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当当》 第一章 北京城内,富丽宏伟的君府中一个雕梁画栋的亭台里,一名美若天仙的绿衣女子俏盈盈的坐在里面,身旁还站着一个扎了两条粗辫子的丫环。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绿衣女子喃喃低语。 她乃君家老二君嬉夏,这会儿正瞪着丫环小喜儿拿来的一封求爱信函,头一句话就写了“碧云天”的词儿,虽词句很美,但对一个见了一两次面就写来这种信的男人,让她恶心得想吐,后面的绵绵情话自然更不必再看了。 她将信搓揉成一团,利落的扔到纸篓里,再看看对着自己傻笑的小喜儿,摇摇头,特别的叮咛她,“下回上街去买东西,有人塞纸条或拿信给你,你不可以再拿回来了,知不知道?!” “知道。”她傻笑的点点头。 君嬉夏仰头翻了翻白眼,叹了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罢了,谁叫她跟这个傻妞投缘呢? 一个月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一个人在北京城里晃来晃去,一脸傻样,一群乡亲父老围着她问名字、住哪里,她只是一味的傻笑。 平常的她绝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因为家里已经有一个,她家老三君靓夏正义感十足、爱打抱不平,捅的娄子够多了,她再如她一样爱多管闲事,家里不是要鸡飞狗跳。 所以她对那个傻妞也只是督了一瞥,便走开了,没想到那个傻妞居然就跟着她,她走两步,她也走两步,她走三步,她绝对不会超过四步,一直到她回到家里,她也站在她家门外。 爹是个大善人,问了傻妞一些话,她都笑嘻嘻的只看着自个儿,也不说话,但换她问她叫什么名字,怪了,她居然回答她叫小喜儿。之后爹无论再问什么,她还是不回答,可换她问,她就开口,虽然答案有些不对题,终究还是开口了。 爹爹认为小喜儿跟她有缘,原本服侍她的悦儿回乡,就要她留下当丫环,一方面也要管家注意有没有人来找她,但一个月过去了,应该是走失了的她却没人来寻,她跟她的感情则是增进了不少。 只是近日,一大群蜂拥到她家来求婚的公子哥儿们,在被爹爹婉转拒绝后,竟有些人将脑筋动到小喜儿身上,要她代送一些求爱的信给她们四姐妹,但小喜儿不识字,而且她也只认她这个主子,因此,哪管信上署名给迎夏、靓夏、潋夏或自已,一律全拿给了她。 她原先还会将信交给姐妹们,但看了几封后,谁还要看这种恶心的情书?! 她们可说了,小喜儿是跟着她的,信是小喜儿拿回来的,她自行处置便行了。 所以——瞪着小喜儿又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信,君嬉夏毫不犹豫的将它原封不动的扔进字纸篓里,又看她拿出一封,她再扔,如此一拿一扔的,一直到小喜儿掏出七八封信后,她的字纸篓满了,她也憨憨的点点头说没了。 闻言,她松了口气,虽然心里很清楚,明儿个小喜儿还是会傻呼呼的带回一堆信。 她从座位上起身,将双手浸泡在搁在桌上一个装了八分满清水的水盆里,粉脸上立即出现一个愉悦满足的笑,而后,她再将盆里的湿毛巾拧来擦擦额头跟小脸儿。 小喜儿看着主子,那张憨憨脸上的嘴因为傻笑而咧得开开的,但心里却嘀咕着,感谢老天爷,她快脱离这当小白痴的日子了。 昨儿她已接到“龙天门”旗下的分舵胡同堂舵主传来的讯息,龙天门的门主雷俞飞跟随行的大领主连德轩、二领主韦元达已从南京玄武湖北上,预计七日后抵达北京近郊的太行山。 算算时间,六天后,她就得将君嬉夏拐进位于太行山半山腰的碧云湖去玩水,到时候,她就可以将这个笑脸迎人的美娇娘送到雷俞飞的床上去,而她当傻妞跟小白痴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思绪间,突地传来一声噗通落水声,不用看,她也知道她那个有着怪癖的主子,已经跳到她专属的池子里去泅水了。 若不是已跟在她身边一个月,她真的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种人,但君嬉夏真是如此。 她时时刻刻都离不开水,有空时就到池子里泅水,要不,就是随身携带一条含水帕子擦拭小手、擦擦脸儿的,好像没水会死掉呢。 所以她私底下常想,她一定是鱼精转世投胎的,才会这么“嗜水”。 望向窗外,小喜儿凝睇着在清澈的池子里正舒服优游的君嬉夏,她娇俏的粉脸上还真有股如鱼得水的轻松愉快。 这——她眉儿一皱,突然想到,龙天门的总舵冠云山庄就建在高山峻岭间,因安全考量,其间没有任何一条溪流跟瀑布,也没有什么人工水池,只有散庄里的数十口水井,到时她将这条美人鱼困在那里,她应该不会搁浅吧? 但也来不及另觅人选了,在她下山决定找个笑美人上山,让那个讨厌别人笑、自己也不笑的雷俞飞见识见识笑的魅力时,她可没想到会找到这么一个有怪癖的美人…… 但尽管如此,她对这个怪癖美人仍是寄予厚望。 笑脸迎人的君嬉夏虽然有些倔气,但处事八面玲珑,挺冷静、精明的,应该不致会被大当家给吃得死死的才是。 看着无忧无虑的在水中嬉戏的君嬉夏,她的脸上还是那个憨憨的笑容,而这全赖她脸上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之赐。 如今,离她撕下这张面具的时间不远了。 * 晴空朗朗的上午时分,君府君昀正一脸笑容的送走一堆前来求婚的公子哥儿,而在送走那些人后,他回转身子,背对家丁丫环时,他的笑容就僵在嘴角,忧愁也立即浮上眉宇间。 方面大耳的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豪华中又不失典雅的主厅,再越过主厅,来到后厅,行经小方厅,步出长廊,来到湖石、花台、曲桥组合成的中庭后,远远的就听到二女儿的戏水声,那成串银铃似的笑声让他眉宇间的愁云淡了些,甚至眼眸还浮现笑意。 只是一想到那些求婚的人,他的眉儿又是一紧。 女大不中留,他的四个女儿都早过了及笄之年,奈何个个都不似普通女娃,让他这个父亲是大伤脑筋。 老大迎夏泪腺发达,伤心哭、高兴也哭,掉下来的泪会化成珍珠,这个消息早被家丁走漏了,所以他很担心那些求婚的男子是为财而来,幸好日前一送上门的“小贼”让他免去了忧烦。 老二嬉夏跟老大刚好相反,是个爱笑的俏姑娘,但对水的“依赖”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随时都要跟水来个肌肤之亲,他实在担心她这个怪癖不好伺候,怕她嫁到别人家会受苦。 老三靓夏脾气火爆,富正义感,而且天生力大,食量也大,他很担心她嫁到别人家后,别人会养不起,所以还是想将她留在家里, 老四潋夏就让他更头疼了,成天想嫁人,却因为背部长了块似鱼鳞、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硬片能治百病,又担心夫家嫌弃她有隐疾,虐待于她也迟迟不敢让她嫁。 唉,就这几块心头肉,让他这个做爹的老是担心不完! 他是北京富贾,要养她们很简单,但总不能真留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婆吧? 想到入赘嘛,这前来求媒的又多是富商官家子弟,谁愿意入赘? 头疼啊,他长叹一声。 “爹啊,你再叹息下去,小心皱纹又会多一条了。” 这个含笑的声音一听就是嬉夏的声音,他回过身,步往中庭的拱桥西边,就看到二女儿全身湿淋淋的从专属的池子里上来,而此时乃春节时分,虽然午后有阳光露脸,但还是感觉空气冰凉。 不过,对这个二女儿,他是不会勉强她将一身湿衣裳换下,或者要小喜儿去拿条干毛巾给她擦干身体。 因为她可谓是“鱼性最重”的一个,没水就不舒服,别人身上湿淋淋的会难过,她却怡然自得。 就算在寒冬,她也像常处冰雪的鱼儿般不怕冷,将半结冰的池子敲碎后,照样在池里游来游去的玩水,这种不平凡的“骁勇”曾吓得他跟妻子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不过,十多年下来,他们的心脏被训练到很强壮了,或者说是麻痹了? 思绪间,君嬉夏已拖着长长的水渍走到他眼前,“爹,下次那些求婚的公子再上门,你就干脆别见他们了,或者直接贴个公告在门口,说你正在为女儿们精挑细选最好的归宿,但因上门的都是贤才俊秀,难较高低,所以得多花些时间来选,请众家公子莫再上门,给爹你多一些时间,也请他们在家静待佳音,爹觉得这法子如何啊?” 一身黑蓝绸缎袍衫的他认真的考虑着,对于处事面面俱到的二女儿感到自豪不已,她知道他这个老好人不喜于得罪人,这法子将众人的面子都保住了,他也能稍喘口气。 “娘。” 女儿的叫唤声打断了君昀的沉思,他转过身就看到妻子雍容华贵的走了过来,风韵犹存的她在他眼中,可不输四个女儿呢。 他笑笑的迎向前去。 君嬉夏凝睇着父母鲽鲽情深的恩爱模样,心里是很羡慕的,她想过,除非找到一个跟爹一样温柔、善良又顾家的好男人,要不,她才不要嫁呢。 但这个世间还有像爹这么好的男人吗?她真的怀疑…… “嬉夏,还是将湿衣服给换了,娘知道你不怕着凉,但娘看了还是——” “忍不住要说。”她俏盈盈的接下母亲的话,便回房换衣服去了。 回到房间,随侍的小喜儿拿了件衣服给她,她笑笑的边换边对着小喜儿道:“我告诉你,家里有两个疼我的父母,还有三个好姐妹,我就算真的遇上一个跟爹一样的好男人,也还是舍不得嫁的。” 小喜儿憨憨的猛点头,心中可不这么想,等遇上龙天门的门主后,她恐怕没有自己作主的份呢。 到时候,希望这个主子不会气得跟她断了主仆情才好。 * 龙天门乃江湖最大帮,各地分舵的弟兄加总起采高达上万人,而随着组织日益壮大,旗下帮员良莠不齐,近些日子还有强抢民女、贪赃枉法的传闻传出,严重影响龙天门的声誉。 龙天门的创办人乃三十多年前被江湖尊称为“雷皇帝”的雷威,雷威为人正派、个性严谨,武功高强,拥有的家业财产数之不尽、富可敌国,而他又为当时的武林盟主,因此雷皇帝之名不径而走,许多江湖人士纷纷慕名前来请他创立帮派,愿人其门为其效劳尽忠。 因此,翌年,雷威就在太行山群山间的支歧峰上,暗暗的动员上万名人力,在高山峻岭间建造了龙天门的总舵冠云山庄。 冠云山庄倚山而立,豪华气派、金碧辉煌,但要入山庄可是难上加难。 除了半山腰以上终年云雾环绕,伸手不见五指难识方向外,就算幸运的误打误撞,通过这个天然屏障,还有精通五行八卦的雷威,在冠云山庄外围设下的层层关卡,这稍一不慎,飞箭、乱石齐飞,林木困路、风起云涌、雷电交错,让误闯者只有见阎王的份。 雷威会设下如此机关,为的是保护年迈的母亲曾曼仪,因为曾发生挟持事件,让他母亲差点成了贪婪贼子的刀下冤魂,所以,为免再发生憾事,他才如此费心设计机关,过滤来客。 此外,雷威也深感自己树大招风,外人眼红,故与妻决定仅生一子得以传宗接代便不生了,没想到妻难产生下一女即亡,雷威痛失爱妻,此后性情大变,对小女婴雷玉洁漠不关心。 不久,他不知是从何处抱来一名五岁的男孩抚养,取名为雷俞飞。 而他虽然将他带前带后的,却对他相当严厉,要他习文习武,天未亮就得起床,夜半三更才能上床。 一日复一日,雷俞飞小小的脸上不见笑意,也讨厌看见他人笑,冠云山庄的仆人们都能感到他全身散发的寒意,就算他们有满肚子的笑意,可也得等这个小少爷离得远远时,才敢放声一笑。 一年一年的过去了,严苛而抑郁的雷威在一个冬夜撒手人寰,龙天门由养子雷俞飞接掌,这一年,雷俞飞已二十五岁,在龙天门待了二十年,武功尽得雷威真传,所以他管理龙天门也没人敢有异议,而他也做得很好。 但总舵冠云山庄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在这里虽人人敬畏,但散于各地的分舵,有一些分舵主却有异心,想在老当家驾鹤西归后,吞下分舵所负责的地盘及财产,因而内哄滋事、与其他分舵恶斗血拼的事不断上演,于是武林各大门派莫不发出请他这个新门主平息帮内私乱,还给武林平静的声浪。 所以雷俞飞带着两名领主东征西讨,经过半年的努力,各地分舵主才对他这个年轻的新门主折服,应允会对龙天门继续效忠,也会命令手下们安分,他这才起程返回冠云山庄 而在经过多日的策马奔驰后,他终于见到宏伟绵延的太行山群山了。 * “小喜儿,你说的是这里吗?” 君嬉夏困惑的抬头看着这北京近郊,太行山群山中的一处半山腰,目光环绕一圈,这四周林木苍翠、古松苍郁、群峰层叠,除了眼前这个清澈如镜面的水池,让她有想一跃而人游个畅快的渴望外,这里静得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哪会有人家? 但小喜儿今早突然跟她说她想回家了,也记得怎么回家了,她不放心她,就雇了轿子,主仆二人一同乘轿,由小喜儿东说西指的告诉轿夫怎么走。 但一出北京城,来到太行山山脚下,小喜儿却说,她要自己找找看,就跑进山里了。 没法子,她只得跟着进来,要轿夫们在山下等着就行,但她没想到小喜儿的脚程颇快,她追得好辛苦,小脚儿都发疼了,她还一路往山上跑,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就见她站在一池水光云影相辉映的碧湖前,杵立不动。 “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哦,小姐。”她转过头来,憨笑的道。 应该是在这附近吧,要不然,小喜儿哪会那么熟悉的一路往上跑。此地万籁俱寂,好像没有人在附近,看着这池镜湖,她真的很想跳下去,尤其她带在身上的含水帕子都有点儿干干的了…… 跳下去玩,应该不会有人看到她吧? 君嬉夏笑咪咪的拍拍小喜儿的手问:“你确定你家就在这附近?” 小喜儿憨憨的点点头。 “那我游一下,待会儿再带你去找你家好不好?” 小喜儿再点点头,下一刻就看到她这个抗拒不了水的嗜水美女,脱下了身上的雪纺裙袍,仅着一件肚兜跟亵裤来到湖边。 君嬉夏再看了看四周,没人呢,她勾起嘴角一笑,她老早就想试试裸泳的滋味了,她在家中专属的池子虽然是男仆止步,但仍有多名侍女在旁守着、候着,就是要防止有人不小心闯人,让她春光外泄了,所以她从不曾光着身子尽情玩水呢。 她眉开眼笑的将身上仅存的衣裤全脱了,噗通一声,跳到湖水里去感受那不受任何衣物拘束的畅快感。 呼!原来全身赤裸裸的在池中与水接触是如此美妙舒服的事,她开心的玩着,笑着,压根没有注意到小喜儿正无声无息的潜入水中往她游去。 突地,她感到肩膀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随即感到身子一麻,一下子就不省人事。 小喜儿抱着昏厥过去的她离开水中,正想帮她穿上衣服时,却听到远方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她脸色丕变,“糟了!我得快一点!” 无暇帮君嬉夏穿衣裳了,小喜儿撕掉脸上那张憨傻的人皮面具塞入怀中,露出一张清秀洁白的脸蛋,再急急忙忙将君嬉夏那堆衣服、鞋子塞入一边的草丛里,接着再点了她的闭气穴,带着她纵人湖中,直探很深很深的湖底,拨开水草,有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其中七颗石子,排列成北斗七星阵。 她在其中的两颗星转了一下,一个水门蓦地升起,再按了另一旁的机关按钮,门开了,她连忙带着君嬉夏进入通道,奇的是,这里就连一滴湖水也没有。 其实这里就是冠云山庄上下山对外的秘密通道,知道的人除了雷威本人外,只有他的母亲曾曼仪、女儿雷玉洁以及养子霄俞飞,当年帮忙建造的工人上千人都遭雷威灭口了。 至于小喜儿如何会知道,是她真正伺候的主子雷玉洁泄的底,才让她这次离开冠云山庄时,不必拿着外出的令牌,经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机关阵仗,而是偷偷的出去,偷偷的带一个人回来。 思绪间,她解了君嬉夏的闭气穴,抱着她通过密道,仔细想着主子说的要到门主的“冠云楼”得往右边那一条,另外两条则分别通往祖奶奶曾曼仪的“文云楼”、小姐的“晨云楼”,她可不能走错,要不,若撞上祖奶奶,她的小命还有美人的命全休矣! 她挥挥额上因紧张而冒出的冷汗,看看交叉口,做了一个深呼吸,往右边那条施展轻功而去,不久,她来到一扇门前,摸了摸一旁的按钮,门开了,她眼睛瞬间一亮,太好了,果然是门主的卧房呢。 没有一丝迟疑,她将君嬉夏放到床上去,再拿起被子将她从头盖到脚,仅留个小缝让她能呼吸后,即蹑手蹑脚的从密门离开,快步奔回小姐的晨云楼。 * 君嬉夏觉得很不舒服,她的手习惯的去摸索那一条随身的含水帕子,但摸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东西,这没碰到水的感觉让她浑身都不对劲。 她皱起柳眉,随即张开了眼睛,这才发现怪怪的。 她何时在床上睡觉时会将被子盖着脸的!简直像死人嘛,她直觉的伸手要将被子拉开时,怎么她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赤裸裸的手臂,然后,再将被子往上一撑,目光一路溜向自己赤裸的胸脯、平坦的腹部还有一双匀称的腿儿…… 怪了,怎么她今天裸睡?她没有这种习惯啊,正要起身穿衣时,门咔嗒一声被人打了开来,随即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嗓音。 “德轩、元达,这一次咱们花了半年的时间到各分舵去平乱,各地都表臣服之意,后续,我已命令那些分于各分舵或分舵周遭的探子,每月十五就得将各分舵的消息传回总舵……” 天?!怎么、怎么会有男人?君嬉夏脸色悚然一变,赶忙将手上的被子盖好头,手脚全蜷缩起来,像只煮熟的虾子,就怕露出一条胳臂、一条腿儿。 但这会儿藏起来才发现,这床有股男人的味道,没有她家里的花香味—— 她的心脏猛然一震,混沌的脑子才想起,她跟着小喜儿到太行山群山的山腰处,在脱完衣服入湖裸游时,却莫名其妙的不省人事…… 那这里会是哪里?她又是怎么从那个湖到这里的? 她竖耳倾听,总共有三个男人在交谈,说什么龙天门、总舵、分舵的,她真的听不太明白。 而且,她也无法听明白了,酒鬼嘛是酒瘾发作,她这爱水美人是“水瘾”发作,渴望碰些水,但此时全身赤裸,房里还坐了三个交谈的男人,她怎么想法子弄点水来解渴呢? 君嬉夏强忍着缺水的干涸感,苦苦的等着三人离开。 但三个男人也不知道是几百年没说过话了,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什么江湖帮派的事,说得欲罢不能。 她好难过,喉咙干涩,全身上下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就好像上了岸的鱼儿在岸上太久,因无法呼吸,就快成了条死鱼…… 俊美无俦的雷俞飞突地浓眉一皱,与在座的连德轩、韦元达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将冷冽的目光移到那发出颤动的床被上。 三人停止了交谈,而一声浅浅的闷哼声像平地乍响的春雷般,在这个寂静的空间传开来。 雷俞飞黑眸半眯,随即从座位上起身,再瞟了两位领主一眼,他们明白的点点头,分别起身走出房门,分站门口的左、右两侧,以防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躺在龙天门大当家的床上的小贼抱头鼠窜,冲了出去。 雷俞飞走到床边,甩了下衣袖,四平八稳的在床上坐下,此时闷哼声又起。 “不想死的现在就出来,不然,我一掌毙了你!”他那张冷若阎王、俊若潘安的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一样,君嬉夏心抽了一下,吓得全身直打颤。 看来她好像被带到什么江湖黑帮的窝巢里了…… “再不出来,你马上就去见阎王——” “不是我不出来,是我不能出来。”君嬉夏连忙出声,她可是很爱惜自己生命的,何况就这么呜呼哀哉,岂不死得不明不白? “女人?!”在门外的连德轩跟韦元达,两个年过五十、两翼发白的老人家一听是女音,立即错愕的看向还是一脸冷意,但眸中明显也浮现一抹困惑之光的大当家。 “请听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你这儿来的,可我不想死,对你更没有恶意,所以,可否请你行行好,先拿杯水给我……呃,放在床边就好,或者拿条含水的帕子给我也成。” 君嬉夏忍着全身上下缺水的不舒服感,将话先说个明白,以免成了冤死鬼,却没想到她这一席话让人听来是觉得莫名其妙的。 霄俞飞眸中沉淀着思绪,他在冠云山庄十年,对近百名在山庄生活的帮员或家属相当熟悉,这个女人的声音如此陌生,绝非山庄之人的女眷,但倘若不是,冠云山庄这二十年来不曾有外人人山,她又是如何通过那些层层关卡,到他的房里来的? 而且,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她还跟他要水、要帕子? “麻烦先来点水吧,我真的难过死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请求,好像真的很难过,但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被子又从头盖到脚,嘴里却喊着“难过”,难免让人想人非非…… 连德轩跟责元达交换了一个暖昧的眼光,但雷俞飞的冷眸立即射向二人,二人年纪虽比他大了一倍多,但也怕他这眸光十余年了,所以全摸摸鼻子,低头不敢再交换邪恶目光。 “请给我水,快点给我水,行吗?”君嬉夏的声音由请求转为不耐。 雷俞飞眸中冷光一闪,没给水,却直接扯开被子,没想到竟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美人。 君嬉夏更是没料到男人的手劲那么大,从他坐上床沿的那一刻起,她就将被子抓得紧紧的,怕被他掀起,但他这突如其来的猛力一扯,还是让她抓不住。 只是她眨眨那双惊愕的美眸,压根就没想到,扯开她被子的会是一个如此俊美过人的年轻男子,见他浓眉一蹙,她才慢半拍的想到自己身无寸缕,她猛抽了口凉气,脸色丕变的一把抢回他手中的被子,将自己包了起来,此刻她的心正卜通卜通的狂跳着,甚至喘起气来。 这个男人和她以前所见过的男人不同,虽然只对视那么一眼,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而身子让他瞧见了,实在…… 雷俞飞惊见那张陌生的美人脸蛋后,确定她不是庄里的人,而且,她看来也不像个练家子,反倒像个千金小姐。 若她真的是,那她能毫发无伤的上冠云山庄就更让人不解了。 “你们下去吧。”他将目光投向门外的两位领主,二人拱手点头,但脸上写满困惑,不过门主交代了,也只能好奇的再别床上一眼便离开。 雷俞飞暗自庆幸他刚刚跟床上陌生裸女一掀一扯间,两位领主人在门外,而且他坐在床上,正巧挡住他们的视线,才不致让她春光外泄—— 他蹙眉,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他未免也想太多了! “要水自己起来拿,我不习惯伺候人。”雷俞飞撂下这句话就起身走回椅子坐下,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床上,但时间不断流逝,被子下的人居然动也不动,静悄悄的…… 第二章 落日西斜了,雷俞飞没想到女孩如此沉得住气,一盏茶的时间已过,她还没有动静,为免她耍阴谋,他仍坐着静观其变,就不信她的耐心会比自己的强。 但时间继续流逝,她仍是动也不动,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床前,俯身拉住被子的一角,慢慢往下移动,一寸一寸的露出那张瑰丽动人的芙蓉脸,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双眸阖上,似是昏过去了。 瞥了眼她垂在一旁的柔荑,他蹙眉,深吸了一口气,为她把脉,发觉她体内血气燥热混乱…… “水……水……,”君嬉夏柳眉微拧,喃喃呓语。 雷俞飞从五岁被带到冠云山庄后,就不曾再为任何人倒过一杯水,但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他回身倒了杯水,凑到她的唇边,看她喝完之后,还嚷着要水,他只好再倒,如此来回三次,美人儿眼睛睁开了,感激的又跟他讨了三次水,但这水却不是拿来喝的,而是洗手、洗脸! 他看着她,二十年来善于压抑的他并未将情绪反映在脸上,他相信此时自己的脸上仍是冷漠的,没有表达出心中的错愕与怒火,这个女人到底将他的卧房当成什么? 澡堂吗?! 若他的眼睛没有坏,她似乎还用湿淋淋的手上上下下的往身上拍,弄得那床薄薄的蓝被子都有几个水渍了。 蓦地,一个苍劲的低沉女音响起,“俞飞,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没到文云楼去见祖奶奶?” 雷俞飞俊脸微微一变,君嬉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飞快的脱下身上的外衣,仅着白色内衫上了床,在她身旁躺平,还拉起被子将她的脸全盖起来。 同床共眠!她瞠目结舌的瞪着他,正想抗议,没想到他回头点了她一下,还碰了她身上几个地方,对他这种轻浮的举止,她想开口骂、想逃开他,可该死的,她居然发不出声音,连动都不能动了。 “俞飞,我在叫你呢!” 一脸怒火的曾曼仪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走了进来,她那一头白发有条不紊的在后脑勺梳成了一个髻,再插上一支翡翠钗子,一身蓝色绸缎长袍,虽然年纪已八十三岁,但身子骨硬朗,脾气顽固。 她对这个收养的孙子说不上疼爱,毕竟他身上没有流着雷家的血液,而雷家这么大的家产让个外人来继承,她嘴上不说,其实心中相当不满,可他是儿子雷威挑的继任者。 雷俞飞在她走进房后,随即从床上坐起身来,但挺拔的身子刻意挡住让他蒙在被子里的君嬉夏,“祖奶奶。” 她冷冷的瞟了坐在床上的孙子一眼,“怎么?一回来就上床睡了?” 他没有向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个始终将自己当成外人的祖奶奶,她是个精明的人,眼睛很锐利,他挺忧心若让她发现床上的裸女,那她必死无疑了。 冠云山庄的规矩,任何陌生人闯入,杀无赦! 外貌给人感觉刻薄的曾曼仪抿抿唇,注视着这名愈见成熟内敛的孙子,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五官轮廓分明,确为人中龙凤,那股不自觉散发的孤傲及威仪感,也让他这个继任的门主有让人望之折服的威严气派,说来,她儿子的眼光的确不错……差就差在血缘。 但这方面就快可以弥补了。 孙女玉洁都已二十岁,早超过一般女子的婚嫁年龄,她猜想,她那个从不理会孙女的儿子,此刻在天上,大概也不知道她几岁了,因为他的精力与时间全给了收养来的孙子。 而冠云山庄虽近百人,其中老弱妇孺居多,除了一、二名干部级的年轻人外,大概还有近十五名的年轻家丁,但玉洁是已故门主的女儿,哪能纡尊降贵的嫁给那些人。 所以雷俞飞成了惟一的选择,也算是便宜了他,让他人财两得。 “这次出去大半年,应该不必再下山了吧?祖奶奶原想在你养父过世的百日内让你跟玉洁成亲,但见你帮务繁忙,再加上各分舵纷起内哄,你不得不下山平乱……” 她倏地住了口,眉心一揪的瞥向他身后那似乎过于鼓起的被子,再细看了一下,眸中冷光一闪,身手不凡的她身形恍若闪电,眨眼间已欺身来到床前,伸手一把要拉开被子。 但雷俞飞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扣住她的手,“祖奶奶……” 她冷冷的瞪他一眼,以龙头拐杖猛击向他。 雷俞飞不敢伤她,只得以守代攻,但在阻挡她数回合后,她气红了眼,双手舞着那根龙头拐杖对他猛击,每一个攻势都来势汹汹,而他也不知怎么的,竟因担心那名国色天香的女子遭祖奶奶毒手而第一次与祖奶奶反抗。 蓦地,一道劲风袭来,他没想到祖奶奶与自己对打,竟会使出她当年行走江湖所使的暗器“离魂针”,由于上面淬有剧毒,因此接与不接都令他为难。 接了离魂针,他会中毒,不接,那个被他点了穴的女子便没得救了。 结果,他真不知是哪个地方不对劲了,居然罔顾自己的性命,伸手接了那三根细针,而曾曼仪则趁他接暗器时,快速的掀开被子,令她错愕的,里面居然是一个瞪大了一双纯净双眸看着她的裸女! 而这个错愕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朝她劈出一掌,怒道:“陌生人,死!” 什么死?!君嬉夏听得心惊胆跳,猛吞起口水,眼见那一掌就要劈下来,她又动不了,只能紧紧的闭上双眼—— “祖奶奶,等一等,她只是一名妓女,千万别脏了祖奶奶的手。” 雷俞飞扔掉了那三根并没有淬上毒液的离魂针,在曾曼仪带了十成功力的掌风来不及化解下,作了惟一的选择,他飞快的拉起被子盖住君嬉夏,再如疾风迅雷的将她拉往自己怀中,身形一旋,两人已离开床上,来到桌椅旁,“祖奶奶,请歇手,” 她一脸怒火的膛视着他, “歇手?!看来你下山大半年,不是去平分舵的内哄,而是流连花街柳巷,找了名花魁给我带到山庄来,你以为冠云山庄是什么地方?而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她会说“花魁”,自然是因为这名光裸着雪白身子的姑娘长得花容月貌,虽然没有胭脂味,但裸着身子躺在男人的床上,那股勾引人的味儿还是十分强烈! 妓女?!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君嬉夏十八年来,头一回这么生气,她气呼呼的瞪着抱着她,这个名叫什么俞飞的,她的身子被他看了、摸了、抱了,在某方面是挺像人家说的妓女,可是这一切她都非主动,而是莫名其妙、倒霉到极点,他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她是妓女? 霄俞飞并没有回应曾曼仪的话,此时再说什么都只会助长她的怒火而已。 曾曼仪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他怀中那名美人,“她是陌生人,按庄里的规矩,你这个当家的还要我提醒怎么做?” “不必,我很清楚。”他淡漠的回答。 “那今晚以前解决掉她,不然,我虽然不会杀了一个妓女而弄脏自己的手,但我可以请别人代劳,哼!”怒斥一声,曾曼仪恶狠狠的再睨了他怀中的君嬉夏一眼,才甩袖离开。 而四周立即陷入一片凝滞的静默。 君嬉夏想到她就要被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解决”了,心都凉了,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她实在不甘愿。 雷俞飞将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再解了她身上的穴道。 她一能活动自如,便有如惊弓之鸟的拉紧掩身的被子,起身往前跑,但被子太长了,她一不小心就被绊倒,整个人往前倒卧在地上,还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儿,她连忙坐起身,将脚缩进被子里,就这样坐在地上,目露戒备的看着面无表情,坐在椅上不动的俊美男子。 虽然仅着一身贴身的白色内衫,但他看来还是气宇轩昂、丰采不凡。 尤其是那双黑幽深邃的眼眸,深沉神秘,仿佛隐藏了许多内心的秘密,但拒绝他人探视,孤傲的眸光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雷俞飞也凝视着她,这朱唇皓齿的,难怪会被祖奶奶说成花魁,虽然他不曾到过妓院,但在他下山半年的日子,一个分舵一个分舵的走,曾路经几间红灯笼高挂的妓女户,瞧见妓女们倚门拦客,但那些皆庸脂俗粉,与眼前这名清丽的女子哪能相比。 这会儿她全身包着那条淡蓝色的被子,一头比丝缎更柔更亮的长发衬着一张轮廓精致的小脸蛋,朱唇粉面,肤如凝脂,虽然看来纤细瘦弱,但连着两三回春光外泄,他很清楚她绝对是一个侬纤合度的大美人。 就在他打量间,君嬉夏突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跑,他蹙眉,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她,“你去哪里?” “哪里都好,总胜过傻得留在这里等你——解决我吧?”她这会当然逃命要紧。 雷俞飞摇摇头, “你能逃到哪里?一出了我的卧房;外面的家丁丫环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一看到你这个陌生人,他们会毫不迟疑的杀了你。” 冰意立即窜进她的背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里的规矩。” “这……”她呆呆的道:“那我不成了囚鸟逃无路,必死无疑?” 他毫无波动的沉潜黑眸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咬白了下唇,这下子是欲哭无泪,她好想回家,回到父母、姐妹们的身边去。 君嬉夏眼眶泛红、拖着重重的步伐,走回桌旁坐下,瞥了桌上的茶壶一眼,拿起来往杯子一倒,居然一滴不剩,连水都欺负她! “你想喝水?” 她点点头,有气无力的道:“如果在死前还有个水池让我玩一下,那我将死得更瞑目了。” 什么话?雷俞飞皱起两道剑眉看着她,他刚刚问她那句话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她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喝水?或在死前玩水? “这位公子,在你解决掉我之前,可不可先许我四件事?”她叹了一声,手肘支撑着重重的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他一挑浓眉,对她的冷静感到佩服,即使是一个大汉在面对生死存亡时,不是跪地求饶,就是作困兽之斗,而她看来虽沮丧,但极为冷静。 “你说。” “第一件事是给我水,我真的快受不了了,第二件事请给我一件衣裳,我不想衣不蔽体的去见阎王,第三件事是请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我不想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而当个糊涂鬼,第四件事,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君嬉夏乃北京富贾君昀的女儿,才不是你口中什么妓女,这一点麻烦你去跟那个凶不拉几的老婆婆说清楚,千万别在我的墓碑上刻上花魁二字,那我肯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向你们抗议。” 闻言,他的眸中难掩诧异,好个奇女子,对生死之事如此洒脱。 从他的眼神看出他的赞叹,她在心中暗笑,他真的是大大的错了,她有颗很灵活、聪敏、冷静的脑袋瓜子,也很爱这颗脑袋瓜,尤其是它在她刚刚绝望时,适时的提醒了她,眼前这名气宇轩昂的俊俏男子就是这个某某山庄的当家! 这是那个凶婆婆说出来的,而再仔细回想这个当家的在听到那个凶婆婆的声音时,就飞快的脱了衣服上床,再让她无法开口、无法动,分明是一开始他就有救她的意思了。 所以这会儿她得让他觉得自己更是一个值得留下来的人,若是早夭的去见阎王,那就太可惜了。 也许他日有他当靠山,她还有机会逃回家去,总之就一句话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挺过这一关再说。 而外表酷酷的雷俞飞也没让她失望,只是她并不知道他在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才决定许她这些开口的事。 他先拿件衣裳给她穿上,再差人送一壶茶进来,但事先要她躲起来,而这会儿她套上一件像是小人穿大衣的布袋服,喝些茶水,再顺便沾一些水拍拍脸儿、拍拍手背,巧笑倩兮的听他这个山庄主人说冠云山庄的事,虽然是要让她知道她死在哪里,但她有预感,她应该是死不了了…… * 晨云楼里,丫环顾心华正在告诉正主儿雷玉洁,她化名为“小喜儿”将君嬉夏送到雷俞飞床上的事,还将这段时间与她相处的点滴作了番概述。 雷玉洁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但个性怯懦胆小,这次会有胆子决心听从丫环的献计,下山去找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上山来,完全是因为祖奶奶决定在雷俞飞回山庄后,就要她跟他成亲。 她实在怕他,哪敢当他的妻子?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不曾看他笑过,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要不,就是面无表情,让人望之生畏。 反之,负责她这个晨云楼花卉的园丁林哲任就不同了,他大她六岁,但二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在他跟着他那个跛脚的父亲在园中植花栽树时,小小年纪的她也凑在一旁看,他对她笑,她也回以一笑,一个五岁、一个十一岁的娃儿就这么开始聊天说话。 她一直很孤单,爹爹将重心放在霄俞飞身上,而另一个亲人祖奶奶则因管理山庄没空理她。 因此,她有更多的时间、机会与林哲任发展出男女之情,跟他在一起,她虽然仍旧怯懦胆小,却多了份自在与被人呵护的温暖,而那是祖奶奶、爹爹不曾给过她的感觉。 所以她早已在心中对他暗许终身了,没想到祖奶奶会将雷俞飞跟自己凑在一块,这太残忍了,她天天以泪洗面,不知所措,幸而从小伺候着她的丫环心华出了点子,她虽感不安,但一想到这么做将会让自己有机会跟情郎成亲,这才鼓足了勇气,让身手不凡的心华经由密道下山去。 只是她一下山,她就后悔了,万一心华找回来的女子无法引起雷俞飞的注意,那她不是间接害了一条生命? 冠云山庄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否则一律杀无赦…… “小姐,我看嬉夏一定没事了,你看冠云楼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顾心华边说边凝睇着另一幢金碧辉煌的楼房看。 她不安的咬着下唇,“可是刚刚我们都瞧见了祖奶奶气呼呼的走出冠云楼……” “但是应该没有看见嬉夏吧,要不,她绝对会杀了她的。” 她点点头,但不知怎地,心里仍七上八下的。 “小姐,祖奶奶往这儿过来了。”顾心华瞧见神情缓和许多的曾曼仪越过长廊,朝晨云楼走了过来。 雷玉洁抿着唇,忧心的看着她经过正在花园修剪花木的林哲任,他毕恭毕敬的跟她行了礼,在她走远时,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凝眠,他抬起头来,看到倚靠在二楼亭台的她,斯文的脸上浮现一抹落寞,随即低头做事。 见状,雷玉洁的眼眶都红了,他一定知道祖奶奶要将她的终身托付给雷俞飞的事了。 “小姐,别看了。”顾心华压低了嗓音提醒她,曾曼仪上楼来了。 雷玉洁连忙将泪水逼回,做了个深呼吸,看着曾曼仪拄着龙头拐杖一步步的走上来。 祖奶奶其实是个很孤僻的人,她不要丫环随身伺候,只要她们定时到她的房间整理、送饭、送洗衣物便成了。 因此,常常可以看到她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家,形影孤单的在冠云山庄里四处走动。 “心华,一两个月没看到你,你倒出现了,到哪里去混了?”曾曼仪在一张红木大椅上坐下,锐利的冷眸与犀利的言词同时劈向顾心华。 顾心华的心脏咚地一声漏跳一拍,没想到平常一个月都走不上小姐这儿一回的老夫人,会注意到她这个丫环不见一两个月? 但即使有些心惊胆战,她还是强作镇定的欠身道: “禀告老夫人,心华是下山帮小姐找些胭脂水粉,也想找块绸缎料子让张裁缝帮小姐做件嫁衣,所以一去就去了一两个月。” 曾曼仪点点头,撇了撇嘴角,“你这丫环倒有心,那你说说看这次下山去帮丫头找了哪些胭脂水粉?绸缎料子都选了什么样的货色?还是干脆拿出来让祖奶奶瞧瞧?” “呃……是!”顾心华瞟了神情苍白的雷玉洁一眼,快步走到一旁的橱柜前,拿出几块上好布料,还有好几盒尚未使用过的胭脂花粉,这其实是四个多月前,她下山帮主子采购的,现在正好拿来圆谎。 曾曼仪见她当真拿出一些未裁的布料及胭脂水粉后,没有拿来细看,而是问了一句让雷玉洁主仆俩当场脚软的话。 “俞飞那里来了一个妓女,应该不是你带回来的吧?”曾曼仪边说边打量她两人的神情。 两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神情也带着错愕,怎么君嬉夏被说成一个妓女了! 由于两人脸上的困惑错愕相当明显,因而幸运的逃过曾曼仪那双法眼,误认她们对雷俞飞房中多了一名妓女的事完全不知情。 “看来你们根本不知晓,罢了。”她起身拄着拐杖往楼下走,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我已命令俞飞在今晚将她解决掉,不过,这事就只有咱们这几个人知道,你们嘴巴都给我闭紧些,雷俞飞再怎么行为偏差也是山庄的当家,明白吗?” “是!祖奶奶。” “是的,老夫人。” 两人连忙应声,但这时箭步如飞的曾曼仪早下了阶梯,往文云楼去了。 她一走,主仆俩忧心对视,怎么办呢?事情并不顺利啊。 “小姐,我们去冠云楼瞧瞧吧。” “我不敢。”她就是怕见雷俞飞。 那怎么办呢?顾心华心急如焚,君嬉夏也是个好主子,她可舍不得她死呢! * 顾心华在晨云楼伤脑筋,雷俞飞也在冠云楼头疼,该如何保住眼前这名听他说着冠云山庄及龙天门等事听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嘴角还噙着盈盈笑意的美人? 认真说来,她大概是二十年来,敢在他面前笑的人。 当年他被养父的严苛磨练弄得身心俱疲,怎么会笑?看别人因快乐的事而笑得开心,想到自己再也没有快乐的事了,他变得很讨厌别人在他眼前笑,那种感觉像是在嘲笑他,所以他一见到有人在他面前笑,他就怒斥对方一顿,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在他面前笑了。 而经年累月下来,他早忘了笑是什么感觉,还是人该怎么笑? 不过,眼前这个女人正公然的挑衅他那深埋许久,讨厌笑容的过敏神经,它们正在一一苏醒,随着过去的记忆燃起的一把把怒火开始猛烈燃烧,他的脸色愈来愈差。 然而,君嬉夏哪知道他讨厌人家笑,她认为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么也应该不杀笑脸人才是,所以她逼自己巧笑倩兮,像相识多年的友人听着他谈那些她有听但不怎么懂的江湖种种。 唉,其实她的肚子咕噜咕噜作响,早笑不出来了,但一想到自己宝贵的生命,她还是努力的笑。 只是也真怪了,怎么她笑得愈灿烂,这个男人的表情就愈难看? 大概是她笑得不自然吧?君嬉夏认真的想些好玩的事,像是在水池里戏水,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一弯,看起来开心极了,这肯定是自然的笑容,丝毫没有因强颜欢笑而造成嘴角微微抽搐,但蓦地—— “不准笑!”雷俞飞雷霆大怒,俊脸森冷的怒视着她。 她一愣,马上闭上那一口洁牙,不让它们见人,但她真的不明白是哪里惹火了他? “不准在我的面前笑,现在、未来都一样,如果你想保有你这条小命。”他扯了扯冷绝的唇角,眸光犀利。 她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不明白笑也会得罪人,若她因笑丢命,死后前往枉死城,万一被那儿的冤魂们得知她丧命的原因,肯定会笑得前俯后仰! 这么一想,君嬉夏眸中还是泄露出笑意,但被雷俞飞冷眼一瞪,她连忙低头掩饰笑意,没办法,她就是爱笑。 四个姐妹中,她特别爱笑,跟大姐的爱哭有得拼。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直觉告诉雷俞飞,这个爱笑的女人仍在心中窃笑,但这会儿还有什么好笑的事?她还笑得出来? 他瞥了外头的明月一眼,“我得解决掉你了,待会儿祖奶仍一定会上来看你的尸体。” 闻言,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冷峻的容颜,几乎口吃了,“尸……尸体!” 很好,看她还笑得出来吗?雷俞飞冷睨着她。 怎么她的直觉错了?!她锁眉沉眼,小心翼翼的凝睇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杀我。” “我是冠云山庄的当家,自当以身作则,而不是破坏规矩。” “但规矩是人订的。” “所以……” “所以人可以改啊,这条没人性的规定太不近人情了,瞧这里——”她看看指指豪华宽敞的卧房,再看看窗外一轮明月映照山峦的自然美景,“这么美,很多人一定会被这美景给诱惑上来,或者是‘梦游者’如我,莫名其妙的上了来,若因此丢命岂不太冤枉了。” 他刚刚已问过她发现自己赤裸的躺在他床上前所发生的事了,而在知道她是跟个叫小喜儿的傻妞,到太行山半山腰那个澄净湖中裸泳时,他就知道是有人刻意将她带上山,因为那个湖泊叫碧云湖,也是密道入口。 而他虽然不知道那人的打算,但那个人显然知道密道所在而且有所阴谋,仔细反复思考下来,他似乎真的不能留下她。 “你要喊冤等到阎王那里再去喊,这儿由我作主。”他其实并不想杀她,但她来这儿的意图不明,他这个当家的绝不能优柔寡断,以免未来危害了山庄人民的安危……思绪间,他对她击出一掌—— “等一等,门主,等一等!”顾心华拼命的拉着雷玉洁上冠云楼来,这两个主子都是她的主子,要她什么都没做的看君嬉夏死,她一定会内疚一辈子的。 雷俞飞收了掌风,看看她,再看看站在她身旁那全身颤抖,连目光都不敢对视上他的雷玉洁。 “你带大小姐来这儿做什么?”他将目光移回顾心华身上。 “呃……祖奶奶说你这里来了个妓女,我跟小姐过来看看。” 他黑眸半眯,冷睨着她,“你当这里是哪里?” 惊觉自自己说错话,顾心华急忙弯腰道歉,“对不起,但是……” “但是什么?” 顾心华拼命的跟主子使眼色,她们刚刚在来之前已经编了一套说词,但小姐这会儿光听到门主的声音就吓得全身发抖,她实在怀疑她还记得那套说词吗? “小姐,你、你、你不是有话要跟门主说吗?说你、说你最近身子不舒服,想跟门主再要一个丫环,既然这么巧,有个姑娘被带上山,那就将她给你,呃……千万别杀了她,你跟门主的婚事也近了,见血总是不好,倒不如修个福报,期能婚姻美满,子孙满堂。” 顾心华其实胆子不小,但此时看雷俞飞绷着一张俊颜冷睨着她,说完这一席时而吞吞吐吐,时而连珠炮的话,她其实已脚底发寒、头皮发麻了。 雷俞飞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君嬉夏身上,再移到始终不敢将目光与他对视的雷玉洁,最后回到一脸紧张忧心的顾心华身上。 看来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失物招领”了,他也不戳破,他还不明白她们主仆费尽心思弄了个女人上他的床究竟想干么。 干脆这会儿做个顺水人情,再暗中看看她们打什么主意,至于祖奶奶那里,他也有个好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杀了君嬉夏。 “好,她就由你们带走。” 闻言,顾心华眼睛一亮,但可不敢露出安心的笑意,她点头如捣蒜的频称感谢,左手拉着显然还不相信可以将人安然救走的雷玉洁,右手再拉着还一脸怪怪的看着她的君嬉夏,匆匆忙忙离开冠云楼,沿路看到一些错愕的瞪着君嬉夏瞧的家丁、丫环们,她总是早他们一步抢先道:“这是门主赐给小姐的新丫环!” 第三章 终于,顾心华将两个新旧主子全拉回晨云楼,正主儿的闺房里。此刻正主儿仍吓得频频发抖,但另一个,一看就是“缺水”了,频频摸着手儿,,美眸正四处找水。 知道她的习惯,她连忙回身到后面:从一个脸盆里拿了条含水的巾子走出来递给她。 君嬉夏蹙眉,但立即接过手,拭拭额头,擦擦手儿,眼睛却是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看。 糟糕!她知道她泄底了,看来她的新主子比较机灵,胆子也比较大,她这个小喜儿可能被发现了…… “说吧,你是小喜儿吧?而这个回到这里还苍白着脸、浑身发抖的姑娘又是谁?你装傻装笨的将我拐到这里来,到底有何居心?” 君嬉夏表情说不上好与坏,反正总得先弄清楚事情再说。 “你怎么看出是我来的?我没有戴上人皮面具。”顾心华笑得心虚。 “第一,你的声音;第二,你的眼睛;第三,你的体态;第四,我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却突然跳出来救我,且一个看来心虚害怕,另一个则紧张万分,好像犯了错的人是你们;第五,就是这条含水巾子了——”她摸着那条含水巾子,“你我若不识,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个癖好?所以我将这几点连了起来,就猜出你的身份了。” 她腼腆一笑,“小姐,你真聪明,我果真没找错人。” 她瞪她一眼,“少灌迷汤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会装白痴。” 顾心华一脸尴尬,“冠云山庄是个特别的地方,我若不小心带进一个贪婪坏心的女子,也许就会危害山庄里的生命,甚至危及山庄的存亡,所以我扮痴憨弱智的女子,只是想遇上一个善良又令人眼睛一亮的美人。” 君嬉夏皱起柳眉,“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找个女人上来这里?” 顾心华点点头,没有否认。 那她不就着了她的道了? “你最好从实招来,让我看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这可以帮得上忙的,我便帮,但你们可得让我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如何?” 君嬉夏念头一转,在此情形下,宁愿制造双赢机会,多两个朋友,也不要多两个敌人。 雷玉洁跟顾心华交换了一下自光,两人心中有底,她是不可能再回到山下去了,除非她成了门主夫人,这样才能自由上下山,但那也得雷俞飞点头才成。 所以顾心华只能先将她此次偷偷下山的目的跟君嬉夏说清楚。 她要找一个笑盈盈的美娇娘,是想融化那个从来不笑也讨厌别人笑的门主,而她会反向找人,自然是看在“冤家”二字上,想看看个性不同的俊男美女能否迸出爱的火花,如此一来,她成了红娘,脑袋自然就能保住,而她真正的主子雷玉洁也不必嫁给雷俞飞,如愿跟她的青梅竹马林哲任在一起了。 “……真的很对不起,可是为了我家小姐的终身幸福,我只好赌上你的终身幸福。” 闻言,君嬉夏还真是哭笑不得,“你将我送上你们当家的床上,连件衣服也没给我穿上,就是要我勾引他,让他喜欢上我,然后不娶你家小姐?”她简直快疯了。 顾心华嗫嚅的回答, “我本来要帮你穿上衣服的,但时间紧迫来不及了,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你就可以要求当家的娶你,怎知祖奶奶那么快就进了冠云楼,我想就算有好事也成不了。” 怎么成得了!她差点就死了,但现在也没空追究那些事。“你们难道不能将我送回去!我可是最无辜的局外人耶。” “小姐,就请你帮帮忙吧,再说当家的除了个性冷了点外,他是个很英俊、很有领导力的男人……” “且慢,你在游说我!”她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不,我要回去,要不,我就直接跟雷俞飞说你做的好事,到时候看是你惨还是我惨。” “不必说了,我全听见了。” 三个人只觉得眼前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定睛一看,一身白衣锦服的雷俞飞居然就站在眼前。 雷玉洁吓得眼泪马上翻了出来,全身发抖,而顾心华小脸丕变,立刻跪地求饶,只有君嬉夏,一张粉脸上看不到一丝错愕。 本来嘛,她都猜得出来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小喜儿搞的鬼,雷俞飞看来也不是个笨蛋,怎么会看不出来是她们这对主仆搞的鬼,只不过,他来的速度是快了点啦! “当家的,你都听见了,那我也省得再费唇舌解释,我算受害者,应该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吧?”君嬉夏露齿一笑。 他瞥她一眼,“冠云山庄是个进得来就出不去的地方。” 进得来出不去?意思是她不能离开了?她急得抗议,但雷俞飞没再理她,而是看着面无血色的雷玉洁,“我们的婚事,我不会勉强,祖奶奶那里我会拒绝,至于今日之亭,我会装作不知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语毕,他转身就走,这倒让君嬉夏对这名外表酷酷的男子有另一种看法,他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而雷俞飞离开没多久,曾曼仪就出现了,君嬉夏以为她会一掌毙了她,没想到她竟然手下留情,以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道:“我想过了,冠云山庄目前连个一两岁的娃儿也没有,最年轻的是十六岁的少年,而男多女少,在算了算那些年龄相符的男女若一一配对后,还有近七名少年无妻可娶,你既然是个妓女,就负责满足那七个壮丁男性需求的工作,免得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身心无法平衡,有宣泄的对象后,应该就不会惹事了。” 此言一出,房里的三个女人全傻眼了。 但曾曼仪突地揪住君嬉夏的手臂,连连点了她好几个穴道又将她翻转过来,再点了好几个穴,又替她转身,这几番折腾下来,才完全解开她的穴道,将气喘吁吁的她推倒在椅子上,冷冰冰的说:“我确定你不是个练家子了,我可以放心的让你跟丫头在一起,但如果你有什么加害之心,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君嬉夏眨眨眼,难以置信的瞪着说完这一席话,转身就走的曾曼仪,手抚着胸,喘着气儿道:“有……有没有搞错啊?她、她将我又……又转又戳的只是要确定我会不会武功?!不会太累了吗,她只要问我一句,我就可以告诉她了啊,凶婆子!” “嘘!”顾心华连忙捣住她的唇,“别看祖奶奶一把年纪了,她耳朵可尖得很,批评她,只会受罪的。” 她喘着气儿点点头,“那好嘛,谈正事,让我们来正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真的要我当妓女,你们说该怎么办?” 看她们一脸手足无措,君嬉夏简直快晕了,这对主仆实在没脑子,事情也没想清楚就糊里糊涂的去做了,可怜她这个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这下于该怎么脱身? 老天爷,她对当妓女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 爱笑的君嬉夏不见了,或者有可能是死了,这是君昀派遣家丁们大肆搜寻,花了六七天搜山找回来君嬉夏离开当天所穿的衣物跟鞋子后,不得不接受她可能溺毙湖中的厄耗。 因为这些衣物都是在山中碧云湖旁的树丛里搜到的,可是要他怎么相信,一个不到满月就会在澡盆里玩水翻身的嬉夏会溺水?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老泪纵横的与妻子哭了好几天,另外与鬼青枢回返京城的君迎夏也哭得像个泪人儿,一向是大胃王的君靓夏吃得少了,至于君潋夏正好到南方出游,不晓得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伤心归伤心,在心里,君昀对女儿的存活还抱着一点点的希望,他觉得她还没死,因为他派了人到湖里捞尸,一直没捞到,而且小喜儿也不见了。 据那天载她们主仆俩到太行山的轿夫们说,两人是一前一后上山的,但搜寻了大片山,除了那云雾缥缈的高山群峰,浓雾遮目让人无法进入搜索外,他们全找遍了。 然而,嬉夏是个千金小姐,她也不可能有脚力爬上山顶的,所以惟一的可能是她在湖中消失了。 基于他在十八年前做了那个北海龙鱼夫妇送子的梦,他宁愿相信“鱼性较重”、爱水的嬉夏是让他们夫妇俩接去做客了,不会太久,他们就会让她回来。 君昀真的这么想,所以在找到女儿的尸首前,他还不打算为女儿办丧事,对外他也仅止称她到远房亲戚家去玩。 他宁愿相信女儿还活着,也在心中祈求那对北海龙鱼夫妇能帮他找回女儿,若她在他们那里做客,也请托梦告诉他,免得他这个老父牵肠挂肚,寝食不安。 带着虔诚的心,君昀买了一些祭拜的鲜花素果,一人到渡船口,差了船夫撑船,来到外海,面对北方焚香祭拜,将心中的请托一一在心中喃念一番,凝睇着平静无波的大海久久,才请船夫回返岸头。 * 连着几天,冠云山庄的人都看到这一幅景象。 二十年来头一回进入冠云山庄的陌生大美人君嬉夏,亦步亦趋的跟在雷俞飞身后,拿着一条含水帕子时而擦额头、时而拭脸,嘴巴嘀嘀咕咕的,念念有词。 听说她是当家的带上山庄的妓女,但大家横看竖看,都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烟媚味,还是现在的妓女就是这个样?不仅没有那股骚味,还得拿条湿答答的帕子在脸上、手上擦东擦西的? 说来,这山庄里有一大半以上的人,一二十年都没有下过山了,所以他们也搞不明白。 但这个女子真的是美若天仙,肤白唇红的,一些还没讨媳妇的家丁都暗地理对她流口水,等着她“开业”。 因为今年,山庄的老夫人打算为未成家的少男少女配对成亲,也好延续山庄里的血脉,多生几名新生儿。 但山庄一向男多女少,根本分不平,所以传言老夫人留下她这个活口,就是要让那些没缘娶妻的王老五共享这个美人。 这个消息传出后,虽然还不知道分配结果,但庄里大部分的丫头姿色平庸,所以大半的单身汉还是希望自己有机会跟君嬉夏在一起。 而这也是君嬉夏不畏雷俞飞那张令人望之却步的俊颜,尾随在他身后进进出出,叨念个没完没了的原因。 “我不管,是你说我是妓女的,搞得现在一堆人等着我‘重操旧业’,等着我伺候他们,我是不会做妓女的,我也没有做过,这件事儿你一定要负责到底!”一身紫绸绫罗的君嬉夏一手持着湿手巾,跟在一身蓝色锦衣的雷俞飞身后。 “我说几遍了?我是为了救你!”他头也不回的咬牙低吼。 “那就好人做到底,放我离开山庄!” 他倏地停下脚步,而背后的她反应也很快,马上停下步伐,他咬咬牙,忍住胸口那一簇沸腾的怒火,冷冰冰的道:“规矩就是规矩!” 不懂变通为何的怪男人!君嬉夏很生气,但她更清楚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如果规矩包括欺压一名千金小姐,来当男人某方面的满足工具,那你这个冠云山庄又跟那些将良家妇女推入火坑的妓院有什么差别?” “你——”他气得转过头来,没想到在他努力的将心中那股波涛汹涌的怒意,妥善的收藏在那面无表情的神情下时,出言讥讽的她,粉脸上居然还有着淡淡的笑意?!该死的!他猛地一咬牙,转过身,不想再面对那张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美丽面容。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发现,这几天面对对他有所求,总是笑得眼眯眯的大美人,他居然渐渐习惯起来,可这样的感觉,他不喜欢也不想要! “当家的,请你帮帮我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属于这里,我爹、我娘、我姐、我妹,一定担心死我了。”她继续跟在他的后头。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他回头冷冷的胶她一眼,在看到连德轩跟韦元达走过来后,居然感到松了一口气,“德轩,元达,我们四处巡巡看看。” “呃……但这事不必当家的……哎呀!”白白胖胖的韦元达哀叫一声,他的大腿竟被一旁的连德轩捏了一把。 “是的,当家的!”长得黝黑瘦高的连德轩连忙对他使了个眼色,再看了雷俞飞一眼。 反应慢半拍的韦元达这才尴尬的频点头, “是的,当家的,我们就四处巡巡看看。” “走吧。”雷俞飞以眼角余光瞟见君嬉夏那双水灵眸中闪烁着饶富兴味的光芒时,他觉得心情更差了,她很清楚他在落跑。 他抿紧了唇瓣,大步的往依傍着山势而建的山庄西区走去。 身着一黑一白的连德轩跟韦元达与霄威算是同辈的,但是雷威教育雷俞飞对下属就是要直称名讳,所以他从五岁喊他们名字到现在,两人听得倒也挺顺耳的,只不过,他们是头一回看到他叫他们时,那神情微微带着怒火…… 两人这会也不好当面讨论,连忙交换一下目光跟上去。 君嬉夏当然也跟了上去,她很清楚能将她救离“水深火热”的,不是那两个抱着头,愧疚的看着她的雷玉洁主仆,而是这个外冷内热的当家的。 所以她当然得跟紧一点,免得救命之人闪了,难保她不会真的被迫当起妓女,那就真的是呜呼哀哉了。 雷俞飞见她又跟上,很想朝她大声咆哮,但他硬是咬牙将这股怒火压抑下来。 多年以前,养父就告诉他,不可以当一个喜怒哀乐形于色的人,那会让别人看透自己,也会让自己变得怯懦。 这样的想法如今依然存在,但君嬉夏若再这样紧跟着,他很担心自已将无法维持面无表情。 * 文云楼内,一间古色古香的宽阔书房里,八张雕刻精美的红木椅上,面对面的坐了四个人,曾曼仪、雷俞飞、雷玉洁跟君嬉夏,而顾心华则站在两个新旧主子的中间。 每人身旁的小方桌上都摆了一杯半温的茶水,因为曾曼仪找三个年轻人过来已好一会儿了,但大家坐了半响,她却只冷眼看着大大方方坐下来的君嬉夏,一句话也没说。 众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曾曼仪才将目光移到自己的孙女身上,“祖奶奶亲自找了庄里刺绣功夫最好的阿兰为你绣了鸳鸯枕、鸳鸯被子、霞披,还差了些家丁负责筹画成亲的相关事宜,一切都快就绪了,俞飞竟跟我说他拒绝跟你成亲。” 雷玉洁惊愕的将目光射向雷俞飞,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拒绝。 “我很生气,祖奶奶已八十多岁,算是一脚踩进棺材里了,他却不肯娶你,不肯给我抱曾孙的机会,难不成是想娶他带回来的妓女?”她锐利的眼神忽地射向君嬉夏。 君嬉夏对这个凶婆婆没好感,但很清楚她是个狠角色,说话得小心三分,她微微一笑,“棺材是装死人不是装老人的,你想太多了,祖奶奶。” “你给我闭嘴,祖奶奶也是你叫的?”她火冒三丈的以龙头拐杖用力敲了地上一记。 那难不成喊她老太婆?凶婆婆?她在心中嘀咕。 “说到君姑娘一事,俞飞有事想跟祖奶奶商量。”身后天天有个小跟班叽叽喳喳的跟着,他已经忍受不了了。 “你是指日后,要她去伺候那几个没分到妻子的家丁?”曾曼仪很精明。 “正是,我觉得很不妥。” “有何不妥,她原本就是个娼妓,做的就是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祖奶奶呃……不,老婆婆,”见她说得咬牙切齿的,君嬉夏实在忍不住,站起身为自己辩驳几句,“我觉得我该为自己的声誉抗辩一下,我不是妓女,如果你差个人下山,到北京城里向人问起我的名字,他们都会知道我是谁……” 曾曼仪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又敲了一记龙头拐杖,怒道:“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身无寸缕的躺在俞飞的床上,那种行径跟妓女没两样,再说,就算你不是妓女,那又如何?这里是冠云山庄,什么事我说了算,我要你当妓女,你就去给我当妓女。” “老婆婆此种行径与蛮夷分子一般,让人瞧不起!”君嬉夏说话也不客气。 “你说什么?”曾曼仪咬紧牙关瞪着她,而雷玉洁主仆已是冷汗直冒了。 “祖奶奶,这事我思忖再三后,也认为不妥,所以要君姑娘伺候那些壮丁一事就此打住。”霄俞飞这一席话,可让三个年轻姑娘松了口气。 曾曼仪犀冷的眸子,直勾勾的定视在他那双沉潜深邃的黑眸上,嗤笑一声,“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还是翅膀愈来愈硬?拒绝我安排的婚事不说,连一个妓女的事,你也要干涉,再来是否要将我这个碍手碍脚的老太婆扔下山去,好独占我雷家的霸业?” 他浓眉一蹙,“我不懂祖奶奶的意思。” “不懂?’’她嗤之以鼻,“那我就挑明了说,你不娶玉洁,却将一个妓女弄进山庄来,可见你早有摆脱我们雷家婆孙二人的计划,你想娶君嬉夏,让她为你传宗接代,心中一定也在诅咒我这个老太婆最好别太长寿,或者找个时间杀了我跟丫头,免得碍了你吞并我雷家大业的计划,这个如意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 对这一席自以为是又胡思乱想的话,雷俞飞没有半句驳斥,但那双没有温度的黑眸有一道心寒的光芒一闪而过。 没想到在祖奶奶眼中,他竟然是一个城府深沉、忘恩负义的人! 虽然他在山中的生活称不上愉快幸福,但他很清楚是这个地方让他成长的。 雷曼仪这一席话,听在君嬉夏、雷玉洁跟顾心华耳中,都知道她冤枉了他,但他并没有叫屈,也似乎不想辩解。 君嬉夏不明白,这凶婆子怎么就只认定是他带自己人山的,却没有想到她身旁这一对主仆? 不过,雷玉洁主仆都清楚,那是因为奶奶认定她们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 “日久见人心,当家的是不是如老婆婆所想的那样,一定会见分晓,但我真的是很无辜的被牵扯进来……”君嬉夏不想错失逃离这儿的机会,但没想到曾曼仪居然不客气的打断她自辩的话后,下起了逐客令。 “我没兴趣听你说话!走走走,全部都给我走!” 众人沉默的相继起身,才走到房门口,便听到曾曼仪叫了名丫环道:“把那张椅子拿去烧了!” 四人回身别了一眼,只见她要丫环拿去烧的,就是君嬉夏刚刚坐过的椅子。 她有毒吗?干么只烧她坐过的椅子?君嬉夏忍不住开口,“老婆婆,那椅子好端端的也没惹你,何必将它烧了?” “一个妓女坐过的椅子留在这儿干吗?” 她受不了的仰头翻了翻白眼,再很无力的看着她,“你跟妓女有仇吗?妓女也是人,还同咱们一样是女人,你以为她们真的那么喜欢伺候男人?她们多半是有苦衷才下海卖身的。” “听你这么说,你跟妓女们的确是很熟。”曾曼仪话中带刺的说。 “不是,我连见都没见过,我只是将心比心,多少能了解她们的无奈。”她这话说得真诚,当然也是真话。 但有人可不这么认为,曾曼仪扔给她一记白眼,拿起龙头拐杖要她滚。 君嬉夏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已逃过一劫,但她很清楚自己是押对宝了,她将时间跟精力用在霄俞飞的身上果真是对的。 而曾曼仪在看着三四个年轻人离开书房后,走到窗台前,看着几人往前庭走去的身影,眸中仍难掩愤怒之光。 她自认对雷俞飞的猜测并没有错,而她也在江湖上打混了数十年,还没有老眼昏花到看不出来君嬉夏到底是不是妓女! 她知道她不是,但从雷俞飞阻止她杀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绝不单纯。 因为那是雷俞飞上山二十年来,第一次忤逆她,而今天则有了第二次跟第三次—— 她相信他对君嬉夏一定有某种程度的感情,才会将她带上山庄。 不过,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娶一个与雷家毫不相干的女人,一旦君嬉夏坐上山庄夫人的位子后,她雷家的家产权势得拱手让人不说,她这个老太婆跟玉洁丫头也许还会被赶出山庄或暗地解决! 所以她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以免憾事发生,也因此,她才会紧咬住妓女二字,要君嬉夏去伺候那些家丁。 她了解男人,知道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被其他男人享用过的女人,即使她再漂亮、再动人都一样。 就算雷俞飞对她的爱足以承受那一切还想要她,但一个当家的去跟下属们争夺一个女人,岂不荒谬可笑? 到时候,他就算再舍不得,也不得不放弃。 这就是她打的如意算盘,但她没想到雷俞飞会公然驳斥她的安排,让她连个台阶都没得下。 既然如此,那她就找个时间来使阴的…… 第四章 时序进入初夏了,冠云山庄在半个月后举行由曾曼仪配对成亲的家丁、丫环的婚礼,不过,众人瞩目的门主跟大小姐的婚事却没消息了。 除了这件大事外,山庄里的一些女眷近些日子来,似乎有了一种新的生活习惯。 这个习惯的养成除了早晚的气候温差大,白天热、晚上凉外,最主要的影响者是君嬉夏。 瞧她总是拿条湿帕子走来走去,时而擦手、时而擦额头、擦粉颊,不仅姿态优雅迷人,再加上她擦拭时那脸上盈盈的满足笑意,让人看了也觉得好舒服。 所以西施捧心,东施效颦,有人开始仿效起她,拿着一条帕子走到哪里擦到哪里。 这白天温度较高,脸上有些微湿,轻风拂面,果真是舒畅无比。 因此,一个传一个,一个学一个,冠云山庄里许多女眷、丫环,甚至还有些主事的男人、家丁也是人手一条。。 曾曼仪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已经在考虑要下令,不准任何人带着湿帕子走来走去,但因有些小题大做,她迟迟还没下令。 不过,她就不懂,拿着湿帕子看来会比较有气质、比较讨人喜欢吗? 而雷俞飞对此事倒无反应,不过,那是善于掩饰情绪才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其实,这件事可让他重温“笑”的感觉呢。 呃,应该是“哭笑不得”的开始吧,但见庄里由四五人拿条湿帕子走动,再增加到五十人,一直到现在近七八十人,他真的在心中暗笑了好几回,差点得内伤,但也见识到君嬉夏的影响力。 “门主,我们回来了。”连德轩跟韦元达窜身到这一处位居山庄最高处的“腾云亭”,这里可以看到山庄的全景,也是雷俞飞练武的地方。 雷俞飞的目光正凝脸着晨云楼的方向,但并没有看到君嬉夏的身影,这十多天来,她好像有事忙着,不当他的小跟班了,当然,她是个聪明人,明白她押对宝,他不会让她当妓女,所以也就放心的不再烦他了。 很奇怪,他应该感到松口气才是,但身后没有那个纤细身影跟随,他竟感到有些空虚…… 摆脱了思绪,他回转身来,见连德轩跟韦元达两个五十多岁的人,也在腰间系了条半湿的巾子,他浓眉一皱,心中却涌起一股笑意。 个性较内敛的连德轩见雷俞飞将目光放到他的腰上后,一脸尴尬,急得将巾子拉下握成一团,“呃……是我家的老太婆要我带的,她说很舒服,而门主也知道我那老太婆的话,我不听又不成。” 雷俞飞强忍住心中那股几乎快憋不住的笑意,冷漠的点点头。 这平常威风八面的大领主一遇到妻子程莲就成了小老鼠,相当惧内。 他再将目光移到韦元达身上,他的神经是属于较大条的,这时看连德轩一脸涨红,不禁捂着嘴忍住一肚子笑意。 霄俞飞冷冷的唤了一句,“二领主!” 他眨眨眼,一见雷俞飞冷着一张脸,满口的笑意瞬间咽下肚子去,见他也将目光盯在他腰间的湿巾上,他嘿嘿优笑,随后发现似乎不妥,又连忙闭嘴,呐呐的道:“呃……天气太热了,天气太热了。” “我们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何时曾听你喊过热?”连德轩马上给他漏气。 “你管我,有胆子去管你家那口子。” “你——” “好了,我要你们到北京城打探的事如何了?”雷俞飞知道不打断两人的唇枪舌剑,两个吵了半辈子的老人家有可能会从日正当中吵到日落西山。 两人不敢再吵,连忙报告他们到京城探询君嬉夏的事,她的确是北京富贾君昀的二女儿,听街坊邻居说,她到远房亲戚家去小住,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瞧见她了。 但也有人偷偷的跟他们说,她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因为君老爷曾经派了好多家丁到太行山里山,好像有搜回君嬉夏的衣服,然而人却不见了。 不过,君老爷并没有替爱女办丧事,显然还在等她回来。 听完他们的报告后,雷俞飞只觉得压力更重,君嬉夏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是个千金闺女,显然还有一个爱她的好父亲。 他是否应该违反庄里的规矩,将她送离这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地方? 他再度陷入沉思,而连德轩跟韦元达则等着他的下一个指示,在这闲暇时刻,只见两人手上各自拿着湿巾擦擦脸,风儿一吹,嗯,果然透心凉,舒服! * 君嬉夏这些日子没空当小跟班,其实是因为有人天天以泪洗面,这晨云楼完全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与庄里忙着办喜事的热络大相径庭,她只好待在楼里,尽量安慰跟她大姐有得拼的爱哭鬼雷玉洁。 当然,还有急得完全在屋里踱方步,几乎将地毯磨平的顾心华。 在曾曼仪公布婚配的名单后,这对主仆俩就不曾笑过了。 君嬉夏没有想到,那个凶婆婆居然要顾心华跟林哲任成亲,让雷玉洁眼睁睁看自己的丫环嫁给心爱的男人,这天天面对面的,她不抑郁而终才怪! “太不合理了,哪有人这样配对的?又不是种猪在交配?” 君嬉夏好几回想去找曾曼仪理论,但这对主仆倒有情有义,阻止了她,说是曾曼仪正在忙别的事,暂时让她有喘息的空间,但并不代表她已放过她,若她贸然前去文云楼,谁知道她会不会一掌杀了她? “我跟林哲任一个是丫环,一个是家丁,主子本来就有权利这么做,只是为什么将我跟小姐的爱人——”顾心华叹了一声,继续磨地毯。 她对婚配一事早有心理准备,在山庄里,大伙的婚事一向就是这么决定的,所以小姐在对林哲任托付感情时,她还曾苦口婆心的劝着,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怎么劝也没法子改变。 君嬉夏拧着一条湿帕子看着主仆俩,忍不住摇头,她莫名其妙的被困在冠云山庄生活,虽然日子不算难过,这里的生活步调很慢、很悠闲,但她还是想回家。 然而雷俞飞可跟她说白了,她若要活命,就不要想逃,因为山庄四周通外道路都设有机关,她要安然逃出去,除非天下红雨。 言下之意就是她永生不能离开冠云山庄了,她将雷俞飞所说的话跟雷玉洁主仆说,她们也点头如捣蒜。 但她要她们帮她逃出去,她们却死命摇头,说她若逃出去了,她们两人也死定了! 她们那样说,她怎好勉强? 而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除了几名得通报龙天门各地分舵情形的探子及雷俞飞、大领主、二领主看来较忙碌外,其他人是各有所司,自给自足,撇开这件配对的烦恼婚事不提,日子倒也平静。 可这里没有她的亲人,也没有她专属的水池,这个建在高山上的宏伟建筑物与平地上那些红墙绿瓦的豪宅只有一个地方不同,就是一个池子也没有,井倒不少。 听说是地形关系,建池不易,所以多凿了几口井取水。 而山峰上有一口天池,水寒彻骨,要上到那里,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也上不去。 唉,她好想念在水池里优游自得的日子,但这里没有,总不能叫她跳到井里去游吧? “唉!”顾心华烦躁的又叹了一声。 思绪百转的君嬉夏被她这声哀叹唤醒过来,看向愁眉苦脸的主仆,“算了,我去找雷俞飞谈一谈,看看能否扭转乾坤。” 主仆俩见她转身就走,直觉的想阻止,但继而一想,雷俞飞对她似乎较为宽容有耐心,也许由她出面,真能改变眼前这令人伤心又无奈的婚事,于是没再劝阻。 * 冠云山庄前前后后占地三千多亩,再加上是依山而建,楼台亭阁随山势陡坡绵延而上,要从头走到尾,可能就得耗掉半天的时间。 除了冠云楼、晨云楼、文云楼这三大楼房外,还有一些较低矮的房舍纵横山间,那就是雷家人以外,帮员、家丁、仆从们的房舍,而这其间石坡、石阶、亭台楼阁不少,再种植一些高山花草,矗立其间的百年苍松,在群山环绕、蓝天白云的景致下,恍若一座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但这会儿往腾云亭爬的君嬉夏可无心欣赏这座桃花源,除了山路陡峭难走外,还有另一个让她气喘吁吁的原因。 她留在晨云楼里十多天了,是有看到几名进出晨云楼的家丁、丫环跟她一样,也拿条湿手帕擦来拭去的,但刚刚她一出晨云楼,一路往这儿走,才发现仿效她的可不是几个,而是几十个,这让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没想到她的怪癖到这个隐密的山庄里居然蔚为流行,一直担心她这个怪癖而不敢让她出嫁的爹爹若知道这事儿,肯定也会笑坏了。 只是一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有机会亲口告诉爹娘这件事吗?她喘着气儿,看着手中半干的湿帕子,再看看仿佛近在咫尺的烈阳,叹了一声,四处瞧了一下,石阶旁有一座水井。 她拉起裙摆走了过去,但水井上系了一条粗粗的草绳,竟然没有水桶。 看来这水位不深她思忖了一下,拿着帕子,将身子靠在井边,努力的将它放到水井里,看能不能沾些水上来,但井水的水位显然比她预测的还低,她只得撑起半个身子靠在井边,将上半身往下探,让帕子可以沾到水,但在伸直手时,重心一个不稳,身子摇晃了一下,人居然就往井里栽下去。 噗通一声,深谙水性的她吃了几口水,就浮上水面了,而她立即发现这个水井看来小归小,其实挺宽挺深的,可以游一下。 如鱼得水的她将一切的烦恼都暂时抛开,呼,这种被水包围还能自在游动的感觉,与那只能浸在浴桶里动动手指跟脚指头的滋味可差之千里了。 她愉快的潜入水中,也因此,她并没有听到那一声惊慌的尖叫,“不好了,我看到君姑娘投井自尽了!” “什么?君姑娘投井自尽?”甫下腾云亭不久的连德轩跟章元达连忙上前问清楚。 “真的,我刚刚虽然离君姑娘有一段路,但我真的看到她走到井边就……”那名来提水的丫环脸色发白,声音颤抖。 两人脸色丕变,异口同声的道:“糟了!快去告诉门主!” 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都看得出来,雷俞飞对君嬉夏多了份关心,因此,赶忙掠身往亭子去。 而仆从们则一人传一句,“我告诉你,君姑娘投井自尽了。” 另一个再去传给别的家丁,“我告诉你,君姑娘想家,终于受不了投井自尽了。” 这名家丁再传给下一个丫环,“我告诉你,君姑娘思乡情切,再加上这段时间当家的都没理她,她伤心的待在晨云楼里,天天哭,刚刚终于受不了的投井自尽了……” 一个传过一个又一个,经过众人加油添醋,最后传到顾心华的耳朵时,有了完整的情节。 “小姐,小姐,不好了——”顾心华泪如雨下的跑进小姐的闺房。 “什么事这么匆匆忙忙的?为什么哭?” 她哽咽一声,“嬉夏小姐她……” “她怎么了?”她紧张的问。 “她思乡情切,又情不自禁的爱上当家的,在鼓起勇气跟当家的示爱后,却被严峻的拒绝,因而身心受创,一时想不开,居然投井自尽,死了!” “死了?!”雷玉洁脸色刷地一白,泪水瞬间跌落眼眶。 这段时间以来相处,她的年纪虽大君嬉夏两岁,但君嬉夏反而像个姐姐照顾她,怎么她就这么死了? “小姐,我们快去看看她吧,就算是最后一面。”顾心华哽咽吸泣。 主仆俩泪流满面的离开晨云楼,往靠近腾云亭石阶旁的水井奔去。 而另一方面,曾曼仪也有丫环向她禀报,“启禀老夫人,君姑娘想家,去跟当家的请求让她离开,并跟他坦承心中的爱意,但当家的不仅不领情,对她的请求还怒斥一番,所以她羞愤难当,投井自尽了。” “投井自尽?!”正在喝茶的曾曼仪听到这儿,满口的茶水都喷了出来,她皱着白眉,看着丫环将系在自己腰间的湿帕子给她,她拿过来擦拭一下便丢还给她,这君嬉夏是个笑口常开的女孩,怎么看都不像会自杀,但……她挑起一道白眉,“她死了?” 丫环用力的点点头。 “你看到她的尸体了!”她再问。 她顿了一下,愣愣的道: “没有,我是听小兰说的,而小兰说她是听林旺说的。” “那林旺又是听谁说的?” 她摇摇头,摸摸额头,“我……我没问耶。” 曾曼仪眸中一冷,问了丫环君嬉夏投的是哪一口井后,就施展身形掠往腾云亭的方向去。 * “投井自尽?你们可曾看过投井自杀的人还笑得那么开心的?” 水井边,一大群家丁、丫环头垂得低低的,让脸泛铁青色的当家对着他们大声咆哮,而这也是他头一回失控吼人。 至于那个害他们被“五雷轰顶”的罪人君嬉夏居然在一旁捧腹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简直没良心。 真的是有没有搞错?哪有人在井里游水的?当雷俞飞脸色苍白的掠身而来时,大家可是屏息以待的看着他跳进井里救人。 因为这个井深得很,不知道捞不捞得到尸体,就在大家提着心等着雷俞飞救出投井自杀的君嬉夏时,他是抱着她从井里飞身出来,符合了大家的期望没错,但令众人困惑的是,当家的一张脸明显压抑着怒火,而那个美人却是一脸灿烂的笑意? 这自杀被救后不都是该呼天抢地的哭叫——让我死,让我死吗? 怎么她笑容可掬,整个人看来还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你们都以为我投井自尽啊?不是不是,我本来是想将帕子弄湿,结果噗通一声跌下井后,发现里面很宽很深,只是井口窄了点而已,所以我就在里面游水了一下,没想到让你们受到惊吓了,真是对不起、对不起……噗噗……” 真是太夸张了,她嘴巴上说很抱歉,但眼睛、嘴角全是笑意,最后还忍俊不住的扬着小嘴笑出声来。 雷俞飞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将他们这些大声嚷嚷她投井自尽的家仆骂得狗血淋头、满头包,他们真的是好委屈。 连德轩跟韦元达头垂得低低的,也不敢看雷俞飞。 等他骂完,要他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大家连忙作鸟兽散溜了。 而在看到雷玉洁主仆哭得淅沥哗啦的相扶持拾阶而上时,他们也不敢逗留,更不敢多嘴,就让她们自己去面对头一回气到脸色丕变的当家的吧。 哈,老夫人也施展轻功掠身而上,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看来庄里所有人全被惊动了,他们还是快闪为妙。 雷玉洁看着那些低着头脸色苍白、静默的拾阶而下的家仆们,还有表情也差不多的两位领主,跟顾心华哭得更悲伤了。 肯定是真的了,不然,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了二十年,何曾见过众人的脸色都这么难看? 曾曼仪原也以为是仆佣们以讹传讹的假消息,但此时看着每个人匆匆跟她点头行礼,又脸色发白的模样,让她也不禁怀疑那个假消息也许是真消息。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的行为真的是太疯狂了!” 雷俞飞先对刚刚那些害他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众人咆哮一阵,宣泄心冲那股从不曾体验过的惊惧与害怕后,才能面对这张还笑得出来的瑰丽容颜。 “你还笑得出来?!”他吓坏了,也气疯了,而她还在笑? “对不起,”她露齿一笑,“我真的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我游得很快乐。” “井水的用途应该不需我来告诉你吧?”他气不过的出言嘲讽。 “不用。”她难俺那一股又涌止来的笑意,眉开眼笑的频摇头。 “你确定你的脑子没坏吗?” “嗯唔嗯……完好无缺,这只是个人的怪癖。” “怪癖?!。” “嗯,没水就难过。” “又不是鱼。” “我倒觉得自己很像鱼呢。”她真的这么想过。 他半眯着黑眸怒视还敢跟他鬼扯谈的女人。 “嬉夏,我们来看你了!”雷玉洁跟顾心华的哭叫声在不远处就传了来。 君嬉夏眨眨眼睛,随即看到两个泪眼汪汪的主仆,相当虚弱的扶着彼此一台阶一台阶走上来。 两人看到全身湿淋淋的她时先是愣了一下,有点搞不清楚她是人是鬼,但在她噗的一声笑出来后,则带着困惑的眸光走向她,摸摸她的手,她的脸,都温温的—— 而这时,曾曼仪也到了,在看到被传死了的君嬉夏泗退完好无缺的站在水井旁,让丫头跟顾心华摸来摸去,也愣了一下。 君嬉夏倒沉稳,见到她来。嘴巴更是笑得开开的。 雷曼仪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转身飞掠回文云楼去。 “你没死对不?你没死.”雷玉洁说着说着,就抱住君嬉夏痛哭出声。 “当然没死,要不,大白天的,难不成见鬼了?”君嬉夏拍拍她哭得颤动不停的肩膀,再看看也在一旁拭泪的顾心华。 “吓死我了,小姐,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心华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她哽咽地看着她说。 “没事,你也知道我总爱游那么一下,这里又没水池,这不小心跌下水井,正好可以游一游,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你真的吓坏我们了。”雷玉洁还是边说边哭。 而雷俞飞在狠狠的瞪了君嬉夏一眼后,即回返腾云亭练功去了。 她还有事没跟他说呢,不过想一想,这时候也不是开口的好时机,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所以君嬉夏先跟雷玉洁两个吓坏的主仆一起回到晨云楼去,听到她们说她自杀的“版本”后,哭笑不得的人换成是她,而后的几天,遇到一些仆从对她说起别的版本,她才明白,人多嘴杂,一人加一句,难怪会造成那么大的轰动。 但明儿个就是那些配对家仆们的结婚之日,她得尽快再去找那个这些天一看到她,就臭着一张脸的雷俞飞,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喊停,或者换个新郎或新娘……反正就是别将顾心华跟林哲任凑成对就是了。 第五章 冠云楼内,雷俞飞的脸色很臭,有个自以为是的笑美人还巧笑倩兮的在游说他,对明日家仆的婚礼采取行动。 他怀疑,到底是她的眼睛有问题,还是他的神情不够臭、不够冷,让她还能口沫横飞的讲个不停? “……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你都听到了嘛,不是?心华找我这个笑美人来,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跟你迸出火花,让她的主子能逃开你,跟林哲任成亲,但现在你是没问题了,可林哲任明天却要成为心华的丈夫,这看在玉洁的眼里怎么不伤心? 我上回投井自尽的事不是真的,如果我多跳几次,也许就跟我拿这条湿帕子一样,”她晃晃手中的湿帕子,语出威胁,“会有许多人学我跳下去。” “离你上回投井已有半个月了,你可看到有人一窝蜂的跟着你一样投井泅水?”他忍不住开口嘲讽。 她耸耸肩,“谁知道呢?如果我多跳几次,大家觉得好奇一定也跟着尝试,也许以后这每口井人人都争着跳。” 听她这么说,他发觉自己居然无言驳斥,至今,庄里几乎人手一条湿帕子,连雷玉洁、顾心华主仆俩也被这股风潮络感染。 如果她真的投井戏水多次,他真的没把握那些人会不会也试上一试! 他眸中冷光一闪,“我严重的警告你,不准你再将水井当水池玩,不管是不是怪癖,冠云山庄就是不允许这种事再度发生。” 她没答应,因为那种感觉对她这条“人鱼”来说,真的太快乐,太舒服了,她不知道嗜水的自己能否克制? “这事先不谈,玉洁的事,你到底帮不帮?”她索性将话题绕回到正事上。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瞥她一眼, “按照往例,这些仆佣们的婚事都是祖奶奶作主的,她点了谁跟谁在一起,他们就得成亲,我不会介入。” 又不是月下老人在牵线!她抿抿唇,还想说,但雷俞飞没打算让她继续,抢先道:“再说,祖奶奶对我的误解,你应该很清楚,对这种芝麻小事,我再多言,我跟她之间的冲突肯定避免不了。” 她拿着湿帕子擦擦粉颊,笑笑的开口,“可是我又没有要你反抗她,我只是要你去跟她说一下,玉洁爱的是林哲任……” “那是她的事,理应由她自己去说。” “她的胆子那么小,又爱哭,凶婆婆一瞪,她铁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我也无能为力。” “你是当家的。”她一挑柳眉。 他不耐的撇撇嘴角。 “当家的不是每件大小事都管。” “雷俞飞——” “君嬉夏,你不觉得你太吵了?”他咬牙迸出话,发现她很容易激怒自己。 见他火冒三丈,她却笑了起来,“太吵就将我送走嘛,我就不必跟你长舌了。” 他微皱浓眉,目光炯然的盯视她好一会儿才道: “你替玉洁出头,不光是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对吗?” 她迷人一笑,以笑容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眼睛很好,脑袋也很好,能将她送离这个地方的人,非眼前这个英俊的当家的不可,不过,他不是个可以贿赂的人,色诱当然更不必了,而她发现他讨厌人家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所以每每逮到一个可以在他背后或眼前说一长串话的机会时,她是绝不会放过的,就像今天这种事,如果他被她说服了,也觉得她很吵,离开较好,那她不是做了一件利人利己的好事吗? 他瞥了她那狡黠的笑脸一眼,冷冷的道: “总之,这事我不会介入,祖奶奶的决定就是决定,而你有时间管别人的事,不如想想自己的事。” “我?”她以手肘支着头,凝腴着他, “我能怎么想?你那个祖奶奶不知道在算计我什么,这两天看到我,眼神高深莫测,挺恐怖的。” 是吗?他倒没有注意到。 “好了。”她再啜了一口茶水,将杯子放在桌上后,站起身来,“既然你不愿帮忙,只好由我来想法子了。” “你别乱来。” “我不会,不过,事情会很圆满的。”她心中已经有个好主意,但说出来,怕就被阻止了。 雷俞飞看着她步步生莲的离开冠云楼,对她最后说的那一句话有点担心,但既而又想,各人造业各人担,她若不要命的惹祸上身,那也是自找的。 何况,他也不该再为了她仵逆祖奶奶,他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但一颗心还是沉甸甸的。 * “爹,我看你等了多年的愿望是无法如愿了。” 夜已深沉,在满天星斗及一轮皓月的夜幕下,一幢远离冠云楼、文云楼跟晨云楼一长段距离的矮屋舍里,一脸苦涩的林哲任看着坐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父亲林鹏程,心中也感到痛苦。 他虽然没看到父亲此刻的神情,但他相信绝对是落寞、不甘的。 他父亲四十六岁,正值壮年,但外貌却如五六十岁的老翁,一只腿跛了,健康情况也不佳,而这全是二十年来心情抑郁所造成的。 父亲为龙天门效忠了三十年,而龙天门回报他的,却是将当时被派去建造通外密道的爷爷、奶奶及母亲杀死,目的只为了封口。 父亲得知消息,挥刀怒杀当年的雷皇帝雷威,奈何武功不及人,被他废了一条腿,再废了所有的武功,留在山庄里负责园艺的照顾。 表面上父亲接受了这样倍受屈辱的生活,但夜深人静时,他便带着当时只有六岁的自己暗中练武。 所以,在雷俞飞被雷威操练习武时,他的日子也不好受,父亲将报复的重担全交给他,还要他去接近雷玉洁。 由于雷俞飞只是个与雷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父亲很清楚老夫人对雷威有意将龙天门跟冠云山庄的一切传给雷俞飞感到不悦。 所以他早想过,曾曼仪为保护雷家的一切权势财产,一定会将雷玉洁嫁给雷俞飞,如此一来,至少两人生下来的孩子还有雷家的血统。 因此,他要他先下手为强,让雷玉洁对他产生感情,继而去反抗她跟雷俞飞的婚礼,接着若顺利,雷玉洁跟他成了夫妻,依曾曼仪的个性,她一定会要雷威将他扶正,由他接掌龙天们跟冠云山庄的一切,届时,还怕没有报仇的势力或机会吗? 但人算不如天算,雷威死了,雷玉洁也不是一个骄傲的千金小姐,反而是个怯懦的小姑娘,虽然她跟他真的发展出感情,但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去跟老夫人说她想嫁的男人是谁。 所以一切都白费了,明晚十多对新人就要拜堂,他也是新郎倌之一,娶的却不是他们父子俩算计了一二十年要娶进门的雷玉洁。 一切都已惘然。 而这个晚上,除了这对失意的父子外,晨云楼也是低气压笼罩。 君嬉夏虽然兴致勃勃的提供了一个好方法,但雷玉洁、顾心华担心后果,根本没胆子点头。 “拜托,你们再这么拖拖拉拉的,我真的帮不了你们的忙了。”君嬉夏看着两个面面相觑的主仆,忍不住提醒她们时间不多了。 “可是……” “还可是?”她瞪了犹豫不决的雷玉洁一眼,“难道你真的要看心华跟林哲任拜堂成亲?当然,如果你不伤心难过,那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我当然会伤心难过。”这么一说,她的眼泪又潸然而下。 “那就照我的话去做,放心,一旦生米煮成熟饭,祖奶奶就算逮到你们也没法子了。” 她朝主仆俩点点头,信心十足,所以主仆俩再互看一眼,终于都点点头。 君嬉夏看看外面已是一片静默,万籁俱寂,庄里的人应该部睡了吧,她向不放心的主仆眨眨眼,便蹑手蹑脚的出了晨云楼,往那一片仆佣们所住的矮舍走过去,数了数间数,来到林哲任的屋前,轻轻的敲敲门,一会儿,一脸愁容的林哲任出来开门,一见是她,浓眉一蹙。 “嘘,我是替玉洁来传话的,我可不可以进去一下?” 一听是雷玉洁,他点点头,让她进门,看她顺手将门关上后,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你爹睡了吗?还有别人在屋子里吗?” 他不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看出他眸中的困惑,她压低了嗓音道:“我要说的话除了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外,是不能让其他人听到的。” 他爹是还没睡,但他不认为有什么事是他爹不能.知道的,因此,隐瞒了父亲未入睡的事,他点点头,看着她道:“我爹睡了,家里只有我跟我爹,你可以放心的说了。” 于是她将她的计划跟他说了,临走前,还叮咛他绝对不可以跟他的父亲说,不然,事情就有变数了。 不过,她一离开,一脸苍老的林鹏程就从房里一跛一跛的走了出来,脸上不见愁云而是难以形容的喜悦之情。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爷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它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相对于父亲的狂喜,林哲任斯文的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喜悦,他对雷玉洁是付出了真感情,而非单单为了父亲的仇恨而已,而事情出乎意料的发展,他真的不知道该喜该悲? “哲任,你照着君嬉夏的计划做,但绝不能逃太远,老太夫人一定会派人去将你们抓回来的,你得让她找得着你们,我们的计划才得以进行,知道吗!” 看着父亲满足的笑脸,林哲任无法拒绝,只能点点头,毕竟,自他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笑脸…… * 翌日,冠云山庄里喜气洋洋,虽然只是仆佣们的团体婚礼,但大家在山庄里共同生活这么久,每一个人都算是彼此的“陈年”好友、老邻居,所以好友、老邻居家有喜事,大家一早就进进出出的,到各家帮忙招待恭贺,走走逛逛,而今天山庄里的任何活儿都暂停了,只有办婚事的人家杀鸡煮鸭的准备一桌桌好菜宴容。 而在下午近傍晚时分,彩霞满天,雷俞飞、曾曼仪、雷玉洁与连德轩、韦元达夫妇等人,在冠云楼的正厅为众新人证婚,仪式简单隆重,之后各对新人就回自己的屋子去,让新娘子拜见公婆,接着宴客、送入洞房,完成了终身大事。 雷俞飞、曾曼仪等人,并没有参与后续的流程,认真说来,他们都是主子,这种日子就不需要主子们在那里破坏气氛,让众人不自在。 何况,每个人在庄里都有各自负责的事务,待新婚夜过后,就得恢复正常上工了。 此时已是星罗如棋,皓月当空,但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却一直不见君嬉夏,她到哪里去了! 晨云楼里,雷玉洁心急如焚,她今儿个一整天没见到君嬉夏,以为她在为晚上她跟林哲任私奔的事作准备,而没有出现在众仆佣的婚礼上,但再过不久,就是她跟林哲任约定见面的时间了,嬉夏却还不见人影? 不会是东窗事发,被人发现了吧?雷玉洁急得又哭出来了。 而在冠云楼里,雷俞飞对君嬉夏整天都没看到人也感到疑惑,他问了几个仆佣,大家都说没看见她。 他刚刚也到晨云楼去了一趟,雷玉洁眼眶泛红的说没看到她,那她一个人会去哪里? 该不会出事了? 雷俞飞无暇去想自己怎么会对那个笑美人如此担心,他焦虑的施展轻功在夜幕下四处奔走,还得在撞见那些下属或家丁们时,逼自己缓下步伐,一脸淡漠的和他们点点头,直持他们走远后,他才加快脚步四处寻找,但找了一两个时辰,几乎将整座山庄踏遍了,居然还是找不到她! 没理由人会不见,更没理由,他这个当家的会在自己的山庄里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那个祖奶奶不知道在算计我什么,这两天看到我,眼神高深莫测,挺恐怖的!” 这一句话突地劈进脑海里,雷俞飞感到心神不宁,他惟一没去的地方就是文云楼,难不成她就在祖奶奶那里! 不再迟疑,他飞身掠向文云楼。 * 太扯了、太扯了!别人成亲干她什么事?别人没娘子又干她什么事? 那个凶老太婆居然一早就将她掳来文云楼的地下,说要她为那些今晚没有新娘可以洞房的几名家丁“服务”,这摆明了今晚就要她当妓女嘛! 她还点了她的穴道,害她连求救的声音都喊不出来,全身也动弹不得。 而这会儿天都黑了,她也躺了快一天,那个凶老太婆还不放开她,就算要她伺候男人,总不能这么硬挺挺的躺着吧? 她若解开她的穴道,她至少还能跑,嘴巴也能叫人,若来得及让人救了,她就赶得及去瞧瞧雷玉洁跟林哲任私奔时,通往外头的密道在哪里,不然,她哪有机会逃离这个冠云山庄? 虽然雷玉洁说了,让她知道密道就是害她丢性命而不肯告诉她,但存了能逃出去的念头,她还是想知道。 “进去吧,反正她是个娟妓,懂得如何伺候你们这些人的。”曾曼仪冷冰冰的声音突地室内响起, 她为了让雷俞飞放弃君嬉夏而娶雷玉洁,不得不出此下下策,虽然这种作法是卑鄙了些,但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冷眼看着那六七名家丁走向躺在床上的君嬉夏,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惨了、惨了,那个死老太婆根本没打算为她解开穴道嘛,君嬉夏真的急了。 “这么多人盯着她一个,又在一起做那档子事,还真的怪怪的。” “是啊,我让你们先,我……我去面壁,不观赏。” “我、我也去面壁,让你先。” “我也要去面壁,让你先。” 六、七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相互推让下,居然全去面壁了。 他们对君嬉夏这个美人并非没有欲望,而是大家都这么熟,就算要来个床笫之乐,有观众在,这不奇怪吗? 因此,大家都有欲望,但心中别扭,那话儿好像都站不起来,只好先让贤了,只是,他们没想到原来站不起来的不只自己一人。 大家面对着墙壁,纷纷希望自己的那话儿可以争气点,抢第一,但愈急愈起不来。 君嬉夏不知道进来的人都缩到墙角边去做什么?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完全看不到他们在搞什么鬼。 那现在怎么办呢!若不是手上有条湿手帕让她活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条被捞上岸的鱼儿快要不行了,谁来救救她? 此时,雷俞飞已来到文云楼,他先是询问曾曼仪有没有看见君嬉夏,见她答称没有,他心有怀疑,忍不住就硬往她的卧房闯,她火冒三丈的与他对打起来。 “你真是愈来愈放肆了,就算是你养父在世,没有我的允许,他也不敢闯进我的卧房。” “请祖奶奶息怒,我只是要找人。” “这儿没人!”她咬牙切齿的对他发出凌厉的攻势,而他又不愿伤她,因而打得绑手绑脚,险象环生。 但曾曼仪丝毫没有让他有闪避的机会,虎虎生风的掌势一波波击向他,掌影飞旋,身形穿掠,为了自保,雷俞飞冷声一句,“得罪了,祖奶奶!” 他的动作恍若闪电,身影却幻化成数个影像,曾曼仪怔了一下,,没想到一拳带着呼啸气势的劲掌已来到她的胸口。 她倒抽了口凉气,自知来不及闪避了,故而唇一咬,眼一闭,准备硬接那一拳,不过,雷俞飞也紧急想收回掌势,但来不及了,还是击中她的胸口,看她踉跄的倒退两步,以手中龙头拐杖撑住摇晃的身子后,嘴角立即渗出血丝。 他倒抽了口,凉气,连忙欺身向前,点了她几个穴道,暂封血路,再将她带到椅子坐下,立即又出手点了她几个大穴,让她体内气血无法逆流,且暂时无法动弹后,这才四处搜寻起来,但卧房里除了他们二人外,并没有其他人。 难道是他错了? 他浓眉一皱,随即记起她的卧房里有一间地下室,在养父交给他的那张冠云山庄的地图上有标示—— 他的目光立即射向另一旁的三层红木柜子,他走向前,摸了那几个古董瓷瓶后,发现其中一个的表面甚为光滑,显然常常让人碰触,他将它转了一下,动了,整个三层红木柜一百八十度的转了开来,出现一个灯火通明的石室,他拾阶而下,一眼就瞧见那几个缩在墙角的家丁,而一身紫袍的君嬉夏则动也不动的躺在右边的一张床上。 “当、当家的!”那几名家丁一看到他,脸色微微发白。 “呃……是老夫人带我们来的。” “是啊,是啊,她说要让君姑娘伺候我们,还说她本来就是娼妓……” “出去!”雷俞飞见他们一个个惊惶失措的想解释,并不想为难他们,几名家丁连忙跑出去。 君嬉夏在心中欢呼,有救了,有救了!她就知道一定会有人发现她不见的,看着雷俞飞那张酷酷冷冷的面孔映人自己的眼帘,她好高兴,但此刻已经很晚,她可能没有时间好好的谢谢他。 雷俞飞俯身解开了她的穴道,没想到这个毫发无伤的美人居然说了声“谢谢”就撇下他,跑了! 他蹙眉,跟上前去,却见她连瞧也不瞧被他点了穴的祖奶奶一眼,而是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连喝了好几口后,再往身上、手、额头也洒了点水,拉起裙摆拼命的跑出去了! 她不会是惊吓过度了?他边想边解开曾曼仪身上的穴道。 “你真的是愈来愈行了,到我这里搜人,伤了我,还点了我的穴。”曾曼仪怒视着他,全身气得发抖,而这一股怒气让她胸口气血翻腾,差点又吐出血来。 “请祖奶奶息怒,俞飞是被逼的,何况祖奶奶的确押了人,还过分的找来家丁……” “我就是要这么做,今天被你破坏了,我还是会找机会治她,但不必再为了留下活口而这么麻烦了。”她冷冷的说完,甩袖背对他,下起了逐客令,“出去,” 雷俞飞哪会不懂曾曼仪的意思,她要君嬉夏死! 他知道他跟祖奶奶的冲突将免不了了,君嬉夏的生死,他已无法坐视不管,他的一颗心不知在何时已经不知不觉的沦陷在她身上…… 而君嬉夏在急匆匆的奔往晨云楼二楼雷玉洁的卧房后,却一眼瞧见雷玉洁跟林哲任正躺在床上,她连忙上前,却看到床上翻身转回来,两人已不在床上。 她一愣,难不成这就是密道人口?她急急忙忙的也上了床,拿起枕头、被子四处按了按,拉了拉,连墙壁都摸了摸,怎么床就是不转呢? 她在床沿坐着,这才看到被她扔在地上的枕头里似乎塞了一封信,她弯腰将枕头拿起放在膝盖,正想看看里面的信时,雷俞飞却走进来了,她连忙将枕头放到身后去。 他先是蹙眉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这空荡蔼的房间, “玉洁呢?” “她……她出去走走,心情不好啊,心华这会儿正跟她的情人在洞房,她哪睡得着?”她连忙胡诌。 他点点头,“你跟我到冠云楼去住,从今以后,都得跟着我,不可以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什么?!”她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她耳朵是不是坏了? “别担心,我对你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祖奶奶将话挑明了,她再看到你,不会对你客气的。” 她皱眉,“她要杀我?” 他点点头。 那惨了,被那个凶老太婆盯上,她真的不好过了,只是,“你想要保护我?所以要我不可以在你的视线内消失?”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你是无辜被带来冠云山庄的,不该让你在此断魂。”他这么回答,自然不想让她知道他对她已有了情不自禁的感情。 “既然……”她润润干涩的唇,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也觉得我不该在此断魂,那何不利用通外的密道让我离开?这总比让我在这儿胆战心惊过活好吧。” “不行,让你知道密道所在,难保你不会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届时冠云山庄能不再能保持隐密与平静的生活,谁也不知道。”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以我的生命起誓。”她连忙起身要发誓。 她那么想离开吗?他尝到一抹苦涩,但表情依然冷漠,“不成,一旦而奶奶知道你不见,除非确定你死了,要不,她一定会派人天涯海角的追杀你。” “为什么要那么狠?”君嬉夏咬着下唇,那她不就连家都归不得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祖奶奶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流落在外,让任何人有机会泄露冠云山庄密道的机会。” “那我可以不知道,你带我离开,我蒙眼也成,只,要你将我送回家就好。”她几近请求的说,殊不知看在他眼里更不舒服,他将涌起的苦涩埋在心坎,冷冷的道:“那也不行,祖奶奶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要任何人从冠云山庄逃出去,永远只有死路一条。” 那……那她还能说什么?她简直只能被困在这里而已嘛! 不过,雷玉洁跟林哲任呢?一旦他们逃离山庄的事被发现了,他们也会被杀吗?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刷地一白,天啊,她可没想要害死他们? “你怎么了?”他注意到她脸色悚地一变。 “没、没有,只是想到刚刚……刚刚在那里若你没来及得救我出来,这时候我……”她摇摇头,再低下头,但心里想的早不是那件事了,雷玉洁跟林哲任能安全逃离吗? “夜很深了,跟我回冠云楼去。” 她轻点螓首,跟在他身边回到冠云楼,而他真的要她睡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将客房的床拉到他卧房的左侧让她睡。 没多久,她看到他睡着了,而她一天没吃东西,虽然也没胃口,但肚子还是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怎么睡得着? 令她意外的,他再度睁开眼睛,下了床,她好像听到他下了楼,叫唤小厮,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上来了。 “凑和着吃吧。” 君嬉夏点点头,还是先祭祭五脏庙,至于枕头下的信,还有雷玉洁跟林哲任私奔的事,等明天再说了。 她吃了点面就睡了,而在她沉入梦乡后,雷俞飞炯炯有神的黑眸仍锁在她那张呼吸平稳的粉脸上…… 第六章 雷玉洁跟林哲任顺着出外的密道离开冠云山庄后,两人就往北京城逃,以夫妻之名在一家客栈住下,但令雷玉洁不解的是,他们离冠云山庄并不远,照理两人应走得愈远愈好,但林哲任待在客栈里五六天了,却天天喝闷酒,完全没有动身的打算。 “宾来客栈”里,雷玉洁一身不显眼的素衣仍难掩闭月羞花之貌,但她神情忧郁,揪着手上的湿帕子,看着坐在对面,仰头又喝了一杯酒的林哲任。 她眼眶泛红的问他,“难道你后悔了?所以只喝闷酒,不想赶路离开这儿?” 她的问题让林哲任的心更苦,他想带她走得远远的,但如此一来,他爹呢?他已经答应他会回山庄。 若是他弃老父不顾而只管自己的幸福,那岂不是太不孝了? “呃……这位姑娘,冒昧问你一下,你也有拿湿帕子的习惯?” 突然间,一名老人家走近他们,一双眼睛直盯着雷玉洁手中那条湿帕子。 雷玉洁看这名慈眉善目、一身蓝绸长袍的长者并没有恶意,这才点点头,腼腆的道:“这是我朋友的习惯,跟她在一起几个月,我也就跟着拿了。” “这……真的吗?你那个朋友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君昀思念二女儿多日,虽然不时的自我安慰,她是让北海龙鱼夫妇带去做客,但一个女儿不见数月,他还是难过得食不下咽。 而刚刚进客栈,点了壶茶水喝,就看到那名有着花容月貌的姑娘也拿了一条湿帕子,不是擦拭额头就是擦手,这动作跟嬉夏实在太像了,他才会忍不住上前询问。 如今听她一席话,他实在难掩激动,也许她口中的朋友就是嬉夏啊,只有她有这嗜水的怪癖…… “她叫——” 雷玉洁正想回答,却让林哲任的眼神给阻止了,她连忙住了口。 “呃,小姑娘,你快说她叫什么?我不是坏人,我叫君昀,这里的掌柜、乡亲都认得我。”君昀急得将客栈里的掌柜拉到他们桌前,也请那些在客栈用膳的乡亲们帮他说话 众人纷纷出口,因为他真的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然而他这么着急的样子,众人倒是头一回看到,难道传言君家二女儿失踪、甚至死了,而不是到远房亲戚家小住的传闻是真的了? 其实雷玉洁跟林哲任在听到他介绍自己叫“君昀”后,都猜到他一定是君嬉夏的父亲了。 但他们两人哪能告诉他嬉夏在哪里?就算他知道了女儿在冠云山庄也没用,恐怕人才到半山腰就被天然的屏障浓雾迷失了方向,即使幸运通过那一关,山庄外头设下了层层关卡,若没有人带路,肯定也只能当枉死鬼。 “小姑娘,你都听到他们说我是个好人了,请你告诉我你那个朋友……” “她叫顾心华,已嫁为人妇,育有一子。”林哲任突地帮一脸为难的雷玉洁回答,引来她错愕的一瞥。 “对不起,我们得赶路了,再见。”他绷着一张脸拉起她的手,先往楼上的客房走去,将随身携带的一些珠宝盘缠跟包袱背上,就带着她出客栈,买了一匹马往太行山奔去。 而君昀不死心的跟在他们后头,虽然一身的老骨头,但还是借了一匹马,惊险万分的上了马背后,追上前去。 他不相信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的话,尤其小姑娘对他的答案显然相当错愕,他看得出来,一定有问题。 嬉夏的怪癖动作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小姑娘身上!这一点,他一定要追上去问个清楚,也许就能找回他的嬉夏了。 但他年纪大,哪追得上年轻人的动作,不一会儿,连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但还有清晰的马蹄印,所以他顺着它一路追下去。 * 冠云山庄。 冠云楼里,此时的气氛仅能以山雨欲来风满楼来形容。 嫁给林哲任不到七天的顾心华此时正跪在地上,哭红了双眼,脸颊红肿,看来已被押她前来的曾曼仪赏了不少耳光。 而一旁还有一封敞开的信静静的躺在地上,上头写着,请保重,我们先离开了,玉洁。 虽然没写出要谁保重,但很明显,有人知道雷玉洁跟林哲任要私奔,且知情不报,而此刻站在雷俞飞身后的君嬉夏,还有跪着啜泣的顾心华一定都脱不了关系。 “这封信,我是从丫头的枕头里找到的,,而我现在拿着这封信,还押了心华来找你,你应该知道我要找谁。”曾曼仪犀利的冷眸射向马上缩到他背后,头垂得低低的君嬉夏。 大事不妙啊!君嬉夏虽然不想当缩头乌龟,但她很爱惜生命,也不想让双脸肿得跟顾心华一样,再说,这几天让雷俞飞保护得不错,这会儿大难临头,自然得跟他黏得更近一点比较妥当。 前些天,曾曼仪因为她而中了雷俞飞一掌,不得不在文云楼以内功及丹药自行疗伤休养,没想到数日后到晨云楼找孙女,却发现只有顾心华在,问她丫头去了哪里,她吞吞吐吐的说小姐到外头散步。 玉洁那丫头从小就怕她,她受伤这几天她没去见她,她是不觉得奇怪,但顾心华的神情却让她起疑,所以她要她去将丫头找来,但她到外头晃了好几个时辰,回来时却噗通一声双膝跪下,跟她请罪! 她说为了小姐的幸福,是她斗胆要小姐跟林哲任私奔的,这全是她一人的错。 哼,她可不信她有那个胆,一定有人给她跟丫头壮胆,那个胆小的丫头才有勇气跟男人私奔,而那个人她也确定就是一直跟丫头混在一起的君嬉夏! 雷俞飞其实早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却没想到是私奔这种事。 这几天他要君嬉夏待在他的视线内,她是出乎意外的配合,而且连晨云楼也没去,雷玉洁对他畏惧是众所周知,她没出现在他眼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君嬉夏先前都窝在晨云楼,这些天却一步也没踏进那里,怎不启人疑窦? “你不将她交给我是吗?” 曾曼仪冷冷的瞠视着他,上回交锋,她才知道自己老了,而且雷俞飞的功夫比她想象的还要高深莫测,她跟他硬碰硬,一定吃亏。 “祖奶奶有证据证明君姑娘对玉洁跟哲任私奔一事是知情不报?”他直视着她问。 “看她那副心虚的模样还要问吗?”曾曼仪嗤之以鼻的睨了躲在他背后的君嬉夏一眼。 “那是当家的授意我帮他们的,因为他们两人相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成就的是一桩美事。”君嬉夏笑嘻嘻的干脆将他拖下水,如此一来等于多了一层保护罩嘛。 竟敢说是他的主意?!雷俞飞难以置信的回头冷睨着这个说谎都不怕闪了舌头的笑美人。 她此时笑得倒挺开心的,一点也没有心虚的表情。 她笑,自然是有把握他会替她扛下这个罪,要不然,他这段时间的“保护”不是白忙一场了? “你说是俞飞授意的?而丫头跟那个园丁在相爱?”曾曼仪错愕的胶着此刻才敢站出来与雷俞飞并肩而立的君嬉夏。 她先瞥了半眯着黑眸睨着她的雷俞飞一眼,这才点点头, “当然是他授的意,不然我怎么有那个胆子?我又算哪根葱?”再以眼角余光瞄了脸色变得更沉的雷俞飞一眼,她才继续道:“至于玉洁跟林哲任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不清楚,因为你凶巴巴的,玉洁又胆小,哪有胆子跟你说?而你对山庄的管理又比对她还用心,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是在批评我吗?”她一字一字的迸出话来。 “我是在提醒……” “君姑娘,现在应该不是跟祖奶奶斗嘴的时候吧?”雷俞飞冷冷的打断她的话。 她不介意的耸耸肩,拿起湿帕子擦擦额头,不斗嘴就不斗嘴喽。 “我不管丫头跟谁相爱,总之,我已派人去将他们找回来了,他们若敢违抗,马上杀无赦。” 闻言,正气定神闲的以湿帕子擦手的君嬉夏忍不住又说话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是玉洁的祖奶奶,有句话不是叫‘虎毒不食子’?” 她老眼一瞪,火冒三丈的道:“她破坏了山庄的规矩,还不知羞耻的跟个园丁私奔,丢我雷家的脸,是死有余辜!” “启禀老夫人,大小姐跟林哲任回来了。”一名家丁匆匆忙忙的进来拱手通报。 “回来了?”曾曼仪皱了一下眉, “被抓回来的?”不太可能,她才派人出去找没多久,而他们已逃了好多天。 “不是,是林哲任带小姐回来的。” “哼,胆子倒很大,叫他们进来。” “是!”家丁转身出去。 顾心华怔愕无言,小姐怎么回来了? 而君嬉夏两道柳盾也纠在一起,林哲任干吗带玉洁回来?不是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吗? 雷俞飞的黑眸透着思索之光,但表情淡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会儿,一脸凝重的林哲任拥着一双眼睛哭肿得像核桃的雷玉洁走进来,两人一见到曾曼仪立即跪在地上。 “你们还敢回来?看我马上杀了你们两人!”曾曼仪怒不可遏的起身,对着两人挥起龙头拐杖。 雷俞飞连忙出手握住,神情严峻,“祖奶奶,他们回来就是愿意面对你,愿意面对私奔的后果,祖奶奶是否可以从轻发落?” 她抿起薄唇,冷冷的睨向他扣住她龙头拐杖的手一眼,他这才放开手,看着她坐回去。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呢?”君嬉夏实在忍不住要问,太不合理了嘛。 跪在地上的雷玉洁抬起头来看着她,热泪盈眶,她摇摇头又低下头啜泣。 是林哲任坚持要回来的,不管她如何苦苦哀求,他还是快马向太行山驰骋,最后在碧云湖旁弃马,不理会她不愿回山庄的请求,径自点了她的穴道,带着她进入湖中,再经由湖底的密道回到晨云楼。 他的行为让她伤透了心,如此辜负了嬉夏跟心华的苦心,她还能说什么呢? “我想过了,不管我们逃到天涯海角,老夫人也一定会派人将我们找回来治罪,与其胆战心惊的逃亡过日,倒不如回来面对老夫人。”一身黑色劲装的林哲任直视着曾曼仪,也间接回答了君嬉夏的问题。 曾曼仪来回看着他跟雷玉洁一眼,思忖了一会儿,喊了一声,“来人,将他们跟心华全带到晨云楼去,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一步都不准踏出晨云楼,而任何人也不准进去晨云楼。” “是!” 几名家丁进来将三人押出去,厅里只剩下曾曼仪、雷俞飞跟君嬉夏三人。 曾曼仪直勾勾的盯视着君嬉夏久久却不说话,让这时的气氛显得特别诡谲凝滞。 雷俞飞静静的看着她,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过了好半晌,曾曼仪终于开口, “我再确定一次,你说是俞飞授意你帮助丫头跟林哲任逃跑的?” 原来还是要算账,君嬉夏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她想对付她呢! 她点点头, “当然是真的,老婆婆,如果不是真的,当家的会一言不吭,连句驳斥的话也没有!” 雷俞飞瞟她一眼,他没有说话并非就是承认,只是,他此时若有任何驳斥之言,怕是她也要被关到晨云楼去了。 她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你知道通外密道在哪里了?” “那是当然……”她脱口而出,但一出口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君姑娘!”雷俞飞要她闭嘴显然也晚了,她已被祖奶奶套出话来,她的警觉性也太低了。 曾曼仪的脸上蒙上一层得逞的阴狠之光,她起身走到他眼前,”挑白眉道:“我说俞飞,依庄里的规矩,除了咱们雷家这几个人外,知道通外密道的人该如何处理?” 死!他浓眉纠紧,并没有回答,眸中一闪而过忧心的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君嬉夏,她这下子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君嬉夏觉得曾曼仪实在很奸诈,她一定早就想好要套她的话了,所以先瞪了她好久,搞得她心里怪怪的,再重复问她是不是雷俞飞所授意,害她少了分警觉心 “俞飞,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曾曼仪咄咄逼人。 “知道通外密道的人都得死。”他闷闷的回答了她。 她冷笑起来,转身背对他。“很好!那就由你来解决,免得我还得费力代劳。” 雷俞飞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先瞟了脸色有些难看的君嬉夏一眼,这才看着曾曼仪道:“祖奶奶应该也记得,特殊的人知道密道可以免除死罪,例如门主夫人?” 她冷笑一声,“难道你想娶她?” “娶我?”君嬉夏错愕的看向雷俞飞,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显然还在考虑、挣扎。 好女不吃眼前亏,如果嫁给他是惟一的生路,她硬着头皮也得先嫁了,反正玉洁房间的出外密道,她怎么样也找不到,真的成了门主夫人,至少可以大大方方的去向王洁问个清楚,又或者直接问她的“丈夫”,找个时间,她就可以溜了…… “你真的可以娶我?”她眉飞色舞的看着他。 表情变得还真快,刚刚还一脸忧心,这会儿就笑得出来了?可如今这的确是惟一可以救她的方法—— 雷俞飞凝睇着她那张粉雕玉琢的丽颜,终于还是点了头。 她笑得更灿烂了,因为她确定自己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 哼,终于还是露出狐狸尾巴!曾曼仪冷睨着四目交对的两人,雷俞飞授意让君嬉夏去安排丫头跟林哲任私奔一事,如此一来,不管两人有没有回山庄,也不论丫头是不是还是清白之身,他都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她成为门主夫人。 届时,他们雷家拥有的一切就真的全成为他的了! 不过,如果他们认为她会事事顺他们的意,那就太小看她这个老太婆了。 她心中已有主意,但不急,给他们几天好日子过,她会让雷俞飞作出要江山或要美人的抉择。 曾曼仪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你真的要娶我!”君嬉夏见她离开了,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雷俞飞皱眉,转身往书房走,“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他也需要冷静一下。 “你只是不忍心让你的祖奶奶杀了我,也不愿意这些日子保护我的工作白做,所以才要娶我,是不?” 她算是很聪明,不过她洞悉的理由还差了一个,一份私人感情,一份随着时间流逝却没有稍减,反而更为浓烈的深情。 见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那一贯冷冷的神情,她就姑且认为他是默认了,所以她笑盈盈的道:“你真是我的贵人,我先谢谢你了。” 谢谢?不然他期望她说什么?她爱他吗?雷俞飞在心中讥讽自己,眼前这个爱笑姑娘除了对自己执着的事情会紧跟着他不放外,哪曾在他面前表现过任何仰慕之情? 看她愉快的拿着湿帕子擦拭额头,他的心苦涩不已。 * 这里是沉潜在海底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海底水晶宫,各种鱼、虾、蛤、蟹等海底生物,在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外愉悦的嬉戏、优游,而宫内,一些已修练成人形的鱼虾蚌精们则是水晶宫里的仆佣,专门整理这座由水晶、珊瑚、礁岩建成的龙宫,另外还得服侍北海龙鱼夫妇,还有他们爱的结晶——年纪大小不一的龙公主、龙王子。 水晶宫里原本一直都很快乐,但他们发现这些日子龙后老是眉头深锁,郁郁寡欢,心情低落,不知道是为何事烦忧? 而这会儿龙王的表情也怪怪的,大家又不敢问,只好按捺那股好奇之心,各自做事去。 一身银衣的龙王走进“龙珠宫”,此乃他跟爱妻的卧室,是他这个掌管北海水域的龙王最感舒服轻松的地方,但近来因爱妻的情绪,他一踏进来就忍不住叹息了。 爱妻就坐在水晶椅上,沉鱼落雁的脸上仍是这阵子常见的忧心神情。 她的双眼定视着桌上那只水晶球,水晶球里显现的是冠云山庄的景象。自从君老爷乘船出海,焚香遥祭请求他们夫妇,代他寻找失踪的二女儿君嬉夏后,爱妻就没有一天不忧心。 认真说来,君家的四位千金也是他们的子嗣,为报救命之恩,他们夫妇才决定分出子嗣给尚无子女的君老爷。 而四位千金跟他们毕竟有深厚的渊源;因此四人也有不同于凡人的习性。 君嬉夏算是四人里面与他们鱼族的习性最接近的,生活中脱离不了水,没水就会难过,所以拿着含水的帕子让成为凡人的她有种满足愉悦感。 而在母女连心的感应下,爱妻轻易的从水晶球里找到失踪的君嬉夏,原想托梦给君老爷,却又算出君嬉夏有一生死大劫,而此番失踪的际遇也是她命中注定,她若逆天道而行,或泄露天机,恐会被天庭降罪,但她也是一个母亲,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君嬉夏遇大劫而冷眼旁观? 所以她已经做了一件事,一件不知道是让自己更担心还是可以放心的事…… “爱妻。”龙王走到她身旁坐下,将她拥人怀中,“还在担心嬉夏?” 她点点头,抬头看着俊挺英武的丈夫,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龙漓他……他前去冠云山庄了。” “什么?!”他脸色丕变,错愕的看着妻子。 她咬着下唇,“漓儿他看我近日愁眉不展,多次关切,我心知他贪玩好奇的个性,不该露出任何口风,但又想到他在我们多名子女中,是最机灵聪明的,所以……” “所以你就告诉他嬉夏的事?你怎么这么糊涂,他的个性跟你年轻时是一模一样,他怎么可能错失这个出游的机会?” “我知道,但认真说来,嬉夏是他的妹妹,哥哥去帮妹妹天经地义……”她愈说愈小声,若不是她这阵子身体不佳,而冠云山庄又处在高山峻岭,她一定会自己前往的。 龙王看着一脸心虚的妻子,想骂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个爱妻没想到上回自己差点成了凡人桌上佳肴的事,居然还让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抑制那急涌而上的怒火,紧绷着口吻道:“依漓儿的个性,他一出水晶宫就犹如脱缰野马,要拉回来谈何容易?罢了,我们也只能透过水晶球看着他跟嬉夏,希望他们都能安然无恙。” 闻言,她的心是松了一口气,先斩后奏对丈夫是过分了些,但不这么做,他绝不会答应让龙漓出宫的。 而君老爷对君嬉夏失踪一事忧心如焚,他多次出海焚香祈求,她都不曾入梦安抚,而今,三儿龙漓前去帮忙,她是该前去他的梦中安慰一番,别让她这个救命恩人因惦念女儿而寝食难安。 第七章 君府中,这几天来了几名江湖人士,君昀还特别为这八名江湖人士,租下位于朝阳门南大街的一间宏伟四合院供其居住,这事让街头巷尾的邻居们议论纷纷,也曾向君昀询问,但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推说是一些远方的友人,让大家是一头雾水。 而此时夜已深沉,君昀并不在君府而在四合院。 宽敞的大厅里,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厅里的四名男女。 他们的神情也不佳,因为跟他们一起前来为君昀效命的友人共有八名,而今,连续四名上太行山去寻人,但四人都有四、五天失去联络了,恐怕凶多吉少。 君昀叹了一声,看着神情凝重的四人,他的心也很乱,他们连同四名已上山的王宗、沈逸苣、林娇、庄英峰等四人,都是他特别拜托一些友人找来的江湖人士,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嬉夏。 因为前些日子他跟着马蹄印,追逐那对在宾来客栈遇到的男女时,到女儿失踪的碧云湖时马蹄印就变得较混乱。 那匹马儿好像在湖边绕了了两圈后,才从另一条林径下山,而后,他在一处山麓上看到它,但那对男女并不在马上或附近。 他不死心的又在太行山绕了好久,实在找不到他们后,才沮丧的回家,而那时天都黑了。 由于女儿的衣物也是在碧云湖旁找到的,这样的巧合让他对那个湖泊感到好奇。 但先前为找女儿尸体时,已找了许多深谙水性的家丁或外雇渔夫们入湖寻找,结果一无所获,他们斩钉截铁的说没有见到任何尸体…… 而这也是让他对女儿存活仍抱着一丝希望的原因,尤其那一对男女也在湖泊附近不见人影,这种巧合更促使他采取行动。 因为太行山上终年云雾环绕,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樵夫、猎人也不敢上去,而他在北京土生土长,也没听闻那上面有任何人烟,那那对男女上山后去了哪里? 近日听闻江湖上多有奇人异士在龙蟠虎踞的山间或云雾缥缈、无人烟的地方避世,所以他大胆假设太行山上是有江湖奇人在上面生活,而为了求证,他曾试着自己上山探查,但白茫茫的云雾阻碍了他前进的路,他只得放弃,改聘一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 只是如今四人消息全无,让剩下四人上山的意愿更低了。 “君老爷,不是我们不帮你,你老给的酬劳是很优渥,但没了命也无福消受,所以我们打算今晚就离开,这些银票全退给你老了。”带头说的是江湖人称“玉扇公子”的侯捷元,他手持玉扇,斯文有礼。 他摇摇头,“你们收下吧,纵使不上山,还是耽搁了你们好多时间。” 侯捷元看看其他三人一眼后,点点头道:“无功不受禄,谢谢君老爷的好意,我也许可以帮忙指点一条迷津,但能不能有所帮助,我就不敢确定了。” “请说,公子。” “龙天门乃江湖第一大帮派,遍布各地的分舵及帮员多到上万人,数月前,创帮门主雷皇帝驾鹤西归,各地分舵因群龙无首,纷争不断,而后是由雷皇帝的养子雷俞飞至各地平乱的,听闻他武功尽得雷皇帝真传,更懂一些奇阵八卦,也许他有能力穿越那终年云雾缭绕的太行山,看看是否真有奇人异士住在上面,而令嫒是不也在上头。” “那老朽要到哪里去找他?” 他看来有点犹豫的开口,“实不相瞒,龙天门的总舵相当隐密,传闻乃当初雷皇帝带了些人到某个隐密之处建立,但确切地点,江湖人士并不知悉,就连龙天门旗下的分舵主也不知,惟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总舵那里一定有安排一些探子在各地,要不,这次龙天们内乱,雷俞飞不会那么快就出来摆平。” “如此说来,我得放些消息,让那些探子将我要请求他帮我找人的事上传到龙天门总舵才有机会了?可是……”君昀长吁短叹,“我与他非亲非故,就算他知道我的事,他会帮我吗?” “所以我才说能不能有所帮助,我就不敢确定了。”侯捷元歉然的看着他。 不过,总是一条路,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机会找到雷俞飞呢?君昀点点头,看着四人分别向他告辞后,离开了四合院。 而多日失眠的他,在天天奔走龙天门北京分舵未果后,终于积劳成疾的病倒了。 虽然妻女悉心照料,但他还是心系二女儿,无法成眠。 大夫在他妻女的请求下,开了些安眠药草让他服下,终于让他能沉沉的睡上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他就梦到十八年前,那名自称北海龙鱼之妻的美妇人再度出现在他的梦里。 “君老爷,二女嬉夏无恙,敬请保重身子,静待父女重达之日。” 美妇人说完话后就消失了,而他也立即从梦中醒过来,发现天已泛鱼肚白了,看着陈设熟悉的卧房,他多日纠结不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那股抑郁之气也散去不少,嬉夏无恙,嬉夏无恙了! 他激动得眼眶泛红,泪光乍现…… * 冠云山庄。 雷俞飞将娶君嬉夏为妻的消息传出后,众多家丁、帮员莫不为门主高兴。 这个一开始被传为妓女的陌生女子,跟众人的相处是一天比一天融洽,尤其她每天都笑咪咪的,让人看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再加上她是拿湿帕子的“始祖”,这人手一条,也多了个聊天的新话题,因此,庄里似乎因此变得更有生气。 不过,那些差点让未来的门主夫人“伺候”的家丁们则吓出一身冷汗,每每见到君嬉夏就像老鼠见到猫,吓得拿起手上的湿帕子遮住脸,匆忙离去。 他们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跟他们计较,但总是尴尬嘛! 其实君嬉夏感到很庆幸,根本不会去跟他们计较,她很清楚,她若不是在这么纯朴的山庄里落难,那一晚,她肯定成了残花败柳。 而在这段等待成亲的日子里,君嬉夏其实很烦,晨云楼那里她进不得,根本不知道雷玉洁、顾心华跟林哲任三人如何了? 问雷俞飞,他居然淡淡的说了句,“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你不觉得你已惹了许多麻烦?” 她有吗?她不太记得了,而她也不好意思问,她惹的麻烦包不包括他得娶她一事? 可以想象的,他一定赏她一记冷冰冰的大自眼。 他近几天的心情似乎怪怪的,让人难以捉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那个凶婆婆更奇怪,好几天都不出文云楼,那儿又是门窗紧闭,就她所知,平常那里并没有丫环伺候着,总是凶婆婆需要时才喊人,虽然她身子硬朗,武功不错,但总是八十好几的老人家,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又无人探望,难保不会有憾事发生。 君嬉夏是不喜欢她,但想到爹娘对去世爷爷、奶奶的孝心,她还是大发慈悲的去找面无表情的雷俞飞谈谈。 “我们去文云楼看看祖奶奶好不好?”找他去,自然是多了一层“防护罩”,凶婆婆就算想对她怎么样,她可以立即躲到他背后。 闻言,坐在书房里的.雷俞飞继续看着桌上埋伏在各分舶的探子送回来的报告信函,头也不抬的冷声道:“你想讨打?” 她眨眨眼,走到他身边,“当然不想,只是你那个祖奶奶实在太安静了,还有晨云楼那边也是,难道你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不会,因为他已经知道祖奶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两天前,夜深入静之时,她已找他谈过了,他要娶嬉夏,要她不要杀她,她都可以答应,但他必须将门主之位让出来,交由入赘雷家的林哲任,因为玉洁才是流有雷家血脉的雷家人,而他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孤儿理该将一切都归还给她! 她给他三天的时间考虑,也在这个时间内要林哲任决定入赘与否,他若不肯,她就让他死,再找一个帮员当玉洁的丈夫。 雷俞飞很清楚祖奶奶对他拥有雷家的一切感到不悦、不满,认为那是雷家的,而不属于他这个养子,所以才会趁这次机会想逼退他。 可他感到左右为难,并非他贪恋权势财富,而是养父亲手将龙天门跟冠云山庄交给他,他若为了儿女私情而辜负他的期望,来日九泉之下相见,他有何颜面见他? “你在想什么?”她发现他想得好专注,也想得表情好凝重。 “你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君嬉夏抿抿唇,转身走出去。 “当家的,你来瞧瞧,为了你们后天的大喜之日,我跟德轩特别上了天池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来几尾天鲫鱼给你们的喜宴添菜,结果你看我们除了天鲫鱼外,还抓到这一条又大又肥的龙鱼!” “龙鱼?天池过寒怎会有龙鱼?还是银色的!”连德轩受不了的瞪了韦元达一眼,“我说那一定是变种的天鲫鱼,他硬要跟我争辩!” 甫踏出书房跟两位领主交错而过的君嬉夏一听到他们的对谈,马上好奇的回转身子再进书房,只见两位领主争辩得面红耳赤,还将那摆放在桶子里的鱼尽往雷俞飞的眼前挤,但他却视而不见,目光还是盯视在桌上的信函上,浓眉纠紧,好像信上写了什么让他烦恼的事…… 她摇摇头,走向三人,探头看看桶里的鱼儿,倒没注意到雷俞飞将一封信插到整叠信中的最后一页。 她看了看,知道他们说的天卿鱼一定就是白色鱼鳞的那一种,因为共有五条,而那一条鱼鳞呈现银色、闪闪发光的就是龙鱼了。 呼,它还真是大尾,跟不算小的天卿鱼一比,足足大了两倍长呢。 “漂亮吧?未来的门主夫人。”韦元达笑笑的指指那条龙鱼。 她点点头,发现雷俞飞睁眼神终于瞄过来了,她朝他嫣然一笑,“这几尾鱼都先让我处理一下好不好?” 他蹙眉,目光随即移到她那双白皙柔嫩的手上,“你会处理鱼?” 她点点头,自信满满的笑道:“嗯,个中好手。” “这……可是我们是想等到你们成亲那天再处理。”韦元达连忙提醒。 “不用不用,我处理活鱼最有经验了,这鱼要趁新鲜时处理,等死了或从池里捞上来两三天后,那就不好处理了。”她说得振振有词,好像真的对处理活鱼有一套。 但不知怎的,雷俞飞老觉得她的话有些怪怪的。 “既然未来门主夫人这么说,我们两个当然没意见了,再说,我们处在高山上,平常难得有鱼肉可以打打牙祭,都是些山产肉食,这次能捉到四五条,一定是拜你们即将大婚的福气所赐。” “真会拍马屁。”连德轩瞟了他一眼。 “有本事你也拍啊。”他哼一声。 见两人又要吵,雷俞飞随即要他们将那桶鱼交给君嬉夏,便要他们统统离开了,他想独处一下,想想刚刚那封信函所称一事—— 近来北京富贾君昀天天至龙天门北京分航请求面见分舵主,而几经打探了解,他是为找总舵主,由于君昀仍一大善人,求见总舵主一事令人不解,是不是因近日盛传他的二女儿嬉夏失踪有关不得而知,因为君老爷强调一定要见到总舵主本人再说明求见原因。 雷俞飞浓眉一蹙,君老爷不可能知道他的女儿就在他的冠云山庄里,因为除了住在山庄里的人以外,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冠云山庄的存在。 而君老爷为什么会想到要见他? 在他拧眉思索间,外面突地传来韦元达跟连德轩的惊吼声,“你将它们给放了?!” “那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你居然将它们全放生了?!” 出了什么事?雷俞飞将那些信函全放进抽屉里上锁后,随即起身走出书房离开冠云楼,而一出大厅,就看到君嬉夏坐在水井上,韦元达在一旁气得跳脚,连德轩则试着想用水桶将刚刚被君嬉夏扔下井的鱼儿再捞上来。 但山庄里的井一口比一口还深,鱼儿会游到哪里去谁也不知道。 “你们干什么?尤其是你,你这样坐很危险。”一身银白绸衫的雷俞飞睨了坐在井上的君嬉夏一眼。 她灿然一笑,“我前世可能是条小鱼儿,所以转世后,这一世是不吃鱼的!如果不小心尝上那么一口,就会吐个没完没了,很可怕的,所以为了成亲当天,不致让人以为我‘害喜’,那些鱼儿还是放生得好。” “放生到井里?”他难以看信的看着她。 “不然呢?你们这儿连个鱼池、小湖也没有,若随便拿桶水放在里面,难保不会成了谁的盘中菜。”她回得理所当然。 “可……可未来的门主夫人,你不能吃,我们能吃!”连德轩好扼腕,早知道就跟韦元达独吞了。 “就是,而且你更不该骗我们你是处理活鱼的个中好手,说得那么煞有其事,结果居然将它们放井了。”韦元达大大的表达不满。 “我没骗你们啊,我说我是处理活鱼的个中好手,还说等鱼死了或从池里上来两三天后,那就不好处理了,但前前后后我都没有说我会杀鱼啊?”君嬉夏笑得好无辜。 “罢了,平常也没鱼,少那么一味不打紧。”雷俞飞说完话,就往冠云楼走去。 但就是平常少那么一味,才会那么让人馋嘛,两位领主都是一张苦瓜脸。 “等一等,既然你已经离开书房了,那不介意陪我这个准新娘子走走吧?”她马上向前一步拦住雷俞飞。 “走走?是到晨云楼去走,还是文云楼去走?”他问得直接,也问得犀利。 君嬉夏抿紧了红唇,在心中嘀咕他哪时候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想干么? 她拿起湿帕子再擦了额头一下,嫣然一笑,“那我跟你回冠云楼,你别再看那些帮里的大小事情报告,我们谈一谈……” “谈谈密道的入口在哪里吗?免了。”雷俞飞面无表情的说完话后就越过她离开。 她目瞪口呆的瞪着他伟岸的背影,身后爆出两道大笑声,那自然是来自大领主跟二领主。 她俏盈盈的回过头,看着两个笑得白牙发亮的领主道:“你们再笑下去,日后我当了门主夫人,就再立一条庄规,那就是从此不得捕鱼、吃鱼!” 闻言,两人马上闭嘴,雷皇帝当年在秘密建造这座山庄时,将一些小溪流全封死改道了,原因就是怕有人在水的上流下毒,所以庄里连要在山涧溪流捞条小幼鱼吃吃都没办法。 也才一有机会下山,他们总是大吃特吃,来个活鱼十几吃,就是要吃得过瘾! 唉,坏消息啊,这个未来的门主夫人看来并不好应付,他们两人鼻子摸一摸,告辞离去。 君嬉夏则瞥了另一边门窗关闭的晨云楼跟文云楼,那些人到底怎么了? 唉,难怪她的大妹子靓夏那么爱管闲事,这闲闲没事时,的确是该管管闲事,免得脑袋闲置,成了呆子。 她勾起嘴角一笑,随便走走逛逛,看看哪里有闲事可管。 但一直到中午、晚上,甚至就寝时,她都无所事事,因为少了凶婆子在庄园里管事,大家都和乐融融,全为了她跟当家的婚事在作准备。 无聊,只好睡了。 * 夜色如墨,晨云楼里,雷玉洁、顾心华跟林哲任都没有睡意。 他们很清楚,待会儿三更天后,曾曼仪就会来要答案了,而他们无路可逃,密道入口被她亲手封住了,门外又有多名家丁防守。 “哲任,你还是入赘吧,不然,祖奶奶会杀死你的。”雷玉洁泪眼婆娑的看着坐在一旁的林哲任。 从他执意带她回来那一天起,她有种感觉,自己并没有完全认识他,她好像只认得他的一面而已。 而这次祖奶奶要逼退雷俞飞让出门主之位,让林哲任继承,他也一再考虑,迟迟没有决定。 “是啊,哲任,就算你不为自己的生命想,也要为小姐的幸福想一想。”顾心华也忙着搭腔劝说。 事实上,这几天她跟小姐都一直在游说他,但他对入赘一事相当挣扎。 林哲任为何挣扎!他知道老夫人将他扶正并不是真的要将山庄及龙天门交给他,而是想利用他逼雷俞飞离开,之后,不是由她自己掌总舵,就是训练玉洁成为新的门主。 而他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说为报家仇该忍辱负重,但要他入赘—— 就在他静默间,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进来的是一身黑绸缎缀着金线长袍的曾曼仪。 “有答案了吗?还没有答应就准备去见阎王了。”她冷冷的看着三人。 雷玉洁跟顾心华忧心忡忡的看着静默不语的林哲任,她们都快被他急死了。 等了半晌,他终于点头了,“就入赘吧,照老夫人的意思。” 父亲应能谅解吧,一条死路跟一个入赘,他得选择活路。 闻言,雷玉洁主仆俩松了一口气,而曾曼仪则气色愉快的返回文云楼。 这几天她的心情其实相当的好,因为她有十足的把握,雷俞飞会为了君嬉夏交出门主之位,他爱上她了,她这双老眼看得很清楚。 而一想到雷家的事业、财势都将回到她跟丫头手中,她的老脸上就满笑容,她走到梳妆台旁的水盆架边,从水盆里拿起毛巾,拧得半干,擦擦额头,再擦擦脸儿、手儿…… 呼,还真是舒服呢。 但这么一想,她老脸上的笑意猛地一僵,急忙看看窗户是否有关好? 还好,窗户都关上了,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看到庄里每个人都拿着一条湿帕子东擦西抹的,她一开始觉得挺烦的,但久而久之,竟也拿起一条湿帕子擦了起来,那感觉像被瘟疫传染似的,没法避。 而拿湿帕子擦脸儿的感觉还真的挺不赖的,她算是一试上瘾,再加上君嬉夏那张愉悦满足的甜美笑脸,好像在催眠她似的,这没事待在文云楼里,拿条湿帕子走来走去,擦来擦去,感觉脸上就会自动堆满笑容 但为免她仿效君嬉夏的行为曝光,她的门窗都得紧闭。 * 夜色更加深沉了,万籁俱寂,君嬉夏却在这样寂静的深夜苏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若有似无的,她感觉像是有人在呼唤她,有人在催促着她起身往外走去。 她下了床,披上外衣,离开典雅的房间,瞥了对面雷俞飞的卧房一眼,嗯,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轻轻的开门、关门,转身顺着脑海中的声音,一直往前两天她将鱼儿放生的那口井走去。 殊不知,她开门关门的动作已让敏锐的雷俞飞发觉,他亦下了床,一脸困惑的尾随在后。 “君嬉夏,这儿,这儿。” 奇怪,好像真的有人在叫她! 由于声音是由井里传出来的,所以她探探头,居然看到那尾被她放生的龙鱼,嘴巴一开一阖的像在对她说话! “君嬉夏,你可千万别怕我,我跟你是同族,还算是你的哥哥呢……”龙漓将她父亲跟他母亲那一段救命之恩的奇遇全说了出来。 君嬉夏瞪着那条龙鱼,怀疑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因为她从来没有听爹娘说过这一段人与鱼的奇遇。 她蹙眉,“你说你是……” “嘘,有人就藏在你身后不远处,所以你暂时别跟我交谈,至于我不能变成人形、不能施仙术给你看,那是因为母后怕我会用仙术来胡闹,对我施了咒。” “可是……”她以极小声的声音道, “你要我别说话,却告诉我这么一大段匪夷所思的事,难道躲在暗处的人不会觉得恐怖?怎么一条龙鱼在说话?” “他听不懂的,他是真正的凡人,但你不同,你我都是母后的子嗣,所以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 原来如此,但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有安全感,她觉得自己一定还在梦中。 “这井水入夜后变得好冰冷,跟我之前混进的天池一样冰寒,我可呼唤了两天才将你唤来,麻烦你将水桶扔下井里,我会自己游进里头,然后你带我到你的房里去,那样我会比较舒服些。” 君嬉夏点点头,照他的指示:去做,果真看到那条龙鱼自己跳进水桶里,她拉起、提起水桶往卧房去,还特意四处瞄了瞄,就是没看到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等她进屋后,雷俞飞才从亭台后的圆柱现身出来,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他居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她刚刚探头对着井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跟鱼儿说话? 怎么可能!鱼会说话?还是嗜水的她听得懂鱼的话? 她将鱼带回房间去了,这几天他得好好观察一下,看看她正不正常。 带着一颗烦忧的心,他亦返身回冠云楼去。 第八章 今儿个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和风习习,阳光明媚,感觉上就是适合雷俞飞跟君嬉夏成亲的大好天气,不过—— “当家的要不要再考虑?我知道再过几个时辰就是你大婚的日子,这么说有些不应该,但是是不是需要再考虑一下?”连德轩看着在家丁的服侍下,开始穿上新郎倌红袍的雷俞飞,忧心忡忡的绕在他身边问。 “是啊,这两天你应该瞧见了,君姑娘怪怪的。”韦元达也在一旁帮腔。 雷俞飞抿抿唇, “不碍事的,她只是养了条鱼而已。”经他这两天的观察还有跟她对谈后,他对她的情况安心不少。 “养?可是没有养鱼的人会压低嗓音,对着一条鱼说个没完没了吧?” “没错,我五十多岁了,也没看过养鱼的人走到哪里就将所养的鱼提到哪里!” 两位领主你一言我一句,表情可谓惶恐。 雷俞飞瞥了两人一眼,将她曾对他说的一席话转述出来,“她会将那条鱼儿提来提去,还不是担心你们这两个对着鱼儿猛吞口水的人,趁她不在鱼儿身边的时候,将它杀了煮来吃。” 闻言,两人倒是尴尬了,好不容易抓来的鱼都被她放生了,本来可以大快朵颐的美事一下子没了,叫他们郁卒不已,哪知道原来她还留了一尾,所以每每一看到那条鱼,他们就不由自主的猛吞口水,表情就跟见钱眼开的人看到一堆金山银矿一样。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君嬉夏也正在丫环及两位领主夫人的帮忙下,穿戴上风冠霞账。 “君姑娘,等会儿就要拜堂了,你还一手湿帕子,一手提着鱼儿,我看就都别拿了,你得留个手拿红彩啊。”大领主夫人边说边帮她拉好衬衣领口。 “没错,我想这鱼儿暂时摆房里就好了,这湿帕子反正我们也都人手一条的在旁候着,有需要时你招个手,我们就上前帮你这个新娘子擦擦手儿。”二领主夫人也笑盈盈的说。 “抗议、抗议,你绝对不可以将我留在这儿。” 龙漓那极细微的声音传人君嬉夏的耳朵,她嫣然一笑,朝两位领主夫人点点头后,走到桌旁,看着桌上那个木桶里的鱼儿,以低如蚊蝇的声音道:“两位领主夫人说的没错,鱼哥哥,你就在这儿待一会儿嘛。” “什么一会儿?你拜完堂还有洞房花烛夜,谁知道那两个馋老头会不会趁机宰了我,将我一片片的吞下肚去?”龙漓的危机意识可高着呢。 她噗哧一声,开玩笑的说:“那你可以问他们。鱼肉好吃吗?” 闻言,他马上鱼肚朝上,做出暴毙状,再翻过身来,带着讥讽瞪向她,“好笑吗?不好笑,因为真到那时候,我已经翘了。” 她忍俊不住的又笑了出来, “我是开玩笑的,放心,为了龙王跟龙后,我会带着你去拜堂跟人洞房的。” 他摆摆鱼尾巴,“洞房就免了喝,你鱼哥哥我还不会那么不识趣,何况,也没见过鱼长针眼的,倒是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将我藏起来比较实际,母后担心我会不照约定,以龙鱼模样在山庄里行动,硬是施了仙术压制我变人形的仙力,我可没有两只脚可以逃啊。” 龙漓这话听来是挺哀怨的,事实上,他已说了不下数十遍,因为他十分好动,来到这里却只能窝在水桶里或脸盆里。 唉,自从发现这个山庄除了那冷得不能再冷的天池外,连条溪流、池塘、湖泊都没有后,他就有一种自找罪受的感觉,挺后悔的。 他哀怨,君嬉夏倒是笑得柔然, “我知道,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说我的大劫是什么?真的不能透露半点口风吗?” “不行,母后有交代,天机不可泄露,她说时候到了,我就会知道该怎么帮你。” 她点点头,一开始跟这条会说话的鱼儿接触,她还以为是在梦中,但连续两天下来,她跟他问了许多事,他也回答她许多事后,她确信自己并非处在梦中了。 而且,她再细想自己跟其他姐妹们的习性,尤其潋夏背后还有一片鱼鳞呢,鱼哥哥的话就有十足的可信度了。 而在她跟龙漓小声对谈间,房里的几个人神情不一,有的人觉得她行为怪异,也有人觉得她的行为没什么,就像有人满腹心事时,不也对着花儿或鸟儿喃喃自语、倾吐心事,但会笑呵呵的,好像就有点儿给他怪怪的了。 此时,一名丫环走了进来,跟大领主夫人附耳说了几句话。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先下去。” 丫环离开后,她走到还在跟鱼儿喃喃低语的君嬉夏身旁,“老夫人正在晨云楼那里候着,要你先过去一趟。” 晨云楼?君嬉夏眼睛一亮,那玉洁跟心华他们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她拿起湿帕子、提起水桶,快步的往晨云楼走去,而晨云楼门口居然还是门禁森严,跟在她身后的领主夫人等人都不得进,仅她一人进到二楼,看到已一身红袍、头戴喜帽的雷俞飞也坐在一旁后,她柳盾一蹙,怪了,他的脸色凝重,没有一丝一毫喜气的感觉。 不过,看到曾曼仪从另一个房间里将雷玉洁主仆及林哲任放出来,宜布“你们都可以自由行动”后,她还是将鱼儿放在桌上,难掩兴奋的跟雷玉洁主仆相互拥抱。 她是笑得阖不拢嘴,但主仆俩却哭得伤心。 原以为她们是喜极而泣,后来却发现她们脸上并无一丝喜悦,“怎么了?不必被关了,你们还是一脸愁容?” “让俞飞告诉你吧,而待会儿的成亲大典,则改成丫头跟哲任入赘我雷家的成亲典礼,时间不多了,心华,还不去帮小姐跟姑爷准备一下,该做什么事,我不是都同你说了吗!”一身盛装华服的曾曼仪冷冷的瞪了顾心华一眼。 她难过的咬白下唇点点头,走到一脸错愕的君嬉夏面前,摘了她头上的凤冠、取走她身上的霞帔。 而雷俞飞则自动自发的脱下身上的新郎倌红袍和喜帽,将其摆放在桌上,他感觉到君嬉夏投射过来的惊愕眸光,但他没有看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说他不再是当家的。 “你们的身份不同了,刚刚也都穿上喜服了,我就宣你们成为夫妻,这个晨云楼今晚就暂时给你们洞房用,明天一早,就该到你们的‘新家’去了。” 曾曼仪刻薄的说完话,再瞟了动作慢吞吞还哭个不停的顾心华一眼,“你也想到他们的新家去?” 她摇摇头,跟小姐泪眼相对,但动作是加快了,她很快的帮雷玉洁穿戴好凤冠霞帔,再去帮神情一直很凝重的林哲任穿上新郎倌服。 在曾曼仪的目光指示下,三人神情各异的步出晨云楼,曾曼仪则回头虚伪的朝雷俞飞跟君嬉夏道声“恭喜了”,这才殿后离开。 君嬉夏眨眨眼睛,看着神情凝重的雷俞飞,半晌,她走到他身旁坐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凝睇着那双闪烁着困惑眸光的秋瞳,娓娓道来曾曼仪的交换条件。 她瞠目结舌的瞪着他,难道真是红颜祸水吗?事情怎么这样发展? “为什么呢?你可以不理我,不要救我的,这样不是牺牲太多了吗?” “猪啊!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鱼妹妹?男人会牺牲那么多,就只有一句话,‘不爱江山爱美人!’”在桶子里的龙漓忍不住开口骂她。 是吗?君嬉夏傻愣愣的看着雷俞飞那酷酷冷冷的表情,他爱她,可能吗! “君子一言九鼎,我答应要娶你救你就该做到,至于失去的一切,我本来就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那些东西不属于我,得失间,我看得很开。” 他说得洒脱,无非不想对她造成压力,但他对龙天门跟冠云山庄的一切哪真的放得开?一个从五岁开始就被叮嘱接继的任务,前前后后经历二十年的时间,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 “那我们的新家指的是哪里?”她直直的脸视着他。 “接近天池的一处荒僻木屋,在这里建山庄之前,那个木屋就存在了,至于是哪个奇人异士上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建屋,就不得而知了。” “等一等,这里已建立二十多年了吧?那……那个木屋还能遮风避雨吗?”她直觉的问出问题。 “不能,我被那两个流口水的逮到时,曾有瞄到那个木屋乃‘空空洞洞’的。”龙漓忍不住又开口。 “你先不要说话好不好?”她忍不住要他闭嘴,现在事情不妙耶,他们被赶到天池去,那她怎么离开这儿回家去? “你要我不要说话?”雷俞飞不解的看着她。 君嬉夏僵硬一笑,“不是说你。” “这里还有别人?!” “哈哈哈……”龙漓发出笑声。 她气得大叫,“不准笑!” “我没有笑啊。”雷俞飞困惑又忧心的看着她。 她扭绞着手,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好啦,不笑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帮我找个好地方藏着,就可以跟雷俞飞洞房了。”龙漓又哈哈笑道。 “神经病,谁要跟他洞房!”她又羞又怒。 闻言,雷俞飞脸色悚然一变,他从椅上起身,咬牙进出话,“不必担心俞飞会冒犯姑娘,我并非衣冠禽兽!”语毕,他即怒气冲冲的转身走到另一间卧房去。 君嬉夏不知该哭该笑, “都是你害的!”她气呼呼的走到龙漓面前,狠狠的瞪着他。 他摆摆鱼尾巴,“是你自己搞砸的,人家为了救你牺牲那么多,你都不懂得以身相许来报恩。” “别转移话题。” “我看以后我要找有良心一点的女人爱,否则纵然我这个龙鱼王子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金科玉律,还是会哭死。” 她看他游到一角,鱼嘴儿像打了个呵欠,接着就静止不动,睡了?! 铁定是,她听到他细微的打呼声! 以身相许?不成啊…… *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一夜未眠的雷俞飞就带着“娘子”君嬉夏离开晨云楼,两人只有简单的行囊,君嬉夏除了那条永不离手的含水帕子外,还多了一尾银龙鱼。 而连德轩、韦元达两位领主及夫人,还有一些山庄的家丁、丫环都已在门外列队等着他们,看他们那一夜未阖眼的疲惫神情,雷俞飞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中的不舍,淡漠的道:“以后要好好辅佐新门主,尤其是德轩、元达。” “请三思,门主!”众人纷纷下跪。 连德轩、韦元达眸中也泛着不舍的泪光,从昨夜老夫人宣布当家的放弃一切,门主由雷玉洁继承,入赘的林哲任则为副门主,日后庄里及龙天门的大小事都由她跟雷玉洁全权处理,众人听闻为之哗然。 但曾曼仪没让他们有问明白的机会,直接将雷俞飞与君嬉夏的成亲大典改成入赘及新门主的立位大典,这样荒腔走板的演出,让他们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事情成真,而林鹏程看到儿子入赘霄家,气得一回房就吐血了,这会儿都还躺在床上。 而所有人在得知雷俞飞跟君嬉夏于晨云楼待一晚后,就将住到天池边的木屋,整晚都不敢走,守在外面,因为曾曼仪下了命令,往后天池就是禁区,谁也不准上去! 看来,她是故意隔离他们的。 雷俞飞一一看过众人,淡淡的说了句“珍重”,即拉住君嬉夏的手,施展轻功,几个身形旋转,一个山头越过一个山头,来到位居顶峰的天池旁。 瞧见眼前这墙面剥落、屋顶破了好几个洞的木屋,他注意到她眉儿一皱,随即笑了出来,“难怪你说空空洞洞。” 他有这么说吗?他不解的又瞥了她一眼,却见到她拿起装着那尾鱼的水桶往天池走去。 “不要吧,我不想再待在那冷冰冰的池子里。”龙漓就像“温水”里长大的孩子,池水的温度冰得吓人,他才不要! “不要也不行,何况日后大概也只能用这里的水而已。”君嬉夏喃喃低语,眼睛却折折发亮,这一池天水看来好静好美,倒映着天上的蓝天白云,风儿轻拂,池水邻邻,她有股跳下去玩个痛快的冲动。 心动不如行动,她持着那个水桶,先将它放人池里后,看了身上的长裙一眼,这样玩是挺碍手碍脚的,但有条鱼哥哥,还有个被宣布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她还是别将衣裳给脱了。 所以她和衣跳进彻骨冰凉的天池里,虽然玩起来有些狼狈,但感觉真好,除了上次不小心跌入井中曾游了一下外,她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鱼妹妹,嘴巴别笑得太开,瞧瞧岸上那个男人。”龙漓游到她身边提醒。 她抬头看向岸边,果真看到雷俞飞一脸铁青的看着她,她柳眉一蹙,“什么事?” 他冷笑一声,“看来你的心情跟兴致都很好嘛。” 见他说完话转身就进了那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她立即游上岸跟着走进屋内,里面还真是家徒四壁,除了他们的包袱外,什么也没有。 难怪有人的心情很差! 她走到他旁边,凝睇着他紧绷的俊颜,“你在气我吗?因为是我害你的?”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他在气什么?气她吗?不!他气的其实是自己,他气自己已作了抉择却还放不下舍弃的一方,气自己无法像她那样随遇而安,气自己自作多情…… “当家的?” 雷俞飞咬咬牙,冷然怒道: “那个称谓可以改了,还是你放意在提醒我,我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一切?” 她眉儿纠得更紧了,“当家……俞飞,我是不是该提醒你,我并没有要你一定要救我,虽然我很感谢你,但你现在后悔了,对吗?” “是,我后悔,后悔极了,我后悔我为什么要……”他硬生生的咽下到口的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爱上她,而将自己搞成这样? 他是龙天门的门主,竟如此落魄…… “你后悔为什么要救我?”君嬉夏也有些不高兴,又不是她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求他救她的。 但念头一转,自己的确害他损失良多,他发个脾气也是应该的。 她勾起嘴角一笑,“这样吧,我家在北京也算富裕人家,你武功高强,一定有办法让我们从密道离开这里,回北京城去,你救了我,我爹一定重重有赏……” “我要的不是那个!”他突地发出雷霆怒吼,她吓了一跳,下一刻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粗暴的迅速攫住她的唇,她惊愕的倒抽了口气,他却趁此机会将舌探入,恣意的吸吮她唇中的甜蜜…… 她很生气,但除了生气外,似乎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燥热感在体内流窜,而她全身也莫名其妙的瘫软了。 霄俞飞这个吻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突兀,在意识到自己做了轻薄的举动后,他脸色悚然一变,迅速推开了她,看着一脸惊愕的她,他干涩的说了声抱歉后,即施展轻功往另一个山头掠去。 君嬉夏颤抖着手抚摸唇上的余温,感觉他的唇似乎仍在自己的唇上,这种感觉好奇怪、好温暖……而她,竟有了股不明所以的眷恋? * 冠云山庄的负责人易人,冠云楼也跟着换主人,雷玉洁跟林哲任这对新婚夫妻住了进去,但面对豪华气派的冠云楼,两人心中没有喜悦,各有各的思绪,因此,虽然住进来多日,但他们从洞房花烛夜至今都是分房睡。 另外,曾曼仪为了让雷玉洁有门主的气势,早日了解龙天门跟冠云山庄的一切运作情形,天天都到冠云楼来,要她习武,并且批阅各分舵探子送来的信函。 雷玉洁感到很不快乐,她不是练武的料,也不是当门主的料,苦苦向祖奶奶哀求,得到的却是斥责与辱骂。 更令她伤心的是,她深爱的林哲任对她所承受的一切,却没有半句疼惜与关切。 她知道他多回请求祖奶奶让他将父亲接进冠云楼就近奉养一事,让祖奶奶严词拒绝了,她认为他们才新婚,不适合有人打扰。 祖奶奶甚至不许入赘的他过问山庄的事,也不许他管庄里的事,仿佛担心他成了第二个雷俞飞,会取走雷家的一切。 所以她常见他窝在他父亲那里,两人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相处,多日下来,她竟羡慕起被阻隔在天池那儿的雷俞飞跟君嬉夏,他们应该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吧…… 此时,雷玉洁看着桌上那一叠曾曼仪要她试着批示的分舵探子送来的信,泪一滴滴的流下。 而林哲任则在他父亲的屋舍里,眼眶泛红的听着父亲的遗言。 “……我……我不甘愿……我惟一的儿子竟成了雷家入赘的女婿,我更不能原谅我惟一的儿子不听我的话……杀了雷玉洁、杀了老太婆,再毁了这个可恨可憎的冠云山庄……你……你……”林鹏程恶狠狠的怒视着跪在榻前的儿子,不甘闭上眼, “亏我教你武功……我……算我白养了你,我……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爹,你别这样,孩儿……你为什么一定要玉石俱焚?” “我恨这里,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要冠云山庄消失……”他气愤的说完后突地又老泪纵横,“我将当年的施工图给了你,哲任,你知道如何毁掉山庄的,你知道的,这是我惟一的遗愿了……你……别让我……死不……瞑目!”说完这一席话,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双眼圆睁,不肯阖眼。 “爹,你何苦逼我作出如此痛苦的抉择……”林哲任抚尸痛哭。 翌日,他将父亲简单的下葬,冥纸漫天飞舞下,只有他一人在风中伫立,祖奶奶说玉洁刚新婚,又贵为门主,不必来为他爹上香…… 上天,他曾经深爱玉洁的怯懦羞涩,可今日,他却恨她的怯懦羞涩,不敢反抗—— 爹,你安心的瞑目吧,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是夜,他偷拿了雷玉洁的几把钥匙,施展身形往腾云亭掠去。 那钥匙是祖奶奶交给玉洁的,其中一把就是位在腾云亭后侧,一处铜门紧闭的山洞大门的钥匙,里面放着当年用来建造冠云山庄时的一些工具及炸药。 爹清楚的记着,当年留下来的那些炸药威力强大,足以炸掉半座冠云山庄,不过,历年来,只有门主才有钥匙打开那扇山洞大门。 而他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那些炸药,再依父亲留下的施工图,在各个溪流改道的闸门处放下炸药炸掉闸门,到时就能水淹冠云山庄…… * 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天池旁的木屋里,君嬉夏跟雷俞飞一人背靠着一面墙,面对面的坐着,而随着雨一滴一滴的下,屋里也下起小雨。 这几天两人对看的时间是增长了,但沉默的时间居多,尤其绝口不提他强吻她的事。 但不可否认的,两人之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暖昧情潮流动着,常常两人的目光纠缠许久,再尴尬的别开脸。 而有时被君嬉夏安置在水桶里的龙漓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嘟嚷,干吗都这么矜持,反正已是夫妻了嘛,直接上床不好? 这么说的后果,往往招致君嬉夏不顾兄妹之情,将他扔回天池里,要他冷静一下,别再胡说八道。 但他真的受不了,怎么有这么驴的夫妻?不会连那档子事都不会做吧? 可惜他现在是鱼身,身边也没有成精的鱼,没法子找个伴儿来示范一下。 顶多只能找条天卿鱼亲亲嘴儿,摆动一下身子、尾巴,看他们自己会不会茅塞顿开。 但君妹妹对他的作法还是不领情,她居然扔下一堆草,要他们“节制”一下,要不也躲到水底去做。 真是什么跟什么,不识好人心。 此刻雨开始下大了,他还待在天池里,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不过,再看看那幢陈年的老木屋,情形跟他这没屋顶的地方也差不了多少就是,他也不必换地方了。 “可能是暴风雨来了。” 屋内,雷俞飞抬头,透过那破了几个洞的屋顶看着乌云密的天空,突然雷声大响,闪电划过天际,雨势更加猛烈,雨声几乎将他的话掩盖。 君嬉夏也抬头看那个破屋顶,雨好大啊,感觉上这木屋好像支撑不了多久,会整个崩下来。 他看到她那边雨漏得愈来愈严重,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放大了声音道:“过来我这里。” 她想了一下,点点头,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暗暗的做了一个深呼吸,以压抑她在旁边引起的骚动。 虽然风大雨大,可她还是可以感受到他那阳刚的男人味,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提出一个自己会专心,而他可能会烦心的老问题,因为她问了不下数十次。 “我们要待在这里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一辈子?” 由于雷俞飞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对这个问题,他从没有正面回答过她。 “俞飞,这几天都靠你到山林里去摘些野果回来充饥,饮用池水,我们是不致渴死、饿死,但是你不会想离开这里吗?像是……” “回北京去找你爹?”他兀自接下她的话,再缓缓的摇摇头,“我曾经发过誓,只要冠云山庄还在的一天,我就不会离开这里。” 她皱起柳眉,“为什么?她都那样狠心待我们了。” “不,我不是跟祖奶奶发誓,而是我的养父雷威。”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承诺他的。 “可他死了。” “君子一言……” “死马难追嘛,同样的,死者已矣,他根本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是这种状况。” “那是原则问题。”他很坚持。 “那叫倔强。”她也有小倔强,但还懂得变通,不像这个雷俞飞,是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 难怪凶老太婆那么放心的任由他们在这儿自生自灭,而不担心雷俞飞会反悔而有什么行动,他这个人实在太有原则了。 雨愈下愈大,两人的身子也差不多全湿了。 “就算是带我回去避雨好不好?虽然我挺喜欢全身湿淋淋的感觉,可一直淋雨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我好想看看玉洁主仆们,不知道她们好不好!当然,”她开玩笑的道: “如果你肯直接送我下山,让我回家去,那就更好了……” 唉,他没有幽默感,对她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抬头看了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眼—— 看来这雨好像没有停歇的迹象,雷俞飞再看看全身湿透的君嬉夏,终于点点头,带着她施展轻功离开木屋。 第九章 雷俞飞对山庄里的地形了若指掌,对众人的生活习性也相当了解,知道如何避开家丁们,利用遮蔽物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山庄,但是——整座冠云山庄怎么静悄悄的? “好奇怪,怎么连一个人也没有?” 君嬉夏也对这不寻常的静谧感到奇怪,她跟雷俞飞轻声的在冠云楼上上下下走一趟,连个人影也没有。 “事情不太对劲,你待在这里,别乱走动,我去看看。”他朝她点点头,飞快的奔去文云楼,但文云楼、晨云楼都没有人。 他的心愈来愈慌,整个冠云山庄怎么像座死城似的,除了风声、雨声外,没有半点人声? 祖奶奶、玉洁、心华、哲任、两位领主都不在,那近百名的家丁、仆佣呢? 他奔赴到那一长排矮舍,里面也没有半个人,这太不寻常了,那么多人怎么会不见? 他回身往冠云楼,正巧君嬉夏被这诡异气氛弄得头皮发麻,冲下楼来,两人差点相撞,他连忙拉住她,而她看到他那凝重的表情后,心中一沉,“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沉重的点点头,忧虑的目光看向四周,“不可能的,这里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挤得下百名家丁仆佣,人到底都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群起反抗祖奶奶,然后全由密道下山去了?”她天真的道。 “不可能,这里被留下的人都被洗脑过,要对雷家人尽忠,不可能去攻击祖奶奶,而祖奶奶更不可能泄露密道的所在位置。”。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人总不能平空消失吧?” 平空消失!不知怎的,这句话让他的心脏一震,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坎。 “不要!”一个划破天际的尖叫声突地穿透雷雨声,劈入雷俞飞的耳膜,他脸色一变,随即朝声音所在掠去,但仅奔走一会儿,整个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仿佛还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加上空中雷声大作,一时之间,他分不出究竟是哪里发出的声音。 但奇怪,那轰隆隆的声音一歇,怎么好像有奔腾的水声出现?而空气中还有刺鼻的烟硝味? 忐忑不安的他连忙再跃身,往刚刚那个尖叫声而去,但接连又出现轰隆声,顿时天摇地动,震度之大,让他跌到一边的凉亭去。 下一刻,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从四面八方冲击而下,汹涌奔腾的滚滚溪流—— “嬉夏?!”他倒抽了口凉气,急忙起身施展轻功去找君嬉夏,令人错愕的是她竟被林哲任押在冠云楼的顶楼上,四处激涌而来的水正迅速淹没一楼。 而他遍寻不着的祖奶奶、玉洁及心华三人手脚均被捆绑,全跪在顶楼的屋檐上,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雷俞飞,你太傻了,简直是自寻死路,我原本还想大发慈悲的放你一马,结果你却带着你的娘子来赴死。”林哲任此时的面容与平时的斯文完全不同,他像杀人杀红了眼,眼睛布满血丝,一脸狰狞。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领主、二领主跟其他家丁、丫环呢?” 他冷笑一声,“为了报仇。而说来我父亲能在九泉之下阖眼,还得感谢祖奶奶,若不是她逼走你,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闻言,曾曼仪痛哭失声,她已经后悔了,却已来不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雷俞飞冷峻的看着他。 “好,让大家都死得明白一点,虽然我也会跟着你们下地狱,但就不知黄泉路上会不会相遇?” 林哲任将爷爷、奶奶、爹娘跟这座冠云山庄的恩怨情仇全说了,而水也已漫及二楼,正往三楼逼近。 “……所以我要照父亲的遗愿,将这里的每一个人及山庄全毁灭,但你、大领主跟二领主的武功让我有威胁感,不过,在你被逼至天山,我有了机会遣开大领主、二领主,要他们下山去帮我买些衣服……至于庄里的其他人,我在晚餐的菜里下了毒,让他们全昏厥过去后,再拖到屋子外,洒些化骨散,如今,那些人都被冲到溪流中了。” 此言一出,雷俞飞跟君嬉夏脸上血色刷地一白,而曾曼仪三人又痛哭起来。 林哲任冷冷的瞥着那愈来愈高的水位,再瞟了跪在他眼前的三个女人一眼,“当然,留她们这几个是要让她们亲眼看看山庄毁掉的情景,不过,我没想到,还有人有闲情雅致来凑热闹。”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面如死灰的君嬉夏忍不住开口。 “好处是提早结束这一世让人无奈又痛苦的日子,我尽了孝,完成父亲遗愿了。” “那玉洁呢?还有你跟她的幸福呢?” “我们的幸福只有来世才有可能实现了,这一世,祖奶奶、还有我父亲对雷家的仇,我们都不会有幸福的,就让这一世淹没在这样的大水中,来世……”他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等一等,我知道我这样讲你无法认同,但害你爹娘、爷爷奶奶丧命的都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那个过世的雷威。” “父债子还,虽然……”林哲任直勾勾的看着一直冷眼睨着他的雷俞飞, “我对他一直有惺惺相惜的感觉,所以不想杀他,但如今他自寻死路,怨不了谁。” “快走,你还有机会走的,俞飞,趁大水还没淹没一切,快从密道离开。”曾曼仪忍不住叫道,她好歉疚好歉疚。 “哲任,放他跟嬉夏走吧,他们一个是我爹找来的养子,一个是被我跟心华不小心带进来的人,全是无辜的。”雷玉洁也哽咽求情。 闻言,曾曼仪错愕的看着孙女,“她是你跟心华带进来的?” 她愧疚的点点头。 曾曼仪哭丧着老脸,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数月前的自以为是酿成今日无法收拾的局面,她已无颜去见雷家的列祖列宗。 雷俞飞冷峻的眸光直视着林哲任,暴风雨打痛他的脸颊,衣服亦随强风拉扯,但他看来冷静非常,不过,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害怕会失去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祖奶奶、玉洁是亲人,心华是庄里仅存的丫环,还有嬉夏,他深爱的嬉夏,此时被林哲任扣住脖子,眸中的害怕让他的心都揪痛了。 雷雨不曾间歇,怒吼的雷声,奔腾的溪水让两方的声音都淹没了,所以君嬉夏大吼要他一人逃离的声音他听不见,而雷俞飞大叫要她不要害怕,他一定会救她的话也被狂风暴雨给打散了。 水位愈涨愈高,有一些桥、回廊柱子及亭台抵挡不了水势,被冲倒后,又顺着激奔的水流冲往别的建筑物,一边的文云楼斜了,晨云楼倒了,冠云楼也在倾斜当中,而水已逼近顶楼…… 林哲任冷笑一声,当着不敢轻举妄动的雷俞飞面前,风驰电掣的出手,住君嬉夏的背后发了一掌,血立即从她口中喷溅出来,他一脸狰狞的放开了她,看着她像个破布娃娃跌入水中,载沉载浮的顺着奔腾的水往下流…… 雷俞飞的面孔瞬间一片死灰,他毫不迟疑的跳入水中去救她,而林哲任怎么会放弃这个偷袭的好机会,他纵身向他,对他发出一掌—— “小心!”曾曼仪跟雷玉洁主仆都惊慌的大声示警。 但风雨实在太大了,再加上雷俞飞一心一意只想要救回君嬉夏,根本没有听见,也没发现林哲任已来到他身后,待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掌风袭来时,他回过身已来不及,被狠狠的击中胸口一掌,他感到气血翻腾,难以相信这雷霆万钧的掌势竟是来自他—— “我对你有惺惺相惜之感,就是因为你在被当年的门主苦逼练武时,我也在另一个山洞里咬牙练着,而那年我才六岁。”他解了他的疑惑,冷笑的看着他因重伤而昏厥过去,随着激涌的流水而下。 解决了两个,林哲任不顾雷玉洁的泪眼哀求,连打了曾曼仪两掌、顾心华一掌,冷血的看着她们也跌人滚滚涌流后,他又抱着雷玉洁投入水中。 但雷玉洁疯狂挣扎,他立即点了她的昏穴,游进冠云楼里的密道出入口,先进到那隔绝水流的密道,再将事先准备好的炸药引信点燃,顺利的由碧云湖逃出,密道让他毁了,冠云山庄也毁了,他跟雷玉洁终于可以过着“另一世”的新人生。 * 惨了、惨了!他怎么会没发现雷俞飞跟君嬉夏两人不见了? 雷雨中,龙漓在天池里跳来跳去,这连续几次的天摇地动,传出轰隆隆的声音,他就有预感,他那个鱼妹妹有难啦,结果他这条鱼儿只能在这个天池里跳跃。 “母后,母后,如果你有听到我的紧急呼唤,就赶紧恢复我的仙术,不然,我可救不了妹子。” 突然,一阵闪电打下来,他连忙一逃,免得被击中,而另一道银光随即而下,他毫不犹豫的迎向那道光,一个风度翩翩的俊公子出现了。 但这会儿可不是自恋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喊了一声,“去!” 龙漓的身形随即被一片紫光包围,紫光消失后,天,他居然在海里?他咕噜咕噜的吞了两口水,再浮出水面,将那几口水吐了出来。 不对,不对,他再看仔细了,这不是冠云山庄吗?怎么被这湍急的流水弄得断垣残壁,一片狼籍? 人呢?他再潜入水中,眨眨眼,总算看到被卡在一个断柱下的君嬉夏。不会吧?她也是鱼,娘还说她是那君家四姐妹中鱼性最重的,然而,天底下可没听说鱼会溺毙的吧? 他赶忙游过去将她抱起来,又在离她不远处看到雷俞飞,顿了一下,他想,他算是妹夫,也一起救! 他一手捞起一人,再看看这已经满目疮痍、面目全非的冠云山庄后,摇摇头,再喊了声,“去!” 紫光包围三人,瞬间移转,三人已到了太行山的山麓,龙漓正要探探两人的脉搏时,连德轩和韦元达正巧策马回来,一见二人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全身湿淋淋的躺在地上,以为是眼前这名丰神俊朗的公子伤了两人,于是什么都没问的联手攻他。 “你敢伤他们,看招!” “喂,你们这两个食鱼族的,我龙漓早想趁机教训你们,好为一些鱼——呃,同胞报仇一下。”龙漓这一席疯疯癫癫、似真似假的话让两位领主皱起浓眉,攻势也暂时放缓了些,想问清楚他的意思。 但龙漓想到自己还是龙鱼时,这两个老男人看着自己猛吞口水的样子,他哪肯错失这个好机会,攻势不停,将两个老头子耍得团团转,再各敲了他们头好几下。 连德轩跟韦元达被人这样戏要、挑衅,气得牙痒痒的,卯足了全劲想反击。 而这一幕透过水晶球,看在水晶宫的龙王、龙后眼里,简直快急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架!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找这个爱玩又不正经的三儿子出去。”龙王的浓眉都快打结了。 “那时候只有他问我这个娘怎么了,我正好心烦,就全盘说了,没想到这个漓儿会这么……”她讲不下去了,女儿跟雷俞飞两人都快断气了,他们还在打?怎不急死人嘛!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看你找去办事的好儿子。”龙王忍不住又脱口说出风凉话。 她给了他一记白眼,“你还敢怪我?若不是你一直说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哪会没有经过三思就让他去了!” “好,不说了,龙儿跟那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总共三个‘天才’,终于注意到有人快要不行了。”他指指水晶球,让妻子的怒火暂时平息。 “怪了,他们气息很弱!”韦元达被打到雷俞飞跟君嬉夏身边,这一瞥,才发现两人已气若游丝,脸色由白发青。 连德轩也连忙蹲下身子,探探他们的脉搏, “果真,我们得赶快回山庄去。” “甭去了,那里已是一片汪洋。”打得挺爽快的龙漓走到两人身边,朝他们撇撇嘴角的摇头道。 “你在胡说什么?” “而你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山庄?” 他们一人一句困惑的看着他。 龙漓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快,但现在救人要紧,他耸耸肩, “我不管你们门主怎么样,但我要先救我妹子,一匹马儿借我。” 他边说边抱起君嬉夏上了一匹马,往北京疾驰而去,他想她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找凡人的大夫看应该没错。 不过,奔驰了一小段路后,君嬉夏看来好像已快与死神相逢了—— 不妥当,他施展仙术,立即带着她回到水晶宫去,父王、母后的仙术道行比他高,理应有比那些凡夫俗子更好的方法救她才是。 而两位领主此时也正忙着要将雷俞飞弄上马儿回山庄去,但前方山路却陆陆续续下来好几名穿着蓑衣斗笠的樵夫,他们神情仓皇的逃下山。 “发生什么事了?这位老兄弟?”连德轩连忙上前询问。 “不知道,山里突然连连发生几个大震动,不一会儿我们就发现,滚滚激流不断奔腾而下,夹杂着泥沙还有一些奇怪的雕木、碎石,而且水势愈来愈强,我们只好赶紧逃命了。” 闻言,连德轩跟韦元达眉头纠紧,是冠云山庄发生了什么事吗? “元达,你先带门主到北京分舵去,我上山去瞧瞧。” “好,分头进行。” 一人掠往山上,一人将雷俞飞放到马背上,翻身上马后,直奔龙天门北京分舵。 * 龙天门北京分舵位于热闹的北京街道上,是一个大四合院,可达五进的大宅院。 而近几日,有不少京城百姓都注意到,分舵门外多站了数名侍卫,常常有轿子直接抬往里面去,诡谲得很。 外人不知,其实分舵有一贵客莅临,但因身受重伤,为免消息外露,分舵里的弟兄对此三缄其口,只希望门主能早早脱离险境。 “门主?门主?醒了、醒了!他眼睛张开了!”韦元达一看到昏迷了十多天的雷俞飞终于睁开眼睛,高兴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 雷俞飞眨眨眼睛,模糊的视线定焦后,这才看清楚涕泗纵横的韦元达,“你……”他试着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胸口正隐隐作痛。 “先别起来,们主,你伤得很重,都已经昏迷半个月,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无法看到你睁开眼睛……”他像个女人一样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 半个月?他眉头紧皱,神情立即一白, “君姑娘、祖奶奶、玉洁她们呢?” 问到这个,韦元达的表情就更难过了,他将山庄已成断垣残壁的事说出,再告诉他,连德轩这些日子不时上山下山,一来看看门主的情形,二来也是添购:一些衣物、食物上山,给劫后余生的曾曼仪,她虽中了林哲任二掌,但她早已护住心脉,所以幸运的逃过一劫,不过,顾心华跟山庄里的其他人全都遇难了。 说到这里,韦元达哭得更伤心,但努力的压抑情绪后,继续告诉雷俞飞后续的事。 曾曼仪在中掌落水昏迷前,曾有看到林哲任拉着雷玉洁投入奔腾的水中,似乎往被淹没的冠云楼而去。 所以她依水退后没看到二人的尸体做了研判,林哲任应该是带着雷玉洁由密道逃离了,而连德轩这几日则证实了这个消息,在太行山近郊的茶房,有人的确看到像林哲任跟雷玉洁模样的男女,在那里喝茶后往江南而行。 雷俞飞听他报告了那么多,却迟迟没有提到君嬉夏,忍不住开口再问! “那君姑娘呢?她也被打了一掌,人还好吗?” 他尴尬的摸摸鼻子,原本想蒙混过去不谈她,怕他难过,但现在不说又不成。 “她……她让一个英俊挺拔,但说话有些疯癫的男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雷俞飞倒抽了口凉气。 韦元达将他跟连德轩在山下遇到那个翩翩公子,还打起架的事略述一番,“我们明明看到他往北京城的方向来,怎知问遍了这里的人,居然没人看到他们,君嬉夏的父亲君昀得知我在询问君姑娘的事情后,还三天两头的往这儿来说要见我,我……我只能躲了。” 如此判断,是那名男子救了他跟嬉夏,但他怎么会知道冠云山庄已是一片汪洋?而他又将身受重伤的君嬉夏带到哪里去了?另外,他为何称她妹子?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但暂时无解了,他看看这间舒适宽广的豪华房间,“那这里就是北京分舵?” “嗯,自从我将你送来这儿后,分舵主姚年可是找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来医治,但他们一诊脉全都摇头,后来,姚年利用跟城里一些王爷的关系,找来皇宫里的御医,还拿了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续命丸给你服用,这才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如此说来,我得好好的谢谢姚年了。” “不必,你是门主嘛,他这个分舵主能替你效劳,开心都来不及了。” 他苦涩一笑,“我不是门主了。” “不,你还是,我查过了,老夫人只是在山庄里换掉你而已,但在北京及其他分舵方面,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更换门主的消息。” 肯定是担心群起反抗吧,毕竟他是养父一手拉拔培养的继任门主…… 既然如此,雷俞飞看向韦元达,“你找人绘林哲任的画像,再传我命令到各分舵去,我要龙天门总动员,谁能逮到他,我就重重有赏,不过,绝不能伤害到玉洁。” “我明白了,那君姑娘……” “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办事吧。” 他点点头,先行下去了。 看着沉静下来的卧房,雷俞飞这才让那股浓烈的不安浮上脸,他能有什么打算!他根本不知道到哪里找嬉夏。 现在惟一能做的是赶紧让身子恢复,如此,他才有体力去找她…… 所以他成了一个很配合的病人,御医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再加上姚年差仆佣们备了众多养身补品,他自己再以内功调息,这一天天过去了、他的气色也一天天好起来。 在一个月的休养生息后,他的伤势已完全痊愈,然而,君嬉夏仍没有任何消息,而林哲任在各地龙天门的动员围捕下,已暴露行踪,但也多次挟持雷玉洁威胁众人撤退,因此,他现在仍在江南四处流窜。 身为门主,雷俞飞打算前往江南亲自清理门户,也为那些无辜送死的人报仇,救回雷玉洁。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回山上去看看守着那残垣不走的祖奶奶。 而另一方面,北海水晶宫里,君嬉夏在经过一个半月的诊疗休养后,也准备在龙漓的护送下,先回冠云山庄,看看能否再见到她这段卧病在床上一直想看到的人 至于此次身受重伤,而有到此海中水晶宫的奇遇,她是心存感激,除了细心照料她的龙王、龙后外,这里的鱼兄弟姐妹还有虾兵蟹将们都对她很好,也很希望她能留下来。 但如同龙王所言,她并不属于这里,在陆地上还有许多爱她的人,而她也想回去跟他们团圆。 因此,在告别泪眼汪汪的龙后及龙王,还有那些鱼虾后,龙漓带着她住冠云山庄而去。 而龙后一想到这个女儿还得再经历一次劫难,忍不住的又哭了。 知她甚详的龙王将她拥人怀中,“别哭了,你我的介入,虽然让她平安的从一个劫难逃开,但让下一个劫难又至,可见嬉夏这孩子注定得跟雷俞飞共经一劫成为患难夫妻,我们就别再插手。” 她想了一下,点点头,认同了丈夫的话。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第十章 再度回到冠云山庄,但人事已非! 君嬉夏看着眼前残破的景象,喉咙艰涩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的眸光一一掠过被溪流冲垮的冠云楼、文云楼、晨云楼,断垣残壁、乱石残木堆积,早巳不见富丽堂皇的原貌。 没了,全没有了! 她摇头叹息,对着站在她身旁的龙漓道:“我看够了,请带我回家吧。” 她请这个鱼哥哥先带她上来看看,原以为可以见到雷俞飞的,因为他说过,只要冠云山庄还在的一天,他就不会离开。 但如今冠云山庄满目疮痍,他也不知去向。 龙漓摇摇头,看着这鱼妹子,“父王跟母后有交代,我将你送到这儿就该走了。” “这……”她还想说话,但一眨眼,龙漓居然就不见了。 她难以置信的眨眨眼,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放下她离开,来此之前,她已跟他说了,她伤好之后,很想回家去看看数月不见的父母及姐妹,但又担心回家后,就没有机会外出。 何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没有武功、没有法力的姑娘家,怎么爬上山,再经过一关关什么五行八卦的阵仗,上到群峰间的冠云山庄? 而龙漓有法力嘛,有他帮忙当然没问题,可没想到,他居然扔下她走了? “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地打断她的思绪,她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一个身影随即在自己的眼前站定,居然是凶婆子。 “是你!”曾曼仪看到她也很讶异,因为除了被破坏的通外密道外,另外可以上到山庄的各个关卡屏障,也因为这次爆炸引发的水患影响,一些陷阱、机关失灵,难以设防,莫名其妙的就射出毒箭、毒液,或是火阵乍现。 而五行八卦阵也出现危机,那些依序排列的阵法被残树乱石打乱,熟悉走法的大领主甚至被困在阵法中出入不得,若不是她在察看山庄内外的损失情况时,入林看到他,他恐怕还出不了阵法。 所以连他都走不上来了,毫无功夫底子的她怎么上来? 君嬉夏看到她只有一种想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间接害死了许多人,冠云山庄大大小小的命没了,她要负最大的责任。 “我……我要回家去,你、你可以带我下山。”她边说边拿了含水帕子擦了下额头,却也惊见曾曼仪拿起腰上的含水帕子,擦了擦此时在阳光下额际冒出的热汗。 这一看,她住了口,也看傻了眼,“你……” 曾曼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这段时间,她已习惯拿条含水帕子,她尴尬的急忙将含水帕子放进袖口里。 君嬉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但有一股笑意却急涌而上。 老天爷,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相信了,凶婆婆居然也被她传染……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而曾曼仪的脸红通通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凶了。 “老夫人!快来啊。”,连德轩惊慌的声音突地在前方响起。 曾曼仪匆匆的对她说了句,“先留下来吧,祖奶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语毕,她即施展轻功掠身而去。 她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凶婆婆以往的气焰及意气风发的冷傲都不见了,变得可亲多了。 那现在她要干吗?刚这么想,君嬉夏就看到曾曼仪跟连德轩飞身掠来,而中间的人是——她再眨眨眼,很怕自己看错了,但真的是雷俞飞! 她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意,然而一看到他插在右肩上的箭及被血染红的衣裳后,她的笑容随即僵在嘴角。 雷俞飞远远的就看见她了,虽然祖奶奶告诉他,君嬉夏也在山庄里,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是骗他的! 连他这个门主都被过去闭着眼睛都能通过的机关暗算,若非他紧急封住穴道,阻止毒液往身体他处扩散,他可能已一命呜呼了。 所以,即使现在看到她就近在咫尺,他仍难相信她是真的站在自己眼前。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她担忧的看着他肩上的箭伤。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轻摸她的脸颊,想确定他眼前看到的不是幻影。 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雷俞飞在感受到那皮肤上的温度后,猛地一把将她抱人怀中,而她枕靠在他温热的怀中,可吓傻了眼,尤其他肩上还流着鲜血,他居然还将她抱得那么紧,紧到她肺部的空气似乎都被挤出来,快没法子呼吸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他几近哽咽。 每当想起她被林哲任击中一掌的画面,他就浑身冒冷汗,胆战心惊的不敢去想她是生是死。 而再想到她被一名俊逸男子救走的事,他眉一皱,稍微放开了她,“嬉夏,那名男子呢?他在哪里?你跟他——” 雷俞飞焦虑的神情让君嬉夏有点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中,她似乎没有看过他有这么焦虑神色呢。 “俞飞,有什么事至少也得等你肩上的伤处理好再说吧?你这么激动,小心血气翻腾,伤会更重的。”曾曼仪当然明白他看到君嬉夏的激动,他深爱着她,她老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能利用这一点逼退他,但也惹火烧身,毁了冠云山庄跟上百条生命。 “老夫人说的对,魁首,先到屋子里去歇着吧。”连德轩也忍不住劝慰。 “呃,是啊,反正我这会儿没你们帮忙也下不了山,我走不了,就陪你去屋子——”她环顾四周狼借景象,实在看不出被摧残过的山庄里哪里还有“屋子”? “就是天池旁的木屋,那是惟一完整的。”曾曼仪尴尬的解答了她眸中的疑惑。 完整?那叫完整?她真的啼笑皆非。 而后,四人来到那个空空洞洞的木屋,但木屋其实不再“空空洞洞”了,有人拿了木材将那些破洞全钉上,而木屋里也多了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张小椅子,一些折叠整齐的衣物,一看就知道是曾曼仪的。 而从曾曼仪口中,君嬉夏得知在山庄经历浩劫后,她就一人在这儿住下了,一边疗伤一边试着重建山庄,但一个老婆子,又想到这一切全是她造成的,她也没脸下山找人上来重建,只想守着木屋过残生。 后来,连德轩上山,告知她雷俞飞没死而在北京分舵养伤后,她才知道自己对他其实并非没有祖孙情,她好高兴他活着,他还活着…… 想起过去种种,老泪纵横的曾曼仪向君嬉夏跟雷俞飞频频道歉。 雷俞飞在连德轩为他拔箭、处理好伤口后,开口原谅了她,他相信如此残景也非她所愿。 “你也能原谅我吗?”曾曼仪看着君嬉夏,她对她也有着深深的愧疚。 她微微一笑,“看在我们都是含水巾子的爱用者份上,过去的事就别再提起了。” “什么?!”雷俞飞浓眉一紧,不解的看着面红耳赤的祖奶奶。 “呃,你们一定也有很多话要说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曾曼仪尴尬的急忙离开。 连德轩也知道要当个识时务的人,但有句话得先提醒一下,“门主,你的伤虽然已逼出毒血了,但最好还是多多休息,话别说太多,反正,如君姑娘所言,没人带她下山,她也下不去——”他倏地住了口,那没人带她上山,她怎么上来的? 雷俞飞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想自己问清楚。 “你先出去吧。” “呃,是,门主。”他一脸困惑的再瞥了君嬉夏一眼,这才走出木屋。 君嬉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龙漓可挑明说了,有些事天知、地知、他们两人知道就成了,绝不能四处说去。 所以她心中有谱,若他问起,她得编个谎言带过去。 “你是如何上来的?还有,元达跟德轩曾提及一名俊美的男子救了你,将你带走了,他又是何人!” 她看着神情凝重的他,可以看得出来他比较在乎的是第二个问题。 “带我上来的人就是那名俊美男子,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只说他跟我有缘,所以得知我有难而前来救我,之后,又带我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疗伤,待我伤好,就将我带回来此地然后消失了,我想我一定是遇到什么神仙了。” 神仙?他皱眉看着她,他并非不相信她的话,但神仙? 不过,若不是神仙,那又怎么解释他能及时出现,在被大水吞没的山庄里,救走她跟他?若不是神仙,她又如何靠一人之力上来这里? 如此一番细想下来,他也不去想神不神仙了,他比较在乎的是另一个问题,“那在你们相处的时间,你对他——”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若不是两位领主说,那个带她离开的人是个丰神俊朗的俊俏男子,他也许还不会这么紧张…… 看着他那紧张的神情,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对他会如何?” 雷俞飞一下子腼腆的说不出话来,谈情说爱对他而言,实在让他很不自在。 “我在受伤的那一段时间里,心里想了好多好多的人,除了家中的亲人外,就是玉洁跟心华,不知道她们存活下来了没?不过,我想念最深最浓的是谁,你知道吗!”她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他沉潜深邃的黑眸逐渐亮起一片灿光,还有一抹鲜少示人的笑意噙在嘴角。 他知道她说的是他,是自己,他高兴的真想大叫。 看他的神情,她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看来我说了很悦耳的话,那你这个庄主是不是该休息了?连领主刚刚也说了——” “别管他怎么说。”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怀中,深情款款的看着她,“你应该不是为了要我休息,而说了让我高兴的话吧?” 她拿着手中的湿帕子点了他的鼻子一下,笑道: “你好聪明。” 他的表情一下子黯然下来,“果然——” 她眨眨眼睛,,看着他变得抑郁的俊脸,她忘了他是个不懂幽默的驴子。 她摇摇头,嫣然—笑,“雷庄主,请休息吧,我答应你,你睡一觉起来,我还在旁边守着你。” 他蹙眉,不解的看着她离开他的怀中,温柔的、轻轻的推他在床上躺平,再为他盖上被子后,就拿过一张椅子到床边,坐在上面,温柔多情的看着他。 他定定的看着她好久,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你在跟我开玩笑的是不?你不是为了说——” “我爱你,你这个处理大事冷傲有理的雷大庄主,怎么在感情上变得小家子气,开不起玩笑了?你让我一个大姑娘家厚着脸皮说出那几个字,若还搞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那我可不理你了。”她羞赧的瞪了他一眼。 “不不不,我明白了,全听明白了,你别不理我,你不知道那种担心你跟一个俊俏的男人在一起的胆战心惊,就怕你跟他日久生情,而我却来不及表白。” “我是你的娘子,怎么可能还会跟别的男人日久生情?”她嫣然一笑, “快休息吧,你愈说愈多,会愈不想休息的。” “可是我根本不想休息。” “那我还是出去好了。”她粉脸一沉,扯掉他的手,从椅子上起身。 “不,我休息。”他连忙拉住她的手,紧抓着不放。 她笑了起来,不再刻意绷着一张脸,而是坐下身来,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阖上眼睛休息。 当晚,她就从雷俞飞的口中得知顾心华已遭不测,而玉洁则成了林哲任的护身符,不过,他仍派遣韦元达对各分舵发出追捕林哲任的命令,而他已带着玉洁往江南逃窜的事作了简略叙述。 她衷心祈求玉洁平安,也哀悼心华的早逝…… * 在无锡三茅峰上的一片林子里,瘦削狼狈的林哲任气喘吁吁的拉着面无表情的雷玉洁躲在长及腰际的浓密草丛里,逃避龙天门弟兄们的追捕。 他一袭蓝衫因这段时间的逃亡而显得过大,上头还有两道剑伤,而以往那斯文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跟父亲林鹏程同样怨愤的凌厉眸光。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亲眼看到雷俞飞断气,才让他得以劫后余生,发动上万名龙天门的兄弟对他围剿,让他跟雷玉沽的幸福美梦破碎,天天躲避逃亡,过着非人的生活! 而雷玉洁则在天天以泪洗面后,到现在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冠云山庄及庄里上百条的生命逝去一事,她自觉是自己造成的,若不是自己识人不清,爱错了人,怎么会发生那种事? 惟一尚感安慰的,是听到那些追捕他们的龙天门帮员说,雷俞飞没死,她的祖奶奶也没死,至于这次因动员各地分舵追捕林哲任,而让冠云山庄这个龙天门总舵所在意外曝光一事,听闻雷俞飞已另择一处山明水秀之处,找了近千名弟兄日夜赶工,准备重建。 传言,雷俞飞还对外宣布,一旦这冠云山庄原貌重视后,他将会举行成亲大典,届时也将邀请武林各门派及各分舵舵主等人到山庄分享他的喜悦。 虽然无法证实传言真假,但她相信雷俞飞打算揭开冠云山庄的神秘面纱,不再封锁山庄对外的一切来往。 可以想见的,那将会是一个再没有对外密道、没有机关屏障、没有埋葬上千名帮忙建造,却得为保护山庄地点而冤死的冤魂的快乐山庄。 而她也期望,那未来的庄主夫人就是君嬉夏,她真的衷心希望…… “快低下头来,有人来了。”林哲任暗哑着声音边说边将她的头压到他的怀中,屏住气息,动也不敢动。 雷玉洁以悲怜的眸光看着他,一个丧失良知,被复仇、愚孝蒙蔽的灵魂,她没有能力救赎,也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了。 “你不该跟着我来的,若是发生打斗出了事……” “不会的,有你这个大当家的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出事?” 一男一女的声音突地响起,而这两个声音让人好熟悉啊! “你还是该先回北京的家去,待我清理好门户救回玉洁后,我会备妥聘礼上你家去提亲的。” “不行,你右肩的伤才好没多久,听到林哲任流窜到这里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我没在身边看着、照顾着你,怎么放心?” “嬉夏——” “别说了,我也很想念我爹娘和其他家人,但我就这么一个人回去,要解释的事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还得忧心你的安危,思忖再三,干脆麻烦祖奶奶上我家一趟,将我们的事全跟他们说了,待你清理门户后,救回玉洁,你亲自带我回家去,让我爹看看你这个乘龙快婿不好吗?” 此时,一匹黑色骏马映入雷玉洁跟林哲任的视线内,不意外,他们早从两人的声音听出是雷俞飞跟君嬉夏了,而此时两人共乘一匹马恩爱的模样,雷玉洁发现自己的眼眶再度泛上热泪,她真的好替他们高兴啊,再看看她跟林哲任,她忍不住伤心啜泣…… 林哲任脸色丕变,急忙捂住她的嘴,但迟了。 “谁!”雷俞飞听到那声啜泣声,身形也飞快的从马上掠下,飞向那堆浓密的草丛。 “该死!”林哲任粗啐一声,见他掌风已至,他却来不及出手,为了保命,他只好狠心的将雷玉洁推向雷俞飞,让她去承受那致命的一拳,而他则飞身掠向骏马,拿出身上的短刃,抵在来不及逃离的君嬉夏的脖子上。 雷俞飞见状,紧急的收住掌势,将余掌的功力打向另一旁树干,“砰”地一声,大树竟倒了,逃过一劫的雷玉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棵成了半截的树,哑口无言。 “放开她!”雷俞飞脸色铁青的看着林哲任,“有胆子就跟我一对一的对打,而不是怯懦的让女人挡在你的身前,那太令人不齿!” “哼,我不是笨蛋?”林哲任冷笑着说,“光你那一掌,我就知道我跟你对打不见得占得了便宜,更何况,这月余的逃亡让我筋疲力尽,我既然打不赢你又何必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放开她,哲任,我——我愿意再当你的人质,你放开嬉夏吧,不干她的事啊。”雷玉洁回过神来,就想上前跟君嬉夏对换,但被他喝止了,“不要过来!这会儿带着未来的庄主夫人可比带着你还有用,”他深吸一口气,眸中微微泛红,居然闪烁起泪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玉沽,但我真的很想给你幸福,但他——” 他恶狠狠的瞪向雷俞飞,咬牙切齿的道:“是他阻止我们的幸福,我知道我没有机会给你幸福了,而他,他更没有权利拥有幸福。” “你想干什么?!”雷俞飞面色死灰的瞠视着他。 他冷笑一声,将刀子更贴近君嬉夏粉嫩白皙的脖子上,轻轻的划上一刀,渗出了一条血丝。 君嬉夏倒抽了口凉气,脸上没了血色,动也不敢动的看着雷俞飞。 “她的命还真是大,上回我就该震碎她的心脉,这一次,我倒要看看她的命是不是还那么大!” “俞飞——”君嬉夏眼眶泛红,她不想哭,不想害怕,是她要跟来的,但这样的情形是她始料未及…… “不怕,不要怕!”他其实也很惊慌,但他绝不能有任何惊慌的表情,雷俞飞冷冷的看着神情狰狞的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前方不远处的山里,有一处‘火焰泉’,顾名思义,那个泉冒出的泉水像火一样的灼烫,足以将掉下去的任何东西给吞噬,若是人,则烧得尸骨不存。” 闻言,君嬉夏浑身一僵,整个人傻了,他不会是…… “你不会那么做的,你不会那么残忍的,哲任!”雷玉洁泪如雨下的瞠视着他。 “那是我惟一的路了,来世再见了,玉洁。”他说完这句话,就倾尽全身最后的内力,扣住君嬉夏的腰际,施展轻功往火焰泉而去。 雷俞飞没有迟疑,急忙追上前去,但对一个誓死如归的疯子,甚至还不时回头对他发射暗器,他的速度明显受到影响。 但在已能感受到一股例烫的热气之后,再见那愈见清楚的一池冒着热烟水泡的泉水时,他不再管那些暗器,全力追上去,可迟了,他只来得及对林哲任击出一拳,却来不及拉住被他一起拉下火焰泉的君嬉夏。 “俞飞!” “嬉夏!” 二人伸直了手拼命的想要拉住彼此,奈何身子却也拼命的往下坠。 蓦地,二人落下的水面上突地浮现一大片银光,但在一线之隔外却是浓浊的热泉,跌入里头的林哲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然后,整个人随即被热泉吞噬,连灰都没有。 雷俞飞跟君嬉夏面面相觑,两人抱在一起,看着另一边热泉,傻掉了。 “还看?我都要被煮成鱼汤了,而你再不走,就等着跟我一起成为两条烤鱼,还不快去!”龙漓唉唉叫疼的声音响起。 是鱼哥哥,君嬉夏眼睛一亮。看霄俞飞的表情,他跟以前一样,还是听不到龙漓的话,她感激一笑,“谢谢。” 而随着一声“去”,两人被一道银光带了上去,远离了热泉。 站在可以观看那池热泉的崖坡上,只见随着银光逝去,那原本一分为二的热泉也恢复成灼烫的山泉水。 雷俞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有件不可思议的事在他们身边发生,而从那个还笑嘻嘻的爱笑娘子眼中,她分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 “是那个‘神仙’吗?”他皱眉。 她勾起嘴角一笑,“是,就是那个神仙救了我们的。” 他觉得困惑,但也懂得不再追问,历劫归来,他要感谢上苍跟那个“神仙”。 他拥着她往回走,雷玉洁看到两人无恙,激动的抱着君嬉夏大哭,君嬉夏人都知道,她的泪水不只为他们的平安而流,还有为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林哲任。 而在水晶宫里,有人的鱼鳞为了保护妹妹、妹夫而烫掉了一层呢,但谁叫他无法见死不救。 “是你做的吧?爱妻,你不是答应我不插手的?”前面的龙珠宫里传来龙王的询问声。 “你在水晶球里看到我帮他们了?” “就是没看到,刚刚里面突地一片混浊,什么也看不到。” “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不是我,你不是说帮他们逃过一劫还会有一劫,所以,我没有再去帮他们,不过,我刚刚偷偷上天庭查过了,嬉夏跟俞飞只要成亲,冲喜后,就能破除她生命中的那个大劫了,这件事没告诉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告诉你,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会恨死你。” “呃——是这样吗?” 龙漓受不了的仰头翻翻白眼,再看看他可怜的鱼尾巴……好在,他算救得值得吧? 至于父王说的那一片混浊,嗯嗯……那个响屁效果还挺大的。 他摸摸鼻子,露齿一笑,不过,父王应该不会有兴趣知道的。 * 北京的君府,曾曼仪已在君府叨扰七天,准备回到在新址重建了三分之一的冠云山庄。 这个新的冠云山庄也在太行山的群山里,但接近山腰,离北京城更近了。 而她受君嬉夏之托来君府报平安,并将那些让人惊心动魄又胆战心惊的际遇向君老爷娓娓道来,也适时的表达她的歉意。 君昀及夫人在听完所有事后,全身冒着冷汗,虽然已知一切无羔,但还是直呼太可怕了。 好在结局是好的,倘若不好,那他们的女儿不就永远回不来。 基于来者是客,何况曾曼仪又是来报平安的,夫妻俩就将老人家留下来做客,不过,也知道老人家心系重建中的冠云山庄,不好多再挽留,只好送她离去。 不过,才一会儿工夫,老人家又笑盈盈的乘轿回头,直说他们千盼万盼的人回来了。 可不是吗?数月不见的女儿一身雪纺红纱长衣,巧笑倩兮的挽着一名俊俏挺拔的俊美男子迎向他们。 “爹,娘!”君嬉夏眼眶泛红的抱住爹娘,直道着,“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君昀夫妇忍着满眶的泪水,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 而后,雷俞飞向二位长者先致上歉意,对他们曾跟北京分舵主请求见他一事,及明知他们为嬉夏寝食不安,却隐瞒其行踪表达浓浓的歉意。 不过,丈人跟丈母娘看这个俊美的女婿是愈看愈有趣,直说那些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二人谢绝了一切聘礼,只跟这个女婿要一份很特别,但他绝对办得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雷俞飞不解的看着两人。 “一颗真心,你对嬉夏的真心,我们两老只要这个当聘礼,其他的都不需要。” 他笑了,“我明白了,这个聘礼没有问题,从以前、现在到未来,你们二老都会看得见的。” 闻言,君嬉夏既感动又好想哭,但一想到哭,奇怪,怎么他们回来这么久了,却没看到靓夏跟潋夏? 询问爹爹,爹爹却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你们四姐妹各有各的际遇,我这个老爹爹似乎不必太杞人忧天,担心你们是不能嫁、嫁不得的。” 闻言,她明白爹爹一定也有其他姐妹们的故事要告诉自己。 雷俞飞向二老说明一旦新的冠云山庄完成后,他就会上们迎娶嬉夏,一群人开始就婚事的相关细节讨论起来。 而跟随在一旁的连德轩跟韦元达虽然没有插嘴的份,但两人的目光不停的交换讯息。 就在众人讨论到那日婚事该准备什么山珍海味的佳肴时,二人同时跳出来说:“门主,设宴的事可不可以交给我们全权去处理?” 他点点头,“那就由你们去办吧。” “谢谢门主,那我们先出去讨论一下。” 二人出了大厅,到了前院就交谈起来。 “再过不了多久,君嬉夏就成了咱们龙天门真正的门主夫人,她如果真的订下一条禁止捕鱼、吃鱼的新规定,那咱们这辈子就跟鲜嫩多汁的鱼肉绝缘了——” “没错,所以此次不吃,更待何时?咱们得趁这一次设宴将鱼吃个过瘾,吃到害怕,这以后就算真的多了这么一条新规定,咱们兄弟俩也不怕了。” “对,就这么办。”二人开心击掌,准备在那一天大快朵颐一番。 * 两个月后—— 今儿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北京街道也显得热闹非凡,龙天门的当家的雷俞飞将在今日迎娶大善人君昀的二女儿君嬉夏,整个迎亲队伍锣鼓喧天、浩浩荡荡的,好不热闹。 而女大不中留,君昀夫妇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好在嫁得也不远,太行山的半山腰上那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遥望可见,而且,只要想女儿,北京分舵的舵主姚年就会备轿领他们夫妇上冠云山庄。 雷俞飞备了八人大轿前来迎娶一身凤冠霞帔的君嬉夏,入冠云山庄的冠云楼,晚上设宴时,他则亲自接待许多从各地前来贺喜的宾客及分舵主。 君昀夫妇是丈人、丈母娘,自然也坐高位,与新郎官跟新娘子、曾曼仪、雷玉洁,连德轩两人同在一桌。 在拜完堂人洞房后,新娘子通常就得待在新房里等着新郎进房揭喜帕,不过,江湖派门的婚礼习惯显然不同。 此时,君嬉夏已换上一套喜气洋洋的红绸绣凤衣裳,脸上喜帕揭下,仅戴个花冠,小鸟依人的坐在俊俏非常的雷俞飞身边。 她的眼睛、嘴角全是笑意,全身上下洋溢着幸福气息。 而贺客临门近达上千人,冠云山庄内总共设了上百桌的筵席,星光灿烂,月光如桥,再映衬着冠云山庄的成排宫灯,今晚的山庄亮极了,也美极了。 但在雷俞飞的眼中,最美丽的还是坐在他身边的君嬉夏。 而龙漓此时也变化成人形,混在上千名的宾客之中吃喜宴,这可是他鱼妹妹的婚宴,他这个鱼哥哥哪能错过? 看着前方走廊来了二十多名手托玉盘的丫环、家丁,看来好菜要上桌了。 来了,第一个送莱上来的丫环说,“请品尝第一道菜,干烧白鱼!” 第二个送莱上来的家丁说:“请品尝第二道菜,蒜泥鲈鱼!” 接着一个又一个…… “请品尝第三道菜,清蒸石斑鱼!” “请品尝第四道菜,烧烤柳叶鱼!” 接着是盐炸香鱼,糖醋马头鱼、凉拌鱼干、红烧鱼头、现杀生鱼片…… 龙漓听得头皮发麻,俊脸发青,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不已,只能拼命喝酒压下那股反胃感,但不行了,他全身冷飕飕啊,心凉,胃也凉,然后是一阵胃痉挛翻绞,他脸色丕变,急忙扔下筷子,冲到一边的小花园里拼命的吐 而龙漓在吐,新娘子君嬉夏也呕个不停,雷俞飞只得先扔下众人,扶着忍住恶心的她奔往新房去。 “看来今儿是双喜临门啊,恭喜,恭喜!” 宾客们以为新娘子害喜,纷纷拱手向君昀夫妻、老夫人等恭贺……三人不明所以,也只好尴尬的直称,“谢谢!谢谢……” 而特地前来参加喜宴的龙漓为了那整桌的鱼肉,已吐到两眼昏花,头重脚轻,简直快不行了。 “你还在吐?你刚刚一定是酒喝太多了。”一名刚刚同桌的美丽姑娘递了手帕给他擦拭,他用完后,跟她说声谢谢,却看到她的另一手还拿了一副筷子。 “你一定是空腹喝酒才会吐的,来!吃一块鱼肉吧,鱼肉很好吃哟……” “呕……”他脸上血色刷地一白,看着她夹着的那一块嫩白鱼肉,飞快的转头,手抵着墙壁,低头“哗啦啦”地,再大吐第二回合。 而他跟君嬉夏果然是鱼兄鱼妹,新郎官雷俞飞心疼新娘子什么都没吃,特别交代厨房另外帮她煮个清淡点的送到新房里来,结果—— 是啊,很清淡,“姜丝鲜鱼汤”,她在新房里也吐了第二回合。 说来,今晚吃得最爽、最快乐的就是负责婚宴筹办的连德轩跟韦元达了,因为食鱼族的他们在今晚大饱口福,一连准备了二十多道与鱼有关的佳肴上桌,就是要给他吃到爽、吃到怕,就算吃到吐也甘愿…… 但有人可不这么觉得—— 唉,虚弱啊,口吐白沫的龙漓虚弱的回到水晶宫,近百桌上千人大啖鱼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上陆了……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