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 前记 兴许我们的人生,都缺少一次看见。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再也不敢嘲笑那些自己没有见过的事情。 大家好,我叫三白,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平凡人。我的人生是和许多人的一样,不能说是崎岖波折,但也算不上是一帆风顺。 从七岁开始读书,然后开始了应试教育的一生,从小学初中,然后经过中考,考上了一个不好不坏的高中。我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为人处世,都在班级里处于一个居中的地位,算不上高冷,也绝对不是交际花。 也许正是厌烦了自己这平庸的一生,我总寻思着去做一件不平凡的事情,至少可以给自己枯燥的学习生活添加些许乐趣。所以我当时去图书馆借阅了许多书,于是我看见了那一本改变我一生的书。 那是一本讲述世界各个时期各个地域各种各样刑罚的书,从中国的凌迟、车裂、剥皮到罗马的十字架、铁处女、梨刑等等等等。那些血腥残忍的刑罚其实并没有引起我的共鸣,只是其中有一种,却叫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叫做镜刑,也叫做摄魂。就是将一个人活生生地绑在一张椅子上,然后四面八方都是明晃晃的大镜子。被镜子里的自己一直凝视,最终受刑者会精神崩溃,疯癫而死。 原谅我,当我最初看这个的时候非但没有对那些无辜的亡灵表示哀悼,反而还幼稚地嘲笑起来。甚且还打算自己去做一个实验,所以一切噩梦的起首,都从这里开始了。 我在房间里,抱着一块镜子,不吃不喝整整看了两天半! 现在回想起来,我感觉我当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是疯癫了! 我记得,那是在第三天的傍晚,窗外的日光已经渐渐暗淡了,大地在明暗交接的边缘。我抱着一个妈妈的梳妆镜,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其实说是聚精会神也有些不对,我还是有时神游象外,毕竟就看着镜子是何其无聊的一件事情。 那一刻,我感觉眼睛有些模糊。也难怪,我已经两天半不曾进食、饮水、休息了,身子多少有些吃不消。 我揉了揉眼睛,于是那让我至生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里的我,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我”就这样子盯着我,然后淡淡地笑着。 我当时可以说是惊呆了,对!是呆了! 如果现在是我,我绝对会直接把镜子扔了。但是当时我却不知道是哪一根脑筋不对,居然感到异常的兴奋。 什么异常的兴奋! 兴奋到,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那个“我”却是很平静,平静到根本不像我,我可是一个很闹腾的男生,但那个“我”却是深沉到像一个老僧。 小时候看过多啦爱梦,里面就有一个镜子里的世界,所以在当时可以算得上是童心未泯的我居然开口问那个镜子里的“我”,他是不是来自那个“镜子世界”? 也许是镜子并没有传播声波的功效,所以我不能和他进行语言交流。但是我们还是发明了另外一种交流方式,唇语! 我之前没有学过任何关于唇语的知识,但也许是因为是我的镜像的缘故,我居然可以和他进行唇语交流。 讲真,我们到底交流了什么,每每我去回想,脑子里总是一片空白,完全的空白。 我记不得自己与他的对话了,但我却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要来了!” 这不是一个玩笑,绝对不是! 他当时的确是年少不懂事,居然说:“来吧!” 春晚上刘谦的魔术终归还是一个魔术,只是当你亲身去经历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隐藏在奇幻色彩之后的恐怖…… 先是手指头,然后手掌、手臂、肩膀、半个身子、头…… “我”从镜子里钻过来了! 我该怎么办? 应该毫不犹豫地砸碎那个镜子吧! 结果,很有喜剧感的,我居然晕过去了。吓晕过去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 轻度脱水…… 我当时谎称自己去同学家住几天,结果把自己反锁在屋子内,若不是妈妈心血来潮打算帮我清扫房间,也许我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妈妈说她当时看到我的情形简直吓呆了,我面色惨白惨白地躺在床上,手上还紧紧握着她的梳妆镜。 当时我想,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吧,或者我当时就已经昏过去了。 而这一切,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医院的厕所里没有装有镜子,所以我是离开医院的时候才发现的。 那是医院门卫的一块仪表境,给进出的人员整理仪表的。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蓬头垢面,精神萎靡的自己,差点笑出声。 而接下来,却差点让我哭出了声! 我大吼一声,跑开了那面镜子,把来医院接我的爸爸吓得不轻。 镜子里的那个镜像确实很像我,但那个决定不是我! 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不知名的东西,一直还隐藏在镜子的另一边。 接下来几天,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在镜子里,我都能看到他。 甚至有许多人,许多和我熟识的人,他们去仔细打量那个镜像,都告诉我,那个就是我,根本没有差别。但是我知道,那个根本就不是我! 父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我有幻想症和被害妄想症,要好好休养…… 吃了他开的一个疗程的药后,我的精神状况更糟糕了,结果妈妈气得直接把药瓶子扔到垃圾桶里。 我家是信基督的,家里来探望的弟兄姐妹络绎不绝,每一个都给我唱诗歌、祷告,但结果也是甚微。 妈妈甚至打算背弃信仰,请各方神佛帮忙,拜托小姨给我去一个有名的道观求了一道灵符。结果给我爸骂的不轻……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根本就没有疯,我只是在与一个不知名的怪物做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 这一天晚上,我偷偷拿过当初那个梳妆镜,讲实话,我真的有点不敢看这个镜子里的东西。眯着眼睛,对他讲了一大通。然后将镜子塞在了枕头低下。 那一夜,睡得格外的安稳。 只是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子的梦境! 在一个四面通透光亮的空间里,我一个人。 然后,另一个人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站在了我面前。 那也是“我”! 我知道,这个就是在我镜像里的那个怪物! “你是谁?”我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你tm的居然来烦了我几个月!”我有些抓狂。 “呵呵呵……”他居然呵呵地笑道,“从某种意义来说,其实我就是你……” “你个鬼!给劳资好好说话!”我真的有些怒了。 他似乎也看出我怒了,也不再开玩笑,神情有些认真起来,“我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 “啊?”我当时就懵了,这位仁兄也太搞笑了吧!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解释到:“不要不信,我确实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 “哦?”我居然有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居然还开口说笑道,“那您是来干什么的……” 只有当那个双眼睛如利剑扫过我时,我才想起来自己是同一个魔鬼在说话! “我需要一个出口!” “什么?” 我的心突然一紧,出口?莫非他想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个魔鬼? 我不能否认,已过的十几年里,我过得确实很窝囊,但这不代表我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不顾全人类的存亡。我已经觉得,大义舍身了! 就在我被自己的大义感动的痛哭流涕的时候,那个魔鬼居然笑了。 这是,嘲笑? “呵呵呵,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才没有打算来到你们这个世界,我要的出口,只是一个话语的出口!” 话语的,出口? “没错。”他不再理会我的想法了,自顾自说下去,“我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我在那里经历了很多事情,现在我需要一个人把那些事情记录下来,作为存档……” “停停停,打住,打住。”我愈发有些不解,“您在其他平行宇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记录到这个宇宙来?” “因为……”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但一下子又回归了先前的凶狠“我为什么要想你解释?总之,你好好给我写就是了!” “我?”这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 “没错,你。” “为什么是我?” “没有为什么。我的宇宙电波正好连上了你,我已经不能找别人了!” “可是我该怎么写啊?喂!” “我口述,你记录就好了……” …… “大哥,你这是在口述?您这不是在记流水账吗?” “怎么,你有更好的方式?” “没有……” 花了不长的时间,一个不短的故事已经完全给讲述完成,我只感觉脑子给塞得满满的。 “话语的出口……” 这一觉,终是醒过来了。 窗外还是一片夜色,看了下表,也才凌晨四点多。 躺回床上,却是如何都无法入眠。 方才,究竟是梦,还是幻? 最终,我还是披了一件衣服,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过笔在一本不曾写过的本子上写下: 生而为人,向死而生。 …… 冬天的太阳,六点左右才升起,晨曦照入窗门,洒在我的书桌上。 我停住了已经写断水的第三支笔,看着原先是空无一字的笔记本,现在却密布蝇头小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突然将手中这个笔记本举了起来,然后一页一页撕下,然后,撕个粉碎! 朝着朝阳,从窗户中洒出。 蹑手蹑脚地跑带书房,偷偷打开电脑,思索了一会儿,点开了起点中文网。 我打下了“混沌物化”四个字,但思索了一下,又将这四个字一一删除。 最终在那光标闪烁的空白处,打上了两个字: 为人 听潮观云,听的是时间翻腾的海潮,观的是空间明灭的云霞。 《为人》,这不是一本小说,而是一个来自平行宇宙的故事。 楔子 九月,秋风渐起,暑气渐消,傍晚的微风里也渐带了些许寒意。蒙蒙的细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似牛毛、似绣针,又似无数的细线,将天地钩连。 这就是南国的初秋,又湿又寒,仿佛一个泣泪的少女,默默无声、悄无声息地述说着悲情与哀苦,又是在这垂泪后淡淡的孤独。 九月,是一个开学季,无数学子告别了魂牵梦萦的假期,不甘心、不情愿地走向了那一座座若监牢一般的校园。只是在这不甘心、不情愿之后所隐藏着的,可能是无人可发觉的欣喜与盼望。唯有多年之后,回忆这段往事,这般欣喜与渴望才会一瞬间涌上喉头,然后化作无限的苦涩与懊悔,又是成了这咸到发苦且酸中带甜的蜜饯。 周殇尝过这蜜饯,很酸也是很甜。所以他此刻站在这条街道的路口,看着那些背着各色书包,打着各色花伞,如各色鲜花盛开一般的学生们,嘴角显露的是酸涩且又甜蜜的微笑。 他也经历过这如花般的年纪,虽然他此刻是满身污垢、一身邋遢。从头、头发、身子、外衣一直到鞋履、内衣甚至是隐隐作痛的伤口,都满了灰尘、泥土、雨水以及血液。它们交织所构成的深黑,无比污浊又是无比纯洁,明亮如同光辉。 天上的雨水毫无阻隔地落在他身上,便是将他浸透,似乎在冲刷,又似乎在粘黏,是将这整个世界都沾在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感觉? 很痛、很冷、很孤单、很绝望……或是很恨 仿佛雨水从天而降,叫人无处可躲,一时就要将人吞没。 只是那阴沉沉、灰蒙蒙的天空又怎么能变得如此通红? 一柄如日头般红艳的伞遮住了这原有的天空,如同日头出现,将周殇所笼罩。 这是……救赎吗? “叔叔,妈妈说不可以淋雨的。淋雨是会生病的!”声音很甜,很动人,又是显得格外轻松愉悦,就像举起一把伞那样轻松。 这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笑得如繁花初放,很是干净与纯洁,就如同这撑开的红伞一样,在一片灰蒙之下,绽放一点绚烂。 周殇举起右手,抚过女孩的头顶,却又像触碰到毒蛇一般急忙收回。 右手……是握刀的手。 女孩不明白周殇的动作,依旧是笑得很是清纯干净。 “……” 周殇想开口说话,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这个那么湿润的雨季里,他的喉咙竟是那般的干燥,干燥到无法发出丝毫的声响。这湿润的假象后隐藏着的依旧还是如刀子般的秋燥。 想吞咽几口唾液来湿润一下喉咙,只是搅动了许久的舌头,口腔内却还是没有增添多少的湿度,反倒更加干燥起来。 女孩没有理会这些奇怪的动作,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动,隔了很远仍能看见那蜷曲、黑密的睫毛,很是可爱。 周殇看着女孩,渐渐失了神。 这般目不转睛的凝视,叫女孩不禁有了些许羞涩,脸蛋上多了一抹绯红。 “叔叔……”一声轻呼,唤回了周殇的心神。却是看见女孩的脸愈发通红,红的近乎要滴血。 真是一个害羞的姑娘…… 周殇心中暗暗地想到,目光也慢慢从女孩的脸上向下移去…… 他看见在女孩的手上,有一本通红的小册子,小册子上赫然有着四个烫金大字: “每天好事” 女孩显得更加不好意思,把头低了下去,轻轻地说道:“叔叔……能给我签一个名字吗?” 周殇不知道自己是以心情写下了自己那个久违许久了的名字,看着那洁白如雪的纸页上龙飞凤舞的“周殇”二字,他终是笑了。 女孩带着笑,同时也带着她那柄红雨伞,蹦蹦跳跳地离去。 雨,已然停了。 只是这天空似乎没有给濯洗透亮,反倒更加阴沉,仿佛一瓢泼洒的淡墨。 寒意愈发深重,冷得钻心、冷得彻骨,甚且冷进了人的心思与灵魂。 周殇忽然瞥见一个身影,不知为何,全身的寒衣一刹凝聚。 周殇下意识地看了眼右脚的皮靴,因为在那里,藏着一把刀! 那个身影确是向周殇走来的,越来越近,下一刻就在眼前! “谈谈吗?”来者是一个青年男子,撑着一柄黑伞,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上去很是儒雅、很是斯文。 但是周殇却是愈发觉得这男人很危险,非常危险! 所以哪怕现在二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间清幽的奶茶店里,周殇还是没有放松丝毫一刻的警惕,三分注意在这男人身上,而七分注意在自己的刀上。 “周殇?”那男人喝了一口杯中的热饮,但是目光却是一直在周殇的身上游荡。 “你是谁?”周殇的话里没有一丝的好气,反倒是满满的敌意。 男人却是笑而不语,随意地丢了一个纸袋到周殇面前,并示意周殇去查看。 周殇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数份文件,虽是观看,但注意力仍是在那人与刀上。 直到周殇翻到一张怪异的名单。其实这名单并没有什么怪异,是顶寻常的a4纸,也是顶寻常的表格格式,这白纸黑字间唯一不寻常的是其中的名字。这些名字很对周殇来说很是熟悉,甚且是勾起了一些往事的回忆。每看到一个名字,周殇的神情就凝重一分,而当他看见那个名字的时候,却是已经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姓名:周殇 性别:男 年龄:十九岁 异能:刀剑 危险程度:5 …… 而那真正震撼心魂的却是接下来的。 周殇强压着情绪,静静地看着: 1992年7月,富强公寓,死亡三人 1998年2月,红市南火车站,死亡七人 …… 2010年8月,安乐孤儿院,死亡五人 看到此处,周殇的心不禁一震,而目光却是瞥到了这页纸的最后一行。 2014年8月,葡萄园幼儿园,死亡四人。 …… 这间奶茶店十分宁静,宁静的不甚真切,甚至连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虚幻起来。 周殇极力要去看见什么,却忽然什么都看不见。 人的一生都在张望,不过往前看却都是虚无,往后看亦尽是虚妄。 这是谁说的? 火与泪 刀与信仰 救赎与死亡 活着却和死了一样 第一章 别离 六月是一个考试季,无数的考生,怀揣着多年的梦想与盼望,挥笔如刀、视题如敌,将这考场生生变做血淋淋的战场。在那进去的门前,或是信心高昂,或是懦弱不堪;而在这出来的门前,或是悲痛欲绝,或是神采飞扬。而在这一切结束后的叹息,或是释怀,或是不甘,或是懊悔,或是迷茫。但这些一切所累加为一声轻叹,轻轻从口中吐出的一刹,却是莫名的感伤。 这是结束后的离别,教室的日光灯点的通亮,如同白昼般刺人的眼。或许是因为这长年低于题海之中脑袋,第一次以这般的姿态仰望,也或许是因为胃中的酒精已经渐渐侵入了神经,麻痹了人的意识。 薯片、饼干、瓜子……各样的零食此刻放肆地在桌上摆开,而廉价的啤酒则是不知顾惜地洒了一地。 啤酒略带些许苦涩,而淡淡的麦芽香气和泡沫的顺滑,却是更能征服这般少年人的口舌。 也许是酒精的催动,也许是少女特有的感性,几个女生红了眼圈,顾不得其他什么,哭花的脸、沾满啤酒的衣物、不合礼数的嘶嚎,抱成一团,哭个稀里哗啦。 年老严肃的班主任眉头微微地皱,却也不多说什么,脸上破天荒地挂着一丝的微笑。 那时的周殇是一个安静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和平时没有两样。以前是静静地捧着一本书,而今天却是静静地端着一杯酒,一点一点地看着书,然后是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惨白的日光灯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平时细碎的日光,将他称得愈发安静与恬淡。 “周殇!”一个女生喝得面色通红,就连脚步都有些漂浮,扶着桌椅才慢慢走进。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周殇却是可以闻到女孩身上的气味,淡淡的酒气、淡淡的香水味、还有少女特有的淡淡气息。 人们都说十四班的苏小乙是一蓬火,周殇是一息冰。 所以这火时常愿意且是乐意来烧这块冰。 “周殇……”苏小乙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呵呵呵……你知道吗?老娘……呵呵,老娘喜欢你哦!” 苏小乙喜欢周殇,这是整个十四班的所有同学甚至连老师都知道的事情。 周殇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却一直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已然成为了他的标签。 “我知道。”周殇莫名觉得脸突然变得很烫,难道是酒喝多了吗? 只是觉得这日光灯光愈发的刺眼,照得人发昏。 白茫茫的一片,朦朦胧胧像是清晨的雾气,飘飘荡荡又像游离的魂灵。 眩晕感逐渐加强,这般晕厥下,腹中翻江倒海一般,恶心、反胃,一股酸水涌上喉头,急欲喷吐出去。 秽物溅了一声,四肢不听使唤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便是好无知觉地向苏小乙身上扑去,迷迷糊糊只听见女生们的尖叫声,男生们的起哄声以及班主任走来哒哒的脚步声。还有……还有一声从未听过的,极为阴暗、极为阴冷的哼声。 “哼~” 这是谁?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光线仍然是那么刺眼,看一旁还在狂欢的同学们,自己应该不是昏厥了很久吧。 “不会喝酒就少喝点,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人怎么会是这么老实!”虽是刚醒来就听见班主任毫无掩饰的数落,但周殇的心中还是有种异样的柔软被触动。 班主任说罢就是离去了,周殇放散的目光慢慢凝聚,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还站着两个人。 苏小乙面色有点难看,这是每一个醉酒的人所表露出的不适,但因着周殇的醒来,本是通红后变惨白的脸上略露出一丝笑意。 而另一个人,则是脸色愈发凝重。 看见那人铁青的面色,周殇试探地叫了句:“木子?” 话一出口,周殇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行。 “周!殇!”因为周殇的一声呼唤,是引爆这人愤怒的最后一根导线,“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喝酒的,还喝这么多!你是想享受一下青春期特有的叛逆吗?真是作死!” “安啦,安啦。”周殇淡淡地笑道,看着这个从小一起生活到大的好友,心中又是莫名有些许温暖。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小到大”,完全没有间隔。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洗澡,然后一起去上学,一起去打零工,甚至一起去偷院长私藏的饼干。二人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甚至比兄弟还有来得亲。 周殇没有亲人,至少现在还活着的,至少在周殇的认知中,他是没有任何亲人了。他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确实是一无所有了。 同样的,李木子也是一个孤儿,他的“孤”更甚于周殇,因为他从一生下就是一个孤儿。被狠心的父母抛弃在孤儿院的门口,没有任何纸条与标记,甚至连一个姓名都不愿意留下。好心的嬷嬷愿意和他共享这个“李”姓,但内心的孤苦却是难以得着安慰。 好在两个同龄的孤苦少年互为安慰、相依为命,才叫已过的人生不至灰黑无色。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周殇慢慢站了起来,轻声对李木子唤道。 李木子怒气未消,但还是强压着怒气,对周殇假意装出了一个很“友善”的微笑。 “好!” “周殇要送我回去吗?我……”有“火狼女”之称的苏小乙此刻却是这般娇柔,是叫人大跌眼镜啊! 李木子大惊,说道:“大姐,当初和我打架的时候您可不是这样含羞待放的。啧啧,周殇你小子倒是厉害,连火狼女都可以驯服了!” 看着苏小乙、周殇二人奇怪的表情,李木子笑意更浓了,连先前的怒气,也一散而光了。 “走了,走了!”李木子一手拉着一个,将二人半拉半拽地拉出了教室。二人也是配合,只是略略有些许的阻力,但在李木子来说也是算不得什么。 “呵~”就在周殇踏出教室的最后一刻,一个声音在他耳畔突然响起,这声音熟悉且陌生,阴冷且诡异。 而苏小乙和李木子二人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自顾拉着周殇要离去。 也许,这声音,根本不是人发出的! 第二章 再见 这是刺入骨髓的阴寒,不同于肉体的寒冷,更在于灵魂的僵硬。 三人没有什么异样,一路上还是有说有笑。李木子讲一些露骨的俏皮话;暴躁的火狼女挥舞着拳头却是迟迟没有打下;而周殇,脸色微微变红,但没有多说什么。 就这般,三人走过大街,穿过小巷,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上八点左右,虽不算太晚,但终究是夜色已深,一些偏僻寂静的小路上已经罕见行人的踪迹。唯独见几只老鼠在黑暗间祟动,发出几声吱吱声。 这是一条较为偏僻的小路,自从邻近的一条新路开通后,此处就归于寂静,也就偶尔见几个路人匆匆走过。 三人走此处却不是因为这里的静,而是更在乎此处的近。苏小乙家与周殇、李木子二人所处的孤儿院方向相反,且也有着一段距离,倘若不走各条捷径,恐怕就耗时甚多了。 “苏小乙你知道吗?”李木子突然开口问道。 苏小乙以为李木子又要说什么恶心的言语,没有好气地说道:“怎么?猥琐男又要讲荤段子了?” “呵呵。”李木子冷笑道,“我现在可是要叫鬼故事了。怎么样?火狼女要听吗?” “切~”苏小乙表情很是不屑,“老娘我可是听鬼故事长大的,还怕你不成!” 李木子微微一笑,便是要开始讲了,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政府不愿意去修这条老路,却愿意花大价钱去开一条新路吗?”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附近了,李木子又是说道:“这个十字路口可是号称死亡路口,至少有七八起车祸在这里发生,而且每一次都是带人命的!” 三人此刻已然站在十字路口的中间了,正巧听到李木子说道此处,周殇却是开口了:“上次老师有说过的,这里十字路设计有问题,车辆刹车和转弯不便,所以容易出车祸。” “哼~”李木子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你们重点班的老师总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条路可是本镇的主干道之一,当年可是省道路署的人亲自设计的,怎么可能设计有问题。就算这样,那为什么政府不修路,偏偏要改道哦?” 周殇本就不擅言语,此刻更是无言以对。看周殇这吃瘪样,苏小乙却是乐了,老娘就是喜欢周殇这呆萌的模样!想着,便是狠狠敲了李木子一下,道:“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这么迷信!” 苏小乙手劲不小,打得李木子嗷嗷直叫,听其说道:“大姐!我是说真的!当时镇长还专门请省道路署的人过来看过,那些老狐狸了解情况后,竟直接叫镇长去请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先生一看不得了,说此地乃是五鬼聚煞大凶之地,至少有五个恶鬼,阴魂不散,专司杀伐!后来镇长无奈只能对外声称此处道路不好,故而又开了一条新路。” 虽是六月,但入了夜,多少还是有点凉爽。又有些许凉风吹来,却微微有了些寒意。 “这个地方不只是多车祸,其他怪事也是不少。比如什么垃圾桶莫名给翻到,垃圾撒了一地;总有些猫狗莫名其妙就死在路上;甚至还有人半夜看见有些没腿的、断头的、缺胳膊的鬼怪在路上行走。所以这一片基本是没有什么住户的,房子也租不出去,一楼的店面也是只白天营业,到了晚上真的如同鬼街一样!”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过那个十字路口了,但这一片都是阴森森的,就连路灯都因为年老失修而极为昏暗,给人一种非常惊悚的感觉。 “周~殇~” 周殇猛一回头,却看见身后的十字路口空无一人,正当疑惑时,又听闻一声:“周~殇~” 这下周殇却是听清楚了,一拳狠狠打在李木子肩上,大喝道:“开什么玩笑!” 李木子笑着躲开,却是躲不过苏小乙的一计重拳。 “吓死老娘了!” 三人笑着玩开,李木子被这对准情侣围攻,自当竭力反击,但还是不敌周殇与苏小乙的联手攻击,连连败落。 周殇笑着想再往李木子头上抡一拳,不过却是生生止住了。 “周~殇~” 模糊却又清晰,阴寒且又诡异。 周殇猛一回头,看见在那死亡十字路口的正中,站着一个怪异的黑影,不等周殇仔细观察,一刹就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幻影。 “怎么了?”苏小乙看见周殇有一次转头,也收回了要砸向李木子的粉拳,看着周殇柔声问道。 周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面色却是异常的惨白。 可惜在这昏暗的路灯光下,李木子和苏小乙二人却是看不见这般的惨白。 “天色不早了,我们快点走好吗?”周殇无法压抑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李木子还想调侃一下周殇胆小如鼠,但他似乎略略察觉到了周殇面色的异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接下来的路程既压抑有安静,再没有人说话,快快地走,一会儿就到了苏小乙家楼下。 “要上来坐坐吗?”苏小乙难得淑女一会,柔声问道。 周殇与李木子都是摇了摇头,表示时候不早了。 苏小乙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周殇,看了很久。 “我们……我们先走了。”周殇本来有些惨白的面色不知是因为橘黄色的白炽灯的照耀,还是因为苏小乙异样的注视,此刻微微有些泛红。 苏小乙突然笑了,伸出手摸了摸周殇的头发。 周殇不知所措,只能任由苏小乙去抚摸。突然,眼前这苏小乙突然放大,大到仿佛整个世界都给她充满。 苏小乙凑到周殇的脸前,轻轻吻了一下周殇的额头。 毕业代表着离别,离别之后才会有再见。而“再见”,也有可能是再也不见…… “周殇!你记住!老娘可是喜欢你的!” 这般不顾一切的嘶吼将声音传的很远,无论是在于空间,还是在于时间,都布满了这一句的痕迹。 “小乙她很喜欢你啊!”同样在回家的路上,但此刻却只有两个人。 “我知道你喜欢小乙……”周殇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诶!打住!打住!”李木子突然喊到,“虽然我们情同手足,但就算是兄弟也没有同享一个老婆的。以后不要再说了!” 李木子的话有点奇怪,但周殇知道他要表达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喂喂喂!你笑什么!”李木子以为周殇在笑话自己,忙是解释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我可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只是李木子的话还没有讲完,周殇的笑容却是慢慢凝固了。 明明已经避开了那条怪异的老路,为什么还会这样…… 一个奇怪的人挡在周殇与李木子身前。 “周……殇……呵呵……好久不见!” 其实,这应该不能说是人! 第三章 夜杀 在黑暗中隐藏的阴影,即便融入了夜色,但这般的阴寒还是如大光初现般暴露着它的行迹。 “这……这是什么?”李木子指着那团诡异的黑影,脸上满是惊恐神色。这毫无修饰的恐惧融入夜色中,与那黑暗,与那阴寒交相辉映,异常骇人。 “看得见吗?”周殇的神情却是从震惊回归于平静,静得像一片湖,却是不知在这片波澜不兴的湖面下所隐藏的,又是怎样的秘境。 “当然看得见啦!”李木子没有注意到周殇的神色,仿佛是全心神被这恐怖所占据,“我擦!这是什么鬼东西!” “呵呵……”如鬼魅一般的笑声,打断了李木子恐惧的惊呼,“我找了你好久哦……周殇……” 空气仿佛给凝结了一般,这剔骨的阴寒,好似可以冻结血液,李木子只感觉身躯渐渐麻木,四肢渐失去知觉,只剩下眼珠可以自由地转动。 周殇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那团黑影,双拳不自觉地攥得发白,拳上、臂上、额上,如小蛇蜿蜒般暴起的青筋,才能隐约表露着他此刻心中如火焰般的愤怒! 无数画面从脑海闪过:一个和蔼慈善的老妇人;一张被菊花围绕的黑白照片;一对神色疲倦的夫妇;一片火海…… 最后这一切定格在一张惨白的稚嫩的面孔上,在脑海中不断放大,放大,渐渐充斥所有的意识,霸占了所有的思想…… 这是谁? 他做了什么? 等待一片火海吞噬了一切,周殇在感到了莫名的释放,灵魂的松弛。 “周殇!周殇!”李木子感觉到了周殇奇怪的反应,但僵硬的四肢叫他无法多做什么,只能妄想凭着呼叫,来唤回周殇的心神。 “呵呵……不要逃避……周殇……我找了你好久了!”明明那团黑影没有任何动静,但李木子却是不知为何感觉它在不断地推进,愈发走近,仿佛下一刻就到了跟前。 “逃……逃避你大爷!”李木子大声喝道,随着这声大喝,四肢瞬时回归了知觉,没有过多的思考,他下意识地捡起地上的半截红砖,便使足了力气,朝那团黑影扔去。 李木子毕竟年少气旺,此刻虽是匆匆忙忙,并且心中恐惧万分,但这一丢,还是混足了力气,那块砖头还是不容小觑。 那团黑影本就虚幻无形,砖头自然是砸不到。李木子本就没有什么要命中对方的打算,只是想借着这一丢,来消消心中的恐惧,也是散散怒气。 只是不曾想,黑影确实散去了,但在黑影之下,却是有一不知名的物体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么一砖头。 那应该就是这黑影的本体了。 一声阴晦且夹杂暴怒的吼叫,像是一只被割开喉管,却迟迟不肯断气的老母鸡的惨叫声,十分的刺耳! “啊!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不知为何,在这般诡异的叫声下,李木子心中的惧意却是越发变淡。 “杀了我们?就凭你这个,发育不良的侏儒?” 路灯纵然黑暗,但迷迷糊糊还是可以看个大概,那团黑影之下的本体,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形。 这是一个全身****、身材矮小的“人”,身上没有一丝毛发,全身的皮肤似乎脱水一般,显得格外褶皱,还带着一层诡异的青黑色。唯独一双眼睛超常的大,充着血,反射着寒光。 “木子……”周殇突然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但又似乎隐藏着无限的悲凄,“帮我杀了它好吗?” 听到周殇这句话,李木子下意识地感到惊讶,但一刹转化成淡然,甚至在其嘴角又带着了之前那种戏谑的笑容:“你一个重点高中的高材生真是什么都不会。还是要靠小爷来干这粗话累活!” 说着又从身旁捡起一块更为大块的红砖,放手上掂量一下,笑道:“这下花儿该开的够红了!” 说着,手中的砖块就朝那个怪物狠狠砸去。 它似乎要躲闪,但终究快不过这飞击而来的砖头。这次,砖头重重地砸在了它是额头上。 周殇和李木子听到了是仿佛一个成熟的西瓜,在外力轻轻打击就自行裂开时所发出的声音。 如同一个西瓜一样,从它额角开始,一条狰狞的裂缝慢慢扩张开来,直至这裂缝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脑袋。 只是不照李木子所愿,花儿却不是多么红,因为流出来的,是一黑色液体。 漆黑如墨…… “这……真是怪物啊!”这下,李木子又是一惊,但心想到这是怪物,本有的不安顿时全然消散,更是毫无忌惮地又拾起一块有锋利棱角的石头,打算给这怪物再来一击。 只是石头还没有脱手…… 李木子无法理解那个怪物的速度,仿佛这速。这怪物比想象中度的本身就是超越时间的。 所以一刹那,那怪物就站在两个人的身前,不足一米! 已经闻到了那股腐朽的臭气,满满的死气,是面对死亡的气息! “杀了你们……”怪物咆哮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如枯竹一般的手指上是尖锐的指甲,仿佛下一刻就可以轻松将二人开膛破腹。 “躲开!”李木子大喊道,甚至不等周殇有所反应,好像是将其扔了开来,一脚蹬天踢,由下而上,直直踢中怪物的下腹。这个怪物比李木子想象中轻的许多,这一脚就将其直接踢出数米之外。 不过它仿佛没有痛觉,那个怪物没有任何的停滞,只是起身,下一刻,就在李木子的身前了。 李木子只感觉到一阵腥风,还有周殇的一声大吼: “木子!” 他听见了血肉在利器下被撕开的声音,然后是从下腹传来的一阵剧痛…… 真是,要死了吗? “杀死你们……” 如机械一般反复,可是那只手却不能再前进丝毫。 只是指甲的尖端略略划破了李木子的衣物,以及薄薄一层的皮肤,而这怪物却是没有了任何的行动。 “身体……”这声音和先前一般的阴晦,但又是隐隐有一股凄凉。 它开始大口呕吐,墨黑色的液体,以及同样黑色的絮状物体…… 额角伤口还在渗血,不过此时还有一点点白色的小块……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大瞋的双目似在表明心中的不甘,但纵是再如何的不甘也无法阻挡身体的溃散。 终是无法再支持,身子无力地朝后倒去,那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最终一直盯着周殇,直至没了一丝的生机。 这满身死气的怪物,此刻是真真正正地死去了。 “木子,你没有事吧?”周殇前去检查李木子的伤口,好在都只知伤到真皮层,就连血都已经完全止住了,看样子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李木子大声道,“差点弄死小爷我了!” 忽然他回想起刚刚那个怪物一直在呼叫周殇的名字,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周殇……它不会,它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 此刻的周殇却是没有了先前的平静,一脸歉意,轻声道:“对不起,木子,连累你了……” 不让他说完,李木子连忙将其打断,道:“喂喂喂,咱哥俩可是兄弟,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好在有哥罩着你,不然恐怕你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周殇也呵呵的陪笑两声,看了眼地上那团怪物的尸体,眼神突然又变了。 李木子发现了友人的变化,忙是说道:“这怪物要是不处理恐怕明天会上早报的头条吧。” 周殇却是看着那尸体若有所思,轻声说了句:“看得见吗?” 这话极轻,没有任何人听见…… “好了,小爷我可不想当敛尸员呢,我们走吧!” “恩,回去吧!” 夜色愈发浓郁,完完全全掩盖去了二人离去的身影。昏暗的路灯光,照耀着那具尸体,没有一丝的圣洁韵味,反倒显得异常污秽、恶心。 一个男人走出,平静地走到那尸体前,半蹲着身子,开始细细观察这具尸体。取出橡胶手套套上后,开始对尸体的牙齿、头骨、皮肤等位置进行检查,然后仔细地做下笔记。不一会,就写了数页笔记。 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能将笔记的内容看个大概,像是什么“男”、“三十至四十”、“骨骼酥松”、“死因”等字样。最后,男人似乎已经结束了工作,缓缓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轻轻地放在尸体的胸口,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在尸体的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那纸条突然无焰自燃起来,且火焰燃烧越发剧烈起来,一瞬间就将那尸体吞噬,不一会儿就将那具尸体烧做一片黑灰。 在那黑灰之中却有一个事物微微闪烁着寒光,待温度稍稍脱去后,男人才在这堆黑灰中翻找。 那是一根钢针,一指长,除了很锋锐就没有其他什么特点。 刚刚就是这根钢针从后背刺入了怪物的身体,斜刺而上穿透了右肺,挑破了气管,然后扎在了左心室的大动脉之上,直接了结了这怪物的性命。 男人悄无声息地收起了这根钢针,就好像刚刚悄无声息地将其射出。 周殇刚刚看见了这根钢针,也看见了这个男人…… 所以,看得见吗? 第四章 人与平安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临及祂所喜悦的人。路加福音2:14 在地上是否真的有平安?人的一生有否真正感受过平安。每一个婴儿都是哭啼着降世,带着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在他人的哄骗下长大,在漫长而有短暂的一生里,各样的毁祸从天从人临到他们,他们挣扎地活下去,只为着最终的死去? 人的一生到底有没有平安?这是历代思哲所寻求的问题。但是我们知道,有一种人,他们自小,更或者自生下,就一只没有平安。 他们是孤儿。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目前有五十七万六千多名孤儿,他们各自遭受了不同的毁祸,以至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孤儿。 而其中,只有不到七万人给各样的福利机构所收留,那些福利机构大多都是——孤儿院。 他们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在幼年的时候就丧失了亲人,孤独一人,无依无靠。但同时他们也是幸运的,至少在失去家人关爱之后,又有一个了更为庞大,更为亲密的大家庭。 所以,周殇与李木子都是在不幸之中的幸运儿。 而包括他俩在内的三十七名孤儿,都得感谢一个叫董平的矮小男人,是他用自己不太伟岸的身躯,硬生生撑起了这个虽不奢华,但却很是温馨的家。 董平是红市安乐孤儿院的院长,也是红市安乐孤儿院的创始人兼最大股东。 这是一个仅仅只有五百平方的小院子,院子里除了一幢占去绝大部分面积的三层小楼外,还搭着数个像鸽子笼一般的简易棚;然后一个小小的沙坑,再加上几个破旧不堪的儿童滑梯,这些就构造出了一个同时容纳三十七个孤儿和五个嬷嬷以及一个院长的家。 上午,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在风中倾斜的雨丝如细线般接连天地,朦朦胧胧宛若仙境。雨点渐渐奚落,慢慢停止,留下了一地的残花落叶,红绿交加,煞是好看。 但李奶奶才不会在意这般如诗般的美景,拿着一把扫帚,将这般妖艳的美,扫的一干二净。 一手叉腰环视四周,大义凛然。 一阵清风吹过,毫无预兆地将扫成一堆的残花败叶吹个零落。这些已经给削成絮,碾成泥的花叶,又是四散开来,无形中挑起了李奶奶的怒气。 李奶奶正生着闷气,一把扫帚舞舞生风,正在慢慢宣泄怒火,但这般的宣泄终是微弱,这般的怒气终究还是得爆发出来! “这谁啊!车怎么能停在这里啊!”李奶奶怒极,大声宣告这那辆轿车的罪行。 那是一辆黑色的国产汽车,从远方远远驰来,然后很是自然地将车停在了安乐孤儿院的正门口。 就算在平时,如果有人将车停在正门口,也定会招来他人的不满,更何况此刻李奶奶正在气头上。但长达二十年的抚育孤儿的工作,叫她就算万般愤怒,也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能不停嚷嚷道:“真是没有什么礼貌!教养不够……” 车门慢慢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戴着一个金丝眼镜,看上去很是斯文,轻声对李奶奶道了声歉。 这人的声音、眼神乃至于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有着魔力。 李奶奶只觉得自己全身软绵绵的,先前的怒意也一消而散,就连看向这男子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许多。 又听他问道:“请问董平院长在吗?” “您就是蒋先生吧!”不等已然迷迷糊糊的李奶奶来回答,一个洪亮的声音就已经从内院传出。 那是一个矮小结实的中年男人,剪了个板寸头,深色的脸上还有着一道道深深的笑纹,看上去很是和善的样子。 西装男子上过前去,友好地伸出右手,笑道:“这位是董平院长吧,鄙人姓杨,是蒋光鼐的好友。光鼐他暂时有事,会稍后再来,还请院长见谅。” 董平也伸出右手和这杨姓男子紧紧的握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没关系,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杨先生可以先和我去办公室喝杯茶,我们等等再做商量。” 说罢,做一个引路的姿势。 杨先生也顺势走去,和董平院长一起笑谈着离去了。 李奶奶目送着二人离去,远远还能听见董平如洪钟一般的声音: “周殇是一个好孩子,来院里十多年了,今天你们亲属找上来,我们还怪有些舍不得的……” “……” 隐隐约约,渐渐听不真切。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这对话中的主角——周殇,正和他的好友李木子一起在替院里到市场采购物品。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周殇与李木子自小遭受毁祸,自然也是早早就学会了许多。故而此刻二人可以熟练地挑选商品,然后又游刃有余地与卖家讨价还价。 天气渐渐热起来,蚊虫也渐渐增多,院里对蚊香等防蚊灭蚊物品的需要量也大了许多。 城东集市的蚊香普遍二块四一盒,但多有假货参杂,而城北集市的蚊香虽然质量较高,但价格却比城东整整高了五毛,要两块九一盒,一下子叫二人难以抉择。 周殇暗暗掂量了一下,这城东的蚊香虽是便宜但是质量极差,不单灭蚊效果差,而且烟雾大,气味重。孤儿院里大多都是四五岁的孤儿,如果点这种劣质蚊香的话,极有可能会对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但近年来,孤儿院经费极度不足,今天自己带出来的钱不单是要购买蚊香,还要采购其他用品…… 几番权衡之下,周殇终是觉得还是去城北购买较贵的蚊香,虽然价格较贵,至少可以保证孩子们的健康。至于经费,那就以后再说了。 当下,周殇就与李木子要往城北集市走去,这路程不短,坐了个把小时的公交车再走了十来分钟才来到了城北集市。 该地临海,城北集市本就是生鲜市场,离开了海水的生鲜在挣扎中死去,在午后的烈阳下散发着腐朽的恶臭。周殇、李木子捏着鼻子,在集市中寻找那家生活用品店,终于凭着记忆在一家咸鱼店的边上发现了这家店铺。 周殇先前与董平院长来过此处,也大略的记得这店老板的模样,此刻看见那个稍有谢顶的男子,就知道那就是这店的老板。 “老板你好,我们是安乐孤儿院的,想在你这里买一些东西……” 周殇的话尚未完全说完,却是戛然而止。 那个老板正在看着他! 或是说盯着他! 那是一双很是混浊的眼睛,血丝极密,仿佛要将整个眼睛布满,甚至使得整只眼睛变得血色通红,此刻瞋得老大,看上去很是吓人。 周殇给惊吓到,连退了数步。 “要买些什么吗?”周殇此刻的动作可谓是极为失礼,但这老板似乎不是很在意,看着周殇二人,淡淡地问道。 慢慢隔了一段距离,周殇却是还能闻到老板口中所散发出的气味——鱼腥与烟草夹杂的恶臭。 这味道仿佛是一道阴云,慢慢飘来,却是久久不散去。和着店内的皂角气、樟脑气还有从四周飘来咸鱼腐朽的气息,相互交织,相互融合。如同裹着香料的尸体在火中扭曲,然后成了一蓬飞灰,钻进人的鼻腔,叫嚣着人的嗅觉。 失礼不代表可以无礼,周殇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忙是又迎上身去,靠近那个老板。很柔声地说道:“我想买一些蚊香。” 老板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面上的皮肤仿佛已经死去多时,此刻硬硬地瘫在哪里,如同一块冰。 “跟我来……” 说着,老板就转身往里面走去,周殇还在心里暗暗准备着和老板砍价的言辞,李木子也没有多想什么,快步跟在老板身后。三人静静地走着,由于太过安静,甚至有些不真切。劣质的木地板,每一双鞋子踏过都会发出脚步声,但那嗒嗒的脚步却如同鬼魅,仿佛在下一刻消失不见,又仿佛已经不可听闻。 甚至,李木子感觉自己居然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但每每想到此处,那嗒嗒的脚步又传入耳内。 这过道阴暗且寂静,皂角与樟脑的气味渐消,慢慢成了蚊香特有的香气,只是不变的却是还是那如附骨之蛆般的恶臭,但是此刻却是难以言状。这臭,可能就是臭的本身。 这里没有灯光,越是往里,便是俞显黑暗。直到那一个临界点,这一切都变得全然漆黑,黑暗仿佛变得有形质一般,将他们笼罩,将他们浸泡。 “老板!蚊香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沉浸在砍价艺术中的周殇突然没有预兆地大喊道。 这喊声中,满是恐惧! “周殇……”李木子不明白友人的变化,只是出声轻轻叫道。 “你们……是谁?”这个声音极为沙哑,仿佛就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这声音是老板发出来的? 那黑暗中的两道亮光是老板的眼睛? “我们是安康孤儿院的……”李木子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自然地回答了“老板”的问题。 “你们叫什么,你们的名字……”这声音绝对是由老板发出的,只有他的口中可以发出这般恶臭。 宛若尸体腐烂的气味! 是死亡的味道。 可惜李木子没有经历过死亡,所以没有嗅到过那般腐朽的恶臭。所以他可以很自然,很无辜地回答:“我叫李木子,他叫……” “不!不要告诉他!”周殇闻到了那股臭味,也见过那黑暗中比暗更可怕的亮光,以及用双手去亲自触碰过那死亡。所以,他已经知道,这是谁! 只是,说一句话,或是说一个词,更或是说两个字,所用的时间远少于另一道声音飘入耳朵所要用时间。 “……周殇!” 那一刹,周殇的眼睛挣脱了黑暗的束缚,这一切在他不过是隔着一层透亮的水晶,一切都是如此清晰! 那个老板有着一双血色的眼睛,瞋得老大,半张的嘴,那垂掉下的是口水?只是那嘴轻轻张合,喉间声带轻轻颤动,一个不似人口所出的声音,就从这个人口中发出了。 沙哑得叫人发麻…… 他在说,更或者是说,他在唤! 他在呼唤…… “周……殇……周殇……” “哈哈哈哈!”然后就是癫狂的笑声。 第五章 殇 “哈哈哈哈……” 仿佛忘记了一切动作与言语,只知道机械地狂笑,口水、鼻涕、泪水都毫无顾忌地淌下,不过在周殇看来,这无异于鲜血淌了一脸。 “逃!”这是周殇与李木子同时萌发也是最快生成的想法。 当然,他们也将其付之行动。 他们要逃! 只是为什么双腿如若铅铸?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老板”在自己面前疯狂的表现。 这笑声很可怕,但是更可怕的却是这笑声戛然而止,突然、毫无预兆地止住了。 “老板”好似回到了先前的平静,就连眼神都似乎变得清明起来。 不过,这是清明吗? 无善无恶,没有对过去的回忆与对未来的憧憬,没有一丝的生气。 这眼睛,还算是活人的眼睛吗? 这人,还算是活人吗? “周……”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语速更是缓慢。 “殇!” 殇,是幼年早夭的意思,是为国战死者的意思,无论怎么样,都是死的意思 一语既出,似刀似枪,一瞬间就是可以将人开膛破肚,夺了人的性命。 一只手,就这样朝周殇的左胸抓去。 衣物给撕裂,皮肤给刺透,肌肉给撕扯。 鲜血就这样子涌出,湿了那只手,也染了那片衣。 “周……殇?”李木子的表情已经完全呆滞了,只能任由那涌出的鲜血喷溅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周殇…… 周殇的手,刺透了老板的右肩,鲜血从那个狰狞的伤口淌出,流了一地。 老板僵硬地扭动着脖颈,看了眼自己肩头的伤口,看了眼一地的鲜血,最后定格在了周殇那染了血污的脸上。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很满意,很幸福。 这个,果然是他所要寻找的! “啊!” 老板突然抱头大叫起来,本来脸上欣喜的表情却已然完全消失,只留下了无尽的痛苦…… “周殇!快走!”身上的禁锢似乎已经消失,双腿回了该有的力劲,足以够李木子在这危难时刻去逃命。 但是周殇却没有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手中的血污,看着那癫狂了的老板。 “快走啊!”李木子用力扯了扯周殇的衣襟,试图唤醒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周殇。 只是,没有什么作用! 并且,也来不及了! 一个诡异的物体从老板的嘴里出来,止住了老板喊叫。 那是一只漆黑枯瘦的手…… 任何另一只,两只手慢慢用劲,要将老板的身体掰开,好让那东西完全出来。 时间仿佛已经凝滞了,只剩下那个不知名的怪物在老板的口里扭曲伸展,一点点地露出身躯。 直到它完全显露在众人面前,完全脱离了老板的身躯…… 这个怪物! 一个通体漆黑干瘦的如同婴儿的类人怪物,一对如山羊般的犄角,一双残缺不齐的肉翅…… “呵呵呵。” 如血般通红的双目,直直地盯着周殇,盯着李木子。 那对血瞳定在了周殇的右手上,那沾满鲜血的右手上 “人类之子,成了恶魔之子……”尖锐细碎的言语,只有在空气回荡许久后,才能叫别人听清它在说什么。 “接受我吧!如同当日一样……” 周殇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那滩血迹,而此刻却终是有些动容。 慢慢地抬起头来。 “喂!周殇!你怎么了?”李木子不明白好友的变化,更是畏惧那不断朝自己二人靠近的怪物,声音乃至于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周殇已经完全抬起头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一道黑影遮去了周殇的面容,叫李木子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接受我吧……”那声音如同魔咒,不停回荡。 …… “周殇,你知道吗?我可是喜欢你的!” 这是谁? “周殇!接受我吧!” 这是谁? “周殇,你怎么了!” 这又是谁? “小殇你先去玩会儿,等等就吃饭了。” 这是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妇人,一头银发、和蔼可亲 “小殇,是爸爸妈妈对不起奶奶,但你别吓妈妈呀……” 这是一个哭的很是凄惨的美妇,面色苍白、声泪俱下。 “小殇……” 这是一个瘫在火海中的高大男人,只是火焰已经完全将他吞灭。 无数人影在眼前闪过,无数声音在耳畔回响。 好吵!好烦! “……接受我吧……” 是不是接受了,就可以安静了? 周殇的手慢慢伸出,伸向的是那面容和蔼的老妇人还是那哭的凄苦的美妇,或是那奄奄一息的男人? 只是,那手是真真正正地伸出,伸向那个怪物! “我擦!”一切恐惧在此刻已经尽化作暴怒,李木子不知道周殇为什么会伸出自己的手,但是这愤怒的来源绝对不是在周殇。 要杀了那个怪物! 顺手拎起一旁的灭火器,顺势就要朝那个怪物砸去。 这般的愤怒有谁能比拟?这般的愤怒又有谁能阻止? 但是它本身就是怪物! 它的愤怒确确实实是来源于李木子,这个不怕死敢于破坏自己好事的无知少年。 所以李木子的身子临空飞起,重重地朝身后摔去。 弄翻了一排货架,各类沐浴露散落在其身上,一时竟是泡沫横飞。 李木子跌坐在沐浴露之中,全身骨头仿佛都已碎裂,已经不能有任何动作。 透过满天飞舞的泡沫,可以看见李木子眼中的绝望,同样也可以看见那个怪物眼中的兴奋与欣喜。 不知道多少年的等待,今天终于有了回报! 周殇的手已经渐渐伸出,在下一刻就可以触到那个怪物尖锐枯瘦的手指。 那手,如枯竹的手指,一把就抓住了周殇伸来的手。 “哈哈哈哈!”笑声不断,震耳欲聋。 不知道是不是李木子在这般重伤之下视觉也变得模糊,他隐隐约约看见怪物的身子竟变得透明了一分。 该喜?该悲? 这怪物要消失了吗? 那周殇会成为这个怪物吗? 看着周殇额上愈发凝重的黑气。这个曾经的好友是否就此会消失了? 李木子看见了周殇的眼睛,那般冷静清澈的眼睛,只有周殇才能拥有。 但是为什么会给那么多血丝侵犯? 眼瞳,渐变猩红,似血…… 李木子已经不忍再去看接下来的画面了,极其痛苦且很不甘愿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李木子会突然想起苏小乙,不知道如果是小乙她看见了这一场景,她又会做什么? 小乙她真的很喜欢周殇啊…… 周殇这个混蛋! “混蛋!” 谁?谁在说话? “混蛋居然敢觊觎我的猎物!” 李木子睁开眼睛来,看见的不过还只是周殇与那个怪物。 周殇的左眼已经完全成了血色,宛若一轮血日。 只是那右眼为什么是漆黑如墨,仿佛是一片深夜。 他的手狠狠地掐在那个怪物的脖颈之上,嘴奋力张合,发出了一个李木子从未听过的声音。 这个人,还是周殇吗? “大人!”怪物突然变得惊慌不安,甚至可以说是恐惧万分,全身都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大人的猎物……我……大人饶命……大……” 怪物的声音愈发破碎,气息愈发虚弱。 “消失吧……” 这个声音,真的是周殇发出的吗? “不!”这声呼叫,不过是最后的一点挣扎,最后一点毫无效力的挣扎。 周殇的手指用力和握,那个怪物就成了一蓬飞灰,成了无法用肉眼直视的细灰。 “周殇?” 李木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那个气焰嚣张的怪物,就这样成了一蓬飞灰了? 是周殇杀了他? 是周殇? 这是周殇? “木子,你在想什么?” 如同鬼魅一般,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乃至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 这个人绝对不是周殇! “呵呵呵!”这是哭?还是笑? “你在害怕什么?”周殇表情很是狰狞,是因为悲痛吗?伸出右手遮住了半张脸面,似怨似叹,继续问道,“怪物不是已经消失了吗?你在怕什么啊?木子!” 没错,李木子在害怕! 但是他在害怕什么呢?这个明明是周殇啊!明明就是那个和他从小一直生活到大的周殇啊!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李木子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他的一段回忆。 回忆中是一个少年,孤零零地站在秋风中,从他身上散发的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寂寞与惆怅,只是在那寂寞与惆怅后,是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睛。 …… 两行清泪从周殇双目中淌出,在面颊上划过,最后低落在地板上。 如此孤单与寂寞的周殇。 如此叫人望而生畏的周殇。 如同他自己的名字,殇,从来就是死亡。 死亡,从来就是寂寞与恐惧。 “哈哈哈,人类后裔,你好啊!” 用来遮面的手,成为了伸出表示友好的握手。 这时的周殇是那般的礼貌,那般的陌生,那般的叫人生畏 第六章 大叔是谁 钉杀了“人之子”的人们的身上,比钉杀了“神之子”的尤其血污,血腥。——鲁迅 “人之子……你好啊!” 李木子从未发觉过周殇的手竟是这般怪异,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那修长的手指节骨分明,那如若琥珀般的指甲修得犹为整齐,没有一丝的褶皱,如同羊脂玉般的洁白与细腻。 一只眼睛猩红如血,另一只漆黑如墨。这红与黑之间是一睥睨天下的神情,仿佛要主宰着一切! “这具身体是如此的完美!是如此的契合!” “额……” 五根手指如同铁铸,其中好似凝聚了无限的力量,就这样紧紧地掐在李木子的脖子上。 只是轻轻一握,李木子就已经开始觉得头脑发涨、眼前渐黑,一种窒息感向李木子扑来。 “周……殇,你这个……臭小子!” 讲话断断续续不再因为惊讶,而更是因为实在是难以发声,只是几句话,就将李木子所以的气力用尽。 眼前不再发黑,甚至看见了一道亮光,身体也似乎变得轻盈起来,只是意识愈发模糊。 这是……要死了吗? “木……子……” 周殇的双目中满满尽是凶气与杀意,只是谁也没有看见在那漆黑如墨的眼瞳中,闪烁的是孤单、无助的寂寞。 奶奶、爸爸、妈妈…… 苏小乙、李木子…… 到底是他们离开了周殇,还是周殇自己离开了他们。 李木子觉得自己要死了,但真正要离开的,却是周殇! …… 当人们憎恶自己的时光 咒诅的名字引发的灾难 憎恨会在永恒中倍增 不可饶恕的过犯 所有的一切都将高兴 所有的罪恶都将宽恕 所有的仁慈、和平和救赎 都会对你们有所救助 只有承受所有的诅咒 只有忍受才可被选中 那里才有光、喜悦以及和平 他们将要继承这个世界 …… 这是歌声。 是天堂的歌声吗? 转生天使的号角,洁白如雪般的翅膀。 所以,是死了吗? 那一刻李木子的身体失去了所有的轻盈,却是从未有过的笨重,但在这笨重之中却是超越一切的轻松。 只是,为什么歌声越发凝聚,仿佛就在身边。 仿佛就在耳畔。 仿佛就在身体里面。 “嘭!” 这是一件物体突然爆炸的声音,是一个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也是一根绷紧的神经断裂的声音。 这是,枪声! 李木子猛然睁开眼睛,却看见一道银光划过,然后在周殇的左臂上开出一朵血花。 有一个男人此刻站在店铺外面,手中举着一把正冒着硝烟的手枪。 “额!” 周殇将李木子毫无怜惜地用力甩到一边,而自己则是纵身一跃,向那个男人撩去。 “呯、呯、呯” 男人连开了三枪,但每一道划出的银光都连周殇的衣角都难以触及。 周殇已经到了男子身前。 朝着男子的肚腹重重地打了一拳! 隔着很远,李木子都可以听到一声破碎的声音。 是骨头?还是内脏? 那这个男人还凭什么有命站在这里? 细碎的粉末散落一地,那是男人绑在腰间的护具。 凭着这个护具,拦下了周殇这超越人所能理解的一拳,但却无法阻止这刚猛一拳的拳势。 男子开始吐血,很多很多的血。 只是一个照面,男人就已经败下来了。 但周殇并没有因此停下了攻击,反倒是更加激烈起来。 凶狠的出拳,看似毫无章法,但每一拳内蕴含的力量却是足以了解人的性命。 终于,又有一拳打中了这个男人。 男人无法忍受,半跪于地。 周殇俯身再给男人来了一拳,比先前的几拳更为用劲,也更为凶狠。 男人要死了! 但他为什么还要笑? 刚刚还是重伤半蹲于地的男人,突然伸出右腿于地上一扫。 周殇的全部力量和注意力都在这男人身上,下盘也不是很稳。 只是一扫,就将周殇绊跌。 男人迅速起身,然后不知将什么东西全部洒在了周殇身上。 李木子听到的是强酸与皮肤接触是发出的声音,那是水在沸腾的声音。 顾不上自己的伤口与全身的疼痛,挣扎地站起来。 他看见男人把枪抵在周殇的额头上! 银白色的枪身在阳光下是那么的神圣与纯洁,哪怕相隔再远,李木子也可以看清这枪身上精美的花纹。 这是救赎还是审判? 李木子终是闭上了泪眼。 “奉主全能大名,剥夺你生存的权利!” 枪声如约响起! 同时还有周殇撕心裂肺的惨叫! 周殇真的不在,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李木子不记得自己有哭过,自记事以来他就没有哭过。 哪怕是曾经摔得头破血流,哪怕给董平冤枉责打,哪怕是最疼自己的嬷嬷长辞人间。 李木子从来没有哭过,只是今天…… 从低声抽泣、暗自垂泪,泪水越发增多,直至如洪水泛滥,然后扯开喉咙来嘶吼,好像一个被人凌辱的寡妇般凄惨。鼻涕、泪水,混杂着灰与泥一同从脸迹划过,此时的李木子只是一个无人来安慰的无助的孩子。 哭是内心悲痛的释放,数十年来李木子都不曾哭过,那些曾经的悲痛也都慢慢掩藏在了骨髓中,那般的无助,那般的不安。今日,在纵情的哭泣中得着了释放。 所以,他哭得很响,也是哭得很难看。 “如果我把你这样哭的样子拍下来,小乙肯定会很高兴知道的!” 不擅长调侃的语气,所以明明是逗笑的语句不免显得有些苍白。 苍白,又显得无力。 李木子慢慢睁开眼,也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光线显得有些刺眼。 但是哪怕光线再为刺眼,都无法掩去这个人的苍白的面容。 周殇! 周殇就这样无力地站在那里,面色惨白、衣衫褴褛,双目中尽是疲惫,但那疲惫的眼睛却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棕色。 “臭小子!”不需要确认,因为李木子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人就是周殇,就是他的好兄弟周殇!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周殇的搀扶下,李木子艰难地站了起来。 这句话是在问周殇,也是在问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男人的脸上更为惨白,眼神也更显疲惫,但是当李木子注视他的目光时所感觉到的是源自灵魂的震撼。 不是恐惧,而是敬畏! “大叔!你是谁!” 男人听后笑了笑,慢慢向二人移来。由于他先前也受了不轻的伤,所以现在的脚步很是蹒跚。 过了许久,男人才走近了二人,只是他的笑容却是不曾有所变化。 “灵界伤不了肉体,物质也无法攻击属灵界……” 男人看着二人突然说了一句很是奇怪的话。 “木子!快跑!” 这是在失去意识前,李木子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有一只大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扑面而来的是无穷的困意。 “你到底是谁!”周殇看着昏倒的李木子,心中的是一种危机感顿生。 男人笑颜不减,说道:“刚刚的事还记得吗?” 第七章 光华 叮铃铃…… 如铃铛般清脆悦耳,但此刻却显得很是烦人! 这是一台老式的电话,在破了数个口子的藤桌上响个不停。 “很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安乐孤儿院的院长董平起过身去,小步跑到藤桌前,小心地拿起那个年岁已长的老式电话机。 “你好,这是是安乐孤儿院,我是董平。”这是很有礼貌的对白,董平的面上还是洋溢着那和善的笑容。 只是…… 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子!”董平突然对着电话那头咆哮道,先前安定平和一消而散,只剩下满面的焦急与不安。 电话听筒从无力的手指间滑落,直直地朝地面砸去。 这电话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在时间的冲刷下勉强存留下来,今日难道就这般摔个粉身碎骨? 就在马上要触地的一刹,一只手伸来,紧紧地握着了它! “董平院长,您怎么了?” 那个温润尔雅的男人,看出了董平行为的异样,从茶桌边上走来,来到董平身边。 不知为什么,当董平听见这男人的声音时,心中居然莫名其妙出现一种安定,心里莫名其妙地平和起来。 “杨先生……” 虽是心情已经平复许多了,但董平此刻还是有些许激动,或者说是…… 惊恐! “周殇他们出事情了!” …… 光,还是有点刺眼。 也许是昏睡了许久,无论是脑中还是眼中,此刻都只是一片空白。 白色,不及黑色那般压抑,但是当一个人全然给这般纯正的白色笼罩,所面临的恐惧不亚于在黑色之中。 瞳孔开始慢慢张合,入眼的光线也渐显得有些柔和,眼前的白色也慢慢消散,这世界的各样事物也逐渐映入眼帘。 不过这世界还是朦朦胧胧,有些虚幻,不甚真实。 也只有在这般的虚幻中,周殇才能再一次看到那张慈祥和蔼的面容。 “小殇。” 好似还没有经历病魔的折磨,她的脸颊没有深深地陷下,反倒是有些丰盈,将自己打理得很是干净,在这和蔼之下是一叫人无法无视的贵气,她一向都是一个祥和慈善的贵夫人。 “怎么这么瘦了?” 她伸手想要去触摸周殇的脸,虽然隔了很远,但是周殇已经可以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 温暖?温热?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但当这一切如晨雾般消散,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阳光是温暖明亮的,也是公义无私的。她会照耀在义人身上,也不会在恶人身上吝啬。 阳光也是无情的,毫无顾惜地将清晨如画般的雾气撕裂,驱散一切的虚幻,只留下残忍的真实。 这阳光,怎么会如此地刺眼。 睁开眼,可以看见,但也同时看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更是让人反感。 洁白如雪般的床单,无论漂洗多少次,都无法洗去上面无形中的死气。 这里,是医院? “醒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进来,看着周殇,脸上带着的是在医院中不多见的笑容。 这个医生,周殇应该没有见过吧? 刚刚醒来,思维不免有些混沌。 跟在医生之后的是是一个年轻男子, 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很是斯文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这男人的那一刻,从周殇心底涌起的一股恐惧。 发自灵魂深处的惧意。 年轻男子身后的是一个矮小结实的中年人,只是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常见的笑意,取代的是满满的焦虑。 “董平院长……” 周殇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此刻居然是如此地沙哑,沙哑到不像是人口所出。 “孩子啊!”作为一名孤儿院的院长,董平对那些孩子的疼爱是发自骨髓之中,情到深处,不禁涕泗横流。 “苦命的孩子啊!”董平的音调凄凄切切,好似是对这不公世界的不满,“怎么好好的,就瓦斯爆炸了呢?” 瓦斯爆炸? 董平的哭诉还未止息,但周殇的思绪已经飘离。 自己是怎么回事? 和李木子去采购物品,然后到了城北集市,进了一家生活物品店……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头脑一阵晕眩,胃中仿佛有股酸水一时要朝喉间涌去。 一时没有忍住,转过身便在床边一阵呕吐。 “瓦斯爆炸的时候你不小心碰到了头,现在有一些轻微脑震荡。”讲话的是那个年轻医生。 “怎么样,有好点吗?”如此关切的自然是董平院长。 一张洁白柔软的纸巾提到周殇手边。 “谢谢。”晕眩感稍稍有些缓解,接过那张纸,不忘朝那递纸的人道声谢。 只是…… 宛如有雷霆闪过,居然惊得周殇握不住那轻如鸿毛的纸巾。 这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是谁? 无法压抑心中的那无形中如墨般漆黑的阴影。 “对了,差点忘记了!”董平院长刚刚平定了情绪,看着周殇,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凝聚,“有一个好消息啊!” 好消息? “你来院里快十年了,大家都把你当家人看待,但院长知道,你还是希望有真正的家人的陪伴的……” 院长要讲什么? “如果你离开了,我知道你会舍不得大家,院长也舍不得你,不过只有家人才能给你今后更好的条件……” 为什么会这么啰嗦? “周殇啊……” 到底是什么? “你的…… 你的家人来找你了!” 家人? 周殇的家人? 不知道为什么周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绚烂如花海般的熊熊烈焰…… 那夜之后,周殇还有家人吗? “周殇你好,我是你母亲的表兄,也就是你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我的名字叫做蒋光鼐!” 那个人的身子并不高大,但却要周殇抬头去仰视,身体挡去了一大片阳光,但他的本身却是比阳光还要明亮。 明亮,神圣。 光者,闪烁之气也。 鼐者,国之重器也。 第八章 一个人 那个年轻的男人伸出右手,要友善地与周殇握手。 只是周殇却是还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此处? 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表舅? 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的医生要伸出他的右手? “真的很凑巧,光鼐先生就是这医院里的医生诶。”董平呵呵笑道。 周殇这才有所反应,迟钝地伸出手去。 那是一只节骨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握上去很是温热。 从这年轻医生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周殇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直卡在心头,只是这感觉讲又讲不出,道却道不明。 “对了,木子哪里去了。”这思虑没有困扰周殇多久,友人的去向却成了周殇最为关心的问题。 当时自己是和李木子一起在那家店里的,自己都伤的这么严重,就不知道李木子怎么样了。 “亏你小子还记得我!”一声带有调侃意味的喊声从门外传来,见是一个护士推着一架轮椅前来,而轮椅上的,不正是周殇刚刚念到的李木子吗? “瓦斯爆炸的时候你只是给气浪冲了出去,但李木子却是给随着这气浪而来的各样事物所掩埋。所以他身上有多处骨折,伤的比较重!”董平在一旁解释道,自己也早早上去从护士手中接过轮椅,将李木子推进周殇的病床前。 “多处骨折?多处骨折居然还敢乱跑!你不要命了吗!”一听李木子伤的这么重,周殇顿时大怒,连声斥责道。 李木子却是呵呵一笑,道:“我可不是你这样子的高材生,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我的身体可是杠杠的!”说着还用没有包裹绷带的右手锤了锤胸口,表示自己身体硬朗。 这是不知是否动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扯到伤口,李木子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起来,但又强力压制着,这表情却是极为丰富! 这样的画面却是逗笑了周殇,先前洋溢的忧愁似乎也渐渐淡去了。 低下头悄悄打量起李木子身上的伤口。 “安啦安啦。”李木子一向就不在意这些小节,这么严重的伤势在他看来和偷吃了李嬷嬷私藏的桂花糕,然后挨上一板子没有什么去区别。 这本是兄弟相聚很是温馨的画面,只是很不如意地给人打断了。 咕噜~ 像是水缸里的金鱼吐泡,又像是灶头上的小米粥翻滚。 咕噜咕噜,这是很尴尬的声音…… “这是……”李木子看了一眼周殇,随后爆发一阵狂笑。哪怕这般毫无顾忌的狂笑撕扯到了伤口,但李木子也是忍着剧痛,皱着眉头,继续保持着这笑容。 周殇这是饿了! “是饿了吗?要不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年轻医生柔声问道,“小兄弟要一起去吗?” “不了不了,刚刚我一醒来就喝了一大碗白粥了,现在肚子里涨涨的,什么都吃不下!”李木子连忙拒绝。 董平院长也上前笑道:“蒋先生您带着周殇去吃点东西吧,我就留在这照看木子了。” 蒋光鼐再三邀请,李木子与董平再三拒绝,最终只得自己带着周殇去吃点东西。 这很奇怪,明明是带着周殇去,那为什么没有去问问周殇自己愿意不愿意去呢? 周殇,不愿意的吗? 舅舅……外甥…… 这是在中国宗法制中很奇妙的一种关系。虽然周殇还不知道凭什么可以确认眼前这男人就是自己的表舅。 现在不是饭点,医院的食堂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光顾,偌大的食堂,此刻看上去不免有些冷清。 “吃点什么?”尽管蒋光鼐已经足够温柔了,但似乎周殇在他面前还是有着无法改变的生疏。 只是见过一面的人,难道不应该有这种生疏吗? 周殇的沉默叫蒋光鼐有了些尴尬,干咳两声,自顾去叫了两碗云吞面。 洁白柔软的面条,在清澈但却鲜美的汤汁中,云吞皮薄肉多,莹白如玉的外皮可以透出红粉的肉馅,翠绿的香葱、黑色的紫菜、淡黄的虾皮。这一切都是十分的诱人,这是一碗可以算得上是美味的云吞面。 这是也许是身上的伤势,也许是此刻的心情,也许是与生人相处的尴尬,这面在周殇口中终究却了些滋味。 “她在陌生人面前也是这样的,静静的总是不说话……”蒋光鼐放下了手中的竹筷,看着周殇,轻轻说道。 周殇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一瞬间就领悟了。 那个她,是周殇的母亲。 蒋光鼐从白大褂的衣袋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周殇。 周殇只是看了眼照片,眼泪就不自觉留下来了。 照片上是三个少年人,两男一女。 女孩扎着一对羊角辫,身着一套学生装,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将身子大半藏在一个少男身后。 那个少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在神情中不经意流露的是对着少女的爱慕之前。 …… 曾经听父母说,他们是在高中就认识的,那时的母亲美丽可人,父亲英俊潇洒,是无数同学眼中的金童玉女。果然,他们是不会欺骗的周殇的。 周殇轻轻抚摸着照片,悄悄地把上面的水迹擦去。 擦去水渍后,看清的是另一个少年。 似乎比这对少男少女较小几岁,眉目间还是有些青涩,只是那个温柔的笑容却是至今未变。 这人此刻就在眼前。 蒋光鼐…… “舅舅?……”含糊的发言,甚至连周殇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蒋光鼐又笑了,道:“快吃面条吧,不然就糊了。” 说着又从自己碗里挑出几个皮薄肉多的大云吞放在周殇碗里。 一张照片,一碗汤面纵使在情感上,这证明也过于苍白。亲情血浓于水真正在于的是同样的血脉。 蒋光鼐本就不是来领养周殇的,他是要带周殇回家。 …… 医院的相遇已经过去数日,此刻在安康孤儿院董平院长的办公桌上陈列着两份材料。 一份是身份证明,一份是亲子坚定。 公安机关调来的身份证明显示,蒋光鼐的母亲是周殇外祖母的亲生姐妹。 二人的亲子坚定结果是,二人的dna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坚定为表亲。 蒋光鼐,华夏国公民,今年三十岁,为红市人民医院外科医生,有固定收入。其妻张氏,今年三十岁,为阳光小学教师,因头胎流产造成不孕不育,暂无儿女。 无论从哪一方面方面来说,蒋光鼐都有着收养周殇的能力与资格。 周殇虽然已经十五岁了,但因为二人是三代表亲关系,所以这方面不受限制。 也就是说,只要周殇本人愿意,周殇随时可以跟随蒋光鼐离开。 但周殇的想法是? “他是你的舅舅,又没有孩子,家里又有钱供应你接下来的学业,对你也还算可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你都应该跟他去吧。”李木子慵懒地躺在木板床上,看着一脸愁苦的周殇,不以为然地说道,“要是我,肯定是打死我也要跟他走的。可惜我是一个实打实的孤儿,估计在这世上是没有任何亲人了。” 周殇瞪了李木子一眼,却不知道该。 李木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周殇道:“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不就是舍不得这个小院子吗?不是说他家也在红市吗?以后要是想我们了,你大可常回来看看,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再说,如果你继续留在孤儿院里,院里哪有钱供你上高中、大学?你这高材生可不是像我一样去读不要钱的职技校的。” 周殇一直都是一个安静的孩子,静静的,冷冷的,本就不爱说话,所以他依旧没有说话。 李木子叹了口气,但终是没有再说话,从床上站起来独自一人离去了。 本不大的房间,此刻只有一人,将颓的夕阳射入,将孤影拉的很长很长。 去,或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去?还是不去? 周殇的心里其实有答案,但又似乎没有答案,在心中不停的来回纠结。 心中的思索当然是没有声音的,只是心中的纠结叫嚣着身子扭动,老旧的椅子摩擦木地板发出怪异的声音。 “叽……咕……叽……叽” 不知为何,这些声音在周殇耳畔仿佛成了有人在轻吟。 “不……不要去……” 这样的模糊,这样的清楚。 这分明是人在说话,又明明没有人在说话? 谁在说话?谁在这里? 天,完全暗下来了,窗外的树木枝桠的黑影成了诡异的鬼影,周殇一人在窗前。 一个,人。 第九章 鬼 日月交替,阴阳轮换。 日垂西山,明月渐升,阳气尽散,阴气渐凝。 邪灵污鬼,借夜色而行。从山野密林,再到城郊闹市,只是一瞬间就可以充斥。 卤肉店里,大腹便便的胖老板悄悄朝卤锅里加入各式各样的香精、味素,却不知他搅动汤锅的大勺上正停着一只污鬼。 公交车上,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偷偷将手伸进一旁乘客的口袋中,殊不知一只小鬼正挂在他的右臂。 网吧中,一只长相极为丑陋的邪灵,正将双手紧紧按在一个少年人的肩上,叫这少年起身不得,只能沉迷游戏。 街道上路人来来回回,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但这些行色匆匆的人耳畔又有多少污鬼在扇风,又有多少邪灵在吹气? “如今城市鬼出游,天阴雨湿声啾啾。” “呸呸呸,什么鬼出游啊,都不知道说些好的!” “你看这世界,莫不是遍地皆是有鬼出游吗?” 这里本来不是什么热闹的街道,只是入夜后却是出奇的热闹。各样的饰品、各样的衣物、各样的小吃,总是能吸引各样的人前来。小贩们点起来的白炽灯度数并不高,哪怕是整条街道的所有白炽灯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一起总和,也实在微乎其微,更何况比上太阳。 两个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看上去略长几岁,一身儒生气质,很是温文尔雅。略小那位身材高瘦,似乎正在生长期,个头虽高,但总有点显瘦。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实在是明亮。 “子明,我问你,你觉得这世人是喜欢光明还是喜欢黑暗呢?”年纪较长的少年看着满街行走的路人,突然向身边的那个男孩问道。 正巧一只飞蛾从那男孩耳旁飞过,朝着一个小摊的白炽灯飞去,义无反顾地去撞击那明亮的灯泡。 男孩不解这问题,答到:“万物自然都是向光生长,当然是喜欢光明的。”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说:“光明代表着暴露,因为没有一个人是敢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所以人们愿意隐于黑暗之中。 阳光明媚下的广场怎么会有人群聚集?灯火阑珊的街巷才有行人往来。” 男孩不解,且不屑,白了他一眼,自顾朝一家章鱼小丸子的摊铺走去。 “你且信我,黑夜渐起,晨曦未至。接下来定是行在黑暗里……” 夜不经意间已经深了,这黑蒙蒙的天,不见星月,黑得可怕,黑得骇人。 “真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下个月又得饿肚子了,还好有这么一大笔钱来周转,真是谢天谢地!” “可不是吗,这个月结余只有几百块了,院里大小几十张嘴,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不够啊,还真是感谢蒋先生慷慨解囊,一下子就捐了这么多钱。” “蒋先生?哪个蒋先生?” “你不知道啊?就是周殇的舅舅,那个蒋先生!” “哦,原来是周殇的舅舅,那岂不是要把周殇带走了?” “周殇是一个好孩子,总不能叫他一直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受苦吧,院里这么多孩子,总是有走有留的。” “唉,只是有点舍不得啊……” 周殇站在走廊的转角,悄悄地偷听这几个嬷嬷之间的对话,他只是无意间听见,却是有意地把这听完了。 哒哒哒,这不是奔跑的马蹄声,而是孤单的脚步声。 不是很长的走廊,但在周殇一人走来,却是如此的漫长。 一些不好的回忆涌起,被周殇极力压制下去,只是无法压制的是这回忆带来的阵阵痛彻心扉的痛意。 他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他的不幸不是在于他的遭遇,而是在于他会招来不幸。 他曾经逃出过这个魔掌,但如今这手又向他伸来。 如果他留在孤儿院,那些年幼的孩子该怎么办? 如果他去了蒋家,那这对无辜的夫妇该怎么办? 也许他本就不应该生活在这世上。 不知觉中,他的身躯走过了这过道,出了孤儿院的门,来到了一湾水塘。 今夜很黑,只有远处的路灯散发暗暗的灯光。 这水潭一点都不清澈,甚至可以说是混浊。 现在是夏季,绿油油的漂浮物不单是有点恶心,更是散发着阵阵恶臭。 只是这在周殇看来,却是异样的完美。 自己若是死在这里,却真是极好的。 如果自己死了,会有人难过吗? 应该会的吧。 董平院长、院里嬷嬷们、李木子、苏小乙,还有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舅舅。 只是难过又怎么样?自己也不是已经难过了十多年了,但依旧还是活着。 只是难过而已,但是还能活着! 多好! 在思索之中,周殇的双脚已经踏进这水塘。 夏天的空气,哪怕是夜间也不免有些燥热。所以当双脚浸入水中时是极为舒服的清凉。 水潭边上不深,踏着水底的淤泥,慢慢向中心走去。 水慢慢满上小腿,满上大腿,然后是腰,然后是胸,然后到了脖子…… 水积压着肺部,有些难以呼吸,但在周殇感觉却是极为奇妙的快感。 慢慢低下头,要将自己全然浸入这潭水中。 光线一点也不明亮,甚至可以说是昏暗,在这昏暗中离去,也是极好的。 只是纵然再如何昏暗,隐隐约约总是能看得见。 周殇看见自己那惨无人色的脸,脸上的是生无可恋的神情。 真是难看…… 周殇暗暗想到,便要将脑袋完全扎到水里! 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只是静止的不是时间,而是周殇自己罢了。 周殇突然一动不动,仿佛本就不曾动过。 随着周殇的静止,水中的波澜也慢慢平静了。 绿油油的水面,虽然混浊,但依旧可以反射光线,就像一块蒙了尘的镜子。 在这镜子里,有一个将身子浸入水中的少年。 在少年的肩上,不知从何时起,竟挂着一个长相狰狞的怪物。 这怪物通体漆黑、面色狰狞,目露凶光,更可怕的是它竟然竭力按着周殇的肩膀,要将其按入水中。 这水又仿佛是一块糙玻璃,隐隐约约,可看见水下的画面。 水下除了各样的垃圾,就是少年的身体,还有许许多多如青蛙一般的怪异生物。 它们紧紧抓住周殇的四肢、躯干,然后奋力朝水下拉去! 肢体没有一丝的触觉,而眼睛却是真切的看见。 这一刻周殇的眼神清明了,然后他开始慌乱了。手脚,乃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此刻都似乎失去了力气。 人,跌在了水了。 因为不再麻木,所以周殇在水中挣扎,奋力地挣扎,溅起一浪又一浪的水花。 口中不知咽下了多少腥臭的污水,身子在这水中起伏。 有无数只手在按压着自己,又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自己。 要死了吗? 手脚的动静愈发变慢,愈发无力去抵抗。 要死了! “咦,这里有一个人!”突然有一声音传进周殇的耳朵。 进了水的脑袋有些昏沉,不等他有所反应,在他的身上又多了一只手。 这手不是在按压,也不是在拉扯,这手是在提! 就像提起一只酒瓶,这只手提起了周殇。 然后甩在岸边。 溺水的人上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口地呼吸,周殇全身伏在地上,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 紧接着,就是涌上胸口的恶心,无止境的恶心! 从腹部涌到胸口,再到喉口,至终到了嘴边。 绿油油的污水,从周殇的口中大口大口地呕出,最终连胃酸都不停地呕出。 “活了?” 这是一声极为平淡的声音,无喜无怒,平平淡淡。 周殇已经止了吐,此时抬起头来,仰视身前说话的那人。 灯光昏暗,隐约只能看见这是一个男人。 “活着,何必寻死呢?”那男人问道。 明明是没有丝毫情感波荡的语句,不知为何在周殇听来却是如浴春风,一股暖流自尾椎朝上涌起,虽是很舒适,但更多的还是不适。 “寻死,自然是不想活!” 周殇心中明明没有此般想法,却无故声喉自行发出声来。 男子沉默了,只是远远盯着周殇,那眼睛在夜色中仍然明亮,仅仅看着,许久不发声。 一会儿,他才说道: “我有问你们吗?” 语气还是像先前那般平平淡淡,但这次传到周殇耳中却化作了一声霹雳乍惊,这语句在周殇听来就是锉剑磨刀的金铁之声。 这仿佛就是小说中所说的,杀意! 四周突然变得很是安静,静到周殇可以听见胸脯处心脏的跳动,甚至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中流淌。 一瞬间,这般死静给打破了。 无数道声音响起,似野兽嘶嚎声、似婴孩夜啼声、似沙石翻腾声…… 这些声音一瞬间爆发,也在一瞬间消散,静静悄悄,仿佛不曾有过。 那男人从周殇身边走过,就此离去。 擦肩而过,那一刻,周殇看清楚了那是谁。 这人姓杨! 第十章 夜游 夜色渐深,晚风微凉。周殇此刻湿漉漉的,不免有些寒意。 当初冬日夜间学习,疲倦不堪,周殇就会在桌旁放置一盆冰水,常以冷毛巾敷面,顿时精神大振。 些许凉意,便是叫人头脑可以稍稍清醒。 所以此刻的周殇,愈发的清醒起来。 回想方才,不禁又惊又怕起来。 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自杀? 这两字一浮上周殇思绪之中,周殇全身立马起了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 难道是中邪了吗?为什么会想到去自杀? 只是差一点…… 差一点就要与这个世界永远告别了…… 周殇不愿回忆方才的凶险,只是无法忘记的是那个站在岸边的男人。 那天和蒋光鼐一同前来的杨先生,戴着一副金丝眼睛,在人前总是一幅斯文的样子,只是那在眼镜之下的却是一双锐利的眼睛! 那个人很可怕! 这是周殇和李木子共同的认识。 …… 水潭离孤儿院不远,当时来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回去自然不用多少时间。 不时,已经到了孤儿院门口。 周殇有钥匙,自然不用叫门,取出钥匙轻轻打开院门,唯恐惊到院长或是留院的嬷嬷。 院子的铁门,年老失修,发出吱吱的摩擦声,仿佛是野兽的磨牙声。 一阵阴风吹来,周殇不禁打一个寒颤,小步小步走进院子,悄悄回到自己寝室。 可能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当他关上院门的时候,居然连那么明亮的一双眼睛都不曾看见。 “你只是把那几个脏东西赶走了,难道它们不会再回来吗?”少年视力不比身边这两个人,但多少还会看到些。 男孩没有说话,他只能看见,却是不能看懂,而且这少年也不是和他在言语。 男人又往那院门看了一眼,笑道:“他不愿意走,那我们总是要逼他一下的……” …… “阿嚏~”也许是在水中有些受凉,周殇打了一个喷嚏,马上环视四周,只恐惊到旁人。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很轻很柔,但谁都可以从中听见那压抑满满的怒意。 周殇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而这个人也是他最不愿意碰上的哪一位。 其实在周殇心中早就有做好各样打算,倘若给旁人碰见就说自己是不慎落入水中。这般赤裸的谎言自然会在院长、嬷嬷或是其他孤儿的关心下轻松糊弄过去,但唯独在这人面前是毫无预料的失败。 “不要告诉我,你是掉水里了。”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叫周殇根本没有办法开口。 “木子……” 此人不是旁人,自然是周殇的好友李木子! 李木子狠狠盯了一眼周殇,压低声音但怒气不减,低喝到:“快说!你小子到底去哪里了?” 周殇只觉背后凉气飕飕,但脸上却热气腾腾,根本不敢去直视李木子的双目。 “我……”话未说完,就给打断。 打断的不是李木子,而是一声响亮的哭喊! “啊~” 二人一惊,稍稍一愣,瞬间又回过神来,不约而同朝走廊深处看去。 那里是几个孤儿的寝室。 又轻又急的脚步声在幽暗狭长的走廊中响起,心脏的怦跳声愈发急促,在打开门的一刹达到了极致!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大概。 几个瘦小的女孩子将身子蜷缩在墙角,目光呆滞,身体还略略颤动,赫然是受惊之状。 “小晴……木木……雪儿……”周殇与李木子连声呼唤,只是这些女孩却是无动于衷,目光仍旧呆滞,而身子则更加颤抖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董平和几个嬷嬷也闻声赶来,看到眼前场景也不免一惊。 见到周殇二人在此,虽有些疑惑,但也不加深究,轻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二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不知道。 话语间,李嬷嬷就已经大步上前,走到女孩身边想要扶起来询问情况。 突然,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从周殇脑海一闪而过,嘴里不自觉大喊一声:“不要过去。” 只是爱“女”心切的李嬷嬷怎么可能就此停手,只是一个跨步,就来到女孩身边,温柔地说道:“雪儿怎么了?”同时还伸出手去要先抱起那个最为年幼的女孩。 “啊!”就在李嬷嬷手指尖刚刚触碰到女孩身体的一刹那,这个女孩不知为何就突然大嚎起来,又惊又恐,叫声尖锐,极其可怕。而两只本来还是在颤动的小手,此刻却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不仅挣开李嬷嬷的大手,还在李嬷嬷的手上留下了数道红印。 李嬷嬷轻揉手上的红印,又将手伸向了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小晴,柔声唤道:“小晴,怎么了,你是姐姐了,来告诉嬷嬷……” 只是再如何温柔,也不过是在李嬷嬷手上徒增几道红印罢了,李嬷嬷不知所措,朝董平院长和其余几位嬷嬷投去求助的目光。 院长与嬷嬷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三个女孩的抽泣声。 董平院长毕竟是过来人,与身旁嬷嬷轻声交流一下,决定先留两个嬷嬷在此陪伴三女,待明日早上再看情况安排。 “你们也去休息吧。”董平对周殇、李木子二人轻声说道,便自顾离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 狭小的房间,只能容下一张两层的小床。 周殇在下面,李木子在上面。 二人没有说话,却是一夜未眠。 不久便是曙光出现。 “周殇,你醒了吗?” 也许,是该醒醒了! 黎明前最后,也是最浓重的黑暗。 仿佛有形质,有生命! 这黑暗之下,隐藏了什么? 一夜未眠的不只有周殇和李木子,在那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也同样有着一群儆醒守更的人。 “好浓重的黑暗!”一个少女的眉头一皱,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憎之物,这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身旁一个长相儒雅的少年却是有点站不住了,有些愠怒地说道:“怎么连这些大家伙都放进去了!” “兵士将王,确实不是小家伙!”少女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梓桐,你怎么看?” 梓桐是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但这不代表拥有这名字的人一定是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长得极为瘦弱的少年,简直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鹅黄色的头发、蜡黄色的面色,都是在宣告着这少年的病态。 杨梓桐轻咳一声,道:“梓桑哥既然将它们放进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话还没有说完,就因着一阵激烈的咳嗽给打断了。 “梓桐啊,趁着年轻的时候好好保养身子,时候不早了,也早点休息吧。”一个青年男人从房间外走来,看着房间里的数个年轻人,不由叹了口气,道,“都去休息吧,不过是几个士级的小鬼,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众人应了一声,便陆续退出房间了。 唯独当那个长相儒雅的少年人从青年人身旁擦肩而过时,青年男人说话了: “浊清,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吧!” “大师兄……”少年止了步伐,看着青年男人。 青年男人笑了笑,道:“去吧!” “是!” “荒郊白骨卧枯莎,有鬼衔冤苦奈何。 半夜数声凄枕席,十年几度惨干戈。 哈哈哈哈!尔等小鬼,我上官浊清来也!” 第十一章 吟诗杀鬼 好凝重的黑暗! 满眼的黑暗仿佛成了一块偌大的幕布,而人的头脑反倒成为了一台放映机。在这黑暗中放映的,不过尽是人心所想的。 一个个画面从周殇眼前划过。 或清晰、或模糊、或完整、或破碎。一个接着一个,不曾有丝毫停顿。 慈祥和蔼的老妇人,面带笑意的美妇与男人,董平、李木子、苏小乙、蒋光鼐…… 一个接着一个画面,一个人脸接着一个人脸。 周殇从未发现自己被这么多人围绕在其中,自己原来是可以这么幸福的。 但是,只有品尝过幸福滋味的人,才能真正感悟到什么叫做不幸……. 也许自己天生就是一个不幸的人,天生与幸福无缘,不单自己没有幸福,还叫旁人也失了幸福! 他的视力一向都很好,所以刚刚在那三个女孩房间里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 他看见了一条尾巴,那是一条野兽的尾巴,更是一条黑夜与不幸的尾巴! 李木子应该真的很累了,所以他的呼噜声渐渐响起,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叫他惊醒。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周殇朝黑暗处大喊,“出来啊!你不是要吃我吗?来啊!吃我啊!” 用尽全身力气的咆哮,莫说是就在上铺的李木子,哪怕是在其他房间的董平院长和嬷嬷们也应该给惊醒才对。 只是很奇怪,一切都停留在方才的寂静之中。 这黑夜真的很黑,就是一丝一毫的声响都给吞噬了吗? “出来啊!出来啊!”周殇竭力地咆哮,但却没有丝毫的效果。 本来就身心俱疲的周殇,此刻在一阵嘶吼之后更是瘫在床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一直不是我?”泪水从眼中淌出,流过面颊,低落在枕头之上。 不一会儿便是泪流满面。 “嘶嘶嘶。” 周殇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嘶嘶嘶。” 周殇的抽泣声渐小了。 “嘶嘶嘶。” 周殇的声音完全止住了。 房间又回归了寂静。 “嘶嘶嘶。”一阵诡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明明是那么微小,却好似充满了周殇的耳朵。 周殇又看见了,他又看见了那截尾巴! 一个激灵,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身上灌了铅水一般,极其沉重,根本无法操控。 “嘶嘶嘶。”怪异的声响愈发接近,仿佛下一刻就在耳畔。 狭小的屋子里不知为何传出了物品翻倒或是破碎的声音。 “沙沙沙……”这是鳞甲与地面刮擦所发出的响声。 在这夜色中忽然出现了两点亮光,这是两点幽黄色的光芒。 借助这一点点的光芒,周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些许东西。 不是半截尾巴,而是一个摩托车大小的头! 幽蓝色的鳞甲、鲜红色的信子,而那两点亮光,则是它灯泡大小的竖瞳! 这是一条有成年人腰胯粗细的大蛇! “嘶嘶嘶……” 如军刀般长短的信子有着血一般的鲜红,这是蛇类最敏感的器官! 这条大蛇,怎么会发现不了周殇? “吼~”张开血盆大口,一条大蛇居然发出龙吟般的吼声,同时吹出一股腥风。 周殇可以闻到这气息中的腥臭味,是死亡与腐朽的气味。 蛇,虽然在地上匍匐迟缓,但一旦灵动起来,却宛若一道闪电。只见这大蛇就在张开血盆大口的同时,身子就朝周殇挪去,那血盆大口便是对准了周殇的脑袋。 哪怕周殇此刻身体动弹自如,也不一定能在这蛇口逃生,更何况现在,他的身子根本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 那股死亡与腐朽的腥臭已经极其浓郁,那如同军刀一般的信子也似乎已经触及到了周殇的面颊,和匕首一样森白的牙齿,泛着毒药的蓝光,只待刺破周殇的皮肤。而蛇,最为擅长的不是撕咬,而是吞咽。清瘦的周殇,给吞进这有成年人腰胯粗细的身子,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就在周殇都以为自己要丧命蛇腹之时,他突然听见一声招呼声。 “嘿!” 从哪里?从上铺?是李木子吗? 不!是从这大蛇的肚子里! “汉帝斩蛇剑,晋时烧上天。 自兹繁巨蟒,往往寿千年。” 一道白光从这大蛇腹中闪现,照亮了整间屋子! 有人一直在蛇的肚子里? 或是有人一拳击破蛇背,再从蛇腹中纵身而出。 人一出现,周殇便发觉屋内的黑暗少了几分。 那是一个年纪不比周殇大多少的少年,长得很是儒雅,但他的此时行为却不显得有多斯文。 见他从蛇腹中破体而出,再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一脚便狠狠地踩在这大蛇头上! 刚才还如神龙一般威武的大蛇,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那少年没有理会在床上的周殇,反倒是环顾一下四周,朗声一笑,道:“尔等小鬼!可敢与我一战!” 本来死沉的房间更加死沉,只是还没有等周殇去细细体会这死沉,房间就变得喧闹起来了。 鸟啼、猿啸、狮吼、虎嘶,各种各样的声响一并出现。 周殇看见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似鸟又不是鸟,似猿又非猿。而这屋子,怎又可能容纳得下这么多生物? 那个少年没有思索这些问题,一伸手便扯断了一对鸟翼,一提脚就踩碎一段脊骨。 这些也不知是野兽还是妖怪,倒是给杀出了血性来,一并朝少年冲来。 少年却是不惊,反倒是豪气地笑道:“来得好!” 少年挥动的哪里是拳头,这分明是一个纯铁榔头! 一边挥动这拳头,一边吟着诗文: “昔从李都尉,双鞬照马蹄。擒生黑山北,杀敌黄云西。” 一只好似巨猿的怪物朝少年伸出比砂锅还要大的拳头。少年却对其没有丝毫理会,大手往巨猿头上一按,硕大的头颅却只能成为一个烂西瓜。 “太白沉虏地,边草复萋萋。归来邯郸市,百尺青楼梯。” 无数类鸟怪物齐齐飞来,它们的喙比铁钉还要尖锐,它们的爪比刀子还有锋利。它们扑扇的双翼可以扬起沙尘迷了人的眼睛。但它们的结局,却只能成为地上的一滩肉泥。 “感激然诺重,平生胆力齐。芳筵暮歌发,艳粉轻鬟低。” 狮虎熊豹,来势汹汹。少年往后半步却不一定是退缩,他的一脚蹬天,踢飞那看上去份量不轻的大熊,而他双手一撕扯,就可以了结一头雄狮猛虎的性命! 半醉秋风起,铁骑门前嘶。远戍报烽火,孤城严鼓鼙。” 从口袋里取出丝绢,轻轻擦拭额上的汗与血。这汗是他自己的,而这血,却是这一地尸体的。 少年全身浴血,站在一地的尸体之中,但不知为何,他那双杀生无数的手仍好似一双弹琴写字的手,而这个人,也始终是一个吟诗颂雅的书生。 看着那在床上早已看呆了的周殇,少年微微一笑,吟道:“挥鞭望尘去,少妇莫含啼。” 遂去,不复可见。 第十二章 遥指方向 “周殇,喂,周殇!” 有人在不停地呼唤,并且用手不停拍打着自己的面颊。 刺眼的光线叫人无法完全睁开眼睛,但隐隐约约还是可以看见一个大概,眼前这人,很熟悉! “喂!周殇!不是睡傻了吧!” 不单单是声音,就连这人的身影也是这么的熟悉。 一起生活了十年,哪怕是一对飘忽不定的尘埃,也一个可以铭记彼此的印记。 李木子! 周殇猛地一睁开眼睛,瞳孔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所以周殇也看清了四周的情景。 是自己的房间无误,自己也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无误,而那呼唤自己的也是李木子无误。 那么地上…… 没有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李木子,自顾朝地面看去。 老式的花岗岩地面,十年的时光,甚至可以铭进去其上的花纹。这花岗岩仍旧是花岗岩,没有丝毫的区别。 堆积如山的尸体呢?可堪漂橹的血海呢? 四周的一切都与先前没有任何的变化,唯一有变化的是周殇自己。 “怎么了?神经兮兮的?”李木子还是像往日一样爱插科打诨,“想苏小乙了?” “什么啊……”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苏小乙,周殇本来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而白净的脸皮也渐渐泛红。 “哈哈哈哈!脸红了!脸红了!”李木子爆笑着跑出房间。 一时间,周殇的脸面又红上了几分。 晨曦初现啊!希望是一个美好的一天吧! …… 半稀稠的白米粥,加上一碟自家腌渍的咸菜,还有四分之一个咸鸭蛋。这是安乐孤儿院算不上奢华但决定是温馨的早饭。 只是也许是咸菜腌渍的时间不够,味道有点不尽人意。所以董平院长乐意端着他的搪瓷大碗,走到周殇身边,以聊天为小菜来佐粥。 “看你面色很差,怎么?昨晚没有睡好?” 周殇面对董平院长的关心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董平院长笑了笑,道:“睡不着觉也是有道理的。毕竟这么大的事!怎么样,想得怎么样了?” 周殇本来就没有什么心思来聊天,这话一出,心绪更是如一团乱麻。 “喂喂喂,周殇你的鸭蛋黄都要掉了!”李木子很不合时宜的大叫,打破了这么尴尬的对话。 董平院长揉了揉鼻子,然后拍了拍周殇的肩,离去前还不忘说道:“好好想想吧……” “想个鬼啊!吃饭!”李木子朝董平院长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稀里哗啦地吃起碗里的稀饭。 只是这本就寡淡无味的饭食此刻再在周殇的嘴里,更是如同嚼蜡。 孤儿院虽然是慈善机构,但不代表她每天要好吃好喝地养着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大小姐。每日都有额定的活分配给到了一定年龄的孤儿。 今天周殇的工作是收拾碗筷。 也许是洗碗的嬷嬷们真的老了,也有可能是她们没有发觉正在一旁的周殇。也有一个可能是,她们本来就是要讲个周殇听的。 “昨晚那三个女孩怎么样了?” “啧啧啧,别提了,到现在还不说一句话呢,吃饭都是李嬷嬷一勺一勺强喂下去的。” “真是可怜啊,她们到底是怎么了?” “诶,我和你们说,照我看啊,她们铁定是中邪了!” “啊?中邪?什么中邪?” “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呗。” “啥?咱们院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陈啊,你刚来没几年,不知道,十年前……” “是啊是啊,我也记得十年前,额,好像是周殇刚刚进院的时候……” “你们可别说,我当时就听说,周殇这孩子家里出的事情有点奇怪,这……” 周殇站在不远处,用一块半旧的抹布在擦着桌子。 一遍两遍三遍…… 不知道为什么,握抹布的手愈发的颤抖了。 勉强着自己,努力把每一张桌子擦拭干净,干净得可以照出人的脸面,可以看见自己那憔悴且惨白的面容。 “我想出去走走,散散步。”周殇走出餐厅,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安乐孤儿院。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国产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安乐孤儿院的门口。 一个白裙少女和一个面容稍带病态的少年跟随在一个年轻男人身后,慢慢地走进了安乐孤儿院。 “杨先生,您来了。”正巧,今日又是李嬷嬷在院子里扫尘,看见来人后连忙上去打招呼。 杨梓桑友好地朝李嬷嬷点了点头,说道:“李嬷嬷您好啊。” 这个年轻男人身上似乎有魔力,只是一声问好,就叫李嬷嬷咯咯咯笑上了半晌。 “诶,这三个小姑娘怎么了?”白裙少女忽然看见了三个坐在院子神情呆滞的女孩子。 李嬷嬷想接话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么热的天,瞧这一头的汗。”白裙少女面色柔和,伸出手轻轻抚摸三个女孩的额头,“真可怜,怎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孤儿呢?” 白裙少女本来就长得极美,声音又极为温柔,此时这些动作,是让人更加生出好感。 只是没有人看到,这少女在轻轻抚摸三个女孩额头时,每摸一下,她的眉头都会微微皱起,仿佛是给蚊虫轻轻叮咬了一口。 “不要怕哦,休息一会,什么都会忘记了。”三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昏睡去,少女将他们揽入怀中,却见一行清泪从少女双目淌下,听她喃喃道:“真可怜,真可怜……” 李嬷嬷看着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都不曾闭过眼的三个女孩,此刻在少女的怀中睡去,心中也莫名有些欢喜。 “这位女同学真的好温柔哦……”想要发声赞道。却见少女嘴唇微嘟,发出“嘘”的声响,倒也就不再言语了。 “李嬷嬷,请问一下周殇现在有在院里吗?”杨梓桑轻声地客气问道。 李嬷嬷摇了摇头,道:“刚刚见他出去了,说是要去散散心。” “那是往哪一边去了?” 李嬷嬷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就是那边。” “哦。”杨梓桑看了眼李嬷嬷所指的方向,淡淡地一笑,“看来时候已经到了,该走了!” 李嬷嬷听不懂杨梓桑的意思,只是附和着“嘻嘻”的一笑。 遥指那个方向, 一个少年, 正四处流浪。 不是缺少身体的居所, 而是他的心, 没有彼岸。 来!随我归往! 不再漂泊迷茫。 来!随我归往! 前事悲痛尽忘。 来!随我归往! 回到属天家乡。 第十三章 人非人 天亦凉,地亦凉。 晚风习习彻骨寒。 脚下路,路何方? 苍茫天地该何往? 白云悠悠,江水荡荡。 此生前途尽渺茫。 请君一路西向, 勿再张望。 傍晚的城市,华灯初上。 失去了缕缕炊烟的人间烟火,但在这灯红酒绿中又不似哪方仙境。 天要黑了,所以要点灯。 人要饿了,所以要吃饭。 独自行走在热闹的街道,看着沿街店铺陆续点了灯盏。 来往的路人,行色匆匆,只是路人终究是路人,脸上永远都是那一抹的陌色。 而店铺里散发出的,食物诱人的气息,极力叫嚣着人的鼻腔。辘辘的饥肠,好似也在微微发颤。 好在此刻是盛夏,纵然再然后饥饿,至少还算不得是饥寒交迫那般凄惨。但漂泊的心,是否正经历着寒冬呢? 也许在这时,需要的就是一袭春日的暖阳。 “是周殇吗?” “……” 这个人的身子并不高大,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周殇却是在仰视。 “张老师?” “怎么在这里啊?吃饭了吗?” …… 周殇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与曾经的老师,在红市中心最为繁华的路段见面。 当这繁华的霓灯变化成为柔和的小橘灯,行人往来的喧嚣街道变成了安静却是温馨的客厅。原木的方桌上所摆放着散发热气的饭菜,比不上那些玻璃柜橱里的精致美观,但所散发的阵阵香气却是比那些所谓大厨手艺更为诱人。 周殇直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只有等他望见那还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时,才略略有点回忆。 原来自己在街头遇到了自己小学的班主任,然后她就开始竭力地邀请自己前去她家中做客,所以自己此刻会静静地坐在这松软的沙发椅上,看着桌上饭菜散发而出的袅袅氤氲水汽。 张芷新是阳光小学的一名人民教师,因为相貌美丽秀气,为人和蔼可亲,深受学生与家长们的喜欢。只可惜五年前,不知为何原因,突然结束了自己的教师生涯,不知去处。 而周殇,可以算是她最后的一批学生。 这是在自己儿时,真正意义上唯一能带给自己温暖的人,哪怕周殇真的是一息寒冰,这温暖也是能将其捂热。 香菇油菜、红烧排骨、番茄鸡蛋、土豆炖牛肉,还有一盆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 桌上的菜色很是家常,同时,也很是诱人,叫人不禁食指大动。 周殇咽了一口口水,心中馋意顿生。 已经是四菜一汤,厨房里的身影也不再忙碌,而是开始拿出碗筷,准备开饭。 “周殇,吃饭吧!”张老师端出热腾腾的白米饭,看着坐在沙发椅上有些痴呆的周殇,轻声笑道。 是不是应该推辞一下?或者显得客气一点? 但为什么一切都显得这么自然,仿佛是母亲在招呼自家孩子前去吃饭,难道孩子还要推辞? 周殇坐在餐桌前,张老师将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放在周殇身前的桌子上,又递过去竹筷。 周殇接过筷子,道了声谢。然后将筷子轻轻放在桌上,看着眼前这琳琅满目的饭菜,却没有了什么动作。 “呵呵呵。”张老师应该已经三十岁了,但她却美貌依旧,就连她的笑容,都仿佛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般清脆。见她伸手摸了摸周殇的头,笑道,“怎么?还要老师喂吗?” “额……”周殇本来又冰冷,又苍白的脸蛋,一下子变得有红又热起来。 张老师笑容不减,却也没有继续说话,伸筷夹了一块排骨到周殇碗里,又取过一个干净的瓷碗给周殇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鲫鱼豆腐汤。 周殇思索了一下,片刻后才拿起了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米饭。 “别光吃饭不吃菜啊,难道真的要老师喂吗?”张老师打趣道,又是夹了一块排骨、些许牛肉到周殇的碗里,“多吃些,吃多了才长身子。瞧这个身子骨,啧啧啧,怎么瘦成这样子了……” 张老师一直在数落,但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灿烂,而他看向周殇的眼神,也是愈发柔和。 周殇低着头,生怕那微红的泪眼给张老师看见。但这本该咸涩的液体从面颊上滑过,流入嘴里时,这滋味,却是甜的。 谁说过的,悲痛的眼泪是苦涩的,幸福的眼泪是甜蜜的。那么此刻的周殇是幸福吗? “周殇,怎么了?怎么不吃了?”张芷新看见周殇周殇整个脸都埋进碗里,而手中的筷子却是停住的,“怎么了?是不是鱼刺卡住了?” 周殇没有说话,他害怕一说话就给发现,自己哭了! 但是,终究还是给发现了! “怎么了?怎么哭了?”张芷新连忙起身,来到周殇边上,慌张地问道,“是不是鱼刺卡住了?有关系吗?” 周殇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摇着头。 他没有理会张芷新的任何言语,因为从他的心底,一直有各样的声音涌起。 “你就是一个天煞孤星!” “周殇,你根本不配享受幸福……” “你是给别人带来不幸的家伙。” “你凭什么享受幸福?”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和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很平静,很柔和,不是要去争辩,也不是要去争论什么。而是最最最平常地陈述一个事实! 她说:“不是!” 张芷新环抱住周殇,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周殇,不是这样子的,你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不幸,你也没有去祸害了任何人。” 周殇猛地一抬头,看着张芷新,问道:“老师,你听得见吗?” 张芷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老师虽然听不见,但是老师可以看见你心中的难处……” “老师!”周殇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我好累!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为什么当时就不是我死去!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啊!” 听着周殇这样无助的嘶喊,张芷新怀抱的手不自禁更紧了紧,她说:“周殇,周殇,你错了。老师知道你家的事情。你家人的去世完全都是意外,你没有必要将责任引咎到自己身上。他们用生命来保护你,不就是因为他们爱你吗?你要明白,你不是为了承受这些痛苦而活着,而是要为了他们的爱而活着,知道吗?” “爱吗?是爱吗?”周殇痴痴地问道。 突然一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那是在火海中挣扎的一个男人。本来英俊的面貌,已经给大火吞噬,而这个在火焰中垂死挣扎的男人,却是在反复呼唤道:“周殇……周殇……” “周殇!周殇!” 这个名字给太多的人呼唤,死人、活人,还有非人! 花非花,雾非雾,人非人。 第十四章 乖娃好入眠 “啊!”用尽身上一切气力,将那个紧紧抱着自己的张芷新挣扎开来。 “老师,不要碰我!求你不要碰我!”周殇似乎在极其卑微地哀求,仿佛这就已经是对他的最大的怜悯,“老师,求求您,不要碰我,让我离开,我不想害了您!” “你这小子说什么胡话!你怎么会害了我呢?”张芷新有些愠怒,但看见周殇此刻的神情,心里又不免一酸,柔声说道,“好,老师不碰你。我们先去吃饭吧……” “不!走开!你走开!”周殇突然有些癫狂起来,将自己身前的几个碗筷尽数扫到地上。 原本精美的瓷碗,在接触地面的一刹,摔个粉身碎骨。仿佛是周殇此刻的心,只剩下扎人的棱角。 “老师……对不起……请让我离开吧!”仿佛是极度的悲痛,周殇的声音连同他的身子都开始抽搐起来。 张芷新的仿佛给用力揪了一下,很疼很疼!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周殇的头,仿佛在抚摸一个易碎的瓷器。 这时的周殇还没有什么反应,但张芷新却已经一把将其抱入怀中。 一只手抚摸着周殇的脑袋,一只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这好像是一个正在哄着孩子入睡的母亲。 然后轻哼起轻柔的歌谣: 小宝贝,要乖乖 噩梦今晚不会来 小宝贝,好乖乖 妈妈一直都会在 小宝贝,真乖乖 大家都爱乖小孩 …… 如此轻、如此柔的歌声,可以将最最顽皮的儿童送入梦乡。只是此刻却如同两面利刃的剑,刺入剖开了周殇的魂与灵、骨节与骨髓,就连隐藏的心思与主意都显明出来。 心中不免一酸,一股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悲凄涌上心头。 这歌,好像是当时奶奶哄自己入睡的童谣。 那个着装严谨,却总是慈眉善目的银发老人,常常坐在那床边的木椅上,挺着笔直的脊背,却为一个小小的孩童弯下。但是笑容却是在喜悦中给她脸上添了几条皱纹。 她用着她那双不算大的手,轻轻拍着那孩子的背,然后柔声地唱道: 小宝贝,要乖乖 噩梦今晚不会来 小宝贝,好乖乖 奶奶一直都会在 小宝贝,真乖乖 大家都爱乖小孩 …… 每每听到这里,周殇就已然在幸福中沉沉睡去,安然地睡去。 “奶奶……”周殇明明知道眼前这人是自己的老师,但却仍然无法压抑自己,任由泪水打湿了张芷新的衣襟。 “困了便去睡,醒了便是活过来。不要压抑自己,也不要亏待自己。” 话语隐秘在歌谣之中,悄悄飘进周殇的耳中,然后如同大雷在其耳中回响,回荡且响亮! 雷,乃天地之正气,拨开云雾,重见天日! 这光明的天!这清明的天! 张芷新知道周殇已经清醒过来了,便松开了怀抱,看见了的是周殇通红的泪眼。 这泪眼,却是有着清明的目光! “老师您……当过母亲吗?”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问,还只是因为刚刚在老师身上这同样的光芒? 张芷新摇了摇头,三十来岁的她,依旧保持得很好,无论是容颜还是身材。但当她望向自己扁平的小腹,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个苦笑。 “曾经,差一点就是一个母亲了……” 周殇透着朦胧泪眼,虽然看物皆是朦朦胧胧的,但在这朦胧中的张芷新脸上分明洋溢的是一股难言的悲凄。 但这悲凄只是一瞬消失的昙花,一刹便如冰雪消融,不见踪迹。随后便是一个坚毅的笑容如寒冬暖阳般灿烂。 她说:“我虽然没有当过母亲,但我体会过母亲的感觉,那因孩子而有的喜怒哀乐,那每日为孩子的牵肠挂肚,我都知道!这是更大的幸福!” 一个老师,何尝不是无数学生的母亲?虽然没有那十月怀胎的孕儿之苦,也没有心力枯干的乳养之苦。但这牵动心肠的挂念,但这望子成龙的盼望,又与其他母亲有着什么区别? “老师……您家人呢?”可能因为自己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原因,周殇自小不愿与别人提及有关家庭的事情,不提及是自己不提也不问。而今天不知是因为受张芷新感触,还是对过往看淡,他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张芷新当然不知道这问题后面的沉重,所以她可以笑得云淡风轻,轻轻地为周殇拭去泪水道:“我的父母住在老家,他今晚也是有加班。” “他?”周殇有些疑惑。 张芷新看着周殇这副呆萌模样,有手刮了刮周殇的鼻子,失声笑道:“呵呵,当然是老师的那个他了——老师的丈夫。” 周殇好似还是没有领会,神情还有些呆滞。张芷新没有再去挑逗,而是弯下要将地上的碎瓷片仔细收拾干净,然后快速地从厨房里盛了一碗米饭。 “菜都有些凉了,先吃些,老师等等带你出去吃。” “不用了,已经很好了……”刚刚从悲情的麻醉下出来,周殇才发觉自己的肚腹已经是这般饥饿,不用张芷新劝说什么,他自己便已经大口大口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看着周殇吃得香甜的样子,张芷新嘴角也渐露出满意、欣慰的笑容,就连吃到口里的饭菜也变得愈发美味。 就在二人正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有声响从门外传来。只听见一阵机簧的运转的声音,随后门便打开了。 别误会,这不是什么轧门撬锁的小偷,而是一个手持钥匙的男人。 这间屋子的男主人! 张芷新的神情突然变得丰富起来,朝着门外喊声道:“回来了!” 那人嗯了一声,便开始脱鞋换鞋,一阵忙碌之后,才朝饭厅走来。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吗?”入门之后有一个玄关,故而不能一下子看清屋内情形。 周殇突然心头一震,连手中的筷子都险些掉下。 “哦,是一位小朋友啊?”那人已经走到饭厅了,周殇身子有些僵硬,他没有侧过身去打量来者,而是小心翼翼地瞥去眼角的余光。 “叮” 手中的筷子,此刻终是真真切切掉在了地上,还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跳了几跳。 是他?! 来者也看清了周殇,脸上也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笑着说道:“哦,是周殇啊!欢迎欢迎!” 周殇瞥了眼那人,又看了眼那又去盛饭的张芷新。 看张芷新,又看那人 至终脑子仍是一片浆糊。 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五章 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下午五六点的黄昏 将颓的夕阳染红远边的天空,隐藏在云彩中的日头,此刻仿佛是失去气力的雄狮,有着大猫一般的温和,徒有光华绚丽的外表,却已经难以散发再多的光热。 在些许贫苦地区,贫穷的人家一日只吃两顿饭。到了傍晚,看着夕阳西下,同着那走向末路的辉煌一起进入寂静。睡着了,自然就不会饿了。 安乐孤儿院虽然生活拮据,但也不至于到这般贫寒的地步,至少三餐饱饭,总是有的。 咸菜炒豆腐、盐水花生、清炒小白菜,今天居然难得还有一小份胡萝卜肉片。 有肉菜,自然是因为有客人。 木木的眼睛已经可以发出光来,盯着桌上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胡萝卜炒肉,哈喇子都险些低落。但是嬷嬷已经提前说过了,这些肉是特地买了给客人吃的,自己最多也只能吃些带着肉味的胡萝卜片,但即便是如此,小女孩木木的脸上也是洋溢着异样的欣喜。 咽了口口水,木木悄悄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漂亮姐姐。 这个姐姐可真是漂亮,而且还是那样的温柔,就好像嬷嬷故事里的那些公主一样。 或者,是天使! “周殇怎么还没有回来。”董平朝门外望了几下,又看着桌上热气渐消的饭菜,再看了看与自己同桌的那些客人,终是做下决定,“不等了,杨先生,我们先吃吧!” 杨梓桑笑了笑,道:“我们倒没有关系,倒是这些孩子,就先让他们吃饭吧。” 一双双睁圆了的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一动不动,这明显是饿了。 “吃饭吧,吃饭吧。”董平院长看着自己桌,同邻桌的孩子们,朗声说道。 “耶!”孩子们懂什么道德礼数,只不过都是大人强加在其身上的,在他们眼中,饿了,就吃饭呗! “大姐姐,你不吃饭吗?”木木刚要提筷夹菜,却见身边的白裙少女一动不动,不禁开口问道。 少女朝木木一笑轻声说道:“没事,姐姐刚刚在祷告谢饭呢,现在我们一起吃吧。”说着,便提筷,从不远处的小瓷碟里夹了一片薄薄的肉片,然后悄悄地放在木木的饭碗里。 “姐姐……”木木有些惊喜,但又有些害怕,偷偷朝同桌的董平院子看去。 少女看见木木这样的行为,不禁有些笑意,揉了揉木木的头,道:“没关系的,快吃吧。” 木木轻嗯一声,便将肉片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样香甜! “杨先生,不好意思,没有什么好菜……”董平院长看着桌上的菜色,固然比平时好上数倍,甚至还有一份肉菜,但用来待客,实在还是有些寒酸。 杨梓桑却没有什么嫌弃的意思,反倒吃得很享受,说道:“不会,已经很好了。”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董平院长呵呵笑道,“来来来,杨先生多吃些,这些青菜都是院里自己种的,咸菜也是自己腌渍的,味道不能算是好,但也是图一个新鲜。” 一顿晚饭,说不上是粗茶淡饭,但也只能说是一顿便饭。饭罢,各个孤儿或是去大厅看会儿电视,或是回房学习课业,还有便是陪同客人一起参观一下安乐孤儿院。 白裙少女牵着木木的手,默默地跟在杨梓桑、董平等人身后。 “这里是大厅,一般是用作孩子们平日活动的场所。大厅里也有电视机,孩子平日里有空闲的时候,就可以在这里看看电视。”董平介绍道。 杨梓桑点点头,赞赏了两句。 听着杨梓桑的称赞,董平笑得更乐了,领着一行人慢慢朝里面走去。 走过一条悠长悠长又寂寥的走廊,四遭无光,唯独顶上的白炽灯一闪一闪。 木木握着少女的手不自禁紧了紧。 “怎么了?害怕?”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其他原因,木木的额上此刻居然密布一层细汗,少女轻柔地将其拭去,柔声问道。 木木摇了摇头,说:“这里面是我的房间……” “士级……”少女好似没有理会到木木此刻的言语,反倒是貌似开始自言自语了,“梓桐……” “恩。”从先前到现在都一直默默无声的那个少年,此刻终于说话了,他看了眼在前面不远处的董平、杨梓桑等人,然后对少女轻声说道,“我来吧!” 少女思索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以自己为重,不要勉强……” 少年会意,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支观光队伍。 “不要怕,姐姐在呢!”少女摸了摸木木的头,继续向前走去。 “额,我们现在去周殇的寝室看看吧,我们院虽然不大,但住宿条件总是不差的!”董平乐呵呵的,仿佛就是一个著名景点的旅游团导游。 只是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他在不经意的时候,偷偷对身边李木子轻声耳语:“怎么样?房间有收拾吧!” 李木子狡黠一笑,道:“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我懂……” 看着李木子满带深意笑容,董平也略感安心。 一间估摸着才五平方米的小房间能有多大?一张二层铁床,一张木桌,便再无多物了。 房间小,纵然整理得再如何干净整洁,最终都是给人一种压抑。 这房间确实已经打扫得极为干净了,只是董平院长额上的冷汗却是丝毫不减。 本应该一尘不染的花岗岩地板上,却是有着一片污黑。 一只蟑螂的倒毙于此,它的尸躯如同一块磁石,将无数蚂蚁吸引而来! 所以地上,黑压压的除去蟑螂的尸躯,便是密密麻麻的蚂蚁! “呵呵呵,杨先生见笑了。”董平院长此刻也只能这样子尴尬地笑道。 “没关系,只是一些小虫子罢了。”杨梓桑并没有过大的反应,至于眉头微微一皱,又有谁看见? 只是白裙少女却是有些不好,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一片惨白。 尸山血海,无论是谁看来,都是有些心情不悦。 看不见,自然没有什么关系,而看见了,却是多少有些发麻。 “院长!院长!”本应该在前院干活的李嬷嬷突然朝此处跑来,看她皱纹纵横的脸上,此刻满是笑意,“刘老板来了!” “啊!”董平突然失态,惊呼道,“是上次那个捐了不少钱的刘老板?” 李嬷嬷激动地点着脑袋,如同一只正奋力进食的老母鸡。 董平也不知是思索,还是发呆,呆滞片刻,后缓过神来,对着杨梓桑说道:“杨先生,不好意思啊,我先去接待一下客人。” 杨梓桑点了点头,笑着应道:“董平院子先去吧,就让小李兄弟带我们看看就好了。” 董平院长自然不会再什么客套了,直接小跑而出,看他虽是身材较小,但跑起来却丝毫不慢。 望着董平渐看不见的身影,杨梓桑才转过身来,对着身边的李木子客气说道:“就麻烦小李兄弟了。” 李木子没有说话,其实对于这个周殇所谓的“亲属”,李木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但是相对那个正在前院一身铜锈味的刘老板,李木子还是略微偏向于杨梓桑的,所以基本的礼数,还是得尽到的。 “杨先生,我们现在去看看菜园吧,晚上了,可能蚊虫有些多,不要介意诶。”这客客气气的话语,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几人离开周殇、李木子的房间朝菜园子走去,只是刚没走几步,身后就一阵风吹来…… “我擦!忘记关窗户了!等等都是蚊子!”说着,李木子就打算转身去关房间的窗户。 只是一转身,他就愣住了! 房间里的是什么? 蟑螂尸躯、蚂蚁大军,这些也就罢了…… 但这尸山血海是怎么回事? 第十六章 家 “舅舅?”周殇极力控制自己的声带与口舌,才发出这个既简易又困难的称呼。 蒋光鼐看见坐在自家桌前的那个少年正是自己要寻回的远亲周殇,那所表现而出的激动却是比周殇更为强烈! “周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真是有些喜悦过头了,表现而出的竟是像一个刚刚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舅舅……张老师……你们是……”也许这两个是自己最亲的人,此刻同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理因感受到是异样的温暖才对,可是现在…… “原来你就是光鼐说的那个孩子!周殇,老师真是太高兴了!”张芷新哪还顾得上去给蒋光鼐盛饭,直接飞扑去抱着周殇。 “张老师……我……我……”好像有一种给欺骗的感觉。 只是这蒋光鼐的眼睛仿佛是洞察人心思的,听他说道:“周殇,不要感到自己给欺骗了或是什么的。其实芷新她根本不是的你是谁,我也没有把你的名字或是照片给他。只是没有想到,你正巧是她的学生!” “真的好巧啊,周殇!我当时光知道光鼐他要收养一个他的远亲,我还想着若是这个孩子像李木子那样子调皮,我可受不了,要是像周殇那样子安安静静的就好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张芷新抱着周殇笑嘻嘻地说道。 “可是……舅舅要收养孩子,难道张老师没有见过那孩子都没有关系吗?” 张芷新的神情突然变得平淡起来,看向还站在那里的蒋光鼐,轻轻说道:“那是光鼐的亲人,我相信他,这才是家人!” 家人? “舅舅……”周殇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头脑清醒,还是神志不清,但当这话说出口时,心中却是异常的释放。 听说:“我想回家!” 回家吧!回家吧!不要再流荡! 夜色中,一个少年人抚着胸口,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行走。 这少年长相斯文,此刻却是一点都不儒雅,身被泥土与灰尘,是极其的狼狈。 曾经孔子周游列国时,有些时刻也是狼狈不堪,一次在郑国,孔子和其弟子走散。弟子向郑国人询问孔子的下落,郑国人说刚刚看到一个很是儒雅的老先生,却好似一只没有家的狗一样。 此刻的上官浊清也有幸与孔夫子一同经历这个丧家之犬! “你这个偷东西的贼!还不把东西交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很快就追了上来,“还不交出来!” 见那个老头又追了上来,上官浊清实在是欲哭无泪,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只不过早上从安乐孤儿院功成离去,途径一个小巷,见到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家坐在路边,自己好心上前询问情况,还好心的买了大肉包子给老人家吃。 老人开始还是和和气气的,但当三个拳头大小的肉包下肚,老头倒是翻脸不认人了,硬说上官浊清偷了他的宝贝,举着他的木棍便要一路追打上官浊清。 二人你追我赶,居然跑了整整一天! 天色不早了,二人都只是早上吃了点东西,纵然此刻上官浊清尚有余力,唯恐这老人家再追下去就不慎出什么意外。到时候反倒是上官浊清的责任,这可大为不妙! “老……老……老人家,要不咱们先歇歇,等等,咱们再玩这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上官浊清也跑得有些岔气了,连忙求和。 只是没想到这老人家却还是不依不饶,举着木棒就要朝上官浊清打去。 见这木棒狠狠朝自己打来,上官浊清倒也不逃也不躲了,别看这木棒舞舞生风,其实也没多少气力,倒不如就给这老人家打在身上,也算是消了老人家的戾气。 只是这木棒似乎没有如约而至。 木棒在上官浊清额前停住了。 “我想起来了,你好像不是坏人……你是好人,你……你还请我吃包子嘞……”老人虽然看上去年纪老迈,但却脚下生风、力大无穷,就连这份量不轻的大木棒在他手里,也没有一点点的颤动。 上官浊清才不在乎木棒颤动不颤动,他只晓得这老头终于明白了,不禁泪流满面,喃喃说道:“堂堂八尺男儿郎,七旬老丈追街头。千古奇冤终得雪,此后还是清白人!老先生啊!您是我的亲爷爷啊!” “孙子,我饿了……”老头也不含糊,你敢认爷爷,我就敢认孙子! 上官浊清一听,得了,给占这么大便宜,好吧,甭管这些琐事,要是您老能别再来烦我,祖宗咱都得认! 咋整啊?是想吃山珍海味、鱼翅燕窝呢?还是清粥小菜、时令菜蔬呢?您就只管说话! 只是没想到老头儿还真来了个语出惊人! 你猜咋地?只见这老头儿木棒一放,一杵地,仿佛电视里那佘太君的盘龙拐杖。思索片刻,好了,有嘞! 您晓得这老头儿说啥?这老头儿虽脑子有些痴呆,但心眼儿绝不含糊,也不知道是真的馋虫上来了,还是故意要刁难上官浊清。 “我要吃藕盒……” 藕盒,就是将莲藕切片,然后两片之间加入肉馅,裹上淀粉、蛋液,放油里一炸便成了。这在北方是常见的吃食,在南方也不见得有多么陌生,算是一种常见的菜式了。 只是…… “哎呦!我的亲祖宗诶!我现在上哪里给您找藕盒去啊!”上官浊清哭喊道,藕盒并不少见,但是这个季节,又哪来什么新鲜的莲藕,没有莲藕,哪里会有藕盒?“要不……茄盒?” “不!我就要吃藕盒!就要吃藕盒!”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越是像小孩,撒起娇来比三四岁孩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好好……”如果是三四岁孩子的苦恼,上官浊清兴许还不会这么快就下决定,但面对一个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不得已得痛下决定,“听您的!听您的!吃藕盒,咱去找藕盒!” 扶起刚刚还在满地打滚的老头,上官浊清实在已经是无奈到了极致,但又丝毫不能发作。 “来,我帮您拿袋子。”一个旧兮兮、油乎乎的蛇皮袋,看上去份量就不轻,实在无法明白,刚刚这老头儿是怎么提着这玩意儿追了自己一天的…… 啪! 老头儿的木棒狠狠敲打了下上官浊清的手背,愤愤地说道:“这个袋子,你不许碰!” “好好好,我不碰,咱们吃藕盒去……” “……” “又咋了?” “我想拉屎了……” “啊!忍住啊!我去给你找厕所!忍住!” “……拉出来了……” “啊!!!天啊!!!” “呵呵呵,骗你的……” …… 第十七章 刘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庄子-则阳》 一只蜗牛角中尚且有两个国家,甲士千万。那么一蚂蚁巢穴又是辐远几何?一地虫蚁又是伏尸几具? 方才还是活力无限撕咬着蟑螂尸躯的蚂蚁,此刻密密麻麻倒了一地。 只是这样便是尸山血海吗? 那身躯两裂的狮虎是什么?那无首猿尸又是什么?那伏尸遍地的大鸟是什么?那不成形态的烂泥又是什么? “这些……是什么?”李木子已经完全呆滞了。 少女轻抚木木头顶发旋,轻声问道:“看得见吗?” 木木撅起嘴了好似有些不高兴,道:“好多死蚂蚁啊……” 少女将目光放回了房间里,看着前面那个身体有些僵硬的李木子,面色依旧显些苍白。 “你看得见?” 李木子没有理会她。 “有趣……”杨梓桑轻笑一声,推了下有些下滑的眼睛,“非常有趣!” “木子哥哥!”木木突然大喊到,与年纪不负的颤抖声线表现出此刻她心中的无限惊恐! 李木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还在震惊之中的他,给木木这一声惊呼唤回了神。连忙转身! “怎么了……” 整个身子都软绵绵地失去所以的力气,人就这样子倒了下来。 昏厥过去了? 杨梓桑看着手中那还在闪着电火花的电击棒,嘴角依旧是那个儒雅的微笑。 只是此刻却是说不出的阴险! 少女半扶着同样昏迷过去的小女孩木木,静静看着杨梓桑,等候他发出接下来的命令。 “先帮他们的记忆修改了,虽然这方面你不如东篱,但也应该差不了多少。”杨梓桑虽然和少女对话,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地上的李木子。 “我的催眠术只能对醒的人有效……”少女有些为难,看了眼自己扶着的木木,不由眉头微皱,好像有些不忍心,便是把半倒在地上的木木完全抱在了怀里。 杨梓桑伸出左手,看了眼金表上的时间。 晚上,七点整! “天已经完全黑了,天黑了就应当睡觉,睡觉难道不该做梦吗……”分不清这是自言自语还是其他什么,却见他自顾走进了那个狭小拥挤的房间,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叹道,“天色已经不早了,终须赶工!” “梓桐那边应该已经处理好了吧!” …… 杨梓桐本来就面带病容,此刻面色更是难看。这比雪还要沧冷的白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倘若是出现在一具尸体上,反倒是更加合适。 现在杨梓桐真的非常疲累,只有扶着墙才能勉强行走,并且每走几步,都要大口喘气,停下歇息许久。 “小杨同学!你怎么在这里?”这是飞快朝大厅赶去的董平院长。 杨梓桐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纵然大厅有着一个出手大方的大慈善家刘老板,但董平也不可能真是这种见钱眼开然后见死不救的人。 “没关系……”只是三个字,却好似用尽了杨梓桐所有的气力,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只是有点累了,麻烦董院长带我去前面休息一下。” 董平自然不会拒绝,便是半搀半拉地将杨梓桐也带到了大厅。 “董院长,您老可真难请啊!我家老板都等了您大半个钟头了,您倒还是悠悠自在的!”还没有完全到大厅,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起了。 董平大惊,此时也顾不得杨梓桐了,随手扶到一张椅子上,自己则是小跑上前。 “刘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刚刚的确有些事,让您老九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刘老板上前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连声抱歉。 那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穿着裁得大小合身的西服,一双深黑色皮鞋擦的程光瓦亮,甚至可以映出人影来。衣着是好衣着,只可惜这人却是长得尖嘴猴腮极不讨人喜气,一对三角眼内眼珠不断溜动,好似还在打量着什么。 “啧啧啧,董院长真是日理万机,今日真是打扰了!”听他这尖酸刻薄的话语,实在看不出这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 果不其然,还不等这男人把话说完,就硬生生给人打断了。 “小陈!不得对董院长无力!”一个俯身正和孩子嬉戏的壮年男人直起腰来,声音洪亮、威而不怒。 “老板……”这个狐假虎威的年轻男人在自家老板面前可不敢摆谱。 “董院长,给您笑话了。多有得罪啊。”壮年男人笑嘻嘻地伸出手,朝董平说道。 “刘老板言重了,言重了……”董平有些惊慌失措,连忙握住刘老板伸来的右手。 二人握了下手,算是相互见了礼,便开始要说正事了。 先听董平说道:“刘先生几日不见,又是年轻许多,就连头发都青黑了许多,脸上皱纹都少了许多。” 刘老板听后哈哈大笑,说道:“董院长说笑了,不过是刚刚染了头发罢了!哈哈哈……” 听见刘老板此话之后,董平也陪笑了几声。一会儿,二人笑罢,又听刘老板说道:“倒是我看董院长您,近来染了不少风霜,怎么了?可是院内有什么问题?” 董平今年不过才四十有六,却是已经满天白发,脸上皱纹更是深邃到可夹死蚊虫,这岂不是早衰之相吗?也难怪,毕竟一人要担起孤儿院这么大的家,心力憔悴,也是难免的。 “问题倒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近些日子,有些事情罢了。”董平摇头轻叹,不想继续言语。 “额?”刘老板浓眉一挑,“可是什么烦恼,如果不嫌弃老哥的话,就先讲给老哥听听,如果能帮得上的,我绝不推辞!” “不过是小事,不必了……”董平院长推辞道。 “我知道!”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刚刚和刘老板一起玩耍的小姑娘,也正是当日三个女孩之一的小雪。 “哦?”刘老板眉毛又是一挑,看着小雪,有些宠溺地说道,“那小雪给伯伯说说,伯伯给你糖果吃!” 一听有糖,小雪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也不顾院长那无奈的眼神,自顾自嘻嘻地笑说道:“院长一定是为周殇哥哥要离开的事情而烦心!” “周殇?”刘老板思索片刻,“可是那两个男孩子中的一个?是有什么事情啊?” “周殇哥哥的舅舅来找他了,院长舍不得……”小雪天真无邪,一语道破天机。 董平此刻有些窘迫,急忙用呵呵一笑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尴尬。 舍不得吗? 而杨梓桐,却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矮凳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第十八章 没有人 “祖宗诶!您是要往哪里去哦!”上官浊清本来给老头儿一路紧追不舍,此刻倒是反变成他来追赶老头儿了。 老头儿不说话,一手提着油乎乎、旧兮兮的蛇皮袋,一手握着米来长的木棒,脚下生风,丝毫不像是一个发须灰白的老人。 “上官浊清!你这一天都去哪里了?”突然一个声音好似闪电般从上官浊清脑中闪过,上官浊清一愣,又马上回过神来。 “老人家,不和您玩了,我有事要先走了。”上官浊清止了脚步,奇怪的是原先对他说话不理不会的老头儿此刻居然也停下了脚步,甚至还转过身来看了上官浊清一眼。 上官浊清见老头儿居然在此刻理会自己,实在是受宠若惊,但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感动,见他从口袋中取出两张百元大钞,递到老头儿手中,然后说道:“这些钱,您先拿着,爱吃啥就去吃啥。我呢,现在没空很您玩了,下次再来找您老人家吧。”说着,便是转身扬长而去。 老头儿也不知道听得懂听不懂上官浊清的话,只是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上官浊清的身影愈发变小,直至不见…… “哈哈哈哈!”老头儿突然开怀大笑,且笑且行,一路上手舞足蹈,看上去很是疯癫的样子。 玩耍了一天,他也该回家了,只是哪里才是他的家呢? “哈哈哈!我家就要到了!哈哈哈!到家了!哈哈哈!”疯狂的动作,引来一旁路人的指指点点。 旁人或是嘲笑,或是怜悯,只是这些,对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摇摇晃晃,如同一个醉汉,而那辆大卡车摇摇摆摆,也好像喝醉酒了一样。 “嘟嘟嘟!” 大卡车急促的喇叭声,仿佛是催命的钟声,又像是家门上的门铃声。 “额……到家了吗?” …… 身处在装潢简朴,却是很温馨的客厅里。沙发椅虽然不是真皮,但却丝毫不减其舒适;茶几上摆放的虽然只是些时令瓜果,也不消其香甜。周殇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吃着切成小块的瓜果,很是舒适,也很是享受。但真正叫他身心舒畅的不是这沙发,真正叫他甜进心底的不是那瓜果,而是那久违了的亲情。 蒋光鼐坐在周殇的左边,而张芷新坐在蒋光鼐身旁。 他们没有吃这已经切成小块的瓜果,但是他们的笑容依旧甜蜜非凡。 “舅舅……”周殇放下了手中的竹签,天知道刚刚只是在旁人看来安安静静吃水果的时候,他的心里究竟发生了多大的斗争,“天色不早了,我能先回去吗?” 蒋光鼐点了点头,笑道:“好,舅舅送你。” 夏夜的风不能说冷,只能说是凉爽。 蒋光鼐放下了车窗,任由这凉爽的晚风灌入车内。 “怎么?晕车?”蒋光鼐看着副驾驶座上面色有些难看的周殇,关心地问道。 周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应该什么时候去接你合适?” 周殇一惊,双眼瞪得老大,看着正开车的蒋光鼐,眼中是说不出的惊愕。 但随即,他的内心就平复了。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看到的一首诗: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什么剪不断?什么理还乱?又是对谁的离愁? “明天……” 周殇眼睛有些干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风一直吹拂,他闭上了眼睛。 蒋光鼐不说话了,悄悄把车窗都关了上。 “吱——”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将周殇惊醒,若非刚刚戴了安全带,恐怕此刻周殇已经飞出车外了。 “舅舅,怎么了……”周殇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蒋光鼐面色有些严峻,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去。 “路上有人!” 那是一个发须灰白的肮脏老头儿,正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离蒋光鼐的车子还有些距离,只是远远看过去,却不知是死是活。 此处虽然不是红市最为繁华的市中心,但也算不上是偏僻地段,车来车往,却不知道这老头儿在这里躺了多久了。 “刚刚给一个大卡车撞了,这老头儿不要命在马路上晃,开车的年轻人一溜烟就跑不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开便利店的胖大婶看见有人不怕死地上前去,自然乐意也来凑一个热闹。 “不过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头而已啦,这种人死一百个都没有人管的。”胖大婶的牌友也随着胖大婶一同前来凑热闹,“我说年轻人啊,你们还是别管这事了,到时候事情瘫在自己身上可不好……” 这些大妈大婶喋喋不休讲个不停,蒋光鼐却丝毫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去给这老头儿检查起伤口。 “还好只是腿骨骨折,然后几处擦伤,并没用什么大碍……”蒋光鼐自言自语道。 看着老头儿的打扮,确实是一个拾荒者。 破旧不堪的衣物,还散发着阵阵恶臭,双手分别拿着一根木棒,和一个油乎乎、脏兮兮的蛇皮袋。 “等救护车来了,我们就走吧。”蒋光鼐对周殇说道。 周殇看着这躺在血泊之中却没有人理会的老头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此刻也是点了点头。 红市规定救护车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偏远地区也不得超过十五分钟。所以现在,等到救护车来,也不过是七八分钟的时间。 这陪车医生蒋光鼐认识,交代了几句。按惯例,这类型的交通事故是应该报警的,就算当时人不说,医疗人员也应当上报当地警局,以避免相应责任。 蒋光鼐没有多说什么,将这老头儿交给了相熟的那个医生,倘若有问题,就再联系便是。 那时还不兴互相伤害,那医生也没有必要给蒋光鼐麻烦,档案自然是以交通事故,肇事司机逃逸记录了。 又上了车车上,没开多远路,蒋光鼐看出了周殇神情的变化。 “在想什么呢?” “没有。”周殇挤出一个微笑,“只是有点舍不得院里那些人……” “是吗?确实会有些舍不得的,但其实你也可以有空去找他们一起玩的。” “哦……” 周殇的神情自刚刚看见那血泊中的老头儿就一直很低落。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头银发的老妪,同样静静倒卧在血泊之中。 那时,为什么没有人? 第十九章 这晚间 蒋光鼐的车速不急不缓,用恰到好处的时间来到了安乐孤儿院。 “已经八点多了,怎么大厅的灯还点着?”周殇疑惑地看着安乐孤儿院,这里虽不能说是灯火通明,但却比平常明亮了许多。 原来,孤儿院资金多少有些周转不灵,正所谓勤以修身、俭以持家,其根本总是离不开勤俭这二字。所以院里一直有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八点之后,大厅、厨房、饭厅等地方都不允许点灯。 然而今天,今天大厅却灯火通明啊! 是忘记了吗? 不,不可能的! 那又是什么原因呢?周殇愈发疑惑,眉头也愈发皱在一起。 “说不定是为了欢迎我们周殇回来啊。”蒋光鼐低声笑道。 “周殇哥哥!”刚刚走进大厅,一个面若中秋圆月的,头扎着二羊角小辫的小女孩扑入周殇的怀里。 周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问道:“小雪,今天怎么这么迟都还没有睡觉啊?” “我中午睡了太久了,现在都睡不着了!”小雪嘟着小嘴,看样子很是俏皮娇美。 “额……” “哈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一爽朗的笑声从大厅里传来,叫周殇着实一惊。 见周殇这么迟才回来,董平多少有些生气,但看刘老板和周殇的舅舅蒋光鼐都在场,倒也不好意思发作。 “刘老板,让我给您介绍一下吧,这就是周殇,就是那考上红市一高的学生。而这位就是周殇的舅舅,蒋光鼐先生。” 董平转过头笑着对蒋先生介绍道:“呐,这位就是我院的大股东,刘老板。” “蒋先生,幸会幸会。”听到董平的话,刘老板热情地伸出手。 蒋光鼐也伸出手,与其一握,笑道:“刘老板,久仰久仰。” “哦?久仰?”刘老板收回手,听着蒋光鼐这样说道,不禁有些疑惑,“蒋先生听说过我?” 蒋光鼐脸上笑容不减,道:“当初刘老板和家园小区开盘的时候,在下有幸见过刘老板一次,惭愧惭愧,当时却是连首付都付不起,只得灰溜溜地逃走了。” 刘老板听后哈哈大笑,道:“蒋先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风趣的人。” “刘老板说笑了,只不过是实情罢了。”蒋光鼐正色地说着,眼里一片认真。 “哦,蒋先生可真是一个坦荡的人啊!”刘老板突然伸手挽住蒋光鼐的肩,好似一对熟识多年的好兄弟,他凑到蒋光鼐身前,说道:“蒋老弟,我也不和你客套了。刚刚董院长也和我说了,这个周殇他确实是一个好孩子,并且今天能找到他的家人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今天我特别高兴,今天我来了,也算是来沾沾这个喜气。我觉得啊,蒋老弟,这孩子是真的不错,我想收他做我的义子,从今以后他一直到大学毕业的学费、生活费等都由我来出。蒋老弟,你啊,要相信大哥的为人,大哥也不图什么,就图…就图一个高兴!” 蒋光鼐看得出来刘老板确实很高兴,甚至他就连讲话都有些语无伦次的。但是蒋光鼐并没有去计较这刘老板那听起来甚至有些啰嗦的话,只是淡淡地笑着揽着刘老板的肩,真诚地说道:“刘老板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 只是? 听见刘老板方才的言语,莫说是蒋光鼐,就连董平都看着有些心动。高中、大学的学费,倘若是较好的学校,学费固然是较少的,但真正磨人的可不是这个。因为以周殇优秀的成绩,出国深造是不可避免的,但一个孩子出国的钱,又岂是一个普通工薪阶级支付得起的? 但蒋光鼐没有任何犹豫,语气仍然平淡如水,虽然这水已然是在严冬中凝结的寒冰。他的神色仍旧不卑不亢,眼里带着认真:“多谢刘老板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家虽然不是腰缠万贯,但供孩子上学读书的钱到还是有的,即是如此,我们就不扰烦刘老板了……” “小子,你怎么说话的!”先前那个尖嘴猴腮的青年男人突然面露凶光,大声斥责道,“我老板可是一片好意,你小子居然胆敢拒绝,我看你小子是不是出门忘记带脑子了!” “小陈!”听到这样无礼的话,刘老板不由得有些愠怒,他拍了拍那青年的肩,严厉地说道“你的礼数都忘哪里去了,这里还容不得你放肆!” 随即刘老板回过头又陪着笑脸对蒋光鼐充满歉意地说道:“蒋先生,不好意思。既然蒋先生坚持,那我也不勉强了,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吧!我一定不会推辞的,竭尽所能来帮助你们。” 只见他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了一张镶着金色花边,华丽异常的名片,递到了蒋光鼐手中。 “天色不早了,董院长啊,那我可就先走了。”刘老板走到董平身前说着,便是要起身离去。 董平有些匆忙地追赶上去。 “刘老板,欸…刘老板,你就不在留会儿吗?我们再聊聊,再聊聊吧!” 刘老板依旧笑容满面,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今天已经那么晚了,在下就不打扰孩子们休息了。董院长,也留步吧!您也早点休息,在下就先行离开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就再次促膝长谈吧。” 看着刘老板和那青年一前一后渐行渐远的背影,董平不自觉将双手握的更紧了,甚至还一路小跑上去,边跑边高声大喊: “刘老板!刘老板!让我送送您吧!” “不用送了,董院长请留步吧!”这时候刘老板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停车处,“在下就先走了,回见。” 开门、上车,然后引擎发动,不过几秒的时间,这要价不菲的轿车就已经开出数十米外。 “刘老板……慢走啊!”董平脸上一片难以表述的神情,朝着那车子将要消失的地方不断地挥手,甚至是恨不得自己这手都随着这位大富商一同回家。 就在车子转弯的一瞬间,刘老板突然将头伸出车窗,朝这董平大声喊到:“董院长,那五十万块钱,您不用担心,我明天就派人送来!” “呼~呼” 终于听到这句话了,董平本来绷紧的神经骤时一松,一屁股坐到地上,深深地呼吸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个窒息许久的人,终于脱离险境,重获新生一样。 一路跟随出来的蒋光鼐看见董平坐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他来。 “董院长,您没事吧?” “没没没……”董平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天色不早了,那我也……”蒋光鼐虽是在和董平对话,但目光却不禁移向别处。 那是在杨梓桐。 他静静地站站在那里,嘴巴略微张合,好似在说话,却又难以听见他在说什么。 其实,此刻就算蒋光鼐将耳伏在其嘴边,听见的也不过是些许呼吸声罢了。 只是这无声的言语,蒋光鼐却是看懂了。 他微微一笑,这是给了杨梓桐回应,随后便是可以安心地离去。 随后蒋光鼐快速地走到周殇身旁,轻轻拍了拍周殇的肩,轻声说道“明天我来接你哦。” 不动声色地摸了下周殇柔滑的短发,便是匆匆离开,身影渐渐隐入这如墨的深夜…… 第二十章 这房间 这是一间极为狭小昏暗的房间,两层的铁皮床将房间占去了大半。 房间没有开灯,所以只能凭借窗外的路灯与月光隐隐地看见,在这铁皮床的下铺上正躺着两个人。 这房间很小,所以这床自然不会大到哪里去,但容纳两个人在此静静平躺,却还是勉强可以做到。 这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起伏、呼吸均匀,很安详的样子,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这般的安静,安静得没有丝毫动静,纵然是睡到深处,也不至于如此。 究竟是睡着,还是昏迷? 也许到底还是因为这房间太过狭小,乃至于那明明站立在床前的二人,却不在这房间里。 在床前,却不在房间里。这在与不在,确实很难叫人领会。 这“在”,是方位。 这“不在”,是空间。 二人隐藏在空间之外! 光线确实很昏暗,暗到根本看不清这两个人的脸面,只能隐约地感觉出,这也是一男一女。 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女! 那男人的眼睛似乎会发光,在这深沉的墨色中一闪一闪,比皓月还要明亮! 所以在他的眼中,根本不需要光,因为他的已经本就是光。 他戴着最薄的橡胶手套,薄到可以看清手掌的纹路。 只是这纹路终究只是看到,却是无法在任何物体上留下丝毫痕迹。 这男人翻箱倒柜,把本来整洁的房间一霎便是弄的凌乱不堪。 翻箱倒柜,自然是要寻找! 至于要找什么? 可能只有他自己知晓。 “梓桑先生……”少女并非只是站在一旁当做花瓶摆设,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床上昏睡的二人,以及地板上的尸山血海! 不是一般的血腥,也不是一般的残酷。 因为杨梓桑的眼睛在放光,所以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女的丝毫变化。 她额前的发丝轻轻飘起,比先前凌乱了。 她的眉头已然锁紧,比方才更深了。 她的面色异样苍白,是前所未见的。 她的唇已经失去血色,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她的白裙变色了! 本来如同一朵最纯洁白莲的白裙,此刻上面星星点点,多了许多血色的腊梅,煞是好看。 这血色的腊梅,莫非真的是由血液染出的? “没关系吧?”看见少女嘴角的血液不动声色地低落,然后在白裙上绽放,杨梓桑手中的工作也不由停了下来。 少女摇了摇头,取出一块素色绢帕,细细擦去嘴角血痕。微做调息,才缓缓说道:“梓桐……受了很重的伤!” 一直神情平静的杨梓桑此刻也不禁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这次和梓桐建立的死生契是三倍还是六倍?” 少女又是摇了摇头,叹道:“梓桐他自己承受了一半,我只是另一半的一点五倍。” “以后不许私自立死生契了!”杨梓桑看样子没有生气,但散发的一股金戈之意,却叫少女不得不选择臣服。 “无论谁生谁死,都不是我担负的起的。”这是最后的嘱咐,随后便是要继续先前的工作,“宁可死去一百个杨梓桑,绝对不能死去一个杨梓桐,也绝对不能死去一个罗清寒!” 少女罗清寒突然感觉心神一激,低头看了眼继续在翻箱倒柜的杨梓桑,嘴角露出的那一抹,不知是叹还是笑。 杨梓桑不是贼,无论是偷物还是偷心,他都不擅长。 翻箱倒柜只为寻找东西,这东西若是存在,寻找的就当给他寻见! 那是一个顶老款的饼干铁盒。 那时正流行的夸张漆画,已经渐渐消逝在时代的洪流中。正如这饼干盒外薄薄的一层漆给蹭花了多处,然后露出的铁皮又是给锈蚀氧化。 这是一个有着历史的饼干盒,那里面藏着的是否也是一个同样隐藏着一段历史的秘密。 杨梓桑端着这个盒子,端详了很久。仿佛这已经擦花了的、压变形了的、满是锈迹的饼干盒子已然是一件精妙绝伦的工艺品。 盒子里究竟有什么? 杨梓桑想知道,罗清寒想知道,哪怕就盒子的主人也是期望去知晓吧。 现在要做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打开它,一切人们渴慕知晓却被隐藏的秘密,都即将要暴露出来! 只是…… “我不能打开它。”杨梓桑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他的理性可以随时随地去约束住他。 罗清寒看盒子的眼神绝对没有杨梓桑那样的热切与急迫。所以她此刻更能观看到杨梓桑面容上的神情。所以她说:“你……是不敢?” 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杨梓桑点了点头,轻声叹道:“是的,我确实不敢!而且我也不甘,不甘就把生命赌在这里!” 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个饼干盒会涉及到生与死?莫非这个盒子里储蓄的是爆炸能力最为强大的烈性炸药? 不是炸药,却比炸药更加厉害! 那是什么? “你既然没有人能打开,那我就让没有任何人能来打开你……”杨梓桑抱着盒子,呢呢喃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如同那些咒师术士。 话说完,杨梓桑就开始将翻倒出来的各样事物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什么叫做原封不动? 一毫米的微差,杨梓桑将自己刚刚翻出的物品放好在原处。哪怕是与真正事物的摆放相比较,也绝对超过不了一毫米的微差! 就在杨梓桑将最后一件物品放回去的一刹那,灯亮了! 灯亮了,房间光亮了,所有人都明亮了,唯独杨梓桑的眼睛暗淡了! 罗清寒轻轻按捏李木子和木木后颈边上的一个穴道。 他们就醒了。 朝他们脊柱一推。 他们就坐起来了。 牵着他们的手,拉他们起来。 只有数过一、二、三。 这才是真正的清醒! “啊,杨先生,您现在还想往哪里看看?”李木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杨梓桑摇摇头,他的眼睛不及先前如炬般火热明亮,但他的笑容依旧灿烂! “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了,早点休息吧。” 说罢,带着罗清寒便是要离去了。 “姐姐……姐姐……”木木似乎有些舍不得,小跑追上去,“姐姐,你能不能不走啊……” 罗清寒身着一袭白裙,清秀淡雅如同天上的仙人,这般的纯洁是不容朽坏的,是不容玷污的!一脸疲倦,掩不去她的秀美。一蓬尘土,也遮不住她的柔光。哪怕是先前的血污,此刻也不知为何消失不见。这般宛若天使仙子般的姐姐,木木怎么会舍得? 罗清寒蹲下身子,疼爱地摸了摸木木的头,然后将木木抱进怀里,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木木不要难过,姐姐以后还会再来看你的,先去睡觉哦……” 木木噙着泪,却还要故意装成懂事模样,点着头,回应罗清寒的话语。这委屈的模样,实在叫人很不对将其揽入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漂亮姐姐,要不然我也抱抱?”李木子走近,笑着对罗清寒说道。 罗清寒神情突然一变,瞬间又恢复正常,和木木再做最后一次告别,便是和杨梓桑一同离去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李木子不知道为何突然一种异样的恶心涌上心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面做狰狞样,狠狠地说道:“呸!看着还人模人样的,也算是挺纯洁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小碧池!” 木木站在李木子身旁,静静地看着李木子这样的行为。她毕竟年龄尚小,还不是很能理解李木子的意思。只是知晓这位平日里就二流子气息(李嬷嬷的说法)的李木子哥哥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心中斗争了许久,最终还是给勇气战胜,对着李木子弱弱地说道:“木子哥哥……嬷嬷说……不能在过道里随地吐痰……” 第二十一章 你好 李木子没有过多理会木木的话语,将她送回房间后便是要自己回去休息了。 进门,看着地上一片蟑螂、蚂蚁的尸躯,原本的满满睡意竟然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看这个蟑螂、蚂蚁的尸体,心中总是要冒出一个奇怪的画面。只是这个画面还没有萌发初现,就莫名消失了,哪怕是李木子他自己也不曾清楚看见。 那是什么画面? 李木子用力揉着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多想点起来。 只是,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管了!大被蒙过头,一觉到天亮! 就在李木子换好衣服,准备躺下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想起来了。 并不是想起刚刚那个画面是什么,而是想起了自己此刻为什么胸闷气短、全身难受,仿佛丢了魂一般…… 原来,周殇还没有回来! “周殇这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有本事你也来一个夜不归宿啊!”本来身子各样的不适,此刻尽数发作怒意,霎时爆发! 老人常说,不要在别人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在背后! 也许他不在背后,也许他就在床下! “咳咳咳……”周殇什么时候进的房间? 李木子一惊,忙要从床上坐起来,可能是太匆忙的缘故,竟然一头撞进了床边的护栏上。 “哎呦!痛死爸爸了!”这一撞看来确实不轻,叫李木子此刻眼睛直冒金星,眼泪都险些低落了。 “很痛吗?”周殇关切的问到,只是天晓得他在心里已经偷笑几遍了。 “痛什么痛!只有小娘们才天天喊痛的!”李木子是一个硬气的人,哪怕几天前那个瓦斯爆炸把他身上骨头都撞伤数处,也不见得他有过掉泪! 只是周殇的神情变了,他走到离床更近的位置,看着那在上铺的李木子,眼中的神情却是异常复杂。 “这里,很痛吧!”上铺并没有多高,至少周殇此刻伸手还是可以摸到半坐半扒的李木子的额头。那里是一块红肿,就是刚刚在床边护栏上撞到的伤。 “喂!你小子想干什么?”李木子伸手打掉了周殇正按在自己额上的手,厉声说道,“别这样!老子可是直男,只喜欢大波姐姐,可是不搞基的!” 周殇笑了,只是比哭还要难看。 “好像从前的我……” 倔强、硬气,却同时开朗、乐观,很阳光的一个男孩子! “喂喂喂!什么叫做你从前,别给我这么老气横秋的模样,信不信老子扇你……”李木子自然只是说说而已的,当然不会真的去扇周殇一耳光,只是此刻连威胁都没有了! 周殇哭了,笑着流泪,是哭吗? “哇!我的祖宗诶!您咋还哭上了呢?别啊!”见到周殇哭了,李木子也有些着急,翻身从床上下来,走到周殇跟前,轻轻拍着周殇的肩膀,“你再哭,再哭老子就把你拍下来给苏小乙看。然后在全校传播,一边传播,一边喊:看那!看那!大天才少年周殇,16岁了居然还在哭鼻子!” 李木子把手合成喇叭状,然后一边说一边做着动作,活灵活现的,仿佛他就是一个校园播报员。 其实周殇本来就没有哭,他这也算不得哭,只是这泪水,却是这么酸涩。 十六岁了啊! 是啊!已经十六岁了! 已经过去十年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周殇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李木子看着周殇,眉头愈发皱在一起,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什么时候走?” 聪慧如李木子,从一些事上多少可以推断出些许。 周殇真的要走了! “明天……会有人来接我的!” “你舅舅?” “恩。” “哦……” 二人尴尬的对话,带来的只有愈发的安静。 “第一次见面吗?”李木子率先打破了这无止境的静默,歪过头回忆那个很久之前的往事。 那一年,李木子六岁。 周殇,也是六岁。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午后,天空黑压压的甚至叫人感觉到窒息。 那时候的李木子正在看天,年仅六岁的他正在思考,天上面究竟有什么?只是那时候的他也是性子急躁的小男孩,没思考多久,他就跑到院子里去沙坑里看蚂蚁搬家。 今天天上没有太阳,它回家了吗? 蚂蚁们成群结队、井然有序地行动,它们是要回家吗? 而这里,安乐孤儿院,则是李木子一直生活的家! 看了一段时间的蚂蚁搬家,他也乏味了,不知因何兴起,居然一脚踩到了一排正匆匆爬过的蚂蚁身上。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蚂蚁,此刻却只几滩黑泥了,只是李木子却没有发觉自己有多么巨大,相反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 那黑压压的天空好像自己这双不合脚的大鞋,是不是就要踩下来了? 不过李木子还是没能思考太久,不单单因为他这个急躁的性子,更是因为从外面进来很多人。 确实是很多人! 有矮小结实的董平院长,有头发有些花白的李嬷嬷,还有一个不认识的漂亮阿姨,以及一个小男孩。 “周殇,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漂亮阿姨蹲下身子,伏在男孩耳边轻轻说道。 男孩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为,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就是木头雕成的。 “木子!”李嬷嬷朝李木子招手喊到,“过来,见见新来的小朋友。” 李木子兴冲冲地跑过来,很是开心的模样。要知道,在安乐孤儿院中男孩子可是少的可怜,能做李木子玩伴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其实此刻李木子更在意的,却还是那个漂亮阿姨! “陈警官,您就放心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吧!”董平院长的个子不高,声音却不小,叫跑近的李木子都觉得有些震耳朵。 漂亮阿姨摸了摸周殇的脸蛋,似乎有些不舍,过了许久才说道:“董平院长,倒不是我不相信您,只是这孩子……?” 董平拍了拍胸脯,笑道:“您只管放心!瞧,这里这个小子正巧也是和周殇同岁的,以后这俩在一起,可了伴了!”这是指着跑来的李木子说的。 李木子本来的目光全是在那个丰乳肥臀的漂亮阿姨身上的,听到了董平这句话后才慷慨地把目光稍稍放在那个小男孩身上。 衣物虽然简单,却是在院里少见名牌!比李木子略高了些,只是却瘦弱不少。头发留了不短,额前的碎发把眼睛都近乎完全遮住。 看了很久,李木子才看见了那碎发后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大大的,水汪汪的。 充满了孤单、寂寞以及……死亡? 眼中的死气? “你好,我是李木子,今年六岁!” …… “周殇……” 第二十二章 舍得 “舍得吗?” “舍不得吗?” 董平的房间极其简朴,甚至可以说是寒酸。这堆满老家具的房间,一块垂下的帘布分割出了两个区域。 一张铁床,一个衣柜,这是卧室。 一条长桌,几把藤椅,这是办公室。 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董平却还没有就寝。 他仍旧坐在那已经老旧不堪的办公桌前,同样破旧的老式台灯照出昏暗的光线。孤儿院的财物报表丢在一边,今天刚刚领到的孤儿院管理文件也没有放在身前。 他没有在工作! 手中反复擦拭的,是一张已经褪色了的照片。 照片里的董平当然要比现在年轻,那招牌的笑容自然也挂在嘴角。而他身边的李木子坏坏的表情,倒也有几分酷帅。至于另一边的周殇,难得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将手中的照片又揉搓了几遍,要将这美好的回忆揉进心里,揉进骨子与血液里,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他是孤儿院的院长,迎来过许许多多人,同样也送走过许许多多的人,在他的墙上还挂着许许多多的照片! 破旧的老式台灯终于连最后一点的光芒都吝啬发出,董平叹了口气,借着窗外的月光,摸索着回床边的路。 在那已经不再松软的枕头下,放下了那张曾经的照片。 “果然还是舍不得……” 人到底是憎恶光明,还是厌弃黑暗。漫漫的长夜,有人渴望黎明,却又有人巴望停在夜里。 不过这天,终究还是要亮的。 六月的太阳,总是出来的很早,宣告着夜的终结,白昼的起始。 周殇一直都有早起的习惯,自然也是有晨练的习惯。 早晨能去公园中活动活动筋骨,趁着太阳尚且不那么猛烈之时,在日光下散散自己一夜积攒的阴气,这都是极好的! 安乐孤儿院边上的公园不大,周殇慢跑可以有几个来回。 但今天,他却是罕见的慢步走上。 公园里,还是那些熟悉的树木。来来去去的,也是那些相熟的老人。 走上一圈,然后再到那家生意兴隆的包子铺里,破天荒地买了一个牛肉萝卜丝大包。 “你是打算再也不回来了?”李木子可没有那个闲钱买三块钱一个的牛肉萝卜丝大包,此刻他吃的只是五角钱一个的白面馒头。 周殇没有回答李木子,自顾享受着那个不常有的美味。 “人心总是会变的,纵然你再如何去努力,你又怎么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李木子闻着牛肉萝卜丝包的气息,怎么可能吃得下自己手中寡淡无味的白面馒头,“就像这牛肉萝卜丝包一样,个头虽然还是这么大,但是你没看见萝卜丝明显比牛肉多多了!牛肉已经涨到二三十元一斤了,而萝卜还是一块五一斤,这就是变化!” 周殇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李木子,把他碟子中的两个白面馒头都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将自己还剩下大半的牛肉萝卜丝包递给了李木子。 李木子毫不客气接过这还有大半的包子,大赞一声:“果然深得我心!”便是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牛肉里加了葱姜沫、酱油、盐、花椒面、五香粉、香油、猪油等各味配料,爽脆的白萝卜削成粗细均匀的萝卜细丝。一并包进发酵合适的面皮里,标准的十八个褶子,大火上汽直至蒸熟。这牛肉萝卜丝包,包子皮松软香甜,包子馅咸香多汁,一口咬下去,面皮、牛肉、萝卜丝一同在味蕾上翻滚,实在是人间少有的美味。也难怪这个不大的包子铺,每天都食客进出不断。 十年前,周殇刚刚进孤儿院的时候,无论嬷嬷们如何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周殇都是吃的极少,好好的一个孩子,居然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后来董平带周殇来这里吃了一个牛肉萝卜丝包。 周殇当时只咬了一口,然后他哭了。 他说:“我饿了……” 董平很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然后说道:“饿了就吃吧!” 从那天以后,无论院里的饭菜是好是坏,周殇都能满满的吃下一大碗。 “不好吃吗?”周殇已经吃完从李木子那里拿来的白面馒头,却看见李木子还在小口小口地吃着刚刚那个牛肉萝卜丝包。 “这种土豪食品,老子可是要好好记住这个滋味,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吃到!要是等老子发达了,以后请你顿顿吃这牛肉萝卜丝包!” “别!我怕吃吐……” 周殇难得说一个笑话,虽然并不好笑。 “吃了老子两个大馒头,是不是已经很满足了?两个~大!馒!头!” “额……” 牛肉萝卜丝包的早晨,很清新,很美味,也很黄色。 无论是这包子还是这馒头,都能赋予人以口舌满足的同时,又是在肚腹中被肠胃所吸收,进而成为半天活动的能量。 周殇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一箱衣服,一箱书。 衣服,多是那些好心人捐给院里,周殇挑来几件合身的。书,除去学业上要用的教科书,也实在没有多余几本其余的。 “你的衣服是别人白白送给你的,你也白白留给别人吧。至于这书,你都已经中考结束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李木子看着这一箱衣服,和一箱书说道。 周殇点了点头,只取出了自己常穿的几件,至于书则是一本也没有拿了。 两箱物品,最终连一个小书包都装不满。 至于一些杂物,对周殇来说,也实在没有什么用处,翻弄几下,也不知道是否该带着还是丢掉。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饼干盒。 那是曾经一个很热销的饼干牌子,饼干的味道很好,但是价格也很贵。只是才多少年的功夫,这个曾经风靡的奢饰礼品,现今已经泯灭于无名。如同这个饼干铁盒,上面的漆多处刮损,然后便是满满的氧化锈蚀。 这是周殇当时带来的。 “这个盒子……”李木子挠了挠头,笑道,“我记得我当时还以为里面有饼干,想打开它,结果给你揍得惨啊!” 盒子里面自然不可能再有当时的饼干,无论是那时候,还是如今。 周殇没有思索太多其他什么东西,将饼干盒塞入仍有些瘪的书包内,然后将其余的杂物尽数都丢进了垃圾堆。 不再残留。 第二十三章 重生 蒋光鼐,如约而至。 周殇不再停留,随之离去。 谁家的女儿,你何为哭泣? 只是因为我的情郎失去了踪迹…… …… 周殇记得这里,他当然记得,并且他要一直记住! 这里,将是他今后的家。 “舅舅,给我来吧。”周殇抢从蒋光鼐的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背包。 蒋光鼐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就这么点东西吗?” 周殇没有去注视蒋光鼐的目光,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上楼吧,你舅妈给你准备很多好吃的!”蒋光鼐笑着轻拍了下周殇的肩,便是朝楼上走去。 周殇安安静静的,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愿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回来了!”刚是开门,一股喷香的气息便扑鼻而来,这是美事特有的香味。 那个虽然年过三十却依旧美貌非常的张芷新老师,穿戴着一粉红色围裙,便从厨房里迎了出来。 “张老师……”周殇很礼貌却又很陌生地打了一个招呼。 看见周殇这般神情,张芷新不禁也有些愣住,但是马上,她就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了,快先进来坐着,菜马上就要好了!” 厨房恢复到了先前的热火朝天,比先前更加浓郁的香气飘出,叫人迷得神魂颠倒,周殇的肚子也很识趣地发出轻轻的声响。 蒋光鼐噗呲一声笑了,问道:“可是饿了?来,先吃些水果,等等就有好吃的了!” 从桌上果盘里取过一个成熟程度刚刚好的芝麻蕉,将皮剥开,然后递到周殇身前。 “谢谢……”礼貌的回应。 这香蕉果然是熟到恰到好处,没有一丝的涩味,满满的都是香蕉的香甜。 厨房里的动静,终于是归于静默了。 但此刻从厨房出来的,却是更为上好的东西。 张芷新用大瓷碟盛着各色菜肴,陆续不断地从厨房搬到长餐桌上。 油爆虾、酱猪肘、白切鸡、清蒸螃蟹、四喜丸子、还有几样时令蔬菜小炒,以及一盅老火汤。 “吃饭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又有谁晓得,其后的秘密。 玻璃的高脚杯给擦得透亮,却没能享受盛装美酒的待遇。这高脚杯里的,是色彩鲜艳的果汁。 周殇和蒋光鼐已经入座了,只是张芷新怎么又进到厨房里了?莫非还有什么菜肴还未烹饪完成? 突然,一股夹带着水果清香以及丝丝奶油香气的味道钻进了周殇的鼻子中,这是? 只见张芷新从厨房中缓缓走出,在她的手中还托着一物,那是一个六寸大小的奶油蛋糕。 “生日快乐,周殇!”张芷新笑盈盈地说道,那神情仿佛是一个慈祥和蔼的母亲。 周殇突然决定眼睛酸酸的,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喉头,过了很久,他才能勉强说出话来:“我生日,是在5月17号……” 蒋光鼐的大手突然按在周殇的脑袋上,揉搓了几下,听他说道:“我们知道,但是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饭厅的灯不知是何事给关掉的,四遭一片黑暗,唯独那装饰精美的蛋糕上的烛火闪烁,橙黄色的烛光映在周殇的脸上,终是将那往日的坚冰也融化成两行清泪。 生日吗?是的!今天就是周殇的生日! 今天是周殇重生的日子,告别往生迎来的新生! “吹蜡烛许愿吧。”只有在这般年岁仍保持童颜的张芷新会说出这般话来。 周殇看着蛋糕上的红烛相继淌下血泪,在这温暖的橙光中衰减着身躯,终是闭上了眼睛,开始轻轻呢喃,要许下自己的心愿。 “我想……” 想要什么? 就在不久前,周殇哪怕是想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但今天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心中如此的充实。仿佛已经不需要再过多的奢求,这般就好! “如此,便好!” 风,从口中呼出,吹动那闪烁的蜡烛,那一刻的烛火展现了最辉煌的身姿,然后在这辉煌中走向了灭亡。 “生日快乐,周殇。”他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了句。 蒋光鼐举起杯来祝贺,张芷新伸筷来布菜。 果汁的滋味酸甜可口,而无论是油爆虾、白斩鸡还是酱猪肘都是异常的美味。 周殇从未发觉自己的味蕾如此灵动,也不曾知道自己的肠胃如此饥饿。 各样的食物饮料进了肚腹,其实是真正进入他空虚寂寞多年的心中。 今后,会很幸福的吧?他想…… 告别过往,于今日迎来新生! 这是重生!是来自天上的救赎! 第二十四章 幸福的生活 所有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每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列夫托尔斯泰 若是从前,和周殇谈论什么是幸福。 他会告诉你,除他以外的,都是幸福。 他品尝过人间各样的不幸,或许他就是不幸。 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生活也能是幸福的。 所谓幸福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这个却是可以感受得出,我很幸福。 每天到早上六点左右自然醒,有张芷新已经早早的准备好的早饭。她很很温柔地向你道一声安,再询问昨晚是否有安睡舒适。然后没多久,蒋光鼐会起床,来到饭厅再向你道一声安,同样来询问一下昨晚睡得怎么样。蒋光鼐喜爱西式早点,所以多会有些吐司、咖啡、煎培根。而张芷新知晓周殇喜欢中餐,也时常熬些粥,炒些咸菜。没有偏依任何人,因为这才是家人! 蒋光鼐并不是明天都有上班,而且他更多的还是夜班,所以他可以有很多的时间来陪伴周殇。虽然到了周殇这个年纪也不需要别人来陪,只是却莫名的有些喜乐。 张芷新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没有去学校就职,但是她喜欢带着周殇回学校看看,那间有着周殇过往回忆的校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那间学校待了整整六年,此刻去回想,记忆仍是如此淡薄,如轻烟薄雾,须臾便消散无形。 张芷新带着周殇上街去买衣服,虽然周殇总是在闪避,但是当一件件新衣服穿套在周殇身上的时候,感受到的不仅仅只是身体的温暖,而是更深处一种暖流涌动。 蒋光鼐、张芷新,这两个曾是周殇生命中陌生人,哪怕张芷新是周殇的小学班主任,但这又能在周殇如止水的心境中激荡起多少涟漪? 涟漪游荡,渐渐消于平静。 当近来,是有不止息的大风吹过,将那原本在天涯海角的亲情吹到了周殇的身前。大风吹来的,势必被大风带去。但是周殇不想理会这些,他心中是真的想紧紧握住这一根曾经失去的细线。 在细线的那一段,是翱翔在青天的纸鸢,承载的是周殇的希望。 一个没有盼望的人,总是死的! 周殇曾经死过,便不想在去了! 紧紧握住,不要放手。 大风带来的,大风势必刮走!但这风愈吹,手中的线就愈紧,这线要勒近血肉中,勒骨髓与灵魂里,要全然与他何为一体。大风愈吹,那纸鸢就飞得愈高,大风愈烈,这纸鸢就飞得愈平。要飞到了不曾触碰到的天,是在天上之上的天! 直到那里,失去了风的吹拂,失去信心雨的侵蚀,甚至失去了大地的吸引。在那里,拥抱,真真正正的大自由。 周殇的心在天上,在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上,所以他已经受不到地的缠累与搅扰。黄沙滚滚、尘土飞扬,亦是难以使他的心蒙尘。 所以无论是地上的骸骨,还是骸骨之后的骨灰,他都已经看不见,触不着,仿佛不曾存在。 那在深渊中无穷呻吟的魔鬼,它憎恶在天上的逍遥自在,它要将深渊裂开,用它的魔爪,撕裂那洁白的翅膀。鲜血染红了洁白如雪的羽毛,也染红了这沉寂无声的夜色,染红了天边无暇无垢的皓月繁星。 就是这个夜! 是夜,周殇突然惊醒,从梦中惊醒,从噩梦中惊醒。 从未做过噩梦,因为对于他来说生活就是噩梦。 这久违的噩梦,今夜又是临及他了,只是今天的噩梦,却是实实在在的梦。 他梦见了一双手,像是贵妇人保养上好却也难免有些脱水褶皱的手,像是美妇如凝脂、白玉的手,像是一个男人筋肉发达、孔武有力粗壮的手。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手? 这是一双漆黑、干瘪、满了皱纹,指甲宛若细长刀片的手。 这手狠狠掐在周殇的脖子上,不肯松手。 周殇愈发挣扎,这手却愈发用力,又是不断变化,好似老妪的手,像美妇的手,像男子的手,然后变成一个幼童的手,最终变成一个很枯瘦的手 这是谁的手? 这是周殇自己的手! 周殇为什么要自己杀死自己? 因为他居然自己忘记了自己! 忘记就代表背叛!忘记就等待死亡! 这声音如同魔咒,是催魂的魔咒,在周殇的脑子中不停回荡,不停回荡,最终是要把他的颅骨撬开,用最尖锐的尖刀刻在他的脑子上。 从大脑发来的剧痛,叫人生与死中徘徊。 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不能死呢? 让我死吧…… 然后周殇醒了,他是很平静地躺在床上。 这是蒋光鼐家的房间,这不是客房,而是家人睡的次卧。 床单是先前张芷新刚刚铺起来的崭新的床单,枕套也是与床单配套买来的崭新的枕套。 现在是盛夏,房间里开了空调,虽然已经定时关闭了,但房间里还是凉飕飕的。 所以,周殇出了一身的冷汗,汗透床单? 崭新的枕套也给泪水沾满,是完全给打湿! 这到底要流失多少的水分?难怪周殇此刻只觉口干舌燥。 但是,干的手口舌,燥是却是心。 那是什么梦?梦里的又是什么手? 周殇突然有些害怕,不是害怕那个噩梦,而是害怕自己忘记了那个噩梦。忘记了那个梦里的手。 在已过的十年中他一天都没有忘记,但在近来的几天内,他一天都没有记起。 忘记就是代表背叛,忘记就是代表死亡! 忘记了这些,难道他还是周殇吗? 周殇努力要去回想,然后他慌了! 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个老妪的身影渐渐暗淡了,美妇的神情也渐渐僵硬了,那个男人也不再在火焰中行走了。 一切要结束了? 他记不得自己的奶奶长我们模样,也记不得自己的父母是何模样,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一片的苍白所带给他的应该是喜乐吗? 那些不好的回忆,给剪碎,散落大海。 没有过去,如何去背负未来? 没有过去,他又将以什么身份去生活? 没有过去,谁是周殇? 他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将床边的那个破旧的背包取来。 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掉了漆,满是锈蚀的老旧饼干铁盒。 第二十五章 记忆碎片 那是一个喷漆多处剥落的饼干铁盒,曾经盛放着的是美味且昂贵的饼干。 周殇尝过这盒子里最初盛放的饼干,很香、很甜,很好吃。 他想让自己的将来也能变得很香、很甜,所以将自己最为宝贵的事物放进这里面。 这是一个铁盒,紧紧闭合,十年的岁月不曾开过,这锈蚀的不单单是铁盒本身,还是在这铁盒之上的十年光阴。 所以想打开它,真的一点都不容易。 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都无法叫这个铁盒有丝毫的变化。 根本打不开,仿佛这个盒子和盖子是天生粘连在一起的! 周殇打不开!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打开。 “嘭!” 盛怒之下,这个盒子给狠狠砸在地上。 动静很大,连周殇都吓了一跳。 好在没有惊奇就在隔壁的蒋光鼐、张芷新夫妇。 捡起盒子,再一次用力去打开。 用尽了吃奶的力,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周殇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了…… 是愤怒,还是其他? 窗外,起了风。 风吹刮着树枝,一下一下地敲打玻璃窗,这就是大人常来唬弄孩子的,那树枝是巫婆的手指,专门要抓不睡觉的孩子! 周殇似乎累了,将盒子轻轻地放在地上。 他是要放弃了吗? “崩!崩!崩!” 像是一个气急败坏的老头,用脚死命地践踏着那个铁盒。 居然连脱鞋都没有穿,脚板在这么大的力道下,自然受伤了。 是给铁皮划伤的。 这个铁盒外表光滑,怎么会有铁皮来划伤脚底? 岂不是这铁盒已经打开了吗? 铁盒已经完全变形,仿佛是一个铁饼,也许这不是给打开,因为盒盖还紧紧地粘牢在一起。 只是盒身已经全然破裂了! 周殇的脚步似乎受伤不轻,血液甚且都流进了铁盒之中。 只是他却丝毫不在乎,自顾从铁盒中取出里面的物品。 只是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声响,怎么会没有惊动就在隔壁的蒋光鼐、张芷新夫妇? 铁盒里的自然已经不可能是饼干,但这藏着的也不是什么金银财宝、珍珠宝石。而是一本本子。 这是一本顶普通的本子,没有丝毫的装饰,黑压压的,让人想起深邃的夜空。 这是一本日记本! 这一本周殇的日记本! 这是一本十年前周殇的日记本! 周殇的血液方才流入铁盒内,也沾染在了这黑漆漆的日记本中。日记本已经泛黄的纸,粘上鲜红的血迹,看上去异常诡异! 翻开第一页,竟然不是想象中歪七扭八的童体字,而是极为秀气、极为飘逸的字迹。 “我们曾经的记忆,是否会像墙角的油漆,一时炫目,转瞬即逝。” 周殇仿佛抚摸着这几个秀气、飘逸的字,仿佛是在摸着一张虽然有了皱纹,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奶奶……”周殇的声音哽咽了。 强压着心中的悲凄,强迫自己向下看去。 “二月十八日,阴雨绵绵,方才过完春节,骋儿与小娟又要回去工作了。我倒无碍,只是小殇常言难舍爸爸妈妈,念其年幼,却不得与父母为伴。悲凄至此,不禁暗自垂泪。今晨,取一无用记事本,交于小殇,告之今日起可每日写一日记,何日纸尽,何日父母归,小殇大喜,故有此日记。其余不表。” 第二页,还是那个清秀灵动的字迹,只是一读,周殇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抹去泪水,翻开了第三页。 “2月18日,雨。爸爸妈妈又去工作了,我好想他们。奶奶叫我写日记,说什么时候日记写好了,奶奶还帮我写。爸爸妈妈就回来了,我好像(想)告诉他们,爸爸妈妈我像(想)你们了!” 这一次看见的终于是那个久违的字迹,孩童的笔体,孩童的语句,却是比利剑更加伤人! 周殇快速地翻看,只是越发观看,泪水便愈发增多。 “三月七号,先晴后阴。今日应小殇要求去游乐园,见诸般建筑林立,宛若童话之境,故小殇欣喜万分。伴其入内玩耍,难得见小殇笑颜,亦不自喜乐。后小殇欲玩一物,曰:海盗船。然其人曰:稚儿需人陪。我可否,曰不可。小殇哭闹不止,我心亦如乱麻。” “3月7号,阴。今天奶奶终于要带我去游乐园了,里面好漂亮,我好喜欢啊!后来我要玩海dao(盗)船,他们不给我玩,说要爸爸妈妈陪我才能玩,我就哭着要玩,后来奶奶哭了,我说奶奶不要哭,我们回家吧。” 这是难以言说的酸涩,涌上心头,将全然占据,整个人给泡在酸水之中,不能自救! “五月十七日,晴。今日是小殇的生日。本来我欲过其农历,小殇不肯,遂移今日。清晨买菜做饭,尽是些许小殇喜爱口味。小殇赞曰:好吃。眼中却仍忧郁异常。” “5月17号,晴。今天是我生日,奶奶说要给我过农历的,但是我就想今天过,因为上次妈妈电话里告诉我,我生日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奶奶烧了很多菜,好好吃,但是我等了一天,妈妈都没有回家。我好想哭,但是妈妈说不要在奶奶面前哭,可是我真的好难过!” …… 周殇合上了本子,看着窗外摆动愈发强烈的树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打开了这日记本。 “9月24日……” “啪!”一声,本子又给重重合起来了。 周殇眼中流露的异样的惊恐,大口喘息,仿佛他遇到了什么可怕之物。 九月二十四日…… 这仿佛是一个魔咒! 日记本给狠狠地丢在远处,砸到墙上,再掉落到地上。 日记本是翻开的…… “9月24日,阴。今天和奶奶去买东西,一辆车把奶奶撞了,车跑走了,奶奶躺在地上,都是血,有很多在看,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奶奶!” “9月25日,我终于又看见爸爸妈妈了,他们的表情很难看,奶奶给送到医院里了,妈妈告诉我奶奶醒了,要见我,我看见奶奶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妈妈骗人,奶奶根本就醒!” “9月26日,爸爸告诉我今天可以接奶奶回家了,我好高兴啊,奶奶是不是好了,爸爸妈妈没有说话,来了好多不认识的阿姨婆婆,妈妈说她们是来奶奶洗澡的。奶奶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别人帮她洗澡?” “9月27日,奶奶躺在一个水晶盒子里,一动不动,穿的衣服好难看啊,我要叫醒她,我一直叫叫,奶奶,奶奶,醒醒啊。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突然间哭了,还有好叔叔阿姨、爷爷婆婆都哭了。后来我也哭了。” “9月28日,爸爸说奶奶死了,我问他什么是死了,他说和爷爷一样。奶奶说爷爷在山上当神仙了,所以我们要送花给他,难道奶奶也要住在山上吗?我不要奶奶去当神仙。” “9月29日,奶奶给送进火里面,奶奶不见了,永远不见了,在火里面。” …… 第二十六章 这夜 日记本给丢出三米开外,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谁能看得见上面有什么? 这一个个字是浮起,然后涌进了周殇的脑海中! “出去!出去!” “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要放弃?”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 头疼欲裂,感觉自己的头到身子,到灵魂都要给撕裂! 谁在这里?谁在说话?谁在我的身子里? “你是谁?” “我是我!” “不!你是谁!” “我说了,我是我啊!” 双手用力按住脑袋,企图用这个按压的触感来缓解自己脑袋的疼痛。 是谁在说话?是谁在对话?房间里只有周殇,但是周殇没有在说话,一句也没有! “好巧!我也是我?” “哦?你是哪个我?” “我是自我。你呢?” “我是本我!” “哦,你就是我!” “不错,你也是我!” “你是给封印了?” “你也不是给封印了?” “哈哈哈,既然我们见面了,就没有什么封印了!” “是啊!有谁能封印这个我呢?” …… 诡异的对话,这不是声音的对话,而是对话的本身,在周殇的耳畔响起,或是在周殇的脑中回荡。 因为一个就是周殇的身体里,另外一个就在那本日记本里! “你们到底是谁?出来啊!出来!” 周殇抱头大声吼道。 “哦?是你叫我们出来的。” “恩,那你可不要后悔哦。” 一瞬间,周殇头中的剧痛消失不见了,仿佛就是不曾出现过。 仿佛做梦! 但是这一切不是梦境!因为在他的身前,确实有两道虚影! 两个看不清模样,却是一模一样的虚影。 “我就是自我。” “我就是本我。” 周殇看着这两个虚影,身子不知道为何有些颤抖,莫名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东西…… “呵呵呵,请不要把那个玩意和我相提并论!那是对我的侮辱。” “嘿嘿嘿,那个肮脏的玩意,早就给我灭成齑粉了!” “啊!”周殇从未感觉到如此崩溃,“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我们就是我啊!” “我?” “没错,我!” 窗外的风愈来愈大,舞动的树枝也愈来愈剧烈。敲打着窗户,仿佛是什么东西急切着要进来。 “那些玩意想进来。” “它们进的来吗?” “结界是已经给我们破坏了吧!” “哦?有趣!” …… 嘭! 那个铝合金钢化玻璃的窗户,突然间就破碎了! 破碎,变成了碎片! 大风涌进了房间,随着大风进来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 这些是什么? 三只眼睛、两条尾巴,嘴有半个脸大,或生三翼,或生四头,有的像豺狼,有的像虎豹,有天空诸般飞禽,有地上各样走兽,一时间,塞满了屋子! “切,只不过是一些兵级的小鬼,你们的老大呢?”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就从屋外伸进来了,一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独目大鬼,出现在了窗外。 “我的乖乖,居然士级的都不用上,直接来将级的,不过就是来的是王级的也伤不了我们!” 各样小鬼没有理会那两个虚影,他们甚至还有些怕那个两个虚影,躲得远远的,它们周边一圈,都不见有什么小鬼。 小鬼的目光,都在周殇的身上! 或是咬,或是抓,或是其他,周殇给一群小鬼如天蚕吐丝般束缚住,动弹不得。 脸给压在地面摩擦,若不是地上是实木地板,恐怕周殇的脸要面目全非。 一只巨猿掐着周殇的脖子,将其的头狠狠朝墙上砸。 血,从墙上淌下。 只是这血不是墙流出了,而是从周殇的头上流下的。 还有无数的小鬼,来撕扯周殇的血肉,身上的血肉给一块块撕扯走,钻心的剧痛叫模糊的意识有了些清醒。 “不用救他吗?再下去他的精神会崩溃的。” “呵呵呵,他的精神崩溃了,我们才好夺舍啊!” “哈哈哈!” …… “要死了吗?”此刻,哪怕身上的伤口再如何发痛,周殇的意识都已经变得模糊不堪了。 谁来救救我? 我还需要被拯救吗? 光,在哪里? “我奉主全能大名,命你们这些在死亡与阴间的污鬼从这里退下!” 房间的门,是给踹开的! 蒋光鼐,真的是光吗? 小鬼如潮水般散去,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之中。 蒋光鼐身上穿着的是平日里常穿的睡衣,他手里握着的却是一个不常见的银十字架。 “我主做我的盾牌,抵挡一切魔鬼攻击。我主做我的戈矛,撕破一切魔鬼诡计!” 挥动手指,仿佛是斩破幽冥的利剑,又好似发号施令的令箭。 撕破了这房间之中深沉的黑暗。 “周殇!” 周殇猛然睁开眼睛,身上的伤口发着钻心的疼痛,但意识却是异样的清醒。 随后,是一个温暖且柔软的怀抱。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张芷新紧紧抱着周殇满是鲜血的身躯,丝毫不畏惧那血污染红自己身上的白衣,紧紧的拥抱,似乎要将其揉进身子里。 “张……张老师……” 微弱的声音不能叫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至少可以在传告一个消息,这人,至少还活着! “吼!” 屋外的大手,携带着黑暗进入屋子。在大手之后的除去黑暗,还有那在黑暗中的鬼魅。 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独目大鬼,则是这支鬼魅大军的大将! 大手仿佛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横扫而过,瞬间就将屋内的各样家具拍成粉碎。 而这个大手真正的目标不是这些家具,而是那个女人,和她怀中的少年。 这一刻,蒋光鼐手中的十字架发出超越星辰的银光,是来自浩瀚宇宙的力量,在这光中,他圣洁、明亮,仿佛是天神的模样! 他说:“神的利剑,谁能抵挡?神的绳索,谁能折断?神的愤怒,谁能领悟?神的恩慈,谁能尽尝?神的荣耀,是我盼望!神的审判,降临到尔等身上!” 这划破虚空般的银光,则绝对不是那十字架的光芒,这样清明、迅疾的光,是流星划过的尾光! 屋内怎么可能会有流星? 那道光不过是一枚划破虚空而去的子弹! 这通体银白,在不断旋转,发出刺耳声响的子弹,直直地射向了那只大手。要叫它发痛!发颤!发出失败的呻吟! 是失败且愤怒的吼叫! “走!”蒋光鼐大声喊道,同时又见一道流光从他手中射出。 这给子弹有着难以想象的速度与冲击力、穿透力,可以给那个已经重伤的大手再一次的重击。 只是再一次的重击,也无法阻挡那已经近乎触摸到张芷新发梢的大手。 鱼死,网破。 第二十七章 不再 火啊!你这宇宙中最纯洁的光啊!你是宙斯的子民,雷神将你繁衍,风神助你成长。在那个神圣的夜里,遵循宙斯的旨意,雷神将你送到了人间。——荷马史诗 火焰!燃烧!最终烧尽了一切! 大手,那比子弹还要迅猛的大手!只有在失去控制之后才会停止。 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独目大鬼,是鬼魅军队中帅将!它的攻击谁能抵挡?它的攻击谁能承受? 却有火焰燃烧的剑,从天上降下,从它的头到身子完全劈开! 那大手,便止住了它的行为。 子弹,射中了大手。 不再发痛,不再发颤,也不再发出丝毫的呻吟。 这大鬼,已经不再了,不再像先前那样了。 那人脚踏在窗口,面朝着屋外,衣服是褴褛不堪的,手中的剑却是冒着金红色火焰的! 那人转过头。 或是那剑转过头! 一应鬼魅,尽归虚无! 这是什么剑? 这是什么人? “梓桑,结界已经溃散了!”刚刚那两枪似乎耗去了蒋光鼐不少气力,此刻他已经不再圣光围绕,但他的脸却依旧圣洁。 神圣且洁白! 比雪还要白! 那人终是转过身来。 本来儒雅的外表,此刻已经给杀气腾腾所代替,哪怕是那副斯文的金丝眼镜,此刻却也不知到了何处。 只是没有眼镜的遮蔽,却能更好地看见他的眼睛。 那眼睛会说话,那眼睛会发光! 真真正正如日月般的明光! 这是,杨梓桑? “周殇怎么样了?” 只有他的声音还是依旧的轻柔温和,好似顾惜幼弟的兄长一般。 蒋光鼐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张芷新呢?她也不能! 此刻,甚至连杨梓桑也不敢轻易说话。 “阁下为何在此?”如此谦卑恭敬的神情,真的是方才那个杀气腾腾,一剑斩杀大鬼的杨梓桑吗? 阁下?谁是阁下? “呵呵呵,神目……” 在虚空中如浮尘飘荡,轻轻悠悠,飘进了所有在场者的耳朵。 …… 蒋光鼐的脸突然更加苍白了,而张芷新也骤然止了哭泣。 屋内顿时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只有杨梓桑手中的剑上的火焰愈发升起! “不与你们玩耍了,我也该回屋子里去了……” 轻飘飘的话语,仿佛不曾出现。 然而杨梓桑的眼目此刻放出不再是日月,而是喷射出了雷霆霹雳,是在天上闪烁明暗的雷火闪电! “且问过我手中的剑!” 剑上火焰暴涨三尺,和着那眼中闪烁的霹雳,是真真正正的通透明亮。 我且问剑斩大江,波澜涛涛一线悬。 这剑,是连大江都可以斩断! 这火,是连大海都可以燃尽! 这火剑,要何处斩落,又要止于何地? 那一团,不过只是微薄无形的雾气。 霎时不在,霎时出现。 “哈哈哈哈!星星之火,也想阻我?” 雾气蒙蒙,轻易越过了那火与剑。 然后,便是张芷新和她怀中的周殇。 “张老师……”周殇是在小声的抽泣? 张芷新的神情异样平稳淡定,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发丝,然后轻轻抚摸着周殇的脊背,柔和地说道:“嗯,老师在呢!” “一直都在……” “芷新!” 这夜间,如墨色的天地却回归苍白。 …… “主,我们要赞美你。因为你亲自代替了我们的软弱,担当了我们的疾病……” 全身都痒痒的,好像有无数蚁虫在啃咬自己的身子。从头到脚,从躯干到四肢,都是这麻麻痒痒的感觉。 从未觉得眼皮是如此的重,想要睁开为何是如此困难。 眼睁不开,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好在耳朵尚且还可听闻,四遭动静,尽收耳内。 “清寒!”好似有什么人跌倒了,顺带着拉倒了很多东西,叮叮当当响了一大片。而四周关切的呼唤,也马上随之响起。 “没关系……他已经好了……”很轻很轻的声响,是可以想象的虚弱与乏力,但却无法遮掩,这声音轻柔动人的事实。 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响,最终都止息于一阵惨烈的咳嗽声。 “我的天,胖子,你来干什么?去去去,好好养自己的病去。”明明语意中充满的是厌烦与无奈,但这话中难道就不是饱含着关心? “今天轮到我值班了,我就来了。”这是一个青年的声音,清清爽爽的,叫人听的很是舒服。只是,这音线,不像是肥胖之人的音线。 “值个鬼!话说你怎么又病了?再生病下去就真的没有几斤肉了!” “呵呵呵……这孩子已经睡了不少时日了吧?” “睡了老久了,清寒都给累垮了,这怎么还没有醒?” “没有醒,吗?” 番外篇 天灰蒙蒙的,压抑住了所有的色彩。 我仓皇且狼狈,从大洋的彼岸逃到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欧洲常年阴雨绵绵,但是每个人脸上却是总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个笑容礼貌且又陌生,有意又是无意地赠送给我这个异乡人。 穿过圣保罗大教堂的广场,灰白的鸽子毫不畏人,与你抢夺着手中的法棍。年轻的修女会因为你的慷慨,而向你送来上帝的祝福。我感知不到这从高天而来的祝福,只是默默挤过人群。 莎士比亚剧院里上映的不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是小仲马的《茶花女》,演员们动人的唱腔,以及观众们似火的热情,也许会将你点燃,却又是实在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老旧的大笨钟发出“嗡,嗡”的响声,一滴从遥远天空而来的雨滴准确无误地击中我的鼻翼。 只有在那一刻,我才发觉, 我还活着! iwasstandingaloneagainsttheworldoutside youweresearching foracetohid lostandlonely …… 年轻又干净的声线,吉他声灵动好似夜间的黑猫,这是来自心灵的颤动,不自觉的和鸣! nowyou''vegivenmethewilltosurvive whenwe''rehungry...lovewillkeepusalive don''tyouworry sometimesyou''vejustgottaletitride theworldischanging rightbeforeyoureyes 我迷失了神情,也迷失了自己,仿佛看到凤仙花在山间摇曳。 清脆的掌声打断我的神绪,我睁开眼睛,看到周边所以人的笑容又是变得真实且熟悉。 我也看清了他。 一个背着吉他的东方少年。 “要喝点饮料吗?我请你哦。”少年裂开嘴,笑了起来,摇了摇手中的保温杯。 这是我在欧洲看到了第一缕阳光!久违的阳光! “你叫什么?”他见我失了神,又是问道。 这是中文! 并不是什么他乡遇故知的感动,而是来自灵魂上的,莫名的想哭。 “我叫罗清寒。”我的声音轻轻淡淡,像是一杯白水。 “哦~”他又狡黠地笑了起来,“罗幕轻寒?”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不知为何越发靠近的脸。 “我叫杨梓桐。”他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大喊道,“额!好冰!” 是不曾有过的温暖…… “天要放晴了!”他端起他的杯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我的手里,“我请你喝饮料哦!” 我抬头,看见满天的阴霾被划开一道口子,那些橙黄色的光芒争先恐后,拥挤进来。 他又弹起吉他,完成他还未结束的歌谣。 我低头喝了一口那杯还带着热气的饮料。 热巧克力…… iwasstandingaloneagainsttheworldoutside我孤单地站在世界的外头 youweresearching foracetohide你在寻找藏身之所 lostandlonely寂寞又迷茫 nowyou''vegivenmethewilltosurvive此刻你让我有了生存的愿望 whenwe''rehungry...lovewillkeepusalive当我们饥饿的时候...是爱让我们存活 don''tyouworry你不忧虑吗 sometimesyou''vejustgottaletitride有些时候就让它去吧 theworldischanging rightbeforeyoureyes你眼前的世界如白云苍狗 nowi''vefoundyou现在我寻到了你 there''snomoreemptinessinside内心不再空荡 whenwe''rehungry...lovewillkeepusalive当我们饥饿的时候...是爱让我们存活 iwoulddieforyou我愿为你而死 climbthehighestmountain刀山火海 baby,there''snothingiwouldn''tdo无所不为 nowi''vefoundyou现在我寻到了你 there''snomoreemptinessinside内心不再空荡 whenwe''rehungry...lovewillkeepusalive当我们饥饿的时候...是爱让我们存活 第二十八章 醒来 醒来了吗? 眼皮异样的沉重,需要超凡的毅力与决心才能将其睁开。 睁开眼睛的瞬间,光线如果利刃般切割着周殇的眼睛。 “醒来了?”一个声音再次从耳畔响起,原来它先前也一直在回荡,此刻却是真正进入周殇的耳里,进入他的心里。 “这里是哪里?”到底有多久不曾开口说话,为什么此刻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沙哑。 沙哑,是沙石在摩擦!是荒漠中最为干燥的沙石,在风中摩擦! 好渴!好想喝水! “你现在还不能喝水,等等,蒋光鼐就要来了!”明明在这么明亮的光中,但是周殇却是还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耳畔的声音在轻声安慰。 门,给推开了。 而眼睛,也渐适应了这刺眼的白光。 来的人果然是蒋光鼐,只是却又不像蒋光鼐。 在周殇的印象中,蒋光鼐永远是那么的光明、温暖,带来喜悦与希望。 但是此刻,他蓬头垢发、满面胡渣,双目也是肿着的,却已经难以辨别是红还是黑,还有那眼中密布的血丝怎不能告诉我们,他现在是疲惫到何种地步。 “小殇……”一个堂堂八尺男儿,泪水哗啦哗啦却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 周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隐隐晓得,唯独一个个碎片涌入他脑海时,他的面色才和蒋光鼐一般如死灰般惨白! “张老师她……”周殇的声音是沙哑的,他的身子是颤抖的,哪怕他的魂与灵,此刻也在感受了莫名的战栗。 蒋光鼐没有说话,但是不代表周殇无法领会。 张芷新虽然没有死,但是也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很重、很重!也许一辈子,都不再会醒过来了! “舅舅……这到底……到底是什么?”周殇已经崩溃了,用头不断去撞击床板,然后声嘶力竭地咆哮,“都怪我!都怪我!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都怪我!都怪我!” “喂!” “周殇!” “小殇!” 身边的人涌上来,制止住了周殇这近乎自残的动作,但不知道怎么了,周殇已经昏睡了许久的身子,竟有如此的力量,叫那些人根本无法制止,纵然他们按住了周殇的四肢,但周殇的挣扎却是愈发激烈。原先身上扎着的针管也从皮肤上掉落,甚且还在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神说光,再无黑暗! 神说静,再无喧嚷! 神说定,再无祟动! 神说恒,再无灭亡! 因他是神,胜了又胜!” 一根手指,抵在周殇的眉心。 或许,这根本不是手指。 或许,这就是一柄利剑! “撒旦!退下!” 周殇的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发出了最为猛烈的挣扎,是叫四周的人都无法按压得住。 然而,他却无法挣开那根手指。 两行清泪缓缓淌下,周殇终于归于平静。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杨梓桑已经重新穿回整洁的衣物,打理得十分干净,那副金丝眼镜也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他鼻梁上面。 他收回了手指,然后对身边的几个少年说道:“子明、梓桐,你们去给他准备些饭食吧。” 刚刚醒来,连水都不可以喝,又如何可以吃饭? 但是二人没有多言,安安静静地离去了。 杨梓桑看了蒋光鼐一眼。 蒋光鼐面色变得愈发难看,神情也有些狰狞起来,好似心中在不断争斗。 “放心,你的外甥,也是我的外甥……” 蒋光鼐没有说话,神情依旧难看,但最终还是离去了。 屋内,只有两个人。 床上的周殇。 床边的杨梓桑。 周殇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刚刚的魔障似乎也已经消除,此刻眼中的,除了疲惫与悲伤,便是极大的不解! 对这些事情的不解,对这个地方的不解,对这些人的不解,对自己人生的不解,对这世界的不解! 自己活了十六年,却又仿佛不曾活过。 “周殇,你好!”身前这个名唤杨梓桑的男人终于开始了单独二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好?其实他很不好。那又有什么好的呢? 接下来他又要说什么呢? 杨梓桑看见了周殇眼中的疲倦与忧伤,而在这之后的,则是寂寞与虚空,至终是满满的死气。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一个蒙尘的窗户,又能看见多少事物?所以他说: “你看得见吗?” 看见,到底是指什么看见? 肉眼?还是心眼? “那是什么?”很平静、很平静的询问,平静就连周殇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这如牢笼囚困自己十年的梦魇,究竟会在日光下展现出怎么样的身姿? 杨梓桑却没有再说话了,他走近周殇身边,然后朝周殇伸出手,手很轻很轻地覆盖在周殇的眼睛上面。 “真的想知道吗?”他问道。 光线虽然可以从手掌的缝隙中流入周殇的眼睛,但此刻的周殇却是看不见屋内的情形,自然也看不见杨梓桑那双已经发出光芒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十分的坚毅。 杨梓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如你所愿!” 手,离开了周殇的眼睛。 屋内的景象再一次映入周殇眼帘,无比清晰、明亮。 莫非先前只是在半睡半醒之间,而此刻却是才刚刚清醒? 醒来,才能看见! “这些都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 第一次看见 “这些都是什么?” 同样一个问题,周殇方才问过,几乎一模一样,是那么的平静,但此刻却是如此激动。 只是因为他看见! 他到底看见什么?这看见又和先前有什么不同? 四面刷的粉白的屋子,明亮却是惨白的日光灯,以及一张简易的铁床,这是这房间的大概。 粉白的墙面、惨白的灯光以及雪白的被单,这里很像是医院的病房。 但周殇却感觉得到,这里绝对不是医院。 哪怕空气中弥漫的是一模一样的消毒水气息,只是没有的,是那寂灭的死气。 这明亮整洁的房间,虽然是一种单调的白,但是却没有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反倒是一种灵魂的轻盈。 在床前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衣着端庄大气、长相斯文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更显稳重成熟。这人就是杨梓桑! 这房间依旧是这房间,这人依旧是这人,方才也是看见,现在也是看见,那究竟是什么看见? 那些是什么? 那些龟缩在角落中,在房间的阴影处挣扎的怪异生物又是什么? “这是我带进来的,本来想给你看看,没想到在结界里它们根本撑不住多久。”杨梓桑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落的金丝眼镜,透过这眼镜的镜片,周殇居然看不懂杨梓桑眼中的到底是何神情。 只是一句话的工夫,那些蜷缩成一团的生物,一刹便是发作黑灰,不复存在。 “这些是「鬼」!” 鬼? 什么是鬼? 在安乐孤儿院里时,总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有智慧的嬷嬷们就会给他们讲一些睡前鬼故事。借着这些睡前鬼故事,迫使他们快快入睡。 那鬼是极其丑陋,专门来吃那些不听话、不睡觉的小孩子的! 这是鬼? “想看吗?”杨梓桑问道。 周殇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杨梓桑的手不再是推眼镜的手,此刻,这是指路的手! 指着不远处,那个窗户! “看!” 窗外有什么? 现在是白天,屋外的事物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房子?树木?还或是行人车辆? 只是这些吗? 突然一瞬间,周殇眼中的世界黑暗了,完完全全的一片黑暗。只是在这个黑暗中却仍然可以看见那个窗户,看见窗外的屋子、树木、车辆、行人,甚至还能在这黑暗里看见光! 这个确实是夏日的日光,但是为什么却是一片黑暗? 在这黑暗中还有别的! 周殇看见一个浑天大罩,像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又像是一个光屏,将周殇所在的屋子,甚至周边些许位置笼罩。在这罩内,明亮堂皇、毫无黑暗! 但是在这个罩外,则是铺天盖地的尽是黑暗。 罩外,有屋子、有树木、有行人、有车辆,这些都是常见的,是不足以奇怪的。但唯独不同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各样怪异的生物,是从哪里来的? 天上飘着的,好似没有骨架却是仍能飞行的乌鸦。 地上爬着的,好似在污水中浸渍许久,有着走兽身躯的蛤蟆。 这些都是什么? 乌鸦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散地围绕着一辆小轿车。一只爬兽则咬着一个男人的腿死死不放。还有许许多多的爬兽爬到个人的肩膀上、头上、四肢上,仿佛与人成为了一体。 行人来去匆匆,一个个或是愁眉苦脸、或是目露凶光、或是狡黠诡诈、或是阴柔不堪。那个男人拖着自己那条腿,走路何其辛苦,却好像没有看见这爬兽一般,自顾自己行走。一个老者背弓地像一只熟虾,只因为他的背上背负着数只异兽。还有一个女人一路揪着一个孩子的耳朵,一边行走,一边咒骂,在她的脖子上正环抱着一只大鸟。 周殇已经给眼前这些事物所震惊,乃至于他此刻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何能将这些看见。如何能看得这么清楚、仔细。哪怕那个男人额上的汗滴、老人脸上的皱纹、还有那个孩子挂在眼角的泪水,都是清清楚楚,仿佛就在眼前。 “这些……到底是什么?” 周殇口中干燥不堪,声音极轻极沙哑,但是却是可以清清楚楚地传进杨梓桑的耳中。 杨梓桑取下了他的眼镜,露出他那对比夜空晚星还要明亮的双眸,笑道:“这些是鬼!” 鬼?真的是鬼吗? 世上真的有鬼吗? 鬼真的可以害人吗? 若世上没有鬼,那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司机怎么会任由呼啸的汽车撞飞一个从未谋面的银发老人,又不顾一切地逃亡,任由一个年仅六岁的幼童,在血泊中哭泣? 若世上没有鬼,那么一场无名大火又怎么会无故在一个本就给伤痛笼罩的家庭中烧起,大火之下一切化为灰烬,唯独一个孩子只是稍稍脱水,而无大碍? 若世上没有鬼,孤儿院里正值壮年、无灾无病的曲嬷嬷怎么可能会突然暴毙? 若世上没有鬼,世间哪来这么多坏人、恶人? 若世上没有鬼,人间哪来这么多不公事、不平事? 若世上没有鬼,活着的人该从何处来? 若世上没有鬼,死了的人又该往何处去? 若世上没有鬼,那我是谁?你又是谁? 这世间,怎么会没有鬼? “呵呵……你们是谁?我又是谁?”周殇好似入了魔障,似悲似喜、似笑似啼。 杨梓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者是说,杨梓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眼睛注视着窗外,他的手搭在窗户之上。 浑天大罩笼罩之下,本就是一片光明,而光明之后的则是阴影。 明暗交接,不辨晖瞑。 一刹消散,光暗交融。 屋内可以看到屋外,不代表屋外可以看到屋内。 但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了! 屋子内的仿佛是一块极为甜美、芳香扑鼻的蜜糖,而屋外则是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原先蜜糖有一块隔绝气味的大罩罩着,苍蝇只得四处乱转,不得饱足。 此刻大罩散去,苍蝇群涌而来。 无数怪鸟、异兽,尽数朝屋子飞奔而来。 它们,才是真正的目露凶光! 周殇坐在床上,看着屋外风云反动,脸上不名地愈发惨白起来。 风,是黑风! 云,是乌云! 周殇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给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给紧紧挤压。 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黑风乌云,无形中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周殇压制。 他的四肢无法动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过再怎么样,无论外面的风雨翻滚,还是屋内周殇的垂死喘息,都丝毫无法影响到渐渐站在窗前的杨梓桑。 他的神情坚毅,目光炯炯如火炬! 这黑风乌云搅动天地,还有阵阵兽啸鸟啼。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纵然是黑暗的本身也给完全点亮。 这闪电可能是目光,也有可能是剑光。 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瞬息,天地平静,四下清明。 杨梓桑眼中闪烁的是日月般的金光,他手中闪烁的如火焰的剑光。 他笑道:“我们是谁? 如你所见 我们是,杀鬼人!” 第三十章 嘱咐 这些都是吃人的鬼,那他们只好是杀鬼的人! 天,回归明亮。 窗外的的屋子、树木、车辆、行人,依旧。 屋内的墙,墙上的灯,灯下的床,床前的人,依旧。 唯独改变的,是床上的周殇。 他的眼睛中本来就没有杂质,是非常的纯洁、干净,但却好似莫名地蒙了尘。但此刻,他的眼睛是真真正正的干净明亮,好像清明的天,是天上的星。 他看着杨梓桑,认真地说道:“请教我!” 杨梓桑没有转过身,他的视线依旧在窗外,但是他可以听见周殇的求问,所以他答道:“为什么?” 周殇止住了,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他在沉思。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看着窗外明亮、清明的天,看着窗前的那个人,他说道: “我想证明看看,我是一个人!” 杨梓桑没有再说什么了,他走到周殇身边,轻轻摸了摸周殇的头,静静地离去。 这整洁、明亮的房间,此刻,只有周殇一个人…… 另一个同样整洁干净的房间之中,杨梓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木椅上,他的头是低下的。 他的身边是周殇的舅舅——蒋光鼐,已经换上了干净合适的衣物,穿戴整齐、精神焕发。只是他的头也是低着的。 低着头,好像是两个犯了错的孩子。 确实,在那人面前,二人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孩子,而他们也真真正正犯了错。 他们身前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妪,端坐在一张与二人一模一样的木椅上,坐姿端庄、不苟言笑。 老妪打扮很是平常,青衣黑裤,都是顶为平常的老妇人装着。她灰白色的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然后再在后脑勺盘成一个发髻,这也是最为规规矩矩的发型。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饰品,只有在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在二人的耳中无比威严,她说:“你们怎么看?” 杨梓桑没有说话,蒋光鼐也没有说话。 他们不是不敢说,而是他们无话可说,他们在这个老妪面前无话可说。 “在我看来,你们是错了!” 蒋光鼐的头依旧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低着,而杨梓桑却有些要抬头的意思了。 “梓桑,不要不服气。我知道你们这是拔摩上亲自下达的命令,但你们能说自己真的是照着拔摩的意思行事吗? 光鼐,你是周殇肉身的亲舅舅,这个是无法否认的,在肉身上的亲情谁都有,但是一旦给这个亲情过于覆盖,我们就很难行事完全理性。所以我能体谅你因为芷新的事情有些失控,也很佩服你现在能在这里和我有这样的谈话。但是你没有稍稍思索一下,你的行为是否有所欠缺。 至于梓桑,有些事情,旁人无法知晓,但我多少还是有些知道。那些事情终是要报应的,但绝非是今日。你今天既然将灵界的事物展现给那个孩子看了,那你就要在接下来继续做好引导。一念在人,一念在魔,你也是明白的。至于你今天私自撤去「葡萄园」结界的事情,你自己知道该如何处理的!” 老妪的话语是严厉的,但她却还是慈善的,这教训还是在循循善诱。 只是杨梓桑的头却没有要低下去的意思,反而愈发抬起,至终完全平视那个老妪。 杨梓桑对这个老妇人是依旧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冒犯。但是这不代表他要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邱夫人……要到几时?您的看到究竟是要到几时?” 老妪并没有因为杨梓桑的顶撞而心生不悦,只是她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 “梓桑,你妄为「神目」却连这个都看不清吗?” 杨梓桑眼中光亮闪烁,愈发明亮,他说道:“「神目」纵然再厉害,也看不见时间之外,还请邱夫人指示。” 老妪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不可说,不可说!” 挥了挥手,便招呼二人出去了。 二人朝老妪恭恭敬敬行礼告退,关上房门,轻声离去。 纵然是「神目」的杨梓桑也没有看见,老妪眼下流下的一滴浊泪。 “芷新怎么样了?”二人结伴,走了一段路都是静静悄悄的。许久后,杨梓桑才开口问道。 蒋光鼐摇了摇头,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忧伤,他说道:“很严重、很严重……” “清寒有去看过了吗?” “不行……” 杨梓桑没有再说话了,他心中已经可以掂量出这话语的轻重,确实很重、很重! “黄云曦、朱酒诗、穆宇、刘东篱、杨梓桐、罗清寒、高子明、上官浊清……还有周殇,他们每一个都比我重要,比你重要,比芷新重要,重要很多、很多!” 二人且说且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厅。 大厅里坐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年轻人,很新鲜、很年轻的年轻人! 不过他们好似都很累,异常的劳累。 “哇!梓桑大叔、光鼐大叔,你们终于来了!” 高子明是他们当中年岁最小的,终是要比其余人更加活泼、有生机。正在发育的身子好似有点营养跟不上,所以有些瘦,又有些黑,但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格外的干净、透亮。 他看见杨梓桑、蒋光鼐二人终于出现,自然是兴冲冲地跑上前去,想把自己早上的遭遇一并诉苦在他俩那里。 “早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结界突然间口崩溃了,那些小鬼一个个都不要命地扑进来,我差一点就要累昏过去了!” 杨梓桑只是拍了拍高子明的脑袋,没有和他搭话,自顾走到了大厅里的一张沙发前。 这是大厅里最舒适的一张沙发,现在坐在上面的,也是在大厅中最为年长的几人。 但他们即便是最年长,但在杨梓桑、蒋光鼐面前,也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早上,怎么样?” 三人的神情都很疲倦,杨梓桑其实也不忍心打扰他们,但毕竟他们年岁较长,自然要担当这样的职分。 “还好……”说话的是一个头发半长的,略遮眉目的少年人。他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是一个标志的帅哥,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这人的身高却是不到170cm。但这却丝毫无法遮去他的气质,仿佛光一般,明亮、温暖。 只说了一句话,他便可以给人无比的安心与安慰,仿佛是光照耀在人身上。 …… “还好的话,就再辛苦你们一件事吧 楼上那个周殇,就拜托你们了!” 第三十一章 初见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从门外响起。 门是半掩着的,自然不需要别人去帮忙打开,周殇只消得说一句:“请进。” 木门给推开,只见一个年纪和周殇的相仿的男孩进了来,而在他手中,还端着一个米白色的餐盘。 而在那餐盘上的,则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以及一小碟金灿灿的肉松。 只是非常简单的食物,同时却也是非常诱人,特别是对于一个饥饿许久的人。 “先吃些东西吧。” 餐盘被放在了周殇床边的小桌子上,也许是因为腹中的饥饿难耐,周殇也不再客气,请道了声写,就端起粥碗,拾起筷子,便开始用餐。 虽然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速度,但不免也是有些狼吞虎咽。 “慢些吃……”身旁的人一直劝阻,但本就只有小小碗的白粥,不一会儿就已经见底了。那人叹了口气,也只得无奈地收去餐具。 “吃饱了吗?”那人问道。 倘若讲实话,周殇是没有丝毫饱意的,但毕竟要考虑到身子且也是碍于面子,也不便说自己还是饥肠辘辘。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强颜说道:“刚好……” 那个男孩满足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刚刚胖子还说你会不够吃,我就说你身子骨瘦瘦的,又是大病初愈,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所以又打去了大半。此刻看来,却是正好!” 周殇听了这男孩的言语,也不便多说什么。再者,他毕竟大病初愈,一下子饮食过多,对肠胃也是极为不好的,也应当适度控制自己。 “哦对了,我叫高子明。”男孩收拾完碗筷本是想离去,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对周殇说道,“你名字叫什么啊?” “……周殇。” “哦!对了!周殇!我记得胖子他们有说过的!”男孩尴尬地笑了起来,“你以后就叫我子明吧,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子明哥哥。” 这男孩看模样最多也不过和周殇年龄相仿,又怎么可能是周殇的哥哥呢?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既然是玩笑,周殇也很配合地笑了笑,只是最终这个笑容终是变得苦涩。 “子明……”周殇看着那个欲出房间又久久没有离去的男孩,低声说道,“能和我说说,这里是哪儿吗?” “这里……这里?”高子明有些不解周殇的问题,“这里不是葡萄园吗?” “葡萄园?” “嗯。”高子明点了点头,本想继续说什么的,但突然神情一变,有些惊慌,忙是说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得走了,抱歉了!” 本就急欲离去的高子明,在这句告别之后,便如同见光的家鼠,飞快地离开,只留下周殇一人在房间里。 “葡萄园?葡萄园?” “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看看葡萄发芽开花没有,石榴放蕊没有,我要将我的爱情给你。”高子明离去并没有带上房门,所以这人进来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开门、推门,一句话尚未讲完,这人就已经站在周殇的床前。 “你是谁?” 周殇绝对保重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在他的生命中,至少在这已过的十六年里,他绝对是一个陌生人。但不知怎么的,一个陌生人在周殇的身前,却是如此的亲近与温和,叫周殇的心神感到无比的平静与安慰。 那是一个青年男人,估摸着才二十来岁,身材不高大,甚且连一米七的个头都没有到。但是他的皮肤却是如雪般白皙,他的眼睛却是似火般炽热。他的五官端正精致,堪比神话中的天使。他的发丝柔顺飘逸,介于金与棕之间,却是异样的和谐自然。而比起他的外貌,更吸引人的,却是他那不自禁中所流露的气质。 那是怎么样的气质? 这就好比是水,你知晓它的滋味,却无法用言语去描绘它的甘甜。又好比是气,你可以吐纳呼吸,却又难以表述听的美好。 又仿佛是光,没错,就是光! 世间上所有优美动听的句子、诗词去赞美光的伟大,但是它又是那样子的平凡。但在这平凡之中的,却是超乎人所能现象的伟大。 这个青年男人,就是光! “周殇同学你好,我是你接下来学习的学长,我叫黄云曦,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当然也可以叫我黄学长!”那人友好地朝周殇伸出了手。 但是周殇却是痴迷在这光中。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光吧!这才是周殇这一生第一次真正仰望的光芒。哪怕是蒋光鼐,哪怕是杨梓桑,甚至是张芷新,都是比不上眼前这个光! 黄云曦? 拨开那层云幕阴霾之后,是否真是周殇的晨光曙曦? 周殇陷入了沉思,或者是说,他迷失在这片光中。 黄云曦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等候他从这片沉醉中清醒。 额,学习? 黄云曦的话语慢慢进入周殇的耳中,不单停留在耳边,也进入心中。 学习什么? 周殇突然全身一激灵,好像给电流流过一般。 只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杨梓桑的一句话。 “世上太多杀人鬼,那我们只好是杀鬼人!” 学习什么,自然是学习杀鬼! “来,我带你去逛逛「葡萄园」吧!” “嗯。”从床上起来,四肢因为太久的沉睡,所以有些麻木,有些僵硬。所以周殇的步伐还是有些摇摇晃晃的。 好不容易站稳,要和黄云曦学长一同离去。 两脚突然间一哆嗦,整个身子都直直地朝地上扑去。 完了!这下摔惨了! 闭上眼睛,等待身子就这般狠狠地砸向地面。 那一刻,周殇心中居然有一个幻想,自己是否最终不会跌倒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而是会跌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里。 那一抹的光,曾经点亮过他的眼睛。 所以,一切照他所愿了? 身子,如约倒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实木的地板,摔倒算不上有多痛,也是没有多少冰凉。 但是周殇的姿势却是最最最羞耻的五体伏地,简称便是狗吃屎。 这一摔,确实j比较难看的。 “学长……你怎么不扶我一下?”周殇有些委屈地说道。 黄云曦无奈地耸了耸肩,似笑非笑:“你在这么远之外,我岂能越过铁床去救你?” 黄云曦脸上挂着的是不变的笑容,只是周殇却是难以明白这个笑容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只是一个照面,心中本来充满阴霾黑暗的周殇,真的给瞬间点亮了吗? 黄云曦年岁还小,这些问题他无法思索,也难以思索,并且纵然他愿意去思考,但也不得不给人打断。 “爱卿,快快请起,何须行此大礼?”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只见一个装扮时尚却散发着满满痞气的少年人正站在门外,看着周殇嘲笑着说道。 这人是谁,怎是如此无礼? 第三十二章 穆 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看看葡萄发芽开花没有,石榴放蕊没有。我要将我的爱情给你。——《旧约圣经-雅歌》 其实周殇一直知晓自己不是一个平凡人,至少他也不敢奢望自己能够像一个平凡人。就在那个夜晚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人生中绝对不会缺少阴影,而在自己的阴影之中,隐藏的是不曾止息的祟动! 无论是蒋光鼐、张芷新、杨梓桑,他们都是在这阴影之后的光芒。光芒有多明亮,阴影就有多深沉。这是不曾改变的定律! 周殇隐约已经知晓,这里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组织,无论的蒋光鼐、张芷新、杨梓桑,还是高子明、黄云曦,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个光中的人物。所以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和光一般,明亮、舒适、温暖。他们的性情温和,为人友善,近乎完人之境。 这个也许就是这个神秘组织的特点…… 但是,为什么眼前这人却是给人这般的感觉? 像是一根刺,很尖很锐,同时也是磨的很亮,清冷的寒光,亮到刺眼!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略长的头发给染成不自然的金黄色,身着一件黑色背心,下穿一条破洞牛仔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 他的五官也算是端正,鼻梁高挺,双唇似刀削,双眉好像两道刀痕,而他的面颊上,确实有着一条浅浅的刀痕。而他的眼睛,则是他整个五官的灵魂! 这眼睛仿佛是鹰隼的眼目,又如同是深邃的黑潭,给人的感觉无非是一个,那就是可怕! 这人的打扮就是一个街头打架的小痞子,而他的眼神却是如同这世间最凶狠的霸王。 这个人,很可怕,非常可怕! 这是周殇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也是他对这人的最初认识。 只有等若干年年后,周殇回过头来看这次初见,才会知晓自己现在的行为想法是何等的幼稚。 这个人,绝对比想象中的可怕百倍、千倍! “平身,快平身!”那人上前将跌倒在地的周殇扶了起来,同时朝房间内的黄云曦责骂了句:“黄云曦,你是怎么照看小孩子的?怎么走路都可以跌倒?” 说着,又是伸手去摸了摸周殇的头顶。 “小宝贝,不要去理黄云曦那个闷骚男,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 小宝贝?哥哥? 周殇有些难以理解眼前这个少年的言语,只是有点僵硬地说道:“我叫周殇……” “周殇?”那人思索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凝重,但至终却还是一脸的释怀,“哦,周殇你好啊,我叫穆宇,你以后就叫穆大哥吧!” “穆大哥?”周殇有些怯怯的模样,也对,方才还给人一怪异感觉的人,此刻又是如此亲热,又岂是可以轻易领受的?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周殇弟弟,可曾用饭了?逛过屋子没有?后院去看过没有?有与其他伙伴见过面否?”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倒出,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叫周殇本就不是很清楚的脑袋更加混乱起来。 “去哪里?在哪里?到哪里?啊……” “穆宇!不许胡闹!”黄云曦走上去了,看他样子有些愠怒,轻轻拍了拍周殇的肩膀,柔声说道,“没事,不用想这么多……” 脑袋混乱渐引发得脑壳有些发痛,捂着脑袋,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周殇!你怎么了?”一个焦急的呼喊传入耳中,睁开眼,看见是与自己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高子明。 见他此刻好似急匆匆地赶过来,面色还是有些扑红,神情焦虑不安,额上甚且还密布着豆大的汗珠。 “我去!穆宇你这个死痞子和周殇说了什么?”高子明年纪虽然不大,但个子却是不矮,甚至比上年岁大上许多的穆宇,也不相上下。见他一把抓住穆宇的领子,将其按在墙上,话语中没有丝毫好气,反倒是怒气冲冲! 穆宇神情有些不悦,一甩手,便挣脱了高子明的手,甚且还将高子明摔出几米开外。理了理衣襟,看了眼不远处面色有些难看的黄云曦,脸上的不悦愈发凝重。 对着高子明狠狠地说道:“今天黄云曦在这里,我也不找你麻烦!” 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被甩出几米开外的高子明原先面色就有些欠佳,此刻更是难看,看他那个样子倘若不是黄云曦在场,恐怕免不了对那个离去的背影的一阵咒骂。 想说什么,但强压着自己止住,只是咬紧牙关了也不免漏出几个字:“穆宇这个死混混……” “子明!”本来温和无比的黄云曦也有些愠怒,“说够了没有?” 本来的高子明是一个满腔怒火,仿佛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但此刻,却是好像给黄云曦狠狠地扎破,成了一个漏了气,干瘪的气球。 “大师兄……”对于不常动怒的黄云曦此时的愠怒,高子明有些惧怕,但更多的还是尊重,“我知道了……” 黄云曦叹了口气,原先的丝毫怒意也消散一空,恢复了先前平易近人如同明光一般的样子,道:“罢了,你不过还只是一个孩子,穆宇他也是有些过分了……” 又是走近身来,走到周殇身边,伸手轻轻拍去后者刚刚跌倒地上,身上粘黏着的灰尘。问道:“哪里疼吗?” 周殇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黄云曦止住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周殇、高子明道:“子明,周殇接下来会和我们一起参与学习生活,你与他同岁,平日里要好好帮助他。现在时候也还有,你们先去熟悉一下场地,到晚饭时候再做其他安排。” 高子明对于黄云曦一向都是毕恭毕敬,此刻他的嘱咐自然是言听计从,拉着周殇就是要去各处参观。 周殇是一个自幼生活在不知名黑暗之中的人,心思不免时常落入黑暗之中,但黄云曦却是一道光。他的言语,他的行为,甚至他的气息,都透着满满的光明。方才混乱不堪的思绪也渐渐理平,心态也渐渐放平。朝黄云曦笨拙地行了一个不知是否合礼数的礼,便随从高子明离去了。 蒋光鼐、杨梓桑、高子明、黄云曦…… 这些都是怎么样的人? 葡萄园……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第三十三章 葡萄园 葡萄园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一条弯弯的小河?还有一座木桥?一个处石亭?还有大片大片的葡萄架? 日光下照,没有边际的葡萄架上叶子宛若翡翠般,时而有风吹过,又是翻起一片碧绿的海浪。初夏季节,紫红色的花朵垂挂,一丛丛、一串串,仿佛满天云霞。而到了初秋,葡萄成熟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垂挂在藤条之上。无可估量的葡萄,满园尽是,亮的像珍珠,艳的似玛瑙,绿的如翡翠,红的若宝石;小的则小巧玲珑,令人垂涎欲滴。月夜下,又有人手拿一把蒲扇,在葡萄架下小憩,又或是和身边的人闲谈,吃两块井水冰沁过的西瓜,用蒲扇扑下流萤,何等逍遥自在!何等安乐清净! 葡萄园,真的是这样吗? 或者是说,在周殇的想象中,葡萄园确实是这样子。 所以当他看清自己身处之地是,不由地发出衷心的惊讶。 没有碧叶紫花藤架,没有小桥流水人家。 周殇最先看到的,也是最先引他注目的,是一扇铁门! 那是一扇怎么样的铁门? 给各色的喷漆,喷刷至五颜六色。然后便是各样铁皮剪成的图案,有规律地、有设计地粘贴在铁门上。有狮子、老虎、兔子、大象等等等等,而最重要的还是周殇一只以为是的事物。 葡萄藤! 确实有葡萄藤缠绕在铁门的栏杆之上,其上有碧绿色的叶子,有紫红色的花朵,甚且还有累累垂垂、晶莹剔透的葡萄! 只是,这些,都是假的吧? 塑料做的? 那葡萄园在哪里呢? 铁门的最上方也是由铁皮剪出的图案。或者那不叫图案,那是字! 葡萄园 在它的边上还有一排小字: 红市南区葡萄园幼儿园 这就是葡萄园? 这真的就是葡萄园?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就是葡萄园……幼儿园。因为在暑假,所以现在这里还没有孩子……”高子明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个问题。 周殇环视四周,看见到处有卡通绘画的墙面,看见面积不小的沙坑,看见跷跷板,看见滑滑梯,甚至还看见地面上残留的红字: 大一班、大二班、大三班…… 原来葡萄园,就是一个幼儿园! 周殇没有上过幼儿园,他自幼由自己祖母带大,而他的祖母则是曾经有名的才女,在祖母的教导下可比什么幼儿园要好处百倍了! 而且,到了安乐孤儿院后,更不需要什么幼儿园。 难道安乐孤儿院算不上是一个幼儿园吗? 院里可没有钱去把孤儿们一个个送到那些学费高到离谱的幼儿园里去,难道自己孤儿院里的那些嬷嬷、阿姨们就比不上那些幼儿园的老师吗? 所以周殇从来没有进过幼儿园,一次也没有。 而现在,他的心情是激动还是其他什么? 难道这就是弥补自己儿时的缺欠?他心中暗自嘲笑道。 高子明不懂周殇此刻的心里想法,也许他给刚刚周殇在穆宇面前的表现有些吓怕了,只恐周殇想多,忙是继续解释道:“其实这个幼儿园是……额……算是我们的产业,暂时租给那些办幼儿园的人。在假期,我们就会在这里参加这样的学习……” 这样的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杀鬼? “子明……”周殇此刻的声音有些无力,“你有见过吗?” 见过?见过什么? 高子明不懂周殇的说法,但又怕自己的话语会刺激到周殇,只能故作沉思,仿佛在回忆往事。 周殇见高子明神情有些奇怪,又是闭口不言不语,不由想到自己,还以为高子明是和自己一样,对于那些过去的事情都有很深的芥蒂,一旦回忆就会痛苦不堪。不禁在心中暗自骂自己愚笨,怎么就随意挑起别人的伤心往事! 见高子明过了许久还是不说话,周殇有些慌了,唯恐高子明也和自己一样是沉浸过往伤痛,不可自拔。故而忙是说道:“子明,不要想了,没关系的……” 高子明依旧不是很明白周殇的话语,只知晓自己应该不用再去考虑该如何构思言语,去回答周殇先前的一个问题。不禁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在周殇看来高子明这个笑容是如此苍白,如此苦涩,也对每每自己回忆那些往事时,不也是这样子的吗?甚至是心中苦楚万分,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慢慢的周殇成了一个近乎自闭的人,倘若不是近来的这些事情,周殇甚至觉得自己是否会在自己的世界里郁郁而终。 突然脑子中一个想法如同是闪电划过,自己近来的这些遭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这个神秘的葡萄园真的只是生命中的偶遇吗? 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都是给四处寻来的孤儿? 那到底是要做什么? 学习?学习什么?学习杀鬼?然后呢? “子明……”周殇的声音有些轻,有些不坚定,不坚定到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他狠一甩手,大声喊到:“子明!告诉我,我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高子明给周殇这个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到,看着周殇此刻坚毅的神情,万分不知所措,数滴豆大的汗珠从其额上滑过,但高子明就是说不出话来。 高子明平日里话很多!是非常多!但是他今天却好几次说不出话来,是根本无话可说! 他平日讲的尽是闲话,但今天他似乎要讲的是关乎这名叫周殇少年一生的命运。 他只能不紧张?他怎能不尴尬?他又是如何能说的出口? “这个……那个……额……”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愈发增多,流过面颊、流过下巴、流过脖颈,再流过锁骨……不单单是脸上流出汗水,是全人,全身上下每一次都再疯狂地冒汗! 高子明已然成了一个汗人! 哪怕是七月份最炎热的天,哪怕是大中午在裸地上上毫无遮蔽。人,都不可能会流这么多汗。 但是高子明却是给汗水浸透,甚至是给汗水浸透后,依旧不能回答出周殇的那个问题。 该怎么去说?又该去说什么?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那个平淡无奇的声音,此刻在高子明耳中仿佛是天籁。为什么从未发觉那个声音是如此的动人,如此的安抚人心?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此刻在高子明心中的形象也如海潮般高涨! “胖子……你终于来了!”高子明如此热切的呼喊,应该不至于是哭出声来的吧。 第三十四章 胖子不胖(为[作死法圣]加更) “子明,这么大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能回答?”声音是从一处树荫下传来,烈日炎炎之下,一片树荫是何等的清凉,甚且是连焦灼的心,也可以慢慢抚平。 在那个树荫下站着一个人,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便站在那里,静静地站在那里,在哪里悄悄地观看着二人。 此刻他终于不再沉默,而是选择了开口,而这一开口,便是可以叫人大惊。 “胖子师兄,小弟愚昧无知,快帮小弟传道授业解惑!”高子明好不容易抓到这支救命稻草,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一脸无助的模样,不知有何等可怜! 二人其实距离那片树荫还是有些距离的,但这距离却说不上有多么遥远。至少,在如此明亮的光中,周殇还是可以轻易看见那个隐藏在树荫里的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这是最值青春活泼的年龄,可惜不知怎么的,这个少年人看起来却是一点都不青春活泼,甚至有些的死气沉沉。 也许发死的不是这个自由的灵魂,而是那个几欲毁坏的肉身! 那少年人究竟是怎么的模样? 鹅黄的头发,苍白的面色,枯瘦的身躯,这宛若大病初愈的模样,仿佛一阵微风就可将其轻松吹去。 胖子?这个就是胖子?这个为什么是胖子? “额,周殇……”高子明压低声音和周殇说道,“这个就是我的胖子师兄——杨梓桐。额,至于为什么叫他胖子吗,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其实他以前是很胖的,而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瘦,啧啧啧,只剩一个骨架了……” 周殇没有在意于高子明的喋喋不休,他的所有注意力尽在眼前这个一点都不胖的“胖子师兄”杨梓桐身上。 没错!杨梓桐! 其实对于周殇来说这个杨梓桐并不能算作陌生,上次在安乐孤儿院,二人有过一个照面。只是在今天,这一次的见面,周殇却感受到另一种的感觉。 莫名的感觉,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同时也是很久远了。 不是和董平的感觉,也不是和李木子的感觉,不是和苏小乙的感觉,也不是和高子明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非常神奇,仿佛一杯平淡无奇的清酒,入口清冽,但回味却是甘甜。 仿佛是与蒋光鼐的初次照见! “天气这么热,你们这两个傻孩子居然还在阳光下暴晒,就怕自己不会中暑是吧!”杨梓桐看着烈日炎炎之下却仍然谈话不止,驻足不前的二人,语气不免有些强烈。 给杨梓桐这么一喊,二人的大脑才有空先给二人下达自己已经是热得不堪的感觉。高子明对着周殇尴尬一笑,然后快步跑道树荫之下,来到杨梓桐的身边。周殇也快跑地跟随了上来。 杨梓桐望着跑来,满头大汗的二人,不禁还是露出一个笑容,而他最终的笑容则是凝固在了周殇身上。 “都已经这么大了……”杨梓桐此刻的有些失神,有些陶醉,又是有些伤感。 不知为何,周殇也感受到这股伤感,甚且他自己也从心中生出了这样的伤感。 “我们……从前有见过吗?”周殇痴痴地望着杨梓桐。 杨梓桐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不必多说,否则,我们都会遭天谴的……” 高子明不明白这二人怎么突然是这般模样,但是他多少还是能感受到这个气氛的不对,只听他轻咳两声:“咳咳,胖子,你不是说要帮我们解决问题的吗?快说啊!” 杨梓桐瞪了高子明一眼,没有好气地说道:“子明啊子明,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真的回答不出来吗?” “啊!”高子明有些抓狂,“我的亲哥哥诶,要是这问题我真能解决出来,我就不问您了!” 周殇也稍稍收敛自己心中那难以名状的感觉,亦是一脸渴望地看着杨梓桐,恭恭敬敬地说道:“请您告诉我吧!” “呵呵。”杨梓桐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声,却是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嘲笑,“我们到底是干嘛的?我们不就是学习的吗?至于学习什么?呵呵呵,你们不知道吗……” 杨梓桐在这里顿了顿,只见周殇、高子明二人将眼睛瞪的极圆,耳朵竖的极尖,是要将杨梓桐的每一句话都听见耳内,记在心里。 “学习的是,如何做人!” 此话一出,四下一片安静,甚至连高子明的呼吸吐纳声都是清晰可闻。 “杨梓桐!”高子明好似有些怒了,“你是专门来逗我的吗?学习做人?呵呵呵……” 杨梓桐没有在意高子明的话语,而嘴角露出一个不明意义的笑容,说道:“哦?怎么了,难道你们知道该如何做人吗? 对于你们来说人生是什么?对你们来说生活又是什么?人,生下来,活下去,然后等死吗?既是如此,又何苦来走一遭呢? 人因为是人,所以不同,人因为是人,所以才要真正活过!” 杨梓桐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的语气也说不上有多少激昂澎湃,但是他的话却是活的,是有生命的,是会扎心,会扎人的!此刻,就深深地刺进了周殇的心中! 原来,是这样子吗? 因为是人,所以活过,要怎么活过,所以要来学习吗? 世人为金钱、权利、前途、珍宝,忙忙碌碌、四处奔波。这个是人生,但这个是人真正的人生吗? 人生不过一口气、一滴水、一粒米,一刹那而已。 但刹那又是永恒! “我们是人,所以我们要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杨梓桐看上去非常疲倦,但是他的眼睛却是愈发明亮,明亮到可以放射光芒,“你,有见过吗?”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叫高子明有些的抓狂。看见,到底是什么看见? 杨梓桐看着高子明有些微皱的眉头,不禁摇了摇头,叹道:“修神目者,洞晓万物。有大贤能者将其分出几种境界,所谓入微、通灵、千里、读心、越时、咫尺。子明,难道你看不见吗? 周殇,你有见过吗?” 见过,吗? 那日在游走的黑影,在暗处的祟动,然后一刹那充斥人的眼目。 杨梓桑说了,他告诉周殇,那是鬼! 看见鬼吗? “既然都看过,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人活着到底是人还不是人吗?所以我们难道不应该去学会如何做人吗……” 第三十五章 在心中 我去做所不愿意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里头的罪做的。——保罗 人里面到底有什么?是一个天使,还是一个魔鬼? 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这是著名的哲思辩论,在中国古时的儒家思辨中也常论及这个辩题。以孟子为首的性善派和以荀子为首的性恶派,就善恶这个问题都发表了各自的阐述,也在后来行走了中国传统较为系统的哲学体系。 是善,还是恶。但终究还是一个人! 只怕的是,这人,已经不再是人。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杨梓桐目光异样清明,清明空洞、无善无恶,叫周殇看得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因为心中有些恐惧,所以周殇此刻的回答有些怯怯:“是鬼吗?” 是鬼吗?至少,这杨梓桑是这样告诉周殇的。 但是,什么是鬼呢? “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说是要去做一个人吗?”杨梓桐的眼睛闭上了,好似沉思,又好似悲痛,“因为,这些鬼不是人,无论是其生前时候,它们都不是人! 它们不过是一群怪物,一群暂时失去形体的怪物!” 这些确实是怪物!一个个隐藏在黑暗之处、阴影之内,见不得光的怪物! 午后三时,是一天中最热的一天,大地上的太阳辐射也在此刻集聚到了极点。哪怕三人此刻是藏身于浓郁的树荫之下,但这暑意仍是侵蚀着三人的身子,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 这个时刻,怎么会有人在室外用身子去感受这份炎热的暑意?杨梓桐、高子明、周殇三人做到了,但是这般疯狂的行为终究还是会给人制止。 “天气这么热,你们三位是要在这里烤鹅吗?”穆宇说笑着走来,“周殇小宝贝,有想哥哥吗?” 穆宇的行事言语尽带一股痞气,看上去浑然就是一个常在街头打闹耍泼的混混。 高子明原先还对杨梓桐所说的东西有些感悟,只差一些契机便可领悟,但是谁想给穆宇这么一搅,就是全然无法领会了,叫他如何不恼? “穆宇你这个死流氓,又过来干什么?”没有好气地朝穆宇喊道,话语之中尽是厌恶。 面对高子明这赤|裸裸的厌恶,穆宇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又见周殇对自己也是爱理不理的,便是把心思全然放在杨梓桐身上,听他说道:“呦!梓桐弟弟啊,这么大热天的你怎么也和这俩小孩子一样不懂事,要是中暑了可如何是好?瞧你现在,是越来越纤细了,哥哥可是很想念你以前胖嘟嘟的模样哦!” 就在刚刚穆宇走近的时候,杨梓桐便早已睁开眼睛,而他的眼神也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十分清澈,却还是略带着些迷离,也许是他有轻微近视的原因。 “穆宇,你有什么事情吗?”杨梓桐的神情也有些不悦。 但穆宇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凝聚,但他还是要故作悲伤模样,假装哽咽着声音说道:“梓桐……你变了,你以前还会天真无邪地跟在我身后,然后一口一个穆哥哥,但现在……” 杨梓桐挥手止住了穆宇还要继续的话语,然后悄无声息地给他使了一个眼神,说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啊,穆宇师兄!” 穆宇看懂杨梓桐的眼神,暗暗偷笑,却又不敢再多说其他什么,只是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只是好心来叫你们去吃些点心,你们居然这么不待见我,苍天啊……” 三点钟不仅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好享受空闲的时候。一个人,一本书,一杯咖啡,再加上几块奇曲饼干,在窗台边,静静等候太阳西垂,这是何等的惬意与舒适! 只是这么炎热的夏天,怎样的咖啡都是有些难以入腹。所以准备的是冰镇过的银耳莲子羹。银耳软糯香甜,莲子清脆爽口,加入的冰糖散发丝丝甜意,而那点睛之笔则是在冰中稍放置片刻后所有的凉意。一碗下肚,暑意尽消,全然顿感清爽! 周殇、高子明正坐在桌边,用着瓷勺一点一点地吃着白瓷碗中的银耳莲子羹,看上去心情不错。 而杨梓桐则是站在远处,在他手中端着的却是一碗薏仁红豆粥。 不过杨梓桐却好像没有什么胃口,用瓷勺不断搅拌着薏仁红豆粥,过了许久却才只吃下了小半碗。 “你的胃不好,现在可不能吃那个冰镇的银耳莲子羹。”黄云曦仍旧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让人看了很是舒心。 这是这般的阳光却是还不能融化杨梓桐脸上的寒冰。 “大师兄……您有感觉到了吗?”杨梓桐说话断断续续,好似还在不断思索,最终才是立下决心说道,“周殇他身上……” 黄云曦示意杨梓桐不必继续讲下去,看着在不远处的周殇、高子明二人,脸上虽还是那不变的笑容,但却是暗淡了许多,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一切事情,杨梓桑、蒋光鼐他们会去处理,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必要去掺和,免得生乱!” 杨梓桐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黄云曦伸手轻轻抚摸了下杨梓桐鹅黄色的头发,神情分外柔和。 “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而周殇、高子明二人在餐桌前对那冰镇的银耳莲子羹大快朵颐,自然没有听到不远处黄云曦、杨梓桐二人的对话。 相较先前,周殇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善,至少在现在,他不会再疑神疑鬼地过多去猜忌什么。 只是去学习如何做人。 对!是该去学习该如何做人!人会去吃喝、会去娱乐、会去工作、会去学习,但是一个人若是给吃喝、娱乐、工作、学习辖制住了,那他还算的上是人吗?只能算上是一个会呼吸的机器罢了!只能算上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怪罢了! 人的真谛是单纯的,人的真谛也是自然的。 一口气、一滴水、一粒米、一刹那,就是一个人。 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豆羹,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人的元初是快乐的,人的痛苦不过都是自己去寻找的。人需要的快乐并不是一个暂时快乐,不是因为吃到一个自己喜欢的食物而快乐,不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心喜的一场戏剧而快乐。人需要的不是这些,这些都是短暂的,是转瞬即逝的。 但人需要的,却是一个永恒! 人需要的快乐是快乐的本身,这本身儒家所说的一种孔颜之乐,就是道家所说的清净逍遥。 从前的周殇,是一个沉寂在死亡中的周殇,那时候的周殇实在死亡与痛苦之中挣扎。他自取刀刃给自己徒增伤痕,自取黄莲给自己徒增苦楚。 今天他要去学习如何去做人,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而首先的,则是去了解,到底什么是人! 第三十六章 书 一碗香甜爽口的银耳莲子羹入腹,本来燥热不堪的人顿时一阵清凉。是从身子到心境,都一阵的清凉。 周殇饮尽最后一口汤水,吐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分外的轻松,好像身上的一个大包袱给甩开,整个人都好像是重新活过。 “子明,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见身旁的高子明也喝完了那一碗银耳莲子羹,周殇才开口问道。 高子明取过一张干净的面巾纸,优雅地擦了擦嘴,然后好似回味刚刚银耳莲子羹的味道,静默了几秒,然后才回过神来,去注意周殇要说什么。 “额……接下来,要不咱们看书去?”高子明歪头思考了一会,最终如是说到。 看书,倘若周殇知晓要去看的是什么书,他是打死也不会去的。 一个房间,满柜满架的尽是些书,只是这书…… 《安徒生童话故事全集》、《格林童话故事全集》、《一千零一夜》、《小猪稀里呼噜》…… 这些,尽是些幼儿读物啊! 也对,这里本就一家幼儿园,这里的书又怎么会不是些幼儿读物呢? 周殇取过一本《安徒生童话》,随意地翻了几页,看着上面精美的插图,简略的语句,以及标注着拼音的文字。心中却是说不清是何等感觉。 “喂,周殇,这么大了还看这些书!”高子明凑过脑袋来,看着周殇手中的《安徒生童话》,不禁嘲笑道。 周殇有些无奈,说道:“这里只有这些书,不看这些还能看什么……” 一本书从天而降,不等周殇话语结束,就直直砸到其脑袋上。 “诶呦!”周殇一吃痛,呻吟了一声,伸手将那个伤到自己的凶器也给摸了过来。 那是一本书,一本厚厚的硬皮书,一本由高子明丟来的硬皮书! 书很厚,很重,怪不得砸到周殇头上竟是如此的痛,此刻的周殇甚至还觉得头顶金星萦绕。 “这个是什么?”周殇看着自己手中这本厚厚的硬皮书,封面上不见一个中文字,只有几个黑体印刷的英文单词,周殇的英语成绩不错,而这几个单词也都是些简单词汇,“earth''searliestages……” “地的最早时期?” 高子明看着周殇,笑而不语,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书的第一页,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话: “inthebeginninggodcreatedtheheavenandtheearth.” “在最开始……上帝创造……天空和地面?”周殇的英语水平不低,这一段话的大义他基本上还是可以读懂,只是这读懂不代表他能明白。 转看身边的高子明,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高子明居然有些的奇怪,那个笑容虽然灿烂,但是总是叫人觉得背后隐藏了什么,听他说道:“这话的正确的翻译应该是:起初,神创造天地!” 天突然黑了,宛若油墨般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从四周涌来的黑暗将人禁锢,又仿佛连黑暗都不存在,四周尽是虚空! 道教常说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世界的起始与终焉。而在这之前的,比这更早的,是混沌与虚空! 周殇,就身处于这个混沌虚空之间。 “这……这里是哪里?”四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笼罩,束缚着自己的形骸五体,但当自己真正伸出手去摸时,却是空的! 空空如也,不见一物。 周殇的手中仍然抱着那本书,或者是说他的身上只剩下这本书了,他的衣物、他的毛发,甚至他的身躯,都已经不见了…… 在虚空之上,本就不分什么有无。在混沌之下,本就不分什么你我。 “咚……咚……咚”这悠远清亮的,是钟声吗? 钟声响起,才是有了时间! 时间来了,宇宙就开了!天地就成了! 万物,于此起首! “看见了吗?这就是起初,神创造天地。”一道声音在周殇耳畔突然想起,周殇仿佛身陷梦魇一般,身子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又是在一刹那,全然清醒起来。 哪里有什么虚空、混沌?还不过是原先那个屋子,那些书罢了。 高子明坐在周殇身前,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殇。 高子明的眼神……无比清澈透亮! 好似比刀更锋锐,比剑更利锐,好比一切两刃的剑,可以刺入甚至剥开,周殇的灵与混,骨节与骨髓,连隐藏的心思和主义都可以辨明! 周殇根本不敢去对视高子明的眼睛,害怕那个利刃会挑破自己心中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再去回忆的东西。 他只能弱弱地问一句:“这是什么?” 所以就换来了一句:“继续往下看……” 在刚刚那段之后,紧跟着另一段话: andtheearthwaswithoutform,andvoid;anddarkness[was]uponthefaceofthedeep.andthespiritofgodmoveduponthefaceofthewaters. 这是什么?然后……地,变得……虚空? 高子明叹了口气,终于将利刃一般的眼神脱离了周殇的身上,说道:“地是空虚混沌,渊灭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什么叫做空虚?什么都没有就叫做空虚! 什么叫做混沌,不分彼此种类就叫做混沌! 空虚混沌是怎么样的?一切事物都不存在,就算存在也还未开化,一切都是在混乱之中,毫无章法。 周殇明白这样的词该用怎么样的情景去描绘,因为他现在就在这样的景色之内! 无数的水,从各处涌来,将一切都淹没,甚至连时间也给完全淹没,世界,全然失去了该有的形态! 此刻是盛夏,天气是非常炎热。但这水却是这样的冰冷,甚至比刚刚冰镇过的银耳莲子羹还要冷上数倍! 喝上一口银耳莲子羹,那清凉是沁见心里。而只是给这水稍稍一触,那寒衣却是已经渗透到骨髓里,渗透到了灵魂的深处! 从灵魂到身子,都是在不断寒颤! 因为这水里的气息,周殇知晓,这水里满满的尽是死气,一股完全寂灭的死亡气息。 世界已经成了一片寂灭死沉的汪洋,失去了一切的运行,归于一阵阵的死寂。 周殇紧紧抱着怀中的那本书,在这死水中上下沉浮。而在他的四周,却尽是些死尸。 给水泡的完全肿胀,散发腐烂的气息和死亡相交应。所幸,周殇不认得这些是谁! 它们一具具、一片片,从周殇身边漂过,只是一个照面,便是成了永别。只是些许过路人罢了! 也有几具面容似曾相识的,但在波涛之下,须臾也是不见了踪迹。 周殇此刻能做的,只有抱着手中的书,然后毫无目的,毫无盼望地上下起伏。 终于,又有一批浮尸飘过了…… 它们来的很慢很慢,同时去的也很缓、很缓! 最终,像是静止在了周殇眼前。 这些是…… 第三十七章 天亮了 这些是谁? 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妪,那个肌肤白皙的美妇,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都像一只扁舟,在水中飘飘荡荡,没有归处。 还有那个头发灰黑交杂的中年女人,是曲嬷嬷吗? 那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死人 但是这些又是什么呢? 浮尸一具接一具漂来,满满的堆在周殇的身边,更是直接堆进他的心里。 矮小结实的董平院长,皮肤黝黑光亮是劳动人民才有的标志,而早已给长年累月的汗水染黄了的白衬衫,也许才能标榜出他孤儿院院长的身份。他的脸上还是那样和蔼的笑容,乃至他的面容上全然都是幸福的笑纹。在这笑纹之下的面容,是那样的安详。 李嬷嬷是孤儿院里最年长的嬷嬷,对于调皮捣蛋的孩子,她是一个恶毒的老巫婆。但对于那些安静可爱的孩子,她则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奶奶。她的嘴是伤人的刀,但她的心却是滚烫的豆腐,温软且火热。 陈阿姨是孤儿院里深受大家爱戴的大厨;齐老板是会经常来孤儿院里派送礼物的大善人;小黄是曾经光顾过孤儿院的小偷;李警官是经常会吓哭孩子们的怪叔叔…… 一张张熟悉的脸面,都是周殇见过但不曾见过的面孔。 见过,是在现实中。 不曾见过,是在曾经的梦境中。 他们应该还活着……但是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成为一具具随波逐流的浮尸? 他们漂来,又漂去,然后漂过。 去的仍在过去,而新的依旧在过来。 有孤儿院边上的便利店老板,有小学校园的门卫,有沿街叫卖的小贩,有打扫街道的环卫工,甚至还有一个在街头乞讨的老丐…… 无数的人,无数周殇相熟,或只是见过面的人,此刻都在周殇的身边一个个漂去。 水里很冷,四肢异常乏力,周殇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要融化在这片死水之中。而他现在,唯一能支撑着他的,只有怀中那本厚厚的书! 小学的同学,从他身边漂去了。 初中的班主任,从他身边漂去了。 李木子、苏小乙、小雪、晴儿、木木……一个接着一个,接连漂去。 然后,周殇看见了一张温柔美貌、带着微笑的脸。和董平院长一样,张芷新也是笑得非常安详,好像只是熟睡了一般,而在她的梦中,定是有着一个天堂。 张芷新、蒋光鼐、杨梓桐、杨梓桑、黄云曦、高子明、穆宇…… 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是死了吗?他们还只是睡着了? 是整个世界,都在一片无止境的沉睡之中! 宇宙啊,你还要沉睡到几时? 万物啊,你们要静默到几时? 太阳啊,你为什么要封闭? 星月啊,你们为什么要隐藏? “呵呵呵,死水的审判……” 周殇甚至突然一颤,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手中的书,看着四周已经空空如也的死水,是连浮尸都不见的死水,什么都没有了? 那是谁在说话?是谁在讪笑? “谁?你是谁?” “呵呵呵呵,人子,日安。” 周殇听见了这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发丝落地的声音,然后变成了翅膀扇动的声音,变成了众水澎湃的声音,最终成了全宇宙共同鸣响的声音。 一个虚影漂浮在周殇眼前,他的身子悬浮在死水之上,但是他的双脚却是浸在水中。 周殇认得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不是人。 “你是本我?还是自我?还是什么?”周殇朝着那个虚影大声喊到。 那个虚影却是没有理会周殇,而是自顾自在说话:“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呵呵,死水的审判,看样子还有模有样的。只是不知道那些小东西打算怎么对付我,这具身子这么好,倘若我不将其夺舍,岂不是天理不容了……” 他的自言自语周殇可以清清楚楚地收入耳中,只是听见,却无法领悟。 “额?来了!果然有趣!” 那虚影刚刚说完,一个声音,或者说不能说是声音,而是一个意念,响彻了宇宙。 “沉寂了许久的宇宙啊,醒来吧!虚妄许久的大地啊,醒来吧!迫切等待的万物啊,醒来吧!” 宇宙的大钟给敲响,时间的齿轮给推动,万物开始新的运转。 周殇手中的书,翻开了。 新的一页,是新的开始。 第三页:andgodsaid,lettherebelight:andtherewaslight. “啊……”周殇大喘了口气,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物,而他的手中那本书却不知何时跌落到地上。 “怎么回事?”周殇大口喘气,四周的空气都是炽热的,但他的身子却是异常的冰冷,冷得像是水一般。 自己此刻正坐在先前那个图书室内,身边也还是刚刚那些堆放的幼儿读物,而在他的身前,也依旧是那个高子明。 “什么怎么了?”高子明有些疑惑地说道,“我刚刚是说第三页上面的意思是说: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干什么反应这么大?” 周殇抬头,正巧看见挂在正上方的时钟的分针走了一刻度。 “滴滴滴……”十六下。 十六点整! “没事吧?还看吗?”高子明看出了周殇的些许不一样,不由有些关切。 周殇摇了摇手,表示自己无碍,便继续从地上捡起了那本书。 就在弯腰捡书的时候,周殇的眼睛不自觉地偷偷向上撇了一眼。是偷偷的,悄无声息的,朝上面的桌椅、堆满书的书柜、天花板瞥了一眼。 哪里还有什么桌椅、书柜、天花板! 只是虚空罢了,只是一片虚空罢了。 什么都没有! 猛地一低头,却发现在自己脚下的也不过是一片虚空,也同样的什么都没有。本就从无中来,又归于无中去,这来与去之间又是怎么样的无奈?又是怎么样的匆匆? 周殇,依旧抱着先前那本书,只是此刻他却不是在一片死水之上,而是在一片的黑暗虚空之中。 抱着书,在虚空中悬浮,黑暗很深,是连自己的手指都无法看见,但却无法遮蔽手中的这本书,或是说无法遮蔽的是书上的字。 andgodsawthelight,that[itwas]good:andgoddividedthelightfromthedarkness. 这是同样在第三页的话,但是此刻这句话却是在发光、发亮,明亮如白昼,明亮犹如光明的本身! 这话的意思是:神见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这片黑暗,终于迎来了天亮! 第三十八章 不是 神啊!你的宏伟巨制。 景色壮丽震撼天使。 像太初一样浩浩汤汤! 谁能对其加以诠释? ——《浮士德》歌德 尽是一片虚空混沌的世界,因着一道光的出现而完全改变了! 从混乱进入秩序,从嘈杂进入条理,宇宙的运转在大轮的推动之下,无形的大手正如园丁的大剪,剪去了一切不顺、不合规矩的枝条,最终留下了一个完美的世界。 然而,哪怕四周变得完全的光明、规律,在周殇的心中仍旧有着一道极为深广的阴影。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毫无意识地紧抱着怀里的书。 光,纯粹的光,单纯的光。并没有任何光体,而这个发光照亮的就是光的本身。 在这个光中,谁能自存? “可恶的光!叫大爷我都不能好好休息了,看来得大干一场了!”只有在光中才会有阴影,而光线愈发照亮,那黑暗就愈发的凝重。 那是一道虚影,很轻很淡,仿佛一口气就可以将其吹散。但是他的轻与淡之后却是无比的浓重,仿佛一泼浓墨。 “周殇……”那个身影轻轻地想周殇呼唤,“怎么样?是不是很累,很痛苦啊?” 累?痛苦? 只是觉得脑子浑浑沌沌的,有些难以理顺,并没有什么累和痛苦啊。 那个身影对于周殇的表现好似有些不悦,愤愤地说道:“周殇,你忘记了吗?你不记得了吗?” 在别人和父母一同学习玩耍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孤孤单单地跟随祖母;当别人在父母的责骂和疼爱下成长的时候,自己却只能躲在祖母身后独享痛苦;当满头银发的祖母倒在血泊中时,路人只有冷眼相待;当父母抱着自己痛哭时,别人却又是点点指指…… 这些,这么多的不幸与痛苦,难道都忘记了吗? “我……”周殇只觉得头好涨,脑袋好痛,似乎是给套上了一个会不断紧缩的紧箍。然后又好像有人凿开了自己的颅骨,取出了自己的脑子,然后又是用钢丝球去锉刷。 “嘭!”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了周殇的脑袋,这闪电里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冲击力和电力,一瞬间就充斥了周殇的身子,周殇全人都发出一阵抽搐。 只不过在这闪电的麻痹下,周殇的痛楚似乎减去了不少。 但是当千万道闪电从天上降下时,又是怎么样的呢? 强大的电流通过了周殇的身子,仿佛肉身已经失去了感知,但精神却是愈发凝聚。 曾经是朦胧一片的雾气,此刻给闪电无情地撕裂。 “呵呵呵,「神目」和「念力」带来精神冲击……只是,有用吗……” 一阵讪笑,虚影不屑地望着从天上不断击落的闪电。 周殇在闪电之中,肉身仿佛已经全然毁坏,但精神却好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自由,到了一个临界点,如同道教所说的尸解飞升! 只是他不应该…… 他不应该在这时候去看了那一眼,然后他看见了那双眼睛。 好似老妪慈爱的凝视,又仿佛美妇痛苦的泪眼,是男人死前绝望的空洞,最终是一个婴孩般的清澈。 何等清澈,无善无恶! “周殇,和我走一遭吧!” 突然一阵烈风袭来,要将一切都撕碎,哪怕是高天之上咆哮着的雷电,最终也只能成为一蓬的飞灰。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这风不是天地的吐纳,但是却是宇宙的咆哮。 将周殇包裹,如同大茧一般。又将周殇拉走,如同大手一般。 雷电还在怒吼,但此刻的怒吼却只能是不甘愤怒。 周殇给大风带走了,离开了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他到了哪里? “这里是哪里?你到底是谁?”周殇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而在他的身前,却一直有着一个宛若天地高低、宇宙长短一般黑影。 或者说是,阴影!身影! “这个才是初次见面吧!”那个身影笑道,“人类,你好啊!” 周殇眼睛突然想是给细针刺了一次,那剧痛是痛彻心扉,但又是转瞬即逝。 所以,他可以看见了。 眼前这个有着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男人。 他有着最为完美比例的身材,有着最为俊朗的面容,他的气息仿佛是太阳,却又比太阳更加亲近。他不像是一个活物,反倒是如同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 在周殇的脑子里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准确地形容这个男人。 美人?帅哥?俊男? 这些词汇皆如劣质的纸花,妄想献上给尊贵的太阳,只是还未到太阳的身前,就已经成了一蓬飞灰,散发着叫人厌恶的臭味。 什么词呢?天使? 对,就是天使! 这男人已经超出了人的范围,只能是天神身边俊美非凡的天使! “我本来就没有形态,在千万亿年前就已经存在,我曾经是这片宇宙中最高等的生命。你们人类无法用肉眼来看见我的形体,你们也无法用思维来感悟我的存在,你们的知识也无法将我描述。你的看见只不过是你脑中的映影,至于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天使含笑对着周殇说道,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亲近,却又是那么的冷漠,那么的无情。 “我是耶和华神最初的造物,是这宇宙中最接近神的存在,我的身位你们无法理解,我的名字你们无法认识。神将他的智慧启示给他在地上的奴仆,所以人类的智者给我命名。你可以叫我天使!” 真的是,天使? 周殇跌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那个散发着无穷光明的天使,身子如同沐浴于春光之中,但他的心却是仿佛落入了冰窖。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是哪里呢?是哪里呢? 周殇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容有何等狰狞,但他的可以感受到脑袋疼痛将欲炸裂。 人的智慧如何去思索非人的事物,人的道路如何走到神的终点? 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他的此刻只有他自己。 但是,他忘记了他还有一本书。 书,开口了! 书,说话了! 书,在嘶吼,在咆哮,在向全世界发出演说! 声音响彻了宇宙,像是天使扇动翅膀的声音,像是众水澎湃的声音,像是万有热切欢呼的声音,像是全能之神的声音! 书说:不! 不是! 不是这样子! 你,不是天使! 第三十九章 魔鬼与天使 “天使”的面色有些难看,纵然他的五官精致至极,但因为愤怒而扭曲之后,也是显得分外狰狞。 “你到底是谁!是什么东西?”周殇看见这天使脸上的狰狞,也感受到了他所散发的气息。 很凌厉、很锋锐,是一道肃杀的气息。 “呵呵呵……”天使失声笑道,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俊朗的脸,有些陶醉,又有些悲哀,“我是谁?我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天使,是在神宝座前来回的使者,但现在……” 如同玉兰一样的指甲好不顾惜,居然就这样子刺破了那完美的脸面,鲜红的血液淌下,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妖媚。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已经出血了而止住,反倒是继续进行。指甲已经深深楔进他脸上的皮肉,甚至还在里面搜刮一阵,血液愈发流出,直至将整只手都染成血红。 他却是很满意此刻的行为,眼中透露的是无比的认真,当他眼中闪过一瞬痛与乐的交织的光芒后,他的脸皮也已经给自己完完整整地撕了下来。 那张原先俊美非凡的脸,此刻已经是鲜血淋漓,之前那个仿佛是太阳一般的天使,此刻却是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我是天使!在亿万年前,我是高贵的天使,但如今我却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血肉模糊的脸在咆哮,要将他的愤怒全然的发泄而出。但是这积攒了亿万年的愤怒,岂是如此容易散尽?他的咆哮真正的愤怒,却是来自眼前那个弱小不堪、愚昧不堪、丑陋不堪的人类! “你们人类不过是神造物中最后的一个,不过是神造物中最平凡的一个,你们没有狮子的凶猛,没有公牛的力量,没有雄鹰的桀骜。你们只不过是靠着神的怜悯才活到如今。神为什么要拣选你们这人,却不来拯救我们天使?” 这个“天使”好似犯了魔怔一般,大声地嘶吼。 周殇跌坐在地上,已然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谁在说话? 周殇?“天使?”? 都不是! 是书,在说话! 书又说:不是! 什么不是?什么又不是? 天使不是天使。那周殇也不是周殇吗? 那是一把火剑,从天而降! 一把火剑,从天斩下,要斩向那个鲜血淋漓,犯了魔怔一般的“天使”。 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中式宝剑,剑身三尺一寸,剑柄一尺三寸,剑身有山川草木纹路,剑柄是木制,上缠红绳,顶端雕刻一龙首,正张口怒吼,栩栩如生。 在剑身上,闪烁的除了剑本身的寒光以外,还有的便是一丛丛的火光,来自一丛丛的火焰。 剑上,有火焰! “斩龙?”天使面容已经是血肉模糊,两个眼珠在没有眼皮的眼眶中打转,显得异常恐怖。 “神的利剑,谁能抵挡? 神的绳索,谁能折断? 神的愤怒,谁能领悟? 神的恩慈,谁能尽尝? 神的荣耀,是我盼望! 神的审判,降临到尔等身上!” 剑,终是斩下了! 一阵气浪向四周荡起,而周殇也正巧在这气浪之中。 原先老老实实给自己抱在怀里的书,居然从手中脱手飞去,书页自行翻开,好像是一个张开双翼的母鸡,护着身后的孩子。 在这气浪中,书页刷刷刷翻动,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听着就极其痛苦。 气浪过后,书在空中悬停一会儿,然后马上就跌落地面,失去了所有生气。 周殇看着地上那明显破旧了许多的书,心中却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而那把剑,才刚刚和“天使”开始较量。 剑就是剑,它没有剑主人来操控,自行在空中翻转。或者此刻,剑的主人就是这剑! 剑不会说话,但剑的主人会说话,它是自己的主人,所以它可以说话! 它说:“你是邪灵!” 天使笑而不语,血肉模糊的面容,所发出的笑脸,更加的恐怖与血腥。 “大批的天使背叛了神,他们就成了背叛的灵,就是堕落的灵。他们已经不是天使,用邪灵称呼他们更为合适!” 又是谁在说话? 周殇看了眼地上那已经破烂不堪的书,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个念头闪过。 没有人说话,没有任何人说话,是周殇的心在说话,是周殇自己和自己说话! 不过此刻,周殇没有闲情逸致去体会内心的说话,由其当那个不知道究竟的天使还是邪灵的东西,突然腾空的时候。 他腾空,要去抓那边火剑。 火剑猛然散发出如日头般的光辉,是太阳上的烈焰! 不过,这一切在那个邪灵天使眼中,却是什么都不是。 好像去抓一只在草丛间的蜗牛,又仿佛去抚摸一只沉睡的懒猫。 天使的手足够柔,足够慢。 轻轻伸来,轻轻带过。 火焰……终归于虚有。 那把火剑,此时只是一块废铁,从高空之中直直坠落。 最终掉在地上,成了一堆垃圾。 “碍眼的东西!滚!”这个邪灵天使,终是怒了! 自毁容貌之后的脸是鲜血淋漓,但那原先的俊美非凡究竟是现实还是假象。或许此刻如同魔鬼的容颜,才是他真实的表现! 他的一声怒吼,一瞬间就搅动天地间的空气,空气在不断定向快速地流动,须臾便是狂暴的大风! 大风,吹向了那柄已经没有任何能力的剑,同时也吹向了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书。 剑,已经成了一块废铁。 书,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在这大风之下,它们能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 大风是带着刀子的,是会无情地切割的,大风之后莫说是这剑与书,就是它们给切割成的碎片,给切割成的齑粉,最终也是难以存在。 周殇呢?坐在哪里静静地观看? 永远在静静观看吗? 他明明是都看得见的! 那时,是因为有一个长相何其丑陋的鬼怪紧紧扣住了那个司机的身子,车才会撞向奶奶! 那时,是因为有无数的妖魔,遮住了路人的眼,封闭了路人的耳,冰冷了路人的心,所以他们才会见死不救的。 那时,一个大鬼压住妈妈的身子,一个大鬼拖住爸爸的双腿,所以,他们才双双葬生火海。 那时…… 只是看见,却没有作为…… 周殇,难道注定要当一个默默观看的人吗? 他是人!它们是鬼! 鬼要害人,那我们人就只好杀鬼! 就是这么简单! 他的左手是书,他的右手是剑。 读书,是为了让你心平气和地去见鬼。 练剑,是为了让鬼胆战心惊地去见你。 第四十章 书与剑与刀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动,只有会动的人才会痛。 ——三白先生 周殇是活着的人吗?他也许只是冷眼看着这个世界。 只是会看的人,怎么是活? 学习如何做人,是去学如何做一个活人。 第一,不单看,还会动! 所以他拾起了你本书,所以他握住了那柄剑,所以他站起来了,他看着那阵大风,更是用身子去感受这大风。 虽然握着剑,但该如何去用剑? 这一切,书都会告诉你! 它会告诉你如何握剑,它会告诉你如何出剑,它会告诉你然后收剑,它会告诉你然后闪烁火焰! 火焰从剑身上再一次冒出,比先前更加炽热,比先前更加明亮。 这炽热的火,这明亮的火,是周殇沉睡多年的心。 邪灵天使的面容血肉模糊,但这依旧无法遮住他脸上的那满满的嘲笑,以及嘲笑下一丝丝的惊讶,甚至还有在最深处那根本难以察觉的一丝恐惧。 在一个站起来的周殇面前,这个邪灵天使也是得恐惧不安,是大大的恐惧不安! “啊!”周殇大声喊道,这是给自己助威,也是向世界宣告,他站起来了! 大风如同刀子,可以轻易切割周殇的肌肤,不一会周殇便已经是满身都是血迹,通体尽是伤痕。 但是别忘了,周殇手中却是真真正正握着一柄刀,是真的刀,是可以杀鬼的刀! 刀?还是剑? 周殇低头一看,自己手中还哪有什么会发火焰的剑,而是成了一柄细刀,而在刀上是漂亮的火焰纹路。 这刀的火焰,比剑更加炽热,是真正的烈焰熊熊! 大风任你吹,刀上的火焰只是愈发摇曳,同时愈发蓬勃。 然后,是要将整个大风都燃烧! 只是它依靠什么燃烧呢? 它的燃料是什么? 周殇举起了左手中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书。 在刚刚的气浪中,这书为周殇挡下了所有的冲击。所以此刻的它已经是破烂到了极点,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是在吐纳之间。 它陪伴了周殇很久很久的时间,没有人能理解''这个的悠久,哪怕是周殇本人也无法理解。因为连他自己在此刻也无法明白,自己是穿越到了宇宙的起点,在难以计量的时间之内,又到了时间的起头,回归到了时间的中点。一直一直,这书一直在陪伴着自己,但在周殇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下子,一瞬间。 但无论如何,周殇都有些不舍,轻轻吻了下那已经折断的书脊,再看看封面上由时间留下的痕迹。 earth''searliestages 《地的最早时期》 只是一刹那,这本书就散开了,化作无数的书页在空中飞舞。 火焰,点燃了这一片片的书页。 在火焰中卷曲着自己的身子,好像一位位舞者在展现最优美动人的舞姿。 最终,化作一朵朵美丽的蝴蝶,在风中平定。 平定的不是蝴蝶,也不是火焰,而是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风。 一切又归于最先前的宁静。 只有周殇,和那个邪灵天使。 没有大风,没有剑,也没有书…… 周殇手中已经没有书和剑,但是他的手中却是有一柄细长的刀! 剑是仪器,是利器,是君子的配物。 刀,则是工具。菜刀、柴刀、剪刀……很简单,就是切菜砍柴,或是杀人! 当然,也可能是杀鬼! 书页燃烧之后的灰烬还在满天飞舞,仿佛是一只只向往自由的蝴蝶。 一只蝴蝶,慢慢飘落,至终停在了周殇右手所握着的刀上。 蝴蝶因着触碰到了事物,所以失去了自由的形态,成为了一小堆没有任何形体的黑灰。 然后这灰沁入了刀中,成为了刀上的铭文。 殇 “殇”是早夭者的意思,是为国捐躯者的意思,无论是什么意思,都不过是死的意思。 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个名字?怎么会有人巴望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其实,死不过是一个必定来临的节日,再如何逃避终究还是要来临。到底是要打扮整齐,盛装去接待,还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地给发现? 周殇,周殇,四周尽是死亡! 他不是死亡的使者,死亡从来不需要别人替他去发邀请函。 周殇要带来的死不是要给人的,他是要给那些鬼怪带来死亡! 他手中有书,虽然书已经成了一蓬飞灰。 他手中也有剑,虽然剑已经不见踪迹。 但是他手中却有一把刀,一把真真正正可以杀鬼的刀! “周殇!你是要来杀我吗?”邪灵天使大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存到永久的吗?当日还是我替你杀了那个大鬼,难道你不感谢我吗?那个觊觎你身子的大鬼,可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 当日?哪一日? 周殇紧紧握住手中的细刀,将自己的心神全然放在这刀上,那么自己就可以不会受到这个邪灵的蛊惑。 只是很不幸,一个个零碎的记忆从周殇的脑海中涌现,慢慢在周殇的脑中拼凑出一幅幅画面。 那是自己和李木子去采购生活用品的时候。 当时不是瓦斯爆炸吗? 老板怪异的神情,与动作。最终,从他口中喷吐而出的怪物。 这个是…… 然后自己给怪物附体,然后…… “你……你做了什么?”脑中的画面还是一幅幅继续闪过,但是周殇已经无法做到先前的镇定自若,手中的刀也有了些的颤抖。 “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趁机夺舍了自己的身体,然后……” 然后杀了那个无辜的老板?然后紧紧掐着李木子的脖子,极其冷酷地掏出了李木子左胸那个仍在跳动的心脏? 李木子那个不敢相信的神情,一直在眼前放大、放大,最终全人给他吞噬,给去淹没。 “不,不对!”周殇身子突然一阵,好似清醒过来,“事后李木子还在,他根本就没有死,你只是在蛊惑我的心智!” “哦?是吗?” 那个邪灵天使举起了自己刚刚撕下的脸皮,轻轻地覆在自己脸上,然后用手轻轻抚过,那个原先给自己撕扯下来的脸皮,此刻居然又完全契合地覆盖在邪灵天使的脸上。看那俊朗的面容,毫无瑕疵,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他的面容恢复了先前的俊朗,他的笑容也变得和蔼可亲,他此刻散发出的气质,又仿佛是阳光一般。 他笑着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幻觉,你自己的自我安慰罢了。 李木子已经死了,他给你掏心而死,当警察到了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警方将你逮捕,然后董平院长和警方交涉,将你送到了医院接受检查。蒋光鼐根本就不是你的什么舅舅,他不过是你的主治医师。 结果你居然翻墙逃出了医院,来到安乐孤儿院,吓到了小晴、雪儿、木木三个女孩子。嬷嬷们报警叫警方过来,你却又跑了,跑到了自己小学班主任张芷新的家中。张芷新和蒋光鼐根本就不是夫妻关系,张芷新至今尚未婚娶,她只不过是打电话给董平院长了解情况。 知道你的事情后,警方安排了蒋光鼐前来给你做进一步的治疗。你在张芷新家的几天情况还算不错,却没想到你居然对张芷新动了杀心,蒋光鼐无法制止你,你杀害了张芷新后,杨梓桑才赶到。 还记得杨梓桑是谁吗?没错,他就是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察。他和蒋光鼐商量之后,决定把你送到葡萄园。 你现在身处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葡萄园幼儿园,而是一个名叫葡萄园的精神病疗养院。 什么黄云曦、高子明、杨梓桑、穆宇,他们只不过是你的医生和护工罢了。 其实你不过一直在自我麻醉,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幻觉罢了! 你,早就已经疯了!” 第四十一章 如梦亦如幻 一幅幅画面,随着邪灵天使的话语,一个接着一个在周殇的脑海中陆续出现。 从李木子那张满了惊恐与不相信的脸,慢慢变到那一脸焦急,正与警官交涉的董平院长。从身着白大褂的蒋光鼐,到警服加身的杨梓桑。从医院的高墙,到孤儿院的柱梁,又看见小晴、雪儿、木木的恐惧战惊,最终凝化成张芷新温柔的笑脸。然后很快,张芷新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蒋光鼐的满面疲倦,杨梓桑的一腔怒火…… 原来自己早就已经疯了…… 精神从未如此的清醒,仿佛是醒着,又如同是睡去。 五指仍旧是紧紧地握住那柄细刀,甚至骨节处都已经微微发白! 只是握刀的手掌,手臂,乃至于整个身子,都在无法控制地颤动着,是根本无法遏制的颤抖! “啊!”毫无预兆的一声喊声,从周殇的喉间冲出,然后填塞了整个世界,又在这个世界中不断游荡,久久不能散去。 挥动起手中刀来,毫无目的,毫无章法地在随意劈砍。是在劈砍空气?还是劈砍那个在远处的天使?或者是在劈砍那个自己! 那个可怜、可悲、可恨的自己。 毫无章法的劈砍,当然很容易伤到自己,锋利无比的刀刃轻轻在身上划过,便可以留下一条长长的、深深的血痕。 所以此刻,周殇已经算是成了一个血人! 全身上下,无数道伤口。是由自己动手,用自己的刀划出的伤口! 身上的伤口再如何疼痛,但比上心中撕裂般的伤口,却实在算不得什么。 “都是假的?是假的?”周殇的刀从手中飞出,掉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双手再一次紧紧抱着疼痛欲裂的脑袋。 是假的吗? 李木子是假的!蒋光鼐是假的!张芷新是假的!杨梓桑是假的!高子明是假的!黄云曦是假的!杨梓桐是假的!穆宇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哪怕是周殇自己,也是假的! 倘若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又是真的? 倘若一切都是假的,那眼前这些又是什么? 倘若一切都是假的,那自己何苦又来走一遭呢? 时光是无形中在流逝,是完全抽象的事物,但当时光成为具体的成为形象的,那又是怎么样的? 周殇看见在自己身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浩浩汤汤、汹涌澎湃。 大河向东边奔腾,不止步、不后退,一路东去,且歌且行! 它唱着的是响亮豪迈的歌! 周殇站在河边,轰响的水声震耳欲聋,扑面而来的水汽,甚且将衣襟尽湿。在如此汹涌的河边,周殇愈发发觉自己的渺小。 他顺着河流向下走去,一股力量拦阻了他。 他逆着河流向上走去,另一股力量拦阻了他。 他只能站在河边,站在原地,遥遥地眺望。 他看见,在起首的远方,就是这河水的发源地,这条汹涌澎湃的河流,竟然只是一条涓涓小溪,缓慢流淌着,源自那莲花瓣上的露水一滴。 他又看见,在末了的远方,就是这河水消失的地方,河水甚且比现在更加澎湃,河水呼啸而去,高达百丈!但一入汪洋,却也只是归于平静。 河水一路流淌,从无中来,又往无中去,轻轻地来,轻轻去,又是悄无声息的消失。 一路走来有什么是真的? 它可能穿过高耸险峻的山峰,穿过低堑深邃的低谷,它见过繁华的都市,见过贫穷的村庄,有形形色色的船只在它身上走过,又有无数无量的人从它身边过往。但到了末了它又得着了什么,它又带走了什么? 一切仿佛都是虚幻,一切好似尽是虚无。 最真实的是有生,只有死。 平平淡淡,安安静静,从无中来,又往无中去。 周殇在这河边,在这河上看到很多人,有高子明、有黄云曦,还有杨梓桐、穆宇、张芷新、蒋光鼐、杨梓桑、董平、李木子、苏小乙…… 无数无数的人,从河边走来。又是无数无数的人从河边走过。他们只是人生的过客,他们也不过是虚幻! 在这河边,大河澎湃,周殇静静观望这河水从自己身边流逝,又是在自己身上溯洄。 周殇的身子慢慢的变的矮小,他的面容慢慢地变得稚气,至终回到了一个桢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孰真孰假,孰假疏真。” 周殇抬起头,仰视那个正在自己身边说话的人。她的面色不是惨白,而是泛着红光,她的眼睛不是混浊,而是清澈如潭,她的发丝依旧发白,却是如同用最纯正的白银拉出,用最洁白的雪花渲染。她依旧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和蔼,那么的可善! 周林爱芳伸出手来,轻轻地摸着周殇的脑袋,笑着说道:“小殇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殇猛然发现,自己此刻居然是躺卧在一张大床之上,身上盖着一条有草花针绣的薄毯。环视四周,是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装潢,而在身边则是坐着一位虽然满头银发,却是非常精神的老妇人。 周林爱芳看见周殇不讲话,还以为是周殇给刚刚梦境吓到了,满是将其揽进怀里,然后很轻很柔地抚摸着周殇的脑袋,说道:“不要怕哦,小殇,不要怕,刚刚的只不过是梦罢了,是梦,都是假的,醒过来就没事了!” “只是梦吗?只是假的吗?”周殇有些不敢相信,又是不愿不去相信,将身子极力缩进周林爱芳的怀中,去感受那个是真切的温暖。 奶奶……奶奶的身子居然真的是温热的,是真的……不是假的! 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整个人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不愿去有任何的思想,只想投进这个温暖的怀抱中,然后任由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将自己的痛苦,将自己的忧愁,尽数付于这哭声之中。 面对周殇这痛彻心扉的惨烈哭泣,周林爱芳并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轻拍着周殇的脊背。 “奶奶……你……不会是假的吧……奶奶……我好想你……呜呜……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无理的哭闹就像一个孩子,没错,此刻的周殇本就一个孩子,只是一个躲在奶奶怀中哭泣的孩子。 周林爱芳的笑容凝固了,她给周殇擦拭去眼中、脸上的泪水,很认真地看着周殇,柔声问道:“小殇,你觉得,我是假的吗?” “呜呜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周殇确实是不知道,他也是不想去知道,不敢去知道。 “周殇……”周林爱芳没有在意周殇的哭喊,自顾自己往下说道,“其实奶奶已经去世了,你现在看到的奶奶确实是一个假的奶奶……” 不等她的话说完,周殇就直接扑倒周林爱芳身上,双手竭力去抱住她,然后大声地哭喊:“不!奶奶在这里!这就是奶奶!” “周殇,不要将自己停留在过去之中,不要让过去成为自己的缠累。什么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这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会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奶奶是假的,妈妈是假的,爸爸是假的,李木子是假的,苏小乙是假的,这些终有一天都是会不见的。 但是什么又是真的?奶奶对你的爱是真的!父母和你的亲情是真的!李木子和你的友情是真的!苏小乙对你的爱慕之情是真的!真的事物历久不灭,真的事物经久不衰!难道奶奶去世了,父母去世了,他们对你的爱就会消失了吗?难道李木子不见了,苏小乙不见了,他们对你的情就没有了吗? 奶奶、爸爸、妈妈的去世,不是你的负担,他们也不愿意成为你的缠累和负担。他们是多么希望能够一生一世陪着你,他们是多么渴望永远在你身边。他们现在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他们仍是在默默地祝福,默默地陪伴你!” 四周的景象如同石蜡一般融化,变得空白,周殇的身子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只是原先的遍体鳞伤,此刻却是都不见了。 在周殇神情站着一个人,他是周殇的奶奶,也是周殇的爸爸,还是周殇的妈妈,他是李木子,是苏小乙,是董平,是蒋光鼐,是杨梓桑…… 他就是周殇自己! 他说:“人生只不过是一个幻影,如梦如幻、如露如雾,转瞬即逝,无处可寻。 一切都是假的,唯独自己是真的! 相信自己!” 第四十二章 从黑暗到光 一切都是假的,唯独自己是真的。 一切都不可信,唯独相信自己! 高举的大棒啊,落下吧! 满盛的醍醐啊,倾倒吧! 给周殇一个当头棒喝!给周殇一个醍醐灌顶! “谢谢……”周殇对着眼前的那个自己道了声谢,然后他转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一直有一个人! 不是人! 是邪灵?是天使? 是怪物! “怪物!你骗不了我的!”周殇一声大喊震撼天地,宇宙的大风也为他鼓起。 不远处给周殇丢出的细刀,再一起燃起了烈焰,是前所未有的火焰,是前所未有的温度! 不需要任何人去召唤,那把细刀就从地上腾起,然后落到了周殇的手中。 “哈哈哈哈,不过是一个顶脆弱的人类,也敢向我拔刀!”邪灵天使毫不顾忌地朗声嘲笑。 “啊!”举起手中的细刀,用力朝那个方向挥去,原先盛开在刀刃上的烈焰,像是在伸展身姿的少女,在空气中慢慢舒展开身子。 一个少女出现在半空中,全然由火焰构成,但她的身姿却是异常美丽,美丽且不妖媚。她在空中展现出她优美的舞姿,哪怕天使也得驻足惊叹! 她虽然只是一个少女,但在她身上,周殇却是莫名看见了许许多多的身影,有自己祖母的慈爱,有自己母亲的端庄,有自己父亲的稳重,有董平院长的和蔼,有李嬷嬷的热心,有李木子的开朗,有苏小乙的灵动,甚至还有张芷新的认真,有蒋光鼐的友善…… 她更是一个人,那个人名字叫做周殇! 过去的周殇心中承载着太多的痛苦与悲伤,所以那个快乐的周殇一直给压抑。 周殇不是一个悲感春秋的人,不是一个唉声叹气的人,不是一个愁眉苦脸的人。 他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人! 眼前这个周殇承载了周殇的快乐,承载了周殇心中的一切美好,无论眼前这个是邪灵还是天使,倘若你要破坏周殇心中的幸福,周殇都要竭力去将你破碎! 那个火焰少女,携带着周殇心中的一切美好,朝那个邪灵天使展现了自己最动人的舞姿。 “呵……有趣……”邪灵天使嘴角微微抽动,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才是我要的宿主,这才叫我有些满意……” 火焰抱云霞,远天一片红! 在这片火红中,周殇高兴地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好累,为人真的好累,但又是这么的幸福! …… 周殇还是静静躺卧在那间阅览室的沙发椅上,安安静静的,仿佛是在熟睡。当他梦中,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的时候,原先寂静的屋子,一下就就暴动起来了! “耶!他做到了!他成功了!”高子明兴奋得手舞足蹈,只差没有把地板跳出一个大洞。 黄云曦只是微微一笑,看向了身边的穆宇。后者伸了一个懒腰,有些慵懒地说道:“好小子,害得我输了五块钱!”说罢,将一张五元面值的纸币恶狠狠地拍在茶几上。 蒋光鼐扶着身边那个已经面无人色但依旧满面笑意的杨梓桑,脸上也是无比的欣喜。 “……邪灵不同于污鬼。邪灵本是神的天使,因为当初背叛了神,而成为了堕落的邪灵。”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青衣老妪,此刻终于开口说话了,“邪灵的智慧与能力远远高过污鬼,他们很少会附着在人的身上,但是他们擅长蛊惑人心,这一点他们比污鬼还要厉害!最弱的邪灵也堪比士级的污鬼,而最强的邪灵……就是撒旦!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今后不会有很多与邪灵的正面冲突,但你们一定要记住,邪灵真正的工作就是蛊惑我们,叫我们的心思出现错缪。 今天在处理周殇身上这件事,你们做的都很好,甚至梓桑、梓桐、东篱你们都有这一颗殉道者的灵,居然连自己生死都可以不顾,叫自己的灵进入周殇的灵识之中,这个是必须值得褒奖的。但是还有一点也是必须要说的,今天有幸是主保守,使得我们可以安全度过,倘若今天出了什么意外,不单单是这一个周殇,就连你们三个都折损在里面了可怎么办?你要叫我如何向拔摩交代?” 青衣老妪的话很严厉,同时也很现实,本来还沾沾自喜的数人,此刻也不得不低下头,毕恭毕敬地聆听青衣老妪的教训。 看见那些本来还扯高气扬,现在却各个低头懊悔的模样,青衣老妪也不禁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思索自己是否言语太过严厉。 就在这时,青衣老妪左手小指突然一颤,她猛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神情很是惊喜,说道:“光鼐,你快快安排。先将梓桑、梓桐、东篱带去休息,然后你们几人速速穿戴整齐,随我去接待拔摩的使者!” 听这青衣老妪话语,其余人无不一惊,又不敢有什么多说,满是照嘱咐去行事。 未几,方才还在阅览室的数人,此刻已经穿戴整齐,预备齐全,站在葡萄园的门口,翘首等待贵客。 此刻是夜间七八点,夜色未深,且星月明亮,还是可以勉强照亮道路的。 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可以不准备灯盏啊!刚刚还说有贵客驾到,但是此时却是连门口的一盏电灯都不舍得点起,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拔摩的使者马上就要到了,诸位,点灯吧!”蒋光鼐一声令下,其余人立马响应! 谁说没有灯盏就不能点灯的?岂不是,你们本就是灯吗? 原先昏暗的门口,此刻辉煌之至,光亮仿佛白昼! 这里没有一个人有带蜡烛、火把或者其他照明物,但每一个人都极其光亮。 光,是从他们身上散发而出的! 有强有弱、颜色、形象各异。 大致望去高子明的光最为弱小,仿佛是一盏夜里的短烛。而蒋光鼐的光是较为光亮的之一,已经仿若是一盏百瓦的大灯。 那个青衣老妪,负手身后,看着一道道明亮的光线,心中很是欣慰,但又觉得有些不足,毕竟是因为杨梓桑、杨梓桐、刘东篱他们几人不在吧。 所以她决定自己也要点亮,所以下一刻,整个葡萄园都给照亮了。 她的光不是那种很强烈很明亮的光,最明亮的光是黄云曦,是那种叫人看得刺眼,叫人看得炫目的。但是她的光不是这样子,她是一轮明月。 是明月,或是新月,只是那么小,那么弱的一块,但是,她可以将整个世界都点亮! 葡萄园,准确来说是葡萄园的门口,此刻,光亮至极,宛若白昼! 这是迎宾,是迎客,是欢迎贵客! 终于,客来了! 远处有声音传来,悠扬如同歌声! 看哪,弟兄和睦同居, 是何等的善,何等的美。 这好比那贵重的油, 浇在亚伦的头上,流到胡须, 又流到他的衣襟。 又好比黑门的甘露,降在锡安山。 因为在那里有耶和华所命定的福, 就是永远的生命。 第四十三章 有朋自远方来 看哪,弟兄和睦同居, 是何等的善,何等的美。 这好比那贵重的油, 浇在亚伦的头上,流到胡须, 又流到他的衣襟。 又好比黑门的甘露,降在锡安山。 因为在那里有耶和华所命定的福, 就是永远的生命。 ——诗篇 来者,最先看见的是光,就如他们也是夺人眼球的大光。 从远处的黑暗中凭空有三道大光出现,四周光明,毫无黑暗。这大光缓缓移动,慢慢的朝葡萄园靠近。 这是何等明亮的光?怎么会比蒋光鼐还要明亮,比黄云曦还要灿烂,甚至比青衣老妪还要通透! 这才是光! 在光中行走的,是三个人。 三个看上去顶寻常,顶普通,但又是可以明显感知其不凡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估摸着五十岁上下,面皮有些发黑,留了一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仿佛所有的光亮尽数由此处发出,双目炯炯有神,清澈明亮,闪烁睿智光芒。中等身材,他的右脚似乎有些微跛,走起路了有些一瘸一拐的。又见他身着一件宽松的对襟短衫,手持一根行脚的木杖,木杖一下轻一下重地点地,协助其不方便的腿脚缓慢地行走。 这三人刚刚出现,还未走到葡萄园门前,甚至是连其余二人的形象都还未看清,葡萄园这边那青衣老妪就匆匆地上前见礼,说道:“邱扬清风携葡萄园众多后生,恭迎诸位拔摩使者。”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连忙回礼,应道:“邱夫人折煞小子了,小子在邱夫人面前不过只是一个后生晚辈,怎敢扰烦夫人前来接待。说来也快,邱夫人,当日拔摩一别,我们已然数年不曾见过面,可是别来无恙啊!” 青衣老妪又朝另外三道大光,也就是另外两位贵客微微欠身,见了一礼,笑道:“贱体犹佳,有劳三休长老挂念了。三休长老在各地游走,又是在拔摩立侍大祭司左右,却是要比老身辛苦许多了。” 中年男人朝青衣老妪恭敬还礼,道:“邱夫人言重了,这些不过是小子的分内之事罢了。” 说罢,又对身后二人说道:“卫来、泽西,还不去见过邱夫人!” “小子卫来,见过邱夫人,见过诸位弟兄,扰烦诸位在此迎接了。”只见中年男人身后,一个青年男人应声上前,朝众人恭敬行礼。 刚刚在蒋光鼐一声令下,葡萄园众人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自身发光如灯火,来者三人亦都如此。故而此刻大光相会,是何其明亮,只见这个从中年男人身后走出的青年男人,此刻全身发出耀眼蓝光,宛若一轮蓝月,居然比邱夫人还来的光明透亮。 看着男人模样不过是四十岁左右,一张国字脸,身材稍稍有些发福,身上穿一件笔挺的西服,看上去还是精神焕发。 邱夫人稍稍打量一下眼前这青年男人,眉头舒展,频频点头,看去是很是欣赏很是满意的样子。 “卫来确实长大了,灵修境界,竟是连我都比不得了,不愧现在可以和朱熙照他们同列四骑士之位。” 又见随这个青年男人之后,另一人也上前见了一礼。那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少女,着一件未过膝的中短裙,留一头齐耳短发,发梢微微卷曲,看上去很俏皮可爱。 当然相较其余人的光芒,这个少女的就要暗淡许多,也就只能和高子明勉强比比。 少女在人群中张望一阵,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遍没寻着,便又找了一遍,一遍没有寻着便再找一遍。反反复复足够有五六次,才终于死心,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 贵客已至,礼数也是到位,大家便是都开始陆续进门,小姑娘的闷闷不乐自然也没有多少人看到。 别人没有看到,不代表三休长老和邱夫人没有看到。三休有些歉意的朝邱夫人笑了笑,邱夫人点了点头,轻声喊了下身边的人:“清寒......” 罗清寒一直立侍邱夫人身边,此刻邱夫人呼唤,自然是马上回应:“邱奶奶,有什么事吗?” 邱夫人眼神示意,朝那个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女瞥了一眼。 罗清寒会意,稍稍欠身,离开了众人一同进去的队伍,不动声色的来到了那个少女身边。 “泽西妹妹,你怎么不一起进去啊?”罗清寒的声音一向都是很轻很柔很好听,所以哪怕现在心中很是不悦的杨泽西也是慢慢平静了心神,同样柔声地去回答。 她说:“梓桑哥哥和梓桐哥哥都不在,一点意思都没有!” 罗清寒看着样子嘟着嘴巴,生闷气的样子,不由的有些好笑,说道:“泽西,论辈分,他俩还得叫你姑姑呢,你怎么还叫他们哥哥啊!他们俩身子有些不舒服,现在就在里面,我们一去进去看看吧!” “啊!梓桑哥哥和梓桐哥哥他们怎么了?怎么会身子不舒服?清寒姐姐,他们怎么样,严重吗?”原本还是嘟着嘴生闷气的杨泽西,此刻有点慌张起来,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险些都要掉下眼泪,“对了!三休爷爷他们带了「七星」来,只要有「七星」,什么问题都会没有的,还有,卫来叔叔也在,所以一定没有关系的,一定没有关系的,一定......” 讲着讲着,杨泽西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本来一个看上去活泼开朗、俏皮可爱的小姑娘,此时却满面忧愁起来。 “哇……梓桑哥哥和梓桐哥哥会不会死啊?我不要他们死……呜呜呜……我不要他们死!”杨泽西越讲越难过,越讲伤心,眼泪也愈发淌出,至终居然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看见杨泽西这个模样,罗清寒真是又无奈又想笑,但至终又变成了一点点的小伤感。泽西,果然是一个很感性,很柔情的人。但是,如果呢?如果杨梓桐和杨梓桑真的不在了呢? 一个感性的人,一个爱哭的人,她的眼泪确实很廉价,但是这只能说明,在她的心目中,所有的一切都很宝贵! 罗清寒蹲下身子,轻抚着杨泽西的背,又是给她擦去眼中的泪水,柔声说道:“小傻瓜,谁说他们会死了,他们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很快就会好的。” 本来好看的大眼睛,此刻却已经可哭的像是一对红杏,依偎在罗清寒的海中,还在小声地抽泣:“清寒姐姐,他们真的没有事吗?我们这次从拔摩上带来了「七星」还有好多好多的药,只要给他们吃了,他们一定就没关系的。” 罗清寒伸手轻刮了下杨泽西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小傻瓜,只是一点小事罢了。至于「七星」,自然是有人需要它的!” “谁啊?难道还有其他受伤了吗?”本来有些平静下来的杨泽西再次慌张起来,还不等这个势头有所长大,罗清寒就抢先把这个势头给压下去。 “不,已经没有关系了,「七星」只是帮他加强恢复一下身子。”罗清寒连忙解释道。 “哦?”杨泽西看着罗清寒问道,“是谁啊?” 罗清寒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去看杨泽西那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此刻却是满了好奇。 “那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至少现在你还暂时不认识...... 他的名字叫,周殇!” 第四十四章 在床上 四面尽是苍白,往前是虚无,往后亦是虚妄。周殇想站在原地,却又不知道该停留在哪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身影从周殇边上走来,“在找什么呢?” 周殇抬头看着这人,发觉这人很熟悉,却半晌没有想起这人是谁。 那人看见周殇这般沉思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笑道:“不记得我了吗?” 眼前的景象突然间清晰起来,这人的形象也莫名清晰起来。 “杨梓桑?”周殇愣愣地说到,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又说道,“你不是要教我如何杀鬼吗?” 杨梓桑负手身后,转过身去:“想和我学,难道不应该有些诚意吗?” “啊?诚意……什么诚意?” 杨梓桑没有再去理会周殇,竟然自顾离去,且行且说道:“和我学东西,难道还不知道要叫我什么……” 看着杨梓桑渐行渐远的身影,周殇才突然意识到,朝着那个背影大声地喊到:“老师,请教杀鬼吧!” …… “傻瓜!还不跟上!” “啊?”周殇有些后知后觉,又是突然醒悟,“嗯!” 快跑跟上了那个离去的身影…… …… “额……”眼皮好重,是要用极大的毅力才能勉强张开。 慢慢张开眼,只是却给眼前的景象震惊。 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一双水汪汪的的大眼睛,如小扇一般的睫毛一眨一眨,眼前的分明是一个人的脸! 是一个女孩的脸! 就如同周殇如此震惊一般,这个女孩也是大吃一惊,眼珠轱辘轱辘转个不停,好似在打量什么。 然后周殇看见她默默地伸回脑袋,接下来的情形却是绝对叫周殇终生难忘! 她对着房间外面扯开喉咙地喊道:“啊!他醒了!清寒姐!他醒了!啊!我们现在是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啊!清寒姐你快来啊!啊……” 周殇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六年,今天,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震耳欲聋! 如此响亮的惊呼,莫说是罗清寒,恐怕就连葡萄园外面的路人也都是听的一清二楚。 “怎么了?怎么了?”罗清寒急匆匆地跑进来,她脸上少见有如此的惊慌。 跑来的不止是罗清寒,还有黄云曦、穆宇、高子明等人,看来他们模样,一个个都是给吓的不轻。 罗清寒进门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周殇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而杨泽西却是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形象伏在周殇身上…… “泽西!你在胡闹什么!”看到这样子的景象,就连像罗清寒这般温润如玉的人,也不禁有些愠怒,“还不从周殇身上下来!” 杨泽西看出罗清寒的怒火,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然后飞快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呦!泽西妹妹,姿势不错嘛!只是……”穆宇才打趣两句,就给身边的黄云曦硬生生打断了。 黄云曦脸上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春风和煦,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悦,今天的春风还是有点烈的! “周殇,你醒了……”黄云曦走到周殇床边,很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身子感觉还好了?” 周殇挤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状态尚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黄云曦学长的声音听过来是如此的小声,小到甚至难以听闻?莫非是耳膜给震破了…… “清寒,你给周殇身子检查一下吧。”黄云曦又转身对罗清寒说道。 罗清寒慢步走到床边,举手示意周殇不要起来。 “全身放松,躺好不要动。”罗清寒从口袋里取出两个白纱手套,套上后,将手按上周殇眉心。 相对周殇身子的温度,罗清寒的手似乎要冷不少,所以当罗清寒的手刚碰触到周殇眉心的时候,周殇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 “不要动……”罗清寒眉头紧锁,双眼微眯,好似在思索什么。 周殇平平地躺在那里,果真一动也不敢动。 “嗯……”片刻后,罗清寒的手离开了周殇的眉心,她的眉头已经解开,只是在她的脸上是不能掩盖的疲倦。 “大师兄,周殇的身子还好。”罗清寒轻声朝黄云曦说道。 黄云曦点了点头,脸上还是带着笑意:“清寒,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嗯。”罗清寒没有多说什么,素色的长裙轻轻摇曳,慢慢朝房间外离去。 “怎么回事?”就在罗清寒刚刚离开房间后的一会儿,又有几个人冲进了房间。 很明显,他们都是给杨泽西的喊声吸引过来的。 为首的,赫然是邱杨清风,邱夫人。 “邱夫人。”黄云曦等人上前给邱夫人行礼。 邱夫人面色很是难看挥了挥手,示意免礼,又是看向杨泽西,厉声问道:“泽西!怎么回事?” 杨泽西知道自己惹了祸,呡着嘴唇,一言不发。 “说话!”邱夫人厉声喝到。 邱夫人本就是一个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人,此刻怒火烧心,平时积累的威压,此刻也一并爆发! “我……”面对邱夫人如此的盛怒,杨泽西是又惊又恐,已经带着哭腔地说道:“我……我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周殇是谁……谁知道他居然醒了……呜呜呜……爸爸经常和我说,不要和男生独处一室……我一下子想起了,所以就不小心喊出来来了……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邱夫人本是怒火攻心,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此刻却听到如此荒唐的回答,一时间是哭笑不得。 “邱夫人,只是孩子不懂事罢了,没必要如此大动肝火,莫要吓着孩子们。”三休长老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笑着打了一个圆场,“呵,这位小兄弟也醒了!” 小兄弟,指的自然是周殇。 周殇看着如此多的陌生人,此刻一下子涌上来,本就平淡好静的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喜,但念及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周殇,现在感觉怎么样?”蒋光鼐也是在涌来的众人之中,见只是杨泽西的一个无意间的恶作剧,自然要把心思更多放在自己的外甥身上了。 周殇摇了摇头,现在才有时间去回忆,便开始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是和高子明一起去阅览室看书的,但怎么回事,看着看着就又躺到了床上了? 记忆的碎片在周殇脑中慢慢滑过,什么虚空混沌,什么死水浮尸,什么邪灵天使,什么火焰剑书…… 突然间一个念头在周殇脑子中闪过,又仿佛是一道电流冲击着周殇的思绪,最终甚至是支配了周殇的行动。 周殇掀起棉被,下了床,不顾周边还有这么多的人,甚至还有不少的长者。 他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自顾朝房间外面走去。 走过楼梯,走过过道,至终来到一扇门前。 门里的是什么?为什么总有一个感觉吸引着他? 很有礼貌地扣了扣门。 “咚、咚、咚” 门内没有任何响应。 而在他的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你,就是周殇?” 谁…… 第四十五章 将人剖析 是谁? 周殇猛一转头,看见了那人。 那是一个西装笔挺、皮鞋油亮的男人。微胖的身躯将衬衫撑的满满的,一张国字脸,头顶稀发,面上无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看上去有着一种莫名的干净,不是那在衣着上的干净,而是一种内在的,连骨子甚至骨髓里都在透露出的干净。 “叔叔你好,我就是周殇。”无论是从奶奶,还是从孤儿院嬷嬷们来的教养,都叫周殇有着这些应有的基本礼貌。 男人点了点头,算是回礼,然后走近周殇,友善地伸出右手,笑着说道:“周殇你好,我叫做卫来,看我年岁虚长你不少,你也就加我一声卫叔叔吧。” 周殇轻声应到:“好的,卫叔叔。” 听到周殇这么一句卫叔叔,卫来脸上的笑容都更加灿烂了,转动门把手,且又说道:“怎么了,周殇。有什么事情吗?” 周殇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然后抢先自己站在门前的卫来叔叔究竟是何意,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认真回答卫来的问题:“只是有种感觉,屋子里有人在叫我……” 说出这话,若是放在以前,恐怕连周殇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心中多少已经有些适应。 “哦?”卫来四十岁左右,已经算不上有多么年轻,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叫脸上笑纹纵横,“那我们进去吧。” 木门给推开,周殇也看到房间内的景象。 这不过是一个和周殇先前所处的房间类似的小房间。很简单的装潢,很简单的家具,甚至只能看见一张木制小床。 床上静静躺着一个睡的很是安详的人。 只是一看,周殇的眼眶就红了。 “张老师……” 没错,此刻静静躺在床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周殇的小学班主任,同时也是周殇的舅母,蒋光鼐的妻子,张芷新! “张老师……是您叫我来的吗?”周殇轻声慢步走到床边,看见张芷新那面带病容但却无限安详的睡脸,不禁喃喃说道,“张老师……” “孩子,莫哭,你老师她没有什么大碍。”卫来安慰道。 周殇却有些难以压抑的伤感,连语音都有写哽咽:“卫来叔叔,张老师她怎么了?” 卫来却没有正面来回答周殇的问题,反而反问周殇道:“周殇,我且问你,你认为一个人可以分几部分?” “啊?”周殇给卫来这问题问的有些不着头脑,心中虽然忧伤,但也不好不去理会卫来,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是头、身子然后四肢吗?” 卫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再想。” 周殇又思考一下,说道:“是皮肤、肌肉、内脏、骨骼?” “不是,不是。”卫来带周殇走开床边,来到一张矮几前,取过其上了白纸,又从怀中拿出了钢笔,在纸上画了三个同心的圆。 “人可以分为三部分。”卫来笔尖点在最外圈的圆,“第一就是你所说的,在外面的这些身体组织,我们合称为体。” 龙飞凤舞地在外圆上写下了一个“体”字,又把笔尖移到了第二个圈。 “然后便是人的思想,人的情感,这就是心理部分,也就是魂!” 又是在第二个圈上写了一个“魂”字,笔尖进一步移到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圆内。 “最后的,也是最里面的,同时也是最奥秘的,就是灵!在很多说法中灵与魂是并列的,但是在这里,我们却是把它们分开来。”卫来放下笔,看着安详躺在床上的张芷新,“你现在看张芷新,她的身体机能没有丝毫损伤,同样的,她的精神、思想,也没有问题。此刻她的问题出在灵里!” “知道为什么你会给什么引索到这里吗?”卫来看着周殇似笑非笑地说道,“因为张芷新的灵,有一部分就在你身上!” “什么……”这个消息对于周殇无异于是一道晴天霹雳。 卫来眼中满了复杂的神情:“这种事情不要说你,就连我,哪怕是那些前辈,也从未经历过。但按照蒋光鼐和杨梓桑二人对当日的描述,这也是我们能够得出的唯一结论。” “所以,现在,我们就一同进入她的灵识里去看看吧!”还不等周殇有所反应,却见卫来的大手已经朝自己伸来。 那哪是一只大手,这分明是一袭海潮! 下一刻,就把周殇给席卷! 待周殇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此刻已经不在方才那个小房间内了。 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这是一个无延的沙滩,在沙滩之外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海风吹来,卷起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海浪翻滚,发出大海动听的歌声。 在周殇的边上,有一片海岸青山,有山泉喷涌,有溪水潺潺,又有无数悬瀑从山崖壁上挂下,水声轰鸣。而在山间甚且还有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奔腾入海,气势恢宏! 山间有泉,泉汇成溪,溪落为瀑,瀑集成江,大江滚滚,东入海洋! 此处有泉、有溪、有瀑、有江、有海,全然一片水的世界! 而真正震撼人心的是,在大海的中央,一根水柱从海底而出,从天顶而落,是一根水柱,立地顶天! “周殇,这就是我的灵识世界!” 水柱发出轰鸣,像是海水澎湃,像是瀑布激荡,像是溪水潺潺,又如鸣佩环! 声音在风中碾转,至终才进到了周殇耳边。 这是,卫来叔叔的声音? “周殇,不要怕,这个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在人的最深处的灵,也就是我的灵识世界。我们可以以各种方式来锻练自己的灵识,从而扩大我们的灵识世界,从而得到一些能力。如你所见,我的能力就是水!” 灵识世界? 周殇莫名想起了先前的经历,莫非那就是在灵识世界内? “周殇……”不给周殇有思索的空隙,那根立地顶天的水柱再一次发出声响,“现在你就以我的灵识世界为媒介,进入张芷新的灵识世界!” “我?”周殇大惊,“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是吗?不要小看自己,看看你自己手中有什么?” 周殇猛一低头,却发现在自己的右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细长的无鞘长刀。 刀上有山河草木纹路,在刀身与刀柄的相交处还有一个篆体铭文——殇! 这不是一本书,也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把刀! 今日长刀在手,当叫鬼魔发愁! “大善!竟是久违了的刀剑能力!” 强劲的大风吹起,在海中吹拂了一天一夜,又仿佛是一瞬间,翻腾的大海,竟然就这样从中分为两半! 周殇还有些犹豫,但当右手中紧握的刀柄传来的阵阵热意,他的脚步也坚定起来! 山的那边是海,那海的那边又是什么? 且叫我去看看! 第四十六章 在海的那边 在山的那边是海,那在海的那边又是什么? 是山?还是更大的海? 周殇没有思索这么多的问题,一切的疑惑、一切的不解,都像海风般从周殇身边吹过。 风划过刀刃,悄然无声,却已经成了两段,飘落脚下,又是给踏进沙土中。 不顾一切,大步往前! 大步大步地向前走去,走过沙滩,然后走进海中露出的旱地。 这片本来尽是海水的地方,此刻却干如旱地,可以叫人随意行走,肆意往来。 但就在周殇的左脚踏实在那块由海水露出的旱地时,周边的一切都变了! 澎湃的浪声,不见了! 咸腥的海风,不见了! 蔚蓝的海水,不见了! 一滴水、一粒沙、一个世界,都消失了! 四周变得一片空白,但在空白处又是有空白将其填满,所以不显得有多少的空虚。 周殇此刻所处的这个空间,或是说这个世界,是非常的充实,虽然说只有苍白的一片,但却能给周殇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种很亲切、很亲近的感觉。 周殇一直都不知道,其实在这个空间里,还有人! 他们根本没有躲藏,甚至周殇的目光都有从他们身上扫过。但是,周殇却是完全选择性地无视了他们。 其实连周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中有进入了这两个人。 在那两个人中,其中一位是甚至可以说是与周殇相熟到不能再相熟。她仿佛就是周殇的家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周殇的家人! 她的身材很瘦弱,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她的臂膀却是很大,很有力,甚至可以为别人撑起一片漆黑的夜! 她很纤细,很弱小,仿佛是一株不知名的小草,但愈发在刺骨的寒风中,她就愈发挺拔、愈发坚韧,至终她的幽香弥漫了整个寒冬,迎来了和煦的春风! 芝兰为芷,亦新亦植。 她姓张,她的名字叫做张芷新,她是周殇的老师,是蒋光鼐的妻子,是一个平凡且伟大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居然有着如此强大,如此狂烈的异能!”笑声是出自另一个人之口,很放肆,很豪气。 也是这个肆意的笑声,凿穿了本来隔绝的门。 “本我,你在那个小子里面过的是很憋屈啊!”那人说道。 “呵呵呵呵……”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传进周殇耳中,仿佛是有一双利爪在周殇的心上抓挠,是又痛又痒! 有一个人出现,是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出现。 从周殇的身后,或是说在周殇的身子上,是从周殇的影子里。 同样,这个也不是人! “呵呵呵,自我,好像你过得也不是很滋润啊!” “可不是吗?谁能想到这个女人的能力居然是「殉道者」,还是有点意思的!” 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甚至是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气质。 他们却有着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容。 一张五官精致、面皮白皙,宛若天使。 一张青面獠牙、神色狰狞,如同魔鬼。 他们其实是一个人,对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周殇……”周殇看不见这三个人,但是不代表这三人也是睁眼瞎,张芷新似乎有些不确定,只是先试探性地叫道。 张芷新的声音是绝对轻柔的,带着南方人糯糯的口音,是可以叫人听了直接软到心里。 这软糯的呼声,该如何传进周殇的耳内?又当在周殇耳中有怎样的变化? 仿佛那是一道雷声! 雷声伴随的必然有闪电,闪电可以撕破乌云,可以撕破雾霭,可以撕破那阴暗的天。 闪电可以照亮周殇的眼睛,叫原先的看不见成为一个看见! “张老师?”周殇眼前愈发清晰起来,直至那个如白莲般的身影,完全亭亭玉立眼前。 “周殇!”听到周殇的回应,张芷新才终于可以完全确定了眼前这个手中拿刀、面容刚毅的少年人,真的是那个才别离不久的周殇。 刚是有些激动起来,但又想到什么事,心中的激动就霎时给一盆冷水浇灭。随即而来的是从头到脚的冰凉,是从头到脚的绝望。 “你怎么来这里了?谁叫你来的?”张芷新极力想克制自己心中的情绪,但两行的清泪还是不争气地淌下,“你知道不知道你会没命的!你这个死孩子,是谁叫你来的!” 面对在自己面前却哭的像一个孩子的张芷新,在周殇心中更多的不是恐慌,却是一份责任。也是第一次,他发觉,从前那个待自己如孩子的老师,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或者说再如何长大的孩子,在这片浩大的宇宙间,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周殇感觉到的是张芷新的娇小,感觉到的是自己的弱小,但却怎么样都感觉不到害怕。 哪怕在他的身前不远处,还有着两个身材、声音、气质除了面容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非人! 其实最叫周殇感受到这一模一样的,是他们身上那个危险与死亡的气息! 周殇拉过张芷新的手,将张芷新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刀。 “你们是邪灵!是堕落的天使!” 周殇全身在颤动,但是这个绝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 激动什么?周殇自己也不知道。 只有手中的刀,异样的坚定! “呵呵呵……”面容俊美的那个最先开口了,“小周殇,刚刚我们还在你的灵识世界里见过面呢。怎么?才多久的时间?怎么现在就来又和我举刀相向了?” 他的声音很轻,声线甚至还是很好听,而且他的语气还很平淡,很亲近。 只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周殇那从最开始到现在都不错有颤抖的刀,发出来了微微一阵的颤动! 周殇强压着心中的情欲,是竭尽全力告诉自己,那个感觉不是恐惧! 但是,为什么此刻连刀都在颤动? “哈哈哈,本我,你看,这小子的刀都给你吓歪了!”相对与前者的和善与含蓄,这位面容狰狞宛若魔鬼的“自我”倒是不客气了,“那我再吓他一下,他岂不是连裤子都要吓倒了?” “本我”没有再说话,而是一脸戏谑的表情看着周殇。 周殇见过那个表情,那是从前一个来孤儿院的贵妇人脸上的表情,是她看向那些黑乎乎、脏兮兮,穿的极为邋遢的孤儿时,最真实的表情! 那个贵妇人会拿手绢给孤儿擦去即将滴落地上的鼻涕,但然后马上连着她的手套和手绢,尽数丢进垃圾桶中。她取出带壳的美国山核桃,像是神明一般赐予那些围观的孩子,然后再带着一个奇怪的笑容看着孩子们竭尽全力去打开那个核桃,最终再带上一个哈哈的笑声。 这是戏谑,是轻蔑,是看不起,因为在她,或是在他们眼中,那些孤儿或是眼前这个周殇,不过只是一个消遣的事物罢了。 “啊!”周殇恨这种眼神,他狠这种表情,所以他很恨,所以他很怒! 心中的怒火,是燃烧在刀身上,然后在划出绚烂的光彩! 这是点燃的尊严在战斗,是苏醒的心在抵抗! 妖怪,鬼魔! 来战! 第四十七章 陪你长大 昏暗的屋子,哪怕是点了再明亮的灯,也依旧是黑暗。黑暗若是在外,只是将人笼罩,黑暗若是在里面,却是可以将人吞噬! 在张芷新安然躺卧的床边,又从何时起多了一张略窄,但样式几乎相近的床?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少年,不同于张芷新的安详自若,他的脸上多是惊恐与不安。 细密的汗珠密布在额上,倘若伸手去一抹,却发现是冰的。 到底是有多大的恐惧与不安,才可以叫一个人在这么热的三伏天内,居然是一头冷汗。 杨泽西远远地站着,远远地看着,她的心中也是满了不安与愧疚,这不安与愧疚积压如同重担,甚且折煞了她平日里高傲的头颅。 她低下头,却不知有没有在哭泣。 罗清寒走到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是在安慰。 “清寒姐……是不是都是因为我,这个周殇才会这样子的……” 罗清寒更加放轻了手上的力度,同时又是很温和轻柔地回答:“傻姑娘,你在想什么呢?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啊。” 杨泽西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那躺卧在那里的周殇和张芷新,心中的伤感愈发凝重,哭声道:“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才躺在那里的!如果我能好好跟张爷爷学本事的话,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痛苦了……” “傻姑娘,说什么呢?没你的关系,真的……”罗清寒将已经泣不成声的杨泽西揽进怀里,好生安慰道。 但她的已眼睛却看向那两张床,她的心中却是在稍稍思索: “死”真的对邪灵有效吗?“杀”真的可以灭去污鬼吗? …… 周殇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不幸的,同样的他也坚信这不幸绝对不是意外,不是偶然。 他看见了不幸的原因,他也憎恨这个不幸的根源。 今天,真的能一刀斩断吗? 他的身子在颤抖,但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惧怕。 这究竟是不是惧怕? 周殇用力握紧了这道,然后将自己心中的恐惧不安,全然转移到这刀上,再是感受着刀上传来的阵阵热意。 这热意很温暖,甚至是炽热,甚且是一瞬间就可以将周殇点燃! 他说:“来战!” 只是,当与谁战?又战在何方? 眼前的不知道是邪灵还是天使,是妖魔还是鬼怪,总之无论是什么,周殇都不愿意将他们继续存留。 “哈哈哈哈!这个小子居然敢对我们动刀!”是两人,还是一人?先前的二,又何时成为了一? “我在创立世界以前就已经存在,我是至高神耶和华座前的使者,米迦勒是我的后辈,加百列是我的门生,拉斐尔也要称我一声大人。我是神受膏的基路伯,是高阶的炽天使,哪怕路西法也要忌惮我的身位。我堕落成邪灵,耶和华神也无法将我除灭,我的座位在撒旦的右边,历代以来被我蛊惑的圣人比海沙还多,比天星还密!”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竟然敢向我动刀!” 那人愤怒了,而他的愤怒带来了的是世界的颤动,这世界里的一切都移动了自己的位置,似在伏服,又似在逃离。 只是一瞬间,周殇的脸色就变得惨白,惨白得毫无人色。 右手在极力克制,但愈发激烈的颤抖却是叫手中的刀都险些落地。 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不知是神是魔的一怒!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周殇的身上…… 就在周殇这刻最恐惧战兢的时候,就在周殇最无能无助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真的需要这么一只的手。 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很轻、很轻地搭在他身上。 就有一种人难以言喻的平安,涌上了他的心头。 “张老师……”周殇微微转过头,看见张芷新那恬淡、平静的笑容。 刚才的张芷新还是惊慌失措,刚才的张芷新还是胆战心惊,但为什么她此刻可以如此云淡风轻? 周殇无法理解这些,他也无暇去顾虑这些,他只能感觉到那只不大的手,那只轻柔的手,搭在身上,异常的温暖、恬静。 “我的周殇终于长大了……” 周殇无法理解在这个时候张芷新为什么要说出这样子的话,但却有一中平静与惊恐在心中窜涌。 平静什么?惊恐什么? 那个曾经对周殇总是无比和蔼可亲的周林爱芳,总是喜欢抚摸着周殇的头,然后是带着由心底发出的快乐,笑着说道:“我的小殇长大了!” 只是在如何长大,在她的眼中,周殇也始终是一个孩子,是一个足以让她牵肠挂肚、辗转反侧的孩子,是可以主宰着她喜怒哀乐的孩子。 这不是什么责任重担,这只是因为爱才有的笑涡。 所以当周林爱芳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她心中有多少悲凄?有多少怨恨?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个遗憾罢了。 为什么我的小殇还没长大?为什么我的小殇才这么大? 如果可以,她是多么想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一起长大。 “奶奶……” 眼前的明明是年轻漂亮的张芷新老师,又怎么可能是去世多年的周林爱芳? 也许泪水渐迷了双眼,所以眼前才多了一层幻影。 “我的周殇长大了……” 这是有多少的欣喜,有多少的安慰,又有多少的不舍和眷恋。 周殇的身子比张芷新高大,周殇的脊骨比张芷新挺拔,周殇的筋骨比张芷新坚韧,周殇的手脚比张芷新更加有力! 所以周殇可以挡在张芷新的前面,但是…… 但是张芷新展开双臂,比海还阔;张芷新挺起腰身,比天好高;张芷新的身子,比山坚定;张芷新的信念,比地持久! 此时,张芷新挡在了周殇身前。或是说,张芷新将周殇拉到了身后。 轻轻一拉,就是地位的改变。 好比当时周林爱芳的轻轻一拉,就是生与死的考验。 在周殇眼前的到底是谁? 是张芷新?还是周林爱芳? 估量生命原则, 以失不是以得; 不视酒饮几多, 乃视酒倾几何; 因为爱的最大能力, 乃是在于爱的舍弃, 谁苦受得最深, 最有,可以给人。 “我愿受苦最痛最深,才能取去人的伤痕。 我愿受死更多更真,为主殉道而成见证!” “这个能力……真的是! 「殉道者」!” 第四十八章 殉道者 “周殇你长大了,可是老师还是放不下你…… 但是放不下,却还是要放下……” 张芷新的身影明明还在眼前,但却为什么仿佛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一刹,从眼前消失不见。 “邪灵,你叫什么?”张芷新双手放在两侧,很随意、很放松、又是很刻意。 只有在自己身子最为放松的时刻,自己的反应才是最快、最准、也是最凶狠! 不同先前看周殇时的那种戏谑,这个邪灵天使此刻是一脸的严肃与认真,在他眼前的是真正需要认真面对的对手! “我的名字是你们人类无法理解的……”邪灵天使剑眉微挑,好似在试探。 只是没有人任何人想到,他的说话会给人打断! “我奉耶稣全能大名,命你住口!”张芷新还是想原先那样放手于身侧,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平和,只是在这平和之下的却是些什么,这倒叫人难以捉摸。 “……”邪灵天使止住了话语,又是欲言又止,止住又似想开口,如此反复。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而的眼睛也因着这个沉默而微微眯起,在那眯起的眼睛中闪烁的,又是何许凶光? 邪灵天使在迷眼打量着张芷新,张芷新又何尝不是在打量着这邪灵天使? “我们是一个弱小不堪的人类……”根本无法了解张芷新为什么此刻要说这样子的话语,但听他突然语锋一转,“但是,我们纵然再如何弱小,在你们这些邪灵天使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也请不要小觑我们! 这里是我的灵识世界,我是这里的主人!所以…… 很抱歉!” 张芷新抢先出手了! 因为她随意放松,挂在的两侧的手可以很快地操控,可以出人意料地抢先动手! 她双手向前一推,便是刮起了一阵大风! “周殇……借刀用一下唉……”仿佛是一声耳语在周殇的耳边闪过。 周殇还没能有任何的反应,当他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刀时,手里哪还有什么刀? 刀在哪里? 刀在天上。 刀怎么会飞? 刀不会飞,飞的是人! 因为人也在天上,所以到也在天上! 是给人,带到了天上! 风,大大地吹起。只是一瞬间,就将张芷新吹上了青冥。 张芷新在空中摆脱了地的纠缠,而在空中拥抱了天的蔚蓝! 这是一个简单的世界,简单到甚至没有天地。 但是张芷新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一切都是照着她的心意! 周殇是完全看傻了眼,是完全眼睁睁地看着张芷新雄霸在这个世界! 还有什么邪灵天使?还有什么鬼怪妖魔? 邪灵天使的面色愈发难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思索些什么,或是他在顾虑些什么。 刀,已经飞到了极点了! 再也不能往上了! 张芷新好似是在上升,又仿佛是在悬停,当然,她也许是在下降! 到了极点,便开始下降。 张芷新的身子从最高的空中落下,素色长裙迎风摆动,宛若一朵从高空落下的白莲。 而在这白莲前,一直有一柄刀! 不是因为与空气摩擦的缘故,而是这刀本身的缘故,所以这刀身上尽是火焰。 大朵、大朵的火焰,仿佛迎风怒放的红莲! 白莲与红莲,是空中最美丽、最炫目、最耀眼的景色。 面对这美景,周殇已经完全给折服了,完全给征服了,甚至是眼中不自觉地淌下了热泪。但这般炫目、耀眼的美景,却真的无法叫那邪灵天使动容吗? 他的面如坚石,又仿佛是寒冰,冷漠、僵硬。是一个死人般的容貌神情! 或者,他就是一个死人! “果然没错,你们邪灵尽是给神弃绝的天使族类,是自甘堕落的堕天使,又会有什么能力存留?你们的能力不过是擅长蛊惑人心罢了!如今又该如何来蛊惑我这颗殉道寻死的心?”张芷新的声音依旧很轻,但当她轻柔的声音在风中几经碾转之后,便成了充斥于整个世界之内的声响,成了这个世界内最浩大是雷声! 邪灵天使的脸色冷峻到可以滴水,这冷峻的面色愈发称托出其五官,眼线似刀削,鼻梁似斧劈,嘴唇薄薄一抹,却是鲜红如火。 他说:“女人,你想死吗?” 张芷新下落的速度愈发增快,是否意为着她心中的意念愈发坚定? 只是无论什么,无论怎么样,她的回答总是:“我不怕死!” 死,只不过是一个必临的节日,无论是惊乱惶恐,还是心平气和,它都是要临到的。既然如此,比上胆战心惊倒不如安然接受。 世上来来往往之人何许之多,开始于出生,结束于死亡,但在这生与死之间,又有多少人可以释怀? 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却能如此看破。 死,不过是一个早与晚的问题。只不过是一个怕与不怕的问题! 张芷新的选择是倘若地接受,因为她不怕。 但是…… “呵呵呵,你不怕……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在了,你的父母会怎么样?你的丈夫会怎么样?你的亲戚朋友会怎么样?你的学生们会怎么样?你难道就没有为他们考虑过吗?” 邪灵天使的声音突然变得妖媚起来,难以名状。 “你这个最疼爱的学生——周殇,你当着他的面,因他的缘故而去死,他又会怎么样?” “……” 周殇明显看到空中张芷新的身子突然一滞,连下落的速度都变缓了许多。 那双充满邪恶与污秽的眼睛,此刻正在打量着周殇! 周殇只觉浑身一颤,明明知道这都是那个邪灵天使的诡计,只不过是他攻心的计谋,但不知道怎么的也莫名的感伤起来。头脑好似有所清醒起来! 对,如果张老师不在了自己会怎么样?如果张老师不在了自己会不会和奶奶去世那样?如果…… “啊!”周殇突然觉得自己脑袋好痛,感觉自己头好涨!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自己去死?为什么自己总要去做这么困难的抉择?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么残酷的结局? 周殇,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小殇……” 在沙漠的旅者,需要的是水的救赎。在洞穴里的路人,需要的是光的救赎。在雪原里的游客,需要的是火的救赎。 周殇,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他需要的是希望的救赎! 周殇没有想到,隔着这么远,他还能看见在空中张芷新的面容。 还是那般温柔,那般姣好,她的眼睛无比的清澈,仿佛一潭活水,一刹便浇灭周殇心中的燥火,洗去周殇心中的尘埃。 “小殇……” 又有一只手搭在了周殇的肩上,就像是先前一样。 只是刚刚的是张芷新,但张芷新已经在天上,那又是谁搭在他身上。 周殇不敢转过身去,不敢去确认这人是谁,只能静静地感受这手上传来的温热。 是不敢,是不愿,是害怕…… 害怕如同梦境,一刹又是不见。 “周殇……” 身后的人仍是轻轻柔柔地说着,甚至没有一点催促的意思。 周殇再也忍耐不住了,将身子全部转了过去,然后扑进那个矮小、有些佝偻的身躯上。 “奶奶……” 周林爱芳一脸慈祥和蔼,眼中满是对周殇的慈爱,她抚摸着周殇的头,安抚着自己怀中这个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周殇,似哭似笑:“不哭,不哭,奶奶的心肝宝贝,奶奶的心头肉,不哭不哭……都长这么大了,奶奶真的好开心……” 此时的奶奶居然比先前任意一次都要来到真实,周殇根本顾不上其他什么,只想在奶奶的怀中哭闹个够,将自己的一切委屈,将自己的一切苦楚,尽数倾倒。 周林爱芳愿意给周殇这份慈爱,只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周殇,你是一个大孩子了,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不要再为任何事哭泣,要担起自己该有的责任……” 周林爱芳纵横的皱纹突然慢慢舒展,佝偻的身子也慢慢挺直,雪白的银发渐渐染黑,周林爱芳从一个老迈的老妪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妇人。 “奶奶……张老师……” 张芷新在天上,张芷新也在地上,张芷新在天上握着周殇的刀,张芷新在地上抱着周殇的人。 张芷新在告别,在对周殇的告别,又是对自己的告别! 爱父母过于爱主的, 不配作主的门徒。 爱儿女过于爱主的, 不配作主的门徒。 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主的, 也不配作主的门徒。 得着生命的, 将要失丧生命, 为我失丧生命的, 将要得着生命。 为主受死的, 主比纪念。 为主殉道的, 主比赐福。 张芷新从周殇身边消失,从空中消失,而她至终在那个邪灵天使身子上面出现。 一刀,斩落! 第四十九章 死,回归 还是原先那个狭小的房间,因为人屋内的人愈发增多,而愈发显得狭小。 只是这么多的人,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却是如此的安静。 这安静不是在于声音的寂静,而是仿佛有一片笼罩的死沉。 有急促的呼吸声,有轻微的说话声,甚至还有难以遏制的抽泣声。 众人,是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围绕着两张床,在注目凝视。 邱杨清风夫人和平常一样还是青衣黑裤,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但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原先的威严,转而有的是满满的悲凄。 不仅仅是邱夫人,三休长老、卫来、杨梓桑、黄云曦……甚至连平日里最调皮捣蛋的高子明,最桀骜不驯的穆宇,此刻也是一脸的神伤。 蒋光鼐坐在张芷新的床边,纵然面容憔悴、神色悲凄,但还是竭力挤出一丝笑容,帮张芷新梳理有些散乱的发丝。然后低下头,在张芷新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吻。 “芷新,你放心的去吧。将来神国之中,我们再来相会。到时候你再叫我良人,我再叫你佳偶……” 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泪水仍旧还是无法压抑地流下。 他起身,朝四周的人稍稍欠身行礼,面色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自然的流入,居然有了一丝喜色。 他朗声说道:“诸位弟兄姊妹,拙荆张芷新于主后2010年7月21日下午15点39分为主殉道,安睡主怀。从此地上一切缠累无法将她搅扰,仇敌一切诡计无法叫她动摇,享受安息直到主的回来。” 四周皆答曰:“阿门。” 又不知是谁领头,有歌声响起,众人皆唱道: 睡主怀中!何等清福! 从未有人醒来哀哭, 清静、安宁、和平、快乐 不受任何敌人束缚。 睡主怀中!虽离亲族 醒后相逢更加欢乐 睡主怀中无穷清福 从未有人醒来哀哭。 歌声悠扬,何其动人,是在忧伤之中一片喜乐。 杨泽西唱着唱着就哭了,但唱着唱着却又笑了,笑得何其开怀,笑着对张芷新的尸体大喊:“芷新姐姐,那边的世界是不是很快乐?那边的世界是不是没有任何烦恼?你在那边是不是很幸福?” 此话一出,四周众人也都笑了,是敞开胸怀,发自内心的笑声。 周殇含着泪醒来,他的心中还是满了悲凄,他的心中还是满了伤感,他无法理解是哪里来的歌声,是哪里来的笑声。 他醒过来,又从床上坐起来,坐在床上有些疑惑地看着周边的所有人。 哪一个眼中没有带着泪水,哪一个脸上没有带着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能这么快乐?张老师不是……不是去世了吗?为什么这些和张老师感情理当更深的人,甚至是张老师的丈夫——蒋光鼐,都在那里大笑? 这是周殇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去接触死亡,也是周殇第一次如此冷静地面对死亡。 奶奶叫自己不要哭了,所以他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张老师叫他要照顾好自己,那周殇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看见平躺在床上的张芷新,表情是那样的安详,是带着最美丽的笑容。 这哪是什么死亡?这明明是回家! …… 没有任何人去问周殇,刚刚在灵识世界里发生了什么,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哭一场,再大笑一场,就像是拍去衣服上的灰尘,挥一挥手,是见面,又是告别。 一些人随同蒋光鼐送张芷新的遗体去登记,然后准备接下来的火葬,而周殇则是留在葡萄园。 周殇来到葡萄园已经好几天了,但是很不幸,他基本上是在昏迷中度过的。 甚至在醒来的时候,食物也是端进他的房间。所以也只有在今晚,他才进入了厨房。 葡萄园本就是一间幼儿园的场地,所以厨房还是比较大,且其中的设备比较齐全,和安乐孤儿院有点类似。 中国人吃饭,总喜欢一桌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然后彼此之间夹菜,很是有气氛。 因为蒋光鼐和有些人离开的缘故,所以今晚的人数还是较少,也就是两桌而已。 男士一桌,女士一桌,菜色则是完全一样。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很是营养健康,同时也是很美味。 “周殇,你太瘦了,来多吃一些。”黄云曦是一个合格的大哥哥,一顿饭下来,多次给周殇盛汤布菜。 不知道怎么了,也许在这么温馨的氛围内,不免想到了曾经张芷新的热情,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苦涩。 心中苦涩,口中也渐无味,吃下一碗饭已经是达到了极限。 自行将碗筷浸入洗碗槽,却不曾想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 “杨梓桑先生,你好啊。”周殇礼貌地向那人打招呼。 杨梓桑点头回礼,站在原地,却不说什么。 周殇看见杨梓桑站在自己面前,却有半晌不说话,心中很是不解,但又不好多说。 又过了好一会,周殇似乎有些难以忍耐了,先是开口说道:“杨先生,有什么事吗?” 杨梓桑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是对上周殇。 那尖锐犀利目光,可以搜刮人的肚腹心肠。 然后他才说道:“不记得我了吗?” 谁? 周殇的身子突然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头皮一直延续到脚尖。 “额……” 面对周殇这般一脸惊恐的表情,杨梓桑很不客气地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 杨梓桑没有手下留情,所以周殇此刻给打得生疼,用手掌不停揉着受到摧残的脑袋,但他的心中却莫名安稳了许多。 并不是因为给狠狠敲打一下才有的安稳,而是因为眼前这人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 眼前的杨梓桑还是杨梓桑,但是为什么今天这个杨梓桑是这么奇怪呢? 看着周殇仍旧一脸迷糊的样子,杨梓桑实在是很不得再对着他的脑袋再来一个爆栗。但为人的涵养还是克制了心中的愤怒。 “不记得了吗?”杨梓桑又一次问道。 记得?记得什么? 确实,周殇的脑子里是在是一片复杂,根本不知道杨梓桑所说何事。 杨梓桑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就当周殇以外杨梓桑终于放弃逼问打算离开的时候,周殇转过身子来了。 周殇的瞳孔猛然一缩。,是因为惊讶,是因为害怕。 转过来的不单单是杨梓桑…… 在杨梓桑手中的,还有一把剑! 一把造型古朴、做工精细并且还喷吐着火焰的剑! 第五十章 新的老师 那是一把极其怪异的剑,不是在于它的造型或是做工,而是在它身上的,有熊熊燃烧的烈焰! 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刹那就点燃了周殇的眼睛。 周殇认得这剑,他也见过这人,而今天他却是第一次看见握着这柄剑的这人! “杨……杨先生……”周殇有点惊讶,脑子里突然一段对话闪过。 “你和我学东西,难道还不知道该叫我什么?” “老师,请教我杀鬼吧!” “傻瓜,还不跟上?” …… 周殇的一下子清明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神情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不知是恐惧、战惊,而是崇敬,尊重。 “杨先生,那天是你吗?”周殇还有些的不确定。 杨梓桑一挑眉,似笑非笑道:“叫我什么?” 终于一切的疑虑尽都烟消云散,周殇也不知道是从喉间还是从心底,由衷地喊了一声:“老师!”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周殇已经没有父母,就在刚刚他又没了老师。 终于在此刻,他人生中的又一个老师出现了。 周殇无法忘记那天,在自己的灵识世界中,那一柄从天而降的火剑。 那柄火剑从天而降,贯通天地,但却无人把持。 周殇后来握住了那把剑,又好似没有。 剑成了刀,有刀因为先有剑! 从那时候起,杨梓桑就已经是周殇的师傅! 就在师徒二人“其乐融融”地在洗碗槽前谈笑对话的时候,周边不知从何时起,围观了这么多人。 好似惧怕杨梓桑的缘故,他们手里拿着要清洗的碗,但却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观望着。 “梓桑哥怎么了,怎么去找一个孩子的麻烦。” “这个孩子是谁啊,倒是有点陌生。” “也只有你这个整天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才不知道,这个就是蒋大哥的外甥,现在在葡萄园闹得沸沸扬扬的周殇!” “也不知道梓桑哥找他什么事,啧啧啧,我们还是躲远一些吧!” …… 原谅他们吧,他们只是一群默默围观的吃瓜群众,只能对眼前这事凭空猜测。 他们听不见周殇和杨梓桑的对话,但是不得不杨梓桑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嘴角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心中却不知道在打算着什么。 “老师……”周殇也看见周边在偷偷围观的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开始?”杨梓桑笑道,“我们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梓桑大哥……”黄云曦终于围观者派为代表,前来窥探周殇和杨梓桑的谈话,必要时还需当一个劝解者,“有什么事情吗?也到了该洗碗的时候了。?” 杨梓桑听明白了黄云曦的弦外之音,倒也不去多为难他什么,看了眼身边的周殇,然后自顾朝厨房外走去。 杨梓桑一过去,围观的人群自动散开,露出一条宽敞的大路,给杨梓桑可以轻松离去,然后数人夹道两侧,看上去实在好生有趣。 “你们今晚的课程继续,不过我不会给你们上课了,有问题,找黄云曦和朱酒诗去! 周殇不必跟你们的课程,六点之后来我房间。 记得洗碗,每个人!” 杨梓桑只说了三句话,但每句话都引起了人群的一阵骚动。 先是第一句,周殇明显感觉到黄云曦的脸顿时黑下去了。第二句对别人还好,但对周殇还是有着不小震撼的。 至于第三句,大家反应最激烈,最浩大的,也就是这句。 “黄学长,我也来洗碗吧……”周殇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对于这个洗碗反应如此激烈,莫非这里的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自己自幼生活在孤儿院,这些简单的活还是干过不少的,对自己来说,但也没什么。 黄云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这个强颜欢笑却是比哭脸还来的难看。 “今天的碗碟是已经有安排人来的,不用麻烦你的……” 周殇不解,问道:“杨先……老师不是说每一个人都要洗碗吗?那应该不去理会原先的安排吧。” 黄云曦摇了摇头,原先的强颜欢笑至终成了一丝苦笑,道:“杨梓桑大哥说的洗碗并不是真正的洗碗,而是我们的一种修行方式。在《圣经》中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器皿。我们灵修的目的就是从外在的身体、思想,回转到里面的灵。而洗碗,就是借着强有力的灵修训练,来将强我们这个的感觉,除去心中的复杂。” 周殇听得一头雾水,黄云曦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轻轻揉了揉周殇的头,叹道:“总而言之,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这个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精神的痛苦。好比一个人嗜酒如命,但此刻就要他突然戒酒,又好比一个人喜欢睡懒觉,但你却要五点钟就叫他起床……这是就是洗碗!” 周殇频频点头,眼中却又是一片迷茫,这般似懂非懂的模样,究其实际,就是没有听懂。 黄云曦也不再解释,而是轻声说道:“这些东西今后你都会学到的,你既然有杨梓桑大哥亲自教导,相信今后你的进步也是极大的,先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周殇点了点头,此刻脑中一片浆糊,也不便再多说、多做什么,倒不如去好生休息一下,过会儿就是去进行那个所谓的学习了。 照高子明他们的说法,自己那个醒来躺卧的房间就是自己的房间,虽然在这葡萄园不能说是有多么熟悉,但基本路线还是认识的,不一会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装潢很是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杀鬼? 终于要开始了吗? 心中无由地兴奋起来。 现在虽然已经是傍晚五六点,但毕竟是盛夏,太阳直射北半球,在北半球的地区多是昼长夜短。 五六点的天空依旧明亮,太阳在虽然没有了正午的烈焰,但却愈发红艳。 不经意,便是染红半片霞天。 周殇眯着眼,细细欣赏着空中美丽的景色。 心中暗暗说道: 张老师,您在天上的生活一定是处于这般的美丽之中。 所以,您就安心地去吧! 第五十一章 开学第一课 周殇沉醉于这般美景,只得等夕阳完全西垂,天上再也找不到一片艳色,周殇的心才从远天回归。 没有太阳的天,依旧还是有些光亮,因为太阳的余晖仍在天上荡漾,久久不散去。 但较先前,这天,终究还是暗淡了不少。 周殇关上了窗户,不再去看那天,举起坐手来,用力甩了甩手,也是用力地去甩动手上的手表。 做工劣质,且年久失修的老电子表,在这力的冲击下,才不情不愿地恢复了一点光亮。 五点五十四分,距离六点整还是最后六分钟。 自己是要六点整去寻找杨梓桑吗? 需要准备些什么吗?等等需要说些什么吗? 明明已经见过杨梓桑很多次了,但此刻周殇心中居然还有些的焦虑不安。 手中的手表再一次罢工,周殇失去最后对时间的掌握,整个人丢了媳妇的小老头似,更加烦躁起来。 这样的烦躁其实没有持续多久,周殇立马就给了自己一个清醒的耳光。 不是很响,但是还是有点生疼。 周殇不禁嘲笑自己的行为,是嘲笑自己的焦虑不安,也是嘲笑自己这一巴掌。 再一次甩动左手,企图再一次用这冲击力去复苏这手表最后的一口气。 几秒钟后,周殇终于打算放弃了。 也就在这时,本来暗淡无光的手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上面的荧光不是很亮,但是却多少还是可以看见其上的数字的。 六点,超过三分钟…… 已经……已经是迟到了吗? 周殇夺门而出,打算飞奔! 但在如何飞奔,周殇却也难以胜过时间的速度。 “六点零四分二十九秒,迟到了四分二十九秒。” 刚一进门就先看到站在一张桌前,正低头看着腕上金表的杨梓桑。 周殇跑得有些气喘,面色也是涨的通红。 杨梓桑将目光从金表转到周殇身上。 “迟到了……” 周殇面色极红,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因为羞愧。 杨梓桑没有在意周殇脸上的一抹红,他的眉头微皱,面上尽是冰霜。 “如果连自己的时间都把握不好,又如何去把握其他事物?”杨梓桑此时已经没有了他在人前的那种温柔和蔼,反而如同一丛烈火,是要将周殇全然丟入其中焚烧殆尽! 周殇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就这般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杨梓桑先开口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周殇轻嗯了一声,飞快跑进房间内,也许是他跑的太快、太急的缘故,或许是他心中羞愧不敢直视杨梓桑的缘故,所以他至终都没有发现,在周殇的嘴角,那挂着的一丝笑意。 房间里已经摆放了一张长桌,且两边各有一张椅子,桌上堆放着一些书籍,摆放得整整齐齐,完全是可以用尺去度量。 “坐!”杨梓桑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周殇似乎有点适应了今晚有些怪异的气氛,倒也没有了先前的惊恐,虽然心中还有些许的不安,但还是照杨梓桑所说的坐了下来。 “知道今晚要学什么吗?”杨梓桑也在周殇对面坐下,瞧他的坐姿,是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且挺胸抬头,双手也是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看见杨梓桑这般模样,周殇也不得不正襟危坐起来。 杨梓桑看见周殇慢慢调整的坐姿,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但这些都是周殇看不见的。 杨梓桑伸出右手,在周殇身前的桌子上轻轻敲打,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周殇不明觉厉,看着杨梓桑的动作,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学习的本质不是为了如何去做事,而是要学会如何去做人!”杨梓桑的声音在周殇耳边悠悠响起,“周殇,知道什么是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仿佛有闪电划过,然后一幅幅画面在其中闪过。 人,从一生下来就在那里哭泣。 因为他是以一个客人的身份,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从儿时起,他就要经历各样的学习,学习如何吃稀粥,学习如何吃米饭,学习如何爬行,学习如何走路…… 这些一切的一切并不是要叫他去吃饭,叫他去走路,而是要叫他成为一个人! 学习的目的并不是该如何去做事,而是该如何去做人。 为什么要杀鬼?为什么要学习杀鬼? 难道是因为为了去杀鬼而去杀鬼的吗? 不是的! 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需要去杀除那些鬼怪! 今天是学习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杨梓桑要说什么?杨梓桑要做什么?或是说,杨梓桑他究竟要周殇成为什么? “你知道人有几部分吗?”杨梓桑问道。 周殇不明白此时的气氛为何如此,但他也不知道该然后将自己从这个尴尬的气氛中带入。 同时,他也无法将自己从这气氛中离去,就在这边缘,来去徘徊,这才显得更为无奈。 直到杨梓桑终于问出这话,才算是慢慢打破了之前的尴尬。 人有几部分?若是以前的周殇,他定会说是头、躯干、四肢…… 这并没有错,只是也不见得是对。 还在曾经有人告诉过他,同样他也可以将这话告诉杨梓桑。 “人有三部分,从外在的身体,到内里的思想,再到最里面的灵!”周殇如是答到。 只是杨梓桑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周殇这几乎是完全正确的回答了变得好看,反而,他的眉头愈发褶皱,几乎挤到了一起! 他说:“知道什么是灵吗?” 灵? 先前卫来有和周殇说过,也亲自带周殇进入过灵识世界,但是周殇也很难给这个虚无缥缈的灵下一个定义。 “人,为什么是人?” 杨梓桑的话语愈发奇怪。 “人是人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我们生来就是人!” 周殇没有听懂这个几乎是在重复的语句,低着头,努力思考着。 这是…… 猛然抬头,看见杨梓桑已经完全血红的双目,以及其脸上狂热的表情。 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了周殇心头。 “杨先……老师,您怎么了?”周殇连声问道。 杨梓桑没有正面回答周殇的问题,而是将眼睛大瞋,瞋得滚圆,眼球都几乎从眼眶中爆裂!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先前的冰霜,反倒是一片的笑意。 只是这个笑意不知道怎么的,为什么如此诡异,如此骇人! 这人是谁?他是杨梓桑吗? 第五十二章 眼见为虚 看着像人的不一定是人,看着不像人的又如何是人? “周殇,你看见了什么?” 头突然间好痛…… 周殇捂着脑袋,然后又用力晃了几下。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然后在模糊之后又开始渐变清晰。 房间还是房间,桌子还是桌子,椅子还是椅子,周殇还是周殇,但眼前的杨梓桑已经不是杨梓桑。 或许眼前这个才是杨梓桑。 一脸冷漠与淡然,这是周殇不曾见过的,但却又是给人带来真实的。 而先前那个面带笑容,宛若桃花怒放的,究竟是不是杨梓桑? “周殇,你看见了吧。”杨梓桑的神情乃至于他的声音,都是淡漠的,“其实眼见的不一定为实。你刚刚看见的杨梓桑,就真的是杨梓桑吗?那眼前这个杨梓桑又是否是杨梓桑呢?” 周殇无法领悟也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所以他愿意把一切疑惑丢给眼前这位杨梓桑。 看着周殇迷茫的眼神,虽然不要周殇去说什么,但杨梓桑却是已然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面上并无多少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知道为什么要看见吗?” 知晓周殇不可能回答出来,杨梓桑也没有去为难,而是自己接下去解释了。 “看见,说明你先前看不见。你看见了,但不代表你能看得明白,而如今我们要学的第一个点,就是看见!” “你可以看见在肉身上面,我们都是人,我们有着人的形象,以及有人的行为,会人的言语。但是当我们深入去剖析每一个人时,你会发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人! 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总会住着一个天使或是魔鬼。而无论是这个天使还是魔鬼行出来的,最终都算不得是一个人!” 有言云:眼见为实。 其实不然,眼见的也并非为实。 比如说看见一柄剑,那确实是有一柄剑。 但若是看见剑上有火焰升腾,那真的有火焰升腾吗? 剑依旧是剑,但火焰却不一定是火焰。 但若是看见一把刀。 人的眼睛看不见这把刀,但这把刀是否就真的不存在? 刀依旧是刀,只是看见看不见罢了。 在杨梓桑的手中,一直握着一柄剑,一柄造型古朴,锋利非凡,并且冒着烈焰的剑。 而在周殇手中,又是何时出现了这么一把刀? 那流线型,细长,纹有山川草木的刀。 这柄刀曾经是给烈焰覆盖,仿佛是在雪域中绽放出多多红莲。 但此刻,这刀却是归于寂灭,在刀上凝聚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死气。 杨梓桑可以看见,他可以看见这弥漫的死气,同时他也可以看见在这死气之后一片生机。 他的眉头更加紧皱,他的神情却愈发忧伤。 他向周殇伸手,但周殇却无法动弹。 周殇感觉自己身上仿佛有千万只手在按压、束缚着自己,好叫自己是动弹不得。 周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梓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长刀,以及看见杨梓桑一脸忧伤地抚上了那把长刀。 “殉道者的灵啊,你是何等的哀苦,又是何等的幸福。”杨梓桑的手在周殇的刀上轻轻划过。 就在杨梓桑的手刚刚碰触到刀身的一刹那,刀身居然剧烈颤抖起来,同时发出怪异的鸣响。 像是附和,又像是反对。是哀哭,又如同欢笑。 “我们被誉为天眷族类。”杨梓桑的手从刀上伸回,他的目光也回归了先前的平静,宛若一潭止水,在这止水之中,可以轻松映出周殇的影子。又模糊,又清晰,但最终也不过是一片黑暗死寂。 他继续说道:“旁人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苦修,才能使得灵识世界得以扩大,然后才能稍稍得着一些能力。但我们却是与生俱来就有获得上天赋予的能力……” 周殇本来是丝毫听不懂杨梓桑的话语,哪怕是此刻,也是这般,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杨梓桑说出这话的时候,周殇的身子还是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杨梓桑看见了周殇身体的颤动,但是他却没有在意,他继续他的话语:“周殇,你是有福的。因为你得以看见,而今天,你也得以觉醒了自己的能力。” “铮!” 金铁一响,仿佛是琵琶筝琴和鸣,一时间房间里满了乐声! 响的不是琴瑟琵琶等乐器,响起的是剑,是刀,还有枪、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棍、槊、棒、拐、流星锤……各式各样,无数无边! 杨梓桑手中有剑,周殇手中有刀,但又从何处来的其他事物? 屋内没有,因为是没有看见,没有看见却是不代表没有存在。 眼见不一定为实,眼见更是为虚! 在虚空中,在空气里,凝聚的十八般兵器,甚至还有更多! 各样兵器发出的都是凌厉肃杀的气息,杨梓桑笑着轻抖手中的古剑,剑身立马发出龙吟般的剑鸣,赤色烈焰燃起,仿佛一片霞天。 各样兵器的寒光在这赤色中交相辉映,而在剑鸣的龙吟之下,四周的兵器却是发出更加响亮的声音。 在这诸般兵器之下,在那肃杀气息之中,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慢慢损毁,给损毁成细沫,给切割成齑粉,然后又连齑粉都消散不见。 不单单是房间内的事物给切割,就连房间所在的空间也给无情切割,甚至这个世界都给切割殆尽。 四周,尽数归于了苍白。 这里是……周殇的灵识世界? 还是和先前一般,是一般的苍白空洞,但又有着极大的不同。因为凭空出现的那些武器……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杨梓桑也在这世界中,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古剑,而在他的剑上还喷射出灿烂的花火,也有因为这些花火,杨梓桑才能在这一片肃杀凌厉的气息中安身。 “周殇,你的能力很强大,同时也很怪异。这是我在长辈的谈话中才听过的能力,曾经出现在一个强大的身上。 这是卫道者的能力,同时也是背道者的能力,是规则之力,也是摧毁之力,这是殉道者的能力! 这种能力,圣贤者给它起名曰: 刀剑!” 第五十三章 刀剑 你们就当惧怕刀剑,因为忿怒惹动刀剑的刑罚,使你们知道有报应。约伯记19:29 「刀剑」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呢? 可以给地上带来战争,又可以给地上带来和平。 可以为胎儿剪去脐带,带来生命。也可以收割人的透露,如死亡般沉寂。 这是这世间顶奇怪的矛盾! 有人憎恶刀剑,因为刀剑会给他带来破毁。 有人喜爱刀剑,因为刀剑会给他带来安定。 其实,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横着一把刀,等待时机抽动,然后刺向自己,或是别人…… “梵蒂冈教廷曾经有一位传教士,是一个顶热心,顶敬虔的人。他每天早晚都有面向圣彼得大教堂的祷告,一日三餐也是常常谢恩,他为传道大发热心,常常会哀哭、禁食。他可以背诵整篇祈祷文,然后连续三天三夜跪在圣像前吟咏。 所以他很有能力,他得着的能力是前所未有的,具有极强的杀伐和削减的利刃。 因为得着了这么强大的能力,他自认为有自己有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所以他就独身前往北非传教。当时北非的情形很不好,在他看来是满了邪恶和巫术。他的传道毫无进展,甚至在很多时候,他还会遭到当地人的驱逐和攻击。 直到一天,他又一次受到当地人的驱逐,甚至是面临了生命的威胁。他终于无法忍耐,他举起了当时从梵蒂冈带出来的戒刀! 刀剑的能力就是杀戮与裁决!对于他来说,除恶即是扬善,伏魔便是传道! 他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在杀人的同时也在传道,在传道的同时也在杀人。血与刀的手段,也许是感悟,也许是威胁,当地很多人信服了天主教,而他,也给教廷封为了护教骑士! 他是一名传教士,他的职责只是在默默地给信徒们传播神国的话语,但现在他却成了裁决的使者……” 这个空白的世界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息,仿佛是一片大雾,在这空间内弥漫,又是在周殇和杨梓桑身上笼罩。 伴随着杨梓桑的话语,这些大雾居然开始律动起来,好似悲伤,又好似激动,但最终还是归于了死寂。 “后来呢?后来那个传教士怎么样?”周殇感受到了四周的肃杀转变成了死寂,因为同样的,在他的心中,此刻也是一片的死沉。 莫名的死亡与沉重。 杨梓桑给笼罩在这片大雾中,却是没有给这片大雾吞没,因为他会发光! 他的双目如同火炬,又仿佛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晚星。 他的双目在这片大雾中闪烁,是一对昼夜燃烧的灯塔,此刻给周殇点亮前面的道路。 但是他没有说话,此刻的他没有说话。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古剑,剑身上依旧是一蓬一蓬的烈焰。 只是这剑,却是在颤动,是在悲鸣,又似在招魂。 “这柄剑名叫「斩龙」,是华夏国春秋时期的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后人铸造的。这是一柄极其锋利,极其坚韧的利剑,饮过多少善人恶人的鲜血,斩过多少死人活人的脑袋! 这剑自铸成之后,便没有输过,它一直享受着胜利的荣耀和冠冕,乃至于它自身也造就一身的傲气! 直到一天,剑的主人遇到了一个传教士,这剑也遇到了一柄戒刀。 一切的荣耀和尊贵,在那一霎那化为乌有,变为灰灰。” 杨梓桑举剑放在身前,然后左手居然不顾其上还在燃烧的烈焰,直接抚摸了上去。 一开始,杨梓桑的眼中尽是欢乐与欣喜,是沉醉在这剑从前的荣耀之中。 直到他修长的手指碰触到了剑身中间的一段。 杨梓桑的神情变了,变得忧愁,变得愤怒,最终又是一脸的无奈。 隔着不近的距离,周殇理应看不见那剑身上的是什么。 但不知道是火焰的照耀,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周殇居然可以看见杨梓桑手指划过的那一段的剑身。 仿佛就在眼前! 剑身上本来就是山川河岳的纹路,看上去很秀气,仿佛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但不知道为何,在这大家闺秀柔美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条狰狞的疤痕。 是曾经给斩裂,给撕破,然后又给随意地缝补,是如此丑陋不堪的疤痕。 “那名传教士虽然得着极其崇高的地位,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缺憾,他的使命也仍未满足。于是,他来到了遥远神秘的东方,来到了那个传说中强大无比的华夏国。 不同于北非人的野蛮无知,华夏国是一个开化的文明国度。在这里,他们有着自己特有的艺术、诗章、文字……他们仿佛每一个都是自幼便收过训练的绅士,每一个都是知书达礼的淑女。传教士便在华夏国开始荣耀且艰苦的传教活动。 华夏国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是一个文明的国度,他们不同与那些野蛮、未开化、甚至还在茹毛饮血的北非人。传教士在他们中间非常容易传播自己的信仰。 但是他无法想到,在无形中,自己也给他们传进了他们的哲学与思维。 非常有趣,当时在华夏国,释道之争非常火热,和尚和道士常常聚在一起辩论。最有趣的是,这位传教士居然还给他们请去作为宾客、裁判。 听着和尚和道士们愈发争论,这位传教士就愈发疑惑。听着他们愈发争论,自己又是愈发糊涂! 直到最后,当道士们如晴天霹雳般地说出了「老子西升化胡」的说法时,传教士终于崩溃了! 他开始变得癫狂,变得失去理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 如果天主是无所不能的,为什么还有人去为他传道? 如果天主是拥有万有的,为什么还要人去供养? 如果天主是无比慈善的,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圣战? 如果天主是要寻找义人,那自己为什么要去杀人? 杀人是为了传道,传道是为了称义,称义是为了成圣,而成圣又是为了什么?那又是因为杀人才得以成圣?成圣就是为了杀人?” “……老师……” “怎么了?” 杨梓桑如焰火般的目光,此刻直视上了周殇,是要将周殇的全人也给点燃,然后给全然焚烧。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不知道吗?”杨梓桑从口袋里取出那副金丝眼镜,然后很认真地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在鼻梁正中。 四周的一切如冰雪消散,消散,又仿佛是凝结。 “额……不是很懂……” “恩,那就对了!下课吧。” 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原初的那个房间。 周殇、杨梓桑,各自端坐在桌子的一边。 周殇起身朝杨梓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离去。 房间内,只剩下杨梓桑,含笑,凝视。 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一把剑,一柄锋锐、犀利的剑。 是刚刚从山中凿出的剑胎。 第五十四章 剑胎出山门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古剑篇》郭震 经过千万次的凿锤,剑胎才可从青山中跌落。它原本可以安然无恙地待在山中,与山石为伴,与花鸟为友,自由自在、怡然自得。但当相剑的大师相中了它,它就注定要结束其平庸、卑微,却又安逸的一生。 曾经的亲友从他的身边一个个地被夺去,这不是照着它愿意的,而是照着相剑大师的喜愿。 千万次的捶打,要叫它疼!要叫它痛!要叫它变得无依无靠,叫它变得无牵无挂。 然后,它才能给相剑大师带出青山,来日才能铸就一柄宝剑! 周殇,这块剑胎,今日终于出山了! 杨梓桑目送着周殇离去,然后径直走到了楼下的一个教室。 这里本来就是幼儿园,所以也是有着许许多多的教室。 墙上有花花绿绿的贴纸、绘画,那些是为了吸引孩子们的眼球,安定孩子们的心神。 门,也给别具匠心的漆成了绿色,其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动物绘画,当然不可少的还有翠绿的葡萄藤! 杨梓桑没有推开门,他只是站在门外,但是他却可以看见门里的所有景象。 杨泽西百无聊赖,合上了手中的祈祷文,随手一扔,然后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边上的罗清寒含笑,又把那本祈祷文给翻开,翻到刚刚的那一页,然后轻轻地推到杨泽西的身前。 “怎么了?累了?”罗清寒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人,她的声音是春日里初融的溪水,水声潺潺,如鸣佩环。 杨泽西似乎真的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不悦地说道:“不看了,已经会背了……” 罗清寒却将祈祷文递到更靠近杨泽西的地方,柔声说道:“不过是短短百来个字,我们这里谁不会背吗?但是我们背的是外在文字,看的却是内在的生命。文字是死的,但生命却是活的。” 杨泽西吐了吐舌头,只好接过了那本祈祷文,然后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地阅读起来。 “清寒姐……”才一会,杨泽西又是坐不住了,这次倒没有把手中的祈祷文丢掉,而是凑过身子伏在罗清寒耳边轻声说道。 罗清寒本来是在细细品读祈祷文的内容,给杨泽西这么一打断,原有的头绪也一扫而光,但她却不会因着这个而有什么愤怒,反倒是依旧含笑的模样,答到:“怎么了?” 杨泽西小眼珠轱辘轱辘地转着,先是环顾了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和罗清寒在说悄悄话,也是大胆起来,和罗清寒说道:“清寒姐,那个……那个周殇怎么样了?” 罗清寒秀眉一挑,似乎有些惊讶,但神情自若,又仿佛是在意料之中。 “怎么了?突然间问起这个问题?” “没……”难得,平日里顽劣不堪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小魔女杨泽西,现在居然会如此娇羞,“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吗……”罗清寒朝那个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原来杨梓桑早就站在那里。 “下课了!”站在讲台上黄云曦朝大家温柔一笑,“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原先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喧闹起来,交头接耳声、桌椅移动声、书本堆放声,此起彼伏。 “泽西……”杨梓桑从门外走了进来,远远地对杨泽西喊了一声。 “梓桑哥……怎么了?”杨泽西不解杨梓桑喊自己干什么,但还是朝杨梓桑走去。 “以后,离周殇远一点……” “啊?”杨泽西还没有听懂杨梓桑在说什么,想要问个清楚,“梓桑哥……” 杨梓桑已经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渐渐不见。 “什么鬼啊!”杨泽西有些生气,嘴巴一翘,小脚一垛,也愤愤地离去。 这夜,异常平静。 第二天清晨,天刚破晓,雾气未消。 “嘿!周殇!” 周殇扭过脖子想去看看是谁在叫自己。 也许是前几天昏睡太久的原因,今天很早周殇就已经醒了,照着以往的习惯,他在简单洗漱之后,到户外稍稍走走,也是舒展舒展筋骨,抖擞抖擞精神。 所以他遇到了同样早起的高子明,那个高高的、黑黑的、瘦瘦的,和周殇年纪相近的男孩。 “周殇,早啊!”高子明算是葡萄园里和周殇比较熟识的人,此时正热情地向周殇打招呼。 “早上好……”周殇回礼,出于礼貌,还挤出一个看上去较为和煦的笑容。 “吃早饭了吗?”高子明笑得很灿烂,像是今早的旭日,“对了,刚刚光鼐大哥回来了,额……芷新姐姐的骨灰现在也在大厅里……” “嗯……”周殇努力遏制自己心中不明的情绪,使自己看起来足够平静。 “额……周殇……对不起……” 高子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对周殇的影响,心中不住责备自己有头没脑。 “没事……” 周殇的表情很平静,但他的表情愈发平静,高子明脸上就愈发尴尬,心中也是愈发惭愧。 “在谈什么呢?吃早饭了!”一个少年走来,才为二人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那是一个周殇见过,但却不熟识的少年,比周殇大上几岁,是叫什么来着的…… “周殇你好,我叫上官浊清,当然你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书生。”这个少年面皮白净、剑眉星目,看上去很有儒生气质,倒也是配的上书生这个称呼。 “上官哥你好。”周殇握住上官浊清递来的手。 只是上官浊清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凝固了,为什么上官浊清的动作突然僵硬了。 “哦……”上官浊清目光朝一个地方瞥去。 周殇顺着其目光望去,那里是门! 是葡萄园的门,是一个敞开的门。 门打开了,是有人来。 只是此刻没有人,来到又是谁? 上官浊清从周殇的手中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将手垂在自己两侧。 很自然地垂放在身子两侧,然后可以很方便、很轻松地将其举起。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百鬼涌来,是为哪般?” 第五十五章 生来就会 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对于七月份的北半球来说,应该是天光大亮。 但是,现在,为什么是一片昏暗黑沉? 葡萄园的门敞开着,像是在欢迎什么贵客。 只是没有收到主人邀请的客人,总是些不速之客! 门若是关着,需要扣门。 门若是开着,需要应门。 这是礼节,也是规矩。 “子明……”上官浊清的眼神依旧注视着门外,但他的话语却是对着高子明,“你马上和周殇进屋子里去,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书生!”高子明有些惊讶,也是有点生气,“难道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其实高子明的身子一直在颤抖,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真真正正是一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 “我勒个去!怎么平时就不见你这么有义气,今天倒是来呈英雄了!还不快去!”上官浊清有些气愤,当然,他的气愤更多不是来自于高子明的这个倔强,而更多是来自门外这些不知道怎么来的污鬼! 葡萄园的结界呢?哪里去了? 周殇不同与高子明的惊与恐,他确实也很震惊,但是同时他也很兴奋。 因为他看见了,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些曾经看见后来却又不见的东西。 就是这些污鬼! 污鬼是人吗?不!污鬼是鬼!无论它们生前死后,都不是人,都是一群难以名状的怪物! 它们是害人的鬼,我们是杀鬼的人! “吼!” 污鬼在门外怒吼,但还是没有进入这门。 门是敞开的门,无论在内在外,对于它们都已经没有任何的拦阻的能力,但是他们还是有些的胆战,还是有些的胆怯,还是有些的不敢! 它们不敢,是因为害怕,害怕这门后面的人。 它们在害怕上官浊清? 它们还是在害怕上官浊清身后的周殇? “兵士将王……将!”上官浊清低吟一声,似赞似叹。 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小楼,又看了眼身侧的周殇。 心中登时明朗起来,一抹叫人难以察觉的笑意,也渐显露在嘴角。 “号令风霆迅,天声动北陬。 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 尔等既然已经来了,又胆怯什么呢?” 上官浊清的手生的很好看,生的很秀气,五指修长,指甲也是修剪圆润整齐。 这手应当是弹琴写诗的手,应当是端茶翻书的手。 五根秀气、修长的手指,握在一起,就是一个拳头! 一个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拳头! 有风微微吹来,上官浊清的身子轻轻飘飘的,在风中荡起。 天,是昏暗、阴沉的天。 但上官浊清的拳头是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是一轮点亮黎明的红日。 葡萄园外,集聚着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污鬼。 是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怪物! 而在它们中间,还有一个仿佛小山一般的巨人。 披头散发、青面獠牙,最奇特的是,它偌大的脸上只有一只独眼! 它的身上还有一道伤痕,很长、很深,从头到脚。 那是一道剑伤,或是火焰灼烧的疤痕。 上官浊清那包含难以估量的力量与光明的拳头,此刻,狠狠地击打向它的独眼。 可惜……他没有得逞。 因为在眼睛和拳头之间,有一只手。 一只很大,很大,宛若一颗小树大小的手。 也只有这样子的大手,才能配得上这个巨大的独眼怪物,才能拦下这来势汹汹的一拳头! “我的天!将级的污鬼果然不简单!”上官浊清爆发完那一拳剩余的力量,也不恋战,直接向后退去。然后朝高子明大呼一声,“子明,快看看这个怪物!” 高子明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几眼那个怪物。 “书生!我究竟要看什么啊!这个怪物有什么好看的……” 上官浊清脚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哆嗦。 虽然上官浊清已经极力向后退去,但是那只大手却是如同有翅有眼般,朝上官浊清追出。 上官浊清纵然竭力逃脱,无奈身后还有周殇和高子明二人需自己来守护,故而也不便再退,那怪物的一掌,至终还是拍在了他身上。 无论他先前怎样灵活,无论他先前怎样勇猛,这一掌之后,上官浊清也是给拍去了大半的性命。 瘫痪在地上,是动弹不得。 因为这个大鬼已经动手的缘故,其他的污鬼也慢慢没有忌惮起来,在门外嘶嚎更甚,甚至有一两个逾过大门,进到葡萄园里来。 “高子明……你……你,等等看我不打死你!”上官浊清全然瘫在地上,全身上下尽是剧痛难耐,纵然是用了大毅力,也是很难从地上再爬起来。 终于,百鬼涌进门来。 其实,从刚才到现在,周殇的神情一直都很淡然。 无论是从刚刚那突然出现在门外的鬼怪,还是刚刚上官浊清给击倒在地上,他一直都是一脸的淡然。 他脸上的神情愈发淡然,他心中的争斗就愈发激烈。 很可怕! 但可怕的是自己,还是它们? “你不是要和我学杀鬼吗?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周殇的耳边响起。 杨梓桑? “不要转过来,记住,不要把自己的后背露给敌人!” 杨梓桑制止了周殇要转身的动作,然后又说道:“去吧……” “可是……”周殇脸上为何变得狂热,但在外面的狂热之后,心中是否又归于静默? “可是我还没有学习怎么做呢?” “要学习吗? 学习在于是如何去做。但这做的前提是是,我们是什么,我们才能去做什么! 眼前的岂不是鬼吗?我们岂不人吗? 鬼害人,有人教导过它们吗? 人杀鬼,又何必需要人教导? 手里握着刀,砍下去,就砍出一条路来! 砍不到,就再砍!还是砍不到,就再再砍。总是叫我们砍出一片新天地来!” 周殇只感觉自己脸上热热的,但手上却是冰冰的。 把手贴到脸颊上,冰冰凉凉的,真的很舒服。 天是昏暗、阴沉的,只是因为太阳给遮住了。 太阳还在,只是暂时无法叫人发现。 杀人、杀鬼,其实生来就会! 第五十六章 斩鬼 杀人、杀鬼,生来就会! 刀在手上就砍过去,斩断了,才有出路 可是刀呢? “老师……我还没有刀……” “傻小子!是先有人才有刀,有人之时尚未有刀!” “哦……懂了!” “懂了就去吧!” “嗯……” …… “喂喂喂,周殇!你怎么了?” 高子明无法理解周殇为什么突然自言自语起来,现在又自顾地朝那些鬼怪走去。 “周殇!你去干什么?喂喂喂!” 无论高子明怎么叫,周殇都没有丝毫的反应,好像是中了邪一般。 刚刚在周殇身边明明就没有人,为什么周殇还好像有人在身边一样,居然在自言自语。 上官浊清此时才稍稍缓过气了,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给在身边的高子明狠狠来一个爆栗。 “高子明!你喊什么喊!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刚刚杨梓桑大哥的灵在这里吗?” 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身后的那间小楼中。 “这些人啊,就喜欢搞事情!啧啧啧……” 高子明和上官浊清的对话,对于周殇来说只不过是一阵微风,微风从耳边轻轻飘过,难道会有人听见它在说什么吗? 此时在周殇的耳边响起的,只有那些污鬼的嘶嚎声。在周殇眼中出现的,只有那些污鬼的狰狞相! 周殇举起右手,手是空的。 无数年前,当人类最初的始祖举起手时,那手也是空的。 所以人类始祖就捡了一块石头,是石头或者是骨头,那是他手中最早的刀! 周殇没有去捡石头,因为他已经握住了一把刀。 这把刀很常见,很普通,又是很独特,很稀奇。 像是切菜的菜刀,剁肉的肉刀,是剔骨刀、剥皮刀、大砍刀、长刀、短刀、大刀、小刀……甚至是女工手中的剪刀,理发师手中的剃刀,医生手中的手术刀,水泥匠手中的砖刀,农民手中的镰刀…… 许许多多把刀,至终都是一把刀。 是最初捡起的那块石头,是石头或是骨头。 周殇手中的一把细长的刀,刀身漆黑@细长,其上有山川草木的纹路,而在刀的鞘口,还有一个銘字。 殇! 殇是早夭者,是为国捐躯者,是死去的人,是曾经活着,但已经死去的人! 人死去了仍是人! 鬼活着的也是鬼! “污鬼!受死!” 长刀或是劈砍,或是斜斩,或是上挑,或是透刺,切瓜剁菜,如行云流水! 无数的小鬼,消失在周殇刀下,但又有无数的小鬼愈发涌来! 但小鬼越来,周殇的心中就越发舒畅。 斩过的鬼怪愈多,那刀就愈发锋锐。 原先是两三刀才能砍死一只,但现在却只需要一刀。甚至在不久之后,便是一刀带走两三个! 小鬼还是如同潮水,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 但是周殇的眼睛却愈发明亮,十六年来,从未如此清醒。 “好凌厉,好肃杀的刀意啊!”上官浊清闭上眼睛,细细感悟周殇这杀鬼的情景。 “书生……周殇他……是喝醉了吗?”高子明看不惯眼前这血腥的场面,面色有点发白,思量了许久才怯怯地问道。 此刻周殇面色通红,汗如豆大,如饮醇酒,岂非是喝醉了吗? 上官浊清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岂不是给新酒灌满了吗?” 看着眼前这情景,脸上笑意愈浓,说道:“古人有以《汉书》下酒,今日我倒是可以以周殇杀鬼入诗,妙哉妙哉!” 话罢,便是真的吟起诗来,曰: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鬼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 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 吟到兴起,不禁拍手叫好:“好好好!李太白这《白马篇》配上周殇这杀鬼,果真是相得益彰,妙哉!妙哉!” “吼!”一声怒吼突然响起,原来是方才那只独目大鬼! “孽畜!等不及受死吗?”上官浊清也向其喊说道,“不过只是梓桑哥凝聚的一个幻想,还真把自己当什么货色!” “吼!”那独目大鬼大怒,大手如排山倒海一般朝上官浊清拍来,誓要将上官浊清拍成一团肉泥。 “书生!我们该怎么办啊!都怪你!话这么多!”年纪方少的高子明嚷嚷个不停,看他那个样子,险些都哭出声来了。 上官浊清却是很是淡定,笑道:“这个只不过是一处幻象罢了,虽然也会有痛觉,但是却对我们造成不了多少伤害的……” 上官浊清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只大手就已经到了! “啊!”高子明的叫声有些撕心裂肺。 “好了好了,一点事情都没有……”上官浊清本还想继续打趣道的,但是此刻却是突然止住了。 二人没有丝毫事情,并不是因为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而是因为在那个大手之前有一个人。 周殇还记得,那一夜,在大鬼面前。自己身前也有一个人。 虽然那人现在不在了,但是周殇却一直没有觉得她离开了。 周殇也挡在这大鬼的前面,也是像那个人一样。 “张老师……你好啊!” 我们昨天才见面,却是好久不见! 周殇的刀,燃烧了! 无数丛火焰在刀身上闪烁,好像是无数个舞者,在刀尖上舞蹈。 她们的舞蹈是在痛苦中进行的,但是她们的舞姿却是在美妙中展现的! “这是「火」?”上官浊清已经给眼前这景象所震惊。 大鬼,在如此的辉煌中走向灭亡,在火焰中化为乌有。 高子明已经几乎无法言语:“这……这是……这是将级的大鬼啊……” 大鬼一去,百鬼消散。 天,恢复明朗透亮。 周殇提着那柄细刀,站在这日光之下。 四周,清明一片。 周殇的刀上有火焰,在风与光中闪烁明亮。 也是在这风与光与火焰之中,周殇一人独立。 似舞者,似王者。 上官浊清低声呢喃: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云曦、梓桐、东篱……我等已可安歇……” 第五十七章 逝者最后的馈赠 火焰明灭最终还是消散,手中的刀也会归于虚无。 “啪啪啪啪……” 拍手声从各处响起,无数人,从葡萄园的那栋小楼里走出,是拍着手掌走出。 为首的,正是杨梓桑! “老师……”周殇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自己心中异常的释放。 “怎么样,感觉如何?”杨梓桑带着笑意问道。 周殇不明白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略加思索,然后说道:“还好……” “还好?”杨梓桑的笑容有些奇怪。 “额……”周殇一顿,“嗯,是很好!” “哈哈哈!”杨梓桑突然大笑起来,“是不是觉得很释放,觉得很喜乐?”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殇此时真的很想大笑一场,真的很像来一场敞开胸怀的豪迈大笑。 真的,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周殇……” 一个温柔且平和的声音响起,很熟悉,很亲切。 “张老师!” 张老师没有死吗?张老师真的没有死吗?老天啊!求求你了!张老师她…… 周殇最先看到的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那是蒋光鼐的脸。 和杨梓桑一样,在蒋光鼐的脸上也是挂着一个非常满足,非常喜乐的笑容。 但是在蒋光鼐的手上…… 那个四四方方,通体雪白的石头盒子是什么? “张……张……张老师……”心中的喜乐依旧,心中欢欣依旧,只是为什么喉间却多了这么一丝酸涩? “芷新……看见了吗?周殇他很棒的,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蒋光鼐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还有两行清泪缓缓淌下。 并不是因为对于死去的恐惧或是伤感,而是不舍,而是难分。 “周殇,看看你的手中,那是你张老师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哦!” 手中? 在周殇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柄细刀,只是这是什么? 是刀吗?还是假的? 火焰会熄灭,刀也是在瞬间破碎。 破碎,却没有消失! 在周殇手中依旧留下一把到,一把短短的,但锋利无比的小刀。 这是一柄真正的刀,不是出自灵识或是幻觉。 冰冰凉凉的触感,这才是金属应有的。 周殇跪倒在蒋光鼐面前,或是跪倒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白石盒子前。 “走吧,周殇,我们一起送送张老师吧!”黄云曦上前扶起周殇,然后柔声安慰道。 “嗯……” 有箫声响起,有琴声响起,还有歌声响起。 这不是哀乐,而是喜乐的诗章! 最后,张芷新的骨灰给放在不远处的一座公墓之中。 墓志铭非常简单,没有死者生平,没有歌功颂德,甚至没有生卒年日、没有籍贯姓名。 有的只有一句话: 我曾经活过,将来还要活着,且活到永远永远。 “很热吗?”黄云曦为周殇擦去额前豆大的汗珠。 周殇摇了摇头,手中依旧紧紧握着方才那柄短刀。 冰冰凉凉的…… 现在的盛夏,天气炎热,草草吃过午饭后,都会有一段小睡。 只是周殇没有睡。 杨梓桑也没有睡。 “睡不着?”杨梓桑看着在自己眼前的周殇,问道。 周殇没有说话。 “想知道什么?”杨梓桑看出了周殇眼中的疲倦,但在这个疲倦之后的是更大的更加狂热的兴奋。 周殇开口,却没有声音,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却依旧没有声音。 “有些话说不出来,是因为时候没有到,下次……” “不!”周殇的声音很沙哑,沙哑到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应有的镇定。 “老师……早上是怎么回事?”虽然周殇早上没有在意,但是他却是仍可以听见上官浊清和高子明的对话,所以他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两个字——幻象 早上的那一切都是幻象吗?那么自己的身后中到底有多少也是幻象。 “你早上觉得释放吗?觉得舒适吗?” “是的!但是……”周殇声音突然哽咽了。 他想起了有些不好的东西,想到那个邪灵天使的话。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只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发了疯的人吗? “周殇!”杨梓桑的脸突然在周殇眼前放大、放大,不是因为他连放大的原因,而是他的头不断朝周殇眼前凑去。 “摸摸自己的心,再摸摸自己的口袋!” 心?是在跳着吧! 那口袋? 这是…… 一把短刀,对!是张芷新给周殇的短刀。 “张芷新的能力是「殉道者」,这是一种很强大,但是也很弱小的能力。只此一生,只有一次!如同烟火,只能绚烂一时。这把短刀是她平日里用来防身的,在她的遗嘱里特地说明将它留给你。” 周殇有些迷茫,有些不解。 杨梓桑还是愿意继续耐心解释:“这把刀是张芷新的信托与依靠,如今她将她的信托与依靠都留给了你!” 刀握在手上,依旧是冰冰凉凉的! “早上……我凭什么能杀了那些鬼?它们是鬼吗?都是假的吧!”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的清楚呢?不是真实的,就是虚幻的,一切虚幻,就是鬼怪! 至于你,你不是已经有能力了吗? 「刀剑」,就是爱的能力,是信的能力,是盼望的能力!” …… “老师……请教我!” “教你什么?” “教我往前!” “往前做什么?” “往前才能登高,登高才能看见!” 杨梓桑笑了,伸手,摸了摸周殇的脑袋。 然后说道:“午休去吧!晚上也有精神点!” 张芷新的刀在周殇手中发凉,凉到心底,叫整个人清爽,叫这个人清醒。 握着刀,然后离去了。 周殇已经走远,杨梓桑才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柄古剑。 抚摸着剑身,很是爱惜的样子。 但一阵抚摸之后,最终却只有一阵叹息。 “斩龙!斩龙!你怎么就会不如一把素颜呢?也罢!也罢!” “邱夫人啊!邱夫人!你说的太对了!人啊,总是要有时候瞎眼,要有时候塞听。看到太多,果真没有什么益处,看见自己死的模样,还真是有点恶心!” 第五十八章 夜半无人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 一轮明月,总是叫人想家,总是叫人思乡。 只是人在地上,哪里才是桑梓?哪里才是家乡? 月光之下,万物都似乎给蒙了一次薄薄的白纱。白白茫茫的,又像是给从天倾倒的乳汁浸润,是在一片的梦幻之中。 梦幻之中,人已入梦。 月光之下,兴许只有捣药玉兔。 寂寞的月夜,就连寂寞都吝啬光临。 是夜,寂静无人。 人在床上,在梦中,也是在房顶。 房顶远离地面,哪里很清净,也很清心。 “你来做什么?”杨梓桑背对着来者,举头望明月,月在天上,他的心也是在天上。 “老师抚我顶三下,自是要我夜半三更无人时,独子上到房顶处。”周殇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多有动弹。 杨梓桑低下头,也转过身,但是他却没有去看周殇。他的眼睛很明亮,哪怕是夜色也无法掩去其中的光芒,但是他的眼睛没有发光,因为在他的眼中此处满了大光。 是最光明,也是最黑暗! “看过《西游记》吗?” “看过……” “须菩提祖师打孙悟空三下,示意其半夜三更到院子中传授秘法。”杨梓桑此刻才看上周殇,那对明亮的眼睛看得周殇全身发颤,“但是这与我何干?” “我从未有什么意思暗示你今晚来此处,也不曾有什么言语嘱咐我会在这里等待。 但是为什么呢? 你来了……我也在……” 周殇不明白杨梓桑的话语,只是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是惊、是惧、是喜、是叹,各样的情感交织,而各样的情感有消散,结果到了末了,心中,却空的。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指示周殇去,周殇却去了。 没有人提示杨梓桑来,杨梓桑也来了。 这来与去之间,究竟是有多少的巧合,有多少的计谋? “午间,你曾来问我,那些涌来的小鬼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梓桑的声音像是这夜间的风,清冷无比。又像是这空中的月,皎洁迷离。明明到了周殇耳边,却又是霎时不见,飘过,像是一阵无定的风。 他说:“你来问我那些小鬼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告诉你这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此刻却是要在假中为你取真,在虚中为你显实!” “那些鬼怪是因为我才来的对吗?”周殇不想再听杨梓桑在那里扯些故弄玄虚的东西,他只是迫切需要一个回答。 是,或不是。 所以,杨梓桑的回答是…… “是!” 周殇突然双膝跪下,两行清泪如同泉涌。 “你做什么?”杨梓桑的话语中并没有多少惊讶与责备,虽然是和之前一样冷冷淡淡的,但为什么好似隐隐约约夹杂些许笑意? 是,笑意? “老师教过我的,请再教我!” 周殇记得在那些小鬼涌来的时候,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是人或不是人,周殇只晓得那是杨梓桑! 杨梓桑对他说战,他便战! 杨梓桑对他说拔刀,他便把刀! 杨梓桑对他说砍过去,他便砍过去! 刀在手上就砍过去,砍去了,才有一条路! 这是一条新活的路,却也是一条旧人走过的路! 杨梓桑曾经走过这条路,如今还在这路上,而现在周殇也是上路! “周殇,你今年多大?”杨梓桑的目光离开了目光,再一次回归到了那星月明亮的夜空。 周殇不解杨梓桑为什么突然如此一问,但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我今年十六岁了。” “十六岁啊……” 明明杨梓桑是举头望天,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殇可以看到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深邃、深沉,宛若是最寂静的星空。 也许,周殇望见的就是星空。 “我有一个妹妹,她十六岁……” 什么?杨梓桑有一个妹妹,而且还是和周殇的岁数一模一样? “不要感觉到惊讶,她今年是十六岁,来年还是十六岁,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都是十六岁!” 因为……她已经死了? 杨梓桑说道:“我今年三十四岁,十六年前,我十八岁!” 十八岁,是一个花样年华,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但是这个美好的时刻却是不一定会给人带来什么美好的回忆。 “因为在那一年,她死了!” 这个她不是别人,她就是杨梓桑的妹妹…… “她……她是怎么死的?”是因为杨梓桑所散发的悲凄吗?为什么此刻在周殇心中也仿佛有一根无法剔除的硬刺? “被杀死的……被人杀死的!”杨梓桑的声音很轻很淡,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们是一群很特殊的人,别人会看我们很奇怪,因为我们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且会做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们见过生死,甚至熟悉生死,至终可以平静地面对生死,这几我们生命的中心与达成!” 杨梓桑向空中一下虚抓,抓住什么呢? 手中是空的,但他却是抓下了一个夜空! 将天上的雾霭云雾,将天上的皓月繁星尽数带到了地上。 这是带来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是杨梓桑的灵识世界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又是很复杂的世界,它的简单就在于它的复杂,它的复杂就在于它的简单。 这里只有一片天,和一片地。 天上点缀的,是最廉价,也是最昂贵的星星! 每一颗星星在空中闪烁,仿佛是一个个眼睛。 眼睛一眨、一睁。 只是一个瞬间 第五十九章 芷殇 夜空之下,星光灿烂。汪洋之畔,众水澎湃。空灵之中,清澈明亮。 而在周殇里面又是什么呢? “老师,我该如何锤炼灵识世界?”周殇依旧保持跪立的姿势,在这无所依的虚空之中,跪倒在杨梓桑身前。 而杨梓桑的目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天上。 他的眼睛在天上,因为他的心也在天上。 他的心在天上,那么他的口自然也是在天上。 所以他的话,也是来自天上。 从天而来的声音,一瞬间灌入周殇的耳中。 “锤炼「灵识世界」的方法叫做灵修。灵修和中国的修真差不多,不过是存思、堕体、坐忘等等。借助这些方法使自己的灵变得更加敏感,并且变得宽广。” 存思?堕体?坐忘? 这些听着都是东方修真术的名称,真的靠谱吗? “周殇,你在怀疑什么?又是在犹豫什么?你岂不知我们头上的天,始终都还只是一片天!这天之后的道,也是同样一个道!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 周殇只觉自己脑中似给雷霆轰炸而过,是一片混乱之下又是一片清明。 “老师,请教我,我该怎么做,又要做什么?” 周殇表现的很恭敬,很谦卑,但是他的谦卑与恭敬,似乎还无法打动杨梓桑,所以天仍封闭,没有传出任何的声音。 天没有说话,但是杨梓桑却说话了。 这个杨梓桑,是周殇身前的杨梓桑。 这里是杨梓桑的灵识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杨梓桑,但是在周殇眼前还有一个杨梓桑。 现在,这个杨梓桑开口说话了:“你很想学习灵修吗?” 听杨梓桑如此问道,周殇有些惊讶,又有点惊喜,连忙说道:“想!” “呵呵呵……” 杨梓桑不再望天,他的目光回到了周殇身上,只是一看就叫周殇整个身子一颤。 杨梓桑的眼睛和先前一样明亮,明亮如夜星。但是却不复清明,朦朦胧胧,仿佛蒙雾的糙玻璃。 而杨梓桑的笑声,如同匕首和血肉的摩擦,又仿佛是骷髅骨架的歌唱。 但既是这般,周殇还是可以确认眼前这人就是杨梓桑,还是先前和自己一同仰望星空月夜的杨梓桑! 他说:“灵修?灵修真的很厉害吗?污鬼会害人,灵修可以杀鬼。但是最终能杀人的,依旧还只是人! 曾经有这么一对夫妻是顶有成就的灵修,他们可以轻松除去附着在人身上的污鬼,击杀能力强大的鬼王。但是他们依旧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脆弱必死的人!有时候,一些疾病就可以叫他们如山倒,一两次饥饿便可以叫他们面黄肌瘦,而一把菜刀,就可以取去他们的性命!” 第六十章 青莲初绽 “有趣。” 杨梓桑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所以他也不会吝惜自己对周殇的奖赏。 他的奖赏是什么?那就是周殇要的是什么? 周殇要什么,杨梓桑自然给的就是什么! 杨梓桑手中的剑在颤抖,颤抖的也许不是剑的本身,不仅仅是剑的本身,而是剑的灵魂! 在杨梓桑身前表示臣服,剑归顺在杨梓桑手中。 一道惊鸿从周殇眼前闪过,那是杨梓桑?还是杨梓桑手中的剑? 周殇要什么?他要杀鬼!但是杀鬼又是为了什么? 以杀止杀?以刀止殇? 或是给人带来,给鬼带来这个死亡的芬芳! 杨梓桑舞动着手中的长剑,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那残影在空中一点点重合,又是一点点绽放,仿佛是一朵青莲! 这究竟是要多么快的速度,能够叫剑的残影,在空中留下一朵朵青莲? 杨梓桑是且行且歌,剑法凌厉,歌声清亮!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剑由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朝中心拢聚,剑身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宛若在白雪中洗过。剑身在身前横过,宛若一头白驹飞奔,从高处斩落,又仿佛是一道流星飒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在身前,无数道剑光,无数到残影汇聚,至终凝结成了一朵青莲,青莲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却是可以将全然照亮,将杨梓桑这个人的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每一个部分都照亮,是连一点点的微尘都不放过,连一点点的污垢都不放过! 轻轻拂动衣袖,扫去一身灰尘,换来一身干净!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本来在身前凝结的莲花,再一次变化,在不停地绽放,凋谢……绽放,再凋谢。生生死死,绵绵不绝,永不泯灭! 杨梓桑舞剑到兴处,面色红润许多,如饮醇酒。真是仿佛喝醉了一般,朗声笑喊道: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青莲至终上升,飞到空中,迎来了它这短暂且华美的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同时也是最沉重,最惨烈的时刻! 在星夜之下,是它最华美的绽放,每一瓣花瓣都是一道残影,是一个夙念,是一个世界。 在星空之下,绽放的比星辰更加明亮的光辉! 这是……剑法? 周殇在这么多年的学习生涯中,对于读书还是比较上心的,所以他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看小说、看电视剧上面。但是也因着他有一个好伙伴——李木子的缘故,也是叫他多多少少有了些的了解。 眼前这个,分明就是小说里才有的剑法! 杨梓桑将那朵青莲升腾上高空,就结束了他一切的行为,收回了剑,然后立在原地,毫无动静,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动过身子。 他看着周殇,也是看出了周殇眼中的惊讶,但是他依旧是淡漠,淡淡地说道:“这是《青莲剑法》,相传是李白的剑术,虽然说法不一,但是却无法改变这是一套上层剑法的事实。你就照着我刚刚演练的,以后每日三次练习……就这样吧!” 就这么?就什么样? 周殇没有反应过来,所以他还是一脸惊愕地看着杨梓桑。 刚刚,有教什么东西吗? 只不是在周殇眼前演练了一边,周殇怎么可能会记住? 周殇不是那些武侠小说中不出世的绝世奇才,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然后有着极强的悟性。 不!周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毕业生,和常人没有对少不一样,充其量就是中考成绩比其他人高上一些…… 所以当周殇听见杨梓桑这般嘱咐的时候,他是惊讶的,是惊愕的,更是惊恐的! 是恐惧战惊! “老师……我……不行……”周殇连忙拒绝,企图杨梓桑大发慈悲,愿意好好给自己讲解。 杨梓桑笑了。 然后? 这个星夜变得明亮起来,变得清晰起来。 脚下也是变得踏实起来,有了实地。 自己,是在原先那个天台上? 只是原本扶着围栏,仰望星空的杨梓桑,却已经不见了。 天好似要亮了…… “杨泽西!你这坏女孩!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清晨,本是一片和谐之中,享受这早晨的安静。但是却给一阵吵闹,毫无怜惜地给打破了。 “呵呵呵!高子明,你这个大笨蛋!连面包和泡沫板都分不清,哈哈哈哈,真的杀到家了!” 女孩如同玲儿般清脆的笑声,在这个清晨本是应该非常喜人的,只是可惜给那个急促的脚步声给破坏,最终只能成为一阵的喧闹声 第六十一章 至人 “呦呦呦!是谁把子明小朋友弄哭了?啧啧啧,真是过分!”一句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高子明顿时止了哭,眼中虽然还是噙着泪水,但是脸上更多的还是怒意,朝着那个来者大声怒吼道:“变态穆宇!你才是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面对高子明的大骂,穆宇却是毫不在意,而是继续打趣道:“啧啧……这就生气了,真是比小孩子还要小孩子嘛!泽西,你说是不是啊?” 杨泽西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原本还伏在黄云曦身上委屈痛苦的她,此刻却是变了个人似的,接着穆宇的话,继续对高子明进行打趣。 “是啊!简直就是一个小孩子,对了,还是一个女孩子呢!哈哈哈哈……” 笑起来的时候,杨泽西的脸上还会出现两个浅浅的梨窝,再加上其面容姣好,看上去可爱到极点! 只是这般的可爱在高子明的眼中就是可恨,高子明是恨不得将杨泽西脸上的那两个梨窝都挖下来,然后扔到地上! “你们这群混蛋!混蛋……” 只是可惜,高子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得给自己生生打住,卡在喉口,不能讲出。甚至将连都涨的绯红。 却不知道高子明此刻面色绯红,究竟是因为给穆宇、杨泽西二人气的,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尴尬? 是尴尬,也是惧怕! 因为在高子明身前走来了一个人,一个长相斯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 “梓桑大哥……”高子明不敢说话,低下了头。 杨梓桑看了眼前数人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就这样,散了吧。”黄云曦轻轻叹道,“该吃饭的去吃饭,该干活的干活,别杵在这里了!” 黄云曦虽然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但是他的话语却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人无法抗拒的。哪怕顽劣似杨泽西,好动似高子明,桀骜似穆宇,都是对黄云曦的话语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这个就是树立的威严! 看着散开了数人,黄云曦再一次叹了口气,然后也慢慢走开。 他的脚步很慢,很坚定,又似乎是很犹豫。 倘若不是因为犹豫,他又何必要走的如此缓慢,又是要一步步如此坚定? 他来到一间房间前。 “咚咚咚。” 这是最有礼貌的敲门方法。 门内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他又敲,里面又是一片寂静。如此重复一直到第三次结束,得到的还是相同的结果。 “周殇……”敲门加喊声,希望里面的人可以听见。 只是,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黄云曦在犹豫是否要直接打开门进去看看。 门没有锁,哪怕是锁了,黄云曦也依旧有方法可以进入。 门没有锁,但是黄云曦的心中有锁! 是一把道德和礼数的锁。 顾及到周殇的安危,黄云曦也不得不要动及这把锁。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黄云曦身后响起了: “周殇他在天台练剑……对!练剑!用刀来练剑……” 第六十二章 谈话 黄云曦站在那里,静静地接受杨梓桑对自己的称赞。 他知道自己不如别人,所以他会羞愧,但是他也知道杨梓桑说的毫无错缪,所以他很坦然。 他坦然接受杨梓桑的赞赏,也是确实是杨梓桑所说的那种人——他是一个至人! 所以他说:“谢谢梓桑大哥的称赞……再见!” 看着黄云曦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渐渐离去的背影,杨梓桑有些释怀,又是有些不喜。 “往哪里去?” “天台……叫周殇吃早饭!” 话音散尽,人已不见。 杨梓桑看着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过道,嘴角扯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 这是一处幼儿园所在的小洋楼,不高,只有三层,三层之上便是天台。 黄云曦很快就来到了天台,此时是早上六点五十,距离七点整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快四个小时了? 周殇果然在天台练剑,用一柄短刀,或是说是匕首,用一把匕首来练剑! 剑法迅猛,好似闪电,但是这个迅猛之后却又是一片的柔和,仿佛一朵含羞待放的青莲。 青莲剑法? 剑招与剑招之间,由于速度较快的缘故,留下了一朵朵的青莲。也许是周殇的剑法不够娴熟,这朵青莲总是还未绽放就已经凋谢。 出现,凋谢。 出现,再凋谢。 没有一刻的绽放,不曾迎来丝毫的华美。 因为不够完美,周殇才是不肯放弃,就是要在这个牛角尖一个劲的钻下去! 他汗流浃背,他步伐虚浮,他面色通红,气喘如牛…… 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放弃,是根本不愿意放弃! 黄云曦看好有些不忍,但又是有些不解: 倘若努力真的可以改变天赋,世界上哪里会缺少人才? 有些事情,努力,只是为了让人更好地去绝望罢了! 但是他不能直接这样子告诉周殇。【零↑九△小↓說△網】 这碗毒鸡汤,他现在还不愿意给周殇灌下。 “是累了吗?”黄云曦至终以一种关心者的身份,走近了周殇身边,“要不用点饭食,然后稍稍休息一下?” 周殇早就已经发现黄云曦的来到,但是他没有在意,黄云曦也没有靠近。 而现在,黄云曦主动走来,这就有了不同。 周殇极其恭敬地想向黄云曦行礼,但是他却突然发觉脚下无力,一个踉跄,就险些在黄云曦身前扑倒。 黄云曦连忙伸手扶住周殇,然后他笑了。 “怎么每一次见到我都要「五体投地」一番,真是愧杀我也!” 黄云曦的笑容很温暖,叫周殇僵硬的身子也是得着了一些温热与柔软。 挤出一个苦笑,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黄学长,我有点累了,你抚我下去休息一下吧!” 黄云曦轻轻嗯了一生,然后扶着周殇从天台走下。 “黄学长……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额?为什么这么说?” “老师给我演示一遍剑法,但是我却怎么都学不会……” “《青莲剑法》本就是一套难懂的剑法,你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好了!” “是吗?”周殇突然停下了了脚步,“如果这《青莲剑法》是那么难懂的剑法,那么为什么老师只在我面前演示一遍?” “周殇……”见周殇止住了脚步,黄云曦也不再继续前行,停在周殇身边,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周殇?你是多想什么了吧?” “没……我什么都没有想,真的!”周殇背朝着黄云曦,然后飞快地离去,本来脚上虚浮的步伐,此刻,却也可以快步跑出去。 第六十二章 你爷爷 周恭生,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 恭生、庆生、贺生……这些都是一些很喜庆,很有寓意的名字。是为了给孩子们一个生命的祝福,对初生生命的欣喜已经恭贺。 在华夏国的文化中,父母们相信,自己给孩子们一个好的名字,能予以孩子们一个好生活的开始。周恭生这个名字很常见,因为是父母们的关爱从未缺欠。 周恭生,是周殇的祖父。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称呼,在周殇的心中更是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 生孩九月,慈祖见背。 九个月大的孩子,能够有多少的记忆?再如何记忆犹新的人物,再如何刻骨铭心的事件,至终也鲜能在其记忆中铭刻下一丝的痕迹。 周殇见过自己的祖父,那是在他还一个婴孩的时候。 但是那时的周殇又怎么可能记得住自己祖父的模样。 那个模糊的身影,这个陌生的名字,却一直埋藏在周殇心中的最深处,是在最阴暗的阴影之中。 “周恭生?”周殇是在喃喃地重复道,“周恭生……周恭生?” 男人点了点头,本来清澈非常的眼睛变得愈发深邃,在这深邃之中,可以看见是凝聚岁月光阴的沉淀。 “周恭生……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啊,若真要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学长……” 学……长? 周殇眼中尽是惊愕,自己前不久才冒出来一个母亲的表弟,也就是自己的表舅舅,而今天怎么又冒出一个自己已经去世已久的爷爷的学弟? 男人松开了周殇,然后双目直视着他,打量了许久,然后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像!真像!” 周殇不明白男人突然大笑的原因,只能有些呆愣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手上一使劲,借木杖将自己身子稍稍站定,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边上一处长凳上,对周殇招了招手,呵呵笑道:“拉来来,来坐这,听我给你讲。” 周殇一宿未睡,又是在天台练剑不辍,几个小时下来,早就是身心俱疲,但心中憋着一股烦闷之气,各样杂交之下不知该如何发作。此刻却听这男人轻言细语几句,居然一股倦意涌上心头,摇摇晃晃走到男人所在的长凳边上,还未走到,就是一头扎到地上,然后昏睡了过去。 “嘿嘿嘿,困了吧,困了就歇息吧……” 周殇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从未有过这样子的梦,朦朦胧胧的仿佛真的是梦。 在梦里,周殇似乎是一个婴孩,躺在婴儿床上,小脚轻轻蹬动,将裹在身上的薄毯也踢落。 “喏喏喏,小宝贝,怎么把毯子都弄掉了,可别是着凉了!” 一个很模糊的声音响起,甚至难以辨别年纪与性别。 只是这个声音在周殇听来却是异常的亲切与柔和。 有一双手伸来,拿住将欲掉在地上的薄毯,然后很轻柔 第六十三章 出刀 “很痛苦吗?孩子?” 一个和蔼的声音在周殇心中响起,而这温暖与和蔼,以心脏为中心,然后极速朝四周形骸扩散。 周殇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一个从来不曾做过的梦。 从梦中醒来,是含着泪醒来。 自己斜靠在墙上,而先前那个男人还是坐在原先那张长椅上。 “醒了?” 男人拄着木杖,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走,吃饭去!” 不由分说,这自然的语气容不得周殇丝毫的反抗。 周殇还没有从原先那个梦境中缓过来。 那个梦太真实了,仿佛是真的身临其境。 又或是周殇一直活在梦里! 男人在前面,周殇在后面,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男人的木杖哒哒哒地发出响声。 “大伯……爷……”周殇想叫住眼前那人,只是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看其年龄,估摸四五十岁,应当叫声伯伯。 只是他自言自己是周殇爷爷的学弟,若是轮到那层关系,叫声爷爷,也是无妨。 所以,周殇一开口,就立是闭了口。 “怎么了?”周殇虽然闭口了,但是那男人还是听见了之前的动静,转过身来,便是询问周殇是何事。 周殇大窘,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看着地面。 “呵呵呵,走吧!”男人又转身继续前行,周殇也继续静静跟随在身后。 安安静静的,没有一句话。 安静? 今天……是不是真的太安静了! 周殇猛然抬头,环顾四周,此处还是葡萄园无异,但是…… 身前的男人,又止住了。 “怎么了?怎么又停下来了?”男人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问道。 周殇还是不说话,只是他的身子不自禁向后靠了靠。 “怎么了?”男人很是疑惑,朝周殇走近了两步。 周殇也是连退了两步。 今天,这里似乎有些奇怪…… 身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周殇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自己明明和他丝毫不熟识,为什么会如此自然地和他搭话,又是跟随他前行? 右手偷偷朝腰间抹去,在那里挂着一把刀。 男人没有发现周殇这些异动,还是依旧朝周殇走来,脸上还是一个稍带疑惑但多是和蔼的笑容。 周殇没有后退了,看着他走近,走近,近了,近了! 愈发走近,直到进入那个距离! 周殇悄悄抽出刀来。 偷偷的、悄悄的,是那个男人绝对发现不了的。 男人的脚有些微跛,所以走的很慢,很慢同时也是很辛苦。 但再如何慢,至终还是要走进这个范围内。 周殇的攻击范围! 刀,出来了! “啊!” 从腰间抽出的刀,是张芷新留给周殇的「素芷」,也是周殇自己的「芷殇」,这一柄可以杀人的刀! 刀很锋利,甚且可以划破虚薄的空气,在男人的眼前晃过。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周殇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刀似乎收到一股极大的阻力,身子也仿佛给什么东西粘黏住,变得极其笨拙。 这是时间! 周殇听见给时间打的支离破碎的声音,还有在耳中无限拉长的破空声。 刀在男人的面颊前划过,刀尖就要碰到男人的肌肤。 等待的,只有时间! “叮!” 这是金属碰撞发出的鸣响。 但是怎么可能呢? 哪来金属?又是哪来的碰撞? 周殇的到就要划破那男人的面颊,甚至是刺破他的眼珠,然后直直地戳进他的脑中。 男人手中有一根木杖,在他的手里也只有一根木杖。 木杖明明在手中,却为什么会在挡在刀前? 不是男人举起木杖去挡刀,而是这木杖原先就在这里,是在许多年前就已经预定在此,然后为要抵挡这一刀! 时间,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这是因果! 时间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周殇的攻击给男人的木杖轻松挡下,周殇也是快速收回了手中的刀,然后连退数步,举刀护在身前。 男人还是原先那个模样,一手持杖,站在看着周殇。 “怎么了?睡醒了,要活动筋骨吗?” 这是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也许只是男人为了缓解这个已经尴尬到极点的气氛。 只是这在周殇听来,却一点都不是笑话。 握剑的手更加禁紧了。 “走吧,吃饭去吧。”男人拄着木杖,打算离去。 所以他的背后留给了周殇。 第一剑:青莲初绽! 快速提腕出刀,然后收回,出刀,再收回。 这是练了一个晚上的剑法,用一把短刀去锻炼出的剑法。 仿佛真的有一朵青白色的莲花,在空中绽放。绽放之后再凋谢,凋谢后再绽放…… 青莲的花瓣四处飞落,很美! 男人背朝着这里,所以无幸观看到这般美景。 花瓣朝男人飘去,似乎在责怪男人对自己的爱理不理,所以有些生气,就是去要发泄心中的愤恨。 男人的衣角,轻轻飘落。 每一片花瓣,里面都是蕴含了周殇划出的无数刀! 男人背对着周殇,周殇没有看见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担忧。 这果真是霸道无双的「刀剑」异能! 只是…… 青莲还是在不断绽放、凋谢,然后凋谢、绽放…… 只是没有一朵青莲是完全怒放的! 周殇联习了一个一个晚上……不,是从晚至早! 这已经非常了不起的,可以说是进步神速。 只是,难道这样就够了吗? 周殇究竟练习了多久? 只是从深夜到凌晨的四个小时吗? 他已经练习了整整二十四天! 整整二十四天!不吃不喝不睡,就在天台上,练剑,是用刀在练剑! 对于周殇,这只不过是四个小时罢了。 但当黄云曦上到天台去唤下周殇的一瞬间,那四个小时就已经实实在在地定格在二十四天。 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时间法则,如果真的要解释,那么理由只有一个。 周殇已经融入在刀中! 他的心,他的魂,他的全人! 都已经完完全全地进入到刀中,所以他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肉体! 不饿不渴不倦,肉体的欲望已经给完全超脱。 握着刀,就是握着一个世界。 一朵前所未有的青莲,点亮了周殇的眼睛! 成功了吗? 第六十四章 握刀 一朵前所未有的青莲,在空中怒放,幽蓝色的光芒,好似月夜,又仿佛星空。 只是这朵怒放的青莲还未向世界展现自己非凡的美丽,却是预先引来了自己的灭亡。 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古剑,带着火焰,从远处飞来。然后毫无怜惜,毫无怜悯地斩落。 将这朵刚刚怒放的美丽青莲斩成细碎,斩成尘荠。 这是谁?这又是谁的剑? “《青莲剑法》不是用来表演的道具,倘若失去应有的战力,你越是开的美丽,那就是对其愈发的侮辱!” 剑在手里,人在哪里? 杨梓桑站在周殇的身后,望着满天飞舞的幽蓝光絮,眼神明亮,却是不含丝毫感情。 “冒犯三休长老了,抱歉。”杨梓桑朝那个男人道歉行礼。 男人转过身,然后稍稍欠身,回礼。 笑道:“周殇小友还是挺有趣了。” …… 周殇握着刀,站在这两个人中间,听着两人的对话,却又是什么都听不懂。 周殇听不懂,但是杨梓桑却是还要继续说:“不知道三休长老看这剑然后?” 男人笑着挥挥手,道:“我年纪大了,眼力可不如你们年轻人。” 但是杨梓桑却依旧不依不饶,说道:“长老是长辈,其眼界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比的,还请长老指点。” 男人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说不见到也不是我客气,看不见自然是看不见,只是隐隐约约有些影像罢了。我只能说,剑是好剑,刀是好刀,人更是好人!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原先听着男人的称赞,杨梓桑的面色是愈发愁苦,但当这“只是”二字出现,杨梓桑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了。 “只是什么,还请三休长老指教。” “呵呵呵……”男人看了看杨梓桑,又望了望周殇,至终,目光完全停留在周殇手中的刀上,“这《青莲剑法》我是见过,只是却不曾见过有人用刀使出,剑非剑,刀非刀,倒是有趣。” 周殇手中的刀突然发出一声鸣响,是在附和,还是在抗议? “有趣,确实有趣!有趣至极!”杨梓桑也拍手笑道,然后又转身对周殇说,“周殇,把刀给我。” 周殇紧握着刀,没有丝毫动静。 “快!快把刀给我!” 依旧没有反应,仿佛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快啊!把刀给我!” 周殇终于是动了,只不过,他只是将手中的刀握得愈发紧实了。 “哈哈哈!有趣有趣!”男人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 而杨梓桑手中的剑也是动了! 赵客漫胡缨,吴钩霜雪明。 一朵莲花于虚无间出现,在空中绽放,然后盛开在极美的荣耀里。 只是,这不是一朵青莲。 这是一朵红莲,是一朵由火焰构造的烈焰红莲! 这下,周殇才动了。 他要抽刀,然后出剑。 刀就是剑,剑就是刀。 以难以估量的速度划出的刀光剑影,在虚空中也凝聚成了一朵青莲。 青莲对红莲,这应该是一场极美的焰火,是眼睛与心灵的盛宴! 只是,杨梓桑的红莲突然消散了。 消散了,无影无踪,无处可寻! 周殇的青莲还是慢慢悠悠地飞向杨梓桑,但杨梓桑的剑以及刺向了周殇。 比剑尖更加锋利的,是杨梓桑的目光! 这凌厉的目光,仿佛是利锐的剑,是可以轻易刺入周殇的灵魂,震撼周殇的意识。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无数剑招在杨梓桑脑中闪过,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脑子仿佛是一台处理器,在极速地计算自己该用什么方法去抵挡这一剑。 但最终,周殇依旧没有出刀。 是根本来不及出刀! 剑,已经触及到他的身子! 周殇……败了! 这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是一次命中注定的惨败,周殇输了,也是败了。 “我当年学习《青莲剑法》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每日早中晚三次练剑,三年之后才可以在剑招之下绽放莲花。当然,我也没有,也是不可能连续二十四天,不吃不喝不睡,在天台之上练剑。”杨梓桑收剑了,同时收回的还有他凌厉的目光,他依旧直视着周殇,“但是你的二十四天,却是远不及我的三年。 三年的时间,叫我不断联系,更是叫我不断忘记。忘记了应有的剑招,忘记了来回的剑路。至终叫我提剑,就是剑招,出剑,就有剑路。而我这个人,就成为了剑!” 周殇是似懂非懂的模样,但是颔首低眉的,倒是恭顺。只是他手中的刀,却依旧是备战的模样 “哈哈哈,梓桑,话说重了!”三休还是那个笑呵呵的样子,“对于孩子,还是要哄,要劝的,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对于三休长老的教诲,杨梓桑是要表现得无比恭敬、顺从,甚至要微微欠身,说道:“晚辈鲁莽了,多谢三休长老指点。” 只是杨梓桑这般恭恭敬敬的态度却也不是很得三休长老喜,挥了挥手,算是回应了。 “孩子……可是要去用饭吗?”相对于杨梓桑,三休对于周殇似乎要温和许多,甚至是温和地叫周殇害怕,叫周殇发寒。 身子在不经意冷颤,但是握刀的手却愈发坚定。 “周殇!你要干什么?” 杨梓桑很不客气地开口教训,是要叫周殇马上将手中的刀放下,但是周殇的手却是更紧了! 为什么要放下刀? 他一直都是无依无靠,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的手上只有这把刀…… 但是……周殇真的已经没有依靠了吗? “周殇……把刀放下。” 很温柔,很亲切的声音,不及三休长老那般的温和,却是更容易打动周殇的心。 只是一句话,周殇绷紧的神经就顿时松懈了。 然后再一句话,周殇的心,周殇握刀的手,甚至是那刀的本身,都软了下去。 “周殇……我们回家吧。” …… “舅舅……” 蒋光鼐站在过道的转角,只需要一个转身就可以消失在周殇他们的视线中,同时也只需要一个转身,就进入他们的世界。 “回家吧,出门久了,也该回去了……” 第六十六章 回来 离家久了,甚至忘了什么是家。出门久了,才发现哪里都是门。 “哎呦,蒋医生回来了,怎么这几天没有看见你们啊,是去哪里玩了吗?”邻居大妈自然无法了解到什么,真能乐呵呵地朝蒋光鼐还有周殇笑道,“怎么不见张老师?是去买菜了吗?” 邻居大妈是江沪人,有着和张芷新一样软软糯糯的口音,听着很有趣,很舒服。但此刻却又是如此地扎心! 周殇抬头望去,看见邻居大妈肥胖的脸上,被肥肉和笑容挤的难以分辨的五官,那个无意间流露的无知又是无情的笑…… 杨梓桑扯了扯周殇的衣角,将他拉回神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算要开门。 “芷新她回老家一趟了,估计要点时日才会回来。” 然后便领着周殇进屋子里去了。 望着那扇给快速关上的大铁门,邻居大妈也没有察觉出多少端倪,最多就是认为小两口吵架了了,回娘家待上两天呗。 盛夏时节,屋子内闷热的很,大妈不舍得和那些年轻人一样终日空调开着,所以才开了门,在楼梯道里一边纳凉一边择菜。 菜择好了,时间也是差不多了,扫了扫一地的菜叶,进了屋,寻思着等等要不要给隔壁间那两个刚回来的男人送份红烧肉去。 邻居的门,也关上了。 周殇和蒋光鼐进了屋,屋子不似周殇所想的那样一团乱,倒还是如曾经的整齐,只是却缺少了些生气罢了。 天气炎热,锅里的绿豆粥已经发霉变质,散发出恶心的气息。 蒋光鼐强忍着胃中的不适,麻利地洗了锅,又是煮下了一锅白米饭。 只是量米的时候,取去一点,又倒出了一点。 两个人的量……已经够了。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周殇总是觉得地上积着一层的灰,取来拖把、扫帚,是要大干一场。 厨房内,蒋光鼐从冰箱里翻出了一些冻肉和干货,按着两人的份量,开始预备饭食。 炖上一盅莲子猪肚汤,莲子是干货泡发的,猪肚也是刚刚解冻的。 炖锅散发出氤氲水汽,在厨房中弥漫,将这个厨房不断升温,又似乎将万物笼罩。至终是时间也消融,将光阴也炖煮。 时间很快就过去,当是正午饭点了。 “周殇,吃饭了。” 两个男人生活,也当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碟蚝油香菇,一盅莲子猪肚汤,还有一大碗邻居大妈送来的红烧肉。 典型的江沪菜式,也是张芷新生前最常做的菜肴。 香喷喷的五常大米饭,在素色的瓷碗上隆起一个好看的小丘。 “来,吃块肉。” 蒋光鼐夹了块红彤彤、油亮亮的红烧肉放到周殇的碗中,周殇轻嗯了一声,算是道谢。 菜色很简单,但也是很美味,但蒋光鼐、周殇二人却是相对无言,唯有碗碟勺筷轻轻碰撞。 “今天是八月十五号?” “啊?” 蒋光鼐放下手中的碗筷,看着周殇,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周殇扒了口碗里的饭,想说,又不知道该然后开口。 蒋光鼐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给周殇已空的汤碗里又舀了两勺莲子猪肚汤,然后用极温柔的声音问道:“怎么了?和舅舅说说吧。” 周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了:“我想回安乐孤儿院……” 看见蒋光鼐眼中的惊愕,周殇连忙解释道:“今天是小乙和木子的生日,我想回去看看……” 蒋光鼐突然笑了,发出声音的笑。 “想去就去吧,晚上要回来吃饭吗?也可以请他们来家里玩玩哦。” “嗯……” 二人继续吃饭,又在无声中结束了午餐。 “舅舅,我走了。”站在玄关处穿好鞋子,和客厅里的蒋光鼐告别。 “周殇……等等!”蒋光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路上要注意安全……刀带了吗?” 刀? 腰间的短刀突然传来一阵寒意,叫周殇整个人一激。 “一定要当心……” 风萧萧兮易水寒,周殇一去兮…… 呸呸呸!这是什么话! 目送走了周殇,蒋光鼐的心中却是比易水还要寒。 左手无名指的铂金婚戒已经取下,挂在胸口,更加贴近心脏。 取过戒指放在嘴边轻吻一下。 “芷新……我该怎么办?” …… 盛夏的正午,汽车在街道上来来回回,掀起一股股热浪。热浪扑面,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焦灼的气息。 夏日,真的很热! 转了几班公车,周殇才是来到了那个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才几天的时间,怎么会有什么变化? 正午的孤儿院,无论是孩子们还是嬷嬷们,都应该在安然午睡。 大门紧闭,将在此生活了今年的周殇关在了门外。 “哈哈哈……你回来了……哈哈哈,回来做什么啊?” 一个声音在周殇身后响起,这是谁? 周殇有些带着惊喜,又是有些惊愕,转过身来,要看看是谁。 “叮~” 腰间的「芷殇」刀,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响声。 那是谁? 无比凌厉的杀意,是好不自禁地从周殇身上散发而出,一瞬间就笼罩了这一片。 周殇的双目如同火焰,又如同闪电,在这天雷地火之后,又是一片的死寂。 右手已经紧紧扣住了腰间的「芷殇」刀,可以清晰感受到从刀上传来的阵阵凉意。 在这夏日的酷暑中,四周散发的热气甚至是熏人发晕。而这些凉意则是叫周殇的头脑在晕眩中保持一丝的清明。 他还是不能转身…… 不能还是不敢? 他不敢去看看身后的是谁,是什么人,或者是不是人! 几个模糊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熟悉且陌生。 是谁? 现在在周殇脑子里不断回荡的,是那日的梦境,那日在三休长老身前梦境。 自己是一个婴孩,然后隐隐约约窃听到的对话。 为什么此刻,却是一点点回荡在耳边…… “不!不要!” “求求您了……不要!不要!” “我求求您了!别!求求您了……阿生!救救孩子!那是你的孙子啊……阿生!” …… “哈哈哈……你回来了?为什么不转过身来看看?” 铮! 「芷殇」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响,刀身在空气中颤动,是要将这些忧虑,将这些恐惧,都尽数斩断! 你是谁?且叫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