天煜爽朗地笑着,大步走了进来。 宋彦直瞧见心爱的弟子,哈哈一笑,“仲明,快过来,老师新得了一首佳作,来与诸位先生一起鉴赏一番。” 郑天煜心头猛地一咯噔。 第三十九章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仲明,你来瞧瞧这首长短句,可能入眼?” 州学学正热情地招呼着郑天煜,郑天煜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走过去,瞧见开头那几个字,便就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忍不住有些眼前发黑。 瞧着郑天煜有些发懵的样子,一个大儒笑着道:“是不是很惊艳?这一首长短句,写尽了春红去,写尽了容颜老,写尽了人生的无奈和凄苦。平实之中,有着让人叹服的功底啊!” “不错,说来也奇怪,这样的诗句,到底是何人所作?有这等才气当日文会为何没见踪影?” “我看看,这题目叫怡翠楼林花院中赠云仙,仲明,我记得你这几日不就在怡翠楼中吗?可有消息?” 郑天煜看着兴致勃勃的几人,木着脸道:“怡翠楼中的消息,此诗是夏景昀所作。” ??? 众人瞬间如被点中了定身穴,不止脸上表情僵硬,整个人都麻了。 瞧着众人的样子,郑天煜心头忍不住生出些报复般的快感。 让你们也来刺激我! “咳咳,其实仔细一看,这首也不是全无瑕疵。” “不错,你看如今已是深秋,还用春红之语,多少还是有些牵强附会。” “终究是淫词艳曲,难登大雅之堂。” “也无怪乎不敢署名,想来也是有羞愧之意的。” “这等既出自青楼,又有感慨美人迟暮的作品,还是不要传到德妃娘娘耳朵里面来了。” 郑天煜抽了抽嘴角,“诸位先生说得有理,学生回房温书去了。” 说完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这院子本就是他家的产业,自然有他的房间。 站在窗前,他铺开纸,想借着今日这几度打击,一腔憋闷,作出些什么大作,但无奈连写几首,都不太满意。 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夏景昀的文采,的确已经超出了他可以追赶的范畴。 不是单纯说认真一点,刺激一下,就可以比拟的。 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写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这般的句子来了。 “哎!”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当昂扬奋发,何故做此喟叹!” 一个浑厚声音在身后响起,郑天煜转过身,连忙恭敬行礼,“老师!” 州学学正宋彦直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桌上那些纸上的墨字,拍了拍郑天煜的肩膀,“诗文,小道尔。朝中大员,有几位是那惊才绝艳之辈?”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示意郑天煜坐在一旁,沉声道:“读圣贤书,悟微言大义,得经世济民之法,明为人处世之道,方为治学之根基。如今我们看中诗文,无非是尔等还无治国理政之机,只能以此相互激励而已。但科举之后,真正令尔等分出差距的,并不在此。” “那夏景昀自是有一番诗文才气,但这点才气在今后的政坛之上,并无用处。你自幼生长于官宦之家,待人接物风度卓然,文武双全早已声名响彻一州,为今之计,乃是好好通过科举,步入朝堂,成就一番为君为国的大事,而非执着于诗文之道,坏了心境,反倒是误了大事。” 郑天煜听完,眼神渐渐明亮,起身一礼,“多谢师父开导!” 宋学正捻须而笑,“后日一早,州学学子便要动身回州中,我已经安排了,明日晚间,办一场晚宴,邀请县中名流,齐聚一堂。” 郑天煜点了点头,“可需弟子操持?” “自有下人去办。”宋学正看着他,“届时,我也会邀那夏景昀前来。宴会之上,我会启一场辩论,论当今国朝形势,论德妃娘娘此行之影响,你好好斟酌,届时大放光彩。” 郑天煜微微一怔,“老师,不必如此。” 宋学正摇了摇头,“你我自是知道,些许虚名并不重要,但是无知之人众多,须得教化,你自好生准备便是。图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 郑天煜知道事不可违,便躬身行礼,“有劳老师费心。” ----------------- 夏景昀在家吃过了午饭,便又出了家门。 随意地来到了一处院子中,夏景昀叩响了房门。 不多时,里面传出一声清脆悦耳又怯生生的声音,“谁啊?” 当听见夏景昀的回答,院门便登时打开,那门栓拔出的响动,就像主人的心情一样畅快。 夏景昀走进院子,看着眼前的姑娘,笑着道:“我现在该叫你胭脂还是叫你云仙呢?” 云仙温柔地为他倒上茶水,“奴家本家姓谢,大名不曾记得,只记得小名,公子若是嫌胭脂太俗,就请公子为奴家取名。” 夏景昀脑海中登时恶趣味般地划过一些,冰冰、圆圆、诗诗之类的名字,“胭脂挺好的,就叫谢胭脂吧,没什么俗不俗的。云仙这个名字,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谢胭脂眼眶微红,如小鸟投林,偎进了夏景昀的怀中。 “诶?” 温香暖玉在怀,夏景昀连忙道:“别这样,别这样,我会把持不住的。” 谢胭脂仰起头,“公子为何需要把持呢?” 我不把持一下,你今后就没把可持了。 看着谢胭脂一副“公子请赐做”的样子,夏景昀揉了把圆圆的月亮,过了过手瘾,然后将谢胭脂推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转了转,“在此间可还习惯?可有还需添置的东西?” “不敢劳公子破费。”谢胭脂开口道:“我准备去看看有何工可做,今早把赎身银两还予公子。” 夏景昀摆了摆手,“那点钱不需要还了,你把我写给你的词贴在门上,怡翠楼的东家高兴疯了,把你赎身的钱都还给我了。还额外给了二百两。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百两,递给谢胭脂,“这钱你拿着。” 谢胭脂自然是不敢收,连连摆手。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给你是有用的。”夏景昀开口道:“你去找一个丫鬟,养在身边,我看你耳聪目明,观察入微,心性也大胆,颇有魄力,就帮我多多搜集一些情报吧,未来或许我用得上。” 谢胭脂迟疑着接过,“但是也用不了这么多。” 夏景昀笑了笑,“你既说了要做我的女人,我又岂能亏待你。怎么,莫非自由了,便反悔了?” 谢胭脂连忙将银票收下,“胭脂此生,对公子绝无二心。” “好了,不搞那一套,你未来若是觉得本公子不是良人,好好与我说,我会任你离开。但在这之前,我不许你有任何背叛!” 谢胭脂重重点头。 “走吧,出去逛逛,采买一些东西,你这屋子陈设也着实简陋了些。” 谢胭脂眼前一亮,欢快地收拾衣裙,跟着走出去。 走了两步,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挽住了夏景昀的胳膊,然后屏着呼吸等着,发现夏景昀竟然没有拒绝,眉眼登时便弯了起来,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夏景昀对这一番小动作自然看在眼里,但他对于男女之事本身就不迂腐,更何况这么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傻子才拒绝呢。 要不是现在身子确实还虚着,怕出事,也怕伤了本源,他高低得做点什么。 说起来他也纳闷,这都养了十几天了,前些日子感觉好了不少了,为什么这两天又感觉这么虚了呢。 两人就这么走着,俊男美女的组合还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诶,你们听说了吗?怡翠楼出了一首佳作啊!” “是不是那首林花谢了春红?怎么能不知道呢,城里都传遍了啊!” 身边响起的议论让两人都相视一笑,这是独属于两人的秘密。 “这么好的诗,怎么没署名呢?你们可知是谁做的?” “尚不清楚,但是有先生从诗里分析了,应该是一名书生,在青楼之中,遇见一位名叫云仙的年老色衰的姑娘,被对方留下宿了一夜,而后有感而发,留诗相赠。” 夏景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传言的威力,一路上,画风越来越偏。 “我听说,有个穷书生去逛青楼没钱,好在有个年老色衰寂寞难耐的姑娘留下了他,睡了一晚,睡出了一首名篇啊!” “听说了吗?有个穷书生去逛青楼,急匆匆地走错了路,去了一个院子,跟没人要的老姑娘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悔得直哭,愤恨不已地写了首诗!” “诶诶诶,新鲜消息,有个书生去青楼,不知道睡姑娘,直接把人老鸨睡了,老鸨不从,他还把人灌醉了,霸王硬上弓,最后老鸨都气哭了,要他赔钱,写了首诗才脱身。” 夏景昀的脸越来越黑,谢胭脂挂在夏景昀的身上,笑得直不起腰。 等他帮谢胭脂买好东西送回家,再徒逞一番口舌之欲后,便带着回了南田巷。 唇齿留香,多少抚平了他心头的一点郁闷。 在路上买了点刚上市的青橘,冲淡了身上的味道,他推门进屋。 晚饭的餐桌上,夏张氏忽然神秘兮兮地道:“你们听说了吗?” 众人一愣,听说啥了? “哎呀,满城都传遍了啊!”夏张氏一脸八卦的样子,“说是有个穷书生去青楼,匆匆忙忙走错了地方,半道上被一个年老色衰无人问津的老女人拽进了院子,灌醉了就办了坏事,第二天写了首诗才得以脱身呢!” 夏景昀夹菜的手一僵:....... 第四十章 鸿门宴 第二天一早,夏景昀便出门去往云府,与他同行的,还有堂兄夏云飞。 “大哥怎么不问问我们去哪儿?” 走在路上,夏景昀看着身边的堂兄,略带调侃地开口。 夏云飞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但令人放心的样子,“二郎不会害我。” “你不担心,家里那几位可担心了啊!”夏景昀笑着道:“恨不得开堂审问,让我老实交代了。” 夏云飞想了想,“都是担心你。” “我自是知晓。”夏景昀嗯了一声,岔开话题,“大哥身体恢复得如何?” 夏云飞嗯了一声,“这些日子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好,一会儿可要认真啊!” 夏云飞挑了挑眉,但还是没开口问。 就像他先前说的,他相信二郎不会害他。 两个堂兄弟一路前行,来到了云府门口。 这几日夏云飞虽然出门极少,但也知道江安城真正惹不起的是云老爷子,看着夏景昀带着他朝云府走去,他的心里有了些猜测,原来二郎是在替云府做事,怪不得动不动就能拿钱回来,还跟那些大人物多有瓜葛。 夏云飞在想着,夏景昀却瞧见了一个熟人。 他快步上前,笑着拱手,“冯大人,早上好啊!” 这位宫装典雅,神色冷傲的美艳女人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如先前一般回礼,而是轻哼了一声,径直走了进去。 看上去,好像还有点傲娇? 生气了? 对女人心思并不陌生的夏景昀一眼就看出了冯秀云这番姿态背后的心思,尴尬地笑了笑,看来是知道自己在青楼留下大作的事情了。 耸了耸肩,他转身带着夏云飞朝着大门走去。 虽然已经是熟人了,但是毕竟带了个陌生人,持刀的守卫还是伸手将其拦下,然后命人进去通传。 夏景昀扭头偷偷观察着自己的堂兄,刚看两眼,夏云飞就有所察觉,跟他对上了目光。 “堂兄不害怕?” 夏云飞开口道:“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 夏景昀竖起大拇指,很快,府中管事出来,恭敬地将两兄弟迎了进去。 “二郎跟此间主人很熟?” “怎么这么问?” “这位管事大人,对你的态度可不像是对普通客人。” 夏景昀笑了笑,“大哥,一会儿你按我说的做,回头我慢慢跟你解释。” “好!”夏云飞毫不犹豫的回答,又让夏景昀心头一暖,曾经独生子女家庭的他,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兄弟无间的美好。 云老爷子很快出来跟二人见了面,瞧见云老爷子那亲密的态度,夏云飞心头隐隐的忧虑完全消掉了。 后院的一大片空地中,夏景昀走过去,指着不远处的那个老仆,对夏云飞道:“大哥,一会儿就陪这位老先生过过手。” 夏云飞看了对方一眼,眉头一皱,“我不打老人。” 你还真看得起自己......夏景昀抽了抽嘴角,云老爷子的贴身护卫是个什么水准,是用哪个头想能想明白的,“大哥,你最好出全力,不然我怕一会儿我扶不动你。” 夏云飞想了想,点头道:“嗯。” 老仆慢慢走过来,“夏公子,可说好了?” 夏景昀连忙道:“有劳阁下。” 老仆侧身一让,不敢受着一礼,笑着道:“请夏公子放心。” 夏景昀退到一旁,和云老爷子站在一起。 那边老仆跟夏云飞不知道沟通了些什么,夏云飞架了个势,握拳冲了过去,然后被老仆一脚踹飞。 夏景昀放下了心,扭头看着云老爷子,“师父,老师呢?” 慢慢地他面对两人的称呼也变了,叫云老爷子师父,叫苏师道老师,这样不至于叫混。 “他们州学有点事,过去议事去了。” 云老爷子目光看着场中,嘴里却说起了别的,“昨夜郡城那边加急派来的新县尉已经到了,入夜方至,直接便点兵集合,端的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看来太守也是急了,派了一头猛虎过来。” 夏景昀松了口气,“有这样的县尉,想来安全上不用再担心了。” 云老爷子点了点头,夏景昀又问道:“我方才看冯大人过来了?” 云老爷子嗯了一声,“德妃娘娘抵达之日愈发近了,她来看些东西。另外娘娘新来信了,也对她有嘱咐。” 说话间,苏师道匆匆而返,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 云老爷子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苏师道冷哼一声,看着夏景昀,“高阳,是为师对不起你!” 夏景昀心头一跳,苏师道愤愤道:“宋学正明日离开,在今夜要开一场宴会,点名让我带着你出场,我担心他会在会场上让你出丑!” 呼......夏景昀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去我家告发了我金屋藏娇的事情呢,“不就是一场宴会嘛,我随老师前去便是。” “你别想得那么简单。”苏师道叹了口气,“你在文会之上,横空出世,力压郑天煜,前日又写出了那等传世佳作,更让人面上无光。他身为郑天煜的授业之师,必然是会想方设法让你出丑的。” 云老爷子也开口道:“宋彦直确非大度坦荡之人,的确有可能行此龌龊之事。” 夏景昀淡定地摆了摆手,“二位师父请放心,他们总不可能使用武力让我给郑天煜磕头认错吧?” “他敢!”云老爷子冷哼一声,霸气又自信。 “那就没事了,只要是正常手段,我都能应付。” 见他如此,云老爷子和苏师道也没多说。 这时候,老仆背着手走了过来,云淡风轻,都不带喘气的。 夏景昀的目光越过他望去,瞧见夏云飞仰倒在地,生死不知。 他神色大变,就要冲过去,老仆却笑着伸手拦住他,“夏公子,令兄无事,不过是脱力了而已,休息一会儿便好。” 夏景昀松了口气,“我大哥的武力咋样?” 老仆微笑道:“令兄的底子打得非常好,虽然在劳工营中有所亏损,但依旧能力不俗,但是蛮力有余,技巧不足,不如让老奴调教些时日,定有进展。” 夏景昀大喜过望,“有劳老先生。” 老仆这一次受了这一礼,“当不起先生之称,夏公子客气了。” 接下来,夏景昀跟着云老爷子和苏师道正经地学了些东西。 上午学书法,包括当下书法的主要宗师名家,各自的风格技巧等等; 下午学经学典籍,主要是当下文坛主要的流派,各自的领军之人之类。 等到申时,教学结束,夏景昀走出房间,来到后院,却只见到了老仆一人。 瞧见夏景昀,对方笑了笑,“夏公子,令兄正在泡药浴,晚上我自会送他回家,不必挂念。” 夏景昀点了点头,郑重致谢,便在院中等着两位师父出来。 云老爷子和苏师道各自稍作梳洗,缓步朝外走去。 “康乐兄,我总感觉来者不善啊。” 苏师道依旧忧心忡忡,但他只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对于那些蝇营狗苟的伎俩并不熟悉,否则也不会让才学远逊于他的宋彦直坐上州学学正之位,自己反倒成了州学中的边缘人。 云老爷子也眼神凝重,“宋彦直这些年醉心权术,又钻营官场,多半是要为他的弟子找回场子,你觉得郑天煜有什么远胜于高阳的?” 苏师道幽幽道:“除了诗才和书法,郑天煜有什么不是远胜于他?” 云老爷子一愣,笑骂道:“你个老小子也不知道说点好听的。” 说着他也在心头暗叹,一个乡野少年,再天才,再厉害,跟人家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还是差得远啊! 苏师道叹了口气,“好听也没用啊,今晚我们多帮他转圜一下吧,希望别太丢脸。” 云老爷子点了点头,“是啊,走吧,实在不行,我就豁出这张老脸。” “走吧!” 二人跟夏景昀汇合,一行人慢慢朝着今夜宴会之地而去。 名流皆至,权贵云集,一场鸿门宴安静地等待着夏景昀的到来。 ----------------- 感谢【张卫雨最帅】、【左手一只喵】、【暖阳以南】、【文帝诛薄昭】、【青七杠】、【书友20201206093131192】、【metro梦】、【书友20211129223042352】、【混沌世界的武士】、【书友160625095632242】大佬的打赏。 感谢【暖阳以南】、【醉墨心殇】、【书友131003231439808】、【言灵莱茵】、【书友20201206093131192】、【书友20220508144731934】、【书友20221016122446665】、【更新王族】、【午夜甫少】、【軿か鑮】(这id名,简直绝了)等大佬的月票支持。 (名单太长就不一一列举了,如有遗漏还请谅解。) 另外,弄了个群,放在简介末尾了,设置了1粉丝值的限制,主要是为了防止一些机器人号进来,把本来属于书友的红包全给薅了。 大家只需要随便挑个段落给两个点币就解决了,实在不想花钱的,进群可找管理退红包。 就酱,么么哒! or2!!! 第四十一章 图穷匕见 晚宴就开在州学学正暂住的郑家宅院之中。 萃华楼专门来了大师傅,在厨房掌勺,确保众人都能吃得开心。 但真正能来这儿的,却没几个人关心吃什么,吃得如何。 不过这是必要的格调和体面,人在这个世上的种种行为,都是如此,都需要将自己的欲望和算计藏在冠冕堂皇的言行之下。 哪怕是交易最直白的青楼,姑娘们也需要穿上好看的衣服,来说服对方跟自己一起衤果体。 夏景昀跟着两位师父过来,不过却在门口各自分开了来。 两位师父自有他们的圈子,入厅内看座用茶,寒暄交流; 夏景昀则只能在外面,跟着他这一辈的人厮混。 不过两人都不担心,跟夏景昀接触下来,知道他应付这些都是小场面,他们真正的担心是在一会儿的晚宴之上,虽只是猜测但必然会有的发难。 想到这儿,两人的眉宇之间都多了几分忧色。 夏景昀却仿佛浑然不把二人先前的提点放在心上,乐呵呵地这儿走走,那儿看看。 今夜来此的年轻一辈里,有些人认识他,有些人不认识,有些人心怀敌意,有些人则颇为敬佩,但都没关系,这种粗浅的少年意气,他应付起来简直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一番操作下来,反倒让许多原本心怀敌意之人改观了不少,开始了反思,反思自己的浅薄和误解。 然后,他们便聊起了八卦。 “诶,你们听说昨日传遍城中那首林花谢了春红吗?” “知道啊,诗确实是好诗。听说是那个怡翠楼东家苦于一直没有佳作,无法打响名声,故而找了几个穷书生免费玩,结果有一个书生倒霉催的被分给一个年老色衰无人问津的老女人,书生不从,被灌醉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悲愤交加,还真让他写出了这等名篇!” 夏景昀:....... 你们不愧是读书人啊,编得是要比那些市井传闻有逻辑点。 他脸一黑,赶紧走开。 “咦,那不是前些日子的文魁嘛!” “是他,人家拿了文魁,如今又是苏先生的弟子,今夜这等场合,不管学正大人多看他不惯,也得捏着鼻子请他来啊!” “学正大人为什么会看他不惯?” “你是不是傻?学正大人唯一的弟子是谁?是谁在文会上正面输给了他?” “嘶!这么说,他今夜要被针对?” “不然呢?我甚至都在想,学正大人走就走,为何还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搞一场晚宴,说不定就是专门为了这事儿。” “不能吧,依你此言,学正大人与那村中妒妇有何区别?” “呵呵。” “那你们觉得这一回郑公子会赢吗?” “你这不是废话。除开写诗,郑公子哪一样不是远超过他。” “也是。泗水州第一公子可不是吹的。” 夏景昀没听到这些讨论,他此刻正在跟郑天煜聊着天。 郑天煜十分热情地把着夏景昀的手臂,朝着一帮县中、郡中、乃至州中来此的权贵之子们介绍着,“高阳文采惊人,才貌高洁,雄器伟岸,相识恨晚,诸位,可切莫小觑了啊!” 一帮公子哥不管心头怎么想,都连忙问候。 夏景昀看着郑天煜那张笑容真诚的脸,心头也是有些佩服,果然到哪儿都有能人啊! 不过雄器伟岸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托大,朝着众人回礼,笑着道:“我还以为仲明兄就是做东道,礼貌地介绍一下,是真没想到他会如此热情。这般姿态,才真正让我佩服,换做是我,面对赢了我的人,哪儿有这般气度,不禁不生气,还主动为对方说好话。” 说着他朝着郑天煜拱手,“仲明公子实乃我辈楷模也!” 这一拜,让其余众人也只好跟着拱手,“仲明公子实乃我辈楷模也!” 郑天煜深深地看了夏景昀一眼,旋即展颜一笑,“时候也差不多了。诸位请入座吧。” 要说这世上谁最尊崇礼仪,除开需要仪式感来维持自身权威的皇室贵族,那一定是以圣贤为师,以贤良自居的读书人了。 宴会在正厅摆下,没有采用当下流行的围桌而坐,而是摆着一张张案几,分案而食。 大家都很满意,除了上菜的伙计。 学正宋彦直和县令赵鸿飞同坐主位,以云老爷子为首的十余位显贵、大儒在两侧前面分坐,紧跟着他们的就是如郑天煜、夏景昀、曾济民、林飞白等家世或者名声足够大的人,剩余受邀而来的州学优秀学子就坐在了后面第二排。 瞧着人员到位,宋彦直笑着扭头,“赵大人,咱们开始?” 宋彦直乃是赵鸿飞顶头上司家公子的授业恩师,江安县令赵鸿飞压根不敢托大,“宋大人,你安排。” 宋彦直便又看着坐在左手第一位的云老爷子,“老太爷,咱们开始?” 云老爷子淡淡道:“老夫客随主便。” 宋彦直便笑着起身,环视一圈,朗声道:“各位贤达各位俊才,赖陛下之圣明,德妃娘娘之厚德,今日我等在此相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实乃一大幸事,来,我们共举酒觞,为国朝贺,为陛下贺,为娘娘贺!” 众人齐齐起身,“为国朝贺,为陛下贺,为娘娘贺!” 夏景昀默默观察着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酒宴,除开形式有所不同,和过往他经历过的那些酒局没什么本质上区别。 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谈论的话题无外乎三个:拐弯抹角地炫耀自己,添油加醋地贬低别人,相互窥探地搬弄是非。 在今夜这样的场合,大家一样说着漂亮话,互相吹捧、恭维、试探,然后默默将杯中酒液倒下,去冲淡那些藏在肚子里的鄙夷、嫉妒或者诅咒。 他这儿,自然也迎来了一些敬酒之人,笑容可掬地说着前途无量、未来可期之类的话。 夏景昀同样笑着将祝福回给了他们,然后同样用酒漱了漱说了假话的嘴。 酒过三巡,寻了个空当,这场宴会的组织者宋彦直笑着开口:“各位,可否听我一言?” 在众人互相提醒下,整个大厅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坐在位置上,看向上首。 坐在云老爷子斜对面的苏师道跟云老爷子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警醒。 宋彦直笑着道:“赵大人,老太爷,各位贤达,这些州学的教授和优秀学子,明日就将返回州城了,遗憾不能亲见德妃娘娘,聆听教诲。但想来身为泗水州人的他们对娘娘此行,亦有着许多想说之言,不如让他们在此畅论一番,以全念想,如何?” 来了! 包括云老爷子和苏师道在内,对今夜之事有所猜测的许多人瞬间心头一凛。 然后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捧哏的便立刻站了出来,一个大儒呵呵笑着:“大人所言甚是,但这感念纷杂,总得有个主题,好让大家得以阐发吧?” 宋彦直笑着道:“我们州学学子,读圣贤书,皆以考取科举,为国效力为己任。科举之中,既有诗文,亦有策论。先前文会已考较了大家的文采,不如此番就看看大家经世济民的本事吧,当着赵大人这等父母官和诸位乡贤当面,展示一下自己对于国政之理解。” 他目光扫向众人,掠过夏景昀的脸,笑着道:“不如,就以德妃娘娘此行对国朝之影响为题,大家辩论一番,日后传扬出去,亦是一番美事,大家意下如何啊?” “甚好!甚好!” “不愧是学正大人,此议高屋建瓴,别开生面,定将是我泗水州文坛的又一盛事!” 那几位大儒纷纷附和,一逗一捧,大有三言两语就要将这个事情敲定的态势。 宋彦直颔首微笑,“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愤愤打断,“我有意见!” 第四十二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众人循声望去,接着不少人便露出了果然的表情。 苏师道按着桌子,苍老的面容上尽是抗拒与不满,“德妃娘娘省亲,那是陛下钦定,中枢部署,岂容我等说三道四!” 云老太爷暗自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苏师道不管不顾地说出些不好收场还容易掉份儿的话,好在这位年轻时一言不合就喊着拔剑决斗吧的老友年纪大了,这心性终究是成长了些。 众人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 妄议国政,那可是最坏要杀头的大罪。 一个大儒哈哈笑道:“哈哈,子成兄多虑了,学子议政本就是国朝优待,昔年仁宗昭皇帝曾下诏,国子监及各州州学每季度可组织学子议政,纵论朝堂得失,还令朝中六部尚书旁听,了解施政之得失,更是亲自去旁听了第一场,被时人赞为明君风度。而后此举一直流传至今不曾取缔,何忧之有。” 宋彦直却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公道样子,“子成之言实乃老成持重之语,仁宗皇帝当年的确有过这般举措,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亦非天下中心的国子监,哪有那么多优待。” 正当众人以为自己猜错了的时候,宋彦直摆了摆手,“既然这样,那就不谈别的,就谈谈娘娘省亲能带来哪些好处吧,这总不会出错。让咱们这些未来的国朝官员们也都尝试一下,少做空谈,多想实务,站在中枢的角度思考问题,未来在策论之中,也好为我泗水州文坛扬名立万,大放异彩!” 说完,他望着苏师道,“子成兄还有何顾虑?” 苏师道张了张嘴,重重一叹,然后恨恨喝了口酒,看了云老爷子一眼,意思很明确,该你了!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弟子! 云老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你不递这眼神还好,这么明显地一递,你说我是接不接啊。 搞得好像我们俩串通好了一样。 但云老爷子还是开口了。 因为他是夏景昀的师父,他白嫖了夏景昀的名声,白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弟子,怎么可能看着他这么被人欺负! 至于说什么失了体面,落人口舌...... 那又算个屁! 他沉声开口,“老夫也认为不妥!” 大厅之中,瞬间一片寂静。 原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大儒们不说话了,自信惬意地捻着胡须的手也老老实实放下来了。 以赵县令为首的事不关己的权贵们高高挂起,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看着桌上的菜里到底藏着萃华楼什么秘方。 然后在心里默默骂着宋彦直,你个狗东西,算计别人就罢了,居然算计到我们头上来了! 这时候,再傻的人也明白过来,这哪儿是一场单纯兴之所至的辩论。 宋学正也收起了一直的笑容,正色道:“老太爷,您有何指教?” 云老爷子端坐在位子上,目光沉沉,“宋大人,你是州学学正,安排州学学子之事,是你分内之责,我等无权过问。但今夜场中,不止你州学学子,还有各方俊才,他们就无需参与这事了吧?” 宋学正干笑两声,“今夜在座的,都是俊才,未来何止一州学学子,岂有不共襄盛事之理。” 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云老爷子身子微微前倾,深邃的目光看着宋学正,“子成兄新收的高徒夏景昀,起于乡野,不过略有薄名,也能与州学学子等量齐观?” 对比起真的就是“皓首穷经”的苏师道,云老爷子毕竟是教出过一品皇妃之人,这些年的眼界阅历自不相同,并未像苏师道那般无能狂怒,而是给宋学正出了个选择题。 你要是想让夏景昀参加这场辩论,给你弟子找回场子,那就得答应夏景昀今后进州学。 你若不答应,那我自然也就有理由让他不跟你们掺和,不受这屈辱。 你若是答应了,科举大事在前,夏景昀本身在策论之上还未有积累,输了也就输了,算起总账来也算是赚了。 毕竟夏景昀现在还背着罪人的身份,今后即使平反了,宋学正真要抓着这点做文章,可能也会有波澜。 宋学正心思急转,也明白了云老爷子的想法。 他心头大定,不就是一个州学学子之位嘛,本身到时候他也不大能拦得住,现在为自己的得意门生通达念头,重塑信心才是正事。 “老太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子成兄才学世人共知,他的高徒,能到州学求学,是我州学之幸,我等自当扫榻相迎,何来拒绝之理。” “那我没话说了。” 云老爷子淡淡回了一句,然后远远看了夏景昀一眼。 他不知道夏景昀能不能体会到他的想法,希望这位好徒儿不要因此与他心生嫌隙吧。 入州学之事定了,今夜的事情忍忍吧,输了就输了,谁也不会因为你没在治国理政之事上输给了一个官宦世家出身之人而看不起你。 来日方长,慢慢学吧。 见事情谈好,赵县令等人就像是从水里躲着的鱼儿,终于敢浮上水面呼吸了。 场中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宋学正笑着道:“既然大家都没别的意见了,那咱们就开始?” 像他们这种辩论,都是有固定流程的,所以也无需提前组织。 就在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却开了口。 “宋大人,各位,我有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竟然是夏景昀。 “高阳!此间没有你说话的份儿,速速退下。” 苏师道生怕夏景昀为了害怕失败,说出些什么掉份的话,那可是比在比试中落了下成后果更严重的事,于是赶紧故作严厉地斥责。 “诶!子成兄,我们就是要让人畅所欲言嘛!” 宋学正却没让苏师道得逞,笑着打断,维系着风度不凡的上位者气度,“你就是夏景昀?端的是一表人才。你有何事,直说便是。” “大人谬赞。”夏景昀拱了拱手,“学生想着,既是要共襄盛举,又要成我泗水州文坛雅事,向众人展露我泗水州学子不仅风雅不凡,更是有经世济民,治国理政之实力,何不令在场众人都将想法写成文章,而后从中评选出十份最优之文,编订成册,才能留下可传后世之记录啊!” ??? 众人的脑门上飘起大大的问号,这夏景昀脑子被门夹了? 还要装订成册,这岂不是让他被钉在耻辱柱上吗? “这夏景昀果然有几分急智啊,这样不在众人面前念诵,他就可以不当众出丑了。而且,等时过境迁,他今后还可以巧舌如簧,说自己就是被学正打压,故意不挑选他的。那时候,谁知道他写了什么啊!” 场中脑子转得快的,立刻就识破了夏景昀的“险恶用心”,一番分析让旁人恍然大悟,看向夏景昀的目光也悄然变了。 好家伙,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心眼子这么多。 宋学正也在刹那的疑惑之后,反应了过来,心头冷笑,“此言甚是有理,将诸位俊才之金玉之言记录成册,才方便传播与保存。然我众人齐聚,岂能就交个纸稿便算了,这样吧,大家先自行来写,而后择人一一念诵,让诸位之大作皆能传诸众耳。” “不可!”夏景昀下意识地露出惊惶,旋即反应过来,喉头滚动,收缓语气,“学生是觉得,此间学子数十,若一一念诵恐怕太过耽误时间。” 一个大儒哼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长篇大论。一人一篇,不过杯酒之事。你不必管了。” 宋学正捻须微笑,“另外,为了公正避嫌,赵大人,可否麻烦你来为诸位俊才评选?” 看戏看得乐呵的赵县令一愣,我就来吃个瓜,怎么还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但他瞥了一眼端坐不动的郑天煜,心头暗叹一声,脸上笑着道:“荣幸之至!” “赵大人进士出身,又是一县父母官,为政之道乃此间最高,更不认识大家字迹,诸位请将姓名写在卷左,而后折叠,如此便能保证绝对之公平公正。” 如此一来夏景昀精心谋划的退路便尽数被堵死。 宋学正笑容满满,看着夏景昀,就如同吃定了老鼠的猫,“夏景昀,你可还有意见?” 夏景昀一副如意算盘落空的样子,如遭雷击,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失魂落魄地拱了拱手,踉踉跄跄地回了座位。 很快,便有小厮撤下众人桌上酒食,摆好笔墨纸砚。 瞧着这利索劲儿,苏师道心头冷哼,要说没有提前准备,谁信啊! 但是,现在已经没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吧。 “各位,以一炷香为限,落笔吧!” ----------------- 感谢【无尽火域参上】、【腻歪君】、【loonqd】、【北凉五五开】、【廢物販賣機_】的打赏支持。 or2! 第四十三章 一篇雄文的诞生 大厅之内,一帮年轻人正奋笔疾书。 其余众人都趁机撤出了大厅,在外面的院子里闲逛着,只留了几个人在里面,防止喧哗和闲聊。 整得跟考试一样。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酒宴为何非要整这一出,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们就像是提前看过剧本的客人,坐在观众席上,戏谑着,冷眼旁观着戏台上的进展。 “你看那夏景昀,还跟那儿奋笔疾书呢,莫不是觉得自己还能有戏?” “垂死挣扎罢了,你还指望他在这上面有什么独到见解不成?” “别瞎说啊!我可不指望。我跟他不一头!” “别搞得那么紧张嘛,他又不是犯人。再说了跟他一头,说不定能让云家老太爷高看你一眼呢?嘿嘿!” “做梦吧,刚没看到么,老太爷对他可没什么特殊感情,只不过为了好友,帮忙试着拦了拦,没拦住也就算了。” ...... 那边聊着,整个场中最为焦虑的两个老人也远远站在一旁说着话。 苏师道叹了口气,“你是对的,你要是贸然拦下这个事情,既是难免暴露,二则人家说得那般冠冕堂皇,你要强行阻拦,多少有些师出无名。” 云老爷子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气得骂我一通呢!” “你当我还是年方弱冠的愣头青吗?”苏师道翻了个白眼,旋即又微微摇头,目光看向灯火通明的大厅,“但是,他却真的是年方弱冠,年轻气盛啊!” “对我有点怨愤都是小事,但就怕他遭受打击,或者对强权心生愤懑,一蹶不振啊!” 苏师道马后炮般地遗憾道:“早知道这些日子,你就多教他些国朝大事嘛!我对那些又不是很懂,结果你非要去弄你那点破字。” 云老爷子嘴角抽了抽,理直气壮,“你以为我就知道多少?” ...... “宋大人,你是真的有魄力啊!就不怕得罪云老太爷?” 江安县令赵鸿飞和学正宋彦直一起,负手而立,目视厅中,轻声开口。 宋彦直当然听得懂他的话,呵呵一笑,“这不没有得罪嘛。” 赵鸿飞扭头看着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明府大人的意思?” 宋彦直依然笑容不变,“都是为了仲明好就行。” 赵鸿飞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一会儿我可需.......” 宋彦直摇了摇头,“赵大人,莫要以为文会上那点意外就能够代表什么,仲明依旧是整个泗水州最出色的年轻人,这等小事,何须再用什么下作手段。” 听着宋彦直正义凛然,信心十足的话,赵鸿飞连连称是,心头却鄙夷道:你他娘的今晚这个手段还不下作嘛? 外面的众人聊着,并不觉得时间难熬。 而里面的众人更是在不知不觉中,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 当一声锣响,众人停笔。 好些正写到兴头上的少年郎那一脸惊愕又遗憾的表情,时间到了? 这有一炷香的时间?这就是你说的半个时辰?你们没骗我? 可惜他们没有镜子,否则就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像极了那些曾经在床上偶遇,又离散的姑娘在他们飞速完事之后的表情。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时的他们积极主动,兴致勃勃,通过了面试,却没通过比试,于是一段情缘,譬如朝露,见光散尽; 此时的他们,则是被赶鸭子上架,去聊什么家国大事,一旦开始,又想借着手中的笔去满足一颗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心,但注定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只会是陪衬。 只能说,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 众人将卷左写着的名字折好隐藏,一个大儒负责挨个收卷,然后捧着一摞二十多张纸来到了台前。 宋学正笑着道:“先劳烦向大家念诵,而后再交给赵大人选出十份吧。” 这就要行刑了吗? 许多人心头一动,目光在郑天煜和夏景昀身上转来转去。 郑天煜依旧气度从容镇定地坐着,不论是先前的争论还是刚才的写作,以及接下来即将到来的褒奖,仿佛都不能惊起他面上平湖的波澜。 他就像天上高飞的鹰,偶尔落在燕雀群中,却不改其志,永远心向万里。 至于夏景昀。 嘁! 坐在那儿,坐没个坐像,身子松松垮垮,还毫无姿态地揉着发酸的手腕。 就写了这么点字,至于嘛! 果然是乡野之人,粗鄙! 夏景昀的对面,两个坐在后排的书生在那儿窃窃私语,“你看那夏景昀,竟然还笑得出来。” 另一人不屑道:“不笑还能哭吗?多半是破罐子破摔了。” 说话间,上方的大儒已经开始高声朗诵起了学子们的文章。 “德妃娘娘省亲,乃陛下爱护妃子,维系后宫安稳之举。俗语有言,家和万事兴,家不和万事废。陛下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若后宫争执邀宠,精力耗尽,岂有余力治理朝堂,不如令妃子各自轮流省亲,既可减缓后宫之争执,又能营造小别胜新婚之蜜意.......算了,大人,我念不下去了。” 厅中登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先前那两个书生中的一个也推了推身边人,“你听听,哪个蠢货写的,还家不和万事废。还营造小别胜新婚!哈哈哈哈!仲远兄,你怎么不笑啊?” 身边人绷着脸,“我觉得这么肆意地嘲讽他人是不礼貌的!” 宋学正也有些脸黑,摆了摆手,“此等陋作,不必念了,何人所作?” 大儒翻开名字,“州学学子,建宁郡江航,字仲远。” 下方那个书生一愣,“仲远兄,你写的啊?” 那人黑着脸,“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库库库!” 台上大儒换了一张,又继续念起。 但这年头,信息极不通畅,多少读书人压根就没怎么接触过政务,甚至书都没读过几本。 此刻写出来的东西,都有种皇帝用金锄头挖地的淳朴。 而这,也恰恰是宋学正他们的底气所在,更是苏师道等人的担忧所在。 夏景昀虽然才学出众,但见识太少,甚至从未接触过为政为官之事,如何写得出自己的见解! 甚至还不如这些州学的优秀学子,毕竟人家在州学之中,平日里多少也有些议论,师长也会教授一些知识,偶尔还能参加一些有贵人参加的聚会,虽然都很粗浅,但总归有些启发。 一连五六张啥也不是的稿子之后,终于有一篇稿子,写到了安抚泗水州,宣扬皇威上面。 而渐渐的,水准也慢慢上来了。 尤其是曾继明和林飞白等人的文稿,多少也能有那么几分可取之处。 毕竟收稿子是从前排往后排收的,后排的整体素质的确是赶不上坐在前排这些位。 宋学正也松了口气,若是今夜都是前面那种稿子,他这个州学学正不说当到头了,名声也是臭了。 现在勉强够格,终于可以放下心,只等郑天煜和夏景昀之间的高下立判,今夜这场戏,就算圆满了。 场上念文稿的大儒已经换了一个,他伸手拿起接下来的一张稿子,扫了一眼,笑着道:“哟,这张写得多,让我们一起听听写得怎么样。” 【凡治一国,纷繁杂乱,然究其根本,不外四者:曰政事、曰财货、曰兵戈、曰文礼。】 【攻取一地,兵戈行之,驱其束手;政事继之,匡其有序;财货利之,使其安乐;而后文礼教化,令其同文同言,同礼同仪,于是心慕王道,身向中枢,经年日久,上下皆安。】 【泗水一州,处西南之地,非化外之邦,承沐皇朝教化数百年,然今乱匪蹿行于野、山贼不绝于道,士绅心忧、百姓困苦,所赖天目如炬,中枢清明,临机不坐视其乱,仁怀不放任其困,防微而杜渐者也。】 【德妃云氏,出于泗水,上承皇恩,下抚皇子,奉皇命而归乡,临泗水以施恩。合皇朝崇孝之宗旨,解中枢虑边之烦忧。乃不二之选。】 【随行之中,必有披坚持锐之军,奋起长戟,缉盗镇匪,扫一州之贼寇,平其危殆,此兵戈也; 必有通晓政务之士,殚精竭虑,肃贪清腐,除一州之弊政,还其清明,此政事也; 必有富商巨贾之属,贯通南北,勾连东西,繁一州之商贸,兴其百姓,此财货也; 必有如吾等知书达理之人,大兴文事,广宣德政,兴一州之教化,抚其民心,此文礼也。】 【娘娘聪颖贤达,统揽诸事,携皇恩浩荡,施雷霆雨露,此行之后,必有政通人和,全境清平,商贸大兴,安居乐业,百姓之困顿消,中枢之忧立解,而天下遂定矣!】 缓缓念完,场中已无半点声音。 第四十四章 惊人的反转 场中的安静,来自于震撼。 对于绝大多数的学子而言,震撼来自于那些超越他们认知,让他们瞠目结舌的言论。 而对于部分知晓一鳞半爪内情的,如赵县令等人而言,则是既觉得信服,又觉得醍醐灌顶。 结合着那些内情,在心头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至于这一篇雄文是谁写的,那还有疑问吗? 州学学正捋着胡须,脸上渐渐泛起笑容,有弟子如此,面上有光,面上有光啊! 赵县令心头也是忍不住感慨,原本只是因为郑天煜的父亲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故而对其毕恭毕敬,但现在来看,还真跟那些只靠着父辈余荫的二世祖不一样,这是真正有真才实学的啊! 苏师道和云老爷子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确实是没办法!夏景昀必输无疑了。 甚至文中提到的好些观点,是身为德妃父亲,还跟德妃亲自通过信的云老爷子都没想到的。 这郑天煜确实出众啊。 但二人的心胸磊落,虽然郑天煜赢了,自己弟子输了,对方找回场子的想法得逞了,但是却对郑天煜没什么怨愤,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得见良才,国朝幸事的欣慰。 只是苦了夏景昀了,不知道一会儿他的文章要输得多惨。 “不用看了,此文当为今夜魁首!” “首辅之姿,对政务有此等见解,绝对的首辅之姿!” “今夜之辩有此一文,足以声名鹊起,名传各州!” 几位大儒也卖力地夸了起来,其中当然有这篇文章的确很好的原因,但那是客观的。 决定他们主观夸与不夸的,还是因为这篇文的作者是他们这头的。 宋学正装作不知,笑着道:“诸位说得不错,像这等文章,愈发让老夫好奇是何人所作,子定兄,快打开看看,让我等瞧瞧是哪位英才。” 那位大儒笑着道:“这还用说.......卧槽!” 一声脱口而出的惊呼过后,他的笑容陡然凝固在脸上,因为,眼前的白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夏景昀! “怎么了?”宋学正还没意识到不妙,只当这曹子定的戏也太过了些,开口问道。 那位大儒艰难扭头,看向夏景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心头陡然一惊,耳畔便听得他的声音,“此.....此文......作者,夏......夏景昀。” 轰! 场中登时如炸开了锅! 议论声嘈杂得比起街头菜市场的还要大。 给人心理冲击最大的,往往不是单纯的强悍,而是反差。 圣洁的仙子是陋巷里最低贱的暗娼; 平日不苟言笑的威严将军,是女王游戏中那个卑贱的男奴; 辛辛苦苦难得休息的劳工干着最多的活儿,只拿得到最少最可怜的工钱; 还有就是夏景昀这样所有人都认定的失败者,以这样一种强悍的姿态完成了反杀! 在这之前,谁都以为夏景昀会是最惨的那个,甚至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论证他会成为很惨的那个。 但是他不仅没有最惨,还写出了这样一篇高屋建瓴,鞭辟入里的分析,还让人称赞有首辅之姿! 赵县令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浓浓震惊,他甚至觉得神奇,这个小子,从劳工营到现在,几乎每一次都总能让自己惊讶。 有巧思、有文采、现在连治国理政的才干都有,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同样的念头出现在苏师道和云老爷子的脑海。 赢了? 居然能赢? 宋学正如遭雷击,傻在原地,然后脖子僵硬地扭头看着自己的爱徒。 郑天煜还是那么不动如山地从容坐着,但在外人看不到的衣袖中,双手死死握拳,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他憋屈,但他也很无奈。 他有什么办法?让那位大儒不要念了?还是让后面的人不要夸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使在念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但他还是只能乖乖坐着,听着众人的夸奖,仿佛一声声的嘲讽。 宋学正在瞬间的不满后,也渐渐明白了过来,不止如此,他明白得更深。 夏景昀先前那一番发言和被自己驳倒的操作,实际上都挖好了坑,等着自己往里跳,然后还装作计划失败的模样。 小小年纪,好狠毒的心机! 这等阴险小人,枉为读书人! 宋学正咬牙切齿地看着夏景昀,没想到夏景昀也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站起。 然后迈步来到正中,双手振袖,朝着宋学正和诸位大儒行了一礼,“学正大人,诸位大儒,学生在此,向诸位致歉。” 众人:??? “先前文会之事,我本以为诸位心胸狭隘,徇私情而不顾公道,如被权势压弯了脊梁,又像被利益遮掩了心智,蝇营狗苟,颠倒黑白,当不起州学之重,撑不住大儒之名。” “然今夜一观,诸位实是光明磊落,毫无私心,那一句句夸赞,出自你嘴,甜入我心,似春风化雨,如杨柳轻拂,学生彻底改观!” “诸位之高风亮节,当得起一声大儒!对得起读书人的脊梁!” 他朗声高呼,“学生,佩服!” 从宋学正到几位大儒,那脸色瞬间涨红成了猪肝色。 他们此刻也体会到了刚才郑天煜的憋屈。 他们能说什么?能反驳吗? 甚至他们比起郑天煜还要惨,夏景昀方才那一番我本以为,几乎算是借着名头指着鼻子骂了,但他们却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的每一句话,都想一记响亮的耳光,使劲拍打着他们的脸颊,将他们抽得满脸通红。 库库库......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憋不住笑,整个场中就跟提前几千年发明了拖拉机一样,到处都是库库库的声音。 憋了好一阵,宋学正才艰难开口,涩声道:“不必多礼,我等读书人,自当正气凛然,不徇私情,秉公直言,都是分内之事。” 夏景昀啧啧感慨,要不说人家能当学正,这些黑了心的大儒只能当狗腿子呢,瞧瞧人家这脸皮。 就在他准备撤下来之际,苏师道却又站了出来,“高阳说得是,学正、各位同僚,我也需要向你们致歉。” “先前学正大人提议此事时,我还多有阻挠,现在看来,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们不是那种利欲熏心,巧舌如簧只为图一己私利之人,更不是那种攀附权贵、阿谀奉承之鼠辈,尔等之高风亮节,吾今日始知。惭愧!惭愧!” 说完苏师道也是振袖一拜。 如果说方才夏景昀的话是诛心,那现在苏师道的话就是将心直接碾碎,外加鞭尸了。 都几十年同僚了,谁不知道谁啊! 用得着你在这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咳咳,子成这话客气了,客气了。” 宋学正被这师徒联手邦邦两拳砸得七荤八素,脑子也有点发懵,话都有些抖落不清楚了。 夏景昀笑看着那位念诵的大儒,“学生打扰了,先生请继续。” 大儒:??? 还要继续?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宋学正。 宋学正尬笑两声,“我看今夜天色也不早了,剩余的文稿,不如就交予赵县令评判,改日装订成册,发到诸位手中,如何?” 夏景昀冷笑一声,还没开口,一个浑厚的嗓音响起,“那怎么行,老夫还等着听诸位的大作呢!速速念来!” 云老爷子一副兴趣极大的样子,豪迈开口。 ----------------- 感谢【书道乄燕帝】、【奈何缘浅oッ】、【青七杠】、【剑域主宰】的打赏支持。 第四十五章 县令下注 念稿的大儒站在中间,带着满心的不愿,扭扭捏捏地念起了后面的文稿。 【余尝闻忠孝之义,思之至深。以为忠者国之所倚,孝者国之所仗。然忠不可以令而行,孝可以身而教。】 众人听了这开头,便齐齐神色一凛。 郑天煜的来了。 【盖娘娘之行,以省亲之名,全孝道之义,繁繁百日,迢迢千里,万众可见,天下瞩目,岂有效而仿之之理。于是,子孝父、女孝母,孝义充乎泗水一州,天下自可无兵而安之。】 ...... 【另有娘娘所行弥远,所耗弥巨,何也?愿以此而布天威也!泗水州地处偏远,何曾见禁军神威武、何曾见中京人物、何曾见帝都风流。今观其雄,察其高、感其妙,方知倾覆不过一念,兴盛只在一言。于是,畏乎其雄而束其乱行,慕乎其高而激其壮志,知乎其妙而引其向往,而后异心顿消而一州遂定。】 ...... 不得不说,郑天煜的确并非浪得虚名,若无夏景昀的文章,此文确能当之无愧地拿到第一。 而且那种忠孝礼仪,虎躯一震,八方畏服的言论,也更符合当下读书人的论调。 但有了夏景昀深入浅出又鞭辟入里的文章珠玉在前,郑天煜的这篇文章,就显得既不够高远,又不够犀利。 在懂行之人看来,那就是真正的治国干才,和翰林院中舞文弄墨的锦绣文人的区别。 那些大而化之的套话,就好比一个用脂粉华服堆砌起来的婀娜女子,只可糊弄一下没见过女子的人,难入真正的行家之眼。 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总觉得不如先前夏景昀的论点那么清晰,那么令人信服。 这种不如,让宋学正等人完全不敢厚着脸皮,再来鼓吹郑天煜的文章。 念完了郑天煜的稿子,这顿晚宴的“最后一口菜”就算吃了下去。 只不过这本该是镇场子的大硬菜,却成了饭后的小甜点。 于是,整个宴会在东道主颜面丢尽,二师一徒大获全胜之后,草草收尾,留下了无数的谈资。 “舒坦!太舒坦了!” 回去云府的路上,苏师道大笑出声。 云老太爷瘪了瘪嘴,“你能不能矜持一点,不要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你不懂!”苏师道脸上笑出了层层褶子,“这些年我在州学里早就看这帮小人不惯,偏偏无可奈何,今日看着他们吃瘪,实在是舒坦!” 云老太爷哼了一声,“那又不是你的本事!” 夏景昀连忙道:“都是老师教导得好。” 苏师道也得意道:“那又如何,我有这么好的弟子,他们有么!” 云老太爷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赶紧走吧,跟谁没有这么好的弟子一样!” ...... 赵县令回到府上,家中正妻连忙迎了上来,一边为他揉着肩膀,一边询问起晚宴的情况。 赵县令微闭着双目,脱了靴子,双腿惬意地架在另一张椅子上,“你收拾一点礼物,明日亲自送去南田巷,具体地方,我会交待管家。” 妇人面露疑惑和不解,南田巷?亲自去? 身为一县之尊的夫人,值得她亲自去的人,怎么会住在南田巷? 赵县令淡淡道:“怎么停了?” “哦!”妇人连忙重新按起来,然后道:“夫君,为何要去南田巷?届时我怎么说才好?” 赵县令开口道:“南田巷有一户新来的人家,他们家出了一个很出色的后辈,你家老爷我也要去巴结一二。” “夫君就是太谨慎了,区区一个后辈,哪儿值得你如此纡尊降贵啊!” 妇人笑道:“若是这是郑公子那等俊才还差不多,一个陋巷小子,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赵县令冷哼一声,“你口中不可一世的郑公子已经被对方连续两次踩着脸上位了。他引以为豪的学识文采、官宦底蕴,在人家面前,仿佛天壤之别,被人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今夜宴会之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此人有入中枢辅政之姿!” 他坐起身,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夫人,严肃道:“明日你去,万不可跋扈大意,真要得罪了对方,兴许未来就是我们赵家的大祸之源!” 夫人吞了口口水,涩声道:“夫君放心,夫君放心。” 同样的对话,在诸多县中士绅的家中上演。 比起先前单纯的文会文魁,此番夏景昀在政论上的见解,补足了他成为一个官僚最大的短板。 前途,立刻开始远大了起来。 再加上通过苏师道搭上了云老爷子这条线,未来很可能获得德妃的支持。 一通分析下来,就只有一个结论,速速巴结! 至于说会不会恶了郑家。 我们县城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我们去恭贺一下,完全说得过去嘛! 消息也顺着飘进了一处客栈的小院中。 冯秀云听着侍女绘声绘色地转述着消息,心头掀起惊涛巨浪。 他还懂这个?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也是,他还懂去青楼写诗呢! 想到这儿,冯秀云莫名又多了些烦躁。 你就不能当个好人吗? 想到这儿,她哼了一声,“别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在侍女似笑非笑,满是玩味的表情中,她红着脸起身,“天不早了,我去洗漱歇息了!” 郑家在江安县的宅院之中,府中下人走路都是屏息凝神的。 谁都知道,今夜的主人,不可能有好的脾气。 书房之中,郑天煜和宋彦直对坐着,各自无言。 沉默了许久,宋彦直沙哑开口,“仲明,此番是老师大意了,未曾想那夏景昀竟有那般本事,害得你也丢了脸面。” 郑天煜连忙站起身来,“老师此话,学生愧不敢当,切莫再说。” 他摇头一叹,“此事症结,终究还是在我,若我能做出比他更好之论,又怎会连累着老师和诸位先生遭其当面折辱,终究还是技不如人了。” 他叹了口气,“想我出身官宦之家,多从父亲学习政务,未曾想在见识之广博,立意之高远,统筹之周密上,竟输他那么多。” 他转过身,神色也难免有些苦涩,“老师,你说,他真的是个偏居乡野二十余年不曾出的书呆子?这世上真有这样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的神人?” 宋彦直想了许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是啊!我们就不知道,甚至若非不是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都不敢想!”郑天煜笑着道:“我们输得不冤啊!” 宋彦直长叹一声,“是啊,输得不冤啊!” 郑天煜扭头望着窗外,夜色深沉,将无数本就藏在暗处的阴谋藏得完全看不见。 他眯起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若是让夏景昀听到两人的聊天,可能会告诉他们,你们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时代。 在我那个故乡,升斗小民说起国家大政方针来,那都是头头是道,个个都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喝酒之前,我是世界的;喝酒之后,世界是我的。 二两白酒下肚,纵贯古今,统揽中外,吹得自己都信了。 说起权谋机变肯定是比不上那些老狐狸,但要说起见识之广博,对不起,你当朝首辅都不一定赶得上我们一个车夫。 但这些话,他也只能藏在肚子里。 此刻的他正跟着云府的护卫,朝着南田巷的家中走去。 回了家,众人已经各自回房,夏景昀轻手轻脚地洗漱了一下,然后也钻进了被窝。 在床上,跟浑身是伤的夏云飞聊了聊今天操练的情况,夏云飞表示受益匪浅,明天还要继续,夏景昀对他报以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祝福之后,倒头就睡着了。 虚的人总是急需睡眠的。 第二天一早,补了一夜瞌睡的他打着哈欠起来,看着院子里忙活的家人们,乐呵呵地打起招呼,“早啊!” 父亲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 夏景昀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对,然后,很快,早餐的饭桌上,夏恒志便开口了,“高阳,你平日里神神秘秘,早出晚归,我们也不说你什么了,毕竟你能挣到银钱,还向我们保证了不会去为非作歹。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堂哥也拖下水?” 夏恒志的语气瞬间一重,“你知不知道昨日你堂哥被抬回来的时候,那凄惨的模样,你伯母差点当场就昏了过去!你知不知道!当初在劳工营,他都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吃饭都拿不起筷子了!你伯母一边喂饭一边抹泪,你一个做弟弟的于心何忍!” 夏恒志的语气十分不善,但这也是一种姿态,和对夏景昀的保护。 自己好好教育了,兄长一家也说不出什么,也不好再多教育。 两家人在一起过了大半辈子,许多东西早已经摸索出了成熟的模式。 夏云飞面露无奈,觉得对不起二郎,连忙道:“二叔!我与你说了,真不怪二郎,是我自愿的,而且那位老先生是高人,愿意指点我一二,我求之不得呢!” “定远!你还护着他!” 夏恒志沉声道:“我虽不懂习武,但你拜师学艺,可曾交过束脩?那人可有名号?你既未交钱,又不知对方身份,对方又将你打得如此凄惨,你觉得这是拜师学艺吗?” 夏李氏在一旁柔声道:“高阳,你这一日日的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只是担心你。” 夏景昀哭笑不得,心头觉得既温暖又好笑。 莫名想起了那句话,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但没想到换来的确是担忧和怀疑,既然这样,我摊牌了。 “其实没那么复杂,大哥确实是去学艺了,江安云府府上的护院头头,看在我的面子上,愿意指点大哥。这不昨天我就将他带去了嘛!” 云府? 人的名树的影,江安云府几乎是每一个在江安城生活过的人都听过的地方。 一屋子人四个大人面面相觑,夏宁真则美目亮起,带着几分少女的好奇。 夏云飞诧异地看着弟弟,目光询问:这是能说的? 夏景昀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云府?云府的护院头头还看在你的面子上教定远武艺?” 伯母夏张氏一脸质疑之色,“你咋不说县尊大人也是你好友,改天让你父亲也去做个书记呢?” 夏云飞叹了口气,以他昨日所见,二郎怕不是吹的,母亲多半又要吃瘪了。 夏景昀心头一动,笑着道:“这个倒是个路子,但是我跟县尊还没那么熟,改天问问。” “嘁!”夏张氏哼了一声,“高阳啊,你自是聪慧,但这说假话空话的习惯可不好,当初我们在万福县几代家业,都跟县尊大人搭不上几句话,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正说着,院门被人叩响。 “谁啊!”夏张氏风风火火地喊了一声。 院门口,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江安县令赵鸿飞之妻,赵袁氏,前来拜会。” 第四十六章 德妃将临 院门打开,门口站着三人,一个管事、一个护卫,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面容姣好的妇人。 不远处还停着一抬轿子。 妇人笑着行了一礼,“可是夏景昀夏公子府上?冒昧前来,还望见谅。” 众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还得夏景昀咳嗽了两声,才回过神来,连忙回礼。 夏景昀也有些诧异,但旋即便反应了过来,看来是昨夜的事情劲儿有点大,这位县尊大人想在自己这头下一注了。 但这种时候,轮不到他一个小辈出面,夏明雄跟夏张氏连忙将对方请了进去,忐忑道:“贵人来此,有何指教?” 妇人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夏景昀,笑着道:“谈不上指教,只不过县中出了这等英才,我家夫君身为一县之尊,喜不自胜,特让我略备薄礼,以资鼓励。” 说着一旁的管事便将手中的两个礼盒递了上去。 一匹上好的丝绸,一卷上好的宣纸,外加一百两上好的银票,一家老小的需求都满足到了。 夏景昀看得也是啧啧感慨,这赵县令还挺有魄力的,看准了就敢下这么大的本钱。 他能保持镇定,但家里的人可没他这样的心理预期。 就如夏张氏所说,他们在万福县,几十年经营,都难得跟县尊搭上几句话。 结果来到这江安县,才不过十余天,县尊夫人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还是这般态度...... 夏恒志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反应过来不是在做梦。 瞧见自家长辈这“没出息”的样子,夏景昀只好主动上前,恭敬回礼,“多谢县尊,多谢夫人,这般情谊,在下自当铭记于心!” 县尊夫人见目的达到,又拉着夏李氏和夏张氏的手说了几句闲话,再夸了一下夏宁真长得真好看,便笑着道:“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临走前,她再度瞥了一眼这个破旧逼仄的小院,忍不住暗叹一声,这样的地方都能出这种才干的人,那些天天锦衣玉食,名师教导的公子,却一个个不学无术,上哪儿说理去! 众人将这一行人送走。 等到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夏景昀开口道:“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人来送礼,送给你们你们就收下。我跟大哥出去了!” 这么一闹,当然没人再不相信夏景昀的话,但是夏恒志却迟疑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咱们怎么好随便收下别人的礼物?” “无妨,我现在无官无职,无权无势,他们就是来攀个交情,不要白不要,不收还可能坏了事。只需记住一点就行,求办什么事儿千万不行!走了!” 说着夏景昀便跟夏云飞出了院子,朝着云府走去。 坐在房间中,众人看着摆在桌上的那两个礼盒,依旧是震撼不已。 夏张氏虽心知可能要遭,但嘴依然快过了脑子,“真的像高阳说的,还有人来送礼?” 话音未落,院门就又一次被人敲响。 ----------------- 到了云府,将一脸视死如归之色的夏云飞送到了后院的空地,夏景昀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一旁的凉亭。 正值秋高气爽,这样的时候,自然要多亲近自然。 凉亭中,他见到了正在亭中闲坐的云老爷子跟苏师道。 隔了一夜依旧兴奋的两人又将他狠狠夸了一顿,然后好奇地问起他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 夏景昀自然早有腹稿,笑着道:“圣贤早已将道理说尽,无非就看自己悟不悟得出来罢了。所谓家国天下,一个国由千千万万个家组成,一个家其实便是缩小的一国。要想一家一族兴旺,是不是得有规矩,得有钱财,得有遇到事情自保不被人欺负的能力,还要读书知礼,我寻思着,这一个大国,或许也差不多。”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妙极妙极!”苏师道抚掌而笑。 云老爷子也感慨道:“高阳,你真是我平生仅见之英才,能得你为徒,实乃老夫三生有幸!” 夏景昀连忙避席而起,口称不敢。 “好了好了!”云老爷子笑着按了按,“为师问你个问题,你如实说。” “师父请讲。” “你可是喜欢比你年纪大些的姑娘?” 夏景昀:??? 这边也流行不想奋斗吗? 我找谁不想奋斗呢? 他正要否认,云老爷子就笑着道:“别不好意思,你若是真喜欢这样的,老夫回头跟德妃娘娘说说,让她把冯主事赏给你。” 你要这么说的话....... 夏景昀连声高呼,“师父,您看人真准!” “哈哈哈哈!冯主事做事利索,容貌甚美,又曾在宫中做事,对你今后定有帮助。” 云老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事儿还得等我跟娘娘说了之后再看。赏一个宫女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也是常有之例。原本我是想到时候说好了给你一个惊喜的,但是转念一想,要是你不喜欢,那不是白折腾了嘛!” 夏景昀一脸佩服,“师父英明!” 一日学习过后,夏景昀和两个云府护卫,抬着路都走不动的夏云飞回了家。 夏云飞虽然凄惨得很,但双目愈发明亮,一张脸上都是兴奋的快乐。 夏景昀虽然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回到家,家人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夏景昀正想询问,就瞧见了饭桌上摆着的那满满一桌的各色礼物。 本地的士绅实在是太有礼貌了。 接下来的几天,好像所有的事情在铺天盖地的忙碌之后,不约而同地都停下来缓一口气。 州学的大儒们带着学子们走了,徐大鹏来找夏景昀辞行,双方约好州学再见。 宋学正跟郑天煜也没闹什么幺蛾子。 三大青楼的生意都愈发好了,在东家和管事的压榨下,夜以继日,力争完成客人们头头是道、姑娘们井井有条的大目标。 三家青楼中,生意最好的还得是怡翠楼。 凭借着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偌大名气,那叫一个人满为患。 凝冰姑娘也因此受益,即使打茶围的最低茶钱都涨到了十五两银子,但还是拦不住津津乐道的客人们。 张大志帮夏景昀找的透明玻璃也到了,夏景昀又问他要了好些东西,一个人在房间里神神秘秘地鼓捣了一天。 然后就是天天带着堂兄去云府,堂兄习武,他习文。 城外悄悄多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军容整齐,杀气腾腾,说是叫无当军。 夏景昀和堂兄去远观了一下,确实惊人,堂兄看得两眼放光,夏景昀差点没劝走。 日子就这么过去,江安城汇集的权贵们也越来越多,青楼姑娘们越来越忙,就像是一场大戏开场前,最后的安静,因为德妃就要到了! ----------------- 在距离江安县七十余里的地方,一支庞大的队伍正缓慢地行走在官道上。 车轮碾起细细的尘土,扑上四周甲士那板正刚毅的脸。 但甲士们拱卫的正中央,却是一团莺莺燕燕。 尤其是那一辆明显硕大许多的马车上,偶尔走下来一人,都是惊鸿一瞥般的丽影。 队伍前后,不时响起阵阵急促的马蹄声,那是来往的信使或者斥候归队或者离开。 当队伍行走到了一处宽阔平地,日头西斜,领军的将军吩咐扎营。 庞大的队伍便各司其职,熟练地忙活起来。 两个宫女站在马车旁,一左一右揭开车帘。 一个穿着宫装的女人从那辆硕大的马车上下来,眉眼精致,容颜清冷,五官之中,带着一丝潜藏的魅意,让人忍不住便想多看几眼。 但这个女人走下马车,却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 然后,一个女人才走出了马车。 在瞧见她的时候,便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还会将目光放在先前那个容貌身材都堪称上上之选的女子身上,所有的目光只会聚焦在她的身上。 眉目如画,姿态典雅,气度雍容,举手抬足之间,便轻松地在人心目中描绘出五个字:人间富贵花。 一路前行,四周之人皆俯首问候,眼神中不仅有对上位者的畏服,还有对这位当今陛下第一宠妃的尊敬和拥戴。 这一路之上,她从无倨傲,尊重保护她安全的将军所有的行军意见; 她礼贤下士,不仅不曾责骂过谁,甚至还曾亲自去探望过生病的军士; 她虚心贤达,对同行那个庞大智囊团的意见都认真听取,全力配合; 她杀伐果断,当遇到真正触及底线之事,亦能展露出女子难有的果决; 更不用提她那风华绝代的姿容,不知道刻进了多少男人午夜的幻梦。 一路走入大帐,随行宫女们已经将大帐铺设好了。 虽然是大帐,但内里却并不简陋,一应陈设俱全,德妃在软榻上坐下,朱唇轻启,声音清越之中带着几分温柔,如黄莺娇啼,煞是动人,“今日父亲可有信来?” 一旁那位容颜清冷的女官笑着道:“再有两日就快到了,娘娘还这般思念呢!” 德妃微微一笑,美眸之中闪过追忆,“离家愈近,乡情更浓,也就这一封封信,可以慰藉这漫漫长路了。何况父亲年纪也不小了,做儿女的岂能不关心。” 女官轻笑道:“这点娘娘尽可放心。听说冯主事在江安城中,为老太爷物色了一名能说会道还擅书法的年轻人,这些日子将老太爷哄得十分开心,常笑使人寿,老爷子无需娘娘挂怀呢!” 德妃脸上笑意一敛,冷冷地看着一旁的女官。 女官大骇,连忙趴跪在地。 “再有下次,掌嘴二十!下去吧!” 女官连连磕头,膝行倒退而出。 安静的大帐中,德妃的面容恢复平静。 但想起最近父亲信中屡次提起的那个少年,一缕不快渐渐升起,然后在怀疑和防备的浇灌下,迅速膨胀。 第四十七章 形势陡转 “恭迎娘娘!” 江安城外十里,以云老爷子为首的泗水州权贵,齐齐跪下,山呼口号。 阵仗声势,宏大惊人,场面隆重至极。 德妃云清竹从马车上缓缓走下,丽色盖过漫江秋水碧透,艳光压下满山层林尽染,让久居这偏远一州的官吏士绅们终于感受到了几分中京城的煌煌贵气。 德妃走上前,先将父亲扶起,接着又将州牧扶起,然后再朗声道:“诸位平身,有劳诸位远道相迎,本宫感激不尽!” 众人陆续站起,昨日赶来的泗水州州牧卫远志笑着道:“娘娘省亲,那是我泗水州之大事,我等迎接,实乃我等之幸,不敢当有劳之言。” 德妃熟稔地跟几位州郡最主要的官员客套了一下,温言勉励几句,然后便牵着父亲的手,返回了马车。 众人也各自回了队伍,一行浩浩荡荡,慢慢去往江安城。 宽大的车厢中,久未见面的父女百感交集。 云老爷子看着眼前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下意识地伸出手,但旋即又反应过来,想要缩回去。 但没想到德妃却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还主动将脸凑了上去。 “娘娘.......” “父亲,人前自有君臣礼仪,但我云清竹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女儿啊!” 德妃笑中含泪,同样伸手抚了抚父亲湿润的眼角,“十余年不见,父亲也老了。” 云老爷子喃喃道:“是啊!老了,老了啊!” 父女二人就这么泪眼相对,脑海中不知道闪过了多少事。 有那时候尚且年轻英俊的他和尚且年幼的她,在府中嬉戏的场景; 有亭亭玉立的她和中年威严之色渐起的他,时不时吵吵嘴的样子; 也有已经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她,和初老之年的他,在征召入宫的钦差队伍前,痛哭惜别的画面; 在这些历历在目的场景和画面中,还有这个家中的主母、这个家中的长子、长嫂。 但他们都缺席了今日的重聚。 并将永远地继续缺席。 泪水经久不停,就像是在时光长河中回溯时激起的浪花。 “别哭了,一会儿还要跟大家见面,这哭红了眼睛,有失皇家风范。” “失了就失了!”德妃哽咽道。 “傻孩子,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云老爷子笑着打算揉一把女儿的脑袋,却陡然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提起儿子,德妃终于从离愁中挣脱出来,兴致勃勃地跟云老爷子说起他外孙的事情。 但没说几句,就又陷入了另一种牵挂当中。 好在云老爷子及时道:“别想了,来看看外面,看看这些景致,和你当年可有区别?” 说着他帮忙掀起帘子,德妃侧目望去,渐渐辨认出了这些曾经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山水。 谁怜游子意,人老山水新。 他们就像永不会老去的亲人,依旧停在原地,敞开怀抱等候着久别重逢的人。 “这是小盘山?” “啊!这里,大兄以前还带着我和小蝶姐姐一起放过纸鸢!” “这间茶铺居然还在?以前我们出去玩,最喜欢在这儿歇脚喝茶了!来人,去给这茶铺主人赏十两银子。” 一路上捡拾着记忆,浩荡的队伍缓缓开进了江安城中。 到了城里,一草一木变得愈发熟悉。 沿途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被手持长矛的兵丁挡住,朝这位江安城中历史上出过的最大人物,致以最响亮的问候。 德妃没有露面致意,这是沿途护送的无当军统领专门的要求。 她一向不会任性地给别人的工作增添麻烦,所以很老实地坐着。 队伍来到了县衙之外,德妃才再度走下马车,与一众官绅会面。 简单的寒暄之后,她将随行的文官介绍给了泗水州州牧,让他负责协调饮食住宿。 这支由朝廷礼部侍郎领衔的队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将驻扎在江安县城之中,直至德妃返程,才会随之回京。 州牧卫远志自然知道这支队伍不只是单纯跟着来壮声势的,不敢怠慢,连声应下。 其余诸事也自有相关人员安排,欢迎晚宴设在明日,于是德妃便再回了马车,朝着她日思夜想的家中走去。 马车在云府大门前停下,看着宽大的府门和高悬的御赐牌匾,德妃微微出神。 云老爷子笑着道:“我跟你说了,爹爹过得很好,你在中京不必担忧。” 德妃也笑着点了点头,挽着父亲的手臂一起走了进去。 冯秀云和其余几位负责来打前站的宫人跪在门口,德妃走上前,伸手将她扶起,“起来吧,此行辛苦了。” 冯秀云恭敬道:“为娘娘效力,是奴婢的荣幸。” 德妃淡淡一笑,迈步走了进去。 冯秀云松了口气,缓缓站起,一抬头,却瞧见了一道居高临下的嘲讽目光。 这位与她同为尚宫台主事之一的女人,正是在之前取代了她位置,成为德妃娘娘随身侍女的仇人。 冯秀云脸色迅速归于漠然,仿佛没有瞧见这道目光,平静迈步跟上了队伍。 云老爷子陪着德妃在府中转了一大圈,看过了满是过往生活记忆的种种地方,也看过了那些新建起来的亭台。 瞧见父亲并没有什么穷奢极欲,德妃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凉亭中坐下,将随从远远赶走,父女二人聊了许多,仿佛都有聊不完的话。 云老爷子一拍大腿,“你还记得我给你写的信里提到的那个小子嘛!叫夏景昀的!” 德妃笑容依旧,“我从信中看得出来,父亲似乎对其很是推崇。” “当然!”早有准备的云老爷子吩咐一声,然后道:“这小子很出色,爹爹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他更出色的年轻人。” 说着随从将一个盒子交给老仆,老仆走过来那个云老爷子,云老爷子打开,“你看,这是我跟他初见之时,他送给我的字。这字好吧?而且你再看看这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是瞬间就击中了老夫的心啊!老夫最放不下的,就是千里之外的你啊!” 德妃颔首微笑,“的确是好字,这番心思也是难得。” 对她这个位置的人而言,很少相信什么巧合,也会下意识地去怀疑许多事情。 但父亲这么开心,她也不至于傻到当场去与他争辩什么。 云老爷子却没看到这些,将卷轴一收,继续说起了夏景昀那些剩下的事情,想要给女儿留个好印象。 德妃笑着道:“如此人才,那我回头可得好好见见。” 云老爷子声音一低,“你在宫中,如今又有了皇子,或许要多考虑内外相辅,互为臂助之事了。” 德妃怔了怔,旋即笑着道:“父亲,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陪我再走走吧?” “别急,还有个事,我求你一下。” 德妃连忙道:“你我父女,你吩咐就好,谈何求字。” “你手底下那个女官冯主事,能不能赏给夏景昀?” 德妃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这的确是小事。但如今我也算秀云的娘家人,等我看看这位父亲推崇备至的年轻人之后再答应,如何?” “好!那就这么说!我跟你说,这你放心,他绝对让你满意!” 父女二人慢慢走着聊着,又一起用了一顿温馨的午饭。 而后云老太爷自去忙活,德妃也终于腾出手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中,一个老嬷嬷站在左边,随侍女官范月娇站在右侧。 德妃端庄地坐着,开口道:“让冯秀云进来。” 房门打开,冯秀云迈步而进。 “这一趟,你的事情做得很不错。” 德妃平静的话,传进冯秀云的耳中,她心头一喜。 宫里谁不知道,娘娘是有功必赏。 但旋即却莫名感觉有些奇怪,此刻的喜悦,似乎并没有曾经想的那般浓烈。 “差事办得好我自有奖赏,但我现在想问你另一件事。” 冯秀云心头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请娘娘吩咐。” “那夏景昀可是你引见给我父亲的?” 冯秀云松了口气,若是夏景昀的话,那应该问题不大。 那人除了爱逛青楼,别的哪样都没问题。 “奴婢知晓老太爷喜欢字,便想着搜罗一些好字,其中就有他的一幅字,他也因此与老太爷结缘。” “你这份心并不为过。” 德妃缓缓点头,“但是,让他去接近讨好我父亲,取得其信任和欢心,然后再让他向我父亲向我讨要你,借机出宫嫁得良人,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 冯秀云越听越心惊,连忙抬起头。 就瞧见德妃声音陡然一冷,“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利用我的亲人行事!” 第四十八章 德妃的怒火 “娘娘,我没有.......” “还敢狡辩!”一旁的女官范月娇怒斥一句,快步上前,左右开弓就是啪啪两记耳光。 “够了。” 德妃淡淡一句,让准备借机好好出口气的范月娇不得不收手,退回原位。 德妃看着脸上瞬间浮现出指印的冯秀云,神色平静,“你也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本宫不是一个刻薄的主子。但是!你这一次的做法,让本宫很生气!” 冯秀云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双手交叠放在地上,将额头贴上,跪伏在地不敢吭声。 “父亲方才已经跟本宫说了,想让本宫将你赐给那个什么夏景昀。” “按说本宫十余年不曾归家,这是父亲求本宫的第一件事,而且还只是一件随手可为的小事,本宫不该拒绝。” “但是,你们的做法触及了本宫的底线,本宫直接了当地告诉你。” 德妃看着冯秀云,沉声道:“此事,休想!” 看着德妃难得动怒的样子,老嬷嬷和范月娇都齐齐开口,“娘娘息怒。” 冯秀云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低了,“娘娘息怒。” 德妃摆了摆手,“下去吧,还是那句话,本宫赏罚分明,此事罚了你,你该得的奖励也不会少了你的。” 冯秀云却没动。 “嗯?” 冯秀云抬起头,神色有些凄然,“娘娘,奴婢不要奖励,可否容奴婢说一句话?” 德妃看着这个向来功利心极强的女官,点了点头。 冯秀云真诚道:“请娘娘千万不要因此误会了夏公子,此事与他无关,他的确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他也并非刻意接近老太爷。” 范月娇面露嘲讽,拱火道:“娘娘!你听,这贱婢现在还在为她的情郎开脱呢!” 德妃淡淡道:“掌嘴!” 范月娇冷笑一声,朝着冯秀云走去。 她连这一次要怎么扇得更用力都想好了,不曾想一旁的老嬷嬷快步上来,照着她的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直接将她扇了个趔趄。 她骇然反应过来,死死趴在地上,惶恐道:“娘娘恕罪!” “抬起头来!” 德妃平静地吩咐一句,然后看着范月娇,“记住了,本宫的事,也轮不到你来利用。再有下次,去浣衣局吧!” 范月娇身子一颤,磕头如捣蒜。 将两个女官一并赶了出去,屋子里再无旁人,德妃身子一垮,疲惫地斜靠在软塌上,终于显露出几分女人的娇气。 老嬷嬷笑着上前,帮她捏着腿。 “袁嬷嬷,一会儿你帮本宫办一件事。” “娘娘言重了。” “去把刚才的事情散出去。本宫想要看看,那位被父亲夸上天的夏景昀,会如何来应付本宫的怒火。” “是。” ----------------- “灭火当然是用水了啊!” 夏景昀躺在谢胭脂的大腿上,为她吹嘘着宫中的秘闻,“所以在宫里就会隔不了多远就摆一个大缸,而且会定期检查里面的水多不多,一旦遇到火灾就能用得上。” “公子懂得真多,就像是真去过皇宫一样呢!” 谢胭脂真心实意地奉承着。 我何止是真去过,还去过好多次呢,但不是这边的...... 夏景昀心头嘀咕一句,然后问道:“让你帮我留意的事情怎么样了?” 谢胭脂摇了摇头,“最近城内是多了不少人,但并没有瞧见什么江湖人士,偶尔能看到的一些身强体壮的,都是达官显贵身旁的护卫,也没有偷偷藏着大型兵刃的。” “而且新来的县尉能力出众,听说将整个县中守卫操练得十分到位,一改往日散漫之风,如今日夜巡逻,多日以来竟然一点乱子没出,就算有人想要闹事恐怕也难成功。” 大夏律法,除官府、军队外,不得持械聚众,所以夏景昀才会在瞧着云老爷子府上护卫堂而皇之地持刀而立时,感慨云府的权势。 关于郑天煜对付他的目的,他想了很多,依旧没有什么头绪,只能换个角度,从当下最大的事情上来思考,对方所想莫不是跟德妃有关? 他最开始也被自己这个脑洞吓坏了,郑天煜疯了才抛下大好前途干这样的事情。 但细细一想,也不一定呢,所以他就让谢胭脂帮忙去留意一下,城里有没有混进来什么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 听了谢胭脂的话,夏景昀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这郑天煜到底是要干什么呢!莫非单纯是那个劳工营里有什么他们的秘密? 胡思乱想地说了会儿正事,夏景昀闻着鼻端传来的阵阵幽香,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晚上,出现在眼前的画面。 百草丰茂,洪波涌起。 便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感觉着将养数日,身体已经有所恢复的他,便打算今夜枪出如龙,全她一个恶棍满盈的念想。 翻身起来,正要摆开架势,破门而入,忽然听见了外面的一阵敲门声。 两人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当夏景昀来到门口,就听见夏云飞的声音,“二郎,家里来人了。” 夏云飞自然已经知道了夏景昀“金屋藏娇”的事情,毕竟时不时还要护送他过来。 夏景昀也知道自己大哥看起来闷闷的,其实心里敞亮得很,于是遗憾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空谷幽兰,“改日。” 跟着夏云飞回去的路上,夏云飞继续解释道:“是云老爷子亲自来的。” 夏景昀一愣,旋即撒腿跑了起来。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院门口,就看到了一顶轿子。 想来云老爷子也是知道他如果进去,肯定闹得整个夏家鸡飞狗跳的,干脆便在轿子上等着了。 “呼......呼......师父,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娘娘驾到吗?” 云老爷子掀开帘子,挥了挥手,四周的护卫和轿夫全部散开,夏云飞也退了几步,只留下老仆站在一旁。 他低声一叹,“方才,娘娘将冯主事叫了过去,一顿痛骂,然后还掌了嘴,说是她勾结外人,试图蛊惑老夫,以成其私欲。” 夏景昀先是悚然一惊,旋即冷静下来,疑惑地皱了皱眉,“不应该啊,此事与冯大人有何关系?莫不是有人在其中进了谗言?” “非也!” 云老爷子摇了摇头,“还是老夫大意了,本以为父女之间,尽可直说,但忘了时过境迁,娘娘已非当年之少女。我今日初见,便贸然与她提出将冯秀云赏赐给你,或许便让她心中疑虑,以为我受了你们的蛊惑。”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云老爷子有些歉然地看着夏景昀,“我们已经说好,明日带你去见她,在这等观感之下,老夫担心会对你不利啊!” ----------------- 感谢【軿か鑮】、【更新王族】、【书道乄燕帝】、【书友20220524204939631】、【书友20200131145231800】、【汐羽晨】、【metro梦】等大佬的月票支持; 感谢【北冥没有大鱼】、【青七杠】、【文帝诛薄昭】等大佬的打赏支持。 名单不一一列举了,如有遗漏,下次再说,么么哒。 第四十九章 众叛亲不离(大杯) 卧槽! 夏景昀也是瞬间心头一慌。 这可是当朝陛下宠妃,如今带着皇命而来,按照他自己的分析,本身就有杀人的指标,自己这不是撞枪口上去了? 本以为抱着这根粗壮的大腿,可以疯狂上分,结果直接上坟? 但他毕竟经历得多,知道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冷静,否则就会错过那本就不多的胜机。 德妃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只是赐一个宫中女官,并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至于因此驳了自家父亲的面子。 还是在这样十余年未见,千里迢迢而来的重逢场面。 更关键的是,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私事,以她的本事,如果不想为外人知晓,谁能知道? 为何又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 传出来有何目的呢? 一时间他静立不动,脑海之中念头纷呈。 这番姿态瞧在云老爷子眼中,便是这位弟子已经被吓傻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惊讶得团团乱转,差点就直接闯去找女儿问个说法了。 他开口安慰道:“高阳,你不要太过惊惶,有老夫在,定然是可以保你无事的。娘娘再怎么,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夏景昀忽然一笑,“师父,这时候,你再去,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云老爷子不解。 夏景昀便开口道:“我先前于家中苦读,听得家人说起过这样的事。一个老员外,家中仅有独子,恰恰独子又在外为官,无力照拂,只得按时托人送回银两,以供家中双亲用度,还为其请了不少奴仆,其中一个奴仆便起了坏心,每日投其所好,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平素孤独的老两口也十分开心,对这奴仆尤其的好,每多赏赐,有求必应。若是这般也就罢了,后来那奴仆欲壑难填,更是设计将老两口直接杀了,卷走了所有的财物。” 夏景昀苦笑道:“如今,在娘娘眼中,师父你便是那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糊涂员外,我便是那心怀不轨故作恭顺的奴仆。她对我的防备,实则是出自对你的关心。而成见之下,你越是为我开脱,她便越觉得你是被我蛊惑了心智。” 云老爷子一听才恍然大悟,“这这这......这竟是我害了你?” 他连忙道:“不行!我得去与她分说清楚。你之种种,那都是有众人见证,苏子成也可言说,岂是那种巧舌如簧之人可以比拟的。” 夏景昀摇头道:“师父,我方才不是说了嘛,如今你说什么都无用,反倒会愈发招来娘娘反感。” “那如今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其实娘娘未尝不知我并非那种人。”夏景昀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然后笑了笑,“师父你别管了,明日我去见娘娘便是。” “你可有把握?” “九成八!师父可安心。你早些回去,若是让娘娘知道了你为了与我说话在外这么久,那就更是难以分说了。” “那好!我这就回去!你好好想想,明日未时三刻,府上有人来接你。” “恭送师父!” 望着队伍簇拥着轿子远去,夏景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别看他在云老爷子面前说得煞有介事,信心满满的,实际上心头还是有些忐忑的。 因为那都是自己的猜测,基于德妃娘娘是个漂亮温柔大气聪明的好女人的基础上,但万一人家就是个肆无忌惮,杀人不眨眼的疯批呢? 自己去了那儿人家就直接来一句,想要跟冯秀云一起,那行啊,也别让她出宫了,你进宫来吧! 自己这条恶棍还没来得及为非作歹,从此就再无翘首以盼的故事了。 想了想,感觉裆下凉飕飕的。 他转身看着夏云飞,“大哥,我要是明天被噶了,我的父母就交给你了。” 夏云飞看着他,一张红脸上瞧不见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好!” 夏景昀:....... 你不应该说我不被噶吗? 你们武夫也太粗鄙了吧! 他唉声叹气地走进了院子,夏云飞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轻声自言自语,“虽然我知道什么叫噶了,但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 消息既然散出来,就不会只落进夏景昀的耳朵。 不出两个时辰,整个江安城都知道了。 最近几天暂时搬出云府的苏师道正跟一帮老友喝得醉醺醺的,一听到这个消息,酒醒了一大半,急匆匆地跑去了云府。 差点被云府里里外外守卫着的无当军精锐当刺客砍了,好在云府管事认识,将其接了进去。 “康乐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说德妃娘娘要杀了夏景昀啊?” 云老爷子刚准备睡下,闻言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谁跟你说的?” “满城都传遍了!说是夏景昀与德妃娘娘的侍女私通,事情被告发,明日娘娘就要将其处死。” 云老爷子忍不住心生赞叹人类的想象力,然后无语道:“子成兄,你好歹也是个大儒,你想想也知道要是真的要处死夏景昀,我还能安稳睡在这儿吗?” “那谁知道呢,你没心没肺呗,反正名头已经有了。” “你.......”云老爷子忽然心头一动,开口道:“那若是事情是真的,我也救不下来,你待如何?” “还能如何,你赶紧送我进去见德妃娘娘啊,好歹小时候我也抱过她的,受点活罪,我带他隐居治学便是。” 云老爷子笑了笑,“隔壁厢房还空着,你要歇息就在此歇息吧!放心,无碍。” ----------------- “哈哈哈哈哈!苍天有眼!果然是苍天有眼!” 郑家别院之中,宋学正听了下人的汇报,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此子再不可制,谁知道竟有这一出!妙!妙啊!” 他在房中踱着步,“德妃身为陛下宠妃,此番代天巡边,肯定有生杀大权,像夏景昀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说不定一刀就砍了。他那点才学见识,放在见惯了中京才俊的德妃面前,有什么可以自傲的!好事好事啊!” 下人陪笑道:“那夏景昀竟敢当众辱骂大人,害得大人下不来台,活该有此报应!” 宋学正笑容一敛,脸一垮,“滚出去!” ----------------- 县衙后院,赵县令挥退了报信的小厮。 一旁他的夫人脸上的惊讶还没消退,接着便转为了担忧,“夫君,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当日率先向那夏家示好,德妃娘娘不会迁怒到我们身上吧?” 赵县令抿着嘴,神色严肃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身为一县之尊,辖境之内出了年轻才俊,我有所鼓励是理所应当之事,德妃娘娘再是如何也不至于迁怒于我。” “那我们要不要去将礼物要回来,以示跟对方划清界限?” “荒唐!”赵县令眼睛一瞪,“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今后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旋即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样的年轻人,多少年才出一个,就这么没了。” 夫人附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就是小人物的宿命啊!” 赵县令扭头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冷冷道:“早点歇息吧!” 说着朝着小妾的房中走去。 ----------------- 第二天一早,张大志在小院中洗了把脸,又自己慢慢地泡了一壶茶,小口嘬着,从唇舌到胸腹,慢慢滋润着酒后缺水的身体。 如今将作监的任务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又结交了夏景昀这样的文人才俊,这一趟圆满得很呐! “师父!” 出去买早点的徒儿急匆匆地跑进来。 张大志沉稳道:“慌什么慌,现在咱们的事情都做得七七八八了,还能有什么事情。” “师父,夏公子出事了!” 说着他便连珠炮似的将刚刚打听到的惊人消息跟自家师父说了。 张大志惊得差点茶壶都掉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城里都传遍了。说是今日下午德妃就要召他问罪了。师父,一会儿咱别去了吧?” 一会儿夏景昀约了张大志谈事情,按照现在这架势,那不就是自寻死路,得罪德妃娘娘嘛! 张大志握着小茶壶,蹲在椅子上,愁眉苦脸,像个看着田间庄稼长势不好的老农。 思索了半天,他把小茶壶朝桌上重重一拍,“不管!我相信他不会这么轻易没了的!一切照旧!” ----------------- 夏家的院子中,夏景昀早早起来。 慢条斯理地洗漱着,在家人面前,摆出一副云淡风轻,一如往日的样子。 但事情往往总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地方,正当夏景昀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带着夏宁真出门采买的夏张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高阳!怎么回事,都在传你得罪了德妃娘娘,今天要被砍头了!” 哐当! 从厨房往饭桌上端饭的夏李氏手里的碗跌落在地,僵在原地,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起来。 夏景昀暗道一声要遭,连忙道:“娘,别听他们瞎传!伯母,你也真是的,外面随便随便传个什么话,你就拿回家里说,我这不好好的嘛!真要出事了,我还能这么安心地站在这儿?” 见夏景昀这么理直气壮,原本慌里慌张的夏张氏和神情大变的夏李氏都松了口气,也是,人家本人都还在这儿呢! “就是,流言蜚语岂能轻信。”夏恒志也被夏景昀说服,开口安抚众人。 笃笃笃。 几声敲门声响起,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 夏明雄快步迎了上去,这些日子他这个一家之主迎来送往都已经整熟练了。 “夏家夏明雄,阁下有何贵干?” “我是刘员外府上管家,我们夫人遣我来知会你们一声,今日之约取消了。” “不是昨日方才说好的吗?”夏张氏一愣,旋即笑道:“既然姐姐有事,那就改日吧。” “别,这声姐姐我们可担待不起。”那管事立刻摆手,“另外,我家老爷吩咐了,前几日送予你们的那两匹绸子,还请还回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夏明雄连忙道:“阁下,这是为何?可是有什么误会?” “为何?”那管事扫了一眼夏景昀,然后哼了一声,“诸位请吧,别让我一个下人难做。” 一看到他的眼神,众人瞬间想起了方才夏张氏带回来的流言,神色瞬间变得惶恐了起来。 “高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取出礼物,将那管事送走,夏恒志颤声问道。 夏景昀只好道:“真的没事,你们别听他瞎说。我跟云老爷子的交情在那儿呢,能有什么事嘛!” 夏李氏上前握着他的手,“儿啊,有事别硬撑着,我们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真到了要紧时候,我们豁出命也要救下你的。” 夏宁真噘着嘴,一脸忧色,“二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夏景昀暗叹一声,“你们放心吧,实在不信的话,今天晚上就能见分晓了。” 砰砰砰......哐当! 这边的人正说着,院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青皮走了进来,领头那人叼着根狗尾巴草,目光转了一圈,在夏宁真身上贪婪地流连一番,嘚瑟道:“听好了,要想活命,把这女人交给爷玩几天,我保你们剩下人平安无事。” “找打!”夏明雄怒喝一声,一个大步跨出,就像睡虎猛醒啸山林,一帮走兽虫鼠吓得瞬间朝后一缩。 领头那个青皮的狗尾巴草都掉了,强撑着胆子,色厉内荏,“老东西,别狂,你们家的倚仗今天死定了!等他一死,你们还以为你们能在这儿待下去?到时候晚了,可没人救得了你们!” “放你娘的屁!”这一次,风风火火冲出来的,是夏张氏。 她高举着一根扫帚,砸向那帮青皮,嘴里骂骂咧咧,“你们才死定了!你们都死光了我家高阳都不会死!狗东西,给老娘死远些!再让老娘看见你们,老娘一扫帚打死你们!” 青皮们在这般彪悍攻击下,落荒而逃。 只撂下几句狠话,“你们等着,今夜过后,爷让你们生不如死!” 夏张氏转身拄着扫帚,就像横刀立马的将军,看着夏景昀,“高阳!你不许有事,更不许死!听见没有!你还没把伯母气够呢!谁允许你死的!听见了没!” 一边吼着,两行热泪从脸颊滚落。 夏景昀心头感动,握着母亲的手,看着众人,“我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们保证!” 吃过早饭,夏景昀直接出了门,也没让夏云飞陪着,就算有杀手,现在也不会对他这个快死了的人动手。 而且夏云飞还要肩负着稳住家人的重任。 虽然他刚才将自己的猜测简单说了,让众人心头稍安,但这毕竟不够,还得有个靠得住的稳住他们的同时护住他们,以防宵小生事。 堂兄就是他的后盾啊! 片刻之后,他再度来到了谢胭脂的小院里,躺在那两条浑圆修长的腿上,脑袋微微朝外侧着。 之所以不是朝上,是因为两岸青山巍巍,遮望眼; 之所以不是朝里,是因为,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之所以不是朝下,是因为,他不是傻子。 “听见传言了吗?” “嗯。” “你不怕?” “怕啊,怕公子真出事了。” “我真出事了,你就可以自由了,手上还有银钱,户籍也已经弄好,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好好生活了。” “我不稀罕那些东西,我只稀罕公子。” 夏景昀一骨碌翻起,“既然如此,反正我下午可能就要死了,不如在临死之前让我二弟也开个荤!” 谢胭脂软软地朝床上一躺,笑意盈盈,“那公子可不许反悔哦!” “真是个妖精!” 没吓到她,夏景昀叹了口气,重新躺下。 现在实在也没有心情,见缝插针也不是这么玩的。 在谢胭脂那儿稍稍休整了一下心情,夏景昀又跟张大志见了一面。 看到这些日子动不动就往他这边跑的一些士绅个个避他如蛇蝎,装死不冒头,反倒是这个工匠出身的人,一如既往地行事,夏景昀也有些感动,笑着道:“张老哥,这番恩情我记着了,回头送你一个大礼。” 张大志叹了口气,“老弟啊,这会儿就别说那些话了,好好想想怎么过这一关吧。” 夏景昀笑了笑,“放心吧。” 张大志竖起大拇指,“哎,别的不说,老弟你这个气度是真让人佩服。” ----------------- 夏家小院里,夏明雄忍不住看着夫人,“我说你别走了,走得我头都大了!” 夏张氏停下脚步,愤愤道:“你有没有点良心,高阳那么好的孩子,都快这样了,你还坐得住?” “平日里不是你最看不上他嘛,倒成了我的问题了!” 夏明雄小声嘀咕道。 夏张氏懒得搭理这个愚蠢的粗汉,看着夏李氏,“弟妹,要不咱跟高阳说,让他别去见德妃娘娘了,他跟云老爷子认识,去好好求求他,我们离开这儿,找个山里躲起来过日子吧。” 夏云飞无语道:“娘,二郎都说了,他这一趟没事,让你们不用担心。按照这些日子我瞧见的他跟老太爷的关系,怎么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夏张氏迟疑道:“真的?” “真的。” 夏张氏松了口气,哼哼一声,“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天天把我气得半死的,怎么可能就这么就没了!” 不多时,夏景昀从外面回来,吃过饭直接进了房间高卧。 这般姿态,看在众人眼里,也更放心了些。 未时三刻,云府老仆亲自来了院外,来接夏景昀。 看着家人们担忧的目光,夏景昀忽然笑了笑,“伯母,我发现你说的话都是错的,赶紧说两句,给我祈个福!” 夏张氏呸了一口,“想都别想,老老实实给我滚回来!” “哎,你这样我心里没底啊!” “你以为你谁啊,还想有底,德妃娘娘什么地位,看得起你才怪!多半正眼都不会瞧你一下,你就是个谁都不会在意的小喽啰,只能灰溜溜地滚回来!” 夏张氏红着眼眶,恨恨说道。 夏景昀微微一笑,今晚妥了! 他挥别了心忧不已的家人,在许多双关注的目光中,坦然走入了云府。 第五十章 面见德妃 在云府的正厅中,夏景昀见到了早已听过无数次名头的德妃。 怎么说呢,很符合他一贯坚持的从基本原理上分析问题的结论。 一个人口几千万乃至几亿的封建王朝,皇帝千挑万选拢到身边的女人就不可能差了。 除非皇帝本身的品味比较独特。 像他以前看一些不入流的小报上说的,某个王朝末年,那些嫔妃照片有多么多么丑,说得好像皇帝每晚上翻牌子都是受刑一样,他是一概不信的,因为这不符合最基本的原理。 此刻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美得几乎可以极尽他的想象。 国色天香,这个被用烂了的词,他第一次找到了配得上的人。 他躬身行礼,长揖及地,口中高呼,“草民夏景昀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云清竹的脸上不见喜怒,没有冷漠,没有傲慢,只有彻底的平静,“夏景昀,你可知罪?” 夏景昀只好继续弓着腰,“草民一向遵纪守法,助人为乐,不知何罪之有?” “平身吧。” 德妃淡淡吩咐一句,然后看着他那张很是俊美的脸颊,“你是在装傻?” 这么一问,夏景昀就真没法装傻了,只好开口道:“回娘娘的话,老太爷爱才心切,故而看重草民,实非有刻意蛊惑欺瞒之意,草民与冯主事之间更是清清白白,并无勾连。更何况,草民亦并非那等巧言令色之辈,字稿可证,诗文可佐,众人皆可为凭。” “哦?” 德妃轻挑秀眉,“你对你自己的本事很有自信?” 夏景昀点头,“嗯!” “哪方面的本事?” 你这是开车吗.......没少看过一些不良情节的夏景昀此刻居然还有闲心东想西想,倒也的确是胆子够大。 “作诗。” 胆子大不等于莽,他还是选了个最稳妥的。 德妃轻轻一笑,百媚丛生,瞬间让夏景昀心神一荡,连忙收摄心神。 “那我们打个赌,本宫出个题,你若能做得出令本宫满意的,本宫就相信你是有真才实学,就不追究你蛊惑本宫父亲,满足私欲的罪责了。” 夏景昀想了想,果断点头。 一旁的女官范月娇心头冷笑,因为冯秀云的关系,她连带着也希望这个夏景昀赶紧跟着倒霉。 中京城那么多才子,娘娘都没几个看得上眼的,就这样一个在边远之地有点才名的就想打动德妃娘娘,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再说了,最后满不满意,还不就是娘娘一句话的事,真是个愚蠢的乡巴佬。 夏景昀没空去揣测像范月娇这种人的心思,他此刻大脑急速转动着,猜想着德妃会给出什么样子的题目。 “就以夸本宫美丽为题吧!” “蛤?” “怎么?不敢了?”德妃扫了他一眼,表情似有几分得意又仿佛是在嘲讽,“你以为本宫会给你出什么普普通通的题,好让你将你早就做好的诗呈上?” 夏景昀忽然笑了笑,“娘娘,草民请借纸笔一用。” 德妃点了点头,范月娇便下去吩咐,很快便有人抬上案几,摆好笔墨纸砚。 “娘娘,献丑了。” 说着他站到桌前,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缓缓一敛,身形虽瘦,但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拿起笔,蘸满墨汁,轻轻在砚台上舔了几下,而后落笔。 “月娇,他写一句,你给本宫念一句。” “是。” 范月娇站在夏景昀身旁,看着他写完第一行,忽然愣住了。 “嗯?”德妃轻哼一声。 她这才如梦方醒,连忙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德妃神情不动,但美目之中,流光溢彩。 范月娇继续道:“春风拂槛露华浓。” 她吞了口口水,就这两句,也足以让娘娘满意了。 该死,这狗东西居然真有这般才华? 冯秀云那贱女人凭什么。 早知道我提前来,会不会遇上他的就是我? 一边想着,她一边继续念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没了?”德妃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范月娇摇头道:“没了。” 和夏景昀前两次的诗不一样,这一回,德妃似乎全无反应,面上微微的涟漪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月娇,你觉得此诗如何?” 范月娇想了想,“回娘娘的话,余者尚可,但有一点,如今乃是秋日,却写春风,于情景不合,难免有牵强附会之嫌。” 夏景昀直接反驳道:“娘娘春华正盛,既是赞美娘娘之语,自当以春为题,何来秋之萧索,冬之枯寂,你这人是何居心!可是诅咒娘娘!” 范月娇连忙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绝无此意!” 德妃摆了摆手,“无妨,本宫让你说的,自不会因言怪罪。都下去吧,夏景昀留下。” 范月娇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夏景昀,不甘心地退下。 现在的屋里就剩下德妃和夏景昀,以及那个一直站在德妃旁边,不吭声没动作仿佛石像的老嬷嬷。 “夏景昀,本宫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本宫可有烦忧?” 夏景昀连忙道:“娘娘国色天香,圣眷正隆,又抚育皇子,位置安稳,何忧之有。” 德妃看着他,“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想好了是不是要这般回答。” 夏景昀瞬间愣住,这是真的考较? 他观察着德妃的表情,但没有瞧出任何的端倪。 妈的,赌了!横竖不会死就是了。 他迟疑道:“草民斗胆,问娘娘一个问题。” “说。” “东宫品行能力如何?” 这话一出,一直沉默如石像一样的老嬷嬷第一次侧目,看了一眼夏景昀,眼底似乎有着一丝惊讶。 “后宫不得干政,我如何评价东宫。罢了,不刁难你了。” 德妃不置可否,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看着夏景昀,“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想对本宫说的?” 娘娘真漂亮...... 当然这是不可能讲出来的,夏景昀深深一礼,“多谢娘娘厚爱。” 德妃忽然笑了起来,第一次笑得没有那么端庄,没有那么克制,但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本宫惩治了冯秀云,还放出话去要惩治你,害得你惶惶如丧家之......你还谢本宫?” 夏景昀恭敬道:“感谢娘娘,让我知晓,在我身边,有多少人虚情假意,因利而聚,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之友。” 德妃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浓密交错的睫毛翕合,仿佛是严密的心扉敞开一点一闪而逝的缝隙,“你的意思是,本宫并未迁怒于你,如此行事反倒是在帮你?” “在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我是非常惊惶的,任谁都无法在娘娘的天威面前,保持镇定。” 夏景昀先送上一记马屁,接着道:“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想,就算娘娘真的这么认为我,会冒着破坏与老太爷久别重逢的温馨,一到江安就将我拿下吗?我能从老太爷哪儿拿走的无非就是些钱财和小利,在娘娘眼中不值一提,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让老太爷开心这一点呢!” “退一万步讲,娘娘眼里揉不得沙子,那对付我这种无名小辈,也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我无法兴风作浪,根本没必要采用这种最让老太爷伤心的方式,所以我就在想娘娘是不是另有目的。毕竟娘娘能在云诡波谲的后宫之中脱颖而出,手段绝非那般浅显。昨夜之消息不该被散布出来,又不应该散布得那么快,草民便更肯定了心中猜想。” “而当我来到这儿,得见娘娘真容,被您的典雅端庄深深折服,发自内心地生出亲近和仰慕之情时,我终于真正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最后夏景昀再送上以及马屁,打完收工。 德妃脸上的笑意再不遮掩,满堂生色,“还说不是巧言令色?” “草民所言皆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 德妃缓缓起身,长身而立,典雅大方,迈着颠倒众生的步子,“当你站在一个不错的位置上,往下看,全是拥趸,全是一张张谦卑的笑脸,但这些笑脸背后,藏着多少鬼蜮心思,谁也不能完全知道。但你只需要知道,他们不是那么真心诚意地对你好就行了。” “就如同本宫此行,从后宫到朝堂,从中京城到泗水州,有多少人恨不得我死在路上。沿途的队伍,遭遇大大小小的袭击和刺杀已不下十次。但当本宫站在他们面前,这儿摆着的依旧是一张张恭顺仰慕的笑脸。” “你若想往上走,有无数比我迁怒于你更令你绝望,更让你慌张之事,本宫希望你依旧能保持此番思考,此等冷静,方能觅得那一线生机。” 她看着夏景昀,“本宫也希望你能一步步踏实往上,最终站到更高更远之处。若有俯瞰众生之时,更要时刻警醒,脚下不是坚实的拥趸,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更是一双双恨不得立刻将你撕扯下来取而代之的恶魔之手。” “草民定不负娘娘嘱咐!”夏景昀连声答应,然后带着深深感慨道:“草民何德何能,得娘娘如此厚望。” “不必如此试探。” 德妃白了他一眼,那不经意显露出的风情万种,差点给夏景昀当场送走,“你能同时得到本宫父亲和苏世叔的青睐,自然不凡。他们像本宫极力举荐你,本宫岂能没有表示。你所做的一幅字、两首诗、一篇文,本宫都细细看了,的确有大才,更难得的是,在治国理政之事上,能有这等不凡见解,殊为不易。本宫高看你一眼,也在情理之中。” 她缓缓走回榻上坐下,“不过眼见为实,本宫也的确是存了一番考较你的心思,这首诗作得不错,有什么想做的,本宫可以满足你。” 夏景昀心头一阵激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他撩起长衫,叩首一拜,“草民一家被奸人所害,抄家发配,望娘娘为草民一家主持公道,还我清白之身,可以参加科举,为国效力!” 第五十一章 还你两耳光 听了夏景昀的讲述,德妃微微颔首,并未拿捏什么心态,直接道:“你这等人才,不能走科举正道的确是损失,此事,本宫允了!” 夏景昀长长地松了口气,如同搬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虽然在拜云老爷子为师之后,他就知道此事已经十拿九稳,但事情没有最终定下,一切就都还有变数。 此刻得了德妃的亲口允诺,这事才算是彻底成了。 能够走科举之路,才能在这个帝国之中,踏上一条堂皇正道,才能有未来的万般变化。 “多谢娘娘恩典,草民还为娘娘准备了一件礼物,因为不便携带,故而未能带来此间,待晚上再献与娘娘,希望娘娘能够喜欢。” 德妃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需多礼,平冤本就是本宫此行分内之事。而且本宫对你已经很满意了,礼物什么的,本宫心领了。” 对她这种一品皇妃而言,什么奇珍异宝的,见得多了,礼物又能送出个什么新鲜的。 夏景昀开口道:“这件礼物草民已经准备多日,届时请娘娘一观。” 见他如此坚持,德妃也不好多说什么,“既如此,本宫也再送你一件礼物吧。让冯秀云进来。” 很快,一身宫装长裙的冯秀云就走了进来,容颜依旧美艳,但多了几分憔悴。 瞧见夏景昀的时候,也没敢多看,恭敬地朝德妃行礼。 “秀云,昨日,本宫责罚于你,你拼着回宫前程尽丧,也还敢对本宫说,这位夏公子是无辜的,让本宫不要怪罪于他。今日一见,本宫确实对其有所改观。所以,现在本宫收回先前的话,给你一个选择,是赐你出宫,还是留下来。留下来,现在月娇的位置就是你的。” 德妃的话,让夏景昀跟冯秀云同时一惊。 夏景昀没想到冯秀云居然愿意为了她这么做,在他的观察中,冯秀云应该是一位那种御姐女强人风范的人,事业心挺强的,自己这么有魅力吗? 而冯秀云的震惊则在于,这夏景昀竟然连德妃娘娘都能收服? 自己本以为一切都完了,如今竟然峰回路转,让她有了幸福的烦恼。 见她沉吟,德妃也有意成全,“无妨,此乃大事,下去好好想想,明日回复本宫便是。” 冯秀云红着脸应下。 “好了,说了这么多,本宫也乏了,晚宴再见吧。” 夏景昀跟冯秀云识趣地退下。 等二人都走了,德妃走到案几前,看着洁白宣纸上的墨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哈哈,袁嬷嬷,你说回了宫,淑妃会不会气得又在锦绣宫里摔东西?”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德妃终于有了几分女人的灵动和生气,哈哈笑着。 老嬷嬷轻声道:“这位公子的确难得。” 德妃挑了挑眉,“能得嬷嬷你这般评价的人可不多。” 老嬷嬷平静道:“才智、心性皆是上上之选。但若要倚为臂助,事情太大,他还缺了些霸道狠辣。” 没头没尾的话,德妃却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不急,陛下春秋正盛。” ----------------- 夏景昀跟冯秀云并肩走了出去。 有了刚才的事,两人心头都有些怪怪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夏景昀毕竟是老油子一个,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装傻当鸵鸟,于是心思一转,便要开口。 不曾想一旁忽然响起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哟,这不是冯大人嘛,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夏景昀扭头看去,先前站在德妃娘娘身边那个女官正缓步走来,“夏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冯大人处心积虑,就想嫁过去呢!” 她看着夏景昀,“夏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冯大人,在宫里那是一门心思想要往上爬呢,就是不知怎的,如今却想尽了办法,想要留在夏公子身边,想来一定是因为夏公子的才华吧?” “范月娇,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 冯秀云羞愤交加,她虽然从未主动提起过此事,但心头真的也曾起过这等念头,以至于情急之下,只想着不要让夏景昀心生误会,竟忘了反驳如此明显的问题。 范月娇在夏景昀心头埋下一颗刺,坏了冯秀云的好事,就心满意足了,压根懒得争辩,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这是她这些年惯用且十分管用的伎俩了。 “等一下。” 夏景昀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我听闻昨日她被人打了两耳光,可是你动的手?” 范月娇不屑一笑,“是我,怎么的,你还.......” 啪! 夏景昀一个大步上前,直接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 “我不打女人,但没办法,谁让你打了我的女人。” 范月娇捂着自己的脸,一脸难以置信,眼神怨毒,“你敢打我?” 夏景昀扭头看着冯秀云,“要不要试试?啪一下,很爽的!” 冯秀云也一脸震惊到呆滞的神情,不敢相信夏景昀真的就这么一巴掌扇在了德妃娘娘的随侍女官脸上。 但旋即心里涌起浓浓的感动,他都是为了她啊! 明明范月娇没有招惹他,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他只是为了帮她出头啊! 一念起,满心动,她仿佛豁出去了一般,走上前,铆足了力气,一巴掌甩在了目瞪口呆的范月娇另一半脸庞上。 用力的脆响,打出了这几年的憋屈和苦闷,也将这些年的谨小慎微做小伏低的憋闷尽数打了出去。 “爽吗?” “爽!” 听着这对狗男女的对话,范月娇整个人都傻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满是怨毒地道:“你们死定了!你们等着!” 说着便转身跑向了正厅之中。 快感来得凶猛,冯秀云整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潮红,看上去愈发地明艳动人。 那一巴掌,仿佛也打碎了她的顾虑。 于是,她看着夏景昀,主动挑起了话题,“你怎么想的?” 夏景昀笑着道:“你长得很漂亮,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自然是不会拒绝,但要说对你有多深的感情,确实也谈不上。不过按照我老家的习惯,只要我们在一起了,我也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冯秀云目光迷离,夏景昀扭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们有一天能够谈起这些。想来对你也有些突然,无妨,好好想想吧,明天再说。” 冯秀云忽然道:“不用了,我想好了。” 夏景昀扭头看着她。 冯秀云脸颊微红,平日冷傲的眸子里,是如秋水般温柔的光,“宫中虽也有它的好,但我有更好的去处了。” 夏景昀笑了笑,“不再等等?比如等等德妃娘娘的态度,比如等等晚宴之后的结果。要知道,我现在还是罪人之身呢。” 冯秀云也笑着道:“就要现在选了,才有意义。” 夏景昀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真细、真软。 如柳枝般柔软的腰在刹那的僵硬之后,放松下来,螓首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 人生独行十余年,终得一依靠。 ----------------- “娘娘!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范月娇大哭着跪下,“那夏景昀自恃文采,出门便因为昨日之事为难奴婢,在奴婢陈说那是娘娘的意见时,他竟直接给了奴婢一耳光。还让冯秀云也回了奴婢一耳光。” “娘娘,奴婢受辱事小,但这二人公然羞辱奴婢,实则是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啊!他们明显是对娘娘昨日之事深怀怨怼,如若纵容,假日时日,必成后患啊!” 德妃和袁嬷嬷对视一眼,眼神中竟生出几分惊喜。 “他二人打了你,你受此屈辱,定然是恨之入骨,与之不共戴天了吧?” 范月娇哭嚎道:“求娘娘为奴婢做主!” 德妃开口道:“眼下晚宴将近,不便有所动作,你且等等,本宫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谢娘娘。” 范月娇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怨毒。 ----------------- 片刻之后,老嬷嬷缓缓走出,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面无表情道:“此事,下不为例。” “多谢娘娘恩德。” 老嬷嬷又看着冯秀云,“范月娇脸上受伤,晚上你暂代其职,戴罪立功。” 冯秀云只好答应。 夏景昀看着冯秀云,“我去寻师父,晚上见。” 冯秀云微红着脸嗯了一声。 随着这边的事告一段落,时间也缓缓临近了晚宴之时。 德妃省亲之事,终于迎来了最热闹的第一个高潮。 第五十二章 晚宴前夕 后院,凉亭。 两个老人见到了夏景昀。 不忍父亲焦虑难眠的德妃昨夜便已经将实情告诉了父亲,所以两个老人并不担忧夏景昀有什么危险,而是好奇并且猜测夏景昀能不能让德妃也刮目相看。 是只是平安出来,还是能带给他们再一次的惊喜。 当夏景昀说完了他面见德妃的整个经过,当然隐藏了那信息量巨大的几句问答,两个老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首诗吸引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苏师道边走便吟,“大才,大才啊!随手一作便又是名篇!高阳,你这等诗才实在令为师叹为观止。” 云老爷子也呵呵笑道:“我都没想到,我女儿还可以被这么夸,哈哈!” “恭喜康乐兄,此诗一出,娘娘必然青史留名啊!” “哈哈!都是高阳的功劳!” 夏景昀恭敬道:“实在是娘娘之美丽如云端之仙子,气质高如九天之王女,让弟子有感而发,将心头真情抒发出来罢了。” 云老爷子哈哈直笑,“你倒是会说话!” “不过高阳,这瑶台作何解啊?” “哦,瑶台是我偶尔看过的一本古籍之中所载的天上仙人居所。” 苏师道缓缓点头,“如此便通达了。” “这会儿居然还去抠字眼,你真是没救了!” 云老爷子毫不留情地吐槽一句,然后拍了拍桌上的一个盒子,“高阳,这个你拿着。” 夏景昀接过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柄一看就很不便宜的玉如意。 “师父,这是?” 云老爷子解释道:“晚宴之时,大家都会为娘娘献上贺礼。你且拿着,到时候也拿得出手。这盒子我可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不是因为你写了首好诗才送给你的啊!哈哈!” 我还以为送给我的呢...... 夏景昀心里暗笑一声,旋即也为老人的周全感到暖心。 但他却将东西递了回去,“多谢师父好意,但是我已经提前为娘娘准备了礼物了。” 苏师道在一旁劝道:“你这孩子,切莫因为一些虚无的自尊固执,你当前家境本就不富裕。这东西又是送给德妃娘娘的,哪有让你砸锅卖铁去准备的道理,你记着这个情,未来还给你师父不就好了。” 他还补充道:“昨夜之事虽然不是真的,但前车之鉴犹在,你小心谨慎一点总不会错,万一真得罪了娘娘呢!” 夏景昀笑着道:“老师,师父,我真不是故作清高,我的确是精心准备了礼物,你们放心便是。” 苏师道还要说什么,被云老爷子打断,“既然如此,那也行。离晚宴还有一会儿,你可是要回去取礼物?” 夏景昀嗯了一声,跟二人告退,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康乐兄,你为何拦着我?若是他拿出来东西上不得台面,岂不是遭人嗤笑?若是砸锅卖铁,岂不是我们害了他?” 云老爷子摇了摇头,“年轻人,吃点苦头也无妨。毕竟是自家人,哪怕有点什么也不会太糟。” “也是。”苏师道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倔!他能送出什么好东西啊!” ----------------- 云府门外,许多双眼睛都窥探着那阔气的大门。 关注德妃娘娘动向的,关注军队调动情况的,关注什么的都有,其中不少人都在看着,那个最近半月声名鹊起的年轻人,走入云府之后,是如传言一般,就此终结,就像一颗小小的流行划过江安县的天空,还是继续着他那神话般的崛起进程,再一次跌破众人的眼球。 夏云飞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茶铺,得益于二郎挣钱能力的出众,他们如今暂时不用为基本的生活银钱困扰,但也正因为二郎的优秀,让这位万福夏家的长子长孙,打心底里明白,对于这个家,二郎比自己重要得多。 虽然二郎将那未曾与他人讲过的猜测跟他说了,虽然他也亲眼见证了二郎跟云老太爷和苏先生的亲密关系,但德妃毕竟是一品皇妃,意外往往都发生在不被人在意的关头,一向性子沉稳的他,在没见到夏景昀身影出现之前,都没办法真正地放松下来。 就在他等得焦急之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安静又宽阔的府门前。 二郎! 他腾地站起,扔下两枚铜钱,快步跑了过去。 夏景昀笑着道:“大哥!” 夏云飞强忍着跟他来一个大大拥抱的冲动,矜持地点了点头,“走吧,回家。” 随着夏景昀的现身,许多等着看好戏的人都失望了。 惊讶、欣喜、遗憾、怨毒,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反应。 但他们来不及去拾掇自己那点情绪,因为晚宴很快就要开始了。 德妃省亲,一共有两场盛大的宴会。 第一场是今夜这场欢迎之宴,第二场则是在停留十余日后,中秋当日,在城外观景台上,召集各方举办的一场更盛大的登高酒宴,然后德妃就将启程回京,那是送别之宴。 虽然德妃早已在公文中言明,这一场宴会只是与大家见个面,但没有人敢不当回事。 一州六郡大小主官悉数抵达,州中各路权贵全员赶来,在等待的当口,三五成群地聊着。 这样的场合,不仅是在上位者面前露脸表忠心,同时也是在自己的圈子里彰显存在。 别人来了,你没来,未来可能交情就比别人淡了,有些事也可能就错过了。 这是许多钻营圈子之人的想法,也正因此,他们活得很累,但又自以为成功,在一声声的相互恭维中,迷失了自己。 事实上,这世间所有的交情不过都是一场交换,男女交换技术与体液,余者交换利益。 自己不行,多交几次并不能攒下情分,只会让自己的无能展露得更加彻底。 真正厉害的人就不会那样。 他们从不混圈子,因为圈子就是因为他们才存在,他们走到哪里,圈子就在哪里。 就如同此刻的郑家父子,父亲虽只是一郡太守,但在泗水州已经干了十余年,好友故吏遍布一州;儿子更是了不得,公认的州中第一公子。 众人正吹捧着,一个去了茅房的郡城员外回来,听着众人有说有笑地聊着,自己也插不进去,心头焦急,便主动令起话头,“明府,公子,我方才回来路上,听见不少江安本地之人都在说着一个姓夏的公子,此人谁啊,未曾听过名姓?” 郑天煜默默装聋,那人却十分不解风情地追问道:“公子,你在江安已待了数日,可曾听闻?” 郑天煜扯了扯嘴角,“我知晓。” 一看这个话题有戏,那员外便来了兴趣,“此人有何奇异,为何方才听大家都在谈他啊?” 郑天煜言语一滞,一旁便立刻有见机得快地捧起臭脚。 “不管有何奇异,那都没有公子厉害啊!” “是啊,公子何等人才,岂会注意到那等小人物,你还缠着问!” 郑天煜脸更黑了,扭过头,好死不死正好看见夏景昀抱着个盒子走过来。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高阳兄。” “郑公子,手持重物,不便行礼,还望见谅。” 看见郑天煜主动过来打招呼,夏景昀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 郑天煜摆了摆手,“这是送给德妃娘娘的?” 夏景昀点头,压低了声音,“问你个问题,娘娘这般大肆收礼,不怕朝廷言官有意见吗?” 郑天煜笑着道:“苏先生与老太爷关系那么好,没跟你说?” 夏景昀摇了摇头。 “这都是陛下授意的,这些收来的东西都会被充入陛下的内库,供其花销。” 郑天煜笑了笑,“一国之君,揽天下财为己用不是应该的嘛!” 郑天煜在笑,夏景昀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讥讽和不屑。 看来这位崇宁帝有些不得人心啊! 怪不得整个泗水州搞得民不聊生盗贼四起的,这波是敌在指挥部啊! 郑天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这礼物都是提前交到偏殿登记的,只有几位州中大人物,和那些真想着赌一把的投机之人才会当场献礼,你还不赶紧过去,否则一会儿你也只能当场献礼了。” 刚说完,就听见大殿里面响起一声尖锐的高喊,“吉时已到,请入座!” 郑天煜无奈地朝夏景昀耸了耸肩,心里忍不住有些暗爽。 这一次总算轮到你吃瘪了! 以夏景昀的家底,能拿出什么都看得见,那个盒子老旧,压根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儿,他脚步都欢快了不少。 第五十三章 当堂献礼 公公,和青天大老爷一样。 都是天底下人大多都知道,但绝大多数都没见过的东西。 对于此刻在殿门外的这些泗水州“土包子”而言,能听见一声宫里公公的叫喊,也是好些人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待遇了。 带着几分新奇和忐忑,众人走了进去。 今晚这种场合,自然不是想来就来,都是有请柬在身的,所以众人都有各自的位置。 夏景昀因为文会文魁的关系,也拿到了请柬,而且还在第一排,虽然都快到门边了。 各自落座之后,众人尽皆肃穆,这个宽阔的大殿,被权力的余韵压得鸦雀无声。 “德妃娘娘到!” 伴随着又一声高喊,德妃缓缓从正门走入。 众人齐齐起身,恭候着德妃穿着华丽的宫装,走向正中的高位。 泗水州州牧卫远志当先高呼,“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齐声跟随,“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温声开口,“诸位免礼,请坐。” 声音不大,但因为安静,夏景昀即使快到门边了,依旧也听得清楚。 德妃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之后,州牧便笑着道:“娘娘凤驾回乡,老夫略备薄礼,为娘娘贺!” 说着挥了挥手,一个下人抬上了一树珊瑚。 整个殿内,响起了一阵惊呼。 兴许这当中有对州牧大人的配合,但的确这一树珊瑚对在座众人而言,也称得上是稀世奇珍了。 但在场也有无动于衷的,夏景昀自然是其中一个,这玩意儿他见得太多了。 德妃也是另一个,宫里别的东西不好说,但宝贝这块儿绝对不缺。 所以,她只是礼节性地微笑道:“多谢卫大人,卫大人有心了。” 州牧坐下,又有一人站起,“恭迎娘娘回乡,老夫亦有礼物献上,为娘娘贺!” 这是一位致仕的朝中尚书,也能获得一个当面献礼的机会。 夏景昀一边看着,一边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出有多么引人注目。 怪不得最后郑天煜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充满了幸灾乐祸。 这个老尚书送的是一幅名家墨宝,价值也是不菲,但同样没能引起德妃的兴趣,只是礼节十足地收下。 当几位大人物都献礼之后,一个富商打扮的人站了起来。 “娘娘此番回乡,我等欢欣鼓舞,草民亦寻得一宝,为娘娘贺!” 说着,他走到中间跪下,双手举起一个小盒子,盒子中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德妃浅浅一笑,“夜明珠常见,如此大的夜明珠难得。你有心了,叫什么名字?” 那富商大喜过望,“回娘娘,草民泗水州红提郡人,姓季名光,字伯晓。” 德妃点了点头,那人识趣退下。 接下来又有三四位献上了自己觉得的奇珍。 但遗憾的是,却并未再引起德妃娘娘的兴趣。 事实上,德妃心头也颇为无奈。 她又不是那等贪财之人,这些金银财宝本身她也见得多了。 更何况这次收上来的东西,她也只能挑选几样喜欢的留下,大头都要回给陛下,送进内库之中,骂名却要她来背。 本身就一肚子气呢! 夏景昀坐在那儿,默默看着,心头感慨,这跟公开敛财有啥区别,这陛下这么搞,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什么明君之相。 但朝堂的发展那是远在天边的事情,当下他只要抱紧德妃的美腿,好好考中科举往上爬,未来就算天下有变,也比现在全无自保之力好。 “娘娘,草民亦有宝物献上,为娘娘贺!” 就在众人都以为没人的时候,夏景昀站了起来,捧着那个旧盒子快步走到中间。 江安县中那些认识他的人,都面露惊讶,不知道这个屡屡搞出大事的年轻人又要玩什么花样。 但那些来自其余郡县,并不知晓夏景昀身份的,瞧着这个穿着普通衣衫,除了帅感觉一无是处的年轻人,都面带讥讽。 就这样的,也敢来德妃娘娘面前献丑? 他能拿得出来个什么东西,不怕东西太差反倒得罪了娘娘,真就为了投机幸进连命都不要了吗? 倒不是他们狗眼看人低,而是夏景昀这身打扮,的确不像是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的。 德妃也看着这个年轻人,有些无奈。 没想到他还真搞了一出当堂献礼。 方才问了父亲,父亲说本来为他准备了一份交差的礼物,结果他还不要,非得送他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般清高,这般莽撞,她想要的人可不该犯这些错啊! 郑天煜忍不住笑着,他觉得就只有他知道真相,这货分明就是自己迟到了,还不懂规矩,没来得及将他那破破烂烂的礼物送出去。 这下行了,丢人现眼了。 他嘴角翘起,认真地看着。 夏景昀在众人的瞩目中,打开了那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直径约莫六七寸,看上去就是个盘子? 即使有德妃娘娘坐镇,场中也不免起了阵阵议论,甚至还有零星的笑声。 “肃静!” 垂手而立的老黄门尖着嗓子一喝,殿中登时安静下来。 但按得下人声,却按不下人心。 众人瞅着那个“盘子”,在心头窃笑,这他娘的来送个盘子,哈哈! 这是哪儿来的傻子! 郑天煜绷着脸,姿态还是那么镇定从容,但终于在心头生出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临时顶替范月娇,充作德妃随侍女官冯秀云看着他,目光里也满是担忧。 德妃开口道:“本宫竟不识得,此为何物?” 夏景昀拿起那个“盘子”,将其背面的支架展开,然后指着蒙着红布的另一面道:“娘娘不妨亲自揭开此布,一看便知。” “荒唐!娘娘何等金贵,岂会看你这等不明不白之物!” 一个黄门斥骂道。 “无妨。”德妃却出人意料地笑了笑,“这倒是把本宫的兴致勾起来了。秀云,你去帮本宫取来。” 站在她旁边的冯秀云走上去,夏景昀特意叮嘱道:“拿稳别摔了。” 冯秀云有些无语,你还真当这是个宝贝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走到德妃的案几前,小心翼翼地放下。 德妃伸出手,轻轻捏住了红布。 然后缓缓拉开。 “呀!” 一直泰然自若,哪怕在那些世人公认的稀世奇珍之前都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的德妃,在这个小小的“盘子”面前,竟然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保护娘娘!” “贼子尔敢!” 登时有人以为德妃是受了惊吓,闹腾起来。 “肃静!娘娘没事!” 好在这时候,一直站在德妃身旁的老嬷嬷开口喊了一声。 声若洪钟,竟似有不俗武艺在身。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德妃却仿佛没有听见周遭地动静。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 在她面前,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光滑的玻璃镜子。 那镜子比打磨得最好的铜镜还要清晰。 镜面之上,照出了她那张典雅雍容、倾国倾城的无双美颜。 一点都不模糊,纤毫毕现,这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甚至是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知道,自己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痴痴地看了许久,她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忍不住感慨道:“此物,本宫甚爱!谢谢你,能够将此物献与本宫!” 殿中众人齐齐愣住,面面相觑,眼神之中写满了震惊。 第五十四章 德妃的回馈 ??? 什么情况? 先前不管是那一树堪称奇珍的珊瑚也好,还是那属于异宝的夜明珠也罢,德妃娘娘都只像是寻常之物一般对待。 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连锦袍都穿不起的少年,献上去一个平平无奇的盘子,就让德妃娘娘不仅惊呼出声,还这么鲜明地表露喜爱? 有江安县中人联想到了苏师道,继而联想到云老太爷,便在心中串联起了一条脉络,想着莫不是苏师道求云老太爷将东西借给了这个少年,让他来送这一出,然后德妃给父亲面子,故意演了这场戏,以涨其声势? 但他们不知道,云老爷子此刻也是懵了。 这是咋了? 这小子说他自己精心准备了东西,还真让他成了? 他可是知道女儿性格,绝对不会这么演戏的。 就算是因为他的原因高看夏景昀一眼,也是在故意设计,当面考较了一番之后,才真正愿意搭手帮忙。 这到底送的是个什么? 郑天煜也同样无语,这他娘的也真邪了门了,这样都没出丑?这样都能翻盘? 比诗文,他输了,他认了,有人确实天生文采高,天赋好,没辙; 比策论,他输了,他也认了,就是有人能从那普普通通的圣贤著作中看出治国大道理; 但是,比送礼物这种事,靠的不是家境、财力和眼界吗? 他夏景昀凭什么啊? 他整个家族的钱财加一起,都不够他一年青楼播撒所耗啊! 郑天煜彻底自闭了。 因为他并不相信德妃娘娘会像那些无知少女一样,是单纯靠一个心意就能拿下的。 他也在好奇着,夏景昀到底送了个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萦绕在殿中几乎所有人的心间。 德妃似乎也瞧出了他们的好奇,直接开口道:“这是一面镜子。” 镜子? 众人愈发疑惑,一面镜子有什么呢? “此镜胜过铜镜百倍,照人之形,纤毫毕现。卫大人,张老尚书,不妨来此一观。” 州牧和老尚书对视一眼,也带着几分好奇上前。 德妃亲自小心翼翼地将镜子转了个方向,让众人都瞧见了那镜子的样子,果然并非是寻常的铜镜镜面,而是一面光彩熠熠的玻璃镜面。 但站在镜子前的州牧和老尚书,却都蓦地瞪大了眼睛。 老尚书惊呼出口,“这这这,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州牧也面露震撼,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样子,感慨道:“竟能如此神奇!” 当下流行的铜镜并不清晰,而且还昂贵,更需要经常打磨以保持其光滑。 用不起铜镜的穷人甚至只能在水里的倒影中,瞧见自己的模样。 以至于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长得啥样。 而这些大人物虽然不至于那般不堪,但也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自己的模样。 即使这面镜子的清晰度夏景昀并不怎么满意,却已经完全突破了他们的想象。 德妃默默将镜子转回来,还小心地朝自己这边挪了挪,然后才看着夏景昀道:“此物你是如何得到的?” 夏景昀恭敬开口,“此物乃是草民自己所创,在将作监张大志张大人的帮助之下,方能成功。” 坐在下方正高兴看戏的张大志闻言,一颗心瞬间狂跳起来,明白了夏景昀所说的送他一份大礼是什么意思。 在心头高呼:高阳老弟,我一辈子的好老弟! “哦?”德妃笑着道:“张大志可在?”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张大志出列,“将作监大匠张大志见过娘娘!” 德妃颔首,“此事办得不错,本宫记下了。” 张大志激动得颤声道:“为娘娘分忧乃下官之本分。” 德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张大志识趣退下。 德妃接着看着夏景昀,“此物本宫甚是喜欢,你且下去,本宫自有赏赐。” “谢娘娘恩典。” 在一双双艳羡到发红的眼睛中,夏景昀回了座位。 至此,宴前献礼的阶段,就在这样的惊人结局后,告一段落。 只此一项,众人都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 接着属于大部分人的无聊时光便来了。 因为他们没资格参与那些话题。 州中官员在州牧的带领下,先向德妃敬酒。 口中念着那些歌功颂德的言语,双方都共演着熟悉的戏码。 接着,以老尚书领着本地士绅、州学学正领着州中读书人、商会会长领着一帮商人,也陆续向德妃敬酒。 紧跟着,众人又向跟着德妃前来的京官们、向无当军的将军敬起了酒。 就如夏景昀在那篇文中所言,在德妃抵达之后一切都开始迅速推动了起来。 无当军的先头部队来了已经有几日了,如今在领军将军金剑龙随着大部队抵达之后,五千百战精兵已经正式兵分五路,开始了在全州境内的扫荡,力图将所有的贼寇山匪尽数歼灭,将变乱的隐患掐灭在萌芽之中。 而后商贸、文事教化等等皆在众人的努力推动下,声势整得着实不小。 上上下下,都在努力让德妃满意,继而让远在中京的中枢重臣和陛下满意。 “有此成就,皆赖娘娘之恩,我等同敬娘娘一盏!” 卫远志领着众人再度朝德妃敬酒,一旁百无聊赖的众人也赶紧互相提醒着起身,齐刷刷地朝德妃举起了酒杯。 那架势,就像是在向天祈雨一样。 德妃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然后缓缓放下酒杯,笑望着卫远志,“卫大人,若是皆赖本宫之恩,你这位州牧之功劳又在何处呢?” 德妃的笑容依旧动人,但满殿的人却都无心欣赏,几乎是齐齐变了脸色。 未至中秋的夜晚,刹那间,如隆冬肃杀。 卫远志愣在原地,过了许久,目光在无当军将军那板正的身形和平静的面色上掠过,终于长叹一声,“泗水州今日之局面,下官有负圣恩。” 他取下头上官帽,双膝跪地,似乎在瞬间苍老了许多,“愿凭娘娘处置!” 德妃起身,亲自走到他跟前,将他扶起,“卫大人,陛下离京之前,可是与我细细叮嘱了的,泗水州之困局不在你一人,你仍是他心中于国有功之臣,陛下还望你留此有用之身,在中枢继续为国效力呢!” 卫远志惊愕不已,瞬间老泪纵横,向北磕头,“陛下!老臣惭愧啊!” 哭了一阵,他擦着眼泪,看着德妃,“请娘娘放心,但有驱驰,老臣定不负所托!” 德妃笑着道:“卫大人公忠体国,世人皆知,本宫自是放心的,就请卫大人在此多留几日,也让本宫好好向您请教。” 卫远志愣了片刻,缓缓点头,“老臣遵命。” 而后德妃缓缓走回位置,环顾一圈,朗声开口道:“礼部侍郎李天风,即刻前往泗水州城,暂代泗水州州牧之责。” 跟着德妃前来的那位随行文官之首闪身而出,“臣李天风领命!” 德妃脸上的威严瞬间消失,笑看着众人,“诸位还站着干什么,请坐!” 众人归位,但心依旧狂跳不止,只觉口干舌燥。 翻手之间,泗水州最大的官员就这么被撸了下来,兴不起半点风浪。 这就是德妃娘娘的手段么? 满座噤声间,德妃又道:“如今秋意正浓,叶落枯黄,萧瑟渐起,但国朝正是奋发之时,诸位也正当竭力报效之际,本宫昨日听了一首诗,甚合心境。” 不少人心头疑惑,但郑天煜等人却瞬间心头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夏景昀。 果然,德妃缓缓念到:“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此诗之旷达豪迈,深得本宫之心,诸位可知此乃何人所作?” 江安县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露脸的机会,“回娘娘,此乃我县读书人夏景昀所作!” 德妃好奇道:“哦?他可在场?” 娘娘,你这戏有点过了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刚才跟州牧是在演戏...... 夏景昀腹诽一句,迈步出列,“草民夏景昀拜见娘娘。” “哎呀!竟然也是你!甚好甚好!” 德妃点了点头,“诗文佳话,但治国理政之才,方是本宫之重,昨日有人呈给本宫一本册子,上面写了泗水州学子对本宫此番省亲之事的点评,其中这第一篇尤为出彩,咦?” 德妃面露惊讶,然后看着夏景昀,“这也是你写的?” 夏景昀艰难地憋着笑,板着脸,“草民陋作,让娘娘见笑了。” 德妃放下小册子,抚掌微笑,“诗才出众,见识不凡,更是一表人才,先前敬献之礼物本宫也甚是欢喜,难得,难得。” “夏景昀,本宫长居中京,心忧父亲独居于此,欲收你为义弟,代本宫侍奉左右,你可愿意?” 夏景昀陡然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 而大殿中的诸人也被德妃娘娘这一句话,震得个个瞠目结舌。 德妃娘娘的义弟? 作为后位的有力竞争者,如果德妃坐上皇后宝座,这他娘的就成了国舅爷了? 这是要一步登天啊! “娘娘!三思啊!” 一个声音颤抖着开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绿袍小官趴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娘娘,此人乃是罪人之后,如今已被抄家发配,岂能污了娘娘清名!” 议论声骤然响了起来,还有这劲爆消息呢! 没有几个人会希望身边人比自己过得好,尤其是原本还不如自己的人,于是,幸灾乐祸的心思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起来。 德妃闻言,眉头一皱,看着那个绿袍小官,缓缓道: “本宫的义弟,怎么会是罪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绿袍小官愕然抬头:??? 第五十五章 一步登天! 德妃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发言,让这位豁出去了的万福县县令钱德宝脑瓜子嗡嗡的。 别人不认识夏景昀,他是认识的。 在席间瞧见夏景昀时,他曾有过刹那的慌乱。 但旋即迅速镇定下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从劳工营出来的,但一个书呆子,无非就是个有几分诗才罢了,适逢其会,压根不值得他惊慌。 权力的力量,是一个穷酸书生永远无法企及的。 但当夏景昀献宝成功那一刻,他就开始慌了。 只想着自己毕竟是朝廷命官,届时找机会转圜一下,把夏家的祖产退还回去也能度这一劫。 但在德妃娘娘说出认夏景昀为义弟的时候,他知道,末日来了。 可还不想束手待毙,决定困兽犹斗做那最后一搏的他,在德妃娘娘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彻底被打垮。 他终于体会到了,和当日夏家众人同样的无力。 建宁郡太守郑远望不得不站出来,“娘娘此言有理,下官立刻着人弥补错漏。” 德妃笑了笑,“诸位,本宫今日新得一义弟,甚是开心,这一杯,与诸君同贺!” 众人不管是心里作何想法,都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在卫远志的带领下,齐声道:“恭喜娘娘,恭喜夏公子!” 夏景昀也带着几分晕头转向,饮下了这杯幸福的酒。 将一杯酒饮尽,德妃放下酒杯,“本宫在此,你们想来也拘束,你们自便吧。” “恭送娘娘。” 在带着几分期待的齐声送别中,德妃起身,亲自捧着那面镜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走出了大殿。 路过夏景昀身前,还笑着点头,亲切道:“替阿姊照顾一下诸位。” 夏景昀拱手答应,将那份狂喜压抑得很好。 德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出去。 大殿之中的气氛便陡然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那个长身而立的俊美年轻人。 今夜,他一步登天! ...... 云老爷子和苏师道看着他,心头既惊喜又欣慰。 惊喜的是,没想到德妃竟然来了这么一出,本以为能够得到认可,有所扶持就已经很好了,居然当众认了义弟,未来的路还用得着说嘛! 欣慰则是,他们是真的发自心底觉得,夏景昀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德妃有了这样的义弟,未来也真的能帮得上她。 姐弟二人齐心协力,一番大事可期。 “子成兄,接下来的事,那就靠你了!” 云老爷子捻着胡须,笑容满面。 苏师道哈哈一笑,“以高阳之才情,必登一甲啊!哈哈哈哈!” ...... 卫远志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今夜他是场中最失意的人,而那个年轻人,则是最得意的人。 曾经的他,也曾在年少时如此意气风发,如此春风得意。 数十载光阴在宦海浮沉中无声消逝,猛回头,身在泗水这一州州牧之任,垂垂老矣,心却永远留在了当年进士及第的踌躇满志中,豪情万丈。 他没有去凑那个敬酒的热闹,慢慢地踱步回到座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端起。 向自己漫长又短暂的人生敬了一杯。 ...... 宋学正吞了口口水,呆呆地看着夏景昀。 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的名字,是在他怀着轻快的心情,揉着发酸的腰,抵达江安城,得知那场专门为了捧一捧爱徒才办而办的文会,竟然被这个人拿走了文魁。 那时候,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一个劳工出身的穷酸罢了,他抬手可灭。 第二次,则是在院中饮酒,看到了那首惊人的林花谢了春红,众人一片激赏,却被郑天煜告知,那是这夏景昀写的。 这一次,他对这个人多了几分重视。 能有如此诗才,并且反复证明过的人,未来恐怕不会太差。 于是,他主动筹划了那场如今被视作笑柄的辩论。 第三次,就是在辩论的会场中,他的爱徒在最引以为豪的方面,被人正面强杀,而他这个州学学正,一州读书人的最高管理者,被这个年轻人,当着满堂读书人,当面痛骂,偏偏,他还只能唾面自干,陪笑圆场。 对方所展现出的成熟、沉稳、老辣,无一不让他感到心惊。 自那之后,他对这个年轻人升起了无比的重视,终于将对方,抬到了需要自己郑重对待的地步。 但是,今天的第四次,他还没来得及再有所动作,就已经彻底输了。 他处心积虑搜集的一副前朝珍品,没能换来德妃的青眼,而对方自己制作的一个小物件,却赢得了德妃毫不掩饰的喜爱。 而最后,对方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为了德妃的义弟。 至此,这个年轻人已经是他完全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他所有的仇恨、算计、不忿、憋屈,都只能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化作飞灰,除非德妃日后失势,否则再无重生的可能。 而这一切,不过短短十余日。 他长叹一声,端起酒杯,走到夏景昀面前,陪着笑脸,亲切道:“夏公子,恭喜啊,州学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 ...... 看着自己的老师陪着笑脸,全无风骨地去巴结夏景昀,郑天煜的心底并没有太多的恨意。 连续两次的打击,已经让他在个人才能上彻底失去了信心。 今夜亲眼看着对方凭借自己做出来的稀世奇珍成功赢得德妃的欢心,不过是在本就受伤的心上再添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罢了。 不过,想到自己的计划,郑天煜缓缓平心静气。 各有天命,此时赢,未必就能赢到最后。 他缓缓端起酒,眼神重新坚定了起来。 ...... 江安县令赵鸿飞心头充满着庆幸,幸好昨夜没有听家里那个傻婆娘的话。 真要是去将送出去的礼物要回来,自己这后半辈子就算是搭进去了。 旋即他又生出浓浓的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想着在昨夜那样的时候,壮起胆子上门去再结个善缘呢! 明明夏景昀已经在他面前进行过许多次的怪物般的表演了,自己却偏偏还是不敢相信他能逆风翻盘。 这下好了,对方想巴结也巴结不了了。 赵鸿飞啊赵鸿飞,你总这么畏手畏脚,什么时候成得了大事啊! ...... 江安县令赵鸿飞在那儿懊丧着自己的畏手畏脚,万福县令钱德宝则在那儿哀嚎着自己的胆大妄为。 他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你说你缺那点钱吗?非要答应小舅子吞了夏家的祖产,最后分到手也就两三千两银子。 这下好了吧,仕途搭上去了,人估计也要被搭上去了。 将德妃娘娘义弟一家抄家发配,哎哟我的亲娘诶! 钱德宝捂着胸口,越想越害怕。 想着想着,一口气没上来,倒了下去。 ----------------- 云府,德妃坐在房中,老嬷嬷亲自伺候着洗漱。 “娘娘今日之决定,也有些出乎老身预料呢。” 德妃微笑道:“从父亲的言辞中,从先前的接触中,此人心性坚韧沉着,才智超凡脱俗,更难得的是,该狠辣的时候也狠得下来,此等人才,我既然遇到了,又既然有这层关系,岂有错过之理。既然决定了要拉拢,又何妨再给得多些。” 老嬷嬷点了点头,“娘娘英明。” “明日提醒我去探望一下卫远志,他今夜配合我演这场戏辛苦了,该给的礼遇还是要有的。” “是。” 老嬷嬷并不多发表意见,点头应下,默默伺候德妃沐浴。 花瓣将水下的风光无限遮掩,温热的水流滑过如凝脂般的肌肤,光是氤氲的香气就能让人陶醉。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停在门口,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娘娘。” “何事?” “范主事自缢身亡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房间里传来德妃平静的话语,“差人给她父母送一千两银子,然后问问她家中弟兄,赐个差事。然后。” 德妃顿了顿,语气中有一丝道不明的复杂,“厚葬之。” 第五十六章 未雨绸缪 晚宴在热闹中结束,留下了无数的谈资。 有执掌一州军、政大权的州牧卫远志,被德妃借着机会在酒宴上拿下,毫无抵抗之力; 有朝中礼部侍郎暂代州牧之责,极大可能便是未来州牧; 有州中商贾,豁出去奋力一搏,赢得德妃颔首,挣得一张护身符; 有将作监终于干出了点正事,和旁人合作做出了让人惊叹的极品宝镜,让德妃娘娘喜不自胜..... 但所有的谈资加在一起,都不如那个一步登天的年轻人来得震撼。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一跃成为了德妃的义弟,就此名震一州。 也正因此,他成了整个宴会后半段最耀眼的中心。 而这时候,众人才从他挥洒自如的应对和谈吐风度中看到,原来他本就这般的耀眼出众。 宴会结束,无当军直接派出了一个小队,亲自护送着夏景昀回家。 县尉也调派了人手,加强了夏家附近的巡逻防卫。 当甲士走动,那兵甲撞击的声音透过低矮的院墙传进夏家院子,夏家众人瞬间变得惶恐起来。 “夫君,他们不是来抓我们的吧?” 夏张氏面露惊恐,看着夏明雄。 夏李氏也忍不住抓着夏恒志的手,“夫君,高阳不会有事的,对吧?” 夏云飞这时候没再沉默,站在门口,护住身后家人,沉声道:“不会,德妃千里迢迢来省亲,断不至于如此行事!二郎一定不会有性命之虞的!” 但他的话音刚落,那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便正好停在了他们的院子门口。 然后,叩门声便轻轻响起。 “啊!” 夏宁真惶恐地缩进了父亲的怀中。 夏云飞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出,接着,他便听见了二郎的喊声,“大哥,大哥,睡了没?给我开门啊!” 低低的声音,却如同高举的重锤,瞬间砸破了院子里的恐惧和担忧。 “二郎!” “高阳!” “二哥!” 伴随着几声雀跃的欢呼,房门被拉开,几个身影便先后撞入了夏景昀的怀中。 无当军的一个小头目手腕握着刀,下意识微微一动,旋即又连忙按了回去。 “高阳,你没事吧!这是?” 快嘴夏张氏看了一眼身后的甲士,惊疑地问道。 夏景昀笑着道:“一会儿再说。”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那名十夫长拱手道:“多谢什长护送,明日登门致谢。” 那小头目虽是军伍之人,但又不傻,哪敢托大,赶紧回礼,“夏公子折煞小人了,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夏景昀笑着道:“什长不妨入内饮茶稍歇?” 小头目立刻反应过来,“夏公子客气,我等军务在身,告辞。” 听着甲胄声远去,众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然后一起走进院子。 片刻之后,院中忽地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真的?” “你没骗人?” “怎么可能!” 夏景昀笑着道:“这有什么好骗你们的,德妃娘娘早就知道我,昨夜之事,只是为了考验我的心性,看我能不能扛得住重压。她很满意我的表现,再加上云老爷子一个人在江安,也没个人照料,她就是给我一个名分,让我帮忙为老爷子养老送终罢了。” 他没有去讲述背后那些复杂的想法,在亲人面前尽量将这个事情说得简单。 众人听完缓缓点头,都为他感到庆幸,夏恒志开口道:“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既接了此事,便要尽力做好,不要辜负了娘娘。” “那是自然。”夏景昀点了点头,“而且还有一个,娘娘已经为我们平反,择日我们就可以启程,回去万福县,收回祖产,恢复清白之身了!” 这一下,众人的反应更大。 大伯夏明雄更是腾地站起,目光灼灼,“二郎,此话当真?” 夏景昀点了点头,“待我稍作安排,咱们择日就可启程。” 夏明雄的眼眶登时红了,跪在门口,“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感谢祖宗保佑!” 夏恒志也跟着跪过去,念叨着和父亲一样的话。 夏景昀:??? 你们不该谢我吗? 等到众人带着复杂的心情各自进屋,夏景昀跟夏云飞坐在了他俩房门的门槛上,肩靠着肩,默默看着天上渐渐圆起来的月亮。 “大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对于夏家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平反。 平反之后,拿回祖产,家人便也可以随之安定下来。 那么对夏云飞和夏景昀两兄弟而言,就要思考自己的事情了。 夏景昀自不用说,要走科举正道。 但夏云飞就有些纠结了。 “先把家中安顿下来吧,其余的我没怎么想好。” 夏云飞轻声说了一句,然后看着堂弟,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你做得这么好,我能力差点,尽量多看顾着家中,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夏景昀轻声道:“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嗯。” “去从军。”夏景昀轻轻吐出三个字,然后看着夏云飞郑重道:“如今无当军正在此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哥,我看得出来,你是很想去的,家中我来照看。” 夏云飞抿着嘴,沉默了片刻,“但是......” 夏景昀沉声道:“大哥,那本就是你的理想,更何况,我也需要你在军中有所建树,其中道理得空我们再细细分说,你只需知道,你在军中站稳脚跟,就是在帮我。” 夏云飞想了想,重重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个坚定的字,“好!” 躺在黑暗中,夏景昀默默抬头看天。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步登天,的确也没错。 但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层隐患,那就是他被彻底地绑上了德妃的战车。 德妃如此考验,最后要做什么那还用说? 但这个事情,历朝历代,哪一次不是尸山血海。 身为德妃义弟的他,未来德妃和皇子真要是作为斗争的失败者出局,他也绝对逃不了。 但他也没得选,抱紧德妃的腿,就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拒绝德妃,他就彻底没有了前途。 而且按照德妃目前展露出来的心性手腕而言,这个选择并不坏。 也正因此,他需要夏云飞进入军中,为未来做好长远的打算。 更何况,那本就是大哥的梦想,当日在无当军军营外,那个久久不愿挪步的身影,早就被他看在眼里了。 不管怎么说,前途还是一片光明,无需太过忧虑! 他乐观地这般想着。 ...... 第二天,夏景昀还在迷迷糊糊,便被一阵喧闹吵醒,夏宁真砰砰地拍着门,“二哥,你快起来啊!” 等夏景昀穿上衣服,走出门,顺着夏宁真的目光看去,也是吃了一惊。 门口跪着七八个青皮,神色萎靡,显然已经跪了不短的时间了。 一见夏景昀,就连忙磕头。 “夏公子,夏公子,我们知错了,求求您饶了我们!”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当个屁把我们放了吧!” “夏公子,我们瞎了狗眼,招惹到您,我们已经在这儿跪了一夜了,求求您了!” ----------------- 感谢【书桌上的白猫】大佬万赏; 感谢【书桌上的白猫】大佬八千赏; 感谢【dengxc2046】、【茶忧往忆】、【知军意514】、【loonqd】、【青七杠】、【北冥没有大鱼】、【文帝诛薄昭】等大佬打赏支持。 第五十七章 前倨后恭 青皮们哭丧着脸,一阵哀嚎,引得周围的街坊四邻纷纷围观。 瞧着这帮平日里在巷子里没少惹事的狗东西这般下场,众人都生出些爽快。 “终于有人能收拾这帮狗东西了!舒坦!” “他们这是咋了?为何要跪在这儿?” “昨儿不是传夏家那位文曲星要被德妃娘娘砍头嘛,这帮狗东西就瞧上了那个夏家小娘子和家里的银钱,上门想去敲上一笔,谁知道昨晚上就传出德妃娘娘认了夏家公子当义弟,你说说,不跪在这儿能行吗?” “啧啧,一直听说过有些人会嫌命长不想活,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四周的议论声模模糊糊地传进耳中,夏景昀看着众人的神情心头便大致有了数。 他冷声道:“你们在这儿干了多少的恶事,给你们两日时间,自己去了结干净,两日之后,但凡还有此巷居民有一人向本公子告状,本公子就将你们一网打尽!你们尽可试试我能不能做到!滚!” 一帮青皮们如蒙大赦,抱头鼠窜。 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夏景昀朝四周拱了拱手,“诸位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我和我们一家,往日如何,今后还是如何!这帮混混但凡有欺压盘剥之事未能了结,诸位尽可来寻我。” 四周的欢呼鼓掌声更大了些。 夏景昀笑着转身进屋,反正说好话又不费什么事,随手收买人心这种小事他简直太熟练了。 回去好好洗漱了一下,刚准备吃饭,就瞧见院门口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衣着绫罗,头戴珠翠,好不气派。 但这对气派的夫妻,此刻却弓腰缩脖,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夏景昀微微皱眉,正要询问,就听见伯母那特有的嘚瑟嗓音。 “哟,这不是刘员外和刘家姐姐嘛,怎么到我们这破落地方来了,有什么事您二位遣个管家知会一声,我们还不都得照办啊!怎么能劳您大驾呢!” 夏景昀一听,得了,这事儿伯母对付得了,转身便进堂屋,慢悠悠地吃起了早饭。 耳中传来那妇人惶恐的回答,“不敢当,不敢当,夏家姐姐切莫折煞小人,我们夫妇二人瞎了狗眼,我们是来赔罪来的。” 一旁的刘员外也赶紧道:“这陋巷小院,怎能配得上夏公子和诸位的身份,我在城东新购了一套大院子,都还没来得及住,已经洒扫干净,一切用具皆有,双手奉上,聊当赔罪。” 夏景昀侧耳听去,听见夏张氏毫不犹豫地哼了一声,“受不起,也不敢受,还是自己挣的钱踏实。二位请回吧!” 他笑着叼了一个馒头在嘴里,安心吃了起来。 等夏张氏将两个前倨后恭,目光短浅的人打发走了,夏景昀便开口道:“伯父、父亲,我今日去云府谢恩,然后和娘娘商议一下回去收回祖产的事情。” 夏明雄跟夏恒志都点了点头,面露欣喜,然后又交待了几句注意礼节,注意感恩之类的话。 “还有一个事。”夏景昀看了一眼默默吃饭的夏云飞,“大哥,你说还是我说?” 夏云飞抬头看着双亲,直接道:“我打算去投军。” 夏家众人皆是一愣。 夏景昀连忙道:“如今无当军正护送娘娘来此,那可是天下有数的强军,大哥一身本事,正是投身军伍,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夏明雄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高阳,此事无需你劝,我们都很乐意啊!” 夏景昀:??? 夏张氏一巴掌拍在夏云飞肩上,“定远,当初你爹给你取这个字,就是希望你在军伍之中有所成就。好好努力,争取把二郎比下去,让他知道知道你的厉害!” 夏景昀笑着道:“伯母,你就非得带上我啊?” 夏宁真小声道:“我娘这是嫉妒。” 夏张氏眼睛一瞪,“胡说,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竞争!昨晚我做梦还梦到高阳飞黄腾达了,我发自内心为他高兴呢!” 夏李氏神色古怪,“嫂嫂,你知不知道你有说梦话的习惯?” 夏张氏神色一滞,“我说什么了?” 夏宁真绘声绘色地模仿起来,“二郎,你放心,只要伯母有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粥喝,一个碗刷。来,给伯母捶捶腿!”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夏明雄无语地瞪着自家媳妇。 夏景昀也没有在意,吃过早饭,便和夏云飞一道去往了云府。 “大哥,你自去忙吧,一会儿离开之时,有人护送。” 夏云飞点了点头,目送着夏景昀的背影没入云府,想了想,迈步朝着城外走去。 如今夏景昀的身份今非昔比,没费什么周章便见到了德妃。 “草民拜见娘娘。” 德妃笑着挑了挑眉,“嗯?” “高阳见过阿姊。” 德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感想如何?” 夏景昀微笑道:“一如过往。” 德妃欣慰点头,“跟你商量个事?” “阿姊请吩咐。” “把你家那位借给我一段时间。待你明年来中京参加春闱之时,再与你在中京相聚。” 夏景昀微微一怔,“阿姊言重了,她本就还是宫中之人。” 德妃轻声道:“别多想,我没有要她做人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范月娇昨夜意外身亡了,身边总得有个信得过的趁手的人帮忙。” 夏景昀瞳孔猛缩,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但其中最显然的是德妃向他鲜明地表达了态度。 而更深一层的,他也认识到了这场斗争的残酷,这还只是一个己方阵营的小小变化,便已是不死不休。 德妃主动转移话题,“你打算何时去收回你家祖产?” “再过两日,将事情处置一下吧。阿姊,我昨夜与我堂兄商量,他打算去投无当军。” 德妃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朝中后位之争,我最大的对手是淑妃,她便是将门出身,身后有勋贵的支持,军方也是我的势力一直达不到的地方。但是,一个普通人进去,要到能对朝局产生一定影响的地步,没个几十年是不大可能的。愿意去就去吧,不要有什么别的压力。” 显然从她那件大事的角度,并不看好夏云飞从军的前途。 夏景昀也没多说,“可否请阿姊帮忙请来无当军金将军,我当面举荐一下。” 德妃缓缓道:“无当军乃是曾经老军神姜青玄的嫡系,如今也是被姜青玄的嫡孙姜玉虎亲自统领,此番随我前来的金剑成乃是无当军副将,对姜家死心塌地,最讨厌我们这些外人将手伸进无当军中,你确定要找他过来?” 夏景昀第一次听闻这种内幕,想了想,“还是当面说一下吧,成与不成另说。” 德妃权衡一番,缓缓点头。 ----------------- 城南,一片连绵的军营。 整齐的营貌,威武的军士,无不彰显着无当军身为大夏上五军的赫赫军威。 虽然六千无当军已经有五千分坐五路开始全州剿匪,但剩下的一千精锐也依旧让远远驻足旁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赞叹不已。 早上,军士出操,刚刚歇息,一个英武雄壮的少年便来到了营门之外。 “军营重地,来者止步!” “在下是来投军的。” 第五十八章 夏云飞初露峥嵘 “投军?没到征兵时候呢!赶紧滚蛋!” 门口看守的军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夏云飞平静道:“既然会有征兵,为何却将有志之士拒之门外?天下有志之士,只在征兵之时吗?” 守卫一愣,“他娘的,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翰林啊!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不然老子不客气!” 夏云飞不为所动,“我一没强闯,二没动手,你若是敢动手,你信不信德妃娘娘立刻就要把你抓起来,以儆效尤。” 守卫被说得又是一愣,就在这时,一个在远处闲逛的汉子走过来,“干什么呢,说这么久?” “什长,这小子说要投军,我跟他说了现在没到征兵时候,他非不走,还跟我扯一大堆道理。” 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夏云飞,冷哼一声,“我无当军的军营你也敢闯,赶紧走吧,我们没有征兵的打算。” 夏云飞开口道:“所以,你们并不是广纳天下有志之士,而是只是按照上头的吩咐,完成任务罢了?” “嘿,你他娘的!”汉子来了火气,“真以为自己长了几斤肥肉就了不得了?来,爷们儿陪你过过手,你要能在我手底下坚持十息,爷们儿就带你进去见百夫长!” 夏云飞点了点头,“好,这才是我想投的无当军!” “你以为你是谁啊!”听着这口气,汉子无语地呸了一口,一个蛮牛冲撞,莽了上去。 夏云飞左脚踩地,旋踵一转,侧身让过,而后长臂如鞭,砸在汉子的后背,一股巨力顺着手臂涌出,直接将其砸趴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这动作并不困难,但难就难在快。 快到这个身手不弱的汉子直接反应不过来,便如稚童一般被打倒在地。 “他娘的,有点本事!” 那汉子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呸了一口混着灰尘的唾沫,“走,我带你去见百夫长,收不收你,还得他说了算!” 片刻过后,百夫长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混着灰尘的唾沫,“走,我带你去见都尉,收不收你,还得他说了算!” 又过了片刻,无当军的一个千人都尉,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微微有些气喘的夏云飞,“好小子,是个人才!你这人我收定了!走,我带你去见将军,给你讨个好位置。” 无当军身为帝国上五军之一,地位崇高,此番随着德妃前来的将军金剑成,虽然只是副将,但也是帝国军方有数的人物。 在帝国军方年轻一辈中,以性格好,胆子大,忠诚著称。 此刻他坐在大帐中,微微皱眉,“外面在吵闹什么?” 亲兵答复道:“有个投军的,李都尉正考较他的实力呢!” “投军?”金剑成再度皱了皱眉,“现在又不是募兵之日,哪有随随便便让人来投军的!” “据说那人连胜了一位什长,一位百夫长,然后才被领到了李都尉跟前,让他定夺。” 金剑成眉头一挑,站起身来,弓腰走出帐篷,正好瞧见李都尉被夏云飞一记贴山靠撞飞出去的场景。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夏云飞,看着他跟着李都尉一起来到他的大帐前。 “将军......” 李都尉单膝下跪,刚开了个口,就被金剑成伸手止住,看着夏云飞,“你为何要来投军?” 夏云飞开口道:“草民从小心向军伍,早听过无当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郡中所见的军士截然不同,军容整齐肃杀,无愧天下强军之名,心神摇曳,便情不自禁想来一试。” 金剑成开口道:“军中自有规矩,若是征兵之时,以你之能自无问题,但如今时候不对,你要想从军,便要胜过我手中枪,你可敢?” 都尉和围观众军士面色一变,但碍于无当军军法森严,只好憋着不敢说话。 金剑成在无当军中可是出了名的枪法出众,人家就来当个大头兵,你却要亲自考较,这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若是换了个官场浮沉的人,肯定立刻就能明白,金剑成这是生了爱才之心了。 可惜这些大头兵们不懂。 夏云飞皱了皱眉,“我未曾学过兵刃。” 金剑成正要开口,夏云飞接着道:“那我就赤手空拳,接你的枪吧。” 金剑成还真是脾气好,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年轻人,莫要太狂。” 旋即命亲兵取来一根长棍,“我也不伤你性命,让你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片刻过后,金剑成倒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面前同样气喘吁吁但恍若无事的年轻人,笑着将手里长棍一扔,“爽快!这般武艺,我无当军岂有拒之门外之礼!来人啊,为这位小兄弟......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夏云飞抱拳,“贱名不敢污了将军之耳,草民今日前来,是先看看能不能从军,既然可以,草民这就回家与父母商量,明日此时,再来办理文书不迟!望将军恩准!” 金剑成点了点头,“也是这个道理,那我们就明日再见!” “谢将军体谅!”夏云飞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出。 走到无人处,夏云飞左右张望一下,绷着的脸突然失控,龇牙咧嘴地在身上乱揉着。 金剑成的棍子抽在身上,那是真疼啊!一点不比他那便宜师父前些日子的操练来得轻松。 军营中,金剑成走回大帐,瞬间也是面色一变,蹦跳着在身上乱揉,那小年轻的拳脚跟铁做的一样,好久没挨过这样的打了! 李都尉掀开帘子走进来,“将军,你这是?” “咳咳。”金剑成瞬间恢复了正常,“何事?” 李都尉开口道:“将军,我们要不要派个人......” 金剑成摇头道:“安心等着便是,若是被他发现,岂不是恶了英才。” 他在位置上坐下,“自打军神大人赋闲之后,朝中诸位都动了心思,太子、淑妃、丞相等等,一个劲儿地在军中布局,他们斗得厉害,公子又不买他们的账,便不约而同地打压我们无当军。” 他叹了口气,“这些年若非军神大人威望仍存,若非公子苦苦支撑,无当军早被人渗透成了筛子,名存实亡了。如今能有这般英才主动投效,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我们要珍惜啊!” “报!” 帐外亲兵高喊一声,“将军,德妃娘娘遣人传信,请将军过府一叙。” 金剑成皱了皱眉,没有多说,安排好营中事务,起身带着亲兵,骑马出营。 军营离着云府很近,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及时支援。 所以,很快,金剑成就走进了云府之中,在正厅里,见到了德妃,和那个昨夜一步登天的年轻人。 但他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身为一个军人,还是无当军副将,军神大人带过的老兵,他有他的骄傲,也有他的纯粹。 “末将拜见娘娘。” 德妃笑容亲切,“金将军不必多礼。本宫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本宫新认的义弟,夏景昀。” 夏景昀恭敬行礼,“夏景昀见过金将军。” 金剑成心头无奈,只好朝他抱拳问候,“夏公子。” 夏景昀跟个自来熟一样,奉承道:“久闻无当军乃天下有数精锐,今日一见金将军之风采,始知传言不虚也!” 金剑成板着脸,“夏公子谬赞了。” 见对方不接招,夏景昀只好直接道:“金将军,在下有一堂兄,能文能武,身手不凡,自幼心向军伍,欲借此机会,到无当军中效力,不知可否?” 金剑成瞬间眼睛一眯,旋即看着德妃,“娘娘,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夏公子的意思?” 德妃装作没听懂,“有什么区别吗?不就是一个小辈想要从军为国效力,这是好事啊!” 好事个锤子,我就不相信你个后宫里厮杀出来的会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金剑成在心头暗骂,德妃弟弟的堂兄,那也就相当于德妃的弟弟,这样的人要从军,你好意思让他从大头兵当起? 起步一个千人都尉那都是最基本的。 而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德妃一系将手伸进了无当军? 你要说这人本身是个极其有本事的,那也就捏着鼻子认了,无当军里也不是没有淑妃一系的人、不是没有丞相一系的人,但你看看这家伙...... 他的目光在夏景昀身上转了转,瘦得跟个击在一样,长得倒是油头粉面的,这样的人他堂兄能有什么本事? 要不是德妃这一路上行事颇得军中好感,也让他有所改观,他都想直接嘲讽了。 “娘娘,此时并非征兵时节,军中并无招兵计划,末将也非无当军主帅,若是夏公子的堂兄真想参军,可自去投军便是。” 德妃神色微有不快,“你现在就带着兵在这儿,投你不一样吗?” 金剑成也懒得扯理由了,脑袋一低,“请娘娘恕罪。” 德妃半真半假地一怒,“你......” “娘娘息怒!金将军也是难办。”夏景昀连忙站出来劝和,“金将军,既然如此,那就打扰了。” 金剑成看了德妃一眼,德妃摆了摆手,“辛苦金将军了。” “末将告退!” 等金剑成走了,德妃脸上的不快也瞬间消散,略带歉意地看着夏景昀,“没想到这金剑成如此油盐不进。” 夏景昀笑着道:“阿姊无需动怒,先看看态度,接下来再想办法吧。” 德妃叹了口气,“大夏军中,老军神姜青玄是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但老军神已经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十余年了,他孙子姜玉虎执掌的无当军也被诸多中立派视作军方最后一片净土。太子、大皇子、淑妃、丞相这些人处心积虑地在军方发展自己的势力,也没办法动摇无当军太多,偶有塞进去的一两个人,也都止步于都尉,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看着夏景昀,“要不就换一个?回去我试着运作一番,看看控鹤军、羽林军等有无可下手之处,再怎么说,都比无当军要容易得多。” 夏景昀点了点头,“我再试试看吧,如果不行,就只能劳烦阿姊了。” 德妃嗯了一声,“不用太勉强。此事可从长计议。” “阿姊放心。” 随后两人又聊了些小事,夏景昀便告退离开。 回了家,他见到了堂哥,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方才请娘娘将无当军的金将军请了过来,但是他居然一口回绝了,你等两天,我再想想办法。” 夏云飞开口道:“我今日去了无当军军营,把他们从下到上都打了一遍,他们已经答应了。” !!! 夏景昀腾地站起。 既惊讶于堂兄的厉害,又惊讶于堂兄居然会这般主动。 夏云飞接着道:“我没告诉他们名姓,只说回家跟家人商量一下,明日再去。” 夏景昀看着堂兄那张浓眉大眼,英气十足的脸,啧啧称奇,你这心眼子不比扶桑首相少啊!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既然如此,堂兄且听我安排!” 第五十九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二合一) 时间从天地间默默走过,将秋意沉淀进山水间,不知不觉地酝酿出秋色漫天。 黄叶碧水之间,一个人缓缓走来,如秋叶静美,如夏花绚烂,如春光明媚,如冬雪纯澈,这仿如夺天地造化的人儿,正是当朝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德妃云清竹。 她慢慢走到了云府后院,走向了一处水榭。 水榭中,两个老头儿正对坐手谈,瞧见德妃过来,两人都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自顾自地下着棋。 一个是德妃的父亲,自然不用时时拘礼; 另一个则是如今被“软禁”于此的泗水州牧卫远志。 别看当日在晚宴之上,一番被德妃拿捏的姿态,那不过是双方心知肚明演给众人看的一场戏罢了。 德妃带着皇命而来,卫远志如果不能装得体面,那德妃或者她身后的陛下,就只有帮他体面了。 可既然过了那一关,他的生死前程,就不是德妃能够左右的了。 而且,老辣如他,岂能不明白,从他被滞留云府,到他回京的这一段时间,就是德妃收服他为己用的机会。 这是陛下的默许,这是中枢对德妃的奖励,但偏偏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身为封疆大吏,他自有他的骄傲和心思。 他可不是那种可以轻易投入谁门下的小喽啰。 如果非要站队,如今已正位东宫的太子,拥有勋贵集团支持的淑妃,乃至于坐镇一方,无意太子之位,自保无虞的大皇子,哪个不比这位新兴的德妃要好。 所以,他装着傻,迟迟不接德妃的招,德妃也无奈,只好时不时地跟他聊聊,展露一下自己的实力,试图让这位声望不俗的老臣归心。 瞧着两人下棋,德妃便挥退了侍女,自己亲自为两人续了好几次的热茶。 礼节如此,卫远志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过于端着,只好开口主动找了个话题,“娘娘,听说昨日你召见了无当军的金将军?” 德妃笑着道:“嗯,高阳那孩子有个堂兄,想从军,便将金将军请过来,看看能不能进无当军历练一番。” 卫远志轻笑一声,“作为老军神当年的亲军,无当军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德妃点了点头,“是啊,金将军直接了当地就将本宫拒绝了,真是半点情面不留呢!” 卫远志淡淡道:“这些年老夫虽然偏安一隅,但对于朝堂诸事还是有所了解的,娘娘想将手伸进军方,这一点固然没问题。无当军也是最好也最能有所象征的路子。但无当军太难,朝中各方想了多少办法,如今也不过进去了两人,还都止步于千人都尉。娘娘若真想有所作为,还是换一个吧。” 德妃微微颔首,“卫大人老成持重,所言自然无虚,本宫也是这般想的,无奈高阳那孩子倔,还想去试试。” 卫远志无语摇头,“年轻气盛,正常。” “卫大人,娘娘,这一点,老夫就跟你们的想法不一样了。” 云老爷子嘿嘿一笑,“我觉得高阳那孩子,总是可以创造神奇,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卫远志轻笑一声,并不争论。 身在他那个位置,惊才绝艳的后辈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又有哪一个没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见卫远志的态度,云老爷子干脆笑着道:“卫大人,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如果高阳那孩子,成功让他堂兄进了无当军,你便答应,与小女开诚布公地谈谈。如果没有成功,那小女也就不再纠缠,此事便就此作罢。” “父亲!”没等卫远志说话,德妃就先急了。 卫远志捻着胡须,看着云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德妃,心里转了一圈,立刻点头道:“好,若是他真能有那般本事,老夫也愿意为娘娘的大业,发挥余热。但如果没有成功,还请娘娘见谅。” 他才不相信在德妃出面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夏景昀还能将堂兄送进无当军,这不扯么! 他正好通过这个机会脱身! 德妃看着父亲,有些无奈,这种事岂能如此儿戏。 但转念一想,这已经好几天了,卫远志还是滑不溜秋地不接茬,强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一把定胜负,也算是奇招。 可关键得胜了才算奇招啊!输了那可就是昏招了! 她扭头看着远方,夏景昀,你还能给本宫惊喜吗? ----------------- 江安城外,无当军军营。 金剑成背着手踱着步,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听着这第三遍相同的问题,亲兵笑着道:“将军,这才辰时三刻呢!昨日那人是巳时才到的。” 金剑成嗯了一声,“本将这不是求贤......求得饥渴嘛!” “将军,那叫求贤若渴。” “不他娘的一个意思!”金剑成哼了一声,左右等着无聊,便去营地里走一走,骂骂大头兵玩。 昨日那个年轻人,虽然比起战阵厮杀,多半比不过这些百战老兵,在两军对垒之际,自己不出三枪便能取了他的性命,但对方还未入军伍啊,那身底子,谁看了不说一句好! 稍加培养,稍作历练,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战场杀神。 若是再通点文墨,啧啧,自己绝对是为公子捡来了一块宝啊! 走了一圈回来,他看着亲兵,“现在总到巳时了吧?” 亲兵点了点头,然后安慰道:“这昨日也就说了个大概,说不定是有事耽搁了,将军再等等吧。” “废话!”金剑成傲娇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进了大帐。 “你说,他来了之后,我给他安排在什么位置?安排个什长是不是低了点?安排个都尉?那不行,太高了。无功而居之,大家都会不满的。再说了,公子也没有给我任命都尉的权力!” “那就百夫长吧,不高不低,他的武艺也服众,届时立了功就再擢升。” “哎,这一趟舒坦,办好了差事,还捡回去一员虎将,公子肯定会奖励我的!” 亲兵垂手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将军的嘟囔,心中偷笑。 想象的美好在于,它可以将心头那些曼妙的幻想尽情演化出一个让人忍不住开怀大笑的未来; 但它的残酷在于,现实从来都很难如想象般美好,往往带给那些爱想象的人以巨大的落差,让他们愈发难以接受现实,沉迷想象。 从巳时初等到了巳时末,肚子都等饿了,依旧没看到期盼中的身影,到这时候,金剑成也几乎确定,自己的想象照不进现实了。 “哎!你说,你说,这煮熟的鸭子给飞了!他不从军了还好,未来要是去了控鹤军或者羽林军,公子知道了不骂死我啊!” “哎!我这真是,早知道昨天直接把他留下来嘛!” 金剑成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报!” 正烦着,亲兵跑来,“将军,德妃娘娘义弟夏公子求见。” 金剑成皱着眉头,“他来做什么?” “夏公子说,他想送他堂兄来投军。” “还死皮赖脸上了是吧!这年轻人听不懂话还是跋扈不讲理啊!” 金剑成无语地骂了两句,“他那堂兄长什么样?” “守卫没说,既是堂兄,想来跟他应该差不多。” “又是一个小白脸!”饶是金剑成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直接开骂,然后挥手,“不见!” 一旁的亲兵迟疑道:“将军,咱们此行毕竟是护送德妃娘娘而来,对方新认的义弟咱们就这般不给脸面,是不是多少有些?” 金剑成从善如流,“那你说怎么办?” 亲兵眼珠子一转,“不如就说将军外出巡视去了,不在营中,兴许那夏公子便知难而退了。” 金剑成满意点头,“你小子是个奸贼!就这么办!” ...... “夏公子,抱歉了。” 亲兵亲自出来,一脸真诚,歉意十足地看着夏景昀。 夏景昀站在原地,叹了口气,“竟有如此不巧?” 亲兵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夏景昀转头,大喊了一声,“堂兄!” 远处一个汉子转身跑了过来,亲兵瞧着那人渐渐接近,越看越熟悉,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夏景昀仿佛没看见亲兵的脸色,只看着堂兄,语带埋怨,“我跟你说了,这无当军不好进,阿姊昨日已经说了,回京便将你举荐到羽林军中,怎么都能拿个都尉。你偏不信,非要来,你看看,丢我的脸事小,丢了娘娘的脸怎么说?” 夏云飞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二郎,是我错了,我听你的。” 夏景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去了!” “二位且慢!” 亲兵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叫住了二人,“我回去看看,说不定将军已经打马回营了。” 夏景昀左右张望,“我刚没看见人从这里进去啊?” 亲兵陪着笑,“营地有后门,说不定将军走的后门。”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金将军最厌恶走后门的呢!” 被当面嘲讽,亲兵也不敢发作,笑着道:“夏公子不妨进营稍候,我去看看。” “不了,就在这儿吧,我一个读书人可不敢私攀军权,劳烦阁下速去问问。” 亲兵嘴角抽了抽,你都把你大哥塞进来了,还说不敢私交军权...... 你这跟青楼里都跟姑娘进屋了,说你不近女色一样,要脸不要! “二位请稍等。” 一路小跑着冲进大帐,“将军!” 金剑成眉头一皱,“怎的,他夏景昀还敢闹事不成!” 亲兵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是.......是他那.......堂堂兄。” “他都不敢闹事,他那堂兄还敢如何!” “他堂兄......正是昨日那位!” “是就是......什么?”金剑成腾地站了起来。 大营外,夏云飞和夏景昀并肩站着,一个文弱一个英气,一个潇洒倜傥,一个英武雄壮,看上去颇有几分夏家双璧的味道。 “二郎,咱们如此行事,不会恶了这位将军吧?” “不会,我找阿姊打听过,这位金将军是军中出了名的好脾气,而且对军神一家格外忠诚,一贯是以壮大无当军为己任,断不会坐视你投向其他军伍的。” 夏景昀笑了笑,“说起来,大哥你竟有这等实力,我是真没看出来。” 夏云飞微红着脸,“多亏师父调教,这些日子进步巨大,那些药浴也花费不少,未来我还是要想办法还他。而且只是拳脚武艺,比起战阵厮杀,我定是远远不如这些百战老卒的。” “嗯。”夏景昀轻轻点了点头,“来了。” 金剑成在亲兵的陪同下冲了出来,看着果然是夏云飞当面,松了口气,然后才大笑看着夏景昀,“外出巡视,刚好回来,便碰见夏公子来访,实在是妙啊!” 夏景昀笑容玩味,“竟能如此凑巧?” 金剑成脸都不带红的,“说出去我也不信,但就是这么巧啊!” 夏景昀冷哼一声,看着夏云飞,“堂兄,我与你直说,你也看见了,这无当军刚正不阿,阿姊与我的面子在这儿完全无用。若非你昨日展露了本事,今日我们连营都进不去。你来了之后,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大头兵,但若是你愿意听阿姊的安排,随她入京,她随便就能给你安排一个都尉,好过你在这儿苦熬半生。” 夏景昀的话虽然说得直白,但话里话外也在夸着无当军,金剑成不仅没生气还连忙道:“夏公子此言差矣,令兄之才能我们昨日已经检验过,入我无当军,必受重视!” 夏景昀斜眼一瞥,“你们也能给个都尉?” 金剑成神色一滞,“都尉任命权不在我手,需回京禀明公子。但我能保证令兄可以出任百夫长。” “一边是都尉,一边是百夫长,就好比一边是太守,一边是县令,一步之差那就仿如天堑。而且现在对方说得好听,军营规矩森严,金将军记恨于我,日后给你随便穿个小鞋惩治,你逃都无处可逃!” 夏景昀严肃道:“大哥,我言尽于此,如何抉择,你自己决定。” 金剑成看着夏云飞,严肃道:“你放心,此事绝不会发生,我无当军上下纪律严明,我金剑成也在此向你保证......” 金剑成的话还没说完,夏云飞就打断了他,“将军,无需作此言论,我信你!” 金剑成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意在心中升起,便听得夏云飞朝夏景昀道:“二郎,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我从军,只为一展胸中忠君报国之志,以全建功立业之心,并无杂念。无当军天下强军,军神大人盛名远扬,乃我最佳之选择。” 他顿了一下,说出了那句二郎让他一定要说出来的台词,“能入此军,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金剑成只感觉鼻头一酸,一股浓浓的自豪和感动充斥心间。 他脱口而出,“好兄弟!你放心,入我军中,便是袍泽,我金剑成定当护你,否则愧对你这颗拳拳之心!” 夏景昀看着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无奈一甩袖子,恨恨道:“随你!” 旋即大步走开,走出几步,他顿住身形,扭头道:“金将军,我堂兄若有闪失,我夏景昀虽人微言轻,亦不饶你!” 金剑成不以为意,看着以“失败者”形象离开的夏景昀,得意一笑,“夏公子,慢走!” 夏景昀恨恨拂袖,迈步离开。 金剑成旋即看着夏云飞,心情大好,“好兄弟,走!我们进营!” 第六十章 衣锦还乡(为白银盟加更一) 云府,夏景昀走了进去,“娘娘呢?” 亲眼看着夏景昀从一个穷酸小子成为德妃娘娘义弟的府中管事陪着笑,“娘娘在处理政事。老爷还有卫大人在后院水榭下棋呢,公子是去找娘娘还是去找老爷?” “先跟师父说说话吧。” 很快,夏景昀便来到了后院。 瞧见夏景昀过来,云老爷子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在一旁坐会儿。 卫远志也瞥了他一眼,但同样没说话。 一局虽已过半,所需时间也是不短,但夏景昀平静坐着不骄不躁,就如老僧入定。 入定之余,还不忘时不时起身给两人添点茶。 等一局下完,云老爷子才开口道:“你不是要想办法把你堂兄送进无当军吗?怎么有闲心在我这儿闲坐这么久。” 夏景昀笑了笑,“已经送进去了。” “咳咳!”卫远志呛了口差,手一抖,茶汤还洒了一身。 夏景昀连忙道:“卫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快拿东西来擦擦。” “咳咳,没事,没事。”卫远志从侍女手中接过干净的布巾,擦了把胡须和衣服上的水,定了定神,“为何这么快?夏公子用了什么手段?” 夏景昀笑着道:“没有啊,就是无当军领军将军金剑成看中了堂兄的本事,求着让我堂兄加入的。” 卫远志扯了扯嘴角,你他娘的骗谁呢! “夏公子,老夫认真问你的,请为老夫解惑。” 夏景昀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啊,我堂兄自幼习武,底子打得极其结实,先前又得高人指点,精练了招式,颇得金将军赞许,我执意不让他去,他在金将军那花言巧语的蛊惑下,一脑门子就想去,哎,真是没办法!”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卫远志扯了扯嘴角,看着云老爷子,眼神带着几分被欺骗的幽怨,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云老爷子呵呵笑道:“老夫知晓,小女并不知。不管如何,卫大人输了。” 卫远志叹了口气。 ...... 德妃坐在房中,有些神思不属。 她这几年,在朝中也暗中有些结交,但云家毕竟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门阀世家,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多门生故吏,在朝堂之中的呼声,比起其余之人要弱了许多,而且没有个堪称排面的大人物站队。 但她也没有退路,如今她恩宠最盛,但若是未来皇位落于旁人之手,她和她的儿子在没有强力外援庇护的情况下,能够善终都是对方开恩,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 卫远志这等封疆大吏,算是一个风向标,如果能得到他公开的支持,未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押注在她这一侧。 但是,昨天金剑成的态度如此坚决,夏景昀真的能行吗? “唉!” 她幽幽叹了口气,撅起嘴,难得娇憨。 笃笃笃。 房门被人敲响,“娘娘,卫大人求见。” 德妃诧异站起,立刻道:“请他进来。” 卫远志迈步进来,朝着德妃一拱手,“娘娘,老夫输了。” 德妃的眸子骤然亮起。 ----------------- 听云老爷子说了赌注的详情,夏景昀竖起大拇指,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相视一笑,夏景昀心满意足地回了南田巷。 忙完了堂兄从军之事,额外还帮娘娘赚了一个卫远志,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去往万福县收回祖产了。 自打当日知晓夏景昀被德妃娘娘收为义弟,平反之事有了着落,祖产也有望收回之后,夏家众人几乎就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回去的那一天。 要不是知晓轻重,知道夏景昀今非昔比,事务繁忙,怕是第二天就要催着夏景昀带他们回去。 虽然曾经如“流浪”般过着,信奉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夏景昀并不十分理解这份安土重迁的感情,但他还是报以了十足的尊重。 回到家中,他就开始张罗起了搬家的事。 因为当初是被抄家,身无分文地被发配来了这儿,目前居住的日子也短,所以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行李。 最大头的行李竟然是那几乎装满半车的礼物。 夏景昀瞧见吓了一跳,你们这是真不怕招黑啊! 于是,赶紧找到赵县令,让他寻了个靠得住的小吏过来,将这些东西尽数处理了,换成银钱。 当天晚上,众人在家中,直接叫了萃华楼的席面来,摆了一桌。 萃华楼的小厮没少出去送过餐,但送到南田巷来倒是确实稀奇。 可一看是夏公子,那也不稀奇了,掌柜的亲自拎着食盒来帮着布置,还死活不收钱。 但夏景昀还是给了,掌柜的也最终收了。 一个是不为这点钱损了名声,一个是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姿态,最终双方共同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端着精致的酒杯,看着满当当的精致菜肴,夏恒志笑着道:“没想到我们还能吃上一回江安县大名鼎鼎的萃华楼。” 夏明雄点了点头,感慨不已,“一个月前在劳工营里窝头都没得吃的时候,谁能想到有今日啊!” 夏张氏抽了抽鼻子,“可惜我家定远不在......” 夏明雄无语一瞪眼,“你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 “伯母不必担忧,如今堂兄已入无当军,而且一进去就大展身手,如今已经被无当军领军将军直接授予了百夫长的职位。” 夏景昀笑着开口,“无当军的百夫长啊,说句简单的,县尊老爷也得给点脸面,高看几眼。”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张氏,“伯母,你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实现有你一口饭吃,就有我一口粥喝的伟大梦想了。” 夏张氏红着脸啐了一口,“说什么呢!伯母是那种人嘛!你们兄弟都好才好呢!” 夏李氏不愿儿子继续“调侃”嫂子,笑着举起杯子,“对,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夏恒志也举起杯子,“说得好,未来,我们夏家要重新振作,光耀门楣!” 众人齐齐举杯。 第二天一早,一队十人队伍的无当军小队就来到了南田巷。 而后,车马行的车夫吆喝起来,拉着两辆马车,两车家当,然后在世人小队的护送下,朝着邻县晃晃悠悠地离开。 临走之时,夏家众人自然也受到了南田巷众人的热情欢送。 这一家人,不惹事,不闹事,更关键的是还帮他们镇压了一帮青皮,还了南田巷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 可惜,这幸福时光才刚开始,就快要结束了,南田巷众人看着远去的夏家人,想到青皮混混们卷土重来的日子,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车队径直出城,向南而去。 万福县虽然离江安县不远,但也有四十余里地,一行人天亮出发,走走停停,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好在这般情况,早在众人的计划之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万福县城,在城中唯一的一家客栈住下。 得益于德妃娘娘省亲,无当军亲自剿匪,打通商路,而后随行商贾与州中商贾们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迅速活动了起来,经济往来呈现出近年少有的密集,虽不过半月多,已渐露出兴盛繁荣之像。 城中客栈,此刻也住了些来往行商,夏家这帮人除了人多点,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勉强安置下来,夏景昀亲自且诚挚地跟需要四个人一间房挤一挤的无当军军士们表达了歉意,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领头的什长笑着道:“能有一间干净屋子,干爽的被褥,有吃有喝,比起行军打仗简直舒坦太多,我们已经很开心了。” 夏景昀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我等习以为常之生活,竟已是你们的奢望。何来太平盛世,皆是有人在负重前行而已。在下,向诸位致敬!” 说着长揖及地,深深一拜。 众人只感觉鼻头瞬间一酸,他们从来都被人当做臭当兵的,何曾被人如此赞誉过。 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登时从心中生出,对夏景昀的认同感简直如直线飙升。 “夏公子折煞我等!我等既入军伍,自当马革裹尸,当不起如此赞誉!” 什长领着头,众人齐齐回礼,夏景昀摇头道:“当得起,当得起!” 他旋即吐出一口浊气,“不说这个了,诸位先行休整,我下去安排酒食,稍后一起用饭。” 说着他转身离去,众人瞧着他的背影,一个军士小声道:“夏公子,好像跟别的大人物不大一样。” “确实,不过也正常,他毕竟是从贫寒起家的,至少知道民间疾苦。”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给人的感觉不同,没把我们当下人,有点像......” 那军士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有点像公子。” 什长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岂是什么人都能跟公子相提并论的,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底气不足,轻声道:“这话今后别乱说。” 夏景昀先跟家人们说了一声,便下楼去安排晚饭去了,夏明雄跟夏恒志左右无事,也跟着一道。 点好了菜,三人便干脆在楼下坐着。 一个商贾打扮的汉子主动凑了过来,“在下红提郡朱富,字仲豪,诸位亦是过路行商?所贩何物啊?” 夏景昀笑了笑,“我等是打算迁居来此的,那马车之上,并非货物,而是我等家当。” “哎!你看,我就担心这个!”那汉子左右看了看,声音一低,“原本我也是看着此地离那江安县很近,更是处在江安县到建宁郡的郡治之中,打算在这儿设个商行。但没想到这镇上有一霸,欺行霸市,贪得无厌,端的是可恶。你们明日天亮就走吧,可别在此定居了。” 夏景昀挑了挑眉,“竟有此事?” “可不是么!我今日细细打听了,那人正是县令的妹夫,人称吕二虎,为人狡诈贪婪。城郊有家倒霉蛋,说是姓夏,以前还出过举人,家里还有点余财,但就因为没了靠山,就被这人瞧上了,那直接被寻了个罪名,落得被抄家发配,几代家业都成了别人挥霍的用度!这他娘的也太惨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他真诚地看着夏景昀,“我看兄台面善,好意提醒一句,可别学那倒霉蛋,最后落得那般可怜下场,明日一早,赶紧走吧!”那汉子真诚道。 夏景昀抱拳,“多谢兄台提醒,我等自会考量。”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冲进屋子,目光扫了扫,瞧见了夏明雄跟夏恒志,面色一变,冲了过来。 “哎呀!居然真是你们!” 那人激动地冲过来,按着正要起身问候的夏明雄跟夏恒志,一脸焦急,“你们怎么还敢回来啊!就不怕吕二虎再找你们麻烦吗?你们莫非还想着要回祖产不成?赶紧走吧!趁现在吕二虎还不知道消息,否则他一发狠,给你们来个斩草除根,谁也护不住你们!” 一旁的汉子越听越迷糊,看着夏景昀,“你们这是?” “我们就是你刚说那一家倒霉蛋。” 他看着愕然无语然后老脸一红的商贾,轻笑道:“如果阁下真的看好这个地方的位置,又只是担心那吕二虎的话,不妨多等一日,说不定会有些转机。” 第六十一章 长街俱静 夏景昀这话,那商人汉子自然是不信的。 但这份不信并非那么坚定,惯会察言观色的他瞧着夏景昀那份自信,多少还带着点将信将疑。 可那位匆匆而来,面露焦急的夏家世交就是彻底的不信了。 甚至他还忍不住开口斥责,“高阳,你也不小了,也经历过这等惨事,怎生还是如此幼稚!” “当初你夏家还有田有屋,还有奴仆下人,在县里也算得上一个书香门第,有名有姓,结果呢?吕二虎略施小计,就让你们全家落得抄家发配的下场!你们可有半点还手之力?” “在这县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你没有任何胜算的,当日的绝望和无助这么快就忘了吗?就算你在其余地方另有结交,但人家够不着咱们这边啊!咱们的钱县尊那是太守大人的心腹,你们怎么......怎么还敢回来!” “这两个月我不知你们如何过的,但我知道,你们能捡回一条性命,就该偷着乐了。就别想着什么复仇,更别想着什么回来了。虽说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于此,但史书之上也不是没有过举族避难的事情。” 这位夏家的世交好友偷偷从衣袖里滑出一张银票,不着痕迹地塞到夏明雄手里,“我也就这点家当了,你们拿好,连夜走吧!别等吕二虎和他的狗腿子们反应过来,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我自有一族族人,不敢久留,二位兄长,见谅了!” 说完转身就跑,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夏明雄拿出这张银票,扫了一眼面值,看着夏景昀,“一百两。” 夏景昀点了点头,“收下吧,明日再好好报答,这位世叔是个好人。” “可不是么!”一旁忽然伸出个脑袋,满脸感慨,“能在落难之时出手相助,还敢冒着这般危险前来提醒,你说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好朋友呢!” 夏景昀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大哥,笑了笑,“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喝点?” 那人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这个人不胜酒力,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休息了。” 不知道夏家众人身份还好,既然知道了,他可不敢沾染这种是非。 夏景昀也没挽留,跟父亲和伯父聊起了方才那个世叔的事,很快酒菜上来,楼上的亲眷也下来了。 夏家众人围了一桌,随行军士围了两桌。 但还有两桌摆满酒菜的桌子没人坐,众人正待疑惑,就瞧见了穿着便装的夏云飞领着几个同样穿着便装的人走了进来。 夏张氏惊喜地战起,“定远!你怎么来了?” 夏云飞走过来笑着道:“你们归乡,将军特地命我带了一支小队随行护送。” 夏张氏顺嘴就问道:“既然是护送,那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呢?” 心里更敞亮些的夏李氏默默扯了扯嫂子的衣服,夏张氏连忙反应过来,大声道:“啊,不方便说是吧?那就不说不说。” 夏景昀无奈,补了一句,“有点小事,跟上来了就行,来来来,大家都饿了,开吃吧。” 一阵热闹之中,夏景昀跟夏云飞两兄弟却悄悄地溜到了楼上。 “怎么样大哥,可有什么异常?” 这个事情是昨日夏云飞参军之时就提前说好了的,今日一早,夏云飞得到了金剑成的允许,带了一队人,装作行商的模样,远远跟在夏景昀的队伍后面,以防万一的同时,也想看看对方的情况。 夏云飞闻言摇了摇头,“完全没有问题,也没有任何可疑之人跟随。” 夏景昀皱着眉头,“不应该啊,如果郑天煜的目标真的是我,我离开江安县城之后,就是最好的出手时机,他怎么可能错过呢!” 为了给郑天煜充足的准备时间,夏景昀甚至还可以多等了一天,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夏云飞道:“有没有可能,郑天煜并不是要对付你?” 夏景昀已经将内情跟夏云飞说了个大概,闻言摇头,“不对付我,他为何去找牛二私底下打探我的情况,为何又要在文会上刻意地针对我,为何又要在我拿到了文魁之后,立刻派人去将牛二杀了灭口。这解释不通啊!” 夏云飞听二郎说得也有道理,想了想,“那就只有多留意了,也不能为了引蛇出洞,让你陷入险境。” 夏景昀点头,“嗯,只有如此了,不管了,先把大事了结吧,我看父亲他们都迫不及待了。” 夏云飞闻言也笑了笑,如今他们两兄弟,一个是德妃义弟,一个是无当军百夫长,早已今非昔比,自然该帮父母好好全了念想。 当晚,一夜无事。 第二天,夏家众人收拾东西,走出了客栈,来到大街之上。 夏云飞照例带着他的队伍,散在人群之中。 昨夜那位商人站在门边,远远看着队伍远去,摩挲着下巴,面色纠结。 客栈掌柜走过来,笑着道:“客官,您昨日说要退房,可需要老头子帮忙?” 行商汉子嘬着牙花子,“掌柜的,昨夜他们说让我多等一日,你觉得能信不能?” 掌柜的笑了笑,“你要问这家人厚道不厚道,人品好不好,老头子自然是要点头的,但是你要问他们能不能扳倒吕二爷,呵呵,老头子就只能摇头了。” “为何这么说?他们以前是被吕二.....爷打倒了不假,但他们既然敢回来,岂能没有倚仗?” 掌柜的摇着头,“自打咱们这位钱县尊来了之后,不是没有人跟这位跋扈的吕二爷闹过,那些人也不是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然后呢,要么割肉赔罪,要么就像这夏家人一样,被打得死死的。这是这些年无数事实证明过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只要这位钱县尊还在,吕二爷就倒不了!这夏家人能够逃出生天,已经是祖上积德了,但是还敢回来,那就是自寻死路,可惜了啊。” 行商汉子拧着眉毛,搓着一双胖手,想起昨夜夏景昀那镇定自若的神情,想起那十来个杀气腾腾的“护卫”,眼里一横,“他娘的,老子赌一把!今天先不退了!” 掌柜的见状也不多说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多收一天房费,何乐而不为! “嘶!这不是夏家娘子嘛!” “咦,是啊,这不是城外的夏老爷一家么,怎么回来了?” “他们咋了?” “这不是跟吕二爷闹翻了,吕二爷一怒之下给他弄进去了嘛!抄家发配,说是弄去江安县劳工营去了!” “啧啧,那他们咋还能出来啊!” 夏家毕竟在江安县经营多年,别的不说,至少是大家都脸熟的,走了一阵便有许多人认出了他们一行,然后不免窃窃私语了起来。 都对他们能够从劳工营中出来,显得十分惊讶。 “你说他们这是干啥?还带了护卫,这么多人,莫不是要去寻吕二爷的麻烦?” “你也真敢想啊!吕二爷就此收手,不再收拾他们就算烧了高香了,还敢去找吕二爷的麻烦!” “是啊,吕二爷能把他们弄进去一次,就能弄进去第二次。” “他们这么招摇过市,那摆明了就是挑衅吕二爷啊,今天有好戏看了!” 就如那老掌柜所言,吕二爷的威名是这么多年一桩桩铁一般的事实一件件铸就的,几乎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只需要看看吕二爷会不会放过夏家,而不用去想这夏家能不能斗得过吕二爷。 “给本官站住!” 夏家一行人正朝前走着,一队官差快速地冲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领头的是个壮汉,长得五大三粗,面色更是不善。 只离开了万福县一个多月,夏明雄自然是认识眼前之人,在马上拱了拱手,“章县尉,有何贵干?” “他娘的,在老子面前,还敢不下马!” 壮汉直接从身旁军士手中抽出刀来,一刀就朝马头上砍去。 “放肆!”无当军的一个军士自然不惧,立刻拔刀将刀荡开。 壮汉狞笑一声,“好啊,都看见了啊!聚众持械!这伙贼人意图谋反,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动!” 什长大喝一声,十个人围成一圈,将夏家众人护在当中。 壮汉笑容愈发得意,“对抗官差,罪加一等,弓弩手,准备!” 什长面色严肃,沉声道:“你是这万福县县尉?” “正是你爷爷!” “无当军执行军务,你最好让开,有些人不是你惹得起的!” 壮汉面色微变,旋即看向当日亲手被他送进牢狱的夏家众人,“你他娘的唬谁呢!当我不知道谁是谁啊!还无当军,呸!给我拿下!” “找死!” “住手!” 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于严阵以待的什长。 一声来自于一个从不远处狂奔而来的汉子。 那汉子双手负后,以至于奔跑的姿势颇为怪异。 声音一出,壮汉县尉登时停手扭头,脸上瞬间堆起笑脸,“二爷,这帮狗东西还敢回来,你放心,我帮你.....” 吕二虎脚步不停,直接一个飞踹将壮汉县尉踹翻,然后整个人直接双膝屈起重重砸在青石地面上。 “夏公子,罪人本来自缚于府中,听闻此间有人作恶,匆忙过来,还望夏公子饶过罪人一条狗命。” 偌大的街道上,瞬间鸦雀无声。 第六十二章 沉冤得雪 ??? 震惊的氛围笼罩住整个长街。 众人视线的中央,那个平日里在县里,横行霸道,嚣张跋扈,除了县尊老爷谁都不怕,凶名甚至能止小儿夜啼的吕二虎吕二爷恭敬地跪在地上。 以为是为了摆架子背在背后的双手,实则是被结结实实地反绑在了身后。 一个多月前,被他亲手抄没家产,送进牢狱的夏家众人,则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着。 这一幕,如梦似幻,冲击着万福县众人脆弱的神经。 这一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何事! 如今这夏家人,又到底是何身份,只是露面,便能够让吕二爷如此恐惧。 在长街中央,那壮汉县尉也终于反应过来,心头大骇,连忙将手中一扔,一样撅着屁股跪下。 而随着他的动作,为他为首的县中兵丁悉数扔下刀枪,跪了满地。 兵刃跌落在石板上,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下下都敲在了众人的心头,敲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震颤。 夏景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吕二爷无需如此,是非曲直,自有律法衡量,自有官府公论,你这算怎么回事?我夏家仗势欺人吗?” 吕二爷更慌了,膝行两步,磕头连连,“夏公子,罪人一时鬼迷心窍,不敢奢求公子原谅,从今往后我吕二虎愿为公子为奴为仆,当牛做马,只求公子放过我家老小。” 你倒是想得美.......夏景昀心头冷哼一声,扯动缰绳,从旁绕过,直接无视了他。 车队众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也不说话,直接跟上,缓缓绕过着跪着的众人,朝着县衙方向走去。 那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听在吕二虎的耳中,就如同丧钟越敲越近; 车轮碾过石板的咯吱声,就仿佛绞索在渐渐拉紧。 吕二虎肝胆俱丧,胯下一热。 ...... 车队缓缓停在了万福县的县衙之外,身后随之移动的庞大的围观人群也一样停步,远远望着。 然后他们便望见了带着师爷站在门口的万福县令钱德宝。 夏景昀这次没有高坐马上,而是翻身下马,走到跟前。 不等他开口,闻讯出来等候的钱县令就高呼,“下官钱德宝,拜见夏公子。” 四周响起一阵难以控制的惊呼。 说着钱德宝更是要下跪,夏景昀伸手扶住,皮笑肉不笑地道:“钱大人,我就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敢当县尊大人如此?” 钱德宝连忙道:“夏公子文采惊世,深得娘娘赏识,我万福县上下与有荣焉,如今夏公子携家眷归乡,下官已是有失远迎,还望夏公子恕罪。” 与有荣焉?真与有荣焉你就不至于当日豁出性命也要拦下阿姊认我之事了...... 夏景昀淡淡道:“钱大人想必知我来意,草民今日前来,就是有冤屈申诉,请大人重审当日之案,还我夏家清白的。” 人群中,一个老头捻须轻声道:“果然,夏家人如此兴师动众,就是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的。” 身旁一个小辈立刻问道:“二伯,那以你之见,这夏家人能如愿吗?” “难!别看这夏家气势汹汹,县尊大人礼遇有加,但毕竟当初之事是县尊大人亲自审的,要让他推翻自己的案子,那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吗?钱县尊久经官场历练,估计会设法推脱。” 场中,钱县令听了夏景昀的话,立刻从身后师爷手中取出一份卷宗和一份判令,双手捧起递上,“夏公子明鉴,夏家之冤屈业已查明,当日之事不过寻常斗殴,且吕二虎启衅在先,同时,吕二虎勾结县中主簿,蓄谋夏家财产,欺上瞒下!” “今经县中复核,着令撤销原判,将夏家祖产悉数归还,补偿白银一千两。另吕二虎勾结主簿、蓄谋暗害夏家一事,主簿已畏罪自杀,判令查抄吕二虎所有家产,发配劳工营!” 他的声音不小,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夏家众人听了钱德宝的话,高兴的对视一眼。虽然知晓此行不会有问题,但当听见这个消息,心头还是难以自持地涌起一阵沉冤得雪,重见天日的欣喜。 而周遭的诸位本已麻木的心又被刺激得剧烈跳动了几下,吕二虎就这么完了? 还是由他的靠山亲手送进去的? 那小辈看向自家二伯,老头儿手一僵,缓缓道:“但话又说回来,正是这钱县尊久经官场,能识时务,此番作为,正合宦海浮沉能屈能伸之意。” 小辈瘪了瘪嘴,不想听自家长辈放屁了。 嘈杂声中,钱县令小声道:“吕家所有财产,悉数赠与夏公子,请夏公子笑纳。” 明面上看来,钱县令此番操作,已经是足够意思了。 从夏家而言,损失悉数得到了弥补,算上官方补偿和吕家家产,额外至少有折合数万两银子的进账。 而且夏家当初是抄家发配,如今吕家也是抄家发配。 看起来十分公平。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对方一切的根基都在钱县令,这一番操作看似慷慨诚恳,却将钱县令完美地摘了出来。 只要钱县令还在,吕二虎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 可若是钱县令没了,哪怕吕二虎没被抄家,依旧家财万贯,也可能被这些年积攒的仇家一口一口地撕咬干净。 往更深一层想,钱县令将吕家的财产送给夏家,这当中有没有藏着心思呢? 你夏景昀是德妃义弟,权力不小,但这个事情算不算就是你的一个把柄呢? 如果能顺着你夏景昀攀咬到德妃身上,未来会不会有能跟德妃匹敌的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们提供庇护呢? 可就算是想明白了这些,夏景昀也不好办。 因为钱县令毕竟是朝廷命官,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若是强硬要求将他治罪,将国法律令置于何地? 而且此地就是钱县令主事,你让他怎么下令? 县尊有令,请县尊立刻自尽? 而这,或许也是钱县令仍试图困兽犹斗的一点点最后倚仗。 众人的目光渐渐都汇聚到夏景昀的身上,等着他最终的决定。 夏景昀将这些念头在脑海中悉数转过,淡淡道:“当初我家被抄没,最后是由太守府签押,钱大人此番判令,也只需太守府签押,我就再无异议,不再追究。” 说完,他接都不接对方手中的判令,转身看着自己的父母、伯父伯母和堂妹,展颜一笑,“回家!” 一行人直接打马离开,留下钱德宝一个人木然地立在风中。 嘈杂声和流言登时,就像是朝着万福县这潭平湖之中砸下了一块巨石之后,以县衙为中心,如涟漪般向四周荡开,填满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万福县城东的一片大宅之中,住着万福县第一大家族郭家。 这位祖上曾经出过一朝侍郎的家族,如今虽然再无撑得起门面之人,但积攒的家业着实夸张,在这万福县也是傲视同辈。 郭家家主此刻正躺在软榻上,一个婢女捏肩,一个婢女捶腿,一个婢女喂葡萄。 嗯,是正经的葡萄。 府上管事快步走进来,“老爷,今天县里出了个事。城南夏家回来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城里。” 郭家家主动不都不带动的,淡淡道:“看来是江安县那边的事情了结了。这家蠢货,活下来了不知道赶紧滚去其他地方讨口饭吃,还非得回来。” 管事笑着道:“他们是想回来讨个公道。” “这世道,哪儿他娘的有那么多公道。” 郭家家主鄙夷一笑,将手伸进一旁婢女衣领,揉了一把不正经的葡萄,“钱和权才是公道,其余都是狗屁!这帮人连吕二虎的面都见不到,就要被章洪那条疯狗咬死。” 他摇了摇头,收回手,满意地闻着手里余香,“说起来这夏家人以前还跟我郭家有些世交,没想到这么蠢。” 管事点了点头,“章县尉确实出手了,在瞧见他们之后就带着人围了。但是有人拦住了他。” 郭家家主来了兴趣,微微侧了侧身子,“这万福县还有人胆子这么大呢?敢坏吕二虎的事?” “拦住章县尉的正是吕二爷。不仅如此,吕二爷还自缚双手,直接给夏家人当街跪了下来。” ??? 郭家家主腾地坐起,“什么?吕二虎,自缚双手,跪下,还他娘的当街?” “嗯,不仅如此,夏家人去了县衙,钱县尊带着师爷在门口候着,直接将之前的案子改判了。夏家无罪,祖产全部归还,吕二虎抄家发配。” 郭家家主这下坐都坐不住了,“这夏家人是有了什么泼天奇遇吗?” “我听钱县尊的言语中提了一个,深得娘娘赏识,莫不是江安城那位?” 郭家家主立刻沉吟起来,“去,准备一份厚礼,备轿!老爷我要去夏家!” “老爷,咱们跟夏家已有许久不来往了,这......” “那有什么!我们是世交,祖上的交情,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岂有不去恭贺的道理!快点!一会儿就晚了!” “是!” ----------------- 县衙后堂,钱德宝面沉如水,坐在椅子上。 不知何时悄悄进来的吕二虎看着大舅哥,走上前,以手做刀,在脖子上一划,低声道:“大哥,要不我们?” “你他娘的真想死啊!”钱德宝一脚踹了过去,将吕二虎踹翻在地,“德妃娘娘新认的义弟就这么死在这儿,不管是不是我们做的,我们都要被诛九族你信不信?” 他呸了一口,“再说了,那是无当军啊,你当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让你刺杀成功?” 平日嚣张跋扈的吕二虎翻身爬起,不敢动怒,只当没挨过这一脚,“那我们如何应对?他方才那意思,分明就是要让明府收拾你啊!” 钱县令眯了眯眼,“不急,等几天。” “啊?还等?” “我什么时候害过你。”钱县令扭头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劝说吕二虎,又仿佛是在自我安慰, “等几天,再等几天......” 第六十三章 今日无事 站在夏家的老宅门口,明明只是不到两月的时间,众人已觉得恍如隔世。 劳工营的险死还生,南田巷的小院温情,这一个多月来的种种,点点滴滴涌起,从心间到眼眶,化作泪水,再点点滴滴落下。 夏明雄跟夏恒志擦了一把泪水,同时上前,一人一手,推开了大宅门。 吕二虎确实没敢怠慢,屋子里洒扫得干净,尽可能地恢复了原貌,甚至还补充了好些当日因为抄家而破损的家具。 夏景昀和夏家众人倒也没有那等精神洁癖,又不是衣衫被褥,弄好了那就用呗。 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众人便在夏明雄的带领下,来到了家中祠堂,对着祖宗牌位上香祷告,诉说着游子归家的事情。 得亏如今的人对鬼神之说还很信奉,也得亏这院子吕二虎还没来得及处置,这些祖宗牌位还保存完好,否则众人想拜都没得拜。 忙完了这些,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护送他们来此的什长就来禀报,说外面来了好些人,都说是故友。 虽然都知道这些“故友”是什么成色,但他们也不好苛责太多。 于是夏明雄跟夏恒志就这么接了一天的客,把这一天过得无比充实。 其中,给昨夜冒险来探望他们的那位世交,足足送上了一千两的银子,聊做感谢。 女眷们在前来探望的女眷齐心帮忙下,很快将大宅子里外都收拾好了。 晚上,又从县里叫来席面,一起好好吃了一顿。 忙到至夜方歇。 今晚上,这些无当军的军士们有了宽裕的休息场所,可以沐浴休整,美美地休息一晚。 夏景昀坐在原主的房中,看着这方小小天地,过往十几年的苦读记忆不禁涌上心头,心里生出些异样,索性便起身,到院中走走。 谁知刚一出门,就瞧见对门房间中,夏云飞走了出来。 两兄弟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寻了处石凳子坐下。 夏云飞开口道:“我看你一整日眉宇之间依旧有着忧色。如今万事皆安,有什么焦虑的?” 夏景昀抿着嘴,“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总感觉自己方向想错了,导致很多疑惑串不起来。” “还是那位郑公子的事?” “嗯。太蹊跷了,没办法当它没发生啊!” “慢慢想吧,保护好自己,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夏景昀嗯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接着二人又聊了几句别的,夏云飞便拍着他的肩膀, “嗯,早点休息吧,明日咱们还要赶回江安。” “好,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两兄弟互相道别,然后又各自躺在床上望天。 也就现在没什么别的活动,不然保不齐就是互道晚安之后尴尬地在峡谷相遇了。 夏景昀默默盘算着,今天已经是德妃娘娘抵达的第六天,八月十二,明日就是八月十三了。 德妃娘娘此行一共只会在江安停留十日。 八月十五的宴会之后,德妃娘娘再在家中与老父亲团聚一日,顺道为此行诸事收收尾,再去泗水州城展露一下皇家威仪,就要启程回京了。 郑天煜莫不是瞧着现在德妃娘娘成了自己的大靠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有所动作也要等德妃娘娘离开,无当军的护卫离开之后? 但我特么哪儿惹到他了啊! 大哥现在参军了,我是不是应该请个护卫? 师父身边那个老仆,调教了大哥半个月,就练出一个让无当军将军都看重的军人,找他问问应该是个好路子吧? 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夏景昀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一夜安眠,第二天起来,夏景昀简直是神采奕奕,生机勃发。 说得玄乎点,那就是家仿佛有着奇特的魔力,能让人身心放松; 说得简单点,就是如今诸事完备,不必劳神牵挂,自然心神恢复得快。 一看夏家其余人,也都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将外面的秋色都衬出了几分春意。 一起陪着家人吃了早饭,又聊了些请丫鬟、护院之类的事情后,夏景昀跟夏云飞便和家人们依依惜别,带着队伍动身离开。 在万福县,这些事情用不着他们两个小辈操心。 至于说未来之事,等娘娘走后再说。 回程没了马车和货物的拖累,众人一路扬鞭策马,中途还休息了一次,只花了半日就赶回了江安城。 到了城外,夏云飞带着他的那支小队回无当军军营复命,夏景昀带着另外一支小队直接去了云府。 府中守卫如今都认识他,没有阻拦,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德妃的院子。 值守的宫女前去禀报,不多时冯秀云走出来,瞧着他,笑容便下意识地出现在美艳的脸庞上,“娘娘说了,让你在正厅稍候,她一会儿过来。” “好!” 夏景昀自然知道瓜田李下不能落人口舌的道理,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却发现冯秀云也跟着他朝外走去。 “你不用回去?” “我出去办个事。” 夏景昀如今是大事都已经解决了,一身轻松,原本整日操心,如今也不必多心。 闻着身侧飘来的幽幽香气,心猿意马间,顺势笑着调侃道:“话说你都要走了,咱们不花前月下两日,你就不怕到了明年,我变心了吗?” 冯秀云站定,美艳的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果决,“愿赌服输,变心了就当我瞎了眼。” 夏景昀忽然伸手,在她臀儿上轻怕了一下。 “诶?”冯秀云赶紧四处看了看,一脸慌乱的紧张。 “别那么绷着,累。”夏景昀微笑道:“放心,我不会负你。” 冯秀云瞬间破功,羞红了脸,“不和你说了!” 夏景昀在正厅里坐了一会儿,很快就等到了德妃。 看着风尘仆仆的夏景昀,德妃笑着道:“你也是,都不去梳洗一下,我们之间又无需那般客套。” “这不是思念阿姊的心按捺不住嘛!”夏景昀笑了笑,然后起身致谢,“多亏阿姊威名,此番回去,一切顺利。” 德妃摆了摆手,“我又没做什么,是你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无需谢我。” “哎,之前千头万绪,这一下子把什么事情都了结了,还有点不适应呢!” 德妃笑容玩味,“你不是在青楼赎了个姑娘吗?还怕寂寞啊?要不要我给秀云放一天假?” 咳咳,差点忘了高高在上的皇妃本质上也是少妇,跟亲近之人说起话来也是有点生冷不忌的猛劲。 夏景昀尬笑两声,“不用不用,阿姊正事要紧。” 德妃笑着白了他一眼,然后收敛神色,“秋闱可马上就要来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夏景昀嗯了一声,“定不负阿姊期望。” 接着两人又聊了些州郡的大事,夏景昀这才知道,无当军一路横推的剿匪行动已经进入了关键阶段,再有个把月,就能竟全功。 同时,钱粮自外源源不断地调运而来,各郡同时展开的赈灾安民举措也在有条不紊地推广。 另外不少州中官吏因为贪腐被拿下,按照皇命和中枢意见,被德妃宣布暂代州牧之职的礼部侍郎李天风,在认真听取了德妃娘娘指示之后,委任了一个个暂代之人,只待德妃回京之后,补全他的州牧任命,这些任命便再无程序问题,将被帝国正式承认。 这些人都将在某种程度上,算作德妃一系的人。 而因为看到德妃做好了这样大事,认可德妃能力而会考虑下注的各方大人物,更是可以预见的。 夏景昀忍不住感慨道:“只此一事,便能为阿姊积累多么巨大的政治资本啊!” 德妃微微点头,绝色姿容上依旧不见憔悴,但语气却有些疲惫,“但确实也累,四面八方的事情都要汇总到此处来,再加上人心鬼蜮,日日算计,处处提防,本宫有时也难免在想,何必活得如此辛苦!” 夏景昀轻声道:“我们算计许多事,终究是为了不算计那么三两件事。” 德妃一愣,颔首微笑。 夏景昀抬头看着德妃,“希望我未来能成为阿姊可以完全信任和依靠的人。” 德妃心头微暖,笑看着这个越看越喜欢的男人,“好,那阿姊等着那天。” 跟德妃这边聊完,夏景昀又去找到了云老爷子。 苏师道这几日知道自己在这儿碍眼,便出去跟好友喝大酒去了,正好夏景昀跟云老爷子可以单独说点事。 他将去路上的情况说了,然后严肃道:“师父,你说这郑天煜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如果要动手,昨日和今日都是难得的机会,为何不动手,难不成想要在城里刺杀我?那不是更容易暴露吗?” 云老爷子也神色严肃,沉吟道:“关键的问题是,我们都不知道郑家小子为何要对付你,无从防范。” 夏景昀无语道:“可不是么,我想破头了都想不到什么时候招惹到这样的人了,还只能等着对方出招,难受啊!” 看着夏景昀跟那儿抓耳脑袋,愁眉苦脸的,云老爷子也安慰道:“也别想那么多,这世事无常,福祸相依。” “就像是当初你们被陷害,抄家发配,固然可怜,但也因此有了这番际遇,成了我这个老头子的徒儿,更成了娘娘的义弟。” “就像咱们这个县城,之前若不是县令大人逼着史县尉出去剿匪,这史县尉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地死了,也就不会换上新的县尉,现在也就没有县里这个安稳无事的好局面。” “且等着吧,注意防范,终究会露出马脚来的。” 夏景昀也只好点了点头。 ----------------- 江安城中,离着南田巷不远的一处小院,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正和新买回来的婢女伺弄着一盆盆的雏菊和盆栽。 当敲门声响起,两人都望向门口,目光充满着警觉。 婢女十分忠心,因为这种一买回来就把卖身契还给了她,并且还对她很好的主子简直世上难寻。 于是她主动勇敢上前,隔着门喊了一声,“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我是夏景昀的人。” 院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宫装的美人,容颜美艳,高冷之中透着几分娇媚,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 第六十四章 夏日胭脂红 冯秀云看着对面的青衣女子,打量了一下她那婀娜的身段儿,清丽脱俗的面容,不倨傲冷漠,但也不微笑亲近地开口道:“你就是他赎回来的那位姑娘?” 谢胭脂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并不知道冯秀云的身份。 夏景昀曾说过他是并未婚娶的,但也有可能骗她。 毕竟眼下这太像私藏的外室被正妻找上门的样子了。 婢女也看明白了这出戏,勇敢地挡在谢胭脂身前,“你有何事?” 冯秀云看着忠心护主的婢女,轻笑看着谢胭脂,“我想跟你聊聊。” 谢胭脂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请。” 在屋中的桌旁坐下,谢胭脂亲自给冯秀云倒了一杯水,“请喝水。” 冯秀云微笑道:“你好像不怕?” 谢胭脂平静道:“你的眼里没有恶意。”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倒是敏锐。”冯秀云轻笑一声,“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冯秀云,是宫中尚宫台的一名主事,如今是德妃娘娘的随侍女官,同时,德妃娘娘前几日已经将我赏赐给了夏景昀。” 她看着谢胭脂,“今日我找你,是以一个妾室的身份,来见你这另一个妾室。” 谢胭脂的脸上登时浮现出难以自持的震惊。 冯秀云自嘲一笑,“怎么,你觉得我应该是他的正妻不成?” 谢胭脂想了想,点了点头。 冯秀云笑了笑,“想什么呢,他注定是有大前途的,他的正妻或许是朝中大员的嫡女,要么是勋贵世家的千金,那个位置,我们都不要有非分之想。” 这一句,似自辩,又似敲打。 谢胭脂立刻表态,“胭脂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能够陪伴在公子左右,哪怕一个侍女也是心甘情愿。” 冯秀云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再过两日,我便要回京了,未来半年到一年,希望你照顾好他。饮食起居、穿衣出行、素手烹羹,红袖添香,甚至于......” 她微微有些脸红,对于一个处子而言,有些话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要她说出口还是多少有些难为情。 谢胭脂自然也听懂了,但她故作懵懂,疑惑道:“甚至什么?” 冯秀云幽怨地瞪了她一眼,你一个青楼出来的,跟我装什么装? 谢胭脂心头自嘲一笑,“原来姐姐说的是那个啊!” “嗯。”冯秀云点了点头,红着脸,声音一低,“但是也需节制,他在劳工营中伤了本源,还需温养。” 怪不得,我就说怎么我都那样了他还能忍得住的。 “请姐姐放心,其实不用你吩咐,我也会照顾好公子的。” 谢胭脂也没再故意装傻,她自己就是一个女人,知道冯秀云的这番行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爱意。 虽然心里难免有一股浓浓的酸溜溜的感觉,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被赎身的青楼女子,在这个有点钱就想着三妻四妾的时代,是没有资格去幻想独占夏景昀这等惊才绝艳之辈一生的。 “那便好。时候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 “姐姐稍等。”谢胭脂站起身,看着冯秀云,意味深长道:“姐姐说你还有两三日才离去,这两三日,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我随侍娘娘身旁,须不得空!告辞。” 看着红着脸落荒而逃的冯秀云,谢胭脂掩嘴窃笑,活像个得逞的小妖精。 冯秀云走了半个时辰之后,院门又一次被敲响。 这一次,来的是夏景昀。 “公子!” 谢胭脂开心地雀跃起来。 夏景昀扯了扯嘴角,“你这怎么跟见了荤腥的饿狼一样,要吃了我啊!” “嗯!”谢胭脂重重点头。 夏景昀:....... “这几天我在你这儿暂住一下。” (☆▽☆) “好啊!” 谢胭脂的眼里亮起星星! 夏景昀笑容玩味,“看你这架势,要不我还是换个地方?” 谢胭脂温婉轻笑道:“公子,我看你一身风尘,胭脂这就去准备热水,伺候公子沐浴。” 夏景昀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清纯温婉,却偏偏透出一股内媚,无需搔首弄姿,便有十足风情。 当热水烧好,夏景昀走进浴室,看着身后捧着干净的换洗衣物走进来的谢胭脂,笑着道:“怎么,还真要伺候我沐浴啊?” 谢胭脂粉面生霞,但旋即一想,自己全身都被对方看过了,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再加上冯秀云先前来说的那一席话,让她展颜一笑,“为什么不呢?这不是胭脂的本分吗?” 夏景昀笑了笑,“那来吧。” 谢胭脂上前,为夏景昀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虽然没有武夫那惊人的视觉冲击,但这些日子吃好喝好的夏景昀,身材已经恢复了匀称。 但当谢胭脂帮忙把上半身衣服脱光,夏景昀身为一个五好青年,终于还是不好意思了起来。 三下五除二自己脱了裤子,跳进了浴桶。 然后,他看着还愣在原地的谢胭脂,“嗯?你愣着那儿想啥呢?” “没......没什么。”谢胭脂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脑海中那骇人的影像晃出去,却始终未能成功。 磨磨蹭蹭地洗完了澡,二人回到房间。 能干的婢女已经出门买来了酒菜,在桌上摆下,然后识趣地自己端了一盘去了厢房。 当酒意微醺,夏景昀笑着按住酒杯,“怎么,你是要把我灌醉吗?” 谢胭脂一怔,晃了晃酒壶,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本来她对和夏景昀之间的事情很看得开,也早就想开了。 但夏景昀这么一点点地吊着胃口,营造着仪式感,却反而把她给整紧张了。 一紧张,就光顾着给夏景昀一顿灌酒了。 好在夏景昀还清醒,不然今晚上就又得痛失良机。 她羞红了脸,手却被人陡然握住,耳畔听得一声温柔的声音。 “我们休息吧?” 她没有迟疑,低低地嗯了一声。 “公子。” “嗯?” “请怜惜。” “嗯。” 好一阵游山玩水之后,他的感叹号挤开了她的括号,留下一串省略号。 骤雨急打烂芭蕉。 胭脂泛红,染透床单。 两人慢慢平复,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各自的第一次,都充满了尽兴的美好。 于是,一夜无话。 ----------------- 第二天,夏景昀看着谢胭脂仔细地将床单剪下收好,心生怜惜,走上前,轻轻将这位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女人揽入怀中。 谢胭脂抬起头,仰着一张清丽可人的小脸,“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夏景昀一愣,“这样的情况下,你都能察觉得出来我有烦心事?” 谢胭脂轻声道:“这种时候,不是最能感知的吗?” 我都如此强硬了,你竟然还能想别的..... 夏景昀有些惊讶于谢胭脂的敏锐,干脆让她坐在床边,和先前一样,躺在她的大腿上,让她一边帮忙揉着太阳穴,一边说起了郑天煜的事。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谢胭脂的身份,但后来私底下差人去怡翠楼打探过一番,并无问题,而且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也算识人有术的他基本相信了谢胭脂。 一边叙述,一边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复盘。 默默听完了夏景昀的话,也听明白了夏景昀的疑惑,谢胭脂的手依旧不急不缓地按着,轻声道:“那有没有可能,郑公......郑天煜针对的并不是公子你呢?” “不针对我还能针对什么!” 夏景昀下意识地嘟囔一句,脑子却顺着那个思路想了起来。 郑天煜第一次私底下调查他,是在他献计成功,改进了劳工营的修筑进度,被赏赐出营之后。 自己一直以为是针对他,可如果郑天煜在意的是那些劳工呢?在意的是劳工营的情况呢? 夏景昀腾地坐起来,如果是针对的劳工营,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啊! 第六十五章 猜测 夏景昀此刻就如同昨夜被打通了阻塞的谢胭脂,思如泉涌。 如果说郑天煜警惕的对象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劳工营,因为自己让劳工营的效率得到了提升,让劳工营得以尽快地修好观景台,产生了重大影响,所以,派人暗中来打探。 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 在得知了情况之后,他或许放下了心。 一转眼,又在文会之上瞧见了自己,出于某种阴差阳错或者进一步试探的心思,点了自己当对手,没想到却撞上了铁板。 但因为自己和他的计划并没有严重冲突,所以,他让手下去杀了牛二,将线索打断,以免横生枝节。 不过没想到自己很快抓住了牛二的遗孀,并且顺藤摸瓜扯出了奸夫,他便命令手下再度下手灭口。 然后在发现县衙竟然早有准备之后,一击不成便再无了动作。 这都说明,后面这两次行为,不过是为了不惹来不必要麻烦的谨慎行事罢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那之后,郑天煜便再无动作,甚至连自己昨日出城,路经荒野,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夏景昀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逻辑,完全说得通! 这么说,郑天煜的目标真的很可能是劳工营? 那新的问题就又来了,他是图什么呢? 夏景昀看着谢胭脂,“我得出去一趟。” 谢胭脂瞧着夏景昀的脸色,也知晓事情轻重,点头道:“公子自去忙吧。” 夏景昀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等我忙完了再回来陪你。” “公子大事为重,无需为胭脂牵挂。” 不仅贴身还贴心啊......夏景昀感慨一句,立刻爬了起来,蹬上靴子,冲出了院子。 小婢女溜了出来,一脸不开心,“小姐,公子怎么能这么早就走了......” 谢胭脂笑了笑,“公子是成大事的人,岂能陷于儿女情长之中,咱们做人啊,要知足。” 夏景昀一想到自己即将解开谜题,腰也不酸了,腿也不飘了,一口气上.......咳咳,直奔向了张大志的院子。 他的到来让张大志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招呼徒弟泡茶,“哎呀,老......夏公子,怎么有空上我这个地方来了。” 夏景昀一屁股坐下,也顾不上客套,“老哥,问你个事儿,现在劳工营情况如何了?” 张大志一愣,没想到夏景昀为这事儿来的,“劳工营昨日活儿都全部停了,本来说是遣散押解回各县。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人手不足,在请示了上面之后,决定就先留在原地,供养吃喝,待娘娘一行离开,县里腾出手来,再行遣散。” 夏景昀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不对,这么多人,每日劳作压得累死累活还好说,好吃好喝供着,又这么给关起来,不更容易出事吗? 他连忙问道;“请示的谁?谁下的令?” 张大志道:“这种事情自然不用惊动娘娘,我们几个先合计了一下,然后这个赵县令去请示了他的顶头上司,建宁太守郑远望,郑太守亲自定下的安排。” !!!那更不对了! 但是,他们能让这些劳工干啥呢? 夏景昀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看着夏景昀的样子,张大志的心头也登时紧张了起来,“老弟,这是怎么了?” 夏景昀如今身份今非昔比,若是有什么惹恼到他的地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 “没事。”夏景昀长出一口浊气,“老哥,现在若是没事的话,可否陪我去一趟劳工营。” “自然是可以啊!” 夏景昀着急,两人便直接起身,带上张大志的小徒弟,一行三人出了院门。 走出几步,夏景昀道:“我们先去一趟云府,请几个护卫。” 这种露脸的机会张大志当然愿意,于是三人又朝着云府走去。 因为明日的午宴,整个泗水州的权贵都云集江安城。 越是临近云府,权贵的档次就越是高了起来。 但所有人,都对夏景昀,报以了极大的善意,亲切地打着招呼。 夏景昀不敢怠慢,一路微笑着回礼。 张大志一路跟在夏景昀身后,也借机和这些权贵们聊了好些,瞅着个没人的时候,感慨道:“我滴个亲娘诶,这怕是整个泗水州有点名头的人都来了啊!也多亏无当军在,不然哪个山贼闯进来,一锅端了,这不得捅破了天去!” 夏景昀陡然停住,“你说什么?” 张大志一愣,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没说什么!” 夏景昀面露焦急,“我不是追究你,你刚说的什么?” “我说这怕是整个泗水州有点名头的人都来了。” “下一句。” “也多亏无当军在,不然哪个山贼闯进来,一锅端了,这不得捅破了天去!” 夏景昀脑海中的混沌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权贵! 郑天煜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自己,也不是德妃娘娘,而是这因为德妃娘娘而聚集在这小小的江安城中的一州权贵! 最开始,身为太守的郑远望便借着要为娘娘赶工期的名义,滥刑重罚,将许多无辜之人举家投入了劳工营中。 借着德妃娘娘省亲的名头,这样的举措并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大家只会当做是郑远望为了讨好德妃,为了抱住自己的乌纱帽,无所不用其极,暗地里鄙夷几句罢了。 但是,对这些劳工而言,人家在家过得好好的,无非犯了点小错,就被抄家发配,然后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自己艰难苟活,如果有人振臂一呼,他们不会起而从之吗? 一个人如此,那几百人,几千人呢? 这偌大的劳工营不就是一个堆满了干柴还浇上了燃油的库房,只等着一点火星就能迸发出滔天怒火吗? 这一切,郑家只是在暗中操控,根本无人察觉。 这也回答了一个让夏景昀先前十分不解的问题:劳工营中,为什么完全不把人当人?明明让大家稍微吃好点,休息好点,就不用死那么多人,而且工期赶得更快,为何非要做得那般无情。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劳工们对朝廷的无边怒火。 也正因如此,当自己献上了改良的滑车运土法之后,对他们的计划产生了影响,郑天煜才会私下派人来打探自己的底细。 防的就是一手阴谋暴露。 而同时,江安城作为一个大县,的确是有城墙的,虽然很低矮,但也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劳工就能打得下来的。 但如果守卫也成了他们的人呢? 当日县中士绅强烈要求出城剿匪是为何? 是官差被山贼在城边上杀了,于是城里的士绅们怕了,跑来“逼宫”。 但实际上,官差是被谁杀的? 被郑天煜的护卫杀的。 然后呢,赵县令强行要求史县尉出城剿匪,于是史县尉死了。 怎么死的,中流矢而亡。 山贼之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高手了? 有这样高手为什么又能让这些官兵成建制地跑回来,单单就杀了史县尉一个? 一大队兵马出城,史县尉就那么倒霉,只有他中了流矢死了。 最关键的是,第二天,太守郑远望就派了个新的县尉走马上任。 对方来了之后,一顿操作,操练兵丁,收服士卒,如今赢得了满县赞誉和信任。 若是这样的人,在关键时刻,打开城门呢? 甚至带着已经被他收服的士卒反戈一击呢? 这满城权贵,可能自保? 六千无当军,已有五千在外剿匪,本地可只有一千人! 对方如果趁着夜色涌进城里,挟人自重,无当军投鼠忌器,能战又如何? 夏景昀定了定神,自己的猜测如果成立,对方真要动手,就只会是今夜,因为明日午宴之后,权贵们就将各自回家,再无机会。 而此刻已经是下午,不到三个时辰。 想到这儿,夏景昀的后背,被冷汗彻底打湿。 第六十六章 验证(求追读) 站在人来人往的云府外,夏景昀感觉四周的熙攘悄然消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承受着这铺天盖地的重压。 八面来风,寒意刺骨。 “老弟,老弟!” 张大志迟疑的呼唤将他从沉思中叫醒。 夏景昀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始琢磨起应对之策。 现在就去找德妃娘娘,将郑家父子抓起来? 倒确实是个办法,但师出无名,一切都没有发生,凭什么这么抓人呢? 更何况,真正的问题在于,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不是那样呢! 所以,当下首先要做的是确认。 夏景昀想了想,看着张大志,“老哥,能不能麻烦你个事?” “老弟,你还愿意叫我这声老哥,这份情谊,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啊!” 夏景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劳烦老哥帮我去买一些熟的肉食和糕点,多买一些,无需太好的,能直接吃,能填得饱肚子就行,我打算去一趟劳工营。买好之后,我们在劳工营门口汇合,尽快。” 张大志面露疑惑,想不明白,但既然夏景昀这般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应下, 夏景昀按住心神,进入府中,不多时,再次领着那个十人小队,出了云府。 这帮人连着送了夏景昀三趟,再加上夏景昀当日那番触动心神的话,对这位新晋贵公子好感颇多,很开心地就跟着走了。 “夏公子,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夏景昀强笑两声,“去一趟城外劳工营,还劳烦诸位兄弟护我周全。” “不敢当,不敢当,分内之事,请夏公子放心。” 一行人来到劳工营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张大志和徒弟便领着两辆装满货物的车,满头大汗地赶来汇合。 然后众人直接进了劳工营。 劳工营管事瞧见张大志,连忙屁颠屁颠地跑来,但当他瞧见夏景昀的时候,面色却是骤然一变,直接惶恐地跪下问安。 夏景昀伸手将他搀起,笑着道:“无需多礼。今日我前来,是听闻这些劳工们已经结束了劳作,但碍于当下局势无法归乡,故而买了些肉食糕点,前来慰问,马上中秋月圆,聊作抚慰。” 管事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夏公子仁义,劳工们必然感恩戴德。” 接着这位管事便先将男劳工营的众人叫了出来,席地而坐,再让监工们持鞭警惕地围着,以防生变。 他侧身谄笑着,“夏公子,您请?” 夏景昀走上前,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有印象的面孔不多,不知道是自己本就没记着几个,还是认识的都死差不多了。 “诸位,你们当中,或许有人还认识我,在二十多天前,我与你们一样,都是这劳工营的劳工。” 劳工们麻木脏污的脸上,如死水般的面色有了些许的神情波动,旋即又恢复了死寂。 夏景昀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如今德妃娘娘来了,她奉朝中陛下的皇命,带着训练有素的军队和中枢的重臣,军队要去剿匪,重臣们要来惩治贪官污吏,他们要为我们泗水州扫开一片晴朗的天!” “我也是这一次德妃娘娘到来的受益者。有认识我的应该还记得,我全家都被发配到了此间,但如今,我们的冤案已经平反,祖产已经收回,日子重新好了起来。”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不要放弃希望,如今,最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那些害得我们变成这样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得到制裁,正义也将得到伸张,我们的冤屈也将得到平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席话终于在这些劳工脸上又激起几分波澜,几分生气,不少人眼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大人你是有本事,遇了贵人,才有了这样的好事,像我们这样的,哪儿有那种好事!能活命就不错了!” 这句话就像一盆水,将劳工们眼中的光悄然熄灭。 一直注意着场中的夏景昀立刻锁定了说话之人,招了招手,“这位兄弟,可否上来谈谈?” 那汉子登时一慌,“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无心之言。” 夏景昀笑了笑,“不必担忧,我是来慰问的,不是来伤害你们的。” 当那个汉子被一个监工推上来,夏景昀找来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然后,伸手握住了对方那脏兮兮的手。 他语带感慨,“看着这双手,我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在营里的日子,缺吃少喝,劳累不堪,每天想的,要是能多吃一个窝头,那就好了,谁要能给我一口肉吃,那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着夏景昀毫不嫌弃地握着手,听着夏景昀说出那些引动他们深深共鸣的话,劳工们的心都渐渐向着夏景昀靠拢。 夏景昀适时一招手,张大志和徒弟配合着监工们一起,为众人分发下肉食和糕点。 闻着久违的肉香,好些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有时候时常在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犯了什么错,造了什么孽,要平白受这样的罪,想着想着,我就愤懑,就怨恨,恨土豪劣绅,恨贪官污吏,恨朝廷,恨不得揭竿而起,杀光有钱人,杀光当官的,夺其家产,占其妻妾,食其肉而寝其皮。” 这话一出,不止下面的劳工吓了一大跳,一旁的无当军军士、张大志、劳工营管事等人,都齐齐变了脸。 好在夏景昀接上了一个但是。 “但是,当我看到那些土匪、山贼,无恶不作,烧杀抢掠,从一个人化作了只知道放纵欲望的凶兽之后,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极端的,也是不对的。” “朝廷是什么?朝廷是一种秩序,秩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是让弱者如羔羊,而是让强者知底线。它是将本可以为所欲为的强者,强行约束进了秩序的范畴,进而能对弱者产生庇护,让我们整个天下可以有序地运转。试想一下,如果朝廷已经没了,遍地都是山大王,我们会是个什么下场。拳头大的可以轻松把我们的钱财、妻女、乃至性命随意剥夺,拳头小的就只能如豢养的牲畜一般,被奴役、压榨、宰杀。那日子能比现在好吗?” “所以,我们不能失去秩序。” 夏景昀竭力地为这些劳工们纾解着心头的憋闷和怒火,既是洗脑,也是他心头真实的想法。 打碎一切秩序,快意恩仇听起来爽快安逸,但那种惨状却绝对是大多数普通人的噩梦。 不然为什么会有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的说法,那都是过来人的血泪。 “好在如今陛下注意到了咱们泗水州,德妃娘娘来了,她来了,青天就有了!她带着的人,要将这些贪官污吏一扫而空,要还我们一片朗朗晴天!” 而他说这些话的同时,也一直握着那个汉子的手,脑海中观想着,终于等到了眼前闪过的画面。 夜色之中,这个汉子靠在一处大殿门口,右手握着刀,左手捂着腹部,鲜血汨汨从指缝中流出。 四处皆是喊杀之声,满地尸首中,大多是如他一样面黄肌瘦的劳工,然后有着零星的穿着兵甲拿着武器的无当军军士。 眼看着他们要被悉数屠戮殆尽,一阵更大的喧嚣声响起,一支穿着甲胄手拿兵器的队伍从对面黑暗中的小巷中冲出。 借着一轮箭雨的掩护,冲杀了过来。 这个汉子躲无可躲,瞬间身上插上了两支利箭。 生命急速流逝的关头,他听见了自己方才进攻的大殿中响起了一声暴喝。 “郑远望!你竟敢勾结山贼!” 他抬眼看去,生命中最后的景象,是这支突然冒出的队伍踩着他们这些劳工的尸首为梯,朝着大殿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画面终结,夏景昀忽地感觉一阵虚弱和眩晕,差点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夏公子!” 身边的什长连忙将其扶住,一脸关切。 卧槽,我总算知道之前我为什么那么虚了...... 夏景昀慢慢稳住,摆了摆手,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汉子和下方的劳工们,认真道:“诸位,我希望你们珍惜生命,珍惜未来,活着就总有希望,打碎秩序,获利的一定不是我们。” “最后,祝大家早日归家,早日与家人团圆。” 说完,他松开了手,拍了拍汉子的肩膀,带着人转身离去。 劳工们默默看着这个今非昔比的贵公子,对他说的那番话,虽然并没有太多感触,但他给我们吃了肉啊! 好人呐,好人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听的。 不管听不听得懂,终究还是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从劳工营出来,夏景昀一直若无其事,但当走到门口,身边再无旁人,夏景昀立刻面色猛变,看着什长,急切道:“带我去找你们将军,要快!” 第六十七章 密谋 江安城外,郑天煜白衣白马,来到了一处小庄子。 他还是如以往一样,不急不缓,气度卓然。 习文白衣飘飘,习武英气十足,文武双全佳公子,自是州中第一流。 但这个江安城,却仿佛与他八字相克,或者准确来说,是那个夏景昀跟他八字相克。 自打遇上了这个夏景昀,他郑天煜就没顺过。 文会被单杀,辩论被单杀,就连去个青楼睡女人,都要被对方无意中羞辱一番。 如今更是让对方踩着他的头,成为了泗水州最风头无二的年轻人。 但在很多老牌权贵眼里,郑天煜这几日的表现,却赢得了他们的愈发看好。 在接连的失败之后,他依旧能够保持平和的心态,保持一如既往的从容气度,这就让这些经历过世事浮沉,看惯了惊才绝艳的老头子们,觉得比他之前风光时还要满意。 人生长着呢,有这等心性,再加上仍旧能称得上不俗的才干家世,未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甚至有些脑子转得快的,这几日已经大张旗鼓地去“烧冷灶”了。 难得郑公子“落难”啊,过了这村,未来怕是没这店了!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郑公子的平静不是来自于心性,而是来自于郑家父子的一个宏大计划。 郑天煜神色平静地走进宅院深处的书房中。 书房所在的小院,全是穿着青衣劲装的护卫,瞧见郑天煜过来,躬身问好,郑天煜也平和亲近地回礼,当得起一个礼贤下士之姿。 推门进屋,他的父亲郑远望正在伏案看着一副地图,头也不抬,吩咐一声,“坐。” 郑天煜在桌子旁坐下,轻声道:“父亲,田四那边已经带着人往这边来了,手底下能战之士约有千余,目前潜伏在江安城北的牛角山中。” 前些日子,郑天煜以游学、剿匪的名义,在州中各处瞎逛,实际上,则是在暗中串联这些事情。 剿匪嘛,越剿越多也是常事。 郑远望嗯了一声,指着桌上的地图,“江安城总共只有南北两条通路,北面一条大道在风吹峡分岔,只要扼守住风吹峡,北面便注定无援。” “眼下,北面的无当军有三路,既然宋任侠放了田四过来,就说明他没有违背约定。接下来他那一路只要如约及时撤回来,站住风吹峡口,拖住另外两路可保无碍。” “至于南面,道路在万福县城郊的药王山分岔,一条通往郡城,一条继续南下去往永昌等郡。按照先前的消息,去往南面剿匪的两路已经深入到了永昌郡,就算在我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往回走了,算算时间怎么也需要四日左右,那时候大局已定。” “我已经让郡中心腹,带了二百死士死守住药王山。今夜还有贾松之尽起郡中心腹,约千人前来接应。南面也已经稳妥。” 他看着眼前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你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 郑天煜目光在地图上转过,脑海中将这些日子日思夜想的东西都过了一遍,喃喃道:“届时,江安县尉趁夜开城,我等鼓动劳工营劳工先行消耗守卫力量,再以田四的军力,一击而下,控制城中权贵。这当中应无纰漏,但是父亲。” 他看着自己这位韬光养晦了十余年的老爹,“如果朝廷豁出去了,不理会这满城权贵,不满足我们的要求怎么办?” “哈哈哈哈!”郑远望放声一笑,“他敢吗?他若是这样做,天下各州立刻就要揭竿而起!不把人当人的朝代常有,但敢不把权贵当人的朝代,是不会被允许的!昏君若敢如此决断,那就正合我意!” “更何况,这所谓的讹诈并不是我唯一的倚仗,只要将泗水州打成一滩烂泥,朝廷此番海量的钱粮、数千无当军军士,都将是我们成就大事的本钱,届时你我父子据泗水州而坐观天下,大事可期!” 说到最后,郑远望一改往日的老好人模样,峥嵘毕露,豪情万丈! 郑天煜看着父亲的样子,迟疑了片刻,终于问出了这些日子在心头渐渐生出的那句话。 “父亲,咱们为何一定要如此行事?” 郑远望看着儿子,心里知道儿子这是又胡思乱想了。 这时候的年轻人,还未在仕途和人生中看惯险恶,磨去棱角,总是自命不凡,同时又对未来怀有不切实际的美好期望,往往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身为未来他的重要支柱,他有必要跟儿子将这些话说开。 他坐在椅子上,缓缓道:“大夏立国已经三百余年了,前朝、前朝的前朝,都亡于两百多年。大夏为何能延续至今?是出了一个怪物,军神姜青玄,在先帝即位之初,四方皆叛时,生生打服了各方,执其首领问罪于前,为大夏续命将近四十年,有他在,各方谁都不敢当出头鸟。” “但一来,姜青玄毕竟是人,人就有寿数,如今他已年近八十,无力领军出征,这便是各方之机会和胆气所在。其次,他只是一个军人,武力通神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大夏之困,在于昏君无德、在于勋贵无道、在于士绅无耻、在于百姓无路。” “当前之天下,本就是危如累卵,不然你以为泗水州只是这般局面,中枢那帮裱糊匠就急吼吼地直接请了德妃跑这一趟?还不是怕真的动荡起来,一个收不住,就是天下大乱。” 他看着儿子,“你自觉实力不俗,家世不凡,觉得本本分分就能博得一个大前程,却不知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我为何半生辛苦,最终只能在这个太守之位上默默无闻?那些皇亲国戚、那些勋贵世家,他们的后人哪怕是头猪,也可以骑在你头上,你愿意吗?” 他冷哼一声,“自古王朝末年,后宫干政、宦官弄权、外戚跋扈,大夏如今三毒俱全,岂有不亡之理。” 郑远望伸手握拳,目光灼灼,“只要我举起义旗,待星火燎原之际,便是首倡之人,为天下义军所尊。届时你我父子据泗水而望,待局势清楚,投一开国之君,便能一跃而成开国公。甚至天下局势一变,未尝不能一望至尊之位!儿啊,你想想,如此你还甘于一个郡守之位吗?” 郑天煜听得口干舌燥,“真......真能成么?” 郑远望哼了一声,“你以为朝堂诸公傻么?此番我们的谋划为何能如此顺利,少不了这些人的暗中助力啊!他们啊!有几个不是早就开始谋划退路和未来了!” “可怜我们那位陛下,现在都还在想着敛财扩充内库,修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天宝楼,你说,如此大夏,焉有不亡之理?” 郑天煜彻底信服,眼神中露出一抹炙热。 仿佛已经看到几年之后,十几年之后,父亲描绘的那幅美好画卷变成现实,人们对他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小公爷】、【小王爷】乃至于【太子殿下】。 “不过眼下还有个小问题。”郑远望眉头微皱,“你先前所说那位夏景昀,可有查到什么?” 郑天煜摇头,“父亲放心,他没有查到踪迹,显然是已经放弃了。” “那就好,此事甚大,关乎全族,须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儿子省得。” “也无需担心,再有一两个时辰而已,神仙也改不了他们的结局了。收拾收拾,准备动身去牛角山!” “是!” ----------------- 无当军的军营中,夏景昀并没有找到领军将军金剑成。 一问才知道他带着亲兵去了城中的云府,准备和德妃一起参加晚上预热的高层晚宴。 你一个打仗的,对吃咋这么积极呢.......夏景昀腹诽一句,要了一匹马,直接奔向了云府。 “夏公......” 云府门口的护卫瞧见夏景昀,还没来得及将问候喊出口,夏景昀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府中。 什么礼贤下士佳公子,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守卫的嘀咕夏景昀无瑕理会,他一路冲进去一路问,最终在后院厨房外,找到了金剑成。 这货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个大师傅摆弄着烧鸡,不时还在一旁指点几句技巧。 “金将军!在下有事相商。” 金剑成头也不回,“说吧。” 他对夏云飞很是欣赏,但对这个文人气质浓郁的夏景昀可提不起什么兴趣。 “金将军,借一步说话。” “没空。” 夏景昀直接上前,扯着他手臂就朝外走。 “诶?你小子别太过分啊!” 夏景昀开口道:“我阿姊找你,你就说去不去吧!” 金剑成无奈,扭头朝那个大师傅喊着,“给我留一只上好的烧鸡啊!” 一路扯着他,夏景昀将他带到了德妃的居所。 冯秀云听见动静连忙出来,惊讶道:“你疯了,这是娘娘的居所。” 夏景昀严肃道:“跟阿姊请示一下,就说我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与她商量,请她寻一处方便之地。” 片刻之后,德妃在一处厢房之中坐下,看着夏景昀,“此间无碍,我让秀云在门口守着,有什么话说吧。” 夏景昀看了二人一眼,“建宁太守郑远望勾结山贼,意图谋反,将在今夜攻占江安城,将州中权贵一网打尽!请娘娘先下令将这父子二人擒拿,而后全城戒备!” 第六十八章 夏公子救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夏景昀的话音刚落,金剑成就直接斩钉截铁地开了口。 德妃也是皱了皱眉头,“阿弟,这种事情,不能乱说。” 夏景昀正要开口,金剑成就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我们六千大军,已经兵分五路,出去了五千人,只有一千人守卫这儿,反倒是守卫空虚,容易被一锅端了。但是你觉得我会想不到吗?我告诉你,前天接到前线求援,我还又派了六百精锐去支援他们呢!” 金剑成冷哼道:“为什么我敢这么做?因为我提前就安排好了,所有的队伍都是一路清扫过去的,宁愿慢,都要将沿途的贼匪全部清剿干净。所以,看似我们是中间虚弱,但实际上,我们是将防御圈不断外扩。就算有人想叛乱,在没有大股贼人的情况下,我这四百无当军精锐也可弹压。更别提还有本地的守卫,他拿什么叛乱?” 夏景昀也被这话说得一愣,如果真像金剑成说的这样,那郑远望他们凭什么造反呢? 但是如果是这样,画面中那一股装备精良的队伍从哪儿来的呢? 金剑成看着傻眼的夏景昀,压抑着怒火不好发作,“你上哪儿听的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胡闹什么!我回去看我的烧鸡了。” 德妃看了夏景昀一眼,眼神温柔,并没有什么埋怨,反倒为他开脱,“金将军,高阳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你不要见怪。” 德妃都这么说了,金剑成虽然军人作风但也不可能还说什么,拱了拱手,“娘娘教训得是。末将告辞。” “等一下!” 夏景昀忽然开口,金剑成不耐烦地转身看着他。 “金将军,如果那五路大军,有一路或者两路大军就是他们谋反的同谋呢?他们会不会把山贼故意留下,或者说放进来?” 金剑成哼了一声,“怎么可能!你把我无当军的都尉当什么人了!再说了,我无当军的都尉是他一个建宁太守搭得上线,并且指使得动的?” “建宁太守当然指使不动,但是中京城的人呢?”夏景昀看着德妃,“阿姊此行,定然有许多人不希望你成功吧?据说,你们沿路还遭遇了好些刺杀。” 德妃闻言微微点头,“金将军,此事确实甚大,关乎一州安全,你且好好盘算一番,有无此等可能。” 金剑成无奈,“娘娘,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啊。此番一共六个都尉,除了李如火留守江安,剩下五个都尉,应海峰、张子扬、左继明都是无当军中老卒,跟着老军神征战过的,对无当军的忠诚完全不用怀疑;蔡有福原本是公子的亲随,公子成为主帅之后,进入军中,这种人能背叛军令吗?宋任侠,那是......” 金剑成的话陡然一顿,面色登时变了。 德妃和夏景昀都看着他。 金剑成吞了口口水,迟疑道:“宋任侠是淑妃娘娘送进无当军的。” 德妃腾地站了起来。 夏景昀也是面色猛变。 如果是别人,他们二人都不会如此激动,但偏偏是淑妃。 谁都知道如今后位空悬,德妃跟淑妃作为唯二两个有皇子的一品妃,正为了后位斗得不可开交。 因为这不仅关系着一个皇后之位,更有可能关系着下一任帝位的归属。 如果在这个世上挑一个最不希望德妃此行成功的人,淑妃简直就当仁不让。 也正因此,这位有着淑妃背景的无当军都尉,就完全有理由,跟泗水州的野心家勾结。 反正有人出头,他们只要做得隐蔽些,不公开举起叛旗,最终板子就打不到自己乃至淑妃身上。 夏景昀忍不住道:“金将军,你明知他是淑妃的人,为何......” 金剑成有些愁苦地皱着眉头,“公子说了,不管来自何方,入我军中,便是我无当军将士,可托付生死,让我尽可相信。” 他看着夏景昀,“你也不希望你堂兄在军中被区别对待吧?” 你那公子是个什么奇葩货色啊...... 夏景昀忍不住在心头骂了起来,然后开口道:“如今城外有一千多的劳工营劳工,在被抄家发配和惨无人道的劳作之后,给吃给喝地养足了气力,这样的人身怀着对朝廷的仇恨,只要有人煽风点火,就可能是一场巨大的民变。” 德妃还好,金剑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夏景昀继续道:“二十多天前,江安县原县尉史有方被强令出城剿匪,但是意外中了流矢,当场身亡,建宁太守火速派来了新的县尉,经过这么多天的管理,这位县尉应该已经将手底下的人收拾得差不多了。而今夜,他们是巡防江安城的主力。” 德妃的脸色悄然凝重了起来。 金剑成喉头滚动,显然也有些心慌,“这些会不会只是巧合?” 夏景昀看着他,“原本无当军是有一千人坐镇的,有这一千百战精兵在,江安城坚持个十天半个月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如今只剩下四百人了。金将军,敢问一句,要这六百人的,是谁?” 是宋任侠....... 金剑成面色猛变,再无怀疑,抹了把脸,彻底放下了矜持,朝着夏景昀一拱手,“夏公子,娘娘,救我!” 他再是骄傲,也绷不住了。 这要是让对方成功了,作为负责此行安全保障的他就算能活下来,也逃不了一个军法处置的命。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让他这个百战将军恐惧的是,如果这一战被一帮反贼戏耍,打灭了无当军的赫赫威名,自己可就真是百死莫赎了。 夏景昀一把扶住金剑成,“金将军莫慌,我们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断无袖手旁观之理。你先喝口茶,定定神,我们一起冷静一下,将整个事情重新捋一遍,看看有无胜机。” 金剑成有些无奈,这会儿还喝什么茶啊。 但当他坐下来喝了一口,却发现还真的冷静了几分。 夏景昀道:“阿姊,现在可以先做第一件事,立刻差人随便找个由头去将郑家父子请来,如若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城,擒贼先擒王,或许能迟滞叛军动作,如果他们已经跑了,也正印证了我们的想法,就更要立刻准备了。” 德妃点头,立刻吩咐人手前去安排。 说好了这头,夏景昀坐下来,伸手在桌上画了一条线,“按照我们方才的推测,事情或许是这个样子的。” “郑家父子兴许早有反意,这些年来暗中筹谋。阿姊此番省亲之事定下来之后,朝中那些不愿意看见阿姊完成此行目标,积攒下声望和资本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暗中联络,而后双方一拍即合,开始规划其中的具体步骤。” 德妃轻轻点头,“按照当日定下此事的时间,对方或许在半年多以前便开始暗中筹划了。本宫也想到过沿途的凶险,于是拒绝了其余军队,点名要求无当军随行。” 金剑成有些惭愧,“末将有负娘娘看重。” 德妃摆了摆手,“金将军无需如此,你一路辛苦,无当军上下沿途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这些本宫都看在眼里,即使此番无力回天,本宫也绝不至于怪罪将军。” 金剑成瞬间鼻头一酸,面露感动,起身抱拳,“娘娘放心,末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护得娘娘周全,必不让乱臣贼子的奸计得逞!” 夏景昀默默看着,暗自称赞自家干姐姐这娴熟的邀买人心的手段。 这些话听起来容易,但真要能说出来,可不简单,没点魄力和见识,这会儿早都慌得不知道姓啥了,哪儿还能想到这些。 “阿姊,金将军,咱们说回来正题。”夏景昀微皱着眉,“我有一个问题不是太想得明白,当今天下还算安稳,他们敢这么搞,就不怕今后朝廷大军压境,最终不还是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吗?” 德妃叹了口气,将老军神姜青玄曾经的战绩说了,然后道:“如今老军神归隐十余年,垂垂老矣,陛下......虽圣明在上,但大夏颓势已现,各方早已是蠢蠢欲动,否则中枢也不会让我兴师动众地走这一遭。但这郑家父子这一遭若是闹起来,恐怕就是天下各方响应,局势瞬间土崩瓦解的局面。” 夏景昀恍然大悟,“此番阿姊前来,钱粮无数,一旦被乱军所得,便能迅速壮大。而无当军虽有七千精锐,但若是被拿住满州权贵,无当军恐怕也只能束手就擒,届时叛军再得数千精兵,乃至于继续讹诈朝廷,他们便真就有底气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乃至于北望中原了。” “正是此理。”德妃神色凝重,“所以,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的阴谋。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一旦战乱四起,黎民百姓就又要遭殃了。” 夏景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第一件事就是要阻止对方今夜的行动。如果那一路无当军不可靠,郑家父子的手上,很可能有一路或者两路山贼,外加千余劳工,城中还有里应外合的县尉与城中兵卒。我们只有四百人,金将军,计将安出?” 金剑成拧着眉毛,“千余劳工不可怕,甚至山贼也不那么可怕,因为他们兵甲不多,我们第一个必须要看住城中武库,不让乱军有机会拿到兵甲利器。” 夏景昀跟德妃俱都缓缓点头,果然是专业人士,一开口就是他们想不到的点。 “接着,就是死守城池。娘娘,您届时将城中权贵收拢,安抚情绪,同时防止还有人趁机生乱,我会派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守卫。” 德妃应下,“此事交予本宫。” “接着就没别的办法,派人求援,而后两百五十人守城,一百人机动,拼命扛住,等待援兵抵达。援兵来之前,城未破,则此战胜,城破,则此战败。” 金剑成的神色中也有些无奈,“无当军虽向来是以野战出名,守城非我等所长,但请娘娘放心,无当军不死绝,乱臣贼子就一定不会来到您的面前。” 事已至此,离天黑也就一两个时辰了,德妃也没法多说些什么,叹了口气,“有劳金将军了。” “等等!” 就在两人几乎都觉得只能如此时,夏景昀却忽然开口,“金将军,我有个想法。” 快上架了,聊聊天吧 不知不觉,就又到了快要上架的时候了。 咦,作为一个十八岁的新人作者,我为什么要说又。 目前定在本周五上架。 本周五,四月二十八日,中午十二点上架。 劳烦诸位看官,诸位读者老爷,不吝给上一手首订。 or2 之前从来没有发单章或者发帖子求过,在这儿正式地求一下。 先求一下追读,简单来说就是希望没有追更的读者老爷能够点到最新章,并且停留十秒以上,就算做一个有效追读。 对新书而言,追读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衡量指标,几乎决定了推荐好坏、给量高低等等一系列可以左右一本书生死的内容。 现在这本书的追读数据距离三江的标准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上得去,对成绩是一个极大的助力,上不去的话,就会差许多,所以希望读者老爷能够点一点,支持一手,咱们也冲一波三江,or2! 同样,对于上架的书而言,首订的高低,以及后续订阅的增长,也将直接决定一本书未来的走向和生死。 作者能做的,就是尽量写好故事,然后虔诚地摆上一个破碗,口中念叨着:行行好咯...... 所以,再候着脸皮说一次,4月28日,中午十二点上架,请读者老爷们来个首订,十分重要,再次感谢! or2 好了重要的事情说在前面,后面就可以唠叨几句废话了。 这本书的构思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一天又读三国,看到丞相治蜀,功在千秋,泽被后世,至今仍被蜀地人民深深缅怀; 又看到司马家,父子三代,殚精竭虑想要夺了曹家房本,不惜指着洛水放出千古一屁,又不惜当街袭杀朝中天子,让司马家被诅咒数百年之余,也让中原沦丧,无数黎民经历了惨绝人寰的乱世。 所以,就想着写一个不一样的权臣故事。 要有风,要有雪,要有美女,要有驴......咳咳,走错片场了。 要有本事、要有智谋、要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还要有一辈子圆满的结局。 不要有【悠悠苍天,何薄于我】的千古遗憾; 也不要有霍光那种身前煊赫跋扈,身死政熄族灭的悲惨下场; 更不要有如杨坚、司马家那般欺负孤儿寡母而取天下,而遭后世嗤笑的阴谋算计。 总之就是,既要......又要...... 这很难,要写得合理更难。 更关键的是,要找到一个符合眼下我们价值观,同时放在古代背景下也不突兀的立意,更难。 但我会尽量把情节构思清楚,让剧情合理而精彩。 这第一卷,就是一个乱世的开端,从泗水州这个小小的边远州郡中,从一场看似浩大威风的省亲中,掀开这个王朝末年,和平之下的暗流汹涌。 从目前来看,写得能有60分吧,及格在于没让大家猜到(狗头)。 差的分数差在了成绩上。 所以,咱们能不能一起拱它一拱,把成绩和分数再往上面拱点? ----------------- 接下来,老规矩,说说加更吧。 既然是新人作者,就要拿出新人作者的态度。 首订方面:以500首订为基础,每多500首订加更一章,上不封顶,24小时内结算清楚,有效期一天。 均订方面:以500均订为基础,每多500均订加更一章,上不封顶,尽快结算,有效期:整本连载期间。 另外,每一个盟主加更一章,24小时内结算,有效期:整本连载期间。 每一个白银盟加更十章,咳咳,慢慢还,有效期:整本连载期间。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读者老爷们赏脸捧,小作者就豁出去加更。 ----------------- 严正声明: 关于近日有读者老爷宣称本人取名大芒果,是【表皮黄、里面黄、果核黄,整个黄透了】这件事,纯属巧合,纯属造谣,纯属hui谤。 在下冰清玉洁,单纯可爱,同时洁身自好。 少时为酒色所伤,戒酒至今,已有数年。 望周知。 ----------------- 最后,感谢编辑子良的悉心指点,强推白蔷薇工作室,要写书的大佬们注意了,子良活儿好,很润,写书一定选他。 感谢历史系之狼、上山打老虎额、雁九、皇家雇佣猫、火红的鸡枞诸位大佬的推荐; 感谢张卫雨最帅大佬的白银盟; 感谢运营官莫易小坑的辛苦支持; 感谢所有支持本书的读者老爷。 爱你们。 么么哒! 4月28日中午12点上架,别忘啦! or2! 第六十九章 趁夜开城 “不可!此计太险,万一对方不上当怎么办?绝对不可!” 听了夏景昀的话,金剑成直接就摇了头。 夏景昀的提议并不复杂,就是既然无当军擅长野战,那就趁着现在叛军还未围城,先派一百士卒,伪装分散出城,届时在敌人背后装作援兵,以火把等虚张声势,城中趁机再出一支百余人的骑兵,两头夹击,将对方那并非正规军伍的叛军击溃,力求最大杀伤。 金剑成尽量压着语气,“夏公子,我现在对你已无成见,但你这个提议的确不妥。我们行军打仗,就合该结硬寨,打呆仗,一步一步吃掉对手,不断积累胜势,最终一击而定。那种一出奇计,运筹帷幄,谈笑间就消灭敌人的事情,只是你们这些不知兵的读书人的美好想象。” 夏景昀点头道:“金将军教训得是。但我并非是胡言乱语,而是有根据的。” 他伸手蘸了一点茶水,在地图上画了个方框,“如果江安城的城防,是如郡城或者州城那般高耸、牢固,那自不用说,安稳守城,固守待援便是最佳办法。” “但是江安城的城墙并不高啊,甚至说就是在原本外围的土墙上,做了些加固,然后掏了两个门洞,有了点城墙的样子,蚁附攻城几乎很轻松就能冲上城头,蚁多咬死象,届时咱们四百人如何应付?” “而且,劳工营还有一千劳工大概率是会被他们驱使攻城的,这又多出一千人。光杀都要杀一阵,如何确保城墙之上无漏洞?” “更何况,此计就算不成,两百军士在外,对方如果来追杀,也能带着他们兜圈子,减轻城中防守压力,我们的目标是拖延时间啊!” 夏景昀刚说完,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护卫敲门禀告,“娘娘,郑太守父子二人俱不在府中,不知去向。” 金剑成拧着眉毛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我不能拿娘娘的性命冒险。” “金将军。”德妃站起身,神色郑重而决然,“本宫不懂军事,但如若你觉得可行,便放手去做,本宫绝不怪罪!” ----------------- 城外,建宁郡太守郑远望和泗水州第一公子郑天煜策马狂奔,来到了一处山坳。 随行的一个护卫拿出哨子吹了几声,四周寂静的山林中,登时冒出了大片人影。 这些人竟然大多穿着朝廷制式的甲胄,看上去活像是一支埋伏在此的朝廷官兵。 “大人!” 一个头目打扮的汉子匆匆跑来,单膝下跪。 郑远望亲切地将其扶起,温声道:“田四,辛苦了!” “为大人效劳!” 那汉子慨然抱拳,然后指着一旁的手下,“大人请看,我手底下一千精锐兄弟,皆已换装完毕。只待天黑,便可启程,直奔江安城下,为大人拿下那满城之人!沿途凡见我等踪迹之人,不论妇孺老幼,我已命人悉数屠戮干净,一个活口没留,确保不会有人走漏风声!” 郑天煜闻言微微皱眉,郑远望却丝毫不以为意,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更是连说三声,“好!好!好!有此万全准备,何愁大事不成!” 接着他便让田四带路,一路巡视这些平日里伪装成山贼的心腹死士和趁机发展壮大来的新手下们,嘘寒问暖,一副礼贤下士的亲切态度,惹得众人好一阵感恩戴德。 巡视一遍,众人席地而坐,吃起了干粮,同时听着他训话。 “诸位,当今天下,昏君无道,荒淫懒政,残暴虐民,其下世家勋贵官员,贪婪无度,黎民百姓深受其害。老夫不忍苍生疾苦,舍弃荣华富贵,豁出举族性命,高举义旗,大兴义兵,只愿推翻暴政,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我泗水州朗朗晴天!” “现在,江安城中,就云集了满州的权贵,这些脑满肠肥的权贵就在那里,欢饮游乐,声色犬马!而此刻的城中,只有四百的军队值守,县中县尉乃是老夫心腹,里应外合之下,我等可不费吹灰之力赚开城门!” “拿下江安城,我们就再不用吃这冷硬的干粮,有的是大鱼大肉,琼浆玉露;拿下江安城,我们就再不用受苦受难,有的是良田美舍、娇妻美妾!”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场中,慨然举臂高呼, “今日,我与诸位共举大事,甲胄刀兵已在手中,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诸君且举刀,随我共取之!” “喏!” 整整齐齐的千余精兵,齐声低吼! 这在有识之士看来极其矛盾的起事宣言,却精准地命中了这些士卒的兴奋点,瞬间嗷嗷乱叫。 郑远望看着这装备精良的队伍,心中豪气丛生,有此劲旅,不枉殚精竭虑,何愁大事不兴! “诸位,出发!” ----------------- 夜色渐渐深了,城中新修的大殿之中,德妃娘娘将原本的高端权贵局扩大成了全体宴会,此刻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出。 江安县尉邹继荣带着巡逻队伍,平静地经过了大殿前。 作为负责城中治安的官员,他当然是没资格坐在那辉煌高雅的大殿中饮酒高歌的。 身为建宁太守郑远望的心腹,他对自己此行来江安县接任县尉是要干什么一清二楚,甚至于当初那位原本的江安县尉史有方,就是他蒙着面亲手射杀。 按照既定的计划,他需要在今夜接到信号之后,偷偷打开城门,将大军放入城中。 但他在看到了无当军的强悍军威之后,心里开始有了迟疑。 毕竟这可是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如果将这个事情,抖露给德妃娘娘,自己就能确定地获得泼天的回报。 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暮色中的低矮城墙后,心头又重新坚定了起来。 太守大人阴养死士千余,伪装山贼暗中发展,经过这半年多暗中输送粮草、兵器的剿匪活动,少说也有两千多人,以有心算无心,就算德妃权势滔天,就算这城中权贵跺跺脚泗水州都要抖上三抖,但在眼前的兵戈之下又有几分挣扎余地。 而且他守卫城门,暗中观察,今日城中,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做生意的,一车车的货物往外拉,沉浸在挣大钱的美梦中。 飞鹰走狗的世家子,骑着高头大马,在护卫的簇拥下,吆喝着冲出城去,十几二十人的队伍跑了四五拨,惹得路人纷纷避让,鸡飞狗跳。 笑吧,闹吧,等明天让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他带着一种先知般的心态,戏谑地想着。 一念既定,他也不磨叽,带着一队心腹,来到了北城门的守城小房中。 “大人!”正坐在小石头屋里吹牛瞎侃的守城兵丁连忙起身。 “收拾收拾滚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夜本官换防。” 他黑着脸,骂了一句,“他娘的,大人物喝酒,还非得要老子来给他们看好大门!别人看还不放心,什么东西!” 听着他直截了当的抱怨,意外得到休息的几个守城兵开心不已,脚底抹油。 等那些人都走了,邹继荣看着身后的七八个铁杆心腹,“都进来坐着吧,安心等着,养精蓄锐。”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大事,他也不敢让人在屋外,以防有人偷偷溜走报信。 时间在焦急的等候中悄悄过去。 忽然,他的耳畔听得了一声尖厉的哨音。 假寐养神的他猛地睁开眼睛,“来了!起来!” 他直接命人吹灭了屋里的灯火,以防被人发现,然后便带着人摸向了漆黑的城门洞。 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们一步步靠近了城门。 这时候,邹继荣也掏出一个哨子,猛地吹响。 哨音,三长两短。 城外立刻响起了同样三长两短的哨音回复。 没错! 邹继荣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沉声道:“照明,开门!” 左右两个心腹立刻掏出火折子吹亮。 火光幽幽,照亮了城门的门栓,却也照亮了门栓处,一个倚着长枪,神色冷漠的人。 那人似笑非笑,“邹县尉,你这是要干什么?总不会是要为叛军开门吧?” 而随着他的话,众人后方,瞬间亮起一片火把,一个个甲胄俱全,不知道何时潜行来此的无当军军士显露出身形。 邹继荣心沉入谷底,但既然退无可退,那便搏上一搏! 杀了眼前之人,打开城门,就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心头一横,他沉声道:“杀了他,开城,我等才有活命之机!” 金剑成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见状冷哼一声,“冥顽不灵,找死!” 长枪登时握在手中一扫,逼开一个半圆空当,然后枪出如龙,寒芒点向邹继荣的咽喉。 第七十章 郑家有擅口技者 尖厉的哨音还在响着,就像一个深情舔狗那一声声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在吗?】。 郑远望身披甲胄,坐在马背之上,双手握住缰绳眉头皱起,“邹继荣这是怎么回事?” 田四开口道:“大人,方才他已经用哨声回应,许是为了避人耳目,需要稍作等待,咱们安心稍候便是。” 话音刚落,城头上忽然整齐地亮起一片火把,照亮了郑家父子的脸,也照亮了他们身后,那藏进黑暗中严阵以待的一千甲士。 “来者何人!” 金剑成一声暴喝,强行将试图潜藏在夜色中的阴谋拽了出来。 郑远望显然被这猝不及防的局面吓了一大跳,一时有些沉默。 金剑成冷笑一声,“敢带兵来攻,却不敢吭声,尔等怂包如此,还造个屁的反,滚回家里去抱着女人造孩子去吧!” 城墙上,无当军士放声大笑,引得下方的郑家部众们一阵骚动。 田四连忙小声提醒道:“大人。” 郑远望回过神来,定了定神,朗声道:“金将军,下官得知江安城守卫空虚,心忧德妃娘娘安全,特率郡兵一千,前来支援。” 金剑成呸了一口,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对方士气的机会,“都这时候了,还在那儿敢做不敢认,你这种人还他娘的想造反,真是丢反贼的脸!” 说完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一个军士拎起一个布包,朝着郑家父子的方向抛去,但距离太远,只落在了半途。 “这位江安县尉,试图暗开城门,被我们截获擒杀,郑太守,瞧瞧你认不认识?” 说完城墙之上,又是一阵得意张狂的笑声。 都是百战老卒,说什么个个运筹帷幄神机妙算那不现实,但要说临战的各种小心机,小手段,那都是信手拈来。 原本还踌躇满志觉得以有心算无心的郑家军队,士气瞬间被这连番操作打到谷底,军阵之中窃窃私语,一阵骚动。 但郑远望毕竟老谋深算,又筹谋日久,眼下更是绝无退路,所以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将心头的震惊和惊愕强行压下,强作镇定,“哪位壮士,为我将那头颅捡来。” 田四扭头吩咐了两名汉子,一个顶着盾牌,一个猫着腰,过去将那布包捡起,飞快退了回来。 郑远望强忍着恶心,打开布包,果然是邹继荣那死不瞑目的首级。 他高声怒喝,“诸位,此乃老夫心腹,如今的江安县尉邹继荣,他只要告发我等,便可有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但在无当军的严防死守下,他却毅然为了推翻大夏暴政,选择了心中理想,选择了我们的约定,最后献出了自己的性命!此乃何等勇毅,何等坚决!” “大业若成,吾当养起妻子,奉其父母,荫其子孙,后续凡死难者,皆循此例!” 他扭头看着一旁的军士,“诸位,我等大业的第一个牺牲者已经出现,诸位与我后继之!” 田四振臂高呼,“愿随大人!” 身后士卒纷纷被感染,怒吼道:“愿随大人!”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一番巧舌如簧,士气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但他深知,光有一番口舌鼓动,毕竟那是虚的,真正要将士气重新拉起来,还得有实打实的好处。 于是他扭头看着田四,“去请公子带人上来。” 城头上,严阵以待的无当军军士们都以为在方才那一阵大吼之后,叛军就要趁机攻城了,但却没想到他们又停住了。 旋即,城墙上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叛军队伍朝着两侧散开,一支人数不少于千人的队伍在驱赶中,走上前,填补了从叛军军阵到城墙之间的空隙。 虽然这帮人比起真正的叛军,明显不如,衣衫褴褛,只有约莫一百人手中有刀枪之类的利器,其余的顶多就是拿着些木棍铁锹,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但人数上的翻倍,带给守城者的心理压力和攻城者的信心则是十分明显的。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虽只两千,但也将江安城北这一片不大的空地填了一小半。 金剑成神色凝重,果然如夏公子所说,郑家父子将 曾经的泗水州第一公子郑天煜打马上前,指着城墙,朗声道:“诸位弟兄们,眼前就是江安城了!你们这一两个月,累死累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些权贵此刻却在里面搂着娇妻美妾,大鱼大肉,欢歌纵酒。凭什么!” 原本麻木惶恐的劳工们眼中渐渐亮起火焰,那是愤怒的光。 “一个皇帝的妃子要来,就修高台、绣彩带,我们饭都还吃不起呐!他们管吗?他们不管,他们只想着享受。高台要高,彩带要花,要用我们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业,要用我们的血肉,去粉饰他们的太平和美好!凭什么!” “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劳工们都抬起了头,深陷的眼窝中,愤怒被酝酿成了仇恨,闪着噬人的光。 “我们虽为蝼蚁,但也不愿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们虽为草芥,但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踩在我们脑袋上!” “左右是死,今夜,我们也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匹夫一怒!” “弟兄们,刀枪在手,冲入城中,将那帮权贵拉下马来!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命也是命!” 郑天煜不愧为文武双全,倾倒一州名士的泗水州第一公子,高呼的口号极富煽动性,很快就激得这些劳工们满眼血红,嗷嗷乱叫,也吓得城墙上的守卫面色微白。 身为无当军的军士,他们倒不是惧怕,而是瞧着眼前之人就这么几句话便将这些原本毫无战斗力的散兵游勇迅速刺激起来,显而易见地他们的压力就要大得多了。 而靠着这个低矮得仅有不到两层楼高的城墙想要拦下他们,怕是得多死上好些弟兄了。 一个无当军军士默默紧了紧手里的长枪,吐了口唾沫,“他娘的,这些人对朝廷就那么恨吗?别人随便说点什么就信!” 身旁的同袍也面色凝重,“是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让他们来送死开路的,偏偏他们还信!” “可惜公子不在,否则定能将这些人说服,不让对方得逞!” “可惜公子不在啊!” “多想无益,唯有死战。” “死战吧!” ...... 对比起城墙上的凝重,在劳工的后方,叛军军阵之中,则是一片轻松的激动,士气大涨。 有了这成百上千的劳工用命开道,他们攻城就要顺利得多了! 田四瞧着这一幕,佩服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 郑远望捻着胡须自得一笑,“本官布局许久,这些劳工个个都是身怀滔天冤屈,家破人亡,又在劳工营中饱受压榨,酝酿出了无边的悲愤,只要稍加引导,怎能不为我马前驱!” 他心头暗道:若非那个夏家小辈横生枝节,让这些卑贱劳工少死了些,少受了些罪,或许今夜之事还要更容易几分,哪儿用浪费他儿子那么多的口舌。 不过也无所谓了,大局已定。 四百个无当军,怎么靠着这低矮的城墙,跟他两千人来耗! 他抬眼看去,劳工们正扛着梯子,乌泱泱地冲向城墙,面露得意的微笑。 江安城的北门,空地之上,劳工们带着红眼的愤怒与仇恨,扛着梯子,乌泱泱地冲向城墙。 在他们身前,是严阵以待的无当军,在他们身后,是得意观战的叛军。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之时,一个声音陡然响起,炸响了夜空。 “郑天煜!你他娘的还是人吗!” 声如惊雷,让蜂拥而上的劳工们动作一顿,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火光摇曳间,映出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拿着一个跟村里唢呐一样的东西,大声喊着。 一身银色盔甲的郑天煜猛地抬头,瞧见了对方。 虽然距离遥远,虽然灯火阑珊,但他依旧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夏景昀! ----------------- 感谢【莫少殇】、【文帝诛薄昭】大佬的万赏。 感谢【暖阳以南】、【行空流月】、【三面荷花四面柳】、【书友20191113195107383】、【如天之云行你之梦】、【书桌上的白猫】、【dengxc2046】、【北冥没有大鱼】等大佬的打赏支持。 感谢诸位大佬的月票、推荐票和评论支持。 感谢,or2 第七十一章 搏命出击 “郑天煜!怎么了,不敢应声了吗?你方才不是舌灿莲花,口技高超吗?现在怎么不给我口几下啊!只会怂恿这些无辜之人为你父子二人的野心平白送命吗?” “来啊!跟本公子比一比谁的嗓门大啊!” 城墙上,夏景昀拿着自制的喇叭,大声喊着。 郑天煜:....... 他虽然看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但一听就知道那是自己比不过的声音。 可是,他还没法不吭声,因为显然这帮刚刚还热血上头的劳工们,居然慢慢停住了脚步。 “夏景昀,你一个权贵走狗!德妃义弟,有何面目在此阻拦我等义军!你为虎作伥,甘做权贵走狗,我等正欲破城之后,将你明正典刑,剥皮食肉!你竟然自己出来了,弟兄们,给我将其拿下!” 郑天煜喊得激动,但四周的劳工们却有些迟疑。 这夏公子的确成了大人物不假,但人家之前也确实在劳工营里干过,而且人家白天还来给他们发了肉食,发了糕点,你这小子啥都没给,这会儿还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把我们当傻子了。 “哈哈哈哈哈!” 夏景昀张狂的笑声在夜色中响起,“就你也配说这话?我呸!” “两座劳工营,总共将近三千人,为何落得这般境地,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你们父子!” “你们为了一己私欲,蓄意制造冤假错案,将这些原本无辜之人悉数押解来此。再施以重压,苛以食宿,让这些本该在家中本分过日子的人累而伤,伤而死,你们为了什么?就为了积蓄起残存下来之人胸中对朝廷彻骨的仇恨,好为你们驱使,成为你们造反之路上的垫脚石!” “造就他们悲惨人生的人,不是德妃娘娘,不是这满城的权贵,就是你们父子二人!身为建宁郡太守的郑远望,和身为什么狗屁第一公子的你,郑天煜,才是最该被剥皮食肉的人!” “你们以为你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们以为你们能够蒙骗所有人,将罪责都推到旁人身上,你们两个就是白莲花了,你们做梦!真当这个天下没有一个长了眼睛之人吗?那劳工营里每个白昼的皮鞭声,每个夜晚的惨嚎声还在响着啊!那乱葬坑里的累累白骨还在那儿看着你们呐!” 夏景昀火力全开,愤怒发声。 “各位兄弟,别听那个姓郑的放狗屁,我当初和你们一样在劳工营中,我们的际遇是一样的,这建宁太守一家,就是祸害我们的罪魁祸首!只要你们愿意,就去往城东的无当军军营,营盘空置,你们暂且稍歇,待我们收拾了这些叛军,再来将你们妥善安置!也好过死在这城墙之下!” 郑天煜破口大骂,“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诸位兄弟,不要信这人鬼话,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惯会花言巧语,等此事一过,便又会调转头来收拾大家!大家便又要再遭一次罪。如此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随我一道,攻取那难得的荣华富贵!” “随你一道,命都没了,还有个屁的荣华富贵!”夏景昀冷笑一声,“你瞧瞧你那色厉内荏的样子,有他娘的一点反贼的样子吗?” 夏景昀完全占据了上风,压得郑天煜开不了口。 短短几句,他便让这帮劳工们改了念头,不仅停住了脚步,身子也开始转向后方,隐隐有着要帮着朝廷对抗叛军的念头。 城墙上原本严阵以待的守军纷纷瞪大了眼睛,似乎震惊于夏景昀这番话带来的效果。 旋即个个面露激动,哪怕不认识夏景昀的,也不妨碍他们崇拜这位成功帮他们逆转局势的人。 金剑成更是彻底改观,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的小子除了脑子好使,口舌功夫也这么厉害。 当然,若是夏景昀知道他的夸赞,一定是不会接受的。 夏景昀全神贯注地看着下方的情况,神色一动,正要开口再行鼓动,就瞧见郑天煜开始往后退回了后方军阵中,而同时一队弓兵从军阵中走出。 “小心!”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徒劳地大吼一声。 下方的劳工们听见声音还有些茫然,一蓬箭雨便从天而落,射翻当先的一排。 两队骑兵从两侧绕出,拦住两翼,砍翻想要逃窜的劳工。 郑远望沉声喝道:“不攻城者,直接死!如若登城,每人赏银二十两!” 看着迟疑不动的劳工,他一挥手,又是一蓬箭雨射出。 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的迟疑,这帮劳工,掉转头,终于再无迟疑地朝着城墙涌去。 郑远望抬头看着夏景昀,眼神冰冷,虽然没有开口,但仿佛在说:这样够反贼的手段了吗? 夏景昀目眦欲裂,但已经无能为力,眼下的局面不再是他能够用几句话能够挽回的了。 金剑成叹了口气,收拾心神,沉声大喝,“弓箭准备!” 伴随着一声梆子敲响,城墙之上的弓手也齐齐握箭上弓。 第二声,引弓瞄准。 第三声,金剑成带着几分痛苦地怒吼道:“放!” 一阵箭雨落下,瞬间扎翻一片。 但无当军在城墙上驻扎之人实在太少,几十人的减员迅速被后续部队弥补,梯子已经开始架起。 梆子声密集地敲击着,引导着一轮轮的齐射,本该因为恐惧而溃散的劳工们在身后叛军的疯狂督阵中,被吓得生生止住了溃散的趋势,在两头的死亡之中,选择了去赌一赌幸运。 第一个劳工终于站上了城墙,他兴奋地大喊一声,但旋即被一杆长枪刺中心口,跌下城墙。 但突破口已经打开了! 郑远望敏锐地看见了这一点,而一旁的田四也同样发现了,立刻提醒他那转瞬即逝的战机,“大人!” 郑远望深吸一口气,带着积攒十余年的委屈和愤懑,怒吼道:“全军出动,破城!” 养精蓄锐已久的叛军此刻眼见胜势,先前里应外合破城失败的沮丧一扫而空,嗷嗷乱叫着冲了上去。 而这时候,城墙之上,夏景昀却和金剑成同时扭头,对望了一眼。 阵型已动,机会来了! 夏景昀举起自制的简易扩音喇叭,放在了金剑成嘴边,金剑成掏出一个哨子,吹出了一阵尖厉而特殊的声音。 远处林中,同时响起了一阵同样的哨音。 金剑成冲着夏景昀点了点头,冲下了城墙。 城墙上,夏景昀拿起大喇叭,铆足了力气朝下方喊道:“反贼们!你们往后看!” 人对有些明确的指令往往是会下意识反应的,比如站住、抬头、小心、帅哥(美女)...... 正嗷嗷前冲的叛军听见这个声音,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 然后,便猛地愣住。 只见后方林中,无数只火把在刹那间点燃,汇聚成了一条横亘在他们后方的火龙,截断了他们退路之余,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有埋伏? 还是援兵? 同样扭头回望的郑远望心头下意识地闪过两个念头,但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杀!!” 整齐而响亮的呼声在后方响起,本就因为前冲乱了的阵型,瞬间变得更乱了些。 而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城门无声打开。 一阵令人心悸的蹄声从门洞中传来,外围几个胆大的正要冲进去,一杆长枪率先伸出直接洞穿了一人,将其挑在枪尖,旋即身后寒光阵阵,刀光在马蹄声中划过,马背上的骑手呼啸冲出。 “不想死的,顺着城墙去城东的无当军军营,老实待着!朝廷既往不咎!” 伴随着马背上的众人整齐的一阵呼喝,这一支百人骑兵队速度越来越快,在领头之人的带领下,朝着叛军的军阵直直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军阵后方的火龙舞动,一支骑兵队伍狠狠扎进了叛军的后门。 夏景昀看着身旁的金剑成亲兵,沉声道:“关城门!” 亲兵面露犹豫,“将军还在外面。” “他妈的我大哥也在外面!”夏景昀黑着脸,“你们将军走之前跟你说好了的,你要违抗军令吗?” 亲兵一跺脚,快步冲下了城墙。 夏景昀看着对方下去,走到战鼓旁,先气喘吁吁地缓了几口气,拿起鼓槌猛地砸了下去。 金剑成领着一百骑兵,领头长枪如毒蛇吐信,精准点中叛军身上的要害,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沿着他开出来的路,身后骑兵纷纷跟上,将叛军本就已经凌乱的军阵搅得愈发不堪。 而在叛军的后方,无当军此行最后一位都尉李如火同样领着一支百人骑兵队伍,一柄大刀熟练地斜劈上撩,奔势不停,在叛军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疤。 在他的身后,是第一次经历战阵厮杀的夏云飞,他还不懂如何最大程度地节省体力去追求有效杀伤,手中兵刃也无法做到像金剑成和李如火那般如臂使指,但一身武艺和体魄着实惊人,长刀过处,就如一柄重锤,人仰马翻,看上去,竟比李如火更像一个军中杀神。 咚! 咚! 咚! 战鼓在城头擂响,让冲杀中的无当军气势自再度一振。 金剑成长枪狂舞如飞龙,李如火大刀劈砍如疯魔,夏云飞长刀乱斩似杀神,三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一声, “杀!” 第七十二章 德妃的舞台 江安城中大殿,今夜这场宴会似乎开得格外的久。 往日最多一个时辰就会结束的晚宴,竟然一气开到了戌时末,而德妃娘娘似乎还没有半点想要结束的意思。 众人心头诧异之余,也是不敢吭声,生怕触怒了这位这些日子在泗水州威望正隆的陛下宠妃。 但在座的终究有些老资格,不说敢不敢的问题,身体也着实是扛不住了。 于是在等到了亥时过半时,终于有人忍不住起身道:“娘娘,明日还有午宴,娘娘不如早些歇息?” 德妃闻言不置可否,平静道:“诸位可是疑惑,本宫今夜为何将诸位留下这般之久?” 众人齐齐望来,有资格开口之人便恭敬道:“请娘娘解惑。” 德妃淡淡道:“诸位仔细听听,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话音落下,大殿之中悄然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之下,一阵并不算小的喧嚣远远传来。 “娘娘,这是?” 众人登时惊疑起来。 德妃扫了一眼场中,镇定自若地端起酒杯,“建宁太守郑远望携子作乱,勾结山贼反叛,眼下正带着叛军在进攻江安城。” “啊?” “什么!” “不会吧!” 这话一出,满殿权贵大惊失色,纷纷起身,撞翻一地桌椅,洒落四处汤汁酒水。 更有甚者,直接眼前一黑,一头栽了过去。 众人一看,赫然正是郑天煜的授业恩师,州学学正宋彦直。 冯秀云一步跨出,挺胸抬头沉声道:“娘娘不也在此与诸公一道,如此慌乱,成何体统!” 威严的语气带着女子声音特有的穿透力,传进了众人的心头,就如当头棒喝。 众人也反应过来,是啊,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若是真的危险,娘娘还会在这儿坐着吗? 那既然娘娘都不走,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呢? 场中渐渐安静下来,德妃这才缓缓道:“毕竟是叛乱,本宫担心有贼子趁机作乱,此刻城中,没有比此间更安全之地,故而将诸公相留于此,诸公勿怪。” “多谢娘娘恩情。” 德妃接着从袖中滑出一张纸条,递给冯秀云,“秀云,带着护卫,将这上面的人请到偏殿,好生吃喝待着,等此间事了,再行分说。” 这张先前他们三人商议的纸条上,写着有包括州学学正宋彦直、江安县令赵鸿飞等人在内的一大帮与郑家过从甚密之人。 忙完了这些,看着空了不少的座位,德妃倒了一杯酒,“诸公,且饮一杯,压压惊。” “谢娘娘恩情!” 一群大老爷们,居然需要一个女子来稳住军心,实在是有些丢人。 但这殿中诸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小,于是,在这一瞬间,德妃在他们心中的形象登时高大了起来。 接着,他们便纷纷开始痛斥起郑家父子,来表明立场。 “郑远望真是狼子野心!朝廷待他不薄,他竟然兴兵作乱,老夫真恨不得生食其肉!” “平日里这对父子惯会伪装,如今皇恩浩荡,天下承平,这对恶贼竟干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什么狗屁泗水州第一公子,这等人只配世代为牛马!有何面目与我等并列!” “无君无父,不忠不孝,合该千刀万剐!” 德妃只是端坐着,仿佛对这些充耳不闻。 过了一阵,喊杀声更大了些。 一个护卫匆匆从殿外进来,与冯秀云禀报了几句。 在满场人期盼的目光中,冯秀云走到德妃跟前,正要小声开口,德妃直接道:“大声说吧,城中情况,在座诸公都有权知晓。” 冯秀云本就是果决的性子,闻言也不迟疑,直接道:“叛军势大,虽城中县尉邹继荣欲里应外合献城被金将军当场擒杀,但叛军人众,且驱使城外劳工营劳工攻城,城头守军虽杀伤甚巨,然城墙低矮,难以拒敌。且无当军本擅野战,不擅守城拒敌。故金将军已经决定分兵,下午已经伪装出城的一百骑兵和城中一百骑兵,前后突击叛军,争取将叛军主力冲垮,削减叛军战力,以安城防。” “什么?” “娘娘!不可啊!” “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啊!” 一个个大惊失色的人站了起来,纷纷开口,发出一声声惊慌的劝阻。 德妃神色平静,“为何不可?” 众人闹闹嚷嚷,最终一个郡守站了出来,“娘娘,凡城池攻守,守城一方占据地利便可最大限度杀伤消耗敌军。江安城虽城墙低矮,但也是有城墙的,我方正好凭借地利,以一当十,杀伤叛军,何故要出城而战,岂非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乎!” 立刻又有人附和,“刘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我方千人,据城而守,叛军非有五六千难破城而入,何须出城而损兵折将也!”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德妃却轻轻摇头,“诸公错了,昨日又有六百无当军前去支援剿匪,眼下城中军伍只有四百。” 大殿之内的嗡嗡声瞬间大了起来。 原本安稳的气氛也像场中人的心一样瞬间慌乱起来。 “那就更该据城而守,以待后援了啊!” “是啊,就这么点人了,守城都不够了,怎么还能出城野战呢!” “野战听起来固然爽快,但一旦出事,那就是悔之晚矣啊!” 众人这时候也不像先前,还顾得上尊卑资历,七嘴八舌地开口,似乎这样就能够纾解心头的惶恐。 “够了!” 这时候,一声冷喝传来,却并不是来自于德妃,而是来自于卫远志。 这位前几日与德妃多番长谈之后,表示还要考虑考虑的一朝重臣缓缓起身,先看了一眼众人,“七嘴八舌,让娘娘如何决断?” 接着,他走到场中,朝德妃拱了拱手,“娘娘,诸公之言,不无道理,如今我方兵少为劣势,据城为优势,正当扬长避短以拒叛军,出城野战,实是过于冒险。一旦有失,城池有失,叛军入城,影响何其深远,定会满盘皆输。还请娘娘明鉴,速速拦住金将军!”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但经过之前的交流,他知道这位秀外慧中的一品皇妃能够听得懂。 德妃确实也听懂了,微微点头,“卫大人之意,本宫明白。但本宫问你一句,若论知兵善战,你我孰与金剑成强?” 卫远志叹了口气,“自是金将军远胜于娘娘与下官。” “那既然如此,人既知兵,又亲临前线,我们为何要越俎代庖,干预战场决断?” 德妃看着众人,“本宫才疏学浅,亦知人力有穷,故而此行,政事托于朝官,钱粮付于商贾,军事仰仗行伍,聊以居中之位,统揽汇总而已,非如此不能发挥群臣之智。此番亦是同理,金将军之临机决断,本宫信之,而后,不论结果如何,本宫亦认之!” 说到最后,德妃斩钉截铁,态度决然。 卫远志看着这个端坐在案几之后的典雅端庄的后妃,恍惚之间,竟仿佛在那儿坐着一位有明君之相的皇帝。 他连忙收摄心神,恭敬道:“是老臣思虑不周,娘娘勿怪!” 他正要退下,一个老者起身出列,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娘圣明!然此满堂重臣、士绅之命,悉决于一武夫之手,万一其心怀二心,我等性命事小,娘娘千金之躯,岂能犯险啊!” 德妃杏眼一瞪,“他若有二心,何不径直提兵而来,此间可有一人能挡?” “可若是事败,城中仅余两百守军,和数十军汉,如何能够防备?” 德妃柳眉倒竖,怒喝道:“本宫就在此间,尔等之性命还能金贵得过本宫!” 殿中瞬间安静,再无一人胆敢言语。 德妃将颤抖的手藏在袖中,脸上挤出微笑,“秀云,带几名宫女,去替本宫帮诸公斟上一杯酒压压惊。” “是!” 冯秀云也按下心头浓浓的担忧,带着人在殿中走了一圈。 “诸公,且饮!” “谢娘娘。” 这一声,第一次不那么整齐,不那么响亮,就像此刻杯中晃动的酒液,带着忐忑和颤抖。 “报!” 砰! 随着一声响亮的高呼,殿门被人一下子撞开,不少人手中酒杯登时掉落在地。 一个身上犹有血迹的无当军军士激动道:“娘娘,金将军和李都尉大破贼军,斩首数百,已将贼军彻底击散!” 第七十三章 首功夏景昀(求首订) !!! 惊呼声压抑不住,简直要冲破房顶。 这一次不是恐惧的惊惶,而是喜悦的惊讶。 “此言当真?” 苏师道性子颇急,座位正好在那报信军士旁边,直接开口问道。 那军士连连点头,然后看着德妃,“千真万确,金将军和李都尉皆已撤回城中。金将军为了防范万一,留守城头,特命小的前来通传。” 德妃缓缓点头,柔声道:“诸位将士可有伤亡?严重否?” 报信军士心头一暖,没想到德妃娘娘居然还知道记挂他们的安危,“回娘娘的话,因为是以骑对步,又是趁夜突袭,我军仅有四名弟兄不幸为国捐躯,余者并无大碍。” 殿中登时又响起了一阵响亮的欢呼,两百破一千,只死了四个,这是完胜啊! 德妃也赞许地点了点头,“请金将军依照军中惯例抚恤,稍后本宫亦有赏赐。秀云,为这位壮士赐一碗酒!” 待那军士激动地将一碗酒一饮而尽,德妃欣慰一笑,“辛苦了,且下去休息吧。” 军士离开,场中的气氛就如天光破云,阴霾尽散,欢声笑语从心底而发,充盈在大殿之中。 众人在卫远志的带领下,齐齐起身,恭敬而信服地朝德妃敬酒,“娘娘圣明!” 德妃淡淡一笑,“所赖诸公齐心,共饮!” 瞧瞧这气度,瞧瞧这姿态,遇险不慌,得胜不骄,多么从容,多么优雅! 这份决断,这份魄力,简直是让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诩不凡的男子都汗颜啊! 不愧是能被陛下和中枢托付如此重任的一品皇妃啊! 众人深感佩服,齐齐道:“谢娘娘。” 一杯酒饮尽,德妃离席而去。 等走到了无人的房间,她才猛然回身,一把抱住了身旁的冯秀云。 身体在颤抖,在激动,在低低地抽泣,在尽情释放着心头的恐惧、忧虑和慌乱。 她一个自幼无忧无虑,后来又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的女人,怎么能不紧张,怎么能不慌! 那可是叛军啊,一步走错,就是她人生路上永恒的污点。 她的野望和未来都将被叛军的刀枪搅碎。 她的身份和光环都将成为如狼似虎的叛军眼里,最诱人的猎物香味。 哪怕清白得以保全,哪怕重获自由,她眼下拥有的都将化作过眼云烟。 更何况,那个分兵出击的任务还是她最后拍板定论。 可想而知,她那娇弱的身躯里,藏着多么沉重的压力。 但她不能表露出一丁点,只能强忍,用心智筑成堤坝,将汹涌的情绪洪流通通拦住。 此刻大局已定,堤坝崩溃,情绪之潮将其彻底淹没。 一滴滴眼泪滴落,将心头的情绪尽数倾泻,德妃慢慢收摄心神,看着冯秀云那张并不太逊色于自己的容颜,轻声道:“你真是找了一个好郎君啊!” 冯秀云心头剧震,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下意识想来一句【娘娘你也可以有这么好的郎君】,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不是大不敬之罪嘛。 连忙道:“娘娘,陛下圣明无双,高阳与陛下之间,仿若萤火与皓月,差之千里。” 德妃幽怨地白了她一眼,缓缓松开手,定了定神,仿佛刚才的话都没发生过,“休整一下,一会儿随我去城墙劳军。” 冯秀云瞪大了眼睛。 德妃看了他一眼,“你不想看看伱男人吗?” 冯秀云瞬间羞红了脸。 德妃哼了一声,缓缓迈步回殿。 —— 等德妃回到了大殿,提出了前往城墙劳军的想法之后,赢得了所有人的赞同。 没有人会拒绝在大战胜利之后,安全无忧之余,向血火余生的军士们展露上位者的宽宏体恤和礼贤下士。 大殿门打开,一支队伍在德妃娘娘的带领下,鱼贯而出,朝着城墙走去。 低矮的城墙,在站上了无当军百战军士之后,瞬间变得高大安稳,就如同中京城的巍峨城墙般,能带给人踏实和镇定。 那简陋的城楼第一次迎来了这般高规格的观光团。 “末将参见娘娘!” “金将军快快请起!” 德妃迈步上前,亲手扶起了金剑成,然后满意而欣慰道:“金将军,幸赖你之功,我等皆得幸免,你该当我等一拜!” 说着就要率先领着众人朝他深深一拜。 金剑成一个跨步上前,连忙道:“娘娘,此番功劳非是末将一人之功,皆赖无当军上下勠力死战,方得此战果。若非论首功,当以令弟为第一!” 夏景昀站在一旁,没想到金剑成竟如此厚道,还能有他的事呢! 而站在德妃身后的群臣士绅们,在听见金剑成的话之后,心头登时升起恍然。 谁说当兵的没心眼儿? 这心眼儿还不多呢! 在这样的时刻,还记得将德妃娘娘的义弟推出来,卖一个大大的人情,这还不叫心眼儿,那什么才叫心眼儿! 德妃微微皱眉,“他有什么功劳?不过一个文弱书生,拉弓舞刀,哪一样是他能做的?” 金剑成一愣,他有什么功劳你不清楚吗? 旋即对上德妃那一双无需刻意便能勾魂夺魄的眸子,他在刹那恍惚之后,瞬间明白过来,大声道:“娘娘,请容末将详禀!” “此番守城,我等守军仅有四百,而且事起仓促,全无防备,全赖夏公子见机得快,料敌于先,让我等有了些许准备之机会,否则今夜叛军骤起攻城,恐怕我等来不及发一箭一矢,而全城皆陷!” “夏公子见识卓著,从细枝末节而窥全貌,识破了叛军里应外合之诡计,成功拦截江安县尉邹继荣暗开城门之阴谋,避免叛军直接入城,为我等赢取守城之机。” “而后,夏公子更是与末将商议,力排众议,令其兄长伪装城中公子,领马匹出城,实装作伏兵于敌后,虚张声势。而后我自领一百骑兵,两面夹击,方才有今夜大胜!” “所以,此战首功当归于夏公子,并非末将谄媚之言,实是实至名归之意!” 金剑成的话在小小的城楼中回荡,让跟在德妃娘娘身后的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 这夏景昀还真能有这般本事? 但自以为聪明的人还在怀疑,真正聪明的人已经直接开始了吹捧。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夏公子不仅文才惊世,更有此等武略,文武双全,实是世所罕见呐!” “我本以为夏公子有传世之诗才已经足够了不起,没想到还对战事有着这等独到之见解,哪怕是陛下见了,恐怕也得问一句,这是谁家儿郎,羞煞满朝公子啊!” “老太爷,夏公子乃是您的徒弟,有此徒儿,必当青史留名,为后人所仰望啊!” 众人纷纷开口夸耀,那言语中的推崇和谄媚,让夏景昀这个厚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商人谈生意那都图一乐,真正的厚脸皮都在庙堂! 卫远志开口道:“此番大事抵定,全城得安,所赖娘娘运筹帷幄,镇之以静,方有城中井然有序之结果;所赖夏公子见微知著,料敌于先,智计百出,御敌于城墙之外;姐弟同心,内外皆安,实乃国朝之幸,实乃我等之幸,谢娘娘,谢夏公子!” 众人连忙跟着他一拜,给夏景昀吓了一跳,连忙看了一眼阿姊,没想到德妃却回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诸位快快请起,我就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怎么就能当得起这般赞誉。” 卫远志摆手道:“夏公子切莫妄自菲薄,我等都已经看在眼里,你之功劳,当得起我等这一拜。” 那我是不是该念两句诗 夏景昀干笑两声,正待说话,一旁的老尚书一脸喜爱地看着他,“高阳,接下来到州城入学之际,上老夫府上坐坐,可好?” 夏景昀连忙拱手,“固所愿,不敢请尔!但我这能不能入州学,都还是两说之事,恐辜负老尚书厚爱。” “谁敢!”老尚书哼了一声,“郑家父子兴兵作乱,他宋彦直不过待宰羔羊,老夫提议由苏大儒出任学正,奏报朝廷,诸位谁认同,谁反对?” “愿附老尚书骥尾!” 众人轰然答应,接着又有一帮拿得出手的州中权贵,纷纷上前表态,邀请夏景昀未来过府一叙,夏景昀一一回应,得体而稳重。 德妃看得微笑颔首,欣慰而开怀。 “夏公子,不知你可曾婚配,老夫有一嫡女” 不等夏景昀问一下长得漂不漂亮,德妃便已连忙阻拦,“咳咳,高阳时年尚小,未能及第,此时容后再议。” 众人也立刻反应过来,夏景昀才华如此,文韬武略,未来的婚配,恐怕就是德妃一系最关键的一次落子,怎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许诺出去! 按照这般发展,若是他能顺利中得进士,未来不是中枢重臣,或是开国国公,怕是都不敢提与之联姻之事。 带着心头的各种心思,众人在德妃的指示下各自回到住处,用后半截黑夜,平复一颗悸动不安的心灵。 —— 江安城北,郑天煜扶了扶头上歪着的头盔,指着地上插着的一个个火把,“父亲你看!” 同样一身狼狈的郑远望须发凌乱,在田四等人的搀扶下过来,看了一阵,沉默不语。 田四瞧了一眼便反应过来,恨恨骂道:“他娘的,无当军太狡猾了!中计了!” 一个时辰之前,后方突然出现的不知数量的援兵,让他们瞬间惊惧起来,而城中又突然冲杀出一支骑兵队伍,本就在前冲中乱了阵脚的军阵在慌乱和骑兵的冲击下迅速崩溃。 阵型一乱,步兵在骑兵面前那就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他们看似装备精良的数百死士外加几百精挑细选的山贼,在两支无当军骑军挥舞的刀枪下,化作了一具具装备精良的死尸,倒是没辜负那些苦心孤诣私运出来的铠甲。 郑远望从沉默中回过神来,“败兵收拢得如何了?” 田四有些忐忑地开口道:“死难者五百余,伤员两百多,只剩不到三百能战之士。而且劳工营的劳工已经悉数溃散。” 郑天煜抿着嘴,父亲苦心孤诣多年,多方筹谋,成功将无当军数千大军调离驻防之地,又成功将武装了朝廷兵甲的千余精兵偷进了无当军的防御圈中,只要在内应的配合下,拿下几乎没有守卫的江安城,就能挟一州权贵、无数钱粮而开大业。 但如今,内应被杀,劳工被打散,己方最根本的一千精兵,已在对方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突袭之中,在刀枪铁蹄之下,丧失殆尽。 反旗已举,前路就如眼前的夜色一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哈哈哈哈哈!” 一片愁云惨淡之中,面对着这般局面,郑远望却忽地大笑起来。 郑天煜登时担心起父亲的精神状况,连忙问道:“父亲何故发笑?” 郑远望扭头遥望着江安城的方向,“我笑那金剑成无谋,夏景昀少智,此刻若能豁出来,以一百骑兵衔尾追杀,我等何来整顿败军之机,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郑远望声音一沉,“既然他们龟缩不出,容我等缓了这口气,那便让他们看看,何为卷土重来!” 他朗声道:“今日一败其罪在我,但我们仍未到穷途末路之时!” “江安城,依旧只有那些守军!而老夫心腹贾松之,已尽起郡中千余精锐,昨夜已从郡城出发,稍后便将来此接应!” “老夫原本是想要他们协助守城的,既然如此,我们便豁出一切,再送他们一份惊喜!” “诸位,打起精神,胜负未分,明日随我一战而定江安!” “是!” —— 等待众人走后,一身是血的夏云飞和李如火两人才走了过来。 “喝两口?” 李如火抛过来一个酒壶,金剑成伸手接住,灌了一口,然后将酒壶递给了夏景昀。 夏景昀:??? 我感觉我现在很虚,能不能先睡一觉? 另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随口而入的病毒叫做幽门螺旋杆菌? 他默默将酒壶递到嘴边,猛灌了一口。 ??? 这一次,轮到李如火跟金剑成疑惑了,这两个货在酒壶里装的是最烈的烧刀子,本来是打算看夏景昀笑话的,没想到夏景昀眉头都没皱一下。 夏景昀白了两人一眼,等我今后腾出手来,给你们弄点台子,有你们哭的时候! 旋即将酒壶抛给夏云飞,笑着道:“大哥,辛苦了。” 夏云飞一把接过,憨厚一笑。 “哎,可惜了,没能衔尾追击,将郑家父子直接擒住,大功一件啊!” 李如火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城墙遗憾道。 金剑成瘪了瘪嘴,“行了,德妃娘娘愿意让我们出城一战,都是顶着天大的压力了,真当这满城权贵都是泥菩萨没火气不成?不然你以为我们四百人打个一两千乌合之众还能有什么问题?” 夏景昀也疲惫地坐下,缓缓道:“不管怎么说,眼下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等人手回来,稳固了城防,再慢慢清缴吧。” 李如火忽然小声道:“先前在外埋伏的时候,我碰见了一个人。” 声音渐渐压低,渐不可闻。 聊了一阵,四人席地而坐,遥望着天上皓月疏星,和它们在人间倒映的零星灯火,笑意慵懒而满足。 夜色深重,四个人缩进了城楼那小小的房间中,一人裹张小毯子,闭目养神,养得鼾声阵阵。 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小兵匆匆跑来,“将军!发现大股部队自城南出现,正绕行朝北而去!” 还有。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卷土重来(求订阅) 瘆人的黑夜终于缓缓过去,当夜幕只是被天光撕开一角,胆战心惊了一晚上的江安城居民们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拆下了一块门板。 警惕地目光看向屋外的街道,没有遍地死尸,甚至没有一丁点血迹。 什么都没有。 呼呼! 随着一块块门板被取下,这座城市也重新活了过来。 昨夜那些令人紧缩在被子中瑟瑟发抖的喧嚣,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 但有人还是永远地留在了梦里,再也无法醒来。 一间大宅之中,主人带着一对黑眼圈醒来,一旁的夫人摆好早餐,担忧问道:“今日的午宴还会照常举行吗?” “既然叛军已被击溃,娘娘又没有别的吩咐,自然是要照常举行的。” “哎,那老爷你小心点。” “担心个啥,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 “老爷,你就是我们家的天啊!” 男人扭头看着自家的夫人,目光欣慰,你要随时都能说出这等话,老夫又何至于养那么多小妾。 但旋即又摇了摇头,那也不行,伱不是二十岁的饱满样子了,老夫至死爱少女。 一番令夫人迷惑的摇头晃脑之后,男人放下碗筷,穿戴整齐,走出了府门,去与他的圈子联络打探起来。 一个个圈子悄然交流汇集,最后都将目光投向了云府。 “本宫自然是希望午宴能够照常举行的,但眼下局势不稳,郑家反贼还未授首,能不能成行,本宫还是希望与金将军商议一下,已差人去请,诸位请稍候。” 云府之中,德妃看着眼前几个有资格与她议事的官员,缓缓开口。 话音刚落,冯秀云匆匆而至,带着一个传信的士兵。 德妃下意识心头一跳,“何事?” 那士兵看了一眼其余几人,德妃直接道:“此间诸公皆得本宫信重,放心说来。” 那士兵不再犹疑,开口道:“叛军又来了!” 德妃腾地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全城戒严,十余位州中权贵在德妃的带领下走上了城头。 城墙之下,再度站着了千余叛军。 金剑成走上前,“娘娘,郑家父子竟还有后手,昨夜又有近千人自城南而来,绕城而过之时被我军发现,但夜色深重,我等不敢贸然追击,放了几箭之后,只能坐视他们双方合兵一处,卷土重来。先前叛军已经发动过一轮试探,发现我们有了防备之后,暂时还未大举进攻。” 他单膝下跪,“此乃末将昨夜未竟全功之失,请娘娘责罚。” 德妃沉默片刻,伸手将其扶起,“金将军切莫如此,昨夜不追击是本宫首肯了的,若要论责亦是本宫之责,金将军也是为了城中诸公安危着想,及时回援坐镇,如何能怪得到你,快快请起。” “德妃娘娘!何妨当面一叙?” 这头正说着,城墙下,响起郑远望嚣张又得意的声音。 德妃缓步走向城墙边,四周响起齐齐的担忧,“娘娘小心!” 金剑成亲自拿着盾牌站在她旁边随时警惕着。 德妃的目光镇定地看向下方,披坚持锐的叛军结成了严密的军阵,杀意腾腾地面对着江安城。 她面色冰冷,夏景昀跟个识趣的狗腿子一样,适时递上来一个喇叭。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何颜面,还敢站在本宫身前!” 寒声阵阵,被喇叭放大,清晰地传向对面。 郑远望哈哈一笑,“大夏气数已尽,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老夫先举义旗,正当天下之望,有何不敢?” 德妃打算呸上一口,但考虑到挪开喇叭没气势,对着喇叭又有点不雅观,只好放弃,继续道:“一个反贼,竟自诩义军,不过贻笑大方,遗臭万年,竟还沾沾自喜,可笑至极。” 郑远望冷哼一声,“大夏昏君无道,敛财无度,骄奢淫逸,以全一己私欲,致黎民家无余财,食不果腹,老夫反之,如何不能称义?” “朝堂朽木为官,不恤民情,使百姓流离失所,无恒产恒业,老夫反之,如何不能称义?” “世家禽兽食禄,代代相传,令天下英才只得屈身下吏,郁郁而终,老夫反之,如何不能称义?” “豪绅贪婪敛聚,田亩无数,屋舍连绵,而积贫者无立锥之地,积弱者少蔽体之衣,老夫反之,如何不能称义?” 他马鞭指着城墙,朗声道:“便如尔等,日日只知欢歌纵酒,尽情享乐,何曾观过天下之难,生民之苦,老夫今日领军而来,必使尔等为阶下之囚,方解心头意气也!” “吼!吼!吼!” 热血沸腾,杀气凛然的话,让叛军士气大振,集体鼓噪起来。 而城墙之上,一片哑然。 因为,大夏确实不咋地啊! 郑远望说的基本都是事实,让人反驳都无从说起。 而且人家都兵临城下了,你再说什么放下刀兵,咱们好好商量,有什么不满,我们仔细研究,上报朝廷,再出对策,那不是把人当傻子嘛! 德妃也沉默了,沉默是良心在跳动。 “放你娘的屁!” 就在这时,夏景昀拿起小喇叭,吼了一声,让城墙上的众人瞬间一惊。 “陛下和中枢诸公做得如何,我且不评论,但就你们父子这两个狗东西,也配在这儿说义军?” “今天本公子本来不想骂你们的,没想到你们还这么恬不知耻地往外跳,那本公子就再好好打打你们那张猪脸!” “你们私蓄军士,伪装其为山贼、盗匪,四处作乱,祸害过多少无辜百姓,让多少人破家灭门,凄惨哭嚎,你们这是义?” “你们为了增加攻城之时的丁点胜算,在一郡之中,大兴牢狱,让无数安稳之家,失去数代积累之财,举家发配,在劳工营中受苦受难,丢掉清白、尊严、乃至于性命,去成为你们造反大业的垫脚石,你们这是义?” “你们擅启刀兵,一个个无辜之人被尔等挟裹、驱赶,葬身荒野,为恶犬野兽所食,白骨森森,冤魂累累,你们这是义?” “你们父子二人,老的身为一郡郡守,不思为国尽忠,不思勤政爱民,在执掌之地,阴养死士,纵其为恶,处心积虑,谋反作乱?是为不忠!” “小的身负一州雅望,不思经世济民,为青年之表率,居然暗中勾结贼寇,多行恶事,密谋犯上作乱,枉顾圣贤教诲,是为不仁?” “德妃娘娘身为皇妃,尔等竟当面口出不逊,无君无父,是为不孝!” “如你父子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东西,竟敢妄言高举义旗,大兴义兵,那些在山贼刀兵下惨死的冤魂答应吗?那些乱葬坑里的累累白骨答应吗?我们这些真正忠君爱国之人手中的刀枪答应吗?” “去你妈的义军!我呸!” 夏景昀慷慨激昂,瞬间将双方之间的局势扭转。 城墙上的众人也从他的言语中反应过来,对啊,朝廷好不好咱不好说,但就你们干的那些破事,你们更没资格说三道四啊! 众人瞬间士气一振,重新占领了道德的高地。 原本得意洋洋的郑远望被这般当面揭了伤疤,不由得一时语塞。 郑天煜冷哼一声,高声反驳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个新朝成立,不经历一番浴火重生,若能换来天下太平盛世,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啧啧!”夏景昀一脸感慨,“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吧?” 他声音陡然一高,“凭你也配说这种话?那你怎么不去当那个枯骨啊!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死一死啊!” 郑天煜语气一滞,郑远望冷哼一声,“巧舌如簧之辈,老夫不与你等多言!你们以为守着这江安城就安稳了吗?你们有没有想过,就这座小城,你们守起来都费劲,老夫为什么就不担心将来守不住呢?” 德妃眉头一皱,城墙上的众人都是一愣。 旋即便听得郑远望猖狂大笑道:“今日清晨,老夫的心腹幕僚就已经亲自领着一队数百人的精锐甲士,装作江安城的无当军败军,去往州城报信搬救兵了!等他们进了城,那城坚粮足的州城,才是老夫此番成事的倚仗!” “你们!你们所有人,都不过是老夫股掌之中的玩物罢了!哈哈哈哈!” 一个州中贵人急切道:“你胡说,州城有李侍郎坐镇,岂会轻易将尔等放进去!” “哈哈哈哈!实话告诉你们,州中长史早已与老夫约定好了,待老夫之人一到,他便会里应外合,控制那位新来而没有根基的李侍郎,然后打开城门!德妃啊德妃,多亏了你拿下了卫州牧,否则老夫的计划也不会这般轻松啊!哈哈哈哈!” 郑远望得意的笑声中,城墙之上,众人齐齐傻眼。 这个郑远望,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竟有如此筹谋? 如果真被叛军偷了州城,叛军恐怕是真的能成大事了啊! 无当军身为天下强军,金剑成也是知兵之人,一路剿匪是以江安城为中心,向四方推开,宁愿慢也要将沿途清扫干净,但郑远望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能在无当军的眼皮子底下,溜进来两千的带甲之士! 同时还朝州城派出了一支队伍,当做连环的杀手锏。 不少权贵们忍不住想着,他们的家眷、产业可都在州城,届时叛军以家眷亲族相要挟,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大夏将倾,自己是不是也该转变一下想法了 纷杂的念头从这些权贵的心底悄然生出,眼神也开始变得犹疑起来。 德妃冷冷道:“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泗水州长史吕丰源乃是淑妃堂弟,英国公嫡系,岂会与你这等反贼勾结!” 郑远望得意一笑,“德妃啊德妃,你还真是单纯啊!淑妃?她恨不得你死在这儿呢!哈哈!” 他在马背上微微前倾着身子,“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你开城投降,老夫保证对你毫发无伤,放你回京报仇,如何?” “乱臣贼子,你休想!”德妃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既然如此,儿郎们!”郑远望高举双手,“准备攻城!” 城墙上,权贵们瞬间心头一紧,慌乱开口。 “娘娘千金之躯,老臣护送您回府等候吧!” “是啊,此地甚是危险,娘娘切莫以身犯险。” 德妃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揭穿他们的小九九,而是平静地收回目光,“诸位将士,本宫就站在这里,与你们共进退!” 城墙之上的无当军骤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 “阿姊,别急。” 夏景昀忽然在一旁安慰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握着喇叭大喊道:“再不出来,就真要出人命啦!” 金剑成从怀中掏出哨子,凑到喇叭旁,吹出了一阵尖厉的响声。 哨声一起,叛军军阵的后方,一阵烟尘在众人诧异目光中,缓缓升腾,渐成遮天蔽日之势。 还有。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姜家玉虎(求订阅) 烟尘漫天,在一帮叛军的心头化作阴霾。 郑远望扭头回望,朗声道:“故技重施而已,对方已是技穷,无需惊慌!田四你带两百人,结阵守住后路,其余人随我攻城!” 叛军军士依计而行,田四带着两百精锐,结成战阵,目光警惕地看着后方。 咚咚咚! 脚底的大地忽然震动了起来,让田四和士卒们面色微变。 一人一骑,当先冲入了他们的眼帘。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银盔银甲人如玉,身后立起一杆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字。 【姜】 大夏军神姜青玄的姜! 城头之上,陡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些无当军的军士们眼神中闪烁着狂热,仿佛化身成了最虔诚的信徒。 田四还在脑海中搜寻着泗水州有什么人姓姜,对面白马陡然一快,寒光过处,鲜血冲天而起,人头颓然跌落。 白马却在这一刻,急急转了个弯,擦着他身后那看似严密的军阵而过,长枪划过,一蓬鲜血如雨。 而白马身后的骑军这才从军阵地侧面如尖刀般扎入,铁板瞬间如纸糊,四散奔逃的叛军,顷刻化做了骑兵刀下的亡魂。 这般惊人又富有艺术,如臂使指的穿插冲击,让城头上的夏景昀等人看得如痴如醉,目瞪口呆,却让郑家父子瞬间魂飞天外。 刚刚仓促吩咐转身迎敌,洪流就撞了上来,照例从腰眼插了进去。 可怜的叛军,昨日被前后夹击,首尾皆失,今日又遭拦腰一击,要是个人的话,浑身上下都没个好地方了。 姜字大旗下,足足有千余精兵,在质量远胜于叛军的情况下,数量也不逊色,一场战斗再无任何悬念。 溃散、屠杀、惨嚎、尸横遍野。 这些词听起来都有种残忍。 但如果是发生在敌人身上,就会让人忍不住地开心。 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叛军,这支寄托着郑家父子最后野望的叛军,在这支千人骑兵队的冲击下,彻底被打散、打垮、打没了。 站在并不算高的城墙上俯瞰的众人,此刻心头唯一的悬念就是:身为贼首的郑家父子能否被抓。 这支如同神兵天降的骑兵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不久之后,白马缓缓停住马蹄,长枪搭在被五花大绑的郑远望肩上,压得他腰背一弯,如同被打断了脊梁。 但他仍旧倔强地抬着头,看着马背上的人,狼狈、凄凉,却又带着不甘与不解地嘶吼道:“你怎么可能在泗水州,你怎么会在泗水州!” 马背上的年轻人没有搭理他,而是扫了一眼郑远望身旁那一脸迷惑的郑天煜,“伱连本公子都不认识,如此孤陋寡闻,还敢自称什么泗水州第一公子?” 郑天煜瞬间动怒,但耳畔父亲吐出的一个名字,便立刻让他没了底气。 “姜玉虎!” 郑远望怒吼道:“你别以为你赢了!这大夏天下,不是你能救得了的!最后,你也只能颓然地看着改朝换代,当一条前朝的丧家之犬!你做不了你爷爷!你没那个本事!” 姜玉虎收回长枪,“果然是废物,本公子不该跟你们废话的!” 说着便打马离开,郑远望嘶吼道:“姜玉虎,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但白马和马上的人,都懒得搭理他的挑衅,朝着江安城那重新打开的城门走去。 走到城门口,姜玉虎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勒马仰头看着德妃,笑着道:“德妃娘娘,应该没有耽搁午宴的时间,放心吃喝吧。末将就不进城相扰了。” 说着真就拨转马头,朝着无当军的军营而去。 留下城楼上一帮目瞪口呆的人。 这当中,也包括夏景昀。 他扭头看着金剑成,“你家公子这么霸道?” 金剑成得意地挺起胸脯,“那是自然。” “在陛下面前也这样?” 金剑成的眼神立刻变得无语而幽怨,没说话,但【你这么聊天会把天聊死】的那种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德妃缓缓定了定神,轻启朱唇,“金将军,劳烦你派人收押叛军,清扫战场。然后与你家公子陈说一下州城之事,看他如何决断。” 然后转身看着身后一个随行臣子,“今日不再登高设宴,稍后中午在城中大殿略备薄酒,与诸位共庆月圆即可,速去准备吧。” 而后德妃朝夏景昀微微点了一下头,领着人走下了城墙。 一切的喧嚣都重新归于平静,夏景昀只觉得千斤重担卸下,心头一空,只想赶紧回到胭脂那柔软的胸怀中得到安抚。 告别了金剑成这个糙汉,他在德妃特派的护卫护送下,回到了那间小院。 前晚过来,一日一夜,昨晨离开,一夜一日。 都是时光飞逝! 当听见敲门声,担惊受怕了一夜的胭脂飞奔而来,似鸟投林,撞入了他的怀中,“公子!” 本就变虚了不少的夏景昀差点被这阵冲击波撞翻,连忙伸手抱住,稳了稳身形。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胭脂抽泣着,松开手,幽幽地看着他,“我去给公子烧水沐浴。” 夏景昀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洗洗了。 脑垫波抚慰疲惫,洗面奶清洗虚弱,是男人最好的疗伤。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再度遭遇了意外。 正当他满怀期待地坐在院子里,喝着小婢女泡好的热茶,悠闲等候的时候,夏云飞来到了院子。 “二郎,金将军找你。” 夏景昀探出头,瞧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金剑成。 金剑成拱了拱手,“夏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夏景昀微微皱了皱眉,“我能不去吗?或者等我在家洗个面。” 金剑成笑着道:“我家公子不拘小节,也不在乎别人仪态,反正都没他好看。” 冤冤相报何时了. 听了这报复般把天聊死的回答,夏景昀无语地看着他,“下马!” 金剑成:??? “我累了!”夏景昀理直气壮,“而且本公子就喜欢骑兵的朦胧美!” 金剑成是个好脾气,如今也认可了夏景昀,更愿意为公子的客人让马,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来去如风,侵掠如火的骑兵,怎么跟朦胧美扯上关系的。 —— 云府,德妃也是脱力般地斜靠在榻上,身姿曲线曼妙动人,惊人绝色的脸上,全是紧张刺激过后的疲惫。 从昨日傍晚,夏景昀过来告知消息,到此刻姜玉虎带着军队赶到,这场叛乱才算是真正尘埃落定。 哦不,也没有,州城之中,如果按照郑远望所说,依旧还有风险。 但州城距离江安有将近两日路程,又是军事上的事情,她也只能将信息交由姜玉虎决断。 所以,此刻她也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放空了一阵,缓了缓神,她才慢慢回想起从昨夜到今晨,自己的种种应对,有无失当之处,有那些增色之举。 总结了一下,还是颇为满意的。 尤其是昨夜在殿中,从起初的镇定、从容,再到临危不惧、力排众议,最后大胜而归,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很完美。 说起来,还得多亏了高阳,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而且事情也都按照了他的预期在走。 若是没有遇到高阳,此番怕是难了。 德妃一边在心头由衷庆幸着,一边看着一旁的冯秀云,这死丫头命真好,能遇到这么好的人,比我幸福多了,也就是我善良,不然趁机都得好好惩治她一番找找平衡。 冯秀云被盯得不自在,试探道:“娘娘,可是奴婢身上有何不妥?” 没啥不妥,啥都没我好,哎,说起来更气了。 德妃笑了笑,“你是高阳的人,我是高阳的阿姊,私下无人时,你也叫我阿姊就好。” 冯秀云连称不敢,德妃也没多勉强,正要起身,外面就传来婢女的声音,“娘娘,卫大人求见。” 片刻之后,云府正厅,德妃看着卫远志,笑着道:“卫老,今日本宫可有些乏累,若要纵论天下,得改天了。” 卫远志摇了摇头,轻撩长衫,双膝跪地,“无需再说,卫远志愿为娘娘前驱!” 德妃眼中露出惊喜,先前夏景昀帮她赢得了一个让卫远志与之对话的机会,但几番长谈,卫远志虽提了一些建议,但至始至终,都未能表露出效忠之意,没想到这次叛乱之后,竟然直接给她来了一个惊喜! 她上前,亲自亲切地将卫远志扶起,笑着道:“卫老,本宫还以为你会继续观察呢!” 卫远志摇了摇头,“娘娘在此番叛乱之中所展露出来的镇静、魄力、胆识和手腕,已经让老夫无可挑剔。若是此时老夫仍旧拿捏着姿态,说着还要观察,那就是全无诚意了。娘娘既有如此之能,老夫也愿意陪娘娘赌这一把!” “好!好!好!” 德妃心头是压抑不住的开心,连说了几个好。 卫远志又朝她拱了拱手,“既然如此,老夫便为娘娘先说第一件大事。” 德妃轻笑道:“卫老可真是勤勉,本宫洗耳恭听。” 卫远志的脸上却并无多少笑意,“娘娘,此番登高设宴,乃是陛下钦定彰显文治武功之盛事。如今叛军已灭,诸事皆安,您不该选择就在城中设宴啊!” 德妃闻言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卫老,本宫何尝不知,但城门外,从昨夜到今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让本宫有何心情如此行事?更遑论本宫今日才知,那累累高台竟是用州中无数百姓之血肉筑成,甚至如今本宫之义弟,也曾因此破家灭族,悉数沦为劳工,日夜辛劳,你让本宫如何能够在高台之上开怀畅饮,谈论什么文治武功?” 卫远志闻言也陷入了沉默,轻声道:“从常理上讲,娘娘此番言语颇多幼稚单纯,凡成大事者,如何能拘泥这点小事以损己身之利。” 但他旋即脸上露出笑容,“但说实话,老夫听了此言,心头竟是宽慰多过遗憾。权力征途,绝情灭性之人见得多了,有娘娘此等心性,未来老夫也能多上几分保障。” 德妃郑重道:“卫老放心,但凡本宫事成,绝不负你!” 卫远志点了点头,“那么,老夫便说第二件事。” 他看着德妃,“老夫听闻,姜家玉虎,名冠中京,也就是投身军伍,且为人桀骜不驯,睥睨同侪,不甚合群,方才将这年轻一辈京中四公子之首的名头让给了秦家那位。不知此传闻可对?” 德妃笑着点了点头,“此言不虚。姜玉虎才能确实不俗,就连陛下都对其赞许有加,认为有老军神之风。卫老所言的桀骜也是真的,他极少与同辈来往,以前那些人摸不清他性子,还想请他参加他们的聚会,不曾想姜玉虎断然回绝说,他对跟废物之间的交流没有兴趣。” “所谓的规矩压根就不能约束他,看不惯就打,于是久而久之,他也就与众分流,特立独行了。” 她看着卫远志,“不过卫老可以放心,依本宫猜测,他如此行事,有性格使然,但也是因为姜家手握重兵,同时在军中声望卓著,不得不如此行事以安圣心之意。所以,他对本宫是不会有恶意的。” 卫远志叹了口气,“娘娘,光是没有恶意怎么能行呢?此番他随军前行,又同经叛乱,是你建立与他之间关系的绝佳机会啊!拉拢住他一人,便胜过了军中一大堆人,怎么能满足只是没有恶意呢?” 德妃登时被点醒,忙问道:“那卫老可有教我?” 卫远志开口道:“娘娘莫急,你毕竟身份不同,过于主动不合情理,徐徐图之即可。但眼下有个大问题,那就是夏公子。” 德妃一愣,“高阳怎么了?” “夏公子送他堂兄参军之事,老夫后来查了一下,虽算不得刻意算计,但也有些心机在其中,那位玉虎公子既是那种性子,恐是难免心头不满。” “再加之此番夏公子与金将军配合默契,恐怕那位玉虎公子难免与其有相会之时,若不先行提点一番,夏公子亦为一时英才,心高气傲,恐坏了大事啊!” 德妃闻言登时点头,“确实,高阳才情绝高,难免气傲,他与姜玉虎本无太过交集,没必要因此交恶。” 她扭头看着冯秀云,“秀云,去将你.夏公子请来。” 很快,冯秀云匆匆而返,“娘娘,夏公子已经被请去了无当军的军营中!” 德妃与卫远志齐齐面色一变。 四更,总共一万五千字,冇了。歇口气,求订阅!or2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拿下!(首订加更,继续求订阅) “娘娘。” 冯秀云没有说什么,但那一声焦虑之情溢于言表的呼唤,藏着千言万语。 德妃安抚道:“别慌,不论此番镇压反叛有功,还是以高阳之机变,再加上本宫的照应,姜玉虎不论如何是不会伤害高阳的。” 卫远志叹了口气,“娘娘,老夫走一趟吧,当年在中京,老夫与其父也算是时常往来,看着这孩子长大,怎么也会希望他能卖老夫几分薄面,不至于让局面变得更糟吧!” 德妃一会儿要去主持午宴,只好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卫老了。” 想到自己正式投入德妃门下,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么棘手的事,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卫远志也有些抠脑袋。 叹了口气,拱手道:“老夫必当竭尽所能!” —— 临近无当军的军营,夏景昀问道:“金将军,那些劳工营的劳工怎么安排的?” 金剑成道:“昨夜情况不明,未敢出城,今日早上从城墙上放了些食物下去,这些劳工倒也本分,没敢乱来。但是方才公子到后,为他们划定了专门的营盘,并且吩咐人准备了热水、被褥、棉衣等等,还打算从其中挑选家世清白、愿意投军之人进入无当军呢!” 夏景昀啧啧称奇,“那回去我去找一下德妃娘娘,尽快给这些劳工妥善安置吧,此番他们确实遭了大难了。” 金剑成嗯了一声,指着前面地大帐,“公子就在里面,夏公子随我来。” 挑开帘子,金剑成走了进去,“公子,夏公子来” “草民夏景昀,拜见姜将军,感谢将军对劳工营难民们的厚爱,为其解决衣食,保障居所,将军胸怀天下,心系百姓,为国为民,无愧大夏军中之光,实乃我辈楷模!” 金剑成:???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直接就长揖及地的夏景昀,这是什么操作。 大帐正中,姜玉虎显然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节奏全乱,有点整不会了。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放下手中的信纸,淡淡道:“你这些话,应该去夸那些主政一方的父母官,我一个当兵的,听这些话干什么。” “公子此言谬之大也!” 夏景昀断然否定,朗声道:“草民过往,亦多见军士,可那些人托名军士,实为兵匪,骄横贪婪、武备废弛、乃至于烧杀劫掠,杀良冒功之事亦是常有。可无当军不同,无当军纪律俨然,战力卓绝,更关键的是,尊民爱民,让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军人,一支真正的部队应该有的样子。” “哦?”姜玉虎恢复了从容镇定的笑容,“你还知道真正的军人什么样?” “当然,真正的军人,不是当兵吃粮的兵痞,更不是乱武生事的军匪,他们保境安民,他们镇匪平乱,是盛世的底气,是和平的盔甲,他们有保家卫国的信念;有能打胜仗、建功立业的本事;有英勇顽强、无惧牺牲的血性;更有品德端正,浩然正气的操守。这天下有父母官,更有子弟兵,负重前行,庇佑万民,这便是真正的军人。”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听得金剑成在一旁热血沸腾。 我他娘的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 姜玉虎却不置可否,直接调转话题,“听说昨夜你知道我来了并不惊讶?” 夏景昀开口道:“因为之前在分析那位宋都尉时,金将军说,来之前伱特意吩咐了,让他可以放手相信所有兄弟。这话当然没错,但作为您这种位置的人,说这种话,听起来就很愚蠢,甚至有种不谙世事的单纯。” 金剑成嘴角抽了抽,神色微变,想要开口提醒,但姜玉虎笑意盈盈,“接着说。” 夏景昀道:“但是后来,我听金将军说了您的过去,您并不是那种仰仗着出身窃取高位之人,掌军几年,已经用实际行动赢得了整个无当军上下发自心底的畏服,而且不管是与北梁还是以西域诸部作战,无一败绩,已经有人将您称作小军神,既然如此,您怎么可能会有这样马虎的任命。” “于是我顺着这点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既是引蛇出洞,也是请君入瓮,故意留出破绽让对方利用,然后布置下后手,也能趁机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清洗无当军中的蛀虫。” 夏景昀神色坦诚,“但说实话,我的确没想到是您亲自来。” 姜玉虎点了点头,“不错,的确算得上一个上等废物。” 夏景昀:. 老子处心积虑豁出面子给你吹这么大两篇牛哔,你就这么评价? 要不是打不过,我就真打你了! 姜玉虎笑着起身,“本来今天叫你来,是两个事,一来这帮反贼突袭州城之事,的确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审问、分兵多花了些时间,差点就误了大事,你挽救了局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因为这个人情,你耍弄心机,将你堂兄送入我无当军之事,我就不追究了,只将你堂兄逐出无当军便罢了。” 夏景昀立刻神情紧张了起来,但强忍着没开口。 姜玉虎淡淡道:“别怪我,此番将淑妃的人擒杀,又将你堂兄吸纳,落在有心人眼里意味着什么,他金剑成不知道,你不用我多说吧?” 夏景昀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是那都是对外人说的。本公子在乎他们怎么想吗?” 姜玉虎却忽然展露出霸气,“无当军是不站队,但谁说本公子收一个看得上的人就叫站队了,谁敢乱放屁,本公子掀了他的屋子!” “既然你是个上等废物,本公子就卖你一个面子,你堂兄此番杀敌有功,就留在军中,金剑成既然答应了他要让他当百夫长,那就当个百夫长!未来若再有新功,立擢升千人都尉,就顶替宋任侠的位置。人情还了,你我两清!如何?” 卧槽,将军威武!我再也不在心里骂你了! “将军爱憎分明,威武霸气,实乃我辈楷模!” 夏景昀高声拜服,一脸感慨,“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玉虎之名,今日一见,传闻还是逊色了些!” 听了这话,一向淡定的姜玉虎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着站在下面仪表堂堂的男人,有些无奈。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昏君的快乐。 他娘的,要是摊上这种奸臣,有几个人顶得住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人如玉,气如虎!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玉虎之名还能这么解释,关键是解释得还让他这么信服,那么开心! 他站起身,绷着嘴角,“本公子有些乏了,剑成,快到午饭之时了,我们无当军也不能失了礼仪,你备些酒菜,替本公子好好招待一下。” 说着就转入了大帐之后。 金剑成懵逼地站在原地,一脑门子雾水。 礼仪?我们无当军什么时候有那玩意儿? 朝中大佬来了都不留饭的啊! 但懵逼归懵逼,执行起命令来还是不含糊,他很快摆上酒肉,拉着夏景昀喝了起来。 喝了一阵,姜玉虎平静了心绪,又板着一张扑克脸出来,也跟夏景昀喝了一杯。 刚放下杯子,一个亲兵匆匆而来,“报!公子,前泗水州州牧,卫大人求见。” 当一脸忧心忡忡的卫远志走入帐中,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想象中的画面一个没出现,姜玉虎虽然依旧板着个脸,但是居然正和夏景昀、金剑成推杯换盏,气氛不说一片祥和,那也是喜乐安康。 姜玉虎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卫大人,你来有什么事?” —— 首订过了五百了,离一千还差点。 不过既然放假了也没办法,先祝大家旅途平安,假期愉快吧! 书什么时候看都行,回头补个订吧,么么哒! or2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离别在即(第一更) 你们都这样了,我还能有什么事? 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卫远志到底是老江湖,在刹那懵逼之后,心头惊喜莫名,脸色瞬间变得自然,“玉虎公子,老夫奉娘娘之命,特来询问无当军中可有物资需求?老夫可从中协调,保障充足供应。” 姜玉虎淡淡道:“卫大人这是挑边了?” 卫远志并不意外这个看似跋扈的年轻人能够一眼看穿其中玄机,而且他也没打算藏掖,点了点头,“人老了,总得为子孙谋啊!不是谁都有老军神那般幸运的。” 姜玉虎浅浅一笑,“这等小事,遣一小吏来即可,何须劳动卫大人大驾。请卫大人替我向娘娘致谢。” “既如此,那老夫告退。” “恕不远送。” 江安城中,大殿里欢声阵阵。 建宁太守郑远望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叛乱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终结。 姜玉虎黄雀在后,将私放叛军过来的宋任侠强势镇压,然后带着一千精兵,以狂风扫落叶的姿态将这些叛军收割,也带给了江安城厚重的安全感。 喜乐祥和的气氛重新在城中升起,笑容也爬上了那一张张原本填满了担忧和恐惧的面庞。 虽然今日那场本该登高望远大肆庆祝的酒宴,只能在这大殿之中展开,虽然这些人还都是昨日曾见过的那些人,但这个轻松欢乐的氛围,已是让劫后余生的众人颇为满足。 但几乎没人注意到,大殿正中的德妃,强颜欢笑的表情背后,藏着深深的忧虑。 忧虑夏景昀得罪了姜玉虎,就此树起大敌,他个人前途陡生变数; 忧虑夏景昀跟姜玉虎交恶之后,让她将势力拓展到军方的计划,生出无限波澜。 而在不知不觉中,她内心深处,对前者的担忧甚至悄然超过了对后者的担忧。 正当她带着一颗忐忑的心,熟稔又违心地应付着场中众人时,卫远志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德妃避席起身,来到侧殿,连忙问道:“卫老,你可处置妥当?” 卫远志摇了摇头,德妃面色一变,急切道:“高阳没事吧?” 一旁的冯秀云写满忧色,更是不敢开口,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卫远志,眼神里充满了祈祷。 “娘娘,我的意思是压根用不着我。” 卫远志笑着将他去往无当军军营之后瞧见的画面说了。 德妃都听傻了,“不会吧!本宫听闻,这些年间,多少朝中侍郎以上的重臣去往无当军军营,宣旨慰问抑或商议军务,都没得到设宴饮酒的待遇。高阳怎么可能!” “若非老夫亲眼所见,老夫也不相信啊!” 卫远志感慨道:“夏公子的确是天纵其才,居然连姜玉虎都能拉拢过来,还愿意与他一起饮酒。娘娘,伱这义弟,绝非池中之物啊!” 德妃听完,笑容不自觉地出现在那张绝色的脸庞上,显得愈加美艳不可方物,就如同被后辈被夸耀的家长一样,笑了笑,“他还尚且稚嫩,还需要请卫老多多指教。” 卫远志含笑点头。 “卫大人辛苦了,且去殿中饮酒稍歇,待本宫稍稍平复一下。” 卫远志拱手告退,脚步轻快地走回了大殿之中。 德妃缓缓找了张椅子坐下,用眼神示意冯秀云也坐下稍歇,然后笑着道:“怎么样,你这位如意郎君没让你失望吧?” 冯秀云微红着脸,“我就说他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是吗?”德妃挑了挑眉,调侃道:“先前是谁在那儿说着,娘娘,救救我夫君,别让他出事啊?” 冯秀云臊得满脸通红,“奴婢,只是不想他坏了娘娘大事。” “哈哈哈哈!他从来都是本宫绝佳的助力,怎么会坏本宫的事呢!” 德妃笑着道:“走吧,既然他做好了他的事,咱们也做好我们的事,好好给今日这场宴会收好尾!” —— 搞阴谋的,往往都信奉一个真理,那就是:任何秘密,超过了两个人知道,那就不可能是秘密。 就如同今日夏景昀进了无当军军营之后的结果,没花多少工夫,便传遍了整个江安城。 姜玉虎摆酒设宴,亲自款待夏景昀的离奇事件;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姜玉虎名字新解; 夏云飞被姜玉虎正式任命为无当军百夫长的任命。 每一项,都挠中了吃瓜群众的f__h点。 “这是个什么怪物啊!让德妃倾心也就罢了,连姜玉虎也对他青眼有加?” “是啊,那可是姜玉虎啊!今日在城墙上瞧见,还以为会跟德妃娘娘闹将起来呢,没想到因为这夏景昀,竟然走到了一起!” “咳咳,那个啥,我打断一下,姜玉虎很厉害吗?为什么你们说得比德妃娘娘还了不起?” 一个人好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立刻换来了身旁所有人居高临下的鄙夷。 虽然这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也不清楚,但不妨碍他们不懂装懂,一脸心知肚明一切了然的姿态同样鄙夷着那人。 “姜玉虎你都不知道啊!” “姜玉虎多厉害啊,你竟然连他都不知道!” “平生不识姜玉虎,看遍英才也枉然啊!” “还是老夫来说吧!”一个老者听着这些人在那儿胡言乱语,终于看不过去,缓缓开口。 “作为军神大人的嫡孙,姜玉虎早有名声,但只在军方和最高层。他第一次真正走入众人视野,是在他十七岁执掌无当军时,当时许多人不服,但姜玉虎执掌军权的第一战,就是北梁精锐边军平南军两万人寇边,他亲率三千骑包抄,击溃平南军主力,而后衔尾追击,深入北梁国境三百里,此战斩首过万,一举奠定其在无当军中的威势,同时成为自军神大人归隐之后,边军的最大胜利,直接名动两朝。” 四周登时响起了一阵惊呼。 十七岁! 人家这才叫少年强则国强啊! 自家那些不争气的少年强,只能让少女扶墙,丢死人了! 差距啊! “在军事上的超凡造诣只是姜玉虎厉害的一个方面,他为人桀骜,睥睨一切,有好事者将其与另外三位名动天下的中京城贵公子同时称作中京四公子,但他听闻此事之后,直接说道,本公子不拒绝你们搞这些事情,但是别把本公子跟那三个废物排在一起。” 嘶! “不仅如此,在姜玉虎执掌无当军之后,原本在老军神退隐之后已渐显颓势的无当军重振雄风,打仗打得厉害不说,这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不管你是朝中重臣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去无当军军营那都是说完正事就滚,别说吃拿卡要,就连留饭都是奢望。” 嘶! 随着一口口凉气倒吸,场中气温都升高了不少。 “姜玉虎这般跋扈行径,不招来报复吗?” “报复?”老者冷哼一声,“论勋贵,他姜家就是最大的勋贵,论朝堂,咱们那位陛下虽然.咳咳,都懂吧,但是拎得清啊,知道谁才是他皇位最坚实的倚靠,更何况姜玉虎只是不搞迎来送往那一套,与国朝法度完全不相违,所以只要敢奏报姜家行事的,轻则斥骂,重则罢官,谁还敢多言?” 老者看着众人,“所以,老夫见到今日姜玉虎在城墙下的兵威,和在德妃娘娘面前的跋扈样子,就想到这位突然到来的小军神可能跟德妃娘娘产生龃龉,没想到,没想到啊!” 听了老者的话,了解了姜玉虎的厉害,众人也是啧啧称奇,“这夏景昀也真是神了,好像就没他拿不下的人呢!” “你说人家小军神要家世有家世,要本事有本事,性子又高傲,他凭哪点让人家看重啊!” “哎,谁知道呢!我就知道德妃如今有了这夏景昀,可谓是如虎添翼啊!” 众人纷纷夸奖,但也有人不服,阴阳怪气道:“嘚瑟什么呢!没考科举,没走正途入官场,今后顶多就是个幕僚,躲在背后出谋划策一下,哪儿有那么大的助力可言!” 旁边立刻便有人反驳,“你这话说的,就那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才情,还用多言吗?苏大儒当他的老师,那还能考不上个进士?” “这谁知道呢,又不是没有过惊才绝艳之辈考不中科举的,万一他就没考中呢!” 说得热闹,一个人轻声道:“说起来,秋闱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众人一愣,“是啊,德妃娘娘走了,秋闱就要来了。” —— 旧的一天,从清晨的惊雷炸响开始,徐徐归于平静。 权贵们得以保全,劳工们暂得栖身,叛军被悉数收押,牵连之人被去职审问,一场本该席卷全州,引动天下大乱的叛乱,就这样在方才抬头之际便被彻底掐灭。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个中秋月圆夜,有人团圆,有人没能团圆,有人再也无法团圆,但庆幸的是,所有人都平安。 新的一天,在平静中到来。 睡了一夜素的,重新恢复了精神的夏景昀来到了云府,先拜见了云老爷子之后,在正厅之中等到了德妃。 简单客套几句,德妃便开口道:“阿弟,明日我就要启程去往州城了,你可要与我同行?”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州城暗流(第二更) 这么快么! 夏景昀有些恍惚,旋即点头道:“我自然是要送一送阿姊的。师父去吗?” 德妃摇了摇头,“父亲不愿意去,我去州城也只是露个面,待一夜便走,他跟着去也劳累。” 夏景昀想了想,“我去了州城,可能就要在州城暂住一段时间,毕竟秋闱要到了,还是要稍作准备。苏先生也要回去,师父就又是一个人了。” 德妃叹了口气,“我让他随我入京他总是不愿,说着在这儿是一个人,进了京,我也是深居宫墙,他还是一个人,我也无奈。” 夏景昀稍作思量,开口道:“阿姊,我有个想法。我回去劝劝我的父母,让他们搬来江安和师父一起住吧。如今我要去州城,堂兄要跟着无当军北上,他们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而且我堂妹正值二八年华,家里有个小辈也能多活跃一下气氛。” 若是换做夏景昀过去的时代,或许德妃难免会想一句你小子是不是想鸠占鹊巢,李代桃僵之类的。 但眼下,没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更遑论举族搬离。 再加上夏景昀和夏云飞两兄弟这些时日的表现,德妃也不至于往那个方面去多想。 于是德妃开口道:“会不会太勉强了?” 夏景昀笑了笑,“我也算是为了未来做准备。如果有幸一切能按照我们的计划走,未来我也会在中京城定居的,现在让他们走一小步,未来再让他们走一大步就容易了。” 德妃听完也忍俊不禁,“你倒是会安慰人。”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啊. “那我这就写一封信,先与父母说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过些时日再亲自去劝他们搬来江安。” 德妃含笑点头,起身牵着他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夏景昀: “阿姊,伱放心,我会继续努力,争取在未来做你最信任最坚实的倚靠。” 德妃掩嘴轻笑,“现在就已经很好了呢!阿姊很满足了。” “未来还长着呢!” “好,那阿姊拭目以待!” 从云府出来,他又到了无当军军营,姜玉虎正在主持军中操练,瞧见他过来,眉头一皱,“你怎么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有吗?”晕乎乎的夏景昀摸了摸脸,尽力恢复了正常,看着下方的场景,熟练地吐出一句,“我还以为将军只是战争天赋卓绝,未曾想治军亦是严苛如此,当一个人比旁人优秀,却还要比旁人努力,不成功都是不可能的事!草民服了!” 姜玉虎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不少,扑克脸依旧平视着前方,“叫你来,有两个事,第一件事,宋任侠我已经抓了,但我军中人我自行处置了,不会交给朝廷,你去与德妃娘娘说一声。” “将军宅心仁厚,顾念袍泽之谊,无怪乎无当军能成天下最强军!娘娘也定会理解,请将军放心。” 姜玉虎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想不通这样一个才气惊人的年轻人,是怎么练就这一身堪比朝中老奸臣一样的本事的,但心里那种“昏君的快乐”确实实打实的,“第二个事,金剑成去弄了些鹌鹑回来,看你虚得那样,都给你吃了补补吧。” 夏景昀脱口而出,“鹌鹑也能补啊?” 姜玉虎淡淡道:“以形补形,没听过吗?” 那这小鸟补不了我,我是大雕. 夏景昀笑着道:“将军,这我就要反驳一下了,以形补形之说,多少有些谬误,照这个说法,我要吃人,那岂不是就成了人上人了。” 就像不懂拒绝的人,他的肯定是没有意义的一样,一味奉承的人,久而久之,他的夸奖也会变得廉价,就得挑些这样无关轻重的小事反驳争论两下,才会显得吹捧是那么真诚。 身为一个合格且优秀的项目经理,夏景昀对这些事情早已熟稔。 但他的反驳,落在姜玉虎的耳中,却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姜玉虎只是平静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他们是怎么当上人上人的?” duang! 夏景昀如被当头一棒,敲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大帐中,两个人默默地吃着鹌鹑。 “你怎么这么虚?” “咳咳,平日锻炼少了。” “是锻炼多了吧?” “将军,咱聊点正事吧。” “没兴趣。”姜玉虎将最后一口汤喝完,“让你堂兄帮你装点鹌鹑,早点回去吧。” 说着就转身进了大帐后面,留下夏景昀一个人对着小鸟,一阵凌乱。 回去小院,胭脂看着那一串鹌鹑,努力地憋着笑。 夏景昀黑着脸,“想笑就笑吧。” 胭脂轻笑一声,帮他揉着肩膀,“公子龙精虎猛,用不着这些东西。” 夏景昀毫不害臊地满意点头,“你说这话确实是最有发言权的。” 男人嘛,可以承认穷,可以承认丑,但绝不会承认自己那方面的不行。 有诸多俗语可以佐证:君无细言,大话连篇,长治久安等等。 可惜嘴上说得花,行动却才见真章。 就如今夜,这个虚得呼呼大睡的男人,连交浅言深都算不上,让胭脂一边幸福地依偎在他身旁,一边忍不住想着,明天还是抓紧把鹌鹑炖了带在路上喝吧。 离别往往就是这般,哪怕提前定好了日期,但当那一刻真的到来之时,情感才会真切地涌出。 因为,伤人的不是时间,而是情景。 德妃和云老爷子站在城外的凉亭外,执手相看泪眼。 云老爷子看着女儿,不知道这一别,再见又将是何模样,甚至还能否有再见的机会,忍不住老泪纵横。 德妃也望着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心中涌起千愁万绪。 站在他面前,自己似乎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但这一别之后,自己又将独对那日夜的寒风凛冽。 但最终,他们只是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然后互道了一声珍重。 离别得太用力,就仿佛真的将这一面,当做了最后一面。 即使它真的是,他们也不愿相信,也要给余生留一个念想。 望着车帘放下,车夫就位,云老爷子深吸一口气,高呼一句。 “恭送德妃娘娘!” 一句话,瞬间冲开了德妃的心防,坐在马车之中的她,泪如雨下。 夏景昀默默走到云老爷子身旁,“师父,我给我父母写信了,到时候他们就搬来江安,多陪陪你。我也会常回来看你的。” “高阳啊!不要为这些事情牵挂,我的身体好着呢!你好好做你的事。秋闱就只十余天了,我可等着庆贺你高中!” “师父放心,必不让你失望。” “好了,走吧,别落下太远,我没事,就当做了一场热闹的梦,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 夏景昀听见这话,莫名心头一酸,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些画面,抽了抽鼻子,一把搂着老爷子,“师父,保重。” 云老爷子骤然被这么一抱,身子一僵,慢慢松弛下来,轻轻拍了拍夏景昀的背,“你也保重。” 夏景昀跃上马车,跟云老爷子挥了挥手,车夫甩动鞭子,“驾!” 走出一截,他轻轻掀开侧帘,果然瞧见了云老爷子如石柱一般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们远去。 夏景昀收回目光,轻轻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谢胭脂握住他的手,温柔而沉默,就像她一贯温柔而沉默的陪伴。 “胭脂,我教你唱个曲吧?” “嗯。” 夏景昀轻轻哼唱起来,谢胭脂学了一遍,便轻启朱唇,唱了起来。 悠扬婉转的声音从马车传出,响起在山间的古道之上。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 一路上,跟着队伍一道的夏景昀也会在停下来的时候,去跟德妃请个安,聊聊天。 然后用一首《送别》再将德妃弄哭。 接着又去姜玉虎那儿,吹吹捧捧一番,让姜玉虎沉沦在昏君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随着队伍的前行,信使的陆续抵达,他也渐渐了解了一些叛乱后的余波。 整个建宁郡的官员几乎被一扫而空,其中包括了江安县令赵鸿飞,也包括了那位还幻想着等郑家父子成事之后扭转局面的万福县令钱德宝。 万福县是夏云飞亲自去的,将钱德宝连带着吕二虎的恶势力直接连根拔起,顺道给家里送了一封夏景昀的信,也让即将随军北上的他和家里团聚了一下。 而江安城中,怡翠楼的忙碌渐渐消停,在郑家谋反之事的惊吓中,凝冰不等德妃走,便和一帮京中来人一起,匆匆回了中京,不知道此番归去,她会如何评价这一趟江安之旅。 车轮如同时间,缓缓碾过,留下痕迹,但再难回头。 它一圈圈转着,转过了坎坷和遥远,慢慢接近了想去的终点。 —— 泗水州城,城中大牢。 大牢之外,站着一队持枪而立的守卫,在他们身后,则还有一群穿着劲装挎刀而立的人。 两队人截然不同的画风和气质,让人可以很轻松地分辨出,那是一支军中劲旅,和州城衙役。 这般森严护卫,是因为背后的大牢之中,关押着此番试图叛乱的一众乱党。 在大牢最深处,有一间看守严密的牢房。 牢房里,那位手上戴着枷锁,脚上绑着镣铐的男人,正是此番在州城之中试图接应叛军作乱,献出州城将德妃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州中二把手,长史吕丰源。 如今事败,身陷囹圄,他的脸上却瞧不见多少慌乱和颓丧,靠墙坐着的腰背都是挺得笔直。 一阵脚步声从牢门口响起,慢慢来到了吕丰源所在的牢门口。 “吕大人?” 牢头手里提着个大大的食盒,弓着腰,一脸谄媚。 吕丰源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诶!”得了允许,牢头才敢打开牢门,又支起一张小桌子,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了出来。 有肉有菜,竟然还有酒。 不仅如此,牢头还有些忐忑,满是歉意道:“这两日城里管得严,没能买到您心爱的留香居,请大人勿怪。” 吕丰源神色漠然,“无妨。先倒杯酒。” “诶!”牢头连忙倒了杯酒,双手递到吕丰源嘴边喂了进去。 接着又夹了几口菜,喂进了吕丰源的嘴里。 看这配合默契的架势,竟已不是第一次。 牢头小心道:“大人,按照计划,德妃娘娘明日就要到了。” “怎么?怕了?” “没有没有,小的有大人做靠山,如何会怕她!” “不怕就对了!”吕丰源轻蔑一笑,“我本身还未有动作,他无当军也没能从我府中搜出什么往来信件,能奈我何?” 他哼了一声,“到时候,我堂姐参她云清竹一手假借天威,残害忠良,再指责她在泗水州大肆安插亲信,培育势力,意图不轨,本官能有什么危险?” “大人英明!”牢头面露激动,旋即又喂了他一杯酒,“只是可惜了大人在泗水州这么多年的根基。” 吕丰源摇了摇头,“你错了,本官的根基在宫里,在勋贵一体,勋贵不倒,娘娘不倒,娘娘不倒,本官不倒,本官不倒,这泗水州的根基又怎么会倒。” 他哂笑一声,“这是大势,哪怕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牢头恍然,感慨道:“小的能为大人效劳,实是三生有幸。” 吕丰源靠着墙,“待本官启程,你便跟着动身进京,到了中京,待我脱罪之后,自有你一番泼天造化。” “谢大人!” 吕丰源嗯了一声,旋即将目光看向一个菜盘,牢头连忙夹了一筷子,送了过去。 腐臭的牢房之中,菜香酒香阵阵。 两更七千字,基础更新写完。还有。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棘手局面(为白银盟加更之二) 天光自东而来,缓缓掠过长河,掠过群山,洒入了一片群山环抱之中的广袤平原。 雄壮的泗水州城,就如同镶嵌在这瑰丽自然造化景象之上的一颗耀眼明珠。 映照着山河锦绣、沃野千里。 而站在州城之外,极目远眺,遥远的地平线,率先冒出了一个黑点,而后两个、三个直至数都数不清的无数个。 他们就像是一点火星,点燃了早早埋在城郊的引线,飞奔传信的骑士便如那滋滋的火药燃烧般,点燃了安静的雄城。 城中官吏、围观百信乌泱而出,仿如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般,热情地守候在城门之外。 夏景昀坐在马上,胯间已被摩擦得没了知觉,也就没了痛苦。 他抬头望着这座雄城,心里生出了几分明悟,怪不得金剑成当初一听自己要出击的想法就直摇头,要是有这样的城池据守,换他他也不出去。 同时在心头又生出了几分后怕,若是姜玉虎没洞察先机,破灭了郑家父子占据州城的阴谋,只要让郑家父子逃回州城,江安城守没守住,泗水州的局面都已经算是真烂了。 同样的念头也在许多人的心头生出,以至于长长的队伍中,竟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肃穆。 “臣李天风,恭迎德妃娘娘!” 暂领州牧之责的礼部侍郎李天风领着州中留守的官员士绅,朝着德妃恭敬行礼。 于是,又是一番客套的故事。 权力的天威之下,没有人会干什么蠢事。 而无当军的兵戈之下,也没有人会干什么想不开的傻事。 在简单的客套之后,姜玉虎亲自护送着德妃在城中转了一圈,完成了事先中枢定下的彰显天威,以震宵小的流程。 然后才让金剑成掌管德妃身边的护卫,自己带着人马在城外扎营。 德妃住进了为她此行专门修筑的别院。 虽然她只住一晚,但那间别院依旧修得豪奢又雅致。 而夏景昀则干脆带着胭脂和婢女,住进了苏师道的家中。 苏师道虽然做官的水平差,但学问确实高,又有如云老爷子之类的几位同窗照拂,也在城中置了一处宅子。 虽然比起德妃那间别院仿若云泥,但放在普通人家,也算得上宽敞整洁了。 夏景昀先在苏师道的引荐下,十分正式的拜见了他的师娘。 这位眉眼之间虽受岁月侵蚀,但不减其书卷文气的苏夫人看着夏景昀十分欢喜,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便开心地去忙活起了晚饭。 苏师道接着又将他的两个儿子介绍给了夏景昀,也没有什么刁难之事,这等家教,教授出来的只会是那谦谦君子。 就在夏景昀在苏府之中,暂时安顿下来,一片祥和之际,州牧府邸之内,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下官有负娘娘重托,请娘娘责罚!” 李天风站在屋中,一脸惭愧地向德妃躬身致歉。 他带着皇命到了泗水州,挟着德妃娘娘的名头和卫远志黯然下台的余威来到了泗水州城,十余日的时间里,依旧是政令难出州衙,也并未建立起多少关系,更是在郑家父子的阴谋中全无抵抗之力,被吕丰源轻而易举地控制住,若非来的是正牌无当军,德妃此行之成果恐怕就要尽丧他手了。 “无需如此,泗水州地处偏远,局势复杂。你才来十余天,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不必操之过急。” 她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疲惫,李天风这个礼部侍郎,已经是她先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合适人选了,如今还要仰仗他来维系和发展泗水州局面,于情于理,都不会轻易苛责。 未被责备,李天风心头感动,开口道:“娘娘,还有一事,如今作乱的州中长史吕丰源虽以被擒拿,但他如今死不认罪,还幻想着被押送回京之后,被他的堂姐解救,以至于许多原本有望投效之人也在观望。此番若是不能将其论罪,任其逍遥法外,不仅不能给淑妃重创,同时对于娘娘的威信也是个打击,还会让州中的局面变得更加艰难。” 德妃点了点头,“那你怎么看?” 李天风能做到礼部侍郎,自然也不是无能之人,开口道:“吕丰源之罪责,不能拖。一旦拖到回京,那就是无穷变数,娘娘久不在陛下身侧,难保宫中有人借机影响陛下圣明决断,一旦陛下开了口,或者下了旨意,放了吕丰源,哪怕只是让其活了下来,都对我们是极坏的结果。” 德妃微微蹙眉,显然李天风的分析也有些道理,并且戳中了她心中的担忧,“以吕丰源之地位,既然没有死在乱军之中,便需要押回去受审,如何能够不回京呢?” 李天风面色一狠,“没有乱军,我们就制造乱军。不如私下联络人手,伪装劫狱,然后直接将其射杀!哪怕不能定罪,也不能任其逍遥法外!” “娘娘不可!” 这时候,德妃身后的屏风转出一个身影,李天风登时目瞪口呆。 “卫卫大人?” 德妃平静道:“卫老早就是本宫的人,今日与伱一见,也算彼此心里有个数。” 李天风瞳孔微缩,后背唰地渗出一阵冷汗。 原本还因为自己是德妃一系的最高位官员而有些自恃身份的心思瞬间没了,娘娘手底下藏了一个卫远志,那还有没有藏别人?过往这些日子,自己有没有自恃身份,做什么惹娘娘不快的事情. 这位曾经的礼部侍郎,如今的泗水州代州牧心思瞬间急转。 卫远志既然已经投靠了德妃,自然不会拆穿德妃的话,朝着李天风一拱手,“李大人,你方才的建议还需思量。” 既是成了“同党”,那李天风也不是什么小喽啰,心头自然起了竞争之心,开口道:“请卫大人赐教。” “赐教谈不上。”卫远志摆了摆手,“我就说一条,英国公吕家是勋贵之中的核心,吕丰源是吕家的嫡系。吕丰源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娘娘手下,短时间看是树立了威信,但长远来看,怕是会激化斗争,娘娘如今正待发展,不宜与其硬拼啊!” 这情况李天风自是知道的,但他如今正是年富力强,踌躇满志之际,忍不住道:“难道就要这么忍气吞声吗?人家都踩在我们脸上逞凶了,我们还要让他逍遥法外?这般行事,如何能让人归心,又如何暗中发展?” 卫远志看着他,“你执掌一州,不是发展?老夫入朝,不是发展?娘娘之义弟,惊才绝艳,假以时日更成大器,不是发展?” 你这前两条都好说,最后一条那都什么玩意儿,一个科举都没过的年轻人,你就拿出来说,是不是有点太谄媚了. 李天风心头无语,但嘴上却只能叹了口气,“真就不想想办法?” 卫远志开口道:“朝堂之中,勋贵向来抱团,淑妃地位之稳固也来源于此,我等暂时势弱几分,还是徐徐图之吧。李大人不妨想想,若是真把勋贵们逼急了,把你到手的州牧之位撬了,你又当如何?娘娘和我等又当如何?你想想,吕丰源身在牢中,为何他不认罪的消息能传得满州都是。” 李天风一下子愣住。 卫远志缓缓打了:“所以,李大人,你若是能将泗水州经营好,天下十三州,我等先据其一,便是一份坚实之基础。我等当有取舍!” 一直沉默的德妃轻声道:“云起,卫老在泗水州经营多年,你多向其请教一番,必有所得。” 表字云起的李天风这时候就不再拿捏姿态,恭敬朝卫远志一拱手,“卫老,请赐教。” “云起贤弟言重了。”卫远志摆手坐下,缓缓道:“这泗水州,主要势力就是三股。” “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以州中长史吕丰源为首的淑妃一系,也就是勋贵一派,他们在朝堂话语权最重,虽是外来户,但州中追随者不少。” 泗水州城的某间占地极广的大宅书房,一个老者正对着几个儿子侃侃而谈。 “其次就是我们这些本地士绅组成的派系了,我们不求别的,保障我们的基本权利就行了。谁当这个家,我们都可以。” “最后,就是中立派,那边都不沾,就是来做个官,但这些人没了支持,做事往往束手束脚,所以,常多尸位素餐和稀泥之辈。” 老者说完,轻笑一声,“这就是为何老夫断言,此番吕丰源死不了的原因。在他背后,人家有靠山啊!天大的靠山,连陛下都要三思的靠山!” 一个年轻人一脸震撼,“谋反都死不了?不能吧?” 老者嗤笑一声,“若是真的如郑家人一样兴兵谋反,那自是神仙都救不了他,但人家可没那么傻啊,人家就干了个囚禁州牧的事,你凭什么说人家谋反?” “不是,那个郑远望都在两军阵前说了啊!父亲你是亲耳听到的啊!” “说了?”老者笑了笑,“那怎么就不能是穷凶极恶的反贼肆意攀附,凭空污人清白呢?” “但是父亲你们都差点命丧江安,不会合力将此事坐实,以消心头之恨吗?” 老者摇了摇头,“既然活下来了,哪儿有那么多恨不恨的,利益才是根本啊!” 看着大受震撼的几个儿子,老者觉得今夜这堂课上得很有价值,“你们啊,还太嫩,吃不透这个天下运转的本质。” “对这位新州牧,要接近,要示好,但无需太往上凑,选一个人去跟着就行。” “真正要紧的是,今夜,精心准备点酒食,去牢里看看吕大人,他明日就要被押送回京了,千万别淡了人情。” “我等大族的立身之道,那就是不轻易选边。你们四兄弟一会儿抓个阄。选一个去投靠新州牧,选一个去继续跟着吕大人。” —— 德妃走回了房间,带回了屋外稍显冷冽的空气,也带着几分惆怅萧索的心情。 袁嬷嬷走上前,帮她揉着肩膀,温声安慰道:“慢慢来吧,这些事,急不得也急不来。” 德妃叹了口气,“我知道,但的确是心里有几分不快。差点死在江安,却拿这种主谋没有办法,只能任其嚣张。” 她伸展着自己那两条笔直修长如瓷器般的美腿,“别说下面的人不开心,我自己也有几分意难平!”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朝堂,戒急用忍都是必要之事,位置低时,谁不得伏低做小,打碎牙齿和血吞,只有等到形势逆转,才能一展心绪。你看秦相公,当年在老相公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一朝得志,便将老相公一族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老相公以死求饶,方才罢手,如今谁又还记得当年他的那些屈辱呢。” “嬷嬷,我省得的。”德妃缓缓收敛情绪,轻吐出一口气,“慢慢来吧。” “是啊,慢慢来吧。”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冯秀云走了进来,“娘娘,他来了。” 什么他不他的,搞得本宫在私会情郎一样. 德妃心里嘀咕一句,但也懒得纠正冯秀云言语上的问题,心头也有几分欢喜,“让他进来吧。” 很快,她看着夏景昀,调侃道:“你不跟你的小娘子腻歪,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夏景昀笑着道:“就快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阿姊了,可不得抓紧来跟阿姊请个安,说说话,多看几眼阿姊的笑靥如花。” 德妃随口道:“还笑靥如花呢!阿姊现在可笑不出来。” “嗯?”夏景昀立刻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德妃反应过来,连忙摆了摆手。 “阿姊,你跟我说吧,说不定我能帮你分忧呢!” —— 感谢诸位的订阅、打赏、月票、推荐票支持。 一个大男人,无以为鲍,只能多更以飨。 or2 (本章完) 第八十章 数千年的信念(求订阅) 德妃拗不过死缠烂打的夏景昀。 最终,还是将情况跟他说了。 听得夏景昀眉头紧皱,他的反应跟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一样,“都谋反了,还能不死?” 德妃叹了口气,将内情说了。 “一来是没有查获具体的物证将此事定成谁也无法辩驳的铁案,仅凭郑家父子的口供,信与不信都可以有说法。” “二者,吕丰源的背后是淑妃,是勋贵集团,若是普通罪责,忍了也就忍了,但谋反这种事,要么没有,要么就是死甚至株连九族,没有从轻发落一说,所以,勋贵集团必然会想方设法为其脱罪。” “他现在落在我们手里,我们自然可以很轻松地杀了他,但以什么理由,找什么借口,事后如何面对勋贵集团的怒火反击,都是一大难题。” 夏景昀听完心头也生出一阵憋屈,这一场叛乱死了多少人,江安城外的血气都还没消呢,结果这主谋之一还很可能治不了罪?甚至极大可能会被无罪释放? 这大夏还真是灭了得了,什么狗屁玩意儿! 德妃温声道:“高阳,你还年轻,自然是一腔热血,快意恩仇,但朝堂也好,后宫也罢,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下,都无法让你过得那般快意。” 她看着这个短短十余日,就已经十分满意的义弟,观察着他的反应。 夏景昀洒然一笑,“治大国如烹小鲜嘛!我知道。就连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的,对吧。” 这话一出,德妃跟袁嬷嬷都同时面露诧异,很难想象,以夏景昀的出身阅历,竟能产生这种结论。 夏景昀笑了笑,“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袁嬷嬷轻声道:“娘娘,能得公子相助,更该将目光放长远了。” 德妃心头也好受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诚,“好了,你这么一开解,我也想开了,没事了。” 夏景昀叹了口气,“真不再想想办法?” “不必了,拿着这个,回去多要点好处,慢慢积攒实力吧,多亏了伱,死难之人不多,多加抚恤,未来再想办法为他们报仇吧!” “哎!”夏景昀也知事不可为,只好叹了口气,“行吧,小不忍则乱大谋。” 德妃眼前微亮,就在这时,冯秀云又敲门进来,“娘娘,李大人求见。” 这么晚了,他怎么又来? 片刻之后,在别院正厅之中,德妃和夏景昀看到了如今的泗水州代州牧李天风。 李天风瞧见了夏景昀,登时变得欲言又止。 “无妨,高阳是我义弟,一切事情他都可知晓。” “娘娘!我真的忍不了了!” 李天风愤愤道:“你是不知道,方才下午,城里这帮权贵干了些什么事!” 他目光中充满了悲愤,“昨夜城中骤起传言,言之凿凿,说吕丰源不仅不会被问罪,还会回京升官,于是这帮大大小小的权贵,居然纷纷派人去牢中慰问,威严何在,威严何在啊!” 德妃也瞬间皱起眉头,神色之中,是难得的冰冷。 —— 王富贵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在州城大牢里混迹了这么多年,如今都成了牢头了,也没见过这般豪横的犯人。 州中大小权贵,至少有十几家,托人送来了食盒和各种用度。 吃的、喝的、解腻的、补气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在那间牢房前摆了一大堆。 就差个泄火的了。 寻常人家给亲爹上坟都摆不了那么多东西。 他娘的给一个犯人,还是个反贼犯人,供养成这样。 震撼的同时,他也很开心,身为州城大牢的牢头,他虽然平日里油水还是不少,但在州城中也就是个小吏,真正的大人物没人把他当回事。 但今天不一样了,多少州中平日里都是用鼻孔看他的老爷、少爷,都和颜悦色地对他说着话。 有些不那么厉害的权贵,言语之中,甚至还带着点谦卑。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那个戴着枷锁和镣铐,身在监狱却如安坐不动的人带来的,所以,他的态度愈发谦卑。 “吕大人,您看您想用点什么,小的服侍您。” 吕丰源微闭着眼睛,“给我念念这些东西都是谁家的就行。” “诶!” 牢头连连点头,站在一旁就开始一个个食盒揭开,看着盖子上的署名,念了起来。 吕丰源双目微闭,淡然的神色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 —— “公子,夏公子求见。” 无当军的军营中,金剑成走入中军大帐,小声开口。 姜玉虎微微皱眉,金剑成一看这表情就明白,立刻道:“那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先回去。” “让他进来吧。” 正要转身的金剑成脚步一顿,扭头惊讶地看着公子,公子却已经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不再说话了。 他虽然对夏景昀如此“受宠”十分不解,但他对公子的安排从无疑虑,还是老老实实出门通报。 “将军身居如此高位,文武皆得世人共赞,却仍能刻苦学习,草民受此激励今夜已是不虚此行啊!” 夏景昀一进大帐,就一脸惊讶地高声开口。 姜玉虎默默将手中的话本放下,板着脸道:“你不在城中好好待着,跑我这儿来干什么,无当军军营又不是酒楼。” “哎。”夏景昀忽然一叹,“要说大事,也没什么事,就是心头有些难受,想来想去,只有将军之高风亮节,光风霁月,能仰望几分而消解心头烦闷了。” 姜玉虎淡淡道:“说人话。” “就是那吕丰源,勾结反贼之事,证据确凿,却偏偏所有人都奈何他不得,因为他是勋贵之后,朝野势力庞大,即使死了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人险死还生,但依旧还是没法动他。不仅如此,大家还得上赶着去巴结他,今日午后的州城大牢,跟赶集一样呢!” 夏景昀没有藏掖,“我就想着,若是高位都是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奔头,转念一想,不还有将军这样的人嘛,赶紧过来洗洗眼睛。” 姜玉虎面色不变,“你之前写了两句诗,我觉得尚可。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看着夏景昀,“你作此诗的本意我且不论,人家祖辈的英国公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后辈享受些好处,拥有些特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夏景昀抬头看着姜玉虎的面容,似乎想要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试探。 但他失败了,于是,他平静道:“我在想,这位吕大人的先祖,那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开国公爵,当初是如何看待前朝勋贵?又是为何要毅然揭竿而起呢?他若是看到自己的子孙是如今这般,又会作何感想呢?” 他自嘲一笑,“将军,你知道我们这些草民,总想着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是为什么吗?” “当然有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一展生平所学,也为了让子孙后代过上更好日子的想法,但最深处的念头,却是相信这样一句话。” 他看着姜玉虎,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八个字,支撑着无数的有志之士,前赴后继地去发光发热,去为了这座天下去贡献自己的力量,但如果有一天,这一切都只能以出身和血缘来论,而且这血统和出身也已经腐朽到只在乎他们个人而不在乎这座天下的时候,我想这个天下也就必然到了要变革的时候了。” 姜玉虎沉默了片刻,“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吕丰源?” 夏景昀笑了笑,“来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想没那个必要了,也不敢奢求将军。” 他站起身,恭敬地深深一拜,“今夜多有打扰,草民告退。” 他的动作依旧充满了恭敬,但姜玉虎能够感觉到,那动作之中,有些情绪没有了。 于是,他坐在空空的大帐中,陷入了难得的思索。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跋扈的勋贵(求订阅) 别院之中,德妃和卫远志、李天风等人还在议事。 在见识到了州城之中的“人心向背”和复杂情况之后,三人自然是要趁着分别之前,当面谈清楚许多事情。 将事情分出轻重缓急,再分出哪些眼下能做,哪些可以试着做,哪些压根做不了。 再把州中势力进行一遍梳理,哪些人能够拉拢,哪些人可以试着让其保持中立,哪些人要用雷霆手段镇压,又有哪些人暂时不能去碰。 林林总总,好一番算计之后,已是暮色渐起。 李天风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一摞纸,犹豫了一下,“娘娘,卫老,对吕丰源那边,咱们真就一点动作都没有?” 德妃轻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后她想起方才怒气冲冲离开的夏景昀,也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娘娘,云起贤弟,其实咱们还真可以做点什么的。” 德妃诧异看着卫远志,先前说不能乱来的是他,现在说可以做点什么的也是他。 卫远志笑了笑,“娘娘,我并非前后不一,我先前反对的是云起贤弟所说的采用无可挽回的手段行暴烈之事的想法,但如今州中人心思动,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或许也会给接下来我们在州中的经营带来很多麻烦,毕竟当人家瞧着我们连一个吕丰源都对付不了,谁还敢和我们一道对抗淑妃,对抗勋贵。虽然我们是知道吕丰源此番并不比淑妃难对付多少。” 李天风有着几分急切,“卫老请讲!” 卫远志朝着德妃微微拱手,然后道:“我们可以开堂会审。第一,将吕丰源眼下的窘状展露出来,这是对他的羞辱,对他气势的打击;其次,将此番叛军的恶行公之于众,亦可唤醒有良知之人的口诛笔伐;再者,也向众人明确,我们对付吕丰源,不是权力斗争,而是因为他确实谋反有罪,就算今后他得以脱罪,那也是朝廷中枢之过,不是我们与他斗争失败,说不定反而能激起几分同仇敌忾。” “妙啊!” 李天风听完眼前一亮,“卫大人此计甚秒!甚妙啊!” 德妃也微微颔首,“可行!” —— “快!快!为老夫洗漱更衣!” 一个大宅之中,一个老者挥退了来报信的管家,扭头看着床上的小妾,急急吩咐道。 小妾还在那儿腻歪撒娇,“老爷,都入夜了,你上哪儿去啊?” “管那么多!快点!” “哎呀,凶什么凶嘛!”小妾很有分寸地撒着娇,嘟囔着娇艳欲滴的小嘴,为老者服侍着。 “凶?”老者显然很吃这一套,伸手揉了一把,“刚才你叫我快点,现在我叫你快点,哪儿凶了?” 我叫伱快点你也没快起来啊美妾心头嘟囔一句,脸上却一脸羞红,“哎呀,你坏死了!” 同样的催促发生在此刻州城之内的许多处大宅之中。 因为代理州牧李天风,要连夜提审吕丰源,并且德妃娘娘还要旁听。 为了以示公正,还邀请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士绅代表旁听。 “这李天风大半夜的是要折腾什么?他还真敢向吕大人下手不成?” “谁让你们今天一个个的居然还都去牢里送东西,估计给这位李大人气疯了吧!” “说得你没送一样!吕大人明天也要出发了,不去结个善缘,未来还有机会吗?” “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要我说啊,那就是德妃娘娘明日就要走了,他可不得趁着今夜有人给他撑腰,杀猴给鸡看啊!” “咦?不是杀鸡给猴看吗?” “你觉得你是鸡还是吕大人是鸡?”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一帮子士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各自聊着自己的猜测。 “威~武~” 随着一阵响亮的呼号声,代州牧李天风走了出来。 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看他,但表面上都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敬,纷纷起身,恭敬行礼问安。 李天风点头问候,旋即朗声道:“恭迎德妃娘娘!” 众人也跟着高呼,片刻之后李天风身后的后堂中传出德妃平静的声音,“诸位免礼,本宫今日只是旁听,就不露面相扰了,你们循例进行即可。” “是!” 随着德妃抵达,这场突如其来的连夜审讯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李天风一拍惊堂木,“带人犯!” 两个衙役领着吕丰源走了进来。 那小心翼翼的架势,哪儿像是押送囚犯,反倒像是吕丰源领着他们视察工作一般。 当吕丰源出现在这帮士绅眼中时,所有人都是一惊。 只见其衣衫脏污,须发凌乱,手铐着枷锁,脚上的镣铐随着步子,叮当作响,似乎在提醒他们,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出身尊贵的勋贵公子,也不再是权倾一州的泗水州长史,而是反贼,是阶下囚! 那久久存在脑中的印象该是被打破了! 看着众人的神态,李天风心头得意地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冷喝道:“吕丰源,你可认罪!” 吕丰源腰背挺得笔直,淡淡道:“李大人,你可知罪?” ??? 惊呼声几乎是瞬间就从这些旁观士绅的嘴里发出,这什么情况? 李天风脸色一横,“本官在问你!你若是这般蔑视公堂,本官可奏你罪加一等!” 吕丰源丝毫不为所动,“本官也在问你!你身为礼部侍郎,代行州牧之责,本官自认十分配合于你,亦不曾交恶,谁知你为了独揽大权,竟陷害于我,将我打入牢中。在未定罪之时,便去帽上枷,蓄意羞辱。” 他声音一沉,“本官身为一州佐官,身上还兼有爵位,罪行自当交付有司,你凭什么给本官定罪?你置朝廷律法于何处!难不成这泗水州,真就是你李天风一手遮天?这还是大夏朝的天下吗!” 慷慨激昂的话语说得李天风没来由地心头一慌,差点被对方绕进去,但好在立刻反应过来,再度一拍惊堂木,“混账!朝廷律法,造反之贼,可临机处置,不受官爵所限!你勾结乱军,试图坑害德妃娘娘乃至一州官吏士绅,证据确凿,且行凶作乱被当场擒获,可谓铁证如山,本官将你就地格杀都不为过,你还有何面目在此狡辩!” 吕丰源嗤笑一声,“这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我在州城,叛乱远在江安,与我有何干系?你要栽赃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当日无当军抵达,你却直接派兵包围了本官住处,限制本官自由,可有此事?郑家父子在两军阵前,数千人亲耳听闻,他与你勾结,意图献城,铁证如山,两相印证,你还有何话可说!” “哈哈哈哈!”吕丰源摇头感慨,“好一个好心当做驴肝肺!” 他目光扫向在座士绅,“当日城外忽然出现大队人马,声称是无当军败军,德妃娘娘和诸位已经陷于贼手,本官知晓你这位李大人初来乍到,怕你慌乱失措,连忙派了一队人马前去保护他周全,没想到这竟成了我的罪状。诸位,你们说,这荒谬吗?我冤枉吗?” 一帮士绅连连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吕丰源,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事实,当日你带兵攻入我的住处,直接明言州城即将失陷,德妃娘娘守土有失,本官这个州牧当不下去了,在场众人皆听闻,皆可为人证!” “行啊,那就请李大人把人证带来吧!”吕丰源丝毫不惧,“但是,别带你府上人,那谁都知道你府上之人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何令人信服?” “你!”李天风神色一滞,在场的除了他府上人,就是当日吕丰源带来的死士,这帮人虽然已被收押,但在吕丰源一系诸人刻意散布的流言之下,一个个嘴巴严实得跟什么一样,如何敢站出来指证。 “没有,是吧?”吕丰源哼了一声,“因为这根本就不存在!至于那郑家父子的攀咬,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这是一派胡言,本官堂堂一州长史,勋贵之后,怎么可能与叛军有勾结?但偏偏你李大人就是信了,我在想这是为什么呢?是你蠢吗?不,你聪明着呢!” 吕丰源朗声道:“因为,你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人。所以,你迫不及待把我打成反贼,你费尽心思搞这一出连夜提审,你千方百计想要顺着这条线去牵连上我背后的人,替你的主子出力,真是好一条忠犬啊!” “你你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李天风到底是翰林出身,未经过太多事情,在吕丰源的胡搅蛮缠之下,大失方寸! 吕丰源冷冷一笑,“但是,不管是你,还是你背后的人,都给我听清楚了,有些人不是你们随便得罪得起的,别以为会吹点枕头风就可以肆意妄为了,这天下,是我们勋贵陪着太祖一起打下来的!我们三百年的底蕴,随便漏一点就让你们这些幸进的泥腿子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目光盯着李天风背后那张墙壁,目光充满了嘲讽,“还想争?你争得过尸山血海铁打的功勋吗?你争得过三百年绵延不断的声势吗?你懂什么叫勋贵吗?” “回京之后,你会看见的。” 说完吕丰源转身,看着衙役,“愣着干什么,送本官回牢,天晚了,本官要休息了。” 衙役下意识挪了脚步,但最终没敢动弹。 一旁的官员士绅们却齐齐起身,朝着李天风拱手,“大人,我看今夜不如就审到这儿吧?” 你们 李天风目光喷火,似要择人而噬,但终究也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台阶,挥了挥手,失魂落魄地瘫在椅子上。 于是,士绅们立刻起身,恭敬地护送着吕丰源朝外走去。 本该护送的压抑,都被他们挤到了更后。 这幅画面,就这么展现在了州衙外,围观的群众面前。 诡异、荒诞、嚣张。 这就是勋贵,这就是大夏朝野最强悍的一股势力。 为什么吕丰源腰背那么挺直,因为有的是人给他撑腰啊! 李天风又如何?甚至德妃又如何? 在这一片震撼和阿谀之中,伴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一个冰冷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 “吕丰源?” 刚刚走出州衙大门的吕丰源抬起头,借着四周的灯火看向眼前之人,在瞧清楚那张脸之后,他愣了一瞬,一直倨傲的神情猛地一变,变得谄媚和恐惧起来。 “玉玉虎公子,你也在啊?” 姜玉虎神色漠然,“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我无当军死了一个都尉,一个百夫长,二十三个弟兄?” 吕丰源神色再变,连忙道:“玉虎公子,这是个误会。” 姜玉虎道:“你有没有什么遗言?” “啊?”吕丰源一时没听清楚。 “算了,勾结反贼之人不配有遗言。” 姜玉虎淡淡说了一句,从马上拎起长枪,精准地刺中了吕丰源的咽喉。 长枪抽出,几滴鲜血溅在了谄媚地围在一旁的士绅脸上。 看着吕丰源瞪大了一双震惊的眼睛直直倒下,姜玉虎啐了一口, “勋贵?老子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勋贵!” 还有。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大获全胜(为白银盟加更之三) “算计本公子的无当军,这就是下场!” “告诉英国公,他要不服,去竹林找我爷爷说理去!” “别来无当军了,我怕我忍不住把他也打死。” 姜玉虎冷哼一声,撂下几句话,轻夹马腹,手持长枪,扬长而去。 留下一地惊骇欲绝的州中权贵。 州衙,德妃坐在后堂,面无表情,双手攥着袖子,死死握拳。 双目之中,迷人的秋水化作深不见底地幽潭,绝美的脸庞如平静的海面,其下浪潮汹涌。 心智坚强如她,自不会为吕丰源那一番话而动摇。 但羞辱,确是实打实的。 偏偏她却不能勃然一怒,因为,吕丰源的话,或许就是在故意激怒她,如果她真的气昏了头,去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恐怕她就会在与淑妃的竞争中,彻底败下阵来。 一句话,吕丰源不傻,他的嚣张跋扈,都算计得恰到好处。 就如同他勾结反贼之事一样,那个度算计得非常好,只要郑家成功,他逃回中京,他不过是个被欺骗的败军之将,暂时主持泗水州诸事的她则已万劫不复,那点本就不多的政治资本一朝丧尽,就连身为皇妃的清白都有可能丢掉,还谈什么与淑妃相争。 自己能够洞察对方的想法,可就是拿对方没有办法,因为对方说得对,什么叫勋贵啊?与国一体啊!三百年传承不断啊! 弱者的悲哀就在于,你一步都不能走错,你必须一直赢,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在德妃的心头生出。 李天风等人的沮丧,还可以有她劝慰和帮助,但谁能来安慰她呢? 她忍不住想起了今天晚上气鼓鼓离开的夏景昀,和他离开时交待的那些话,旋即摇了摇头。 他现在都是个未长成的年轻人,还需要她这个阿姊遮风避雨,怎么能事事指望他呢! 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她长叹一声,正要起身,就听见外面骤然生出一阵喧嚣。 她正待起身,李天风跌跌撞撞,有几分失态地冲了进来,“娘娘,吕.吕丰源被杀了!” 德妃瞬间瞪大了一对美目,“谁动的手?” 她下意识地想到,不会是夏景昀吧? 这孩子,怎么能如此莽撞! 然后就开始想着要怎么拼了命也要将他保下来。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李天风就已经开口回答道:“回娘娘的话,是无当军主帅姜玉虎将军前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当场格杀。” “什么?”德妃再次一声惊呼。 李天风急忙将方才的情况说了,听得德妃震惊不已的同时,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她带着几分畅快,强行维持着心头的清醒,立刻下达了几项指令。 片刻之后,吕丰源的尸体被抬进了州衙的大堂之上。 先前簇拥着吕丰源离开的州中权贵士绅们,都神色复杂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其中几位被溅着血的老者更是多了几分惶恐。 平日里视人命如草芥的他们,当瞧见一个人真切地就死在他们跟前时,他们终于没了曾经的淡定。 李天风看着下方的尸体,脑海中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姜玉虎为什么要出手? 原本吕丰源在大堂之上的一番操作已经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德妃一系打得威风尽丧,但偏偏姜玉虎拍马赶到,直接将吕丰源横杀当场。 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姜玉虎是不是也挑边了?又或者说,姜家已经挑边了? 这可不是胡乱猜测啊,首先,按照江安城的消息,夏景昀与姜玉虎之间相谈甚欢,姜玉虎还曾设宴招待,这是多少朝中大佬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其次,夏云飞进了无当军,抛开此番姜玉虎循无当军旧例在平叛之后向良家子招兵之外,夏云飞是和当初的宋任侠等人一样,直接被塞进的无当军担任军官,姜玉虎抵达之后却并未表露出什么不满,而是默认了此事。 再加上此番出手,凡此种种,很难不让人猜测啊! 但旋即他又有几分不相信,以姜家的身份,超然物外,当初打服八方的军神大人甚至可以直接称帝的,又怎么可能让姜家参与进这种皇权争斗呢。 可不管怎么说,姜家跟娘娘之间,终归是建立了几分友好联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同样的念头,也在一帮士绅的脑中转着。 他们重新审视起德妃一系的能量,凝聚起原本已经消散殆尽的信心。 要不下点注? 一片沉默中,李天风开口道:“德妃娘娘有令,收敛其尸,运回中京。此事首尾,待娘娘回京,交由陛下及中枢定夺,诸位可有异议?” 一帮此刻思绪万千的官员士绅自然无话可说,“娘娘圣明!” 李天风环顾一圈,开口道:“另外,既然诸位都在,娘娘的意思是,就聊几件事情吧,有什么不妥之处,趁着她还未走,还能加以定夺。” 众人心神一凛,瞬间明白了德妃娘娘这是要接着余威,让他们割肉啊! 李天风也不给他们串联准备的时间,直接看着一个领头的老者,“刘大人,本官记得令弟才学不俗,在金河县令之任上颇有建树,本官打算将其调任钱威郡郡丞,你意下如何啊?” 被点中名字的老者瞬间面色不善起来,别看金河只是个县,但矿产极其丰富,金河县令更是有给个郡守都不换的美名。 他弟弟在金河县令任上这么几年的所得已经是族里的一项重要财源,伱这坨肉是不是割得狠了些。 “李大人,您是州牧,这官吏升迁自是您说了算,不过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才疏学浅,恐胜任不了高位,如果您实在要升他的官,为了不祸害百姓,他就只能辞官不做了。” 意思很明确,不行! 李天风当然可以直接强令,对方也不可能赖在金河县令的位置上不走,但难免会生出许多麻烦。 而州中这么多权贵,这家多一件,累计起来,那恐怕就是一片乱局了。 所以,他只能先试图拉扯一番,达成一致,而不是利用官面上的力量强压。 这便是所谓大事开小会了。 而在这位刘大人婉拒了他之后,众人又陆续婉拒了李天风好几项提议,当然也有同意了的,但涉及到关键的利益,这帮老东西却依旧不让步。 李天风暗叹一声,说白了,还是他们的威望不够啊!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进一步说服他们,或者用什么利益来交换,威逼也好,理由也罢,总归要完成既定的任务。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走了过来,德妃娘娘的随侍女官冯秀云昂首挺胸,气度从容而冷傲,看都不看台下的一帮权贵,朝着李天风微微点了点头,“李大人,方才有人在牢房里发现里好多食盒,娘娘问要不要给你送过来?” 李天风微微一怔,却发现场下众人面色瞬间一变。 他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面对德妃那并不强大的政治实力,他吕丰源自然可以凭借勋贵身份,洗脱反贼的罪名,但姜玉虎已经出手,勾结反贼的名头他吕丰源就坐实了,既然如此,牢里摆着的那些食盒,就是他们勾结吕丰源的罪证啊! 德妃治不了吕家,还治不了他们吗? 此时此刻,李天风的心里彻底放弃了那一点点自傲,只想高呼,娘娘太厉害了! 他笑看着下方,“诸位,你们觉得呢?” 先前那位刘大人无奈站起,一拍脑门,“哦,李大人,下官忽然觉得,既是为国朝出力,我那弟弟不应该那么自私,老夫回去写一封信,好生劝说,一定让他回心转意。” 李天风笑容玩味,“是么?那刘大人可一定要劝说成功啊!” “一定,一定!” 李天风眼珠子一转,“啧,我忽然想起来,你好像有个妹夫,是在凤池做县令?” 刘大人抽着嘴角,悔青了肠子的同时,在心里把李天风骂成了孙子,“大人,他如今年事已高,正想回州城附近寻个差事,劳烦大人安排。” 李天风笑了笑,“好说,好说。” 约莫一刻钟之后,李天风站在州衙门口,热情地挥着手,“诸位,慢点啊!” 看着那一台台轿子晃晃悠悠地离开,李天风大喜过望地快步跑回后堂。 德妃果然还没走,他激动又佩服地道:“娘娘,您这一手连环计使得太妙了,接下来我们在州中的局面一下子便豁然开朗了。” 德妃平静道:“非我之功,这些都是高阳走之前跟我商量好的。” 李天风一愣,“夏公子?” 怎么,你还瞧不上我家高阳吗? 德妃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姜玉虎为何会出手?” 李天风心生感慨,终于认可了卫远志那一句话。 “娘娘得夏公子之助,是乃如虎添翼也!” 德妃开心一笑,“本宫也这么觉得。” 这混乱而荒诞的一夜,终于以德妃满足的微笑划上句号。 一万两千字,冇了。月末最后一天,我觉得这个更新量,有那么一点点底气来求个票了。 or2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消息入京(求订阅) 又到长亭。 又是离别。 如果说在江安县城,那是十里相送,依依惜别,难舍难分,那么在这州城之外,则成了欢天喜地送瘟神。 许多割肉割得心头滴血的权贵都在心头念着,终于走了,快走吧,赶紧走吧,别回来了。 队伍的最前方,姜玉虎骑着白马,马上挎着一杆长枪,丰神俊朗,又英武十足。 他高坐马上,持缰勒马,时不时扭头望一眼州城方向。 金剑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正在长亭中和州中官员临别客套的德妃一行。 “公子,要不我去催催?” 姜玉虎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忽然一匹快马,自城中奔出,青衫飘逸,赫然正是夏景昀。 金剑成扭头一看,自家公子已经扯过马头,背对州城,恢复了淡定之态。 ???!!! 夏景昀直接策马冲到了二人跟前,然后翻身下马,“将军!昨夜惊闻将军壮举,满怀激烈,以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草民为我的浅薄浮躁,向将军的高洁悲悯致以由衷而崇高的尊敬。” 姜玉虎头也不回,目视前方,“我自行事,与你何干。” “是是是!将军之风,于我如高山仰止,但能仰望一二,已是人生之幸。” 夏景昀从怀中取出一幅字,双手奉上,“将军今日离别,无以相送,今早心中思绪万千,只得一句赠予将军,愿将军常做我大夏之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姜玉虎扭头看了他一眼,扑克脸上蹦出一个嗯。 “我帮将军收下吧。”金剑成伸手接过。 姜玉虎重新目视前方,“去跟你堂兄说话吧。” “草民告退。” 等夏景昀走了,金剑成小声道:“公子,你要不看一下?” 姜玉虎傲然挺直在马背上,“伱念。” 金剑成打开,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道:“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什么破玩意儿,我用枪又不用剑。” 姜玉虎鄙夷一句,同时默默伸出手,拿了过来。 小心地放进了甲胄之内。 “兄长,此番北上,一路辛苦,千万照顾好自己。” “二郎无需担忧,我在军中并无不适,家中便劳烦你看顾了。” “你我兄弟,就无需这般言语了。”夏景昀笑着道:“届时你我,顶峰相见!” “好!” 两兄弟重重击掌相拥。 “郑公子。你们父子二人,一路走好。” 郑天煜靠在囚车里,不言不语,姿态凄惨,麻木如断了脊梁的狗,哪儿还有半分泗水州第一公子的风采。 郑远望眼光怨毒,他在两军阵前,刻意将吕丰源拖下水,为的就是不让吕家有见势不对抽身的机会,为他维持住胜机,同时还能用吕家的大名头恐吓住城中权贵,赌一赌这帮墙头草能不能搞一出内讧开城。 但姜玉虎神兵天降,将他的兵马碾碎,又横杀了吕丰源,让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看着夏景昀冷笑道:“大夏行将就木,老夫不过先行一步,至少也是青史留名,你这种大夏忠犬,未来一定比我们更惨!” “姜将军说得没错,你这种废物真懒得跟你说。” 夏景昀无趣地瘪了瘪嘴,只想给这傻子一个大逼斗。 “张老哥,我就不送了啊!” “不必不必!老弟,我等着你到中京考春闱,届时你我兄弟好好喝一场!” “那好,那时候我可要多敬两杯老哥,恭祝你高升啊!” “哈哈,借你吉言。” “回去路上,自己保重,别饿瘦了,今后我们孩子没口粮。” 冯秀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又羞又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敢的啊!” 夏景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大家离得那么远,又听不见,而且,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亲一个都不过分好吧!” “你休想!” 冯秀云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在宫里是个杀伐果断的冷美人,在这个惫懒男人的面前,却屡屡破功,跟个不谙世事的羞涩小姑娘一样。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还是有些怀念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你还那么拘谨又礼貌。” 夏景昀闻言一叹,后退一步,拱手躬身,“冯大人,草民祝你一路顺风。” 等她一抬头,一对丰润的双唇便贴上了他的嘴。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触即分,只留他砸吧着回味。 “照顾好自己,别让胭脂那丫头压榨得太狠!不许有太多的女人!” 冯秀云试图让自己霸气起来,但最后还是只是在情思之下,弱弱道:“我在中京等你。” “阿姊,一路平安。” 夏景昀笑看着眼前的女人,第一面时,他惊叹于她的美丽,惊叹她眉目如画,惊叹她蜂腰圆臀的魅惑,惊叹她长腿玉立的高雅,但如今,他已经生出了几分实打实的亲近,在原始的男女本能之上,多了几分真切希望她好,牵挂她境况的关心。 德妃展颜一笑,温柔地伸出手,帮他理了理衣襟,“此番多亏了你。我在中京城等你!” “嗯。我会照顾好师父的。” “你啊,年纪不大,倒真是善解人意。”德妃笑着抚了抚他的脸,“好好考试。” “嗯。” “走了!” “起驾!” 老公公吆喝一嗓子,庞大而漫长的队伍缓缓开动。 一路向北,离开有他们的季节。 夏景昀默默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心头也忍不住升起一阵惆怅。 自己在这个世界亲近的人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散了个干净。 好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再见之时。 “不必太过惆怅,离别嘛,总是那么痛苦,但苦一阵就不觉得了,因为生活还会更苦。” 回到苏府,躺在谢胭脂圆润的双腿上,夏景昀缓缓感慨着。 谢胭脂笑着道:“公子既然这般说了,为何感觉你还有些落寞呢。” 夏景昀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有些荒唐。” “荒唐?” “是啊!你说这陛下也好,妃子也好,中枢重臣也好,累世勋贵也好,他们的利益其实明明是跟这个政权牢牢绑定在一起的,为什么为了互相争斗,会大肆破坏朝廷的根基呢?” 谢胭脂笑了笑,“我们以前楼里养狗,几条狗争吃的,争得起劲儿了就忘了是为了争吃的,只记得争了,结果把狗碗也踢翻,谁也没得吃。或许他们也是一样?” “你倒是会比喻。”夏景昀笑着道:“你对权贵似乎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谢胭脂轻笑一声,“或许,以前的我们,是这个天下对所谓的权贵最没有敬畏的人。” 夏景昀一怔,旋即起身,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别想那些事了,今后好好过安稳日子。” 谢胭脂微仰着小脸,眼中柔情似水,“嗯。” 夏景昀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胭脂一愣,“怎么了?” “这大白天的,想当马里奥也不合适啊!” “什么马里奥?” “没什么,我去找苏师父温书去了。” —— 当德妃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泗水州城,行走在崇山峻岭之间,走过了一个白昼,一支信鸽如利剑,穿透黑夜,刺入中京城那庞大的阴影中。 准确地飞入一座极其宽阔的大宅之中,停在了鸽舍旁。 早有准备的人利索地弄来鸽食,然后取下腿上的竹筒,快步走入了房中。 这一卷竹筒很快便被送到了一间庄严肃穆的书房之中,呈现在了一个满面红光的老者面前。 英国公,吕如松。 他检查了一下密封的痕迹,打开了竹筒,倒出里面的信纸,扫了一眼,便面色大变。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该死!”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昭阳宫惊变(求订阅) 翌日清晨,皇城,后宫。 昭阳宫中,侍立着七八位宫女。 一个女人正对镜梳妆,描绘着妆容。 从后面看,雪颈柳腰,弧线在腰侧收束出盈盈一握的秀美,接着又陡然扩出令人蠢蠢欲动的圆润。 这已经足够让人心动的背影前方,铜镜之中,照出一张同样称得上美艳的脸。 比起德妃那种极致的典雅端庄,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是魅惑,是那种看一眼就忍不住头大如斗的妖冶。 不用多说,这便是德妃在后宫之中最大的对手,同为一品皇妃的淑妃吕慕贞。 “娘娘,英国公求见。” 一个宫女站在门口,脆生生地通报着。 正百无聊赖对镜梳妆的淑妃眼中露出几分惊喜,“父亲来啦?快请!” 大夏风气不算保守,嫔妃至亲之人,哪怕是普通出身,也未曾禁绝入宫探视,更遑论英国公这等身份,几乎可以说是想来就来,也就对时间上有些许限制,不能长留罢了。 很快,英国公吕如松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臣拜见娘娘!” “爹爹免礼!”淑妃开心地扶着父亲坐下,“父亲有些日子没来了,这次难得来,怎么也得用个午膳再走吧。” 英国公冷着脸,“不必了,我这次来,找你有正事。” 后宫宠妃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淑妃一看父亲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严肃,于是挥了挥手,让其余宫女都下去,只留了一个心腹宫女在身旁。 “父亲,出了何事?” “我问你,你在泗水州做了什么?” 英国公问完话便看着淑妃,果然瞧见了女儿眼中下意识闪过的一阵慌乱。 “没做什么啊?泗水州离得那么远,我能做什么?” “混账!”英国公一拍桌子,“我都知道了,伱还想藏掖?你觉得陛下会不知道吗?” 淑妃身子一颤,“父亲莫要动怒,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吩咐了手下顺水推舟一把,坑一次德妃而已。” 她急忙道:“只要这次成功,德妃那个贱人犯下这般大错,就再无力与我竞争后位,绍儿继位大宝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印证了消息,英国公闭上双目,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无奈道:“你想后宫争锋,有的是手段,为何要这般行事!” 他恨铁不成钢地低吼着,“那可是造反啊!诛九族的啊!你长了几个脑袋敢掺和啊!我和你娘真是把你惯坏了,简直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胡作非为!” “爹爹!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淑妃急切道:“我有安排的,宋任侠在无当军本来就快待不下去了,就算败露,就让他当弃子就好,我会照顾好他的家眷。而且我从未留下过任何与之联系的信件。阿弟那边,他只是开个城,而且对方是伪装成官军,未来说破天就是个失察之责,没有造反的。我们是勋贵,与国同体,怎么可能造反呢!” “你也知道我们是勋贵啊!”英国公怒骂道:“谁跟你说不直接动手就不算造反了?你就没想过德妃他们能挺过去,平息了叛乱,让你的所作所为败露了?” 淑妃连忙摇头,“不可能!这般周密的计划,德妃怎么可能逃脱!” 英国公看着自己这个蠢女儿,第一次开始思考当初送她入宫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昨夜,泗水州的消息传来了,建宁太守郑远望父子叛乱,被姜玉虎镇压,郑远望父子于阵前坦言,与三郎有约,赚取州城。三郎也已经被无当军擒获,扣押在泗水州城的大牢之中。” “什么?”淑妃这下才是真的慌了,一把抓住父亲的手,“父亲,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会死吧?” “现在,第一是希望三郎还不至于太傻,做出真的造反之事。只要没有,并且没认罪,入了京,我们就有办法为他脱罪。至于第二。” 英国公看向自己这个美丽的蠢女儿,叹了口气,“说吧,这事儿是谁在与你暗中联络,让你当了这把刀。以你的脑子,是想不出这等谋划的。” 淑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贴身女官。 英国公扭头看去,然后面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抓,却比不过那位在英国公一来便做好了准备的女官。 一身宫装,以决绝之态,猛地以头撞在了大殿的立柱之上。 “啊!!!” 淑妃惊得大喊起来,房门外的宫女也连忙推门进来。 只见英国公手抓着一片衣角,而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头破血留,软倒在柱子旁。 看着这个画面,一帮宫女立刻在脑中脑补出了一出权贵作恶,宁死不从的大戏,惊疑地看着英国公。 “好胆!竟敢坑害主人,哪怕你自尽,本公爷也要将你幕后之人挖出来!” 英国公不愧是老狐狸,瞬间从惊骇中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顺带将事情真相展露出来。 “把她的尸体抬下去!把这儿洒扫干净!” 等一帮宫女唯唯诺诺地忙碌完,父女二人再度坐在安静的房中,依旧有些遍体身寒。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背后,还另有一只手。 身居如此高位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如玩偶般算计拨弄的感觉了。 “当初就是她出门帮我办了一件事,顺带让她探了趟亲,回来之后便跟我提建议,然后说她一个堂兄在泗水州,知道郑家有反意,可以顺水推舟。” 淑妃怯懦地解释着,“当时德妃那个贱人回泗水州的事情刚刚定下,我心里有些惶恐,不希望她成功,便动了心思,一步一步入了对方的套。” 英国公抿着嘴,锁着眉,想了好一阵,“当务之急,是先把我们摘出来,我这就去面见陛下。” 他看着女儿,“你要做好准备。” “爹爹!”淑妃瞬间吓傻了,跪在地上,牵着父亲衣角,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放心,我们毕竟是勋贵的头面人物。” 英国公轻抚着女儿的头,带着几分不确定,“陛下,应该还是念旧情的。” “臣吕如松,拜见陛下!” 御书房中,吕如松恭恭敬敬地朝着崇宁帝行礼问安。 身为两朝元老,来过这间书房无数次,他或许是第一次这么煎熬和忐忑。 “平身吧。” “谢陛下。” 然后,吕如松便心头一咯噔,居然没有赐座。 莫非陛下已经知道了? 他本已要起身的膝盖又重新放了下去,而后整个人趴跪在地,颤声道:“臣教子无方,致使儿女犯下大错,特来首告,请陛下赐罪!” “吕卿这话从何说起啊?” 崇宁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吕如松的心中愈发不安。 “臣女吕慕贞,深居宫中,本应静修德行,承沐皇恩,抚育皇子,然其妒心作祟,受人蛊惑,竟在得知泗水州有乱党作祟之际,不思立即回禀陛下,以安国朝,反倒暗中联系族弟吕丰源,推波助澜,试图陷德妃于危难。一己私欲凌驾于国朝之上,此等行径令老臣惊骇,故特来首告,求陛下严惩,老夫全族亦引颈就戮,以担辜负皇恩之责。” 话音落后,本打算以退为进的吕如松却迟迟没等到崇宁帝的回应,但他又不敢抬头看,只好叩首道:“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老臣之心,日月可昭,有负皇恩,万死难赎其罪!” 咚咚咚。 额头砸在厚实的青砖上,闷声作响。 年纪不小的英国公都快撞得晕过去时,终于听见了崇宁帝那此刻听来仿佛天籁一般的嗓音。 “抬起头来。” 英国公撑着抬头,方才因为刻意豁出去用力,磕出了鲜血,让他的样子成功变得更凄惨了些。 “吕卿知不知道,这是谋反啊?” “老臣知晓,请陛下降罪!老臣自先祖光明公起,便忠心为国,先祖薨时,浑身大小伤疤七十余处,堪称忠勇,我全族上下皆仰慕其品行,日日教导,不意出了这等败类,阖族上下已是愧对陛下,愧对先人!” “淑妃吕慕贞与其弟泗水州长史吕丰源,勾结反贼,意图叛乱,暗害皇妃,着剥夺淑妃封号,打入冷宫,皇子交太后抚养;吕丰源赐死,英国公一脉,贬为庶人,逐出京城,为太祖守陵。” 吕如松浑身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崇宁帝,片刻之后,如丧考妣地趴在地上,“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这本来是朕最初的决定。”崇宁帝却忽然又开口道:“但是,前夜,姜家玉虎于泗水州城,当场处死了吕丰源,并且将那位效忠淑妃的都尉也杀了。帮了你一个大忙。” 他缓缓道:“淑妃闭门思过半年,期间不得出昭阳宫半步。吕丰源逐出吕氏族谱。吕卿卸了中郎将的职司,挑一半族产,充入国库,此事就算了了吧。英国公,你是勋贵之领袖,要为国朝分忧啊!” 吕如松一边是如蒙大赦的欣喜,但继而又忍不住心疼,苦涩道:“臣,谢陛下隆恩。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为国朝尽忠!” “别只谢我一人。” 吕如松颓然闭眼,“臣知道,臣出宫便去竹林致谢。” “替朕也准备一份谢礼。下去吧。”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吕如松走后,崇宁帝淡淡道:“去查查昭阳宫死的那位宫女最近半年,接触过什么人,详细报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恭敬的尖声答应。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真相(白银盟加更之四) 当天下午,接连两个惊雷般的消息,炸响了中京城。 淑妃被罚闭门思过半年,期间禁绝亲族探视。 这让在后位之争中无比看好淑妃的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在德妃前往泗水州,不出意外就要立下殊勋,政治声望暴涨的关头,淑妃被关了禁闭。 此消彼长之下,这力量对比是否已经发生了变化? 还有一些人则津津乐道于,两个宠妃,德妃不在,淑妃被关了禁闭,陛下不会寂寞吗? 紧接着,第二个消息则让人更加震惊。 吕家嫡系二房长子,嫡系诸子中排名老三,也是年轻一辈中官位最高的泗水州长史吕丰源,被吕家家主,袭爵英国公的吕如松和族老共同宣布,逐出家谱。 这对当时的人来说,这是比杀头还要恐怖的事情,死了都是孤魂野鬼了。 但吕家就是这么做了,而且本该出来闹腾的二房,闷着声,一个屁都没放。 脑子聪明些的便纷纷猜到,多半是泗水州那边出什么事情了。 至于真正如吕家一样的甚至更高的顶级势力,则先后拿到了消息,顿生恍然之余,对朝里那位看似敛财无度昏庸无能的陛下,又多了几分忌惮。 两个消息的接连冲击下,让英国公吕如松去往竹林的消息,都显得不是那么醒目了。 就在吕如松轻车简行,亲自提着礼物,前往竹林的时候,一个男人昼伏夜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中京城外的一处庄子。 经过了复杂的核验程序,他来到了后院的一间宽大书房之中。 书房里,有一面大大的墙壁,墙上赫然画着整个天下地形图。 其中竟然一多半的地方,都有着详细而准确的内容。 难以想象这幅图的主人在这个天下拥有着怎样的实力。 这样一幅图,任朝中哪个朝臣家里藏着,都会被立刻定成反贼,但男人却一点不惊讶,只是一脸仰慕地看着那个负手站在地图之前,望着地图怔怔出神的白衣背影。 他单膝跪地,“主公,属下无能,未竟全功。” 白衣人头也不回,平静道:“姜玉虎出手了,怪不得你。起来吧。” 男人垂手而立,附和道:“没想到他竟然藏在后面来了泗水州,我们两条线上的事情都没能成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姜玉虎既然去了,此番失败是必然的,他有绝对兵力优势。” 男人道:“若是主公计划得以展开,让主公拿到领兵清缴泗水州叛乱的机会,就此握住兵权,经营泗水州有个一年半载,未必不能在兵力上跟他掰掰手腕!” “我从来不幻想注定发生不了的事情。” 白衣男子伸出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滑过泗水州的全境,“只不过,你觉得,如果我们没有刻意引导郑家父子采用我们的计谋,走那条看似的捷径,为我们接下来领兵清缴做好准备,而是直接让他们尽起郡兵死士,挟裹山贼起事,能否成燎原之势?” 男人想了想,“郑家父子才能有限,尤其是对兵事,属下多加蛊惑,方才下定决心起事。如果依主公此言,开始或许能成大声势,聚兵过万乃至更多,但接下来六千无当军,不需要为了保护权贵而投鼠忌器,放开厮杀,必能迅速将其镇压,事实上,反倒没有此番局势之凶险。” 白衣男子缓缓点头,似乎也印证了心头的想法,“无妨,两个利令智昏,志大才疏的傻子而已,没了就没了,不可惜。你能见机得快逃回来,我就很欣慰了。” 男人笑道:“可是,再想将这么多傻子凑到一起,就不那么容易了。也可惜了泗水州这番苦心谋划出的大好局面。” “谋局之事,顺势而为,不要强求,强求就会心急,心急就会出错。” 白衣男子笑了笑,“而且伱错了。天底下傻子多的是,就看你能不能引动他们内心的欲望,找准他们深藏的忧虑,便可戏其于股掌之中。” “就如主公玩弄淑妃一样吗?” “用词注意点。虽然我也不排斥,但那还是等这出戏成功之后再说吧。” “主公教训得是。主公未来,必能成就大业,德妃、淑妃之辈,皆是主公玩物。” “哎!”白衣男子忽然一叹,深情道:“说起来,青鸾为了保护我,竟然选择了自尽,去命人准备一壶酒,我要遥祭她几杯,还她几日夫妻恩情。” “是!主公!” 待男人走了,白衣男子捏着一面小旗子,举在手中自言自语,“那接下来这一子落在哪儿呢?” 在图上到处看了一圈,他眼前一亮,“就这儿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合适再用一回。” —— 自打德妃离开,夏景昀在苏府之中睡了一个白天的觉,睡了一个晚上的人。 整整过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好生收拾了一番,随着苏师道去往了州学之中。 李天风已经在州城站稳了脚跟,解决一个小小的州学学正位置,自然没有什么难度。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苏师道却拒绝了那个提议,依旧只是当一个专心治学的教授,让一帮大儒暗笑他迂腐之余,也让许多对读书人还有着向往和推崇的人,对其愈发钦佩。 虽然苏师道没有坐上州学学正的位置,但是夏景昀的入学手续却一路畅通地办好了,没有任何人敢进行任何不长眼的刁难。 毕竟曾经州学之中的天之骄子,此刻还在去往中京城的囚车里坐着呢! 在一道道好奇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眼神中,夏景昀默默走着,听着苏师道为他介绍着州学中的情况。 “高阳!” 一个激动又开心的声音响起,夏景昀微笑扭头,瞧见徐大鹏快步小跑而来。 他笑着拱手,“伯翼兄!” “哎呀,总算把你盼来了!”徐大鹏笑着把着他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 苏师道捻须笑道:“正好,老夫也乐得清闲。高阳,看完了之后,来教舍找为师。” “是,老师。” 等苏师道一走,其余众人中,也有人壮起胆子围了上来。 其中也包括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安县读书人曾济民。 至于那位顶级大儒的嫡孙林飞白,则没见到踪影,想来是自有矜持。 夏景昀没有想象中的傲气,这位已经被好事者称作新一届泗水州第一公子的人,平易近人,亲切和善,让许多州学之中的普通学子如沐春风,登时赢得了一片好感。 “高阳兄,这边就是我们的教舍了,我们平日里都在此处念书。我们这儿只有外舍和内舍,据说太学花样更多,有外舍、内舍,内舍之中又分为上舍和下舍。” 花样都多,都多. “高阳兄,你看,这边就是我们的宿舍了,同样分内舍和外舍.” “咳咳,我可能就不在宿舍住了。” “哦~”众人意味深长又满是羡慕地起着哄。 “差点忘了,高阳兄这般,定然不缺爱慕之人,红袖添香夜读书,岂不快哉!” 夏景昀笑着调侃道:“那快哉的是读书还是红袖啊?” “要结合才快哉嘛!” 听着这虎狼之词,夏景昀默默竖起大拇指,看来不管什么年代,把一帮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关在一起,他们脑子里总少不了这些东西。 在州学里转了一圈,了解了一个大概,夏景昀便辞别众人,去了苏师道那里。 倒不是他抠门不愿意请客,而是如今秋闱在即,他不好耽误众人学习。 而众人其实也就是一份好奇和结交的意思,真要影响他们备考,恐怕也有许多人不愿意。 在他走后,内舍中,七八个衣衫打扮明显高出众人一截的年轻人,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明显就不屑得多。 “一个靠着自己那点破本事的幸进之徒,有什么可牛气的。” “就是,我等家学渊源,数代豪富,如何不比这等货色差了,一群有眼无珠之辈!” “罢了,你搭理他们作何,饮酒去吧。” 说完,一群人,便在几个帮闲护卫的护送下,出了州学,找了处酒楼饮酒作乐。 夏景昀跟苏师道聊了一会儿,拿了几本书,便回了苏府。 宽阔的大道上,今天手滑的姑娘尤其多。 光是掉在夏景昀面前的,就有香囊、香囊、和香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俊逸君子,淑女同样想下手啊! 夏景昀理解这份心,但奈何现在实力不允许,所以,一直平静地走着。 直到一根撑窗户的棍子掉在他眼前,一抬头,二楼一个貌美女子带着歉意和娇羞地看着他时,他终于忍不了了。 立棍而逃。 两天之后,主考官到了,贡院封院清理准备,秋闱的脚步也真切地响起在了一众读书人的耳中。 还有 (本章完) 说两句(阅后即焚) 关于这段造反剧情,等整体写完了,才在这儿多哔哔两句,算是回应一下大家的疑惑吧。 在史书上,我们能看见许多让后人觉得扼腕叹息的决定,也能看见许多让人瞠目结舌的戏剧性结果。 就拿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三国来说。 我们不知道灵帝死后,大权在握的何进为什么执意要跟本该跟他和平共处的宦官决一死战,最后还引董卓入京,葬送大好局面; 我们无法理解袁绍这等几乎统一北方的雄主,会在官渡最关键的时候,不知道派重兵保护自己的粮仓; 我们无比愤怒,孙十万会在二爷威震华夏,牵制曹魏绝大部分兵力的情况下,面对突破北面的最好机会,却选择了向二爷背后捅刀子; 我们深深扼腕,一向算无遗策的丞相,在那么重要的街亭之战中,竟选出了马谡镇守,丢掉了殚精竭虑谋划数载的大计,自此北伐变成了无望的孤勇; 我们也很难知道,当了好些年权臣的曹爽出城打猎为什么要带上全部的大人物,让城中空虚,几无防备,给了司马老贼高平陵之变的机会; 这些写在里绝对都要被骂降智的桥段,以我个人拙见,背后都有着当事人仔细的斟酌和思量,他们做出了在当时的他们看来,自以为最正确的决定。 这些自以为的正确和我们事后开天眼的真正正确之间,隔着当事人的见识、眼界、魄力、胆气、智慧,以及一些运气,等等。 没有人会去做他自己都认为的错事,除了虚度光阴,混吃等死(狗头)。 所以,虽然我们从上帝视角看,他们的一些决定似乎不那么明智,但如果易地而处,在古代信息闭塞的背景下,处在某个位置的人,做出了符合他当下所在位置和所处情况的决定,那么这个剧情就是符合逻辑的。 相反,每一个人都像是开了天眼一样,每一位都能做出完全超越他本身能力的谋划来与主角斗智斗勇,那么精彩归精彩,或许便少了几分真实。 而且,今天这章写完,应该很多疑惑都能够解开了吧,比如郑家父子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比如淑妃和吕丰源为什么会配合,这背后的黄雀终极谋划是什么....... 当然,这当中定然也有我没有处理好的桥段,以及自身在写作能力上某些领域存在的短板,读者老爷们的建议我都照单全收。 就酱,瑞思拜! 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支持,新的一月,希望能继续支持,更多支持。 or2! ----------------- 今天还有一章 第八十六章 秋闱(白银盟加更之五) “魏侍郎,敬你一杯!” “李大人客气。” 留香居,州城之中最顶级的酒楼,雅间之中,李天风笑着向此番主持泗水州乡试的主考官工部侍郎魏知德举起酒杯。 一饮而尽,李天风笑着道:“不曾想,朝廷竟对泗水州乡试如此重视,派了魏侍郎前来,我还以为一个普通进士出身的御史就给打发了呢!” 魏知德也微笑道:“李大人可是从礼部侍郎任上高升而来,中枢如今对泗水州的重视那还用多说嘛,呵呵。” 李天风点了点头,“是啊,恩科,恩科,施恩于读书人,如今泗水州局势不稳,合该大开恩科,以笼络读书人之心。” “所以,李大人,此番下官是肩负着陛下耳提面命,中枢嘱托而来,要考一场绝对公平公正的乡试的。届时还要劳烦李大人帮我挡一挡,让那些试图走旁门左道的人,知难而退啊。” 魏知德笑看着李天风,李天风愣了一瞬,旋即笑了起来,“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本官自会帮忙,自会帮忙。” “如此,便多谢李大人了。” “好说,好说。” —— 苏府,夏景昀刷完了题,脱力般地躺在胭脂的腿上。 谢胭脂温柔地替他揉着脑袋,“公子,今夜李大人宴请主考官,你觉得他会为你要到考题吗?” 夏景昀笑了笑,“不会。” “为何?”谢胭脂有些疑惑,“堂堂州牧出面,而且公子如今声望,主考官会不给那点面子吗?” 夏景昀不置可否,“胭脂,伱觉得科举是什么?” 谢胭脂虽然聪颖过人,但有些东西毕竟是需要阅历,无法凭空得来的,她想了想,只开口道:“为国选材,选拔优秀的读书人进入官场?” 夏景昀摇了摇头,轻声道:“是囚笼志士。” “这帮读书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群人,他们若是与王朝相伴而行,便能让王朝安定,发展,但若是他们无官无职,又有一身经国济民之术,那天下大乱便几乎是难免的。所以统治者以科举为囚笼,让这帮读书人皓首穷经,以图进入官场,成为人上之人。” “在这之前,他们无暇他顾,一心向上。而一旦做了官,他们便会为了那一顶官帽,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再无那天高任鸟飞的豪情壮志。” “所以,从朝廷的角度而言,此番秋闱,便是一个好机会,再度强化这个笼子的作用,将泗水州的读书人都关进这个笼子里。” “也正因如此,如果我是陛下或者中枢重臣,必然会尽力保证科举的公平公正,甚至让下一届泗水州多录取些人,给多盼头。因为一旦科举失去了公信力,这个笼子决了口,带来的影响才是常人看不见的大,泗水州的乱局可能就真的无解了。” “既然这样,李大人又怎么可能要得到考题呢!” 谢胭脂听着这等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心头惊愕,但又因为是夏景昀所说,又不由自主地愿意相信,仔细一琢磨,担忧道:“那公子为何还要去考?” 夏景昀笑了笑,“我刚才的话是从最上面最宏大的角度而言的,但对我们具体的每一个人来说,科举,还是我们能够拥有的,最公正最明确的上升通道。我没有理由拒绝啊!” “算了,我跟你说这么多这个干啥。我的意思就是,这一回的秋闱,应该会很公正,什么漏题、舞弊之类的事情应该都不会存在,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不会有人使什么盘外招,一切都只凭成绩说话。” 谢胭脂想着这些日子听外面那些人说的传言,忍不住有些担忧,“可是我听人说,公子只在州学呆了几日,会不会对于考试之道不那么擅长?” 夏景昀哈哈一笑,“你放心,别的事情不好说,比考试的本事,我有的是信心!” 开什么玩笑,那都是一个夜晚一支笔,创造一个奇迹锻炼出来的,考前三天啃完一本书之类的那都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原主这脑子里,典籍经文背得滚瓜烂熟,不过是少了些应试技巧,有了自己,那简直是就是小母牛遇大象——____! 休息了一阵,夏景昀继续起来刷题,胭脂在一旁帮着揉揉肩、捶捶腿、磨磨墨,磨着磨着,人就从书桌磨到了床上。 这一夜,谢胭脂的一双修长美腿,便如那天下大势一般,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 果然,不出夏景昀所料,李天风不仅没有拿到考题,还不得不公开召集士绅,开了一个准备会,和主、副考官等一起,严正申明了此番乡试的纪律要求,明确表达了向歪风邪气,徇私舞弊开战的意志,赢得了与会者尤其是普通士子的一致好评,欢欣鼓舞。 城中的一家酒楼中,几个富家公子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慌乱,主打一个这下糟了。 “怎么办?这咋还来真的?” “是啊,我家老爷子回来跟我说,我都懵了,完全没准备啊!” “这朝廷是不是疯了,我们怎么能跟那些泥腿子一样去苦哈哈地背书呢,贵贱不分,成何体统!” “此言有理,要是我们也和他们站到一起去比试,那祖辈的辛苦不都白费了嘛!” “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为何要追求公平?这种生造的公平,本身就是天大的不公啊!” 一个领头之人叹了口气,“行了,别说了,说那么多于事无补,想想办法吧!” “能有什么办法?老头子严词敲打了,切莫舞弊,这届春闱只有听天由命了啊!” “罢了,我这届定是不行了,下一届再说吧,朝廷不可能永远这般严苛,否则将我们权贵置于何地!” “嗯,我爹也说了,朝廷会给些荫官名额,下一届如若还是这般,我就不走科举之路了。” 说到这儿,众人都齐齐叹了口气,本以为万事俱备,做做样子过了乡试,捞到做官资格,再去中京品尝一下中京城的繁华,余生就在官场上厮混,寻欢作乐,享受一生,没想到一出门就撞了鬼,梦想夭折在第一步。 一个人强颜欢笑道:“要说起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就是,那个夏景昀恐怕这一次也一样榜上无名了。” “对对对!这人恐怕比我们还慌呢!” 苦难从来都是对比出来的,一想到夏景昀也不行,众人登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这些日子,看着州城里那些女子一个个恬不知耻地往上凑,一些富家千金也张口闭口聊的都是夏景昀,这帮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们,早就是妒火中烧,恨得牙痒痒了。 “我们还好啊,大家都知道我们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他不是自诩如今的泗水州第一公子嘛,我看他落榜之后,有何言语!” “不错,我等落榜,人家只会说朝廷的确公正,他要落榜了,怕是会引得大家嗤笑吧!” “他帮着德妃和州牧,割了我家那么多产业,哪儿用得着别人,老子就率先嘲讽于他!” “是极!我看着那些女子一个个没脸没皮地往他身上凑就来气,一个幸进之辈,凭什么!” “咦?你们说,咱们何不布置一番,解释让他在这泗水州,颜面扫地!也好缓解我等落榜之事。” “聪明!就这么办!” —— 苏府之中,苏师道直接给夏景昀在书房摆了张床,让他这几日就在此睡下。 苏师道的话说得很直接,怕他为美色所惑,消耗精力。 夏景昀又好笑又感动,跟谢胭脂打了个招呼,便在书房勤勤恳恳地学习起来。 他主要琢磨的是如何把自己的考试技巧与当下的考试情况结合起来。 同时,将苏师道对于儒学经典的理解和阐发,尽数吸纳。 而苏师道在见识了夏景昀那恐怖的知识归纳和吸收能力之后,震惊之余,也怀着几分希望,加大了力度。 日子就在一张张书本翻过之后,来到了开考的前一天。 谢胭脂将一个大盒子交给夏景昀,一脸担忧,“公子,你要多保重。” 夏景昀笑着接过,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放心吧,我就去考个试,能有什么问题。” 谢胭脂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去帮忙,只好道:“公子安心考试,无需牵挂。” “嗯。”他接着看着苏师道的夫人和儿子,“师娘,这些日子,胭脂就劳烦您看顾了。二位哥哥,待考完再来与你们饮酒。” 苏夫人慈祥一笑,“放心去吧!” 夏景昀转身,走到早早等在一旁的徐大鹏身旁,和一帮州学学子一道,走入了贡院之中。 片刻之后,搜检完毕、依号入闱、栅门上锁,而后贡院大门缓缓关闭,隔断了一道道关切的目光。 崇宁二十三年,泗水州乡试,正式开始了! 四章,一万二,冇了。 各位五一快乐,顺便求个票! or2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放榜! 连考三场,在贡院的大门三次开合,进进出出,整整八日之后,这场秋闱终于在一片肃穆中告一段落。 对于主、副考官,以及州中一些需要协助的官员而言,还有繁琐的收尾工作需要进行。 但对于考生而言,则已经是彻底的解脱。 夏景昀一脸困顿颓丧地走了出来,并没有太过兴奋。 这考试的强度对他而言没有太过难以忍受,但这环境着实是太艰苦了。 逼仄的小隔间里,都不怎么活动得开。 两张木板,白天一张当椅子,一张当桌子,晚上拼起来就是床。 吃喝拉撒全在隔间解决,对夏景昀来说直接是梦回劳工营。 “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诚不我欺啊!” “高阳兄这句两句辛辣至极,直戳人心,果然才气十足啊!” 徐大鹏正好走到旁边,听见这声感慨,立刻奉上马屁。 夏景昀看着他,“伯翼兄考得如何?” 徐大鹏嘿嘿一笑,“我就混混日子,自是比不得高阳兄的才情,高阳兄此番必然高中。” 夏景昀笑了笑,“借你吉言了。” 接着夏景昀便看到了等在一旁的谢胭脂。 “公子!”谢胭脂主动接过夏景昀手里的大盒子,温柔道:“公子累了吧,胭脂雇了马车,我们先行回府吧。” 一边有情人成了眷属,一边单身狗亲眼目睹。 徐大鹏只感觉人生登时有些荒芜,需要去增加些颜色,识趣道:“高阳兄,我们明日再聚。” “好,届时你帮我邀请一下同门,挑个好地方,我请客,补上先前的见面礼。” 徐大鹏立刻眼前一亮,“可是要寻这城中特色之地?在州城我可懂啊!” 夏景昀笑了笑,“你们看着安排,届时通知我即可。” 坐上马车,夏景昀难得地在这个时代体验了一次堵车,整个人都软哒哒地靠在谢胭脂的身上。 谢胭脂默默帮他放松着,然后面露微笑,除开某个特定时候,公子在她身上随时都是这么软趴趴的样子呢。 “公子此番高中之后,就要动身入京了吗?” “不急,诶,伱怎么就能确定我能高中呢。” “公子才情绝世,定会高中啊!” “哎,你这么天天吹吹捧捧,我会迷失自己的。” “啊?那我今后不这样了!” “没事,你换个方式吹吹捧捧就行。” “嗯?好,那公子教我。” “咳咳,好说好说。” “公子,方才那位公子说的特色之地是什么地方啊?” “这个啊!就是那种能发挥我个人特长的地方。” “哦,我懂了。” “你懂个啥啊,不许懂!” “嘻嘻。” 车子终于慢慢挪动,回了苏府。 接下来的日子,夏景昀过的既平淡又疯狂。 平淡是相比起之前而言,疯狂则是难得找回了几分学生时代的感觉,第二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 第一次是在修了一夜管道之后,次日起来,依旧充满了做早操的冲动时。 很快,放榜的日子到了。 丹桂飘香,桂榜出。 几乎全城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张即将贴出来的榜单之上。 围观群众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嘴里聊的自然是跟即将放出来地榜单有关系。 “也不知道这一次,谁能得中解元,一举光宗耀祖啊!” “嗨,这还用说嘛,那肯定是咱们泗水州新的第一公子,夏景昀啊!” 众人扭头看着那个忽然窜过来开口的人,那人接着道:“这不明摆着的,在江安县就拿了文会的文魁,又是苏大儒的关门弟子,这一次不拿解元,他好意思嘛!” “这好像也是啊,那夏公子是德妃义弟,如今州牧大人也对他多加亲近,好大名声,要是没拿到解元是不是有点尴尬?” “不错,夏公子必是解元!我说的,谁来了都改不了!” 那陌生汉子拍着胸脯,一脸笃定。 几个学子也凑在一块,紧张又忐忑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中啊!” “求求了,千万让我中吧,哪怕乙榜最后一名也行。” “哎,等着吧。你们说,谁会是解元?” “难说啊,此番考试的确无比严格,如果评卷也公正的话,那就真是看才学了。州学卧虎藏龙,各县亦有英才,就看临场发挥了。” “我觉得曾济民很有机会,据说他底子打得极牢,对经义的研读很好,或许能有机会。” “不行,他毕竟出身稍差,第三场的时务策论,恐怕没办法考得太好。” 一个脑袋忽然顶进议论圈,开口道:“这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夏景昀啊!” ??? 众人看着这个陌生人,“你谁啊?” “萍水相逢,都是来看榜的,聊聊呗。” 一个学子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耐心解释道:“兄台这就不懂了,夏公子诚然诗才惊世,但此番不仅有诗文,还有经义、策论,有相熟之人知道夏公子曾经的府试成绩,并不突出,对经义的理论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而且未能经过系统的学习,对朝廷各类公文的规制并不熟悉,仅仅准备这些日子,中举或许不成问题,但要想得中解元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人皱着眉头,“你说那么多,我才不管呢,夏公子必须是解元,不是解元就有黑幕!” “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夏景昀凭什么,就凭他有名头吗?” “对,只有他有资格,你们谁都不行!” 众人彻底无语,直接转身不理他了。 所谓一粉顶十黑,连带着也让众人对夏景昀也有了几分不满,而这正是有些人想要的结果。 一旁的酒楼雅间中,看着自己派出去的人四处给夏景昀招黑或者捧杀,面露微笑。 他们与夏景昀本身没什么恩怨,这么做第一是嫉妒,嫉妒夏景昀有着他们都没有的人气; 其次是看不惯,看不惯这个本该像条狗一样围在他们身边巴结,等着他们随便赏赐一点就乐不可支的穷酸,居然如今一跃成了他们都需要仰望的人。 最后也想将夏景昀推出来顶火,让他们没能中举的事情不要有什么人关注。 推己及人,如果他们被人这么架在火上烤,然后又绝无可能拿到解元的话,等放榜之后,他们会比死还难受。 “真想看看,一会儿那位夏公子的脸色啊!” “他不就在那儿嘛,盯着看呗!”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夏景昀正和他那个美貌侍女还有徐大鹏等人一起,来到了放榜之处。 “公子,怎么感觉到处都在说你,是不是有人?” 夏景昀打断她的话,“无妨,不用管。” 他当然一眼就看明白了这种粗浅的捧杀之计,但他不在乎,甚至都不在乎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 因为一切最终都要落在成绩上,他只要拿了好成绩,什么都好说,拿不到好成绩,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那点脸面。 其实他要真想打听,昨晚上是有可能打听得到的,但他觉得并无必要。 无法更改的结果,早知道和晚知道,没有太大的区别。 很快,放榜的时间到了,负责张榜的人也没让大家久等,直接就拿着加盖好大印的榜单张贴在州衙之外。 众人纷纷在上面找寻着自己的名字。 开心的人有很多,徐大鹏就是其中一个。 不开心的人则想着,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贴出来的榜单里,没有前六的名字。 身为此番的前六名,有着他们独特的荣耀,因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正榜。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走出来,随从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笔墨。 他拿起来,蘸了几下,提笔写下了此番泗水州乡试第六名的名字。 随着他的落笔,一旁也有人高声念着,向瞧不见的人传颂着信息。 一个男人瞬间狂喜,“我中了,我中了!亚魁!我是亚魁啊!” 他一把抓着身旁一个人的肩膀,高兴不已,那个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名字的人正满心失落,此刻笑得比哭还难看,“恭喜恭喜!” 那官员接着写,一直写到了第二。 其中曾济民得中经魁,拿下了第三,也算十分优秀了。 酒楼上,那些贵公子毫不意外自己的落榜,此刻兴致勃勃地关心起夏景昀的成绩来。 “怎么样?榜上有他的名字吗?” “回几位公子,小的看了几遍,确实没有。” “哈哈哈哈!我看他怎么办!” “现在就一个解元没提名了,他总不能真的中一个解元吧?” 说话间,下方传来一声呼唤。 “泗水州乡试,夏讳景昀,高中解元!” !!! 一帮贵公子瞬间呆住,面面相觑,在下方骤起的喧嚣之中,雅间之内,愈显得静默无声。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对!肯定不对!州学之中有人分析过,他绝对拿不到解元的!” “不错,莫不是那主考搪塞我等,却偷偷卖了州牧的面子?” “定是如此,不然凭何他能中解元!我要得了题,我也能中解元!” “他娘的,我等老老实实认命,他居然偷题舞弊?” “岂有此理!不行,我等当去要个说法!” “对,同去!” 一帮人带着护卫帮闲,浩浩荡荡地冲下了酒楼,闹将起来,要主考出来给个说法! “你们有啥可不服的,高阳兄又不是你们这等草包,人家中个解元不很正常吗?” 徐大鹏连大儒和曾经的郑天煜都敢喷,压根不怕这几个废物。 而不少州学学子也纷纷开口支持起夏景昀,别的不说,人夏公子在青楼的面子是真大,一听他要去,花魁们都争着上,倒贴钱,就想博一首人生长恨水长东,这样的人,中个解元又怎么了? 以徐大鹏为首的支持者和贵公子们就这么吵闹起来,一时间局面越来越乱。 夏景昀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回到马车里,软趴趴地躺在谢胭脂的腿上,听着她对自己那止不住的夸耀。 什么?他们争论的是我?关我什么事?尘埃落定的事儿还能改不成? 有些人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罢了,这等废物的笑话,他都懒得去看。 不知不觉,他居然也被姜玉虎影响了,动不动就爱觉得别人是废物。 当消息传进了州衙之中,主考官魏知德登时勃然大怒。 这些日子他费尽心思将这场考试收尾,他坚决不允许任何胆敢质疑这场考试公正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立刻将这帮质疑者叫了进来,然后还叫了几个考生和士绅代表,齐聚一堂,将夏景昀的试卷找了出来,呈在了众人眼前。 四篇经义、五篇制式公文、两首诗、五篇策论。 洋洋洒洒写满了十几张纸,铺开在了宽大的案子上。 而其中内容,让这些以质疑者身份出现的贵公子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万一是你泄题,他提前请人作好背下来的呢!” “混账!”魏知德登时大怒,“胡搅蛮缠,来人啊!给我将此人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板子声和惨嚎声中,所有的质疑,都彻底安静了。 但主考官魏知德身为朝中侍郎,也算是重臣了,岂能轻易就这么放过这帮闹事之人,在得知他们竟是一帮州中贵公子之后,更是心头暗恼,认定了他们是借机攻击自己,以报未能如过往一般卖题给他们的仇怨。 于是,很快,这帮人的长辈就被请进了州衙。 在魏知德皮笑肉不笑,不怀好意得很明显的言语下,一帮权贵傻眼了。 他娘的,这回没能捞到好处,把儿孙送入官场也就罢了,怎么还搭进去一大截啊! 但形势比人强,自家儿孙犯了蠢,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他们在先前被李天风割了一大块肉之后,又被魏知德好好放了一顿血,这才一脸衰样地离开。 这世上的情绪并不相通,总是有人忧虑便有人欢喜。 当消息通过报喜人的手,传回苏府,苏府上下,就被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笼罩了。 苏夫人立刻开心地带着儿子张罗起来,打赏、请客,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中了解元一般。 “娘,父亲真是收了个好弟子啊!” “是啊,有高阳贤弟在,我们也不用为没能继承父亲衣钵太过内疚了,哈哈!” 苏夫人听着儿子的话,正好瞧见夏景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从马车上下来,佯怒着嗔怪道:“就是这性子不知道哪儿学的,也忒惫懒了些!” —— “解元?伱没看错?” 李天风虽然也在州衙,但今日他并未出面,也是和外面众人几乎同时得到的消息,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没错!是副考沈大人亲自写的。” “啧啧,真是神奇啊。” 李天风在椅子上坐下,满脸感慨,“两个多月前,还是劳工营里的劳工,如今成了德妃娘娘义弟、一州解元,眼看着就是货真价实的前途无量,平步青云了啊!” 一旁的亲随小声提醒道:“当日平叛有功,德妃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怕是直接就有勋爵在身了。” “对对对!” 他想起当日卫远志跟他说,可以将一部分希望寄托在夏景昀身上时,他还有些不屑,如今看来,是自己对这位年轻公子了解得还不够多啊! “去安排一下,看看夏公子何时有空,我要宴请他一次。” “大人,您按照惯例就要设宴招待新科举子的。” 李天风看了属下一眼,“私宴!” —— 快马踏碎枯黄的秋叶,在林中卷起一缕清风,鸟雀腾空而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马上骑士急着干什么。 一人一马,快速地冲过了官道,冲入了江安县城,勒马停在了云府门前。 持刀护卫伸手拦住,一脸严肃。 “泗水州桂榜放榜,小的奉命前来报喜!” 很快,云府管事板着脸出来,一听情况,面色猛变,高兴地转身冲进了府中。 “老爷!老爷!大喜啊!” 云老爷子正和夏明雄和夏恒志在府中闲逛,为他们介绍着府里的情况。 当初在接到夏景昀的亲笔信,又跟夏云飞当面商量了一下之后,夏家人还是同意了搬到江安来。 一来云老爷子算是对他们家有恩,夏景昀有为他养老送终之责,厚道的夏家人知道夏景昀要奔前程,他们便需要负起这个责任; 二来当初江安城的叛乱还是带给了他们不少的担心,如今局势不稳,万一哪天他们也遭了匪祸,怕不是得一下子就灭门了; 最后则是当初劳工营的风波,给众人的心里也带来了些微妙的改变。 总而言之,他们来了,但也并没有如夏景昀想的那样,直接舍掉家业,而是将宅子托付给了那位世交照顾,今后还是要落叶归根的。 “老爷!老爷!恭喜啊!” 管家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大声嚷嚷着。 云老爷子面露不快,这夏家众人今晨方至,此刻都还在收拾,自己这位管家就显得这般没有家风家教。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若是平日,被这么一训,管家自是忙不迭磕头请罪,但今日他是半点不慌,开口道:“老爷!二位夏老爷,方才州中来人急报,桂榜放榜,咱们公子得中泗水州乡试头名,高中解元啦!” “什么?”云老爷子登时一喜。 而夏明雄和夏恒志在愣了一瞬咱们公子代表的是谁之后,也是又惊又喜! “千真万确,报喜人就在门口!” 片刻之后,等报喜人进来再三确认了消息,众人都高兴不已。 闻讯而来的女眷听闻此事,也是笑成了花。 夏李氏在喜极而泣,低着头抹着眼泪。 夏张氏啧啧称奇,这一次破天荒地没有乱说话,主要是解元这个名头对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冲击实在太大了。 这可跟先前文会那个闹着玩图个乐的文魁不一样,这是一州读书人货真价实的魁首啊! 云老爷子朗声大笑,“今日你们过来,高阳中举,还是解元,双喜临门,双喜临门!来人啊,设宴,今日我们云府大宴八方!” —— 云府的热闹传不到那辆缓缓远去的马车上。 虽然她也是云家人,但她是离家的游子。 半个月时间,车子才刚刚走出泗水州的范围不远。 按照这个行军速度,等无当军余部清扫完了整个泗水州,再行军北上,便能在入京之前,完成汇合。 德妃对无当军的行程不感兴趣,她的心里,都装着在江安的十多天里的点点滴滴。 然后将这些记忆在悠悠前行的马车上,反复翻洗、晾晒。 车队缓缓停住,安营扎寨,德妃和过往的许多天一样,在袁嬷嬷和冯秀云的陪伴下,走入了大帐。 “算算日子,高阳那边应该放榜了好几天了吧?” 冯秀云一边帮忙整理着内务,一边点了点头,“嗯,今日已经是放榜第四日了。” 德妃笑着道:“你倒是记挂得清楚。”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 “应当是没问题的。迄今为止,不论什么情况,高阳都未曾让我失望过。” “娘娘金口玉言,定会成真的。” 姜玉虎和金剑成一起巡视了一遍扎营地,一个传令兵小跑过来,“金将军,泗水州城有信使前来。” 倒不是不把姜玉虎放在眼里,而是姜玉虎几乎从来不管这种小事。 金剑成嗯了一声,“带他过来。” 很快,信使上前,“将军,小的奉州牧大人之命,前来传信,需面见德妃娘娘,还望允准。” 金剑成下意识问道:“何事?” “泗水州桂榜放榜,娘娘义弟夏景昀夏公子在今次秋闱,得中泗水州解元,同时另有夏公子手书的一幅字,带给娘娘。” 金剑成震惊地挑了挑眉,叫来两个亲兵领着信使过去,然后看着姜玉虎,“公子,我的乖乖,这夏公子了不得啊!” 姜玉虎双手负后,凝望远方,淡淡道:“还行吧,也就勉强不算废物而已。” 金剑成默默盘算了一下,年轻一辈里还有没有谁能在公子口中不算废物的,想了半天,一无所获。 信使进了屋子,将消息报上,登时引起了一阵惊喜。 “好!好!好!” 德妃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开心,笑得美艳不可方物,连说了三个好! “此番送信辛苦,秀云,重重有赏!” 冯秀云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容,她想到了夏景昀可能会中举,但真没想到他能得中解元,这个人,总是能带给她出乎意料的惊喜和满足。 听了德妃的吩咐,她闻言立刻点头,“是!” “谢娘娘隆恩!” 拿着厚厚的赏赐,信使那昼夜兼程的疲惫一下子就仿佛没了。 “可惜,我们不能在当场,向他祝贺。” 德妃轻叹一声,又将气氛带向了聚散离别的遗憾中。 信使闻言拱手道:“娘娘,夏公子还手书了一幅字,托我带来,说是为娘娘稍解相思。” 说着他在一旁亲兵警惕的注视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长盒子,递了上去。 袁嬷嬷先行上前,接过盒子打开,检查了一番,冲德妃点了点头。 德妃挥手让信使和亲兵都下去。 安静的大帐中,袁嬷嬷将卷轴在一张案几之上铺开。 德妃缓缓走过去,看了一眼,登时愣住了。 【得中解元,欢饮达旦,大醉,月又圆,亲友已远,有感聚散,作此篇,兼怀阿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本卷完。)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出门遇贵人 一条大江,自西向东,浩浩汤汤。 江面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一只沙鸥乘着江风,展开翅膀,轻巧地掠过江面。 江面宽阔到了一定程度,那奔涌翻腾之势便消散了不少,远远望去仿如平湖。 一切的暗流涌动都被藏在了平静的江面之下,一旦稍有波折,顷刻便能大浪滚滚。 江边码头,一片安静。 但在离着码头不远的地方,躲着一帮打扮光鲜的士绅,站在灌木丛后,伸长着脖子往江面上瞅,盯着来来往往的船只。 “来了吗?” “没瞧见。” “来了吗?” “来了来了!” 忽然有人激动喊了一声,众人连忙定眼一看。 只见江面上,一艘小船顺水而下,船头一人,青衫飘飘,长身玉立于船头。 江面水气袅袅,衬得男子愈发飘然如仙,遗世独立。 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壮汉护卫,正目光警觉地注视着男子的一举一动,可能主要是怕他一个没站稳掉了下去。 “是吗?” “多半是,你瞅这相貌,这气质,还能是别人嘛!” “不是说,还有个侍女吗?” “咦,对啊!怎么没侍女呢!” 说话间,那艘小船便摇摇晃晃,如一支软绵无力的羽箭,插向码头。 当船停稳,青衣男子和护卫率先跳上岸,然后一个侍女钻出了船舱。 “白公子!” “白公子!” “白公子,下官子规县县令孙有福,特来迎接。” “老夫子规县举人刘天有,特迎白公子大驾!” 忽然从码头旁蹿出来的一群人,把青衣男子一行吓了一大跳。 他尴尬地笑了笑,“诸位,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什么白公子。我姓云。” 众人对视一眼,眼中更是笃定。 “白公子,您就别骗我们了,大家都知道您喜欢特立独行,不愿声张,但我们来都来了,您还是赏脸一块用个饭吧!” “是啊,还说什么姓云,您的名讳我们还能不知道嘛!” “我等略备薄酒,请白公子,千万赏脸!” 青衣男子无奈,“我真不是什么白公子,我姓云,叫云景夏,从泗水州来云梦州游学的。” 众人再度对视一眼,眼中有那么几丝无奈,这怎么还演上了呢! “啊对对对,那云公子,我们萍水相逢,一起坐坐?” “对,我们请的就是云公子!那云公子,我们走吧!” 说着一帮人就半推半拉地簇拥着青衣男子一行去往了城中酒楼。 走在路上,有人小声嘀咕道:“咱们会不会真认错人了?” 旁边人登时摆手,“这怎么可能,记得县尊大人先前怎么说的吗?白公子,相貌英俊,带着一个护卫和一个侍女,其人喜好特立独行,不愿与凡俗为伍,但又颇好面子,让我们务必好生招待。你看看,这哪点对不上?而且白云边,白云边,他不叫白公子,偏要叫云公子,伱说这是不是掩耳盗铃?” “也是,这些点凑起来,不是咱们这位云梦州第一公子白云边白公子,还能有谁!” “想白公子身为长史大人嫡子,又是州学翘楚,咱们这小县若非这等机缘如何得见,还不赶紧巴结好了!” “对啊,走走走,今日说不定就是咱们的机缘!” 这被众人簇拥围绕的,自然就是化名云景夏的泗水州新科解元,德妃义弟夏景昀了。 中了举,下一步自然就是入京参加春闱了。 如果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就少了很多自由,所以夏景昀回到江安县陪了家人和云老爷子一阵之后,稍作思虑,决定游学入京。 请老爷子身旁的老仆帮忙物色了一个靠谱忠诚的护卫,他带着谢胭脂就出发了。 小婢女被苏夫人看上了,就留在了苏府。 夏景昀想得很美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真正对这座天下有更深刻的认知。 但没想到,他带着护卫,牵着侍女,忽然就被一帮士绅给劫了! “白云公子,你看,前面就是枕江楼了,我们略备薄酒,请云公子品鉴一下我们子规县的神仙鸡和桃花鱼。” 子规县令孙有福指着前面一动三层小楼,自豪地介绍着。 夏景昀站在门口,抬头望了一眼牌匾,看着众人,“我再说一次,我真的不是白公子。” “知道知道,云公子放心,我们请的就是你!” 孙有福笑了笑,他堂堂一县县令,在他面前还能如此淡定自若,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能是普通人? “云公子,来,这边请。” 众人不由分说地推着夏景昀就进去了。 夏景昀无奈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和谢胭脂,两人都绷着脸,默默憋着笑。 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夏景昀忍不住问道:“诸位,我问个问题,你们口中这位白公子,是何方神圣啊,有何过人之处,值得你们这般推崇?”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大人物的花样就是多,微服私访也就罢了,还玩这套当面夸奖的把戏。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不过这一切都太过凑巧,巧到让他们生不起也不敢升起什么怀疑。 于是,众人纷纷装模作样地拍起了彩虹屁。 “哎呀,要说这白公子啊,那可是我等都仰慕已久之人啊!” “传言咱们白公子,长相英俊,想嫁给他的姑娘能从州城排到咱们子规县。” “不止如此,白公子才学还高,此番乡试,轻而易举,便得中解元。” “要我说白公子也不是全无缺点,就是太低调!太不喜张扬!为了不为声名所累,在州学中就少于人接触,此番游学,也要隐姓埋名,还是得与民同乐一下才好嘛!” 夏景昀听得嘴角直抽,这可真是巧姐儿进大观园——巧到家了,换了他,说不定也要把自己当那个什么白公子。 不过如他们口中白公子这等人想来也知轻重,自己吃他一顿饭,亮下身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夏景昀便也放下了心,开心地享受起了神仙鸡。 这头众人在枕江楼吃得欢快,一艘明显规格要高出夏景昀那个小破乌篷船一大截的船停在了子规县的码头。 船夫搭好舢板,一个护卫走出船舱先试了试牢固程度,然后走下舢板,接着一个白衣公子迈着潇洒的步子走了下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扮男装的美貌侍女。 护卫环顾一圈,还朝四周刻意瞅了瞅,怒气冲冲,“这子规县怎么回事,公子要轻车简从,他们还真当真?” 白云边双手负后,一派主角气度,“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世人浅薄如此,不值得本公子动怒。” 因为没人迎接,三人也不知道往哪儿走,便直接一路走向了子规县衙。 护卫上前,看着县衙守卫,“快去叫你们县尊出来,就说白公子到了!” 守卫却嬉皮笑脸,“唬谁呢!县尊老爷早就带着人去码头接人了,白公子到了他能不知道?” 白云边眉头一皱,“五指伸张握万物,两唇开合吐千言。” 侍女开口翻译,“掌嘴!” 守卫也是一愣,这他娘的是掌嘴的意思? 不等他反应,一旁的护卫一个跨步上前,左右开弓就是两嘴巴。 守卫都被扇懵了,正要动手,听见县丞从里面跑了出来,“住手!” “白公子,孙县尊就在这里面,我上去请他下来迎接。” 枕江楼前,子规县丞躬身陪笑。 白云边淡淡道:“我欲同风起,直上三千里。” 侍女翻译道:“公子说他自己上去。” 县丞还不懂中二这个词,但也大受震撼,连忙侧身一让,“白公子,您请。” 走上三楼雅间,侍卫并不那么客气地直接一把推开房门,露出了屋子里正谈笑风生的众人。 白云边一眼便锁定了人群之中的夏景昀,然后立刻露出几分颇受威胁的凝重。 “假金方用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 侍女挺着胸脯上前,傲然道:“我家公子问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他!” 场中众人瞬间变色,齐齐看向夏景昀。 夏景昀皱着眉头看着这位中二感十足的男子,心中第一个念头是:你们他娘的管这叫相貌英俊? 万字更新继续,求票继续。or2 (本章完) 第九十章 给你一个机会做我小弟 夏景昀觉得今天真挺魔幻的。 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被拉来吃了一顿饭,还是当地县令亲自陪同。 虽说他若是亮明身份,可能也能有这待遇,但关键是对方请的并不是自己。 而且在自己的再三推辞并讲明真相的情况下,对方还是要请。 请就请吧,正主还找上门来了! 穿着品如的衣服,结果品如回来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夏景昀看着这位从长相来说,完全配得上【五官端正】这四个大字,从言行上来说,充满中二的云梦州第一公子,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一帮子规县士绅,摊了摊手,“我跟你们说了,我不是什么白公子。” 然后他站起身,“既然正主来了,我就不多打扰了,感谢诸位,告辞。” 一帮士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伱,倒也真不好意思拦他。 因为人家真的从头到尾都在否认,只不过他们自己认定了而已。 “站住!” 白云边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夏景昀。 夏景昀的护卫立刻眼神一凝,一步跨出,半挡在夏景昀身前。 而白云边的护卫也同样如临大敌。 白云边看着夏景昀,昂首挺胸,傲然而立,“你且好生看看本公子。” 夏景昀:??? 他左思右想,又不想违心夸赞,毕竟对面又不是姜玉虎,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公子个子挺高。” 白云边瞪了他一眼:“你这般不识体面,如何能成为本公子臂助。” 夏景昀再度懵逼,反应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我为你臂助?” 谢胭脂也听傻了,她还想着这位公子会不会成功被自家公子日后收服,没想到人家上来就要收自家公子入麾下。 这气魄,听起来都吓人。 白云边丝毫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他们能将你认错,本公子也看你有本公子一成气质,给你一个机会,今后就跟着本公子,未来自有一番作为。” 你那个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比如一种叫龙傲天的病…… 夏景昀心头无语,正要开口拒绝,忽然又心头一动,“可否容我们商量一下?” 白云边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一点头,“佳木愿得良禽栖,落花亦求流水载。” 女扮男装的侍女上前一步,夏景昀摆了摆手,“这个不用翻译,我懂。” 白云边露出几分孺子可教的满意。 三人走到一旁,护卫小声道:“公子,你搭理这种蠢货干什么,他以为他谁啊,张口闭口就是要收你当随从。” 这护卫是云老爷子那位神秘老仆的亲传弟子,名唤陈富贵,曾经是个老实庄稼汉,后来受老仆指点,勤学苦练之下,成了一个拥有极其不俗武艺的庄稼汉。 有各自师父这层关系在,忠诚自不用说,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也对夏景昀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听了白云边的话,十分不忿。 夏景昀笑了笑,“老哥,我知你意,但我在想一个问题,你先前也多忧虑安全,如今跟着这位,安全上是不是?” 陈富贵眉头一挑,登时明白了夏景昀的想法,但旋即道:“这种人会不会牵扯更多?” 夏景昀摇了摇头,笑着道:“从今日这情况来看,想打死他的人可能很多,但真的会下手的人应该很少。” “我定是不如公子懂,公子决断便好。” 夏景昀点了点头,他还有个想法是也想真切地观察一下,如今这些世家公子是如何行事的,便能管中窥豹,瞧见这个天下水面下的运转。 于是他朝谢胭脂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转身走向了白云边。 “白公子,某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既白公子赏识,颇为感动,然此事重大,可否先接触些时日,彼此都多谢了解再行决定。” “时来须尽英雄力,运去难留明主心。” 白云边淡淡道:“本公子喜欢坦荡直接之人,你这番做派,在本公子心中印象大减,投效之后,待遇暂减一等。” 若不是夏景昀受过严格的训练,怕是很难装出此刻脸上这幅悔不当初的表情。 “既如此,此宴继续。全部换上新的,你.哦,你的名讳?” 夏景昀很想来一句【说出吾名,吓汝一跳】,但此刻只是平静道:“在下泗水州学子云景夏,字彦祖,人送外号肾枪游侠” 白云边显然接不住这些烂梗,眉头一挑,“泗水州的?那夏景昀你可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 “哎,可惜无缘得见。” 夏景昀正想嘚瑟一句原来也有你佩服的人,就听见白云边道:“不然吾手下又多一干将也!” 一口mmp堵在嘴里开不了口,夏景昀只好道:“白公子,咱吃点菜吧?” 白云边微微颔首,“可。” 一帮子规县士绅瞧见这一出大戏,都看傻了,大气都不敢吭。 感情大人物都这么玩的啊,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英才登时下拜? 可是他们怎么觉得,那个云公子更有一点明主的气质呢? 算了算了,或许大人物没刻意针对他们释放王霸之气吧。 既然白云边发了话,酒宴便重新喝了起来,众人纷纷向白云边敬酒,白云边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不时蹦出几句诗,原本众人还要那美貌侍女翻译,听多了也听懂了。 于是那美貌侍女穷极无聊,便开始虎视眈眈地盯着谢胭脂,似乎在警惕着她会勾引她的好公子。 谢胭脂都快憋不住笑了,哪儿还敢抬头,只能跟陈富贵埋头刨饭吃菜,把自己的大腿都快掐紫了。 而那美貌侍女见状也满意地收回目光,哼,识趣就好。 再一次酒过三巡,众人都喝得微醺,正要开始一些属于骚人摸客之间的游戏时,子规县丞蹬蹬蹬地踩着楼梯快步冲了上来,看着这里面这盛大的场合,既羡慕又哆嗦,躬身缩脖,拱手陪笑,告着罪一路小跑,来到了县令孙有福的面前,附耳小声开口。 没办法,二把手和一把手之间那一步,往往就是天壤之别。 孙有福眉头一皱,正打算呵斥,但在听了县丞的话之后,面色也猛地一变,起身朝白云边拱了拱手,然后告罪道:“白公子,诸位,我得先行一步了,衙门中有事。” 一个士绅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大大咧咧一摆手,“县尊这是干啥?些许小事,理它作甚,什么事情比得过陪白公子重要!” 你这人,怎么一多喝就把实话往外倒. 孙有福腹诽一句,然后道:“若是寻常之事,自然不至于。但此番是城东骆员外家的状子,其中首告还是骆员外的发妻,就是那位出自苏家本家的骆苏氏,我哪儿怠慢得起啊!” 苏家?! 一听这两个字,好些人酒都醒了。 “那是得郑重以对。” “县尊大人自去,我等一定尽力配好白公子。” 众人纷纷开口,白云边稍作沉吟,开口道:“书上文字空落纸,衙内政务实在民。” 一旁的美貌侍女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翻译道:“我家公子说了,此番游学本就是学以致用,今后公子为官也需了解这些民政,就同去吧!” 看八卦的心谁都有,既然白公子发话了,众人也不含糊,一起闹哄哄地去往了县衙。 夏景昀也跟着人群一起起身,还朝谢胭脂和陈富贵悄悄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你看,咱们自己走,能有这机会? 一边走着,县丞先跟众人介绍了一下案情。 城东的骆家也是子规县城的一个大家,但之所以今日没有来,就是因为骆家当家的骆员外已经缠绵病榻一两年了。 如今是他的发妻,也是当家主母骆苏氏执掌家业。 这位出自岳阳苏家本家的女子当了这个家,也没有人敢不服。 膝下一个女儿外嫁不提,儿子和儿媳都本本分分听安排,不敢造次。 但今日这案子,确实有些有意思。 正是这位骆苏氏前来出告儿媳骆戚氏与外人勾搭成奸,有辱门风。 白云边和一帮士绅听了这案情,精神一振,登时就不困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骆家奇案 子规县城并不大,县丞刚将案情简单叙述清楚,热闹喧嚣的县衙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县令孙有福告了个罪,快步先进去换上官服,县丞则领着众人穿过了围观群众,进入衙门设椅旁观。 夏景昀三人坐在白云边身后,他挑了个身边的士绅问道:“敢问阁下,这岳阳苏家什么来头?怎么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连贵县县尊大人都有几分.忌惮?” 那人笑了笑,“也就是阁下来自泗水州,咱们云梦州谁不知道岳阳苏家啊!苏家三代出两相,如今秦相公前面那个苏相公,就出自岳阳苏家,你说苏家厉不厉害?” 夏景昀恍然大悟,那人接着道:“百年发展,苏家早已是庞然大物。整个岳阳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抑苏家鼻息,苏家鼎盛时,整个云梦州谁不卖苏家几分薄面。虽然在秦相上位之后争斗了几年,苏家声势稍减,但也是云梦州绝对的第一豪族啊!” “所以,你说这位出自苏家本家的骆苏氏,能不能让咱们县尊大人忌惮呢?呵呵。” “哼!”二人前排,白云边冷冷一哼,似乎这人的说法很不满意。 那人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夏景昀偷偷一拱手,小声道:“多谢赐教。” 很快,孙有福高坐衙门长案之后,一拍惊堂木,“升堂!” “威武~” “带原告!” 很快,一个穿着珠翠的美妇便被带了进来,个子不高,但长得白净又丰腴,身段儿正是熟透的时候,再加上不俗的打扮,确有几分贵妇风范。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啊?” 孙有福一改往日面对平民的威严,在例行的开口之余,脸上带着几分亲切的笑容看着堂下的美妇。 “县尊大人,民妇骆家骆苏氏,状告家中儿媳骆戚氏,不修德行,放浪无度,勾搭外人成奸,败坏我骆氏门风!” 果然是这等事情,不管是在衙门里面围观的还是外面看热闹的,都来了兴趣。 “来人呀!带骆家儿媳骆戚氏!” 很快,一个娇滴滴的妇人被带了上来。 样貌清秀,身段儿可人,虽不如骆苏氏丰腴圆润,但也是如初开的春花,尽显娇嫩。 “是个勾魂货啊!你要说她偷人,我信!” “要能偷到这样的美人儿,我也愿意去偷啊!” “他娘的,嫁进骆家了,还偷什么人啊!真是的!” “这伱就不懂了吧,钱财动人心,但它动不了人身啊!” 大门口的闲汉们三三两两地对着那骆戚氏评头论足了起来,声音大到夏景昀都隐约听见了,更不提堂中的小娘子,登时面红耳赤,浑身发抖。 孙有福将脸一板,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骆戚氏,现有你公婆状告你放浪无度,私通外人,有辱门风,你可知罪!” 夏景昀默默瘪了瘪嘴,这站队也站得太明显了些吧! 但看众人似乎都不觉得有啥,让他对这大夏如今的吏治又多了些了解。 堂中的小娘子被这一拍一喝,弄得身子一颤。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扛不住认罪之际,她却猛地一咬牙,双膝跪地,大声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要出告我婆婆,私通城中药房牛掌柜,两人多次私会,甚至欺负我公公重病在床,白日宣淫!实是可恶!” 听了这话,就连夏景昀都来了精神,看着场中,这有点意思啊!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这等人胡言乱语!大人,请掌其嘴以儆效尤!” 孙有福犹豫了一下,“来人啊!此女胡乱攀咬,扰乱公堂,掌嘴二十!” 两个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那个小娘子,另有一个衙役走上前,撸起了袖子。 这等细皮嫩肉的小娇娘被壮汉扇上二十巴掌,还能说得出什么话,这孙有福摆明就是不想给她说话之机啊! 外面登时响起一阵鼓噪。 谢胭脂见状有些心生不忍,扭头看了一眼夏景昀,又不敢因为自己乱发善心,给夏景昀惹来麻烦,只能微红着眼,看着堂中那个小娘子。 不管背后真相如何,这一刻的公堂之上,她的确是最柔弱无助的受害者。 像胭脂这样的苦命人,往往更看不得人受苦。 因为她们更知道所谓的苦到底有多苦。 夏景昀自然将胭脂的表情看在眼里,眼珠子一转,轻声道:“白公子,若为明主,见此情此景,当如何抉择?” 本不打算出手的白云边身子微微一僵,开口道:“且慢。” 那一巴掌堪堪要扇到骆戚氏脸上,被白云边叫停了。 “春须有雨护花开,秋当来风请叶落。” “我家公子说,大人审案,就该让人说话,这是干什么?” 孙有福一怔,没想到白云边会出头,只好厚着脸皮挥手让衙役退下。 骆苏氏面色微变,并未多说。 而经过这一出,不少人的态度都有了些变化,这显然是不给人说话机会啊,莫非这事儿还另有隐情不成? 夏景昀一脸赞叹,“白公子高风亮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乃我辈楷模。” 白云边淡淡道:“不要拿我当楷模追赶,这会让你绝望的。” 夏景昀扯了扯嘴角,姜玉虎都没你这么能装! 那小娘子得救,先是朝着白云边这边深深一福,然后看着孙有福,大声道:“大人明鉴,这些日子因为公公重病,那牛掌柜就时常出入家门,不知何时,二人勾搭成奸,民妇发现婆婆这些日子举止有异,故而暗中观察,终于在前些日子确认了此事,并且偷偷认出了与其勾搭的正是牛掌柜。” 小娘子骆戚氏我见犹怜地抹了把泪,“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民妇左思右想,决定悄悄提醒婆婆,昨日便去寻了她,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没想到她为了防止事情败露,竟然率先诬告!请大人明鉴!” 哇! 围观群众都大呼刺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 竟然是恶人先告状啊! “我看就像,你看那骆夫人,那身段儿,那腰,那臀,那白得,感觉掐一下就能有水来!” “你要死啊!那是苏家人!” 登时本来都人挤人的围观群众里,瞬间隔出了一个圈,露出了刚才说话的汉子。 “放肆!”骆苏氏厉声一喝,然后看着孙有福,“孙大人,此女狼心狗肺,亏我平日多多优待于她,不曾有过半分苛责,光是此事我已暗中提醒过她一次,她却仍不收手,民妇执掌骆家,为了门风家业才不得不行此恶事,没曾想她竟反咬一口!” “那药店牛掌柜确是奸夫,但是是她的奸夫,她欺负我儿懦弱,又常在外操持家业,二人接着牛掌柜到我家为民妇夫君瞧病之机苟且成事,如今事情败露,便栽赃到民妇头上!大人定要明察秋毫,为民妇做主啊!” 两边各执一词,说得甚是热闹。 孙有福在白云边的提醒下,保持了公正,仿佛聪明的智商又重新占领了高地了,眼珠子一转,“来人啊,带牛掌柜!” 很快,一个中年男子被带进了大堂之中,面容白净,身形稍有瘦削,瞧见此情此景,登时惶恐行礼。 “堂下可是回春堂药铺掌柜牛大长?” “回县尊大人的话,正是草民。” “大胆刁民!”孙有福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你借由去骆家为骆员外看病之机,与骆家娘子勾搭成奸,伤风败俗,你可知罪!” 牛大长身子一颤,跪伏在地,“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小的不曾有过这般行径啊!” “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来人啊,上刑!” 几个衙役上前,一通夹棍下来,这位牛掌柜登时熬不住了,惨嚎道:“大人,我招,我招!” 刑具松开,牛掌柜在剧痛的余味中哆嗦着,“因为骆员外生病,草民常常出入骆家,一来二去,的确与人有了些不该发生的瓜葛,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是小人真的是无辜的啊,是她主动勾引我的。” “混账!”孙有福斥骂道:“不是说你无辜,与你勾搭成奸之人到底是谁!” 牛大长颤声道:“正是骆家少奶奶。” 满场哗然,夏景昀眯起了眼睛。 这几天天天万字更新,五一节事情又多,将存稿彻底榨没了,接下来每天都得现写了,更新时间只能改到晚上了,暂定晚上八点吧,争取都能准时。 感谢理解,or2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死局(白银盟加更之七) 刺激啊! 看客们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惊讶,这趟没白来,是一出好戏。 “你看,我就说吧,这娘们儿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呐!” “就是,人家骆夫人在城里多少年了,一向洁身自好,从没听过这些事,怎么会是骆夫人!” “就这还好意思倒打一耙,果然该死!” “可惜了,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嘿嘿嘿。” 比起这些门口的闲汉,堂中之人显然就要有见识得多。 那骆戚氏的反应太奇怪了,完全不像是真的奸情败露般慌乱,如果是这是装出来的,那也太过厉害了。 但他们自然不会开口,又不关自己的事,骆苏氏又是苏家本家之人,何苦去惹一身骚。 这般局面,也让这子规县令孙有福松了口气。 只要不需要他去惩治这骆苏氏,那一切就都好说。 他一拍惊堂木,断喝道:“奸夫已招供,骆戚氏,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从实招来!” 骆戚氏又急又怒,“大人,此人乃是诬陷于我!我与他并没有半分瓜葛!请大人明鉴!” “放肆!人家业已招供!你还在此狡辩!”孙有福愤怒道:“原本看伱是女流之辈,为你保全几分颜面,如今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呀,上刑!”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登时冲了上去,给骆戚氏套上夹棍,凄厉的惨嚎声几乎是立刻响起。 夏景昀看着大堂之中,从当前的种种情况而言,这位骆苏氏的嫌疑显然更大。 但断案毕竟也不能纯靠直觉,单纯靠心头的倾向,而是需要有明确的招供或者证据支撑。 如今这风韵犹存,白嫩诱人的婆婆骆苏氏有背景、有身份,更是骆家当家之人,如今奸夫证词也对她更有利,这小娘子的局面困难了。 就想这么一小会儿,第一段的夹棍之刑便已结束,骆戚氏瘫软倒地。 因为挣扎而变得凌乱地发梢,被剧痛产生的汗水一缕缕地粘在脸颊上,虚弱、喘息、甚是凄惨。 “骆戚氏!还不从实招来!” 骆戚氏凄然一笑,艰难抬头,“我清清白白,无可招认,与这牛大长私通之人,是我婆婆!大人,你要明鉴呐!” 最后一句,从虚弱陡然凄厉起来,这受刑之后,几近于泣血的控诉,让堂里堂外,再度一片哗然。 很多人都没想到骆戚氏在受了刑具之后,依旧没有招认,反而继续坚定地指控自家婆婆,这就让人在冷静之后,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若是这奸夫说的是假的呢? 但很显然,这样并不复杂的道理,负责审案的孙县令是不懂的。 或者说权力和关系,蒙蔽了他的头脑,不允许他懂。 所以,他再度冷喝,“冥顽不灵,还不开口,来人,加刑!” 夏景昀深吸一口气,忽地一双柔荑握住了他的手,一扭头,谢胭脂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公子,我看得出来,不是她。” 我也知道不是她. 夏景昀瞥了一眼就在自己面前的白衣背影,心中微动,开口道:“但我不懂判案啊,别急,像白公子这等高洁睿智之士,自小便知政务之事,又有一身经世济民之学,定会出手,也定有办法为其伸张正义。我们稍安勿躁。” 白云边: 但他又没法装作没听到,犹豫了一下,身为一个主角,一个老大的自觉让他只能又喊一声,“且慢!” 这一次,他直接站起身来,迤迤然走到了堂中,“枝头鸟雀总成双,池中鸳鸯不孤单。” “孙大人,仅凭这一人之证词,如何能够断定这骆戚氏之罪责呢!” 孙有福一怔,没想到这白云边还真是有几分不知进退,不过转念一想,大人物怎么能叫不知进退呢,这叫苦心为民。 他装作愚钝,“那依白公子之见?” “自当再寻证人。” 骆苏氏看着白云边,不悦道:“你是哪家公子?既非官身,这公堂之上,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她虽知道这白云边不是普通人家,但对方三番两次与她作对,她也没必要一味忍气吞声,她苏家也不是好惹的。 白云边看了她一眼,“鸿鹄当前,燕雀何敢吱声!” 骆苏氏一愣,旋即勃然大怒,张牙舞爪地就要往上扑,被孙有福连忙让衙役给拉住。 孙有福旋即朗声道:“传骆苏氏、骆戚氏贴身丫鬟,传骆府管家。” 夏景昀冷笑一声,你看,他才不是不知道怎么找旁证。 这位孙县令,还真是装糊涂的高手啊! 很快,两男一女被带进了衙门。 来到大堂,一见这阵势,三人立刻被公权力的紧张压弯了膝盖。 “骆戚氏丫鬟何在!”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膝行上前一步,“县尊老爷!奴婢正是。” 孙有福指着牛大长,“此人你可认识?” “认识。他是回春堂药铺的牛掌柜。” “他与你主母骆戚氏是何关系!” 那小姑娘身子一颤,没有吭声。 骆戚氏急切开口道:“小环,不要怕,你如实说就是!我拼死也会护着你!” 孙有福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 那小姑娘连忙道:“县尊老爷饶命!他他.他和我家娘子确有苟且之事。” !!! 满堂哗然。 骆戚氏面色猛变,登时就要冲上去质问,被衙役拉住,只得焦急道:“小环,你怎么可以乱说!我什么时候跟牛掌柜有过苟且了!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骆苏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什么颠倒黑白,分明是在孙大人的官威下,说出了真相。你待她不薄,我骆家上下又何曾亏待过她!” 骆戚氏终于明白了原委,颓然跌坐,神色之中,满是绝望。 而接下来骆府管家和骆苏氏丫鬟的证词更没悬念,同样将矛头指向了骆戚氏。 大局已定! 骆苏氏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一脸麻木,颓然跌坐的儿媳,冷笑一声,朝着孙有福道:“孙大人,此事已经很清楚了,还请大人判决,让这狼心狗肺,不知廉耻的女人,受到律法应有之惩处,遭受世人之唾弃,还我骆氏门庭清白!” “且慢!” 白云边却一拍掌心,悠然道:“既是私通,那必已坦诚相见,深入接触,那彼此身上之隐秘再无遮掩,牛掌柜,你说说,这骆家少奶奶身上,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隐秘之处?” 旁听众人眼前一亮,是啊,都抱一起滚了,那必是你知我长短,我知你深浅。 若是这牛掌柜却说不出来骆戚氏身体的隐秘,岂不是蓄意诬陷了? “白公子别出机杼,此法绝妙!厉害啊!” “是啊,白公子睿智如此,今后为官,必是人人称颂的青天大老爷!” “白公子何须再研习政务,您的为官之道,已经十分通透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吹捧着,白云边也十分享受,淡淡地瞥了骆苏氏一眼。 夏景昀却暗叹一口气,若是先前白云边提出这个问题,他还会觉得有几分希望。 但现在,连对方贴身丫鬟都反水了,你觉得对方还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纰漏吗? 果然当孙有福问起那牛大长这个问题时,牛大长迟疑了一下,便开口道:“回县尊老爷的话,她的右乳下方有一颗痣,左臀内侧,有一小块青色胎记。” 刚刚重燃起几分希望的骆戚氏彻底绝望,一张俏脸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位视若亲姐妹的贴身丫鬟。 对方只是死死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孙有福立刻在人群中随便找了两个妇人,将骆戚氏带到后堂检验。 “回禀大人,骆戚氏身上确有一颗痣和一小块胎记,位置与这位牛掌柜所言,分毫不差。” 白云边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容登时一滞。 —— 本来是计划今天没更了的,但有读者老爷误以为今天还有,既然是我没说清楚,那就加更吧! 明天上班,愿大家摸鱼愉快! 《出门遇贵人》那一章是白银盟加更第六章,忘了加标题了,特此说明。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夏郎妙计正公道(求订阅) 事已至此,在众人心中,此事已是再无任何反转的可能。 人证、物证俱在,所有的相关人员的证词都一致地指骆戚氏,不管那与牛掌柜私通之人到底是不是她,她都已经是了。 一众士绅也在心头暗叹,即使他们看到这儿基本已经确定,这私通之人是那得意洋洋,白净丰腴的骆苏氏,而不是此刻失魂落魄的骆戚氏,但也无能为力了。 对方的准备十分妥当,一切首尾都很完善,让人挑不出毛病。 至于一个无辜而死的女人,谁在意呢?像这么死的人还少了吗? 至于一个逍遥法外的权贵,谁在意呢?又不是没人这般逍遥过。 白云边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明明主角都出手了,怎么还会失败。 侍女上前,想要将他劝回座位,白云边却没挪步,对反派的狡猾感到深深的窝火,开始酝酿着主角的绝地反击。 稍显尴尬的场面中,夏景昀起身上前,小声道:“白公子,我有一言,想献予公子。” 白云边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夏景昀小声道:“凡成大事着,必虚心纳谏,必百折不挠,岂能意气用事。” 白云边淡淡道:“本公子只是在想,要用哪一种方式揭露这种低劣的阴谋而已。” “啊,对对对。那不妨让我抛砖引玉一下,白公子再完善自己的计谋,稍后再行出手,必能一举镇压宵小。” 白云边微微颔首,走向了旁边的椅子。 夏景昀在他耳畔,小声地说了几句。 白云边眼前一亮,伸手将县丞叫了过来。 大堂之中,骆苏氏冷笑一声,这是哪儿来的傻子,还在这儿大放厥词。 她谋划清楚,将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了,他有什么可能翻盘! 是,跟牛掌柜私通的人就是她。 没办法,那也不怪她啊! 那个死鬼以前还勉强够用,年纪一上来就愈发绵软,后来更是直接缠绵病榻,让她再无可乘之机。 她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守活寡吧? 这地再不好好松松土,浇浇水,都干透了。 那牛大长掌柜,又大又长,谁不喜欢呢! 可恨那贱人,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居然被她发现了。 若是这贱人直接检举,还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她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居然先跟自己摊牌。 呵呵,那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等将这个贱人踢出骆家,最好直接浸了猪笼,那个懦弱的儿子也不敢说什么话,骆家上上下下都是自己的人,就可以安心享受了。 想到这儿,她心头大定,看着孙有福,“孙大人,该判案了吧?” 到这个份儿上,孙有福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苏家是他得罪不起的,虽然白公子站出来要帮那骆戚氏主持公道,但如今这局面,也怪不到他了吧。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县丞腾腾腾地冲过去,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孙有福听完面色微变,迟疑的目光在骆苏氏身上扫过,让骆苏氏没来由地一紧。 “来人啊,先将人证押下去。” 县丞领着几个衙役,将包括牛掌柜在内的一帮人证都押了下去,只留下了这对婆媳在场中对峙。 说是对峙也不对,骆戚氏明显已经认栽,一脸麻木地跪在地上,心如死灰; 而骆苏氏虽然心头稍有不安,但底气十足,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孙有福轻咳一声,“今日之案,经过审理,案情已明,骆戚氏与回春堂药铺掌柜牛大长暗生情愫,以至于勾搭成奸,败坏骆氏门风。骆戚氏私通之罪成立,将得严惩!” 靴子落地,骆戚氏如泥塑木雕,麻木认命。 骆苏氏松了口气,如渡劫成功般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孙有福又道:“然本县亦知,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这男女私通之事,非一方之责,骆戚氏自有处置,但牛掌柜却是毫无疑问的奸夫,本官决意,先将其重责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好!” “不可!” 两声异口同声的喊声,出自婆媳二人。 但让人诧异的是,这一声带着无尽怨毒和愤恨的【好】却是来自于那位被定罪为与之私通的儿媳骆戚氏。 而那一声焦急且担忧的【不可】却是来自于那位清白无罪,出身大族的婆婆骆苏氏。 在四周骤起的嘈杂声中,孙有福似笑非笑,“骆夫人,有何不可啊?莫非你与这牛掌柜还有什么难以割舍之情?” 骆苏氏在这脱口而出的话之后,便已经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脑中心思急转,稍坐沉吟便把心一横,恢复了正常的脸色,“大人明鉴,民妇的意思是,既然这败坏家风的贱人即将被浸猪笼处死,大人既然要一视同仁,怎么可能只将这人打一顿板子就了事了呢!” 她微微一福,“既然大人要以儆效尤,便由我骆家起,我骆家家世清白,又在县中分量不低,正适合做那榜样,想来有此一例,必能让县中风气为之一肃,县尊大人的官声名气皆可扶摇而上。” 骆苏氏不愧是出身苏家这等名门大户,这份狠辣寻常人真的学不来。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之后,立刻转换思路,直接选择将牛掌柜灭口。 虽然那大长让她难以自拔,但所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那还不到处都是? 只要过了这一关,再慢慢寻一个就是了。 但如意算盘打得这般精明的她,却没想到,就在孙有福背后的一墙之隔,牛掌柜嘴里被塞着白布,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满着愤怒和震惊,正不住挣扎。 孙有福也是又震惊又感慨,他从未说过要将骆戚氏浸猪笼,结果这骆苏氏直接就给她定了刑,而且竟然能狠心直接将他那奸夫处死以灭口。 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这心思,这狠辣,值得好好学习啊! 他迟疑道:“那个骆夫人,杀头就不必了吧,这也不是什么大罪。” “大人此言差矣!”骆苏氏一念既定,便不再犹豫,“此案虽是我骆家一家之惨事,但也是全县之示警,非重刑不足以震慑人心,不严惩不足以促人向善!民妇愿以我一家之痛,成全县之良风!” 孙有福迟疑道:“非杀不可?” 骆苏氏斩钉截铁,“非杀不可!” 孙有福皱着眉,“我觉得要不还是从轻发落吧。” 骆苏氏心里暗骂,“大人,此风决不可长!请大人速速决断。” 孙有福叹了口气,而随着他这一声,衙役扯开了牛掌柜嘴里的白布。 后堂之中,登时响起一声愤怒的咆哮。 “孙大人,草民检举,骆苏氏与小人通奸,并且与小人合谋,诬陷骆戚氏!” 听着这个声音,骆苏氏如遭雷击。 那张原本就白嫩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苏家有女倾山水(二合一) “大人,别听他胡言乱语!” 骆苏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彻底的慌乱,大叫起来。 “放你娘的屁!” 牛掌柜看着这个一心置自己于死地的毒妇,彻底寒了心,跪在地上大声道:“大人,这毒妇不仅与我勾搭成奸,骆员外也是她设计暗害的,从我这儿购买了一些慢性毒药,每日下在其饭菜和汤药之中,使得骆员外缠绵病榻如此之久!只为了方便其掌控骆家,同时与小人私通幽会!” 哇! 劲爆啊! 四周众人都再度哗然,不虚此行,不虚此行,未来半个月的谈资都有了! 而周遭的士绅和孙有福也神色凝重了起来,这涉及到谋害性命,还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士绅,可就不能随便糊弄了啊! “你血口喷人!” 骆苏氏彻底急了,先前那点风度也丧失殆尽,看着孙有福,“孙大人,此人胡言乱语,辱我清白,大人立刻将其杖毙!” “狗毒妇!我血口喷人?你才是血口喷人!” 牛掌柜也豁出去了,朝着孙有福一拱手,“孙大人,前夜欢好,这马蚤娘们儿觉得不爽利,硬要我打她咬她,她的右乳尖被我咬破了,现在估计都还未结痂,她若是问心无愧,便请大人派人查验!如今骆员外重病在床,她自己又咬不到,我倒要看看她作何解释!” 卧槽!门外闲汉的眼睛都亮了,盯着骆苏氏的身子,仿佛在幻想着牛掌柜言语中的画面。 骆苏氏也被这一击敲得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于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中了! 议论声纷纷响起,“伱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看不出来啊,原来是贼喊捉贼啊!” “我不信什么咬破了的说法,除非给我看一眼。” “对,我觉得需要还原一下案发现场。” “你俩这算盘打得,隔壁县都听得见了!” 骆戚氏眼中的光彩也忽地回归,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还有这一出。 绝处逢生的喜悦,和眼见仇人终遭制裁的快意,填充了她此刻的内心,在脸上开出灿烂的花。 此情此景,让孙有福也无奈,只好开口道:“方才那两位妇人呢?” “孙大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汉子忽然大声喊了一句,然后直接迈步跨过那一道老百姓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栅栏,来到了堂前,看着孙有福,傲然道:“骆夫人是出自苏家,大人可不要失了体面。否则若是苏家伤了体面,大人怕就难得体面了。” 苏家的名头,再一次响起在围观众人的耳中,也响起在夏景昀的耳中。 能被一个无名之辈,这么有底气地提起,用来恐吓一位县令,这苏家的威名真不是盖的。 “苏家又如何?” 这时候,背锅侠.哦不,白公子站了出来,淡淡道:“便是苏家嫡系,难道犯了法就能逍遥法外吗?” 夏景昀小声拱火(划掉)感慨道:“瞧见了吗,白公子之气度,之魄力,确有成就一番大功业之像啊!” 白云边胸脯挺得更高,“你有脾气就说一句,你苏家人犯了法就可以逍遥法外,没脾气就给本公子滚蛋!今天这事儿,本公子扛了!” 那护卫神色一滞,带着几分威胁,“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白云边看了一圈围观群众,嗤笑一声,朗声道:“说出吾名,吓汝一跳!本公子,白云边!” 那护卫神色一滞,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时无言。 “白公子!白公子!” 夏景昀率先喊了一嗓子,迅速被围观群众附和。 漫天的欢呼声中,白云边如痴如醉。 骆苏氏面白如纸,骆戚氏一脸畅爽! 夏景昀和谢胭脂愉快地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悬念,虽然骆苏氏先前言之凿凿地要将奸夫淫妇处死,孙有福到底还是忌惮着苏家面子,没敢动手,只是将骆苏氏直接下狱,具体的处置自然是报上去,让上面的人来决断。 而对牛掌柜,也履行了承诺,因其首告之功,免了死刑,重责了二十大板,便将其放了回去。 但那三个诬告之人,却也同样受了严惩,其余两人每人挨了二十板,骆戚氏那位丫鬟则是按为仆诬主之罪,直接被乱棍打死。 让夏景昀看得有几分心惊肉跳。 骆戚氏上前,向着孙有福道谢,“多谢孙大人明察,还我清白,民妇感激不尽。” 孙有福为官这么久,没少听过奉承话,但这么真心诚意的来自下民的感激,还真不多见,颇有几分飘飘然地点了点头,“都是本官分内之事,骆少奶奶不必如此多礼,为官者,自当为民请命,惩奸除恶.” 正说得开心,就听见旁边吭吭地咳了两声。 他一扭头,瞧见了白云边负手而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头猛地反应过来,连忙道:“说起来,今日你最需要感谢之人还是白公子,若是没有他出手,这骆苏氏的阴谋也不是那么容易戳破的。” 骆戚氏赶紧,走上前,朝着白云边深深一拜,“妾身谢过白公子大恩大德!来生愿做牛做马,服侍公子。” 白云边绷着嘴角,“路见不平时人义,惩恶扬善吾辈责。” “我家公子的意思是不需要道谢,这都是他该做的。” 及时的翻译,让骆戚氏既感动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不管怎么说,真的多谢白公子仗义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一番客套之后,大戏落幕,围观之人尽数散场,骆戚氏也回了家,堂中便又只剩下了先前酒宴那帮士绅。 “白公子妙计层出不穷,无愧我云梦州第一公子之名啊!” “是啊,我等都以为那骆夫人的奸计得逞,再无人有办法揭露其丑行恶行,没想到白公子却能别出机杼,想到用巧计令其内讧,高!实在是高啊!” “何止如此,白公子此计之高明在于两层,先骤然抛出要杀奸夫,引动真正与其私通之人的情绪,让其暴露,接着再立刻逼问,迫使其为了掩盖方才脱口而出的倾向,不得不走向最极端的方向去灭口,再令奸夫旁听,引发内讧!这几层转折,对人心的把握真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白公子之智,实在是高啊!” 若是寻常,白云边听见这样的夸奖,早也笑裂了嘴,然后挺着胸脯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说着什么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之类的话。 但此刻他的心里却多少有几分尴尬,毕竟他心里明白,这计谋实打实完全是夏景昀告诉他的,他自己那两手应对,早被人家骆夫人猜得透透的了。 于是,等他跟这帮士绅客套完毕,将他们悉数打发走了,便来到夏景昀面前,“你建言的方法不错,现在有资格成为本公子的随从了。” 我谢谢你啊. 夏景昀勉强地笑了笑,“白公子,您还是再考虑考虑,这今日一事,岂能完整评判一个人的全部,君子重诺,若是您之后觉得我不行,又怎么好反悔呢!” 白云边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你为本公子之前说给你降级的话紧张了,很想一开始就占据一个很高的等级。也罢,本公子给你这个机会!走吧!” 谢胭脂和陈富贵死命憋笑,夏景昀高呼:“白公子英明!” 两边几乎一模一样的搭配,一主一仆一护卫,一行六人拒绝了士绅们的邀请,直接住进了县衙。 看得出来这位白公子中二归中二,脑子却是不笨的。 今天得罪了骆家,又身在人家的主场,还是安全至上。 而一个县城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县衙更安全呢! 但县衙安全归安全,问题却在于条件注定没那么好,尤其是孙县令也做不到把地盘都腾出来,让他自己和家眷去另寻别处居住这个程度。 一个小院,一共四间房。 两位公子带着侍女一人一间,两个护卫各自一间,倒是不会拥挤。 一间主卧,两间客房,一间柴房摆了床铺。 两个护卫对这个倒没什么挑剔的,行走江湖,风餐露宿都是常事,能有干净床铺就行了。 白云边淡淡道:“彦祖啊,今夜就委屈你了。” 夏景昀笑了笑,“不委屈,这怎么能叫委屈呢,易地而处,我再是礼贤下士,高风亮节,也不至于把主卧让给别人住的!那都是古之君子才做得出的事!” 自然而然地带着侍女朝着主卧走去的白云边脚步一顿,然后推开主卧房门,留恋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道:“彦祖啊!这你就不懂本公子了,本公子才不干那种装样子的事情,今日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礼贤下士是什么样!” 夏景昀一脸震惊,“使不得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白云边双手背负,主角风范尽显,“欲建功立业者,岂能不惜才!去吧!” 躺在主卧宽敞的房中,盖着温暖的锦被,夏景昀感慨道:“白公子真是个好人呐!” 胭脂依偎在他胸口,笑着道:“公子这般行事,今后身份暴露,又该如何自处?” “没事,到时候想办法帮他一手就行了。先把云梦州走一遍吧!” “嗯。”胭脂低低嗯了一声,又软又烫的身子传来清晰的触感。 夏景昀挑了挑眉,“咋了,你也要给我上夹棍啊?” 胭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粉面含春,“一会儿可不许哭哦!” “该哭的人是你吧!” 春色在夜晚来了又去,当光明再来,初冬的寒意已经带着几分肃杀,充斥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 一大早,夏景昀容光焕发地跟稍显憔悴的白云边打了个招呼。 白云边眼不见心不烦,带着众人与孙县令辞别,也没再管骆家那些破事,再度踏上了游学之路。 就在一行人登上了白云边那艘还算宽敞的小船,去往下一站的同时,距离子规县城约莫二三十里的江面上,一艘极其高大豪奢的楼船排浪乘风而来。 宽阔的甲板上,迎风立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 从远处看,江水碧不如青衣碧,山峦秀不及身姿秀,单单是那么站着,那一身中正端庄的气质便绝非寻常门户子女可有。 虽是女子之身,站在船头,竟也不摇不动,一身青衣傲对青山,不让半分妩媚。 而等凑近了,那眉眼,便能跟眼前江山争上一争【如画】二字。 五官大气而不失秀美,端庄更添典雅,孤身站在船头,便仿如那天地之间的钟灵毓秀都集于一身,让人一见便再挪不开目光。 这位,便是岳阳苏家长房长女,故苏相公的嫡亲孙女,人称洞庭明珠的苏家大小姐,苏炎炎。 一阵脚步身自身后响起,而后一件白狐裘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炎炎有些无奈,“不过初冬时节,用得上这样的东西吗?” 侍女一脸认真道:“荀先生特意交代了,江面风大,让小姐一定注意保暖,切莫受寒着了凉。” 苏炎炎也不好多说,只默默看着前方的江水。 “小姐,你看什么呢?” 苏炎炎轻声道:“随意想想,顺便看着这大江东去,好奇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绪,能写出人生长恨水长东这样的话。” “大小姐此生注定是无望写出这等句子的。” 一个温醇的嗓音笑着在身后响起,白衣文士走上甲板,而后停步在离苏炎炎侧后方一步的距离,“这首长短句,心境过于悲凉,大小姐虽才学出众,傲视同辈男子,但不会有也最好不要有这等心境的好。” 苏炎炎笑了笑,“那位夏家公子,既是德妃娘娘义弟,又得中解元,春风得意,为何他就能写出来?” “按照情报所言,写这首句子时,那位夏公子可是刚从劳工营放出来不久,经历生死磨难,也才能促成这般句子。你看他自那之后写来送给姜玉虎的那几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心境之豪迈壮阔,早已不同。” 苏炎炎笑着点了点头,“爷爷曾说过,文章憎命达。但能看到如此才情之人过得好起来,还是令人很开心的。” 白衣文士眼神温柔,轻笑道:“大小姐善良悲悯,想必那位夏公子听见这话,也是很愿意为你也写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的。” 苏炎炎微羞,大方笑道:“我哪有德妃娘娘那般绝色,荀叔叔莫要调笑于我。” “瞧我这脑子。”白衣文士一拍脑门,“我说我出来干什么呢!方才接到情报,这几日,京中忽然传唱了一首稍有几分不合时宜的长短句,我想着大小姐应该会很感兴趣。” 苏炎炎美目亮起,眼巴巴地看着白衣文士。 白衣文士没有拿捏姿态,从怀中取出了一张誊抄的纸。 苏炎炎虽依旧温雅有礼,但眼神还是透出几分心头的小迫切。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高处不胜寒.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 苏炎炎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眼中的震撼,“千里共婵娟。” “千古绝唱,千古绝唱啊!” 苏炎炎忍不住又看了一遍,缓缓平息心中涌起虽不汹涌但却绵长的思念和感动,“荀叔叔,这是何人所写?” 白衣文士笑着道:“你看看背面有序。” 苏炎炎翻过来一看,“得中解元.兼怀阿姊?!!” 她猛地瞪大了双眼,“这是泗水州那位夏公子所写?” 白衣文士点了点头,“陛下亲口确认的,此篇乃是夏景昀在离别之时赠予德妃的,德妃前几日回京,将其展示给陛下,陛下都甚是喜欢。” 他呵呵一笑,“仅凭这一首,夏景昀人还未进京,已是名动京华了!如今德妃娘娘功成回京,进位皇贵妃,成为眼下后宫唯一的超品皇妃,领先后位争夺,再加上这么一个才情冠绝当世的义弟,声势暴涨啊!” 苏炎炎一脸向往,向往的却不是德妃如今的风光,“真希望哪天当面见一见这是何等人物。” 白衣文士笑了笑,“论人物,天下又有几人比得过老相公,如今苏家也是人才济济,小姐何须舍近求远。” 苏炎炎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叹了口气,“荀叔叔,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说这些话了,苏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多了。若是真那么好,也不至于我出来游历一遭,还要遭到那么多的非议了。” 白衣文士抿了抿嘴,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前面就是子规县境内了,这就算是到了我们云梦州地界了,子规县地方太偏,苏家没什么产业,但三房有个本家女子嫁去了子规县的大户骆家,如今正是当家主母,我已经派人先去了子规县安排,晚上就住进骆家吧。” “都听荀叔叔安排。” 苏炎炎微微点头,然后一脸关切地看着白衣文士,“荀叔叔,你一个人是怎么操持过来这么多情报的,太累了吧。” 白衣文士笑了笑,“习惯了。” 苏炎炎不再说话,两人一起看着江水向东。 为白银盟加更之八,快还清了,呼呼。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白衣卿相(二合一) 子规县的码头,就像一个开门迎客的花魁,刚送走了一波公子,又来了一船贵人。 当苏家的大楼船停靠在码头,并没有如昨日白云边那般群聚来迎的豪奢阵仗。 不是说苏家大小姐的名头不及白云边,相反,洞庭明珠的声誉是要远远胜过一个隔一两年就换人的云梦州第一公子的名头,更遑论这个第一公子还是那么中二。 只不过苏炎炎此番游历,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太多人知晓,在转了一圈,重新进入云梦州地界之后,也还没在楼船上挂起苏家旗号。 码头之上,只有一个人在等着,正是那位被荀先生提前派出来的先遣联络之人。 待船停稳,几个劲装护卫快速跑了下来,搭好了宽阔的舢板,白衣文士荀先生缓步走下,那汉子连忙行礼问候,荀先生微微点头,并不倨傲,温声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那汉子神色一滞,拱手道:“回先生的话,已安排好了,但是如今骆夫人却在狱中。” 荀先生眉头微皱,“这是为何?” “骆家因为家事闹上了公堂,谁料那子规县令仗着有人撑腰,竟连我苏家半分面子都不给,直接将骆夫人收监,故而骆家有一时之慌乱,不过大小姐和先生入住那是看得起他骆家,骆家上下也不敢有人有任何怨言。” “不要动不动就是面子。”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苏炎炎披着白狐裘,从舢板上缓步走下,看着那个汉子,不怒自威,“无需夹带私情,事情经过如何,细细说来。” 汉子连忙拱手行礼,然后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清楚了事情经过,原本因为汉子先前言语有些不忿的苏家众人,都沉默了。 苏炎炎轻叹一声,“自打爷爷走后,你们似乎就很在乎面子,动不动就要别人给苏家的面子,动不动就说别人不给苏家面子。但是面子不是要出来的,是自己挣出来的。” 她环顾一圈,“当初爷爷在的时候,苏家什么时候像这样天天念叨着什么面子?” 她凝望着眼前江水,“天下时事,就如这大江东去,我们在爷爷走后,已经站在原地打转了许久了,天天要,就能要来那领袖群伦的面子吗?” “更何况,苏家的面子也不是给这样的人庇护的!就因为她是苏家人,我们就要这般不顾是非对错地袒护于她?” 苏炎炎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四周众人默然无声,也让那个跑来告状的汉子无地自容。 “此人在骆家,丢尽了我苏家人的脸,我们还有何面目大张旗鼓过去。” 她看着那个汉子,语气一缓道:“你这一趟确实辛苦,回头自有奖赏。但现在,你去一趟骆家,将此事告知骆家。” 那汉子心中惭愧,躬身抱拳,“大小姐言重了,都是属下分内之事,那属下这就去了。” 等汉子快步离开,苏炎炎才看着一旁的白衣文士,“荀叔叔,咱们就在城中寻一处客栈暂住吧。” 荀先生一脸慈爱笑容地看着她,欣慰道:“大小姐此番言论,此番风度,颇有老相公当年风采啊!” 苏炎炎苦笑一声,“走吧。” 众人便收拾前行,直接到了城中包下了一处客栈。 客栈中原有的住客,也都好言好语,补偿些费用,请去了其余客栈之中。 倒也不是没有脾气暴的,但是在瞧见这么大阵仗之后,也向现实和金钱低头。 苏炎炎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精神洁癖,只要没有仗势欺人之事,便不会在乎,她坐在房中,凝神静气地写了会儿字,再将那位颇为仰慕的泗水州夏解元的诗句写了一遍。 尤其是那首明月几时有,简直是越看越觉得精妙和叹服。 休息了一阵,敲门声响起,侍女过去打开了房门,瞧见是荀先生,连忙躬身行礼。 “大小姐,还在练字呢?” 苏炎炎嗯了一声,放下笔,走到桌边,训练有素的侍女早已倒好了两杯茶水,一人递了一杯。 “荀叔叔去将情况打探清楚了?” “果然是瞒不过大小姐。” 接着便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跟苏炎炎说了。 苏家虽不会单纯因为血脉便庇护违法乱罪之人,但是情况还是要了解清楚,若是那位骆苏氏真的是被冤枉的本家亲族,那还是不会不救的,这是宗族血脉亲情维系的根本。 在听了荀先生的讲述之后,苏炎炎缓缓点头,“所以说,这位本家堂姐还真是罪有应得?” “不错,不仅与人私通,构陷儿媳,再加上一个谋害亲夫的罪名,如果真要按律论处,怕是难了。” “自作孽不可活,若是苏家庇护这等人,我苏家又如何自正家风?” 苏炎炎并没有犹豫,直接就给了定论。 荀先生笑了笑,“不过说起来,这事情也确实曲折,若非是遇上了高人,还真能让她阴谋得逞。” 苏炎炎也嗯了一声,“这白云边我在家中也曾有耳闻,只知道他虽才学出众,但平日多有荒诞之举、狂悖之言,未曾听过他有此等本事,看来倒是小觑了他。” “确实,这最终一计,对人心的把控颇有见地,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方二十的年轻人所出。” “英才辈出啊!”苏炎炎看着面前的白衣文士,“荀叔叔,伱说这天下,未来到底是乱是治?” “是乱也好,是治也好,苏家全族人口数万,族兵数千,只要不窥视那不该窥视的至尊之位,无需太过忧虑。” 苏炎炎目光幽幽,“岂有数百年不易之豪族也!” 荀先生正要说话,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大小姐,荀先生,方才马武遣人来报,因为我等不入骆家,骆家惶恐,那位骆家儿媳不愿牵连家族,决意自尽,还好被救下,马武不敢擅专,请大小姐指示。” 苏炎炎闻言心有戚戚,从手上取下一个手镯,递给侍女,“停雪,你去骆家,将此物赠给那位苦命的姐姐,并且告知骆家,苏家不会纠缠此事,此物就当赔罪了。” 荀先生补了一句,“切记不要泄露大小姐身份。” 忙完这一切,二人对视一眼,眼神都有着无奈和悲悯。 苏炎炎轻轻一叹,叹息声飘向窗外,被一阵寒风掠走。 寒风凛冽,就如这苍茫世道,刮尽天地间的每一个行人。 风顺着城池的走向,冲向江边,又被江风挟裹,来到了距离子规县数十里开外的一座山脚,吹乱了夏景昀的发梢。 夏景昀没来由地轻叹一声,望着眼前的牌坊,仿佛回到了以前在景区检票入场的时候。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处牌坊门口,前方是几个人高马大的拦路家丁,和一二十个目光清澈而愚蠢的学子。 牌坊上【白衣卿相】四个大字映入他的眼帘,耳畔传来那些学子们的议论。 “兄台,这白衣卿相这四个字从何说起啊?” “你连这都不知道跑来这儿干什么?” “这不看见大家都来,我也就跟着来了嘛!” “你倒是机灵。这白衣卿相指的是白衣山庄庄主赵老先生,他未得功名,但机缘巧合与当时还在潜邸的陛下结识于江湖,后来陛下登基,特诏其入朝为官,但他以才疏学浅未通科举为由,拒绝了任命,只在京中听宣,深受陛下信重,朝中诸多大事,亦常得其建言。” 一旁也有人附和点头,“是也,赵老庄主与苏相公关系也十分之好,后来苏相致仕,他也便趁机提出了归隐,在其家乡,也就是咱们眼前这座夔牛山修了这个白衣山庄,陛下御赐匾额,久而久之,这夔牛山也就成了白衣山。” “这等人物,也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赵老先生自己就未曾通过科举,深知读书人之苦,愿意接待一些有才学的读书人,与之交谈指点,甚至碰上极其优秀的,还愿意为其扬名,有诸多前辈都曾受过其恩惠,也就有了如今白衣山的偌大名头。” “那咱们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人家赵老先生要见的是有才学的读书人,你以为谁都能上去?需得呈上诗文,赵老先生看入眼了,才能得到登山入见的机会。你看看这儿站着这些人,难不成是在求菩萨保佑么,都是在苦思冥想呢!” 夏景昀就像个蹭导游的散客,默默将信息都听完了,对这位好心人暗道了声谢,开始琢磨起要不要登山去看看。 转念一想,本来就是一趟游历,为的就是看看这山河人物,这样一个传奇之人就在山顶,怎么能不去见见呢! 但是,按照这个说法,这位老先生可是如帝师那般的人物啊,这样的人,怕是眼界不低! 而且要是这么搞了好些年的话,后面的标准可是会越来越高的。 果然,方才那个懵懂的读书人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颤声问道:“兄台,白衣山庄如此行事,已有多久了?” “十余年了吧!” “呜呼哀哉!前人之述备矣,我如何能做出让庄主眼前一亮之诗文!” 这般感慨引得周遭不少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我们这些后来者也太吃亏了。” “可惜啊可惜!我等生得晚了!” “荒唐!”就在几声哀嚎中,白云边冷冷开口,“前人作了诗,我等就不作了?前人写了文,我等就不写了?按尔等之说法,还读什么书!圣贤都已将道理说尽了!” 夏景昀有些惊讶,这白云边还能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时候吗? 下一秒,他就收回了自己的看法。 说完这一句,白云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家丁,“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本公子这般卓尔不群,还不够你们扫榻相迎吗?” 夏景昀:. 一众读书人:. 家丁们:??? 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看着白云边,忽然眼中浮现出一缕笑意,“可是白长史家的公子?” 白云边胸脯一挺,傲然道:“一个真正的天才是不屑于依靠家境的,不过你说得对。” 一旁的学子议论纷纷,“这谁啊?” “哦我知道了,今科解元,白云边,白公子啊!” “就是州学那傻子?” “你找死啊!” 夏景昀憋笑憋得都快把嘴唇咬破了,这一趟云梦州没白来,能见识到白云边这种神人,也算是见识了物种多样性了。 管家老头笑了笑,“久仰白公子大名,每逢秋闱之年,解元都可直接登山,白公子,这边请。” 白云边扭头扫了一眼众人,充满了骄傲,但好像旋即意识到一个成熟的主角不能这么败人品,立刻收敛了欠打的表情,淡淡看着夏景昀,得意洋洋,“彦祖啊,可惜了,你昨日若是答应本公子,本公子便能带你登山,但是如今你我名分未定,只能抱歉了。” 他笑了笑,“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上山会个客就回。” 夏景昀:??? 你大爷,占我便宜是不? 你等着,一会儿让你好看! 等白云边带着护卫和侍女上山,那个管家老头呵呵一笑,伸手指着两侧的六个摆着笔墨纸砚的小棚子对众人道:“诸位公子,请了。” 白云边在云梦州虽然风评不咋的,但这个水平还是够的,又有今科解元的名头,白衣山庄的处理没有引起什么不满,众人也熄了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地琢磨起来。 夏景昀也站在原地,托着下巴,开始琢磨起写什么诗比较好。 他忽然看着管家老头问道:“这诗文有什么要求吗?” 四周众人都不禁扭头看着他,心头暗道:这不是方才白公子的随从嘛,还想作诗? 哦对,听那意思,随从都还没当上,人家上山都不带他。 不少人都抱着等着看笑话的心思,戏谑地望着夏景昀。 那管家老头儿每日迎来送往,修养和气度自然不同,笑着道:“这诗文之道,自有优劣评判,哪有什么额外要求。”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夏景昀,忽然心头微动,“要真说有,那自然就是能够讨得我家庄主欢心了。” 夏景昀笑了笑,拱了拱手,“多谢阁下了。” 管家老头回了一礼,“公子客气。” 有些个学子自觉自己作诗登山无望,便聚在一块混个脸熟,见状便笑着上前,拱了拱手,“兄台有礼了,看兄台这样子,是打算献诗登山?” 夏景昀笑了笑,“来都来了,总得试试。” 那学子小声道:“兄台,我看你也不是什么高傲跋扈之辈,听我一句劝,你只想着去试一试,没成也没什么损失,但没想着,万一写出来的东西太差,那不是臭了名声嘛!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儿这么多人,却没几个人去写诗一试。” 他一阵挤眉弄眼,让夏景昀了然失笑,“多谢兄台提醒。但我还是想试试看吧,反正你们也不知道我名姓,到时候灰溜溜地跑了,你别逮着我问就行。” 那个学子眼见劝他不动,也不多说了,反正出丑的也不是自己。 夏景昀拱了拱手,去边上挑了个无人的小棚,开始闭目沉吟起来。 陈富贵站在夏景昀身旁听到了他跟那个学子的讨论,然后看着夏景昀站在凉棚里沉吟的样子,小声问着身旁的谢胭脂,“公子可能做得出好诗?” 谢胭脂笑了笑,不由想起了当日在怡翠楼林花院中的那一阙人生长恨水长东,眼里满是温柔的回忆和骄傲的满足,“陈大哥,对公子在诗文之道上的任何质疑都是没必要的。甚至在他决定要作诗之时,你心头的激动和憧憬晚来了一瞬,都是对他诗才的不尊重!” 陈富贵先前没见识过夏景昀的那些场面,听着这话将信将疑。 毕竟听这些人说,这位赵老先生可是在陛下身前待过,跟老相公都相熟的大人物,那眼界能一般嘛! “来了!” 陈富贵一直关注着夏景昀,见到夏景昀睁开了眼,拿起笔,便小声提醒。 好事的就凑近了准备看看他写的是啥,先前开口提醒的那个学子和陈富贵也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夏景昀提笔悬腕,一个个墨字出现在雪白的纸上。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众人微微皱眉,这也一般啊,跟口水话似的。 外界的干扰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夏景昀笔走不停,第二句又在纸上落下。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嘈杂声登时小了不少。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两句不正是说的赵老庄主嘛。 而接着,当夏景昀第三句写出,原本那些质疑的声音几乎都消失殆尽。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好句啊!” “看得我都想归隐山林了。” 诋毁和嘲讽无法动摇夏景昀,同样这些虚无的赞誉他也听得多了,不甚在意。 他深吸一口,写下了最后一句。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四下皆静,唯有山风阵阵。 过了半晌,先前劝他不要写诗的那位学子恭敬行礼,“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夏景昀微笑回礼,“泗水州,云景夏,字彦祖。” 说完,他拿起晾干的纸张,将他拿给了管家老头。 管家老头不以为意地接过,扫眼一看,神色登时变得凝重,最后更是满眼震撼。 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他直接伸手一领,“公子,请登山。” 谢胭脂看着陈富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陈大哥,你看,我没乱说吧!” 陈富贵咧嘴憨憨一笑,跟了上去。 等众人走后,场中这才炸开,不少人立刻拿起笔,誊抄下方才那首诗,然后一句句感慨称奇。 不仅妙在诗好,更妙在贴合情景,还妙在将这份恭维和奉承,写得又如此云淡风轻,山趣盎然,真正懂行之人,都被这一首诗,彻底折服。 在庄丁的陪伴下,白云边缓缓登上山腰,走进了山庄之中。 “公子真厉害!这么多人,就你一亮名字就可以登山了。” 一旁的侍女一脸崇拜地夸奖着,那姓云的虽然长得好看,但哪比得上自家公子这家世、才学、能耐。 白云边悠然道:“捷足先登不足夸,万人为首乃常事。” 说完他抖开折扇,扇了一下,被冻得一哆嗦,又赶紧收起。 将三人请进山庄一处偏厅,庄丁恭敬道:“白公子,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庄主。” 过了一阵,庄丁进来,“白公子,请随我来,庄主在正厅等您。” 白云边缓缓站起,迈着骄傲的步子,跟着庄丁走向正厅。 刚走到半道,就被另一个匆匆赶来的庄丁拦住了,“等一下!白公子,抱歉,我们庄主现在还在见客,劳烦您再稍坐一下。” 白云边皱眉看着先前那位庄丁,那庄丁也一头雾水,刚才不是都有空吗? 正沉默间,耳畔传来山下那个老管家恭敬的声音,“公子,来,这边请,庄主已经在厅中等候了。” 一个声音温声笑着,“怎敢劳庄主久等,我等快些过去吧。” 白云边面色一变,等等,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这一章删了重写了好多次,最后还是保留了这段桥段,因为在整个卷纲里面是个比较关键的人物。这一卷本来是想走恋爱向的,但是看了看反馈似乎大家还是更喜欢更激烈一些的剧情,稍稍调整一下,很快重新爽起来。 ps:还有 pps:求点票票,or2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幕后黑手的猜测(白银盟加更之九)) 等白云边循声追过去,那边的人已走远,哪儿还有半个影子。 “公子,怎么了?” 侍女和护卫还有庄丁一起快步追上,侍女关切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声音很像云景夏?” 护卫一怔,身为练武之人,他其实比白云边更先觉得熟悉,但没对上名号,被白云边一提立刻觉得真是,登时点头。 侍女笑了笑,“公子,您这就多虑了吧,他那种人,哪儿有资格被迎上山还在公子之前见到庄主啊!” 白云边眼神不善地瞪了她一眼,“高傲的雄鹰,是不屑于诋毁他人的!再让本公子听见你这种反派之言,给我滚回家去!” 侍女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噤声。 正厅之中,夏景昀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白衣卿相。 的确是一身布衣,腰背挺直,平和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时光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记,只是将儒雅彻底酿进了气质之中,看上去就似如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夏景昀恭敬行礼,“泗水州学子云景夏,字彦祖,见过老庄主。” 老庄主淡淡一笑,“夏解元无需客气,请坐。” 夏景昀瞬间呆立在原地。 旋即苦笑一声,“让老庄主见笑了。” 老庄主摆了摆手,“你自泗水州而来,又叫这个名字,也就白家那个自以为是傻小子猜不出来了。” 夏景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伱要这么说我们就是朋友。 “本来老夫是不打算见你的。”老庄主缓缓道:“你也知道,你这个云字背后的牵扯挺麻烦。” “但没办法。”老庄主拿起方才庄丁飞奔送来的那首诗,“你这首诗实实在在地挠到我的痒痒了,有这个本事,无怪乎连姜家那头玉虎都能给你好脸色。” 夏景昀尴尬地笑了笑,“就想着让老庄主开心一点,也算个见面礼吧。” “这个见面礼老夫很喜欢,估计还会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房。” 老庄主并没有藏掖自己对那首诗的喜爱,也干脆道:“你愿意上山,自然不是随便看看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夏景昀挑了挑眉,“您老都会回答?” 老庄主白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想得真美,“自然是选想答的答。” “嘿嘿!”夏景昀尬笑两声,轻声道:“我想问问泗水州那场叛乱背后的事情。” “你这孩子!” 老庄主有几分不满瞪了夏景昀一眼,夏景昀连忙陪着笑,但并不退缩,坚定地看着他。 “哎!罢了!” 老庄主叹了口气,“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真的不是池中之物。老夫今日也就当结个善缘了。” 夏景昀起身一揖,“请老庄主解惑。” “泗水州的事情,老夫不能多说。” 老庄主看着他,“第一是老夫如今隐居山林,虽然有些情报路子,但毕竟更多的都是猜测,不能胡言乱语。其次是你这身份敏感,又是亲历者,恐生事端。” “老夫就跟你说两样,其一,可以确定的是,泗水州叛乱之事,不管是明面上那一对蠢货一样还做着封侯称王美梦的郡守父子,还是稍深一层试图坑害德妃的淑妃姐弟和吕家,都只是被人玩弄的棋子。背后还有一只手在操纵着此事,这一点,已经是基本确定的。” “淑妃宫中一个贴身宫女撞柱自尽,郑家父子身旁一个心腹幕僚莫名失踪,都印证了这个猜想,只是那人现在还没被找出来。” 听见这样的隐秘,夏景昀生出几分寒意的同时,也感慨道:“能操盘这样事情的人,恐怕是很难找得出来的了!” 老庄主不置可否,“其二,老夫不与你说我的猜测,但可以跟你聊聊老夫看待这等事情的方式。” 夏景昀登时来了精神,这可是千金难换的好事啊,当即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判断一件事,首先是要去猜想对方的目的,但是按照已有的情报和情况想来,则很容易被对方的布局牵着鼻子走。所以,我常用的办法是:推演。顺着当前的事态发展,将各方可能的应对都考虑进来,然后看看这最终最大的一块利益产生在何处,谁又最可能得利。” 他竖起一根手指,“真正的布局高手从来只是扯出一个线头,然后让事态自行发展,便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那种必须要一环扣一环,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的所谓精妙局面,是每一个真正高手所不取的。” 夏景昀一脸受教,缓缓点头,“因为变量太多,太不可控。” 老庄主颔首,“这说法倒是新颖,正是这个意思。” 夏景昀思索着,喃喃道:“那按照您这个说法,泗水州郑家父子的野心是那个最初的线头,然后因为德妃娘娘省亲之事,淑妃娘娘入局,叛乱起来,权贵被叛军所执,无当军投鼠忌器,州城在里应外合之下失陷,泗水州局面糜烂.这时候,陛下和中枢一定会派兵清缴。这时候,谁领兵平叛,就是块大肥肉。” 他眼睛越来越亮,“如果这一切背后都有人操纵,像郑家父子身边心腹幕僚都是对方的人,想必便能轻松地领兵平叛,届时声望、名利、钱粮都是难以估算的。所以这最可能的平叛之人,便是最可能的幕后之人?” 老庄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别问我,我什么都没说。” 夏景昀感觉脑海之中灵光涌现,“无当军已经在泗水州了,不会派无当军。原本最可能出动的勋贵集团又因为淑妃的关系,不能用。那么就只能另选他人。这一下子范围就小了许多。” 老庄主放下茶盏,“对现在的你而言,没有必要去思考那等事情,就算你能猜到某一位,对你并没有半分好处。好好科举,争取考个一甲,一切局面就都开朗了。” 夏景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晚辈多谢前辈指点!” “还要不要我再指点你一下?” 老庄主忽然开口,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让夏景昀一愣。 “你还缺个正妻,我们云梦州有个洞庭明珠,考虑一下?” “咳咳,老庄主您客气,说得好像我要考虑人家就同意一样。” “哈哈,也是。那你走吧。” 夏景昀:. 这弯是不是太急了点。 夏景昀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益匪浅,愿前辈身体安康,顺心称意。” “与你说笑呢!”老庄主哈哈笑着起身,把着他的手臂,神色凝重,“夏高阳,老夫要提醒你。一切的馈赠,都有代价,你是德妃义弟,享受了那份尊荣,有些路就只能自己好好走下去了。老夫这大半生,见过太多豪杰英才起落,希望你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多谢前辈。” 看着夏景昀大步离去的背影,老庄主自言自语,“坐山观天下,喜的是多看英才辈出,苦的是多听英才陨落,愁啊!” 夏景昀与在侧房中等候的谢胭脂和陈富贵汇合,便朝外走去。 这一趟真没白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不说得到了解答,至少是给了他很明确的方向。 就如老庄主所言,他既然选择了成为了德妃的义弟,有些事情就是注定了的,躲不开的。 只沉浸在现在的鲜花掌声之中,不思未雨绸缪,未来等着他的就是骤然而至的万丈深渊。 这也是他走这一趟的意义。 “果然是你!” 就在夏景昀沉浸在思绪中时,一道黑影蹿出,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惊讶响起! 夏景昀抬起头,眼前映照出白云边那张普通而自信的脸。 “你怎么进去的?”白云边一脸震惊。 夏景昀耸了耸肩,“我又不是白公子你,自然是只能写诗登山啊。” 白云边皱眉,正要说话,一个庄丁过来,“白公子,庄主请你过去。” 白云边犹豫了一下,朝夏景昀拱了拱手,走了进去。 正厅之中,老庄主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笑着道:“怎么,还等着老夫先向你问好?” 白云边看着老庄主,忽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前辈你定是看中了晚辈的卓尔不群,故意先接待别人,以打磨我的心性,对不对?” 老庄主张了张嘴,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绝了! “那老夫要是告诉你不是呢?” “那就是还要再磨一磨我的心性,怕我太过骄傲,前辈越是这样,就代表你越看重晚辈的能力。” 他还开口安慰道:“前辈也无需遮掩,惜才不是什么坏事,晚辈记你的好。” “我他娘的还得谢谢你是吧!” 老庄主这么个好脾气都被弄得无语了,“那我要现在就赶你出去呢?” 白云边愕然道:“前辈,不至于吧?” “来人啊,送客!” “前辈.诶!诶!你们来真的啊!前辈我错了,我嘴贱!” 白云边就这么在侍女和护卫的目瞪口呆中被架了出来,然后一路“护送”下了山。 山门前,了解了原委的夏景昀再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疼了。 “彦祖,你这般幸灾乐祸,可不是君子所为!” 夏景昀抹了抹眼角,“这样吧,白公子,我教你一句话,你记在心头,或能让你好受许多。” 白云边将信将疑地过去,夏景昀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白云边眼前一亮,连忙推着夏景昀,“走走走,登船了!” 等一行人着急忙慌地上了船,白云边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猛地大声喊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夏景昀目瞪口呆,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白云边朝一旁看热闹的船夫踹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开船啊!真想被捉回去吊起来打啊!” 白家的小船仓惶逃窜之后的第二天,在子规县休整了一夜的苏家大楼船,顺江而下,缓缓停在了白衣山庄外的码头。 苏炎炎戴着帷帽,披着白狐裘,如姑射仙子一般,在众人痴迷的目光中,径直登山。 (冇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大棋落子,苏家祸起(二合一) “晚辈见过赵爷爷。” 在白衣山庄的大门口,苏炎炎取下帷帽,朝着眼前的老人郑重行礼。 主动出迎的老庄主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天下交通不便,即使同在一州,又为世交,他也是有好几年未曾见过苏炎炎了。 “不曾想当初那个粉雕玉琢,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了。” “好在赵爷爷还没老,甚至比我以前见着的时候还要年轻了呢!” 两句话,瞬间褪去了多年未见的生涩和拘束。 “你这张嘴啊!”老庄主呵呵笑着,“都说德妃当年少女时候清丽如仙,倾国倾城,我看你比她不遑多让啊!” 苏炎炎佯作幽怨,“赵爷爷,你再这样胡说,我可就不理伱了啊!”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明明是夸你嘛!走吧,进庄子说,总在这儿站着算怎么回事。” 苏家众人都进了白衣山庄,其余下人护卫等自有管家和庄丁帮忙安顿,老庄主带着苏炎炎和荀先生去了书房叙话。 各自落座,老庄主亲自斟茶,将第一杯端给了荀先生,“这些年,辛苦你了。” 荀先生神色猛变,连忙起身,惶恐道:“老庄主,晚辈当不起。” “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老庄主将他按回座位上,“不管是对炎炎的教导,还是对苏家的支持,你都居功至伟,多的话就不说了,我也不是苏家人,就是替老兄长敬你一杯茶。” 接着他又将茶端了一杯给苏炎炎,然后看着因为提及老苏相公而变得有些沉闷的气氛,笑着道:“这一趟走得怎么样,去了二哪些地方,跟老夫说说啊?” 三人聊起这一趟的行程和趣事,气氛便重新变得活跃了起来。 这一趟苏炎炎自岳阳出发,先向东去了广陵州,再朝北走了四象州等地,再往西进入中州以及雍凉州,最后再经泗水州绕一个大圈子最后回到云梦州,基本上看过了大夏的半数河山,一路上自然也曾见识了无数的趣事。 荀先生和赵老庄主也都曾在年轻时游历山河,此刻互相印证,书房中,欢声阵阵,笑语连连。 “昨日我们到了子规县,本来是打算在一个族姐家中稍歇,没想到却遇上一桩糟心事。” 一路聊完,就聊到了昨日,苏炎炎将子规县里的事情说了,感慨道:“这些年我苏家的人越来越多,但品行却是越来越差了。” 老庄主笑了笑,点了点头,“你的做法很对,史书上无数大族的例子在前,血脉宗亲固然重要,但若是罔顾是非,放纵乱相,迟早会迎来倾覆之危,灭顶之灾。” 旋即他看向荀先生,“我记得我们青山郡的太守就是苏家人,你们最好还是给他打个招呼,让他别乱来。” 荀先生嗯了一声,“已经当即差人去说了,也向家主去了信,告知了大小姐的决定。” 苏炎炎轻声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多亏了那位白长史家的公子,如果没有他,可能就要多一个因为我们苏家而冤死的亡魂了。” 老庄主眨了眨眼,“跟他有什么关系?” 荀先生笑着将当日审案的经过说了,“没想到这位传言中行事荒诞的白公子竟然还能有这般才干,倒是让我们意外。” 意外个屁! 老庄主腹诽一句,这狗东西临走前吼的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差点没给他气炸了,要是不这狗东西跑得快,他高低要将起捉回来吊起来打一顿。 他开口问道:“当日是不是有人与之同行?” 荀先生愣了愣,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说另有几人与之同行。” 老庄主心头恍然,哼了一声,“这位白公子昨日也来了老夫此处,老夫倒是见到了他那位同行之人。” 苏炎炎跟荀先生都是聪明人,闻言立刻懂了,荀先生开口问道:“这位同行之人有说法?” 老庄主从书桌上取下一张纸,递给荀先生,“你们看看这首诗如何?” 荀先生接过,抬眼一扫,神色登时郑重了许多。 仔细看了一遍,将其递给了素爱诗词的苏炎炎。 苏炎炎凝神一看,眼前登时一亮。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真美啊!”苏炎炎忍不住出声感叹,一脸惊艳之色,“赵爷爷,这首诗可做你的自白之诗了,你何时写的?” “我哪儿写得出这等佳作啊!”老庄主哈哈一笑,“是那位与白公子随行之人所写。” 荀先生惊讶道:“如此诗才不该是无名之辈,怎么会甘做那白云边的随从呢?” “谁说是随从了,他白云边给人家当随从还差不多。” 老庄主对那白家小子简直是一肚子鬼火,也不知道那句莫欺少年穷会不会给他的名声造成什么影响,这狗东西! 苏炎炎美目之中,光彩流转,“此人赵爷爷认识?” 老庄主笑着道:“他叫云景夏,表字彦祖。” 苏炎炎和荀先生对视一眼,荀先生微微皱眉,“没听过。” 老庄主轻笑道:“他来自泗水州,又有如此诗才。” 苏炎炎思索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诗,忽然惊讶道:“他是夏景昀?” 荀先生也是一愣,旋即笑道:“是啊,云景夏,夏景昀,建宁云家,他又是德妃娘娘义弟,取个云姓倒也算是合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大小姐聪慧啊!” “他在哪儿啊?” 一直想见的人就这么出现,苏炎炎眼中登时涌动着好奇和激动。 “已经走了。有白家那个混球在身边,谁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老庄主笑看着神色之中显见失落的苏炎炎,“怎么?心动了?” 苏炎炎摇头大方地笑了笑,“没有,就是仰慕其诗才,想亲眼一见罢了。但想想不见也好,还能在心里留下个美好的想象,免得日后失望。” 老庄主想起昨日夏景昀那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的样子,微微一笑,“随缘吧!” —— “哎!随缘吧!” 坐在船舱里,夏景昀无语地挠了挠头。 他本来想规划一下前行的道路,来之前,他托泗水州牧李天风找了一副地图看了看,规划了一下前路。 此行大致就是自泗水州入云梦州,而后继续向东走广陵州、再转而向北进入四象州,最后转入中州,进入中京城,时间差不多就在春闱前半个月到一个月。 但饶是他对古代的交通条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现实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如今已经出来了足足十余天了,才刚进云梦州。 而且按照如今这慢慢悠悠的架势,怕是再有一个月都不能走出云梦州。 随缘吧,反正自己目的就是趁着进京赶考的这段路,四处走走,真切观察一下天下形势,到时候来不及就直接从云梦州取道,直入中京吧! 他还是有些想念那些熟悉的人了。 不知道堂兄在无当军中,适应得如何了,有没有被调去边疆征战; 不知道阿姊在宫中的日子怎么样了,但听说她当了后宫唯一的超品皇贵妃,淑妃又还在禁闭中没有出来,应该暂时还挺轻松的吧; 不知道姜玉虎是否会想念自己赠予他昏君的快乐,估计不会吧,毕竟是能把中京其余大佬都称作废物的人,肯定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不知道冯秀云有没有在宫中日思夜想,虚怀若谷地等着自己; 那深藏在团团黑幕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老庄主话里话外那意思,苏家是不是可以引为助力? 自己用不用好好合计一下,届时回京给阿姊送上一个天大的惊喜? 听着外面白云边在那儿自以为是地做着蹩脚的诗,夏景昀坐在船舱里,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 就在夏景昀思念的中京城,城郊的某处宅院之中,那个习惯穿着白衣的身影,此刻却披着一件黑色绣金的披风,临水而立,枯寂的山水和身上的黑衣,共谱一缕肃杀。 “云梦州那边发动了吧?” 身后不远处,一个垂手恭敬肃立的汉子点头道:“已经动手了。如果不出意外,子规县那边,我们布置的后手已经让那个苏家本家的女人进了牢狱了。” “嗯,那就不用管了,让我们的人按计划行事,其余人静观其变,不要妄动。” “是!” 汉子恭敬应下,然后迟疑道:“主公,我们什么都不动,他们真的会上当吗?” “我一直告诫你们,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苏家那么大的家业,坐拥族人数万,族兵数千,一门两相,门生故吏遍天下,要想图谋他们,第一点就是千万不要将他们当傻子。” “我们任何非必要的动作,都容易引起他们的猜疑,而后,便会让整个局面走向我们无法把握的方向。” “所以,我们只能从那些边缘而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找出那个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点,轻轻一推,才能让这座高塔因为自身的重量而倒塌。”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若还不解,那我就换个人来。” 那汉子登时惶恐行礼,“主公,属下知错!属下明白了!” “去安排吧!” 黑披风冷对寒潭,声音也如冬日肃杀,“泗水州功败垂成,这一回,苏家,我吃定了!” —— 青山郡,太守苏元尚坐在府衙之中,悉心地处理着公务。 腰背挺直,仪表堂堂,两撇八字胡平添威严,久居上位蕴养了卓然的气度。 他虽是苏家本家之人,但非嫡系,原本也就落个衣食无忧罢了。 但他自幼聪颖,好读诗书,居然考中了进士,而后被苏家嫡系三房看重,依托于苏家三房才有了如今执掌一郡的地位。 他还很年轻,不到四十,三房十分重视他,也愿意培养,若是能进一步展露自己的能力,未来说不定就能在家族的助力之下,再向上爬一爬,若是能进一步将自己的位置定格在一州长史乃至州牧的位置上,今后苏家嫡系未尝不能多上他这一支! “老爷!” 一个幕僚快步走了进来,开口喊道。 苏元尚低低嗯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开口,抬头诧异地挑了挑眉,“嗯?” “老爷,外面有人找,是大娘子的人。” 苏元尚放下笔,“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冲了进来,直接双膝下跪砸在地上,“苏大人,求你救救我家主母吧!她被县尊老爷压进大狱了!” “什么?” 一向在下属面前都绷着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元尚腾地站起来,一脸惊讶,“怎么回事?” 骆苏氏虽然只是苏家本家一个普通的女子,但却是他苏元尚同父同母的至亲胞姐! “前日我们家中有些家事闹上了公堂,谁知道那孙县尊在问明情况之后,毫不留情,直接将我家主母送进了大狱之中。” 苏元尚皱起眉头,子规县虽然隶属汉佳郡,不归青山郡管辖,但却与青山郡接壤,他还曾经在一些宴会上见过这位子规县令,疑惑道:“我见过子规县令孙有福,不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虽不知阿姊与我的关系,但阿姊毕竟有苏家的名头,他怎会如此行事?” “是州中白长史家的公子路过,撞见了这回事,然后为县尊老爷撑腰,他才如此决定的。” 苏元尚眉头一皱,“就是那个今科解元白云边?我阿姊又未曾得罪他,他为何要如此针对?” 他拧着眉头想了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额外的阴谋,但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 苏家那么多人,除非特意关注过他的本族人才知道他与骆苏氏之间的亲近关系,外人只会当个普通同族,也不至于向她下手啊! 他一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汉子,没来由心头一阵烦躁,厉声喝道:“有什么话就说!我阿姊到底犯了何事?” 那汉子身子一颤,连忙一股脑地将了解到的情况说了。 “所以,我阿姊是罪有应得?” “嗯啊不是不是!一定是这当中有什么隐情,被那孙县尊陷害了的!” 苏元尚看着他,“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 汉子连忙摇了摇头。 “下去吧。” 挥退了心腹幕僚和报信的汉子,苏元尚坐在椅子上,将脸埋在双手之中。 他陷入了空前的纠结。 以他杰出的政务水平,几乎一听完就知道,这事儿孙有福还判得真的没问题,甚至说,若不是顾忌着苏家的面子,阿姊说不定都能被直接浸猪笼了。 于功利角度而言,他如今仕途正是一片大好的时候,没必要去沾染这等事情,反正这次的事情也完全波及不到他; 于道义角度而言,一个谋害亲夫,还与人勾搭成奸的女人,不值得任何的同情。 但是,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啊! 他的脑海中,那些久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小尚,不要哭了,阿姊抱抱,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哦!” “小尚,姐姐给你拿了你最喜欢吃的麦芽糖,嘘!小声点,别被娘听到了,她会打我的。” “阿姊,我怕黑!”“没事,阿姊牵着你睡就不怕啦!小尚男子汉,可不能怕黑哦!” 记忆中,母亲凶神恶煞地拿着鸡毛掸子,将阿姊抽得浑身是伤,“你狗胆肥了!居然敢去打离少爷!去给我在门口跪着!”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姊瞧见远远站着怯生生望着这边的他,居然开心地笑了笑。 她为什么要去打那个惹不起的嫡系少爷,因为那个少爷打了她的弟弟啊! 苏元尚惨然一笑,睁开眼,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决绝,“来人啊!” “备马,去汉佳郡!” —— 青山郡城外,一匹快马狂奔,马上的苏家护卫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已经遥遥在望的城池,正好跟一支骑兵队伍在官道之上,交错而过。 (冇了,稍微缓一天。) 稍晚了些,紧赶慢赶了。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青山郡城拜能臣 快马冲入城中,直接在府衙前停下,风尘仆仆的骑手翻身下马,高声道:“苏家本家来信,找你们太守大人!” 守卫闻言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传,然后很快就又跑了回来。 “不巧,我们郡守大人已经出去了,尊使要不在城中稍候,留个地方,待郡守大人回来,我一定立刻禀告。” 信使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点了点头,“那好,我就住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你们大人回来立刻帮我通传。” “好!请阁下放心!” 二人互相拱手一礼,然后信使牵着马离开。 一旁的一间茶铺里,先前那位同样风尘仆仆跑来报信的信使默默看着这位苏家信使离开,得意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拍下几枚铜钱,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冲出了青山郡城。 —— “前面就是青山郡城了,我们稍微歇息一下,就一路直接进城。没问题吧?” 距离青山郡城二十余里的官道凉亭中,白云边对夏景昀说道。 夏景昀笑着道:“白公子自行决断便是,在下听你安排。” 白云边也是一愣,对啊,我为什么要征求他的意见? 主角意识觉醒,他悄然挺直腰背,淡淡道:“本公子此行乃是增长见识,了解民生,研习政务,家父与青山郡守苏大人交情甚佳,已经提前修书联系。” 他看着夏景昀,“稍后到了青山郡城,伱便随本公子一起去长长见识吧,日后也好对本公子有所助力。” 以夏景昀的心性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情绪,笑着拱手,“白公子厚道,白公子高义!” 白云边一脸受用地摆了摆手,“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夏景昀好奇道:“白公子,我先前曾听你说,这州中官吏多是不堪,这青山郡守有何特殊,值得你亲自去登门拜访?” 白云边负手而立,一副指点江山的态度,“这位苏大人可与其余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不同,虽出自苏家本家,但并非嫡系,实打实是凭借自己才学搏来的功名,当初科举乃是二甲头名,若非因为苏老相公尚且在位,为了避嫌,恐怕能进一甲。” “先在翰林,他与家父便是那是相识,能力就颇为出众,等外放地方,处理起地方政务也是颇为不俗。你看这青山郡内,是不是比起其余之地,要安宁得多?我自是在经文诗词之道上,一生不弱于人,但为官之钱粮、赋税、缉盗、安民之术,亦需向这等人物讨教一二,否则未来如何成就一番大功业!” 夏景昀心头了然,看在能跟着白云边蹭一蹭这场会面的份儿上,竖起大拇指,“白公子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未来定能有之作为!” 白云边一脸理所当然。 稍作休息,早就改换了马车的众人重新登车,朝着青山郡城行去。 约莫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青山郡城。 一路上,夏景昀也是走走看看,发现这青山郡的确治理得不错,虽然辖境之内,民众依旧没有多富足,但那是整个朝廷的系统性问题,不是一个郡能改变的,但是整体治安十分不错,老百姓脸上也有着安定的笑容,隐约有一些欣欣向荣的感觉。 这让他对晚上的会面充满了期待。 入朝为官,论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本事他当然不缺,而且还有个金手指的大杀器,虽然会让他虚一点,但也让他不虚任何人; 但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灵魂,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理念在的,而这些技能却只能靠多看多学,如今有个现成的高手在面前,怎能不好好请教一番。 一行人先在城中挑了一处客栈住下,而后夏景昀跟白云边稍稍拾掇一番,便走出了客栈。 走到州衙门口,白云边上前,递上一封书信,“本公子与苏大人有约,特来拜访。” 那衙役瞧见两人打扮,不敢怠慢,“二位公子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 说完连忙快步冲了进去,很快,一个中年文士就快步走了出来,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果断朝着夏景昀拱手道:“哎呀,久闻白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玉树临风,姿容绝世,不愧是我云梦中第一公子啊!” 白云边脸一黑,夏景昀尴尬地咳了咳,往旁边退了一步。 那文士一怔,笑容瞬间又浮起,“哎呀,非是老夫眼拙,实在是白公子这气质内敛,竟已至大巧不工,朴实无华之境,比之世代公侯之贵公子亦不遑多让啊!惭愧惭愧!” 白云边扯了扯嘴角,“苏世叔可在?” “在在在!今日午间方回,二位公子来得恰到好处,若是来早了恐怕就得等着了。” 说完他伸手一领,“二位公子,来这边请,大人在里面等着了。” 跟着那人走进去,白云边小声道:“我提前跟你说一声,这位苏大人一向勤于政务,不会见我们多久,并非有意怠慢,你要先知晓,届时莫要对其心生不满。” 是莫要对你的能力产生怀疑吧。 夏景昀心头嘀咕一句,点了点头,工作狂嘛,理解。 “另外你自己想想问题,一会儿我尽量少说几句,让你有机会问上一两个问题。” 夏景昀扭头看着他,白云边傲娇地哼了一声,“什么表情!本公子是那般小气的人吗?” 以白云边和夏景昀两人的辈分,自然是没有亲近到能让苏元尚在书房里叙话。 但是对方也没有怠慢,在正客厅里摆茶接待。 白云边跟夏景昀没坐一会儿,苏元尚就笑着走了进来。 “乐仙贤侄,久等了啊!这位是?” 夏景昀连忙起身,“泗水州学子云景夏,字彦祖,见过苏大人!” 苏元尚不疑有他,含笑点头,客套一句,“一表人才,请坐!” 白云边这会儿将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气收敛了几分,开口道:“苏世叔,如今春闱在即,在入京之前,父亲命我在州中游历一番,增长见识,再则也向您这等能臣干吏多多请教,故而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安民兄已经修书与我言说清楚了,你我也无需生分。” 苏元尚笑了笑,“你是一州解元,科举自然不在话下,今后为官,确实也需多之了解民生之疾苦,了解天下运转之原理,方能在为官之时,造福一方,不至迂腐害民。我膝下双子年纪尚幼,若是未来能过秋闱,我也定让他如你一般多行游历。” 感慨了一句,他恢复了一贯的干练果决,看着白云边,“是你问我答,还是我说你听?” 白云边开口道:“我先问吧,届时劳烦苏世叔再行点拨。” “好。” 白云边定了定神,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请问世叔,圣贤微言大义,我等亦难穷通,该如何凭之而治天下?” “来来来!开盘了开盘了!” 就在夏景昀跟白云边走入衙门的同时,几个衙役围在差房里,摆起了注码。 “打听清楚了,来人是州城长史家的公子,那么老规矩,一盏茶一赔三,一盏茶到一炷香一赔半,一炷香到半个时辰一赔七成,半个到一个时辰一赔一,一个时辰以上一赔五!买定离手了啊!” 一帮衙役们纷纷下注,大多都下在了一炷香和半个时辰。 “大人一贯不喜在这迎来送往之上浪费时间,我还是压一炷香。” “你这就不懂了吧,大人虽然不喜欢,若是对小人物,怕是一盏茶就赶了出来了,但人家是州中长史家的公子,能不给点脸面?我押半个时辰!” “你们啊,还是不懂咱们大人,咱们大人那一心只在政务上,有那空闲他不如去多处理些公文,多去城里走走!我押一炷香。” “我觉得人家这一次来了两个人,总得多待一会儿吧!我押一个时辰!” “哈哈,你咋不押一个时辰以上呢!还能一赔五呢!” “你当我傻啊!” 一帮人在公房里笑笑闹闹,而正如他们预料的那般,苏元尚在认真地回答了白云边的几个问题之后,就已经打算端茶送客。 并不是不给面子,一来他一贯作风如此,问心无愧; 二则白云边来来回回也都还是朝中那些腐儒那一套,动不动就是圣贤教化,百姓畏威而不怀德,黎民不知礼而乱天下之类的言论,他作为一个实干派的官员,说起来也确实没劲。 他看着白云边,“贤侄,我还有些要紧公务要忙,不如我们就到这儿?晚上我让我的亲近幕僚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设宴,款待于你?” 白云边一怔,他知道自己会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快,感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一愣神中,也忘了给夏景昀争取什么机会。 好在夏景昀是极少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直接主动开口道:“苏大人,晚辈有一个问题,还望您不吝赐教。” 今天出去办了一天的事,更新稍晚,见谅。 还有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风雨来兮能臣落 清朗的声音响起,苏元尚扭头看向这个在这儿干坐了好一阵的年轻人,也不好让人家一句话不说便走了,于是微微颔首,“云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夏景昀开口道:“凡治一地,无论一府一县,多有吏胥幕随四者,如何合理使用这四类人,又当如何平衡这四者之间关系。” 苏元尚心头一惊,郑重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夏景昀,“云公子是世家出身?” 夏景昀不置可否,恭敬开口道:“常有人言,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晚辈常想,若是晚辈为官,及至一人生地不熟之地,该如何打开局面,又该如何握住权力,如何令政令畅通无妨碍,又如何让上下不阳奉阴违,其中疑惑颇多,望大人解惑。” 苏元尚缓缓点头,“你能想到这些,的确是已经开始摸到了为官之门槛。接下来我的话,出了这个门,我是不认的。” 他竖起两根手指,“这种事情有两解。” “其一,你便可如这天下大多数官员一般,将自身限于这衙署之中,只需按时足额催缴钱粮赋税,不时敲打一些民愤过大之人,便能高坐其上,作威作福,而后任满高升,便已足称清廉能臣。” “其二,就复杂了。伱真的要听?” 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听吗? 夏景昀立刻点头。 没想到苏元尚却摇了摇头,“我劝你不要听。有时候无知是幸福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条路,是官场上绝大多数人都走的路,而且操作很简单,你背后有皇权和朝廷的支持,天然就在支配地位,可以很轻松地做到,再将其余的心思放在官场钻营便好了。” 夏景昀轻声道:“但若是我听了,良知便会驱使我去想要不要这么做,要不要走那条更能难的路,从而陷入两难抉择之中。而后,若是选择了去做而做不到,便会愈发痛苦乃至怀疑,所以,听,不如不听,知,不如不知。” “然也!”苏元尚微微颔首,“那么你还要听吗?” 夏景昀起身,拱手,长揖及地,“愿闻其详。” “好!”苏元尚怒赞一声,眼中闪过激赏。 白云边:??? 怎么突然就热血起来了? 不就是几个吏胥小人吗?翻手可灭,怎么被你们说得跟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一样。 苏元尚开口道:“说这个事情之前,我们先厘清所谓吏胥幕随这四者为何。吏者,是指有官身而无品或品级极低的下层办事之人。胥则为胥役,不仅无官身,还多为贱民,在衙门当着差役。而幕随则简单了,一为幕友,以学识取用于主,一为亲随,以心腹取信于上。” “先说这吏。不同于官员随任命而动,吏则往往自本地招募,每地皆有定编。于是外来之官便不得不依赖于他们。” 夏景昀点了点头,如水浒中,宋江那个押司,便是吏员之典型,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往往就是如此。 苏元尚继续道:“吏员之存在,有其必要之处。每地主官,皆由朝廷调任,对当地并不熟悉,任期又短,待其熟悉当地,往往又到了离任之时,故而需倚仗吏员对属地有个清晰掌控。同时,朝廷各类文书之上传下达,品类名目繁多,仅靠主官及其幕僚根本无法完成,也需仰仗吏员。” “但吏员亦有其弊,官员往往尚能有一定之德行操守,但吏员则不同,他们盘踞乡里,又无仕途之忧,贪欲横行,借皇权之皮胡作非为。同时各类公文之上传下达,都需经由他们之手,其中可做文章手脚之处太多。” 夏景昀轻声道:“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吏虽廉洁,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 “此言精准!” 苏元尚眼泛异彩,“你能有此见识,见识之高远,已是远超同辈!” “同时,天下官无封建,但吏有封建,州县之弊,吏胥窟穴其中,父传子、兄传弟、上知人明知其为天下之大害而不能去也。” “科举之士,只看文采,不习民事。政务必须依赖于吏胥。然吏胥升官无望,借机贪赃受贿,勒索百姓,其为必然。” 白云边在一旁坐着,眨了眨眼,有些无聊,不大明白这两人在这儿聊这些吏胥小人物干什么,为官者,想的不应该是王道教化,约束子民吗? 他看了看杯子里的茶水,拎起茶壶准备给自己倒上,但是又看了看说得眉飞色舞的苏元尚,想了想,走过去帮他续了一杯,给他倒上,他又看着夏景昀,还是帮夏景昀倒了一杯。 等他拎着壶走回座位上,忽然愣住。 不对啊,我他娘的怎么成了端茶倒水的了? 他扭头看着正侃侃而谈的夏景昀,眼中是藏不住的震撼。 其实在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云景夏不是什么无名小辈,哪有什么无名小辈能够承受得住他的强大气场而不纳头便拜的。 但他不在乎,因为不管别人有多厉害,都没他厉害。 可是一路走来,到这个份儿上,他再自命不凡,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他生平之劲敌,是能够对他形成挑战的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公房之中,一群衙役紧张地关注着时间。 “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不应该啊,怎么还不出来!” “哈哈哈哈!我说吧一个时辰!这一次都归我了!” 又过了一阵。 “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 “哈哈哈哈,庄家通杀!你们都输了!” 再过了一阵。 “这怕得有一个半时辰了吧?” 就连赢了大钱的庄家也愣了,“大人什么时候跟人聊过这么久?” 直到天已黑尽,一个打探消息的衙役快步跑来。 “大人刚吩咐了,要秉烛夜谈。” 一帮衙役面面相觑,吞了口口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不只是他们,就连在身处其中的白云边都懵了。 眼前的两个人,已经开始聊起了什么商贾之意义,什么税赋解运之优化,什么交通水利之重要,什么土地兼并之遗害和必然,全是那种他单听每个词都知道,但合起来却完全不明白其中意思的事情。 他存在在这儿的唯一价值就是:端茶倒水。 嗯,刚才还帮忙吩咐下人送了些饭进来,现在他就在专心干饭。 他听着窗外忽然响起的淅沥沥的雨声,鼓着腮帮子,看着眼前指手画脚兴致勃勃的两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几分迷茫。 寅时,府衙门口。 两个衙役各自为苏元尚和夏景昀撑着油纸伞。 苏元尚把着夏景昀的手臂,一脸感慨,“彦祖!能与你秉烛夜谈,实乃一大快事。我相信,未来,你一定可以成为一名造福百姓,造福黎民苍生的官员!” 夏景昀也由衷佩服道:“大人对政务之熟稔,对世事之洞明,实乃我辈楷模,今日时间太过仓促,希望还能与大人再请教。” 苏元尚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在夜色中不甚分明,旋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有机会一定!” 将夏景昀等人送走,苏元尚望着眼前的黑暗,凝望了许久,转身回到了府衙后院,先将熟睡中的妻子叫醒。 妻子揉了把眼睛,就要立刻起来服侍他休息,苏元尚却摆了摆手,按着她的肩头,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明媚娇羞的姑娘,脸上竟已添了几道皱纹了。 他柔声道:“明日起来,你便带着孩儿回一趟岳阳,替我照看一下父母。” 妻子看着反常的丈夫,心里下意识不安起来,“夫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要出去公干一趟,想着我这些日子都不在,你在此间也无事可做,便回去一趟替我侍奉老父老母,以全孝心罢了。” “嗯,那好。”妻子放下心,轻笑道:“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夫君这般触碰我,是什么时候了。” 苏元尚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未来,我多陪陪你。” 有机会的话.他在心头默默补了一句。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两个儿子的房间,但都没有叫醒他们,只是看着他们熟睡的脸,听着他们安详的鼾声,微微笑了笑,将两张纸条压在了他们的书桌上。 收拾完了,他走出来,端坐在府衙正厅。 不后悔。 但,可惜了。 不过今夜见到了一个比他更好的年轻人。 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不多时,两道披着蓑衣的身影将风雨带入了堂中。 其中一人亮出令牌文书,“苏大人,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苏元尚平静起身,“好。” (冇了) 双倍最后一天,最后一小时,不知道还有没有月票了,or2 (本章完) 第一百章 苏家应对 昨夜青山郡的一场雨,淋不湿岳阳城的阳光明媚。 岳阳城外,有八百里洞庭,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有一岛点缀湖中,仿如白银盘中一青螺; 有连绵屋舍,覆压数十里,囊青山绿水于其中,煞是壮观;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岳阳三景:洞庭湖、君岳岛、苏家坞。 这占地宽广壮观的苏家坞,大小屋舍无数,四周阡陌纵横,其内大小道路交错,仿若一个小国。 只有苏家本家和亲近旁系以及族兵有资格住在其中,更远的旁系都只能另寻住处,可见这岳阳苏家百年积淀之浑厚气势。 此刻,苏家坞那被大小屋舍楼阁拱卫在中央的一座山中,三个男人正缓步登山,两个人在前面并肩而上,一个人稍稍落在后面两步。 三人的样貌颇为相似,身上穿着的衣衫并不华丽,但懂行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料子和针线的惊人水准,非大富大贵之家绝不可能负担得起。 其中一个气质稍显秀气的男人因为爬山微微有些喘息,扭头看着身后的那位,“老四,你先上去跟大哥说一声,我和老三晚点上去。” “好的二哥。” 看着老四快步上山,老二才轻声道:“老三,跟你说个事。” 在他身旁那位,气质豪气得多的汉子闻言直接道:“你我兄弟,二哥有事直说便是。” “子规县那边出了个事,我们本家的一个女子犯了事被下了狱,证据确凿。” “我以为什么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我们苏家家风清正,难道还包庇她不成?” “关键是,这个女子,是青山郡太守苏元尚一母同胞的姐姐。” 老三闻言眉头一皱,苏家虽然在云梦州势力极大,但这毕竟不是苏家的云梦州,而是朝廷的云梦州,苏家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插手官吏任免这种王朝的核心内容,只能暗中使力。 云梦州七郡,具体到每个房,能直接掌握在手里的政治资源并不算多。 三房手底下,抛开那些在暗地里支持的官员,苏元尚这个青山郡太守就是明面上直接掌控的最高牌面了。 老二扭头看着他,“苏元尚暗中联系汉佳郡太守,以死囚替代其胞姐,将死囚明正典刑,而令其胞姐逍遥法外,此事竟为外人所知,出告到了州里。伱知道,州中监察御史是我的人,如何处置,你给我个章程。” 老三眉头紧锁,对这个消息既愤怒又无奈,还带着几分纠结,“让我想想。” “嗯,自然是要好好想清楚的。”老二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先走吧,别让大哥等久了。” 山腰的凉亭中,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石桌旁,桌上摆着雪白的纸张,镇尺将其压住,一副漂亮的山水图正在他的笔端缓缓成形。 老四垂手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老二和老三到了之后也不吭声,和老四一起默默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等到一幅画画完,老二才笑着开口道:“大哥这画技越发出众了,简直几可乱真!” 老三点了点头,“二哥说得对。” 那容貌跟苏炎炎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自然就是苏家当代家主,他放下笔,一旁的家奴连忙奉上在锅里蒸得温热的布巾,他拿起来擦了擦手,随意地扔回托盘上,“你们下去吧!” 闲杂人等全部远远退开,这位苏家家主,四人中的老大看着三位弟弟,“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个小事。子规县苏家一个本家女出了事,但没想到她竟然是苏元尚的胞姐,苏元尚施救被人知晓,报到了州里,州里的监察御史跟老二相交莫逆,赶紧来传了话。但是不知道又是谁给捅到了段州牧那儿,咱们如何应对,商量个办法吧。” 老三想了想,“大哥,我们现在在州里,明面上的人可就只有青山郡的苏元尚和襄扬郡的冯伯宗了。若是就这么便损失一位,不是件小事啊!” 老大叹了口气,“原本炎炎那个丫头碰见了这事儿,还专门给苏元尚送了信去,让他切勿轻举妄动,但信使晚了一步。她估计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同胞姐弟吧。” 老三开口,“苏家太大了,除开嫡系,谁记得到那么多人啊!这事儿炎炎已经办得很好了。” 老二沉默了片刻,“老三刚才说的倒确实是个问题,我们不能在官场上失去太多势力。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他却沉默了,让其余三人都扭头看去,“有话就说。” “苏元尚这次的事情证据确凿,要想翻案保下来,太过困难,而且如今朝中秦相本就对我苏家虎视眈眈,我等若做得过了,恐又徒惹风波。但是他苏元尚虽是青山郡守,但青山郡守却并不一定得是他啊!” 其余三人纷纷意动。 老二接着道:“老四,前些日子你不是说你妻弟正在谋求外调吗?不如我等就奔走一下,让你妻弟来当这个青山郡守,这样我苏家便不会有损失了。” 老大沉吟了片刻,看着老三,“老三,你怎么说?” 老三是个豪爽性子,“行啊,只要家族没损失,我都可以。” 老四在兄弟四人之中一向存在感不高,平日里都跟着老二混在一块,所以老大也懒得问他了,“既然这样,此事就这么定下。” 简简单单,三言两语,一个人的命运便就此定了下来。 “好了,各自去忙吧,我要接着画画了。” 下了山,回到山脚下自己的院子中,苏家老三来到后院,发泄般地耍弄了一阵兵器,打得乒乒乓乓,大汗淋漓,方才停了下来。 他那衣着华贵,容貌姣好的夫人主动帮他倒了一杯温茶,然后一边帮他擦汗,一边笑着道:“这是怎么了,去见一趟大哥,还见生气了不成。” “苏元尚出事了,青山郡太守的位置保不住了。” “啊?”夫人一惊,身为正妻,她是深入参与了三房的各项事宜的,知道苏元尚对三房的重要性,“怎么回事?” “别提了。” 老三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现在的意思是,苏元尚不保了,但青山郡太守要保,大家一起推老四的妻弟上位。” “那怎么行!”夫人立刻道:“合着我们三房损失了一个太守,让老四得了去?老四不还是老二的跟屁虫,老二手里都那么多东西了,还往里搂呢?” 老三把脸一板,“妇人之见,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有什么好争的,多点少点能让你少二两肉吗?” 夫人悻悻闭嘴,但就像一只护食的小猫,被夺走了自己的东西,满心的不快。 —— 夏景昀此刻的心情就很好,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精神正饱满十足。 而昨夜收获简直堪称丰硕,他压根都没想到苏元尚居然愿意跟他说那么多,甚至将那么多的真知灼见和经验都几乎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只有一面之缘的他。 成功改变了夏景昀一向认为这些大官只会对美貌小妾和青楼花魁倾囊相授的固有认知。 这一切都是因为白公子啊,果然跟着白云边一路同行是个好选择。 “白公子呢?” 想到这儿,他不由好奇地向白云边的护卫问起来。 “公子说他心情不好,不想用饭。” 夏景昀:??? 白云边还会心情不好? 算了,懒得想了,反正又不可能是因为自己。 他几口吃完,放下筷子,就走上了楼,敲响了白云边的房门。 “谁啊?” 白云边嚷嚷了一声。 夏景昀听着声音有点不对,“在忙?” “等一下!” 不一会儿,白云边微红着脸衣衫凌乱地拉开了房门,并且只开了一个很小的缝。 这你就多虑了,我也没有苗人凤的习惯。 夏景昀拱了拱手,“昨夜回来得匆忙,还未多谢白公子帮我引荐苏大人,今日特来道谢。” “不必客气!” 白云边黑着脸,砰地一下将门关上了。 夏景昀摸了摸鼻子,屮,感情还真是因为我啊! 你这也太脆弱了吧,主角怎么能这样呢! 好在白云边完事得很快,夏景昀回到房间一杯茶都还没喝完,白云边就装模作样地收拾整齐来到了他的房间外。 夏景昀啧啧称奇,本以为这个时间完事都已经算快的了,看白公子这架势好像还冲了个澡。 “走吧,与我去一趟府衙,晚上我们宴请一下苏世叔。” “嗯好,应有之义!” 白云边看着他,“我觉得今晚这顿饭你请才是应有之义。” “白公子家财万贯,乐善好施,慷慨仁义,吾辈楷模!” “尽说些废话。” 白云边傲娇转身,当先朝外走去。 夏景昀在谢胭脂偷笑的眼神中,迈步跟了上去。 “二位公子,抱歉,大人去了州城公干,归期未定。” 府衙外,听了衙役的话,夏景昀和白云边都很意外,但公务的话,也没办法。 于是,稍一商量,两人便带着人,重新启程,去往下一处。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支庞大的车队护送着两辆马车,来到了青山郡城之外。 车队直接进入了城中的一处宅院,青山郡离岳阳郡并不远,又有苏家人在此主政,苏家在此有诸多产业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苏炎炎从马车上下来,稍作休息,便唤来此间的管事问话。 在苏家嫡系大小姐的面前,这个出身偏远旁系的管事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有问必答。 在问了些青山城基本情况之后,苏炎炎又问道:“最近这城中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回大小姐的话,您来得还正好,昨晚还真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说来听听。” “咱们那位明府,一贯不喜与人交际,等闲会客盏茶便罢,但昨日有一位公子前去拜访,傍晚前去,竟与之秉烛夜谈至寅时方歇。” 苏炎炎和荀先生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你可知那是何人?” “据说是州中白长史家的公子,还带着一个随从。” 尽量还是将更新时间调到上午吧,这样也能逼一逼自己早点写完。这会儿先来一章,下午再补一章。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相会岳阳城 等那管事下去,苏炎炎看着荀先生,“荀叔叔,你觉得呢?” 荀先生笑着道:“我想起来,当初这位夏公子在泗水州可是写过一篇雄文来论德妃省亲的,其言鞭辟入里,高屋建瓴、纵览全局之气魄,已经显露无遗。” 苏炎炎点了点头,“那篇我也看过,的确也给了我很多启发,没想到他没有张口就是什么王道教化,善修德政之类的话,而是将整个地方治理分成了政事、财货、兵戈、文礼,而后各有阐发,此论虽新,但细思却极有道理。” “虽然这夏景昀能力毋庸置疑,但我还是对他能够让苏元尚如此重视并且与之秉烛夜谈这件事,觉得很是惊讶。” 苏炎炎微睁美目,眼现疑惑,“这是为何?” 荀先生笑着道:“这世上的确有这般天才,所谓不出山而知天下事,但这种人往往更多的都是着眼大局,比如擘画天下局势发展,比如制定一国之要政,因为这些东西的确是可以从书中读出来的。” “但是苏元尚是一个地方官,我也曾与之接触过,是一个有着丰富施政经验之人,一些大话空谈是很难让他愿意与之长谈如此之久的。” 苏炎炎有些惊讶地道:“荀叔叔的意思是,这位夏公子不仅有站在高处的视野和想法,还有具体入微的许多为政见解?” “应当是如此。”荀先生笑了笑,“不过也无妨,稍后我便命人送一封帖子过去,苏元尚自然会前来拜访,届时我们问个清楚就好。” 苏炎炎嗯了一声,笑着道:“若真是如此,这位夏公子倒并非是一个只知风花雪月之人,而是个治世之才了。” “十有八九,总不能这番长谈是因为白云边吧?” “呵呵,那倒也是。” 苏炎炎想起白云边的那些传言,忍不住笑了笑,“既然如此,就劳烦荀叔叔安排,我下去稍作休息,荀叔叔差人来叫我便是。” “大小姐请自去。” 苏炎炎朝着自己暂时的住处走去,侍女停雪已经早早铺好床铺,摆好用具,收拾妥当,见她回来,便服侍着稍稍梳洗一番,整理旅途的疲惫。 还没歇息多久,荀先生就匆匆来了,敲门走进,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大小姐,出事了。” 苏炎炎不愧是当初被老相公一手带大的掌上明珠,气度确非常人能及,闻言不慌不忙,亲自缓缓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而后才神色微凝,“荀叔叔,发生了何事?” 被这么一打岔,荀先生也冷静了几分,“方才我差人去府衙,被告知苏元尚入州城公干去了。接着我便收到了族中的传信。” “我们当日在子规县碰见的那位骆苏氏,居然正是苏元尚的嫡亲胞姐,苏元尚铤而走险,将其从死牢救出,却走漏了风声,如今已被州中监察御史知晓,州牧大人亲自下令将其下狱待审。” “族里已经商议了结果,不会试图将其保下,将尝试另推他人接任青山郡守之位。” 苏炎炎听完也微张着小嘴,一脸惊愕。 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荀先生叹了口气,“从个人而言,苏元尚顾念血脉亲情,愿意为其冒险,固然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但身为一郡太守,如今族中日渐衰退,他承担着如此紧要的位置,如此作为实在是太过愚蠢!” 苏炎炎微微皱眉,“你说,这会不会那位夏公子的手笔?” 荀先生一愣,旋即一挑眉,还别说,还真有几分巧合。 当初将那位骆苏氏送入大牢的正是他,然后对方又来了青山郡城见了苏元尚。 “不对。”苏炎炎又摇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当初我们打探过,夏公子在子规县只是适逢其会,骆苏氏闹上公堂之事他无法左右,更无法左右苏元尚的选择,应该是我恶意揣测了。” “事情太过凑巧,大小姐有所怀疑也是正常。”荀先生叹了口气,“假设尽可大胆,我先多方搜集一下情报,看看能不能从当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吧!” “然后。”他看着苏炎炎,“大小姐,那我们就在青山郡城稍作歇息,看看此地风土人情,明日继续出发?” 苏炎炎轻蹙眉头,“明日一早出发,沿途减少几个途径之处,尽快回家吧,此事太过巧合,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荀先生也立刻严肃点头,“是!” —— 接下来的日子,夏景昀和白云边一路前行,倒没遇到太多的故事。 在这水土丰饶的云梦州,夏景昀一路所过,民生凋敝,经济枯萎,与泗水州之愁苦如出一辙,看得人心头沉重。 从高居庙堂的天潢贵胄、黄紫公卿的角度而言,黎民如草芥这话虽不对,但也有几分歪理。 可即使是草芥,丰润茁壮的青草,和那干枯焦黄的野草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一团烈火落入青草之中,会被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草芥慢慢耗尽火势,安宁仍在; 可这满目枯黄之下,或许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能有燎原之烈。 这世道,便如一轮烈日,一点点炙烤着这些草芥,一点点榨干它们当中的水分,将天下向着满目枯黄的深渊推去。 那些被榨出来的水分,便都流入了那一户户高门大院之中,看得夏景昀感慨万千。 七八日之后的晚上,夏景昀停在了一个叫华荣县的地方。 “过了此县,前面就是岳阳城了。” 白云边站在客栈的窗户边,眺望着远方,言语中是无尽感慨。 夏景昀开口道:“别说得这么感伤,我们又不是过了岳阳城就要分开。” 白云边扭头白了他一眼,夏景昀福至心灵,露出一丝八卦的笑容,“仰慕苏家大小姐?” 白云边远望岳阳,缓缓吟诵,“凤兮屈身鸣爱意,凰兮障目错真人。” 你还屈身呢.夏景昀翻译道:“意思就是伱追求过人家,人家没搭理你?” 白云边扭头怒目而视。 夏景昀连忙拱手,“这苏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云边微微颔首,“她还算不错。” 夏景昀:. 这是新的普信语录吗? “我当然知道人家不错啊,我是说,长得如何,性格如何,有何独到之处。” 白云边仿若未闻。 夏景昀微微侧着身,瞅着白云边的侧脸,“你是不是也没见过?” “乏了,休息了!” 白公子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夏景昀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才慵懒地躺倒在床上,望着屋顶的木梁砖瓦,喃喃自语。 “岳阳苏家,苏老相公,洞庭明珠” 就在夏景昀一行在客栈中休息时,一支队伍径直穿过了华荣县城,在华荣县令恭敬又遗憾的目送下,连夜去往了岳阳城。 走出华容县不远,一支二百人的骑兵队伍便迎了上来。 一阵恭敬问候之后,汇入队伍,默默承担起了保卫的重任。 一支支火把汇聚成火龙,朝着苏家坞游走而去。 而此刻的苏家坞里,嫡系四兄弟又一次聚在了一起。 依旧是三足鼎立,一人凑热闹的局面。 苏家家主看着左手边的秀气男人,“老二,有什么事非要大晚上的来商量。” 老二连忙道:“大哥,老三,眼前老四的妻弟已经同意了来青山郡,也愿意为我们稳住青山郡的关系,我们这边的运作也初见眉目,问题不大。但有一点,我们苏家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表示?” 老大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这青山郡太守还是我们的人,我们在郡中的诸多生意产业也都能继续维持下去,但是人家帮我们办这么多事,咱们不能只让马儿跑不给马儿草吧?” 老三心里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加上又是个急性子,“二哥有话直说便是!” “哎!我的意思是,以前苏元尚有的东西,我们也得给人家。” 老大缓缓点头,“这是应该的,即使是自家外戚,也得有好处才行。那老二你是什么说法?” 老二看了老三一眼,“我的意思是,直接将苏元尚原本手上的东西全都转过来,这样以示我们的态度,然后老四这边额外再补一两个庄子,几间铺子。” “不行!”还不等老大开口,老三就立刻反对,“苏元尚手上的东西一大半都是我的,凭什么拿出去?他是老四的人,要拿也是老四拿或者你拿啊!” 先前将这太守之位交出去,他还没什么感觉,但被夫人一提醒,越想越觉得不对,眼下还要拿他的产业,他自然是不愿。 老四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老二开口道:“老三,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我的你的,咱们不都是家里的吗?这青山郡稳了,咱们苏家才不会有大损失啊!而且拿你的东西是因为这些东西以前就是苏元尚手底下管着的,这正方便合适,也能感受我们的诚意!” 老三冷脸,“那你直接拿你的产业去不更有诚意,反正他也是你的人!当初苏元尚出任青山郡守的时候,我可没让你们拿什么奖励!” “好了!”老大威严发话,喝止了争吵。 “你们这像个什么话,一点浮财,就能使得兄弟阋墙吗?你们还有没有点苏家的气度,当初父亲是怎么教导我们的!” 将两个兄弟骂得噤若寒蝉,他深吸一口气,“老三,按照老二说的做,你交出去的东西,统计一个名录账本,族产给你补上。” “老二,把事情办好,此事族中这般配合,你们要是办砸了,你们二房必须要给我给族老会一个交代!” 这番处置,又是家主发话,两兄弟自然再无意见,只好答应下来。 “报!” “家主,二爷、三爷、四爷,大小姐已到坞外十里!” 老大开心站起,“今夜就到这儿,各自忙去吧!” 说完,便匆匆出了房门,准备叫上妻妾去迎接宝贝女儿去了。 老二老三目光对视一眼,有些别扭地移开,各自迈步出了大堂。 老四连忙跟在了老二后面。 华贵的厅堂里,再无人坐镇。 (冇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当第一缕阳光刺透厚重的黑夜,将山巅最高的绿树枝头染成金色; 当洞庭湖的水汽乘着长长的山风而来; 当炊烟伴随着鸡鸣犬吠共同升腾; 苏家坞也在一夜的安眠与不眠中,和这一片天地一起醒来。 时隔一年有余,苏炎炎再度在自己熟悉的房间和床上睁眼,那种满足和温馨,此刻依旧将她牢牢包裹,充满了舒适的惬意。 家仍在,家人仍在,一切都透出一种让人满足的安宁。 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小姐,听说德妃娘娘得到了一面宝镜,可照人纤毫毕现呢!” 侍女停雪一边伺候着苏炎炎化妆,一边感慨着眼前的铜镜配不上自家小姐的倾世容颜。 苏炎炎笑了笑,“那是夏景昀精心打造,送给他义姊的礼物,世所罕有,我可不敢奢求什么。” “小姐若是愿意,差人与之说上一声,他还不乐颠颠地打造一面给小姐送来!” 苏炎炎的脸上笑容瞬间敛去,严肃地看着自己这个贴身侍女,“我与你说过多次,切莫自大,天下何其之大,英才也好,红颜也罢,何其之多,对他们来说我算个什么?凭什么这天下人都得围着我转?不要让我再从你口中听见这等狂悖无知之语!” 停雪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小姐,奴婢知错了!” “起来吧。” 苏炎炎难得没有温声安慰,更没有多说什么。 这种事一定要给下人长个教训,不然未来指不定闯出什么祸事让主人来买单。 收拾妥当,苏炎炎又出门给祖母、父母、各路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之类的请安问候。 即使都住在苏家坞,一通下来也是两三个时辰没了,说得嗓子都快哑了。 “哎!累死了!” 她一头仰倒在闺房的床上,秀美山峦登时显露轮廓,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因为长裙拉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微微晃着,至纯洁又至遐思。 停雪半蹲下来,帮忙捶腿揉捏,缓解着疲劳。 房门外,又走入了另一个此番未能随行游历的贴身侍女怀月,笑着整理起转了一圈回来收到的海量礼物,“小姐,我刚出去听人说,那位云梦州第一公子白公子,也来了咱们苏家坞,多半是冲着你来的呢!” 苏炎炎一下子坐起,惊讶道:“什么?” 怀月手上动作一顿,疑惑地看着自家小姐。 以前苏家坞也来过更厉害的人物,也没见大小姐有过这等反应,一时都有些愣神。 一路跟着苏炎炎的停雪带着几分更受宠的骄傲道:“我们进入云梦州后,跟那位白公子几度交错,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苏家坞,小姐自然是有些惊讶。” 怀月按下心头的羡慕和浅浅的嫉妒,“那小姐这一次是要破例见见这位咱们云梦州第一公子咯?” 苏炎炎瘪了瘪嘴,“他有什么好见的。” —— 一个时辰前,岳阳城苏家坞外,白云边走上一处小山坡,指着远处,“看,那就是苏家坞!” 夏景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饶是他有着常人根本难以企及的见识,也不由得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 只见成片屋舍如鳞片一般,自田野蔓延到山腰,而后沿着两侧,延展开去,直到视线尽头。 它们是如此的宏伟广袤,甚至都让不远处并不算小的岳阳城,都变得弱小了起来。 更是与视野另一侧的八百里洞庭之浩浩汤汤,相映成辉。 夏景昀不是没见过更宏伟的建筑,但凡事都怕比较。 以他在大夏这两州之地的见闻,如此规模的屋舍集群,真的是头一次瞧见。 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几句话: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白云边瞥了一眼夏景昀的表情,终于找回了一丝自信。 “走吧!咱们进去说!” 不得不说,白云边这面子确实好使,到了苏家坞交上名帖,很快便有级别不低的苏家人亲自迎了出来,将他们接了进去,安顿在很靠近核心族人住处的独门院落里住下。 白云边感谢了几句,开口道:“不知贵府大小姐何时方便,本公子想拜访一下?” 大夏风气并不保守,像苏炎炎这种未出阁之女子,也可隔帘会客,并不会有人非议,白云边这个提议除了自大了些,并不会显得有多唐突。 那苏家管事陪着笑,“白公子许是有所不知,我家大小姐并不见外客。” 白云边面露疑惑,很正经地问道:“本公子也不行吗?” 那苏家管事笑容微微一僵,看着白云边那理所当然的神色,不由感慨传言无虚,“那容在下去问问?” 夏景昀都不由佩服这人的涵养,不愧是大家大族。 询问的结果自不用说,还是不见。 惹得白云飞抱怨连连,什么【本公子亲自来了,不要不识抬举】、什么【今日伱爱答不理,明日你高攀不起】之类的话就往外蹦着,吓得一旁的侍女连声劝阻。 发泄了一通,两个护卫也同时走了回来。 白云边的护卫说道:“我们打听了一下,这位苏家大小姐确实很少会客,去岁京城四公子之一的楚公子特意前来,也没能见到。” “而且不止她不见外客,她的父亲,苏家家主也很少见客,只有躲不开必须要出面的场合,才会出来。平日里的应酬多是苏家二房和三房出面,公子若是要拜访,便可择一前去。” 冷静下来的白云边也渐渐认清了事实,颓丧地坐下,叹了口气,“罢了,看来的确是见不到了。” 陈富贵开口道:“而且咱们来的时间也不凑巧,听说那位大小姐刚刚出门游历回来,昨夜方才归家,按常理来说,今日要么在休息,要么就在与亲人会面,哪有空闲见我等外客。” 白云边眼前一亮,“依你之意,我们多等两日,就能见到了?” 夏景昀扯了扯嘴角,“他的意思是,借口已经为我们找好了,赶紧走了也不显得丢脸。” 白云边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多好的人,可惜不是个哑巴。 “既然与这位洞庭明珠缘悭一面,那就好好看看这苏家坞吧。” 夏景昀撑着膝盖站起,“白公子,要一起否?” 白云边摇了摇头,“屋子有什么好看的。” 合着你就等着看姑娘是吧? 我看屋子,看上了就能进,你看姑娘能行吗? 夏景昀也不多说,带着陈富贵和谢胭脂就出去了。 苏家坞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聚集区,一个聚落膨胀到这个程度,必然会产生类城镇的格局和相应的社会组织。 苏家坞里,也有着各色商铺,也有执法之人,要说比起一个正常城市差在哪儿,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没有青楼。 这也很好理解,苏家虽然好客,但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也不是那种玩法。 夏景昀一路走走问问,跟这些人攀谈几句,慢慢在心里构建起了一个这个层次的豪族维系和运转的框架。 而这,就是他这一趟游历的真正意义。 什么明珠不明珠的,随她去吧。 再美能美得过阿姊么? “兄台瞧着面生得紧,莫非是外客?” 刚走到一处观景亭中,一个声音便惊醒了稍作休息眺望景致的夏景昀。 他扭过头,瞧见了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肤如白玉,容颜惊人俊美,喉头没有喉结.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下移了几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苏家惊变大幕起 俊美书生的脸几乎在感应到这道目光所指之处时,瞬间一红。 “咳咳,兄台怎生不说话?” 夏景昀连忙反应过来,拱手一礼,“在下的确是远道而来,慕名来此,兄台自是觉得面生。” 俊美书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挂起极浅的弧度,整个人变得愈发娇媚而不自知,“慕名而来,慕什么名?” “自然是苏家之百年家风,数代积淀,还能有什么别的?” 夏景昀笑了笑,赶在俊美书生身后那名侍女眼现怒容却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继续道:“毕竟那位洞庭明珠等闲又不见外客,我们这等无名小卒来此,何敢有那等奢望。” 俊美书生淡淡一笑,“一个徒有其名的女子罢了,见与不见又能如何?不如寻一老农,问一问农耕,寻一商贾,聊一聊钱粮。” “此言差矣。” 夏景昀摇了摇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世上是追逐功名利禄也好,致力经世济民也罢,那都是个人理想的追求,然则男女之情,实乃发自本性,是我等人类自诞生起便为了繁衍生息而历千万年之演变,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本能。如果能见,我自然还是希望见一见的。” 俊美书生笑着道:“此言听上去颇为离经叛道,但细思起来,倒是有几分新颖。” 他看着夏景昀,“那你见了之后,又想说些什么呢?总不能就盯着看吧?” 说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慌不忙地找补了一句,“我乃苏家嫡系,相逢是缘,若是可以,我或许能帮兄台引荐一番。” 夏景昀笑着道:“那说的可就多了,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志怪奇诡之言、财货钱粮之术、奇淫巧技之法,得看那位洞庭明珠想听什么了。” 俊美书生笑着道:“我听说今日云梦州第一公子白公子来了,兄台口气如此之大,莫非便是那白家公子?” “我口气大么?”夏景昀皱了皱眉,朝掌心哈了口气,闻了闻。 俊美书生和身后的侍女都是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就连谢胭脂和陈富贵都是一阵无语,公子这都是什么性子啊!总是时不时展露出点惫懒本色。 “白公子才华出众,我如何能比。只不过所学庞杂,都略知皮毛,与人交谈可以多些谈资罢了。” “那比如天文地理,有何可说?” “兄台可知这岳阳城,为何叫岳阳?” “山南水北谓之阳,此乃常识。” “那为何山南水北谓之阳呢?” “这” “我小时喜好仰观天日,发现太阳虽东升西落,然多从南面而起,也就是自东南升,往西南落,这屋舍若非位于山南,便不向阳,不敞亮通透,故而山南为阳,山北为阴。又多观水系,我大夏之河流大川,皆自西向东而行,水流每多冲刷南岸,而挟裹之泥沙往往堆积在北面,天长日久,北面自然宽阔,而南岸便不利于临水建城,故而城池多在水北。” “那志怪奇诡之说呢?” “我曾听一游方道人说一故事,名曰倩女幽魂” “奇淫巧技之术呢?听说德妃娘娘曾得一宝镜,你可会那等神秒之术?” “咳咳,我可以试试。” 一番长谈下来,不知不觉,已是暖阳西斜。 俊美书生行了一礼,“公子所学如此庞杂新颖,一番畅聊,收获颇多,在下回去定会帮你询问一二,大小姐说不定愿意见伱。” 夏景昀脸上挂起颇有深意的笑容,“不必了,能来此间,见到兄台,已算是不虚此行。日后有缘再见。” “告辞。” “慢走。” “小姐,这个夏公子长得真是好生俊俏,白皙而不显孱弱,消瘦却有几分英朗,温润如玉,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离开了夏景昀,侍女立刻激动地开起了口。 伪装成书生的苏炎炎扭头看了这个思春的丫头一眼,“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只知道看皮囊,你真是让我失望。” 侍女也不害怕,“我又不是小姐,不需要那么厉害,就看看皮囊养养眼就好啦!” 苏炎炎脚步平稳,气度从容,缓缓道:“这夏公子的确并非寻常书生,是有一身真才实学在身上的,加上那惊人的诗才,这一面倒真没让人失望。” 侍女嬉笑道:“那小姐是不是要思虑一下,说不定就是小姐的良配呢!” 苏炎炎淡淡地白了她一眼,“见上一面就要谈婚论嫁,自荐枕席的,只有你这小.” 话到嘴边,又觉得颇为低俗,生生吞了回去。 “可笑那夏公子还不知道小姐身份,还在那儿觉得不虚此行,倒是有些好笑。” “他早就认出我来了,人家可没有半点像你所说这般浅薄。” “啊?”侍女一脸惊讶。 —— 当夏景昀回到小院,白云边还在那儿没精打采地长吁短叹。 “哎,彦祖啊,你说我们真就这般走了?” 夏景昀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走还想作甚呢?还要在此间长住啊?” “你这人,明知故问!当然是见一见闻名遐迩的洞庭明珠啊!” 白云边一脸感慨良多的样子,“我终于能体会到那些来求见我而不得之人心中的难受了,我决意回去之后放下身段,多多礼贤下士,与民同乐。” 相处久了,夏景昀都懒得搭理他,端起茶杯润了一口,“其实也没什么看的,无非就是长得漂亮些,皮肤白一些,腰细一些软一些,腿长一些直一些,身段儿婀娜一些,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啥不一样的。” 白云边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表情就仿佛在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屁话? “照你这么说天底下的女子不都一个样了!陛下咋不随便找几个卖豆腐、洗衣服的仆妇进宫伺候呢?” “陛下嘛,一国之君,吃得精细点,可以理解。” 白云边: “不对!”他忽然看着夏景昀,“你先前都还对去见苏家大小姐很是热心,出去一趟回来就是这番说辞。” 他一把按住桌子,双手撑着,身子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夏景昀,“你是不是见过苏家大小姐了?” 夏景昀半点不慌,“你觉得你都见不到的人,我可能吗?” 白云边气势一泄,“也是,本公子都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能做到。” 一旁的侍女想小声提醒一句这一路上已经有很多案例了,但她识趣地没有开口。 夏景昀缓缓站起,朝着白云边拱了拱手,“白公子,你继续想着,我先去休息一阵。” 等回了房间,谢胭脂才猛地凑上来,一脸激动地低声道;“公子,刚才那位真是传说中的苏家大小姐吗?” 夏景昀笑了笑,“十之八九。” 谢胭脂啧啧称奇,说着什么虽是男装却也能看出其美,果然容颜绝世,不逊色于德妃娘娘之类的话。 夏景昀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我与别的女子相见,你为何如此开心,不见半点不悦?” “胭脂幸得公子看重,收留在身旁,自知分寸,不敢有非分之想,似苏家大小姐这等人物,岂敢因之而起半分不快。” 谢胭脂认真解释,旋即脸上狡黠一笑,“而且,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苏家大小姐还是有比不过我的地方。” 夏景昀挑了挑眉,目光悄然下移。 很公正地点了点头。 到了傍晚,白云边还是带着夏景昀一起,去拜访了苏家二爷。 一场普普通通的拜见,夏景昀没什么表现的机会,同时也没什么表现的欲望,只是默默地当了一场陪客。 苏家二爷也很讲究地安排了他的嫡亲儿子,设宴款待了众人。 酒足饭饱,各自归家,本以为这一天,就将这样既平静又不平静地过去,一个惊雷却炸响了即将入睡的苏家坞。 一队族兵直接闯入了夏景昀等人暂住的小院,将他们团团包围。 “你们干什么!本公子乃是州中长史之子,尔等速速退下!” 夏景昀也伸手拦住想要动手的陈富贵,神色凝重地看着场中。 “白公子,对不住了,今夜请诸位随我们走一趟,只要你们配合我们行事,我们保证不会伤害诸位!其余苏家坞中客人也都如此,并非刻意针对白公子一行。” 白云边沉着脸想了想,点了点头。 趁着一起在苏家族兵“押送”下向外走的当口,白云边小声道;“他们知道我的身份,还要如此做,那就是不怕得罪人了。要么是他们发疯了,要么就是苏家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让他们不得不发疯了。” 夏景昀也认同地点了点头,很显然,苏家出事了。 但当他们抵达被集体关押的地方,从消息灵通的旁人口中听见事情真相时,他们也都听傻眼了。 在心头生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同时,也都是目瞪口呆。 苏家家主遭人下毒,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两章送上,晚上如果写得顺写出来了就加更吧 or2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夺权! 苏家家主独属的豪奢大院的后院,苏炎炎焦急奔来,豪门闺秀自小蕴养的沉稳庄重已经少了大半,更别提刚才那个一面之缘的夏家公子了。 因为出事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出的是大事。 今晚这个情况,荀先生也顾不得许多,来到了后院,守在房间之外。 “荀叔叔,父亲怎么样了?” 荀先生面色凝重,“还在昏迷之中,已经请了大夫正在医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炎炎颇为不解,昨日回来父亲都还好好的,还红光满面地出来迎接她,怎么今日就成了这样。 荀先生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方才了解来看,都说家主是在书房作画,然后外面伺候的护卫听见了动静,招呼了一声没听见答复,便冲了进去,家主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看着苏炎炎一脸揪心的表情,荀先生又道:“大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炎炎一愣,两人朝旁边走去,穿过忙乱的人群,来到一处无人的走廊。 荀先生神色严肃,压低声音,“虽然这话有些不合情理,但家主之病自有郎中和主母调理,大小姐当务之急,是要接手家族!” 苏炎炎心头猛然一跳,荀先生沉声道:“虽然都知道家主是将你当下一任家主培养的,当年老相公也曾公开表达过这个意思,但是你的步骤还未走完。” “按照我与家主的商量,你游历归来增长了见识,便要在他的支持下慢慢接手族中生意,历练一两年,再开始接触族中真正的大事,官场人脉、根基底蕴等等,约莫花上五年左右的时间,便能顺理成章地当上家主继承人。” “但是现在,家主出事,少了家主的权威支撑,变数立刻就大了。而且,大小姐伱的年纪资历也的确太浅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炎炎,“所以,我们要立刻召开族老会,抢在他们互相勾连之前,将名分定下来,至少一个暂代行事的职权要拿到手,再慢慢说别的。” 苏炎炎渐渐从震惊和慌乱中回过神来,她虽对继任家主并无什么自小便有的执念,也知道要去争这个位置将要面临的棘手局面,但作为家主长女兼独女,她知道自己的义务所在,也知道自己身上荣耀的基座是责任,并未有半分退缩,稍作沉吟,与荀先生商量了几句,便开口道:“那就麻烦荀叔叔立刻组织召开族老会,我将此间安排一下,便直接过去。” 荀先生看着她的沉稳气度,心中欣慰又欣赏,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 苏家二房,老二正坐在书房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浇灭着心头的纠结。 在他身旁,他那位同样出自名门大族的正妻一脸焦急地劝着,“你还在想什么!” “你也是父亲嫡子,与大哥一母同胞,他不过就比你大了一两岁,能力才干也不比你强多少,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坐上家主之位,地位、财富、名声超出一大截,你就只能当个二爷。” “行!这大家大族自有规矩,咱也拗不过父亲的决定,你这二爷当了就当了。但是现在呢?大哥出事了!怎么你还要让?还要让给你大哥的女儿吗?她只是个女儿身啊!你不嫌丢人啊!”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还有个老三能跟你争一争,现在阴差阳错,老三不行了,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你啊!你还不敢动吗?” “行,你说你什么都豁得出去,你对你大哥情深义重,对你侄女仁至义尽,对你弟弟兄弟情深,那你不想想你儿子吗?” “你现在还能当个二爷,再等一辈呢?再等两辈呢?几辈之后,我们的后人是不是都要被赶出苏家坞了啊?” “够了!” 老二将手中昂贵的茶盏猛地摔在地上。 正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愣,旋即也豁出去了一般愤愤道:“你冲我吼什么?有本事你去冲着族老们吼啊!” “你!” 老二腾地站起,愤怒地指着自己的发妻。 “怎么?你还要打我不成?”正妻怡然不惧,梗着脖子,面露嘲讽的冷笑,“苏家二爷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可惜也就只能在这窝里横了!” 正僵持间,一个心腹管家匆匆前来,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立刻低头拱手,“二爷,长房传信,召集族老开会,让您尽快过去。” “瞧瞧!瞧瞧!”正妻嘲讽道:“亏得某人一向自命不凡,关键时刻,还不如一个丫头来得果决!” 老二面色阴沉,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 “你看看,你看看!上了当了吧!” 争吵同样在三房发生,三房的夫人一脸愤怒地拍着桌子,“先是苏元尚没了,咱们手上最大的官儿没了,接着是青山郡那么多的产业也没了!这下子,大哥一出事,关键时刻,你拿什么跟老二争?” 本就脾气火爆得多的老三脸上同样是显而易见的愤怒。 原本二房与三房之间是足以分庭抗礼的,但随着苏元尚的倒台,又在老二的提议下,将老四的妻弟推上了青山郡守的位置,老四就是老二的跟屁虫,此消彼长,二房手中的政治资源瞬间足以碾压三房。 接着老大又做主将三房在青山郡的一大堆产业,拿给了老四的妻弟,当做笼络人心的奖励,答应用族产补偿老三,但偏偏还没来得及兑现,老大病倒了! 关键是,这个事情,又是老二提议的!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我看老二是早有预谋,要抢这家主之位!” “可不是嘛!要我说,你就是傻,当初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同.” “闭嘴吧你!”老三冷哼一声,“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哪有那么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应对!” 正说着,管家匆匆进来,“三爷,夫人,长房传信,召集族老会,请您尽快过去。” 老三腾地一下站起,面色凝重! —— 长房正厅,气氛同样凝重至极。 在任何的组织,领头人遭遇这样忽然的意外,都会引起一番不由自主的骚动,继而产生忧虑。 但同样,随着权力结构的洗牌,也会滋生出无边的臆想和野心。 不过,因为这场会议来得太过突然,许多本该在今夜冷静下来之后,暗中进行的试探、串联和交换,都还没来得及进行。 众人只好都摆出一份悲痛和凝重,将心底的真实想法藏了起来,然后不时瞥一眼平静坐在主位之上的苏炎炎。 包括老二和老三,也是一脸不见喜怒地坐着,等待着会议开始。 “大小姐,人都到齐了。” 荀先生束手站在一旁,轻声开口。 苏炎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夜深寒重,将诸位长辈请来此间,炎炎先向诸位赔个不是。” 不少人连忙谦虚摆手。 苏炎炎语气却陡然一沉,“今夜发生了什么,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好消息是,郎中说了,父亲暂无性命之虞,坏消息是,父亲暂还未能苏醒,无法理事。” “七日之后,便是我苏家一年一度的冬至宴了,此乃我苏家大事,也是我苏家颜面。” 她环顾一圈,“今日,我以苏家家主嫡长女的身份,暂代家主之责,在此期间,苏家坞与周边族人及各项产业,皆暂时维持原状不动,立刻排查可疑人员,及时安抚来访客人,全力稳住苏家上下安宁,以待家主苏醒,确保冬至宴如期圆满举行。” 她站起身,目光从一位位族老脸上扫过,与老相公颇为相似的眉宇之间恍惚有了几分他曾经的威严,沉声道:“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懂,不管怀着什么心思,一时竟没有人跳出来。 苏炎炎暗地里松了口气,她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同时赌一手大家都不好公开跳出来反驳,成功先将名分定下来。 见状她也不敢耽搁,吸一口气,便打算开口定调,不曾想,一个声音却缓缓道:“我有异议。”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反杀! 安静的水潭里,被砸下了一块石头,咕咚一声,水花四溅。 众人循声望去,只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因为,开口之人,赫然正是如今的苏家二爷! 若是一名族老,你还可以想象他是不是想要什么利益,是不是有什么不满,因为他没有什么别的追求,也不会有什么别的野望了; 但苏家二爷,在这个时候开口,所有人心中都在瞬间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要争家主! 而这也正是苏炎炎和荀先生事先猜测的应对中,最坏的情况。 苏炎炎感觉自己的小腿有些发紧,默默用指甲掐了掐掌心,努力维持着声音和情绪的平静,“二叔有何异议?” 在众人目光聚焦的中央,苏家二爷神色平静,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冬至宴是我们苏家的大事,如今大哥突发重病,苏家上下群龙无首,苏家坞里还有众多访客,炎炎你是女流之辈,不适合抛头露面,回去好好休息,照顾好大哥的病情,这才是重中之重。这族中之事,还是让二叔来操持吧!” 果然! 堂中众人印证了心头想法,旋即便有人开始心思活泛起来,思考着诸如站队一类的念头。 比起安坐不动的族老之位,这样做诚然是有风险的,可一旦成功,收获也是惊人的。 也有人开始担忧起来,兄弟阋墙,内部相争,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更多的人则是冷眼看着,反正不管谁赢,他们的族老之位都是基本稳固的。 苏炎炎听了自家二叔的话,竟神奇地褪去了紧张,仿佛一个焦急等待宣判的犯人在拿到死刑判决之后,放下了一切的幻想与患得患失,开始放开手脚认真面对起了生活。 “怎么会群龙无首呢?我不是在这儿吗?” 苏炎炎看着自家二叔,“二叔是觉得我不够资格,还是觉得我能力不足?” 苏家二爷抬头看着自家侄女,对上一对平静的眸子。 他大哥,也就是苏家家主只是病了,还没死,只要那口气没咽下去,他还就真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要推翻当初父亲和大哥明确表示过的,只要长房无嫡子,就要苏炎炎继承家主之位的决定。 这是苏炎炎敢于开这场族老会的底气,也是苏家老二如今最大的阻力。 但他堂堂苏二爷,也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看着自己那不自量力的侄女,自信地轻笑一声,“自打父亲走后,我苏家是一年不如一年,每年的冬至宴,是我苏家一年一度维系各方交情的好机会,如果办砸了,又该如何?难不成轻飘飘地一句我错了就行?近年冬至宴都由我操持,在这大哥出事的关键时候,由我总揽各方,求一个稳妥,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番话颇合情理,让不少族老都微微颔首,虽未开口,但心头似已被说服。 好在苏炎炎也不是没人支持。 荀先生缓缓开口,精准地指出了老二的言语错漏之处,“二爷,这冬至宴你确实是经验丰富,今年也可由伱操持,但这跟整个苏家由谁掌舵没有关系吧?” “此乃苏家族老会,岂容你一个外姓之人开口!” 苏家二爷毫无征兆地勃然大怒,“父亲收留你,大哥赏识你,我等也给大哥面子,让你在此旁听已是给足你面子了,你还在此指手画脚,怎么,这苏家家主你要来坐?” 饶是荀先生一贯涵养深厚,也被这一句话臊得涨红了脸,接下来自然无法再开口。 “哟,苏二爷真是好大的火气啊!”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时,一句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嘲讽又宣告另一个人加入了战团。 众人看向开口之人,只觉得一阵头大。 苏家老三! 完了完了,彻底乱成一锅粥了! 家主还没死呐,这苏家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苏家三爷冷笑一声,“我听二哥这意思,是打算争一争家主之位了?” 这话一出,立马挤兑得老二不敢承认,当即板起脸,“老三,你胡说什么,我还不是为了族里好!这家主怎么传承,自有说法,哪儿轮得到你在这儿胡乱猜测!” “别在这儿装模作样,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老三本来性子就豪迈得多,如今认定了老二是蓄意坑了他,正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毫不留情地冷哼道:“大哥昏迷不醒,炎炎侄女在此召集大家议事,合该共渡难关,你却偏偏在这儿,蓄意夺权,仗着你二房势力大,没人比得上是吗?” 老二深深地看了老三一眼,“老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那我就再说明白点!” 老三哼了一声,“苏元尚出了个小事,被人捅到州中监察御史那儿去了,你与那监察御史关系极好,若非刻意,怎么又能让那人将消息捅到段州牧手上呢?就算如此,我苏家要保他也不是保不下来,你偏偏建议不保了,然后让老四的妻弟,顶了苏元尚的位置,当了新的青山郡守。然后,又以要给人家一点甜头的名义,将我手上拿给苏元尚收钱的产业全部转了过去,逼得大哥用族产给我补上,这些东西,自然又进了你二房的腰包。” “现在族里,除了大哥,就属你势力最大,然后,偏偏就在这时候,大哥就忽然病倒了!你说奇不奇怪,你说巧不巧合?” “苏元宗!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 老二听完登时急了,这话他可半分不敢认,而且这确实也不是他的想法,他是今夜才起的念头! 可问题是,这老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他是当事人,他都要这么觉得了! 他急得都喊起了老三的大名,“我一心为了族里,并未有过任何私念,你竟敢污蔑我暗害大哥,你是何居心!”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老三呸了一口,“掩饰你内心的慌张吗?掩饰你被人戳破阴谋的手慌乱吗?若是你今夜不跳出来,我还不能看穿你的内心,谁知道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大哥还在床上躺着,只是病了不是去了,你就这么忍不住了,对着炎炎侄女出言不逊,对着荀先生装腔拿调。不是我怀疑你,是事实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你!” “各位族老,你们仔细想想,我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众人虽然依旧没有表态,但望向老二的目光里,还是带上了几分怀疑,主要是老三的话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啊! “老三。”老二这时候也缓过了劲儿,知道不能在这时候跟老三直接去掰扯道理,于是他选择了另一个办法。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接连损失了不少,心头有怨,但你不能因此而丧失理智啊!口口声声说我毒害了大哥,你有证据吗?你这不是蓄意挑起兄弟嫌隙,挑起苏家内乱吗?你忘了曾祖的遗训,忘了父亲的教导了吗?” 原本大占上风的老三被这一番话反过来噎得无话可说,“我怎么没证据,我刚说的那些不是旁证吗?” “够了!”就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苏炎炎忽然一声冷喝,“我是不相信二叔会暗害父亲的,但既然三叔言之凿凿,便由四爷爷率族人调查此事;同时,二叔在冬至宴上的确经验颇丰,便由二叔继续负责冬至宴的各项事宜;三叔暂且负责族产之日常管理。在冬至宴之前,家主之责由我暂代,冬至宴之后,再开族老会!” “散会!” 说完,苏炎炎当先离开,其余众人对视一眼,也都没有反对,缓缓起身,带着满心思绪,朝外走去。 老三站起身,看着老二,冷冷道:“我绝对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老二沉着脸,看着老三,最终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苏炎炎轻声道:“荀叔叔,方才让你受委屈了。” “不值一提。” 荀先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大小姐,你最后的时机抓得很好,总算是将名分先定了下来。” 苏炎炎微微摇头,“没想到三叔竟然站了出来,二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让我抓住了机会,不过也就是几日罢了,只希望父亲能快些醒过来。” 荀先生轻声道:“大小姐,你切莫以为三爷是在帮你。” 苏炎炎脚步一顿,扭头看去,眼神中的诧异慢慢化作了浓浓的凝重。 片刻之后,她无奈地轻叹一声,“先做好眼下吧!” 荀先生嗯了一声,“今夜这些客人,我们得先将他们安抚好了。这也正是大小姐建立声望的时候,就是不知道大小姐你.” 苏炎炎淡淡道:“无妨,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 “公子,咱们会被这样关多久啊?” 一处大院中,谢胭脂小声问起夏景昀。 此刻的众人都被集中在这间平日里应该是苏家人集会的宽阔大院里,分成几间屋子待着。 待遇并不算差,苏家为每个人都搬来了椅子,还都发了一条薄毯御寒,热茶糕点也管够,所以众人的怨言并不算多。 但能到此间的大多都是有身份的,如此束缚,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苏家也不敢无故限制众人自由太久。 所以夏景昀轻声道:“安心等着,估计快了。”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据悉如今苏家家主并无嫡子,此刻想必那位苏家大小姐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吧。 在知道苏家家主忽然病重不能理事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这一切都和泗水州当日的情况有些太像了。 这个像不是说的事情像,而是那股味道,那种行事的手法很像。 都是那么自然,那么看似毫无关联,但当事情积攒到一块,却就像推到了多米诺骨牌一般,忽然就形成山呼海啸的崩塌局面。 难不成是有人想对苏家下手吗? 自己要摸一把苏家人,看看情况吗? 不行,他转瞬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摸就得摸关键人物,否则摸个无关轻重的,只能空虚一场,徒耗床上战力。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护卫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的仪态典雅,姿容无双,站在灯火之下,让灯火都变得暗淡了起来,仿如一颗世所罕见的璀璨夜明珠。 夏景昀眼前一亮。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岳阳城中有瘦虎 荀先生站在苏炎炎身侧,朗声道:“各位贵客,这是我们苏家长房大小姐,也是如今我苏家代家主,特来看望诸位。” 他的话音一落,苏炎炎朝着众人微微颔首,清脆悦耳的声音便从贝齿朱唇中出来,“各位,今夜我苏家招待不周,怠慢诸位,小女子在此向诸位致歉。” “今夜我苏家发生了一些较为棘手之变故,为防贼人借机生事,引动更大的乱局,故而我等不得不对诸位聚集起来,感谢诸位鼎力配合,此恩情我苏家铭记在心,定有厚报。” “此刻乱局已定,诸位可各回住处,我苏家将分派族兵镇守,保障诸位安眠无忧。” “明晨起,请诸位移驾岳阳城,凡持苏家令牌者,皆可在岳阳城中任意客栈,免费住宿七日,权当我苏家赔罪,还请诸位贵客海涵!” “诸位若还有其他异议,可与我言说,一定努力为诸位解决。” 这般处置,众人自然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于是此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苏炎炎看了一眼如鹤立鸡群的夏景昀,微不可查地点头致意,而后快步离开,想来今夜还有大量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苏小姐!” 夏景昀忽然跟着走出了院子,开口叫住了苏炎炎。 苏炎炎诧异扭头,瞧见是夏景昀,挤出一丝歉意的微笑,“夏云公子,今夜事务繁多,见谅。” 夏景昀话到嘴边,只好开口道:“此事颇多怪异之处,苏小姐千万小心。” 苏炎炎抿嘴点头,“多谢。” 说完转身便走,今夜的苏家,还有无数的麻烦等着她去解决。 看着苏炎炎行色匆匆的背影,夏景昀叹了口气。 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他确实没法开口。 首先这等苏家内部的大事,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上去热心表示,我可以帮忙。 他是可以想办法替苏炎炎窥命一次,但他怎么说? 苏小姐,你让我摸几下,或者我让你摸几把,就能度过那些艰难险阻,豁然开朗? 想死的话,倒是可以那么做。 更何况,苏炎炎直接就表示了没空,他又怎么好去继续纠缠。 “好啊!你果然见过苏家大小姐!” 白云边气势汹汹地扑过来,神色不善。 “白兄且慢!”夏景昀连忙叫停,“白兄,有没有一种可能,苏家大小姐只是瞧见了我的英俊,所以纵容了我的大胆和放肆?” “伱放.”白云边看着眼前这张脸,到嘴边的话忽然没了底气,恨恨一撒手,“一具皮囊罢了,女人果然肤浅!” 回到住处,夏景昀斜卧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木制令牌。 这是临走前苏家发来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一块,凭着这块令牌,就可以在岳阳城中任何一家客栈免费住宿七日。 从苏家家主出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苏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派人去岳阳城跟所有的客栈老板达成了一致,但他们就敢这么说这么做。 “底蕴深厚,底气十足啊!” 夏景昀感慨一声,心里也放下了些担忧。 本质上,他与苏炎炎也并没有深交,大家就是萍水相逢一场,在人家都没表露出什么需求还隐含拒绝的情况下,没必要上赶着去舔。 而且看这架势,苏家这艘大船,依旧还是他难以想象的庞大,无需他多余去做些什么。 于是,他将令牌放下,躺下整理起了这一夜的疲惫。 —— 苏家二爷坐在院子里,肩膀上有一双细嫩白皙的手为他缓缓捏着肩膀。 自打知道了二爷在族老会上亮明态度,他那位夫人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积极地为其出谋划策起来。 “夫君,你为何最后要同意让炎炎管家呢?这不是给她正了名分吗?” “没办法啊!老三跳出来搅局,我若是执意反对,那就是真落了口舌了。” 他叹了口气,“咱们也得想想,万一大哥醒了呢!” 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似乎在为大哥竟然还活着这事儿感到深深的惋惜。 “无妨。”二爷拍了拍夫人的手,“只要我跟老三分出胜负,大哥又还没醒的话,炎炎是拦不住的。” 他眯起双眼,凝望着窗外的夜色,“让我多执掌家族一段时间,就算大哥醒来,我也不惧了!” “妾身相信,夫君一定可以成功的!” 两口子其实都想到了大哥这么突兀的病重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搞鬼,但聪明的他们都识趣地没有提起。 不管为什么病了,只要他是真的病了就行。 最好是死了。 不拦路的大哥,才是好大哥。 —— 苏家三爷的想法也跟老二一致。 他看着自家夫人,“不必担忧,只要将老二打趴下,这家主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但是咱们现在可没老二那么大的势力了,怎么跟他斗啊!” 老三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我为什么今日要站出来公开反对老二,就是做给我那好侄女看的。现在明面上要造她反的是老二,我是她的帮手,她必须得帮我!” 他看着自己夫人,得意地笑了笑,“就算她猜到了未来我可能还会对付她,她也没得选,因为她没办法斗过我们两个。” 夫人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脸上登时露出开心,“有了大房的帮手,我们就比老二强得多了!” 但她的脸上旋即又出现忧色,“你说,万一大哥忽然醒了怎么办?” 老三的脸色微变,沉默良久,却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连夜去召集三房手下重要人物的管家走了进来,“三爷,大家都到了。” 老三抬头,“吕一来了没?” “来了。” 老三点了点头,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来吧,先跟老二过过手!” —— 苏家大房、二房、三房,今夜都是一个不眠夜。 但那些在黑暗中汹涌的暗流,对如夏景昀等人这样的苏家客人而言,却只是一份津津乐道的谈资。 在一夜安眠之后,天色刚刚蒙蒙亮,他们便坐上了苏家准备的马车,启程去往了岳阳城。 车子缓缓碾过苏家坞的青石板,驶上了官道。 夏景昀掀开帘子扭头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阳正将一片金光洒向这围山而建的连绵屋舍,却照不亮其中人心的斑斓。 苏小姐,祝你好运。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庞大的车队便进入了岳阳城中。 分流到了各处客栈,最终被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 “得益于苏家,岳阳郡是整个云梦州最繁华的所在,单说商贸之兴盛,人口之繁密,比起云梦州城也不遑多让。” 对昨夜之事,白云边虽然气愤,但更多的是感慨苏炎炎的肤浅,竟然不识他这粒真金,对夏景昀倒没什么嫉妒,此刻站在客栈,临窗而立,依旧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导游。 夏景昀站在一旁,看着下面往来人群,对白云边的话颇为赞同,这个人流量,的确当得起繁盛二字。 “其实苏家坞才是真正的繁华,只不过我们太不凑巧了。昨日午后方到,只待了半日,未曾见其盛景便被赶了出来,哎,不知道今年苏家冬至宴能不能举行,不能的话,就只有今后有缘再去了。” 渐渐适应了如今大夏交通条件的夏景昀听着白云边的感慨,也生出几分同意,此番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了,想想还真有点不那么甘心呢! 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两个画面,一个是昨日午后,那个俊美的书生,一个是昨日深夜,那个典雅的贵女。 两个身影,一张面容,在脑海中交织重叠,鼓动着他心底那个念头。 要不追一追,娶到苏家明珠,就能为阿姊拉来一个天大助力,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你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白云边扭头看着夏景昀,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 “我没有啊!” “你刚才笑得好猥琐。” “咳咳,白公子,我跟你讲一个东坡居士和佛印和尚的故事吧!” 正笑闹着,陈富贵忽然推门进来,看着两人,“二位公子,有人求见。” 夏景昀疑惑地看向白云边。 白云边不以为意,“想来定是来求见本公子的,哎,盛名所累,就是这般麻烦,让他进来吧!” 陈富贵看了一眼夏景昀,夏景昀微微点头。 很快,陈富贵便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身高七尺,身形精瘦,五官中正,右脸一道浅浅的伤疤,为他本就不俗的气场更添几分悍勇,就如一头下山瘦虎,站在面前,就有摄人的压迫力。 夏景昀看着来人,就仿佛瞧见了自家堂兄在尸山血海历练之后的样子。 这人,杀过人,还不少。 于是,他脚步微动,将白云边护在身前。 白云边浑然不以为意,只当是哪家护院头子,淡淡道:“你谁啊?” 来人一个标准的江湖抱拳礼,声音平静低沉,“白公子、云公子,在下吕一,这厢有礼了。” “吕一?”白云边对来人认识自己毫不意外,他甚至觉得天底下的人都该这般,“你找本公子何事?” 吕一开口道:“在下想问问,二位公子可知,苏元尚苏大人如今情况?” 白云边想要跟夏景昀对视一眼,找了半天,扭头看着身后,“你站我后面干什么?” 我在保护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夏景昀朝边上移了一步,“苏大人怎么了?” 吕一开口道:“苏大人被褫夺了官身,如今正关押在州城大狱之中。” “什么?” 夏景昀和白云边同时惊呼出声。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长街有人、长枪有血 两人的疑惑不是装的,他们是真不知道。 苏元尚的事情虽然在苏家几兄弟那儿已经是十余天前的定论了,但在普通民众层面还远未传开; 青山郡或许这时候也已经换了新的太守,但他们早就离开了青山郡; 昨日在苏家坞按说是最有可能知晓此事的,偏偏二人待的时间又太短,又遇上了家主出事,没参加什么聚会,以至于错过了这个消息。 惊讶更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在夏景昀看来,苏元尚绝对堪称能臣,又有苏家这颗大树做靠山,这等人未来保底都该是个州牧或者朝中侍郎尚书一类,怎么会突然就被褫夺了官职还下了牢狱呢! “二位不必怀疑,此事在苏家高层已经不是秘密,而且也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夏景昀皱着眉头,“既然如此,那阁下前来所为何事?来为我们讲述此事来龙去脉?” 吕一摇了摇头,“我知道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与苏大人也有交情,苏大人在青山郡的最后一夜,还曾与二位公子秉烛夜谈。想来苏大人是认可二位公子人品和才干的。所以,我想请二位公子帮个忙。” 夏景昀道:“说来听听。” “苏大人入狱之前,将一个人交到了我手里,让我保护。我想劳烦二位暂时护她一段时间。” 白云边冷笑一声,“苏世叔将人交给你,你却要转交给我,这是君子所为?” 吕一的神色平静,“今夜我要去杀人,杀很多的人,但也可能会被人杀,所以,我无法确保能护她周全。” 看着吕一如此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白云边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眼皮直跳。 这也让吕一找到了真正可以拿主意的人,他看着夏景昀,“如果今夜过后,我没死,我会将人接走,如果今夜过后我死了,就拜托你们为她找个安全之地住下,往后余生,就让她听天由命。”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到桌上。 白云边拿起来数了数,瞪大了眼睛,“一万两?就这么就拿给我们,不怕我们拿钱直接跑了?” 吕一依旧平静,“过我们这些日子的,向来是愿赌服输。而且是我走投无路来求伱们,只能摆好姿态。” 夏景昀上下打量了一下吕一,忽然道:“阁下是岳阳地下江湖话事人?” “话事人?这说法不错。”吕一认真地想了想,“现在还不是,但不出意外的话,今夜过后便是。” “出了意外呢?” “那就是乱葬岗上一死尸。” 夏景昀点了点头,“这事儿我们帮了。你稍后便将人送来吧。” 白云边登时扭头看着夏景昀,“彦祖!” 夏景昀就当没看见,直视着吕一,“就如你方才所言,我二人受苏大人器重,君待我以诚,我还之以诚,这才是为人之义气所在,我辈读书人,不会比你们这些江湖人少了义气。” 一番话说得吕一眼泛异彩,“苏大人果然没看错人,二位公子实乃我平生仅见之高义!” 不要说高义,这词不太好. 这时候夏景昀才仿佛回过神来,看着白云边,“白公子,你方才叫我何事?” 白云边张了张嘴,“我本公子是说,不用稍后了,现在就送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吕一掏出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这倒不必,我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只有我知道的宅子中,地方就在这张纸条上,如果明日辰时之前我没能过来,就劳烦二位了。” 夏景昀伸手接过,“那你呢?届时要不要去给你收个尸什么的?毕竟相逢一场。” 白云边听完不由有些紧张,这人一看就是悍匪一类的,这会儿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怕给人整生气了吗? 没想到吕一听完,居然在进屋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倒不必,人都死了,扔哪儿都一样。若真说这相逢一场,不如我请二位喝顿酒吧。” 夏景昀也笑了,“晚上你不是还有大战吗?” 吕一开口道:“在别的地方,喝不踏实,睡不踏实,劳烦二位公子陪我这个小人物喝一场,再借一张床睡一觉,今夜才有精神。” 夏景昀觉得这真是个妙人,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直接从客栈叫了酒菜,就在房间里摆开了架势,一杯一杯地喝了起来。 白云边一头雾水地跟着两人一杯接一杯,觉得无比荒唐的同时,竟也莫名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那是一种属于江湖儿女的快意和洒脱。 他不曾听过,也不曾看过; 夏景昀不曾遇过,但曾看过,并心向往之过; 两个贵公子,一个江湖汉,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渐渐迷醉。 酒桌之上,夏景昀很想问问苏元尚到底为什么下台,也很想问问吕一跟苏元尚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看着这个看似豪爽得一杯一杯喝酒的男人,在黑帮片的环绕中长大的他,能够体会到对方身上深切的孤独,再想到今夜那可能一去不回的大战,他便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默默陪着喝酒。 这番态度,就让吕一更加开心,更加欣赏,也更加感激。 于是,更快地举着酒杯。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吕一忽然倒了一杯酒,“云公子,这杯喝了,我得睡了,不然这可能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杯酒了。” 夏景昀点了点头,举起杯子,轻轻一碰。 “去我床上睡吧。” 吕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 说着真就毫不避讳地脱靴上床,躺在了夏景昀的床上,不一会儿鼾声就响了起来。 至于白云边那个小趴菜,早在酒局过半的时候,倒了下去,被他那美貌侍女一脸心疼地扶了回去。 夏景昀微微一笑,自己又倒了一杯,慢慢品着。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苏家对岳阳的掌控绝对是远超过朝廷的。 吕一是岳阳的灰色话事人,很自然的,他一定是苏家某一位的下属。 吕一今晚要去一统岳阳的地下江湖,也就意味着苏家内部因为家主出事,开始了互相的倾轧。 苏家乱了。 这是你的计划吗?苏小姐? 他捏着酒杯,遥望向苏家坞的方向。 已上中天的日头渐渐西斜,大街上往来的车马人都渐渐稀疏了下去,一间间店铺都在热闹之后安静了下来。 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一起搬来门板,将铺子挡得严严实实。 大街上,彻底变得空旷而死寂。 仿佛整个城的人都被抽离,变成了一座死城。 风不知从哪个小巷开始吹起,卷起一片片落叶。 它们穿过那些狭窄的通道和缝隙,传出一阵阵呜咽。 呜咽声渐渐汇聚,就如同征战的号角。 吕一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你醒了。”夏景昀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我该走了。”吕一穿上靴子,精神饱满。 “我送你!”夏景昀伸手把着吕一的手臂。 吕一微微迟疑了一下,没有挣扎,就这样两人一起慢慢走出房间,走下楼,走到客栈门口。 客栈里,同样接到消息的掌柜早早便上了门板,和伙计们一起躲在房中。 被叫出来开门时,瞧见吕一,神色猛变,颤声上来招呼着,“吕爷!” 吕一点了点头,“劳烦帮我开门。” 吕一看了一眼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我得走了。” 夏景昀道:“别死了,我还有好多话没问你呢!”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我真得走了。” 夏景昀松开了手臂,“小心身边人。” 吕一浑身一震,沉默了片刻,“走了。” 夏景昀忽然道:“我要是想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魁星楼的顶楼,如果你们上得去的话。” 吕一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夏景昀立刻转身,冲向了白云边的房间。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魁星楼的楼顶,夏景昀的眼前,刚好是一条长街。 长街一端,涌出了一大票手持利刃的人。 他们身着黑衣,完美地融入在了黑暗之中,只有手中的利刃,像是林中凶手嗜血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一闪而逝的寒光。 长街另一头,只站着一个人。 吕一腰挎双刀,手拖一杆长枪,安静地站着。 一身灰色劲装,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站在黑白之间,简单而质朴。 风呜呜地吹着,催促着两头的人,来给这肃杀萧条的寒冬,增加一抹鲜艳的血色。 于是,长街那头的人动了,沉默的脚步踏在石板上,如槌落鼓面,如雨打芭蕉,密集又急促。 吕一也动了,他右手拖着长枪,枪尖在青石板上擦出一串火花。 眨眼间,双方便只有二十余步的距离。 吕一脚尖猛然点地,拧腰摆臂,手中长枪破风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了暴虐气息的圆弧,其势如腾龙入海,带着磅礴的气劲,猛地砸向了在刹那间涌到身前的人群之中。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瘦虎啸长街 长枪劈开了眼前的人群,瞬间开出一道血路。 就像是木棍抽打在一块豆腐之上,那四处飞溅的不是白嫩的豆腐花,而是血肉! 一记竖劈之后,吕一立地生根,双手持枪,旋踵拧腰,枪身向左一扫,长枪便如镰刀割麦,扫翻左侧七八位最先冲来的黑衣人。 但随着这一击,右侧的防御登时洞开,领头的几个黑衣人眼中闪着兴奋嗜血的光,举起手中朴刀,朝着吕一的后背劈下,势要将这岳阳南城的地下皇帝砍杀在当场。 但不等刀锋落下,一道细长的黑影在瞳孔的余光里闪现,几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胸腹之间便被顺势旋转而来的枪身抽中,一股巨力顺着枪身传来,五脏震颤,六腑移位,倒飞出去的同时,鲜血从口中喷洒如雨。 只两招,吕一便在自己的面前,扫出了一个以枪身为半径的圈,此圈之内,除他之外,再无人能站着。 但这般的凶悍并不能吓住对面那抱着必杀之心而来的一众黑衣人。 他们如过境之蝗虫,瞬间将吕一面前的那个圆圈吞没。 吕一足尖一点,往后退出数步,后退过程中,寒芒如星光,每一次闪烁便取走一人的性命。 但他毕竟是在退,对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而言,一辈子到头混的就是个气势。 能在这场杀局之中,将岳阳城势力最强、武力最高的南城老大吕瘦虎砍得倒退,那就是他们值得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前提是他们能活得下来。 但杀红了眼的他们哪儿顾得了那么多。 在这样的厮杀中,还能保持清醒的人不多。 但恰好,吕一就是其中一个。 他长枪点碎一个莽汉咽喉之后,足尖猛点,朝后飞掠出一大步。 见状围杀的黑衣人士气大振,快步朝前追来。 但拉开这段距离的吕一,脚跟踩住青石地面,微微屈膝,整个人一弹而起,反冲向凌乱冲杀而来的黑衣人。 他没有选择任何的直刺动作,长枪挟着风雷之声,在吕一的手中,竟有几分洞庭湖上水师楼船那拍杆的气势,先是左右横荡,将对方本就凌乱的队形冲散,而后枪身平抽似毒蛇甩尾,一股股巨力顺着枪身砸在黑衣人的身上,将他们一个个抽飞出去,也抽碎了他们的美梦。 一次出乎意料的反冲,便让对方十几位好手丧失了战力。 同样,他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打到现在,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鲜血从翻开的血肉里缓缓流出,将一身衣衫染红。 仿佛暗夜里一朵猩红而危险的花。 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明而坚定。 黑衣人队伍之中,一个身影怒吼道:“胖头佛,你再不出来,老子的人就要全交代在这儿了!” 声音在安静的长街之上响起,从夏景昀的角度看去,只见吕一身后,又是一大帮穿着黑衣的人如潮水般涌出。 一前一后,堵住了长街的前路与退路。 吕一站在长街之上,举目皆敌。 但他没有慌张,两头队伍里的人也没有得意,反而愈发紧张。 因为吕一只有一个人,但身为岳阳城最大的地下帮派掌舵人,他绝不该只有一个人。 而现在,他就凭着他一个人就已经将自己这头的人都调了出来,他手底下的人呢? 吕一转过身子,看着身后这帮人,目光如同看死人一般冰冷,“等你们很久了。” 胖头佛是个个子微胖的中年男人,眯眼看着吕一。 身为岳阳北城的老大,他自然不是个什么草包。 不管吕一有什么阴谋,但他现在是实打实地在这儿,而只要杀了吕一,那么二爷的吩咐就能完成,将三爷在岳阳的财路和势力再斩断一截。 那么,眼下就豁出去杀了他吧! “给我上!” 两边队伍的头头几乎是同时喊了一嗓子,而后两边的队伍应声朝着吕一冲去。 吕一深吸一口气,手中长枪一抖,举在手中,朝着那新出现的黑衣人队伍,奋力掷出。 长枪如劲弩,带着无可抵御的威猛,破空而出,直接从冲在最前面地汉子胸腹之间穿过,去势不止,接连贯穿了三人,才最终钉在地上,抢尾依旧颤动不止。 而在这长枪的掩护下,吕一已经拔出两侧双刀,如猛虎下山,紧跟着长枪之势,冲入了人群之中,全然不顾身后还有另一群人正冲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先前被吕一杀得胆寒的黑衣人骤见如此机会,登时心头大喜,举刀冲出。 但两侧的铺子中,一张张门板忽然倒下,一群窥伺良久的灰衣汉子齐齐掷出一轮匕首。 匕首如箭雨一般,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犀利地扎进了这些黑衣人的身体。 同时,这些如狼似虎的汉子们也在匕首的掩护下,猛然冲出,将队伍瞬间冲散。 惨嚎声几乎是在骤然间大了无数倍。 长街上的行动越来越不便,因为遍地都是横卧的尸首和无法行动的伤号; 脚底也愈发粘连,那是血汇集在一起,慢慢不甘地凝固,想要冻结住流淌消逝的生命。 好在雨下来了。 洞庭湖本就是多雨的,好像这样的场景总得要配一场雨。 冬日寒雨落在身上,能冻得人发抖。 但偏偏此刻长街上的人,都有一腔浇不灭的热血,竟半点不觉得寒冷。 吕一将手中的一颗脑袋拎起,鄙夷地看了一眼,扔向了对面的男人,“九指猿,这颗脑袋带回去给你家主子吧,胖头佛的脑袋,多少沾点佛气。” 对面的男人没有接,任由那颗脑袋跌落在地,在地上的血水中,凄惨地兀自滚着。 “伱看看,这就是你们对帮手对兄弟的样子,谁还愿意为你们卖命呢?” “吕瘦虎,今夜你赢了,我们认栽!” 吕一点了点头,“自断一指,滚吧!” 九指猿勃然大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早年因为赌博被人砍了一根手指,虽然后来得势他杀了对方全家,但终究换不回那根手指了,如今还要再断一指,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老子输了就是死!让你断一根手指还不愿意?” 吕一语气一沉,将手中长枪一顿,“那就接着分生死吧!” “我认输!” 对面的男人也是狠,都不用刀,直接生生掰断一根小指,扔在了地上,还将手举到火把旁给吕一看了一眼。 “记得明天让你的人全部撤出西城。” 九指猿,哦不,八指猿的身子一颤,带着他的西城男孩们灰溜溜地离开。 看着他们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拄着枪站着的吕一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大哥!”副帮主连忙上来,将他扶住,一脸关切。 此刻的吕一浑身浴血,虽不致命,但累加之下伤势已经极为严重,再被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一拍,更是扛不住了。 不过好在是赢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摆了摆手,“我没事” 铛! 一声金石交击的声音传来,吕一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握着枪,格挡了一记刺向心口的偷袭,倒退数步,一脸惊愕的看着这个自己平日里最信任的臂膀。 “为什么?!” 那汉子也朝着另一个方向倒退几步,遗憾地将那柄本该插进对方心脏却被鬼使神差躲开了要害的匕首扔掉,抽出了刀,平静道:“大哥,收手吧,三爷斗不过二爷的。二爷可以输得起很多次,但三爷输一次就彻底没了。兄弟们跟谁都是过日子,何苦呢!” 吕一没有再多说什么,扭头看着长街一端,那帮佯装离开的人,在八指猿的带领下重新冒头,迈着危险的步子走来。 他握住枪,正要绝望地进行最后的战斗,忽然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他望向自己的灰衣帮众,“还愿意效忠我,效忠三爷的,先别声张,等我回来!” 不等话说完,他便在众人的错愕中,转身就跑,冲入了旁边的一条暗巷。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南城瘦虎就这么跑了? 你的气势呢? 你的名声呢? 两拨人马同时一愣,“给我追!” “追!今夜必杀之以绝后患!” 吕一消失的巷子口,陈富贵黑布蒙脸,缓缓走出,手中握着吕一的那杆长枪,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般傲然站着,看着众人,“劳驾诸位等一会儿!” “等你大爷!” 黑衣人狂吼着冲来。 片刻之后,在一地新添的尸首面前,八指猿和副帮主都沉默了,旋即猛地反应过来。 “绕路!绕路!” 夏景昀背着浑身是血的吕一,在城中的小巷里穿行狂奔。 “谢了,左转。” 夏景昀喘着粗气,“我他妈叫夏景昀,不叫左转!” “不管你叫啥,我认你这个人,右转。” “我他妈的提醒过你,你为什么不知道穿个金丝软甲。” “我一只地下老鼠,哪有那种玩意儿!右转!” “也是,老子喝着酒吃着菜,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救你这只地下老鼠!” “救都救了,就别说这些气自己的话了。扒开前面的竹竿,穿过去。” “杀人夜为什么总是要下雨!” “因为洞庭湖本就多雨。左转。” “我以为你会说因为老天爷都不忍心看你们的厮杀呢!呼呼!” “老天爷?呵呵。我怎么感觉你这么虚啊,这才跑多久就不行了?” “你大爷的!闭嘴吧你!” “好,我不说话了。” “别,说吧,撑住,别死了,不然我白冒这么天大的风险了!” “好,我尽量。左转。” (还有)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世事真无常 喊杀声渐渐被甩到听不见,后背上的吕一终于看着眼前这家毫不起眼的铺子,开口说了一声。 “到了!” 喘气如牛,感觉像是一口气凿了十口井的夏景昀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门。 “穿过铺子,到后院,卧房挂着一件蓑衣,挂着蓑衣的那个圆形木桩,向右拧一圈。” 好家伙,准备这么充分呢! 夏景昀找到蓑衣,将那个木桩拧了一圈。 墙壁滑开一道缝隙,一道微光登时从里面倾泻而出。 “吕先生,是你吗?” 夏景昀看着起身走来的女人,登时愣在原地。 而对面的女人瞧见他,脸上的喜色也瞬间凝固。 吕一虚弱地咳了一声,面露疑惑,“你们认识?” “苏大哥将骆夫人救了出来之后,知道事情可能会败露,为了她的安全,就将她暗中交给了我。” “苏大哥也正是因为此事入狱,现在依旧在州城大牢中,等候处置。” 吕一坐在桌子旁,虚弱地靠着墙壁,说起了其中故事。 夏景昀看着眼前再无曾经跋扈模样,一脸愁容,憔悴又凄凉的骆苏氏,心里感慨着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那般正直又能干的苏大人,却有这么一个恶毒又能干的胞姐。 同一对爹妈,能生出如此反差的一对姐弟。 最无常的是,是他亲手戳破了骆苏氏的阴谋,将她送进了大狱。 又是他去见了苏元尚,也因此被对方赏识,秉烛夜谈。 也因为这场秉烛夜谈,他被吕一找上门,希望在这场大战时,帮他保护苏元尚交给他的人,而这个他要保护的人又恰恰是被他亲手送进监狱的骆苏氏。 此事此刻,不仅他是懵逼的,骆苏氏也是同样懵逼的。 短短半月,她的心情经历比许多人一辈子还要起伏。 原本好好的日子,被儿媳妇戳破了丑事,担惊受怕了一夜,好在想到了解决办法。 万事周全,对簿公堂,就在即将大获全胜之际,有人横插一杠,让她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并且让她引以为傲的苏家背景也没了作用。 进了那肮脏腐臭的牢中,虽然没有受什么额外屈辱,但是那种担惊受怕和恐惧还是将她折磨得恨不得一死了之。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阿弟来了,他不仅将自己救了出来,还温声安慰她一切都会过去,把她交给了吕一,暗中回了岳阳城,这时候,她是开心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和张狂。 但当吕一告诉她,阿弟为了救她,搭上了自己的前程和未来时,她彻底傻了,震惊、后悔、而后便是滔天的自责。 她想要去投案,换取朝廷对阿弟的宽恕,但是吕一告诉她,一切都晚了,就算她出去,朝廷也不会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反倒是两头都没落着好。 她羞愧无比,想要自尽,又被吕一劝下,他告诉她,她那条命是她的阿弟用锦绣前程换来的,这么死了就是对不起阿弟的付出。 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回忆着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反思起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而后害了阿弟一生的。 一番大彻大悟之后,她打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不枉费阿弟的一番苦心,这时候,吕一又告诉她,他可能会死,让她做好准备,可能要跟着别人走。 今夜,她担惊受怕了大半个晚上,终于看到了吕一,但又额外看到了夏景昀,那个揭穿她阴谋的白公子身边的随从。 一种不安和恐惧瞬间再度将她吞没,她死死攥着衣角,不敢言语。 吕一看着两人的样子,重重咳了几声,似要开口说话,但眼前一黑,直接一头栽了过去。 夏景昀连忙伸手扶住吕一,看着骆苏氏,平静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伱麻烦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给他疗伤。他说他在这儿准备了药箱,我去打水,你给她换药,可以吗?” 骆苏氏连忙点头。 吕一虽然外表粗豪,但办事是真的细致牢靠,这不大的密室之中,还有两个水缸,一个装着清水,一个用来装废水。 真要有情况,一个人在里面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夏景昀打来清水,为吕一清洗伤口,然后协助骆苏氏帮忙换药。 骆苏氏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放松下来,等将吕一包成了一个粽子,她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夏景昀,“公子,当初的确是我错了,以至于连累阿弟,心中已是悔恨无比,往后余生,我愿洗心革面,行善积德以赎罪孽。但若是公子要将我抓捕归案,我也绝无怨言。” 说完,她朝着夏景昀恭敬一拜。 夏景昀沉默了片刻,“我当日乃是路见不平,当日之人已归案入狱,后来之事,便与我无关了。” 骆苏氏眼泪大颗落下,“多谢公子。” 夏景昀有千言万语梗在心头,但最后只摇了摇头,“不必。” 吕一悠悠醒转,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朝着骆苏氏笑了笑,“多谢。” 骆苏氏行了一礼,依旧有些不安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吕一又看着夏景昀,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好消息是,你救下了我,接下来不需要你帮我照顾骆夫人了。” 夏景昀平静道:“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这下子要摊上两个祸事,要将我们两个送出城去。” “屮!”夏景昀骂了一句,“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朋友!” 吕一笑了笑,“我也在想,我怎么能摊上你这么个朋友。” “你就不能在这儿窝个十天半个月,自己走?” “你太小瞧这些地下帮派的能力了,现在是我南城自家人反水,都是对我知根知底的,只要呆在这儿,不出三日,必然能把我找出来。就算外面的雨水把血迹都冲刷干净了也没用。” “让我想想。” 夏景昀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半天,“你先跟我说说今晚这场架吧,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脱身之机。” 吕一没有扭捏,也不避讳骆苏氏,“很简单,家主出事了,大小姐威望不够,二房和三房争家主,岳阳这些地下帮派油水很足,死了也不心疼,所以,这就是成了第一战。” “你是三房这头的?” “我以前就是个江湖游侠,也不是,连游侠都算不上,就是个浪荡儿,后来遇见了苏大哥,他比我年长几岁,给了我许多指点,还教我识字读书。苏大哥走的是三爷的门路,我也就自然成了三房的人。” “所以,苏家二房比三房势力大很多?” “原本两边是差不多的,但是后来因为苏大哥入狱,这个青山郡守之位给了四房,四房是二房的跟班,又将三房在青山郡的产业都悉数划给了四房,此消彼长,三房损失了一个经营深厚的大郡,一下子就比二房差远了。” 听到这些内幕,夏景昀心头那种熟悉而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你能跟我说说你了解的苏家吗?” “苏家大小姐真的很漂亮。” 夏景昀翻了个白眼。 吕一收起戏谑,“在云梦州地界上,苏家的招牌仅次于朝廷,甚至在有些地方,比朝廷还要好使。苏家一门两相,百年积淀,族人遍布云梦州各地。苏家倒而云梦摇,这句话可不单是旁人戏谑之言。” “苏家势力最鼎盛之时,应该是当年苏老相公还在相位上的时候,那时候苏家的势力遍布天下。后来秦相上台,一两年之后便渐渐露出獠牙,开始斩断苏家的爪牙,苏家慢慢缩回了云梦州。等到老相公以死求和,苏家更是声望大跌。” “但在云梦州这个地方,依旧无人敢小觑。数万族人、数千族兵、难以估算的财富和田产、以及百年经营积淀下来的人脉等等,都是其余大族望尘莫及的深厚底蕴。” 夏景昀点了点头,“苏家行事如何?” “仗势欺人的事情自然是有的,但总的来说,还算仁厚,赈济灾民,修路铺桥,捐资助学,这些事情都是常做的。苏家大小姐那个洞庭明珠的称呼,也不是苏家人自己取的,而是岳阳人自发喊起来的,这民心所向,就很清楚了。” 夏景昀嗯了一声,对苏家的情况更清楚了些,“那你对这次苏家变故怎么看?” “显然是有人兴风作浪,三爷说是二爷,我觉得也像是二爷,大家也都说是二爷,但二爷应该不至于做这么明显。” 吕一自嘲一笑,“不过我也就是苏家不起眼的一个下人,苏家真正的隐秘,我哪儿知道啊!” 夏景昀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最近这城中有无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利用的?” 吕一摇了摇头,“城里没什么事,最近就一件大事,苏家的冬至宴,那是在六日之后了。” 夏景昀惆怅地一拍大腿站起,“行吧,那你们就在这儿待着,我回去琢磨一下怎么办。后日辰时,我在这家铺子门口接你。” “为何不是明日?” 夏景昀无语道:“我不得好好筹划一下,准备一下啊!你还叽叽歪歪,信不信我直接甩手不帮了?” 吕一抱拳求饶,然后正色道:“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你们客栈中人见过我,注意消息。” 夏景昀嗯了一声,“陈大哥会在门口接我。走了。”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骆苏氏,轻叹一声,打开机关,走出了暗室。 看着暗门重新关上,骆苏氏看着吕一,“他会回来吗?” 吕一笑了笑,“会的。” “这般笃定?” 吕一点了点头,“因为我们是朋友。” 夏景昀隔着门,小心翼翼地吹了声口哨,门口低低地回了一声。 他心头大定,缓缓开门。 陈富贵一身是血,看着夏景昀担忧的眼神,咧嘴一笑,低声道:“别人的。” 夏景昀松了口气,跟着他朝魁星楼走去。 白云边已经坐在马车里等着了,四人一车,朝着客栈缓缓开去。 陈富贵和白云边的护卫赶车,夏景昀坐在车里,将自己方才想到的办法跟白云边提了。 白云边听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云景夏,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这种要求你也好意思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夏景昀认真道:“我把你当一个义薄云天,豪气干云,侠肝义胆,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身怀古君子之风的当世君子。” 他叹了口气,“看来是我看错了。” “不,你没看错。” 白云边板着脸,“说吧,要我怎么做?” 车厢外,他的护卫无语扶额。 (冇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强龙能压地头蛇 得益于小巷的路不宽,马车跑不起速度,瘦猴儿狂奔之下,终于追上了马车。 但马车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他,陡然一甩马鞭,车子一拐,朝着城中主道上冲去。 瘦猴儿这种时候,岂会放过如此良机,拼了老命追了上去。 主道上,马车似有几分慌不择路的味道,车夫高声喊着避让,冲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人群慌忙避开,谩骂声、尖叫声,一片鸡飞狗跳。 这让瘦猴儿更确认了心头所想,一边忍受着高速不停歇奔跑之下,胸腔如火烧般的灼热,一边祈祷着援兵赶紧到来。 这一次,他的兄弟们没让他失望。 前方的人群中,猛地冲出二十余个灰衣汉子,手持长棍,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马车车夫连忙调头,后方,同时涌出了二十多灰衣汉子。 周遭人群见状,立刻知道事情不对,远远避开,但又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着。 前前后后四十多个灰衣汉子围成一个圈,将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围在了圆圈之中。 马车上的人没有动静。 围着马车的人,也没有动静。 双方就这么安静地对峙僵持着。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 刘占鳌快马赶到,一旁的心腹连忙将瘦猴儿领到他身前,向他讲述了情况。 刘占鳌一听就是一阵大喜,一男一女,也符合他所了解的吕一的情况,按对方这反应,八九不离十了! 他驱马上前,本想走近,又想起吕一那惊人的武艺,只好勒马,“大哥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叙?” 马车内没有声音,车夫看着他,“阁下什么人,无故拦车,意欲何为?” 刘占鳌笑了一声,“这个时候,还要装,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也不符合大哥你的气质啊!” 马车内依然没有声音。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做兄弟的不讲情面了。” 刘占鳌面露冷笑,“来人啊!给我将人请下来!” 四周的灰衣帮众缓缓上前。 “等一下!”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口,几匹快马又冲了过来。 当先一人,赫然正是西城的八指猿。 刘占鳌眯起眼,“八指猿,你要做什么?” “老子来帮你解决麻烦!”八指猿凑上前,阴冷一笑,“把他交给我,让老子慢慢玩死他,伱也不用背个杀害老大的罪名。” 刘占鳌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行!但我要看着他死。同时北城我要多要两条街!” “成交!” 八指猿嘿嘿一笑,大手一挥,“来呀,给我把车子围了!” 一帮黑衣人闻言立刻将车子围了个严实。 车夫面色一变,“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岳阳城!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哈哈哈哈哈!” 不仅是八指猿,就连围着车子的黑衣人都笑了。 八指猿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车紧闭的车帘,笑容得意又张狂,“吕瘦虎,你叫瘦虎,不叫王八啊!你该不会以为你就这么藏在这里面一屁不放就能躲过这一劫吧?” 他握着缰绳身子前倾,“要不我给你个机会,自断两指,然后从我胯下钻过去,咱俩就一笔勾销,我还护送你离开岳阳城,如何啊?” 马车里,依然没有回应,仿佛真的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死等着什么转机一般。 八指猿也觉得怪异,扭头看着刘占鳌,“他不会还有帮手吧?” 刘占鳌冷冷道:“我觉得你要动手就快点,不然就快滚,省得夜长梦多!” 八指猿一想也是,大手一挥,“给我把这车子砸碎!” “慢着!” 车夫焦急地大喊一声,“你们这帮匪类,车里的贵人不想跟你们这帮匪类计较,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意妄为!这世上有的是你们惹不起的人!” “这时候了,还他娘的装神弄鬼呢!当老子吓大的吗?” 八指猿冷哼一声,“砸车!” “腾龙潜行匿踪迹,虫鼠气盛涨凶焰!” 随着一声高扬的诵诗声,一个白衣身影掀帘走出了马车,负手而立,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岳阳虫鼠,“看见本公子,谁给你的狗胆还坐在马上!给本公子滚下来!” 别的不说,就这目中无人的气度,瞬间就把八指猿跟刘占鳌唬住了。 但两人毕竟是老江湖,怎么可能就这么收手。 刘占鳌拱手道:“这位公子请了,我等是追缉凶犯至此,有人传信,凶犯藏匿在这辆马车之中,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白云边冷笑一声,“本公子的车,是你想查就能查的?” 八指猿拱手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凭你也配问本公子的名字?”白云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刘占鳌一咬牙,“来人!给我搜!” 车子里,白云边那位美貌侍女连忙冲了出来,缩在白云边身旁。 一帮如狼似虎的壮汉冲到马车跟前,翻翻找找,甚至还拿刀刺了刺有没有暗格,但都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拎着两件斗篷下来。 刘占鳌面色一变,“这位公子,不妨解释一下,为何你今日会出现在牛马巷,还要穿着这个斗篷?” 白云边微微皱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本公子?” 看着白云边那高高在上的表情,和眼里毫不掩饰的轻蔑,刘占鳌心头生出一阵怒意,“不要欺人太甚!不说话,有你的苦头!” “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能给本公子什么苦头!” 白云边抖开折扇,“但本公子要告诉你,你们的苦头是来了。” 这时候,一位吃过大亏的老江湖那敏锐的求生本能就显露出来了,八指猿忽然一拱手,“既然都是误会,在下就先撤了,不打扰二位。” “站住!”白云边冷冷道:“谁让你走的?要走也行,自断一指,滚吧!” 八指猿的手下意识地一痛,咬牙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位公子,不要太张狂。” “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龙还不够强!恰恰本公子就够强!” 刘占鳌直接怒了,“好大的口气,老子今日就在这儿,你待如何?” 话音刚落,一阵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四个轿夫脚步飞快,抬着一顶轿子飞奔,身后跟着一大帮披坚持锐的甲士。 轿子落地,一个身影从轿子里面踉跄冲出。 刘占鳌和八指猿面色一变,连忙上前,“明府大人,我们是帮二爷办事,怎么把您惊动了。” 岳阳郡守抬手就是两记耳光直接扇在他们脸上,然后一言不发,快步上前,来到白云边面前,弓腰拱手赔笑,“白公子,老夫来迟,万望海涵。” 白云边冷着脸淡淡道:“大人言重了,只是本公子高估了岳阳城的治安。” 岳阳郡守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刀痕和破烂狼狈的模样,听着这话,心头一紧,在心里将刘占鳌和八指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扭头厉声道:“你们两个好大的狗胆,州中白长史家的公子你们也敢拦!既然这么想死,本官成全你们!来人呀,将这一干目无王法的狗东西,全部压如大牢!一个都不能少!” 刘占鳌和八指猿面色猛变,八指猿看着自己只剩下四根手指的手,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刘占鳌想跟着晕,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嚎道:“白公子饶命,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白公子,白公子饶命!” 另一边,那间铺子中,一辆马车在那边闹将起来之后,悄悄去了牛马巷。 然后载着吕一和骆苏氏,缓缓行出了岳阳城。 (还有。今天争取搞一章加更,会晚一些。)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虎落平阳被猴欺! 西城的一处堂口中,八指猿左手裹着纱布,沉着脸,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右手搂着一个灵蛇般的美貌女子,四根手指在对方身上用力揉捏,似要将心头的火气揉成对方身上的水汽。 女子不敢埋怨,只能装作一脸受用的样子,仰慕着对方的强壮和强大。 “找到了吗?” 八指猿看着赶来回话的手下,开口问道。 手下有些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废物!” 他抓起一旁的茶盏朝着手下身上扔去。 “大哥!大哥!您息怒。” 一旁的人连忙来劝,“大哥,今夜我们虽然死伤了很多弟兄,但是仗打赢了,二爷那边的奖励肯定不会少!” “而且胖头佛死了,咱们正好趁机把北城的地盘抢了。想必二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而且现在最急的不是我们,是刘占鳌啊!他反了水,不杀了吕瘦虎,他能睡得着觉?” 八指猿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老子就是想先抓到他,将他的手指脚趾一根根亲手掰断,再将他折磨致死。” 随着这番咬牙切齿的话,他的手上也不由更大力了几分。 怀里的女人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八指猿一低头看见这模样,嘿地一笑,“只揉几下就受不了了?看来还得大爷给你一番棍棒伺候啊!” 我受不了你大爷! 还棍棒呢,连针灸都不如!针灸至少想灸多久灸多久! 女人在心里暗骂着,脸上却只能维持着这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们都下去吧!” 属下们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夹枪带棒地走了出去。 很快屋子里就有人端上了稀粥,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 然后看得见吃不着的姑娘就气得哭了,哼哼唧唧的,听得屋外的人一阵头大。 细雨随风飘进檐下,好似也想凑近了偷看。 屋里屋外,水汽氤氲人湿透。 另一边,南城的堂口内,则是一副诡异的安静。 曾经吕一的心腹臂膀,如今取而代之的新老大刘占鳌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他一贯心思深沉,此刻如此明显地表露着情绪,显然是已经愤怒到了一定程度。 他如今的心腹,则对着一帮手下破口大骂,“废物!一群废物!这么多人,找一个人都找不到!这些年,老大啊呸,吕瘦虎那些窝点谁不知道?就在这个岳阳城,还能让他逃了?” 手下也叫苦道:“我们都去了啊,但是就是没有啊!而且下着雨,天又黑,将地上的血迹都冲干净了。” “是啊,老大哦不,吕瘦虎这些年又不曾娶妻生子,我们想抓他的把柄都抓不到,他对南城又熟悉,一时半会,我们找不到也不怪我们啊!” 好在这帮手下里也有聪明人,瞧见新老大那愈发不善的眼神,便知道眼下不能再诉苦了,连忙道:“请老大放心,虽然那此事甚难,但属下们一定竭尽全力,尽快将那厮找到捉住,献与老大!” 刘占鳌这时候才面色稍缓,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开口之人,“今夜我们损失了三位堂主,自此刻起,伱就是新的五大堂主之一,带着你的人立刻给我找!” 那人大喜过望,拍着胸脯,“请老大放心,属下一定将那厮找到!” “下去吧!” 挥退了手下,刘占鳌的面色重新凝重起来。 心腹斟酌着开口道:“老大,这么提拔新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刘占鳌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啊,吕瘦虎在帮中威望太高,再加上他逃走之前那句话,让我想清洗都不知道找谁开刀,如今怕是有很多人都是表面服气,实际上出工不出力。不用重赏提拔些新人起来,谁愿意替我们卖命啊!” “老大说得有理,只要都换上我们新提拔的人,让他们觉得跟着我们混比跟着吕瘦虎混更有好处,这些人自然也就忠心了。” “是这个道理,稍后二爷那边还有奖励发来,也给大家赏赐下去,把人心都聚拢过来。” “老大英明!” “你亲自带人去盯着点,看不到吕瘦虎的脑袋,我寝食难安啊!他娘的,之前他带在身边那个女人不知道被他藏到哪儿去了,否则拿来威胁多好!” 心腹也叹了口气,“是啊!我这就下去了。” 安静的厅堂里,刘占鳌望着门外渐渐明亮的天色,想了想,又多调了十来个心腹在门外守着。 他还真怕三爷被他这只小蝼蚁气到了,专门派人来收了他的人头。 瘦猴儿是南城的一个小混混,每日也不干什么,就是跟着上面的舵主,去到处占点小便宜。 偶尔上面有奖励发下来,一群人找个地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平素没钱了,兄弟们啃馍馍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都没钱了,肯定是正经馍馍。 日子虽然完全称不上富足,但也有种江湖儿女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 不过这只是他自认的,在正经人家眼中,他们只是那种上不得台面,有一顿算一顿的阴沟老鼠。 他此刻正和另一个兄弟蹲在牛马巷的一间茶铺中,一双大眼睛扫视着为数不多的来往行人。 昨天晚上那场厮杀,他们南城一挑二赢了,北城的胖头佛的头没了,西城的九指猿变成了八指猿,但是他们的老大却没了。 就是字面意思的没了,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死活。 他这样的最底层混混,自然对老大的老大的老大没有什么忠诚感,只要能有肉吃,管他老大姓啥。 在昨夜新老大给每人发了二两银子之后,他立刻就成了新老大的忠实拥趸。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帮着新老大追杀旧老大。 这条牛马巷,就是他们两人负责的地方,一旦发现可疑情况,立即向上报告。 一旁的兄弟看着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忍不住调侃,“这都一夜了,鬼影子都没瞧见,你还那么认真干啥!” 瘦猴儿不搭理他,只是认真地审视着往来的一张张面孔。 “南城是老大经营多年的地方,他要真想藏,谁找得到他,还能挨家挨户进去搜查不成?再说了,你看这破巷子,人都没有几个,要藏也不会藏这儿啊!” 瘦猴儿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只要找到他的踪影,我们就是大功一件,说不定就能当个舵主什么的。你不想天天去青楼吃香喝辣睡姑娘吗?当了舵主,那他娘的能让花魁给你吹吹捧捧!” 咕嘟。 旁边的兄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似乎想到了在花魁那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的画面,眼神也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但花魁带来的强硬并不持久,很快,他便重新懒散了下来,看着一辆马车从巷口拐了进来,也懒得搭理。 但一旁的瘦猴儿却眼神骤然一凝。 这样的巷子,怎么会有人用得起马车! 他连忙用肘子撞了一下身边的伙伴。 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马车,看着它悠悠前行,然后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铺子前。 铺子门打开,两个穿着斗篷的人快步从铺子中闪了出来,钻进了马车。 时间很短,两个身影几乎是一闪而逝,若非刻意留心,甚至都不会注意到马车刚才停下来过,并且还有人上了车。 而就在这时,车夫鞭子一抽,马车陡然加速,朝着巷子外行去。 瘦猴儿腾地站起,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声音发颤,“我去跟着马车,你速去报信!咱们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岳阳收尾,苏家风雨至(白银盟加更之十) 马车悠悠前行,亲自跟着车去牛马巷将二人接出来的夏景昀笑着道:“回头你可得好好请白公子喝一顿。” 吕一斜靠着车厢,虚弱地笑了笑,“我还以为真的要等到明日呢!昨夜看见白公子带着侍女进来,可是给我吓了一大跳。” “然后呢?感动吧?” “白公子高义。” “那我呢?” “你也高义。” “跟你说了换个词,不仅词意不好,还显得不够真诚,哪怕说个某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主公之类的呢。” 不理解高义这个词有什么词意不好的吕一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伱愿意吗?” 夏景昀错愕扭头,“来真的啊?” 吕一的神色很坦然,“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血战一场也算对得起三爷了,现在什么也没有,又是孑然一身,今后有机会替你挡一刀一枪也算还了人情。” 夏景昀想了想,“等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聊聊你再做决定吧,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风险很大。” 吕一坦然摆手,“那就更别等了,就这么说定了。” 夏景昀不由想起了当初的冯秀云,脸上不由露出笑容,“那好。此间事了,跟我去京城吧!” “好。”吕一看了一眼窗外,“剩下的路,我们就自己过去吧。等过几日伤养好些,我便来寻你。” 他在岳阳经营多年,只要出了岳阳城,海阔天空,自有他的办法。 夏景昀也没多废话,他已经跟白云边商量好了参加了苏家冬至宴再走,“那行,届时到苏家坞寻我。自己一路小心。” 吕一笑了笑,“未来还要跟着你去中京城,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而且这么轻易就死了,说明我这些年都白混了,也不值得你上心。” 夏景昀和陈富贵跳下马车,“既然如此,改日再会!” 看着吕一戴着斗笠,驾着马车,闯进凛冽的冬日冷风中,夏景昀笼着袖子看了一会儿,扭头对陈富贵道:“走吧。” 陈富贵迈步就走,夏景昀连忙道:“等等,真就走啊?马呢?” 陈富贵摊了摊手,示意今日无马。 夏景昀这才反应过来,揉了把脸,迈步走入寒风,踩着官道的泥尘,朝着岳阳城走去。 无马确实有点不够唯美啊!—— “白公子,这帮宵小皆已被押入狱中,你也消消气。” 岳阳府衙,郡守走过来,脸上堆着笑容,对白云边劝说着。 以他的身份原本不用如此礼貌到谦卑,但这次情况不同。 因为这一次,是实打实的他岳阳城出了乱子。 你也别管白云边去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人拦着,人家带着侍女和护卫,坐着马车被岳阳城的混混围了是事实; 混混嚣张霸道,目无王法也是事实; 这相当于将一个巨大的把柄送到了对方手上。 对男人而言,当你的把柄被人家握住的时候,你最好是谦卑一点,恭敬一点,不然就会很惨,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白云边依旧面无表情,“多谢大人为我等草民伸张正义了。” 郡守瞧见这副表情,听着这番话,心头就是叫苦连连,再次默默向刘占鳌和八指猿的女性家庭亲属致以了亲切而激烈的问候。 “白公子这话折煞老夫了,岳阳城其实并不是治安松弛,只不过有些问题确实不是老夫这个小小郡守能够左右的啊!” 他嘴角微微向下垂着,一脸真挚的委屈,“这岳阳城的旁边,有个苏家坞啊!” 他轻声道:“就像此番,我即使如此心忧前程,生怕白公子回去在白长史面前说上几句恶语,坏了我的前途,但在处置刘占鳌和八指猿两个头目之前,我仍旧得先差人去苏家通报一声,跟人说好了才能行事。” 说到这儿,他的老眼中甚至挤出了一丝泪光,不等白云边看清楚便伸手抹了,“白公子,老夫这郡守,当得憋屈啊!” 他一发狠,起身朝着白云边一拜,“罢了,白公子,老夫也想通了,就劳烦你回去给白长史说一声,不如就去了老夫这官职,让老夫告老还乡,回去闲云野鹤吧!” 白云边看着眼前的表演,颇有几分目瞪口呆的震撼。 堂堂一郡太守的去留哪儿轮得到他父亲这个长史来决定,但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还怎么好拿捏对方呢?用什么拿捏呢? 而且这悄然之间,将自己从管理不善的责任人变成了忍辱负重,在豪族面前坚守大局的受害者。 连消带打的,他手里那个大大的把柄竟然就没了? 这就是所谓的老奸巨滑吗! 高啊! 出身官宦之家的他,甚至有种感觉,到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官场,什么叫官。 “大人这话才是言重了,本公子就想问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白公子放心,老夫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也希望白公子体谅老夫的苦衷。” 白公子直接站起,“有劳了。” 旋即带着侍女和护卫,走出了府衙。 坐上马车,一旁的侍女好奇问道:“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经过了今天的刺激一日,原本对公子要去冒险,还要带她去冒险的决定还极为不满的她,在事后竟体会到了别样的快乐,确实比过往每日都只听公子吟诵要有意思些。 白云边道:“回去睡觉。” 侍女一羞,正要说句这大白天的,就看见白云边打了个哈欠。 o(一︿一+)o 在瞧见了白云边大发官威,将刘占鳌跟八指猿都强势镇压之后,外出避祸的谢胭脂也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客栈之中。 果然,没有任何人上门滋事。 等了一阵,白云边带着人回来,也让她不用再忧虑自己的安全。 但没有见到自家公子,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时间渐渐过去,却仍旧不见夏景昀和陈富贵的踪影,以至于连白云边也开始有些嘀咕起来,“不会吧,就他那比猴还精的脑子,还能真出什么事?” 谢胭脂眼中的忧色越来越浓,也不顾一个女子出行是否安全,“不行,我要去出去寻公子!” 白云边也腾地站起,“同去!” “你们要去哪儿啊?” 夏景昀正好推门走进。 “公子!” 谢胭脂一个飞鸟投林,扑进了他的怀中。 夏景昀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朝着白云边张开了另一只手。 白云边哼了一声,负手而立,微仰着头,脸上却写满了【你看我棒不?快夸我!】。 夏景昀松开谢胭脂,笑着拱手,“白公子实乃吾辈楷模,比山巅之雪莲不逊高洁,于奔腾之河汉不输气度,此番义举,必为佳话,为后世传颂!” 这种档次的吹捧,就连姜玉虎都受不了,何况白云边。 登时破功,微红着脸摆了摆手,“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一点小事,小事。” “吕一和骆夫人也托我向你致谢,感谢白公子仗义援手!” “义之所在,便是吾辈追求,不值一提!” 夏景昀高呼,“公子高义!” 白云边洋洋自得。 而后,一切安定,众人在一番担惊受怕和紧锣密鼓的忙碌后,自然摆上了酒菜,放松地吃了起来,欢笑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此厢欢乐,十几里外的苏家坞,苏家却正处在许多年未曾有过的风雨飘摇之中。 (原本的110章早上更新时出了一点小状况,失去了联络,后面救出来了,先前若没看见觉得情节不通的可以补一下。) 呼呼,白银盟加更十更终于还完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胜负初分 苏家家主仍未有什么醒转的迹象,甚至原本大夫觉得性命无虞的诊断也变了,开始有了命不久矣的说法。 这也愈发助长了二房和三房的野心,相当于朝着他们之间打出来的真火之上,又浇了一盆油。 一场岳阳城地下话语权的争夺并没有让他们的争斗就此停止,只是开了个头,接着便开始了更大规模的争斗。 在岳阳地下世界争夺以二房惨胜告终之后,双方又接着开始了在其余地方的争夺。 刚开始,双方还能保持克制,不去触碰苏家最核心的政治资源和人脉资源。 但输红了眼的三房终究还是跨过了那条红线,开始利用手中掌握的黑料攻讦起了二房背后支持的官员,以期扳回局面。 二房得知之后,在破口大骂老三失了智,跟蠢猪一样之后,选择了应战。 得知消息的苏炎炎连忙两头去劝,族中一些有见识的族老也连忙站出来劝阻。 二房看得通透,知道这是动摇苏家根本确实不合适,明言这不是我挑起的事,只要老三停手,他立刻停手。 三房在众人的劝说下,也明白了这确实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于是也表示,只要二房将青山郡太守之位和三房在青山郡的产业还给三房,他就停手。 二房一听,我去你大爷的!想屁吃!赶紧弄死算球! 眼见苏家自己争斗了起来,州中官员人人自危,在云梦州当官,有几个人能跟苏家没点瓜葛? 而这时候,许多平日里被苏家威势震慑的人,被人鼓动也好,自发的也罢,纷纷趁机来了一手墙倒众人推。 于是局面彻底失控。 这时候,距离苏家出事也不过五日。 而距离冬至宴开宴,也只有不到两日。 “大小姐,方才的消息,在州中段州牧和白长史的努力调和下,并未出现大规模的官员黜落。” 书房中,苏炎炎处理着眼前纷繁杂乱的工作,荀先生站在一旁,小声开口汇报着。 这几日的风雨交加,饶是让他这个习惯了忙碌的人,脸上的憔悴之色也多了几分。 苏炎炎也同样,虽然依旧典雅端庄,秀色能掩洞庭水,气质雅似岳阳楼,但眉宇之间的忧愁和憔悴,还是让她看上去没有先前那般的明丽动人。 她笔下不停,抬头看了一眼荀先生,“若是只有好消息,那我今夜能安稳睡会儿了。” 荀先生叹了口气,有些不忍,但还是只能开口道:“但是段州牧也遣人来明说了,若是苏家还不能消停,那他就不管了,任由我们捅破天来。” 苏炎炎闻言动作顿了顿,然后慢慢将笔放在笔架上,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结的浊气。 “但是眼下,二叔和三叔停不下来了。要想让他们立刻消停,除非父亲清醒过来。” 听了这话,荀先生轻声道:“其实还有个办法:两边尽快分出胜负。” 苏炎炎霍然抬头。 荀先生平静道:“若是其余情况,我们自可坐山观虎斗,任由他们互相消耗,甚至暗中给予弱势一方以帮助,尽最大可能削弱双方,然后我们坐收其利,坐稳家主之位。但是眼下,放任双方继续争斗,损失的是苏家的根基。苏家在云梦州的强大,有很大一部分是长久以来的信心和威势。” 他认真地看着苏炎炎,“这种东西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但垮塌却只需要极短的时间,而且再建会比先前更难无数倍。” 苏炎炎听得懂荀先生话里面的意思,但是她毕竟只是个聪慧过人的少女,不是什么久掌大权已养出枭雄心性的传奇女性,甚至连德妃那种久居深宫历练得杀伐果断的气质也还差了些,在这种人性幽暗的领域,多少还是带着几分迟疑。 荀先生也不催促,他知道,这是她从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到一个合格的苏家家主必须要走的一关。 会很难,会很痛,但过去了,便是豁然开朗。 苏炎炎沉默了许久,荀先生垂手肃立,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只有肃杀的凛冬寒风孜孜不倦前赴后继地想要冲进来,在和门窗的搏杀中,发出阵阵不甘的呜咽。 “荀叔叔,二叔和三叔身旁,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外来之人?” 再一开口,苏炎炎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荀先生摇了摇头,“这一点情报我还是有自信的,二爷和三爷最近,都未曾跟什么外人接触过,二爷迎来送往和操持冬至宴,所见之人都是有名有姓之人,并无可疑之处。” “呼!”苏炎炎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照你说的做吧!” 荀先生也暗叹一声,拱手告退。 空无一人的书房中,苏炎炎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轻声道:“爷爷,若是你还在,伱会怎么办呢?” 旋即她又自嘲摇头,若是爷爷在,又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能力不足,威望不够罢了。 她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几日之前的那个深夜,夏景昀煞有介事地找到她,告诉她此事来的蹊跷古怪,如今看来,或许对方也和她一样,少了几分对人性的判断和把握吧。 她深吸几口气,调整了心绪,将那些杂念全都排了出去。 既然决定已经做下了,那就不要瞻前顾后犹豫了。 保住了苏家根基,却并不一定能保得住这个家主传承。 如今之计,就是要抢占一个先机,看能不能提前谋划些什么,让局面朝着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 砰! 翌日,客栈的房门被人一下子撞开,白云边激动地喊道:“彦祖!彦祖!” 还躺在被窝里的夏景昀腾地一下坐起来,看了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地方,松了口气,埋怨道:“白公子,你这就不讲究了啊!万一我在忙怎么办?” “你不是昨夜忙过了吗?” 夏景昀:??? 卧槽,你堂堂云梦州第一公子,听墙角合适吗? 他赶紧转移话题,“发生什么事了?” 白云边连忙道:“苏家家主之争落幕了,二房赢了!” 夏景昀猛地瞪大了眼,“这才几天啊!这么快?” 白云边点了点头,“昨日苏家大房表态了,对二房和三房的行为表示斥责,不偏袒任何一方,督促他们尽快结束纷争,否则族老会将对他们采取措施。” “这番话自然是一点问题没有,但关键在于,三房如今本就弱势,又连输几场,全靠大房在暗中支撑,才勉强跟二房抗衡。但大房这么一说,彻底没人看好三房了。据说苏家三爷已经负气出走,不知去向了!” 夏景昀听完疑惑道:“这也就是二房赢了啊,怎么就成了家主之争落幕了?苏小姐也让位了?” 白云边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装傻了啊!人家二房之前明示了要争家主的,如今挟着大胜余威,欺负一个年弱的侄女,那还能有什么悬念?” 他老神在在地分析道:“苏家大房身为家主房,实力上自然是不差的,但是苏家家主出事出得太突然,未能布置好后事,而经过这番内乱,怕是大家人心思定,更愿意选一个老成持重之人上台,二房若是直接推动族老会选举,苏家小姐如何能抵挡得住。” 他望着窗外,“怕是此番冬至宴,就是这位苏家大小姐短暂的代家主生涯的终点,也是苏家家主序列正式移位的开始了。” 正说着,房门被人敲响,白云边的护卫站到门口,“公子,苏家来了帖子。” 白云边接过一看,旋即笑道:“彦祖你看,事情刚解决完,冬至宴的请帖就来了,请我们到苏家坞,明日参加苏家的冬至宴。” 他扬了扬手里的请帖,“落款是苏家二房。”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越俎代庖 白云边已经回去自己房间整理行囊,收拾仪表去了,夏景昀却坐在自己房间,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他始终有种感觉苏家这场内乱是有人蓄意引动的,包括苏家家主离奇生病在内许多事件也可以佐证,但按照当日白衣山庄老庄主教给他的办法,他一直没想明白的一点是,对方获利在何处? 苏家能够提供的是云梦州的人脉、威望,以及苏家本身的海量财富,哦,还有数千族兵。 按照大家基本一致认定乱世将至的观点,这几千族兵那就是未来的乱世起来时的巨大本钱。 若是取得苏家的倾力支持,对方很可能就能在云梦州占据一州之地,并且手握数千精兵,那就是未来争夺天下的本钱。 这个不难猜,但是,他想不通的是,假设真有这么一个人在背后谋划,对方凭什么就能保证能够获得这些呢? 苏家二房又不是傻子,本身实力就强悍,真有争天下那一天,自己亲自去争不行吗? 凭什么要将这些东西拱手让给一个外人呢? 就凭那个神秘势力帮他搞死了自己大哥? 但按照先前苏家的情况,苏家家主大家都是服的啊! 忽然他神色一动,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对方是想要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再帮大房力挽狂澜? 帮了这样的忙,若是再能洗清谋害家主的嫌疑,或许还真能收获苏家的真挚友谊,甚至还能收获苏家大小姐这颗洞庭明珠! 毕竟没有一个女子上马乱世争天下的吧? !!! 夏景昀目中精光一闪。 不行!我特么都没舍得下手!你们凭什么! 他登时站起,走走走,换衣服,去苏家斗上一斗! 这苏家我要了! 这洞庭明珠,我.试着要一下!—— “哈哈哈哈哈!” 二房的院子中,最近总是能听到这样爽朗的笑声,那是属于胜利者的欢歌。 苏家二爷坐在正厅中央,看着眼前的几个心腹,自矜又得意地摆手笑道:“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言了,如今大局虽定,但麻烦颇多,我们应当放眼未来,争取让苏家在我手上,发扬光大才是。” 众人齐齐称颂,“二爷英明!” “既然现在老三已经认输跑了,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跟着他这个疯子瞎胡闹了,立刻传令,停掉所有对朝廷官员的攻讦和构陷,同时不管是咱们的铁杆也好,咱们支持的人也罢,甚至原本站老三那头的那些也一样,都好生安抚,给钱、给田、一定要将此事的影响消弭到最低。” “然后,不管是近期从老三那儿抢过来的产业,还是我们自己原本就有的,也都好生安抚,让他们都放下心,不要坏了局面。” “老四,这个事情,你亲自处置。” 苏家四爷坐在下方,连忙站起来,唯唯诺诺,恭敬道:“好的二哥,我这就去办。” 苏家二爷淡淡点头,看得周围心腹们都忍不住在心头对四爷生出几分感慨,好好的一个嫡亲幼子,结果现在混成了一个下人,也就比他们好点。 “然后,重头戏就是明日的冬至宴了。” 苏家二爷面色一肃,“这个事情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坚决不能出任何纰漏,谁要没办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齐齐肃然。 “好了,多的咱们也不提了。收拾好残局,办好冬至宴,事成之后,再厚厚封赏!” “喏!” —— “二叔那边有什么动静?” 书房中,苏炎炎看着荀先生,开口问道。 荀先生平静道:“弹冠相庆,欢声笑语。” 苏炎炎苦笑一声,“这也是应有的事。毕竟在他们看来,早已是大局已定。” 荀先生冷冷一哼,一贯平静的面容隐现愤慨,“大房的实力比他们强多了,老相公和家主两代积淀,这招牌可比他一个要犯上作乱的次子重多了,真要斗起来,他拿什么赢!” “荀叔叔,我知道你的想法,也理解伱的心情。但是就像前日你劝我的一样,真斗起来,就算惨胜,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苏家又还剩下什么呢?” 苏炎炎看着他,“我们身为苏家人,个人荣辱固然重要,但家族的存续和发展才是最根本的。” “我这些日子总是想起爷爷的教诲,他愿意为了苏家,向秦相以死求和,我也不能拿苏家的根基作为消耗,去跟二叔去抢夺这个家主之位。二叔可以豁得出去,不管不顾,我却做不到。” “我不打算束手就擒,还是要争上一争的,但也就仅限于争一争了,如果这一局再不能成,这家主二叔他当了就当了吧!” 荀先生看着一脸平静地说着这番话的苏炎炎,瞧见了她眼神深处的落寞。 或许,就因为她是女子吧。 哪怕被人称作洞庭明珠,哪怕被两代家主都赞誉有加,可一旦出事,还是没有多少人会站在她这头。 但凡她是个男儿,这家主之位怕是谁也不敢来争的。 想到这儿,他长长一叹,拱手答应,“是!” —— 夏景昀坐着马车,再一次来到了苏家坞外。 掀开车帘,夕阳下,屋舍都仿佛被洒上了一层金光。 远远看去,和浮光跃金的洞庭湖相映生辉,依旧是那般豪奢,那般宏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夏景昀放下帘子,谢胭脂眼前一亮,“公子又得佳句,我可得记好了,稍后抄写下来。” 夏景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如此感慨,可是觉得苏家如烈火烹油,繁华只如这夕阳一般?” 夏景昀这下是真的有几分惊讶了,过往他只知谢胭脂观察入微,心思细腻,是个搞情报的好苗子,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他便也多了几分谈兴,“承平日久,是个好词,但往往也意味着在和平中忘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我们更需要居安思危。” “苏家已经厉害了太多年了,可能苏家年轻一辈,都早已忘了窘迫和困顿是什么模样,早就将一切都当做了理所当然。” “你想想这些日子我们了解到的那些消息,为了争个家主,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崽卖爷田不心疼啊!就像你之前那个比喻那般,几条狗争当头狗,好多吃点,结果把家给掀了,有这么做事的吗?” “此番苏家若是没个好应对,或许就是苏家败亡的开始了。” 他再度掀开帘子,看着越来越近的苏家坞,运气不好,乱世一起,这儿就是【贼人一炬,可怜焦土】,运气好点,还能保存下来,将来被开发成个旅游景点,收点门票。 谢胭脂笑着道:“不过既然公子来了,想来是会帮苏家力挽狂澜的。” 夏景昀摆了摆手,“这不是会不会的事,是能不能的问题。” “公子肯定能的。” “哎,你说这话别让白公子听到,他会不开心的。” 谢胭脂掩嘴偷笑,笑声中,他们第二次走进了苏家坞。 昨日已经重新取得联系的吕一和骆夫人没有跟来,若是被人发现骆夫人在苏家坞中,这事情就可大可小了,身为苏家本家人,她还是很克制也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因此吕一也留下来保护她,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品格展露无遗。 一行六人和上次一样,还是住进了那间院子。 稍坐了一会儿,便有苏家人前来将众人请去议事。 地点在苏家坞中专为大型晚宴而设置的聚贤堂。 因为白云边的家世,白云边的位置颇为靠前,没有展露真实身份的夏景昀这次就真成了随从,坐在白云边后方。 夏景昀一看便明白,看来这场宴会不是大房安排的啊! 不多时,宾主皆至,夏景昀也再一次见到了苏炎炎。 依旧还是那么漂亮美丽,但夏景昀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质变了。 不再有无忧无虑的跳脱,不再有巧笑倩兮的灵动,更多的是一种风雨不动的沉稳,也有深沉的疲惫。 不只是他在看着苏炎炎,堂中的许多人也在看着苏炎炎。 他们关心的不是美貌,而是苏炎炎所坐着的那个位置。 “看来苏家还真让这位大小姐当了代家主啊!” “那可不,这位大小姐当年可是苏老相公亲自带大的,苏家家主为了保证女儿接任,都没跟正妻再要孩子。” “但人算不如天算啊,这苏家家主突然出事,这位置,他女儿怕是坐不稳哦!” “不都传开了嘛,苏家二爷要抢侄女的位置!” “现在怕是都抢到了哦!咱们这回来,说不定还能额外参加一个新家主继任大典。” 讨论声嗡嗡响起,直到一个声音朗声道:“各位,劳烦肃静!” 众人循声望去,开口的竟赫然正是苏家二爷。 只见苏家二爷一句话镇住场子之后,缓缓站起,竟然直接走到了堂中,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各位,承蒙厚爱,不远来此参加我苏家的冬至宴。在此,我代表苏家,向各位致谢!”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按照以往惯例,这些话都是要家主开口的,苏家二爷这般公然开口,这是已经拿捏住了苏家大小姐吗? 无数双眼睛都看向坐在正中主位之上那个美丽的姑娘。 苏炎炎眼帘低垂,安坐不动,竟一点反应都无,如泥塑菩萨,如木刻玩偶,似是默认,又像是无奈又憋屈的抗议。 是打算政由二房,祭则大房? 还是还没来得及走程序篡位夺权? 不管如何,众人终于确认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大房也默许了二房的越俎代庖,苏家真的变天了。 于是,在一帮机灵人的带头下,众人齐齐起身,朝着苏家二爷行礼,“多谢苏家盛情!” “无需多礼,诸位请坐!” 二爷哈哈一笑,笑声中,尽是壮志得酬的意气风发。 映照着那颗洞庭明珠,愈发黯淡无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冬至宴,主位之争 一场只是简单预热的酒宴,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多可说之处。 但在酒宴结束之后,许多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异样的潮红。 像苏家这等顶级豪族的核心隐秘,居然就这么坦荡荡地呈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一种得窥隐秘的满足,不啻爬了墙头瞧见小娘子沐浴,蹲了墙根听了寡妇偷人。 这些人,大多是两头不占,纯看乐子的。 剩下人中,站在二房一头的,则是更加兴奋,仿佛自己就是那些场景当中的主角,有亲自上阵的机会。 不少人都已经开始憧憬在二房强势上位之后,他们能够从这场变局中分润到多少好处了。 至于最后一拨人,则是站在大房这头的,神色中,便有着几分浓重的落寞和忧虑。 夏景昀跟大房没什么利益纠葛,但因为那一场偶遇的关系,他曾见过那位洞庭明珠的出众风姿,心头自然隐隐有几分倾向。 而带着一种功利的目的审视,支持苏炎炎也更符合他的切身利益。 看着苏炎炎如今的际遇,这般做派,他有忧虑,有遗憾,但更多的是觉得有些蹊跷。 虽然苏炎炎资历尚浅,但苏家长房作为家主房,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怎么可能没有些忠心之人,按说并不应该这么轻松就束手就擒,怎么感觉一点挣扎都不做了? 联想到苏炎炎曾经表露出来的聪慧和灵动,他猜到了一种可能。 回到院子,白云边依旧万年不变的负手而立,半仰着头装逼,“世事无常,曾经的洞庭明珠,苏家大小姐,今后恐怕就是个寻常富家小姐咯!明珠蒙尘,可叹可惜啊!” 夏景昀没搭理他,直接朝外走去。 白云边疑惑道:“彦祖,你上哪儿去啊?” “擦珠子。”夏景昀甩下一句话,便带着陈富贵走了。 白云边扭头看着自家侍女,有些疑惑,“他说的是插珠子?珠子怎么插?” 侍女摇了摇头,她倒是确实听过一种类似的玩法,但这大白天的,又穿着衣服,怎么好意思说。 夏景昀当然想不到他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在一对荒唐的主人和丫鬟口中变成了那般模样。 他此刻通过问路,来到了苏家大房的门口,朝着门房恭敬道:“劳烦通传一声大小姐,泗水州举子云景夏来访。” 若是平日,门房都懒得搭理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更遑论是求见大小姐了。 但眼下,尤其是自昨日起,大房便忽然间门庭冷落,以至于夏景昀的来访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犹豫一下,他还真转身进去通传了。 书房中,苏炎炎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地翻阅着族中的许多文件资料。 侍女停雪和怀月帮忙按着肩膀,捶着腿放松,搜肠刮肚想出来的笑话也没法逗得大小姐嘴角弯起一下。 笃笃笃。 管家依旧恭敬地站在门口,“大小姐,泗水州举子云景夏来访。” 怀月愤愤不平,冷笑一声,“嗬!真当我们大房无人了不成?哪儿来的无名之辈,也敢来打小姐主意?” 停雪却知道自家小姐跟那位云公子曾经的交流的,不过也不怎么高兴,“这人也真是的,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小姐哪儿有空见他。” 苏炎炎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轻声道:“与那位夏.云公子说一声抱歉,如今实在事务繁多。” 片刻之后,大房门厅之中,夏景昀听了管家亲自传话,叹了口气,起身拱了拱手,“如此便打扰了。” 管事也没狗眼看人低,彬彬有礼,“招待不周,云公子见谅。” 迈步走到门口,他忍不住转身道:“要不麻烦你再进去跟大小姐说一声?我有极其要紧的事情想跟大小姐说。” 管事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笑容坚定又不容拒绝,“请云公子见谅。” 夏景昀叹了口气,正准备伺机而动,直接冲进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大笑,“哈哈,不必送了,老夫自行走了便是。” 他眼前一亮,猛地蹿了出去,果然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云景夏见过赵老庄主!” 一身白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的白衣山庄老庄主也被吓了一跳,正要喊护卫,听见这声招呼,松了口气,认出了夏景昀,定了定神,笑着道:“云公子,别来无恙啊!” 夏景昀拱手道:“赵老庄主,昨日怎么没见你?” 赵老庄主笑了笑,“苏家人都知道,我不喜热闹,偶尔过来,也是去山顶缅怀一下故友,带一壶酒,跟他聊一聊往事,伱自然是见不到我的。” 夏景昀点头,“老庄主,晚辈有事想寻苏大小姐商议,不知赵老庄主可否帮忙引荐一二?” 一旁的管家连忙道:“老庄主,方才大小姐已经拒绝过了。” 赵老庄主看着夏景昀,“你是真有事?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夏景昀正色道:“真的有事。” “走!” 赵老庄主一挥手,夏景昀大喜,连忙跟了上去。 “老庄主.哎!” 管事的也无奈,只好快步先去了书房禀报。 “什么?” 停雪和怀月两个侍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暗想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大小姐都明确表示了拒绝了,怎么还能求着赵老庄主带进来呢! 这赵老庄主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往里带! 苏炎炎却展露了良好素养,不见喜怒,立刻道:“停雪整理一下房间,怀月去泡三杯茶,然后将荀先生请过来。” 当两个侍女忙活好,赵老庄主的声音也传进了屋子。 “炎炎丫头,赵爷爷没有打扰你吧?” 苏炎炎笑着迎到了门口,“赵爷爷说的这是哪里话,你能来看我,炎炎受宠若惊。” 说完朝着夏景昀也盈盈一拜,“云公子。” 态度平和自然,仿佛方才的拒绝和夏景昀的强行进入都不存在。 夏景昀也回了一礼,但没说话,这会儿要说什么冒昧来访还望见谅的话就有点过于虚假了,那得是郑天煜那种人才干得出来的事,白云边都不屑于如此。 “赵爷爷,云公子,进去说话吧!” 苏炎炎将二人请进了屋子,很快荀先生也到了,各自见礼坐下,然后挥退了侍女,密谈的氛围渐渐升起。 赵老庄主直接说道:“方才夏解元说他有要紧的事想与言说,但是没法见你,我想着你们现在局面艰难,多听一听意见或许是好的。毕竟夏解元在泗水州做得好大的事,本事自然是足以信赖的。另外,我觉得他也是可以信任的,说了什么要紧事就不让他出去了,留在身边看着就是。” 夏景昀:. 苏炎炎站起身,“方才心绪不宁,以至于举措失当,还望夏公子见谅。” 夏景昀连忙道:“大小姐客气。我之所以想来与你一见,是因为,我大概猜到了对方的下一步棋。” 苏炎炎和荀先生都面色微变,荀先生道:“夏公子,你是说的二爷还是?” 夏景昀微笑道:“二位不可能到现在还以为真正的对手是二爷吧?” 苏炎炎并没有端着架子,而场中也只有她最合适说这句话,于是她站起身来,“请夏公子教我。” “谈不上!”夏景昀摆了摆手,“我也只是一些粗浅的见解。这个事情背后有人在暗中作祟,这个结论现在应该是大家都认可的吧?” 见着众人点头,夏景昀接着道:“对方做这么多事,以苏家这样的顶尖豪门为局,必然所谋甚大。可是,苏家眼下都只涉及家主之争,他未来如何得利呢?眼下的二爷本身实力就不俗,二爷坐上家主之位难不成就能对那幕后之人言听计从,将苏家双手奉上了?” “所以,不外乎两点。第一,这事背后的人不是想要苏家的什么,而是想要没有苏家,从朝廷角度而言,这是有可能的,但是眼下的朝廷,怕是没心思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苏家。而且在苏家前些日子如此动荡的情况下,却任由苏家重新安定下来,基本可以排除这个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点,他还是想要图谋苏家的财富、产业和族兵等等,眼下的二爷只是一个表象,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扶持一个败局已定,甚至绝无可能登上家主之位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赢得对方深切的感激,才能将苏家收入囊中。” 他看着苏炎炎,“所以,我想问问,这些日子,尤其是这两日,有没有什么人,暗中联系过你们。” 荀先生看着他,“只有你。”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但旋即,屋子里,四个聪明的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几分恍然。 —— 岳阳楼。 今日,张灯结彩,红毯铺地。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苏家虽然内乱,但仍旧是云梦州的庞然大物,依旧是岳阳郡的第一豪门,苏家传统的冬至宴依旧办得热闹无比。 群贤毕至,权贵云集。 虽然以往都要出席的云梦州最高长官段州牧,此番虽未亲临现场,但也委派了心腹幕僚前来。 今日之岳阳楼,这座三层小楼,就是云梦州的最高峰。 夏景昀跟着白云边一起,走进了岳阳楼中。 今日楼中陈设,自然和昨夜不同,将苏家的豪奢、雅致、风流、底蕴都尽数展露了出来。 苏家二爷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恭维、奉承、巴结、讨好,这些以往他也体会过,但基本都是他大哥吃剩下的东西,今日他才品味到最真切最纯正的滋味。 胜利之下,过往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时辰已到,诸位入席吧!” 他笑着说了一声,便领着众人走入了顶楼的主宴场。 场中摆着一排排的案几,别看并不算特别宽敞,但就这最边缘的一个位置,一个小县县令还真不敢说一定能保证! 苏家二爷的目光扫过最前排的一张张案几,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最正中的那个唯一的主位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转身坐下,两侧苏家的人脉渐次铺开。 视线尽头,苏炎炎正在赵老庄主的陪同下,缓步登楼。 两道眼神,隔空对望。 满场喧闹几乎在刹那间停止,似乎风都变得凝滞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爷至,风浪骤起 “二叔,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的。” 安静紧张的对峙中,苏炎炎缓缓上前,步子平静而从容,这感觉怎么说呢,不仅美丽典雅,而且丝毫不像一个失败者。 “你我之间还没有达成一致,你就这么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堂而皇之地坐在了那个不属于伱的位置。” “你是想要借着一众宾客的威势,造成一个既定事实,然后就此坐实你的家主之位?” “还是说,你算准了我依旧会如昨晚一般,为了苏家的名誉和声望,继续选择默不吭声,沉默忍受,向你妥协?” 苏家二爷面色一变,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没有真正地通过族老会,确认家主之位,坐在这儿以势压人,的确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但还是那句话,他可不是什么草包,早有应对之策,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苏炎炎却又道:“但是既然你如此做了,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我也的确不会与你撕破脸皮。你可以只顾一己私利,我却不得不维护苏家的威严。” “今日我不承认你的家主之位,但我会坐在下方,看看你如何服众,看看人心向背到底如何。” 说完,她还真就一转头,坐在了原本苏家二爷的位置上。 苏家二爷:. 他不怕苏炎炎跟他闹,但苏炎炎搞这一出,还真将他直接整不会了。 而其余宾客的神色也瞬间复杂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瞧瞧人家苏家小姐,不愧是自幼被苏相公养大,从小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的人啊! 这气度,这胸怀,才是真正在乎苏家的人啊! 反观这位苏二爷,嘴上说得一套一套的,但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大哥还躺在床上没起啊! 那可是你堂侄女啊! 你一个当二叔的,就这么以大欺小,明抢晚辈的位置吗?你要不要脸啊! 许多人仿佛在这一刻,才想起了苏炎炎的许多好,才瞧见了苏二爷的许多恶,人心向背,在悄然间发生了转变。 苏炎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夏景昀的所在,将心头那份感激深深藏好,免得被外人瞧出端倪。 而夏景昀则肆无忌惮地看着苏炎炎,眼中也满是欣赏,虽然他提供了建议,但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极为不易之事。 苏炎炎做了决定,为苏炎炎来站台的赵老庄主便也没再吭声,直接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坐下。 苏家二爷心性面皮也是不俗,被这般当面嘲讽,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知道眼下只有做好这件事,才能继续说后面的故事,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了各项事务。 近些年,这冬至宴都是他一手操持,对流程自然是熟悉得很,看着局面渐渐回到了正轨,他也暗自松了口气,伸手握住杯子,看着众人,“诸位!” 众人纷纷停下交谈,收了声音,望着他。 然后,他们便听见了一声愤怒的呐喊,“苏元任,给我滚出来!” 因为苏家二爷方才那一声,满堂宾客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刚好都听得清清楚楚,在一阵骚动中,将目光投向了主座之上的苏家二爷。 苏家二爷挤出一丝微笑,“家族大了难免出些败类,让诸位见笑了,请诸位稍等,我去处理一下。” 说着他便起身走到了栏杆处,而身后的宾客们自然也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不知在谁的带头下,也同样来到了顶楼的栏杆处。 从楼上一看,嚯!好家伙! 原本空荡的楼下,此刻站满了人。 苏家三爷身着劲装,骑着高头大马,神色怨愤而暴虐。 在他身后,约莫两三百个手持利刃的武士,直接将岳阳楼围了。 看打扮,似乎都是些江湖游侠,虽是散兵游勇,但在这样的场合或许还真堪大用。 原来苏老三在前日失踪离去,竟然是去召集这些人手去了! 为的就是在此刻,在苏家二爷最荣耀的关头,骤然发难! 寒风萧萧,苏家二爷居高临下看去,目光冷漠,苏家三爷从下往上瞪眼,出离愤怒。 嫡亲兄弟,一母同胞,此刻兵戎相见! 围观众人倒没有太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毕竟苏老三也算是苏家嫡子,两人争家主也不至于连累到他们。 但苏家二爷就没这么好心情了,先是被苏炎炎这个堂侄女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顿,如今又被老三直接带兵相向,这不正应了苏炎炎那句人心向背吗? “老三!冬至宴为我们苏家传统盛事,你怎能如此行事!祖宗家训,父亲教诲,你都听到狗耳朵里去了吗!” “我呸!”苏老三毫无形象地吐了口痰,面色愤恨,“大哥重病,你不思为家族出力,致力于稳固家族发展!偏偏贪欲作祟,盯上了那家主之位,要从炎炎侄女手中夺过那族老会都认可的家主传承!你有脸在这儿跟我说祖宗家训、父亲教诲?父亲要是听见你的话,都要从墓中爬起来扇你几巴掌!” 苏家二爷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不好反驳。 族老会上,的确是他先站出来反对苏炎炎代理家主,老三虽然与他争斗,但的确也披着一层为苏炎炎出头的幌子,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但幌子总比赤裸裸的事实要更让人接受。 而昨日和今日,嚣张跋扈,不将苏炎炎放在眼里的人也同样是他。 在道德的高地上,的确是他输了。 “没话说了吧!理亏了吧!” 苏老三冷笑一声,手持马鞭,指着苏家二爷,“苏元任,你听着!今日,我就要为苏家清理门户!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站在这楼上,更不配当一个苏家子孙!” “苏元宗!”苏家二爷也冷冷道:“你无需在此颠倒黑白,苏家动荡,自是要有人撑起局面,我坐这个位置是众望所归,是理所应当,更是家族存续发展之需!” 他的目光扫过苏老三带来的一帮江湖人士,轻蔑之色显露无遗,“你以为凭着一帮乌合之众就能翻盘?做梦呢!” 他自信地笑着道:“知道你逃出了苏家坞,你以为今日这般大事,我能没什么准备?” 看着他自信的样子,苏老三不由一愣。 而就在这时,随着苏家二爷话音刚落,苏老三身旁一个心腹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忽地扎进了苏老三的脖子。 苏老三愕然扭头,眼中是浓浓的惊愕。 旋即他仰头看着苏家二爷,仿佛明白了什么,伸手指着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得出嗬嗬嗬的声音。 听起来,仿佛在嘲讽苏家二爷的狠毒,又像是在自嘲自己的鲁莽和幼稚。 生命飞速流逝,他带着深切的不甘,颓然从马背上坠落。 “二爷!幸不辱命!” 扔下这句话,那骤然出手的刺客也赶在四周众人的围攻之前,足尖一点跃下马背,直接朝着湖中逃窜,跳入了八百里洞庭之中,几个起落之后,登上一处湖岸,不知去向。 苏炎炎立刻快步跑了下楼,试图施救,但为时已晚,这等致命伤也不是能救得回来的。 看着下方死不瞑目的苏家老三,众人目瞪口呆。 苏家老三,苏老相公嫡子,苏家的实权大人物,就这么死了? 下手的还是他的亲哥? 真狠啊! 一道道复杂目光汇聚的中央,苏家二爷彻底懵了,什么玩意儿! 什么就幸不辱命了! 我他娘的都不认识你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波平,一波又起 身为如今苏家威望最高的人,也是许多人认为下一步的家主人选,苏家二爷如今能够调动的资源是非常多的。 他知道老三曾经有一段游侠岁月,长大之后,在苏家也笼络了一大帮江湖人士,对云梦州的地下江湖也是苏家三位当权兄弟中最有兴趣的,所以,在老三跑了之后,他早就预料到了今日可能出现的情况。 他调集了八百族兵,就埋伏在岳阳楼外的屋舍之中,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可以让老三无计可施,彻底拿下胜利。 那个什么反水弑主的刺客,与他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无啊! “二爷,这般行事,是不是太过狠辣了些?” 一个老儒忍不住开口质问,辜负病重兄长,欺压嫡亲侄女,如今更是直接命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弑杀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这实在是与当下的主流价值观太过冲突了。 “这人我不认识!” 苏家二爷忍不住大声为自己辩驳,“我怎么可能让人去杀我的嫡亲弟弟!” “你还欺负你嫡亲侄女呢!” “你的嫡亲大哥还莫名其妙中毒躺在床上至今昏迷呢!” 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人直接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又扎了一刀。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苏家二爷一吹口哨,从一旁的屋舍之后,登时涌出乌泱泱的数百族兵,将这帮江湖人士统统包围。 “伱们看,这才是我布置的后手!” “这又不冲突,布置两个后手也很正常啊!” “如果刺客不能得手,再大兵剿杀,很合理啊!” “谁!站出来!”苏家二爷是真急了,连声怒吼! 夏景昀默默将白云边在身前保护起来。 情况不妙,二房的支持者连忙站出来支持他们的主子。 “大丈夫行事,就该杀伐果断,二爷此举,并无不妥!大丈夫做便做了,何需如此惺惺作态?” “三爷反出苏家,又带兵作乱,这与叛贼无异,将其绞杀,正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理,二爷此番举措实在是正确至极!” 两个心腹你一言我一语,将这口黑锅结结实实地安在了苏家二爷的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苏家二爷扭头看着两人,眼里都快喷火了。 我他娘的可谢谢你们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知道,此事算是死死栽在他脑门上,洗不掉了。 不认也得认! 他长叹一声,“诸位,此事也非我本意,实在是老三妄动刀兵,值此关键之际,我需确保诸位之安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下方,在数百族兵的包围下,在二爷发话缴械投降,既往不咎的命令下,在三爷横尸当场的画面前,一帮江湖汉子扔了利刃,束手就擒。 众人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不管心里认不认同对方的做法,这都是苏家家事,而且已成定局,他们没兴趣为死人伸冤,只会向活人求利。 只能说这大族权斗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惨烈。 下方的局势得到了控制,苏家二爷警惕地暗中观察着楼上众人的情绪变动,见状微微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又一阵马蹄声陡然响起。 众人不由心头一凛,又有谁来了? 今日这冬至宴怕是吃不安生了啊! 虽然也没几个人是真奔着吃来的。 苏家二爷也连忙注视着来路,直到看清马背上的骑手,这才松了口气。 他的心腹们也都放松了下来,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苏老四。 苏老四在楼前勒马,忽然瞧见了地上的尸首,微微侧目皱眉一看,原本平静的面容陡然一变,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冲到跟前,惊呼道:“三哥?!” “谁干的?!这他娘的谁干的!” 苏老四跪在地上,抱着苏老三的尸首,状若癫狂,愤怒地朝着一旁的苏炎炎吼着。 咆哮声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四爷,这是二爷的安排,怎么?你还有疑问不成?” 一个苏家二爷的心腹冷冷开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二爷的跟屁虫,苏家嫡系中混得最没有人样的老四,神色中隐隐带着倨傲。 苏老四骤然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家二哥,死死盯着,寒声道:“这是你干的?” 苏家二爷微微皱眉,淡淡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好去做你的事。” “做我的事?什么事?继续帮着你残害嫡亲手足吗?” 苏家老四的一声怒吼,让在场众人齐齐一愣。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苏家老四都是那个跟在苏家老二屁股后面,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窝囊废,甚至当初他看重的一房美妾被苏家老二看上了,直接收入房中,他也只能双手奉上,默不吭声。 苏家二爷也是稍稍有些意外,旋即面沉如水,“苏元杰!注意你说话的态度!看清楚你是在跟谁说话!” 若是以往,这般一声怒斥,苏家老四便会立刻像是被驯化了温犬,想起过往被驯化的岁月,重新温顺下来。 但今日,听了他的话,苏老四却不为所动,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轻蔑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我很清楚我在跟谁说话,苏元任,你太令我失望了!” 被直呼其名的苏家二爷难以置信地自己方才听到的话,“苏元杰!你疯了吗!” “我没疯,疯的人是你,你被权力和利益,逼疯了。” 说完,苏老四伸手想要将他死不瞑目的眼皮合上,但又停住,“三哥,既然你睁着眼,那就睁着吧,看着这个残暴不仁,杀害嫡亲手足的人,今日到底是何下场。” 他抬头看着楼顶,“二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因为,你不配了!” “过往我愿意忍你,让你,追随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能人,我这一辈子没啥野心,也不愿劳心劳力,有你们在前面遮风挡雨,我得个衣食无忧,也就行了!” “你抢夺炎炎的家主之位时,我没有阻拦,因为我觉得,炎炎年纪尚小,未来有太多不确定之事,又是女流之辈,你能执掌家业,对苏家的存续也算是有那么些好处的。” “你和三哥争斗的时候,我也没有阻拦,因为我觉得,三哥虽然豪爽好义,但性子急躁,不适合执掌家族。” “但现在,你居然害了三哥,还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于手足而言,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兄弟,甚至都不能算作一个人!于家族而言,你的所作所为纯粹是在令家族蒙羞!兄弟相残,横尸当场,伦理尽丧,遗臭万年,这就是你这个自封的家主给苏家带来的东西吗?!” 说到最后,他甚至都带着愤怒的嘶吼。 岳阳楼顶,苏家二爷却已经渐渐平静下来,闻言冷笑一声,“你就是我的一条狗,居然也敢在此狺狺狂吠,不自量力,你凭什么敢这么跟我叫嚣?你拿什么跟我斗?” 苏老四的脸上,露出一声冷笑,“我告诉过你,有些事,只是我不想,不是我不能!” “这些年,你的产业都是我在帮你打理,你觉得那些人是认我还是认你?” “如今青山郡守是我妻弟,你说他认我还是认你?” “你身为嫡子,大哥不在你便是长子,但你残害手足,暴虐无度,你说族人们认我还是认你?” “你身为长辈,却想着欺压晚辈,而我却只会摆正位置,尽心辅佐炎炎侄女,你说族人们是认我还是认你?” 他扭头看着身后的数百族兵,指着上面的苏家二爷,“诸位,你们都是苏家人,你们愿意为这样一个人卖命吗?愿意的,举起你们的手臂!” 说完他转过身,直接背对着那帮族兵,看着顶楼众人,“我看都不看,只要有五十个人举手,我转身就走!我敢赌,苏元任,你呢?你敢吗?” 在他身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数百苏家族兵,左顾右盼之下,竟无一人举手。 苏家四爷傲然而立,虽站在楼底,却仿佛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苏家二爷。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四爷怒,大局抵定 站在岳阳楼顶,苏家二爷忽然体会到了这几日传入云梦州的一首长短句里的话: 【高处不胜寒】。 他只觉得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在刹那间凛冽了许多倍,让他觉得遍体生寒。 当他看着下方那个昂然而立的身影时,他才恍然明白,让他寒意丛生的,不是这一直都有的凛冬寒风,而是这个忽然变脸的曾经走狗。 他很后悔,很后悔这么多年被这个白眼狼蛊惑了心智,竟然将这么多事情交给了他,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借着他二房的土地,长出了四房的果实。 “苏元杰,枉我对你如此信重,你竟然处心积虑背叛于我!就你这般背主求荣之人,有何面目站立于满堂贵客之前!” 苏家二爷的指责,虽真诚,但十足苍白。 “哈哈哈哈!” 苏老四纵声长笑,似要将这些年的屈辱尽数释放! 长笑之后,他蓦地脸色一肃,“苏元任!伱无需在此颠倒黑白!” “你若还如曾经一般,我自愿意继续做一个闲云野鹤,哪怕受些外人看来的屈辱也无妨。但你当众弑杀手足,已是枉顾人伦底线!” “我若仍与你同行,便是为虎作伥,自己成了与你一般禽兽不如之人!” “看看吧,三哥还睁着眼睛看着你呐!他想不明白,从小拉着他手一起长大的哥哥,那个平日里吟诗作对,温文有礼的哥哥,竟然会在权力的诱惑下,朝他举起屠刀!” “想想吧,父亲当初怎么教导我们的,你又是怎么在父亲面前伪装的,兄友弟恭,尊长敬幼。难道这些话,只有在你是弱势一方的时候才成立吗?” “苏元任!我若是你,还有何面目大言不惭,有何面目面对这满堂贵客,有何面目面对苏家上下上万口人,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 掷地有声的话,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在他们望向苏家二爷的目光中,生生涂抹上了一层鄙夷和唾弃。 那一道道目光如芒在背,苏家二爷忽然感觉自己成了这场中最大的丑角,承受着所有人的戏谑和鄙夷。 但明明,今日是他的主角,是他的盛事,是他人生最高峰啊! 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死死握着拳头,脸色涨红,忽地身子一僵,竟直挺挺地朝后仰去,砸在地上,竟是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苏老四俯下身子,看着苏老三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三哥,你看看,人心终究是有向背的,我想你也可以瞑目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苏老三的双眼,将他的眼睛合上。 然后,弯腰将其抱起,“三哥,他不让你登楼,我带你上去。” 他虽与苏老三身高相当,但体型却差了不少,一个死人更是要比活人重得多,他将其抱起都显得很是吃力,走出的步子更是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就如同稚子举大锤般笨拙而勉强,但没有人开口嘲笑,许多道目光中,有的只是满满的敬畏。 “四爷!我来助你!” “四爷,我来助你!”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立刻赢得了其余人的附和,好些苏家人上前,伸手帮忙托着苏老三的身子,一群人就这样以一种别扭但热血的方式,登上了岳阳楼的顶楼。 看着这令人震撼的一幕,满堂宾客神色凝重而严肃。 今日之苏家,虽出了这等丑事,但能如此收尾,也不失为一件值得被称颂之事。 这时候,一个苏家人忽地站出来,朗声道:“四爷!如今家主病重,二爷犯下大错,三爷身死当场,您身为老相公唯一嫡子,合该继承家主之位!请四爷正位!” 这话一出,原本热闹的楼顶就又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变得沉默死寂。 搞这么大一出?还是为了那个家主之位吗? 就在这时,苏老四却笑着摆了摆手,“我说了,我这个人的性子闲散惯了,当初愿意跟着二哥,也是因为懒得去算计那些。这个家主之位于我不是什么宝座,而是一个囚笼。这家主还是让炎炎侄女当吧!” 他开口道:“不过眼下苏家动荡,我作为我们这一辈嫡系里唯一能理事的,又是长辈,自然也会尽力帮助炎炎侄女坐稳这个位置!今后大哥若是苏醒,自然一切不提,但若是还有什么野心家还想夺位篡权,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一个大儒听完这话,忍不住站出来开口称赞道:“四爷高风亮节!这才是乃父之风啊!” “苏家四子,曾经俱有美名,如今来看,四爷才是那个真正卓越之人,是苏家的真正脊梁啊!” “所谓危难时刻显英雄,四爷就如那匣中宝剑,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真正到了危机关头,方知其利也!” 众人纷纷夸赞起来,不得不说,这种能取而不取,不仗势欺人的做派,太能够在道德上赢得众人赞誉了。 “诸位过誉了。” 苏老四摆了摆手,长长一叹,“我不知道这苏家是怎么了?我只不过做了一件我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一点分内之事,怎么就当得起这样的称赞了。” 众人也闻言一愣,是啊!他不过是做了一点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情,却显得如此出类拔萃,果然是人怕比较啊! 这权力的诱惑,的确是常人难以抵挡的啊! 苏老四转身,看着众人,沉声道:“我所求所愿,不过是苏家上下齐心,内外安宁,家族存续发展繁盛而已,在场的苏家诸君可愿与我一道?” 几个苏家中层的实权人物齐声道:“愿与四爷共卫苏家安宁,共助家族繁盛!!” 有两三个族老也站出来,“老四,我等也愿与你共卫苏家安宁,共助家族繁盛!” 苏老四看着自苏老三死了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炎炎,“炎炎侄女,你觉得呢?” 苏炎炎平静地看着苏老四,就这么看着,没有说话。 原本刚刚升起的热血气氛在这样的凝视中,再度变得诡异了起来。 没有人会觉得这一眼,关乎爱情。 既然如此,这一眼当中必然便蕴含了一些,颇费思量非比寻常的讯息。 “四叔。” 苏炎炎终于开口,如同砸破了一间空气即将耗尽的密室,众人皆有一种尽情呼吸的畅快。 “你能当着大伙儿的面承诺,永不抢夺家主之位吗?” 苏老四面色一滞,迟疑了起来。 苏炎炎的笑容极具深意,“你看,四叔说得冠冕堂皇,此刻为何又犹豫迟疑了?” 苏老四轻咳一声,“我是觉得寒心罢了。” 他叹了口气,“想来我一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因为看不惯二哥三哥的举动,愤然站出来,也是为了给你主持大局,不曾想,却遭你如此猜忌,难不成在你们眼中这世间所有人都该为了那个家主之位殚精竭虑,费尽心机不成?” 不少人都忍不住颔首,确实啊,你看四爷这高风亮节,结果却要被苏小姐这么说,换谁睡不寒心啊! 啪! 啪! 啪! 一阵鼓掌声响起,一个人笑着拍着巴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着苏老四,笑着道:“谁说苏家四爷是凑数的?我看就这份心思,其余三个加一起也比不过你啊!” 苏老四眉头一皱,“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夏景昀笑着道:“重要的是,你到底是站哪头的?你的心思到底在什么地方?” 苏老四拧着眉毛,“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不要紧,我们拿证据说话就是了。” 夏景昀微笑着看着苏老四,“四爷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今日这样的场合,一直是大房左膀右臂的荀先生为何没来?” 苏老四面色猛地一变。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夏景昀,力挽狂澜 周遭的围观群众一个个表面沉稳,实则内心澎湃得不行。 这一趟算是来着了。 今天苏家发生的种种,那都已经不能叫窥探隐秘,而是实打实地接触到了最核心最刺激的东西了。 如果说昨夜是爬个墙头,听个墙根,今日这几乎就是站在一旁,身临其境地全方位环绕式观摩人家进退有据、收放自如的战斗,就差自己加一腿了。 这可是苏家啊! 云梦州断档式领先的第一豪族啊! 人生真的是如梦似幻,难以预见啊! 苏老四也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无瑕去欣赏对方的俊美,只知道这是他不曾认识的人。 他因为夏景昀的话而下意识变化的脸色,迅速归于平静,“荀先生不来的确是件蹊跷之事,但与我何干?总不能他也被我收买了吧?” “那你还是没那个本事的。” 夏景昀笑了笑,“苏四爷的心性果然不俗,这样都能稳住心神。也无怪乎你在下定决心要抢苏家实权之后,依旧能在二爷面前做小伏低这么久,硬是没让他看出破绽来啊!” 苏老四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苏家冬至宴欢迎的是贵客,不是伱这种恶意诋毁苏家,挑拨苏家内乱之人!来人啊,将这位公子请出去!” “慢着!”苏炎炎直接开口,毫不客气地道:“他是我的客人!” 先前发生了那么多事都坐在座位上老神在在的赵老庄主呵呵一笑,端起酒杯悠悠开口,“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赵老庄主虽不是苏家人,但作为曾经的帝师,又是苏老相公的好友,在苏家可以说是地位超然,他一开口,苏老四只能咬牙暗恨。 夏景昀的脸上依旧带着让苏老四觉得很欠揍的微笑,“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你当初确实发现你争不过几位哥哥,而且苏家家主之位稳固,你多点少点,其实影响也不那么大,所以,你也没办法,你只能尽力从中缓慢又小心地培养着自己的势力,任劳任怨,将所有的野心都藏进心里。” “但是,有一个契机的出现,让你开始有了希望。于是你开始了准备,开始慢慢利用你多年被派出去帮着二房处理各种事情的经验和资历,利用你通过这些年老实本分而赢得的信任,慢慢将这些东西都收拢到了你的手下。然后青山郡出了事,你便能恰好有个位置合适,也有意愿来青山郡的妻弟,于是在所有人都没在意的情况下,你将青山郡守之位收入囊中。” “再以要给点好处的理由,将三房在青山郡那些令人眼馋的产业和财富都收下。这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家主在位,苏家一切稳当,些许利益,总会慢慢再度达成平衡。但你知道,苏家很快就会出事。果然,家主就那么机缘巧合地中毒了,二房动心了,三房愤怒了,双方争起来了。但最终得利的,却是你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四。” “而现在,一切的发展也如你所愿,苏家这一辈只有你来挑大梁了。你所谓的支持大小姐就任家主,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游戏罢了。当你把权力尽数攫取到自己手上,她这个家主算什么?一个让你能够不被人戳脊梁骨的傀儡罢了。” “四爷,你说我说得对吗?” “哈哈哈哈哈!” 苏老四笑得直不起腰,甚至还夸张地抹了把眼泪,“依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我在暗中的谋划?在场这些支持我的人,也都是我的同伙和帮凶?” “我且不去说你这番话简直就像是故意往我头上泼脏水一样刻意而愚蠢,我就问你,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无端构陷,再是让人说话,也不该让人说出这样的话吧?否则这岂不是让一心为家族之人寒心?让这满堂贵客看笑话?” “你说得很有道理。”夏景昀竟也不慌张,缓缓点头,“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到了荀先生的身上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苏老四,“四爷这么大的事,一定是会尽力而为的,做了就一定有痕迹。我想以荀先生的本事,是能够在四房和你的心腹手下那儿,找到很多能够支撑我这番猜测的情报的。” “竖子尔敢!”苏老四面色猛变,朝着苏炎炎怒目而视,“我为了家族在前后奔忙,你竟纵容这等人欺我家中无人,阴谋寻隙,这便是家主的所作所为吗?!” 苏炎炎正要张口,夏景昀就已经抢先冷笑道:“四爷这扣帽子的功夫可真是熟练啊!你是为了家族在前后奔忙吗?再说了,身为家主,为了家族安全和发展,进行必要的问讯和调查,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怎么在你口中,就成了这般十恶不赦的罪名了?四爷这个家是不属于苏家呢?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话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荀先生来了!” 众人齐齐侧目,原本正待发作的苏老四也心头一跳,扭头看着一个身影从楼道口缓缓冒头。 荀先生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缓步上前,从苏家老四身旁经过。 来到夏景昀跟前,附耳说道:“只查到了一些小线索,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办?” “干得漂亮!” 夏景昀眼前一亮,一脸激动地伸手一拍荀先生的肩膀,这一拍给不少人的心跳都拍得一顿。 夏景昀哈哈一笑,看着苏老四,“四爷,你看,我就说荀先生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苏老四皱着眉头,“装神弄鬼,有什么话说出来啊!” “苏元杰!”夏景昀忽地神色一肃,直直地盯着苏老四的双目,缓缓而低沉的声音如君王令人恐惧的低语,“你和中京城那位在背后的勾当,真的要我全部当众给你抖落出来吗?” 苏老四的脸上登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和被那种自以为可以永不为人知晓的暗室阴谋被曝晒在阳光下的恐惧。 夏景昀声音陡然一高,厉声喝道:“我念你是苏家嫡系,是炎炎亲叔,要给你留几分薄面!念在今日是苏家冬至宴,不想苏家因你而彻底名声扫地!” “你若还算个爷们,就不要让炎炎一个晚辈,这般当众痛陈亲叔长辈的过失,背上一个犯上忤逆的指责!” “你若还有几分身为苏家儿女的血脉自觉,就不要让苏家这等丑闻被袒露在众人面前,任其指指点点,贻笑大方,成为苏家举族上下的污点和笑柄!” “如果你此刻还要嘴硬,那就不是在侮辱大家的实力,而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力了!” 他上前一步,气场全开,目光灼灼,“苏元杰,束手就擒,在族老会上,坦陈过错,还能饶你不死!” 满堂宾客都被这种煌煌气势震慑,看着这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年轻公子,暗生惊讶。 白云边站在人群前列,望着夏景昀,目光中满是痴迷和向往。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么,这不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画面么? 于众目睽睽之下,于堂皇高楼之上,尽情展露着自己的牛哔,成为无数人仰慕的对象! 可恨啊! 竟被他抢先一步! 一身大青衣的苏炎炎也凝望这身前的那道背影,她曾仰慕其诗才,想着见上一面,以全个念想。 后来当真正见面,又知其风姿气度和渊博学识,不过那时,依旧只当他是一个出众的同辈罢了。 但当此番,在她最困苦、最无助的关头,他主动前来,为她分析局势,陈说利弊,并且在此刻,挡在了她身前,将她安稳地护着。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那颗玲珑心上,慢慢滋生。 “哈哈哈哈!” 苏老四忽然放声大笑,厉声道:“束手就擒?坦承过错?重新当回一条任人驱使的狗吗?” 他看着夏景昀,神色中竟有几分彻底放下之后的洒脱,“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恨你。你们也不用知道我干了什么,我更不会告诉你们!我只有一句话,我的所作所为,我不后悔!” 他目光扫过苏家坞,扫过那一片宏伟壮阔的屋舍。 而后又看向那浩渺的洞庭湖,面对着那八百里的壮阔,他忽然笑了。 他笑看着众人,笑看着夏景昀,笑看着赵老庄主。 “我苏元杰窝囊了一辈子,如今却不想再窝囊了!” 话音一落,他拔出藏在靴边的匕首,猛地刺进了胸膛。 活得寂寂无名,那便死得轰轰烈烈吧! 在四周骤然响起的慌乱,和猛地扑来营救的人影中,他缓缓倒地。 倒在了苏老三的尸首旁。 生命流逝的最后关头,他望着头顶的房梁,听着耳畔的一声声惊呼,忽地释然一笑。 原来,我也不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人。 还有。 娘,我好疼啊! 夏景昀站在原地,抿着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具尸首,有些心有戚戚,又有几分如释重负。 隆冬时节,他的后背却已被汗水浸湿,因为但凡刚才没有唬住苏老四,今日就是骑虎难下的局面了。 他是真没想到苏老四做得这么缜密,荀先生居然没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只好硬着头皮演了一出戏。 好在演技还是过关的。 而简单的中京城三个字,就让苏老四真的以为他知道了最核心的内幕,从而将整个局面彻底掌控住了。 他的确是在赌,但并不是盲目地乱猜,而是从苏家的事情中,嗅到了一丝和泗水州那场叛乱相同的味道。 德妃、淑妃、勋贵中的吕家,能将这几方都算计进去,并且有所勾连的人,除了在中京城,还能在哪儿。 很幸运,他赌对了。 他扭过头,看着苏炎炎,想要如校园偶像剧那样回眸一笑,但想到人家连着死了两个亲叔叔,恐怕有点笑不出来,只好生生憋住笑容,微微颔首。 苏炎炎眼含悲戚,点头回礼。 一对场中最出色的年轻人,在这一瞬间,仿如心灵相通。 当然,对这个称呼,白云边肯定是不认同的。 他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场中的变故,心里一阵热血澎湃。 三言两语,骂死罪魁,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传奇! 继而,他又忍不住生出一阵艳羡,这场面,怎么没有轮到他这位天生的主角呢! 至于其余众人,谢胭脂自然是两眼放光,一如既往地崇拜着自家公子,想着这样的人儿如今是属于她的,忍不住夹了夹双腿。 陈富贵一脸惊讶,饶是他一再拔高自己对公子的期望,但这番表演还是太过震撼,让他有种彻底折服的感觉。 而对于旁人而言,更多的还是看着这位自刎当场的苏家四爷。 原本以为这会是最后的大赢家,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尽数被震惊的楼顶,方才气晕了过去的苏家二爷悠悠醒来。 “苏元杰,你给我出来,别以为你赢了!今天我要让你这头白眼狼涨点教训!” 方才丢了大面子的苏家二爷愤怒地咆哮着,要向众人展露着自己的坚强和韧性。 但是,他渐渐发现,周遭人望过来的目光,怎么这么古怪呢?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欢宴尽,晴天霹雳 “死了?” 苏家二爷站在老四的尸首前,眼中满是震惊。 而当他的目光稍稍右移,瞧见老三的尸首就在几步之外,骨子里的血脉亲情终于擦亮了一直被权力蒙蔽的心神。 大哥病,老三死,老四亡,相亲相爱的四兄弟,忽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种莫大的悲凉瞬间将他笼罩,过往种种,每一声欢笑,每一次欢聚,都将他的心往暗不见底的深渊拖上一寸。 他的脑海里,再没有半分争权夺利的念想,有的只是无尽的后悔和自嘲。 他仿如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散尽了毕生意气,颓然跌坐在地。 苏炎炎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感同身受的悲哀,轻声道:“荀叔叔,将二叔请下去吧。” 不管此刻他再是忏悔,再是悲哀,终究残害亲兄弟的罪名是在众人眼前成立的,若是成王败寇倒也罢了,此时此刻,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而在老三、老四接连身死,老二失去绝大多数支持的情况下,苏炎炎这位本该是顺理成章的家主继承人,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有资格跳出来说三道四。 她的命令很快被执行,而随着苏家二爷被带走,荀先生趁机立刻带人去扫尾,岳阳楼上重归了安静。 只有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和场中那显而易见的压抑和小心,还残留着方才纷争的余韵。 “今日让诸位贵客见笑了,请入座。” 苏炎炎终究显示了过人的素养,立刻调整了心绪,撑起了场面。 随着一杯酒下肚,众人的心也跟着落回了肚子里,而藏在心底的好奇也在酒液中浮起,再难藏住。 “大小姐,我等见这位公子器宇轩昂,雄姿英发,颇为心折,可否为老朽及诸位介绍一番啊?” 果然,众人开始好奇起夏景昀的身份来了。 如果这时候,夏景昀亮明身份,定然能够引得众人遐思,也在某种意义上,完成德妃一系与苏家的初步绑定。 但是,夏景昀到底是心软了,又或许是一个出于高段位渣男的本能,他没有选择在这时候急吼吼地表明身份。 他主动笑着拱手,“在下只是一位仰慕大小姐风采的无名小卒.” 但没曾想,苏炎炎却直接打断了他,开口道:“他叫夏景昀,是德妃娘娘义弟,是崇宁二十三年泗水州乡试解元。” 顶楼这潭微澜的水瞬间沸腾了。 议论声瞬间大作。 能坐在此间的,那都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别的不说,这消息都是灵通的。 如今朝中,二妃争宠,争的是后位,更是日后的大宝。 原本处在绝对下风的德妃娘娘,借着泗水州的乱局,回去省亲,办好了差事,还镇压了叛乱,一番举止赢得朝野赞誉,回京之后,进位超品皇贵妃,在后位空悬的情况下,独领后宫,声势大振。 同时,淑妃幽囚,吕家重创。 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在忽然之间就迎来了陡然的转变。 这当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身影。 那就是德妃娘娘在泗水州新认下的那个义弟:夏景昀。 尤其是在他出乎所有人意料,拿下了泗水州解元,初步拿到了官场正式入场券之后,这个人,已经被许多关注朝局之人视作一颗必将冉冉升起的新星。 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苏家的冬至宴上。 而且,与苏家大小姐走得如此之近。 这莫不是意味着,苏家和德妃之间 无尽遐想在众人的脑海中翻腾。 但有一个人例外。 白云边扭过头,看着坐在他身后的夏景昀,面上怒容明显,“好一个泗水州解元,好一个德妃义弟,是本公子瞎了眼!” 夏景昀连忙道:“白公子,你听我解释啊!” 白云边冷哼一声,分明是【你最好快点解释】的动作,却偏偏摆出一张【我不听,我不听】的表情。 “白公子,若是我一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你看看,有谁会把我当单独一个人吗?都觉得我是带着我阿姊的意志来的,会多思虑一番。我若是一上来就亮明身份,恐怕白公子伱也会对我敬而远之吧?我们还怎么能有这么多动人的故事,这段珍贵情谊又从何而来呢!” 白云边神色微滞,瘪嘴道:“装饰得再好的欺骗,也终究是欺骗。” “白公子,你需体谅我的苦衷啊!我们还说好了要一起去救苏大人呢!” 白云边一愣,“什么时候说好的?” “啊?”夏景昀也一愣,“我还以为白公子与我一样,都会感念苏大人的指点之情,会为他奔走,想法脱困呢,莫非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云边嘴角抽了抽,“本公子的意思就是,这等事情自是心意相通即可,何须言语惺惺作态。” “白公子高义!”夏景昀笑着道:“那这点小事,想来伟量大器的白公子更不会介意吧?” “哼!”对大器这个赞誉很是满意的白云边傲娇一哼,不再多说。 另一边,苏炎炎让众人稍稍议论了几句,接着开口道:“夏公子适逢其会,又智计过人,为我苏家化解危难,如此情谊,我苏家自会记得,我日后也定有厚报奉上。” 以苏炎炎的才智,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夏景昀背后所牵扯的东西。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旗帜鲜明地表态了,没有忌讳,没有委婉,有的只是清晰的知恩图报和坦荡的真心实意。 这番举动,这番言辞,自然也让夏景昀心头一暖。 而旋即,苏炎炎自然地转开话题,“今日之事,我苏家自会查明缘由,苏家上下也定将重归宁静,各位与苏家之交流、合作等,也自将稳固而长远。” 她端起酒杯,“诸位,共饮此杯,让我们共祝属于在座每一位的美好明天。” 众人轰然答应,纷纷举杯。 而后便是进入了冬至宴的正常节奏,虽然苏炎炎没有主持冬至宴的经验,但是也跟着父亲参加过,知晓其中流程,将一切安顿得有条不紊。 而随着一杯杯酒水下肚,众人也冲散了先前那些动乱的阴霾,开始进入了一场酒宴交流正常的节奏。 许多人都起身敬酒,整个场中,除开苏炎炎以外,最受追捧的人自然就是夏景昀了。 不管要不要押注,但喝上一杯,结个善缘,留个口子,也是很多人愿意做的事。 夏景昀很上道,在别人来敬酒的时候,都会主动介绍一下白公子。 对方基本都会很夸张地表示,“哎呀!白公子,久仰大名啊!” 白云边傲娇地点了点头,等了片刻,没见对方有动作,一扭头,人家已经跟夏景昀碰起了杯。 (* ̄︿ ̄) 一场冬至宴,就这样,以忧虑开始,以动荡发展,最后以欢乐结束。 在局势抵定的情况下,苏家上下似乎也有了主心骨,众人按照成熟的接客,咳咳,待客流程,将一众宾客都妥善安置好了。 苏炎炎亲自陪着夏景昀回了他们在苏家暂住的小院。 “夏公子,不妨多盘桓两日,待我将诸事稍作安排,再设私宴,以谢公子。” 夏景昀点了点头,没有扭捏,“好。听闻苏家藏书颇丰,不知可否入内一观?” 苏炎炎自然没拒绝,吩咐侍女去找人安排。 正说着,一个大房管事匆匆跑来,“大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何事?” “家主.家主他.醒了!” “真的?”苏炎炎面色一变,脸上是满满的惊喜。 而原本轻松悠闲的夏景昀,却勃然变色,后背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闪过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共登山,利见大人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要分时机的。 就如同曾经在泗水州,面对着郑天煜的行为举止时一样,夏景昀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 苏家家主出事了,就像一根导火索,引出了后面这么多事。 但就在这么多事,以一种惨烈的代价得以解决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的苏家家主恰好就醒了。 你若说这里面没点东西,夏景昀都觉得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难不成这位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寄情山水的苏家家主,才是真正在最幕后的那个人? 这也不对啊! 他都是家主了,他能得到什么? 得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态,能让他暗中操纵,让事情发展成这样,牺牲两个亲弟弟的性命? 而且,苏家老四跟中京城那位依旧藏在暗处的布局大师有所勾结,那是苏老四用性命证实了的事情,难道说那位跟苏家家主也有勾结? 或者,有没有可能是苏家家主知道了此事,顺势而为? 但是,绕来绕去,还是那句话,他图什么呢? 他本身就是家主了,权力和威望完全不是苏炎炎能比的,真要想清洗家族、整肃家风,只需一句话即可,何须用如此手段? 思来想去,夏景昀依旧想不明白其中关键,索性放弃。 这是他向来的习惯,一条路走不通时不要想着硬怼,换个姿势,换个场景,说不定就能水到渠成了。 苏炎炎早已走了,他便拉着白云边一起,去了苏家坞中的藏书楼。 因为苏炎炎差人打了招呼,夏景昀和白云边很顺利地进去了,并且还获得了很高的权限,三层藏书楼,除了最顶楼不能去,其余所有书籍都可以随意翻阅。 别看白云边性子奇特,但一身才学还是不假,实打实的一州解元,夏景昀更不用提,两个年轻人虽然满怀心事,但手里捧着书,很快就心神沉浸其中。 夏景昀主要看的是些地理、山川、民生、历史一类的书籍,还是当下既定的思路,先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下这座天下,才能在未来那看起来越来越可能到来的乱世中,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白云边就不一样了,只盯着那些名人轶事,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眼前一亮,显然就是又看到了一个名场面,幻想自己是其中主角了。 日头偏转,用一道金灿灿的霞光和湖水告别,缓缓沉入山林。 夏景昀也在腹中雷鸣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暂且放下了书。 回去吃了点东西,他又回了藏书楼。 这一次白云边没跟来,今日收获已经太多了,他需要好好消化一番,才能学以致用。 夜深寒重,夏景昀才从藏书楼里走出,和早早等在外面的陈富贵一起,回了院子。 “陈大哥,辛苦你了。” 陈富贵笑着摇头,“先前胭脂姑娘跟我说,能与公子一起是她的荣幸,我只当是她自轻自贱或是情根深种之言,但如今看来,的确如此,所以公子切莫如此言重。” 夏景昀哈哈一笑,“白公子可能会很喜欢你这番话,但对我而言,我们就是大道同行之人,这等话就过了。” 回了小院,谢胭脂早早准备好了热水,沐浴之后,她帮他擦干身上的水,他帮她. 一夜无话。 当天光重新亮起,太阳并没有现身,洞庭湖在给了几日不合时宜的暖阳之后,终于用厚重的水汽化作云层,给本该雨过天晴的苏家坞上空,布上层层阴霾。 没有了阳光,这湿润的风,就仿佛能刮进骨缝里一般,透着由内到外彻骨的寒。 夏景昀也加了一件黑色披风,长身而立,随着营养的恢复和日夜的操劳,已经彻底褪去了曾经的虚弱,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挺拔的身姿,风微微摇晃着他的发梢和衣角,很美。 和肃杀的凛冬,也很配。 当苏炎炎来到小院的时候,也被眼前的画面弄得美目泛彩。 “夏公子风姿特秀,萧肃爽朗,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夏景昀笑着道:“想来大小姐也体会到了我们看伱时的心境了。” 苏炎炎掩嘴轻笑,“这么说话,会不会显得太自信了些?” 夏景昀嗯了一声,“于我而言确实是,但于大小姐而言,却是当仁不让,理所应该。” 苏炎炎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仿如这天色也亮了几分。 “我来这儿可不是来听你说好听的话的。有两个事情与你言说。” “不如我们进去说?” 苏炎炎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第一个事情是,我前日已经传书州城,昨夜收到回信,元尚叔已经被释放,罢官还乡,虽官职未能保住,但终究还是留住了清白之身。” 夏景昀一听,登时面露惊喜,拱手道:“多谢大小姐。” 苏炎炎摇了摇头,“夏公子无需客气,元尚叔是我苏家人,这本该是我们应做的,只不过碍于前些日子的族中纷争,让他多受了委屈。自不能拿此事在你面前做人情。” 夏景昀一听也就没再客套,“那第二件呢?” 苏炎炎的笑容收起,神色变得郑重,“父亲要见你。” 夏景昀心头悚然一惊。 苏家,大房。 苏炎炎坐在闺房里,魂不守舍地看着窗外。 侍女端来茶水,笑着道:“小姐,家主已经醒了,最难的时候不都过去了吗?为何还这般愁眉苦脸?” 苏炎炎没有说话,昨夜乍闻喜讯之后的惊喜慢慢沉淀,理智悄然回归,她也从中发现了蹊跷所在。 但子不言父过,有些话她不能说,但有些人她还是想要担心一下的。 当顺着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屋脊,苏家坞那座显眼到绝大多数人都曾远观过,但极少有人能够亵玩过的山道上,正有三人缓缓登山。 一个是今日主宾夏景昀、一个是前来作陪的赵老庄主,另一个则是此间的主人,那个在床上“昏迷”了数日的苏家家主,苏元正。 三人就这么走着,谁也没说话,山道之上,只有细微的呼吸喘气声响起。 夏景昀忽然停住脚步,一旁的赵老庄主和苏家家主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看着苏家家主那张红润的面庞,夏景昀拱手一礼,“苏家主,此间说话方便否?晚辈有个问题想问。” “此山为我苏家禁地,放心说就是了。”苏家家主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憋到什么时候,是想问我为何带你登山?” 夏景昀摇了摇头,有些颇为不礼貌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我想问,苏老相公是不是没死?” 苏家家主那自信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哈!”赵老庄主放声一笑,拍了拍夏景昀的肩膀,“上去吧,上了山你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说山腰还有些嫡系族人能够被召唤上来,那么山顶就是苏家的绝对禁地了。 因为在老相公死后,他的墓就被直接建在了山顶之上,日夜眺望着八百里洞庭,用那浩渺烟波致敬一生豪情。 夏景昀就在苏家家主的带领下,穿过了层层关卡,走到了山顶之上。 山顶上有一座墓,修得挺好,但对于苏家这样的家世而言,又显得寒酸了些。 如果在今日之前,夏景昀瞧见这一幕,或许会觉得,那是苏家觉得老相公死得太憋屈,故而停棺于此,准备今后报复回来之后,再将其归葬在祖坟之中。 但如今,看着那墓碑,夏景昀心头升起的是另一种想法。 苏家家主走到墓旁,拧动了一个机关,墓室面前的石板无声滑开,露出一条狭长幽深的通道。 苏家家主看了夏景昀一眼,一伸手,“夏公子,请。” 夏景昀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入,似乎半点没带怕的。 赵老庄主笑看着苏家家主,“你说说你,人家都猜到了你还能吓得到人家吗?” 说完迈步跟上,苏家家主叹了口气,跟着走进。 石板缓缓关上,严丝合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幽暗的密道中,应该是建着有通风口,并不觉得憋闷,沿途摆着些夜明珠散发着足够看清前路的微光。 走了约莫百米,眼前豁然开朗。 光线自山腹的孔洞中洒下,一道溪水沿着开辟出的轨道,缓缓流淌。 四周点缀着花草,一座拱桥搭在其上,在这山腹之间,硬是造了一个富贵人家正常的院中景致。 走过拱桥,推开一道门,眼前的一幕,让饶是见识广博的夏景昀都惊讶了。 只见眼前天光大亮,大片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的玻璃洒入,山腹之中,被掏出了一个百平左右的空地。 四间精舍、一方庭院、满堂花草。 一个老人坐在一张桌前,怀中抱着一只胖胖的黑猫,微笑着看着他。 夏景昀上前,深深一礼,“晚辈泗水州夏景昀,字高阳,拜见苏老相公!” 下一章稍晚个把小时,要好好琢磨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墓中对,再获强援 “去玩吧!” 这位本该在几年前就被继任的秦相逼死的苏老相公将怀中黑猫抛向一旁,猫儿欢快地跑得不见了踪影。 然后他才看着夏景昀,似乎对他能一口叫破自己的身份并不奇怪,“夏小友,来喝杯茶?” “多谢苏老相公。” “你们两个自己坐就好了,还要我招呼啊?” 赵老庄主笑着坐下,四人当中最拘束的反倒成了苏家家主。 苏老相公看着夏景昀,“冒昧将夏小友请来,是我有三个问题想问问。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们一人一个,你先问,如何?” 夏景昀闻言点头,“苏老相公高风亮节,晚辈自无不可。” 他深吸一口气,“苏老相公假死之事,有多少人知晓?” “都在这儿了。”苏老相公指了指这张桌旁坐着的人,“而且这并不叫假死,当一个人被世上的人遗忘和忽略,不管他肉体还在不在,他都已经死了。苟活至今,一是恋栈尘世,二是不舍家族罢了。” 他看着夏景昀,“那么,该我了?” “老相公请讲。” “伱来这儿,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德妃的意思?” 夏景昀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简单,开口道:“的确是适逢其会,晚辈本意是化名游历,入京赶考,没想到在云梦州就快耽搁了一月。但苏家之事,我也确存了为阿姊助力,想要和苏家结个善缘的心思,才会在离开了苏家坞之后,又返回来帮助大小姐。” 苏老相公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该你了。” 夏景昀看着眼前的老人,脑海中有着片刻的犹豫,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苏家各房的争斗,是否是老相公故意放纵的结果?” 这话一出,赵老庄主依旧老神在在,但苏家家主却是一脸紧张,让苏老相公很嫌弃地瞪了一眼。 “故意放纵谈不上。” 苏老相公叹了口气,“但苏家确实应该被好好上一课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的大族,就如同稚子持金过闹市,迟早会被人吃干抹净。若是世道太平也就罢了,如今人家都谋划到自家身上来了,还不懂得团结一心,严阵以待的道理,只怕乱世一起,整个苏家都会没了。” 夏景昀微眯着眼,“即使以两个亲儿子的性命为代价?” 话音一落,苏家家主拍案而起,“夏公子!注意你的言辞!” “坐下!”苏老相公嫌弃地瞪了长子一眼,“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当了这么多年家主,还是没一点气度。” 就如夏景昀印象中,许多能干而强势的家长一样,他们的子女多半都生活在阴影之下,而渐渐变得唯唯诺诺,看来这位苏家家主是又一位受害者。 但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苏老相公,等着他的回答。 苏老相公神色淡然,似笑非笑,“这个问题,可就是第三个了,真的要我回答吗?” 夏景昀点了点头。 苏老相公眉头一挑,叹了口气,也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他像是补救解释又像是自我开导般轻声道:“但我事先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夏景昀沉默了片刻,也不见喜怒,“请老相公发问。” 苏老相公缓缓道:“经此一事,我的情况恐怕会藏不住了,你不必多问原因,你的三个问题已经问完了。你这一次,想跟苏家结个善缘,没问题。” 他叹了口气,“陛下早不是当年那个陛下了,民生凋敝,贪腐横行,奸臣当道,各怀心思,再加上军神老矣,再不想办法治理,乱世怕是真的将至了。” 一双老迈但尚且清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夏景昀,“苏家也要未雨绸缪。我可以押德妃,但你要说服我,给我一个能让我满意的理由。” 苏家家主面色微变,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夏景昀,颇有一种让你小子嘚瑟,这下子傻眼了吧? 道理也很简单,眼前这位老人是什么人? 是稳居相位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一手主导了崇宁朝前期隐隐的中兴局面的崇宁朝第一重臣。 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甚至都死过一次,除了体力,心智、阅历、见识哪一样不是当世最顶尖的几个。 夏景昀一个还未满二十的小伙子,在这般突兀的考验下,想要说服这个老人,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赵老庄主都忍不住道:“伯元兄,你何等身份阅历,他才多大,年轻人冒犯了一下,你这反应也大了点吧?” 苏老相公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夏景昀,“年少英才,欲成非常之事,当有非常之能。别觉得老夫刁难你,多少人想来这儿跟老夫谈这一场都没机会。” 夏景昀自然知道这事情的严肃,但他更知道其中蕴含的巨大机会。 曾经泗水州州牧卫远志加入德妃一系的阵营,就让阿姊高兴了许久。 苏老相公,那可是十个卫远志绑在一起都比不上的。 更不提他身后的苏家。 若是能将苏家拉上战船,德妃一系这条大船瞬间便有了一块压舱石。 那数千族兵和百年经营,让所有人能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也有了一条退路。 现在的问题就是,该如何让其满意。 他看着苏老相公,“我需要想一会儿。” 苏老相公点了点头,“一炷香之内。” 说完忍不住瞪了一眼还愣在一旁的长子,“你是要我去点香吗?” 堂堂苏家家主只好委屈巴巴地起身,找来香炉,点燃了一根线香。 青烟袅袅,静心凝神。 夏景昀抿着嘴,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一根香缓慢但又坚定不移地向下燃烧着,在场三人都没有那般浅薄地嘲讽或者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就在它快要燃尽时,夏景昀开口了。 “老相公以为,当今朝中,德妃敌人有哪些?” 苏老相公直接瘪嘴,“有话说话,老夫没兴趣陪你搭话。” 赵老庄主笑着帮他解围,“无非东宫、秦相、淑妃,三方而已。” 夏景昀感慨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也不再装逼,老老实实道:“三方为敌,但敌有轻重。” “太子乃先皇后所出,幼年便正位东宫,如今已有二十余年,看似根深蒂固,实则早已危如累卵。天下岂有二十年之太子,子不能登基而如意,父不能安心而放任,父子相疑、成见已深,太子被废不过早晚之事。如今后位之争,便是陛下在为此事营造声势。若太子引颈就戮,则其威胁自消,若其犯上作乱,则其名分顿失,无论如何抉择,他都再是威胁。” “至于秦相,其虽为百官之首,权势滔天。然其执政七年有余,国朝每况愈下。若论权谋或许的确难有匹敌,但其不思经世济民,反倒为了逢迎陛下,做了太多恶事,陛下赏了他这个位极人臣的辉煌,但当国朝不稳,不得不有所作为以平民愤之时,他便是那最合适的替罪羊。” 苏老相公眨了眨眼,“你小子不会是知道我与他的恩怨故意说来讨我欢心的吧?” 夏景昀坦然点头,“有这么点原因。” “哈哈哈哈!”苏老相公忍不住笑了几声,“你倒是真有点意思。”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那淑妃呢?吕家身为勋贵之首,她身后可是有着整个勋贵集团的倾力支持,这些勋贵与国同休,枝繁叶茂,不论是兵、政、钱粮、人才、士林名声,样样不缺。淑妃本身也貌美如花,深受陛下宠爱,你的义姊,出身不过一地方小户,全赖陛下恩宠,只要失宠,便是万事皆休。你们有的人家都有,你们没有的人家也有,你们凭什么斗得过人家?” 夏景昀沉默片刻,“有纸笔吗?” 苏老相公点了点头。 这一次苏家家主学乖了,立刻站起来,弄来笔墨。 夏景昀摊开纸,直接开始写了起来。 坐在他两侧的赵老庄主和苏家家主忍不住侧目,两人皆是眼前一亮。 苏家家主是瞧着那字着实不错,透出一股自成一派又技法纯熟的气度; 而赵老庄主则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 【今后位空悬,二妃争夺,其势胶着,然余窃料之,淑妃有六败,德妃有六胜。 淑妃出自世家,繁礼多仪;德妃体任自然,亲和宽礼,此道胜一也! 淑妃名盛而善妒,位高而才薄,但失其家,则一无用之妇人;德妃秀外而慧中,善内而明外,不借外力,而成后宫之统帅,此能胜二也! 淑妃因累世之资,广施财帛以邀人心,善弄权术而收名誉,归附赞颂者,多趋炎附势之辈,追名逐利之属;德妃以至心待人,推诚重义而聚英杰,知人善任乃得俊才,与有功者无所吝,与齐心者无所藏,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三也。 淑妃因勋贵而起,任人唯亲,然勋贵之属,多为国朝之蛀虫,其必有争权夺利、谗言祸乱;德妃自寒微而发,唯才是举,聚拢左右,皆是明德多智之士,故能上下同心,同舟共济,此部胜四也! 淑妃勾结叛贼,暗害无当军,其事确凿,中枢共知,此为其污而不为天下义士所喜;德妃直面叛军,临危不惧,镇压叛乱,天下皆闻,中枢盛赞,若事不协,孰轻孰重,不言自明,此义胜五也! 淑妃之子,年方五岁,德妃之子,年满六岁,一岁之差,长幼之别,此名胜六也! 有此六胜,淑妃何得而胜耶! 欲在此二者中择一而从之,岂有因淑妃而弃德妃之理耶!】 放下笔,夏景昀将这张对比鲜明的纸递给了苏老相公。 苏老相公抬眼一扫,神色陡然一凝。 认认真真地读过几遍,他轻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他小心地放下这张纸,神色之间,露出几分郑重,不再是如先前那般居高临下的姿态,“这一篇足以让我同意下注德妃,但是我总觉得还差了点。” 夏景昀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还有几句话,我未与老相公言说。如今天下,已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我们在朝堂之上的争夺,实际上都是在为了今后乱世到来时做准备。” “如今阿姊掌握着泗水州,上下官吏都换上了自己的人。苏家在云梦州有着这样的底蕴,关键是两州相邻,且同具天险。若跨有二州,一朝天下有变,便有据之而望天下之资本。这一点,是你与任何势力联手,都无法达到的。” 苏老相公眯起眼睛,“你就这么肯定一定会有乱世出现?” 夏景昀道:“我虽年幼,但也曾读史,为何以往之王朝皆亡于三百年之期?无非就是因为问题已经积累到了无法通过内部变革调和的地步,只能通过外力将其打碎,随着秩序崩塌,原本的既得利益者被迫消失或者让渡出大部分的利益,来达到平衡,再死上许多人,这个天下就又是一张白纸。” “经历了几十年的兴盛之后,勋贵、官僚便又和曾经一样,开始腐化、堕落,兼并土地,破坏各种建国初期的制度,这时候,若无大智大勇之士为其续命中兴,或许便只有两百多年之寿数,若得中兴,便能再苟延残喘到三百余年。而后彻底无法解决。这大夏朝也是这般,哪怕得军神续命数十年,也到了难以为继的日子了,可叹世人依旧如那过往的许多次王朝末年一般,低头在朝廷的泥泞中死命争夺那蝇头小利,而不知天时之变,。” 他轻叹一声,“时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妙哉!”苏老相公终于不再藏掖心头的欣赏,击节叫好。 “好一个【时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缓缓吟诵,他看着夏景昀,“想我一生,自诩天下英杰,但在你这个年纪,也比你差之远矣!有你相助,德妃何愁大事不成!”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苏家,便与你赌这一局!” 夏景昀微笑道:“天时一变,秦相必倒,届时苏老相公自有广阔天地而得逍遥,而这一天,必不会很远。” 被说中了另一层心思的苏老相公扭过头,看着玻璃外的天光,怔怔出神。 删了好几稿,隆中对、m选都琢磨过,后面觉得还是写得简单些更合适。 求个票,or2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收获满满 过了良久,苏老相公收回目光,不再掩饰心头赞赏,颔首而笑,“若是你是我苏家后辈,我也能彻底放手安享天年了。” 这还不简单,我直接可以喊你爷爷. 他心头嘟囔一句,开口道:“那要不这样,我对苏大小姐仰慕已久.” 苏家家主眼睛一瞪,不顾自己一贯尊重并敬畏的父亲在旁,忍不住呵斥,“你小子想什么呢!” 我跟苏姑娘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轮得到伱.哦,岳父啊,那没事了。 说到自己苏家的掌上明珠,苏老相公也变得没那么好说话了,“等你中了一甲,此事也不是不能考虑。” 夏景昀瘪了瘪嘴,“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你都陪我赌这么大了,再将炎炎嫁给别人是不是不厚道了?” 苏家家主心头那个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你还真是自来熟,够亲近啊! 这还没怎么呢,就炎炎了,真要点了头,你是不是就要上手上嘴,得寸进尺啊. 一想到那些可能的画面,苏家家主登时觉得刚刚开始有些顺眼的夏景昀立刻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苏老相公自然不会如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般气度浅薄,只是淡淡道:“她也可以不结亲。” 夏景昀:. 姜还是老的辣,脸皮还是老的厚啊! “行了,不说炎炎的事了。” 苏老相公点了点桌子,将话题重新拉回来,“今日大家都在,说点正事,你此番入京,苏家便拿些见面礼给你,帮忙转赠给德妃。” 夏景昀也只好收起心头对儿女情长的思念,认真地谈起了事情。 而随着这么一谈,他也才知道,自己方才那些洋洋自得的话,实际上在这两个浸淫宦海多年的老狐狸面前,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年龄为他加了分。 这官场的门道和隐秘,还多着呢。 山腰之上,一道暗门缓缓打开,苏家家主领着夏景昀和赵老庄主从中走出。 夏景昀啧啧称奇,不愧是大族啊,就连修个密室都建得这么缜密,若是极端情况下,有人从墓碑那边发现了他们进了密道,想要守株待兔都不可能。 底蕴真的就无声体现在这些方方面面。 其实如淑妃身后的勋贵家族也是一样。 说起来,自己那所谓的六胜六败论,和原版的十胜十败论,无非都是刻意壮胆居多,但好在听这话的对象都不是一般人,都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大房的院子出现在眼前,苏家家主看着赵老庄主,礼数周全,“老庄主,下去用点茶?” 夏景昀:. 岳父,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我就惦记一下你闺女,你怎么还能生气了呢? 赵老庄主自然看懂了其中关节,呵呵一笑,“不了,我陪夏小友走走,你自去忙吧。” “那晚辈告退。” 说完苏家家主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夏景昀,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赵老庄主笑了笑,“呵呵,你也别生气,他心里本就不好受,你又这么臭不要脸地觊觎人家的掌上明珠,没骂你已经算是涵养不错了。” 夏景昀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那是,我怎么会跟岳父大人置气呢。” 赵老庄主愕然,旋即摇头,决定不再跟这个胆子奇大脸皮奇厚的家伙纠结男女情事,转移话题,“你是怎么猜到那个事情的?” 夏景昀道:“这并不复杂,苏家家主苏醒的时机太过蹊跷,动机也很怪异,于他自身的辈分,很难站在全族的层面去看待几个兄弟与亲女儿之家的争锋,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有个额外的外力来促使他做了这个决定,今日他不在家中谈事,而是带我登山,我基本就确定了。” 赵老庄主点了点头,“此事确实是伯元兄在背后安排的,他在族中另有一个神秘眼线,我亦不知其身份,蹊跷中毒的当日,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而后为其解毒,并秘密安排了此事,我也是他叫来镇场子的。” 他轻声道:“我是赞同他这般做法的,苏家这样的大族,内部真的是太多的肮脏和不堪了,接下来,苏家上下也会迎来一场大清洗,为了接下来的动荡做好准备。不过这跟你关系已经不大了。” “怎么关系不大呢,我现在是苏家女婿。” 赵老庄主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怎么就绕不开了呢!” 夏景昀嘿嘿一笑,声音一低,“老庄主,跟我说说咱们那位陛下呗?” 赵老庄主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缓缓道:“陛下年轻时候,游历河山,还是多见民生疾苦,对朝政颇为不满,踌躇满志,故而登基之后,励精图治,隐隐有中兴之相。但是。” 他叹了口气,“久居皇城,威福日久,瞧着的都是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之人,便也渐渐忘了这个天下生民的样子,当起了那个纵情享乐,沉醉在自己盛世美梦中的独夫。”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会觉得我和伯元兄真是自己累了,便归隐山林的吧?” 夏景昀心头悚然,瞬间更明白了一些东西。 “好了,这些话本来是伯元兄要跟你说的,但他毕竟年纪比我大点,人又懒了,就只好我跟你言说了。” 赵老庄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这一趟,你也算是收获满满了。” 夏景昀扭头看着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老庄主不是还没押注嘛!” 赵老庄主伸手指着他,“你啊,这脸皮是真厚啊!” 夏景昀不依不饶,目光灼灼。 赵老庄主无奈道:“我这一身本事,炎炎丫头学了一小半,剩下就剩点搜集情报的能耐了,你手边有合适的人,扔给我,我给你教上一年,保管你在情报信息之上,不会落后于别家。旁的事,我是真不想太掺和了。” 夏景昀大喜,“多谢老庄主。来,老庄主,我扶着你,走路别摔了。” “老夫山路走得比你多!” “那不一样,万一您老今天见到我这么好的后辈,心里太过开心激动,一下子踩空了呢?” “你是不是有点过于不要面皮了?” “在您面前,我就是个小孩子,哪有什么好装的。” 慢慢走下山,夏景昀将赵老庄主送回住处,刚刚坐下,白云边好奇凑上来,正要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族兵守卫恭敬的问候,“大小姐!” 白云边幽怨地看他一眼,默默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坐到了一旁。 也不知是幽怨没满足他的好奇心,还是幽怨苏炎炎还没等他爱答不理就三天两头往夏景昀这儿跑。 苏炎炎走进来,瞧见夏景昀,微微松了口气,神色也恢复了从容,“夏公子今日与家父谈得还好?” 夏景昀点了点头,倒没敢当着苏炎炎的面叫岳父,“令尊气度儒雅,让人如沐春风,怎么可能谈得不好。” 白云边在一旁杵着不走,苏炎炎也不好追问到底谈了些啥,只好说起了另一件事,“元尚叔明日便到了,届时族里不方便给他办接风宴,夏公子和白公子与元尚叔交情深厚,可否替我接待一番?” 夏景昀自然点头答应。 他心里还有个念头,如果苏元尚成了一介布衣,他倒是很想将这样一个才华出众,能力不俗,同时还兼有血性的能臣推荐给阿姊。 一顿酒,喝完再走,时间也刚好合适。 而苏炎炎这般做,很有可能也是猜到了某些可能,在做顺水人情。 夏景昀还是不会只觉得自己聪明,而把别人都当傻子的。 他开口问道:“苏姑娘,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夏公子是想问我们怎么将其救出来的吗?” 夏景昀点了点头,并不为苏炎炎的聪慧感到意外。 “很简单,我们传讯差人去了骆家,做了补偿,让他们撤了诉,很多事情,民不举官不究,子规县令又滑头,知晓此事未下定论,并未正式归档卷宗,所以从程序上说,元尚叔的罪责就轻了许多,而后,再找了些关系,依照大夏律,仅追究了渎职之责,罢官还乡。” 说完她自嘲一笑,“这种事,其实我们也知道算不得什么正义,甚至有些枉法,只不过” 夏景昀开口道:“我不是什么深怀理想主义信念的愣头青,苏家这般已经做得比其余的豪族和大族温情和克制得多了。” 苏炎炎温婉地笑着,双眉如远山起伏,双眸似星光闪耀,“夏公子说话,总是让人这般舒服。” “苏大小姐,明日我们就在这院中宴请吗?” 白云边看不惯这对“狗男女”在他面前勾勾搭搭,关键还不带他,开口打岔。 苏炎炎当然能将心头那点浅浅的遗憾藏得很好,点头道:“嗯,明日只需吩咐外面守卫,自有酒菜送上。” 白云边点了点头,“好,我们知道了,苏大小姐无需担心,请回吧。” 夏景昀:??? 苏炎炎:??? 夏景昀旋即聪明的大脑一转,“也好,白公子要休息,我送送苏姑娘吧。” 苏炎炎犹豫了一下,“多谢夏公子。” 白云边:??? 看着那对般配的背影并肩离去,白云边心头就一个念头:失策了。 —— 山顶墓中,院子里,去而复返的赵老庄主和苏老相公对坐。 一个先前并未现身的老妇人在一旁默默为他们斟茶。 赵老庄主看着苏老相公那张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脸,认真道:“伯元兄,真的就这么赌了?” “不赌不行了。” “为何。” 苏老相公平静地看着桌面,“我死了两个儿子。” 一旁的老妇,起身缓缓离开。 赵老庄主看着她的背影,才发现,一旁的屋外,多了个香炉。 青烟袅袅,像是人说不尽的哀思。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蹶不振 在苏家坞里,夏景昀当然不可能跟苏炎炎发生什么。 人家姑娘愿不愿意都先不谈,光是苏家家主遍布四周的眼线就让他觉得,他要是敢牵一下苏炎炎的手,可能就会被撵出苏家坞。 但他还是低估了某个人保护白菜的心,刚走出来不到几百米,刚吐槽完白云边,还没来得及说点引动心绪,加深感情的段子,苏炎炎就被匆匆赶来的苏家管事叫了回去。 关键那个理由还很蹩脚,就像是苏家家主在明示他休想觊觎我的宝贝女儿一样。 和苏炎炎告别,夏景昀笑着摇头走回自己的住处。 也难怪苏老相公撑着不敢死,像他那样大包大揽强势作风下,养出来的儿子,魄力也好,眼界也罢,的确都差了些,守成都不一定有余。 倾力培养苏炎炎也是在儿辈不成器之后的无奈之举。 走回院子,白云边正坐在那儿,一挑眉毛,“你这么快?” 夏景昀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白公子这么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白姑娘呢。” 白云边呸了一口,起身不屑道:“本公子自有姻缘,才不像你瞧见一个就急吼吼地冲上去,跟没见过女子一般。” 夏景昀很坦然,“女子常见,但确实没见过这般好看的。” 白云边神色一滞,“与伱这等肤浅之人,无话可说,庸俗。” 夏景昀小声道:“白公子,方才苏姑娘说,她还有一堂妹,长得比她还好看,只不过声名不显,不为外人所知。” “真的。”白云边瞬间坐回座位,身子前倾目光灼灼。 “假的。”夏景昀心满意足地起身,在白云边发飙之前,躲进了屋子。 进了屋,夏景昀没有理会屋子外面白云边的愤怒,轻轻环住谢胭脂的腰,“忙什么呢?” 胭脂温柔地靠进他的怀中,有些落寞地道:“左右无事,也没有能力帮着公子做什么,只好做些女红,为公子照顾好衣食。” 夏景昀下头感知着胭脂身形的弧度,上头感知着她心绪的起伏,轻声道:“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在后门别棍的威慑下,胭脂脸颊微红,“公子请讲。” “你还记得白衣山庄的赵老庄主吗?” “嗯。” “赵老庄主曾经是帝师,情报网遍布天下,愿意将其情报之术传授于我,同时也将其情报网络与我共享,但我要入京赶考,我知你心思细腻敏锐,可否在此事上帮我?” 谢胭脂猛地转身,一脸惊惶地看着夏景昀,“公子莫不是不要胭脂了?” 夏景昀摆了摆手,“哪儿能啊!学这些东西又不会太久,等今后你将其掌握,再来中京寻我便是。关键是,这是你愿意学的东西吗?” 谢胭脂抿着嘴,“胭脂愿意,但是胭脂更愿意服侍公子左右。”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若能将赵老庄主的一身本事学个三五成,便能于我有大助力。” 谢胭脂浑身一震,呢喃着那两句话,眼神渐渐转为坚定,微仰着头看着夏景昀,“公子放心,胭脂一定尽心竭力!” “嗯,赵老庄主明日启程回白衣山,你跟着一起就好。” 谢胭脂抬起头,夏景昀低下头,四目相对,夏景昀知道,今夜又是一个倾囊相授的夜晚。 第二天,夏景昀站在码头,看着一艘楼船逆流而上,朝着船头那个依依不舍的身影,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温香暖玉的触感,但斯人已远。 感受着心头忍不住涌出的离别伤感,夏景昀暗骂了一声自己真是贱得慌,整理心神,和白云边一起往回走去。 这世上永远都是有人走有人来,在谢胭脂离开之后两个时辰,中午时分,一辆马车驶入了苏家坞。 苏元尚回来了。 身为曾经的青山郡守,苏元尚家自然在苏家坞里有着宅子,位置还不错。 即使如今出了事,苏家也暂时没有将这宅子收回去,只不过住在里面的人就多少有些惶恐和担忧。 下人们惶恐的是会被赶到哪儿去,而他的父母、妻子则是担忧着苏元尚能否平安归来。 当马车停下,瞧见一身布衣的苏元尚从马车上下来,早早便守在了门外的正妻瞬间上前,一把将其抱住,庆幸和后怕的泪水,放肆地奔涌而出。 一旁他的儿子,扶着他的双亲,同样满眼感慨。 简单说了几句,一行人便把臂携手缓缓走入了府门,只留下地上快要风干的泪痕。 不远处,夏景昀有些纠结,“人家久别重逢,我们这么上去打扰感觉不怎么合适的样子。” 白云边摆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他既是族里出力将其救回来的,自然知道族里会有安排,是跟我们吃饭,总比卑躬屈膝地感谢族里高层要来得惬意。” 夏景昀恍然,佩服地一挑大拇指,“白公子高见啊!受教了。” 白云边照例一脸理所当然的骄傲。 但这会儿自以为说得明白清楚的二人,却在接下来的会面中,遇到了一件让他们都措手不及的事情。 苏元尚象征性地见了他们一面,对他们的邀请表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白云边还想再劝,但夏景昀看着眼前的男人,衣着打扮和当初在青山郡中没什么区别,但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里的那股信念和意气没了。 夏景昀只当是回来与亲人重逢,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后短暂的消沉,便拉着白云边走了。 但当他第二日再去,却压根连苏元尚的面都没再见到。 苏元尚的夫人一脸歉意地看着两人,说着苏元尚昨日沉默了半日,今日起来便是万事不管,只一脸消沉地高卧饮酒,看得家人都颇为担心。 到了这会儿,那个接风宴自然已经没了意义,但夏景昀还想努力一下,把苏元尚这样一个有着出众工作能力的干将争取过来,于是多留了两日。 但事实,却让他有些无奈。 苏元尚自打回来,前途尽丧的他,似乎也丧失了认真生活的动力,整日纵酒,畅饮达旦,颓丧异常。 不整的衣衫,茂密的胡茬,凌乱地须发,哪里还有曾经那个云梦州前途最远大官员的样子。 夏景昀站在一旁,深深一礼,“苏前辈,晚辈明日便离开了,今日特来道别,望前辈珍重。” 苏元尚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等着夏景昀离开,苏元尚举杯自嘲,“天下有的是人才,苏元尚,不缺你一个,且饮!” 走出苏元尚的宅子,夏景昀扭头看着门楣,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步离开。 他不可能在这云梦州耽搁太久的时间,否则连按时进京都要有问题了。 回到小院,白云边对他此行的结果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人各有志,何须强求。” 夏景昀无奈点头,“走吧。” 二人便各自带着护卫,去往了岳阳楼。 因为二人要走,苏炎炎特意在岳阳楼,为二人设宴饯别,顺道还邀请了几位族中年轻人。 这是属于年轻一辈的聚会,更是大家大族常有的交际,让苏家家主也找不到阻拦的理由。 今日再登岳阳楼,众人的心境与前几日自然大有不同,也能放下心来欣赏这高楼之上,巨湖之畔的美景。 白云边负手而立,如主角般率先开口,“先前还未认真欣赏,如今看来,这岳阳楼之大观,果然巍巍壮丽。” 夏景昀站在苏炎炎身旁,扭头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和轻易让人沦陷其中的眸中笑意,温声微笑道:“美景,美食,美大小姐,今日之宴,在下何其有幸。” 苏炎炎似乎感受到了他言语之中的那一丝刻意营造的浅浅暧昧,笑容暖暖,“夏公子,诸位,请入席。” 白云边愕然,明明我也在夸,怎么他就是夏公子,我就成了诸位了? 但众人显然都没有他那么多内心戏,纷纷入座,一场看似平静的宴会,就这么在平静中开场。 更新稍晚了些,主要是过渡章节不好写,不知道断在哪儿合适,一不留神写多了写少了节奏不对了。or2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岳阳楼顶论天下 有着先前冬至宴上的煊赫事迹做基础,又有着在他们当中威望甚高的大小姐坐镇,这场饯别宴上,苏家年轻一辈中的优秀人物,没人做什么挑衅的蠢事。 相反,当着泗水州和云梦州两个解元的面,他们反倒是生出了一种,想要展露一下自身实力,赢得对方认可和赞誉的冲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中气氛渐起,苏炎炎微笑道:“今日诸位都是我苏家才俊,今日有幸与泗水、云梦二州解元夏公子、白公子相聚一堂,不妨畅所欲言,交谈印证,必能有所裨益。” 众人齐齐点头,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众人就从眼前洞庭湖的浩渺烟波展开,说起苏家辉煌,说起水文地理,说起州郡形势,最后纵论起天下大势。 “这洞庭湖浩瀚缥缈,蔚为壮观,每当来此登高而望,都忍不住让人心头生出万般豪情。” “想我苏家先祖,在这岳阳城边,洞庭湖畔,定下家业根基,历经数代发展,成就今日辉煌。北控江峡,南及潇湘,坐拥八百里洞庭之富饶繁盛,实是高瞻远瞩之典范啊!” “此言甚是,云梦州之命脉,就在这一条大江,一个大湖之上,谁能控住这条大江,就能控住整个云梦州。我苏家先祖立族于此,便是有着雄踞一州之气魄。” “何止于此,我云梦州雄踞大江上游,水师顺流而下,可威慑广陵、狼牙诸州。往上,则可逆流而入泗水,乃天险泗水最方便之通路,往北则可凭四象州而遥望中州,向南则有百越州并诸蛮国为后路。若朝局有变,则可从容布局,而不至进退失据也!” “哎,说起来,这朝廷,也真的到了腐朽不堪的时候了,奸佞把持朝政,蒙蔽圣听,以至于贪腐横行,酷吏肆虐,长期以往,国将不国,怕是天下有变那一天不远了啊!” 不愧是顶级大族出身的核心族人,这番见识虽浅薄单纯了些,但也颇有可取之处,不是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子弟能够比拟的。 而这番话也让夏景昀愣了愣,扭头看向苏炎炎,询问的目光仿佛在说,“你们这么公然说这些话,不怕朝廷追究吗?” 苏炎炎笑了笑,同样用眼神示意,“无妨。” 夏景昀又扭头看了一眼白云边,这位州中长史家的公子果然只是沉默不语,却并未开口驳斥。 而这般乱世之言开了头,苏家众公子更是激动了起来。 “此言不假,但我们何惧之有,乱世正好是我等大展身手之际!” “是极,世乱方显英雄,我等正愁无用武之地也!” “权奸当朝,不破不立,重振苏家声威,吾辈义不容辞。” 听着众人的话,看着众人一脸兴奋地憧憬着乱世,夏景昀不由开口问道:“诸位对乱世似乎并不担忧?” 能引得夏景昀的关注,众人显然更为兴奋。 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苏家公子带着几分隐隐的骄傲道:“夏公子,我等世家,底蕴深厚,钱粮兵田样样不缺,即便乱世一起,我等也可自保有余,伺机而动。” 夏景昀当即在心里下了结论:傻哔。 没听过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么。 真要天下大乱,就连竹林姜家恐怕都睡不安稳,苏家就一个地方豪族,有粮有钱,刀兵一起,跟一个走进莽汉群中的美娇娘一样,几千族兵顶多就算作会几手拳脚,顶得住几棍?哪儿来那么大的底气? 但当着苏炎炎的面,他也没好多说,只是顺着他们的话头,“伺机而动?如何伺机,又如何来动?” 他不愿苏家众人说得过火,又补了一句,为他们加了个保险,“譬如前朝末年,诸位若是地方一大族,该如何行事?” 众人闻言,不由暗笑这位夏公子虽能力出众,但毕竟出身低了,果然还是不懂他们苏家的档次,居然这般胆小。 “既得窥先机,自当提前布局,只待局势有变,便可从容应对。” “此言太过宏大,不落实处,难免有夸夸其谈之嫌,依我之意,当先联络左近,甚至运作相熟相近之人,布置于关键位置,若是力有未逮,不能在关键位置落子,则需在左近有所安排,以确保自己的根基可存,不被人掣肘。” “不错,这种时候,就需要不吝惜香火情分,尽量多安插人手,攫取更多的权力和名分,如果真的天下有变,这些名分和权力就能立刻转化为地方的势力,而后迅速形成自己的势力。” “然也!同时,还需广蓄钱粮,暗中大征兵员,操练族兵,积蓄力量,届时雄兵在手,未尝不能.” “咳咳咳咳!”立刻有人提醒,那人也反应过来这话实在有些过于僭越了,连忙改口,“未尝不能据以自保,苟全性命于乱世,得保荣华富贵。” “呵呵,敢想又不敢说,就这么点胆气还敢把乱世不当回事?” 白云边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了起来,“诸位公子可真不愧是公子啊,说了这么多,就没一个人说一句想办法扶大厦于将倾,解黎民于水火的?都说你们饱读诗书,想必读的跟我读的不是一种书,学的不是一类圣贤?” 一帮苏家公子的面色登时涨得通红。 被白云边这么一说,他们也才猛地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没说点冠冕堂皇的话。 但旋即他们又一阵无语,今天这算是大家同辈之间的私聊,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大家敬重你们两个才说点心里话,伱这一上来就拿这种场面话挑刺,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了。 夏景昀心里是对白云边的这番话简直是忍不住叫好,没想到这样的高官子弟,却仍旧有心系黎民之意,对白云边更是多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但他自然也不会让场面难堪,开口道:“白公子息怒,想来诸位公子也只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意,便未专门提上一句而已,并非那种只顾自身飞黄腾达,而将黎民百姓视作草芥泥尘,将圣贤教诲忘在脑后之人,诸位公子,我可说对了?” 苏炎炎忍不住低头憋笑,堂中的苏家公子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 而后,他们中的几个人又忍不住辩驳起来。 “夏公子,白公子,并非我等枉顾苍生黎民,但乱世既起,战火纷飞,黎民如何能苟安?又岂是谁能救得回来的?” “我辈所能做的,无非是尽早结束乱世,还黎民百姓一个盛世天下罢了。” “不错,我等虽知黎民之苦,但所谓人各有命,我等自当如大丈夫建功立业,向星汉而行,岂可囿于世人之冷暖饥渴,何得腾云而飞,扶摇而上也!” 夏景昀听完,颇有几分出乎意料的震惊。 他一向是知道这些世家子脾性的,毕竟在泗水州城之中,也曾见过不少,但苏家这些年轻人中有些人的言论还是震惊到了他。 什么玩意儿一开口好似那天命在身,动不动就要扶摇直上,你有那本事吗? 乱世是什么样子你们知道吗?就在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刀兵一起,你身上那些家世光环就是个屁,你还做梦建功立业呢!真要落人手里,随便一个军汉就把你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人各有命,你现在的奢靡享受,不也是无数被你们忽视的百姓用血汗给你们供养起来的吗? 高高在上久了,甚至都不愿意低头看一眼了是吧? 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明白,苏老相公为什么宁愿苏家名声受损,还有大量实际损失为代价,也要放纵苏家的内乱给这些族人上一课,但现在看来,很可惜,这些族人并未从这一课中吸取到该有的教训。 这个族里,少有的知道应该向下看,扎根在最真实的百姓当中,为这个天下认真出一份力的人,如今正麻木颓丧地躺在家中,浑浑噩噩。 意气风发的蠢货和沉沦绝望的英才,这戏剧的两面,将某一个角度下的苏家真切地呈现在了夏景昀的面前。 “夏公子,你总是问我们,你又是如何看的?” 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找个合适机会骂一骂这帮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的夏景昀,看了一眼主动为他架起炮台的那个家伙,开口道:“我想问问诸位,你们真的知道,什么叫做乱世吗?” “乱世,主要就是一个乱字,乱,便意味着规则和秩序的崩碎。” “大家回归到原始的丛林之中,身份的光环都消失,弱肉强食,生杀只凭实力和心情。人?不过是两脚羊罢了,这样的乱世,是你们期望的吗?” 他环顾一圈,看着面色微变的苏家公子们,“那个时候,你们引以为傲的家世,不再是你们的护身符,而是你们的催命符,像苏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定然有无数人想要盯着,想要从上面撕下一块肉来,或者干脆将你们弄死,把你们的东西弄走,据为己有。” “你们会想着,我又不傻,我们又不至于站在原地等着人家来杀,我们也会想办法发展壮大。而这种时候,苏家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有兵,比起别人领先了多少,一步快步步快,说不定还能.是吧?” 夏景昀伸手朝天指了指,然后冷笑道:“但你们就没想过失败吗?这天下跟苏家实力相当的家族不说七八家,三五家总是有的吧?再加上手握兵权的军头、拿到前朝政治遗产的幸运儿,这么多人要去争那唯一一个,苏家一个文官世家,哪儿来的信心?” “前朝韩家,煊赫无比,皇帝任免都由他们说了算,比之苏家如何?但如今呢?这大夏三百年,可还有什么豪族韩家?你们凭什么认为这乱世一起,就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舞台,而不是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的屠宰场?是谁给你们的勇气,甚至还在这儿期望着乱世的到来?” “未雨绸缪,提前布局,都不是错。这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准备,但不该因此而期盼乱世的到来,好让自己那些准备派上用场。有这样想法的,非蠢既坏!” “好!”白云边忍不住赞了一声。 夏景昀顿了顿,“诸位志向远大,欲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但是你们有那些必要的准备吗?你们知晓钱粮赋税计算、征收、转运之法吗?你们知道文书传达、管理、归档之术吗?你们通晓凡至一地,当如何施政治民吗?” 他看着愕然无语的苏家公子们,“你们连这些都不知道,谈什么在乱世建功立业?以你们的才干,苏家有可能倚仗你们而成大业吗?若是不在苏家,以你们的本事,又能被哪个大人物看重,从而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呢?靠吟诗作对,夸夸其谈吗?” “你们所知道的,不过就是那些书中的圣贤教诲,偏偏你们还把这些教诲,忘得干干净净。” “黎民百姓,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更不是一个应该被上位者忽视的群体。他们是供养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根基,更瘦托起我们这个天下的底座,别觉得俯身向下是掉了份儿,百姓才是天下的根本。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若外放一县,先把你那个县治理明白了,再去想别的,否则就算乱世真的来了,你们也不过是刀锋下的一只蝼蚁。” “天下也不是一个宏大宽泛的词,而是事关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和境遇。我惟愿这太平再久一点,让我再享受享受这安宁的世间,感受一下井然有序的世界。我惟愿这乱世再迟一点,让我可以不那么慌乱地直面刀兵,让我可以更如饥似渴地学习壮大自己。” “心忧天下,不仅是圣贤教诲我辈读书人该有的操行,更是我们哪怕从自身利益出发,也应该秉持的原则。” “别去憧憬乱世,届时一个你们鄙夷的军汉就能将你们尽数擒杀,哪儿还有在此间悠闲的风花雪月?多出去真切地看一看,看看黎民百姓真正的生活吧,知其所求,明其所困,才能真正知道这个天下将会转向何方。” 说完他拱了拱手,“交浅言深,智者不为,但心有块垒,不吐不快,多有得罪,诸位见谅。” 白云边冷哼一声,“这种话千金难买,高阳兄愿意说出来点醒这些天下枭雄,他们就该感恩戴德了,谁要是觉得冒犯,干脆也别想有什么前程了!” 一帮苏家公子面色难看,但还真不敢说反驳的话。 苏炎炎缓缓开口,“自古良言逆耳,今日夏公子之言,我觉得甚好,希望诸位堂兄弟好生揣摩,若能于未来有所裨益,倒也不浪费夏公子一片苦心。” 她直接起身,朝着夏景昀深深一拜,“我代表苏家,多谢夏公子警诫之恩。” 夏景昀连忙避席起身,“苏姑娘言重了。” 其余苏家众人也不敢怠慢,连忙站起,不管心头到底如何想,听进去了多少,纷纷致谢。 一场酒宴,就这么重归于欢快,然后圆满结束。 众人起身散去,“夏公子,请留步。” 夏景昀扭头看着苏炎炎,停住了脚步。 白云边也跟着脚步一顿,被苏家堂兄弟直接硬拖着走了。 喧嚣远去,顶楼的空间中,霎时间就只剩下这对年轻男女四目相对。 苏炎炎缓步上前,柔声道:“多谢。” 苏家既然决定了下注,自然是将情况告知了这位家主预备役。 今日这场谈话,也是两人事先商量好,想要敲醒一下这些自命不凡的苏家子弟,以免未来酿成大祸。 夏景昀微微一笑,温声开口,“炎炎。” 这两个字一出,苏炎炎的眉眼之中,便带起了笑意,就如同洞庭湖的水色柔波都在眸子里微微荡漾。 这世间有一种至美,便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自己。 她虽未彻底动心,但已经动心于他的动心。 她笑望着眼前的男子,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大方的调侃,“如此称呼,是不是唐突了些?” 夏景昀笑着道:“岳父大人已经答应了,若我得中一甲,你又不反对的话,我们便可喜结良缘。” 苏炎炎被这声岳父喊得脸颊微红,微微别过头去,“你自是考得中一甲的。” 夏景昀目光灼灼,“那你会反对吗?” 苏炎炎轻声道:“今日如何知道未来之事。” 夏景昀伸出手,苏炎炎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于夏景昀的大胆。 夏景昀悻悻缩回手,“保重。” 苏炎炎微微松了口气,“嗯,你也是。” 夜色缓缓升起。 在苏家坞的最后一夜,如期而至。 夏景昀坐在屋中,没有了谢胭脂的服侍,颇有几分无处安放的感觉。 想了想,他起身站在窗边,看着眼前漆黑的夜色。 今日在岳阳楼上,话说得多了些。 这本非他本意,但既然跟苏家结了盟,他也还是希望苏家少些志大才疏,目空一切却又眼高手低的废物。 但他看得出来,那些话,真正听进去了的苏家子弟又有几个呢? 更何况,一个苏家好说,这夜色之中的天下,又有多少如苏家这般的势力,又有多少如这些苏家公子一样的人呢? 又有多少此刻还沉睡在睡梦中的无知百姓,不知道那乱世的脚步,就在这样一个个野心家和枭雄的推波助澜下,渐渐临近。 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呢?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苏元尚,当日在青山郡的那一场雨夜长谈,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这样一个难得的干吏,却就此消沉,荒废了一生。 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仍旧怀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呢? 在野心家和仁人志士的角力中,这个千疮百孔的大夏天下,又将走向何方呢? 夜风吹来,吹起心潮翻涌不休。 夏景昀转身走到桌前,摊开纸笔,开始写下: 【崇宁二十三年冬,余过岳阳郡,与苏家俊彦会于岳阳楼,赏其美景,纵论天下,感触良多,作文以记之。】 —— ps:二阳了,身子难受不说,脑子完全是懵的,坐在书桌前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就这一章,删了三四版,总觉得情绪不对,情节不好,最终定了这稿。 本来想请假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更一个章吧,不能让读者老爷们失望。 争取明天恢复一些,保持住水准。 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