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的家务事 上》 楔子 【楔子】 老旧社区的一楼住家内烟雾袅袅,飘着檀香味。 下午两点,门铃准时响起,担任助手的何母马上出去开门,很快地带了位打扮贵气的中年妇人进来。 「这位就是仙姑……」何母指着发上插了一根银簪,身穿蓝色交领右衽袄裙,脚踩绣花鞋,此刻正坐在藤椅上的女儿,还不忘使个眼色,暗示今天的个案很有钱,千万不要放过这只大肥羊。 何冬昀假装没看见,当了三十年的母女,她早就学会如何应付,只是把目光定在今天前来求助的个案身上,比对方早一步开口。「请坐……你是来问你老公在大陆养小三的事对不对?」 张太太强装出来的镇定崩溃如山倒,她往沙发上一坐,开始哭诉—— 「仙姑猜得真准,昨天那只狐狸精居然还有脸打电话给我,要我签字离婚……我真的恨不得剥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宁死也不会离婚的……」 「你有你老公的照片吗?」当张太太踏进大门,她已经「看到」对方身上的能量非常混乱,正在为了如何挽救婚姻和丈夫的心而痛苦。 「用手机拍的可不可以?」张太太马上从香奈儿皮包内拿出最新的iphone,找出几张夫妻合照给她看。 何冬昀接了过来,由外人的眼光来看,萤幕上的夫妻俩笑得很开心,相互依偎,感情似乎也很好,但是她却「看到」两只来自不同女人的右手放在张先生的肩膀上,不过这当然不是真的人手,而是由人身上的能量展现出来的。 「你老公在外面不只有一个小三,而是两个……」见张太太满脸惊愕,何冬昀也习惯了,每个元配对丈夫外遇的事总是难以接受,就在这一刹那,她又「看到」一连串的画面。「张太太,你是自己开车来的?」 听她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张太太愣愣地点头。「对。」 「接下来半年之内,你千万不要自己开车,最好都坐计程车。」她没想到看起来是好好先生的男人,竟会这么心狠手辣。 张太太纳闷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你出车祸了,而且很严重……」何冬昀实在不忍心将肇事者的身分告诉对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见她一脸正经,张太太马上点头如捣蒜。「我当然相信仙姑的话,要不然就不会来找你。我等一下就叫司机过来把车开回去,我坐计程车回家……不过我老公的事该怎么办?」 何冬昀看着她片刻,保守地说:「只要熬过这半年,应该就会有转机。」如果这半年没有撑过去,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 「意思是我老公会跟她们分手?」张太太听到好消息,心情转好,马上掏出十张小朋友。「谢谢仙姑!」 「记得不要开车……」何冬昀再次叮嘱对方。 「我知道!我知道!」张太太笑嘻嘻地走了。 谁知人才刚走,何冬昀手上的一万元马上被抽走。 何母数着白花花的新钞,不忘瞪了下女儿。「刚刚我不是一直给你使眼色,就是叫你要她多来几次,你没看到吗?」 「妈,那些钱是要拿来付房租的,再不付,房东真的会赶我们出去……」她想把钱抢回去,谁知何母马上塞进自己的口袋。「妈!」 「只要你一天多接几件案子不就有钱了?最好再提高收费,一次一万五……两万更好,这样我们很快就能买房子,不用再看房东的脸色了。」何母想到房东的嘴脸就火大。 对母亲来说,她这个女儿不过是棵摇钱树,她却只能无奈接受,因为母亲未婚生女,独自将女儿养大吃了不少苦,有了这个藉口,也就更加理所当然地压榨她。 「我当灵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希望能够帮助别人。」 打从懂事开始,何冬昀就因为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而苦恼,就算只是走在路上,也会接收到某个陌生人传来的讯息,「看到」对方的前世今生,可却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有人说她中邪卡到阴,也有人建议母亲带她去看精神科医生,也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让她经常挨母亲的打。 虽然有过一段痛苦又难忘的童年,可是天生的本能告诉她,既然拥有这份特殊能力,就该用在对的地方,因为没有老师教导,她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属于哪一类,不过从大众普遍的认知和印象,都自动把她归类为「灵媒」,她也就以此自居,在二十岁那年正式开始接案,靠着口耳相传,直到今日。 听到这番言论,何母不禁用食指戳了戳女儿的太阳穴,恼恨地数落—— 「我们自己都过不下去了,怎么去帮助别人?你就是这么笨、这么想不开,人家要介绍有钱的对象给你,你偏偏不要,要不然也不用这么辛苦……」 何冬昀已经不知说过几百遍了,可惜母亲就是无法接受,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一次旧帐。 她忍无可忍地挥开母亲的手。「妈,不要老提这件事行不行?那个男人的姻缘不在我身上。」 「管他在谁身上,总之先嫁过去再说,等到离婚时再要一笔赡养费,我们母女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何母的眼里只看得到钱。 「妈,对你来说,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吗?你就这么希望我将来跟丈夫离婚?你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吗?」何冬昀握紧拳头。 她真的厌倦老是为了同样的话题而争吵不休,偏偏这种戏码一再上演,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何母恶狠狠地瞪着女儿。「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母亲把男人跑掉、不得不一个人独自生下孩子,无法追求幸福的不幸全都怪在她的头上,不管她做得再多再好都没用。 她真的好累,不想再争吵下去。 「算了!我也不跟你吵了,反正接下来没有案子,我去做一下指压按摩,顺便把头发烫一烫,再重新染个颜色,不然看起来好老。」何母回房换了件新买的洋装就要出门。 「不要把钱都花光了!」何冬昀对着母亲的背影喊道。 彷佛没听到似的,何母哼着江蕙的歌出门了。 何冬昀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于母亲,她已经身心俱疲,好想逃到对方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血缘紧紧牵绊着彼此,她无处可去,或许这就是她投胎到这个世上要修的功课之一。 正当何冬昀要回房间换衣服,又听到门铃响了。 她穿过外头的院子,才打开大门,就见到之前的个案鼻青脸肿地站在外头。她遭到丈夫家暴,一直想要离婚,偏偏最后心软,不管何冬昀怎么劝说,对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林太太……」 「仙姑快救我……」林太太当场跪下来哀求。 何冬昀才拉她起身,就见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气冲冲地跑到面前,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原来你每次出门就是跑来这儿?」林先生表情狰狞,瞪着一身古装的何冬昀。「就是这个女人怂恿你跟我离婚的吗?」 「我不要回去!」林太太硬是闯进屋内,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林先生追了上去。「你要逃到哪里去?!」 「你再不出去,我就要报警了!」何冬昀一面大叫,一面在客厅寻找手机。「到底丢到哪里去了?」 林太太的尖叫声响起。「老公,我错了——」 「跟我回去!」林先生扯住她的头发,一路往门口拖。 「放开她!」 被何冬昀推了一把,林先生十分狼狈地摔在地上,不禁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林太太顺势躲到何冬昀背后。「仙姑救我……」 林先生拿出预藏的摺叠式水果刀,怒道:「跟我回去!」 何冬昀吓坏了,这才想到她把手机放在卧室里充电,正要转身去拿,却被林太太巴住不放。 「仙姑快救我……」 她没想到对方力气这么大,怎么也挣脱不了。「我去拿手机报警,你先放开我……」 林先生挥舞着手上的凶器,步步逼近。「你是我的东西,别以为可以甩了我!」 「我不要死!」林太太吓坏了,情急之下,把何冬昀当作挡箭牌推向对方。 好死不死,那把摺叠式水果刀正好插进何冬昀的胸口,何冬昀心想,当初明明「看到」被杀的是林太太,怎么最后变成自己呢? 林太太失声大叫。「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林先生惊慌地松开手掌,也极力撇清。「……人不是我杀的!」 是啊,不是你们害的,也不是你们杀的,那么她的死到底要怪谁? 当何冬昀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不禁要这么想…… 第一章 【第一章】 建成二十八年,定国公府 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刹那,冬昀发现自己置身在水中,水还灌进鼻子里,顿时受到极大的惊吓,还好她初中时有学过游泳,加上求生的本能,让她赶紧闭气,拚命划动四肢,努力往水面上游去。 当她终于破水而出,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剧咳,像是要把肺部里的水给咳出来似的,咳到胸口都在痛。 她为何会在水里? 还有……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冬昀咳了又咳,直到新鲜空气可以顺利进入肺部,呼吸也渐渐顺畅,才确定自己还活着,她隐约见到岸上站了好几个人,便往那一头游去,不过衣服泡水的重量让她游得很辛苦,花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攀到陆地。 当她爬上岸之后,几乎全身虚脱,整个人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夫、夫人?」 一个颤抖的女子嗓音响起。 听到有人在说话,虽然不确定对方是在叫谁,冬昀还是勉强用手肘撑起上身,接着抬头看着退了好几步远,表情惊惧瞪着自己的人,旁边还有一些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女孩子,全都是古装扮相。 「夫人真的还活着!」 「怎么可能?夫人落水那么久,不可能还活着……」 几个婢女亲眼见到主子跳进荷花池,想要阻止却已经太迟了,加上都不谙水性,根本不敢跳下去救人,只能站在岸边想着该不该去禀报国公爷——不过就算说了也没用,国公爷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死是活——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夫人居然就这么从水底游上来了。 冬昀听她们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似乎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禁有些纳闷。「你们……」 「夫人真的没死?」有个婢女上前,想确定她是人是鬼。 她看着对方,表情疑惑。「你是在跟我说话?」 「奴婢当然是在跟夫人说话了……」直到婢女确认她是活人,并不是鬼,赶紧回头跟其他人说。「夫人没死!她真的还活着!」 另外几个婢女这才敢靠过来,围在冬昀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的口气带着劝慰,有的则是数落。 「夫人真的不该做出这种傻事……」 「夫人就算死了,也无法改变什么……」 「夫人能做的就是认命……」 听她们说得没头没脑的,冬昀的头更晕了,还冷到不得不用双手抱住身体,心想可不要真的感冒了。 「哈啾!哈啾!」才这么想,她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待鼻子舒服些了,她只想快点回家,才站起来,便发现身上的袄裙不是原本租来的那一套,就连发型也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有个婢女见她唇色都白了,说道:「咱们先扶夫人回房更衣吧。」 「你们……为什么叫我夫人?」陡地,冬昀脑中有道灵光闪过,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臂,冒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话。「我是谁?」 这名婢女表情古怪地看她一眼,以为夫人是走了一趟鬼门关,脑袋还没完全清醒才会这么问。「你是定国公夫人,当然要叫你一声夫人了。」 定国公夫人? 冬昀一脸难以置信,她怎么会成了定国公夫人?这是在作梦吗?不对!这不是梦,因为她能清楚感觉浑身冷到发抖,她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原本被杀的应该是那位惨遭老公家暴的林太太,结果自己却成了替死鬼……有可能是因为寿命未终,老天才会让她用别人的身分重生。 她愈想愈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这下冬昀真不知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电视剧归电视剧,一旦穿越的故事成真,可就不好玩了。 「好……好冷……」她一面发抖一面喃道。 感冒症状接连出现,让冬昀来不及考虑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只想喝点热的东西,再躺进被窝里睡上一觉。 几个婢女搀着夫人回到寝房内,发现夫人的额头好烫,赶紧吩咐厨房熬姜汤,不过喝了还是没用,热度依旧不退。 「还是去跟管事说一声,赶紧请御医来。」 「我去好了,你们留在这儿陪夫人。」 迷迷糊糊之间,冬昀听到婢女们的对话,她想跟她们说让她睡一觉就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昏睡过去。 好多年没生过病的冬昀时睡时醒,隐约中可以感觉到有人帮她换掉身上汗湿的衣服,又喂她喝好苦的中药…… 是谁?是妈妈吗?不对,妈妈从来没有对她这么温柔过,也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她的眼里只有钱…… 可是冬昀口中还是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妈」、「妈」,而身边几个婢女们都以为只是夫人梦中的呓语,并没有当真。 到了第三天,烧总算退了,冬昀清醒的时间也愈来愈长,不过她还是闭着眼皮,除了多休息、让体力快点恢复外,也乘机偷听婢女之间的对话,或许可以藉此多了解一下这位定国公夫人。 「……夫人都投水自尽了,爷却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 「咱们这位国公爷身上流的血是冷的……」 「嘘!你们是不是不想活啦?」 「幸好长公主前几天进宫小住,不在府里,否则咱们也跟着倒霉……」 冬昀这才知道原来「她」是投水自尽的,所以她醒来才会在水里,而国公爷的身分她大概也猜得出来,虽说是夫妻,不过两人关系似乎很冷淡……至于那长公主又是什么人,为何也会住在这座府里,她就想不通了。 她以为重生之后就会有好日子过,也能从此摆脱母亲的压榨和暴力,谁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往后肯定还有苦头吃。 「……唉!」 听到冬昀叹气,有位婢女来到床前,弯下身问道:「夫人醒了吗?」 她慢慢睁开眼皮,假装刚睡醒,不过才见到对方的脸,马上就「看到」画面了,显然这份特殊能力并没有因为重生而消失不见。 「夫人应该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婢女伸手扶起她。 冬昀依然盯着她看。 婢女终于注意到她的目光。「奴婢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冬昀摇头。「你叫……」 「奴婢是春兰,夫人忘了?」婢女笑问。 冬昀揉着自己的额际。「我的头还有些昏昏沈沈,一时想不起来。」 这名叫春兰的婢女不以为意,回头取了件披风披在冬昀肩上。「夫人心里有什么苦就跟奴婢说,奴婢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 闻言,冬昀牵了牵唇角,像是在感谢春兰有这份心意,心里却明白不能相信这名婢女的话。她「看到」对方之后会跑去跟某个打扮贵气的妇人打小报告,至于这位贵妇,因为保养得太好,实在看不出年纪,可能三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多岁。会不会就是之前提过的长公主? 「长公主她……呃,何时回府?」冬昀问着另一个婢女。 这名叫做桂花的婢女回道:「长公主每回进宫小住,和皇上话话家常,总会住上个把月,恐怕没那么快就回府。」 能够进宫跟皇上话家常,那么就是真的公主了,拥有这么尊贵的身分,又住在这座定国公府,那么会是…… 「自古婆媳之间相处融洽的例子原本就不多,夫人还是看开一点,千万别再寻短了。」春兰这番话解开了她心中的困惑。 这下冬昀真的笑不出来了。 现在的她不只有个连妻子投水自尽都不曾前来探望的冷酷丈夫,更有个身分尊贵的难搞婆婆,自己的运气还真好,居然在这位国公夫人身上重生,就算拥有别人没有的特殊能力,也不代表懂得应付别人的家务事…… 不,这已经不是别人的家务事,而是她的了。 「夫人不为自己,也要多为小世子着想。」 小世子? 冬昀迷惑地看着春兰,等她说下去。 「夫人要是死了,小世子就得喊别的女人一声娘了……」 欸? 到了第四天晚上,冬昀的体力已经逐渐恢复,在她的坚持之下,婢女全都下去歇着,不必轮流在房里过夜。 此刻除了烛火,就只有她一个人,冬昀终于可以放下戒备,好好地整理思绪,想着该如何以国公夫人的身分在这座府第里头生存下去。 第二章 她下了床,来到镜奁前,打量穿越之后的长相——面颊有些消瘦,但是看得出容貌秀丽端正,又有气质,加上能嫁给王公贵族,出身肯定也不错。她眼角不经意瞥见簪子旁摆了条巾帕,随手摊开,上头除了绣着一对鸳鸯,角落还刺了个「锦」字,或许就是这位国公夫人的闺名,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私人物品里头说不定可以找到线索,果然,她在床尾的一口木匣子里找到几封家书,一一打开来看,信末都署名着「锦娘」二字,也证实了冬昀的猜测。 原来她叫做锦娘…… 不过锦娘为何要投水自尽?就只因为婆媳不和、夫妻感情出问题就寻短?冬昀不禁替对方感到遗憾。 「这些信为何没有派人送出去?还是说……送不出去?」光是触摸到信件,她就能「看到」这位国公夫人一面写信、一面流泪,那些悲伤和无助的情绪全都传到自己身上,像是要告诉冬昀她内心的感受。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呢? 冬昀在心里这么问。 就在这当口,外头传来脚步声,在这种寂静无声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她听到门「喀」的一声被人推开,她以为是春兰或桂花又折回来监视自己的行动,连忙把信收回木匣子内,再躺进被子里,闭上眼装睡。 接着有人走进内房,站在架子床前,冬昀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屏住气息,等待对方离去。 过了半晌,对方并没有走,却也没有其他举动,只是盯着她。 这人到底是谁? 冬昀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于是她豁出去决定要看看对方,没想到才掀开眼皮,就发现站在床前的并不是婢女,尽管看不清楚长相,不过可以确定是个男人。 冬昀吓了一大跳,马上弹坐起身,往床的内侧缩去。 「你……」是谁? 才吐出一个字,她就把后面两个字硬生生地吞下去。在这座府第里头,只有一个男人敢踏进国公夫人的寝房,那便是锦娘的丈夫。 她庆幸自己反应得快,不然就穿帮了。 只不过他为何要挑在三更半夜过来? 「为何投水自尽?」男人的嗓音没有起伏,幽幽冷冷的响起。 对方质问的口气让冬昀愣住了,不关心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就算了,居然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真是令人无言。 「……你就这么想死?」雷天羿背对着烛光,五官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中,冰冷的嗓音让人不安。 冬昀正色回道:「我当然不想死。」 「那么为何要投水自尽?」他又问了一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冬昀无法给他。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妻子闹自杀,当丈夫的要负最大的责任,要问就问自己。 见眼前的男人只是盯着自己,并未因此狂怒,冬昀还是忍不住担心对方会不会动手打人。因为从小被当作怪胎,前世的生母觉得丢脸,经常打她出气,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上的暴力,她都已经受够了。 雷天羿淡淡启唇。「不准再有下一次。」 那是当然,她也不想再死一次。 两人之间彷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不,应该说是座冰山比较正确,一旦想要伸手碰触,就会被冻伤。 她下意识想要「看到」有关这个男人的事,想多知道些关于他的事,却什么也看不见,既看不到前世,也看不到未来,甚至无法和对方的灵魂沟通,这对冬昀来说可是头一遭,她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在这个男人身上会失灵? 「别丢了我的脸。」他突来的指责毫不留情。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当丈夫的没有半句安慰就算了,居然还指责妻子丢了自己的脸?连冬昀这个「外人」听来都觉得刺耳,甚至感到不平,那位死去的国公夫人想必更加难以承受。 冬昀不禁回呛:「你这么说太过分了!」 「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分,当好你的国公夫人,这是你唯一该做的事。」雷天羿不在乎自己吐出的话有多伤人。 「你……」冬昀得咬紧牙关才不会破口大骂,见对方转身要走,她硬是挤出话来。「能不能……坐下来谈谈?」 「没这个必要。」雷天羿连头都没回,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这算是什么丈夫?嫁给这种只想到自己,不懂得温柔和体恤的男人,上头还有一个恶婆婆,难怪锦娘会想投水自尽,她一定是感到彻底绝望才会想不开……」 要不是担心被那个男人识破自己不是他原本的妻子,也担心自己激怒对方,到时会挨一顿拳头,冬昀早就当面呛回去了。 「真想把离婚协议书往他脸上扔……」 那个男人到底是哪个地方不满意,非得用这般恶劣的口气和态度对自己的妻子也是儿子的妈说话?偏偏她又无法在他身上「看到」任何东西,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下真的伤脑筋了。 待冬昀又把锦娘的家书拿出来,一封一封看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在梦里还能看到死去的国公夫人流着两行泪水,正在对她诉说委屈。 当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冬昀不等婢女进来伺候,便自己穿好衣服,幸好她早就已经熟悉这种交领右衽袄裙的穿法,虽然跟现代设计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同,不过只要摸索一下就能抓到窍门,至于头发就只是简单地绾了个髻。 春兰才踏进房里,不免讶异。「夫人怎么不等奴婢呢?」 「我自己来就好。」她对这些婢女有防心。 桂花端着早膳进房,把东西搁在桌上,口气不逊。「夫人的头发得重梳,还是让奴婢来吧,这是规矩,别害奴婢挨骂。」 光是听这名婢女说话的口气,就可以想像锦娘平日受到的待遇,不过对冬昀来说,这种程度的霸凌只是小意思。 她被拉到镜奁前坐好,也就由着对方。 「我想看看小世子……」因为还不知道孩子叫什么,又不能开口问,会显得奇怪,只能跟着大家这么称呼,希望可以蒙混过去。 想到前世的她活到三十岁,却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就算有客户好意要帮她介绍对象,母亲便会马上追问对方的财务状况,是不是有房有车?有多少存款?自然让对方打了退堂鼓。没想到穿越之后,她不只有丈夫,还有儿子,生活优渥,不愁吃穿,一个女人该有的都有了,可是并没有因此就得到幸福。 桂花迅速和春兰交换一个眼色。「没有长公主的同意,夫人是不可能见到小世子的,还是等她回府再说。」 「这是为什么?」冬昀错愕。「小世子是我的亲生儿子不是吗?」 孩子需要母亲的照顾,那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桂花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厌烦,口气不大好。「长公主已经跟夫人说过好几次了,她要亲自教养,夫人就别操这个心了。」 「你怎么跟夫人这么说话?」春兰不由得替主子表达不满。「夫人也别怪桂花,她说话一向都是这么直,咱们只是怕夫人又受委屈了,才会这么劝阻。」 冬昀见她们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突然很想笑,想必她这个国公夫人只是叫着好听,根本没有实权,就连开除婢女的资格也没有,才会任由桂花爬到自己头顶上,再藉由她的无礼和放肆,来突显出春兰的贴心,并成功取得自己的信赖,她相信锦娘必定被对方给唬过去了。 「婆母为何要这么做?」这位长公主的作风也未免太过强势了,就算再不喜欢她这个媳妇,也不能拆散他们母子。 春兰面有难色。「长公主有长公主的想法,奴婢也不敢乱说,但是总不会一辈子都见不到,夫人千万不要因此又跑去寻短。」 原来锦娘是因为太过思念儿子才会想不开,真是太冲动了,死了不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吗?但更过分的还是这位长公主,她凭什么说不准?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冬昀义愤填膺地忖道。 「只是见个面、抱抱他也不行吗?再说……孩子总要喂奶吧?」冬昀急中生智,虽然不知小孩多大了,但可以肯定还在喝母乳的阶段。 「让夫人喂奶不合规矩,再说长公主早就请了奶娘来照料,不劳夫人费心。」说完,桂花已经帮她梳好头。 冬昀顿时语塞。 将早膳摆好之后,春兰看似善意地提醒。「只要夫人能够得到爷的允许,那就另当别论,不过……恐怕很难。」 第三章 冬昀并不相信这些婢女,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昨晚见到这位国公爷的事。 「他人在哪里?」屋内并没有男性衣物和日常用品,显然他们夫妻没有住在一起,很可能早就分房睡了。 桂花口气微带嘲谑。「夫人真的要去见爷?」 「那是当然了。」昨晚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加上又睡得迷迷糊糊,如果是在白天见面,或许就能「看到」了。 闻言,桂花不禁撇了撇唇。「夫人可别又哭着回来。」 想到昨晚那个男人冷淡的口气以及傲慢的态度,确实会让人觉得难以沟通,感到极度挫败,如果是古代的女子,除了哭泣,大概什么事也做不了,不过这次遇到的是她,论起抗压性,冬昀自认比任何人都还来得强。 「桂花!」春兰朝她低叱一声,然后向冬昀屈了下膝。「还请夫人原谅,爷今天应该不会出门,想见他可以上玉华堂去。」 冬昀颔了下首,不再多说什么。 于是,用过早膳之后,冬昀便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踏出房门,原本只能在电视和网路上才看得到的古代园林建筑,如今尽入眼帘,沿途景致令人看得目不暇给。 冬昀再次确定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叫做「大丰王朝」的时空当中,以另一个女人的身分活了下来。前世的自己死了之后,母亲可有为她的死掉下几滴眼泪?还是气自己丢下她这个当妈的走了?她有没有后悔没有对她这个女儿好一点?少了她这棵摇钱树,母亲往后又该如何过活? 她想了很多,但也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往前看。 待冬昀甩掉脑中的杂念,来到一座垂花门前,只见门上有块石雕的匾额,上面写着「玉华堂」三个字,负责看守的老门房是个哑巴,见到主仆三人进来,一阵比手画脚,就是不敢放行,最后只好先请她们在原地等候。 过没多久,他带了名小厮回来,这名小厮皮肤黝黑、体格粗壮,约莫十六、七岁,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见过夫人!」 「你是……」冬昀装出回想的样子。 他恭敬地回道:「小的是阿保。」夫人不可能记得府里所有的奴才叫什么,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要见……呃,相公。」冬昀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阿保搔了搔面颊。「爷说他不见任何人。」 她愣了愣。「谁都不见?」 「是,尤其不见夫人。」阿保补上一句。 冬昀没想到会吃闭门羹,要是没办法面对面说话,什么都不用谈了。 「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春兰开口。 「爷不见夫人是常有的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夫人还是早点死心吧。」桂花也在旁边泼冷水。 眼看对方不肯和她见面,冬昀只好换另一个方式。「那么你进去跟爷说一声,我要见小世子,请他同意。」 阿保回道:「奴才会代夫人把话转达给爷。」 「我要你现在就进去问。」她不想就这么回去。 阿保愣了愣。以往夫人都是哭着回去,今天却不同。「呃……是。」 阿保只好转身进去转达。 冬昀在原地等待,非要等到个答案不可。 没多久,阿保回来了。 「爷说等长公主回来再说。」 冬昀不禁握紧拳头,除了前世的生母之外,这个男人是第二个有本事把她彻底惹毛的,不过大吵大闹也不是办法,看来得要重新计划,拟定对策,才能对付这位国公爷丈夫。 思及此,冬昀转身离去。 若要比耐性,冬昀可是一等一,想想她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这其间精神和肉体上所承受的暴力足以把一个正常人逼疯,所以她绝不会被这小小的挫折给击垮的。 于是,冬昀就当是在散步,也顺便熟悉国公府的环境,分成早、中、晚,一天三次,来玉华堂「求见」她的丈夫。 到了第五天,冬昀已经是熟门熟路了,她干脆甩开婢女独自跑来,看守玉华堂的哑巴门房见到她又来了,从没想过向来个性娴静柔婉的国公夫人竟有这般执拗的一面,叹了口气,便进去禀报。 没多久,阿保来了。「夫人……」 「我要见你们的爷!」冬昀劈头就说。 谁知这次阿保却拱了下手。「爷请夫人进去。」 终于肯见她了!她原本还打算跟那个男人磨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看谁比较有耐性。 冬昀跟着小厮穿过池面上的曲桥,循着游廊来到书房。 「夫人请!」阿保躬身道。 冬昀先深吸了口气,这才跨进门槛,屋里只有一个人,见她进门,对方便合上手中的书册,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 两人终于真正的面对面了。 那天半夜,她没能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容,此时细看,才发现对方比想像中的还要年轻,大概才二十一、二岁,五官虽然英俊,却太过冷硬,就像冰雕似的没有人味,个子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身穿素色交领右衽袍服,领缘和袖口都有纹路,束发戴冠,更衬托出他的帅气,根本就是古代版小鲜肉,可惜个性太差,负五十分。 「相、相公。」这两个字让她叫得很别扭。 雷天羿发现她身边没有带着婢女。「就你一个人来?」 「是。」她盯着他。 他冷冷地问:「你要什么?」 「我要见我儿子。」冬昀也不罗嗦。 「等母亲从宫里回来之后,再徵询她的同意。这个规矩你应该很清楚。」雷天羿面无表情地拒绝。 冬昀紧盯着他那张没有感情波动的面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实在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也因为看得太过专注,没有发现这个举动跟平常的反应不同,让对方产生疑惑。 雷天羿语气带着几分威吓。「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冬昀还是不肯放弃,一直盯着他的脸。 自己曾经希望能失去这份特殊能力,活得像个正常人,然而此时她却多么期盼能「看到」想要知道的事。 妻子的反应令雷天羿眉心皱成川字,她向来都是柔柔怯怯、半垂眼睑,说话细声细气,不曾像今天这样直视自己,彷佛……想要看透他的内心似的。 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觉得可笑。 「你在看什么?」他微愠地问。 冬昀眨了眨眼。「没、没什么。」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雷天羿不想再多言。 看来要对付这个男人不大容易。「那么相公可有每天去看他?」 冬昀心想自己既然见不到儿子,他总见得到吧。 「昭儿身边已经有两个奶娘,还有嬷嬷和婢女,她们会好好照料昭儿的。」他漠不关心的口吻让人听了真的会吐血。 冬昀握紧拳头,因为抡得太用力而有些发抖。「意思是相公很少,甚至没有去探望过他?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那又如何?」雷天羿不痛不痒地回道。 「啪」的一声,在冬昀意识过来之前,右手掌心已经挥了过去,往对方那张冷冰冰的俊脸打下去。 雷天羿陡地挨了记耳光,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迅速闪过一道讶然。他的妻子从来只会因为委屈而落泪,别说动手,就连还口也不曾。 「夫人!」唯一在场的阿保可以说是惊呆了。 冬昀也被自己打人的举动吓到了。 完了!她不禁有些畏惧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痛恨暴力,没想到自己竟有样学样,跟前世的生母一样,也同样用暴力来宣泄怒气,虽然这位国公爷真的很欠揍,但是动手就是不对,她更担心对方还以颜色。 才这么想,雷天羿已经一把扣住她的手肘,俊脸像是结了层冰霜,两片薄唇吐出警告。「不准再有第二次!」 冬昀痛到差点叫出来,但还是昂起下巴回呛—— 「我不后悔打这一巴掌,因为这是你应得的。」这个混蛋!既然无法真心疼爱自己的子女,就不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们来到这个世间受苦。 雷天羿讳莫如深地瞪着面前的妻子,令人看不透心思。 要比谁的眼睛大吗?冬昀也同样瞪着他。 「回去!」雷天羿松开手掌的箝制,低声斥道。 「我……」她想代替锦娘去看看那个孩子,说不定孩子被虐待了都没人知道。 雷天羿又喝道:「回去!」 对方的态度强硬又吓人,冬昀只好把话又咽回去,不过她还会再来的,非要确定孩子平安她才能放心。 第四章 目送妻子纤瘦的身影忿忿然地离开,雷天羿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印着红色指痕的左颊,原本又麻又痛,这会儿却觉得火辣辣的。 足见这一巴掌是使出全力的。 「爷要上药吗?」阿保上前问道。 他放下手。「不必。」 「是。」阿保又退后。 雷天羿才要转身踱回书案后头,突然停下脚步,清清冷冷地启唇,道出令人不解的话。 「方才发生的事,等长公主回府,就随口跟她提起。」 「爷真的要小的这么做?」他奉命前来监视国公爷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有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到,只要别被长公主知道就好,所以他对这个要求感到迷惑。 雷天羿回头睨道:「要你说就说。」母亲……不,那个女人若知晓他们夫妻决裂到动起手来,必定会很开心,也许可以让她高兴上好几天。他讽刺地思忖。 「小的明白了。」阿保心想若没有据实禀报,日后长公主得知此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确实不得不说。 待雷天羿坐回书案后头,挑了本书来看,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左颊正隐隐刺痛着,不过对他来说,这比被蚊子叮咬的力道还要轻微,只因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麻木,失去任何感觉。 此时,他的脑中再度浮现方才妻子瞪视自己的秀眸,里头宛如燃着两簇火焰,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那是货真价实的怒火。 他真的把一个温婉柔顺的女人气到动手打人。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 最好恨他入骨,恨到再也不想看到他。 这也是他唯一能保护她的方式。 见冬昀终于回来,春兰忙不迭地上前关心。 「夫人上哪儿去了?真是快急死奴婢了!」 桂花则是一脸没好气。「没有奴婢跟着,夫人一个人别乱跑。」 好让你们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冬昀在心里讽道。 「我自然是去见相公,求他让我见儿子一面。」 春兰目光一闪,赶紧问道:「爷答应了吗?」 「他还是不答应。」冬昀摇了摇头,省略了两人发生冲突的经过。 「夫人还是别再去求爷了,每天来来回回走那么多趟,你不累,咱们可都累死了,要知道这座定国公府,当家作主的是长公主,就算是爷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思。」桂花悻悻然地说道。 冬昀看着她们。「可是……」 「等长公主回来,夫人再去求她吧,不过……」桂花讽笑一声。「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吗?」 有哪个当媳妇的不会怕恶婆婆?而且这个婆婆不只身分尊贵,又掌握所有的权力,唉,锦娘真是可怜,在这座府里根本是孤立无援。 「为了见儿子一面,再怕也要去。」这是她唯一能帮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着办吧,咱们可帮不了你。」 「你少说两句!」春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骂一声。「不要以为夫人脾气好,不跟咱们一般见识,说话就这么没有分寸。」 桂花这才不情不愿地福了个身。「请夫人原谅。」 看她们一搭一唱的,冬昀还真是打从心底佩服,不过才十多岁的年纪,心机就这么重,她告诫自己她们忠心的对象是长公主,不是自己,千万别被骗了。 见夫人又盯着她们猛瞧,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也不知是作贼心虚还是什么的,让春兰和桂花心里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发现走到脚都酸了,额头也在冒汗,谁教这座府第实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间的争执,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脚上的绣花鞋,横卧在楠木制的美人榻上,把头往圆枕上一搁,顺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团扇,看来这应该也是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为没有电风扇可以吹,只好将就一下,却是愈搧愈呕。 既然她的特殊能力对这位国公爷不管用,只好动动脑子,总会想出一个整治对方的法子。 两个婢女相觑一眼,心想夫人向来都是中规中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几乎不曾这么随兴地躺在上头,而且夫人的性情似乎也有些转变,不再像以往温顺,受了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吞,不但变得很容易生气,脾气也暴躁许多。 桂花朝春兰努了努嘴,要她去探探口风。 于是,春兰端着泡好的茶上前。 「夫人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冬昀警觉地回道。 「奴婢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春兰又说。 冬昀在心中冷哼,自己可不像锦娘那么老实好骗,也不知遭人出卖过几次,还把对方当作自己人。 「夫人心里若有什么打算,不妨说出来给奴婢听听,也好帮忙拿个主意。」春兰佯装忠心地道。 「我会的。」 冬昀随口敷衍,说完便闭上眼皮假寐,不再理会春兰。 春兰和桂花不禁相觑一眼,总觉得眼前的夫人比过去难对付多了,明明是同一个人,实在想不透为何有这种感觉。 难不成夫人已经发现了?春兰不禁这么想,旋即又摇了摇头,她自认掩饰得很成功,夫人不可能察觉,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第二章】 夜阑人静。 才刚过子时,雷天羿右手提着灯笼,顺利避开小厮夜间巡视的耳目,穿过阴暗狭窄的备弄。那是设在两座院落之间的通道,只能供一人通行,具有防火和防盗的功能,平常也只有下人会在这里出入。 他走出备弄,来到另一座院落,那儿有扇小门,他在门口等待。 过了好半晌,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过来时,小门终于有了动静。 「……爷?」有道妇人嗓音紧张地问。 雷天羿这才现身在对方眼前。 杨氏连忙走近,她是照顾小世子的两位奶娘之一,只见她将怀中的孩子塞进雷天羿的怀中,接着便左顾右盼,像是在把风。 其实这么做真的冒了很大的风险,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了,她铁定会被赶出去,还可能无法活着离开国公府,可是当初丈夫意外受伤,无法下田耕种,她为了筹措药钱而烦恼,国公爷却私下塞了一笔银子给她应急,她为了报恩才答应帮这个忙。 单手接过还未满周岁的儿子,雷天羿脸上看似文风不动,只有自己最清楚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动。 「昭儿……」他举高灯笼,凝视着儿子小小的脸蛋,似乎比上次见到时又长大了些,原本睡着的孩子突然动了动眼皮,接着睁开,张着乌黑的大眼盯着他看,父子俩的五官如此相似。 雷天羿与儿子对视着,尽管母亲……应该说是「那个女人」并未不准自己探望昭儿,他大可选在白天光明正大的来探望,可他愈是表现出疼爱和关心,昭儿的处境就愈是危险,他只能假装漠视他的存在,然后在半夜偷偷来看他一眼,相信他们父子连心,不需任何言语就能心意相通,儿子更会明白自己的苦衷。 「昭儿还是不哭不笑吗?」他认为儿子是生病了,但太医都说昭儿很健康,所以至今仍找不出原因。 闻言,杨氏点了点头。「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会咿咿呀呀的说话,可是小世子都不肯开口,也不哭不笑,该不会是……」她及时将「哑巴」两个字吞了下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儿子会是哑巴。 杨氏有些过意不去,随即便伸出手,想把小世子抱回去。「国公爷,民妇不能出来太久,会让其他人发现的。」 「去吧!」雷天羿绷紧下颚,强迫自己放手。 待杨氏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他这才往回走,迅速穿过备弄,再经过花园,一番曲折之后,终于回到玉华堂。 待他轻轻推开留有一条缝隙的门扉,迅速地闪进垂花门,返回寝房,没人留意到哑巴门房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隔天,待阿保端着洗脸水进房伺候,就见国公爷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边看书,似乎又是一宿未合眼。 「要小的把早膳端进来吗?」阿保拧了条湿面巾递给国公爷。 雷天羿吹熄几上的烛火,放下书,接过湿面巾。「不必。」他没有胃口,就连饥饿的滋味也很久不曾有过了。 「是。」阿保回道。 他将擦完的湿面巾递给小厮,两手背在身后,举步踱出房门。时值五月中旬,清晨还有些凉意,得以让他静下心来思考。 第五章 那个女人每隔几个月便会进宫小住,只因她和当今圣上是同胞亲兄妹,封号为凤阳公主,备受皇上疼爱,因此享有特例,不必远嫁至他地,能住在繁华安定的京畿。 想必爹生前也跟他有着同样的感受,以为有幸娶到金枝玉叶,成为人人羡慕的驸马爷,谁知却是恶梦的开端,最后为了寻求解脱,自行服下毒药。他无法责备父亲的软弱无能,因为他也想抛下一切逃走…… 这个念头打从五岁那年得知残酷的事实之后,就不曾间断过。 可如今昭儿落在那个女人手中,成了人质,他无法一走了之,何况还有昭儿的娘,即便不爱她,但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那就休了她吧! 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 只要将人休离,送回娘家,不只能保全她的性命,将来也不会被用来牵制自己的一举一动。 雷天羿看着渐渐昇起的朝阳,彷佛带来无限希望,可是他的俊脸依旧一片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又站了许久,终于作出自认最好的决定,那便是让她怨他、恨他一辈子,甚至改嫁他人。 他移动脚步,前往潇湘院。 自从妻子传出有喜后,两人便各住一方,直到今日都没有再同房过,即便她不止一次含蓄婉转地探询,也都被他严加拒绝,直到她心死为止。 自己是个多么冷血无情的男人……他不免在心中自嘲。 见国公爷难得踏进潇湘院,婢女们也不免讶异,连忙屈膝见礼,不过雷天羿彷佛没看到似的,直接越过她们。 「……爷来了!」有个小丫鬟进房向冬昀禀告。 春兰和桂花相觑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他来做什么?」冬昀口中低喃,想到昨天那一巴掌,他该不会是愈想愈不甘心,想要来讨回去吧。 她顿时有些忐忑不安。 瞥见雷天羿进门,她本能地绷紧全身,看着对方走向自己。 「走吧!」他在冬昀面前站定,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冬昀怔了怔。「走?走去哪里?」 「你不是想见昭儿吗?」雷天羿面罩寒霜。 闻言,冬昀满脸惊喜,看来这个男人的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吃了。「让我见昭儿?真的可以让我见他吗?」 雷天羿看着她脸上喜出望外的神情,眼瞳一片闇黑,没有半点光亮,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吐出最无情的音调—— 「当然可以,因为这是你们母子最后一次见面。」在她离开之前让母子俩见上一面,这是他唯一做得到的。 ……她要收回刚刚说的话,这个男人真是个混蛋! 「最后一次?为什么?」冬昀强迫自己要保持冷静。 「因为我决定休了你,」看着妻子的脸色变了,笑容也不见了,他等着她泪水盈眶,低头啜泣。雷天羿脸上文风不动,继续说下去。「等母亲从宫里回来,我自会向她禀明,相信她不会反对。」 不只冬昀感到惊愕,就连旁边的婢女也愣住了。 冬昀咬了咬牙。「相公要休了我,总得有个理由。」 「光是昨天那一巴掌,就足以把你休了。」他冷冷回道。 春兰倒抽了一口凉气。「夫人真的打了爷?」 「夫人疯了吗?」桂花惊呼。「怎么可以动手打爷呢?」 没想到区区一个巴掌会成为他休妻的藉口,虽然她不稀罕国公夫人这个头衔,但再也见不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不该承受大人所犯的错。 「你不能把我休了!」冬昀吼道。 雷天羿神情冷酷。「没有我不能做的事。」 「你……」她又举起右手,因为真的太生气了,顾不得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就是想要教训眼前这个男人。 雷天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口气冰冷到极点。「我说过不准再有第二次!」 「还请爷原谅,夫人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太想念小世子了……」春兰跪下来替主子求饶。 「哼!」雷天羿没有听完婢女的话,面无表情地甩开冬昀的手,转过身去。「走吧!我带你去看昭儿。」 冬昀气到胸口剧烈起伏,生平第一次涌起杀人的冲动。 「夫人还是快去向爷赔个罪,否则真的会被休。」桂花嘲弄道。 春兰佯瞪一眼。「别乱说!」 冬昀咽下熊熊怒火,赶紧跟上去,不过她当然不是为了道歉,而是把握见到锦娘的儿子这个机会,就怕以后真的见不到了,至于休妻一事,在长公主回府之前,她应该还不至于会被赶出去……她在心里要自己先别慌张。 雷天羿走在前头,表情木然。 冬昀跟在他后头约莫五步远的距离,不禁盯着他的背影。 有个贵为长公主的母亲,这个男人从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惯了,会被教育成一个自我意识强烈,只会关心和在乎自己,不会更不懂得替别人着想的男人也是可想而知,问题是她该如何改变他?一旦无法「看到」,她才发现自己与人相处和沟通的能力根本就是零。 难道婚姻是她穿越到这个朝代要修的功课之一? 在冬昀寻思之际,已经来到一座小跨院,它就紧邻着长公主居住的正院,她连忙把思绪拉回来,专注在眼前的事上头。 踏进小跨院,几个婢女见到国公爷,连忙见礼,又看到夫人也来了,不禁有些错愕,着急地阻止。 「长公主说过不许夫人踏进这儿一步——」 雷天羿直接越过婢女身边。「长公主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我承担。」 冬昀紧跟在后,婢女也就不敢拦阻。 进了厢房,两位奶娘都在屋内,杨氏坐在床沿陪伴着小世子,另一名奶娘王氏则较为年轻,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算是颇具姿色,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纳凉,见到国公爷来了,赶紧起身,还伸手摸了摸发髻,就怕头发乱了。 王氏用着讨好的娇嗲语气,朝他福了个身。「爷好久没来看小世子了,小世子一定很高兴。」 「让夫人看看小世子。」雷天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见他呆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小小的脸蛋上没有丝毫表情,就算面前摆着孩子们最喜欢的陀螺,依旧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呃……」王氏这才注意到后头的国公夫人,笑脸顿时僵住。「可是长公主交代过不能让夫人……」 雷天羿冷冷一瞥。「别让我说第二次!」 「是、是。」王氏缩了缩脖子回道。 他回头睨了下冬昀。「过来看昭儿吧。」 冬昀有些激动,终于可以看到锦娘的儿子了。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实出无法分辨婴儿的年纪,只能猜测大概是一岁左右,头发还有些稀疏,不过眉清目秀的五官跟他爹很像,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儿子。 「昭儿……」冬昀在床沿坐下,伸手抚着孩子的脸蛋。 昭儿抬头迎视她,目光过分沈静……不,应该说是死寂,完全不像一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神。母子俩就这么对望片刻,昭儿既不哭也不笑,更不会说那些只有外星人才听得懂的语言,虽然冬昀对婴儿这种生物并不大了解,却可以肯定昭儿缺乏婴儿该有的正常反应。 「让娘抱抱……」她有些笨拙地将昭儿抱进怀中。 就在这一瞬间,冬昀「看到」昭儿的前世,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起来是个具有身分地位的人,却被迫喝下毒药而死,那份怨愤、不甘以及懊悔随着轮回带到这一世,让他选择自我封闭,也断绝与外界接触。 她小心翼翼地抱紧怀中软绵绵的孩子,在他的耳边说:「前世所受的苦楚已经过去,那些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过自责……人只要活在世上,总有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 担任灵媒将近十年之久,其间遇到不少个案会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样的人,又是怎么死的,可知道或记得并不见得有好处,甚至还会影响到这一世,有时不记得才是一种幸福。 「今生的你要学会的是遗忘和放下……」年纪还这么小,记得前世的恩恩怨怨并没有好处,她试着和昭儿的灵魂沟通。 不知是否真的听得懂冬昀这番话的意思,又或者只是巧合,昭儿陡地瘪起红润的小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雷天羿难掩震惊。「昭儿……他哭了!」 第六章 我的儿子不是哑巴,他会哭,你们听听看他的哭声多么响亮!雷天羿内心激动。 「小世子从来不哭的……」王氏呐呐地道。 杨氏用手巾拭着眼角。「果然是母子……小世子一定是认出夫人了……」 「呜哇——」昭儿彷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到小脸通红。 冬昀轻轻拍着他,小声地说:「哭吧!用力的哭吧!把心里的怨和恨全部哭出来,然后把它们都忘了,不需要记得那些痛苦的事……」 见状,王氏想要乘机表现。「夫人不会哄孩子,还是让民妇来……」 「哇——」昭儿的小手攥住娘亲的领口,不想被其他人抱。 「再让他多哭一会儿。」冬昀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王氏偷瞧了雷天羿一眼,见国公爷不吭声,也就自讨没趣地退下了。 昭儿将湿透的小脸蛋埋在母亲的胸口,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剩下可怜兮兮的抽泣声,才怯怯地伸出小手,摸着母亲的下巴、嘴巴还有鼻子,眼里多了几分好奇,不过更教众人意外的是,昭儿居然发出咯咯的笑声。 「……笑了?小世子笑了!」杨氏又惊又喜。 雷天羿也同样不敢置信。打从儿子出生到现在,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笑,更不用说还笑出声音。 昭儿需要娘亲…… 这个念头让他陷入天人交战,若把妻子休了,昭儿就再也见不到生母,这么做真的对吗?但是就算把人留下又如何?那个女人刻意不让他们母子见面,无非就是要昭儿从小只听她的话,对她唯命是从,若留下妻子,往后母子俩都会成为人质,被那个女人拿来要胁自己…… 冬昀见昭儿对自己露出可爱又疗癒的笑脸,也不禁打从心底喜欢上他。「这才对,婴儿就该有婴儿的样子。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嗒……呀……」昭儿发出别人听不懂的声音。 王氏惊呼。「小世子会说话?」 「他当然会说话。」冬昀笑吟吟地唤。「昭儿……」 昭儿马上咿咿呀呀,像是在回答她。 冬昀突然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我是娘……」 她想到前世的自己不曾得到过母亲的关心,也很少抱她、哄她,所以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她不希望这个孩子跟她一样,如果可以,她愿意尽己所能地去爱他。 也许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的想法,就为了证明她跟前世的生母不一样,但是冬昀相信只要愿意付出,对方一定感受得到。 「咯咯……」昭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不过却笑得好开心。 母子俩顿时之间又更亲近了。 「已经让你见到昭儿了,也该满足了。」雷天羿不得不硬起心肠,朝杨氏使了个眼色。「快把昭儿抱走!」 他错了! 他不该带她来见昭儿! 若是今天的事传到那个女人耳里,那个女人不但不会答应他休妻的要求,反而会继续把人留在府里,说不定还会同意让妻子经常和昭儿见面,只要母子俩感情愈好,就愈能用来掌控自己。 见杨氏要把昭儿抱走,冬昀不禁恳求。「再让我抱一会儿……」 「可是……」杨氏为难。 雷天羿寒声喝道:「抱走!」 「是。」杨氏只能照办。 昭儿朝母亲伸出小手,豆大的泪珠不断滚下来,朝她哭喊。 「昭儿……」冬昀觉得自己的心彷佛被紧紧揪住。 雷天羿朝跟来的春兰和桂花低喝:「带夫人回去!」 「夫人,跟奴婢回去吧。」春兰和桂花一左一右地拉住她。 冬昀不得不跟这个男人乞求。「昭儿哭了,让我再哄哄他……」 「奶娘自然会哄。带走!」雷天羿不许自己心软。 春兰和桂花硬是将她往外拖。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冬昀想破脑袋就是想不透这个男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冰,因为冰会融化,可就算是金属,机器人在进化之后也会有人类的感情,电影里不是都这么演的吗?「你没有听到你的儿子在哭吗?我只想再抱抱他,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而已……」 「夫人还是先回去再说。」春兰劝道。 冬昀不断挣扎。「放开我!」 桂花一脸嘲弄。「夫人还是死心吧!」 「昭儿!」冬昀大声喊道。 听到妻子渐去渐远的呼喊,又看着儿子在奶娘怀中哭闹不休,雷天羿抽紧下颚,不让自己的脸庞流露一丝感情。 冬昀气到连饭都吃不下,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却还是想不出法子。如果跪下来求那个男人有用,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不过这样做恐怕也无法动摇她这位国公爷丈夫的想法,反倒自取其辱。 真是一个没血没泪的混蛋!她忍不住在心里痛骂。 「……夫人,戌时已经过了,该就寝了。」春兰有些畏怯地开口,生怕对方会把怒气出在自己身上,而这也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感觉。 「你们先去睡吧。」此时此刻她哪里睡得着? 春兰佯装关心地道:「夫人可别又想不开了。」 「不会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想这么快又死第二次。」冬昀说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话。 两个婢女以为她指的是投水自尽那件事,毕竟夫人也算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此时又见夫人一直盯着她们,尤其盯着桂花的时间特别久,还一脸欲言又止,不禁满心疑惑。 最后冬昀什么也没说。「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桂花屈了下膝,也就不客气地退下,临走之前还不忘和春兰交换了个眼色,像是在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春兰还留在寝房内,没有离开。「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你也出去吧!」冬昀已经没有精神和体力应付她。 「夫——」 冬昀沈下秀颜。「出去!」 「呃……」春兰没见过夫人用这么凶悍的表情和口气说过话,不禁愣了好一会儿。「……是。」 等到春兰也退下了,冬昀才踢掉绣花鞋,不顾形象地往美人榻上一躺,两眼盯着屋顶上的横梁,左思右想,对眼前的窘境依旧束手无策。 「难道真的要认命?」她甩了甩头。「我之所以能够重生,一定有它的意义,绝对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想到这儿,她坐起身,决定到外头透透气。 她开门出去,外头十分宁静,看不到半个人影,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被人监视的厌恶感。 她顺手带上房门,走了一小段路,才想到忘了拿灯笼,幸好月光很亮,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她漫无目的,只是顺着游廊走下去。 如果连那个男人都搞不定,之后等到长公主回府,她要同时对付这对母子,那才真的头大。 冬昀忍不住望着月亮叹了口气,虽然曾经帮助许多人解决夫妻或婆媳之间的问题,可真轮到自己遇上,才明白其中的困难。 这时,冬昀走上荷花池上的石桥,桥面不算多宽,两旁的桥栏也只到她的腰部,她想到锦娘就是葬身在这座池水的下方。 她攀着桥栏,弯身往下看。一个人必须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从这里跳下去。 不期然的,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后扯。 「哇!」她被突然冒出来的黑影吓得叫了出来。 「我说过不准再有第二次,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一个压抑着怒气的男性嗓音迸出。 要不是担心妻子又想不开,雷天羿也不会半夜前来,没想到还真的见到她意图寻短。 冬昀愣了愣,认出对方的嗓音。「你是国……呃,相公?」 「你要是真的跳下去,我会杀了伺候你的那些婢女。」雷天羿低哼一声。「别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我没有要跳下去。」冬昀抽回自己的手腕澄清。 雷天羿没有说话。 虽然看不清这男人此刻的表情,不过她可以感觉得到对方正在瞪着她,也不相信自己的话。「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这么晚了,相公来这儿做什么?」 雷天羿一时语塞,他只是来确定妻子不会再做傻事而已,原本并不打算现身的。 「是不是昭儿还在哭?」冬昀焦急地问。 「……有奶娘和婢女们轮流哄他,他早就睡了。」雷天羿顺势转移话题。 冬昀放下压在心头上的大石。「那就好。」 「既然不是要寻短,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头做什么?」他用冷漠的口气掩饰真正的关心。 第七章 冬昀脱口而出。「当然是在想要怎么对付你……」糟糕,说溜嘴了! 「对付我?」雷天羿的口气带着几分愕然。这可不是妻子平日会用的字眼,不过他们夫妻相处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了解也不够深,难不成妻子还有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 「不是,我是指……说服相公。」冬昀连忙改口。「我在想究竟要怎么做,相公才不会休了我,要是真因为那一巴掌而觉得有损男人的尊严和面子,你可以打回去,再加上利息,就让你打两下……三下好了,我保证不会还手。」 这下雷天羿更觉怪异,这一点都不像妻子会说的话。 「就算相公真的不喜欢我,想要纳妾,不管几个,我都不会反对,只要让我天天看到昭儿,能够陪他长大,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算他想要有个后宫,她也随便他。 他嗓音更加冰冷。「你还真是识大体。」虽然不爱妻子,但是听她这么说,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淡淡不悦。 冬昀急切地问:「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不只不喜欢你,更不想看到你。」雷天羿故作嫌弃地说。 冬昀嘴角抽搐,硬挤出一抹笑弧。「这点相公大可放心,我保证躲得远远的,不会让相公看到。我只要有昭儿就好。」 「昭儿有奶娘她们照料,不需要你来操心。」他一口拒绝。 「我是他的亲娘!」冬昀对他吼。 雷天羿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她一脸气急败坏地拦下他。「你要我怎么求才肯答应?还是要我跟你下跪?」 如果是这样,她也愿意放下自尊,下跪磕头都可以。 「我心意已决,你再说什么都没用。」雷天羿不为所动。「只要母亲同意,我可以马上派人送你回娘家,等你改嫁又生了儿子,就会忘了昭儿的存在。」 冬昀咬牙切齿。「我不会改嫁,更不会离开这里。」 「由不得你!」他冷冷地回道。 「你这个混蛋……」冬昀气到脑袋一片空白,举起抡得死紧的拳头往他胸口打下去,一拳不够又打了一拳,最后干脆两个拳头一起来。 胸口连续挨了好几拳,都不及听到妻子骂自己一句「混蛋」来得震惊,这么粗俗的话语根本不可能出自她口中,雷天羿愈来愈觉得他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她到底是谁? 旋即,他又为了这个荒谬的念头感到好笑。她当然是昭儿的娘,总不可能有人敢冒充定国公夫人吧?待他把心思拉回来,才发现她还在对着自己拳打脚踢,这么粗野的举动,更是一点都不像她。 他两手抓住她的手腕,寒声斥道:「就不怕我马上赶你出去?」 「怕?是啊,我真的怕死了!」冬昀朝他冷笑两声,接着抬起右脚,踢向他的脚踝。「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雷天羿缩起左脚,吃痛地放手。「你……」 「你这个冷血动物也知道会痛?我还以为你的神经失调,才会不晓得痛是什么滋味……」她的火爆脾气被这个男人给点燃了,两手平举,用力推他。「我已经忍你够久了!」 被连推了几下,雷天羿不断往后退,表情彷佛被吓到了。 「要不是为了昭儿,我马上拿了包袱就走!你以为我爱当什么国公夫人?告诉你,我才不稀罕!不要以为自己很吃香,只要把昭儿给我,我马上就把这个位置双手奉上,说走就走!」冬昀活到三十岁,还没遇过这么令人火大又不可理喻的男人,真的是让她气疯了。「不要把我看扁了!」 她一鼓作气地吼完,又换上威胁的语气。 「再告诉你,要是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休了我,硬是把我和昭儿分开,我就去衙门告你,甚至不惜告到皇上面前。我可不怕丢脸,就算会被天下人耻笑,也要力争到底,你最好给我记住。」 她从小就缺乏父母的关爱和疼惜,不禁想到昭儿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心态会不会变得扭曲?会不会走上极端的路?只要想到这些,她就放心不下。 雷天羿愣怔到说不出话来。 「哼!」冬昀撂完狠话就走。 独留在原地的雷天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向来温婉娴静的妻子究竟是怎么了? 他情不自禁地将右手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儿连挨了好几拳,此刻有些泛疼,还有些发热…… 咚!咚!这是他的心在跳吗?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原来它还活着,还会跳动。 这是他头一回想去了解自己娶进门的对象,当初婚事是由那个女人作主,他就像个傀儡般,没有置喙的余地,好在妻子的个性娴静又温顺,也不多话,是个好女人,他对她只有愧疚,如今却多了几分好奇和兴趣…… 不对!他不该有这种想法! 不该动心的! 明明是自己用八人大轿抬进门的妻子,却不能喜欢上她……雷天羿嘴角扬起嘲弄的笑弧,替自己感到深切的悲哀。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她休了! 又过了两天,这天晌午过后,负责照顾小世子的婢女来到了玉华堂。 由于小世子从昨天开始就不肯吃奶,一直哭闹,她担心出事,便前来向国公爷禀报。 「是不是病了?」雷天羿故作冷漠地问。 婢女小心翼翼地回道:「两位奶娘都说小世子不像是生病,只是不肯吃奶,而且谁抱他都没用,始终哭个不停,爷能不能过去看看?」 闻言,雷天羿才佯装勉为其难地踏出书房。 来到小跨院,还没走到房门前,他就已经听到儿子惊天的哭声,脚步不自觉加快,待他跨进门槛,负责照顾的人都松了口气,毕竟她们使出浑身解数都哄不了小世子,早就举双手投降了。 「不管民妇怎么哄,小世子就是不肯吃奶……」王氏连忙澄清,得让国公爷知道她真的很尽力在照顾小世子。 雷天羿瞪了眼哭到脸蛋上布满泪水和鼻水的儿子,强忍着抱他的冲动,皱了皱眉头。「真的没有其他法子吗?」 「还是爷就抱抱小世子?」王氏讨好地问。 雷天羿两手横在身后,就是不肯伸出手。 「呜——哇——」昭儿扭动着小身子,快让王氏抱不住了。 见状,雷天羿这才勉强伸手。「把昭儿给我。」 他接过哭闹不休的儿子,虽然会哭会笑是件好事,但不晓得因何而哭却很令人头疼。「不许哭!」 听到父亲的喝斥,昭儿哭得更大声了。 「爷别这么凶,否则小世子会以为爷是在骂他。」杨氏苦笑。 雷天羿不禁瞪向儿子。「你要什么?还是哪儿不舒服?」 一旁的奶娘、嬷嬷和婢女全都掩嘴偷笑,要是小世子懂得用言语来表达,她们也不用这么苦恼了。 「爷……」杨氏吞吞吐吐地开口。「也许小世子是想要夫人抱他,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就像那天夫人抱他,他马上又哭又笑。」 雷天羿怔了怔,又看着哭得可怜兮兮的儿子。「你有两个奶娘了还不行吗?」 昭儿张嘴又哭了,小手不停地挥动,彷佛在说「我不要奶娘,也不要爹,快去把娘找来」。 「你就不能听爹的话?」雷天羿蹙紧眉心。 「呜哇……」昭儿朝房门伸出小手,意思是他要去找娘。 王氏眼珠子一转,掏出手巾,帮昭儿擦干泪水,却被小手给挥开,不禁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关心。 「瞧小世子哭成这副样子,真是可怜,不如民妇抱他出去走一走吧。」 见儿子哭得惨绝人寰,雷天羿真的没辙了,便将儿子交给杨氏。「你先抱着他,我去把昭儿他娘带过来。」 「是。」杨氏心中一喜,其实她私底下很同情夫人的遭遇,很希望小世子能跟自己的母亲有多些相处的机会。 雷天羿立刻前往潇湘院,又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想到那天夜里,妻子一拳又一拳打在上头,虽然早就不疼了,但似乎把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打醒了,想到她的次数也比以往来得多。 他将覆在胸口上的手掌握成拳状,强迫自己放下来,不许再去想。 他来到潇湘院,示意下人不用通报,直接走向寝房,见门扉半掩,便推门进去。 一进门,他就见妻子横卧在美人榻上,屋里不见奴婢,看来全被妻子以午寐的理由赶了出去。 第八章 他见妻子闭目,虽未衣衫不整,却有着几分成熟撩人的风韵,令男人的慾望也跟着蠢蠢欲动。 自从妻子怀了昭儿,夫妻俩便不再同房了,他也不曾对府里的丫鬟出手,更不上青楼狎妓,他以为自己可以清心寡慾,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到热流涌向胯下,变得生龙活虎。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情不自禁走向美人榻,伸出右手…… 不小心睡着的冬昀不知被什么给惊醒,才掀开眼帘,就见她那位国公爷丈夫站在面前,一只手正伸向自己,吓得整个人弹坐起来。 「你想做什么?」 冬昀满脸戒备,心想这个男人也太卑鄙了,居然打算偷袭,就算那天晚上她不该对他又打又踢,他也不能趁她没有防备时出手。 经她一吼,雷天羿顿时回过神来,迅速把右手收回,庆幸她醒来得正是时候,否则他真的会……会什么呢?他方才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免又自我解嘲,方才他当然是想做丈夫对妻子该做的事。 可他若真的抱了她,绝对瞒不了伺候的婢女,等那个女人回来,这件事便会立刻传到她耳里,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 他清了下嗓子。「我想做什么?当然是要叫醒你。」 「真的吗?」冬昀不大相信。 雷天羿深吸了口气,压下被她撩起的慾望,让嗓音回归清冷。「否则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当然是连本带利的打回去。」冬昀其实有些后悔那天晚上太过冲动,这两天都提心吊胆,没有睡好,就是担心他真的把她赶出大门。 「这话倒提醒了我,确实应该好好教训你。」雷天羿冷冷地回道。 冬昀悄悄往旁边移动,好离房门近一点。「你真的要打回去?」 他哼道:「就先让你欠着!」 她狐疑地睇睨,就怕这个男人说话不算话,突然动手。 「昭儿从昨天到现在都不肯吃奶,还哭个不停,你跟我走一趟。」雷天羿这才说明来意。 「你怎么不早说!」冬昀立刻穿上绣花鞋,起身就要往外走,还不忘催促。「快点!」 雷天羿两手背在身后,跟在她身后。「你的婢女呢?」 「不用管她们……走快一点!」她一时走得太急,右脚拐了下,眼看就要跌倒,却适时被一只男性大手扶住。她不免露出惊讶的表情,还以为这个男人会袖手旁观,这是不是表示他还有药可以医? 雷天羿语带讥讽。「你别想用苦肉计来博取同情,我还是会休了你。」 「你……」她错了,这个男人依旧是个混蛋!她才不要他扶呢。冬昀忿忿地抽回手腕继续往前走,还是昭儿的事重要。 看着妻子气呼呼的模样,雷天羿觉得妻子的个性比之前还要活泼,甚至美丽,让他莫名在意……这个念头令他感到沮丧,也提醒自己要更小心,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多了这个弱点。 【第三章】 「昭儿……」 冬昀来到奶娘身旁,接过哭得涕泗纵横的儿子,好不容易乔好姿势,把软软的小身子抱牢,才伸手拍哄。「不哭了、不哭了……」 昭儿趴在她胸前,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不哭了……」冬昀没哄过孩子,只能重复着这句话。「乖乖……娘在这儿……」 杨氏欣慰地说:「果然还是要夫人来才行。」 「要是长公主回府后知道夫人来看小世子,咱们可都有事。」王氏这番话一出,身旁的嬷嬷和婢女们全都瑟缩起来,一脸害怕。 见状,冬昀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不想害了她们,却又想陪在昭儿身边,相当为难。 就在这当口,她觉得胸口痒痒的,低头一看,就见昭儿张嘴乱咬,想要寻找母亲的乳头,她脸红了下,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种状况。 「看来小世子是饿了。」杨氏笑道。 冬昀想把儿子交给奶娘,不过昭儿抓着她的衣襟,就是不肯离开。「昭儿要听话,让奶娘喂你吃奶。」 昭儿还是紧巴着她不放。 「不然……我来喂他好了。」冬昀道。规矩是人订的,再说儿子吃母亲的奶是天经地义的事,没道理受到限制。 王氏马上插嘴。「夫人不能坏了规矩,要是让长公主知道——」 「你要眼睁睁看着小世子饿肚子吗?我是昭儿的亲娘,谁也不能阻止我喂儿子吃奶。」冬昀冷冷地打断她,见王氏哑口无言,这才又道:「要是长公主怪罪下来,我自会承担。」 王氏这才撇了撇唇,退到一旁,反正出了事都和自己无关。 「你们能否教我怎么喂奶?」冬昀向其它人求助。 杨氏上前一步,正要请冬昀解开系带,忽然被她阻止。 「等一下,」冬昀转头看向房里唯一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请相公先出去。」 就算他们是夫妻,实际上却一点都不熟,她可不想在他面前袒胸露乳。 雷天羿见好几双眼睛同时看向他,不得不转身出去,暂时回避。 其实他应该反对由妻子亲自喂奶,昭儿愈是黏着自己的亲娘,情况就愈不利,可是他偏偏开不了口,又见妻子难得主张自己的立场,悍然地保护儿子,就怕饿着他……这样的转变令雷天羿不禁怦然心动,但也不免替她忧心,因为一旦面对那个女人,她可是会吃足苦头的。 此时的冬昀并不明白他心中的顾忌,正在为哺乳大事奋战—— 「好痛……昭儿,不要这么用力……娘会疼……」她知道儿子饿坏了,可真的很疼啊。 「夫人要忍耐啊。」年纪较长的嬷嬷见小世子吸不到奶水,便伸手按摩冬昀的胸部,更让她觉得痛不欲生。 「真的很痛……啊……」当母亲真的好辛苦。「有奶水了吗?我快受不了了……」 杨氏连忙安抚。「就快好了,夫人再忍一忍。」 折腾了好久,好不容易喝到母亲的奶水,昭儿满足地吸吮着。 冬昀已经快虚脱了,原以为哺乳很简单,没想到还是一门学问。「好累又好疼……不过看昭儿喝得满头大汗,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每个当娘的都会这么想。」杨氏笑道。 在亲自帮昭儿哺乳之后,彷佛多了一层羁绊,她对昭儿这个孩子更加无法割舍,想要亲自扶养他长大成人,更想听到他喊自己一声娘。 而昭儿喝过奶,也哭累了,几乎马上就睡着,她又抱了好一会儿,才把孩子交给杨氏,踏出房门。 在檐廊下等候的雷天羿见她出来,举步要走。 「相公……」冬昀出声叫住他。「谢谢你让我来看昭儿。」 一码归一码,虽然无法认同这个男人的一些作为,不过她还是要向他表达感谢之意,这也是希望下一次儿子如果又哭了,他还愿意让她来。 雷天羿背过身去,不让她看到此刻他脸上太过柔和的表情。「不必谢我,昭儿是我的嫡长子,也是未来的继承人,我自然不能让他出事。」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相公。」冬昀再次道谢。 雷天羿不发一语,迈步离去。 冬昀忽然想到什么,又追了上去。「那天半夜,相公为何会去潇湘院?就是误以为我又要投水自尽的那个晚上。」 闻言,雷天羿脚步略显迟疑,不过这些微变化也只有自己才感觉得到。 他头也不回地说:「只不过是睡不着,四处走走,散散心。」 睡不着?四处走走散散心?这答案令冬昀有些错愕。 这个男人既然不喜欢锦娘,还口口声声说要休了她,照理说应该恨不得离潇湘院远远的,不可能刚好散心到那儿去才对。 她总觉得他的说法很矛盾。 像是刻意在掩饰什么,雷天羿又补上一句。「你还是早点做好被休的准备,不要到时哭哭啼啼,赖着不肯走。」 「我不会离开这个家,还有昭儿。」冬昀大声回道。 雷天羿确定自己此时的目光冰冷决绝,这才回头一瞥。「由不得你。」 说完,他便迈开大步离去。 「那就走着瞧!」冬昀气鼓鼓地朝他的背影吼道。 在回潇湘院的路上,冬昀遇到了前来寻人的春兰和桂花,又听她们啰哩啰嗦一堆,说什么只要走出房门就一定要带着婢女。 真是够了!不过是在府里,又不是要出门,难道她一点自由也没有吗? 第九章 回到寝房,冬昀闷闷地坐在美人榻上看着春兰演戏,有人说了成堆的谎都不会心虚脸红,也算是天赋异禀。 「……夫人亲自喂奶尽管不合规矩,不过长公主若知道小世子很开心,说不定会改变心意,不再阻止你们母子见面。」 冬昀虚应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夫人还是不要抱持太大的期望,免得失望更大。」桂花在旁边泼冷水。 春兰斥了她一句。「你就少开口!」 冬昀的目光又在桂花脸上打转,心情更加烦躁,拿起团扇就是一阵猛搧,还是无法减轻焦虑感。 「我有点饿了。」她索性朝春兰说。 春兰笑吟吟地回道:「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若桂花在这儿伺候又说了不中听的话,夫人可别放在心上。」 好一个体贴又细心的婢女。冬昀在心中讽道。 待春兰出去之后,屋里只剩下桂花一个,桂花还百无聊赖地掩住嘴巴,打了一个呵欠,也不在乎被看出来。 忽然,冬昀从美人榻上跳起来,瞪视着桂花,这个突兀的举动似乎吓了对方一跳。 桂花不由得后退两步,以为这个脾气温顺的主子终于被惹毛了。「夫、夫人?」 「啊!」冬昀陡地用两手抱住脑袋,大叫一声。「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她根本不会相信这种事……不要哭了……算我拜托你……」 这下可让桂花瞪大了眼,以为夫人疯了。 「好!我认了!我告诉她就是了……」说着,冬昀又瞪着桂花,正色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一定不会相信,但我真的被你娘烦到受不了,所以还是决定跟你说,就算事后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长公主也没关系。」 「我娘?」桂花不禁觉得好笑,心想夫人这是在演哪一出?该不会脑子出了问题?「奴婢的娘何时来找过夫人?」 冬昀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你的生母,而不是现在这个后母。」 「夫人又是怎么知道奴婢还有个生母?」桂花讥嘲地问。「是谁嘴巴大,跑来告诉你的?」一定是有人不小心透露出来,传到夫人耳中。 「是你娘……也就是你的生母告诉我的。」冬昀解释得好累。 「奴婢的娘早就已经过世了。」 冬昀点了点头。「我知道,在你十二岁那一年过世的。」 桂花不禁怔住,她可以肯定府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你娘告诉我的,她在生产时失血过多而死,那年你才十二岁,就得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还常常挨饿,只因为要把吃的东西留给他们……」 听到这里,桂花露出骇然的表情。「这些事奴婢从来没跟人说过。」 「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是你娘告诉我的,因为走得太突然,有很多话来不及交代,她心里实在放不下,这几天一直拜托我帮她转达心里的话,我知道你绝对不会相信,所以不肯帮,她就早也哭、晚也哭,害得我晚上都睡不好,就算会被当成疯子,也不得不帮这个忙。」在这种民风守旧死板的古代,她还真怕自己会像中世纪的欧洲,被当成女巫烧死。 「夫人一定是在跟奴婢开玩笑……」 冬昀又叹了口气。「开这种玩笑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娘说自从后母进了门就虐待你们,只对自己生的儿子好,在你十三岁那年还把你卖了,她心里很不舍,可又没办法。」 「……既然夫人说这都是奴婢的娘说的,那么她长得什么模样?」桂花笑容有些不稳。「如果夫人说不出来,就表示夫人刚刚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冬昀偏着头,顺利地跟对方连结,也清楚「看到」对方的长相。 「你娘的身材瘦瘦的,只不过脸型有些四四方方,下巴的地方……」她用手指比向自己的脸,停在同样的位置上。「这儿有颗小小的黑痣。」 桂花倒抽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你娘说你从小就伶牙俐齿,嘴上不饶人,老说一些无心但又伤人的话,她很担心你会吃亏,希望你能改掉这个坏毛病……」冬昀无视对方吓呆的表情,把该传达的话说完。「还有关于弟弟妹妹的事,她说你已经尽力了,往后不用再替他们操心,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桂花不想相信夫人说的每句话,可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下来,压在心头的重担和忧心突然整个放下了。「夫人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你娘真的很关心你,就算已经过世这么多年,还是陪在你身边,你并不是一个人。」冬昀深吸了口气,朝半空中嚷道:「桂花的娘,我已经把你的话传到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不要再来找我,我也有很多烦恼的。」 「真的是奴婢的娘……真的是她这么跟夫人说的?」桂花怔怔地看着她,想确定是不是真的。 冬昀说到嘴巴都干了,便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是被你娘那份为人母亲的执着给感动的,否则我说什么都不会帮,要是被当成疯子,到时相公更有理由把我休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昭儿……等一等!你娘还有事情要交代……」 冬昀偏着头,像是在倾听某人说话。「她说你绣给她的那条手巾,如今在你身上,她真的很喜欢,希望你有空能烧给她,她想带在身边。」 桂花顿时泪如雨下,心中不再有一丝怀疑,因为这件事绝对没有人知道。「真的是娘……是娘没错……」 「你总算相信了。」真不容易。 桂花从来不晓得夫人有这般神奇的能力。「可是……夫人怎么会……?」 这一点冬昀早就想好要如何解释了。「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那天投水自尽,去了一趟鬼门关,活过来之后就突然变成这样……我知道你没有把我当成主子,还是长公主派来监视我的,不过我并不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把刚才的事说出来,也是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免得长公主将来怪罪,受到处罚。」 桂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春兰端着茶点回来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下去。」冬昀也真有些饿了。 两个婢女退出房门后,春兰好奇地问:「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怎么了?」 桂花随口带过。「……没什么,只是刚刚有脏东西跑进眼睛里去了。」 「那夫人刚刚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她在我面前能说什么呢?就不怕自讨没趣,或者又被我泼了盆冷水?」桂花哼了声。 「说得也是。」春兰笑了。 不过桂花没有跟着笑,只是半垂着眼眸,想着自己的心事。 隔日清晨,天色还暗着,昭儿一醒来就讨奶喝,而且还不肯吃奶娘的奶,非要亲娘哺喂不可,折腾到天色大亮,下人只得赶紧去请示国公爷。 雷天羿听了,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哄他。 捱到当天傍晚,小世子哭到快断气,可把下人急坏了,眼看真的不行了,当爹的不得不让步,又把儿子的娘找来,昭儿总算破涕为笑,一脸满足地吃着奶。 「……小世子从来不曾跟夫人这般亲近过,这会儿居然黏着夫人不放,果然是亲生母子。」这回两个婢女都跟来了,春兰亲眼目睹之后,不免惊奇。 桂花不改嘲讽的口吻说道:「等到长公主回府,小世子要是真的不吃奶娘的奶,就得饿肚子,到时吃苦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一旁的嬷嬷和婢女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无法反驳。 冬昀也正在烦恼该如何说服长公主,让她答应把昭儿交给自己来照顾。 喂完了奶,昭儿也睡着了,冬昀便把他交给杨氏。对另一名奶娘,光从女人的直觉来看就不喜欢。 连着几天下来,冬昀都亲自喂奶,渐渐也感受到身为人母的幸福,可是以后呢?万一长公主真的狠下心来,不惜让昭儿挨饿,也不肯让她亲自哺喂,那该怎么办?不过这世上真有当祖母的会这么狠心地对待金孙吗? 她不由得害怕听到长公主回府的消息,就是怕被剥夺和昭儿相处的时光,晚上也跟着失眠。 这天早上,冬昀又来到小跨院喂奶,如今的她已经习惯哺喂的方式,而且奶水也变得充足,就算昭儿一天要吃上好几回都不必担心。 而雷天羿每回都会等在外头,只要喂完奶,便要她马上回潇湘院,一刻都不能多待,总气得她火冒三丈。 第十章 「既然婆母不在府里,相公就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多陪陪昭儿?」冬昀忍无可忍地问,不是她不知足,而是太不合情理,她当然要反抗。 雷天羿口气故作冷淡。「不要让昭儿太习惯你的存在,否则将来你不在身边,只会让他更难过。」 「我会一直在他身边的……」冬昀几乎是用恳求的口吻说。「难道相公真的讨厌我,讨厌到容不下我的地步?」 雷天羿喉头窒了窒,一时之间竟无法说出违心之论。 冬昀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全副心神都放在昭儿身上,希望儿子能在满满的母爱下长大,不要像她一样有个灰色的童年。 「好,那我再退一步……相公可以休了我,但是可不可以晚个几年?等到昭儿再长大一些,认得我这个娘,也记住我的长相,不会连走在路上遇到了都不认得。」 「我说过这件事由不得你。」雷天羿又何尝愿意拆散他们母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母子被迫分离的滋味有多痛苦。 冬昀气红了眼,两手攥住他的领口用力摇晃,却撼动不了他半分。「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我都退让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怎样?」 雷天羿拉开她的双手,嘲讽道:「道理?在这座府里,从来就没有道理两个字,你最好早一点认清现实。」 若能够讲道理,他早就摆脱这一切,而不是被困在这片泥沼当中,直到完全窒息为止。 说完,他两手背在身后,大步离去。 留在原地的冬昀简直欲哭无泪,她跟这个男人真的无法沟通,她真想请求上天赐给自己智慧,想出对付他的办法。 酉时,雷天羿换上普通百姓穿的袍服,身边没有带着小厮,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为了防止被人跟踪,他还刻意挑巷弄小路走,几个左弯右拐后,他走进了一间酒楼。 这个时辰酒楼生意正好,人声鼎沸,没人会特别留意进门的客人,况且普通百姓也不认得他就是堂堂的定国公。 雷天羿跟着伙计来到角落的位子,那儿已经有人在等了。 对方见到雷天羿,便要起身见礼。 「程大人不用多礼了。」他比了个手势后坐下。 程淮这才重新坐回原位,接着伙计又上了酒菜。 「……可有消息?」待伙计退下后,雷天羿略显急切地问。 「下官托了几位友人寻找这位陈氏的下落,一直没有消息,国公爷真的确定人在昌州府?」程淮不得不这么问。 雷天羿颔首。「我非常确定。」 见定国公说得如此肯定,程淮沈吟了下。「其实下官最近为了一桩命案,必须前往昌州府讯问相关人等,也可以顺便查访此名妇人的下落,希望能带回好消息。」 「程大人的这份恩情,我定会铭记在心。」雷天羿感激地说,更要谢谢老天爷让他有幸认识这位大理寺司直。人人都说此人耿直不阿,不畏权势,值得交心,他才敢把寻人的事委托给对方。 程淮拱了拱手。「言重了。不过这位陈氏和国公爷究竟是何关系,让国公爷非要找到她不可?」 「说来惭愧,其实这位陈氏是先父生前所纳的妾室,但又不敢让家母知道,只能偷偷安置在外头,谁知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家母便派人将她藏起来,不让先父再见到她。先父直到临终之前,心里都还挂念着这件事,为了让先父得以瞑目,我才想把她从家母手中救出来,让她下半辈子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雷天羿心想这个理由应该可以说服对方,何况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并不算说谎。 程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老国公爷娶了尊贵的长公主为妻,当上驸马爷,其中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 「经过这么多年,我也只查到她被家母藏在昌州府,如今年纪大概四十出头,姿色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就像上回交给你的画像。仅凭幼年时见过一面留下的印象可能会有些出入,就有劳程大人多多费心。」他把希望寄托在程淮身上。「只要先确定她至今平安无事就好。」 「下官自当尽力。」程淮既然答应帮忙,就会做到。 雷天羿举起酒杯。「我先干为敬!」 两人仰头喝光手上的酒。 「还有,这件事……」 程淮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下官自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对任何人泄漏半个字,尤其是长公主。」 「我当然相信程大人会保守秘密,那就万事拜托了。」由于身边没有足以信任的人,雷天羿只能仰赖这位大理寺司直,并将一切托付给他。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雷天羿这才离开酒楼。 在月色中,他回到国公府,方踏进玉华堂,就见阿保在檐廊下等着自己。 「爷上哪儿去了?怎么不事先跟小的说一声呢?」 雷天羿进了房,动手宽衣。「只是出去喝酒。」 「下回请带小的一起去。」虽然阿保不想这么说,但这是长公主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我困了,你也下去歇着吧。」雷天羿不置可否地回道。 阿保将主子脱下的衣袍挂起,见主子已经在床上躺下,这才吹熄烛火,带上房门,转身离去。 雷天羿并没有睡着,只是在等待,他白天已经跟杨氏暗示过今晚会过去探望儿子。 眼看子时就快到了,他起身,重新穿戴整齐,悄悄地离开玉华堂。 另一头,冬昀则因为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想到昭儿半夜都会因为肚子饿而哭醒,又不肯吃奶娘的奶,都要等到天亮,才能由自己来喂,就觉得既心疼又不舍…… 不过才喂了几天的奶,她就已经在这个孩子身上付出这么深的感情了。 于是,冬昀又穿上袄裙,提了只灯笼,决定去小跨院看儿子——没错,昭儿是她的儿子,相信这点没有人能够否认。 她在路上遇到巡逻的护院,却被对方试着劝退,劝她等天亮再来,不过冬昀才不甩他们。 「要我走可以,你们就动手把我拖回去!」 护院们听她这么说,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做,毕竟对方可是国公夫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走了。 冬昀站在垂花门外敲了半天的门,负责守门的婆子才来开门。 「已经这么晚了,夫人来这儿做什么?」 冬昀解释。「我担心小世子半夜肚子饿,所以来看看。」 「夫人还是明早再过来吧。」婆子说完,就要把门关上。 她旋即用手撑住门。「要是饿着小世子,你担当得起吗?」 「这是在威胁奴婢吗?夫人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婆子可没有被吓着,反而冷笑一声。「别忘了夫人上头还有位长公主,她才是当家作主的人,只要她说让小世子饿肚子,不准任何人喂奶,就连爷都不敢吭上一声,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可别真的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你……」冬昀为之气结,简直是狗仗人势! 婆子哼了哼。「夫人还是早点回去睡吧。」说完便用力把门关上。 虽然早就知道锦娘所受到的待遇不会太好,却没想到比预期中的还要糟。 冬昀抬起右脚就要踹门出气,却在最后一秒硬生生把脚收回去,她可不想害自己明天无法走路。「说不定有其它的门可以进去……」 这么一想,冬昀便绕着正院的粉墙走,就算是个狗洞,她也愿意钻。 走着走着,才拐了个弯,最先看到的是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她马上意识到前面有人,心想该不会又是巡逻的护院,忙不迭地缩回去,吹熄手上的灯笼,不让对方发现。 这时,小门开了,杨氏抱着小世子偷偷溜出来。 「……小世子正在哭,民妇只好跟其它人说要抱他出来走一走,不过不能待太久。」 冬昀心中不由得暗惊。 这么晚了,杨氏在跟谁说话? 「我知道了。」雷天羿抱过儿子。 冬昀一下子就认出另一个是谁的声音,更加惊讶,把耳朵竖得更高,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听到昭儿发出抽气声,跟着又呜咽了两声。 「原谅爹……是爹没用,爹必须拆散你们母子,不能让你娘一直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成人,不过爹可以跟你保证,爹定会安排好一切,将来一定还能让你见到你娘……」只有这时,雷天羿才能对儿子说出心底话。 他在说什么? 这又是什么意思? 冬昀不禁傻了,脑袋也一时转不过来。 第十一章 「在这之前,咱们父子都要忍耐……」雷天羿的嗓音不再冰冷,而是藏着压抑的情感。「昭儿听得懂爹的话吗?」 昭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雷天羿见儿子响应自己,嘴角微微上扬。「对,咱们要忍耐。」 「爷……」杨氏提醒,意思是她得回去了。 雷天羿将昭儿交给她。「快走吧!」 当小门关上,雷天羿也跟着快步离去。 见对方已经走远,冬昀这才出来,看了那扇紧闭的小门一眼,又想着雷天羿方才说的话,突然觉得她这位国公爷丈夫身上充满着谜团。 白天他就算见到昭儿,她也没见他表现出温情的一面,就连抱儿子一下都显得勉强,活像被人拿刀子逼迫似的,可是方才他却像个好父亲,开口跟儿子道歉,还请求儿子原谅……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要不是她亲耳听见,根本不会相信。 莫非……刚刚的那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如果他不是真的想拆散他们母子,又为何坚持要休了她?还刻意把自己塑造得既冷漠又无情? 不行,她完全不明白! 在回潇湘院的路上,冬昀想了又想,还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或许自己真的误会他了,一直以来她只看到表面,应该去深入探究才对。 长公主婆母主导着这座国公府,亲生儿子似乎也得听命行事,说不定……那个男人内心并不乐意,但又无法违抗母亲的话,所以才会要昭儿也忍耐,这样似乎就说得通了。 而他说要休了她,搞不好……是为了她好? 真是这样吗? 冬昀不由得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月亮,也许自己应该好好去了解这个男人,去挖掘他心底的秘密。 整个晚上,冬昀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当面揭穿今晚发现的事,恐怕会适得其反,他不但不会承认,说不定会把自己隐藏得更深,想去了解他也就更困难了。 她决定用自己的眼睛好好观察。 天亮之后,春兰捧着洗脸水,桂花端着早膳,一前一后进来伺候,只见冬昀已经把袄裙穿上,头发也梳好了。 「昭儿正在等我,回来之后我再用膳。」她一面擦脸一面说。 春兰笑了笑。「是。」 「可以走了。」要不是非得带着婢女,冬昀早就已经冲去小跨院了。 「我陪夫人去就好。」桂花对春兰说。 春兰相信桂花会善尽监视的责任,她也乐得轻松。「那就让桂花陪夫人去给小世子喂奶。」 冬昀叹了口气,谁陪都一样。「好吧。」 当主仆俩步出潇湘院,走在身后约莫两步的桂花这才小声开口。「奴婢已经把那条手巾烧了,夫人能否问问奴婢的娘可有收到?」 冬昀回头看了桂花一眼,又试着和对方连结。「她说已经收到了,还要你别再哭,她现在跟着菩萨修行,过得很好。」 桂花想到自己之前对待夫人的态度,不禁有些困窘。「多谢夫人。」 「不用谢我,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冬昀说完又往前走。 桂花总觉得欠她一份人情,内心陷入交战。 当主仆俩来到小跨院,看门的婆子只是横了冬昀一眼,就让她们进去。要不是国公爷事先交代过,她们根本不可能进得来。 而冬昀则当作没看到,越过她就往里头走。 雷天羿已经等在厢房外头,屋里正传出昭儿的哭声,冬昀不禁加快脚步,来到丈夫面前,先屈了下膝,然后抬起眼望向对方。 这次依旧失望,她还是无法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任何东西…… 冬昀不由得猜想,该不会是这个男人太过绝望、对未来没有期待,不仅把心封闭起来,就连灵魂也不愿意与任何人沟通,因为这意念太过强大,导致她什么也无法「看到」? 而这一切的元凶就是身为长公主的婆母。 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一生都被母亲所掌控,被亲情给束缚,双方要解开心结恐怕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或者只有死亡才能从中得到解脱,可也难保下一世无须再去面对,直到修完这门功课为止。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见妻子又盯着自己猛看,像是要看穿他似的,雷天羿不自觉武装起来,表情更为冷凛。 冬昀把心思拉回。「没什么。」 「没听见昭儿在哭吗?还不快进去!」他冷道。 若是之前,冬昀一定又会因为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而发火,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可以听出他对儿子的关切。 「我当然听见了,这就进去。」不过她还是不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只是暂时不跟他计较罢了。 待冬昀喂完奶,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王氏立刻把睡着的小世子抱开,表示冬昀的责任已了。 「夫人请回吧。」等长公主回府,可有她受的! 冬昀不想跟她争执,免得吵醒儿子,于是起身离去,像这种狐假虎威的小人,她还不屑跟她们一般见识。 外头的雷天羿听到房门开了,转过身来觑她一眼,便要走开。 「相公不必早晚都在这儿盯着,喂完昭儿,我自然就回去。」冬昀向他保证。 他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相公冒着被婆母责备的风险,让我来喂昭儿吃奶,我一直很感激,也会努力配合。」她以退为进,想知道他的反应。 雷天羿狐疑地瞅着她,之前她老是气他急着赶人,硬是不肯让他们母子多相处片刻,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你在打什么主意?」他问。 冬昀故作不解。「我只是单纯地感谢相公给我这个机会,也会好好珍惜,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要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打消休了你的念头。」雷天羿防备地道。 冬昀表现出一脸真诚。「相公已经说过好几次,我也相信你是认真的,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这下子反而令雷天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只希望相公再娶的对象能够真心疼爱昭儿,而我也会遵照相公的意思,找个男人改嫁。」她就是要故意刺激这个男人,看看他的反应。 听到妻子亲口说愿意改嫁他人,雷天羿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悦,下颚跟着绷紧,表情越发冷冽。 这些微妙的变化都落到冬昀眼中,他应该还是在意妻子的,只是一直隐忍在心,不敢表现出来。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冬昀朝他屈了下膝,然后越过他身边离开。 这回轮到雷天羿站在原地,瞪着妻子纤柔的背影,想到她躺在其它男人的怀中,不禁妒火中烧,这才明白自己是如此在意。 过去他不曾对妻子有过这般强烈的感情,现在却对她火爆的性子、冲动的举动以及扞卫儿子的态度而心旌摇曳,就像一团熊熊的红色火焰扑面而来,连理智都随之焚毁殆尽。 他的心不该出现空隙,如此很容易让那个女人逮到机会,但是他真的好累,好希望有个人能在身边支持着。 他究竟该顺从自己的心意,还是继续将妻子排拒在外呢? 雷天羿不禁陷入迷惘。 【第四章】 六月初,距离长公主回府的日子愈来愈近,冬昀不禁想,婆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令众人如此畏惧不安,自己又真能应付得来吗? 她怕婆母到时真的不让她亲自喂昭儿,这两天便尝试把奶水挤在碗里,然后让婢女用汤匙来喂,以后就算她没办法喂奶,也不用担心儿子挨饿,谁知昭儿不肯赏脸,非要含着母亲的乳头才行,她不得已只好在一旁连哄带骗,希望儿子可以喝杨氏的奶。 在母亲的诱哄之下,昭儿总算喝了杨氏的奶水,冬昀终于放下了心头上的大石,虽然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但这么做都是为了儿子好。 当冬昀跨出房门,就见到雷天羿站在外头等候,她朝他勾了下唇角。「昭儿已经肯吃奶娘的奶水,以后就算没有我这个娘,也不用担心了。」 雷天羿睇着她泛红的眼眶,硬起心肠说道:「就算没有亲娘在身边,孩子还是会长大。」这句话背后代表的涵义,只有他自己才懂。 「相公说得对……」想到前世的生母只会打她骂她,不曾给过一丝母爱,她还是一样活到了三十岁。 雷天羿别开俊脸,不想看到妻子故作坚强的笑靥。 第十二章 冬昀瞥了下身边的春兰和桂花,又睇了眼在檐廊外头的阿保,心想再不抓住机会不行。「我能跟相公说几句话吗?」 为了昭儿的将来,也为了能够陪伴他长大成人,她决定试着去接近这个男人的内心。 闻言,雷天羿眉头轻蹙。「你说吧。」 「我想跟相公两个人「单独」说话。」她提出要求。 雷天羿沈吟了下,他应该要拒绝的,可是看着妻子半乞求半渴盼的目光,他不由得心软了。「……跟我来吧。」 「你们留在这儿。」冬昀对两个婢女道。 春兰连忙又扮演起忠心耿耿的角色,扬起笑脸。「奴婢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有什么话不能让奴婢听的——」 「要你在这儿等,你就在这儿等。」冬昀板着脸打断她的话。 「呃、是,夫人。」春兰干笑,没料到会碰一鼻子灰。 而桂花则是难得的不发一语。 阿保颇为诧异地多看了一眼,心想他们这位国公夫人的说话方式似乎真的变了,比过去强硬许多。 待冬昀跟着雷天羿来到小跨院的另一头,见他转身面对自己,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他冷冷地问。 她颔了下首。「让我想一下……」 雷天羿皱起眉头,不过倒也没有马上转头走人。 「咳……」冬昀清了下嗓子,这才缓缓开口。 「我和相公虽是夫妻,但平常相处的机会不多,更别说了解彼此。可如今情况不同,我不再是以前的我,更不会再用自尽来逃避现实,若是相公有困难,我也会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说给我听,相公可以信任我。」 听到妻子这么说,雷天羿顿时戒备起来。 她要他信任她? 这是想试探什么吗? 他眯起俊眸。「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方才那些话都是出自我的意愿,没有人逼我。」她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赢得他的信任,得要想个办法才行。 「难道不是那个女……不是母亲唆使的?」雷天羿起了戒心。 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经历过太多次被身边人背叛的打击,让他不得不谨慎看待此事。 冬昀用力摇头。「当然不是!」 看来他们母子已经到了互不信任的地步,这个男人才会如此防备,也间接证实了冬昀的想法,但更感到无比悲哀。是什么样的母亲会令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戒慎恐惧、如临大敌? 可惜雷天羿并不相信。 这座府里到处都是那个女人的眼线和心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没有人能够信任,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连妻子都有可能会出卖自己。 「我是真心的……」冬昀急切地说。 雷天羿俊脸一凛。「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为了取信对方,她逼不得已只好说出实情。「其实……前几天晚上的事我都看到了。半夜相公偷偷摸摸地跑来看昭儿,还对他说了一些话……其实相公并不是真的想休了我,也不想把我跟昭儿拆散……」 冬昀才说到这儿,就看见眼前的男人表情一震,尽管很快就恢复淡漠,但还是可以看出他惊讶这秘密会由她来揭穿。 她努力表现出诚意。「相公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我真的很高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相公除了自己不爱任何人,就连昭儿也一样,看来是我误会了,其实相公是有苦衷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雷天羿下意识地撇清。 虽然愈来愈在意妻子,也承认为她心动,可是这反而让他更加害怕,怕掏心掏肺之后却遭到背叛,因此他不敢冒险。 「昭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无论白天或是半夜,我随时都可以去看他,至于那些话,是你听错了。」他一概否认。 冬昀启唇。「相公……」 「你可以回去了。」说完,他扭头就走。 这个男人的戒心真的很重,但冬昀就是不懂,两人再怎么说也是亲生母子,大可以把话摊开来说,他甚至可以反抗…… 呵!冬昀苦笑一声,她真是龟笑鳖没尾,面对前世的生母,她不也一样?无法真的跟母亲闹翻,抛下她一走了之…… 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咱们回去吧。」冬昀走回去对两个婢女说。 春兰可没忘记自身的任务,等到长公主回府,得要一五一十回禀这段日子发生的任何事情。「夫人刚刚跟爷究竟说了些什么?真的不能对奴婢说吗?奴婢也是关心夫人……」 「我只是求相公答应,休了我之后,若要再娶,也要找个真心疼爱昭儿的女人,别让他被苛待了,毕竟他还是嫡长子。」看来不给个理由,春兰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冬昀随口回道。 「原来夫人是在担心这个。」春兰连忙安慰。「夫人太多虑了,爷能不能休了夫人,也得看长公主同不同意。」 冬昀装出难过的表情。「婆母并不喜欢我,肯定会答应的。」 「天底下有几个当婆母的会喜欢自己的媳妇?夫人就别想太多了。」春兰搀着她的手往院门走去,嘴里不忘贴心地回道。 「夫人就算担心也没用,这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能作得了主的。」桂花冷嘲热讽地插上一句。 「桂花!」春兰回头佯装斥道。 冬昀不理会她们的一搭一唱,垂下眸光。看来只有得到她这位国公爷丈夫的支持,夫妻两人连手,才有办法对抗试图支配一切、不容许有人违抗自己,明显是个控制狂的长公主婆婆。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赢得雷天羿的信任。 当天傍晚,冬昀又来到小跨院喂奶,并嘱咐杨氏,请她半夜多费点心思,再试着喂喂看,要是小世子肯喝就再好不过了。 「是,夫人。」 「夫人怎么只跟杨氏说呢?莫非是嫌弃民妇?」王氏在一旁露出虚伪的笑脸。 「你们当然可以轮流喂奶,只不过昭儿似乎比较喜欢杨氏。」谁都知道只要王氏来抱昭儿,昭儿就会哭闹。 闻言,王氏的脸色大变,更是记恨在心。「既然小世子不喜欢民妇,那都让杨氏来喂好了。」 「我正有这个意思。」冬昀马上感觉到对方身上有股令人不大舒服的能量直扑而来。 王氏脸色一僵,悻悻然地出去了。 冬昀吩咐完事情才离开,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让王氏来照顾昭儿,因为对方根本不是真心的,加上她「看到」的事都显示这个女人确实有问题,好在还有其它人在昭儿身边,应该不至于会出事。 「流了这么多的汗,娘帮你换衣服……」 又过了几天,冬昀喂完奶,顺手将领口拉好,然后拍拍儿子的背,听见他打了个嗝,这才将他平放在床上。 昭儿在她来之前似乎已经哭过一轮,此时眨着泛红的大眼,伸出小手要讨抱,看起来令人心疼。 「娘等一下再抱……」 「夫人,还是让民妇来帮忙?」一旁的王氏紧张地说。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冬昀婉拒她的好意。 她脱下儿子身上的小衣服,发现儿子的手臂上有两处泛红的痕迹,觉得有些奇怪,又褪下儿子的裤子,发现大腿上也有几处红痕,像是被人捏出来的,顿时怒火中烧,抬头看着王氏和在场的嬷嬷、婢女们。 「这是谁干的?」冬昀厉声质问。 几个嬷嬷和婢女围过来看,不约而同地摇头。 「不是奴婢……」 「奴婢怎么敢捏小世子……」 王氏立刻大呼小叫,打算来个先声夺人。「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跟老天爷借了胆子?还不快点主动认错?!」 只见嬷嬷和婢女们满脸惊惧,全都你看我、我看你的。 冬昀问着众人。「今天早上我来之前,是谁照顾小世子的?」 所有的人都看向王氏。 「夫人冤枉啊!」王氏大声喊冤。「民妇疼小世子都来不及了,哪舍得伤害他?肯定是杨氏干的好事,昨天半夜是她喂的奶,说不定小世子不肯吃,她一怒之下才会捏……捏小世子……」 见夫人两眼紧盯着自己,彷佛看穿她在说谎,王氏的声音愈来愈小。「夫人若是不相信民妇说的话,那就把杨氏找来……」 春兰跟王氏私下交好,自然帮忙打圆场。「夫人会不会误会王氏了?」 「你去外面把爷请进来,快去!」冬昀喝道。 「是。」春兰赶紧出去。 第十三章 没多久,雷天羿走进房里。 王氏马上扑在他的脚边。「爷要相信民妇!真的不是民妇捏小世子的……民妇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 「相公看看昭儿。」冬昀指着儿子身上的痕迹。 雷天羿立刻拧起眉心。「你认为是她干的?」 「真的不是奴婢……」王氏死也不会承认。 雷天羿看向王氏,这个女人经常在那个女人面前说三道四,本就不能信任,他早就想赶她出去了。他望向妻子。「你可有证据?」 「……没有。」冬昀老实回答。 王氏马上哭给雷天羿看。「夫人分明是故意诬蔑民妇,她一定是看民妇不顺眼才会这么做,爷要替民妇作主……」 这番话可把冬昀给惹毛了。「那么你敢不敢发誓?」 「民妇当然敢对老天爷发誓。」王氏从地上爬起来,挺了挺胸说道。 冬昀哼了一声。「我不要你对老天爷发誓,我要你对你死去的婆母发誓。」 此话一出,王氏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一半。 「夫人怎么会突然提起民妇的婆母?」王氏颤声问。 「她是怎么死的?」冬昀又问。 「当、当然是病死的……」王氏自认为不会有人知道婆母是被自己虐待死的,夫人一定是故意在吓唬她。 冬昀往前站了一步。「不是,她是被你害死的!」 「喝!」王氏两眼圆睁,连退了两步。 「她就站在你的后面!」 王氏惊恐地回头,接着发出大叫,证明她是作贼心虚。「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在场的人全都瞪着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现在你敢对你死去的婆母发誓,昭儿身上的痕迹不是你弄的?」要不是她对儿子使用暴力,冬昀还想当作没有「看到」。 王氏膝盖一软,坐倒在地。 「为何要捏昭儿?」冬昀非问出原因不可。 见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王氏这才呐呐地开口。「因为小世子只吃杨氏的奶,就是不肯吃民妇的……民妇一时气愤才会……」 闻言,雷天羿脸色冷到极点,自然不能容许她继续留在昭儿身边。 「立刻把她赶出去!」他对在场的嬷嬷和婢女喝道。 王氏赖在地上不走。「爷不能这么做!只有长公主才能赶民妇走!」 他又低喝一声。「滚!」 于是王氏被人硬拖了出去。 「谢谢相公愿意相信我。」冬昀感激地说。 可雷天羿却是匪夷所思。「为何你会知道她害死自己的婆母?」 「呃……我原本也只是想要吓吓她,没想到会误打误撞,真的让我猜中……」 她想到刚才太生气了,没有事先想好说词。「否则这种事外人又如何得知,相公说对不对?」 雷天羿瞅着妻子半晌,最后也只能勉强接受她的说法,只不过他的妻子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等母亲回来,我自会向她禀明王氏的事。」 冬昀偷偷吁了口气,连忙帮儿子穿好衣物,将他抱在怀中拍哄着。「有谁敢伤害昭儿,娘绝不会饶过他的!」 昭儿马上用一个无敌可爱的笑脸响应母亲,而这番话也触动了雷天羿的内心。 若是相公有困难,我也会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说给我听…… 相公可以信任我…… 他真能相信眼前的妻子吗?真的可以把内心的痛苦跟她倾诉? 妻子得知真相之后,还会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雷天羿不禁犹豫。 对他来说,要他下定决心相信一个人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且距离自己愈近的人,他就愈不敢卸下心防,他能冒这个险吗? 冬昀一面拍哄着儿子,一面偷瞄他,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看到他目光松动,有话要对她说,谁知是她白高兴了一场。 她该如何打破横在两人中间的藩篱呢? 回到潇湘院之后,冬昀还在为这个问题苦恼不已。 此时春兰不在房内,屋里只有桂花一个人在伺候。 「夫人是真的「看到」王氏害死她的婆母?」当时在场的人当中,大概只有她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她选择保持沉默,因为对于要帮谁,她还有些摇摆不定。 闻言,冬昀也不隐瞒。「对,我是「看到」了。」 王氏的婆母主动和她做了连结,让她看到对方是如何虐待自己。 桂花哼了哼。「王氏很会讨好长公主,如今王氏被赶出去,长公主回府后绝不会善罢干休的,难道夫人就不怕奴婢说出去?」 「你会告诉长公主也是为了要自保,我不会怪你的,再说我更想相信你娘的话,她说你是个嘴巴坏却心地善良的孩子,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冬昀希望这么说能唤醒桂花的良心。 桂花喉头一窒,说不出话来。 两天后,雷天羿站在潇湘院的垂花门外,内心还是相当挣扎。他真的能信任她吗?真的可以将心中的秘密告诉她?而她又会如何决定? 思前想后,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时亥时就快过了,他敲了门,看门的婆子被人吵醒,有些不高兴,不过见到站在外头的人是国公爷,还赏给她一小块碎银子,见钱眼开的她马上露出笑脸。 「爷来找夫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大可早一点过来……」 雷天羿横睨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爷放心,奴婢这张嘴就跟蚌壳一样紧,绝对不会说出去。」婆子搓着双手陪笑。 「哼。」雷天羿并不相信,但也没有其它法子。 他来到正房前,过了片刻才轻轻推开门扉,内房透着烛火的光芒,让他得以看清屋内只有妻子一人,并不见婢女的踪影,这样他就无须找理由解释来此的用意。 他站在床前,并没有立即出声叫醒妻子,而是用幽深的目光凝睇着裹在锦被下的娇躯。他只要伸出手,就能将她拥在怀中,看似这么理所当然的举动,对他来说却是分外艰难。 他不能对任何人事物有所眷恋,否则必会成为那个女人拿来操控自己的工具。 唉—— 雷天羿不知自己发出了叹息,只觉得整颗心像是有千斤重,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 此时冬昀并不确定被什么吵醒,本能地动了动身子,想要翻个身再继续睡,谁知才掀起一道眼缝,就见到杵在床前的高大黑影,立刻吓得叫出了声。 「哇——」她拥着锦被坐起身。 雷天羿立即开口。「……是我!」 冬昀的叫声顿时卡在喉咙。 直到惊魂甫定,她才出声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挑三更半夜时出现?」 听见妻子劈头就骂人,雷天羿反而愣住了。 「这么晚了,相公来找我有事?」冬昀口气总算缓和下来。 雷天羿嗓音一沈。「我不能来吗?」 「我没有这么说……」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想来当然可以来,不期然的,一个不太妙的念头闪过冬昀的脑海。「难道相公是想……想……想……」 雷天羿听她「想」了半天,也不甚明白。 突然面临贞操危机,冬昀开始紧张了。「咳咳,尽管咱们是夫妻,但也已经很久没有同房了,就算相公心血来潮,也希望相公事先知会我一声……」 原来她是以为…… 扯到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话题上,雷天羿的身体很自然有了反应,任他平日再清心寡欲,也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他嗄哑地问:「咱们既是夫妻,何须事先知会?」 「当然需要了,因为女人对那种事很敏……我是说在意,总想先沐浴梳洗。」 何况他们之间还不熟,也没有感情基础,每次见面几乎都在吵架,突然之间要做爱做的事,还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关于这一点,雷天羿倒没想过。 冬昀慢吞吞地蹭下床,觉得离这张床远一点比较安全。「相公不如改天再来,到时我一定洗得香喷喷的等你……」 「……你身上一点也不臭,不需要到那种地步。」想到两人仅有几次的同房,他可不记得她身上有味道。 冬昀干笑一声,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你……」雷天羿也有些尴尬。 「嗯?」 雷天羿差点忘了今晚的目的,连忙板起俊脸,才要开口,就见妻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听到了什么。 「……有人来了!」冬昀听到门扉传来「喀」的一声,用嘴形对他说。 第十四章 他皱起眉心,下意识寻找躲藏的地方。 见状,冬昀马上意会过来,直接把他推上床,接着放下帐子,再往镜奁前的绣墩上一坐,托着下巴等待。 只见春兰蹑手蹑脚地走进内房,一看到冬昀,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以及被发现的窘迫。 「夫人怎么还没睡?」 冬昀朝她蹙起眉心。「睡了一下又醒了,打算起来坐一会儿再继续睡……不是已经让你下去歇息,怎么又回来了?」 「奴婢不放心,所以来看看。」每晚夫人都把她们赶出去,不让她们任何一个人留在身边伺候,所以她才想知道夫人究竟在干什么。 冬昀从绣墩上起身。「你还真是贴心,我说过不会再寻短,所以不必再盯着我,那只会让我心里更烦。」 春兰笑得很僵。「是奴婢的错。」 「你可以下去了。」冬昀冷冷地道。 「呃……是。」春兰看了下屋内,似乎并无异状,只好悻悻然地离开。 冬昀不大放心,还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脚步声是否已经离去。这段日子下来,她已经变得有些神经紧张。 过了一会儿,雷天羿从内房走了出来,见妻子微微开了道门缝,正往外头探,片刻之后才缩回来。 「……她已经走了。」冬昀小声说道,然后示意他进内房,以免隔墙有耳。 「好了,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 雷天羿瞅着妻子半晌,思索她的举动背后代表的意义。 「相公不想让人知道今晚到这儿来的事对不对?」她在心中轻叹,决定主动开启话题。 雷天羿紧闭双唇,不发一语。 「相公刻意与我疏远,应该是有原因的……该不会是不想连累我?」冬昀不禁这么猜测。 「为何这么想?」他终于启唇。 原本他还不敢相信她,可是方才她主动掩护自己的举动,以及和婢女之间的对话,让他不禁动摇了。 「相公身上有太多谜团,真的把我搞胡涂了,尽管如此,为了昭儿,我还是不得不去想……」她每天晚上都在苦恼,试图从一团纠结缠绕的毛线中找出线头。 「打从那天晚上听到你对昭儿说的那些话我就明白了,其实相公并不是真的讨厌我,也不是真心想休了我,我绝对没有听错,你的确是那样说的,那么就是为了我好,才想把我赶回娘家……」 说到这儿冬昀顿了顿,等着他开口。 可惜雷天羿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他在观察她,确定能否信任她,冬昀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于是她又往下说。 「我回头再去想,投水自尽之后的某天晚上,相公突然出现在房里,其实并不是来指责我丢了你的脸,而是偷偷来探望我的对不对?就好像那天半夜,相公以为我又要投水自尽,突然现身阻止,其实也是担心我。而之所以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婆母……」她突然顿住。 雷天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说下去!」 喂,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接下来应该由你来说才对吧!冬昀在心里吐槽,不过算了,说就说吧。 「婆母掌控府里的一切,就连奴才和婢女都是站在她那一边,随时都有人在监视着我,当然也包括相公,所以相公只能选择半夜时偷偷去看昭儿,对他说出心底话,因为那是在白天身边有太多人的情况下,无法说出口的关心和无奈。」这座国公府根本是一座牢笼。 雷天羿的声音有些干干的。「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春兰和桂花她们其实都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她庆幸自己早一步识破,否则不知要上过几次当才会有所警觉。「打自我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人也变得聪明多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好骗,只要想到我把她们当作自己人,却不知被出卖过几次,就忍不住心寒,而相公面对的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无力反抗,日子肯定更难熬……」 说着,冬昀上前两步,来到他面前。「相公不想让我也跟着过这种日子,才会想休了我,还要我改嫁,可是要我抛下昭儿不管,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是最好的办法!」雷天羿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 冬昀着实松了口气,这个男人的冷酷和自私并不是天性使然,而是逼不得已才伪装出来的。她内心不禁颇为欣慰,锦娘的丈夫、昭儿的父亲并不是混蛋,那么自己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她主动表示。「我可以帮你。」 雷天羿厉声道:「你是斗不过她的!」 「现在的我跟以前不同了,总要试试看。」以过来人的经验,冬昀能够深切感受到他心里那股无力和挫败感,所以她才愿意伸出援手。 雷天羿两手扣住她的臂膀,厉声喝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还没有见识过她可怕的一面,你不会了解的。」 「可是……」 「你若真的有心帮我,就回娘家去,等昭儿再长大些,我会想办法让你们母子见面。」雷天羿的口气不容转画,只因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又会做出什么事,他不想拖她下水。 冬昀还是不懂。「这又是为什么?」 他口气艰涩。「只要我有了关心的人,母亲就会拿那个人来威吓我。」 「你是说当成人质?」她这才意会过来。 「没错!」雷天羿咬牙承认。 冬昀还是无法理解。「为何婆母要做到这种程度?再怎么说,你都是她的亲生儿子,需要到用人质威胁你的地步吗?」 这位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妈?这已经不叫病态,而是变态才对。 雷天羿张口想说出真相,不过脑中又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 ……若你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你的生母可就活不成了…… 「总而言之,如果你真要帮我,就按照我的计划行事,等母亲同意,就马上送你回娘家。」他把身世之谜又咽了回去。 「然后改嫁?」冬昀可不会听他的。 雷天羿为之语塞。 「就算相公不喜欢我,但至少还关心我,才会希望我离开国公府,这一点我可以体谅,只不过——」 「我并没有不喜欢!」雷天羿脱口而出。 冬昀登时愣住,而亲口坦承的男人也一样。 两人四目相望,都有些尶尬。 第一次有男人说喜欢自己,让冬昀那份属于女人的虚荣心也不禁骄傲起来,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实在无法确定对他的感觉,但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为了保护妻儿所做的努力,让她忍不住佩服…… 这算是喜欢吗? 前世活到了三十岁,她竟然还搞不清楚什么叫做喜欢,真的会笑掉人家的大牙。冬昀自我解嘲地忖道。 雷天羿将双手背在身后,才忍住朝她伸手的念头。 「咳……那个……如果我真的照你说的意思去做,那接下来呢?」冬昀连忙把原先讨论的话题拉回来,也好转移焦点,化解尴尬。「你有办法说服婆母不要再操控府里的一切?」 「……我会想出办法的。」雷天羿绷紧嗓音回道。 冬昀傻眼。「相公的意思是还没想到?」 他口气一沈。「我会想到的。」 「我说相公……」等他想出来该不会是几年后了吧? 「照我的话做!」雷天羿态度强硬。 冬昀只得把话吞回去。「我知道了。」 见妻子同意,他放下心之余,心情也很复杂。 「若到时我遇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说不定真的会改嫁……」才说到这里,冬昀就感觉到一股力量袭来,先是被一双铁臂猛力抱住,接着小嘴就被两片男性嘴唇封住。 她瞠大双眼,瞪着近在眼前的男性俊脸,下一秒便感觉到温热的唇舌在她的嘴上吸吮,不禁呆住。 待雷天羿放开她时,向来冷漠的俊颜竟微微泛红,接着不发一语地离开。 听到门关上,冬昀才惊醒过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有些发麻的嘴唇,尝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小脸当场炸红。 原来她真的被吻了! 她以为那个男人比冰山还冷,比机器人还要无情,结果通通不是,他其实是一座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的火山。 冬昀跌坐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只不过是一个吻,根本不算什么,她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也不至于像个小女生,就这么乖乖把心奉上,那种愚蠢的事她才不会做。 第十五章 「冷静!冷静!」 她还没有喜欢上他不是吗? 那么她就忽略这个吻,当作没发生过就好了。 于是,她彷佛逃避现实似地钻进被窝,直到将近天亮,才有了些许困意,稍稍合眼。 早上,春兰进房伺候,见冬昀一脸昏昏欲睡,不禁疑惑地问。 「昨晚夫人醒来之后就没再睡了吗?」 「有睡了一会儿。」冬昀含糊地回道。 「夫人不要想太多,身子要紧。」春兰佯装安慰道。 「嗯。」她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 「那么夫人要去给小世子喂奶了吗?」 「当然要去了……啊!」想到待会儿又会见到雷天羿,冬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真是的!他没事干么吻她?把她搞得一团乱。 「夫人脸好红,是生病了吗?」春兰疑惑地问。 冬昀摇头。「我没事,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她怎么会突然在意起他了呢…… 【第五章】 从那天晚上之后,冬昀连着三、四天都没见到雷天羿的身影,不禁有些气闷。 她不想看到他时,他老是突然冒出来,想见到他时,却又不见人影。 呃……她可不是想他,冬昀忍不住声明。 她喂完儿子,又陪他玩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她真要按照计划被休回娘家吗?锦娘的家人又会接受女儿被休的事实吗?他们会不会觉得丢脸,把她赶出去?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眼前最重要的是真要让雷天羿一个人孤军奋战吗?而这位长公主居然拿孙子当人质,藉以控制儿子,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么绝?血缘是最好的束缚和枷锁,母子关系不是说断绝就可以断的,难道两人就不能好好商量吗? 她苦笑了下,若是能够好好商量,那个男人也不会这么痛苦,有个自私蛮横又不讲理的母亲,是他们的共同点。 「夫人,小世子睡着了。」杨氏说。 冬昀这才回过神来。「那就交给你了。」 将昭儿交给杨氏之后,她带着桂花走出小跨院,经过正院时,只见奴仆和婢女们忙进忙出的,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 「出了什么事?」她口中喃道。 桂花的表情也透着紧张。「大概是长公主要回府了……」 冬均心口一跳。「这么快?」 「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桂花直视着前方,彷佛接下来的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长公主最痛恨有人违背她的意思,夫人可不能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最好回到过去循规蹈矩的模样,尽量少开口。」 闻言,冬昀偏头看她一眼,然后又望向前方。 「谢谢。」她由衷地表达感激,她可以听得出对方并不是刻意奚落,而是善意提醒。 桂花嘴巴微启,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终究又闭上。 这时,刚去解手的春兰回来了,顺道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冬昀。「听说长公主派人回来通知管事,说她后天就会回府。」 「后天……」冬昀心情蓦地变得沉重。 春兰佯装关切。「夫人是担心不能再帮小世子喂奶了吗?」 「嗯。」她颔首,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有杨氏在,不会饿着小世子的,夫人可千万要忍耐,别惹长公主生气,否则长公主真会同意爷的要求,让他把你休了。」春兰假意劝道。 冬昀随口应了一声。「我知道。」 得知长公主就要回府,整座定国公府顿时警戒起来,奴仆也收起散漫的态度,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冬昀可以感受到那股恐惧的氛围,说实在的,这位长公主真是做人失败,不管是身为母亲,还是主子。 当晚,她早早便把婢女打发了,一个人坐在美人榻上叹气。 「……再烦恼也没用,只有等遇上再说。」冬昀试图跟锦娘做连结,想要问她一些事,可是对方听说婆母要回来了,吓得躲了起来,连死了都还怕成这样,可以想见这位长公主根本是个大魔王。 她又叹了口气。「睡吧,还有明天一整天可以烦恼……」 才这么说,她就听到门外似乎有些动静。 雷天羿推门进来,正巧和坐在美人榻上的冬昀四目相接,冬昀一脸没好气地起身,打算问他这几天是不是在躲着自己,被人强吻的都没躲,强吻人家的到底在躲什么?不过雷天羿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喂……」冬昀见他神色不对,还朝自己大步走来,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下意识想跑,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雷天羿一把将她按在美人榻上,接着压了上去,张口攫住她的唇瓣。 「唔……」冬昀想把他推开。这到底怎么回事?冰山怎么突然变成火山了? 他动手将她身上的马面裙撩高,褪下里头的底裤,这下让冬昀傻眼了,虽然他们是夫妻,但做这种事也要你情我愿才行啊。 突然,雷天羿起身,开始解自己的裤头,冬昀正想开口阻止,可才撞进对方的眼里,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那是一双布满痛苦的双眼。 冬昀先是发不出声音,接着连心也软了。 在这座府里,她恐怕是唯一一个可以安慰这个男人的人,如果连她都拒绝了,说不定又会让他再度筑起心墙,将自己隔绝在外。 她想要多了解这个男人,想要帮助他,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如果肉体上的结合能够缩短彼此的距离,她又何必太过坚持? 当雷天羿再度覆上她时,她没有拒绝对方求欢的举动。 …… 耳边听着男人发出的粗喘,似乎得到很大的满足,她突然很想笑,从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次会是这样,不过……她不后悔。 结束之后,两人依旧维持着亲密的姿势。 「……她就要回来了。」雷天羿嗄哑地道。 冬昀就知道只有这个原因能让他「失控」,谁教他平日太压抑了才会这样,只要一被点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会按照你的计划,让你休回娘家。」为了不再让他痛苦,她只好配合。 闻言,身上的男人没有说话,拥抱的力道却加重了。 这是代表舍不得吗?她不禁这么猜想,心情顿时有些酸,也有些甜,这是她过去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 过了片刻,雷天羿整理好衣服,又悄悄地出去了。 冬昀又躺了好一会儿才起来清理,利用茶水湮灭证据,隔天春兰看到晾在架上的裙子半湿,好奇询问,她只好用不小心打翻茶壶来搪塞过去。 六月下旬。今天是长公主回府的日子,定国公府一早就充斥着不安、凝重的氛围。 接近午时,公主乘坐的轿子到了,后头跟着一大群随从,一行人直接从大门进入,府里的奴仆也全都出来迎接。 轿子进了内院后终于停下,冬昀看到这么大的排场,不由得想到武则天,以这位长公主的行事作风来看,万一皇位无人继承,她难保不会有想要当女皇帝的念头,如此一来天下百姓就惨了,真是阿弥陀佛。 冬昀半垂着眸子,扮演着温婉柔顺的角色,屏息倾听前方的动静。 待长公主下轿,所有奴仆不约而同地屈膝跪下,高喊「给长公主请安」,声量之大,传遍了整座国公府。 「免礼!都起来吧!」一道倨傲的中年女声响起,接着目光射向儿子和媳妇。 雷天羿拱手一揖,面无表情地启唇。「母亲一路辛苦了。」 「婆母辛苦了。」冬昀福身说道。 身穿华衫、霞帔的长公主来到冬昀面前,缓缓举起右手,抬起她的下巴,涂抹着胭脂的朱唇一开一合。「本宫听说你前阵子投水自尽,真是个傻孩子,怎么会想不开呢?」 「媳、媳妇知错。」这个突来之举让冬昀下意识抬起眼,目光才接触到对方,她便「看到」了。 「堂堂一个国公夫人居然会寻短,要是传出去可是会让人笑话的,倘若外人以为是被本宫苛待……」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睇着她愕然的表情,长长的指甲扎着冬昀喉间的细嫩皮肤,令人心生惧意。「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虽然已经嫁为人妇,但是身为当朝最受宠的长公主,不只吃穿用度都跟在宫里时一样,甚至连婚前居住的宫殿都还保留至今,好让她回宫小住时能住在熟悉的住所,一切排场都和嫁出宫前没什么两样,这是当今圣上默许的。 冬昀眨了好几下眼皮,这才惊醒过来。「媳妇下、下次不敢了……」 第十六章 一旁的雷天羿站得直挺挺的,就像一尊石雕像,没有任何维护、说情的举动,彷佛事不关己。 「……罢了,这次就原谅你,可不要再有下次了。」长公主收回手,冬昀顿时膝盖发软,坐倒在地。 长公主越过她身边,走向居住的正院,所有人都跟在后头,包括雷天羿在内。 他在心中恼恨自己的无能,连眼角都没有多望妻子一眼……不!是不敢多望一眼,更别说伸手去搀扶。 「夫人没事吧?」春兰上前扶起冬昀。 桂花上前搀着另外一只手,倒是没乘机说什么难听的话。 「我没事……」冬昀并不是被长公主的气势给压倒,而是被一连串接收到的画面给吓到了。 她「看到」这位长公主婆婆的某个前世是皇帝的妃嫔,就跟其它女人一样,羡慕着后宫中最有资格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她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才三岁就不幸夭折,无论她怎么哭喊也回不来,而皇后的儿子长大之后继承皇位,皇后成了身分最尊贵的皇太后,她却什么也没有,心中的怨恨和嫉妒不断膨胀,在临死之前对老天爷叫嚣、怒骂,并发誓来世一定要得到这一世得不到的东西。 难怪这位长公主会有如此病态的行为,只因前世的野心和欲望延续到了这一世,谁知这一世偏偏是个公主,无法母仪天下,就算生下儿子,也永远当不了皇帝,更别说成为皇太后。 冬昀一个头两个大,要改变这位婆婆的想法、让母子和解可比登天还要难。 在婢女的搀扶下,她也跟着进了正院,来到厅堂,就为了等候婆婆更衣出来。 想想这位长公主真是派头十足,恐怕当初连驸马爷在她面前都得矮上半截。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长公主才派了贴身侍女出来传话,说她有些乏了,要大家先散了,大伙儿顿时松了口气。 冬昀看见雷天羿起身离开,便也带着婢女准备回潇湘院,途中见到奶娘抱着大哭的昭儿走来。 「小世子最乖了,不哭了——」杨氏轻哄道。 「怎么了?」冬昀忙问。 杨氏呐呐地道,「长公主派人来说要看看小世子……」 闻言,冬昀一颗心不禁七上八下,伸手想抱儿子。「昭儿乖。」 这时跟在杨氏身边的嬷嬷催促道:「长公主还在等着呢!」 「是。」杨氏歉然地看了冬昀一眼,带着昭儿走了。 见儿子瘪嘴朝她伸出小手,冬昀的心揪成了一团。「我也一起去……」 春兰连忙拦阻。「长公主没有召见,夫人不能去。」 「可是……」 「夫人去了又能做什么?」桂花像平常一样开口奚落,其实是在提醒她。「就算想把小世子硬抢过来,凭夫人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只会让夫人的处境更糟。」 冬昀一怔,明白桂花说得没错,只是她真的不放心。 「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春兰拉着她的手臂说。 在婢女半拖半拉之下,冬昀只能离开。直到她今天亲自面对这位长公主,才体会到锦娘生前的茫然和无助,不过她是绝对不会选择自尽的,一定有其它办法可以解决。 一整个晚上,冬昀只要想到长公主,脑子就会自动连结,「看到」对方前世充满着不甘和妒忌,若真想要化解心中的怨恨,她就得把自己是灵媒的身分说出来,然后说服对方放下过去,否则这种疯狂的执念还会延续到下一世,可想也知道行不通,对方也不会相信。 她想得好累,最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早上,冬昀早膳只吃了两口,一想到要去请安,她就失去胃口了。 待她来到正院,在垂花门外遇见雷天羿,只见他像是没见到自己似的,脸上不兴一丝波澜,径自走了进去,她望着那道僵硬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如今她知道那张冷漠表情底下是一缕遭到禁锢的灵魂,渴望得到解脱,因此她更希望能够帮上忙。 一走进厅堂,冬昀就看见长公主一身贵气奢华地端坐在主位上,她原本就天生丽质,又精心保养,让她看来只有三十多岁。不愧出生在帝王之家,光这股气势就不是寻常贵妇学得来的!只见两旁分别站着数名贴身婢女,随时听候着差遣,其中有两个年纪最大的嬷嬷,板着晚娘面孔,气势不像是普通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顿时让冬昀领悟到之前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她跟着丈夫上前,向婆母请安。 「……都坐下吧。」长公主摇着手上的团扇道。 雷天羿简短地应了一声后落坐,冬昀也跟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厅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本宫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听说发生了不少事情,其中奶娘王氏的行径确实不能原谅,是应该被逐出府,羿儿做得没错。」长公主缓缓开口。 「多谢母亲。」雷天羿淡淡地回道。 「只不过——」她接着吐出的这三个字,让冬昀的心跟着吊在半空中。「让堂堂国公夫人亲自喂奶,不合规矩,也会把昭儿给宠坏,以为如今会哭会闹就能予取予求,本宫并不乐见这种事发生。」 听到对方这番似是而非的言论,冬昀忍不住开口驳斥。「难道真要让昭儿一直哭闹下去,甚至饿肚子吗?」 长公主眼角一横,不必出声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春兰连忙低语。「夫人快跪下来求长公主原谅……」 「本宫都还没说完,有允许你开口吗?」长公主语气里含着不悦,就是不容许有人违逆自己的话。「本宫不过才离开一个多月,你就变得如此放肆了。」 冬昀连忙起身跪在她面前。「媳妇不敢,只是太关心昭儿才会……」 「昭儿是本宫的嫡长孙,难道本宫就不关心?或者你这是在拐弯抹角指责本宫不配当祖母?」她口气冰冷地问。 真是会扭曲别人的意思……冬昀不禁忿忿地想,果然像极了八点档连续剧里的恶婆婆,说来说去都是她最有道理。 「媳妇知错。」 长公主斜睨着儿子。「羿儿,这个媳妇得好好管教才行。」 「不敢隐瞒母亲,孩儿正打算休了她。」雷天羿顺势道出决定,按照原本说好的计划进行。 「你要休了她?」虽然早就听过奴仆回报,长公主还是装作一脸惊讶。 雷天羿起身拱手。「此妇竟敢动手打孩儿,自然留不得。」 「她打了你?」长公主挑起精致的眉心,看向平日温顺的媳妇,「这倒令本宫感到意外。你为何出手打自己的丈夫?」 「媳妇是一时情急才会动手,请婆母原谅。」冬昀试图解释。 雷天羿吐出冷冰冰的话语。「孩儿怎么也无法原谅她。」 「是吗?」长公主摇了几下手中的团扇,然后打量着眼前的儿子和媳妇,嘴角一扬,掀起略带嘲弄的笑弧,彷佛猜到雷天羿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她到底为你生了个儿子,也没犯下滔天大罪,就这么休了她总是不大好听,本宫也不是会故意刁难媳妇的婆母,你就原谅她一次。」 听到母亲表示反对,出乎雷天羿意料之外,他心口蓦地往下一沈。终究还是被看穿了吗? 冬昀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不管雷天羿满不满意这个妻子,她还是昭儿的生母,是个很好用的棋子,等昭儿再长大些,长公主就可以用儿子来威胁她,要是敢不听话,就不让他们母子见面。 想到这儿,冬昀不禁怒不可遏,自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长公主笑吟吟地说:「这件事就算了,羿儿若是不喜欢她,就纳两个小妾入府,来个眼不见为净就好。」 这下计划不仅失败,还被反将一军了? 冬昀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想到雷天羿可能会纳妾,胸口就抽痛。 我不要! 我不要他有其它女人!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在意到这个地步。 「……是。」雷天羿面无表情地回道。 虽然冬昀知道他也许是迫于无奈才这么答应,心头还是忍不住泛酸,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她该不会是在吃醋? 吃醋……那不就表示她喜欢上他了? 这个念头让冬昀顿时有一种被雷劈到的错觉。 「好了,都下去吧!」长公主挥了挥手道。 雷天羿拱手一揖。「孩儿告退。」 第十七章 春兰和桂花上前扶起冬昀,冬昀抬起头,想要说服长公主收回成命。「婆母……」 桂花搀着她手肘的手猛地一握,让她不得不把话吞回去。 「媳妇……告退。」冬昀硬生生地改口。 长公主昂起下巴,颔了下首。「嗯。」 看着儿子和媳妇都退下了,她逸出一抹冷笑,端起婢女呈上的热茶,优雅地啜了一口。 没多久,春兰又独自前来,在长公主耳边嘀咕了好半天,无非就是把冬昀近来的举动一一禀报。 「……夫人的脾气变得不大好,动不动就生气,也不再像以往只会忍气吞声,但真要说不同之处,奴婢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夫人不再跟奴婢哭诉,还老是刻意支开咱们,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春兰这么说,长公主轻哼。「她恐怕是起疑了。」 春兰心头一惊。「夫人向来信任奴婢,绝对不可能会怀疑奴婢的,还请长公主放心。」一旦没有了用处,下场可是会很惨。 长公主脸上没有半点笑意。「总之你好好盯着她,有什么状况随时来告诉本宫,知道吗?」 「奴婢知道。」春兰讨好地笑了笑。 春兰若无其事地回到潇湘院,还特地先绕到小厨房端了一碟点心进房伺候。 「夫人,这是刚做好的甜糕,趁热吃。」 冬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 「夫、夫人在看什么?奴婢脸上有沾到东西吗?」春兰神情有些僵硬。 「……沾上东西倒是没有,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些不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我知道。」冬昀这番话让春兰差点打翻手上的点心。 「奴婢哪有做什么亏心事……」春兰脸色有些发白。 「我是开玩笑的。」冬昀见她的表情都变了,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猜中她是去跟长公主打小报告,就像她之前「看到」的一样。 春兰僵笑两声。「原来夫人也会开玩笑。」 「这甜糕看起来真好吃。」冬昀拿起一小块放进口中,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下去吧。」 桂花屈了下膝后就先出去了,春兰接着才出来,一关上房门,她抓着桂花就问—— 「夫人刚刚那么说,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我也不知道。」桂花语带含糊。 走了几步后,春兰忍不住担心地又问:「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夫人投水自尽获救 之后,好像变得有些让人看不透,该不会是怀疑我了?」 「是你想太多了。」桂花用一句话带过。 春兰叹了口气。「没有怀疑我当然最好……」 「走吧!我都快饿死了……」桂花故意岔开话题,她只能帮到这样了。 第二天下午,雷天羿被长公主召去正院。 婢女开门迎他进去,他跨入门坎,走向坐在红木座椅上的母亲,嗓音清冷。 「不知母亲唤孩儿前来有何吩咐?」 长公主让一干婢女们都先出去,只留下最亲近的两个老宫女,她们是当年从宫里跟她一起陪嫁出来的,是最忠心的自己人,不必担心她们泄漏谈话内容。 待门打开又关上,长公主这才开口。「是有关帮你纳妾的事。」 「一切全由母亲作主。」雷天羿平静地说。 长公主缓缓起身。「本宫也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让雷家开枝散叶。」 尽管雷天羿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终究没有表现出来。「孩儿没有意见。」 「你心里很恨本宫吧?」长公主抬起右手,抚向他的脸庞。「你这表情就跟你爹当年一模一样,嘴巴上总说一切都听本宫的,却阳奉阴违,以为本宫猜不出你们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 雷天羿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其实很想拍开她的手。 「你是故意要休了你那个媳妇对不对?以为只要休了她,让她回娘家,本宫就没法用她的性命来威胁你了,」她笑得眼儿都眯起来了,口气好不得意。「我猜对了是不是?」 雷天羿绷紧下颚,不让自己的脸庞透露出半点心思。 「你跟你爹一样都是重情之人,表面上装得愈无情就愈是在乎,所以本宫当然不能让你休了她……」长公主收回手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原本把她和昭儿分开,是希望昭儿长大之后只跟本宫这个奶奶亲近,只听本宫一个人的话,只是没想到这阵子本宫不在府里,反而让他们母子多了相处的机会,如今昭儿居然会哭也会笑,果然只有生母才有这种本事……」 长公主的口气多了几分嘲讽。「所以本宫改变主意了,本宫打算让他们母子多多亲近,只要有了深厚的感情,将来昭儿为了自己的亲娘,什么事都会照本宫的意思去做,就跟你一样……」 还没听她说完,雷天羿已经俊脸铁青,无法再压下愤怒的情绪。 「你以为假装对昭儿漠不关心,本宫就会相信?本宫知道你跟杨氏早就串通好了,经常半夜偷偷去看他。这座府里没有一件事瞒得了本宫,要不是本宫故意纵容,你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长公主伸手捻起碟子里的蜜枣塞进嘴里,愉悦地欣赏他的表情。 雷天羿从齿缝中迸出声音。「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不要把昭儿和他娘扯进来。」他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连累到妻儿。 长公主将口中的蜜枣籽吐在老宫女递上来的碟子内,低哼了声。「昭儿是你的亲生骨肉,跟你一样身上都流着那个贱女人的血,可惜你爹死了,否则本宫绝不会让你们祖孙三代有好日子过……这是你们亏欠本宫的。」 「你大可杀了我!」雷天弈低吼。 「杀了你?杀了你又怎能解得了本宫的心头之恨?本宫就是要你们父子痛苦一辈子,让你爹死也无法瞑目,让大家都以为本宫生了个听话的好儿子,让你的生母因为思念儿子,天天以泪洗面……」长公主朱红色的唇角扭曲。「呵呵,这就是他背叛本宫要付出的代价!」 想她堂堂一个公主,自小受尽宠爱,愿意下嫁给既没有身分地位、出身贫苦又无父无母的状元郎,无非就是看中他的才情。他成了人人称羡的驸马爷,还让皇上册封他为定国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长公主愈想就愈恨,那个男人居然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相好,那个贱女人还怀了孽种,他们一定都在背后嘲笑她的肚皮不争气,成亲多年却生不出一男半女。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算拥有公主的尊贵头衔也会遭人耻笑,要是传扬出去,她的脸要往哪里摆?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是那个男人先背叛自己的! 见雷天羿用深恶痛绝的目光瞪着自己,长公主笑得更是愉悦。 「对了,本宫听说你那个生母前阵子病倒了,口中不停唤着你,每次想到你就哭到泣不成声,真是可怜……」 「可有延请大夫?」雷天羿咬着牙问。 长公主冷哼一声。「当然请了大夫,她要是就这么死了,本宫可就头疼了。」 「她真的还活着?」这也是雷天羿始终最担心的事。 「这还用问?」长公主接过老宫女呈上的莲子汤,舀了一口喝下,又见他满脸怀疑,低低地笑了。「你不信?」 雷天羿当然不相信,毕竟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十多年,加上他拜托程淮帮忙寻人也一无所获,说不定生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要见她!」他必须亲眼证实。 技公主将吃了两口的莲子汤搁在几上。「这就得看你的表现了,你要是表现得好,等你那生母的身子好多了,本宫就派人把她接到京城来,让你们母子见上一面,若是表现得不好……」 「孩儿明白。」雷天羿抿着嘴角回道。 长公主微笑,点了点头。「这才是本宫的乖儿子!」 只要见到生母,除了可以确定她还平安,也能乘机问出她这些年来居住的地方,这样他就有机会把人救出来,所以他必须忍耐。 「既然你这么听话,本宫就同意让昭儿他娘每天都能去见他一回,可以给他喂奶,也能陪他玩耍,增进母子感情。」长公主佯叹了口气。「本宫就稍微通融一下,毕竟本宫的心也是肉做的,不会真的那么狠心。」 雷天弈拱起双手,艰涩地吐出话。「多谢母亲成全。」 第十八章 「过几天本宫就挑两个小妾给你,就算生的是庶子,也是你的亲生骨肉,看到雷家开枝散叶,相信你爹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她就是要为难他,他愈是痛苦,她就愈开心。 雷天羿几乎要把下颚给绷裂了。 见状,长公主心情大好。「好了,你下去吧。」 他脚步沉重地踏出正院,仰首望天,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苍白如雪的俊脸上。他想到儿子也落得跟自己同样的命运,身为父亲,却无法尽到保护的责任,不禁深感愧疚,如今就连妻子也被他连累,让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孩儿该怎么做才好? 爹,您告诉孩儿…… 冬昀得到允许,可以每天去看儿子,姑且不论背后的原因为何,对她来说这已经算是个好消息了。 她让奶娘先下去吃点东西,接着熟练地喂完奶,坐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昭儿的胸口,想要哄他睡觉,偏偏儿子精力充沛,不时爬起来玩,就是不肯乖乖躺着,她也只好由着他去。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进来了。 「……见过爷。」婢女们恭敬垂首。 冬昀旋即回头,果真见到雷天羿,刚好她正苦恼找不到机会跟他说上话。 只见他两手背在身后,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从婢女和嬷嬷们面前走过去,口气淡漠。「我要跟夫人说几句话,你们都到外头去。」 「可是……」婢女们有些为难。 雷天羿瞪向她们,几个婢女和嬷嬷这才退下。 「你们也是。」他对春兰和桂花说。 春兰一脸为难。「奴婢们也要出去吗?这……」 「她们是我身边的人,相公可以相信她们。」冬昀故意替两个婢女说话,主要是想让春兰以为自己完全不知道她的背叛。 「是啊,咱们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咱们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春兰赶紧保证。「桂花,你说是不是?」 桂花简单地应了一声。 「我也有话要问相公。」冬昀朝雷天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就让她们留下来吧,硬要赶她们出去,反而让人疑心。 雷天羿在椅上落坐。「你要问什么?」 冬昀一脸欲言又止。「相公……真的要……要纳妾吗?」 闻言,雷天羿眼底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她是要问这个。「这是母亲作的决定,自然要遵从了。」 碍于还有婢女在旁,他也只能这么回答,说好听点是纳妾,其实也只是多了一个专门监视自己的眼线罢了。 就算知道他不是出于自愿,可任何一个当妻子的听到这个回答都不会高兴。冬昀张开小口,差一点就对他大吼「你要是真的敢纳妾,以后不准再碰我」,可是真正的锦娘应该不会这么说。 话到舌尖,还是又吞了下去。 「我明白了。」冬昀垂下眸光,让自己看起来很伤心,其实不必假装,这就是冬昀此刻的心境,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雷天羿看着妻子。身为夫婿,此时他要做的应该是伸手抱抱她,再说两句安慰的话,但最后他只能将手握成拳状。 「对了,相公要跟我说什么?」冬昀重新打起精神。 雷天羿仍对两个婢女有所顾忌,决定换一个安全的话题。 「下个月初三便是昭儿的生辰了,我已经请钦天监监正来为他卜个吉凶。」 这也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当爹娘的都会请人帮刚满周岁的孩子算命,讨个好兆头。 他只希望儿子一生平安,无病无痛。 冬昀心想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人们总是相信算命这一套,如果能求个心安,她倒是不反对。「算得准吗?」 「此人虽然年轻,不过卜的卦据说十分灵验,连皇上都深信不疑。」虽然他跟现任监正、也就是凤翔侯容子骥并不熟稔,但对方成功镇压了闹得满城风雨的「百鬼夜行」,平息前朝亡魂的冤气,必定有其功力在。 她颔了下首。「那就照相公的意思。」 「嗯。」说完雷天羿便起身。 「相公……」她叫住他。 雷天羿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没事的。」虽然依旧无法「看到」这个男人的未来让她有些不安,但冬昀还是决定往好的方面去想。 雷天羿在心中苦笑。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但他一定会保护他们母子。 看着雷天羿转身离开,冬昀才坐回原位,抱起拚命想引起自己注意的儿子。 现在问题的症结点都出在这位长公主身上,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扭转她的想法?就算她试图和对方的灵魂沟通,对方也根本听不进去。 最后冬昀只能叹气。 【第六章】 今天是昭儿满周岁的生辰。 长公主事先让宫里的织造坊裁了两套新衣,让人赶在生辰前一天做好送来,让昭儿能够在今天穿上。 「过来让奶奶抱抱……」她一脸笑意,伸出双手装出慈爱的模样。 抱着儿子的冬昀只得上前,将昭儿交给婆母。 昭儿皱着小脸,不停挥舞小手,就是不肯让祖母抱,场面顿时有些难堪,长公主不禁拉长了脸。 真是个不知感恩的小畜生!长公主目光一冷,嘴上却佯叹一声。「昭儿真的就这么讨厌奶奶吗?奶奶好伤心……」 闻言,冬昀连忙替儿子解释。「昭儿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长公主硬是将昭儿抢了过来,昭儿激烈反抗,在她怀中不断扭动。 陡地,「啪」的一声,昭儿的小手打中长公主的脸颊,后者表情立时流露出一丝阴狠。 雷天羿见状,抢在母亲出手教训儿子之前,一把抱过昭儿,开口对他低斥。 「下次不准再这么做!昭儿,听懂了吗?」 被父亲大声责备,昭儿委屈地哇哇大哭。 「昭儿还小,什么都不懂,还请婆母原谅。」冬昀赶紧替儿子道歉。 长公主又换上一张笑脸。「你们夫妻俩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本宫会跟自己的孙子计较这种小事?」 「呜……哇……」昭儿哭得可怜兮兮,伸出小手向母亲讨抱。 冬昀想也没想就伸手要去抱他,却被丈夫用眼色制止,她愣了一下,只得又把手缩回去。 「还不快点抱过去?没听到昭儿在哭吗?」长公主佯装斥责。 「是。」听到儿子一直在哭,冬昀再顾不得其它,将昭儿从雷天羿手上接了过来。「昭儿乖,快跟奶奶道歉。」 昭儿哭得满脸泪痕,把身子背过去,不想看到祖母。 「还请母亲原谅。」雷天羿沈声说道。 长公主伤心地用手巾拭着眼角。「真是枉费本宫一片疼爱之心……罢了,快让他抓周吧!」 雷天羿马上命人在桌上摆了笔、墨、纸、砚、书、算盘、铜钱等等物品,然后让儿子来挑选,好预卜前途。 「昭儿喜欢哪一个?」他问。 昭儿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似乎拿不定主意。 冬昀接着问:「昭儿喜欢什么?是笔还是算盘?」 「咿……呀……」还只会牙牙学语的孩子终于探下身子,抓起书本的一角,但书太重,他拿不起来。 冬昀轻笑一声。「原来昭儿喜欢看书。」 「看来昭儿跟他祖父一样,将来想考状元。」长公主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讽刺。 「说不定昭儿将来也能娶个公主为妻,到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当年她私下把这位新科状元郎召到跟前来,打算问问他的意思,想来以自己的美貌和身分,没有人会拒绝,谁知他却诚惶诚恐地伏跪在地,婉拒婚事,就像是当场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愈不想娶,她就偏要嫁。 此话一出,雷天羿脸色阴郁下来,他相信父亲当年不曾想过高攀,但是皇上赐婚,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长公主睇向他,明知故问。「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吗?」 「孩儿没事。」他淡淡地回道。 「那就好。」长公主笑了笑。「好了,都下去吧!今天本宫就做做好事,让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闻言,雷天羿不免有些疑虑,揣测她真正的用意。 「多谢婆母。」冬昀倒是吁了口气。 于是夫妻俩步出厅堂,往小跨院走去。 「哼!」长公主看了桌上的物品一眼。「把东西都撤了!」 几个婢女动作迅速,很快地将桌面清理干净,再把桌子搬走。 伺候长公主多年的老宫女呈上热茶。「长公主息怒。」 第十九章 「他们一家三口都在本宫的掌握之中,有什么好气的?」她阴阴地笑着。「本宫现在不计较,也是因为本宫的心愿还得靠他们来实现。」 老宫女笑着附和。「是,长公主。」 她将喝完的茶杯递还给老宫女,才要起身回房,便有一名奴才进门禀报有贵客来访。 「……你说钦天监监正亲自送来?」长公主又坐回椅上,心想对方的礼数还真是周到,这种事通常都是交给下头的人去办。 奴才毕恭毕敬地回道:「是,监正大人说他已经帮小世子卜了一卦,又正好得空,便亲自送上门来。」 「请他进来吧!」皇上十分信任此人,「百鬼夜行」一案让他声名大噪,加上他又是开国功臣之后,世袭凤翔侯,可不是一般朝中官员能比的,她不如趁这机会看看是否能够拉拢他。 片刻之后,奴才领着一名身穿官服的俊美男子进厅。 「容子骥见过长公主。」来人行跪拜之礼。 长公主笑吟吟地启唇。「凤翔侯免礼。」 「下官今日以钦天监监正的身分前来祝贺小世子的生辰,」容子骥从袖内取出一张红色帖子。「并将卜卦的结果告知国公爷。」 长公主朝身边的老宫女看了一眼,示意对方把东西拿过来。 老宫女上前要拿,容子骥却不打算给。 「下官希望能亲自交给国公爷。」那天定国公亲自来到钦天监,请他为即将满周岁的儿子卜个吉凶,他见对方拥有一张好面相,却隐约可见一股肃杀之气,恐会肇下大祸,心里耿耿于怀,才会决定走这一趟。 「不能交给本宫吗?」长公主不悦地问。 容子骥笑脸迎人。「不能。」 「放肆!」一旁的老宫女斥道。 长公主顿时冷下脸。「把理由说给本宫听听看。」 「理由相当简单,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才是小世子的亲生父母,下官自然要亲自交给他们,这是下官一向的做法,还请长公主见谅。」这位长公主的气焰还真大,当真以为她是在宫里?当她的儿孙可真不容易。容子骥在心里笑叹。 长公主收起怒容,知道目前尚不宜得罪此人。「领监正大人到小跨院。」这只是暂时的,等到将来她手握大权,再好好找他算帐。 一名婢女走上前。「监正大人这边请!」 「下官告退。」容子骥揖身行礼。 待他跟着婢女来到小跨院,经过通报之后进入小厅,终于见到定国公和其夫人,以及抱在夫人怀里的小世子。 见完礼,他将红色帖子呈上。「国公爷和夫人尽管放心,下官为小世子卜得一卦,卦象上说光辉天下明,百事自然成,求官有望,出行得意,谋事有成,求财七分,婚姻可成,是一中吉卦。」 雷天羿接过红色帖子。「有劳了。」 「国公爷客气了。」容子骥又问。「可否让下官看看小世子?」 雷天弄看了乖乖趴在妻子身上的儿子一眼。「当然可以。」 待容子骥上前两步,却见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似乎「看到」了什么,心中不禁一动。 难不成…… 他在前来国公府的路上收了两只无人祭拜的可怜小鬼,原本想说回府之后再为它们举办超渡法事,此刻这两只小鬼就在他身后跑来跑去。 他见国公夫人毫不惊恐,目光随着它们移动,看来他的猜测应该没错。 才这么想,他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和国公夫人对上,就见对方毫不避讳地直盯着自己,让他顿时有种被人看透的错觉。 容子骥将心思拉回,端详着小世子的五官。「小世子是有福之人,纵然遇上曲折,也能化险为夷。」 「多谢……」雷天羿偏头看向妻子,有些不大高兴她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别的男人,沈声唤道:「娘子!」 冬昀猛地回过神来。「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可否再说一遍?」 于是容子骥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一次。 「那真是太好了。」冬昀垂眸笑睇着怀中的儿子。「我不求昭儿将来大富大贵,只要他平平安安、吃穿不愁就够了。」 容子骥颔首。「这点夫人就尽管放心。」 冬昀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又环顾了下四周的奴仆,心想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但她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明白。 容子骥是何等聪明,马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任谁看了都不会起疑。 「下官想要为小世子做个简单的祈福仪式,但又怕有人的生肖会冲煞到,还请国公爷、婢女和嬷嬷暂且回避,只留下夫人和小世子。」 冬昀松了口气,心想这是个好机会。 闻言,雷天羿皱了下眉。「连我也要回避?」 「只有夫人和小世子待在这儿,恐怕不大妥当……」春兰马上出声。 冬昀立即开口。「那就让桂花留下吧!」 春兰不免讶异,她还以为夫人会选择自己,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怀疑桂花早有背叛之意。「好吧……桂花,你就留下来伺候夫人和小世子。」 「相公,这也是为了昭儿好,就照监正大人的意思去做吧。」冬昀朝雷天羿点了下头,要他不必担心。 雷天羿只好起身,暂时到外头等候。 待其它人都出去了,容子骥便直截了当地问:「夫人有话要对下官说?」 冬昀颔了下首,两眼盯着对方看了又看。 「监正大人身上的能量和我有不少相似之处,让我多了几分亲切感,原本我不该暴露自己的能力,但监正大人对待无形众生相当友善,还无酬为它们超渡,因此结了不少善缘。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遇到,也算是种缘分,要是不帮,真的会良心不安,所以……」 容子骥觉得这番话颇有意思。「夫人但说无妨。」 「尊夫人最近几个月尽量不要外出,尤其是比较阴的地方,这么说大人应该懂吧,我怕会出事……」冬昀把自己接收到的讯息说出来,但是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有时她也不是想要看到什么就能看得到,就像她看不到自己的死期。 事关自家娘子,容子骥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夫人可知会出什么事?」 「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保不住……」冬昀也不想危言耸听,只是希望能救一条小生命。「而且肚子里的孩子还会是个儿子。」 容子骥愣怔了下,他确实才刚得知自家娘子怀有身孕,可外人还不晓得这件事,他也还没推算出来这孩子是男是女,此刻听这位国公夫人说得笃定,不免猜测她真的能够未卜先知? 虽说天下事无奇不有,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用卜卦,也不需观察天象,就能预知将来会发生何事的人,又见这位国公夫人与正常人无异,并未中邪或有疯癫之症,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信不信由你,但我还是希望监正大人能听进去。」虽然冬昀确定对方是个好人,但她也没有把握他不会说出去,她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多谢夫人,下官谨记在心。」容子骥拱起双手,深深一揖。 「你真的相信我说的?」 「当然相信。」容子骥毫不犹豫地回道。「下官发誓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夫人尽管放心。」 听他这么回答,冬昀这才露出喜色。「那就好。」 接着容子骥从袖中拿出两张符箓。「这是下官亲手画的护身符,一张让小世子带在身上,可以保他平安,另外一张则是给国公爷的。」 桂花上前代冬昀接下符箓。 「我代他们父子谢谢你。」冬昀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了。」容子骥说完,便开口告辞。 待他走后,桂花才不以为然地开口。「夫人这么做真的好吗?」 冬昀笑了笑。「如果我不说的话,那个孩子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这样太可怜了,我不忍心。」 「夫人连自己都顾不了了,还管别人的死活做什么?」虽然嘴上说得难听,不过桂花内心确实受到了感动,也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感到羞愧。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这样就够了。」她一直都是这么想。 待雷天羿进门,冬昀便将平安符拿给他看,藉以证明刚才确实有帮儿子祈福,也顺利让所有的人相信。 而另一头的长公主听说此事,只是冷笑两声。 那个小畜生能不能活到成年,雷家又是否能够有后,得看她的心情而定,区区一张平安符能起什么作用?罢了,为了实现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她还需要利用他们父子,就让那个小畜生再多活个几年好了。 第二十章 距离昭儿的生辰已经过了好几天,国公府内看似风平浪静,却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弥漫着不安的氛围。 这天下午,长公主亲自挑的两名小妾被送到玉华堂。 「蓉儿见过爷。」 「三娘给爷请安。」 两名小妾来到雷天羿面前,千娇百媚地见了礼。 雷天羿沉着一张脸,不发一语。 「爷,长公主要她们从今天起轮流侍寝。」阿保多此一举地说。 雷天羿冷笑,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小妾是谁派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进书房一步。」 两个小妾面面相觑。 「可是长公主要咱们伺候爷……」 「要是没伺候好,长公主怪罪下来……」 「玉华堂的主人是我!」书房是他唯一能够定下心的地方,他绝不容许有不相干的外人打扰。 见状,阿保连忙示意她们先出去。「书房这儿就不用你们伺候,晚上再有劳两位姊姊服侍爷……」 阿保好说歹说,才让两个小妾先退下。 待他回到书房,就见主子黑着一张俊脸,他虽然同情,却也无能为力。 很快地,小妾的事传到了潇湘院,也就是冬昀的耳中。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问向春兰。 春兰点头如捣蒜。「奴婢哪敢骗夫人,当然是真的,奴婢听说这两个小妾面貌姣好,没有男人见了会不喜欢,还听说今晚就会开始侍寝了。」 「今晚……这么快……」冬昀来回踱着步子。 她没办法接受! 只要想到自己的丈夫就在这个屋檐底下和别的女人上床,她就好想吐,而她也不可能躲在房里掉眼泪。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何况又是爷?夫人千万要冷静,一定要忍耐……」春兰劝道。 桂花心里暗暗替夫人担心,但嘴上仍没好气地说道:「她们是长公主亲自挑来伺候爷的,就算是夫人也不能拒绝。」 「不用你们说,我当然知道!」她就是冷静不下来。 冬昀开门出去透了口气,又回到房内,坐在美人榻上,连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浑身不舒服。 自从在这位国公夫人身上重生之后,她多了丈夫和儿子,还有了一个家,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人,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和其它女人分享,他们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 眼看天色渐渐变暗,她就更加坐立不安。 不行!她做不到! 冬昀从椅子上起身,脸上的表情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夫人?」见夫人举步往外走,春兰连忙疑惑地问。「夫人要上哪儿去?」 「你们不要跟来,免得被我牵连。」丢下这句话,冬昀拿了只灯笼奔出房门。 两个婢女互看一眼,旋即追了出去。 一路上,冬昀无视婢女的阻拦,就是非去不可。 「夫人要三思……」春兰佯装苦口婆心地劝。 桂花心里十分着急,嘴里却只能说着反话。「咱们不用管她,就让她被长公主赶出国公府大门好了!」 即便如此,冬昀还是不改初衷。 当她来到玉华堂,垂花门已经关上,她在外头敲了半天,哑巴门房终于来开门,她马上冲进去,两个婢女想要拉住她,却被她给甩开。 此时,阿保正好从寝房内退了出来。想到屋内的气氛,一个含羞带怯地等待侍寝,一个僵立在窗边动也不动,他就忍不住摇头,也无法确定今晚能否成事,若真的不成,还有明晚……接下来的每个晚上,恐怕会很难熬。 「……夫人!」 这声叫唤让他下意识回过头,等到对方走近,他才看清真的是夫人提着灯笼来了,两个婢女则在后头追着。 阿保连忙上前。「夫人,这么晚了——」 冬昀打断他的话,劈头就问:「相公呢?」她只去过书房,还不知道丈夫的寝房是哪一间,只能开口询问。 「爷他……」阿保下意识望向其中一扇门扉。 冬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想应该就是那间了,于是伸手推开阿保。 阿保吓了一跳。「夫人不能进去!」 「让开!」冬昀将灯笼塞到他手中,用力把门拍开。 春兰翻了个白眼,跟了进去,反而是桂花的脸色变了,心想长公主知道后不知会有多生气,若动用家法,夫人绝对承受不住。 「相公——」当冬昀闯进内房,就见一个女人正在拉扯雷天羿的袖子,登时气到不行,冲上去就把人推开。 「不准碰他!」冬昀大吼。 正想拂袖而去的雷天羿惊愕地瞪着妻子。「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她醋劲大发。 突然被推开,跌坐在地上的蓉儿娇声喊疼。「爷快来扶人家……」 冬昀两手插腰,脸上堆满假笑。「要不要我扶你?」 「你——」 「什么你?要称呼我一声夫人!」她开口表明自己的身分。「还有,不管你是谁派来的,都不要碰我的丈夫!」 雷天羿一脸愣怔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妻子居然会做出如此出人意表的举动。 他的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和那个女人作对,她不会原谅违抗自己命令的人,但是在感情上,他的心头却涌起不曾感受过的阵阵暖意。 因为有了妻子的相伴,他的人生重新有了希望,他渴望自己的未来有她的支持…… 蓉儿也不甘示弱地搬出靠山。「奴婢可是长公主亲自挑选的……」 「滚!」冬昀不想跟她啰嗦。 「奴婢今晚非要侍寝不可!」蓉儿仗着有人撑腰,就是不走。 冬昀马上转头瞪着丈夫,男人可不要想在这时候置身事外,让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相公怎么说?」 「夫人已经开口叫你滚了。」雷天羿态度冷淡,睥睨着蓉儿,其实是在努力控制不让嘴角上扬。 蓉儿顿时捣着唇,夺门而出。「呜……」 春兰见情势一面倒,不得不在旁边假装着急。「夫人,她一定是去禀告长公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让她去说!」冬昀气呼呼地回道。 「哈哈哈——」 冷不防的,雷天羿突然大笑,众人不禁满脸错愕地看向国公爷,他们从来不曾见过他露出笑容,更何况是大笑出声。 在雷天羿的记忆中,他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这么笑过,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个单纯天真的孩子。 「你笑什么?」冬昀见他笑得像个开朗少年,一扫平日阴冷抑郁的模样,也气不起来了。 雷天羿看着面前的妻子,他一直以为她是个谨守三从四德的传统女人,没想到她最近的表现再再令他吃惊,还难以自持的心动,他忍不住想笑,没想到还真的笑出来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一面笑一面说:「我在笑你……」 「笑我是妒妇?」冬昀不满地反问。 「不,」他收起唇畔的笑意,只是眼底还含着笑。「笑你来得好!」 冬昀这才转怒为喜。「我还是没办法忍受相公纳妾,就算会被说成是妒妇,犯了七出之罪,要把我给休了,我也要表明身为正室的立场。相公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没办法跟其它人分享。」 闻言,雷天羿不禁捣住双眼,因为他感觉到眼眶热辣辣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似的。「好!」 听到妻子说想要独占自己,是真心想要他这个人,他不禁深深心动。这些话是多么动听,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些话。 冬昀一脸不解。「好什么?」 「我答应你不会纳妾。」他把手掌从眼前移开,不过还是能看得出眼眶有些红。 「真的吗?」冬昀又惊又喜。 「当然。」他从来就没打算享齐人之福。 「爷,长公主那儿恐怕行不通……」阿保不想在这时候泼冷水,但还是忍不住提醒这对夫妻,对手可是很难应付的。 「夫人这一闹,长公主肯定要动怒,说不定会动用家法,这可怎么办才好?」 春兰佯装担心地嚷。 桂花则是气在心里,虽然她有心要帮,但是夫人做事实在太冲动了,也不考虑后果,她真怕会被她害死。 「我自会承担一切。」雷天羿敛去脸上的笑意回道。 冬昀也跟着道:「我也能帮相公分担,相公并不孤单。」 「好。」有人如此重视、在乎自己,他当然高兴了,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二十一章 他没有多想,立刻抱住妻子,将她拥在怀里温存一番。不过最棘手、最麻烦的难关还没度过,他们也不能高兴得太早。 「夫人还是快跟咱们回潇湘院去吧……」桂花不由分说地拉着冬昀就走。 「可是……」冬昀还有话想说。 桂花心里怕得要死。「别再可是了。」 「是啊,夫人,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想想要怎么跟长公主解释。」春兰拉着冬昀另一只手说道。 冬昀回头看了下丈夫,见他颔了下首,似乎也要自己先回去,这才乖乖地跟着婢女回潇湘院。 雷天羿以为那个女人会先把自己叫去质问,所以他才会让妻子回去,打算自己对付那个女人,可惜这一点心思也被那个女人看穿了。 天还没有亮,几个负责伺候长公主的婢女就来到了潇湘院,看门的婆子看到她们的脸孔在月光映照下,一个个像是来索命似的,不禁直打哆嗦。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春兰一眼就认出她们是谁。「夫人,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长公主有令,请夫人跟咱们走一趟。」带头的婢女道。 冬昀缓缓从美人榻上站起来,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 「咱们也一起去。」春兰佯装焦急。 带头的婢女横了一眼。「长公主只让夫人去,你们就留在这儿。」 桂花眼睁睁看着夫人被带走,不禁心急如焚,要是她不想个办法救人,娘地下有知一定会觉得失望的。 「反正都是她自找的,跟咱们无关,我去厨房找些吃的垫垫肚子。」她嘴巴上这么对春兰道。 春兰一改方才着急的态度,大剌剌地横卧在美人榻上。「快去吧,我就在这儿等消息,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 桂花开门出去,打算到厨房端一盘糕点,假装是夫人要她送去给爷吃的,然后她再顺口提一下夫人被长公主带走的事,这么一来,应该就不会被人发现她偷偷在帮夫人了。 另一头,冬昀被带到正院,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厅,只见长公主端坐在主位上,表情似怒似笑,令人不寒而栗。 她上前见礼。「婆母。」 「你的眼里还有本宫这个婆母吗?」长公主高声斥道。「你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再不好好管教,就要爬到本宫头上来了。」 「媳妇不敢。」冬昀勉为其难地跪下来。「只是媳妇真的无法接受相公纳妾,才会一时冲动……」 长公主冷笑。「你无法接受?这座府里的大小事情,何时由你来决定能不能接受?」 「婆母为何非要相公纳妾不可?他是婆母的亲生儿子,难道婆母不应该先问问他的想法再作决定?其实相公根本不愿意——」 「本宫说的话,他就得听!」长公主沈下脸。 「不!」 冬昀这一声「不」,让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婆母错了,婆母这么做只会让母子关系更加恶劣紧张,婆母应该多尊重他的意见,才能修补这段亲情,否则……」 「住口!」长公主气急败坏地吼道。「住口!」 居然敢说她错了? 她又是哪里做错了?! 见主子气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都快厥过去了,一旁的两个老宫女一个鼻孔出气,也加入斥责的行列。 「还不快点闭嘴!」 「你竟敢教训长公主!」 长公主怒极反笑。「看来得要动用家法才行了。」 家法?冬昀陡地打了个冷颤。 接着两个老宫女各拿着一支木棍,走到她的两侧。 长公主阴恻恻地笑了笑。「给本宫用力打,不过别把她打死了!」 「是。」两个老宫女也露出阴森的笑容。 冬昀脸色一白。「婆母……」 谁知她才刚吐出两个字,棍子就已经往她背上打了下去,她顿时痛到往前仆倒,接着又是一棍袭来,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背上。 「啊……啊……」 背部和臀部带来的痛楚让冬昀想起小时候也常被前世的生母这么打,让她好几天都无法去上学,可是又不敢告诉老师。 好痛…… 不知挨了多少下,她听见有人发出惊呼,接着一具沉重又温热的身体扑到自己身上,替她挡下棍子。 冬昀回头一看。「相公?」 雷天羿用身体护住妻子,抬头怒瞪着长公主。「要打就打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跟她无关!」 「真是痴情!」长公主看着雷天弈的脸孔,不禁想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当年也是低声下气求她放了他养在外头的那个贱女人,不禁妒恨交织。 「两个一起打!」 「是!」两个老宫女当然不会手软。 当棍子打在雷天羿背上,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但冬昀可不认为他一点都不疼。 「相公你让开!不要替我挡——」 他还是覆在妻子身上,想办法护她周全。 冬昀又急又气,怎么也推不开压在自己背上的男人。「相公……」 从来没有人试图保护过她,就连前世的生母也不曾,这个男人却这样做了…… 她怎么可能不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没错!她要大声地告诉全世界,她喜欢他!而且喜欢得不得了! 两个老宫女发起狠来,下手更重,其中一个还打红了眼,不小心失手,一棍打中雷天羿的后脑勺。 「呃……」雷天羿闷哼了声,咬紧牙关,吃力地举起右手,探向被打中的地方,旋即意识涣散。 发觉他翻过身去,冬昀挣扎着爬起来。「相公!相公!」 只见雷天羿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出手的老宫女见状,忙不迭地跪下。「长公主恕罪!」 「叫人把他抬回玉华堂,再去把徐太医请来看看他的伤势……」这个儿子还有用处,可不能死。 很快地,几个奴才进屋,将雷天羿送回居住的院落。 这下子可把冬昀彻头彻尾激怒了,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站起身来,当面指责对方的不是。 「你根本不配为人母!更没有资格拥有像相公这么好的儿子,你根本就不配!」 「你……」这句话戳中长公主的痛处,她这辈子生不出孩子,该不会就是因为老天爷认为她不配当人家的母亲? 她从座椅上跳起来,一个箭步上前,甩了冬昀一巴掌,力道之大,让冬昀连站都站不稳,撞上一旁的几角。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本宫说话?!」长公主怒极骂道。 冬昀想要开口说话,可肚子却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唔……」她痛到蹲下来,最后倒在地上。「好痛……」 「哇!」另一名老宫女上前察看,不禁吓了一跳。「回长公主,她……她流血了,该不会是……」 我怎么了?冬昀很想问,无奈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闻言,长公主上前确认,接着发出冷笑。「还真是可惜啊,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死了……」 孩子? 什么孩子? 冬昀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晚上,她和雷天羿第一次发生关系,过程激烈、火热,却没想到才一次就中奖了。 看来她的特殊能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就像当初无法「看到」自己的死期一样,居然连怀孕了都不知道。 宝宝,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妈妈……希望你能投胎到更好的人家…… 冬昀在晕过去之前,自责地忖道。 「长公主,现在该怎么办?」老宫女又问。 长公主心思一转,看来这个儿子比原本预料中的还要在意这个女人,既然如此,这女人就还有利用的价值,不能就这么让她死了。「就送回潇湘院,让徐太医也去瞧一瞧。」 「是。」 当冬昀被送回潇湘院,春兰和桂花不禁傻了,连忙帮她换下沾血的衣物,没多久,徐太医被请来了,把过了脉,摇了摇头。 桂花小心翼翼地问:「孩子真的……没了?」 「你们怎么没好好伺候夫人呢?」徐太医语带责备。 「咱们真的不知道……」春兰压根儿也没想到夫人和爷已经同房了,到底是何时发生的,居然连自己都没发觉? 徐太医又问:「连国公爷也受了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这……奴婢不敢说。」春兰可没那个胆子。 徐太医只得先开了帖药方,然后派人回去抓药,并嘱咐婢女好好照料国公夫人,这才前往正院拜见长公主。 第二十二章 见徐太医来了,长公主屏退婢女,只留下最亲近的两个老宫女。 「……真的流掉了?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闻这个噩耗,长公主脸上没见丝毫伤心之色,不过还是有些惋惜,毕竟手上的棋子越多越好。「要是知道她有孕在身,本宫也不会对她用家法了。」 「长公主也该收手了。」徐太医喟叹。 长公主一脸恼怒。「连你也要教训本宫?」 「下官不敢。」就因为自己爱上这位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才会听从她的命令,成为共犯,他没有一天不后悔过。 她厉声质问。「连你也认为本宫错了?」 「就算国公爷不是您的亲生骨肉,可在名分上,国公爷还是您的儿子,施舍他一些怜惜,对长公主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徐太医试图挽救自己犯下的错。 她哼笑两声。「是他们父子亏欠本宫,本宫为何要反过来怜惜他?」 「长公主……」 「你后悔帮本宫了是不是?」长公主在他面前站定。 徐太医深深一叹,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下官永远不会背叛长公主,更不会把秘密说出去。」 当年就是他来为长公主把脉,然后宣称有喜,这不只犯了欺君之罪,也有失医德,但他的生死和名声并不重要,他只盼钟爱的女子有一天能够回头是岸,别再执迷不悟。 「本宫当然知道,你永远不会背叛本宫的。」 长公主露出对方最爱的笑容,她知晓该如何才能让这个男人乖乖听话。 【第七章】 当雷天羿苏醒过来时,只觉得后脑勺有些钝痛。 「爷醒了?」阿保上前查看。 他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我……怎么会躺在床上?夫人呢?」 「爷的头上挨了一棍,幸好只是皮肉伤,并没有大碍,不过也昏过去好几个时辰,如今都辰时了……」阿保始终不敢提及夫人的事。「爷应该也饿了,小的去端些吃的过来。」 「夫人呢?」雷天羿掀被下床,又问了一次。 阿保连忙取来袍子。「夫人……夫人她当然在潇湘院了。」 「我昏过去之后,她一定又挨了棍子……」雷天羿打算亲自去看她。 「徐太医要爷多休息——」 「让开!」他必须亲眼确定妻子没事。 就在这时,长公主大驾光临。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雷天羿艰涩地启唇。「……母亲。」 「敢违抗本宫的意思,就得承受后果,不过徐太医也说只是小伤,将养数日就会消肿去瘀。」长公主拉长了脸道。 他深吸了口气,抑下怒气。「是孩儿不愿纳妾,与娘子无关。」 「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本宫也觉得欣慰,你们还年轻,就算孩子没了,很快就会再有……」见儿子满脸怔愕,她似笑非笑地问道。「原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雷天羿嗓音微颤。 长公主叹了口气。「原来她肚子里又有了孩子,居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娘到底是怎么当的?」 这番话让雷天羿全身愤怒地颤抖。 看着儿子两眼发红,彷佛要吃人似的瞪着自己,长公主反而开心地笑了。 「她会有这种下场也是自找的,有哪个当妻子的会不许丈夫纳妾?她没有被休就应该感恩戴德。」 「啊——」雷天羿从喉咙深处发出怒吼,作势冲向她。 阿保大吃一惊,扑上去抱住他。「爷!不可以!」 他的理智已经被怒火吞没。「滚开!」 长公主似乎也被他发狂的模样给吓到了,连退了好几步。 「长公主小心!」两个老宫女嚷道。 阿保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抱住雷天羿的腰,就怕他真的闯下大祸。「爷要冷静……爷……想想夫人……她现在正需要爷的安慰……」 想到失去孩子的妻子,雷天羿又发出一声似哭似吼的叫声,就这么跪倒,两手撑在地,自责没有保护好她。 老宫女一脸忧心忡忡。「长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不敢对本宫怎样的!」长公主冷笑一声,只要他的生母还在自己手中,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名老宫女吞了下口水。「可是国公爷像是疯了似的……」 长公主上前几步,睥睨着雷天羿,看来该适可而止,否则真把人逼急了,对自己也没有好处。「本宫很遗憾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孩子还会再有,也用不着这么难过。至于小妾的事就算了,免得人家说我这个婆母心眼坏,专门欺负老实媳妇,你就好好地安慰她吧。」 雷天羿仰起头,目皆尽裂地瞪着她。 「本宫都已经做出退让了,你还想怎么样?」长公主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好了!咱们回去吧!」 两个老宫女戒备地看了雷天羿一眼,这才跟着主子离开。 「爷!」阿保赶紧上前,伸手扶起他。 他一把甩开,自己站了起来,两眼依旧怒视着长公主离去的方向。 阿保只能叹气,自己不过是个奴才,尽管同情,却也无能为力。 待雷天羿整理好情绪,便立刻前往潇湘院探望小产的妻子。 春兰最先发现他的到来。 「见过爷!」 雷天羿恍若未闻,径自走进内房,就见妻子坐在床上,正在喝着刚煎好的汤药,心跟着抽痛着。 冬昀脸上没有泪水,只是有些憔悴和苍白,看到他进来,关心地问:「相公头上的伤要不要紧?」 「只不过是皮肉伤。」雷天羿多希望她能对自己发脾气,甚至拳打脚踢,这样心里也会好过些。 冬昀将喝完的碗递给桂花。「你和春兰先下去。」 「是。」桂花接过碗,走出内房。 春兰原本还不肯,就是想留下来听他们夫妻在说些什么,好在长公主面前力求表现,不过硬被桂花拉走了。 听到门扉关上,雷天拜走上前,在床沿坐下。 冬昀想要开口跟他道歉,毕竟是自己没有经验,连怀孕了都不知道,才会导致流产。「相公……」 「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满怀内疚地将妻子拥进怀中。 冬昀将脸蛋偎在丈夫胸膛上,对于失去孩子这件事,还没有太真实的感觉,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很对不起死去的孩子。 雷天羿抱紧她,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光用言语无法抚平失去孩子的那份哀伤,他只能收拢双臂,以行动表示。 此时此刻,他紧闭的心扉终于为妻子敞开,所有的感情和心思都毫无保留,已经不需要有一丝隐瞒或压抑…… 就在这一刹那,冬昀发现自己「看到」了。 「喝!」终于可以「看到」,她本该高兴才对,可脑海中接收到的讯息却让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全身跟着僵住。 怎么会…… 她「看到」雷天羿手上握着一把匕首,上头沾满鲜血,正由高处俯视下方,接着画面往下移动,只见地上的血泊中倒卧着一个女人,两眼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会被自己的儿子杀了。 这个女人的身分,她绝对不会错认。 「不可以!」冬昀失声大叫。 「什么事不可以?」雷天羿松开臂弯,垂眸看着她。 冬昀一把攥住他的领口,苍白着脸吼道:「不可以杀她!听到没有?就算你再气她、恼她,甚至恨她,她还是你娘,绝对不能杀了她……」 「她不是!」雷天羿对妻子不再有一丝怀疑,他相信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是什么?」冬昀的脑子还没转过来。 他的口气中含着鄙夷和恨意。「她不是我的生母。」 闻言,冬昀不禁张大嘴,满脸惊愕。 雷天羿叹气,终于可以说出这个深藏在心中多年的身世之谜。「其实我是小妾所生的庶子,并不是她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冬昀嘴巴一开一合,直到找回声音。「原来你们不是亲生母子……」 他哼笑一声。「依她堂堂公主的身分,岂能容许自己的驸马纳妾?我爹只好把钟爱的女子偷偷养在外头,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了。那时我的生母正好有了身孕,她居然私下串通太医,对外宣称有喜,等到临盆那一天,就派人把刚出生的我抢去,假装是自己生下的……」 冬昀努力消化听到的讯息。「那你的生母呢?」 第二十三章 「被那个女人藏起来了。我爹在万念倶灰之下,最后服毒自尽,他可以用死亡来逃避,我却不能。就在我五岁那一年,那个女人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诉我,我不过是妾生的庶子,身上没有一滴皇家尊贵的血缘,有的只是卑微、低贱,还故作好心的让我和生母见上一面,然后满脸笑意地欣赏母子被迫分离的场面,为的就是要警告我,若是敢不听话,她就会杀了我的生母。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打听生母被藏在哪里,说不定已经死了……」 「她还活着!」冬均脱口而出。 雷天羿不禁疑惑。「你怎会如此肯定?」 「我可以感觉到她还在人世……」冬昀已经透过他,隐隐约约地连结到对方的灵魂,不过无法确定身在何处。 这个回答令雷天羿有些哭笑不得。 她旋即又一脸严肃。「我明白相公心里有多痛苦,加上又失去咱们的孩子,更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可是相公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来……就算她不是相公的生母,可在辈分上,相公依旧要喊她一声母亲。弑母是重罪,天理不容,不管是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往后几辈子,都得背负起这笔债,一直到还清为止;何况她还是长公主,皇上绝对不会饶过相公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这么做!」 一定不能让它发生……她非阻止不可! 「只要我的生母在她手上,我就不可能跟她做个了断。」雷天羿承认他不止一次动过杀人的念头,但他目前还不能杀了她。 冬昀看着他。「如果相公的生母已经不在她手上,相公就会杀了她?」 雷天弈不说话。 「相公要冷静……」 「我很冷静。」 「不,你一点都不冷静!」冬昀还是接收到同样的讯息,并没有任何改变。 「你真的会杀了她,因为我可以「看到」……」 「看到?你看到什么?」他这才听出一丝异状。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我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好比某个人的前世今生……其实并不是用人的肉眼「看到」,而是画面直接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就好像亲眼所见……」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雷天羿皱起眉头,用古怪的眼神瞪着妻子。 冬昀决定保留一部分的事实——关于她并不是原本的何锦娘一事。当初她看到锦娘的家书,知道她的娘家姓何,心想还真是巧,彷佛冥冥中自有安排似的。 于是她只把自己的特殊能力告诉他—— 「那天我投水自尽,本应该溺死才对,可是却很幸运地活过来,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可以「看到」一些奇奇怪怪而且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她一面解释,一面观察丈夫的反应。 「相公还记不记得王氏的婆母被她害死的事?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而是怕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我之所以会知道,就是因为王氏的婆母跟我连结上,让我「看到」她是如何被虐待致死……」 雷天羿立刻反驳。「既然王氏的婆母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告诉你?」 「虽然她已经死了,但是灵魂……我的意思是说,她的三魂七魄还在。她将当时情形传达给我,不是用眼睛,」冬昀发现这真的很难跟古人解释。「那些画面就自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够了!」雷天羿斥道。 「相公一定要相信我……」 他握住妻子的肩头,更加自责。「你只是刚失去孩子,受到的打击太大,才会胡言乱语。你先把身子调养好,什么都不要去想。」 他果然不相信!虽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冬昀还是希望能够说服他。 她急切地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雷天羿扶她躺下来,口气里多了抹强硬。「你好好睡一觉,晚一点我再把昭儿抱过来陪你,有昭儿在身边,相信你的心情会好一点。」 冬昀抓着他的手腕。「相公先答应我,绝不会杀了婆母!」 「……好,我答应你。」雷天羿勉为其难地说。 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冬昀都会想尽办法阻止。 雷天羿见她闭上眼,脸上掠过一抹杀气。他暂时还不会要了那个女人的命,但是她害死他的亲生骨肉,这笔帐迟早要算。 虽然雷天羿已经不用再假装对妻子冷淡,夫妻也不用再继续分房睡,他还是没有马上搬回潇湘院。 毕竟妻子才刚小产,身子还很虚弱,他决定过一阵子再说。 他让杨氏每天抱着昭儿过来,希望藉由儿子来抚慰妻子的悲伤。而有了儿子的陪伴,再配合汤药,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冬昀的气色总算渐渐恢复。 这天晌午,冬昀坐在床上哄着儿子睡觉,蓦然之间,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杨氏见状,吓了一大跳。「夫人怎么了?」 「我……只是突然很想哭……」她的泪水愈掉愈多。 「唉!憋了这么久,夫人早该大哭一场了,这会儿哭出来就好……」同样身为人母,杨氏能够明白这种心情。 冬昀啜泣了声,怕吵醒儿子,便将儿子交给杨氏,让她抱回小跨院。 待杨氏走后,她才用手掩住脸孔,痛哭失声。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泪水都流干了,她才把双手放下。 「夫人擦把脸吧。」桂花不知何时进了房,拧了条面巾给她。 她接了过来,将湿面巾覆在脸上。 「我「看到」了……本来这一胎会是个女儿……」原本没有感到特别悲伤,只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孩子,可直到刚刚连结上,她的情绪就整个爆发出来。 桂花帮她倒了杯茶水。 「她来跟我道别……」冬昀吸了吸气说。「还说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要我别难过……将来还会有别的孩子……」 「夫人喝口水。」桂花将杯子递上。 冬昀连喝了好几口,情绪才慢慢平复。「我已经告诉相公,我可以「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相公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爷当然不相信,这还用说吗?」桂花口气虽然不太好,但却很真诚。「夫人还是别跟其它人提起,免得大家以为夫人疯了。」 除非必要,她当然不会到处宣传,就因为是夫妻,她才不想再隐瞒下去,这也是为了阻止不幸的事发生。 「我知道。」冬昀笑睇着婢女。 桂花哼了哼。「在春兰面前更要注意。」 「嗯。」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夫人在笑什么?」桂花没好气地问。 冬昀摇了摇头。「没什么。」看来她当初没有帮错人,至少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信任。 这时,外头的门扉传来「呀」的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桂花立刻警觉地走出内房,到外头查看。 「爷来了!」 「夫人在休息?」雷天羿问。 冬昀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忙扬声。「相公!」 雷天羿很快地走进内房,问道:「今天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冬昀回道。 见她双眼红肿,他眉头皱了起来。「你方才哭过了?」 「因为我想到女儿真的走了,就忍不住……」 他一脸愕然。「女儿?你怎会知道是女儿?」 「因为我「看到」——」才说到这儿,冬昀就见到他比了个手势,要她先别说话。 雷天羿朝婢女瞥了一眼。「你先下去。」 「是。」桂花说完便退下了。 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俩,才能安心谈话。 「我真的可以「看到」,我「看到」这一胎是个女儿,只可惜没能保住她。」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祝福这个孩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雷天羿只当妻子是悲伤过度,才会想象失去的是个女儿。 冬昀见他似乎还是不信,试着再说服一次。「关于那天跟你说的事,全都是真的,我真的可以……」 「别再说了!」雷天羿喝道。 她不禁一脸挫败,只好退而求其次。「好,我也不勉强你相信,只要记住你亲口承诺过,绝对不会杀了婆母。」 雷天羿转开话题。「想吃什么吗?我让厨子准备。」 「我不饿!」冬昀突然对他大吼。 「我已经让厨子炖些补品,你要全部吃掉。」他自顾自地说。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她不打算让他蒙混过去。 雷天羿见妻子不肯退让,最后才吐出几个字。 「我不会杀她。」 第二十四章 冬昀又道:「你要对天发誓!」 「好,我对天发誓,绝不会杀了她!」雷天羿不在乎违背誓言,就算会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听他这么说,冬昀纵使不安,也只能选择相信。 「只是我真的不懂,她为何要这样对你?难道她真的这么恨你?」 雷天羿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恼恨。「只要看到我痛苦,她就会开心,而且光只有我还不够,连我的妻儿也要跟着一起受她摆布。」 「就只是为了报复公爹?」嫉妒真的可以让一个女人陷入疯狂。 「有一部分确实是为了报复爹。」他沈吟。 冬昀听出弦外之音。「那另一部分呢?」 「我至今还摸不透,只不过一直有这种感觉。」雷天羿说得很肯定。 冬昀似乎想到什么原因,不过又觉得太过荒谬。「也许她有更大的野心……」 「野心?」 「你真的想听?」她反问。 雷天羿可不想听到她说又「看到」什么。「算了,当我没问。」 「你就听听看,又不会少块肉。」她都很大方的要和他分享了,这在现代可都是要收费的。 雷天羿瞪着妻子半晌,总觉得她的个性除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温顺外,还变得很难缠。 「那么你说说看!」最后他终于妥协了。 「她……想成为皇太后。」前世得不到的权力、地位以及强大的执念,让她今生非要拥有不可。 「不许胡言乱语!」雷天弄已经后悔刚才答应听她说。 冬昀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胡言乱语,我也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可是……」 皇太后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是长公主前世无法得到的尊荣。就算转世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内心的那份渴望并没有消失,反而更为执着。 「不许再乱说!」雷天羿的眉头又皱成川字。「看来徐太医开的药根本没用,当初就是他捏造事实,谎称那个女人有喜……他们根本是一丘之貉,说不定他在药里放了什么,我真不该相信他的诊断,我去请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到府里来。」 「我没有疯!」冬昀气呼呼地吼道。 「你当然没疯,只是身子还没好。」雷天羿道。 「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说的都是真话。」冬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真的被人当成疯子。 雷天羿不置可否。「过两天我就搬回来住。」 「为什么?」冬昀讶然,这消息太突然了。 他横她一眼。「咱们是夫妻。」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人家不是常说「距离是一种美感」,若真的住在一起,说不定会天天吵架。 「之前我搬到玉华堂,故意冷落你,只是想让那个女人以为咱们夫妻感情不好,我也不在乎你,这样她就不会拿你的性命来威胁我。但如今她已经看穿一切,加上你又小产,也就不需要再演下去。」雷天羿心里很清楚,要斗垮那个女人,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 冬昀不免纳闷。「她都威胁你什么?」 「好好当我的定国公,不要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他苦涩地道。 她有些讶然。「相公真的打算这么做?」 「若不是生母和昭儿都落在她手中,我早就禀明皇上自己并非长公主所出,没有资格继承爵位。即便当个平民百姓,也好过一生被囚禁在这座国公府内,可是这么一来,就掩饰不了她无法生育的事实……」说着,雷天羿冷笑一声。「记得十岁那年,那天正好是爹的忌日,她在有些醉意的情况下,掐着我的脖子,说我应该是她的儿子才对,为何她就是生不出来,却便宜了外头的狐狸精,万一不孕的事传扬出去,依她尊贵的身分,可丢不起那个脸。」 「她跟子女无缘,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一样,可能要再往前追溯,才能找出原因……」冬昀试着去连结。 雷天羿见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脸色一整。「什么前世今生都是无稽之谈,在外人面前,不准再说这些。」 「可是……」 他口气严厉。「没有什么可是。」 「好,我不会说的。」冬昀只得无奈地答应。 「以后不许再说你「看到」什么。」雷天羿口气很强硬。 冬昀张口想为自己争取权利,不过见他一脸不容置喙的样子,彷佛打从心底抗拒她的这份天赋,也深知再吵下去没有结果,只好暂时答应。 「好……」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三天后,雷天羿搬回了潇湘院。 想到要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冬昀说一点都不紧张是假的,毕竟一个人睡了三十年,从来没有跟别人同床共枕过,还真的让她有些不习惯。 当天晚上,婢女都退下之后,她清了下嗓子。 「咳……相公。」 雷天羿循声望向她,等着她说下去。 「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其实我不大会伺候人,如果相公希望我像以前那样伺候你,相公可能会失望。」她不是锦娘,要像个小妻子一样服侍丈夫,还要唯唯诺诺的,她自认办不到。 雷天羿早就感觉到妻子不再是以前那个柔婉顺从的女人,也许真是死过一回才让她的个性有了巨大的转变,虽然这种说法很难说服人,可他偏偏喜欢这样的她,也就下意识忽略那股异样感觉。 「帮我宽衣总可以吧?」 冬昀噗哧一笑。「这倒是没问题。」 于是,她动作有些生涩地脱下雷天羿身上的袍子,披在架上。「要帮相公脱鞋吗?」 「不必。」雷天羿两眼灼灼地盯着她看。 她脸颊一红,深切感受到强烈的热度,如果再说不懂就太假了。 「我问过相公特地去外头请回来的大夫,大夫说小产就跟生孩子一样,最好调养一个月才能行房。」还是遵照医嘱,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比较好,但她内心深处又有那么一丝小小的遗憾。 闻言,雷天羿果然皱起眉头。 「大夫真的这么说,我可没有骗你。」冬昀再三强调。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快点睡吧!」话才说完,冬昀率先上床,在内侧躺下。 雷天弈瞪着她半晌,又不能真的不顾妻子的身子,硬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只好把不该有的念头按捺下去。 见丈夫熄了烛火,也跟着躺上床,在昏暗之中,他的存在感更为强烈,让冬昀不由得躺得直挺挺的,就怕睡姿不好看。 过了许久,她还是睡不着。 「相公。」 雷天羿低声回应。「嗯?」 「相公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还有我可以依靠,所以相公不要担心,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改变婆母的心态和想法。」冬昀还是很怕他真的下手杀人,万一皇上又知道他并非长公主的亲生骨肉,是绝不可能饶过他的。 雷天羿在心中嗤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得了那个女人,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虽然他这么想,但妻子这么说还是让他备感窝心。 「过来。」 冬昀没有拒绝,偎向丈夫身侧,身子不自觉地放软。尽管嘴巴上说希望这个男人多依靠自己一些,其实正好相反,是她渴望有个可靠的人可以依赖,因为她不想再一个人了。 「我一定会保护你和昭儿的。」雷天羿对妻子,也对自己发誓。 冬昀主动环住他的腰。「我也会帮相公的。」 这个晚上,他们这对夫妻的心终于朝对方靠近,不再遥不可及。 翌日,夫妻俩难得一块儿用过早膳,还以为又可以平平静静地度过一整天,可惜午时刚到,长公主就派了婢女来请雷天羿过去。 「我去去就回。」他用眼神安抚妻子。 目送雷天羿离去,冬昀有些不安。 待雷天羿来到正院,还没走到厅前,就已经先听到儿子凄厉的哭声。 他心头一惊,加快脚步跨进厅门,只见儿子哭得好惨,还因为哭得太用力而脸蛋通红,小小的身子不断地挣扎,就是不想被那个女人抱。 「昭儿!」 「呜……呜……」见父亲来了,昭儿连忙求援。 长公主一脸伤心欲绝。「昭儿就这么不喜欢让奶奶抱吗?」这个小畜生还真是不讨人喜欢,果然是因为没有血缘的关系。 雷天羿努力沉住气,帮儿子找个好理由。「昭儿应该是困了才会哭成这样。」 「是吗?本宫还以为昭儿讨厌奶奶……」她佯装伤心地说。 第二十五章 昭儿却在这时抬起小手,挥开她的脸。 你愈是不喜欢,本宫就愈要抱着你!长公主冷冷地思忖。 「昭儿怎么可以打奶奶呢?真是不乖……」她脸上挂着纵容的笑意,但语调却令人发毛。 「哇——」昭儿哭得更大声了。 雷天羿顿时心如刀割。「有事就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昭儿!」 这个女人明知昭儿从来就不喜欢她,还故意在自己面前抱他、逗他,惹他哇哇大哭,看自己这个当爹的受尽煎熬,她便很开心。 「真是的,看你爹都误会了,以为奶奶讨厌你。」她对昭儿抱怨了两句。「罢了!」 长公主把昭儿交给一旁的老宫女,让她抱回小跨院。 「找我来有事?」雷天羿口气不善地问。 长公主朝另一个老宫女使了个眼色,要她到外头把风,不让其它奴仆接近厅门一步。「当然有事了……坐吧!」 雷天羿有些防备地坐下。 「这趟回宫小住,和皇上聊了不少。至今皇上还是坚持不肯立太子,也尚未决定继位人选,虽然皇上有皇上的理由,可不管是后宫妃嫔还是那些文武百官,台面下可是暗潮汹涌、动作频频,长久下来并非百姓之福……」长公主端起茶杯喝了口,接着叹了口气。「不是本宫喜欢触自己皇兄的霉头,就怕有个万一会天下大乱,你说是不是?」 闻言,雷天羿不免迷惑。这个女人为何突然提起皇位的事?无论将来由谁继承,就算她贵为长公主,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其实长公主也没想听到他的回答,只要这个儿子照自己的话做就好。 「论起最上头的几位皇子,若非庸才无能之辈,就是身子骨不够硬朗,还有一个是灾星降世,或是成天只想与马为伍,对权位不感兴趣,皇后所出的皇子甚至成天沈迷在女色里,更是不象话。下面的几个皇子亦是年纪太轻,扛不起重任。如今能够上得了台面的,也就只有六皇子兴王以及十一皇子贤王……」她开始一一点名。 「那又如何?」反正这些都与他无关。 「六皇子的生母是萧德妃,她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而十一皇子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娘家也没有人位居高官,虽然他深受封地百姓的爱戴,但是个性太过心慈手软,相较之下,还是六皇子更胜一筹,他不只心狠手辣,也够阴险狡猾,将来最有可能继任大统。」她和萧德妃打年轻时就互看不顺眼,岂能让对方如愿?「本宫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把皇位交给他们母子!」 雷天羿低哼。「那也不是你可以决定的。」 「皇上正在考虑立一道遗诏,若真有个万一,也不必担心到时群龙无首、天下大乱,而这份遗诏将会交由本宫来保管。」她和皇上是同胞兄妹,也是最亲的亲人,自然是不二人选。 听她说得得意洋洋,雷天羿却是心惊肉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皇上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立遗诏?」 长公主笑得极有心机。「当然是经过本宫的建议。只要立下遗诏,也算大势底定,朝廷上下不再纷纷扰扰,可是件好事。」 「你打算做什么?」他敏锐地问道。 她嗤笑了声。「本宫当然只会负责保管。」 「就只有保管?」依照雷天羿对她多年的了解,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她肯定还有其它阴谋。 长公主用两指捻了块糕点放进口中,咬了一小口,才缓缓开口。「本宫从小到大一直有个心愿,这个心愿也只有身边最亲近的宫女才知晓……」 雷天羿等她说下去。 「本宫想要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受到万民膜拜,掌握最大的权势,可以呼风唤雨。」谁说公主生的儿子当不了皇帝,她也当不了皇太后?她偏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到! 闻言,雷天羿不禁愣住。 不是眼前的女人说的话太过荒唐,而是竟然真让妻子给说中了。 她想成为皇太后…… 难道妻子真能「看到」什么? 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一定是误打误撞,碰巧让她猜到的。 「你疯了!」雷天羿斥道。 长公主没有动怒,反而不以为忤地笑了笑。「到时你就是皇帝,是一国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应该要有个亲生儿子,而这个儿子可以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偏偏老天爷跟她作对,让她不得不依靠这个孽种,真是太可恨了! 雷天羿从椅子上站起来,怒视着眼前的女人。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折磨他、控制他,除了报复爹之外,还要利用自己得到皇位,也利用皇上对她这个御妹的信任。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这是造反!」他低喝。 「本宫可是在为天下苍生着想,为百姓们挑一个好皇帝,与其让给六皇子,还不如让你坐上那张龙椅。」长公主坚定道。 雷天羿咬紧牙关,瞪视着她。 「想想你的生母还有妻儿,他们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她这个儿子太重感情,不可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不可能会成功的!」他身上流的不是皇家的血脉,况且以他的身分,文武百官也不会同意。 长公主轻笑两声。「只要皇上的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谁敢抗旨?」 「你打算在遗诏上动手脚?」原来这就是保管的真正用意。 她不置可否。「你只要照本宫的话去做就好,其它的不用管。」 雷天羿紧闭了下眼,当他再度睁开时,脸上的怒气已经压下去。他决定假装配合,硬碰硬绝对得不到半点好处。 「……孩儿明白了。」 闻言,长公主满意地笑了。「本宫就知道你最听话了。」 雷天羿乘机提出要求。「不过孩儿有个条件。」 「说吧!」长公主此刻心情很好。 「孩儿想让昭儿和咱们夫妻一块儿生活。」雷天羿希望把儿子留在身边,不让这个女人再靠近儿子半步。 长公主笑睨着他。「就这么办吧!」 「多谢母亲。」他拱手回道。 「你瞧,本宫还是很通情理的。」长公主自夸道。 为了保护妻儿的性命,雷天羿只能忍气吞声。 「方才说的那件事你就放在心底,在昭儿他娘面前,最好别提半个字,要是让人坏了大事,可别怪本宫无情。」她把丑话说在前头。 雷天羿咬了咬牙。「孩儿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其实他也不打算告诉妻子,免得她烦恼过度,又开始胡言乱语。 「好了,下去吧!」长公主笑不离唇。 待雷天羿转身踏出厅门,不禁面露沈思。这事牵连甚广,先不论自己根本无意坐上皇位,若走错一步,更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看来只能先按兵不动了…… 【第八章】 八月,白露。 自从昭儿来跟他们夫妻同住,早晚都能见到面,母子之间的感情更是亲密,整天都黏在一起,好到雷天羿都有些吃味了。 「……看不见!」冬昀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逗着儿子。 昭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母亲。 接着冬昀拿开双手。「哇!」 又看到母亲,昭儿发出咯咯的笑声。 母子俩每天都在玩这个游戏,还乐此不疲。 雷天羿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手上拿了本书,却看不到几行字,整副心神都被坐在床上的母子吸引去了。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平凡生活,不过如此简单又温暖,可想要得到,却又是如此艰难。 「换昭儿了!」冬昀对儿子说。「看不见!」 刚满周岁没多久的孩子用两只小手捣住脸,然后又移开,学母亲「哇」一声,母子俩笑到前仆后仰。 冬昀拿来手巾,帮儿子擦了擦汗。「好不好玩?」 「呀啊……」昭儿一面笑,一面流口水。 不期然的,她又「看到」了,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没听到妻子的声音,雷天羿本能地往母子俩看过去,却见妻子又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瞪着儿子看。 「娘子?」他放下书,走了过去。 不过冬昀似乎没有听到。 雷天羿皱起眉头,轻轻握住妻子的肩头摇了摇。 「呃……」冬昀像是从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怎么了?」 他嗓音一沈。「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相公知道昭儿是谁来投胎的吗?」她一直到刚刚才连结上,原来公爹和相公这对父子的缘分还未了结,才会以这种方式再聚。 第二十六章 「什么?」雷天羿一脸莫名。 冬昀抬头瞅着他。「我刚刚「看到」……」说到这儿,见面前的男人露出无法认同的神情,她自动打住。「没什么。」 「大夫开的药还有在喝吗?」他问。 她丢一颗白眼过去。「我怎么敢不喝呢?大夫也说我的身子调养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一切正常,脑袋也没问题,保证没有疯。」 「我没说你疯了。」雷天羿替自己辩解。 「嘴巴上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冬昀没好气地回道。 雷天羿不想跟她争辩。 「还有我一直想问,婆母为何突然愿意让昭儿跟咱们一起住?」她紧盯着丈夫的表情,想找出是否有说谎的痕迹。「那天你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他坐回原本的座椅上。「没谈什么。」 「不要骗我,」冬昀可以嗅出一丝不对劲。「她总不会是突然良心发现,才答应把昭儿还给咱们的吧?」 「没错。」 雷天羿一语带过,可冬昀才不相信。 「呀……嗒……」昭儿摸着母亲的脸,寻求关注。 于是冬昀也不再追问下去。「等到相公想说,再告诉我吧。」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保护你们母子的。」雷天羿发誓。 她往上翻了个白眼,要这些古代男人去依赖女人,好像会让他们觉得很丢脸似的。「好、好,都听你的。」 当天傍晚过后,喂过了奶,冬昀把睡着的儿子交给杨氏,让她抱回房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雷天羿将脱下的袍子披在架上,身上只着白色衫裤,看着坐在镜奁前梳发的妻子。 他的眼光太过热切,很难不令人发现。 「什么事?」以为他有话要说,冬昀不禁这么问。 他坐在床沿,瞅着妻子。「大夫怎么说?」 「说什么?说我有没有疯吗?」冬昀口气不大高兴。 「当然不是,」他立刻予以否认。「我也从来没这么想过。」 冬昀顿时觉得自己反应过度。「那么是说什么?」 「都已经一个月,你的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雷天羿这个暗示够明显了,让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呃……原来是问这个。」冬昀表情有些窘。 他们仅有一次的肌肤之亲是在很仓促的状况下完成的,而且刚开始很不舒服,幸好后面有享受到,否则真会不想再有第二次。 雷天羿朝她伸长手臂。「过来!」 「其实我没有问,不过……」她红着脸,从镜奁前起身,也在床沿坐下。「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搂住妻子的肩头,让她偎向自己。 「咱们分房了这么久,相公都没去找别的女人?」冬昀忍不住想问他是怎么解决生理需求的。 若是以前的妻子,绝对不会过问这种事,可是现在的她……以前?现在?她们分明是同一个人,为何要分以前和现在?雷天羿不免失笑,他该不会也被她感染到胡思乱想的毛病了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甩去那份诡异的感觉。 冬昀不在乎当个妒妇。「我说过自己不是个心胸宽大的女人,相公要是真想三妻四妾,就先休了我,然后昭儿归我。」 「这是谁订下的规矩?」他从来没听过。 她说得理直气壮。「是我订的,反正你可以去找别的女人生,不怕没儿子,昭儿是我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当然要归我。」 「胡说!」雷天羿低斥。「昭儿姓雷,是雷家的子孙,不可能给你。」 「我是昭儿的亲娘,他当然要跟我!」这是身为生母的权利。 雷天羿瞪着她。 谁怕谁!冬昀也瞪回去。 「除了你,我没有其它女人!」他们为何要为这种莫须有的事吵架? 「也没有去那种……那种地方风流?」她又问。 他俊脸一沈。「没有!」 冬昀哇的一声。「你还真能忍。」 闻言,雷天羿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可以睡了吗?」他决定主动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 「虽然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过咱们还是先说说话……」冬昀比较重视心灵上的沟通,相信彼此了解之后,肉体上自然会更契合。 不让她把话说完,雷天羿凑上前去,吻上妻子的嘴,直接将她扑倒。 「唔……」果然是因为还年轻,贺尔蒙过盛,加上憋太久的关系,才会每次都这么猴急。 雷天羿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湿软的舌探入冬昀的口中,与她的舌嬉戏、逗弄,搅得彼此的呼吸渐渐急促。 这种唇舌交缠的滋味会让人上瘾,不过……嘴巴也好酸。唾液都来不及咽下,从嘴角滑了下来。 冬昀放纵自己的双手,毫无顾忌地在雷天羿身上探索,这也算是第一次真正去熟悉男人的身体。 当小手不小心摸到腰际,或许是有些痒,也或许正好是敏感地带,就听到压在身上的男人低喘一声,让她登时觉得好像不小心在火炉上倒入汽油。 「我原本想要温柔一点……」雷天羿嗓音透着情欲,支起上半身,瞪视着身下的妻子。 「呃……冲动是魔鬼……千万要冷静……」冬昀额头滑下一滴冷汗。 他蹙拢两道浓眉。「什么……摸鬼?」 「魔鬼就是……就是那种……不好的东西……」冬昀试图跟他解释,不过身上的男人已经开始脱她的袄裙,根本没在听。 冬昀也伸手去脱他的,可就是跟不上他的节奏,这么熟练的动作说没有用在别的女人身上过,还真的很令人怀疑。 「不要扯破了……」她赶忙解救最喜欢的一条马面裙。 「我再赔你一条新的。」雷天羿等不及了。 闻言,她脸上三条黑线。 一旦冰山变成火山,只能等它爆发完毕,否则谁喊停都没用。 待雷天羿压上妻子赤裸的娇躯,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全身上下每个毛细孔都因为兴奋而张开,肌肉也跟着绷紧,更别说他双腿之间的某个部位迅速变得火热昂挺,蓄势待发。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裸裎相见,冬昀可以感觉到贴在身上的男性线条,那是不同于自己的坚硬、粗糙。 当男性头颅埋在自己胸前,由于她还在哺乳阶段,相当敏感,每个吮吸、咬啮都带了些疼痛,可却令人情欲高涨。 她轻叫了声,嗓音多了妩媚。「啊……」 听到这声娇吟,雷天羿险些把持不住。 「你是故意的……」 「什么?」冬昀没有听清楚。 他说得咬牙切齿。「我说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她的脑袋此刻已经糊成一片。 已经没空回答,也不想再浪费唇舌,雷天羿捧起妻子的娇臀,将属于男性的利刃归入原本该回去的剑鞘中。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喘息,冬昀圈住丈夫的脖子,主动回吻。 这个举动无疑是种诱惑,这并不像是顺从保守的妻子会做的事,雷天羿脑中不禁闪过这个念头,可那又如何呢?无论像不像,她都是他的女人。 …… 这次她是真的完全享受到性爱的快感,整个人快要融化了。 雷天羿咬了咬牙,这个女人根本是想逼疯他。 感觉体内的男性利刃变得更大了,冬昀不禁发出感叹,至少不必担心「性福」方面的事了,她绝对可以得到满足。 当高潮来临,她几乎又尝到死亡的滋味,不过这种死法可是多多益善,不管来几次都没关系。 过了片刻,身上的男人还是贪得无餍的索求着,迟迟不肯宣泄。果然年轻就是本钱,而自己虽然有一具十八岁的身体,却是三十岁的体力,实在没办法跟他拚一个晚上。 她好想睡觉…… 「相公……我不行了……」冬昀快睡着了。 雷天羿不肯让她睡。「白天你只顾着陪昭儿玩,今晚要好好陪我。」 「欸?」这是在吃哪门子的醋? 最后她当然还是舍命陪良人。她被折腾了一个晚上,连何时昏睡过去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后,更是下不了床。 冬昀一面忍着腰酸起身梳洗,一面想着以后还是要适可而止,不要仗着现在还年轻,在床事方面就没有节制,将来后悔也来不及。 「想不到爷现在会这么疼爱夫人,」春兰笑睇着她身上的吻痕。「真的跟过去完全不一样。」 冬昀避重就轻地回道:「男人嘛,在那方面总有需求,这跟疼不疼爱无关。」 第二十七章 「当然有关,以前看爷总是冷冰冰的,现在可多了些人味,尤其是在面对夫人时,真的变了。」事情到底是怎么转变到这个地步的?春兰还摸不着头绪。 「是这样吗?」冬昀装傻。 春兰假笑了声。「夫人那天投水自尽,还能活过来,真是老天爷保佑,奴婢真替夫人高兴。」 「你真的这么想?」她盯着婢女看。 见夫人又用那种彷佛要看穿人的眼神盯着自己,春兰的笑脸顿时僵了下。「那是当、当然了。」 冬昀也跟着假笑。「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奴婢去把早膳端过来……」春兰总觉得毛毛的,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见春兰走了,冬昀才收起笑容。 「爷呢?」她问向桂花。 桂花捧了套袄裙过来。「爷没说要上哪儿去,多半是在玉华堂。」虽然搬回来了,不过国公爷每天还是会在那边的书房待上两、三个时辰。 「嗯。」虽然这个婢女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过冬昀也不会刻意跟她套关系,免得被人看出来,反而害了对方。 而桂花也是一样,口气和态度上没有太大的改变,因此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让春兰发现异状。 要怎么做才能扭转眼前的困境?她又该如何改变婆母的心态? 冬昀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来。 看来只有等待时机到来…… 再过三天就是中秋了,一道皇上口谕在这天下午送到了国公府。 长公主亲自来到大厅,不过传达旨意的老太监又诚惶诚恐地表明非要国公爷夫妻出来接旨才行,她只好又派了奴才去请。 雷天羿夫妻来到大厅,下跪接旨。虽然每年中秋节宫里都会举行祭月仪式,不过向来只有后宫的妃嫔、皇子和公主参加,这回皇上却指名要他们夫妻入宫一随同祭拜。 「微臣遵旨。」 待夫妻俩起身,长公主不免疑惑地质问为何自己没有受邀,反而是让儿子和媳妇他们进宫。 老太监陪着笑脸,恭敬地回道:「这是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亲口说的。他近日卜了个卦,算出皇上今年到明年六月这段日子将有血光之灾,却无法得知发生何事,所以打算在祭月仪式请来贵人到场,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看他根本是在妖言惑众!皇上在宫里好端端的,何来的血光之灾?」长公主嗤之以鼻。 「监正大人所言,长公主可千万不能不信。」老太监亲眼见识过对方的能力,完全心服口服。 长公主哼了哼。「所以本宫的儿子和媳妇就是他口中的贵人?」 「监正大人说贵人其实是国公夫人,而国公爷则是辅助,两者缺一不可。」这种事他可不敢乱说。 闻言,冬昀不禁愣了好几下,心想这位监正大人究竟想干什么,自己又真的是皇上的贵人吗?还是有其它的目的? 「只要能化解皇上的血光之灾,咱们夫妻必定全力以赴。」不管原因为何,既然皇上有旨,雷天羿自当效命。 老太监笑了笑。「奴才这就把话带回去。」 待一行人离开后,长公主叫住正要离开的儿子,一块儿回到正院。 「母亲还有何吩咐?」雷天羿面无表情地询问。 长公主在椅上落坐,身边的老宫女适时递上刚泡好的参茶。「进宫见了皇上后,不该说的话,可别乱说。」 雷天羿脸上掠过一抹嘲讽。「这一点孩儿自然明白。」 难道她以为自己会笨到提醒皇上千万不要将遗诏交由他人保管?无凭无据的,皇上又岂会相信?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生母和妻儿的性命都在她手上,谅他也不敢胡来。 「那么孩儿告退——」 「等一等。」长公主又叫住他。 雷天羿脚步一顿,等着她开口。 长公主将喝了几口的参茶搁在几上。「本宫已经派人去接你的生母到京城来了,相信不用多久,你们母子就可以见面。」 终于可以见到了! 这代表生母真的还活在人世! 「多谢母亲。」雷天羿深知要把握这个机会,好救出生母。 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可是遵守诺言,所以你也要好好地跟本宫合作,这个天下就是咱们母子的了。」 「是,孩儿遵命。」雷天羿忍气吞声地回道。 得到满意的答案,长公主这才让他退下。 雷天羿跨出厅门,心中沈思。他该如何揭发长公主的阴谋,又不至于让自己一家三口受到牵连?可惜想要不受到牵连恐怕很难……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潇湘院,冬昀虽然只瞥了一眼,也看得出丈夫脸上写满了「我心里有事」。 「婆母又为难你什么了?」她问。 雷天羿抱起坐在床上的儿子。「没什么,只是吩咐咱们这回进宫,在皇上面前可不能失礼。」 冬昀会相信才怪。「就只有这样?」 「我没必要骗你。」他淡淡回道。 她气丈夫就是不肯说实话。「你们之间该不会有什么交换条件?」 「你太多心了。」雷天羿说得轻描淡写。 「相公还是不相信我?」她为之气结。 雷天羿瞅了她一眼。「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只要把昭儿照顾好就够了。」 「不要小看女人!」冬昀骂道。 他迎视妻子怒气腾腾的双眼。「总之一切有我在,我会保护你和昭儿的,不会让她动你们母子一根寒毛。」 「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这些责任,我可以帮你。」她真想拿扫帚把他脑袋里那些迂腐的大男人思想清一清。 「保护妻儿是丈夫的责任,你什么都不必担心。」雷天羿还是说着同样的论调。 冬昀还想说什么,就见他把儿子塞给自己,然后转身出去。 她好想大叫,却只能跟儿子抱怨。「你这个爹真的很难沟通!」 「嗒嗒……」昭儿只是流着口水对她笑。 到了中秋节这一天,约莫午时左右,雷天羿夫妻穿着正式礼服,分别乘坐两顶轿舆,来到位于皇宫东郊的天坛。 天坛顾名思义就是天子用来进行祭天仪式的地方,按照敬天礼神的想法而建造,强烈表现出对「天」的崇敬,整体面积比皇宫还要大上两倍,有两重坛墙,分隔为内外坛,内坛墙上辟有六座门,里头主要有祈年殿、皇穹宇和圜丘坛,并用一条丹陛桥相通,象征着与天宫连接。 由于祭月仪式在晚上举行,皇上此刻正在祈年殿的一座正殿等待,雷天羿夫妻便来到殿外的廊房等待宣召。 想到待会儿要见的是当今圣上,冬昀免不了有些紧张。 「相公经常见到皇上吗?」论起辈分,他们也算是「舅甥」。 雷天羿看向妻子,压低音量回道:「以前经常进宫,不过近年来已经很少了,这也是为了避嫌。」 「避嫌?」她不懂。 雷天羿唇畔扬起一道自嘲的弧度。「身为长公主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外甥,进宫面圣得太过勤快,难免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为了顾及其它人的想法,皇上也就不便随时召我进宫。」 冬昀顿时有感而发。「做人还真难。」 「这样也好。」他不想如那个女人的意。 「怎么说?」冬昀又问。 可惜雷天羿并没有再说下去。 「告诉我会怎样?」她气呼呼地问。 「那个女人……」雷天羿知道她懂得自己是在指谁。「希望我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和仰赖,甚至超越那些皇子。三年前,皇上原本有意让我成为御前侍卫,时时刻刻跟在左右,不过文武百官对此相当反弹,这才作罢。」 冬昀点了点头。「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如果相公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婆母也会觉得骄傲。」 「她要的不光只是骄傲,她还要更多。」雷天羿冷笑。 冬昀才要再问个清楚,这时有人进到了廊房。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目前担任钦天监监正的凤翔侯容子骥。 「国公爷、夫人。」容子骥笑意晏晏地朝夫妻俩拱手见礼。 雷天羿起身。「皇上是否要召见咱们夫妻了?」 「皇上此刻正在处理其它的事,还请国公爷和夫人再稍候片刻。」容子骥先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接着也跟着落坐。「应该快了。」 冬昀有些憋不住,忍不住开口询问。「监正大人说我是皇上的贵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意思是我可以帮皇上挡去血光之灾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容子骥故弄玄虚。 第二十八章 她瞪了对方一眼。「到底是能还是不能?万一没有帮皇上挡下灾难,他怪罪下来,我会不会脑袋不保?」 容子骥笑不离唇。「这点夫人尽管放心。」 「皇上的血光之灾,究竟从何而来?」雷天羿关切地问。皇上若是出事,天下必得经历一段纷乱不安的日子。 「就连下官也推算不出来……」容子骥也正在苦恼。「所以才会寄望在夫人身上,盼夫人能指点迷津。」 「我?」冬昀用食指比了下自己,接着恍然大悟,总算明白对方的用意。 「原来你是打算……」藉由她的特殊能力希望能够「看到」什么,找出答案。 这根本就是在利用她的天赋。 容子骥露出笑容。「正是如此。」 雷天羿皱起眉头,轮流看着两人。 「我可不敢保证能得到你要的答案。」冬昀不希望对方抱太大的期待,毕竟这件事攸关皇上的性命,不是开玩笑的。 「也只能姑且一试了。」容子骥回道。「对了,贱内说想跟夫人做个朋友,改天能否前去拜访?」 他记得那天回去之后,他将国公夫人提出的警告转达给自家娘子,没想到她很有兴趣,想要亲自会一会这位可以预知未来的人物。 冬昀不禁莞尔。「还是等她生完孩子再说,在这之前,请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不要乱跑。」 「多谢夫人忠告。」容子骥也是这么想,总算有借口拒绝自家娘子了。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雷天羿有些不大高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相公还记得吧?那天监正大人到府里来帮昭儿作祈福仪式,还送给你们父子一人一个护身符,那天我和监正大人私下聊了几句,就把「看到」他夫人腹中孩子有可能保不住的事告诉他……」在丈夫的瞪视下,冬昀顿住,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胡闹!」雷天羿拍了下座椅扶手,连外人都知道,又会如何看待她? 冬昀据理力争。「我不是胡闹,是真的「看到」……」 「够了!」他斥道。 容子骥倒没想到国公爷对妻子的这份特殊能力抱持着质疑的态度,如今害得他们起了口角,他有些内疚。 「还请国公爷不要责怪夫人,姑且无论相不相信,夫人也是一番好意,下官心中只有感激。」他连忙打圆场。 闻言,雷天羿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进来传话,说皇上要召见他们。 「走吧!」雷天羿沈声道。 冬昀不想在外头跟丈夫大小声,如果要吵也是回家再吵,所以她没有当场为自己辩驳,静静地跟着丈夫出去。 容子骥也跟在后头。 待夫妻俩进入祈年殿正殿,经过一番跪拜行礼之后,这才起身回话。 冬昀静静地观察,发现皇上对这个外甥很亲切,还会嘘寒问暖,反倒是丈夫十分拘谨,保持君臣之间该有的距离。 接着轮到冬昀,皇上也知道她前阵子小产的事,便当场赏赐一些珍贵药材,好让她带回去补补身子。 冬昀福了福身。「谢皇上恩典。」 才刚站直身子,她很自然地盯着皇上,可惜没有接收到任何讯息,于是她朝站在对面的容子骥摇了摇头。 容子骥立刻面露沈思。 接着夫妻俩又与皇上闲话家常了几句,这才告退,回到方才的廊房歇息,等待仪式进行的时辰到来。 当天色渐渐暗下,天坛里里外外却是灯火通明,尤其是每年用来举行祭天和祭月仪式的园丘坛,更是比白日还要明亮。 在祭坛的后方,冬昀跟着丈夫站在皇后以及众多妃嫔、皇子和公主的前面,只因他们是皇上的贵人,才能享有此殊荣。 众人手持三炷清香,一同向天上的明月祝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皇上也手拿着三炷清香,站在高坛上,彷佛一伸手就能触及月亮,先是下跪叩首三次,接着又循台阶而下。 「……啊!」冬昀突然发出叫声,幸好声音很小,只有身旁的男人听到。 雷天羿偏头看着妻子,只见她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从高坛上走下来的皇上,小嘴微微张开,表情有些惊恐。 他认得娘子这个表情,开口唤道:「娘子!娘子!」 冬昀像是没听到般,而容子骥从皇上手里接过清香,接着要拿雷天羿夫妻手上的香时,也注意到她脸上的异样神色。 「夫人没事吧?」他问。 雷天羿试着又唤了一次。「娘子!」 像是从失神状态中惊醒,冬昀倒抽了口凉气,身子前后摇晃,险些站不住,幸好雷天羿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当众出糗。 冬昀看着眉头又皱成川字的丈夫。「我没事……」 「夫人没事就好。」容子骥说完便离开了。 幸好这小小的骚动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仪式继续进行着。 等到仪式结束之后,亥时已经过了一半。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监正大人。相公,这次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冬昀万分坚持地道。 雷天羿一脸不悦。「难道你又「看到」什么了?」 「对!」她也对他坦诚。 他一把扣住妻子的手腕。「跟我回去!」 「相公还是不相信?」冬昀感觉有些受伤。 「要我相信什么?」他绷着俊脸。「相信你真能看到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这么荒诞的事,要他如何相信? 冬昀望着丈夫。「我也不奢望相公马上就接受,但是至少可以试着听听看,不要一味否认和排斥。」 雷天羿登时语塞。 「我可以理解相公只敢相信自己,不愿轻易相信别人,因为生长环境逼得你不得不这样做,但是我以为自己可以例外……」说着,冬昀的声音有些哽咽。「显然是我想得太美了。」 「我当然相信你!」他低唯。 「你说谎!」她也吼回去。 由于皇上、皇后和妃嫔们都走了,只有一些太监和宫女正在整理场地,距离也有些远,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看着妻子露出愤怒又失望的表情,雷天羿顿时像挨了一个耳光,不由得扪心自问—— 难道真的连一丝丝的可能性都没有吗?天下之大,奇人异事时有所闻,难道他就真不相信她真的拥有那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冬昀气到朝他胸口槌了几下。 雷天羿站着不动,由着她打。「我当然相信你,甚至愿意为你而死。」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那么是担心别人以为我疯了,会让你觉得丢脸?会抬不起头来?」冬昀听了虽然感动,但还是气恼地质问。 「我从来不认为你疯了!」他斥道。 雷天羿再一次的质问自己,既然不认为妻子疯了,为何就不能相信她呢?他究竟是在纠结什么,才会看不见眼前的事实? 他将心沈淀下来,好好思考。他之所以爱上妻子,不就是因为她的真吗?看过太多的虚伪,她的真实才会如此弥足珍贵。 冬昀一面说,一面红了眼眶。「那么就相信我一次,对相公来说并没有损失。」 要是能抛弃这份天赋,她真的会去做的,可这偏偏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既然如此,就去接受它。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要瞒他一辈子是不可能的,她更不打算这么做,那么得到他的信任,对她来说相当重要。 「好,我相信你。」为了彼此,雷天弄愿意去尝试。 冬昀顿时满脸惊喜。「真的吗?」 「因为只有你不会骗我。」雷天羿终于跨出一步。 就在这当口,一名钦天监的阴阳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见过国公爷和夫人,监正大人说……两位若还不赶着回去,请先在偏殿的廊房等候,他很快就过来。」 闻言,雷天羿看向身旁的妻子。「请转告你们的监正大人,咱们夫妻一定会等他忙完,不必着急。」 「是。」阴阳生很快地回去禀报。 冬昀朝他笑了开来。 「咱们到廊房那儿等吧。」雷天羿握紧妻子的手,是这只小手给了自己力量,只有相信,才能让彼此走下去……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国公夫人的家务事 上:谜团》作者:梅贝儿 2、《国公夫人的家务事 下:真相》作者:梅贝儿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