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小公爷》 第一章 钓鱼! 柔软的床上,陆昭茫然的睁开眼睛。 面前的房间古色古香,门窗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桌椅还散发着一股檀木香味。 床头还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几乎晃瞎了陆昭的眼…… “这是哪儿?”陆昭呢喃自语。 下一刻,一股剧痛突然传来。 无数的记忆被强制塞进脑海之中,顿时让陆昭痛不欲生,许久之后缓过神来。 “我竟然穿越了!” 陆昭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穿越了! 还穿到了一个无良纨绔的身体里!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陆昭,是大楚定国公陆骁唯一的儿子。 要是说起定国公三个字,整个大楚帝京的人都会交口称赞,这位老公爷为大楚开疆拓土一生,震慑北方蛮族,功盖天下,被陛下视为腹心,钦此府邸位居皇宫之侧! 而当提到老公爷那位唯一的儿子时,同样是名震京都,只不过却是恶名昭着! 强抢民女,欺凌百姓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了,那跋扈嚣张的姿态让那些朝廷大官都要避其锋芒!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一个权势滔天的老爹呢? 定国公宠溺儿子可是跟小公爷纨绔的名声齐同的,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只能任由陆昭在帝京无法无天。 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这位帝京第一纨绔终于遭了报应,从春香楼楼顶不慎失足摔了下来,生死不知。 陆昭在梳理完这具身体的原有记忆之后,顿时就无语了。 还生死不知?怕是早就死了,才会让他的灵魂穿进来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还真不愧是纨绔中的祖宗,这世上的恶事坏事还有他没做过的吗? 从楼顶上摔下来都是便宜他了! “你死得倒是干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 陆昭苦笑一声,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冰冷。 他已经将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悉数吸取,正是因为如此,陆昭才清楚地知道,这家伙从春香楼顶上掉下来并不是个意外! 因为春香楼有五层,而陆昭是在从顶楼的楼梯摔下来的!但翻滚的过程中,原本结实的木梯竟然寸寸碎裂,这才致使原身死亡! 可这具身体虽然因为酒色过度而有些虚弱,但并不肥胖,不存在体重压塌楼梯的可能! 至于会不会因为春香楼年久失修所造成的…… 呵呵。 春香楼可是帝京最负盛名的歌坊,往来人中不乏达官显贵,春香楼哪敢把这些人的性命当成儿戏? 显然,这样一来事态就很明朗了,这是有人在故意谋杀这位小公爷! 陆昭一向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杀他,虽然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但既然穿越已经成了既定事实,那就有仇报仇! 也算是对原来的陆昭一个交代! 至于怎么去找出凶手…… 好歹陆昭也是看过《名侦探柯南》《少年包青天》《大宋提刑官》《神探狄仁杰》等一系列探案神剧的,对于这种情形再熟悉不过了。 凶手在行动完之后肯定要确认计划是否成功的,只要陆昭耐得住性子,那个人总会自己凑上来的。 钓鱼执法,永远是最经典有效的。 “昭儿,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千万要和爹说!”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健壮,面相威严的中年人推门而入,见陆昭醒来不禁露出喜色,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陆昭摇了摇头,看向这位便宜老爹,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但面对陆昭的时候脸上尽是慈爱。 “父亲放心,孩儿无恙。”陆昭伸手扯掉头上的绷带,也不知道谁绑的这么紧,没毛病也要被勒出病来了。 陆骁松了口气,随即一拍桌子怒道:“昭儿放心,爹这次绝对饶不了那些人,敢对老子儿子下手,真是胆大包天!” 陆昭闻言挑了挑眉,这位便宜老爹看来并不是什么无脑武夫,知道自己受伤并非是个意外。 但陆昭并不打算打草惊蛇,届时再想去找,恐怕会很麻烦。 思及此,陆昭笑着摇摇头:“不必,对外继续说我还在昏迷中就是了。” 陆骁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陆昭会这样回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看向陆昭的眼神也发生了一丝变化。 “好,既然我儿发话了,爹就按照你说的办!” 陆昭笑了笑,还以为便宜老爹要问他原因,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想通了。 陆骁忽然又拍了拍脑门,道:“对了,昭儿,清语来看望你了,快快收拾收拾!” “清语是谁?”陆昭一时有些对不上号,满是疑惑的问道。 “你这孩子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连清语都不知道是谁了?”陆骁担心地摸了摸陆昭的脑袋,解释道:“清语可是爹特意为你选的正妻,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 “放心,清语这孩子是自家人,不用担心她会泄露消息。” 陆骁还专门补充了一句。 陆昭这时也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么号人。 赵清语,骠骑大将军赵广之女,自幼弓马娴熟,一杆红缨枪打遍包括陆昭在内的所有帝京纨绔,有“魔女”之称…… 陆昭嘴角一抽,看向自己这位便宜老爹,道:“爹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陆骁自然也知道赵清语是个什么脾性,有些讪讪地说道:“爹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而且清语也是爹看着长大的,跟你很是般配!” 狗屁地为了他好! 还般配?般配你一脸啊! 陆昭一把推开陆骁就朝外面走! 自己还是先躲一躲的比较好,别回头没摔死却被赵清语给家暴死,那可真是穿越者里的一大奇葩了…… 只是还没等陆昭跨出房门,就听到一声娇喝响起:“陆昭呢?陆昭到底怎么样了!” 紧接着,一道倩影便出现在不远处的长廊间,一袭红裙,身段婀娜,行走之间如一团烈焰般炽热。 第二章 陆昭很懵逼 美,很美。 这是陆昭见到赵清语的第一感受。 黛眉如画,白皙似玉,马尾高高束起,乌黑色的长发中隐隐有些墨紫色的发丝,增添了几分肆意张扬。 一双秋水明眸,黑白分明,容颜艳丽若晴时日,举手投足间气势凛冽又好似山间雪。 英气与美貌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就是赵清语。 陆昭脑海中忽然闪过几段回忆。 有少女张弓搭箭,在皇家围猎中百发百中,被大楚天子笑称“当为朕开疆拓土成一代巾帼将军”。 有少女红衣白马,手持红缨枪在校场上将一众勋爵子弟揍得体无完肤,其中就包括他这位定国公家的小公爷,而且还是被揍得最狠的那个。 还有一个画面似乎有点模糊,是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大冬天跑到帝京外的一处湖泊玩耍,然后……就记不清了。 再之后就是挨打! 是的,他这位小公爷被眼前这位魔女打了多少次,自己都记不住! 总之,各种理由,各种挨打! 因此,见到她,本能的就害怕! “陆昭!本姑娘问你话呢!” 忽然,耳边传来了女人略显不耐烦的声音。 “呃!” 陆昭这才回过神来,愕然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的女子。 完蛋…… 刚刚光顾着回忆了,这女人好像还说了什么,自己却一句都没听到。 陆昭只好装傻充愣,茫然地看着赵清语,一副“你刚刚说话了吗?”的无知表情。 陆昭很快就看到赵清语眸中升起一抹不满,秀气的手指也缓缓握成拳头。 一股危机感从背后升起,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 陆昭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大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告诉你这可是在定国公府,我爹可在旁边看……” 话还没说完,陆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往身边看去,哪里还有自己便宜老爹的身影? 抬头看去,只见陆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悄溜到了走廊尽头,见陆昭看过来,丢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直接消失不见。 那速度,根本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该有的速度。 陆昭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自求多福? 看这架势怕是没福了! 眼看着赵清语眼里的不满之色越来越浓,陆昭额头冷汗直冒,不行啊,必须得说点什么来打破挽回赵大小姐的心情。 然而就在陆昭苦思冥想的时候,赵清语终于再次开口。 “君子动口不动手?陆昭,你不是一向最鄙视那些自称的君子的人吗?” “啊?” “那是之前,我现在觉得这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陆昭一愣,随即一本正经的说道! “哦。” 赵清语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道:“可我不是君子啊!” 陆昭:“……”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陆昭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旋即便意识到了不妙。 果然,赵清语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不满,而是实实在在的怒气,英气的容颜也有几分阴沉。 “不是,你先别生气!这事儿确实这不怪我啊!因为好久没见你了,没想到你又变漂亮了,一时间被你倾城容颜所惊艳,沉迷其中,完全没听到你的话。” 眼见着赵清语即将爆发,陆昭顿时心中一动,马匹直接拍了上去! 赵清语摩拳擦掌的动作忽然一滞,眼中的怒意瞬间消失不见。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刚刚确实是从面前男人眼中看到了几丝异样。 似乎真的是痴迷,陶醉…… 赵清语没来由地有些脸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俏脸,竟然有点不敢看陆昭,“你……你真觉得我好看?” 诶? 这是什么情况? 陆昭有些纳闷,这赵清语上一秒还像是只母老虎,一副要撕了他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又变成少女怀春了? 不过陆昭这时候可不会犹豫,忙不迭地点头道:“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抛开赵清语“魔女”的名号不谈,单论容颜,整个帝京恐怕都找不出几个女人能和赵清语相提并论。 有好事者甚至搞出来一个“帝京四大美女”的噱头,赵清语位列第二。 赵清语似乎很在意陆昭的看法,得到了肯定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的头发呢?” “头发?” 陆昭下意识地望向赵清语高高的马尾,能看到很明显的一缕紫色。 在帝京街巷流传的言论里,赵清语这天生自带的紫发是异相,说什么本该是碧眼紫髯的男身错投了,这才转移到头发上。 不然,大楚将来就会出一位名震天下的将军! 而在被赵清语揍过的纨绔圈里,对赵清语这一缕紫发却是怎么恶毒什么说。 什么祸国殃民,什么注定孤生…… 原来就连赵清语自己,也这么在意吗? 陆昭想了想,很是认真地说道:“也很好看,我很喜欢!” 前世陆昭不知道看过多少将自己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少女,早就习以为常。 更何况赵清语也不是满头紫发,这种黑发中夹杂着墨紫色的样子,说实话别有一番韵味。 似乎没想到陆昭会这么直白地回答,赵清语明显呆住了,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下一刻,她勾人的唇角轻轻向上扬了一下。 虽然很短暂,但却被距离极近的陆昭给捕捉到了。 谢天谢地,应该是蒙混过关了。 陆昭长松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胸脯,有一说一,刚刚赵清语展露出来的凌厉气势真的很吓人的诶…… 然而,下一秒,陆昭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第三章 立字据,以后娶我! “休要油嘴滑舌!你还没回答本姑娘的问题!” “……” 姑奶奶,你还记得这茬呢! “我问你,你从春香楼上摔下来,是不是故意的!” “啥?” “你果然是故意的吧!你不想娶本姑娘,本姑娘还不想嫁给你呢!” “???” 陆昭有点心累。 赵大小姐人长得很美,胸……也很大,但脑回路为什么就这么清奇? 难道说老天爷真的不会让美貌与智慧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共存吗? 他这明显是被陷害了,却被赵清语认为是逃避婚约的手段? 这恋爱脑,姑娘你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陆昭浪费口水去解释原因了。 不对…… 这样不行啊! 要是让赵清语真认为自己是想要逃避婚约,照她的性子,怕是定国公府就会发生一件极其凄惨的人命案子。 必须要将赵清语这一危险的想法打消! “怎么会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陆昭是那种违背婚约之人吗?” 抛开赵清语的武功不谈,抛开她火爆的性子不谈,抛开她的美貌……不,关键是美貌,有这么个绝色美人当媳妇,其实也挺幸福的。 尤其是那双笔直的大长腿,还有那汹涌的波涛...... 起码能玩一年以上! 哦不对! 一加一有时候并不等于二,起码能玩三年! 陆昭一时间想入非非,却没想到赵清语忽然来了一句“是!” “啥?” “以你的人品,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从小到大有听过你爹一句话吗?” “我……” 看着赵清语一副“你就是个渣男”的表情,陆昭很受伤。 “那你怎么样才能相信我啊?” “除非你立下字据,不娶我,天打雷劈!” 陆昭有些懵逼,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赵清语赖上他了一样? “可是你不是不相信我的人品吗?立字据你就信了?” “对哦!不过没关系,你要是敢反悔,我的追命可不会留情!” 追命,是赵大将军为爱女特意打造的长枪,素有一出枪必见血的威名。 陆昭:“……” 让你特么嘴欠! 于是,在赵清语的威逼下,陆昭只好按照她说的,一字一句地写下了字据。 最后还加上了一句“陆昭若负赵清语,必受万箭穿心之苦!” 好歹爷也是你的未婚夫,要不要这么狠? 万箭穿心,这在将门里可是最恶毒的誓言了! 陆昭忍不住的在心里腹诽。 赵清语看着陆昭写完,这才喜滋滋地把字据收了起来,又问道:“对了,那天我给了你一张纸条,让你三日后来府上见我,我有事找你,你怎么失约了?” “纸条?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纸条了?” 陆昭连忙搜索了一遍记忆,发现并没有这一部分,顿时疑惑问道。 “就是那天在教坊司的时候,我亲手塞到你怀里的。” 赵清语的脸色又开始变得不善起来。 教坊司…… 好像是有这么一段记忆来着。 陆昭想了想,那是发生在春香楼事故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跟一群纨绔子弟去找乐子,想换点口味于是就去了教坊司。 教坊司里的都是官妓,不过大多是那些被流放抄家的官员妻女充当的,对于某一部分人来说别有一番滋味。 可谁想到陆昭一行人刚刚坐定,还没等点曲,赵清语就冲了进来,将在场的纨绔挨个揍了一遍。 陆昭自然也不例外,被一拳狠狠捣在胸口,修养了十天半个月才好…… 合着那一拳,是为了递纸条? 陆昭脑门上冒出几根黑线,这赵大小姐的手段如此清奇吗? 递个纸条打他一拳,是让他去见她还是要他命啊?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当时的陆昭发现了那张纸条,怕是也不敢去赴约吧? “魔女”的恐怖,实在是深入人心啊! 说实话,就算是两世为人的陆昭,也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竟然能够拥有那般令人生畏的气势。 不过看着赵清语越来越不善的脸色,陆昭心生不妙,得,自己又要替那位已经没了的陆昭背黑锅了。 然而就在陆昭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赵大小姐的一句话顿时又让他愣住了。 “你没去也就算了,但事情还是要说的,你我既然有了婚约,这婚期也就该定下来了,明天就是个好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啥? 明天就结婚? 陆昭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很惊讶?”赵清语歪头看了看陆昭。 废话!能不惊讶吗? 结婚可是人生大事中的大事啊! 要不要这么急迫? “明天就成亲,这时间是不是稍微有那么点……急促?” “这有什么急促的?嫁衣嫁妆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以定国公府和骠骑将军府的财力,成亲之物一夜便可齐备!” 赵清语显然早有预谋,忽然俏脸上又浮现一抹怒气,上前一步盯着陆昭道:“难不成你又想反悔?” 看着赵清语逐渐变得危险的目光,陆昭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是说,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你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还不如我这个女人” …… 你是女人吗? 陆昭腹诽一句,道:“成亲可是大事,需要知会双方父母,我连你爹的面都没见过,就直接定下来不太好吧?” “你没见过我爹?”赵清语疑惑道。 “那个,我是说正式拜会!拜会岳父!”陆昭连忙解释,差点就说漏嘴了。 “行吧,你说得也算有道理。” 一声“岳父”显然让赵清语转怒为喜,道:“那你现在就跟我走,去见我爹!” “诶?等等等等,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我伤势未愈!” “没关系,我这就让你府上的下人准备马车,保管让你舒舒服服的。” 还真是贴心哈! 陆昭想着,但他不能答应,他还要待在府里钓鱼呢,要是被赵清语拉出去岂不是一切都泡汤了? “清语!你听我说!” 陆昭来不及思考,一把拉住赵清语的手往回一带。 赵清语猝不及防下,顿时就和身后男人贴在一起。 “清语!我现在只有一个小公爷的名头,功不成名不就的,怎么好意思去见你爹?你等我出人头地之后,一定亲自去府上把你娶回家!到时候绝对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陆昭语速飞快,同时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百个赞。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不出府,还将婚期无限延长,理由还如此光明正大。 想想都完美! 只不过,赵清语怎么半点反应没有? “那个,你先放开我……” 一阵细如蚊呐的低语传进耳中,陆昭低头看去,只见赵清语俏脸绯红地趴在自己怀里。 第四章 魔女害羞了 在意识到自己触碰的柔软是哪里之后,陆昭瞬间打了个激灵。 一个后撤步,闪电般松开了赵清语。 陆昭冷汗直流,自己一时没注意,居然占了赵大小姐的便宜。 自己不会被当场打死吧? 虽然面前这位是自己的未婚妻了,但照着赵大小姐的火爆脾气,说不好马上就会发生某将门女子谋杀亲夫的离奇案件。 要不……先跑? 陆昭觉得可行,但当目光看向前方时,却发现赵清语正俏脸绯红,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衣角…… 陆昭怔了怔,这模样……难不成赵清语是害……害羞了? 联想到刚刚耳边传来的那声低语,陆昭很确定,赵清语就是害羞了! 夭寿啊! 堂堂赵大小姐,打遍京师无敌手的魔女,居然会害羞? 陆昭试探地靠近赵清语,小心地说道:“那个,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赵清语闻言,顿时娇躯一颤。 “登徒子!” 赵清语突然抬腿踩了陆昭一脚,扔下一句娇嗔,随即便捂着脸跑出房间。 留下陆昭一个人抱着脚在那金鸡独立,发出阵阵痛呼。 赵清语一路跑出定国公府,中途还碰上陆骁,但却理都没理一头雾水的定国公,翻身上马就回到骠骑将军府。 一头扎进闺房,赵清语把头深深地蒙在被子里。 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来,询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欺负了,小姐……唉,小姐,你在笑?” …… 陆昭吸着凉气,伸着腿让府上的医师给他敷药。 “少爷放心,只是有些淤血,敷上药,明天就会恢复如初了。” 一旁的陆骁也是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只是受了点小伤,好歹命保住了。” 陆昭眼角抽搐,但却难得没有反驳。 虽然这个便宜老爹说得不像是人话,但轻薄了赵大小姐,最后只是被踩了一脚,陆昭似乎……赚了? 确实是赚了! 要是搁在往常,绝对又是一顿胖揍! 他是不是还得感谢那道婚约,赵清语或许就是碍于此才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不管了,反正这位魔女总算是被送走了。 这刚穿越过来第一天就这么刺激,爷实在招架不住啊! 不过想起那弹性惊人的手感,陆昭不免有些回味。 赵大小姐还真是大啊! 而且,还软! 这边陆昭满脸回味的时候,帝京中却有人彻夜无眠。 “打探清楚没有,陆昭到底是生是死!” “回大人,还不确定……” “一群废物!” 一处偏僻的小院里,身穿华袍的男子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斥道:“都整整一天了,还不能确定!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一位黑衣人连忙躬身请罪,道:“大人,虽然还不确定那位小公爷的生死,但咱们的人却传回来一条重要信息!” “讲!” “赵大将军的爱女今天前去定国公府上探望,结果没多长时间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当真?!” 华袍男子猛然站起来,一脸惊喜地问道。 “当真!”黑衣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定国公府与骠骑将军府之间早就定下了婚约,此事满朝皆知,赵清语如此行迹,看来陆昭是性命难保了!” “不对……单凭这一点还不能下定论,明天再去联系线人,同时派人前去探听虚实,务必要确定无误才行!” “是!” “陆骁啊陆骁,当初你灭我宗室上下七百余人,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就从你的儿子开始,我要让所有亲近你的人一一死在你的面前!” 华袍男子发出阵阵阴沉的笑声,在窄小的房间里回荡不止,如夜枭啼哭般凄厉回绝…… …… “陆兄!陆兄!吓煞小弟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小弟可就要随你而去了!” 陆昭大早上刚醒,正打算美美地吃个早饭,就看到一个胖子连奔带跑……不对,连滚带爬地从远处冲了过来。 一张肥脸上还挂着货真价实的鼻涕眼泪。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男子,相比之下就显得顺眼很多,青衫折扇,看模样就知道绝对是个正人君子。 前者名叫蔡诚,车骑将军蔡阳的大儿子,为人豪爽,就是热情有些难以招架,两天不见就会热情地恨不得同榻而眠。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身和好几个纨绔传出了绯闻。 其中最香艳的就要属蔡诚和陆昭两人的了,据说已经有十几个版本流传…… 赵清语之所以揍陆昭揍得厉害,大半都是因为这个死胖子。 当然,赵大小姐对于陆昭只是以“劝诫”为主,对蔡诚那可真是往死里打了。 可即便如此,蔡诚依旧乐此不疲地跟在陆昭身边,名副其实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就连他老子蔡阳都对这个儿子忍无可忍,据说已经打算把这家伙派遣出京,省得在帝京丢人现眼。 另外一个书生模样的,则是殿前大学士李丰的独子李怀仁。 生了个温吞性子,长得也像个学究,明明是文臣之子,却喜欢跟陆昭蔡诚这些将门纨绔混在一起。 平常去个青楼听个小曲也结伴一起,是个嘴边总喜欢挂着圣人教诲,怀里也能抱着娇媚歌姬的奇才。 而李怀仁的那位大学士老爹,对此居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担心自家儿子被陆昭这帮人给带跑偏了。 除了胖子蔡诚和书生李怀仁,原来的陆昭还有一个要好的官宦子弟,姓陈名权,父亲也是军中一位手握实权的将军,不过已经两年没见,据说是去边关历练了。 这四人聚在一起,就是整个帝京纨绔群的领导者。 其中陆昭身份最尊贵,负责出主意,蔡诚和李怀仁两个,一个出力一个出计,总会把陆昭的计划贯彻得很完美。 至于陈权,通常都是最后事发了,被一致推出去背黑锅的那个。 陆昭一边嫌弃地摆脱热情的蔡诚,一边对李怀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容。 这才第二天就有俩人过来,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啊! 第五章 妙音坊 “陆哥儿身体可无恙否?” 李怀仁虽然不像蔡诚那样哭天喊地,但看着头上缠满绷带,行动不便的陆昭依旧十分担忧。 “勉勉强强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吧!” 陆昭哼哼了一句,一巴掌打开偷偷摸摸靠过来的蔡诚,警告道:“再敢碰我一下,这就把你手剁了下酒!” “剁!随便剁!一只手不够咱还有一只!只要陆兄你没事,就算把咱这一身肥肉拿去下酒都没问题!” 蔡诚拍着胸脯,隐藏在丝绸长衫下的肥肉顿时荡起层层涟漪。 陆昭顿时干呕了一声,连旁边的李怀仁都看不下去了,扯开折扇把脸遮住。 “去去去!大清早地恶心死了!” 陆昭强忍着不适“嗯”了一句,道:“果然是好兄弟哈!” 胖子蔡诚立刻打蛇随棍上,凑过硕大如猪头的脑袋,嘿嘿笑道:“既然陆兄没事,城南妙音坊那位美人正好今晚有安排,上次没看仔细,要不咱们这就……” 一边说着,蔡诚还伸出两根肥胖的手指头,做了一个猥琐的手势。 陆昭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温馨得一塌糊涂,李怀仁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只是目光有些游离。 “坏人,你觉得怎么样?” 冷不丁地,陆昭一声询问让李怀仁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茫然地看向两人。 “陆兄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妙音坊!” 蔡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作为纨绔头子,你小子怎么能表现得如此不积极呢! “去!当然去!”李怀仁连忙应道,随即又有些担忧,“不过陆哥儿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男人,在这件事上可不能说不行!” 陆昭呵呵一笑,拍了拍身边蔡诚的肩膀:“反正是蔡胖子出银子,有便宜能不占?” 蔡诚立刻苦着脸说道:“陆兄咱可事先说好,我这次就带了一万两银票出来,您老人家可千万省着点。” 一万两银票?还就? 陆昭嘴角一抽,但随即便反应过来。 搁在以前的陆昭身上,这一万两银票还真不算多。 满帝京谁不知道陆小公爷出手阔绰,随便打赏花魁的银子都在三千两往上。 甚至有次一高兴,直接在白鹤楼上洒银票。 以至于那一段时间,许多百姓都跟在陆昭马屁股后面,期盼着小公爷多来上几次这样的善举。 也幸亏定国公府家大业大,不然照陆昭这么个造法,早就全家喝西北风去了。 “瞧你那点出息!”李怀仁嘲讽道。 蔡诚却是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道:“那你倒是也拿银子出来啊,别说一万两,你只要拿一千两出来,我当场给你磕三个响头!” “只要你回头别被你那位大学士老爹打断三条腿!” 李怀仁顿时涨红了脸,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蔡诚,反倒让这胖子笑得更大声。 陆昭却是一言不发,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三人直接上了马车,一路狂奔,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来到蔡诚口中的妙音坊。 说起这妙音坊,在帝京可是跟名气大得很,传闻当朝某位皇子都曾经微服来过妙音坊,只为一睹花魁苏渔的倾城之姿。 当然这只是坊间的一桩香艳传闻,当不得真。 但是陆小公爷豪掷万金与苏渔共处一夜的佳话,却是有不少人亲眼见证了。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万两黄金。 至于那一夜陆小公爷跟苏渔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第二天清早赵大将军的独女提着那心爱的追命,一人一枪闯进妙音坊,将衣衫不整的陆小公爷拖上马,游街示众了整整三个时辰。 而那位花魁苏渔,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是妙音坊的头牌,但身价暴涨,引得无数纨绔争相追捧。 只可惜再无一人能让苏渔垂青。 妙音坊的老鸨似乎早已得到蔡诚的吩咐精心打扮过一番,站在门口笑得喜笑颜开。 陆昭也似乎并不打算继续隐藏自己了,就这么大大落落地下了马车。 老鸨顿时一惊,晃悠着那两团软腻急忙小跑过来,一躬身满满地视觉盛宴! “哎呀呀,不知道是小公爷驾到,老身怠慢了,还请小公爷宽恕则个啊!”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快把苏姑娘请出来,咱陆兄此次大难不死,可得好好庆祝!” 蔡诚早就对妙音坊熟门熟路了,随手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进老鸨的领口,怪笑一声:“至于咱的口味窈娘你是知道的,最近有没有调教好的小相公啊?” “有有有,早就给蔡公子您安排好了,一个个嫩得很呢!” 窈娘任由蔡诚的大手留在两座高耸之间,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娇媚笑道。 “那老规矩,陆兄去苏姑娘那,我自己耍子,至于坏人,这次本公子出钱,给他安排上十个清倌人,不伺候到他上床绝不能撤!” 陆昭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应,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蔡诚一眼。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陆昭直接穿过一楼嘈杂的大堂,上了顶楼。 这一层都是雅间,也是妙音坊里每个姑娘生活起居的所在。 苏渔作为花魁,自然拥有最好的房间,但却并不是十分奢华。 檀香清幽,流水叮咚,一股说不清楚的甜香气味飘而不散,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陆昭推门而入,一眼就望见一位女子正对着屋内的假山假水怔怔出神。 虽是素颜朝天,但天生绝色的容颜本就不需要那些胭脂水粉去装点。 与其他姑娘盛装出场的样子不同,她只穿一袭朴素的白裙,无论是在闺房里还是下场迎宾,从来都是这一打扮从未变过。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陆昭望向那道妖娆倩影,似乎记忆中那次与苏渔共处一夜,她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陆昭已经不是原来的陆昭了。 第六章 花魁倾城 要说原身与苏渔共处一夜到底做了什么,别人不知道,陆昭却是门清儿。 只不过,那一晚的情形之后,着实让陆昭有些苦笑不得。 这家伙拿出一万两黄金,换来与花魁过夜的机会,居然只是谈天说地吟弄风月。 当然,外表光鲜亮丽的陆小公爷是一个实打实的草包,想学文人那套诗词作对根本搞不来。 搞到最后实在没得可聊了,正要告辞离开,却被赵清语抓了个正着。 那顿打恐怕是小公爷挨得最冤枉的一顿了。 陆昭对天发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连苏渔的小手都没摸到,至于衣衫不整,纯粹是装给外人看得。 只不过外人没看着,倒是给赵清语误会了。 苏渔听到推门声,起身微微屈膝算是行了礼。 与那些讲究排场的美人歌姬确实有很大不同,苏渔并没有随身服侍的丫鬟,什么事都是亲自去做,放在这种寻欢作乐的场合,确实十分少见。 陆昭轻笑一声,在一处精致的桌案前坐下,看着苏渔动作轻柔地替他沏茶,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听闻小公爷前日不慎受伤,可是见好了?” 苏渔微启朱唇,声音如黄莺轻啼。 陆昭笑了笑,道:“尚未痊愈,但也无大碍。” 苏渔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那小公爷此次前来,就不怕骠骑将军府上的那位再闯进来,伤上加伤?” 陆昭耸了耸肩,笑道:“怕啊,但不来的话,我怕是要被某人视为薄情郎拒之门外了。” “苏渔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哪里敢奢望权贵高门?” “我可没见过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风尘女子,要是国子监那些老学究们读了你的词,也得称呼一声苏大家才是。” 陆昭这话并不是故意讨美人欢心,而是在记忆中,苏渔确确实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女。 寻常人只知道这位妙音坊花魁在帝京四大美女中位列探花,却不知晓苏渔惊才绝艳,比起那些只会附庸风雅的才子文人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陆昭前世是文学系在读博士,对中华传统文化研究颇深,苏渔所做的诗词,毫无斧凿痕迹,浑然天成,颇有几分谢道韫的风雅。 听到陆昭如此说,苏渔嘴角微翘,却故意板着脸道:“小公爷又在说笑了。” 陆昭叹了口气,摇头道:“说真话都没人信,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苏渔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若三月桃花盛开。 陆昭竟一时有些痴了。 如果说赵清语如火焰般绚丽炽热,那苏渔就是墙角的一枝雪梅,柔美且傲。 此刻显露的风情万种,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 “所以小公爷这次屈尊,是想再和苏渔畅谈一夜?” 苏渔终于正视陆昭,秋水眸子倒映出烛火微漾。 陆昭摊了摊手,道:“主要是想来躲个清闲,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话的话,我倒是乐意奉陪,只不过这次可没有万两黄金给你了。” 苏渔莞尔一笑,做了个俏皮鬼脸,道:“小公爷要躲清闲,苏渔没听错吧?” 陆昭又是一愣,恬静如水的苏渔忽然如此活泼,倒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苏渔轻咳一声,立刻恢复正常,道:“小公爷可是要苏渔做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我这趟出来就是看,没打算干什么。” 陆昭起身伸了个懒腰,斜倚在一处软榻上,入鼻一阵芳香,这才意识到这应该是苏渔经常休息的地方。 苏渔却对此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顺势来到陆昭身后,一双柔荑轻轻落在他两侧的太阳穴上,十分熟练地按压起来。 “总觉得小公爷变了许多。” “是吗?人总是会变的吧?” 陆昭安心享受美人按摩,内心古井无波。 “上次初见的时候,小公爷似乎还没有这么多深沉心思。” 陆昭眉头微动,依旧微阖双眸,身体自然地靠在美人怀中,感受着那柔软细腻。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心思?” “苏渔怎敢妄言,只不过心有所感便说出来罢了,小公爷如果不喜欢,苏渔不谈便是。” 陆昭闻言嘴角轻挑,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苏渔绝非寻常的风尘女子。 他此次任由蔡诚与李怀仁拉着他出门,无非就是想看一看这两人是否与春香楼那场布局有关。 到目前为止,陆昭已经有了几分推测,只是还不能确定。 至于苏渔,不过是想随手试探一波,没想到还真被他抓住了一丝端倪。 “谈,为何不谈,正好我心中也有不少疑惑,还希望苏大家能够为我解惑。” 苏渔低头看向这位小公爷,见他依旧双眸微阖,不禁黛眉微蹙。 “不知小公爷有何疑惑,苏渔见识短浅,恐怕不能为小公爷分忧。” “此言差矣,这些疑惑恰恰好只有苏姑娘你能回答。” “比如你所做诗词虽是歌咏当今的太平盛世,却为何又有几分愤恨深藏其中?” “比如你才华横溢,足可凭学识入宫为女官,却为何要投身风月场中?” “再比如你裙裾间暗藏利器,适才两次触摸,却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第七章 狗血戏码 陆昭一句比一句言辞锋利,如同一柄柄利刃插在苏渔心头。 苏渔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抽出一柄小巧的匕首,纤手微微颤抖,可仍旧向着怀中人刺去! 刺杀定国公唯一的儿子,她肯定是必死无疑,不过有他在,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 然而想象中刺入皮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匕首距离陆昭的心口只有一掌距离,就被陆昭伸手死死握住手腕,不得寸进。 刺杀失败了。 苏渔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只不过俊秀的容颜此刻一片冰冷。 “既然没有下定决心,为何还要如此勉强自己?” 陆昭轻轻摩挲着那柄匕首,入手一片冰冷。 可惜,这等价值千金的利器却没有发挥出它该有的用处。 “十指剥青葱,能不杀人就别杀。” 伴随着陆昭冰冷的声音响起,那柄匕首被他随手丢在了角落里。 之前,他只是费解,苏渔本是个温柔似水的性子,可却在那夜与陆昭的畅谈中时不时流露出几分凛然寒意。 虽然当初的陆小公爷并没有感受到,但身体记忆却是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 所以陆昭这次来妙音坊,不单单是为了试探蔡诚和李怀仁两人,还想看看苏渔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没想到还真大有收获。 刺杀失败了的苏渔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似乎是被陆昭那句“为何要勉强自己”给刺中了心。 陆昭走过去,伸手捏住苏渔精致的下巴,动作粗鲁用力极大。 苏渔看向陆昭,也不挣扎,也不抗拒,只是用清冷的嗓音说了一句:“麻烦陆小公爷快一些,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陆昭瞬间升起一抹怒气,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下去,苏渔粉嫩的脸颊顿时浮现出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说,为什么要刺杀我?春香楼之事是不是也是你和你身后的人搞出来的!” 陆昭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苏渔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昭笑了,想不到自己也有听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 这往往不应该是电视剧里的主角面对反派时宁死不屈的发言吗? 到他这怎么就变味了? 不过既然当了反派,那就当到底好了, 陆昭松开苏渔,坐在她身边,捞起她那双修长的玉腿,撩开裙摆,便伸出大手在上面来回游走。 “都说冰肌玉骨,黯然销魂,苏渔,你这一双腿可真当得起这八个字,眼看就要入冬了,正好能帮爷暖暖被窝。” 苏渔这双腿确实是极品中的神品,因为每日浸泡香浴,身体的每一寸都保养得十分细嫩。 因为陆昭的侵犯,苏渔本能地绷紧双腿,那触感更是万中无一。 陆昭甚至明显能够感觉到她在努力压抑着颤抖。 陆昭微微一笑,双手攀沿而上,在到达终点的地方前停下,身体前倾附在苏渔耳边,声音似恶魔低语。 “苏渔,你不想说没关系,我就不信凭借定国公府的势力,查不出你身后隐藏的秘密,到时候你身后的一切都会被连根拔起。” “至于你,就充当本公子的玩物,直到你人老珠黄,帝京城外的乱葬岗就是你的归宿!” “当然,本公子心善,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答应绝不牵连你,如何?” 闻言,苏渔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终于沙哑哭泣起来。 “你说得……可当真?” 陆昭笑着点点头,放开被蹂躏得不轻的苏渔,道:“本公子说到做到。” 梨花带雨的苏渔抬头看向陆昭,美眸泛红,哽咽道:“那好,只要你不反悔,就算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陆昭却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你为奴为婢,只要你告诉我,为何要伪装成风月女子来刺杀我。” 虽然苏渔的这个提议很诱人,但一想到某位魔女,陆昭就果断打消了这一想法。 “你知道,南唐吗?”苏渔却不知道陆昭的心思,神色复杂地开口说道。 南唐? 陆昭皱了皱眉,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段信息。 曾经的大楚,并不是像现在这般鼎盛兴旺。 三十年前,天下诸国并立,征战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太平两字只能在梦里出现。 那时候的大楚还被称作西楚,所占者不过五州之地,偏居东南一隅。 先帝雄才伟略,理内政治平国家,意欲吞并天下,只可惜天不假年,在大楚国力刚刚强大起来,便遗憾薨逝。 太子即位,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任命当时还是一个校尉的陆骁为将,征战天下,吞并众诸侯,这才有了如今的大楚天下。 南唐,只是陆骁灭掉的诸侯国之一罢了。 “你该不会要说,你是南唐皇室的某个遗孤吧?” 陆昭眼角抽搐,当看到苏渔露出震惊之色时,顿时就无语了。 好家伙,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这种亡国复仇的戏码也能被他给碰上的? “我虽是南唐皇室,但并非先帝血脉,我的父亲,名为苏越,是被你爹亲自杀死的第一位亲王!!!” 苏渔泪眼朦胧,紧咬着嘴唇渗出血丝:“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我要刺杀你了吧?” “知道了。” 陆昭无奈地点了点头,道:“父债子偿,你杀不了陆骁,所以来找我,很合理。” “只不过,却为何在最后关头心软?” 陆昭再次发问,凝视着苏渔,虽然他早有提防,但要是苏渔用尽全力的话,以他刚刚病愈的身体,就算不死也得被捅上一刀。 苏渔低头不语。 为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是因为陆昭之前那一夜所表现出来的无知?或者今日再次相见被他看破意图后心神慌张? 又或者是看到了陆昭无意中流露出的疲惫让她想起来当初逃亡的日子? 苏渔的心很乱,但至少她清楚,自己确实没做好杀掉陆昭的准备。 陆昭也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 “那春香楼之事也是你搞出来的?” 第八章 魔女硬上弓 闻言,苏渔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你在春香楼发生的意外我并不知情,本以为你会就此丢掉性命,没想到你还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陆昭闻言不由得深深皱眉,他本以为已经找到了背后之人,却没想到苏渔跟那群人却不是一伙的。 头痛啊! 陆昭揉了揉太阳穴,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小公爷当得还真是一点都不舒心。 居然有这么多人想要自己的命,难搞啊!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要你答应放过那些南唐遗民,我就给你做奴,从今天起,我只是属于你一人的苏渔。” 不得不承认,在苏渔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陆昭的心不争气地跳得快了许多。 让帝京四大美人之一为奴,真的很难拒绝啊! “怎么,你不愿意吗?” 苏渔抬头看着陆昭,面色平静,说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小公爷喜欢怎么样都可以,苏渔也跟一些姐妹学过怎样伺候男人,不会让小公爷失望的。” 陆昭张开嘴巴,呆呆地看着苏渔。 苏渔忽然眨了眨眼,道:“如果小公爷想要,苏渔现在就可以……” 说着,苏渔真的开始解开裙摆的束缚,衣衫滑落,露出一段香肩,汹涌白皙半遮半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昭一手刀砍在苏渔白皙的脖子上,直接将这位花魁给敲晕了。 陆昭脸庞僵硬,确认苏渔真的昏迷过去之后,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鼻子下面的两道血迹…… 要不要这么直接啊?他还是个处男,实在应付不过来啊! 陆昭一把抱起晕了过去的苏渔,就这样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出了妙音坊。 于是,“陆小公爷霸王硬上弓苏渔”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帝京。 …… 定国公府。 望着关闭的房门,衣衫不整的蔡诚由衷感慨自己没有跟错人,小公爷这一手简直嚣张到逆天了。 这才大病初愈,就把苏渔这位帝京四大美人之一给拿下了。 当看到陆昭在顶楼没待多久,就扛着苏渔大步下来的时候,蔡诚刚被怀里美人喂下的一口美酒当即喷了李怀仁一眼。 “陆兄真乃吾辈纨绔之楷模也!”蔡诚认真地说了一句。 一旁的李怀仁却显然没有蔡诚这样的心思,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房门。 “我说坏人,你自己搁那琢磨什么呢!”蔡诚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怀仁。 “我……我在担心陆哥儿,这可是强抢民女,按律要坐牢的!” 李怀仁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连忙支吾地说道。 “坐牢?坏人,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事咱们以前都干过多少回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现在担心,是不是晚了点?” 蔡诚越发疑惑,甚至伸手摸了摸李怀仁的脑门,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 “去你的!我还不是担心陆哥儿!” 李怀仁这时也回过神来,一把拂开蔡诚的手,恼羞成怒地说道。 “担心陆兄?哈哈哈,确实要担心啊!” 蔡诚露出一抹男人都懂的笑容,道:“苏花魁可是一等一的尤物,陆兄大病初愈,身体说不定还真吃不消。” “不行,我得给陆兄提前准备点滋补的药物,我记得我爹有一坛珍藏多年的虎鞭酒,我这就去拿!” 说着,蔡诚还真站起身往外面走去,然而没走几步,整个人就像是遭受了重击一样飞了出去! “我靠有埋伏!” 李怀仁连忙转身望去,顿时噤若寒蝉,小身板抖得跟筛糠一样,也不管被砸在地上的蔡诚,靠在廊柱上动都不敢动。 “陆昭呢?” 赵清语手里拿着那柄赫赫有名的追命,声音冰冷地问道。 “在……在房里……” 李怀仁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 赵清语冷笑一声,看都不看李怀仁一眼,大步走了过去。 李怀仁顿时反应过来,瞬间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逃离了这里,临走前还不忘拉起倒地的蔡诚。 赵清语没有理会两人,走进房门,见里面并没有传来什么少儿不宜的动静,俏脸上的寒意稍微退去了些许。 陆昭这混蛋! 明明已经跟她定了婚约,还写了字据,居然第二天就去找别的女人! 找的还是那个苏渔! 曾经跟陆昭共处一夜的女人! 赵清语听到这个消息后,提着追命就出了府门。 “外面吵什么呢,睡觉都不让人睡踏实了!” 陆昭不耐烦地打开房门,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他娘的刚刚差点小命没了,正打算睡一会平复下心情,谁这么不开眼敢打扰他? 陆昭嘴里嘟囔着,突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背后升起。 陆昭身体一僵,抬头看向眼前人,下一刻耳边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睡得可好啊?” 赵清语咬牙切齿地说道,手中的追命映射出一道凛冽寒光。 陆昭瞬间清醒,看了看面前的赵清语,又回头看了看躺在自己床上的苏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个,我能解释的!” “去地底下跟阎王解释吧!” “啊!!!” 定国公府上顿时传出一道凄惨的叫声。 一处祠堂内,陆骁打了个冷颤,心里替自己的儿子默哀了几句,随即便继续擦拭起手中的牌位起来。 “夫人啊,咱们的昭儿是真的长大了,你要是还活着,肯定会更欢喜的……” “你要是知道他今天都做了什么,绝对会大吃一惊的!” “先是稳坐钓鱼台等鱼上钩,然后又三言两语诈出了那小姑娘的身份,这份手段让我这个当爹的都佩服啊!” “就是收尾做得有点张扬,这也符合昭儿的性子,就是不知道清语这丫头,能不能让他把这点改正过来……” 第九章 老婆要出征 “我改,我一定改,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敢了啊喂!” 陆昭被赵清语一个擒拿压在地板上,赵大小姐就这么坐在他的后背上,而且她的力气真的很大,陆昭感觉手臂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我说姑奶奶,我都认错了,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哼,放过你,想得美!” 赵清语冷哼一声,一想到满帝京的人都知道陆昭跟苏渔之间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本姑娘跟你没完!” “行行行,我解释我坦白,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啊!” “就这么说!” “好好好,就这么说!那从何说起呢……” “你到底说不说!” “啊!我说,我说,别再用力了,要断了……” 在赵清语的严刑逼供下,陆昭将妙音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当然,最后那段苏渔献身的情节被陆昭给毫不犹豫地略过了。 在听到陆昭差点被苏渔刺死的时候,赵清语吓了一跳,连忙放开陆昭,焦急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你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了?重不重?有没有让大夫看过!” 陆昭感受着自己两条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欲哭无泪地说道:“苏渔倒是没伤到我,差点被你给整成残废了!” “还不是因为你!平白无故地把人家抢回家!” 赵清语虽然还是很生气,但看到陆昭龇牙咧嘴的样子,很是忍不住伸出手替他揉捏这胳膊,小声问道:“真的很疼吗?” “不然呢!换你来试试!” 陆昭一边享受着赵清语的按摩,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赵清语瘪了瘪嘴,难得没有出声反驳,显然她也意识到刚刚下手确实是有点重了。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苏渔?” 陆昭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办,也是个可怜人,总不能一枪捅死吧?” “虽说那个时代弱小的注定要被强大的所吞并,但苏渔这样的人却是无辜的。” “毕竟,是我爹亲手杀了她爹,还灭掉了整个南唐。” 赵清语动作一顿,柔声说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陆昭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我既然是陆骁的儿子,就承受他们的仇恨,而且我并不觉得我爹做错了,如果任由天下继续乱下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死于战火中。” “如果我生在那个时候,或许还会和我爹一起上战场,只要这天下太平无事,就算死了也不亏。” 赵清语听了陆昭一番话,沉默许久,道:“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陆昭肯定地点了点头,哪个男人心里没有过上战场杀敌的梦想呢? 赵清语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道:“那我就放心了!” “嗯?你放心什么?”这下轮到陆昭疑惑了。 “其实我一直担心你会不喜欢战场,所以迟迟没有跟你说。” 赵清语看着陆昭,认真地说道:“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的!” “你要怎么实……你是说!” 陆昭似乎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赵清语。 赵清语点了点头,道:“最近西北边关有异动,定国公和我爹都觉得黑蛮又要大举入侵,陛下已经下旨,命我爹率军前去镇守,我也会随军!” 陆昭终于明白,赵清语之前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要跟自己完婚成亲。 人一旦上了战场,生死就很难说了。 无论是普通士兵,还是将军校尉,在战争面前,都是平等的。 没理由打仗只死小兵不死大将。 陆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劝赵清语不要去,一个女孩子家的,就应该待在家里等着夫婿八抬大轿来娶。 但这话却说不出口。 因为她是赵清语,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是将门之女。 两人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什么时候出征?”陆昭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还有半个月。”赵清语低着头,道:“所以我才想着早点跟你成亲,我怕……” “我等你回来!” 陆昭打断了赵清语,一字一句地说道。 赵清语抬起头,望着陆昭,她感觉面前的男人似乎真的变了许多,以前的陆昭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就算我跟着你去,根本帮不了你什么,反倒会成为你的拖累。” 陆昭凝视着赵清语,缓缓说道:“但我可以让你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真的?” “真的。” 一个纨绔,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连自己的小命都差点没保住,却信誓旦旦地说有办法在战场上保护好赵清语。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会被无数人嗤笑。 但赵清语却没有一点怀疑。 或者说,只要是陆昭说出口的话,她都愿意去相信。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做不到,你就做好替我守一辈子寡的准备吧!” 陆昭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一下赵清语那束紫发,道:“放心,我陆昭说到做到!” 赵清语轻轻靠在陆昭怀里,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很难想象,在帝京有魔女之称的赵大小姐,居然也会做出这等小儿女的姿态。 但陆昭和赵清语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哪怕床上还躺着一个苏渔。 “那个……爹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只可惜这样温馨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突然出现的陆骁给破坏掉了。 赵清语瞬间俏脸通红,与陆昭私人相处的时候她可以不在乎,但有外人在场可就抹不开面了。 哪怕陆骁是她除了老爹之外最亲近的长辈。 “我先回去了!” 赵清语飞快地说了一句,提着追命枪就跑出了房间。 “这个,还真是有点不是时候哈!” 陆骁一脸尴尬,搓着手走进房间。 陆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真是难以想象,就陆骁表现出来的模样,哪里像是马踏六国平定天下的杀神了! “怎么样,爹没说错吧,从小爹就觉得你跟清语般配得很,赵广那小兔子崽子还担心,真应该把他拉过来瞅瞅……” “您有事吗?”陆昭没好气地打断陆骁的唠叨。 “你看看你这孩子,没事爹就不能来看看你啊!” 陆骁一看陆昭起身就要把他赶出去的样子,连忙摆手道:“好好,说正事,说正事!” “昭儿啊,这小姑娘你真打算收在身边当丫鬟?”陆骁指了指还在昏迷中的苏渔。 陆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赵清语那关已经过了,而且他跟苏渔已经做了约定,以陆昭的判断,她应该不会再对他不利了。 “怎么,是有什么不方便吗?”陆昭面色凝重起来。 第十章 我扛得下 “没什么不方便的,让她跟在你身边也好。”陆骁叹了口气,道:“苏秀那家伙倒也是个男人,最后死的时候托我照顾好他女儿,爹本以为要失信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却替爹做到了。” “苏渔的爹,真的是被你亲手杀掉的?” 陆骁点了点头,道:“苏秀这混蛋虽然名字跟娘们一样,却是南唐皇室里难得的硬骨头。” “当初爹已经攻破了皇城,他硬是一人一剑斩杀了八十余铁骑,直到一身的血都快要流干了,这才倒下。” 陆昭没想到苏渔父亲居然如此刚烈,倒也是条汉子。 “那苏秀的尸骨葬在何处?” “应他所求,骨灰就撒在南唐境内的那条大江内。”陆骁笑道:“怎么,还想带那小丫头去祭拜一番?” 陆昭摇了摇头,骨灰都已经扬了,他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换个方法去安抚苏渔吧。 “要是让爹说,你干脆将这小丫头一并纳入房中得了,南唐郡主,也配得上我陆骁的儿子,做不了正室,一个妾还是可以的。” 陆骁对陆昭挤眉弄眼地说道,活脱脱地媒人模样。 陆昭没好气地瞪了陆骁一眼,他都不急,陆骁这个当爹的倒是上赶着给他找媳妇。 “算了,这女人可是要杀我来着,以后再说吧。” 陆昭无奈的摆了摆手。 “这不是没事吗。”陆骁笑呵呵地说道:“说真的,爹还担心这小丫头会伤到你,结果还不是被我儿给……” 陆骁话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巴,表情讪讪。 这下轮到陆昭急眼了,瞪大眼睛问道:“合着你早就知道苏渔的身份,也知道我这次去妙音坊她会刺杀我?” 陆骁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 陆昭眼角抽搐,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苏渔不对劲的?” “就是你上次跟她共处一夜后,爹让人去查了查……” 陆昭听了顿时无语,有这么当爹的吗,让自己儿子以身犯险,咋地,很好玩是吧! “爹也担心啊,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你,即便你没发觉,那小姑娘也伤不到你……” 陆昭彻底无奈了,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说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身边有三位死士,从小守护在你身边。” “春香楼之事,如果不是其中一位给你当了垫子,可能还坚持不到御医赶来。” “那苏渔背后并无主使,但她时常去南市的一处院子,里面有很多孩子,大多是南唐皇室的遗孤。” “陆家虽然如日中天,但朝中也有很多人忌惮咱家了,这些人里既有六国旧臣,也有大楚公卿,就连皇室中也有一部分人,想要把我这副老骨头除之后快。” 陆骁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句都在陆昭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陆昭抬头看向陆骁,却没有说话。 陆骁倒像是知道陆昭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爹老了,定国公府的家当,总要交到你手里的。” 陆昭抿起嘴唇,感受着肩膀上那只大手传来的温度,再看向陆骁,发现他的身形已经有些佝偻。 陆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我扛得下!” …… 大楚皇宫。 已经是二更时分,麟德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世人皆知,当今天子自登基之后便以勤勉着称,甚至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这位九五之尊几乎夜夜都会批阅奏折到三更时分,以至于贴身太监不得不数次冒死直谏,恳请天子莫要如此劳累,当多施雨露于后宫。 但楚帝依旧不为所动,以至于后宫时有哀怨之声传出。 这一夜楚帝依旧是在认真地批阅奏折,直到桌案上堆积如小山一样的本章全都消失,这才放下朱笔,揉了揉眼角。 一直在旁边侍候的太监魏湛,连忙将一盅参茶递上,温度恰到好处。 楚帝接过却没有喝,而是笑着问向魏湛道:“这些天帝京中可有什么趣事,说来与朕解解闷。” “回陛下,要说这趣事嘛,还真有。就在今天早上,定国公家的那位小公爷将妙音坊的花魁硬生生地抢回了家。” 魏湛笑眯眯地说道:“据传言啊,陆小公爷和那位苏花魁之间已经……” 话没有说尽,但只要是男人就没有听不懂的。 “呵呵,这小子,如此招摇,就不怕赵家的妮子去找他的麻烦?” 楚帝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难得打趣了一句。 “陛下所料不差,赵将军的爱女提着枪就去了定国公府,待了半天才出来。” 楚帝笑了笑,啧啧称奇道:“这小子算是遇上克星了,赵家枪法可是举世闻名啊,幸亏朕没有……” “陛下没有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位身披凤袍的美妇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楚帝呵呵一笑,魏湛连忙跪拜行礼,这人正是楚帝的结发妻子,当今皇后。 “皇后怎么还未入寝,朕不是说了今日要批奏折到很晚吗?” “臣妾知晓陛下勤勉,但有一事不得不打扰陛下。” “哦?是何事?”楚帝疑惑道。 “还不是因为清语那丫头,陛下,军国大事臣妾本不该多言,可是让清语一个女子上战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楚帝摆了摆手,道:“此事朕也曾同赵卿提起,但这次是清语丫头主动要求,你是她的亲姑姑,自然了解这妮子的脾性,就算朕下旨不让她去,她最后肯定也会偷偷混入军中。” “皇后放心,朕会派宫内供奉随军照顾那丫头的,况且此次出征,也不一定是要与黑蛮开战,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如此,臣妾替家兄谢过陛下!” 皇后终于放下心来,对楚帝屈膝一礼。 楚帝笑呵呵地扶起皇后,道:“朕其实很好奇,清语那丫头虽然自小跟在赵卿身边习练武艺,怎么这次非要随军出征不可?” “臣妾也不知那丫头怎么想的。”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帝只是顺口一提,并没有想着要一个答案,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皇后说道:“既然清语要随军,那陆赵两家的婚事,想必也要延后了吧?” 第十一章 国公府的暗门 说起赵清语与陆昭之间的婚约,皇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那陆昭当真是个纨绔,明明已经与清语定了婚约,还出去寻花问柳,真是荒淫!” “也不知道家兄怎么想的,居然要将清语嫁给那小子,岂不是要误清语一生吗!” 显然,皇后也听说了陆昭“强抢民女”的事情,顿时很是气愤。 楚帝安抚道:“这是赵卿与定国公之间早就定好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而且朕年少时不也是如此,时不时地跑出宫去。” “如果不是这样,朕又怎会与皇后你相识相伴呢?” “那陆昭怎可与陛下相提并论?”皇后惊讶地看着楚帝。 楚帝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朕看清语那丫头也是真心喜欢那陆昭的,所以你这个当姑姑的还是莫要做那恶人了,小心清语记恨你,再不进宫了!” “她敢!”皇后柳眉倒竖,魏湛等太监顿时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好好,清语她不敢,夜已深了,皇后还是尽早去歇息,朕还有些奏折没有批完。” “可是陛下刚刚明明都已经要歇息了……” “……” 好不容易将皇后送走,楚帝这才松了口气。 “魏湛,那件事查清楚没有?” “回陛下,密谍司正在全力追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楚帝淡淡地看了魏湛一眼,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魏湛心神巨震,连忙跪拜在地,道:“陛下恕罪,春香楼之事线索实在是太少,密谍司也是难以继续深入……” “起来吧。” 楚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吩咐了一句,起身来到殿门外。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帝京。 楚帝望着被夜幕笼罩的繁华街巷,低声自语道:“就算是要动,也轮不到你们来替朕做主!” …… “剩下的那两位死士是谁?” 陆骁摇了摇头,看陆昭又要急眼的样子连忙摆手说道:“这可不是爹不告诉你,这两位都是你娘亲留给你的,说你不成家不能告诉你!” 娘亲…… 陆昭神情一滞。 他早就从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得知,原来陆昭的娘亲,早早便去世了。 “我娘她……” 陆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口不言。 陆骁脸上悄然浮现一抹哀痛,起身走出房门,道:“走吧,跟爹来。” 陆昭一路跟着陆骁来到了侯府深处,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定国公府里居然有一处陵墓! 汉白玉壁砌成的小路,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陵墓旁是一间祠堂,堂外有一座高大的白玉狮子雕像,栩栩如生,雕刻的是一只母狮护着一头幼狮的模样。 陆昭知道,这应该就是象征着自己和那位从没有见过面的定国公夫人。 陆骁领着陆昭进了祠堂,上面只有一个牌位,写着“爱妻昭阳之位”。 陆昭默默地跪在蒲团上,陆骁站在一旁,身形似乎佝偻了几分。 陆昭闭上眼睛,却没有过多的记忆。 陆骁默不作声,直到陆昭对着牌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这才轻声说道:“好了,要是着凉了,你娘会心疼的。” 陆昭嗯了一声,对着牌位又是深深一礼。 “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昭走在神道上,望着旁边的陆骁问道。 “你娘啊……”陆骁眼中闪过一抹温柔,道:“她性子很柔,但武功很高,比爹还要高,每次我出兵征讨,她都会跟在我身边,出谋划策,无一不中。” “如果不是你娘,爹不会这么容易踏平六国。” “但爹知道,你娘并不喜欢战争,她只希望能有一个太平天下,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只可惜,现在天下是太平了,你娘却看不到了。” 陆骁的话语像是石子一样,字字落在陆昭心头。 “我知道了。” 陆昭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他就替原来的陆昭,完成那位妇人的心愿。 守好这太平天下。 陆骁笑了笑,拍着陆昭的肩膀说道:“爹听说你有法子在战场上保护好清语丫头,怎么个法子,说与爹听听?” 陆昭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想法而已,在没有真正实现之前都是空话。” 陆骁颔首,不再多言,笑道:“那要不再跟爹去另外一个地方看看?” “怎么,今天晚上就想把这座侯府都交到我手上?” “迟早的事嘛!” “那就去!” 月明星稀,陆昭与陆骁两人走到一处亭台中。 这座亭台有些不一样,台基很是雄伟,陆昭看着陆骁在一处刻着八瓣梅花的印记上轻轻一按,一道暗门便出现在眼前。 “走吧。” 陆昭神色如常,跟着陆骁走进暗门。 沿着台阶一路向下,视线豁然开朗,一块巨大的汉白玉浮雕映入眼帘,让陆昭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陆骁呵呵一笑,道:“这里就是爹这些年给你攒下的全部家当。” “这第一层都是些奇石古玩,金银珠宝,六国国库,一部分给了皇家,一部分被爹分给了部下,剩下的就都在这了。” “第二层是各种典籍,只要是读书人知道的,都在这了,不太值钱,爹本来不想收的,是你娘非说家里一定要有万卷书,好让你沾点书香气。” “三层摆放有八十一柄天下间有名的奇兵利器,还有各种图谱,清语那丫头的追命,就是按照其中一部古谱打造的。” 陆骁一边说着,一边带陆昭向下走去。 直到第四层,陆骁却沉默地看向眼前的一扇青铜门。 陆昭有些疑惑,问道:“这第四层是什么?” 陆骁没有说话,只是上前用力拉开了门。 光亮陡然清晰起来,当陆昭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后,瞬间呆滞住了。 第十二章 震惊的陆昭 只见四面墙壁上镶嵌着的烛台,映照着此间如同白昼。 中央的高塔上摆满了灵位! 陆昭望着一块块牌位,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很快便知道这里供奉的都是大楚的功勋武将! 确切地说,是当初跟随陆骁一同征战的阵亡袍泽。 陆昭默默地数了数,足足七百一十六块牌位! “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昭下意识地念出了这句话,正在敬酒的陆骁双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不是这些人,或许爹早就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定国公!” “也正是有他们在天上看着,爹才要好好活着!看看哪个王八蛋敢要老子的命!” 陆昭低头看向手边,那里的牌位看起来很新,似乎是才放上去不久。 上面只有五个字,“死士丙之位!” 是那个拿身体给陆昭当肉垫的人! 陆昭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怒火,如果没有春香楼那场意外,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对于这么多的灵位,陆昭虽然敬畏,但这些人他毕竟都不认识,或许只有陆骁那一辈的人才会与这些亡灵进行心灵上沟通。 但这个死士丙,却是因他而死! 陆昭忽然很想发泄一下! 从地下离开,陆昭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此时苏渔已经醒来,看着横冲直撞进来的陆昭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倒在床上。 “呲!” 衣衫碎裂声传来,帷幕落下,一派春意横生…… …… 清晨,当陆昭醒来时,一眼便看到被蹂躏得很是凄惨的苏渔。 陆昭苦笑一声,昨晚不知道是因为他被那股氛围所感染,还是这具身体还残留着原来主人的行事记忆,他表现得十分暴戾。 虽然最后自己及时恢复了理智,没有对苏渔做出那最后一步,但能做的基本上都做了。 看着苏渔娇嫩肌肤上留下的痕迹,陆昭摇了摇头,替她掖了掖被角,随即便起身下床。 陆昭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房间的那一刻,苏渔紧闭的双眸流出了两行晶莹。 用过早膳,陆昭便出了府门,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 少年名叫陆许,是陆骁特意派来的,据陆骁说,别看陆许年纪小,但武功奇高。 至于高到什么程度,陆昭就不得而知了。 但既然是陆骁亲自挑选的,陆昭也很放心。 当见到陆许的第一面,陆昭就问了三句话。 “你是我爹安排的那两位死士之一吗?” “……” “轻功会吗?能不能带我飞檐走壁体验一下?” “……” “你觉得我有成为一代高手的潜质吗?” “……” 问了三句,一个字都没得到回应,陆昭只好投降认输,不说就不说吧,要是像蔡诚那个胖子一样一直在你耳边逼逼赖赖也很难受。 陆昭要去的地方是骠骑将军府,也就是赵清语家。 刚到地方,管家便迎了过来,告诉陆昭,说老爷今天进宫探亲了,小姐还在房间里没有起床,小公爷可以自行前去小姐闺房…… 陆昭顺着管家指引的方向,一路来到赵清语的小院里,发现这妮子还真没起床。 自己就这么走进去,会不会有问题? 陆昭想了想,这种私自进入女子闺房的行径,怎么这么像采花大盗呢? 但自己已经和赵清语已经定下婚约,进下未婚妻的房间,似乎也是天经地义。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赵大小姐会不会起床气。 陆昭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按照这两天的攻略进度,赵清语应该不会再对他下狠手了……吧? 不管了,大不了就是一顿痛揍,比起能看到赵大小姐的睡颜来根本不算什么! 陆昭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撩开帷帐……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穿戴整齐的赵清语正坐在床上,双手抱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昭。 陆昭面色一僵,激动的心情瞬间冻结,干笑道:“那个,早啊……” “啊!!!” …… 陆昭面色郁闷着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哼!从你迈进府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就知道你是个色胚,专干这些无良事!” 赵清语娇哼一声,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显然陆昭能主动来找她,让赵大小姐的心情很是愉悦。 至于她表现愉悦的方式,就是对陆昭施以爱的打击。 “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了。” 陆昭感觉鼻子不再流血,随手把布条扔掉,道:“你不是要随军出征了吗,那城外的军营能不能进去?” “当然能啊,我现在可是中军校尉!”赵清语骄傲地挺了挺胸,让本就高耸如云的山峰更加突出。 陆昭咽了口唾沫,艰难地从那傲人的部位移开,道:“那你带我去军营里走一趟吧!” “你去军营干什么?” 赵清语疑惑地问道,印象中陆昭可是从不关心军旅之事的。 第十三章 昭阳军 她还记得,有一年定国公想要把陆昭放到军中历练,这家伙死活不肯,一副让他去军中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的样子。 陆昭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可以保护你在战场上不受伤害,去军营当然是要实地考察一下,才好做准备啊。” 虽然不知道实地考察是什么意思,但赵清语却明白了陆昭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赵清语心里不由得甜丝丝的。 “那你得答应我,到了军营可不能摆小公爷的架子!” “那是当然!” 陆昭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才会来找赵清语一起前去。 虽然拿着定国公府的令牌,陆昭同样可以直入军营,但是要想做些什么,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毕竟那些士兵将军认的是陆骁,而不是他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 赵清语就不一样了,从小就在军营里厮混,这次担任中军校尉军中也没有任何不满的声音。 有她在,陆昭此行便会顺利很多。 帝京西北,有军营连绵不绝,一望无边。 这里便是大楚二十万精兵驻扎所在,不日便将北上,震慑黑蛮。 当赵清语带着陆昭一路来到军营时,正有一队人马从远处奔来,清亮的马蹄整齐划一,让人一听就知道是精锐骑军!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黑甲的青年,身材高大,被面甲遮住的脸庞,只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露在外面。 当看到营门前的赵清语和陆昭两人时,青年伸手一挥,麾下的骑军立刻止住马蹄,利落地翻身下马。 “昭阳军甲字营封岩,见过校尉大人!” “见过校尉大人!” 青年来到赵清语面前,爽声一笑,随即便抱拳施礼。 同时身后一众甲士齐声呐喊,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毫不掩饰的炽热之色! 赵清语同样抱拳回礼,道:“封将军不必多礼!” 封岩再次招了招手,一众甲士便翻身上马,排成一列依次进入军营。 赵清语这才问道:“这是才放马回来?” 封岩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笑着点头道:“这些兔崽子们都是才从地方上回来,将军大人特意吩咐,要让他们尽快进入战备状态。” 赵清语点了点头,发现身边的陆昭似乎有些愣神,连忙拉了拉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陆昭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正在好奇地打量他的封岩,忽然开口问道:“封将军,你刚刚提到了……昭阳军?” “正是。”封岩点了点头,随即便有些疑惑地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是?” 陆昭神色复杂,缓缓开口道:“我名陆昭。” “陆昭?” 封岩闻言一愣,脸上顿时露出一抹震惊,又问道:“可是定国公之子,陆小公爷?” 陆昭轻轻点了点头。 “封岩见过小公爷!” 令人没想到的是,之前面对赵清语这位中军校尉也只是抱拳行礼的封岩,面对陆昭竟然单膝跪地,行大礼参拜。 陆昭连忙上前扶起封岩,道:“封将军快快请起!早就听闻封将军乃是昭阳军头号战将,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非定国公提携,封岩怎有今日!” 昭阳军,乃是大楚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军,有昭阳铁骑甲天下之称,追随定国公陆骁征战南北,从无败绩。 “昭阳”二字,正是定国公以爱妻之名命名,天下皆知。 昭阳军,自然就是陆骁嫡系中的嫡系。 陆昭之所以会失神,便是因为如此。 “不知定国公身体可好?” “还算不错,依旧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那便好,那便好。” 封岩笑着说道:“有定国公在,咱们这些当大头兵的心里才踏实啊!” “不知小公爷前来军营,可是定国公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吗?” 陆昭看了看身边的赵清语,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这不听说大军将要出征,我特意过来想要多陪陪清语。” 赵清语听了瞬间俏脸通红,她没想到陆昭居然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语,但心里却很是甜蜜,眼角眉梢满是柔情。 封岩哪里见过赵大小姐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失神,随即便大笑道:“哈哈,小公爷与校尉大人可谓是天作之合,封岩在这先恭喜两位了!” 陆昭笑着点了点头,赵清语更觉羞涩,低着头靠在陆昭身边,哪有一点女将军的风采。 “早就听说我大楚将士战力无双,不知封将军可否带我前去一观?” “小公爷有此兴致再好不过了,请!” 陆昭看赵清语这少女怀春的样子就知道指望不上她了,一把揽住她的小蛮腰,跟着封岩走进营门。 大楚兵马强悍并非虚传,陆昭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景象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如今正是寒冬季节,军营中却处处可见光着臂膀操练的士卒,就连负责运输粮草的辎重兵,都个个龙精虎猛,真不知道那些精锐甲士会强悍到了何等地步。 封岩带着陆昭来到一处搭建好的校武台上,不远处正有两座方阵在进行军事演习。 放眼望去,两座方阵皆是骑军,其中一支陆昭刚刚已经见过,正是昭阳军。 “小公爷,正在和咱们演武的是去年刚刚组建的虎豹骑,现在归沈大将军统率。” 陆昭点了点头,来之前他就已经做足了功课。 昭阳军乃是轻骑军,快马长刀,曾经在征战北汉时有过两夜一日,纵横六百里的壮举。 而虎豹骑则截然不同,重甲重骑,所选士卒都是军中力士,从人到马全副武装,是当今天子亲自下旨组建的一支精锐。 统率之人乃是辅国将军沈重,一向与骠骑将军赵广不和,在军中也是各立山头。 据说此次出兵,沈重主动请缨,但楚帝依旧任命赵广为主将,沈重的虎豹骑也就是归到赵广麾下统一调派。 昭阳军是陆骁的嫡系,自然站在赵广这一头。 两支精锐谁看谁都不顺眼,但昭阳军早已名震天下,虎豹骑却算是初出茅庐,自从汇聚到一处军营后,可以说是摩擦不断。 但大楚军中向来有一条铁律,那就是禁止私自械斗,所以两军便经常以演武来一决胜负,眼前这一幕早已发生过多次,封岩早就习以为常。 陆昭看罢良久,忽然开口问道:“封将军,我听说兵部每年下发的饷银,好像都满足不了昭阳军的需求?” 封岩颔首道:“正是。咱们昭阳军是一水儿的骑军,每年光是更换马匹就是一大笔银子,兵部那点饷银连塞牙缝都不够。要不是定国公府在背后支持,咱们昭阳军哪能将兵马一直维持在十万啊!” 说到这,封岩似乎有些气愤,道:“最可恨的是,兵部那帮傻鸟不给昭阳军批银子也就罢了,对虎豹骑却是要多少给多少,这不明摆着是针对昭阳军吗!” “兵部尚书沈适是沈重的亲弟弟,自然会向着虎豹骑了。” 陆昭淡淡地说道:“当然,这背后还有皇帝陛下的意思。” “谁说不是啊!”封岩叹了口气,道:“就算定国公府再有钱,也经不起这样消耗,这不弟兄们合计着,来年不行就缩减下规模,总不能一直喝定国公他老人家的血吧!” “要是我们不用更换战马呢?”陆昭闻言,忽然笑着说道。 第十四章 马蹄铁 不用更换战马? 这怎么可能! 只要骑兵上了战场,马蹄的磨损是必须的,一旦马蹄磨损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战马再健壮,也必须进行更换。 否则,一旦需要骑军奔袭,战马却掉了链子,势必会对战局产生极大的不利影响。 大楚虽然强盛,但养马之地却不多,只有西北天山脚下有大片草场,至于更北的地方,则是全被完颜王朝所占据。 所以一匹上好的战马,所需要的银子不在少数,更不要说十万昭阳军,每人都至少需要两匹战马以备更换。 可以想象,花费在战马更换上的银子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天文数字。 放眼整个大楚,除了皇家,也就定国公府有这个财力,毕竟当初六国的国库可是有大半都被定国公收入囊中了。 “若是真能不用更换战马,不仅定国公府可以节省无数银子,咱们昭阳军的战力也绝对会再往上升一个台阶!” 将更换战马的费用花在扩充战马数量上,让昭阳军的士兵做到一人三马,那可就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了! 但封岩却摇了摇头道:“只是古往今来,无数人想要做到这一点,却从来没有一人成功过。” 如果这件事真像小公爷说得那么轻松,封岩又怎会这般困扰? “封将军,你看看这个。” 陆昭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递给封岩。 封岩接过,心中有些疑惑,看陆小公爷这样子,莫非真能解决这道千古难题? 封岩满怀好奇地将展开图纸。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图形,呈半环状,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继续看图形下面的文字。 “马蹄铁?” 封岩低声呢喃了一句,接着看向上面的文字。 “将马蹄铁钉在马蹄之上,可以避免马蹄和地面进行直接接触,便不需考虑马蹄磨损的问题,若是马蹄铁损坏,只需进行拆卸更换即可,战马则不受损伤……” 随着视线下移,封岩脸上的表情从好奇逐渐转为呆滞,最后化作深深的震惊。 “居然……这么简单!” 困扰了无数将帅近千年的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 方法只是四个半环形的铁条,为何自己就想不到这一点呢? 而且战马安上了马蹄铁,便能适应更加恶劣的环境,骑兵和战马的安全都得到了保证,战力也必将上升一个层次! “小公爷,这,这……” 封岩激动地看向陆昭,有些语无伦次。 陆昭笑眯眯地说道:“封将军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可行!太可行了!这马蹄铁真乃骑兵神物也!” 一旁的赵清语此刻也看完了图纸,同样一脸震惊,看着陆昭难以置信地问道:“陆昭,这,这是你想出来的?” “废话,除了本少爷,谁还能有这脑子?” 陆昭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他花费整整一个时辰才画出来的。 封岩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想不到小公爷居然有如此大才,我这就吩咐咱们昭阳军的匠作连夜打造这马蹄铁,小公爷,封岩先失陪了!” 封岩对陆昭抱拳一礼,随即便火急火燎地下了校武台。 至于这马蹄铁是否真的是陆昭想出来的,封岩根本没有一点怀疑。 要是别人能有这奇思妙想,早就拿给朝廷请功了! 听说这位陆小公爷一向顽劣不堪,在帝京中恶名远扬,但与陆昭接触的这半日,封岩便知道,陆昭绝不是外界传扬的那种纨绔子弟! 尤其是见识到这马蹄铁后,封岩便笃定陆昭以往的各种行迹不过是装给外人看的罢了。 虎父无犬子啊! 封岩心里感慨,定国公有子如此,他们这些嫡系也就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陆昭自然不知道封岩心里活动会如此之丰富,此刻他正在接受赵清语的不断盘问。 “这马蹄铁真是你想出来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知识属于全人类,自己这么做也算是促进时代进步,所以陆昭毫无心理压力。 赵清语狐疑地看了一眼陆昭,算是相信了他。 “这就是你为我想的从战场上平安归来的方法?” “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还有什么?” 陆昭拍了拍陆许身上背着的箱子,笑着说道:“都在这里面了!” 赵清语十分好奇,随即便让陆许卸下箱子。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鸣镝骤然响起,陆许猛然抬手,一支羽箭被他死死地抓在掌心,箭头距离陆昭的颈项不过一掌宽度。 只不过,箭头的方向却稍稍偏了一些,即便陆许不出手,也只是会贴着陆昭的脖子飞过。 赵清语俏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寒冰,猛然转身向后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数骑停留,为首一人身披银甲,手挽雕弓,一脸嘲讽之意。 第十五章 揍走狗,东宫太子 “哎呀哎呀,失误了失误了,没把咱们的小公爷吓到吧?” 那人呵呵一笑,言语中并无半点认错的意思,反倒是抬手冲着陆昭扬了扬自己的宝弓,示威性十足。 “沈枫杨!” 赵清语厉声一喝,就想要去狠狠教训下那人,却被陆昭一把抓住皓腕。 “沈枫杨?” 陆昭目光深沉,“沈重的儿子?”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直呼我父亲大名!” 沈枫杨顿时大怒,拿手指着陆昭破口大骂。 “我算什么?”陆昭阴冷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自陆昭身边掠过,带起道道残影。 下一刻,沈枫杨像是被人重重踹了一脚,直接从马上栽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正当沈枫杨恼羞成怒要爬起来时,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胸膛之上,顿时让他失去了全部力气! 陆许面无表情地踩在沈枫杨的胸膛上,让这位辅国将军的独子忍不住惨叫连连。 陆昭眼神冰冷,刚刚那一箭来得毫无征兆,虽说自己身边有赵清语和陆许在,绝不对让自己受到半点损伤,而且那一箭挑衅意味多过伤人。 但这并不代表陆昭会轻易地放过沈枫杨。 大楚军中山头林立,其中大多将军都以定国公陆骁马首是瞻,又有骠骑将军赵广、车骑将军蔡阳为辅佐。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楚帝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陆骁一个人掌控大楚百万兵马,所以辅国将军沈重就应运而生了。 在陆昭从陆骁那了解到的信息中,有楚帝的刻意纵容,沈重手里也是握着实打实的兵权,军中几支精锐都只听从他的号令,刚刚所见到的虎豹骑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定国公府和辅国将军府一直不和在帝京中是出了名的。 而沈枫杨则是仗着老爹是辅国将军,自己也有几分本事,在军中上升得很快,现在已经做到了射声校尉,掌管弓弩营。 可按理说陆昭和沈枫杨是井水不犯河水,陆昭此次前来军营也没想着招惹什么人,谁知道沈枫杨却自己蹦了出来。 陆昭与沈枫杨都没有见过几次面,况且沈重虽然有皇帝撑腰,但还是不敢对定国公府太过放肆。 沈枫杨这一箭,射得很是没有道理。 对于权贵高门来说,沈枫杨这一举动,代表着沈家对陆家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陆昭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沈枫杨如此有胆量,竟敢明目张胆地挑衅定国公府。 “陆许。”陆昭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陆许顿时加大了几分力气,很快便听到几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显然陆许这一脚是踩断了沈枫杨的肋骨! “啊!!!” 沈枫杨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少爷!” 跟随在沈枫杨身边的数骑大惊失色,谁也没想到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连忙翻身下马想要过来解救自家少爷。 谁知刚刚围上来,却在一瞬间便被陆许打趴在地。 陆昭这才从校武场上慢慢走了下来,来到沈枫杨面前,俯视道:“现在你知道,我算什么了吧?” 沈枫杨额头上青筋暴起,想要起身却被陆许死死地踩在脚下,肋骨断裂的疼痛让他的面目显得十分狰狞“陆昭,你居然敢这样羞辱于我!” “羞辱你?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陆昭不以为意地说道,随即便从陆许手中接过那支羽箭。 “大楚军中早有铁律,禁止私自械斗,你这一箭,可是开了先河啊!” 沈枫杨顿时脸色大变。 “让我想想,私自械斗,应该怎么处置来着,语儿,这块你比我熟,说说?” 赵清语顿时忍俊不禁,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一片清冷,“按大楚军律,私自械斗者,杖八十,逐出军营,永不录用!” “听到没?” 陆昭蹲下身子,拿羽箭在沈枫杨脸上拍了拍,笑眯眯地说道:“八十军杖啊,不知道沈大公子能不能承受得了。” 沈枫杨竭力咆哮道:“陆昭!按照军律,械斗双方都要受此惩罚,你也别想逃!” “呦呵,沈大公子倒是背得挺熟啊,只不过你是不是忽略了一点。” 陆昭将那支羽箭随手丢在沈枫杨脸上,摊了摊手,道:“我可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啊!” 沈枫杨听了,顿时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就晕了?没意思,还以为你多牛逼呢,心理素质也忒差了!” 一旁的赵清语看着陆昭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肉,上前挽住陆昭的手,娇声说道:“沈枫杨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你这家伙,这下是让他彻底丢人了!” “文武双全,就这货?可别侮辱这个词了。” 陆昭很自然地回握住赵清语的小手,看着地上的沈枫杨一脸嫌弃。 陆昭挥了挥手,道:“陆许,把这货带到军法官那,八十军杖,必须全部打完!” 陆许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转头望向某个方向,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陆昭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缓缓说道:“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一见了吧?” 赵清语连忙转身看去,顿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啪!啪!啪!” 一位青年拍着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旁边走了出来,笑着说道:“早就听说陆家小公爷纨绔至极,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可信啊!” 陆昭抬头望去,只见那青年头戴紫金冠,身着明黄色衣袍,脚下蹬一双鹿皮战靴,身边还跟着几位将军幕僚。 “陆昭见过太子殿下。” 陆昭微微躬身,对青年抱拳施礼,身边的赵清语也是如此,只是像是想到了什么,俏脸上闪过一抹冰冷之色。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曹景冥,乃是沈贵妃所生。 沈贵妃名为沈素,乃是辅国将军沈重的亲姐姐。 曹景冥看了一眼被陆许拎在手中的沈枫杨,面上仍旧露出一抹笑容,道:“小公爷不必多礼,定国公一代英雄,孤早就仰慕已久,来日定当亲自前往府上拜见。” “太子殿下言重了。”陆昭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卑不亢。 曹景冥见状,眼中浮现几分怒意,但看到陆昭身边的赵清语时笑容顿时又灿烂了几分,温声说道:“语儿,许久不见,你越发动人了。” “太子殿下,这是在军中,你应当称呼我为赵校尉,语儿两字我不希望再听到。” 赵清语面容清冷,对这位当朝太子丝毫不客气地说道。 一旁的陆昭心里顿时有些不爽,这家伙居然敢叫赵清语“语儿”,这不明摆着是无视他吗? 陆昭是个男人,自然能够敏锐地捕捉到曹景冥对赵清语的垂涎。 敢打老子媳妇的主意,活腻歪了吧? 陆昭看向曹景冥的目光顿时闪烁着危险气息。 第十六章 谁教训谁? 刚刚陆昭明显能够感受到赵清语有过一瞬的僵直,这妞显然是担心陆昭会因此生气,所以忙不迭地摆明自己的态度。 不错不错,没白费爷这么喜欢你,之前揍爷的事就一笔勾销。 陆昭默默地在心里想着。 曹景冥被赵清语如此抢白,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又将目光看向陆昭,只不过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枫杨是怎么得罪了陆小公爷,以至于你要下这等狠手?” 曹景冥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沈枫杨多少次了,自己派他出来挑衅陆昭,是因为看不过陆昭和赵清语那般亲密。 要知道曹景冥早就对赵清语垂涎不已,不仅仅是因为赵清语长得绝色,更是因为她是骠骑将军赵广的独女,要是拿下他就等于得到赵广的支持。 一个手握重权的骠骑将军,可比辅国将军沈重分量重多了! 自己的太子之位自然也就会更加牢固。 至于赵清语与陆昭之间早有婚约在身,曹景冥却并不在乎,在他看来,赵清语可是天之骄女,怎会嫁给一个恶名在外的纨绔呢,哪怕陆昭是定国公的独子! 然而曹景冥没想到的是,武艺也算上乘的沈枫杨在陆昭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被区区一个少年就给打趴下,真是丢尽了脸面! 但沈枫杨毕竟是他的表弟,曹景冥也不能见死不救,要真是被押着去打上八十军杖,沈枫杨还不得成残废? 况且还要被赶出军营,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在军中损失一大助力? “太子殿下这话可说错了,沈公子得罪得不是我,是大楚军律,陆昭虽然是个纨绔,但也知道军律如山的道理。” 陆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知道光是沈枫杨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尊大佛。 只不过今天就算大楚天子亲自到场,沈枫杨也绝对逃不过去! “军律如山,但也要讲究人情理法,陆小公爷当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太子殿下这话陆昭可担当不起啊!” “你若是给孤一个面子,日后孤定有厚报!” “咦,今天的天气还真是不错,很适合打军杖啊……” “噗嗤!” 赵清语终于被陆昭的无良模样逗得笑了出来。 陆昭却是回头瞪了赵清语一眼,干什么呢,能不能严肃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啊? 赵清语却丝毫不在意,反倒是亲昵地挽住陆昭的胳膊,温柔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本就被陆昭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气得不轻的曹景冥,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阴森地说道:“陆昭,须知今日留一步,他日好相见,凡事可不能做绝了!” 陆昭此刻也缓缓收起笑容,直视曹景冥道:“太子殿下,我也告诉你一句话,这天下的事都是要讲道理的,装逼不成就想跑,本公子当纨绔的时候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大胆!” 曹景冥身后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瞬间怒喝一声,向前踏出一步,道:“黄口小儿,居然敢顶撞太子殿下,今日老夫就替定国公好好教训一下你!” 话音未落,那老者竟平地而起,如鹰隼俯冲大地一般,屈指成爪向陆昭抓来! 陆昭丝毫不惧,就这样平静地站在原地,还不忘握住想要出手的赵清语。 只见那老者手指即将触及陆昭咽喉,却被一个少年轻轻地握住手腕,不得寸进。 那老者脸色蓦然一变,舌绽春雷,一声怒喝之下浑身内力流转如同大江东奔,反手一握便扣住少年,然而刚刚想要反击却被少年轻轻一推,整个人便倒飞出去! 老者名叫齐德,是大楚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一身外家功夫据说可以赤手空拳开山碎石。 曾有人亲眼目睹他于山巅之上一跃而下,如同流星一般坠入山谷深渊,最终却毫发无损走出,只留下一处布满裂痕的大坑。 因性情傲慢,招惹了无数仇家,不知怎地就投靠到曹景冥手下,时不时替这位东宫太子完成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此次出手也是事先得了曹景冥的吩咐,然而齐德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位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居然被一个少年给击退了! 之前看那少年一脚踹飞沈枫杨,齐德并没有在意,觉得这少年的武艺虽然不错,但还不够看。 但当他亲自对上之时却是震惊不已,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然而内力之雄厚是他平生仅见! “不可能!” 齐德怒喝一声,他不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怪事,一定是那少年在故弄玄虚,伪造出这一景象来迷惑他! 齐德攻势又至,右手手臂上的袖子刹那间碎裂,这一臂挥动,似有风雷涌动! 陆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任由齐德攻到身前,这才伸出右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抓住齐德的手腕。 双指轻扣。 齐德瞬间觉得体内澎湃汹涌的内力突然一滞,然后便毫无征兆地开始溃散! 这情形就像是钱塘江上大潮迭起,奔马般撞击到堤坝上,溅起无数水花。 齐德浑身颤抖,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同时他奋力抬起另外一只手臂,手掌做刀直直劈向陆许脖颈,明摆着是要和陆许玉石俱焚! 然而陆许似乎早有预料,一掌推出,齐德手刀遭遇阻碍,凌厉的攻势瞬间就被瓦解,被陆许一掌劈在肩上,抓住肩胛后骤然发力! 齐德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左边胳膊居然被陆许活生生地从身躯上拔了下来! 第十七章 断臂杀人弹指间 与此同时,陆许放开扣住齐德的那只手,猛然握拳轰向齐德心口! 人称钢筋铁骨的齐德此刻就像是一只花瓶,被陆许这一拳击落掉地,全身骨骼在这一刻悉数碎裂,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看到齐德悍然发起了进攻,然后……便倒在了那少年面前。 陆许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完全跟他没有关系一样,随手将手里的断臂扔向曹景冥的方向,随即便回到陆昭身边,低眉顺目如邻家少年。 “扑通!” 齐德的断臂落在地上,同时也重重地落在曹景冥心头。 曹景冥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为何从未遇到过敌手的齐德会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然而曹景冥不知道的是,齐德哪里是身受重伤,分明是已经气绝身亡! “齐德!给孤站起来!” 曹景冥忽然厉声喝道,然而任凭他怎样喝斥,齐德的尸体都不会给他丝毫回应。 有胆大的手下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小跑到齐德面前,顿时脸色一白,回到曹景冥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曹景冥顿时如遭雷击,僵直地站在那里。 齐德死了!这怎么可能! 陆昭此时看了看已经是一具尸体的齐德,又看了看身边的陆许,心中的波澜不比曹景冥要小。 他知道陆许很厉害,但没想到居然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任谁都能看出来那老者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出去能在江湖上掀起无数浪花的存在,却被陆许如此轻易地就给击杀了! 赵清语此刻也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不轻,相比于对武艺一窍不通的陆昭,赵清语更能感受到陆许的恐怖之处。 要是让她对上那齐德,没有追命在的情况下,只能勉强和齐德打个平手,如果时间久了必败无疑。 “你是从哪找到这孩子的,这实力放在江湖上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赵清语附在陆昭耳边轻声说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陆昭翻了个白眼,回头一定要找陆骁问个清楚,这陆许到底是什么来头。 两人言笑自若,都没有把齐德的死放在心上,哪怕陆许生生撕掉齐德的臂膀,如此血腥的场面也没能影响两人交谈的兴致。 赵清语是见惯了,身为将门之女要是被这小场面吓到了,那才叫丢人呢。 至于陆昭,不知道是大心脏还是天生无感,甚至对陆许的手法评价了几句,认为这样做有点暴力,不太符合他豪门贵公子的格调,下次应该斯文一点。 两人毫不在意的模样看在曹景冥眼中可谓是赤裸裸的挑衅,这位太子殿下终于撕掉了和善的面皮,脸色变得阴沉至极。 “陆昭!你怎敢如此大胆!” “太子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啊?我胆子其实很小的,在家连只鸡都不敢杀,太子殿下可不能冤枉人啊。”陆昭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 曹景冥身后的幕僚顿时脸皮一抽,这家伙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齐德那条断臂就血淋淋地丢在地上,你还说你胆子小? 虽然不是你撕下来的,但纵容仆从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杀死齐德,不是胆大包天的话那绝对是个疯子! 可陆昭是疯子吗? 众幕僚眼看着太子殿下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里暗道能把主子气成这样,这陆小公爷也算是独一个了。 “军中杀人,目无法度,陆昭你好大的胆子!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将这狂徒给孤拿下!” 沈枫杨还在昏迷着,齐德又被杀死,曹景冥还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顿时对着身后的将领咆哮道。 这些人都是辅国将军的嫡系,此刻你看我我看你,一脸为难。 拿下陆昭? 别说齐德刚刚死在他们面前,就是陆昭不反抗,他们也不敢啊! 这位可是定国公他老人家的独子,定国公宠溺幼子在帝京是出了名的,他们肯定,如果敢动小公爷一根汗毛,明天他们的脑袋就会挂在旗杆上! 就在这些人犯难之际,陆昭再次开口了。 “太子殿下,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陆昭淡淡地看了曹景冥一眼,道:“此人一无官阶在身,二非东宫附属,就敢在军中行刺杀之举,按军律可是要五马分尸的!” “本公子只是杀了他,都算便宜他了!” “至于太子殿下,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整顿一下东宫了,要是再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人给混进来,后果难以预料啊!” 陆昭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直接气得曹景冥七窍生烟,站在那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那眼神恨不得将陆昭千刀万剐! “陆昭,你有种!” 就在陆昭以为曹景冥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时,曹景冥却只是硬生生地从牙缝了挤出了几个字,旋即便黑着脸转身离开! 有那诡异少年在,曹景冥知道自己今天是奈何不了陆昭了。 不仅没能将沈枫杨给捞回来,反倒是搭上了齐德的性命,曹景冥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陆昭,你给孤等着,孤一定要让你为今天的狂妄付出代价!” 陆昭看着曹景冥离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本来还想着找个机会再给曹景冥狠狠地来上一刀,谁知道这家伙居然还是个能屈能伸的主。 对付起这种人,可比那些无脑反派难多了,就跟隐藏在阴暗角落的毒蛇一样,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给你来上一口! 不过陆昭既然做了,自然也就做好面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准备。 “曹景冥还从没有被人这样打脸过,我看你是摊上大事了!” “得了吧,那是别人都惯着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未来的大楚要交到这家伙手里,百姓才算是摊上大事了!” “德性!”赵清语风情万种地白了陆昭一眼,说道:“那你也不能让陆许下这么重的手啊,以后曹景冥怕是要将你当做头号敌人来看待了!” “呵呵,就他也配?” 第十八章 儒将赵广 陆昭扯了扯嘴角,“就凭他敢打你的主意,爷没把他那两颗眼珠子挖下来都算便宜他了!” 赵清语听了,伸手戳了戳陆昭的侧脸,开心地说道:“你这是吃醋啦?” “我才不会吃醋呢!” “这不就是吃醋嘛!”赵清语手指在陆昭眉眼上来回摩挲,娇声问道:“你就真不怕曹景冥找你麻烦?” “切!怕他就不是男人!” 陆昭抓住赵清语作怪的小手,笑道:“还不是因为你,红颜祸水!” 赵清语丝毫不在意,娇哼一声道:“那本小姐也只祸害你一个人!” “好好,最好能祸害我一辈子,成了吧?”陆昭笑了笑,道:“走吧?” “去哪?” “当然是去你营帐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你准备了什么吗?” “你这家伙还真是心大啊!刚打了太子的脸,怎么就跟没事人一样!” “怎么,难不成我还得惶恐不安,自己绑了自己送到东宫请罪?” 两人拌着嘴离开校武场后,便看到封岩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早有人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告知了他,封岩都来不及放下刚刚打造出来的马蹄铁就跑了出来。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小公爷第一次来军中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他怎么向定国公交代? “小公爷,您没受伤吧?” “封将军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封岩这才松了口气,怒声说道:“太子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了,居然纵容手下刺杀小公爷,此事我一定要上报朝廷,讨一个说法!” “不用,就算你告到皇帝陛下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陆昭淡淡地说道。 楚帝绝对不会因为陆昭便去惩处东宫太子,毕竟是亲儿子,就算真的伤到了陆昭,最多是训斥一番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封岩一愣,问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沈枫杨还没挨军杖呢,怎么能算了呢?” 封岩顿时恍然大悟,嘿嘿笑道:“那我可得好好伺候一下沈大公子才行!” “只要小命没事,随你怎么伺候。” 陆昭淡淡一笑,同样的,楚帝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沈枫杨来治陆昭的罪,哪怕再加上一个死掉的齐德。 就在这时,一位副将模样的大汉从前方走了过来,赵清语连忙招手道:“通叔!” 被叫做通叔的男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对陆昭抱拳道:“小公爷,将军大人有请!” “将军大人?” 陆昭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 “通叔,我爹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是,小姐,将军大人也让你一起过去。” “那快走吧?” 赵清语连忙拉着陆昭,熟门熟路地朝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陆昭任由赵清语拉着手,心里却难得有些紧张。 废话,这可是女婿见老丈人啊,陆昭能不紧张吗! 很快,两人便来到中军大帐,还没进去便听到一声粗犷的大笑。 “哈哈哈,想不到贤侄竟有如此大才,定国公后继有人啊!” 一位身躯雄壮,几乎有两个陆昭大的大汉出现在眼前,一脸横肉随着他的笑容轻轻颤动…… 陆昭脸色顿时有些异样,这就是赵清语的父亲赵大将军? 好家伙居然能生出这么水灵的姑娘,赵清语他娘的基因一定很强大吧! 赵清语这时笑着抱拳道:“蔡伯父!” 蔡伯父? 陆昭一愣,随即便从记忆中找到了有关此人的信息。 蔡阳,现为车骑将军,是蔡诚那胖子的亲老爹。 陆昭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对嘛,俗话说有其子必有其父……啊不对,搞反了。 总之,蔡家的遗传基因很强大,老子儿子都是一个模样。 陆昭连忙施礼道:“小侄见过蔡伯父!” “诶!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蔡阳连忙扶住陆昭,爽朗地道:“这马蹄铁老夫已经看过,真乃兵家利器,贤侄奇思妙想,功在社稷,我当上表为贤侄请功!” “奇淫巧技,难登大雅之堂,让伯父见笑了!” “此话差矣,贤侄大才,日后必将成为一代栋梁!” “伯父,咱们能别这么客套吗,您刚刚还说是一家人,怎么越发生分起来了?” “哦?哈哈哈哈……” 赵清语这时忍不住开口道:“蔡伯父,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我爹肯定又在偷偷骂你截胡了!” 蔡阳一抹脑门,哈哈大笑道:“瞧我,老毛病又犯了,快,快进来!” 陆昭跟着蔡阳进了大帐,一抬眼就看到一位面相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帅案后,手里还捧着一卷书。 想不到大楚军中威望仅次于陆骁的骠骑将军,居然是一位儒将。 陆昭赶忙上前躬身道:“小侄陆昭,拜见陆伯父!” 虽然很想直接叫赵广一声岳父大人,但陆昭还是忍住了。 本来原来的陆昭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他要是再没个正形,让赵大将军对他第一印象很不满意,不把女儿嫁给他了怎么办? 然而出乎陆昭意料的是,赵广站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扶住陆昭,笑容温和地说道:“刚刚蔡将军说了,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陆昭一愣,旋即脸上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遵命,岳父大人!” 众人为之一愣,这家伙,叫的也太早了吧? 第十九章 新式军粮 一旁的赵清语顿时俏脸发红,一双美眸就这么看着陆昭,怎么看怎么喜欢。 赵广也是一愣,随即笑骂道:“你这小子,还真是打蛇随棍上,跟你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陆昭笑着说道:“那伯父可能说错了,起码我爹那时候没我这么英俊!” 赵广再次被陆昭这“不要脸”的功夫给无语到了,一旁的蔡阳更是爆发出一阵大笑,险些连营帐顶都给掀起了。 “那确实,你随你娘,生得好皮囊!” 赵广无奈地笑了笑,道:“不过这脾性却随了你爹,敢在太子面前杀掉他的人,真不愧是老陆家的种!” “一时没忍住。”陆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啊,到底是年轻人,总喜欢意气用事!” 赵广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陛下不会对此深究,但东宫毕竟是东宫,哪怕这件事你占着理,但太子毕竟是君,以后还是要三思后行,不可这样莽撞。” 赵清语这时担忧地说道:“爹!陆昭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您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麻烦会有,但不会大,你的这位夫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齐德丧命。” 陆昭含笑不语,赵广看向赵清语的目光既是无奈又是宠溺。 “啊?这是什么意思?”赵清语更加疑惑了。 “那齐德心性不正,以往在江湖上仗着一身功夫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惹下仇家无数,这样的人就算武功再高,陛下也不会正眼看上一眼。” “然而齐德却被太子收留,为君者虽说用人不拘一格,但像齐德这样的野狗,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反咬主人一口,太子此举必为陛下不喜。” “现在齐德已经丧命,陛下只会承陆昭的情,而不会去责罚陆昭。只是太子那边,以后则是免不了要下绊子了。” 赵清语这才恍然,心里的石头落地,只要陆昭在楚帝那里能过关,曹景冥那边则不用太担心。 这天下还是楚帝的,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对付陆昭,更何况定国公就在那坐着,谁敢在太岁头上动手? “虽然如此,以后还是需要谨慎行事,莫要因一时意气而误了大局,这个道理想必你比我要清楚。” 陆昭点了点头,赵广的意思他明白,太子那边他可以不在意,但要是对上楚帝,可就不能样随意了。 想来赵广是看出来陆昭的转变,才会说这些话。 “好了,不提这些了。” 赵广见陆昭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也是十分欣慰,开口说道:“听清语说,你这次来军营准备了不少好东西,马蹄铁之利老夫已经见识到了,不知还有什么有助行军的好东西?” 陆昭笑了笑,从陆许手里接过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坛子递给赵广。 赵广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的都是粉末,还有一股香气散发出来。 “这是,肉的香味?” 赵广伸出手指蘸了一点粉末,放到嘴里尝了尝,瞬间眼前一亮。 陆昭笑着说道:“不仅是肉,里面还夹杂了各种辅料,包括盐、茶叶还有一些干菜,都用水磨磨成了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而成。” “你这是想以此来充当军粮?” 陆昭点了点头,道:“正是。所有食物磨成粉之后,不仅便于携带,而且一小坛就可以满足一位将士一整天的需求,只需要用热水冲泡便可以食用。” “快,拿热水来,老夫要尝一尝。” 很快就有亲兵走进来,拿热水将肉粉冲开,分出了好几碗。 一旁的蔡阳早就等得有些迫不及待,端起一碗一扬脖子,滚烫的肉粥就被他吞进肚子里,看得陆昭直咋舌,这么个吃法也不怕烫坏了嗓子眼。 赵广就比较斯文了,慢条斯理地开始品尝起来。 “味道不错,里面还有豆干,糖,至于其他的老夫就尝不出来了。” 赵清语也好奇地端起一碗,吃了一口后忍不住摇了摇头,道:“陆昭,这肉粥甜不甜咸不咸的,不怎么好喝!” 陆昭笑着摸了摸赵清语的头,道:“这是军粮,第一要考虑的是营养均衡,盐和糖都是人身体必不可少的,这些军粮必须要做到能够补充将士们作战一天的能量,至于味道怎么样,就不是硬需了。” 赵广闻言颔首道:“陆昭说的不错,这并非是酒楼里的饭菜,将士们必须要以吃饱为主,况且这肉粥的味道并不算差。陆昭,这种新的军粮分配到每个将士,可以维持多长时间?” 陆昭想了想,答道:“如果每人有五斤肉粉的话,可以支撑十天,极端条件下,再配上一些干菜山菌,可以维持一月所需。” 蔡阳瞪大眼睛,道:“一月所需?当真?” “当真!” 蔡阳顿时神色变得十分严肃,对赵广抱拳道:“将军,末将以为,当速速将此新式军粮配给大军,有了这新式军粮,我大楚铁骑便再也不用担心粮草不济,覆灭黑蛮指日可待!”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从来都是大军最重视的部分! 黑蛮人以骑射为主,骑军实力可与昭阳军一较高下,大楚征讨黑蛮多次,凭借昭阳军铁骑之利将黑蛮打得节节败退,但最终都是遗憾收兵,都是因为粮草辎重没办法跟上。 没有充足的补给,骑军便像是被套上了枷锁,无法将黑蛮赶尽杀绝。 这才让黑蛮总是能够得到喘息之机,以至于频频骚扰大楚边关。 赵广自然明白这新式军粮意义重大,有了它,此次出征或许可以将黑蛮斩草除根,大楚边境可保二十年安定! 不过,赵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期待而又忐忑的看向陆昭。 第二十章 伤口缝合 “这新式军粮制作起来是否复杂?” “一点也不。” “那储存起来还有限制?” “只需阴干之后,放于干布之中便可保存两月以上!” “好!” 赵广此刻也是激动地握拳,道:“既如此,你速速将新式军粮有关的一切写成范例,大军即将出征,必须保证新式军粮配给到每个骑兵身上。” “早就准备好了,请伯父过目。” 陆昭从箱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了关于新式军粮的一切,如何制作肉干,提炼油渣,还有各种配料的比例,统统被陆昭记录下来。 这可是他按照前世记忆里看过的有关书籍,一字不差地誊抄下来的,绝对能够保证质量。 “哈哈,好!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快快拿出来,老夫都要等不及了。” 赵广搓了搓手,看向陆昭的目光越发欣慰起来,无论是马蹄铁还是新式军粮,都能让骑军的实力得到极大的提升。 尤其是昭阳军这样的精锐,有了这两样真的可以说是天下第一铁骑了! 赵广期待陆昭还能带给他什么样惊喜的同时,对陆昭的变化也是极其惊讶! 这还是曾经那个纨绔吗?这根本就跟纨绔不着边啊! 难不成,这小子一直以来都在伪装? “这下一个嘛……不知道军中可有受伤的士卒?” 就在赵广想着的时候,陆昭忽然开口。 可这番话却让在场三人都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心有疑惑,但有马蹄铁和新式军粮珠玉在前,赵广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军中伤兵营中就有许多因操练而受伤的士卒。” “那就请岳父和蔡伯父移驾伤兵营,这个东西是小侄专门为受伤士卒准备的。” 赵广和蔡阳越发好奇,见陆昭一副卖关子的模样,只好领着他前去伤兵营。 大将军亲自前来伤兵营探望,顿时让那些受伤的士卒倍感关怀,一个个身上还血流不止呢就爬起来跪拜行礼,陆昭觉得如果赵广现在让这些人去炸碉堡,他们也会奋然领命,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喂喂,身上伤口都没愈合呢,别乱动!” 陆昭按住一个汉子,这家伙只顾着自我感动了,身上伤口皮肉都在外翻了,就不知道疼吗? 陆昭好不容易把这汉子给按住在病床上,从箱子里取出处理过的酒精,还有早就准备好的针线干布。 赵广这时终于有点明白陆昭是要干什么呢,心里顿时有些疑惑,以前可没听说陆昭还会医术啊? “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旁的军医一脸疑惑,手里还端着一碗不知名的药粉。 “这应该就是古时候的金疮药吧?” 陆昭伸手捏了一点在手上,顿时无语住了。 这不就是石灰吗?拿石灰当药也亏这些人想得出来,就算里面有药物,石灰这玩意腐蚀性太强,对伤口会产生二次伤害,即便这人能痊愈,以后免不了要留下瘢痕,时时作痛。 “我要为他处理伤口。” 陆昭又看向那个受伤的汉子,道:“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对于士兵来说,战场上刀枪无眼,受伤也是家常便饭,要是轻伤的话可以进行简单包扎,但伤情过重,不能让伤口自主痊愈,可能就只能再挨上一刀直接原地升天了。 而伤口不能自主痊愈的主要原因,则是因为伤口太大以及药物无效。 所以陆昭这次准备的就是伤口缝合的方法。 伤口缝合之前必须得先消毒。 陆昭用煮沸杀菌过的干净布料沾了沾酒精,小心翼翼地替那汉子擦拭起伤口周围的皮肤。 说起这酒精,为了搞出足够纯度的酒精,陆昭愣是一个通宵没睡,凭借记忆画出图纸,让定国公府的下人连夜打造出蒸馏装置,经过好几次试验这才蒸出这小半坛子。 果然,文科生在这方面还是不如理科生啊,手生得厉害。 陆昭刚刚碰到伤口,那汉子顿时就一嗓子叫了出来,结果刚喊道一半就自己捂住了嘴巴。 陆昭看了一眼疼得眼睛溜圆儿的大汉,他用的可是纯度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纯正蒸馏酒精,这玩意可比后世的碘伏刺激性大多了,也难为这汉子还有力气捂住自个嘴巴,要是陆昭怕是早就疼昏过去了。 给伤口消完毒,接下来便是用羊肠细线缝合了。 陆昭深吸了口气,这活他可从来没干过,还真是有点小紧张。 “抱歉,可能还会有点疼,你再多忍一会。” 陆昭对着那汉子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周围众人这时候也终于明白过来,看着陆昭穿针引线,然后就开始像是缝衣服一样缝合起那汉子的伤口。 哪怕在场的人都是上过无数次战场的铁血男儿,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有点发慌。 赵清语之前还不知道陆昭准备针线是要干什么,现在则是知道了。 望着那翻卷的伤口在陆昭手下逐渐缝合在一起,赵清语俏脸有些发白,紧握粉拳,但目光却没有从陆昭身上移开。 缝合伤口是个精细活,需要陆昭全神贯注,手下不能有丝毫纰漏。 终于,那道看起来很是恐怖的伤口缝合完毕,陆昭又从箱子里重新拿出一块干净布料,细心地给汉子包扎好,这才站起身来。 刚刚的过程中这家伙除了第一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也知道陆昭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当手臂放下来后,可以看到一个深深的牙印,还有鲜血渗出。 陆昭叹了口气,这就是军人啊,哪怕被砍伤十几刀,只要有外人在,绝不会叫一声疼,一副“区区小伤何足挂齿”的模样看得人既是心疼又是骄傲。 陆昭又再次将这汉子手臂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消毒过后敷上自己配出来的伤药,细细包扎过后,终于是松了口气。 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赵广等人跟白日见鬼了一样盯着他。 第二十一章 收心 “你们这是干什么?”陆昭有些疑惑。 赵广和蔡阳都没有是说话,还是赵清语走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陆昭的双手,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道:“你要不先跟我去洗洗手?” 陆昭一愣,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刚刚只顾着缝合伤口了,此刻双手沾染了不少鲜血,入眼一片血糊糊的,同时还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陆昭顿时觉得胃里一顿翻腾,连带着脑子都有些晕晕的感觉…… “呕!” …… “这伤口居然缝合得如此完整,真是不可思议!” “脉搏有力,只需要静养数日便可痊愈!” “想不到这位公子居然还是位神医啊!” 大帐中,众人看着那汉子身上已经被缝合起来的伤口,忍不住出声感慨。 这要是放在以前,像这样大的伤口最多能保证不再流血,至于能否痊愈,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结果陆昭刚刚直接像缝衣服一样把伤口缝了起来,所用之药也是闻所未闻。 大的伤口被包扎起来看不到,但军医便一眼看到那汉子手臂上的伤居然已经不再流血。 “将军,这位公子刚刚所用的伤口缝合之法,实在是太过奇妙,若是军中能够使用此法,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兄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军医面色激动地说道,很多时候面对从战场上抬回来的伤卒,他们这些随军军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痛苦中死去。 不是不救,是没办法救。 军中的金疮药效果也就那样,军医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也并不高,除非是从那些隐居世外的高人手里求几枚丹药过来,否则根本无法救治那些身受重伤的士卒。 要是能从陆昭手里学会这伤口缝合之术,还有那效果显着的神奇药粉,军医敢说,自己一定能让更多的伤兵得到活命的机会! 赵广点了点头,眼中也是闪过一抹惊喜与激动,自古以来战场伤亡便不可避免,他也经历过许多次眼睁睁看着身边的袍泽兄弟因伤势过重而离开人世。 陆昭这一手着实是帮了大忙啊! “陆昭呢?怎么还没进来?” 赵广不打算去问陆昭从哪学来的这神奇医术,他只知道陆昭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军中士卒,这就足够了! “回将军,小公爷还在吐……” “呕……” 陆昭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按在膝盖上,身子半躬蹲地,嘴里还不断干呕着。 赵清语站在他身边,一边轻轻地替他拍打后背,一边安稳道:“没事没事,习惯就好了……” 陆昭幽怨地看了赵清语一眼,这是能习惯得了的吗? 之前看陆许杀人陆昭根本没什么感觉,那是因为不是自己亲自下手,而且是齐德被撕掉了胳膊又不是自己,陆昭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就好比看电影一样,你看到屏幕里那些血淋淋的场面,会反应这么激烈吗? 但当自己亲自经历的时候,角度不一样,感受自然也就不一样。 好不容易吐完,陆昭在赵清语的搀扶下走进大帐,结果刚一迈进就听到满营的人冲着他大声喊道:“多谢小公爷妙手回春!” 陆昭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言重了言重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赵广这时走过来认真地说道:“在你看来这只是雕虫小技,但在老夫眼中,这伤口缝合之术可是无数兄弟的性命!” “可否将此法传授给军中医官?老夫在这里先谢过了!” “岳父言重了,此法本就是要献给大军的,何劳诸位如此大礼?”陆昭正色说道。 赵广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一旁的军医也连忙凑了上来,态度十分恭敬地行礼道:“不知是小公爷驾到,在下刚刚失礼了!小公爷,这伤口缝合之法……” “很简单,只要先用酒精将伤口消毒,清洗干净之后用针线缝合起来就好。” “线就用羊肠细线,就是将羊的肠衣剥下来,晒干后用烈酒浸泡一夜,然后就可以分割成线使用,对人的身体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还有这外敷的金疮药,一会我会将配方写下来给你,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药材,就是处理起来有点麻烦,我会尽量写得详细些,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便是!” 陆昭每说一句,军医就重重地点下头,一边点头还一边从怀中掏出炭笔,将陆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地记录下来。 赵广看了看认真叙述的陆昭,又看了看周围众人都是一副尊敬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 以前总觉得陆昭行事不算稳重,太过离经叛道,那纨绔行径也是过分了些。 然而这才多久没见,陆昭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各种奇思妙想都可谓是有大功于社稷,而且这小子的心思城府也很深,从与东宫太子争锋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陆昭绝对是那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而且这小子看起来好像是终于决定从定国公手里接过那副担子了,今天来军营,不仅仅是为了清语,更是像要为自己收服军心来了,没看到这些大头兵都被他展露出的神奇手段制得服服帖帖的吗? 赵广丝毫没觉得陆昭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爹陆骁经历过大小数百战,在生死边缘徘徊了无数次,才在军中积攒下如此深重的威望。 陆昭是做儿子的,子承父业自然是理所应当。 至于皇帝陛下心里会怎么想,那就不在赵广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当年那件事,就算赵广不曾亲自参与,通过一些手段也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所以只要陆骁那里没反应,赵广也愿意替陆昭所做的一切打掩护。 毕竟,那个人对他也有大恩情在身,不知道有多少次将他从鬼门关里拽回来,哪怕赵广这些年青云直上,一路做到骠骑大将军,也从未敢有丝毫忘却! 第二十二章 陈先生 给军医交代完有关伤口缝合之法的一切,陆昭也就跟着赵广回到了中军大帐。 马蹄铁,新式军粮,伤口缝合之法,这些对行军打仗都有大用处的东西都被陆昭一股脑地拿了出来,想来这次迎战黑蛮会变得更加容易。 “有此三样,足可以令大军战力提升数倍,老夫今天可是开了眼了。” “贤侄,还有什么好东西就都拿出来吧!别藏着掖着,让老夫好生着急。” 看着蔡阳一副激动难耐的样子,陆昭不由得笑了笑,开口说道:“岳父,蔡伯父,小侄确实是还有一样好东西,比起前面三样都要厉害,只是……” “只是什么?”蔡阳急不可待地问道。 “只是此物小侄还尚未完全掌握,还请多多等待些时日,等小侄研发好之后再请两位一观!” 赵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老夫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只不过大军出征之日将近,你……” “岳父放心,待到大军出征之前,陆昭一定将此物亲手奉上!” “贤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比前几样还要厉害,要不你先给老夫透个底?”蔡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见赵广也是一副好奇的样子,陆昭笑了笑,轻声说道:“此物可开山裂石,摧城拔寨,哪怕有千军万马,只需一点火星,眨眼间便化作焦土!” …… 东宫。 一向以和善面目示人的太子殿下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不仅将自己平日里珍藏的古玩玉器全都砸了个稀烂,还将几位想要上前收拾的太监宫女统统拉出去施以杖刑。 听着大棒打在人身上引发的凄惨叫声,剩下的宫人们无不死死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被盛怒的太子殿下看到落得同样下场。 大殿中,曹景冥双眼圆睁,手里的宝剑在疯狂地劈砍着眼前的一切。 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享受万人敬畏,在登上太子之位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道今天却被一个纨绔子弟连番打脸。 一想到齐德的断臂被扔到自己脚下,那陆昭跟赵清语还一副亲亲我我的姿态,曹景冥就恨不得现在就带兵将定国公府夷为平地! “陆昭,孤一定要让你和那个贱人统统付出代价!还有陆骁那条老狗,孤要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曹景冥疯狂地咆哮着,这时大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曹景冥看都不看,怒火攻心下直接挥动手里的宝剑就劈了过去,这要是刺中了少不得血溅当场。 然而来人却丝毫没有半点惊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夹住剑身,轻笑道:“太子殿下这等失态,可不是为君之道。” 当看清来人模样,曹景冥脸色微变,连忙扔掉宝剑,对那人拱手施礼道:“原来是陈先生,孤一时忿怒,还请先生勿怪!” 很难想象,堂堂东宫太子,居然会做出这等谦卑的姿态,就算觐见皇帝的时候,曹景冥都没有这样谨小慎微过。 无他,只是因为这位陈先生不仅武道登堂入室,更难得的是才智超群,谋略筹划无有不中,曹景冥之所以能够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这东宫太子的宝座,全都是仰仗这位陈先生。 对于这位陈先生,曹景冥只知道他出身江南,其余的则是一概不知。 “今日之事,某已尽知,太子殿下有些大意了!” 曹景冥目光阴郁,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少年,孤怎会被陆昭如此羞辱!” 陈先生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错了,即便没有那个少年,太子殿下怕是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为何?” “很简单,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 “如今正是大军将要出征之时,殿下前去犒赏将士本是应有之意,但绝不能在这个时间点上因一时意气而错失收服军心的机会。” “自从定国公陆骁马踏六国之后,陆家在军中的威望已经来到了顶峰,就算陆昭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但也是陆骁唯一的儿子,殿下却选择在军营中与他发生冲突,实在不该。” “而陆赵两家早有婚约,某家知道太子殿下对赵广之女素怀爱慕之心,但此事已成定局,连陛下都要下旨为媒,殿下想要横刀夺爱,定会引起陆骁与赵广的不满,这两位可不是一个辅国将军沈重就能抗衡的!” “所以某家说,殿下此行太过冒失了!” 曹景冥这才恍然大悟,但心里仍有不甘,道:“那依陈先生之见,这件事难不成就算了?” “自然不是。太子殿下何不将陆昭引入自己的地盘,来个关门打狗?” “先生是说……”曹景冥一愣,旋即便明白了陈先生的意思,然而曹景冥却是摇了摇头,道:“那陆昭无官无爵,孤就算手握尚书三部,他不在朝堂,又怎奈何得了他?” “太子殿下无需担忧,以某家之见,那陆昭不日便会有官位加身。” …… 皇宫向来富丽堂皇,雍容大气,然而这大楚皇城中,却有一处极为清幽的所在。 一处亭阁中,一位身披雪白狐裘,眉眼如画的女子正在作画,许是因为天气转寒,每动几笔女子便要双手在暖炉上捂上一会。 “公主,东宫那边出了点事,太子殿下正在暴怒之中。” “暴怒?倒是有些稀奇。” 那女子来了兴致,放下毫笔,问道:“说说,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能让本宫这位二皇兄连和善的戏码都不演了。” “回公主,据说是因为太子殿下今天去了趟军营,结果被人当面杀了手下的齐德,太子殿下竟是犒军都没做,就气冲冲地回来了。” “有意思。”女子嘴角微勾,吩咐道:“去,让蝶舞查一查,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本宫很是好奇呐……” 第二十三章 再落子 陆昭没有在军营中待很久,收服军心这种事需要天长日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都是些骄兵悍将,哪怕是陆骁当年都费了很大的功夫,凭借无双的战功与无数次出生入死,才换得大楚百万兵马的服从。 陆昭不觉得自己一个纨绔,走一趟军营就是万众归心。 临走之前,赵广跟陆昭说,他会亲自上表,将马蹄铁、新式军粮还有伤口缝合之术上报给皇帝陛下,为陆昭请功。 陆昭并没有拒绝,因为这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这位岳父大人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透了陆昭的想法。 想要和那些幕后之人对抗,仅凭一个纨绔的身份是不行的,那样只会次次处于被动的境地。 即便有定国公府这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但想要得到定国公府的全部家当,现在的陆昭还远远没有这个能力。 心思城府他一直在锻炼自己,但想要成为定国公府的新主人,让无数跟随在陆骁身边的人为他所用,能力、地位缺一不可。 况且之前春香楼之事的幕后之人,很有可能就藏在那文武百官之中,陆昭此番军营之行,就是想要进入朝堂,和这些人掰掰手腕。 或许有人会觉得陆昭这样做太过冒失,但陆昭则认为,若是连直面那幕后之人的勇气都没有,那他永远也挑不起陆骁交给他的那副重担! 现在的形势并不乐观,那幕后之人的势力很强,陆昭能够感觉得出来。 从之前对蔡诚和李怀仁的试探中,陆昭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蔡诚虽说有自己的心思,但却是对陆昭忠心耿耿。 李怀仁就不一样了。 陆昭故意隐瞒自己的伤势,蔡诚和李怀仁前来探望,蔡诚的反应虽然有些夸大,但陆昭却看得出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而李怀仁呢,虽然在言语上显得比蔡诚更加担忧,但他的行为举止却有不少破绽。 最明显的一个反应就是,对于陆昭受伤这件事,李怀仁表现得太过淡定,就好像他早就知道陆昭会从春香楼楼顶掉下来一样。 而且在前去妙音坊的过程中,李怀仁屡次想要试探陆昭,都被他不着痕迹地给化解掉。 李怀仁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那位在朝中难得愿意与陆骁交好的殿前大学士。 可谁能想到,在背后使绊子居然是自己人,还真是讽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陆昭伸出手指搭在眼上,望着天边的那轮残月,忍不住感慨道。 “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不知道语出何方?” 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渔捧着一壶茶来到陆昭身边,十分自然地坐在他的怀里,任由陆昭将手伸进那两处饱满之间。 这个世界是架空的,没有记忆中的那些朝代,自然也就少了许多文化传承。 “有感而发而已。你要是想听,我可以跟你说上一箩筐。” 陆昭嬉笑道,同时那只罪恶的大手握住软腻,任其肆意变形。 苏渔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既然陆昭答应她不会去为难南唐遗孤,那她就甘愿待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任他怎么使唤她都没有怨言。 哪怕陆昭现在把她抱回房间,再进行一次昨晚的凌虐,苏渔也不会有半点反抗。 “苏渔,你说你们这些六国遗孤,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非要搞这些复仇的戏码,就不觉得累吗?” 苏渔沉默不语。 “呵呵,或许你现在会在心中骂我说得轻巧,确实,我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自然不能对你们这些人心中的仇恨感同身受。” “只不过天下一统终究是大势所趋,就算还有完颜王朝在北,将来大楚和完颜也势必会合二为一,就是不知道谁胜谁负了。” 陆昭说的是不知道,但苏渔却听得出来他的自信,大楚终归要一统天下。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对于陆昭的这种“狂妄”,苏渔只回了这八个字。 陆昭却是不以为意,笑着说道:“确实,现在的大楚就是这么个状态,但问题是,真的有人能做到反戈一击吗?” “就靠你们这些只凭一时之怒就壮着胆子来行刺的家伙,还是说那些被皇帝不拘一格录用的六国官员?”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渔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是南唐郡主,想来在那些人中地位不低,你替我传个话,就说我想见见他们,放心,不会对他们有任何举动,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不来,全看他们自己。” 陆昭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随即便在苏渔的臀儿上拍了一下,起身离开。 “怎么想起见那帮人了,都是被爹破国灭家了的,恐怕就算有苏渔那丫头在,也未必会来见你。” 一出月亮门,早就等在这里的陆骁笑呵呵地问道。 “成与不成,等苏渔把话传过去再说。” 陆昭耸了耸肩,说道:“我可不觉得这些六国遗孤中,都是一心想要求死的,总有几个不愿意做这无用功的。” 陆骁点了点头,他明白陆昭的意思,只要能从敌人内部打开一个口子,势必会顺利很多,这跟攻城拔寨是一个道理。 “呵呵,你今天在军营里,可是给爹大大地长脸了啊!” “还不都是因为您非要退休,不然您以为我愿意这么费心思!” 陆骁已经习惯了陆昭时不时蹦出几个新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爹确实是老了,再说你做的不是也挺好的吗,起码赵广和蔡阳现在都对你很是信赖。” “爹也很好奇啊,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么多奇思妙想,尤其是那马蹄铁,要是你早点说出来爹也不用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就可以给你多留些家当了。” “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最后还不是都要花出去的。” 陆昭并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是一笔带过,转移话题道:“我今天可是狠狠打了太子的脸,还以为您老人家会骂我几句,就算不骂,至少也不会给好脸色。” 陆骁笑着望向这个大变样的儿子,轻声说道:“骂你做什么,爹怎会不知道,你这是逼着自己去接下这副重担,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二十四章 一品四境 “陆许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少年,居然会有这么恐怖的实力。” “爹也不知道啊……” 陆昭目光深沉地看着陆骁,大有“你丫再装我可就要动手了”的样子。 陆骁尴尬一笑,道:“等到时机合适,你自然就会知道。” 又是时机合适,怎么这么多谜语人啊? 陆昭无奈地摆了摆手,道:“那陆许目前有几品实力,这你总可以说吧?” “从一品。”陆骁倒是没含糊,直接说道。 陆昭目光一震,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陆骁的回答之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 大楚江湖上,关于境界的划分其实并不复杂,从一到九,其中一品最高,九品最低,伤甲而不破,是为下三品。破六甲以下,中三品。破甲十以上,上三品。 寻常武人晋升二品便可被称作小宗师,足可在江湖上开宗立派。 一品又分四境,分别是烛照,通幽,道命,天人。 晋升烛照境,便算是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意为心有烛火方见世界之大,烛照境的高手大多根基牢固,一身根骨不朽,有金刚不败之称。 那齐德虽说练得一身外家功夫,但到底距离这烛照境还有很大的距离,不然也不会被陆许轻易撕掉臂膀了结性命。 通幽境更加妙不可言,道家有“飞剑千里取人头”的说法,指的便是在通幽境登顶的强者,杀人只在一念之间。 道命境则是更深一重,陆昭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只知道当今天下能达到道命境界的屈指可数,都是江湖上名门大派的掌门,亦或是避世不出的一些老怪物。 至于天人境界,又称陆地神仙,达到此境那才算是真正凌驾众生之上,天人遨游乐且忘忧,但定国公府收录的情报中并没有记载有任何人达到这一境界。 陆许的实力在从一品,说明他已经碰到了烛照境的门槛,说不定哪天就会真正晋升一品。 这要是放在一些修行多年的老头子身上,陆昭还不会如此意外,但陆许才多大,满打满算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居然眼看着就要突破一品了? 要知道多少人被挡在一品境界外,终其一生不得入门,由此可见陆许的天赋该有多高! “咱家里有没有一品高手?” “有啊。但大多是烛照境,通幽境六人,道命境一人。” “足够了!” “怎么,你要学武?” 陆昭点头道:“学!当然要学!” “为何?”陆骁笑着问道。 “不学武,难道要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去收服那群骄兵悍将?到时候还不得一拳把我撂倒啊!” 陆昭嘴角一撇,现在这具身体要颜值有颜值,要肌肉有颜值,这些年酒色过度早就虚了。 再说了,习武可是他从小的梦想,小时候哪个男孩不曾梦想着自己会飞檐走壁,一掌挥出便能开山裂石? 手下人再有本事,说到底还是别人的,陆昭自己也得有自保之力才行。 陆骁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爹就不多说什么了,只不过你不能跟着府上的这些人学。” “为什么?”陆昭疑惑道。 “这些人实力是够得,但都是一门心思扑在提升境界上的武痴,哪里懂得教人。” 陆骁笑道:“你且安心等上些时日,爹会给你请来一位真正的高人。” “真正的高人?有多高?” 陆骁伸出两只手,说道:“全天下有十大高手,他能排进前三甲。” “这么高?!”陆昭有些不信,“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吹牛吧?”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陆骁拍了拍陆昭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陆许可就是这人教出来的,你说厉不厉害?” …… 皇宫。 麟德殿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 只是楚帝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而是站在殿前,负手独立。 “从一品的实力,你确定没有看错?” 楚帝淡淡开口说道,身边却无一人。 忽然,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楚帝身后,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 那人沙哑着嗓子答道:“千真万确,若是再修行十年,未必不能成就道命境界。” 楚帝啧啧道:“倒是让那小子捡到宝了。可知道那孩子的身份吗?” 黑衣人摇了摇头,低声道:“密谍司只能查到那孩子被定国公的……夫人救下的孤儿,莫名消失数年之后,于今年夏方才回到定国公府。” 黑衣人在提到定国公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不自然,说罢小心翼翼地看向楚帝。 楚帝背对大殿,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楚帝的声音却变得冰冷起来:“给朕查!” “喏!”黑衣人心神一震,低下头再不敢抬眼看楚帝一下。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楚帝沉默良久方才说道:“东宫那边,作何反应?” “太子殿下起初暴怒不已,但被谋士陈平劝住,如今已经平静下来,并没有想要报复陆家的举动。” “不想?应该是在等朕下旨吧。” 楚帝无声一笑,黑衣人这才发现,楚帝手里还拿着一份奏折。 “马蹄铁,新式军粮,伤口缝合之法……” 楚帝看着奏折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小子居然还有这等奇思妙想,怎么?这是不打算再藏拙下去,想要向朕伸手要官了?” 黑衣人闻言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知道自己该退下了,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祸福难料! 楚帝没有理会黑衣人,目光投向皇城之左,那里,正是定国公府的所在。 “当场斩杀太子随从,这是要逼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啊,值得吗?” 楚帝眯了眯眼,“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自己入局,置之死地而后生?” “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你,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不然……” “可就太过无趣了。” 第二十五章 沈重之怒 “老爷,您可要为枫儿做主啊!” 帝京的一处豪华府邸中,一位美妇人梨花带雨地望着床榻上昏迷的青年,眼睛都快肿成了桃子。 床榻上,年轻人昏迷着趴在上面,后背上满是血痕,青肿一片,甚至许多地方皮肉外翻,紫红色处处可见。 旁边正有一位医官小心翼翼地替年轻人清理伤口,可是年轻男子这背上根本就没有一点好肉,一直从下午处理到深夜,才堪堪将流血的伤口止住。 一位身穿华贵衣袍的中年人面色阴沉至极,双手紧紧握拳,沉声问道:“我儿伤势如何?” 伤势如何? 医官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年轻人,心道您还看不出来吗?这就剩下一口气了,能吊住命都算是万幸了。 “启禀大人,公子的伤势十分严重,不仅皮肉受损,五脏六腑也受到了很大的损伤,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养好,而且……” 说到这,医官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而且什么?!”中年人怒声喝道。 “而且公子从今往后,怕是不能人道了……” 不能人道…… 这四个字像是重锤一样落在中年人和美妇心头。 “不可能!枫儿怎么会……一定是你看错了,你这个庸医!” 那美妇人顿时尖叫起来,抓着医官的胳膊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 “将夫人先送进房里歇息!” 中年人还算是能保持冷静,挥了挥手,随即便有两个丫鬟将美妇人扶了下去。 “你确定没有看错?!” “回大人,小人不敢妄言……” 医官说完就弯下腰不敢看中年人,心里战战兢兢地,生怕中年人把他当做发泄怒气的对象。 “老夫知道了,你先下去。”中年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几个字。 医官施了一礼,忙不迭地走出房间,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谁不知道沈重沈大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结果现在不能人道,这沈家的香火恐怕就要靠沈重那位兵部尚书的弟弟多努努力了…… “陆昭小儿,安敢如此!” 等到房间里没人的时候,沈重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那由名贵檀木打造的桌案登时四分五裂! 今天军营发生的事情沈重已经全都知道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明是陆昭和曹景冥两人之间的争斗,最后倒霉的居然是自家儿子! 八十军杖啊! 就算沈枫杨自小习武身体健硕,可大楚军中就没有人受过如此重刑,当他得到消息赶到军营之时,沈枫杨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有进气没出气了! “沈将军,以后还得好好管教一下令公子,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沈重清楚地记得,当时在现场监督行刑的封岩是何等地嚣张! 下一次没有这么轻松? 那岂不是下次就要直接要了沈枫杨的命?! 然而沈重却只能忍气吞声地将沈枫杨带回来医治,任由封岩在那里百般嘲讽! 没办法啊! 毕竟这事儿是他儿子不对! 况且,封岩乃是昭阳军头号战将,是陆骁心腹中的心腹,如果他敢在军营里和封岩起冲突,陆骁那老不死的绝对会趁势拿下他这个辅国将军! 沈重很清楚自己这个辅国将军是楚帝用来制衡陆家的,一旦被陆昭找到机会,坏了楚帝的大计,那不仅沈重再无翻身可能,还会连累到沈适这位兵部尚书。 但当听到爱子居然因伤不能人道之时,沈重却是再也无法忍下去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沈重这位权势显赫的辅国将军? “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 “速速召集府上豢养的所有死士,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见到陆昭的项上人头!” 沈重脸上浮现一抹狠厉,儿子不能人道,意味他的香火也就断了,所以他也要让陆骁也尝一尝这种痛苦的滋味! 那人心神一震,想要说什么却看到沈重怨毒的目光,只能躬身领命。 然而还没等那人去召集死士,就有下人前来通报:“老爷,陈先生到了!” 白天出现在东宫的那位文士陈平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到怒发冲冠的沈重和正要离开的护卫首领,当即便明白了一切。 “沈将军,暂且息怒。” “陈先生此来有何贵干?” 沈重并没有给陈平什么好脸色,要是放在平时,他还会对这位东宫第一谋士礼让三分,但现在沈重已经是因为沈枫杨而怒火中烧,哪里还会在意一个陈平? 陈平似乎对沈重的反应早有预料,道:“沈将军,恕我直言,就算你将府上的所有死士都派出去,恐怕连陆昭的一根汗毛都碰不到,而且死士们也是有去无回。” “那照陈先生这么说,此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沈重怒气汹汹地说道:“就算陆骁府上有众多护卫,我沈家死士也不是白养的。” “沈将军,看来你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要是陆昭的命这么好取,这些年过来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哪里会活到现在依旧逍遥快活?” 陈平冷笑道:“莫说陆家至少有十位一品高手坐镇,就是跟在陆昭身边的那个少年人都能将全部死士杀得一个不留!” “沈将军,某家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大计,二来也是为沈将军而来,如果将军愿意听我一言,某家保证会让陆昭自食恶果!” 听到陈平这番话,沈重总算是有些冷静下来,他知道陈平所说句句都是事实,虽然心中仍旧愤怒无比,但沈重也知道,光靠沈家的力量是无法报复陆昭的。 “沈某一时失礼了,不知陈先生有何良策教我。”沈重深吸一口气,看向陈平。 “很简单,请将军于明日大朝会上弹劾陆昭跋扈,到时候御史台也会有人为将军造势。” “只是如此?”沈重皱了皱眉。 陈平淡淡一笑,道:“当然,要是沈尚书也愿意站出来说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十六章 夜话 车骑将军府。 “爹,陆兄真的把沈枫杨那家伙给带去打了八十军杖?” “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蔡诚嘿嘿一笑,道:“陆兄打得好啊!我早就看那个沈枫杨不顺眼了,陆兄这一打可是替我也出了口气啊!不行,我明天就去找陆兄,好好地庆祝一番!” 蔡阳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是儿子,怎么定国公就这么好运,生了个人中龙凤。 而自己家的这个,怎么看都不是成材的料。 “罢了,既然老夫是追随定国公才有了如今的富贵,诚儿也未必能差到哪里去。” 蔡阳心中暗自寻思道,随即便面色郑重地看向蔡诚:“诚儿,你过来。” “咋啦啊爹?我这两天可没从家里乱拿银子,上次的一万两都花在庆祝陆兄痊愈上了,你可不能找我要啊!” 蔡诚小心翼翼地看着蔡阳,一副随时准备开溜的样子。 “让你过来就过来,废什么话!”蔡阳一瞪眼,当了这么多年将军,威势十足。 蔡诚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耷拉着脑袋站在蔡阳面前,以为又要挨训。 谁知道蔡阳却是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直直盯着他,说道:“诚儿,你记住爹一句话,永远,永远都要跟在陆昭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蔡诚不可思议地看向蔡阳,道:“爹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对不起陆兄,你该不会喝酒喝多了吧?” 蔡阳没有跟蔡诚嬉皮笑脸,而是语气威严地说道:“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爹先放开我,我肩膀有点疼……” 蔡阳深吸一口气,这才坐回座位上,看着苦着脸揉捏肩膀的蔡诚,心中不由得感慨道:“诚儿,希望你能把爹的话听进去,如此,蔡家可保百年富贵!” 蔡诚这时忽然抬起头,肥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爹,你放心,追随陆兄这件事,在我五岁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好了。” “就算陆兄有一天不想再见到我,那我也没啥挂念的,直接下去找我娘就好了。” 蔡诚的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便因病逝世。 …… 一处僻静的庭院。 身穿华袍的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望向眼前黑衣人,道:“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当初信誓旦旦地说陆昭必死,可现在呢!” “陆昭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地去了妙音坊,去了军营,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黑衣人跪拜在地,不敢有半点言语,直到华袍男子气消了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次是小人疏忽,下次一定能够得手!” “下次?好不容易遇上的机会被你们错过了,现在陆昭身边有一位一品高手护卫,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得手!” 华袍男子怒气十足,沉声喝道:“去!从现在开始,给我严密监视陆昭的一举一动,同时网罗江湖好手,越多越好!” “遵命!”黑衣人连忙应是,见华袍男子没有什么吩咐了,这才松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华袍男子怒哼一声,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说别人没有长进,我看你也一样!”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有一位老者从侧间走了出来,听到中年人的话顿时摇了摇头。 “先生,您怎么来了,明天不是还要参加大朝会,您有什么吩咐,晚辈去一趟府上就好了。” 华袍男子连忙站起身来,十分恭敬地扶着老者坐下,小心翼翼的样子与刚刚的黑衣人一般无二。 “我要是不来,你怕是又要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了。” 老者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啊,太过性急了,事既不成,便当远遁,纳介藏形方为上策,你却主动露出马脚,这不是巴不得别人知道是你在捣鬼吗!” 老者的语气很是严肃,华袍男子头上顿时布满了一层细汗,“先生是说,我不应该这么着急就派人去试探?” “不然呢!打草惊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是是,是晚辈考虑不周,还望先生恕罪!”华袍男子顿时对老者躬身一礼,脸上充满了惶恐之色。 老者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示意华袍男子起身,道:“老夫知道,当初陆骁马踏六国,北汉皇室七百余口尽皆被杀,唯有你一人侥幸存活,隐姓埋名二十余年,老夫自然知道你心中之恨。” 听到老者提起自己的身世,华袍男子瞬间双眼泛红,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都不曾感觉疼痛。 “只是现在陆骁如日中天,与皇家尚有几分情意,绝不是靠你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就能击垮的!” “先生的意思是?”华袍男子听出了老者话中的隐藏意思,眼中忽然充满了希望。 “明日大朝会上自有分晓,届时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站出来,只需作壁上观便是。” 老者沧桑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华袍男子虽然心有疑惑,但知道老者的智慧要超出自己太多了。 先生可是当初让定国公陆骁都险些丧命之人啊! “晚辈谨遵先生吩咐!”华袍男子对老者躬身道。 老者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听说苏渔那丫头,被陆昭抢进府去了?” 不提还好,提起这件事华袍男子再次怒火再起,道:“陆昭小儿,分明是早就看出渔儿的身份,那天前往妙音坊故意独自一人去引诱渔儿上当,真真是不当人子!” “先生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请徐先生回来,有徐先生在,哪怕陆府守卫森严,徐先生也一定能够救出渔儿的!” 老者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良久,老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等他回来,你帮老夫带句话,就说老夫想见他。” 第二十七章 大朝会 洪武六年冬初,今天的大朝会,是立冬之后的第一场鼎盛朝会。 天色尚暗,百官公卿便如洪流一般,由帝京四面八方的高门府邸往皇城汇聚而来。 当今天子以勤政着称,曾笑言“百官已睡朕未睡,百官未起朕先起”,故而无论是权贵重臣,还是微末小吏,只要是能够参加大朝会的,无不提前来到皇城。 今天的大朝会规模很大,皇城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无数仆从静候在旁边,文武百官早已鱼贯而入,直至麟德殿外的广场之上,等待天子开朝。 大楚自平定六国之后,楚帝用人不拘一格,这不下千人的文武百官中,既有出身贫寒却被楚帝赏识平步青云之人,也有权贵高门悉心培养的官宦子弟,甚至还有昔日六国之人,因才能出众故而被楚帝延请入朝。 尚书仆射孙淮,便是最为典型的代表。 这位老先生今年六十有七,曾为西蜀太平令,当年曾为蜀主献靖难十二策,专为制衡那时已经逐步崛起的大楚。 其中第一策将天时地利人和之用,第五策为如何吞并南唐以灭西楚,第六策则直指还只是一介先锋将军的陆骁,言此人不除必为大患。 然而蜀主昏庸无能,有此十二良策竟是一策不用,自恃蜀道艰险向来无人可越,每日只知贪图享乐荒废国家政事。 然而却没有想象陆骁竟在旬日内拿下南唐,而后便派蔡诚以万骑昭阳军通绝蜀道,西蜀至此灭国。 孙淮本欲以身殉国,然楚帝得闻那靖难十二策后,以孙淮学究天人,故而三日内十道圣旨传到军中,命陆骁务必要保住孙淮性命,最后楚帝亲自延请孙淮出山,先为光禄大夫,后升户部尚书,最终以尚书仆射之位相授。 大楚不设丞相,尚书仆射已为文官之首。 六国亡臣见楚帝有如此心胸,大为感动,于是在朝廷征用下便纷纷入朝为官,时到今日,六国遗臣已然成为朝中一大势力,以尚书仆射孙淮为首,与定国公陆骁为首的陆党向来是面和心不和。 这是应有之意,毕竟定国公陆骁可是踩着六国才成就如今的威势。 除了这两派势力之外,文武百官还有各种划分,沈重为首的军中一部分势力依附在东宫太子麾下,还有众多权贵高门互为朋党,致使太子曹景冥如今手握礼、户、邢三部。 辅国将军沈重,兵部尚书沈适算起来都是太子的亲舅舅,礼部尚书张彦之女,早已被曹景冥纳为太子妃,至于刑部尚书宋朗,则是太子一力保举,自然被归为太子一党。 除此之外,皇子藩王、外戚权贵、国子监、御史台等等势力泾渭分明,却又三三两两地抱团取暖,内里错综复杂可谓是理不清剪还乱。 驾驭这样一座朝廷如掌上玩物,可见楚帝这帝王权术已经是炉火纯青。 紫禁门开,百官公卿终于止住闲谈,在麟德殿前逐次排班。 文官之首的孙淮靠右而行,武将鳌头的赵广偏左,皇子藩王则排在孙淮之后,与封疆大吏并列一线。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动。 一位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身穿紫红团龙绣袍,乃是当初平定六国后楚帝亲赐,也让老人成为大楚第一位不是宗室却穿蟒袍之人。 更令人震惊的是,老人腰间还配有一柄长刀。 陆骁从皇城孔洞中缓缓走出,身前身后,两排守卫皇城的校尉军卒齐齐跪地。 陆骁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丝毫不顾及前方有无数公卿重臣,甚至麟德殿里还有大楚皇帝在等候。 陆骁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文武百官列开的间道,并没有急着站到武将之首的位置上,而是笑呵呵地看着老仆射孙淮,道:“老仆射身体看起来倒是挺硬朗的,不过气色不怎么好,想是昨晚没睡好吧?这可不行,咱们大楚天下还得靠老仆射您多加照看啊!” 位于尚书仆射两侧的乃是殿前大学士李丰以及国子监祭酒王升,对于陆骁略带讥讽的话语,李丰摇头苦笑,王升则是重重地冷哼一声。 这一哼直接吸引了陆骁的目光,陆骁不以为意地挥了挥袖子,道:“呦,王大学士今天怎么没有带棺材板上殿啊?” 王升早年曾经让仆役抬棺上朝,当面弹劾定国公陆骁十大罪状,并直言愿以己命换陆骁头颅,恳请皇帝陛下成全,这一壮举可谓传遍帝京,那些对陆骁向来恨之入骨的六国遗臣无不拍手称赞。 但即便王祭酒如此舍生为死,楚帝也只是好言抚慰,陆骁依旧是定国公,且威势日重,每次大朝会上遇到王升总要冷嘲热讽几句才算舒坦。 “有劳定国公挂念,老夫身子尚好,这把老骨头放在那里还是能够震慑一些奸佞宵小的。” 眼看得王升就要暴怒出声,孙淮及时伸手拦住了他,但话里的奸佞指的是谁,在场的都很清楚。 反观陆骁却只是笑了两声,不再与孙淮争辩,只是在转身时像是不经意地露出腰间长刀,手掌在上面轻轻拍了两下。 这一幕看在那些六国遗臣眼中,无不心生怒气,但见老仆射一言不发,他们只能在心里骂上几句蛮横匹夫。 麟德殿乃是楚帝主政所在,殿门前一条御道一直向南延伸,直至皇城足有九里。 若是有懂得风水堪舆的人看到这条御道便会发现,这条漫长地轴不仅将皇城一分为二,更是大楚天下的中轴,大楚天子便坐在这条龙脉交汇线上,南面而御天下。 当晨曦自东方天际披露而出之时,麟德殿两侧的琉璃瓦顶熠熠生辉。 文武百官开始鱼贯而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浓浓的敬畏之色。 唯有陆骁有些漫不经心。 他并未站到武将的行列之中,而是一个人缓缓走在文武百官中间,步伐依旧缓慢。 第二十八章 跪与不跪 当有资格进入麟德殿的公卿重臣站定后,一身正黄龙袍的楚帝终于出现。 随后太子曹景冥也带着几位留在京中的皇子从侧殿转出,当看到站在百官之首的定国公陆骁时,曹景冥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恨意。 按照惯例,黄门太监出声宣读早朝礼仪,满朝文武便要对楚帝行那跪拜之礼。 然而这一次却是由楚帝的随身太监魏湛代替了小黄门,只见魏湛面色郑重地站在丹陛之上,朗声说道:“陛下有旨,今日大朝会,定国公陆骁无需下跪,赐座!” 随即,在文武百官震惊的目光中,两个小太监便从旁边抬出一张太师椅,最终放在陆骁身前! 凡是在殿内的公卿重臣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只是他们震惊的,并不是楚帝特地下旨,令定国公陆骁不行跪拜之礼。 自从陆骁开始露出老态之后,便不再参与每次的大朝会,只会在一些特定的日子出现在这朝堂之中。 而楚帝也已经有过多次特许陆骁不跪,文武百官虽然惊讶于陆骁居然还能在楚帝心中占据这等恩宠,但也早已习惯。 文武百官震惊的是,他们尚未对楚帝行那跪拜之礼,楚帝居然已经令太监将太师椅给搬了上来。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看你定国公坐还是不坐! 坐了,那就要与皇帝陛下一同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那就是大逆不道! 不坐,皇帝陛下已经下旨,就算你之后坐了,那也是有抗旨之嫌! 一些官员心中立刻猜测起来,面对这两难之局,定国公该如何选择呢? 然而那些真正的重臣却早已知道了答案,这椅子陆骁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既然他们知道,一向将帝王权术视为小儿嬉戏的楚帝又怎会不知?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整这一出来试探呢? 一些了解今天朝会内幕的重臣很快就琢磨出皇帝陛下的意图了。 这是要从定国公身上抓一个小把柄在手啊! 尚书仆射孙淮,礼部尚书张彦,刑部尚书沈适等俱都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而赵广蔡阳等人则是显得忧心忡忡,可也想不到如何化解楚帝的这一手试探。 陆骁缓缓直起身子,丝毫不顾及君臣奏对礼仪地抬眼看向楚帝,然而目光只能看到那十二冕旒,看不清隐藏其后的那张熟悉脸庞。 陆骁忽然咧嘴一笑。 “臣陆骁,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陆骁出人意料地跪拜在地,身后的赵广蔡阳等人顿时反应过来,急忙跟在陆骁身后跪倒。 而后另一侧的文官显然也没想到陆骁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武将都已跪拜,他们也只能连忙跪倒。 “臣等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拜在地的孙淮忽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楚帝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臣子跪拜,按照礼仪,楚帝只需道一声“卿等平身”,百官便可起身开启大朝会。 只是楚帝却没有这样做。 “定国公请起。” 楚帝淡淡的声音传来,顿时下方的文武百官俱是心神一震。 陆骁身体亦是一滞,但很快便露出一抹轻笑。 “谢陛下!” 当陆骁站起身时,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此时,楚帝坐,定国公立,百官仍跪。 “卿等平身。” 楚帝并没有让这一刻停留多久,随即便抬手道。 “谢陛下。” 文武百官再拜起身,心中早已生起波澜。 很多人都明白,今天的大朝会定不会简单了。 尚书仆射孙淮在起身后便静静地站在那里,早在大朝会开始前,他便已经知道了那些个惊雷消息,此刻却显得极为平静。 只是在陆骁终于坐在那太师椅上时,老仆射眸中有一抹莫名闪过。 文武百官此刻也是有些噤若寒蝉,每个人都识趣地没有多嘴,只是竖起耳朵听着。 楚帝摆了摆手,随即魏湛便再次开口。 一道道圣旨颁下。 “擢升国子监左祭酒王升为门下省左仆射。” “擢升殿前大学士李丰为国子监左祭酒。” “擢升宿儒姚广峰为国子监右祭酒。” “擢升陈宗为兵部侍郎。” …… 圣旨还在宣读,麟德殿内已是疾风骤雨。 圣旨中的任何一个单独提拔,都在百官心中掀起万丈波澜。 对于国子监祭酒王升官升数阶,直接摇身一变成了门下省左仆射,百官心中虽然惊讶,但回过味来以后却也觉得情理之中。 这位王祭酒早在那次抬棺死谏之后便一路青云直上,从当初的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一跃成为国子监祭酒,成为千百太学生口中的“王师。” 这说明王升早已简在帝心,只不过这次又从国子监祭酒升任到门下省仆射,跨度之大还是让百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想到这,百官不由得看向最前方那道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心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赌一把,只要不被定国公打死,未来的仕途绝对一片光明。 李丰、姚广峰分别为国子监左右祭酒,百官之前也得到过一些风声,这两位都是学识渊博之人,除了李丰与定国公府走得近些,在其他方面根本挑不出理了。 而新任的兵部侍郎陈宗,镇守南疆多年,能力有目共睹,资历也够,按理说成为兵部侍郎是理所应当。 但百官之所以对此感到震惊,是因为这位陈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定国公的嫡系! 而兵部尚书是谁?是沈适,辅国将军沈重的胞弟! 谁都知道辅国将军沈重是皇帝陛下抬出来跟定国公打擂台的,生怕沈重对不过还配上了一位兵部尚书,兄弟二人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手握兵权,这可是官场大忌! 但一想到他们要面对的是定国公陆骁,百官也就对此默认了。 陛下将陈宗这位定国公嫡系安排进兵部,这又是有什么目的? 文武百官心有不解,但随即他们便再无半点猜度的心思! 因为最后一道圣旨已下。 “擢升定国公陆骁之子陆昭,为鸿胪寺少卿!” 第二十九章 智如妖 “语儿,你说现在那些公卿大臣,是不是应该知道皇帝下旨封我为官了?” “可惜,没办法看到这些人精彩的脸色,真是有点遗憾啊!” 定国公府上,陆昭躺在一张软榻上,目光惬意地望着正在温酒的苏渔,还不忘把玩赵清语那双如玉小手。 自从跟赵清语解释过苏渔的身世之后,面冷心热的她对苏渔也有很是怜悯。 在赵清语看来,苏渔这位南唐郡主不仅国破家亡,还为了保全南唐遗孤不得不委身陆昭,实在是再可怜不过了。 况且她即将随军出征,留苏渔在陆昭身边一来可以照顾他,二来也可以防着陆昭再去招蜂引蝶。 所以赵清语也就默认了苏渔这位通房丫鬟般的存在,在警告过陆昭跟她成亲前绝对不能吃了苏渔之后,对于陆昭时不时揩油的动作也就听之任之。 “就算你献上的马蹄铁等物有大功于社稷,但沈枫杨可是被你害得不轻,而且曹景冥这位东宫太子想来也不会轻易地让你得到封赏。” 赵清语任由陆昭在她娇嫩的手心上摩挲揉捏,黛眉微皱道。 对于沈枫杨不能人道这回事,陆昭也是才听说,说实话,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着实是有些疑惑。 只是挨军杖而已,是趴着打又不是躺着打,怎么可能伤到那个地方? 难道说是因为沈枫杨在挨军杖的过程因为太过惊惧而导致某处毛细血管堵塞,血液循环困难造成神经末端坏死,最终海绵体无法活动? 陆昭摇了摇头,这可不关他的事,他还事先嘱咐封岩千万别伤了沈大公子的性命,不然的话沈家昨天晚上就可以发丧戴孝了。 不过那位辅国将军还真是沉得住气,陆昭本以为他看到自家儿子伤成那样,会立刻对他展开报复。 本来陆昭昨晚都已经做好看戏的准备了,谁知道干等了半夜,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这让以为有架可打的陆许很失望,让陆昭同样很失望。 “语儿,有一点你说得不对,那就是曹景冥绝对不会阻拦皇帝对我的封赏,相反,他现在恐怕巴不得我进入朝堂为官呢。” “这是为何?”赵清语有些不解。 陆昭淡淡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拍了拍苏渔的翘臀,道:“苏渔,你说说?” 苏渔虽然早就习惯陆昭对他动手动脚,但此刻却是当着赵清语的面,还是忍不住俏脸微红。 赵清语则是横了陆昭一眼,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一把将苏渔拉到自己身边,赵清语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妹妹不用理他,他要是再敢欺负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陆昭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若是无官无爵,只有一个陆小公爷的身份,就算再杀上几个东宫仆从,曹景冥也只能干瞪眼,根本奈何不了我,毕竟我爹积威日久,曹景冥就算是太子也不敢捋我爹的虎须。” “但我进入朝堂之后就不一样了,君君臣臣,有了这层限制,曹景冥想要对我做些什么可就再容易不过了。兵部、礼部、刑部,尚书六部有一半握在他手,曹景冥有的是办法将那日之仇报回来。” “那你为何还要执意入仕?陆伯伯在军中说一不二,但在文官之中可是被视作生死大敌,况且除了曹景冥之外,还有那么多六国遗臣,你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想清楚这一点,赵清语顿时忧心忡忡地看着陆昭,要是陆昭安安稳稳地继承定国公的爵位,可就不会那般被动,他为什么偏要以身犯险? “安啦,你还不相信我嘛?” 陆昭笑了笑,与赵清语十指相扣,道:“就算我是只羊,曹景冥也未必是虎,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况且如果不入朝为官,那我便无法调查清楚那些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若是只躲在我爹的庇护之下,那我永远也无法从他手中接过那副担子。” “语儿你看,我爹早就知道今天的大朝会上我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本来我是不想让他去的,可他还是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昭脸上挂着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他抬眼望去,看着不远处的一角雕凤飞檐,那里正是皇城所在。 “我爹是想告诉我,在他还没有真正老之前,会一直站在我身前,替我遮风挡雨。” 陆昭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以前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现在的我需要尽快地成长起来,至少,能够让我爹能不用这么累。” 赵清语默然不语,只是轻轻地回握住陆昭的手。 苏渔则是第一次听到陆昭的内心独白,一时间美眸复杂无比地看着这个将她抢回家的年轻人。 她本以为,身为定国公陆骁的儿子,一定会过得肆意张扬,万事随心所欲,哪像她一样,时时刻刻在被亡国之苦灭家之痛折磨。 然而苏渔现在才知道,这位看似光鲜亮丽的小公爷,所要背负的东西一点都不比别人少,甚至要比她过得还要艰难。 陆昭惆怅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本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只知道沉浸在自我情感中的人,既然棋子已然落下,那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以后如何,就看双方棋力如何了。 “你们猜,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最后会封我个什么官?” 陆昭转头对着赵清语和苏渔笑道。 赵清语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六品?” 凡是有爵位在身的重臣,朝廷会荫封其子,一入仕便是从七品。 陆骁是定国公,陆昭又有功于国,楚帝定然会加以擢升,六品之上合情合理。 但苏渔却是小声地说了一句:“从五品。” 从五品,已经是无数朝廷官员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了。 然而陆昭却是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苏渔粉嫩的唇上,笑眯眯地说道。 “再加一品。” 第三十章 功从何来?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陛下,那陆昭一介白身,且尚未加冠,鸿胪寺少卿高居四位,大楚从未有过如此先例,还望陛下三思!” “请陛下收回成命,陆昭虽为定国公之子,按照祖例荫封六品已是天恩浩荡,绝不可将此重位授予一个黄口孺子啊!” 随着魏湛念完最后一道圣旨,整个朝堂便像是被扔了一颗炸雷,顿时沸腾起来。 瞬间便有数位御史出班拜倒在地,跟打了鸡血一样,跪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列举陆昭不能担任鸿胪寺少卿的数十条理由,一时间唾沫横飞,有激动地甚至以头抢地,很快额头上便洇出鲜血。 帝京中谁不知道定国公之子陆昭是个十足的纨绔,整日里荒淫无度,更时常欺男霸女,祸害百姓,只要提起“陆昭”这两个字,谁都得吐上一口唾沫。 之前听闻陆昭从春香楼楼顶摔落昏迷不醒,还以为这位恶少中的恶少再也醒不过来了,帝京也就可以少些乌烟瘴气。 可谁知道陆昭第二天就从妙音坊抢走了花魁苏渔,其行径之恶更胜往昔。 所以大多不了解其中内幕的官员根本无法理解皇帝陛下这道旨意。 让这样一个纨绔担任鸿胪寺少卿,陛下这是巴不得大楚不亡啊! 就连刚刚升任国子监左祭酒的姚广峰都是忍不住走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朝廷用人皆有法度,不可因一人之故而坏祖宗规矩!” 显然,这位在无数士子中威望十足的老先生并不知道这道圣旨背后的原因,他只是作为一位刚正臣子,对皇帝荒谬的举动进行劝谏。 对此,端坐于太师椅上的陆骁不由得笑了笑。 然而早已知晓那日军营中发生之事的重臣,此刻却是摇了摇头。 他们对于楚帝的这道旨意虽说闭口不言,但听到这最后一道圣旨时仍旧是被震惊得不轻。 尤其是东宫太子曹景冥,在谋士陈平的算计中,他这位父皇最多是给陆昭一个六品官位,但是当听到“鸿胪寺少卿”这五个字时,曹景冥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鸿胪寺少卿,从四品,掌管国家礼仪祭祀,乃是一个清贵却有实权的官职。 如果陆昭担任鸿胪寺少卿的话,不入六部之中,那自己还拿什么去对付他? 曹景冥狠狠地握了握拳,不行,他绝对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随即,曹景冥的目光便看向对面,直指辅国将军沈重。 沈重自然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昨夜陈平来访已经告诉他该怎么做了,但皇帝陛下这一记无理手却是让向来算无遗策的陈平都栽了个跟头。 就在沈重想要出班之时,高高在上的楚帝却是抬了抬手,一时间数位泣血上奏的官员立刻噤若寒蝉。 只见随着楚帝示意,魏湛再次取出一道圣旨,展开宣读起来。 “兹有定国公府陆昭,献马蹄铁,免战马更迭之靡费;献新式军粮,助铁骑远彪千里;献伤口缝合之法,救无数士卒性命,有大功于国,特赐黄金百两,蜀锦百匹!” 随着魏湛的声音传来,那些苦谏不已的官员登时愣在了原地。 什么马蹄铁新式军粮,什么伤口缝合之法,怎么都是些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但是这道圣旨的意思他们却已经明白了,这是皇帝陛下在解释为何要让陆昭担任鸿胪寺少卿。 有功必赏,这是朝廷一贯的规矩。 可是他们连陆昭建的什么功都不知道啊! “赵爱卿,你且向众卿解释一番。”楚帝淡淡开口,他口中的赵爱卿自然便是骠骑将军赵广了,为陆昭请功的奏折就是他呈上去的。 赵广连忙躬身领旨,随即便将陆昭所献上的三样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跟百官讲解了起来。 当说到马蹄铁可以让军中不需要再每年更换一次战马,大大节省了银子时,户部尚书钱通也是站出来附和赞同。 钱通执掌户部,每天都在担忧国库银子会不会又不够用了,要知道现在大楚虽说一片兴旺,但需要国库出银子的地方可是不少,钱通这位大管家都恨不得一枚钱分成两半花。 军中拨银一向是重头,这不大军将要出征,徭役粮草,兵器战马,每个地方都需要无数银子,钱通为了保证大军战斗力不受影响,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是殚精竭虑,竭尽全力满足军队的需求。 可是此次出征黑蛮,必须要仰仗铁骑之利,这不前两日兵部尚书沈适还在问他要银子,说是准备更换大批战马,钱通正发愁得不要不要的,结果赵大将军拿着马蹄铁就出现了。 待得知马蹄铁的用处之后,钱通这位户部尚书看起来比赵广还要激动,因为他知道,只要节省下战马更换这一方面的银子,那国库就不用这般吃紧了! 在得知这马蹄铁居然是由陆昭发明出来的,钱通也是吃了一惊,询问了赵广数遍之后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 一个只知道走马玩乐的纨绔,居然有这等奇思妙想,而且据赵广说,那新式军粮和伤口缝合之术同样是军队的福音,都是陆昭想出来的! 事实摆在面前,钱通也不得不信了,心里却仍旧有些疑惑。 这位小公爷,难道是因为从春香楼上摔落突然之间开了窍? 前后对比起来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当然,陆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钱通并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位定国公的独子,已经走进了皇帝陛下的视线,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今天的大朝会是专门为陆昭一人召开的! 在经过赵广的解释之后,百官终于恍然大悟,脸上无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和钱通一样,他们也不怎么能接受陆昭从一介纨绔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少年英杰,而且即将成为大楚史上最为年轻的从四品重臣!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又不得不信! 第三十一章 有理,无理 那些御史言官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能够参加大朝会,且能进入这麟德殿中的,无不是才智出众之人,哪怕不曾上过战场,也知道陆昭献上的这三样东西是何等的重要。 可以说其中任何一件,都可以让朝廷大力奖赏,如果是寒门子弟的话定然会破格录用,更何况陆昭身为定国公之子,朝廷本就应该荫封,如今又有这等功劳,鸿胪寺少卿之职除了品阶确实高了一些,其他方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更何况圣旨已经下达,对于皇帝陛下的脾性,百官是再了解不过。 楚帝虽然素日里对臣子很是温和,但有一点百官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当初偏安一隅的西楚能够成为如今的大楚,都是在当今皇帝陛下手中完成的! 也就是说,楚帝虽然看起来是中兴之主,但却可以同大楚的开国皇帝并列! 这也意味着,只要是楚帝决定了的事情,除非极度不合理,不然就算臣子再怎么苦谏,哪怕效仿古人一头撞于金阶之下,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而话说回来,这位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做出过极度不合理的事情? 哪怕是很小的细节,楚帝都要琢磨再三方才付之行动。 眼看着百官逐渐接受了陆昭即将成为鸿胪寺少卿这一事实,太子曹景冥终于是坐不住了,频频以目光示意沈重。 原本按照陈平的谋划,是让沈重出面弹劾陆昭,自己这位太子再站出来唱个红脸。 一来可以让楚帝的旨意得以顺利颁布,巩固一下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二来也是为了日后能够在对付陆昭的时候把他这位东宫太子摘出去,虽然有欲盖弥彰之嫌,但是只要没有证据,等到陆昭狠狠栽倒在朝堂这趟浑水里时,就算定国公陆骁知道是他在背后操纵,也奈何不了他! 只不过这一切都随着楚帝这出人意料的旨意而破灭了。 但沈重仍旧要弹劾陆昭,只不过目的则是变成了削弱陆昭的起始位置。 “臣有本启奏!” 就在魏湛即将收起那最后一道圣旨之时,沈重终于站了出来。 一时间,满朝官员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辅国将军身上。 “沈卿但讲无妨。” 十二冕旒下,看不清此刻楚帝的面容,只听到他威严的声音传来。 “臣弹劾陆昭,纵容家仆于军营中行凶,将我儿枫杨打成重伤,且无视我大楚军律肆意杀人,请陛下下旨,令刑部将陆昭捉拿问罪!” 百官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陆昭刚刚被皇帝陛下下旨擢升,沈重就跳出来弹劾,虽然知道陆沈两家向来是死对头,但沈重这么做是否有点太沉不住气了? 而且弹劾的理由也是让百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陆昭跑去军营是献马蹄铁等物了吗,怎么就变成纵仆行凶了? 然而不等楚帝发话,赵广再次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辅国将军所言并非事实,乃是辅国将军之子私自挑起械斗,陆昭只是令家仆将沈枫杨擒拿,并未伤其分毫。至于辅国将军之子不能人道,想必是因为军杖所致!” “至于陆昭纵容家仆打杀之人,乃是一江湖草莽,擅自出手试图害陆昭性命,最后被格杀当场乃是理所应当,于军律并无丝毫违背之处!” 赵广的话很是详细,与百官之前收到的些许风声也很是吻合,不过话中提到沈重之子不能人道,很多官员都是才听说,一时间不由得同情地看向沈重。 沈枫杨是沈重的独子,他不能人道,沈重这一脉的香火岂不是就断绝了? 当然,沈家还有沈适在,但是自家儿子失去了男人的尊严,任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沈重这一弹劾,有些不合时宜啊。 皇帝陛下圣旨已下,况且那天军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便调查一下就清楚了。 之前楚帝封赏陆昭为鸿胪寺少卿可谓是一式大大的无理手,但细究起来却有迹可循并非无的放矢。 但沈重这一手,可是真的无理了。 这位辅国将军想必是被愤怒一时冲昏了头脑,要是私下同陛下提起或许还会好点,但此时站出来,直接就把自己置于死角。 毕竟定国公就在那坐着,而且圣旨已经颁布,沈重这一手可是既得罪了陆骁又违逆了楚帝啊! 得罪了陆骁可能后果还不会很严重,但违逆了楚帝……沈家一旦失去了皇帝恩宠,怕是会被陆骁一派吃得渣子都不剩啊! 百官心中叹息,沈重平日里惯会审时度势,怎么今日怎么这么糊涂啊! …… “糊涂吗?” 就在麟德殿内一片寂静之时,东宫中陈平忽然扯了扯嘴角,伸手拈起一枚棋子,轻轻地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棋盘之上局势扑朔迷离,黑白棋子缠斗不休,但随着陈平这一子落下,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黑棋摆布成的大龙眼看便要一飞冲天,却不料被陈平这一手看似无理的白子猛然截断,被死死地扼住咽喉。 然而黑白双方仍旧不分伯仲,想要分出胜负恐怕还需百十回合。 陈平却似乎没有再往下继续的意思,手指轻轻扣在棋盘之上,低声笑道:“若说以大势争休咎,我自是不如你,但顺水推舟这件事,某还是要比你胜上一筹。” 定国公府。 陆昭面前亦是摆放着一座棋盘,但对弈的却是赵清语和苏渔二人。 苏渔出身南唐皇室,对于弈棋一道自是精通,而赵清语虽然在武艺一途上登堂入室,但在下棋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不过由于赵广却钟爱此道,赵清语耳濡目染下也并不陌生,时不时蹦出几记无理手也是让苏渔有些手忙脚乱。 陆昭低头看了看棋盘,赵清语的大龙早已被苏渔的白棋死死困住,但由于刚刚的一记无理手似乎又有新的转机。 陆昭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从远处的皇城上扫过。 谁还不会上几记无理手呢? 第三十二章 臣附议 “既然如此,卿等以为这陆昭该算是有功还是有过?” 出乎群臣意料的是,面对沈重这近乎忤逆圣旨的弹劾,楚帝非但没有因此斥责于他,反倒是顺着沈重的话来了这么一句。 一时间群臣心中无不迷惑,都搞不明白楚帝这是想干什么? 陆昭有功吗?当然有功。 圣旨上将陆昭的功绩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等奇思妙想,殿内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能拥有。 陆昭有过吗?自然也是有的。 一介白身擅入军营为其过一,打杀东宫太子扈从为其过二,但这些真要论起来也只是官面文章,就算拿到刑部定罪,也不过是口头惩处而已。 可楚帝这么一问,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把这官面文章当真了。 但刚刚的圣旨可是楚帝自己下的,这样自相矛盾的行为那些昏庸无能的帝王或许做得出来,但绝不会出现在楚帝身上。 一时间群臣尽皆闭口不言,都拿捏不准楚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沉默良久之后,救星终于出现了。 年近八旬的老仆射孙淮从班中缓缓走出,百官皆是眼前一亮,有他这位深知帝王心思的老臣在,他们也就可以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是想要对陆昭封赏还是论罪了。 孙淮确实没有辜负群臣对他的期待,对楚帝躬身一礼后,这位先为西蜀太平令后为大楚尚书仆射的老者朗声说道:“老臣以为,功不抵过,陆昭虽有大功于国,然其也有骄狂蔑君之过,陛下当免去其鸿胪寺少卿之职,以别位授之!” 此言一出,群臣心中大定,接连出班跟在孙淮身后附和。 “仆射大人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百官心里很是感慨,不愧是能够被陛下亲自延请入朝的大才,老仆射这番话简直是滴水不漏啊! 这一句“骄狂蔑君”就直接将陆昭的罪过给定死,谁都知道那日军营之中,陆昭纵容家仆斩杀的江湖草莽正是东宫太子的扈从! 有道是君为臣纲,太子殿下半君半臣,陆昭打杀齐德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既然孙老仆射把它放大,那就证明陛下的心思也是如此! 但封赏陆昭的圣旨已经下达,皇帝陛下总不能自个打自个的脸吧? 这就有了孙老仆射后面那句话——免去陆昭鸿胪寺少卿之职。 这个“免”字大有讲究,孙老仆射这是承认了圣旨的存在,但既然已经成了臣子,那无论是擢升封赏,还是罢免谪迁,都得接受。 陆昭毕竟有功于社稷,所以只是免去鸿胪寺少卿之职,并没有一撸到底,这样不仅没有半点违逆皇帝圣旨,还给了陛下一个台阶。 最后这句“以别位授之”也有讲究,到底应该封赏陆昭个什么官职实在是不好说,所以孙淮又将这一难题交给了皇帝自己决定,如此一来这烫手山芋也传不到自己的手里。 一时间,群臣心中对孙淮是敬佩到了极点,有这等心计手腕,也难怪孙老先生能从一个西蜀亡国之臣一路坐到大楚百官之首的位置。 就连太子曹景冥,此刻心里也是被孙淮这一手笔给折服了,看来以后要找机会跟这位老仆射多多亲近一下,要是能让他归心的话,自己这太子之位可就真的能坐踏实了! 看着底下这一干臣子纷纷附议孙淮之言,楚帝并未立刻开口,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文官中有分量的此刻都站出来了,楚帝在等什么显而易见。 沈重在经历过最初的不安之后,此刻亦是心中大定,当即大声喊道:“臣附议!” 然而,武将这边只有这一位辅国将军站了出来。 那端坐于太师椅上的身影依旧没动。 但骠骑将军赵广却在此时再次出班,躬身抱拳,道:“臣以为,孙老仆射所论甚高,臣亦附议!” 赵广附议,身后的蔡阳陈宗等人也是跟着站了出来。 群臣尽皆讶异,定国公陆骁没有发话,军中将领便有了举动,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 联想到大朝会开始时定国公主动跪拜,群臣心中都产生了一些想法。 殿内百官皆附议,楚帝仍旧没有出声,还在等待。 群臣的目光不由得尽皆投向最前方那道身影。 定国公陆骁会怎么做呢? 朝堂上难得出现今日这般扑朔迷离的场景,可都是因为他的儿子! 在群臣的目光下,陆骁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他面朝楚帝,与上朝时的步伐缓慢相似,声音也是不快不慢地说道:“臣附议。” 虽然这三个字百官刚刚已经说了许多次,但这一次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地落在群臣心上。 定国公就这样认同了?再也没有别的话? 是因为他也意识到大势不可逆,还是说看不上鸿胪寺少卿这一从四品官职? 楚帝无声地笑了笑,终于开口说道:“既然众卿所见皆同,那便免去陆昭鸿胪寺少卿之职,改授翰林侍读。” 翰林侍读? 群臣有些意外,让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去翰林院当差? 虽然陆昭已经和以前大变样,但他的那些奇思妙想都是用在军队之上,群臣可不会认为陆昭能发明出马蹄铁就能做出华美文章与诗词歌赋。 按照朝廷惯例,翰林侍读为正六品,那些新科状元在通过殿试之后大多会进入翰林院担任翰林修撰之时,熬上两三年资历后或是转入六部或是升任翰林侍读,开始正式参与朝堂政事。 翰林院一向是出清贵的地方,很多朝廷重臣在入仕之时都免不了在翰林院待上一遭,楚帝虽然免去了陆昭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但这翰林侍读一职也能见出一个对陆昭的看重。 毕竟陆昭献上了马蹄铁等物,是有功于社稷的,要是寻常的一个从六品职位也难以服众,翰林侍读这一职恰到好处。 群臣不住感慨,之前他们见识到了孙老仆射的滴水不漏,已经惊为天人,想不到皇帝陛下这一手更是神来之笔啊! 第三十三章 告老还乡 关于陆昭的麻烦事已经得到了解决,大朝会终于回归了正常轨道。 各部官员依次述职,楚帝亦是颁布了几项国策。 大军即将出征,赵广身为主将自然也启奏了几项有关军队调遣的事务。 自从定国公陆骁马踏六国成就大楚天下后,赵广便开始逐渐取代陆骁在军中的权能,但每次朝堂之上有提到军阵之事,无论大小都要过问一下定国公的意见。 然而这一次,陆骁自始至终都是端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一幕看在群臣眼中,让他们之前产生的那个想法越发得到了证实。 随着魏湛的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大朝会到这里便应该结束了。 但就在这时,陆骁却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群臣皆是一惊。 隐忍不发一整个朝会的定国公,此刻站出来是想做什么? 楚帝似乎也有些意外,开口问道:“定国公可有本奏来。” 陆骁点了点头,本就有些佝偻的身躯此刻看不出是躬身了还是没有,只听到他缓缓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老臣已年迈体衰,朝堂之事早已有心无力,还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以养残年。”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无论是以尚书仆射孙淮为首的文官,还是赵广领衔的武将,无一例外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定国公,居然自请致仕,告老还乡? 这,这之前完全没有听到风声啊! 虽然这些年陆骁逐渐显露出老态,但比他年纪还要大上许多的老仆射孙淮都还在朝堂上殚精竭虑,身体硬朗得很,怎么反倒是陆骁率先要退出朝堂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虽然众臣早就知道皇帝陛下这些年对定国公日渐忌惮,这两年尤为明显地在削弱陆骁的权势,但到底是曾经共同平定天下的君臣,狡兔死走狗烹还为时过早。 况且如今的大楚也并非太平无忧,六国尽灭却还有完颜王朝在北虎视眈眈,更有黑蛮不断侵扰边境以为心腹大患。 外患未平,定国公这根军中的定海神针却要告老还乡,实在是不应该啊! 等等,告老还乡…… 殿内群臣都知道,定国公陆骁乃凉州人氏,而凉州又是大楚与完颜接壤之地,难道他是要…… 群臣顿时感到一阵恐慌,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此事绝不可能,可除此之外,定国公这一出不合时宜的告老还乡又是有何目的? 群臣皆是疑惑不解,但却有两人却已经看破了陆骁的心思。 一个是老仆射孙淮,另外一个,自然就是那高坐龙椅之上的楚帝了。 孙淮抬头看向前方,老人的目光有些模糊,但却依旧能看清近在咫尺的那道身影。 当年就是此人派万骑开蜀,屠戮蜀国十万之众,只是因为西蜀大将军徐泰当面辱骂了他句绝户。 彼时陆骁已四十有余,膝下却无一个孩子,当时人都说是因为陆骁马踏六国杀孽太重,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他。但随着后来陆昭的出世,这一言论才逐渐销声匿迹。 如今,为了这唯一的儿子,你居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孙淮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陆骁这一手,才是今天大朝会上最大的一记无理手啊。 恐怕就连皇帝陛下都没有想到陆骁会这样做。 面对陆骁请求告老还乡,楚帝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答应了,会寒了三军之心,尤其是现在大军即将出征,军心凝聚不易,若是陆骁告老还乡定然会引起军中动荡。 不答应,那以后想要让定国公淡出朝廷可就千难万难了。 这一幕与之前陆骁面对坐与不坐的抉择是何等地相似。 楚帝确实没有想到陆骁会在最后提出要告老还乡,他从龙椅上缓缓站起身,目光看向那个本该很熟悉但这两年来却越发陌生的身影。 “爱卿虽年迈,然身体尚自康健,缘何不肯再辅佐朕耶?” 此话一出,麟德殿内一片死寂。 楚帝这一问,可谓是以退为进,将这两难之境又再次推回给了陆骁。 百官扪心自问,他们也不能想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但陆骁此刻却又做出一个出乎人意料的举动。 这位自从成为定国公就很少行跪拜之礼的老人,在此刻竟是再次缓缓下拜。 没有一句言语。 …… “父皇不会答应的。” 皇宫之中,一处亭阁内,同样是在自弈的女子重重落下一子,轻声说道。 “就像之前定国公必须跪拜一样,如今的局势,容不得父皇做那顺水推舟之举。” “可是公主,定国公都已经跪拜在地,这是铁了心要告老还乡啊!” “铁了心不假,但却不是告老还乡。”女子笑了笑,说道:“老人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那位爱子铺路而已。” “既然陆昭进入朝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那定国公这一退便是在告诉父皇,从今往后陆昭便是陆家在朝堂上的门面,不管陆昭最后能够走到什么程度,他都不会出手干涉。” “但定国公那句告老还乡,也是在警告殿内所有人,他虽然退了,但可还没死呢,要是陆昭被什么人暗中构陷以至于栽倒在了朝堂之上,可就别怪他这个当爹的不留情面了。” 说到这,女子忽然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陆伯伯啊陆伯伯,虽然月儿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真的就对你的那位儿子抱有如此大的信心吗?” “放弃了这么多,只为了陆昭能够在朝堂上有一个安稳的开端,这代价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还有你,你就这么有自信,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朝堂上硬生生地蹚出一条路来?还是说你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告诉父皇,陆家已经彻底臣服,不敢再生半点违逆之心。” “本宫这次是真的有点看不透你了……”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匆匆地跑了过来,轻声说了几句,女子不由得怔了怔。 “公主殿下,陛下拒绝了定国公致仕的请求,并以定国公多年劳苦,加封定国公为太尉,以示恩宠!” 第三十四章 棋局解惑 “陛下还是忌惮陆骁的。” 大朝会散后,百官各自离去,老仆射孙淮并没有回家,而是暗中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从中年人手里接过茶盏之后缓缓说道。 “何以见得?陛下最后不仅没有顺势让陆骁离开朝堂,反倒是加封他为太尉,这不是愈发增长了陆昭的权势吗?” 太尉乃是三公之一,执掌天下兵马,大楚三公之位空悬已久,今日却是让定国公独自一人坐上了这正一品的位置。 “你不懂。就像今日陛下顺水推舟,将陆昭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改为正六品翰林侍读,封陆骁为太尉有何尝不是将计就计呢?” “学生实在不解,还望先生解惑。”中年人诚恳地说道。 “今日大朝会,陛下与陆骁之间早已交锋数次。” “第一次便是陛下在百官参拜之前赐座,陆骁坐亦或者不坐。如果老夫所料不错的话,若是陆骁当真敢坐,今日大朝会过后,不出一年,陆家必定灭亡!” “若是陆骁不坐的话则相安无事,陛下后面那道加封陆昭为鸿胪寺少卿之职的旨意也会出现。只是没想到陆骁如此舍得,居然当场跪拜在地,这正正中了陛下内心的那份残存情意。” 中年人讶异道:“先生是说,陆骁这一拜,陛下真的会觉得他已无雄心壮志?” “当然不是,陛下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被骗到,恐怕这大楚早就要改朝换代了。” 孙淮啜饮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虽说陆骁这一跪让陛下安心了些许,但陆骁这些年来积攒出来的威望与手中的权势仍旧是让陛下忌惮无比,于是就有了后面对陆昭的封赏。” “老夫敢说,陛下对于陆昭的封赏肯定准备了两道圣旨,除了鸿胪寺少卿之外,便是封陆昭为翰林侍读。” “选择哪条圣旨宣读是要看第一次试探的结果,既然陆骁之前服软了,那陛下就再添上一把火,借沈重之手对陆骁再度试探。” “结果你也看到了,陆骁毫无异议地接受了陛下的安排,这让陛下反倒是不敢安心了,因为陆骁的表现太过顺从了,与他往日的表现极为不符。” 中年人这时再次疑惑问道:“那要是陆骁不同意陛下更改对陆昭的封赏呢?” “不同意?这就正中陛下下怀,就算最后陆骁没有主动请求致仕,陛下也有后手让这位定国公离开朝堂!” “可是陆骁却主动……先生是说,陆骁早就知道陛下要这么做?!” 孙淮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但陛下恐怕没想到陆骁在通过前面两道试探之后,居然会主动告老还乡,这记无理手才是今天大朝会最让人震惊的!” “嘶——”中年人倒吸一口冷气,问道:“那陛下加封陆骁为太尉,又是……” “老夫之前说了,这是陛下将计就计,正因为陛下明白了陆骁要传达的意思,所以选择这种方法给陆骁套上枷锁,这样一来无论陆骁心中是否跟表现出来的一样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能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这是为何?” “太尉之位,看似恩宠无双,但对陆骁来说,定国公这个头衔早就让他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再加上这三公之位,陆骁但凡有个什么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可陆骁早就做到了这一点,只是缺个名头而已,现在陛下把这个名头给了陆骁,反倒是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要是陆骁以后真敢用太尉的身份去做些什么,那他今天在朝堂上所舍弃的一切可都付之东流了!” “由此可以见得,虽然陛下和陆骁之间虽说情意尚存,陆骁今天的表现让陛下也是安心了不少,但只要陆骁一日不死,陛下仍旧是要忌惮于他的。” “那照先生之意,陆骁这样折腾,最后的结果还跟以前差不多啊!” “差不多?”孙淮扯了扯嘴角,手中茶盏重重地磕在桌案上。 “陆骁得了太尉之职,虽说有了一层束缚,但到底是名正言顺起来,毕竟陆骁早早交出了大将军这一武职,以定国公的身份指挥大楚兵马终究是有违规矩。” “从这一点上你也应该明白陛下为何之前是顺水推注,最后却只能将计就计。” “顺水推舟可毫发无损,这将计就计可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啊!” 说到这,孙淮忍不住叹息一声,就连他也是在最后陆骁无声跪拜之时才想通了这一切。 “再者,陆昭即将以六品翰林学士的身份进入朝堂,要是没有点自信,他会自己主动来趟朝堂的浑水吗?他难道不知道太子对他恨之入骨,难道不知道老夫与陆骁素来不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陛下这两年已经开始对陆家下手了,我们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小小地推波助澜便好,但今日大朝会后,陛下对陆家不说全无防备,但至少是念及往日情意,起码不会对进入朝堂的陆昭下手!” “我们想要借助陛下之手除去陆家,已经是难上见难了。” 孙淮站起身来,伸手挑了挑灯花,缓缓说道:“棋局手谈,能看到下一落子之地者曰苟,能看两步之后曰会,能见三步者曰成,能看四步者曰空,五步曰能,六步曰胜,七步曰鬼。” “从陛下今天的布局来看,是到了能的地步,但陆骁最后这一记无理手,则是与陛下并驾齐驱,甚至只差一点便可以成胜。” “至于东宫陈平之流,不过是止步于成而已。” “不过老夫很好奇的是,陆骁这些年来不说是个臭棋篓子,但这些谋划策略向来非他所长,能算到四步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今日却隐隐压过陛下一筹,看来这弈棋者另有其人啊。” “先生该不会是说……”中年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抹愕然。 孙淮并没有直言,只是喃喃自语道:“老夫一生落子数百局,唯一一次落败就是输给了你父亲,老夫倒要看看,你这个做儿子的,会不会让老夫输第二次!” 第三十五章 游弩手陈权 “当然会啊。” 陆昭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妖怪,哪能事事都能算到,有失误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你是说,皇帝陛下最终封你为翰林侍读,就是你没有预料到的结果?”赵清语撇了撇嘴,说道。 陆昭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因为就算皇帝把鸿胪寺少卿的位置真地给了我,他之后还会想办法给收回去,说到底这只是一枚试探棋子而已。” “我要是真的敢坐上这鸿胪寺少卿的位置,那就要面对来自皇帝、曹景冥、沈家甚至还有那位老仆射的多方围攻,到时候就会在朝堂举步维艰,我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可都白费了。” “翰林侍读官居正六品,是个清贵官,由此作为起点无论是想进入六部还是外放任职,周旋的余地总会大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广这时开口说道,看向陆昭的目光里颇多赞叹,道:“这么多年了,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和陛下争长短的人,小昭,你确实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啊。” 谁能想到,十几日前还是一介荒淫无度的纨绔,却在转眼间变成了现如今一步三算,行事滴水不漏的智谋之士。 难道是因为陆昭从春香楼楼顶跌落,所以开了窍? 赵广也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但到现在都不怎么能接受陆昭彻底大变样这回事。 此刻定国公府的大堂之上,上面坐着陆骁和赵广,陆昭陪坐一旁,赵清语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除此之外还有蔡阳、陈宗等心腹将领。 在听到赵广的话时,蔡阳陈宗等人也是露出赞同的神色。 尤其是陈宗,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根本无法将其和几年前那个无恶不作的小公爷联系到一起,或许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所有。 “陈叔叔,陈权这次怎么没有一起回京?” 陆昭笑着看向陈宗,他说的陈权就是那个跟陆昭、蔡阳还有李怀仁并称帝京四少之人,前两年被陈宗带去边关历练,便再也不曾见过。 对于陈权,陆昭的印象只是停留在他酷爱习武,为人有些固执,但跟陆昭等人相处起来却是十分地讲义气,每次有什么祸事都是他一个人抢着背黑锅。 “这不黑蛮将要进犯我大楚,边关形势紧张,这小子居然偷偷从南疆跑到西北,还自己报名了游弩手。 老夫此次回京本想将他一起带回来,结果老夫刚把人派过去,这小子居然提前一天跑去天山牧场那边刺探消息了,实在是不省心啊!” 陈宗叹了口气,显然是对于陈权这一举动有些无奈。 陆昭心中却是被震惊到了,游弩手是个什么职位他很清楚,这是大楚军中一等一的斥候,无数次征战都是因为游弩手总能刺探到重要军情,大军才能百战百胜。 现在大楚军中的实权将领,至少有一半都是游弩手出身,在陆骁马踏六国之时数次出生入死,方才有了如今的荣耀。 这样说起来游弩手似乎是最容易得到战功从而升迁上调的了,但是陆昭却很清楚,每次大战结束之后,游弩手总会损失掉十之八九的人手。 唯有那剩余的百分之一,才能凭借手里的军功往上爬。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职位,但仍旧有不少人前仆后继,都是想用性命为自己搏一个富贵出来。 陈权身为陈宗之子,又是陆昭这位小公爷的至交好友,他本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帝京,等到时机合适填补一个七品都尉,或是进宫充当御林军,或是进入京畿军营,每日操练熬资历。 无论哪一种,都比他跑去当游弩手要轻松安全得多。 陆昭没想到,这么一个官宦子弟居然也会跑去干这搏命之事,陈权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你放心好了,此次出征,老夫会照看好你这个宝贝儿子的,管教他毫发无损地回到帝京!” 蔡阳拍着陈宗的肩膀,大包大揽地说道,他这位车骑将军,也要作为副将跟随赵广一同出征。 “陈权那孩子老夫也见过几面,并非是那莽撞粗汉,能当上这游弩手就说明他有过人之才,况且此次迎战黑蛮,我军有小昭提供的那些奇物,战事定然会顺利很多,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做你的兵部侍郎便是。” 赵广见陈宗依旧忧一副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抚慰道。 有赵广这位主将的话在,陈宗也是渐渐放下心来,露出一丝笑容,道:“那马蹄铁、新式军粮还有伤口缝合之法老夫都已经看过了,确实是兵家利器,贤侄果然有大才也!” 蔡阳这时又接话道:“对了,贤侄,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东西,要比这马蹄铁等物还要厉害吗,这都几天了,怎么还不拿出来给老夫等人看看?你可千万莫要小家子气啊!” “蔡伯伯你说什么呢!阿昭要是小家子气,又怎么会把马蹄铁那些东西主动献出来呢,您这也太心急了!” 还没等陆昭答话,赵清语就不乐意了。 “哦?哈哈哈哈哈……”蔡阳一愣,随即便大笑起来,道:“小清语啊,人家都说女生外向,老夫看果然不错,这还没嫁过去呢,就知道帮着夫婿说话了?” 被蔡阳这么一调侃,在座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笑声,赵广更是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女儿,这两天赵清语连家都不回了,就赖在陆昭身边,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清语难得露出一抹羞涩,陆昭这时笑着握住赵清语的手,对蔡阳说道:“蔡叔叔见谅,这些时日诸事缠身,而且此物制造起来十分复杂,小侄也是有些拿捏不准,所以需要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 “大军出征在即,贤侄可千万莫要耽搁了啊!” 陆昭点了点头,说道:“小侄明白,就请诸位叔伯且再耐心等待三日,三日之后小侄必定献上此物,到时候就请诸位叔伯共同看一看此物的威力!” 第三十六章 火药之难 赵广等人汇聚在此,一是为了商讨今日大朝会上所发生的事,二来便是刚刚蔡阳所提到的,关于陆昭那第四件宝贝能否在大军出征之前拿出来。 得到了陆昭的保证之后,赵广等人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能让陆昭都这样耗费心力的,这第四件宝贝威力肯定非同寻常,有马蹄铁珠玉在前,赵广等人可是十分期待啊。 “那小昭,要你说我等下一步当如何行事才好?” 陆昭知道赵广问的是什么,眨了眨眼说道:“岳父您不是即将要出征了吗,当然是要安排好军阵之事,蔡叔叔也要鼎力相助,陈叔叔去兵部任职,至于我当然是去翰林院做我的侍读了。” 赵广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陆昭的意思,笑着说道:“不错,正该如此。” “老陈,贤侄说的这是啥意思,咱老蔡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陈宗无奈地看了一眼蔡阳,说道:“今天大朝会上大将军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收取成果了,现在这个时候是说多错多,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干好咱们自己该干的,毕竟外面有无数只眼睛都在盯着咱们呢!” 蔡阳这才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陈宗的肩膀上,道:“还是老陈你脑子好使啊!” 陈宗瞪了蔡阳一眼,这家伙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副没脑子的样子,幸亏当初大将军是派他去的南疆,要是换成蔡阳岂不是误了大事? 赵广等人并没有待多久,就像陈宗说得那样,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聚焦了无数目光,这个时候聚集在定国公府上,想必已经有无数个猜想在那些人心中生出了。 赵广临走前死拉硬拽地带走了赵清语,理由是几天不回家她母亲都要想死她了。 赵大小姐不情不愿地跟着赵广离开了定国公府,临走之前还幽怨地看了一眼陆昭。 陆昭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虽然他很想和赵清语继续你侬我侬下去,但他更怕万一一个没忍住,在成亲前就把这位帝京魔女给吃掉,那位岳父大人别看是个儒将,但一手赵家枪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赵清语的追命他还能挡,可赵广的枪,他怎么挡? 等到众人都离开之后,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的陆骁此刻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外转头看着陆昭,笑着说道:“陪爹走走?” 陆昭点了点头,从苏渔的手中接过一件狐裘,亲手披在陆骁身上,“天冷了,夜里凉。” 陆骁笑了笑,随即父子两人便相继走了出去。 “你那第四件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日子老是看你往一些烟花铺子里跑,说说,这是在折腾啥啊?” “三天后您就知道了。” “还跟爹卖起关子来了!” 陆昭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卖关子,是我还没考虑好怎么让这件东西公之于众,如果爹您想看这东西的威力,我现在就可以拿出来,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帝就在那看着,我也是投鼠忌器。” 陆骁闻言顿了顿脚步,转头望向陆昭,问道:“这东西很厉害?” 陆昭点了点头,道:“有摧山撼城,千军辟易之能。” 陆骁却是皱了皱眉头,说道:“昭儿,你确定?” 陆昭没有多说什么,后世的火药军械研究到极致,远不是现在冷兵器时代的人们能够想象的。 对于火药,陆昭也只是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的原理,但当他上手研究的时候才发现火药可没那么简单。 他是个文科生,本来对于这些发明创造就不拿手,不过好在这个时代是有烟花铺子的,在那些烟花工匠的帮助下,陆昭总算是搞出了初级火药的制造方法。 本来这火药是用来配备大军,好让大楚军队能够更加轻易地击败黑蛮,赵清语上战场的危险便会降低许多,也能早些回来。 但火药这个东西,杀伤力极大,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 要是火药是从民间自发地出现,楚帝只会欣喜,可这火药要是再从陆昭手上拿出来,那带来的可就是楚帝深深的忌惮了! 所以火药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才是陆昭这些时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陆骁虽然不太相信陆昭对于火药威力的描述,但他却明白儿子的顾虑,不由得笑了笑,说道:“怎么,这次不准备自己揽这份功劳了?” “还是算了吧,光是马蹄铁那些东西,就让您在朝堂上跪了两次,我可不愿您再去皇帝面前行那三叩九拜的大礼。” 说到最后,陆昭的声音越发低沉,袖子里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握成拳。 陆骁伸手拍了拍陆昭的肩膀,慈孝一笑道:“你比爹要强,爹没有你聪明,就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来帮你了,下不下跪都无关紧要,只要能让你的谋划全部实现就行。” “可最后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结果而已,而且还是靠您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不然这局棋我早就输了个彻底!” 陆昭心头不由得生出几分怒气,也是,本以为稳操胜券,最后却是不胜不负,但一方是君王,一方是臣子,陆昭不胜,实际上已经是负了。 陆骁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拉着陆昭走到一处高台上,在这里,一抬眼就能看在与定国公府相邻的皇城。 “昭儿,你要知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与历代帝王不同,这是一位有着虎狼之心,又有大毅力的皇帝,天下才俊之士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你能在今天的大朝会上将他逼迫到那个份上,在爹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别这样看爹,爹可不是在安慰你,爹敢说,就连那位号称向来算无遗策的老仆射孙淮,这时候恐怕也会对你赞不绝口。” 第三十七章 高人中的高人 “在今天之前,爹还备受皇帝猜忌,陆家在朝堂上虽然如日中天,但实际上却是被皇帝慢刀子割肉,不出三年必定树倒猢狲散。” “但今天之后呢,爹除了定国公以外还成了太尉,虽然是个名头,但这名头在关键时候也能起很大作用呢,而且你还顺利进入了朝堂,皇帝那边似乎也被你算计进去了,有点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你看看,你这一盘棋,简直是将咱家这颗摇摇欲坠的大树给安稳下来,而且昭儿啊,你今年还尚未加冠,有的是时间去历练,爹相信你!” 陆昭听到陆骁这番话语,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面上却是调侃道:“爹您什么时候也跟那帮文官一样,学会变着法地夸人了,您可是一向瞧不起这些马屁精啊!” 陆骁呵呵一笑,说道:“儿子争气,当爹的心里高兴,再说了拍儿子的马屁,爹心甘情愿!” 看着陆骁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陆昭终于也露出一抹笑容。 “朝堂的事先放一边,爹还有几件家事要跟你说。” “你和清语的婚事,要不先办了,不然这大军一动,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够凯旋,爹可是着急抱孙子呢!” “刚刚您还说我有的是时间,怎么现在您反倒着急起来了。” 陆昭无奈地说道:“还是等大军归来之后再说吧,这个时候成亲不仅太仓促了些,清语也会因此两难,驰骋沙场本就是她从小期盼的,要是让她心生负担无法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反倒是我的过失了。” 陆骁点了点头,道:“是爹欠考虑了,也罢,那就等大军凯旋之日,爹再为你们操办,也算是博个彩头。” “对了,之前爹跟你提到过的那位要教你武功之人,现在应该已经接到爹的书信了,但什么时候会来帝京就不知道了。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或许明日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又或者得等上两三个月。” 说到这,陆骁也是有些无奈,看得陆昭一阵好奇,这位高人居然能让自家老爹都奈何不得,这得多高啊? “爹,你跟我交个底,这人的实力到底有多高,你总说他是天下前三的高手,我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呢?” “靠谱靠谱,绝对靠谱。” 陆骁呵呵一笑,想了想,说道:“爹也不知道他现在实力到了什么境界了,不过前两年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跨入道命境界许久了,不知道有没有突破。” 陆昭吃了一惊,这再往上突破,不就是直入一品最高的天人境了吗,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陆地神仙! “那他比起咱家的那位道命境的高手谁更厉害?” “不堪一击啊。” “谁不堪一击?” “当然是咱家的这位了……” “……” 陆昭嘴角一抽,看向陆骁问道:“能不能别这么玄乎?” “爹说的可都是真话!你要是知道他曾经都干过什么,你就会跟爹一个看法了。” “他干过啥啊都?”陆昭这次是真的被勾起好奇心了。 “爹想想啊,这家伙干过的事太多了,说起来可是比爹年轻的时候还要嚣张!” “灵隐佛门以拳法肉身见长,有十二位大烛照境的金刚镇守,他便赤手空拳,硬生生地将这十二位佛门金刚打得金身破碎,险些跌境。” “西蜀剑阁以御剑随心闻名,连同阁主在内有六人皆是早已入了通幽境,他不带一剑入阁,剑阁无数名剑却铮鸣作响,任凭剑阁之人如何御剑,那无数名剑却像是认主一般跟在他身后,一把都不曾留下。” “武当为天下道门正统,历朝历代都有仙人飞升,他直入山门,与武当掌教坐而论道三日夜不分胜负,最终引动一位武当山的老天师出动,却依旧未曾落败。” “江湖武评榜将他列为第三,但据说是被他找到了那定榜之人逼着他定的位置。” 陆昭终于忍不住说道:“那他究竟能排到第几。” “第一,真正的天下第一!就算他没有成为那陆地神仙,剩下的九位高手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陆骁一字一句地说道。 “嘶——” 饶是陆昭心中早有准备,此刻也是被陆骁这番话给震惊住了。 根据自家老爹的描述,这家伙简直就是强大到没边了,要是再被他成就了陆地神仙,那还得了? “这样的高手,您确定他会来帝京教我武功吗?” 虽然自家老爹是真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国公府是势力也是极为庞大,但人家可是一只脚迈进陆地神仙的绝世高人啊,就算自家老爹权势再大,恐怕也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听从吩咐吧? “这个不用担心,他还欠爹三个人情呢,这可是他亲口说的,这些年来爹一直待在帝京,这人情也没地方用,就攒到了现在,正好留给你。”陆骁笑着说道。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陆昭问道。 陆骁闻言笑意逐渐收敛,望向南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便是鬼谷当世掌门,顾羽。” …… 南阳,云梦山。 此地终日迷雾环绕,相传有高人设下阵法,寻常人要想进入,只能是兜兜转转不得其路。若是有人想要硬闯的话,便会迷失在其中,最后白白丢掉了性命。 夜色下,一位白衣少年静静地坐在山顶,面如冠玉,俊朗非凡,青丝不束飘扬身后,面前一架七弦瑶琴,修长的手指抚弄弹拨,行云流水的乐调仿佛与更深的月色融为一体。 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少年却未曾理会,自顾自地弹奏完一曲,这才伸手按在琴弦之上。 “有事?” “你的信。” 少年转身看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那里,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陆骁终于肯用人情了?我还以为他跟你一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早就把这回事给忘了。” 少年看到信封上的落笔,有些意外,当着老人的面便将信拆开来。 “居然要我去教他儿子武功?陆骁这根木头终于开窍了?” 第三十八章 当年旧事 少年模样看起来只有八九岁,语气却很是老成。 白发老人摇了摇头,道:“不是陆骁,是那孩子自己要学武,所以托我给你带信。” “那孩子自己?” 少年有些意外,随即便释然,笑着说道:“她的儿子,本来就该这样。” 不知为什么,少年的笑容看起来总是觉得有些苦涩。 白发老人叹了口气,在少年身边坐了下来,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容有些恍惚,道:“那就拜托你了,陆骁已经在帝京外设了别院,到时那孩子会去那里找你。” “要去就去陆骁府上,去什么别院?” 少年淡淡一笑,“正好许久没有跟她说说话了,住在陆骁府上也能离她近些。” 白发老人悚然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年:“你,真的跨过那一步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琴音铮然有若长剑龙吟。 远处的一处峭壁陡然一分为二! 轰隆声不绝于耳。 白发老人重重地吐了口气,起身对少年深深一礼。 这世上唯一一位陆地神仙,值得他这位天机阁阁主为之敬服。 “你,难道又要再去一次?” 良久后,白发老人再次开口道。 少年摇了摇头,道:“陆地神仙又能怎样,只要他身在帝京,躲在皇城之中,仍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十九年前他就胜不过我,如今就算我入京站在皇城麟德殿前,只要我不想,他也发现不了我的存在。” 一旦入得一品,哪怕纳介藏形,在同等境界的人眼中,那浑厚气势仍旧无可遮掩,就像黑夜中的屋内烛火一般,只要站在那里便会引人注目。 少年人这样说,可见他一入陆地神仙境便几近巅峰。 白发老人微微颔首,认同了少年的话语,望着这位当年曾与某人亲如姐弟的鬼谷掌门,略显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沧桑。 十九年前,他便是现在这模样。 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十九年前有一女子只身入钦天监,当时女子已经怀胎九月即将临盆,面对十数位通幽境界的高手围攻,仍旧斩杀六人,于生死关头自通幽境突破道命,直逼天人境。 但最终却还是无力支撑,就在即将倒下之时,有一少年御风而来,一人一剑将女子救出皇城。 女子虽然境界提升,但仍旧身受重伤,幸好有少年在替她稳住伤势,诞下一子,但伤势难愈,就算少年精通岐黄之术也只能暂时保住女子性命。 可因为女子强行破境,留下了无法挽回的创伤,但少年却不肯放弃,于是出海寻药,然而就在他归来之时,女子已经遗憾离世。 白发老人叹了口气,少年自然就是他身边的顾羽,而那女子,便是陆骁之妻,陆昭之母,李昭阳。 也是老人的亲生女儿。 顾羽望向远方,淡淡地说道:“他甘愿待在帝京当了十九年的缩头乌龟,而且这些年来乌龟壳子也坚实了不少,我自是奈何不了他。但当年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的杂碎,这次一个都别想逃。” 当年顾羽出海归来,得知李昭阳辞世之后,不顾陆骁阻拦,独身前往皇城。 一剑直过十八门,御道一瞬撕裂千百丈。 顾羽的剑,只差一点便能要了那人的性命。 那时候的顾羽,不过是刚刚从烛照境晋升通幽而已。 但就像顾羽自己说的那样,当时的他无法取其性命,但却扔下一句“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踏出帝京一步!” 然后那人这些年便当真不曾离开帝京,一晃眼已经有十九年之久! 白发老人收回思绪,道:“可你一旦动手,那人岂不是就会立刻知道你在帝京?” “你觉得我会那么傻吗?”顾羽白了老人一眼,道:“她虽然走了,但她的儿子还在。之前是因为陆骁不愿意那孩子习武,所以只有我去做,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会去教那孩子,让他亲手替他母亲报仇!” 白发老人连忙说道:“那孩子还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你……” “放心,我不会说破。毕竟那孩子连武道的门槛都没摸着,现在告诉他这些,无异于给他的心压上了一座大山。” 顾羽缓缓说道:“我只管将他领进门,但如果最后他做不到的话,就算是陆骁,也拦不住我再走一次皇城!” 白发老人闻言,不禁转头看向少年。 稚嫩的面容,与他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儿时一般无二。 只是因为昭阳调笑说他这模样很是可人百看不厌,他便一直保持到了如今。 哪怕昭阳已经不在人世。 少年没有理会哀伤的老人,抬眼看向北方,目光仿佛能够跨越万水千山一般,看到那座在他心中留下最惨痛回忆的帝京。 “你说你喜欢儿子,想让他平安长大,喜乐一生,我会替你做到的。” “昭阳,姐姐。” …… 帝京,皇城。 又是批阅奏折至二更的楚帝,没有跟往常一样去皇后处安歇,也没有去后宫其他妃嫔那里过夜,而是一人默默走在皇城御道上,甚至贴身太监魏湛都没有跟随。 清冷的月色将这位帝王的影子拉得很长。 楚帝一步步走在御道之上,时不时地停顿一下,似乎是在怀念什么。 汉白玉打造的御道光滑平整,哪怕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仍旧焕然如新。 但在楚帝看来,这绵延千百丈的御道,仍旧是当年被撕裂成沟壑的模样。 那少年先破去了柳先生的剑阵,又只手挡住了林供奉的雷刀,钦天监监正以万千符箓想要降妖除魔,却被少年一剑险些斩杀当场。 如果不是那位恰好突破道命,如果不是他身处皇城之中,就算这大楚天下还曹,坐在龙椅上的却不是他了。 “天下第三?恐怕是天下第一才对吧。但,又能怎样!” 楚帝身上气势猛然一涨,轻轻一跺脚,脚下御道竟悄无声息地蔓延出无数裂纹! “朕十九年未出帝京一步,任你逍遥天下。可若是你不识抬举,就算真的成就陆地神仙,只要你踏入皇城一步,朕便送你去见你的那位亲姐姐!” 第三十九章 军中演示 “哒,哒,哒……”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随即便有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父皇?” 楚帝不动声色地收敛了气势,转身看去,不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招了招手,不远处的少女便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面前。 “儿臣参见父皇。” 楚帝温声说道:“夜已深了,怎么还不就寝?” “父皇这不是也没睡嘛!儿臣睡不着,想出来走走,没想到正好遇到父皇。” 楚帝见少女身上衣衫单薄,随即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少女身上,皱眉道:“已经入冬了,你自小受不得风寒,怎么不知道多加件衣服?” 少女嘻嘻一笑,道:“儿臣知道啦,不过儿臣的身体比以前好太多了,这些年多亏有御医院的方子在!” 楚帝闻言竟是一滞,眸中悄无声息地闪过一抹阴翳之色。 那方子,是那个少年留下来的。 楚帝向前走去,少女笑嘻嘻地跟了上去,不经意间看到了楚帝脚下碎裂的御道,少女也只是稍稍一愣,旋即便不以为意。 父女二人一路登上皇城城墙,望着远处,楚帝忍不住感慨道:“朕已经许久没有站在这里看过帝京了。” “父皇勤政爱民,帝京能有如今的繁华,都是父皇一手造就的。” “帝京百姓身在天子脚下,日子自然过得不错,但帝京之外,朕却看不到。” “这有何难,如今天下太平,父皇也不该一直待在这皇宫中,儿臣早就想着请父皇出京巡游一番,一来观察各地民情,二来也可以从繁琐的政事中解脱些时日。” 楚帝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道:“还是你为父皇着想,只是这出京巡游,父皇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为何?”少女不解地说道。 楚帝似乎并不在意跟眼前的少女提起朝堂政事,说道:“朕只要在帝京一天,朝堂上的那些臣子便一天不敢动弹,他们只能兢兢业业地帮朕治理天下。若是出京巡游的话,这些人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还有一句话楚帝没有说出口,若是他出京巡游的话,那人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地前来寻他,到时候他便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也正是因为这一顾虑,楚帝之前才会生出那般怒气。 身为帝王,却陷入了这坐困愁城的地步,而且一困便是十九年之久,饶是楚帝养气功夫极深,每每想起也难以抑制心中怒意。 少女却不知道楚帝这般多的心思,她轻声说道:“那父皇也不该这般操劳,在儿臣看来,朝中有孙老仆射和陆伯伯在,只要他们两人效忠于父皇,就算群臣中有人想要行逆反之时,也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当少女提到“陆伯伯”三字的时候,楚帝曾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日大朝会上,陆骁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老了些。 楚帝叹了口气,道:“是啊,孙淮虽为西蜀遗臣,但治国理政之能无人能出其右,这些年也算是为大楚尽心尽力,即便是有些小心思,朕也会一笑置之。” “至于陆骁……或许他是真的放下了吧……” 楚帝最后的语气有些犹豫,显然他也有些拿捏不准。 少女再次开口说道:“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父皇难道还会怪罪你不成?”楚帝宠溺地看了少女一眼。 少女点了点头,道:“今日大朝会之事,儿臣也有所耳闻,依儿臣之见,陆伯伯其实还是忠于父皇的,毕竟这大楚天下是父皇和陆伯伯一起打下来的,不管发生什么,陆伯伯第一考虑的肯定是大楚天下,所以……” 少女并没有把话说尽,但楚帝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知何时,楚帝和少女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与皇城相邻的那座府邸之上。 “但愿月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 “这便是小昭你说的第四件宝贝?” 军营之中,赵广等人齐聚,看着摆在眼前的几个黑乎乎的陶罐,脸上都露出深深的疑惑之色。 “正是。岳父可不要小瞧了这些陶罐,它们每一个都有难以想象的威力。” 陆昭伸了个懒腰,这几天为了将火药制作成能用于战场的杀器,他可是没少费精力,之前承诺给赵广的三天之期已经来到,陆昭一大早就带着这些简易火药罐来到了军营之中。 赵广的表情很是怀疑,一旁的蔡阳和陈宗也是相当不解,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竟然值得陆昭这么重视,还难以想象,有多难想象? “哎呀爹,阿昭既然能拿出来,这东西肯定就有它的厉害之处,您要是不信,拿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 自从赵清语那天被带回家后,就一直没见过陆昭的面,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从陆昭进军营到现在,两人的手就没有分开过。 “好,那老夫就亲自试试,看看此物到底有何威力!” 说罢,赵广就要去拿地上的陶罐。 “岳父不可!” 陆昭连忙阻止了赵广,抢先一步拿起那拳头大小的火药罐,看着赵广疑惑地盯着他,连忙解释道:“这东西很是危险,如果操作不当的话很容易伤到自己人,岳父千万不可亲自涉险。” 这要是赵广不小心引爆了火药炸到自己,那陆昭可没办法向所有人交代,自己可还等着娶人家闺女呢。 “陆许,你来。” 陆昭转头将火药罐交给陆许,之前在研发成功后便已经试探过,就是陆许帮着完成的,让有经验的人来操作肯定更保险一些。 陆许嘴角一抽,似乎是想起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但还是上前接过了火药罐,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这一幕看在赵广等人眼中皆是有些不解。 就是一个小小的陶罐而已,至于让实力远超常人的陆许如此紧张吗? 一时间,赵广等人对陆许手中的陶罐的威力更加好奇起来。 第四十章 骇人的威力 眼看着陆许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似乎就要在这里进行试验,陆昭的心猛地一跳,一把拉住陆许,“你干什么?” “怎么了?”陆许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又有些无辜。 陆昭眼角微微抽搐,说道:“你忘了那天最后你变成啥样了吗,在这里点着,你不怕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啊!” “哦!”陆许点了点头,歪了歪头问道:“那去哪?” 陆昭扶了扶额头,说道:“去校武场!” 这就让蔡阳和陈宗等几位将领疑惑了,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汉,这么一个小小的罐子,还没手掌大呢,至于这么谨慎小心吗? “那就听小昭的,去校武场吧。”赵广倒是无所谓,心中对这小罐子的威力更加好奇。 大将军都发话了,虽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一行人还是跟着陆昭来到了校武场。 “看到那棵树没有,就埋在那里试验。” 陆昭指了指河边的一棵粗壮的树干,对陆许吩咐道。 陆许点了点头,随即便拿着火药罐过去,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只留下一根长长的引线露在外面。 陆许屏住呼吸,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看着引线呲呲地燃起,陆许一个闪身便撤回到了陆昭身边,速度比那天将沈枫杨踹下马来的时候都快,陆昭甚至能看到有残影停留在空中。 引线很长,这是陆昭特意做来用以演示的。 然而就在这引线缓缓燃烧的时候,周围居然有不怕死的士卒凑上去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新奇玩意。 陆昭并没有阻止,只是伸手捂住了赵清语的耳朵。 只有自己亲自经历过,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么可怕,让这些人长个记性,也有利于往后军中大规模使用的时候,这些人不会因小看火药的威力而发生什么意外。 引线终于燃烧殆尽,冒着火花钻进土里。 下一刻,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响陡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军营中正在操练的士卒全都被吓了一跳,无数战马发出嘶鸣,军营里顿时乱做一团! 靠近火药罐埋放之地的士卒无一例外地被气浪推得飞了起来,那棵两人合抱都围不过来的大树也从中间这段,周围观看的士卒全都抛掉手里的刀剑,被那一声巨响吓得蹲在了地上。 巨响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即寂静。 赵广等将领脸上淡然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每个人都露出极度惊骇之色,看着眼前被炸出的一个深坑,赵广等人终于意识到陆昭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小小的陶罐,居然有这等毁天灭地般的威力?! 陆昭表示这只是简易火药而已,要是后世的那种颗粒状的黑火药,只要数量够多,整座山都能给你炸穿。 不管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陆昭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几个火药罐收起,周围的士卒看到陆昭拿起这东西,蹬着腿就往后退,再也没有一点刚刚想要上前观察的想法。 赵广等将领终于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回过神来纷纷大步朝火药罐埋藏的地方走去,看着脚下灰黑的深坑和那棵不幸牺牲的大树,赵广沉默良久,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啊好啊!有此神物,就算黑蛮有百万人马,又有何惧!” 一个小小的陶罐,就能有这等威力,要是几十个上百个集中在一起同时点着,那可真就称得上是毁天灭地了! 这宛如天威一般的存在,若是能够配备到大楚军中,兵锋所指,天下还有谁能抵挡?! 大楚想要统一天下已久,只是顾虑黑蛮异族与北方完颜王朝,这等神物的出现,让赵广等人似乎看到了无限希望。 虽然以大楚如今的国力,想要一口吞下完颜王朝还有点困难,不然皇帝陛下这些年也不会按兵不动,但有此等神物在,灭掉来犯的黑蛮绝对不成问题! 虽然早就得到过陆昭的提醒,当火药罐爆炸开来的时候,赵清语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地靠在陆昭身上,望着不远处的深坑仍旧心有余悸。 “这东西的威力居然这么大?” 陆昭笑了笑,伸手替赵清语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宠溺地说道:“不然呢?” “你什么时候能够驱使这等恐怖的力量了!” “诶,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不是我搞出来的,而是他们。” 陆昭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两个工匠,都是被他征用过来研究火药之人。 赵清语平复了下心情,望着那两个看起来就是老实憨厚的工匠,一下子就想到了陆昭的用意。 “你是在担心皇帝陛下得会因此对你感到忌惮?”赵清语低声说道。 陆昭点了点头,见所有人都在围观火药炸开后的现场,这才解释道:“这东西威力摆在那,皇帝绝不会允许此物出自陆家之手,我自然要推出去,免得皇帝刚刚对陆家产生的信任全都烟消云散。” “皇帝会信吗?” “会的。”陆昭淡淡一笑,道:“研究这东西的过程中,我一直有意让他们自己把这东西制作出来,所以哪怕皇帝亲自审问,这两人也不会说出是我捣鼓出来的,因为他们本就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赵清语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比之前更加担忧地问道:“可要是皇帝掌握了这东西,对你对陆家岂不是……” “岂不是更加危险?”陆昭似乎早有预料,胸有成竹地说道:“既然我敢把这东西公之于众,那自然就不怕它成为皇帝对付陆家的手段。” “要知道这东西只是个开始而已,比它威力大的有的是,只是需要慢慢研发而已。不过对于大军而言,这些陶罐的威力足可以轻松灭掉黑蛮了。” 还有一句话陆昭没有说,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火药,但是却有着不少武道高手,据陆昭了解到的情况,这些简易火药,对于那些一品高手的威胁,其实并没有多大,只是应对起来比较麻烦而已。 第四十一章 天罚 而陆骁提到的那位鬼谷掌门顾羽有开山倒海之能,说明这个世界的武道多少都带点玄幻意味,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陆昭也没想着用火药去对付那些武道高手。 与之相对的,就算楚帝掌握了这简易火药,那也只能用于大军征战上,想要拿它来对付有道命境界坐镇的陆家,即便能炸平整个定国公府,也不见得能伤到陆骁和陆昭。 而且这火药的威力太过惊天动地,楚帝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将它拿来对付陆家。 这也是陆昭敢直接将简易火药公之于众的原因。 还有一点就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火药是极为陌生的存在,只是简易火药就能让赵广等人如此震撼,陆昭觉得楚帝也不会淡定到哪里去。 陆昭之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示简易火药,就是为了造势,让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火药威力已经达到了极致! 至于那两位工匠,陆昭不觉得失去了他拥有的现代知识,他们能够直接研发出颗粒黑火药出来。 所以陆昭根本不担心自己会作茧自缚,因为他可以暗中继续开发火药火油等一系列杀伤武器,而楚帝就算再聪明也做不到! 而陆昭这样直接地将火药献出,没有丝毫犹豫,楚帝在确认陆昭没有用这火药行那违逆之事后,只会因为他的直率更加信任陆昭,虽然其中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最后的结果在陆昭看来不会有任何改变。 “岳父,这些只是用来演示的,若是用于战场上,还要在里面加入钉子铁片之类的东西,一旦爆炸,三丈之内绝对不留活口!” 等到赵广等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陆昭这才上前说道。 “嘶——” 周围顿时响起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想想这陶罐爆炸开来,里面的铁钉铁片就会溅射而出,以刚刚爆发产生的力道来看,人岂不是要被打成筛子? 在场的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可一想到这个画面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娘咧,这比被骑军踏成肉泥还要恐怖啊,直接是被炸成灰了! 他们似乎已经看到那些蛮子被这陶罐无情炸飞的场景了。 赵广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昭道:“此等神物,造价需要几何啊?” 这等威力的神物,价值一定不菲,赵广有些担忧,要是造价太过昂贵,无法大规模用于战场之上的话,那就无法发挥出这东西的全部威力啊! “造价的话,大概十两银子……” “十两?还好还好,至少能配备两万大军使用了!” 赵广松了口气,只要两万士卒每个人扔出两个陶罐,足以在一场战事中落锤定音。 “十两大概能造出二十来个吧!”陆昭想了想,火药用到的材料都挺便宜的。 “什么?!” 赵广等人顿时愣在了那里。 十两二十个,一万两的话两千个,十万两就是两万个,大军能拿出来用于制造这东西的银子大概在五十万两,那就是十万个,每个士卒身上揣两个,那就是说能搞出一支五万人左右的兵马! 要是把这些士卒换成骑兵的话,五万全部带有火药的骑军,面对二十万黑蛮大军也能轻松灭杀! 赵广重重地吐了口气,他终于能够确定,此次出征,一定能将黑蛮彻底击垮! …… 陆昭早就准备好了两千多个火药罐,用于前期战场,那两位工匠也留在了军中,负责带领工兵营日夜不停地生产火药罐。 这等神物,不能一直这东西这东西的称呼,当赵广询问陆昭这东西……哦不,这神物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陆昭考虑了一下说道:“就叫手榴弹吧!” 在陆昭看来,这火药罐用途广泛,既可以当手榴弹投掷,也可以当地雷埋在地下,叫地雷的话有点土,还是叫手榴弹吧! 手榴弹? 这是什么名字? 赵广脸色一僵,实在没想到陆昭会给这等神物起这么个土里土气的名字。 “咳,老夫以为此等神物有毁天灭地之能,不如就叫天罚如何?” “天罚?还毁天灭地?太夸张了,还是手榴弹符合……唔唔!” 陆昭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蔡阳不管挣扎反抗的陆昭,一脸赞许地说道:“天罚好啊,我大楚有上天之威相助,定能旗开得胜,对付黑蛮易如反掌!” 周围众将也是纷纷赞同,根本不理会竭力想要发声的陆昭。 “天罚听起来就有气势,也配得上此等神物!” “哈哈哈,这次一定要让那些蛮子尝一尝这天罚之利!” 在场的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无视了陆昭提出的“手榴弹”三个字,那是什么玩意,完全配不上这等神物好吧! 可怜的陆昭在这一群将军面前只好捏着鼻子认同了“天罚”这一叫法,还好有赵清语一把抱住陆昭,用柔软的娇躯来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既然如此,蔡将军听令,命你全权负责天罚事宜!” 赵广一脸威严地吩咐道,蔡阳连忙躬身领命。 “三日之后大军便要拔营出征,本将至少要你监造出一万枚天罚!” “谨遵将军之令!” 陆昭面色复杂地抬起头来,终于是要出征了吗? 赵清语感受到了陆昭的情绪变化,抱着他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陆昭转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容,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 “小昭,这天罚之事老夫会亲自上表禀告陛下,你……” “岳父如实上奏便是,不过这天罚是由那两位工匠一力研发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将它们带到军中来而已。” 赵广看了看陆昭,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昭放下心来,随即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赵清语,又对赵广开口道:“岳父……” “去吧。”赵广不等陆昭说完就摆了摆手。 陆昭点了点头,随即便拉着赵清语的手走出了大帐。 第四十二章 长公主 陆昭握着赵清语的手,走在帝京的街道上。 许是年节将近,本就繁华的帝京越发热闹起来,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心中都在盼望着年节快些到来。 但陆昭和赵清语的心情却跟他们完全不同。 大军出征不知何时方能归来,两人正是情意交融的时候,自然舍不得彼此分开。 “你要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嗯。”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 “绝对不能招花惹草,我会让苏渔妹妹盯紧你的!” 陆昭笑了,伸手将赵清语往怀里揽了揽,说道:“都已经将你这位帝京第一美人收进家门,还有什么野花值得我惦念。” 赵清语任由陆昭揽住自己的柳腰,娇哼一声说道:“就会说嘴,帝京可是有四大美人呢,我才排第二,到你嘴里就成第一了!” 话语虽然是在埋怨,赵清语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陆昭当然知道怀里佳人就是这么个傲娇性子,也不反驳,故作讶异地说道:“谁把你排的第二,有眼无珠,看来本公子得重操旧业,打断他的腿让他好好清醒下!” “去去去,都已经是朝廷命官了,还打断人的腿,信不信第二天就有一大堆御史言官弹劾你让你滚出翰林院!” “就是要他们弹劾啊,我爹这些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我要是不被这些人说,那就叫子不肖父,会给我爹丢大人的!” 赵清语忍不住伸出粉拳在陆昭胸膛上敲了一下,“你惯会说理,我说不过你还不行吗!” 陆昭耸了耸肩,心情却是明朗了许多。 “喂,你就真不想知道,其他两位美人是谁啊?” 赵清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次提起刚刚那个话题。 “真不想。” 陆昭毫不犹豫地说道,当他傻啊,要是说想,现在这温馨的场景绝对会瞬间变成家暴现场。 这还在大街上呢,传出去他陆小公爷的脸岂不是要丢尽了? 呃……似乎在赵清语把他绑在马上游街示众的时候自己的脸就丢光了吧…… “这第四位呢,是老仆射孙淮的孙女,孙未曦,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可是连我姑姑都称赞贤淑温婉、兰质蕙心的佳人呢。” “苏渔妹妹以歌舞精妙犹如天女下凡被评为第三,你知道这第一究竟是谁吗?” 奇怪了,怎么赵清语还自己说起个没完了? 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啊! “谁啊?我真不知道……” “装!你这个帝京第一纨绔,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鬼都不信!” 赵清语白了陆昭一眼,说道:“这第一位呢,就是当今大楚的长公主,曹月!” 陆昭自然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楚帝与皇后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便是曹月,自小冰雪聪明,评论政事向来一针见血,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这位长公主殿下却是例外,据说楚帝有时也会以朝堂之事问她,所答尽得帝心。 皇后是骠骑将军赵广亲妹,也是赵清语的亲姑姑,算起来这位长公主殿下还是赵清语的表姐来着。 “长公主又怎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帝京第一美人,娶到你可是我八辈子修来发福分!” 陆昭双手揽住赵清语,信誓旦旦地说道。 赵清语这次可没有被陆昭的甜言蜜语给迷惑,伸手握住他的耳朵,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长公主殿下因体弱多病,故而深居简出,平时只会到翰林院国子监这些地方查阅古籍,并且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你就没点意思?” 陆昭闻言一愣,终于明白赵清语反复提起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原因所在了。 他被楚帝封为翰林侍读,不日便要上任,以后很有可能要经常见到曹月,而且曹月身为长公主,到翰林院来必定是要有人陪侍的,他这个翰林侍读可就要派上用场了。 侍读侍读,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陆昭总算知道那天得知自己被封为翰林侍读后,赵清语会是那般表情了。 合着这位赵大小姐一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生怕在自己随军出征的日子里,陆昭会和这位长公主殿下勾搭在一起。 要是别人,赵清语当然不会担心,身为帝京四大美人之一,赵清语还是对自己的颜值有自信的,可是跟曹月比起来,她可就没半点底气可言了。 论颜值,人家是名副其实的帝京第一美人,比自己还要略胜一筹;论身份,大楚长公主殿下,比自己这个骠骑将军之女一上一下。 最主要的是,曹月聪慧至极,善理政事,要是放在以前陆昭还是个纨绔的时候,跟这位长公主殿下八竿子都打不着,赵清语自然不会担心。 可现在陆昭即将入仕,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才能也非同一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两个相似的人总会互相吸引,更何况一男一女? 要是陆昭真的被曹月给吸引了,赵清语还真没把握能争得过自己这位表妹。 “好了,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陆昭弄清楚赵清语的意思之后,不由得无奈地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人家可是大楚长公主,要嫁人那也是招驸马,我现在可是有妇之夫,再怎么想都不会考虑到我好吧。皇家公主历来都没有做妾室的道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清语一听不由得愣了愣,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嘻嘻,好吧,算你有理!” 确定曹月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之后,赵清语总算放下心来,至于另外一位美人孙未曦,赵清语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对手。 先不说她能不能比得过自己,陆家和孙家向来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孙老仆射可就是因为定国公灭了西蜀才在大楚出仕,陆昭怎么可能去娶一个敌对势力的女子呢? “这才对嘛,就算曹月嫁过来了,顶多就是个平妻,还不是要叫你姐姐?” 陆昭顺着赵清语的话往下说,可刚一出口,就立马发觉了不对,想要闭嘴已经为时已晚。 “好啊!你还真有这个意思!” 第四十三章 同房? 陆小公爷不知道又怎么得罪了赵将军的爱女,被当街殴打得抱头鼠窜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帝京的大街小巷。 帝京百姓都摇头感慨,陆小公爷这前些日子才捡回来一条命,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珍惜,这才多久就惹得赵大小姐发威两次,这下怕是有苦头吃了。 “断了,真的要断了啊喂,快松手啊!” 此时的定国公府上,陆昭再次以熟悉的姿势被赵清语压在身下,不过这次比上次好一点,上次是在地上,这次是在床上。 在床上就应该干点床上才能干的事,尤其是即将成亲的男女,绝不是现在陆昭一条胳膊被赵清语死死地扭着,一条腿还压在他的腰眼上。 陆昭有种预感,可能成亲之后这副场景的出现次数会更多,一想到叫得就越发大声了。 “苏渔,快,快把她拉开啊!” “陆许!你死哪去了,你主子都快被搞死了!” 可惜屋内屋外两个能帮忙的家伙都没有出手,苏渔静静坐在桌案上,用书卷挡住自己的脸,至于陆许更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屋子。 “没义气啊!” 陆昭欲哭无泪,只好朝身上的赵大小姐讨饶道:“语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 “你还敢有下次?!”赵清语柳眉一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啊!!!” 苏渔还是有同情心的,看到陆昭发出更大的惨叫,终于放下书卷走过来忍俊不禁地说道:“姐姐,公子已经知道错了,我看就饶了他吧。” “呜呜呜,苏渔你真好……” “闭嘴!”赵清语一声娇喝,陆昭闲着的另一只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过看向苏渔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不愧是本公子的同房丫鬟,今天晚上就先不再你身上找乐子了。 感受到陆昭的目光,苏渔哪里还不知道这家伙的意思,一想到每天晚上陆昭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手法,顿时俏脸变得通红。 赵清语嘴上不饶人,但到底还是放过了陆昭。 “要是我回来知道你跟曹月之间有什么事,你就死定了!” “不会不会,我陆昭以人格担保,绝对守身如玉等你回来!” 总算是把赵大小姐安抚好了,陆昭感受到右边胳膊上传来的疼痛很是忧桑,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啊! 还得是苏渔贴心,当即起身出门去给陆昭拿药膏。 “对了语儿,这次你随军出征,就让陆许跟在你身边吧。” 战场上凶险无常,即便陆昭拿出了包括火药在内的兵家利器,但仍旧无法完全保证赵清语的安全。 陆许的实力在从一品,但据陆骁说寻常的一品高手也不是陆许的对手,有他在赵清语身边保护她,陆昭也会安心许多。 “不行,陆许是陆伯伯专门派来保护你的,我不能要。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我能保护好自己!” 赵清语摇头拒绝道,她知道陆许实力比她高很多,但没有陆许在陆昭身边护卫,赵清语会更加担心。 陆昭笑了笑,认真说道:“你放心,除了陆许,我身边还有人在暗中保护,岳父手下虽然能人也不少,但只有陆许跟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赵清语还想开口,却看到陆许深沉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如果再拒绝的话,陆昭绝不会放心,而且陆昭即将进入朝堂,一个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如果因为担心自己而扰乱了心绪,那是她绝不想看到的。 “你确定保护你的人实力跟陆许一样高?” 陆昭点了点头,且不说定国公府上就有不下十位的一品高手,除了那位死去的死士丙之外,陆昭身边还有两个死士。 陆昭相信,这两人的实力绝对在一品之上,不然陆骁不可能放心地让这两人来保护自己。 看着陆昭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赵清语终于答应下来。 陆昭露出一抹笑容,握住赵清语的手,赵清语也回握住陆昭。 十指相扣,一生相守。 不知不觉间,两人依偎在一起,陆昭将赵清语白皙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道:“真想把你锁在我身边,哪里也不想你去啊。” “你可以试试,我可能不会反抗。” 赵清语伸手揽住陆昭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 “算了,胳膊还疼着呢。” “那你想不想报复回来?” 陆昭转头看向赵清语,却不提防她也偏转了一下。 唇对唇,紧贴在一起。 陆昭大脑瞬间空白,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 好甜。 赵清语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看着美人这个模样,陆昭要是再不知道该干些什么,那就不是个男人了。 强忍着胳膊上的疼痛,陆昭一把将赵清语抱起往床上走去。 还不忘顺手把门关上。 房门外。 苏渔背靠着房门,手里还拿着一瓶药膏,听着里面的声音,脚有些发软。 不知怎地,这位南唐郡主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酸意。 …… 大军出征,气壮山河。 楚帝亲为主将赵广把盏,定国公陆骁亦是一身戎装,对三军将士躬身行礼。 “朕等爱卿凯旋而归!” “末将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广单膝跪地,从楚帝手中接过象征着兵权的虎符。 皇帝把盏之后,本该由皇后再敬,然后依次是太子曹景冥,定国公陆骁,尚书仆射孙淮。 然而楚帝却在此刻抬了抬手,一位少女便从一旁走了过来,从魏湛手里接过金樽。 “月儿恭祝舅舅凯旋而归!” 群臣尽皆讶异,那少女正是当今长公主,曹月! 更让群臣惊讶的是,长公主没有称呼赵广为大将军,而是直呼“舅舅”。 虽然知道皇后是赵大将军的亲妹妹,那自然也是长公主殿下的亲舅舅,这样称呼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今日大军出征,本该一切都该按照大礼仪定下的规矩进行,皇帝陛下却让长公主殿下代替皇后敬酒,称呼也更像是家常寒暄。 这却是为何? 第四十四章 同心结 长公主殿下这一出场,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太子曹景冥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愕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怨恨,目光落在曹月身上,隐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 就算楚帝这样做有什么深意,但既然他与曹月同为皇室后裔,为何不让他这位东宫太子参与,反倒是让一个公主去? 曹景冥虽然知道曹月这个长公主再怎么受到他那位父皇的恩宠,也取代不了他的太子之位,但这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仍旧让恨不得现在就接管一切的曹景冥很是愤恨。 这一微妙的情绪,哪怕是楚帝都未曾发觉。 定国公陆骁与尚书仆射孙淮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皇帝这么做的目的,不同的是,陆骁原本略显佝偻的身躯挺直了些许,而老仆射孙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叹息。 陆昭并没有参加这次大礼仪,但他此时却站在一处高楼上,将曹月代皇后敬酒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当听到这位长公主殿下称呼赵广为“舅舅”时,陆昭心中的那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去。 看来自己当初的一番谋划终究是起作用了,楚帝这是在借这位长公主之手告诉陆家,只要陆骁与陆昭愿意为这大楚天下效力,愿意效忠于他这位皇帝,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可以一直亲近下去。 只要皇帝不会对陆家举起手中刀,朝堂之上,无论是东宫太子曹景冥,还是以尚书仆射孙淮为首的六国遗臣,亦或者军中沈重等不是一条心的将领,陆昭都可以应付得过来。 陆昭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曹月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大楚长公主,虽然站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模样,但陆昭却能感受到曹月身上那种天潢贵胄的气质。 这种高傲又令人不觉厌烦只觉尊贵的风度,哪怕是太子曹景冥都没有。 不过陆昭的目光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的目光很快就转向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 昨天晚上他可谓是香玉满怀,将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摸了个遍,但两人并没有跨出那最后一步。 陆昭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爱上一个女人,所以一切自然都要留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耳边传来的号角声打断了陆昭的思绪,黄金台上尚书仆射孙淮代表文官向赵广敬了最后一樽酒,也就意味着大军要出征了。 站在赵广身后的赵清语在登上高台之后便左右眺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疑惑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不是说好,要送她出征的吗? 赵清语有些委屈地低下头,连皇帝皇后抚慰的话语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都准备好了吗?” 陆昭缓缓走下楼,陆许早已在楼下等候多时。 少年一身银白色甲胄,平添了几分英武。 陆许点了点头。 “那好,此行语儿安危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她!” 陆许再次点了点头。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陆许面色一怔,随即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昭欣慰地笑了笑,陆许什么都好,最让他满意的就是他听话这一点。 有陆许跟在赵清语身边,陆昭也就可以放心了。 大礼仪已经结束,军营外无数兵马开始缓缓启程。 赵清语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更加委屈,跟在赵广身后一言不发的样子令人见了有些心疼。 赵广怎会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忽然,赵广身子一滞,随即脸上便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伸手拍了拍赵清语的肩膀,往一旁的山坡方向指了指。 赵清语愣了愣,随即转头望去,下一刻,便朝着那个方向策马奔驰而去! 陆昭站在那里,等赵清语奔来,张开胳膊十分自然地便将她揽入怀中。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陆昭吻了吻赵清语的发丝,温声说道:“我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自小比男儿还要坚强的赵清语不知为何鼻子竟有些发酸,强忍着泪水,轻轻地“嗯”了一句。 “这个给你。” 陆昭从怀中掏出一枚同心结,放入赵清语的手中。 “这是……”赵清语一怔。 “同心结。”陆昭在赵清语耳边轻声说道。 这个时代并没有同心结,赵清语自然不认得了。 “倾合卺,醉淋漓。同心结了倍相宜。从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结桂枝。” “愿你我同心,白首不相离。” 陆昭的声音传来,赵清语美眸泛红,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情感,一把抱住陆昭,将头深深埋入他那单薄却又令人安心的怀中。 “好了,该走了。” 陆昭轻轻地捧起赵清语梨花带雨的俏脸,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柔声说道。 赵清语点了点头,随后便做出一个令陆昭都意想不到的大胆举动。 她轻轻踮脚,抬头在陆昭的嘴唇上留下深深一吻。 随后,赵清语便一把将同心结塞入怀中,翻身上马而去。 高高的马尾随风扬起,那一缕墨紫色在晨曦的映照下蒙上一层光晕。 陆昭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方才伸手摸了摸嘴唇,似乎那种柔腻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 他忽然飞奔上高坡,望向远处跟随大军愈行愈远的英气身影,大声喊道:“赵清语,等你回来,我便娶你!!!” 远处的女子没有转头,只是紧紧握住手中的那枚同心结。 共绾同心结,那知有别离。 “既然喜欢,为何还要让她走呢?留在身边直接成亲不就好了?” 一道独特的稚嫩嗓音自山坡底下悠悠传来。 “当年你爹娶你娘的时候,就是当着你外公的面直接把你娘抱走,怎么轮到你,却这般不爽利起来?” 陆昭陡然转身望去,只见山坡下一位白衣少年正坐在那眸中带笑。 诡异的是,少年双脚悬空,竟是御剑当空而坐! 第四十五章 来了 山坡背面。 陆昭面不改色地看向那位白衣少年,藏在袖中的手却是悄然握住一枚竹管。 这里面装有最纯净的火药,只要点燃无异于在咫尺之间炸裂风雷。 只要这人敢对他不利,那陆昭就会立刻点燃引线,至于会不会波及到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御剑当空,这至少是通幽境才能有的神通,陆昭不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能够打得过这人。 少年笑意温醇,并没有在意陆昭的举动,目光落在他那张俊秀的面容上,眸中竟有几分恍惚。 眉眼像她,就是这狠厉的性子随了陆骁。 少年摇了摇头,伸手在空中轻轻一点,陆昭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巨手牢牢握住,整个人连呼吸都有些凝滞,更不要说去点燃那枚竹管的引线了。 少年伸指再弹,一道凌厉气劲直奔陆昭面门而来! 陆昭下意识地闭上双眼,难道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结果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铮鸣,陆昭连忙睁开双眼,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前出现一道曼妙身影,一身黑衣,两根青葱手指挡在陆昭面前,化解了那道气劲。 可下一刻,黑衣女子便骤然消失不见。 陆昭左看右看,竟是连那女子的一片衣角都不曾寻着,一时间有些恍惚,难道自己刚刚眼花看错了? 就在这时,陆骁策马而来,在看到那位白衣少年苦笑地摇了摇头,翻身下马道:“好了,别闹了。” 陆昭不明所以,下一刻便感觉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居然瞬间消失不见。 少年冷哼一声,并不理会想要开口搭话的陆骁,御剑而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陆昭情不自禁地张大嘴巴,原来武侠小说里的那些飞剑来去自如不是骗人的啊,刚刚那一幕就发生在他面前,由不得陆昭不信。 “爹,他是谁啊?你认识他吗?”陆昭疑惑问道。 陆骁笑了笑,道:“前几日爹还跟你说起过呢,怎么现在就忘了?” 陆昭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说那孩子就是鬼谷掌门?” 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模样的少年? 陆骁点了点头,道:“走吧,跟爹回去,既然他这么快就到了,说明他还是很乐意教你武功的,至于能练到什么程度,就看昭儿你自己了。” …… 陆昭看着眼前的这位少年,挠了挠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今年多大啊?” 顾羽抬眼看了陆昭一眼,反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九,转过年便要加冠了。” “那我比你早些,我十年前便加冠了。” 十年前加冠,如今正当而立之年。 顾羽见陆昭仍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什么没什么?” 陆昭连忙摆手,目光却再次落在顾羽身上。 本来得知顾羽八九岁的面相只是表象之后,陆昭还以为这位鬼谷掌门是练就了什么返璞归真,实际年龄恐怕比陆骁还大,结果顾羽这么一句,却是让陆昭有些猝不及防。 三十岁成就道命境界,还很有可能已经踏入了那最后一境,成为世上唯一一位陆地神仙,这家伙还真是个妖孽啊! 坐在主位上的陆骁这时看向顾羽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晚些时候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是有什么变故吗?” 顾羽挥了挥手,道:“没什么,只是许久不曾御剑了,此次正好借此机会练练手,免得坐关久了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握了。” 陆骁闻言露出一抹古怪笑意,道:“若是你都不知道剑该怎么握,那我看这天底下的万千剑士都不会握剑了。” “那你看昭儿,是否适合练剑还是练刀,亦或者走其他路子?” 听到提到自己,陆昭立刻来了精神,他知道,自己要开始跟这位鬼谷掌门习武了。 “你就二品小宗师的境界,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管这孩子适合练什么,只要他想,我总能带他走上适合他的道路。” 顾羽丝毫没有给陆骁面子,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说道。 陆骁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苦着脸说道:“我倒是也想往上爬一爬,可惜啊,老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九岁入一品,十年前便跻身道命境界。” 九岁入一品? 陆昭吃了一惊,本来以为十四五岁的陆许是从一品的实力已经很令人震撼了,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这顾羽还是人吗! “你本来就是这么个资质,能达到二品小宗师的境界还都多亏了年轻时吃了我那么多丹药,现在老了老了,反倒不肯吃了!” “吃呢吃呢,你给开的方子一直都在吃,不然我早就去下面找你爹叙旧了。” 陆骁不以为意地笑道,又惹来顾羽一阵白眼。 陆昭听得是云里雾里的,但也知道自家老爹跟这位鬼谷掌门之间关系不一般,也就耐着性子听着。 “那我可就将昭儿交给你了。” 陆骁终于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对顾羽说道。 顾羽点了点头,伸手对陆昭招了招手,陆昭连忙走过来站到顾羽面前。 “既然想要练武,那就先从握剑学起吧。” 说着,顾羽从腰间取下那柄长剑递给陆昭说道:“单臂提剑,每日站上一个时辰,剑不能斜,身不能倒,做不到的话你就绝了这份习武的心吧。” 陆昭郑重地从顾羽手中接过长剑,低头望去,只见剑柄之上刻着“蜀道”二字,不由得微微一怔。 顾羽微笑道:“那年登剑阁,千八百柄剑里只有这柄最具灵气。” 陆昭想起陆骁之前说过,顾羽一人独登剑阁,以身引阁内无数长剑下山,合六位通幽境高手之力竟不能拦。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陆昭低声念了一句。 习武之难,不亚于登蜀道而望天。 顾羽难得怔了一怔,看着眼前这个主动要习武的少年,一把端起桌上的酒盏。 以酒代茶,行师礼。 第四十六章 练剑 顾羽说让陆昭单臂提剑一个时辰,结果,陆昭当晚便足足坚持了两个时辰,以至于当场昏厥,然而手中的名剑蜀道却始终都没有倾斜。 准确来说,连颤抖都没有。 顾羽呆呆望着倒地不起的陆昭,走过去捏了捏他僵硬如铁的右臂,掏出一枚丹药喂他服下,啧啧称赞了两声,便让苏渔将陆昭带到房间里安歇。 陆骁陪着顾羽,一起走到了陵寝处,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陆骁坐在一棵枇杷树下,树枝光秃秃的,很是凄凉,但树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羽坐在陵墓前的石台上,仰头灌酒,时不时地并指作剑,在空中勾勒出几道凌厉剑气,铮铮龙吟不绝于耳。 “老人家说你一步入天人,我还以为他老毛病又犯了,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良久,陆骁缓缓开口说道。 顾羽不置可否,仰头靠在石碑上,有些醉眼朦胧。 “别去。” 这两个字似乎让陆骁斟酌了许久,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去了也无妨,只不过会白走一趟而已。” 顾羽将手指伸到眼前,透过指间缝隙数着夜空中的星辰,道:“就是不知道与国同龄的那位,这些年来有没有长进。” 陆骁摇头道:“我这边没有打探到关于那位的任何消息,但‘他’近些年境界却又有增益。” “撑死了就是通幽巅峰,却要强行提升至道命,要是还不满足,等他迈进陆地神仙之时,便是失去那些依仗之日。” “倘若他真的成了陆地神仙,你能胜他吗?”陆骁问道。 顾羽哂然一笑,道:“我巴不得他早些进入这个境界,如此便真的就没有顾忌了。” 陆骁微微颔首,他明白顾羽的意思,哪怕是陆地神仙,也有高低大小之分。 “昭儿已经做了许多谋划,不到万不得已,你还是不要……” 陆骁话没有说尽,因为顾羽也明白他的意思。 “呵呵,那孩子不错,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听到顾羽这话,陆骁顿时笑开了花。 刚要显摆两句却被顾羽直接打断,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那孩子随我姐,七窍玲珑的心肝,却有大毅力,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那昭儿练武天赋如何?”陆骁连忙问道,生怕陆昭一心想要习武最后却没个好结果。 “看不出来。” 谁知道顾羽却是摇了摇头,堂堂鬼谷掌门,堂堂陆地神仙,竟然看不出一个普通人的练武天赋有几何,传出去绝对会是一桩咄咄怪事。 陆骁同样皱了皱眉。 “或许,给他些时间,他能达到我这个境界也说不定。” 顾羽仰头看天,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 跟陆昭想象的不一样,顾羽说要教他习武,却并没有传授给他多么高深玄奥的招式,只是让他在每日提剑的基础上,重复四个枯燥的动作。 直刺,斜撩,横斩,回掠,每一个动作都要重复千次以上。 陆昭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每日拂晓不等苏渔叫醒便一个翻身起床开始练剑,直到每天顾羽吩咐的任务全都完成才算结束。 名为蜀道的长剑,一刻都不曾离身。 顾羽对陆昭的表现很是满意,难得愿意跟他多说几句。 “你可知道,常人握剑虽然也能甩出几个剑花,但终究比不上习武之人握剑。” “一品高手握剑,与二品高手握剑,又是云泥之别。” “至于我手握蜀道与你手握蜀道,自然也不能同日如语。” “你可知道其中的道理吗?” 陆昭皱了皱眉,顾羽说得并不算深奥,但对于他这个刚刚才踏入武道门槛一只脚的人来说,仍旧很难回答。 好在顾羽似乎也没有让陆昭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常人握剑,以力驭之;习武之人握剑,以气驭之;一品高手握剑,以神意驭之。” “至于我。”顾羽指了指自己,道:“不用驾驭,剑自会来。” 陆昭听完顾羽的解释,反倒眉头皱得越深,想要达到顾羽的境界至少得走上十万八千里,但哪怕陆昭想要以气驭剑,都很是困难,更不要说像一品高手那样以胸中神意御剑了。 “你可曾听说过仙人飞剑取人头的传说?”顾羽笑着说道。 陆昭点了点头,他知道,以前觉得是传说,但自从见识过顾羽御剑乘风的样子之后陆昭却觉得飞剑杀人可能真的存在! 顾羽缓缓说道:“御剑当先养剑,正所谓饮血成胎,时时喂养才能让剑富有灵气宛若活物,如此才能养出胸中神意,一念动则飞剑起,取人头不过小事尔。” 陆昭方才恍然。 顾羽再次问道:“你可知这剑招与剑气之别?” 陆昭迷惑地点了点头。 顾羽这次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伸手拿过陆昭手中的蜀道。 只见顾羽随手挽了几个剑花,陆昭身上的外袍便立刻出现了无数道裂口,而陆昭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 顾羽又将蜀道还给陆昭,对他说:“来,你来刺我试试。” 陆昭没有丝毫犹豫,脑海中将这数日以来练的招式汇聚在一起,然后猛然出剑。 然而剑尖在即将触碰到顾羽衣服上的时候,被他以双指轻轻夹住。 许是见陆昭仍旧不懂,顾羽这才开口说道:“你这一剑,任谁都能捕捉到痕迹,外行看起来或许还行,但却华而不实,无法达成目标。” “刚刚我用剑呢?以你现在的眼力,能够瞧得出蜀道在你身上是如何行转的吗?” “再看!” 顾羽轻喝一声,并未持剑,指尖却有青光吐露,陆昭顿觉寒意逼人,下意识地握起蜀道与这道青光相抗。 然而随着顾羽轻轻探指,名列天下第六的蜀道剑身竟然开始缓缓弯曲,与此同时手握蜀道的陆昭正在竭力抵抗顾羽施加在蜀道之上的剑气,即便满头大汗依旧咬牙坚持。 顾羽轻笑一声,收指一按,陆昭顿时感到一股沛然大力从蜀道之上传来,弯曲的剑身陡然笔直如初! 第四十七章 万千气象 手中并未持剑,便能生出如此强劲的剑气。 顾羽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陆昭面前展现手段,不等陆昭从他这一手并指生剑气中回过神来,手指再挑,轻声道了一句。 “剑来。” 陆昭立刻感受到手中蜀道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眼看就要脱手而去,但陆昭却是下意识地握住剑柄,拼尽全力想要抵抗这股力量。 名剑蜀道发出嗡嗡颤鸣,陆昭咬紧牙关,竟是剑与人一同往顾羽的方向靠去! 双脚在地上磨出两道印痕,陆昭仍旧不肯放开蜀道。 顾羽见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赞赏,但他却丝毫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 终于,就在陆昭连同蜀道与顾羽相距不过三尺时,顾羽再加一指之力,蜀道剑身一滞,随即便挣脱开陆昭的束缚,被顾羽一指牵引跃向当空。 陆昭神情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被顾羽展现出来的御剑之术吸引,不自觉地沉浸入其中。 顾羽手指一压,蜀道下坠,手指再挑,蜀道在他身前竟自行挽出剑花,纷纷扬扬最终形成一圈明亮剑影,以陆昭的眼力根本看不到剑身,只感觉一片剑光在眼前跃动。 蜀道在空中旋转不停,顾羽忽然伸手一握,握住剑柄,被誉为天下名剑古朴无出其右的蜀道剑身之上,登时弥漫上一层剑罡,磅礴厚重,如同终日萦绕在蜀道险峰之上的云雾一般。 顾羽也不提醒正在感悟御剑之妙的陆昭,蜀道之上剑气四溢,一剑便向陆昭劈来。 不似之前顾羽并指做剑所生出的凌厉剑气,虽有汹涌之势,却无针锋相对之感。 眼看得蜀道袭来,陆昭蓦然惊醒,下意识地想要去握剑,但蜀道现在顾羽手中他又有何剑可握? 剑气扑面,似是灵光乍现一般,陆昭效仿顾羽之前的动作,并指作剑,不知怎么就以双指抵住了蜀道剑身,当触碰到那厚重的剑身时,陆昭莫名其妙地就感受到一股玄而又玄的意味。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顾羽嘴角轻勾,手指轻按,蜀道剑气收敛,然而陆昭却忽然被蜀道推开十丈之远,地面之上尘土飞扬,陆昭一身昂贵的袍服鞋子算是彻底报废。 顾羽却根本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觉悟,反倒是仗势欺人,一剑复一剑袭来。 可怜陆昭刚刚悟到那一丝玄意,还未来得及静心感悟,便被迫再次并指作剑,不断险而又险地接下顾羽凌厉的攻势。 不是陆昭不想避其锋芒,而是完全逃不掉,连想要叫停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一旦开口势必就要换气,陆昭不敢保证自己一旦出现停顿,顾羽会及时收手。 就算顾羽收手,蜀道上浓郁到四溢而出的剑气可不会凭空消失。 所幸顾羽似乎故意留力许多,每次出手根本不下狠手,只是要求陆昭能够抵住剑身便抽剑而走,但也不会给他有太多的准备时间,下一剑便又刺来。 期间陆昭不是没想过从旁边取来一柄普通长剑过手,但他的手刚刚触碰到演武架上,蜀道之上的剑气便瞬间将架上的兵器崩裂! 陆昭只得拼尽全力空手去接顾羽的剑,不知道被击飞了多少次之后,心神恍惚间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顾羽每次出剑,看似是直线一掠而来,实则蜀道在他的牵引下不知道变幻了多少次方向,只有驭剑程度达到这种随心所欲的地步,才会有这般气象。 陆昭这才知道,这位鬼谷掌门不管是剑招还是剑气,都已经登顶世间剑道巅峰。 再接数十剑后,陆昭心中默数的数字达到了两百整时,顾羽终于收起蜀道,满院剑气顿时消散一空。 看着汗流浃背几乎要虚脱的陆昭,顾羽轻声一笑,将蜀道抛还给他,道:“胸中小不平,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 小子,不管是蜀道也好,还是排名天下第一的轩辕夏禹也罢,若是没有一剑斩平世间苦怨的气魄,如何能在剑道上闯出一番名堂?” “你只有见识过那登顶风光,剑才是你自己的,与人对敌,不可未战而先思退,亦不可总想着假借外物之力,我今天教你的这个道理,不比送你入剑道门槛差。” 陆昭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对顾羽深深一揖。 …… “那剑气与剑招,孰强孰弱?” 陆昭瘫倒在躺椅上,望着一旁仰头灌酒的顾羽疑惑问道。 顾羽嗤笑一声,道:“我要是想以剑气杀人,任你多么玄妙的剑招都抵挡不住;我若愿意以剑招破敌,剑锋所指无剑气可于面前放肆。” 得,白问。 陆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内心腹诽着,您老人家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位陆地神仙,与人对敌就算手中无剑也可以轻松镇压啊。 看着顾羽起身离开,陆昭望着这位鬼谷掌门的背影,忍不住百感交集。 正所谓生平仅有三尺剑,有蛟龙处杀蛟龙,顾羽的剑道,哪怕陆昭还是个门外汉也能感觉到那是何等的霸道无匹,御剑之精妙,剑气之澎湃,可谓傲视天下。 顾羽一示剑招,二示剑气,言语深入浅出,最后又亲自在陆昭面前将剑道路上的无限风景气象一一指点给他观瞧,可谓是给刚刚进入武道大山正犯迷糊的陆昭指明了一条阳关大道。 之前只知提剑练剑却不知所以的陆昭好似顿时破开了平静,眼前豁然开朗。 陆昭一跃而起,重新握住蜀道,按照心中刚刚领悟的那一丝玄意开始挥动蜀道。 一剑复一剑,好似永无停歇。 并未真正离去而是隐藏在影壁之后的顾羽看到这一幕,眼中似有无限怀念涌起。 “这孩子不错吧?”陆骁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顾羽身后,欣慰的同时莫名有些感伤。 “一年后,可入从一品。” 顾羽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柄剑,应当什么时候交给他?” “等他真正迈入一品境界时再给他不迟。” 第四十八章 剑气近 在顾羽传授了剑气与剑招各自的奥妙之后,陆昭便在院中一刻都不曾停歇地舞剑。 直到月满西楼,陆昭才发觉夜幕已至,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蜀道收回剑鞘,盘坐在那里开始苦思冥想。 他本就是个能坚持的性子,如今顾羽将剑道大山中的无数宝藏一一指点给他,陆昭恨不得一夜间便将其据为己有。 但陆昭也知道想要在武道境界上登堂入室,绝非一日之功,好高骛远急躁而进只会适得其反,所以陆昭并未一味追求能够赶上顾羽,而是沉下心来将已经拥有的东西尽可能都化为己用。 陆昭这一坐,便是坐到了深夜。 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苏渔手中拿着一套衣衫走进院中,轻手轻脚地替陆昭披在肩上。 跟苏渔在一起的时候,陆昭总是会立刻露出狐狸尾巴,一把将美人揽入怀中,大手覆上那团软腻,嘿嘿笑道:“怎么样,本公子的剑法架子是不是很有大家风范?” 白日里一直倚在窗边默默观瞧的苏渔白了她这位无良主子一眼,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练剑?这很辛苦。” “复国辛不辛苦?报仇辛不辛苦?活着辛不辛苦?” 陆昭反问苏渔,见她沉默不语再次露出个笑脸,道:“只要来到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但辛苦之后必定会有所回报,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渔点了点头,陆昭看她乖巧的样子忍不住又想逗一逗她,道:“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反倒是来找本公子,可是深夜寂寞难耐,想让我帮你一解烦忧?” 苏渔面色不变,任由陆昭的手加大力道,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道:“你要是想的话,我没有意见,但你舍得在赵姐姐回来前就吃了我吗?” 说着,苏渔还故意扭了扭娇躯,好似在引诱。 陆昭身体一僵,随即脸色便有些郁闷,苏渔这话还真是死死拿捏住他了,要知道这具身体还是实打实的处,陆昭虽然两世为人,还从来没有打破金身,这第一次可是要留给赵清语的。 苏渔美眸中光彩流溢,望着陆昭似笑非笑,心中却是也要疑惑,传说中放浪形骸荒淫无度的陆小公爷,居然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 难道他以前酒色过度的样子,实际上是装出来的? 在见过陆昭这数日以来一刻也不曾懈怠地练剑之后,苏渔对这个霸道地将她占为己有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一个生来就得享人间富贵的世家子弟像江湖武夫一样坚持打熬自己,甚至比以前她所见过的一些习武之人还要努力! “你之前让我传的话,我已经带到了,有位长辈说是要亲自前来见你。” 苏渔赖在陆昭怀中,轻声说道。 “长辈?”陆昭皱了皱眉,问道:“是谁?” 苏渔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我只知道先生姓徐,同样练剑。” 陆昭眉头皱得更深,虽然苏渔话语不多,但“同样练剑”这四个字就大有讲究,看来这位徐先生虽然答应苏渔要来和他谈一谈,但必定是来者不善。 …… 帝京,尚书仆射府。 夜已深沉,老仆射孙淮却并未就寝,而是独自坐在院中,手边温着一壶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下一刻,便有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落座一旁,自顾自地拿起火炉上的酒壶,只是为自己斟了一盏酒,并未理会孙淮。 孙淮却丝毫不以为意,实话说,中年人能来,并能饮上一盏酒就已经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在大楚江湖中游历了三年之久,可有收获?”孙淮缓缓开口问道。 中年人将酒盏凑到嘴边,并未一饮而尽,只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细细品尝这一坛至少有三十年的佳酿,将一盏酒啜饮完,才答道:“所见所闻颇多,与昔年西蜀大不一样。” “是啊。”孙淮点了点头,说道:“西蜀虽鼎盛一时,武道风光却也只局限于一阁一楼而已,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大楚江湖,光是剑士就何止千万,更不要说那位以御剑之术力压剑阁的鬼谷掌门了。这次可曾找见了他?”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不曾。这位天下第三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之上只能偶尔听到他的名声在何处传来,但当我赶过去时早已不见了踪迹。” “那人身处道命境界多年了,不知道有没有迈出那最后一步。” “管他有没有迈出,到时遇上了只管出剑便是。” 中年人饮了三盏酒后,便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打算就此告辞。 孙淮此刻面色终于露出一抹薄怒,沉声喝道:“师弟!” 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中年人身形猛然凝滞,待转过头来时神色却看不出丝毫异样,淡淡开口说道:“从你答应那人出山之时,你我便不再是师兄弟了,今夜前来,也不过是跟你道别而已,从此你我便不再相见为好。” 昔年西蜀有士林门派,每代只有两位传人,一文一武,从千年前始,每代皆流传千古。 传到如今,文为孙淮,学究天人,谨慎治学,博百家之长,堪称治国良相之选。 武为中年人,进可执掌百万兵马,内平四野,外攘强敌;退可成就一代宗师,早晚必将傲立武道巅峰。 当年西蜀便是有这一文一武得以高枕无忧,只可惜大势难违,陆骁万骑开蜀,中年人一败涂地,远遁江湖;杀入皇城,太平令孙淮又出仕大楚。 中年人姓徐名朴,这些年一人一剑独走江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自身武道磨砺到巅峰,然后去找陆骁这位让他家国尽灭的仇人! 徐朴曾经立誓,不入道命不入京,如今他已然来到帝京,那就意味着这位曾经是西蜀大将军的中年人已经晋升道命境界且稳固非常! 此次进京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第四十九章 先生当真练剑 “匹夫之怒,难成大器!这个道理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吗?!” 孙淮也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中年人沉声说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想要刺杀陆骁,其中亦不乏道命境界的高手,可是他们的下场呢?” “要么被废去一身修为逐出帝京,要么成为陆骁手底下的一条狗替他看家护院!” “你难道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吗?!” 徐朴抬头看向眼前这位阔别已久的师兄,缓缓开口说道:“按照士林规矩,你败给了陆骁,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便要拱手认输自逐出士林,当然师父早已逝世,我这个做师弟的也管不了你,而且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能够盘活这局棋,我也听之任之。” “但这是你的主意,却不是我的。你可以为了向陆骁复仇尽心尽力地为大楚效力,我做不到。” “我只知道,我在战场上败给了陆骁,那就在江湖上跟他再做过一场。” “如果我输了,这便折剑下去见师父;如果赢了……” 徐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看向孙淮认真地说道:“你应该知晓,从你为先帝上靖难十二策时,你我便已分道扬镳,你阻拦不了我,更不要说让我像以前那样再听你的命令!” “就为了一个女子,你便这等无情?!” 孙淮似乎是想到了某段不好的回忆,心中怒气再也难以抑制,忍不住怒声喝斥道。 “在你看来她只是一个女子,但在我眼中她是我的全部;如今她虽然走了,但她的女儿还在。” “荒唐至极!” 孙淮怒不可遏,连声斥责道。 “或许吧!” 徐朴并未因此动怒,而是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轻轻放到桌案上。 “从现在开始,你我便无需再见了!” 说罢,徐朴身影陡逝,瞬间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只留下孙淮站在那里,手指微微颤抖,背对那枚玉佩久久不肯转身。 …… 一处高楼之上,徐朴身形显露,按住剑柄的手指加重了几分力道,瞬间便有六七分剑气萦绕剑鞘。 徐朴缓缓望向皇城方向,视线左移落在那座向来是以奢华尊贵闻名帝京的府邸上。 现在那座府邸上,有他恨之入骨的生死大敌,有他挚爱而不得的她的女儿。 哦对了,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想到苏渔传来的信上,说那位名叫陆昭的年轻人想见一见他,徐朴就有些好笑。 难道这位据说突然开窍的陆小公爷是想跟他们这些六国遗臣化干戈为玉帛? “连你爹陆骁做梦都不会出现的事情,你以为凭你这么个小儿就能做到?” 如果不是渔儿是被陆昭抢走的,即便这位小公爷表现得与之前再怎么不一样,徐朴仍旧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徐朴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北方一掠而逝,剑鞘外的那六七缕剑气在他起跃之间逐渐粗壮如天雷。 剑气满帝京! 蔚为壮观。 皇宫之中,正在批阅奏折的楚帝手中朱笔蓦然一顿,旋即便恢复如初,只是嘴角扯出一抹莫名笑意。 一道青虹直直落入定国公府,当即便有一道灰色身影自一处楼阁跃然而下,身形掠向来者不善的徐朴。 陆昭听到动静,从床上坐起身,一把捞过与他同榻而眠的苏渔,看着怀中睡眼朦胧的美人,陆昭轻笑道:“来了。” 此时迎战徐朴的,是定国公陆骁豢养的十数位通幽境高手中的一个,还是一位道门高人,据说是跟武当山并称南北的龙虎山道统的一位真人,精通奇门遁甲。 陆昭早就听陆骁提起过,这位道士可是实打实的通幽巅峰,是难得一位主动前来投效陆骁的高手,只为那四层地宫中的一本道门秘籍。 那道士身穿一袭灰色道袍,在庭楼上蜻蜓点水,双袖一卷凭空生出两道陆地龙卷,直直激射向来势汹汹的徐朴。 徐朴并未拔剑,但剑鞘之上萦绕的剑气却如蛟龙出海一般,气势如虹。瞬间便将那两道强劲的龙卷斩碎! 这一幕看在下方的顾羽眼中,忍不住啧啧出声。 身材高大的徐朴冲上亭阁,并指一划,带出一道弧线,六七道粗壮剑气顿时汇聚一处,霸道绝伦,挟带着呼啸风声直直斩向那道士! 姓吴的道士面色凝重,但却丝毫不惧,轻喝一声,袖中再起风雷,斜射向那如六尺阔剑般的霸道剑气! 两者相撞,那剑气势如破竹,吴道士一抖道袍衣袖,试图拦下这浓郁程度乃平生仅见的剑气。 徒劳无功。 宽广的道袍袖口瞬间碎裂。 只是一个回合,吴道士便落败! 身影倒飞出去,撞碎数道影壁埋藏在废墟之下,生死不知。 原来先生当真练剑。 抱着苏渔的陆昭眯了眯眼,这人与顾羽都是剑气十足,就是不知道这位徐先生能在顾羽这位鬼谷掌门手下走上几招? 不是陆昭看不起这位徐先生,仅凭剑气便可以将一位通幽境的高手轻易击败,鞘中长剑未出半寸,可见这位徐先生至少已经晋升道命。 但顾羽却已是陆地神仙,所以陆昭好奇的也只是这位徐先生能跟顾羽打多久而已。 “精进倒是有,就是可惜了,要是他还是不能突破那层门槛的话,恐怕得来个转世投胎,下辈子继续苦修了。” 顾羽回头看了看惨败的吴道士,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 陆骁却是笑了笑,道:“老吴毕竟是修道不修力,而且让他一个通幽境跟一个道命境相比,也太为难这老家伙了。” 顾羽撇了撇嘴,伸手摘下腰间的酒葫芦,靠在廊柱上仰头灌了起来。 陆骁再次问道:“你不打算出手?” “急什么,这人又伤不到你,肯定是先去找那丫头的。” “就是因为这个啊,那丫头可是跟昭儿在一起呢!”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顾羽白了一眼陆骁,说道:“你以为我姐跟我一起调教出来的人,还拦不住一个道命?” “可是这人剑气之盛,似乎仅次于你啊!” “那也无妨!” 第五十章 一斛珠 正如顾羽所料,在击退吴姓道士之后,徐朴一个飞跃便来到陆昭的房间外。 因为这里,有她的女儿。 徐朴深吸一口气,此刻的他竟是有些不敢去面对。 记得年少行走江湖,她一袭白衣凌波微步,后来辗转朝堂沙场,才闻听得她嫁入皇室成为王妃,夫君是南唐第一亲王,那位有着与名字丝毫不符之勇烈的苏秀。 时为太平令的孙淮所上靖难十二策中有至关重要的三则,其中之一平定南唐以两国之力镇压当时的西楚。 可若是领军出征攻打南唐,他这位大将军势必要与苏秀对上,也意味着与她为敌。 徐朴不愿,却不料一念之差,竟阴阳两别。 陆骁逆流而上,先取南唐,苏秀壮烈而死;万骑开蜀,他也败在了这位人屠手下,西蜀皇室无一人生还。 徐朴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灭国之仇,还为了她。 还好,她的女儿尚存人世,这些年虽然与那丫头聚少离多,但每次见到她,徐朴总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一如见到当年的她。 所以,无论此次能否成功复仇,徐朴都要将她的女儿送出这虎狼口。 一念至此,徐朴面若寒冰,按在剑柄上的手猛然发力。 尘土暴起。 一如之前吴姓道士凭空生力,徐朴身前轰然出现两道龙卷,一圈圈刚烈气机以徐朴为圆心激荡而去,这一手比吴姓道士施展出来的不知道要强悍了多少。 房门轰然炸裂。 坐在床榻上仍旧怀抱苏渔的陆昭被扑面而来的无形气机逼得身体紧绷,但仍旧双手死死抱住苏渔,目光直直看向徐朴,没有丝毫畏惧。 “放肆!” 徐朴剑意瞬间攀至巅峰,怒不可遏之下脚下青砖竟硬生生被掀起,在空中瞬间爆裂成粉末。 陆昭辛苦地抵挡徐朴四散的气机,眼看得徐朴飞身而至便要伸手按下,努力地挤出一抹冷笑。 环抱住苏渔的双臂仍是纹丝不动。 这一幕看在徐朴眼中,虽仍震怒于此子对苏渔的亵渎,但心中却也生出几分疑惑。 为何此子死到临头还毫无惧意? 为何陆骁见爱子陷入险境仍旧无动于衷? 为何定国公府上那位道命境界的高手还不出现? 就在徐朴疑虑之时,强烈的危机感自背后升起,随即便有一抹幽暗光芒自徐朴肋下泛起,徐朴在空中猛然转身,堪堪避过这足以令他重伤的一击,猛然后撤落于庭院之外。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陆昭面前,黑衣蒙面,身姿却婀娜玲珑,在陆昭的角度看去就像是月光下一朵静静绽放的幽莲一般。 清冷,优美。 顾羽此刻却是叹了口气,口中念叨着:“还是没有练到家啊,出手的时机和准度都差了一点,不然现在这家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话语随风传来,黑衣女子微微低了低头,可听到徐朴耳中却如同炸雷。 有黑衣女子出手抵挡住徐朴四溢流散的气机,陆昭陡然觉得身子一松,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上顿时布满汗水。 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陆昭眼神复杂。 此人应当就是陆骁当初说的隐藏在他身边的死士之一了。 竟然是个女子? 可陆昭心中却仍旧有些疑惑,之前在帝京郊外遇到顾羽时,现身抵挡顾羽一击的也是个黑衣女子,现在想来应该也是死士,可陆昭却能感觉得出来,那日出现的黑衣女子与眼前这个绝不是同一人。 即便背影很像,但气质却稍有不同。 不提陆昭在这里苦思冥想,被黑衣女子一招逼退的徐朴终于动了。 腰间古剑出鞘两寸。 无数剑气自内而外迅猛四散开来! 陆昭看到这一幕瞳孔猛缩,徐朴散发出的这漫天剑气,竟是要比白日里顾羽展现出来的还要繁盛?! 即便是初窥武道的陆昭也知道,剑客如此大肆挥霍剑气,除非是达到顾羽那般随心所欲的天人境界,委实是有些不知晓珍惜。 高手对敌,不是比拼花架子,讲究的是一个蓄势不发,一旦出手便要一击毙命。 像徐朴这般未曾交手便剑气四散而出,未免有些太过托大了。 然而靠坐在廊柱上的顾羽却是微微一笑。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徐朴这不是托大,也并非是什么想要先声夺人,而是气势过足。 此人剑气之盛,已经到了平时需要刻意压抑才能不伤及身边人的恐怖境界。 打个比方,徐朴的剑气已经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一掷千金又有何妨? 想着,顾羽轻轻抬手下按,一道无形的波动便悄无声息地笼罩了陆昭的庭院。 徐朴并未因眼前是个女子便有所轻视,刚刚那一击给徐朴的危险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让他不得不彻底放开手脚与其一搏。 已经晋升道命境界的徐朴心中默念一句:“一斛珠,烛火常燃,照世间通达。” 腰间古剑再出一寸。 一斛珠即为十斗,世间一颗珍珠有多重?一斛珠又该有多少颗珍珠? 徐朴周身无数剑气,瞬间凝聚出成百上千颗青色珠子。 大小不一的剑气青珠滚落前方,如惊雷炸响,直奔黑衣女子而来。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陆昭脑海中陡然闪过这句诗词,他看不到黑衣女子的正面,自然也不知道她此刻轻轻扯了扯嘴角,隐藏在遮蔽之下的表情似是不屑。 不见黑衣女子如何动作,她与徐朴之间不断有莫名气机炸响,土地如地龙翻身般拱起突出,一时间庭院内便尘土漫天。 徐朴仅是出鞘三寸,便有如此气势。 像是一串被扯断绳子的念珠,千百枚剑气珠子纷纷滚落。 而黑衣女子更是令人觉得惊异,徐朴这一式专为烛照境而出,黑衣女子却纹丝不动便化解了攻势,可见她在武道境界上早已入了一品,且境界极为稳固! 第五十一章 落子剑气棋局 黑衣女子轻轻跺脚,庭院中不断有一道道龙卷破土而出。 这陆地龙卷被黑衣女子凝聚而出仍有力摧山河的气概,可徐朴身为道命境界的高手,他以剑气凝聚出的青色珍珠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消灭的? 不下百颗青色珍珠挟带凌厉剑气,一股脑地涌向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不闪不避,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一柄短剑,急速挥舞之间形成一道剑光城墙,将那些青色剑珠纷纷破去。 陆昭皱了皱,因为他瞧得出,黑衣女子的剑势虽强,但仍旧不及徐朴,只是…… 陆昭总觉得这不是黑衣女子的真正实力。 青色剑气散乱流淌,就在这名为一斛珠的试探杀招即将被黑衣女子化解之时,徐朴已手握古剑飘然而至。 只见徐朴摘下腰间古剑,轻描淡写地以剑鞘撞在黑衣女子的短剑之上,霎时间,黑衣女子便被击退数丈。 那已经出鞘三寸的剑身竟是再度滑落鞘中! 谁料那黑衣女子刚刚被击退,便立刻止住了颓势,几乎是在瞬间便开始冲刺,朝着面前身材高大的徐朴迅猛刺出短剑。 徐朴正是新气未生旧气将断之时,不得不横剑于身前,以手肘抵住剑鞘,硬抗黑衣女子这一击。 排名天下第六的古剑在剑鞘中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仿佛在承受着剧烈威压。 徐朴竟是被这一击足足击退十数丈以外,险些就退出了庭院。 陆昭眼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的这位死士在这一瞬间的爆发居然如此之高! “烛照巅峰?不错不错。” 不远处顾羽含笑点头。 被黑衣女子逼退,徐朴却未见慌张,而是从容不迫地再次按上古剑剑柄。 推剑出鞘一寸。 与此同时,庭院中四散流转的剑气猛然一滞,随即便如沧海骇浪一般堆叠而来。 一寸一叠。 徐朴再次出剑三寸,黑衣女子瞬间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只得以手中短剑不断出击,朝着徐朴手中的古剑轰击而来。 徐朴横剑身前,任由黑衣女子来攻。 一击加一寸,转眼间古剑放声已出鞘八寸,庭院内剑气已叠加八重。 如汪洋大海坠落头顶,黑衣女子很难再将徐朴击退,甚至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 徐朴长袖鼓荡,终于岿然不动,似是与天地融为一体。 化天地之力为己用,本就是道命境的奥妙所在。 “若你再不使出最后一击,怕是会后悔莫及。” 徐朴终于缓缓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陆昭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苏渔的胳膊,他不明白徐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黑衣女子很清楚。 一双眸子里不掺杂半点感情,黑衣女子缓缓刺出一击,看似不温不火,当即将击在徐朴手中古剑之上时竟骤然发力! 徐朴没来由心头一跳,剑意暴涨,竟是直接从八重剑气一跃而至十重! 然而,有足足十数条粗壮剑气护身的徐朴不仅没能抗下黑衣女子这一击,反倒是眨眼间被轰开剑气,古剑放声被女子手中短剑压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徐朴只得一退再退,知道身形终于离开了陆昭的庭院,这才堪堪抵住颓势。 古剑放声好不容易才恢复平直。 徐朴既惊且怒,怒的是女子将他击退门外摆明了是在嘲讽挑衅,惊的是他原本以为女子这最后一剑最多能到通幽境,想不到居然有道命境的韵味风采! 一个烛照境,居然能爆发出道命境才能拥有的实力? 徐朴深吸一口气,原本横亘身前的古剑缓缓竖提,显然更加郑重。 拇指轻轻摩挲剑柄,虽然再无剑气化虹的恢弘景象,但越是平静,就越给人以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压迫感。 黑衣女子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血迹,身躯再次绷紧。 徐朴忽然轻声笑道:“在下徐朴,手中剑名放声。这一剑先悟自沙场争锋兵戈无数,以为杀伐之气无出其右;又浪迹江湖,取三分意气再悟新剑,原本想以此剑去与那鬼谷掌门一较高低……” 陆昭脸色古怪,那位可就在你身后不远处喝酒呢,你怎么不去找他? 顾羽仰头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再往这边看一眼的兴趣。 徐朴洒然一笑,道:“虽是一剑,却有千百剑,乃至万剑,要是依照那位天下第二的话来说,应当是一局剑才对。” 天下第二? 陆昭疑惑,但此时徐朴已然蓄势完毕。 黑衣女子陡然展开冲刺,直奔这位在她看来絮絮叨叨不爽利的中年剑客。 徐朴不仅没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对牛弹琴,反倒是轻声一笑,古剑放声一震,恍恍惚惚有千百剑气从天而降,就像是一座棋盘一般。 “落子。”徐朴轻声念道。 古剑放声顿时出鞘一半。 一道剑气横生,正正落在黑衣女子略显瘦弱的肩头! 却被黑衣女子以手中短剑硬生生地削去! 徐朴不以为意,右手再做提子落子状。 剑气更加浑厚坚实。 如雨而至。 徐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竟浮现出几分神采飞扬。 磅礴剑气于庭院中肆虐非常。 “我曾为卿一笑,空掷百万兵马。” “今日不得不一吐胸臆。” 剑气如山岳屹立,如江海潮生,如蛟龙出海。 黑衣女子周身,剑气此起彼伏,不论她手持短剑如何冲突,都难以打破这剑气棋局靠近徐朴,反而时不时地被徐朴的剑气落子冲击得踉跄不已,不等稳住身形就被接踵而至的后招轰得激荡飘扬。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黑衣女子是在困兽犹斗。 因为只要身处这棋局之中,便无法与徐朴这位弈棋人相斗。 徐朴这一剑,意气深重,且缜密至极,堪称天衣无缝。 古剑放声随着不断落子缓缓推出剑鞘。 就算是门外汉,也知道当余下半剑全部出鞘,便是徐朴发动最后一击之时! 第五十二章 破局 必须要做些什么。 陆昭松开苏渔,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握住那柄才养出些许神意的名剑蜀道。 苏渔见状,立刻就明白陆昭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说道:“不要,你去了必定会被殃及池鱼!” 陆昭淡淡一笑,伸手拂去苏渔的手,道:“不去,难道看着她力竭而死?” 死士当死,但陆昭不许她死,便不能死! 苏渔闻言一怔,也就是在她愣神的功夫,陆昭已经走出了房门。 虽然不知道顾羽为何要袖手旁观,但陆昭不能坐视黑衣女子被困在徐朴的棋局中。 只是,应该怎样做呢? 陆昭脑海中蓦然浮现白日里顾羽施加在他身上的整整两百剑。 当棋局中的黑衣女子再次被一道粗壮剑气轰击在肩头,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了出几个大圆时,陆昭终于动了! 只见陆昭双手握住蜀道,望着近在咫尺的剑气棋局,猛然前冲。 但却不是直线奔跑,短短的距离里陆昭跑得杂乱无章,就像是一个醉汉横冲直撞。 然而不远处的顾羽却是露出一抹笑意。 因为陆昭的行径当空看来,是一个半月弧形。 长剑蜀道早已出鞘,此刻不知何时蒙上一层光晕。 陆昭冲到剑气棋局之外,蜀道直直刺出! 泥牛入海,剑气棋局甚至未曾颤抖分毫。 身处棋局之中的黑衣女子猛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昭。 陆昭接连以长剑蜀道斩向剑气棋局,一次比一次声响巨大,却始终未曾挫动分毫。 徐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开口说道:“徒劳无功。” 徒劳无功? 陆昭也知道,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未曾有一丝凝滞。 他只想用尽全部力量,为棋局中的黑衣女子争取一线脱身的机会。 黑衣女子似乎也感受到陆昭的心思,竟是选择相信了陆昭,同样尽全力往陆昭的方向冲突而来。 徐朴伸手一按,棋局内再生剑气,顿时便将黑衣女子与陆昭同时震开! 陆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重重地落在地上。 剑气入体,遍体生寒。 陆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陆昭再次握住蜀道剑柄,强撑着身体想要再做努力,然而身体刚刚站起便脱力半跪在地上。 苏渔连忙跑出房门搀扶住陆昭。 徐朴此刻竟是露出一抹讶异。 陆昭伸手推开苏渔,竭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谢谢你,让我来吧。” 一道黑色身影陡然出现在场中。 剑光璀璨。 几乎是在瞬间,徐朴便驾驭剑气在棋局周边接连竖起四道蕴含青色流光的剑气墙壁,然而那抹剑光却像是穿透薄纸一般,一口气便将四道墙壁瞬间摧毁! 又一位黑衣女子悄然出现在徐朴身后,手中同样持有一柄短剑。 一团幽暗光芒在徐朴背后汹涌绽放! 徐朴猝不及防之下,竟是五指短暂松开,古剑放声被撞到剑气棋局之上,那恢弘壮阔的剑气棋局竟在瞬间开始崩裂瓦解! 身处棋局之内的那位黑衣女子手腕一抖,短剑再出,后发而先至。 两道身影,两柄短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刺中徐朴! 徐朴身形陡然凝滞,剑气消散,古剑放声尚有一尺未曾离鞘,在此刻终于无力地滑落鞘中。 “徐叔叔!” 陆昭伸手拉住要冲上前去的苏渔,对那两位黑衣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位黑衣女子应声收剑,徐朴一气支撑不住,扶剑跪地。 苏渔立刻奔到徐朴身边,泪水涟涟地扶住这位与她最亲的长辈。 两位黑衣女子则是抽身后退,来到陆昭身边,一左一右轻柔地将他扶起。 “想让你们两个现身,还真是有些难啊。”陆昭苦笑一声说道。 两女皆是沉默不语。 “公子,求你救救徐叔叔!” 就在这时苏渔陡然转身跪在陆昭面前,一旁的徐朴身上两个伤口汩汩出血,即便徐朴运起气机想要止住鲜血,但不知为何却是无济于事。 “渔儿,不必求他。” 徐朴面色苍白,但仍旧昂首看向陆昭,道:“想不到我在沙场上败给你爹,现在又在江湖上败给了你。” “不,你是败给了他。” 陆昭伸手指了指徐朴身后。 顾羽似是闲庭信步一般走来,站到徐朴身边,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那两处深深的剑洞立刻止住了鲜血,徐朴的气色竟是在瞬间好转了许多。 “可惜了,要是再多锤炼上些火候,哪怕她们两个突破了通幽境,也难以击破你这一局棋。” 顾羽感慨说道。 “家国之恨在心,如烈火煎心,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徐朴努力露出一抹笑容,他已经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谁。 顾羽点了点头,道:“我懂。那现在,你又待如何?” “唯死而已。” 徐朴横剑抹向喉咙,却在瞬间被顾羽一指弹开放声。 “既然心怀不舍,何必一心求死?” 顾羽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一心求死,那她当初殉国之时,你为何不随她而去?” 徐朴身形一滞,面上终于浮现出一抹伤感,目光下意思地看向一旁的苏渔。 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徐朴想起了当年与她分别时,她也是如此。 很像,却不是同一人。 徐朴紧紧闭上双眼,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古剑放声。 “带他下去吧,伤势我已经为他止住,只需要静养数日便可恢复如初。” 顾羽摆了摆手,对苏渔说道。 苏渔感激地看了顾羽一眼,刚要搀扶徐朴离开,却下意识地看向陆昭。 陆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苏渔点了点头。 苏渔这才搀起徐朴向庭院外走去。 定国公陆骁就站在院门处,任由苏渔搀扶着徐朴离去。 顾羽这才走到陆昭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还行,没给我丢人。” 话语虽不在意,但陆昭却听得出顾羽对他的赞赏,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得意忘形!” 顾羽瞪了陆昭一眼,随即便看向那两位黑衣女子,眼中似有怀念之色,轻声说道:“你们两个,也不错,没有辜负我姐的期望。” 第五十三章 暗与夜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暗。” “夜。” 最先出现在陆昭面前的是暗,后来与暗内外交攻的是夜。 暗与夜,是双生子,被陆昭的母亲无意中收留,后经她与顾羽共同教导,习练武道,隐藏在陆昭身边成为了死士。 暗夜,甲乙。 陆昭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又将目光投向顾羽。 顾羽摊了摊手,说道:“喏,就是这样,这两个丫头这些年没有落下修行,已经真正迈入了一品,暗领先一些,已经是烛照巅峰,即将突破通幽境。” 说着,顾羽又看向陆昭右手边的夜,无奈道:“你这丫头明明天赋更高一些,却才巩固了一品境界,真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名为夜的黑衣女子眉眼弯弯,虽然看不清容颜,但这一瞬的风情也令人沉醉不已。 顾羽接着说道:“暗与夜都是烛照境,但有我传授的功法与剑道,就算是一般的通幽境也能胜之,而且若是全力施为,能够发挥出道命的实力,适才你也看到了。” 陆昭点了点头,在徐朴尚未落子剑气棋局之前,暗一剑将这位道命境的高手逼退门外的场景他记忆犹新。 “若是这两个丫头同力迎敌的话,实力绝对能与道命境一般无二,就算是那几个家伙来了,也有一战之力。当然,他们如果不是闲着没事的话,也不会来找你。” 顾羽说得并不直白,但陆昭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顾羽口中的那几个家伙,应当就是能排进天下十大高手行列之人吧。 陆昭忽然想起一事,随即又问道:“适才徐朴施展那剑气棋局时,曾提到了天下第二?” 顾羽点了点头,道:“剑十三,不修剑道而修剑术,自称杀人之能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佩剑易水寒,在天下十大名剑中排行第二,徐朴曾经跟他打过一场,便是由这一战悟出的这剑气棋局。” 天下第二高手,佩剑也是天下第二,倒还真是相得益彰。 陆昭想了想,问道:“那在用剑上,你跟他比起来谁赢谁输?” 陆昭清楚地记得顾羽给他讲过的剑气与剑招之分,这剑术也就是剑招,可这剑气却不能代表剑道,所以陆昭才会有此一问。 毕竟,让他一个刚刚握剑之人去理解剑道与剑术的高下,还是有些为难。 “没打过,不知道。” 顾羽淡淡地说道,陆昭既然问的是用剑,那他陆地神仙的境界自然不能成为评判高下的因素。 陆昭还想再问什么,却被顾羽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手扔出一枚丹药给陆昭。 “去去去,现在你还不需要了解这么多,把这枚丹药服了,然后再好好感悟一下刚刚那一战的剑意才是你该做的!” 说罢,顾羽陡然消失在原地。 陆骁这时才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见儿子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笑着说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想说的时候跟你聊上三天三夜也无妨,不想说的时候你就是强逼他他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陆昭无奈一笑,跟顾羽相处的这些时日,他也大抵摸清了这位鬼谷掌门的脾性。 总的来说,顾羽还是看重且照顾他的。 “既然她们两人现身了,那爹也就不说什么了,你只管按你自己的心意来便好。” 陆骁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搀扶着陆昭的暗与夜都愣了愣。 陆昭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 陆昭原本的房间被徐朴的剑气毁得差不多了,于是暗与夜便搀扶着陆昭来到另外一处精美的庭院,反正定国公府家。 陆昭在暗与夜的服侍下坐到了床榻上,并没有立刻服下顾羽给他的那枚丹药,而是将目光投向面前这两位黑衣女子。 “把面巾摘下来吧。”陆昭轻声吩咐道。 暗犹豫了一下,而夜却是很痛快地按照陆昭说的,一把扯下了面巾。 两张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精致容颜出现在陆昭眼前,哪怕陆昭见惯了赵清语、苏渔这样的绝色美人,在看到暗与夜时仍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身为一品高手,本就对呼吸换气极为敏感,察觉到陆昭的异状,暗清冷的面容上竟是浮现一抹红晕,而夜却是十分胆大地挺起胸脯与陆昭对视起来。 虽然是双生子,性格却是有些迥异。 陆昭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处,示意暗与夜坐到他身边,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是双生子,那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我是姐姐!”夜抢着说道。 陆昭看向暗,道:“你才是姐姐对吧?” 暗点了点头。 夜顿时就噘起嘴嘟囔道:“什么嘛,怎么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啊!” 陆昭笑着揉了揉夜的头,这个动作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夜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直,随即便放松下来,任由陆昭这样亲密地抚摸。 “你们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暗与夜同时点了点头。 “公子五岁的时候,我们姐妹刚刚晋升二品,便被顾先生派来跟随在公子身边。” 身为姐姐的暗轻声说道。 陆昭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刚刚顾羽提到,你们两人是由他和我娘共同教导出来的?” “是的啊,是夫人收留了我和姐姐,并教我们武功,只是在夫人过世之后,便由顾先生……” 夜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陆昭。 暗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妹妹,看着神色凝滞的陆昭轻声说道:“公子,夜不是有心提起的。” 陆昭缓缓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既然你们是我娘收留的,能……给我讲讲关于我娘的事吗?” 听到陆昭的话,暗不由得感到一丝心酸,眼前忽然浮现一副场景。 那年她与夜才六岁,才入武道门槛,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赋予她们新生的妇人离开这个人世。 她临终前曾经将自己和夜叫到床头,嘱咐两人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儿子。 那时候,陆昭尚在襁褓中。 在她离世之时,婴儿啼哭彻夜不止。 第五十四章 做本公子的侍女 “夫人很温柔,教我们读书识字,教给我们很多道理……” “夫人的武功很高的,比当时的顾先生还要高,虽然那时候顾先生才十岁……” 暗与夜你一句我一句的,陆昭眼前很快便浮现出一个妇人模样,与记忆中那残存的些许印象逐渐融为一体。 不知何时开始,暗与夜都沉默下来,都满含心疼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陆昭回过神来,看到暗与夜这副模样,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你们以后,便不再是死士了。” 陆昭轻轻地一句话,听在暗与夜耳中顿时在心中掀起万丈波澜。 夜一把握住陆昭的手,顿时泪水涟涟,哽咽地问道:“公子,您不要我们了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您说,我们一定改!” 一旁的暗虽然没有表现得像夜这样激动,却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目光哀怨地看着陆昭。 陆昭扶了扶额头,这都哪跟哪啊? “我可没说不要你们啊,我的意思是,你们以后就光明正大地跟在我身边,不用再做死士了!” “不做死士……” 暗与夜都愣住了。 “不做死士……那做什么啊?”夜有些娇憨地问道。 陆昭情不自禁地在她的琼鼻上点了点,道:“做本公子的侍女,怎么样?” “侍女……” 暗与夜眸中几乎同时露出一抹光彩。 “可是,老爷和顾先生……”暗这时终于开口了。 “不用考虑他们,你们只需要回答自己愿不愿意。” 陆昭看向暗与夜,认真地说道。 是继续隐身黑暗,做那不知何时就要为主子付出性命的死士? 还是跟在陆昭身边,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丫鬟? 暗与夜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脱口而出:“愿意!” 陆昭笑了,他知道,暗与夜答应得如此痛快,并不是因为她们厌倦了跟随陆昭的日子,而是不想继续隐身黑暗之中。 在他身边做侍女,虽然依旧要肩负守护服侍他的职责,但起码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过上跟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看暗与夜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她们说在陆昭五岁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那岂不是说两女从十几岁时便隐匿黑暗之中。 豆蔻及笄,桃李年华,她们已经错过了许多。 陆昭很清楚,自己不需要什么死士,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下去,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勤奋练剑的原因。 力量,终究要握在自己手中。 …… 暗与夜就这样成为了陆昭的侍女,服侍起人来比苏渔还要贴心。 毕竟苏渔是南唐郡主出身,哪怕在风月场里潜身了多年,学的也只是如何去勾引男人而不是照顾人。 相比之下,暗与夜就很贴心了,端茶送水,按摩手脚之类的活计勤快得很,而且两女也是乐在其中。 经过几天的相处,陆昭发现身为姐姐的暗虽然长相清冷,但面冷心热,照顾起陆昭来那叫一个温柔似水,但碰到外人,哪怕是苏渔这位陆昭的“枕边人”,表现得仍旧十分冰冷。 至于妹妹暗就很活泼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陆昭的话解开了她身上的枷锁,原本跟姐姐暗一样冷傲的女子硬是让陆昭瞧出一股子调皮好动,不是围在陆昭身边要这要那,就是打扮成小丫鬟的样子去大街上闲逛。 而陆骁与顾羽,对于陆昭这一行为果然没有多说什么。 自从顾羽来到定国公府后,陆骁显然变得轻松了许多,不仅不用担心陆昭的安全,还难得能有个人说说话,陆昭看在眼里也是欢喜得很。 至于那位据顾羽说能排到天下第七的徐朴,自从那晚被暗与夜刺伤之后,便一直留在定国公府上的别院里修养,苏渔一直殷勤照顾着,倒是让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心求死。 许是舍不得吧。 陆昭看得很清楚,但并不急于去打破这一现状。 说实话,府上有顾羽这尊陆地神仙在,陆昭其实不用去招徕高手,但徐朴不一样,他曾经是西蜀大将军,在六国遗臣中威望不小,要是能够把他给收过来,陆昭就会轻松许多。 只是现在来看,收服徐朴还有很长时间的一段路要走。 陆昭并没有一直留在定国府上跟随顾羽练剑,因为他现在不再是之前那个闲散的小公爷,而是有正品官职在身的翰林侍读。 翰林侍读属于文官,在圣旨下达之后会有一个月的准备期,眼看着期限将近,陆昭就算再沉迷于练剑,也得老老实实地去翰林院报道。 翰林院与三省六部不同,不用处理繁琐的政务,但翰林院的重要职责之一,便是充当皇帝的秘书顾问,负责起草诏书,答难规谏。 秘书秘书,自然是要跟在老板身边了,所以这翰林院便在皇宫之内。 陆昭的官职为翰林侍读,位置不算高也不算低,上面有一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与侍讲学士各两人,接下来便是他这位翰林侍读,除了陆昭以外还有一位侍读两位侍讲,再往下就是几位翰林修撰,品阶要低上不少。 陆昭换上崭新的朝服来到了皇城外,出示了印信之后便可以进入皇城。 陆许跟随赵清语出征不在身边,刚刚成为侍女的暗便跟随陆昭进宫。 说起陆许,陆昭便想到了赵清语,算算时间,大军也该快到边关了,也不知道赵清语适不适应行军的苦生活,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想自己…… “公子?” 暗见陆昭有些愣神,不由得轻声提醒了一声。 “没事。” 陆昭捏了捏暗娇嫩的手心,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便抬腿迈进了皇城。 皇城城洞的阴影逐渐将陆昭吞没。 陆昭心知肚明,当他迈进皇城的这一刻,一场大戏就要揭开帷幕。 第五十五章 翰林院报道 “陆兄,这边,这边!” 李怀仁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陆昭微微一笑,随即便走了过去。 李怀仁他老爹已经荣升国子监左祭酒,李怀仁便被李丰安排进了翰林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怀仁正好是翰林院的另外一位侍读。 虽然心中对李怀仁已经有所怀疑,但陆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与李怀仁谈笑风生,表现得与平常一般无二。 “学士大人今日被召进宫去了,我先带你去见见两位侍读学士。” 李怀仁在翰林院中已经待了有一个多月,自然要比陆昭熟悉许多,只是刚要领着陆昭进院,冷不丁就瞧见了陆昭身边的暗。 “陆兄,这是……新收的?”李怀仁话说到一半,就被暗投来的冰冷目光激得打了个哆嗦。 陆昭哈哈一笑,一把搂过暗的细腰,指尖绕起一缕青丝,道:“没错,刚收入房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暗是第一次跟陆昭靠得这么近,一时间心扑通通直跳,但面上仍旧清冷一片。 李怀仁愣了愣,随即便挑起大拇指笑着说道:“不愧是陆兄,这样的极品都能拿下,什么时候能把这吸引美人的本事教教小弟啊!” “好说好说。”陆昭拍着李怀仁的肩膀笑道:“不过这最关键的一点可能你学不来呦。” “请陆兄指教?”李怀仁好奇问道。 “魅力!魅力才是最关键的,这玩意天生的,强求不来。” 说罢,陆昭便大笑地搂着暗往翰林院里走去。 李怀仁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不禁苦笑地摇了摇头,连忙跟了上去。 翰林院的规模比陆昭想象的要大许多,身处皇城之中居然还能占这么大地方,看着那一排排的值房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陆昭心中不禁感慨,这可以说得上是人才济济了吧? 李怀仁直接带着陆昭来到了最大的一间值房中,走到里间,李怀仁便看着坐在那里的两位官员说道:“王大人,齐大人,我带陛下钦点的新侍读前来报道。” 其中一人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甚至因为动作过于剧烈险些打翻砚池,走到陆昭身边露出一个十分热情的笑容,道:“小公爷可算是来了,本官可是期盼已久,能让陛下钦点看重,小公爷将来成就一定不可限量啊!” 这位王大人一番话语说得陆昭浑身都在掉鸡皮疙瘩,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后第一次遇到对他拍马屁的人,一时间还真是有点不太适应。 “王大人言重了,既然身在翰林院,陆昭便只是翰林侍读,小公爷之称便无需谈起,近些日子家里有事,耽搁了些时日,还请王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小公……陆大人能来,本官就已经很是欢喜了。” 王大人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更盛,谁不知道这位小公爷献上马蹄铁等兵家利器,让户部尚书与赵大将军都当朝称赞,就连陛下也以其功高想要从重封赏。 月前的那场大朝会的场景,王学士可是历历在目,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陛下与群臣为了如何封赏有功之臣而争论不休,而这位有功之臣,之前还是一个纨绔中的纨绔,怎能不让人震惊呢? 但王学士可丝毫不敢轻视陆昭。 毕竟,光是陆昭是定国公府将来唯一的继承人这一身份,王学士也得敬上三分。 好不容易结束了与王学士的寒暄,陆昭又将目光投向另外一人。 “见过陆侍读。”姓齐的侍读学士不卑不亢地对陆昭拱了拱手。 陆昭同样拱手见礼,只是目光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这位齐学士。 在与两位侍读学士打过招呼后,在李怀仁的带领下,陆昭又在其他值房里转了一圈,见过两位侍讲学士和一众翰林修撰后,便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值房。 作为侍读,本该是与他人共用一间值房,以珠帘隔开空间,就连李怀仁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儿子也不例外。 但陆昭却是独享一间值房,可以说是极为显眼了。 陆昭却并没有感觉有丝毫不对,李怀仁同样如此,在给陆昭抱来一大堆要看的公文之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直到值房里只有陆昭与暗两人时,陆昭这才逐渐收敛了笑容。 暗贴心地为陆昭沏好一壶茶,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揉捏起肩膀来。 “公子,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奴婢觉得,那位与公子相近的李怀仁,不像是个好人。” “哦?”陆昭翻阅公文的动作一顿,兴致勃勃地问道:“这是为何?” “就是一种直觉,公子也知道,奴婢作为死士,对常人的气机很是敏感,这个李怀仁适才在离开的时候,气机忽乱,奴婢这才有此一言。” 陆昭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 暗见陆昭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言。 陆昭手里拿着一份写满了翰林院规章制度的文书,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整个翰林院,只有五品的翰林学士与两位侍读学士、两位侍讲学士有资格上早朝。 这也就是意味着,身为侍读的陆昭不用每天都在鸡鸣的时候就要起床,赶到皇城参加朝会,大概早上七点到翰林院点了卯后,下午三点左右就能回家,五日一休沐,比起前世的九九六显然是要人性化许多。 至于无法参加大朝会,在陆昭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他有无数条渠道可以获得朝堂上的一切消息。 望着密密麻麻的规矩框架,陆昭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无时无刻都在紧绷着神经,以前那种白日上课晚上赶论文的生活似乎已经彻底被他遗忘,直到今天看到这些条例,才让陆昭想起了这些回忆。 陆昭在值房中陷入回想,整个翰林院却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有些沸腾起来。 第五十六章 手谈一局 “这位小公爷总算是到了,这都快一个月了,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 “此言差矣,这翰林侍读之职乃是陛下钦点,小公爷怎能不来呢?” “那天大朝会上,陛下原本是要封小公爷为鸿胪寺少卿呢,那可是要比咱们学士大人还要高上一品啊!” “我听说啊,是因为小公爷教训了辅国将军之子,还当着太子的面斩杀了东宫扈从,这才从鸿胪寺少卿降到了翰林侍读。” “嘶……这可是个煞星啊,咱们翰林院以后可要热闹起来了。” …… “今天的翰林院看起来倒是很热闹啊。” “启禀公主,应当是定国公家的那位小公爷上任的缘故。” “哦?” 曹月身披雪白狐裘,美眸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吩咐身边的侍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见见这位翰林侍读。” 长公主博学多才,经常来翰林院查阅一些古籍,所以当曹月进入翰林院时并没有引起多么大的动静,沿途见到的翰林修撰对于这位长公主的到来也已经习惯,纷纷站在路边躬身见礼。 陆昭坐在自己的值房里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因为他身份特殊的原因,上面没有人安排他去做什么事,陆昭在翻阅完李怀仁拿来的公文后便觉得无事可做,索性与暗开始下起棋来。 进入翰林院只是一个开始,陆昭并不是很着急,要是过于急于求成,反倒会让自己先前做的许多努力付之东流,要知道当自己来到翰林院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已经盯上了自己。 当然,若是一直困于翰林侍读这个位置没有进展的话,陆昭也自有破冰之法。 在下棋这件事上,陆昭虽然比不得前世那些职业八段九段,但却也是个骨灰级的围棋爱好者,业余归业余,但值得吹嘘的是,前世陆昭曾经胜过拿过围棋职业八段证书的导师。 不排除导师让他的嫌疑,陆昭确确实实是赢了。 不过这弈棋之道对暗来说可就有点困难了,自小便在武道一途竭力攀登的暗对围棋是一窍不通,不过好在陆昭有耐心,正好也无事可做,便手把手地教起暗来。 可能聪明人干什么事都能得心应手,暗习武十几年便晋升一品,悟性比常人要高出太多,在陆昭细致的教导下,下起棋来也渐渐开始有模有样,只不过战绩就不怎么好了,下了几局都是溃不成军的结果。 又是一盘告负,暗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一抹郁闷,看得陆昭暗暗发笑,心想这局是不是该让着这丫头些。 就在这时,才要继续开局的暗忽然站起身来,目光警惕地看向房门处。 陆昭一愣,随即值房的门便被人推开。 一道倩影出现在值房外,身披雪白狐裘,眉眼如画,不施粉黛,却足以倾国倾城。 陆昭认得她,那天黄金台上,便是这个少女代皇后敬酒。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陆昭躬身一礼。 曹月柔柔一笑,轻启朱唇,道:“小公爷不必多礼,陆伯伯身体可还康健?” “承蒙长公主挂念,家父安好。” “那便好,定国公乃国家柱石,大楚可还要仰仗他老人家坐镇。” “长公主谬赞了。” 曹月听了陆昭一丝不苟的答话,唇畔笑意更浓,道:“小公爷难道不打算请本宫进去坐坐吗?” 陆昭身形微微一滞,随即便笑着说道:“长公主此言折煞微臣了,长公主请。” 陆昭将曹月请入值房之中,不留痕迹地看了暗一眼,暗当即心领神会,乖巧地退出了值房守在门外。 曹月身边的那位侍女,在见到暗之后,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警惕之色,但见公主轻轻摆了摆手,便也留在了值房外。 曹月走进值房后,一眼便看到了刚刚收整的棋局,饶有兴趣地问道:“小公爷也会下棋?” “公主唤我陆昭便可,小公爷之称万不敢当。”陆昭谦卑地说了一句,随即回答道:“只是略懂而已。” “正巧闲来无事,不如跟本宫手谈一局?”曹月说着,已经坐在了棋案边。 陆昭淡淡一笑,道:“如此,微臣便斗胆了。” 棋分黑白,曹月执黑先行。 “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曹月落子天元,虽然没有再称呼陆昭为“小公爷”,但也没有直呼其名。 陆昭跟上一子,神情淡然,道:“人总是会变的,长公主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原先的陆昭虽说纨绔,但也曾跟陆骁进过宫,与曹月有过数面之缘。 记忆中的曹月,总是柔柔弱弱的,捧着一卷书,最受楚帝喜爱。 “哦?本宫有哪里不一样吗?” “女大十八变,长公主出落得越发倾国倾城了。” 曹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不禁掩嘴轻笑,道:“本宫说错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油嘴滑舌!” 陆昭只是笑了笑,手上不忘落子。 “那本宫跟清语姐姐比起来如何?” “长公主这就有些为难人了……” “说嘛说嘛,本宫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长公主是帝京第一美人,清语是微臣心中的天下第一良配。” 美人与良配。 曹月才要落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向陆昭说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呢。” 陆昭无辜地摊了摊手,道:“是长公主要微臣给个答案,微臣老实,不敢欺瞒殿下,自然是要实话实话了。” 曹月冷哼一声,重重落下一子,“看来本宫又说错了,你果然变了,以前的你见了本宫只会畏畏缩缩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长公主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中,微臣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够砍的啊。” “你也会害怕砍头?” “怕,怎么能不怕呢,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天底下谁敢说有不怕死的?” “生死间有大恐怖……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难道是你从春香楼摔下来后悟出来的?” 陆昭终于收敛了嬉闹之色,抬眼看向曹月。 似乎没有想到这位长公主殿下会如此直白地提到这三个字。 春香楼。 第五十七章 你的棋很不一样 “长公主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啊,你要是不想说,本宫可以换个话题。” 曹月落子不断,似笑非笑地看向陆昭,道:“本宫只是好奇,难道从春香楼楼顶摔下来真的能令人开窍?要真是如此,有时间本宫也得去试一试。” “长公主金枝玉叶,要是出个什么意外,陛下岂不是要怪罪到微臣身上?” 陆昭重新恢复了刚刚的淡定,手中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你就这么怕父皇?” “谁会不怕陛下呢?” “陆伯伯也会吗?” “家父亦是陛下臣子,岂有不敬君畏君之理?” “敬君或许有,畏君倒未必。”曹月摇了摇头,道:“本宫还记得,有次陆伯伯凯旋归来,父皇与陆伯伯喝酒喝到天亮,中间因为悄悄将酒倒进袖中,被陆伯伯发现后,强拉着父皇喝了三大碗罚酒。” 陆昭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有听陆骁提起过这回事。 “所以,如果要说还有谁能不怕陛下,自然非陆伯伯莫属了。” “家父是家父,微臣是微臣,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曹月问道:“父子本为一体,又有何分别?” 陆昭笑了笑,道:“这么说吧,定国公的荣誉只属于家父,我这个做儿子现在还差得远呢。” 曹月闻言,同样露出一抹笑容,道:“本宫倒是觉得,你将来总能名正言顺地从陆伯伯那里接过这一爵位。” “长公主谬赞了。” 陆昭终于落下最后一子,看向曹月笑着说道:“微臣失礼了。” “嗯?” 曹月这才将目光放到棋盘之上,发现自己的黑子不知何时竟被陆昭的白子死死围困,再无半点翻身之能。 曹月终于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她知道陆昭口中的“略懂”是谦虚之辞,却没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棋力。 轻描淡写之间将她的大龙围困,除了她的父皇之外,还没有人能够做到,就算是传授她弈棋之道的儒师,在曹月领悟弈棋之道后,就再也没有赢过她。 曹月发现她似乎低估了面前这个男人。 “再来一局。” 这一局曹月输得不明不白,心里倒是没觉得憋屈恼怒,反倒是对陆昭产生了更大的好奇。 陆昭笑了笑,欣然答应。 既然看不清陆昭的实力,曹月便打定主意死缠烂打,黑子落下尽显先手之骁勇,宁愿付出贴目的代价也要掌控整个棋局。 陆昭落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曹月这才松了口气,然而让这位长公主殿下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前奏,棋到中盘,一直以温文尔雅面目示人的陆昭棋风猛然一变。 如果说原先陆昭落子是春风化雨,不急不躁。 刹那间便大雨倾盆而至。 曹月甚至能够从棋盘上感受到一股触目惊心的血腥意味。 如沙场争锋,将帅杀伐果断,便有无数士卒前仆后继。 血流漂橹。 陆昭每落一子,皆是杀气四溢,如泰山崩裂,如沧海横流。 下到最后,曹月沉默良久,抓起一把黑子掷于棋盘之上。 这便是投子认输了。 “本宫输了。” “微臣失礼。” 陆昭伸手拂乱棋盘,笑问道:“殿下可要再来一局。” 曹月摇了摇头,忽然抬头看向陆昭,问道:“你的棋,是跟谁学的?” “自己悟的,没有师傅。” 陆昭回答道,要是真算起来,这围棋还是小时候被父母硬逼着去学的,谁知道后来自己就沉迷进去了。 “你的棋,跟别人很不一样。” 曹月的表情很是认真,又问道:“你明明可以用无理手搅乱整个局势,却为何要这样堂堂正正地攻伐,若是被本宫捉住机会,岂不是满盘皆输?” 曹月看得出来,陆昭落子虽威势十足,然而刚不可久,若不是能速战速决,反倒对自食恶果。 这一问,不仅仅是问棋,更是问陆昭明明可以凭借小公爷这一身份呼风唤雨,却为何要从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做起,他难道不知道朝堂之险恶吗? “与长公主殿下对弈,怎可次次皆是无理手。”陆昭平静答道, 伴君如伴虎,说白了陆家与皇家就好比这对弈双方,皇家执黑有天然的优势,陆家虽有无理手,若是逼得皇家掀了棋盘,无论棋局局势如何,终究还是陆家输了。 曹月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陆昭话语中的意思,再次陷入沉默。 而当曹月再次开口时,声音陡然带上了几分冰冷,“那你是要打定主意屠龙了?” 屠龙。 屠的是棋盘上的大龙,还是皇室这条天龙? 陆昭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棋子,低着头说道:“微臣怎敢如此,不过是想为这棋盘,多添上几分精彩罢了。” 曹月死死盯着陆昭,直到陆昭将棋盘的黑白子轻轻放入棋盒内,目光终于变得柔和了些许。 陆昭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他之所以进入朝堂这局棋,不仅仅是要有一个争胜负的机会,更是要为这棋盘,或者说整个大楚天下,尽上一番心力。 因为他进入朝堂的资本,也就是贡献出来的马蹄铁等物,确是对社稷有大功。 而这也是陆昭想要确保皇家不会掀棋盘的资本。 “本宫知晓了。” 曹月展颜一笑,风情万种,的确当得起帝京第一美人之名。 陆昭亦是报以一笑,只是眸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若是棋局上胜负已分,就算是掀掉棋盘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殿下可要再试一局?” “试就试,真当本宫怕了你不成?” 双方达成一致之后,曹月又恢复了原先略显娇俏的模样,重整旗鼓准备跟陆昭再下上几盘。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陆昭一愣,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顾不得开口询问的曹月,连忙起身往门外大步走去。 当曹月也跟着走到值房外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她的那位侍女不知何时被暗擒住,一枚精巧的匕首正正架在那侍女的咽喉处。 第五十八章 亲一下就原谅你 “公子!” “殿下!” 暗与那位侍女见陆昭曹月出来,几乎同时喊了一声。 陆昭揉了揉眉心,这又是闹哪样啊? 曹月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震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目光投向陆昭。 陆昭挥了挥手,暗便放开了那侍女,收起匕首回到陆昭身边。 那侍女也不是一般人,刚刚从生死一线逃脱,便立刻挡在了曹月身前,将自家公主与陆昭隔绝开来。 曹月黛眉轻皱,道:“蝶舞,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此人暗携兵刃进入皇宫,定是图谋不轨!” 名叫蝶舞的侍女望着眼前那个清冷如冰的女子,脸上充满警惕之色。 “图谋不轨?说话得有证据,你说说她怎么图谋不轨?!” 这下轮到陆昭不乐意了,暗要是真要图谋不轨的话,凭她一品的实力,不用匕首也能把你给扬了。 刚刚用匕首,很明显是震慑曹月这位侍女的。 两人的动静早就引来了翰林院众人的围观,当看到暗手中的匕首时皆是一惊,外臣进入皇宫按例都要搜查全身,兵刃什么的是一律不准带入皇宫的,怎么这小公爷身边的侍女居然敢隐藏兵刃入宫,还堂而皇之地拿出来?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陆小公爷居然还如此硬气,他难道不知道携带兵刃入宫形同谋反吗? 满朝文武,也就定国公他老人家被陛下恩准可以佩刀上殿,可陆小公爷毕竟不是他老爹啊! 翰林院众人虽然知道这位小公爷来了以后准有热闹瞧,可没想到这热闹说来就来。 隐藏在人群中的李怀仁,此刻却没有站出来,而是默默看着。 “携带兵刃入宫,本就是死罪!” 蝶舞厉声叫道,就算你是定国公之子,进了皇宫也得守皇家的规矩! 还敢要证据,她手里的匕首不就是证据吗! 然而曹月这时却开口道:“好了,此事不许再提!” 蝶舞闻言一愣,围观的众人亦是一愣。 长公主的意思是,就当没看见? 这,这,这是怎么个说法啊? 曹月心里很清楚,陆昭绝对没有任何逆反的心思,最起码现在看来是没有的,这应该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只是令曹月讶异的是,蝶舞的实力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高手,是父皇专门派来保护自己的,据说已经有将近一品的实力。 然而蝶舞却被陆昭身边的这位侍女轻易擒住,可见那女子绝对已经晋升一品! 先前陆昭身边那个少年也不过从一品的实力,与蝶舞相当,听说被陆昭派到赵清语身边充当护卫,这家伙又从哪找来一个真正的一品高手充当侍女? 见曹月发话了,陆昭也就没有动怒,拱了拱手说道:“是微臣失礼了,还请长公主恕罪。” 失礼失礼,今日你倒还真是没少失礼啊。 曹月忽地生出几分怒气,但却没有发作,带着蝶舞便离开了翰林院。 这一幕看在翰林院众人眼中又是一惊,长公主可是难得动怒啊,陆小公爷本事也忒大了,这进入翰林院第一天就招惹到了长公主殿下,而且还能让长公主“忍气吞声”,这得是多大的本事啊! 要是曹月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说不定会当场发作。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宫这是忍气吞声了?这是气度,皇家气度,懂不懂! 蝶舞跟在曹月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公主……” 曹月挥了挥手,忽然叹了口气,道:“蝶舞,今日本宫输给了陆昭,你又输给了陆昭的侍女,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两人可真就丢大人了。” “公主输给了陆昭那家伙?”蝶舞瞪大眼睛,神色难以置信。 曹月无奈地笑了笑,回头望向远处的翰林院。 “这次是输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 “陆兄,你刚刚跟长公主在房间里做什么呢,跟小弟说说啊?” “陆兄,你这位新纳的小娘子可不是个善茬啊,这匕首还是能不带就不带吧……” “陆兄,你这是从哪寻来的小娘子,能不能给小弟也安排一个,免得每天在外奔波心里没个着落。” 李怀仁围在陆昭身边,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 陆昭全当没听见,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再理会絮絮叨叨的李怀仁,带着暗便离开了翰林院,只留下满心疑惑的李怀仁呆在原地。 陆昭靠在马车车厢上闭目养神,今天跟曹月手谈一局,并非心血来潮,接近这位长公主,也不是没有功利成分在内。 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向来胜负心极强的陆昭就不容许出现失误。 围棋前五十手,每一手都当力求落准。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陆昭睁开双眼,发现暗忽然跪倒在他面前。 “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陆昭皱了皱眉,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公子,奴婢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暗低着头小声说道,手里还握着那柄匕首。 陆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曹月临走前那没来由的怒气,不仅吓到了翰林院众人,更是让暗很是自责。 说起来陆昭也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怎么会突然生气,细细想来今天跟她的对话也没有哪里出错啊,难道是那一局棋下得太过火了,不应该啊,自己明明已经留手的了啊…… 暗见陆昭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更加自责。 本来能够从死士变成公子身边的侍女,暗已经很知足了,跟在公子身边也是老爷看重她比妹妹夜要沉稳许多,这才将贴身护卫公子的重任交给她。 可没想到刚刚跟在公子第一天,自己就给公子惹了麻烦,早知如此,就多忍耐一些,可自己实在受不了那个侍女屡次试探,这才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你可知错?”陆昭终于开口道。 “奴婢知错,请公子责罚。”暗惴惴不安地说道。 只要公子不嫌弃她将她从身边赶走,哪怕千刀万剐她也认了。 “既然这样,你亲本公子一口,本公子就原谅你。” 暗闻言不禁一愣,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亲本公子可就不会原谅你哦……”陆昭笑眯眯地说道。 暗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秀面容,没来由地有些心跳加速,终于轻轻闭上眼睛,印了上去…… 第五十九章 府里有个老怪物 “又一位一品高手?” 楚帝手中朱笔一顿,皱眉看向帷幕后的黑衣人。 “是。至少是烛照巅峰,即将突破道命。”黑衣人沙哑着嗓子说道。 “这小子,明明已经打算从头做起,可这根本见不到他半点低调的样子啊。” 楚帝眯了眯眼,道:“先是一个从一品,又是一个烛照境,再过上些时日岂不是要让道命境的高手来给他当护卫?他爹当年都没这个面子吧!” “启禀陛下,据卑职暗中观察的情况来看,那人出手狠辣,务求一击即中,很像是死士惯有的路数。” 楚帝微微颔首,道:“这小子身边有死士护卫,朕早已知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把死士放到明面上来,还真是心大。可有查出此人的身份?” “回陛下,不曾……” 黑衣人说罢,便从帷幕中走出跪倒在楚帝身前,头紧紧贴在地上,内心极为惶恐。 “又不曾?” 楚帝眼神锐利,看向黑衣人的目光更是难得积攒了几分怒气,缓缓说道:“先前那个陆许就不曾查出来头,你做事真是越发懈怠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黑衣人接连叩首,很快额头上便洇出了血迹。 身为皇帝暗谍,却给不出皇帝想要的答案,更不要说接连两次,就算他这些年为皇帝陛下立下不少功劳,恐怕也抵不掉这番过失。 暗谍无用,那也就该死了。 然而让黑衣人没想到的是,楚帝却并没有定他的罪,而是让他紧紧盯着陆昭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异常便立刻来报。 这是……为何? 黑衣人不觉得皇帝是心软了,但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黑衣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中的原因,跪在地上又是一阵叩首谢过圣恩。 “那徐朴当真被留在了定国公府里?” “陛下明鉴。” 黑衣人连忙说道:“徐朴确实已经是道命境的修为,且入京前击败了天下第七的魔头谢灵,这才去往定国公府报仇,但定国公府上同样有道命境的存在,徐朴最终落败,然而那陆昭却未伤其性命,还将徐朴安置在了别院疗伤。” “道命境。” 楚帝缓缓吐出这三个字,道:“拦下徐朴之人,是谁?” “卑职猜测,应当是定国公当年收服的那位。” 黑衣人自然是不知道暗与夜联手爆发出的实力足以媲美道命境,他只能按照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去推测。 楚帝听到黑衣人的答案却并没有完全相信。 那位确实已经是道命境,但想要拦住锐气正盛的徐朴,恐怕不会那么轻松。 那夜徐朴直入定国公府,那根本压抑不住的剑气连身在皇城的他都能感受到,然而徐朴在进入定国公府后,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气机。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高人将争斗的气机波动遮掩住了。 楚帝眉头微皱,难道说那位坐了这么多年的死关,终于在道命境有所精进,已经可以在与徐朴交手的同时还不忘遮掩气机? 楚帝不太相信。 如果与徐朴交手的是武道榜首,那位江湖上无数人追捧的天下第一柳不归,能够做到这一点才会令人信服。 “朕让你查捕那人踪迹,可曾有了眉目?” 黑衣人微微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楚帝说的是谁,一时间又惶恐起来,硬着头皮说道:“不曾……” 楚帝听了依旧没有动怒,毕竟以黑衣人之能,让他去确定那位鬼谷掌门的行踪确实是太过为难他了。 “退下吧。”楚帝淡淡说道。 黑衣人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身形缓缓消失在大殿之中。 楚帝抬起朱笔,仍旧一丝不苟地继续批阅奏折,在将今日的政务全都处理完后,终于起身走出大殿。 “你,在帝京?” 楚帝望向皇城之左的那道奢华府邸,语气难明地道了一句。 …… “在啊,当然在。” 顾羽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看着陆昭说道:“怎么,有我教你还不够,非要找那家伙去学?” “当然不是,这不是我爹一直说家里有个道命境的存在,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才问他到底是真在府里还是我爹编出来蒙我的。” 陆昭生怕惹得这位鬼谷掌门不愿意,连忙解释道。 而一旁的夜则是围在姐姐暗身边打转,一双眸子充满了好奇。 姐姐不是陪公子去翰林院了吗,怎么回来以后脸就一直红红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顾羽“嘁”了一声,说道:“那家伙啊,跟姓吴的道士一样,都喜欢闭关修道,而且一闭就是好几年,实力没见着有多厉害,境界倒是一步步地往上升。” “十年前那家伙就是道命境了,到现在都没出关,也不知道他所修的那个道,能不能在他死之前让他突破那道门槛。” 十年? 陆昭露出一丝震惊,又问道:“那您说,这位能不能跟你一样,成就陆地神仙?” 要是有两位陆地神仙在身边坐镇,那他还努力个什么劲啊,直接把所有敌人绑过来扔到这亭阁边的湖里,一了百了。 就是不知道这湖够不够深,能不能沉得下那么多人。 “谁知道呢?” 顾羽耸了耸肩,说道:“那家伙四十岁开始修道,十年入一品,二十年成通幽,又二十年晋升道命,次次都是机缘巧合,这次打定主意要以自己之能破境,要我说啊,还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他命里还能遇到次大机缘,让他成就陆地神仙。” 陆昭忍不住张大嘴巴,刚刚顾羽说那位一闭关就是十年之久,已经很让他惊讶了,结果照顾羽刚刚这番话,那位显然已经是有百岁高龄了啊! 乖乖,一百岁的老家伙,那可是人瑞中的人瑞啊,整个大楚都找不出几个来吧?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甘心为陆骁效力呢? 顾羽显然没有跟陆昭解释的兴致,挥了挥手道:“那家伙到底能不能突破天人与你无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练剑,转过年来便要加冠了,我可是答应了你爹,要让你在加冠前晋升二品的!” 第六十章 剑骨将成 武道境界以一品二品划分界限,习武之人晋升二品,便可称小宗师;若是有幸能够成就一品境界,那在江湖上就可以成为最顶尖的存在了。 可是世间习武之人千万,别说一品高手凤毛麟角,就是二品小宗师也不是说练成就练成的。 陆昭这才开始习武多久?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月。 顾羽却说要在他加冠之前送他进入二品行列,要是旁人听到绝对会难以置信。 但陆昭对此却只有震惊,无半点怀疑。 因为顾羽就是这样一位神奇的人物,他能用两年的时间造就出陆许这么一位从一品的少年,离陆昭加冠尚有三月,未必不能将他培养到二品啊。 陆昭心里很清楚,顾羽从一开始就是照着将他培养成一品高手去的。 不然也不会在陆昭刚刚开始学剑之时,便以十分粗暴地方式让他领悟剑招剑气。 那天在顾羽手下抗下的整整两百剑,深深铭刻在陆昭心里,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能够将这两百剑领悟七八分,绝对能够直升二品,甚至冲击一品的门槛! 这或许也是顾羽如此自信能在加冠前送陆羽入二品的底气所在吧。 说练剑就练剑。 陆昭手握蜀道,依旧按照顾羽之前的吩咐,不断重复那四个枯燥的剑式。 脑海中却一遍遍地回响那两百余剑。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陆昭却好似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顾羽坐在石台上,静静看着正认真悟剑练剑的陆昭。 寻常人或许难以发现,但在顾羽眼中,陆昭身上不断有丝丝白气涌出,那并非汗水蒸腾所致,而是那晚陆昭强行冲击徐朴的剑气棋局,涌入他体内的无数剑气。 虽然顾羽给了陆昭一枚丹药助他伤势痊愈,但这些剑气却一直藏在他体内并未逼出,若是长久以往必将会对陆昭的体魄产生危害。 然而如今陆昭以剑为引,这些剑气从他体内不断涌出,且并未消散,在陆昭周身流转一番后,又通过陆昭手中的蜀道,又重新汇入他的体内。 剑骨将成。 那夜顾羽之所以不肯出手,不仅是为了考量一下暗与夜这些年的进步,更是想让陆昭自行获取这份机缘。 徐朴的剑气,养自沙场,成于江湖,对陆昭来说是最合适的打熬方式。 暗与夜此刻也停止了嬉闹,站在顾羽身边,目光同样落在院中的陆昭身上。 “先生,公子的剑很俊。”夜俏皮地眨了眨眼。 “哦?那跟先生比起来,谁的要更俊一些?”顾羽笑了笑,伸手从腰间取下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夜娇声说道:“先生好不知羞,您都已经是陆地神仙了,还要和公子比!” “哈哈哈哈,你难道不知道,先生我最喜欢跟文人比武,跟武夫斗诗?” 此刻陆昭随手挽出几朵剑花,暗终于开口道:“公子的剑,很像夫人。”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令一向玩世不恭的顾羽沉默了下来。 他深深呼出一口白气,望着院中那位练起剑来分外眼熟的身影,轻声说道:“是啊,真像啊。” …… 练剑就如同下棋。 想要下好一盘棋,需多方谋划,务求前五十步精准无差。 练剑同样如此,根基打好方可在之后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当然,这个道理并不是适用于每一个人。 就像顾羽,据这位鬼谷掌门说,他第一次握剑时便知道自己注定会登顶剑道巅峰。 事实也正如顾羽所说,如今的他不仅剑道修为天下无二,而且还是世间唯一的一位陆地神仙。 之所以在武道榜排名天下第三,是因为他亲自找到了那位平定此榜之人,拿着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要来的这个位置。 按照顾羽的说法,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自居天下第三是为了给其他习武之人一些希望,免得有自己这座大山拦在前面,后辈们都望而生畏不敢往上攀爬,这也能见出他老人家一个对后辈的关怀。 然而据陆昭所知,能排进天下前十的高手,没有哪个是因为对方的境界而生不出挑战之心的,先不说那天下第一第二,就是在别院养伤的那个徐朴,在晋升道命之后并没有急于进京,而是想要先找顾羽这个天下第三比试一番。 可见只要是能进入天下十大高手行列的,或多或少都了解顾羽的真正实力。 而且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陆昭可没看出这位鬼谷掌门哪个地方会谦虚,展现出来无不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与傲气,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剑道神通。 顾羽自居天下第三,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吧。 但这些就不是陆昭要考虑的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练好自己的剑,走好自己的路。 依旧是起了个早,陆昭带着暗离开了定国公府,准备去翰林院点卯。 自从昨天让暗亲了自己一口之后,陆昭便养成了在马车里逗弄暗的习惯,苏渔这些时日一直在照顾徐朴,陆昭也不好将她再叫过来暖床,免得刺激到那位天下第七。 暗总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但抱在怀里却是温暖柔软,陆昭觉得她很有潜力发展成自己的第二个暖房丫鬟。 至于夜……老实讲,虽然暗与夜是双生子,但身为妹妹的夜在陆昭眼中像是个少女,而暗则是那种成熟大姐姐的形象。 对暗下手没问题,可要是夜嘛……陆昭总觉得有种负罪感。 暗似乎在亲过陆昭后对他的调戏逗弄没有半点抵抗力,从定国公府到皇城的这点距离,暗一个一品高手愣是被陆昭搞得浑身发软,俏脸红得似是能滴出血来,到了地方还是陆昭扶着她下的马车。 “陆兄!陆兄!” 刚一下马车,陆昭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转头一看,一个足足有两百斤的胖子就出现他面前,一身甲胄将他身上的肥肉勒得紧紧的,看起来颇为滑稽可笑。 第六十一章 有备而来 胖子自然就是蔡诚了。 陆昭对于这家伙的态度明显要比李怀仁要放心多了,言语也跟着随意起来。 “我靠蔡胖子你想吓死爷啊,早上刚吃的饭差点就吐出来了。” 任谁一转身看到一张油腻的肥脸都会觉得生理不适,就算这张脸陆昭已经看过了千八百遍,这猛地一瞧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蔡诚顿时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拉着陆昭的手含泪欲滴地说道:“陆兄这话可真是伤人,小弟这可是因为你特意求上官调到翰林院这边来,这不昨日没第一时间迎接到陆兄,让坏人抢了先,小弟今天可是天没亮就守在这了。” 陆昭看着眼前这个两百斤的胖子做出一副小娘子受屈的模样,顿时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身边的暗见蔡诚还拉着陆昭的手,当即柳眉一竖,一个手刀就砍了过去! “别!” 陆昭出声阻止已经晚了,眼看着暗这一手刀就要落在蔡诚的手腕上,这胖子居然猛地将手缩回,那瞬间爆发的速度连陆昭都没有看清。 这胖子不简单啊! 陆昭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便深深地看了一眼蔡诚。 蔡诚此刻则是露出一脸后怕的表情,冲着陆昭说道:“陆兄啊,你新纳的这个小娘子可真是名不虚传,坏人说她竟然拿匕首架在了长公主侍女的脖子上,本来我还不信,现在可是见识到厉害了。” “陆兄,你这是从哪找来的啊,身手不一般啊!” “自个调教的,怎么样,还行吧?”陆昭笑眯眯地说道。 “行!太行了!有时间帮小弟也调教两个,不求跟这位一样强,用起来顺手就行!放心,银票管够!” “滚!想得倒是美!有这钱还不如请哥哥去快活一阵,这几天一直窝在府里,都不见你来探望,真是世态炎凉转瞬间啊!” “哎呀呀,陆兄你这话可是大大错怪小弟了啊,小弟是有心跟你一起去找乐子,可是老爷子临走前给我安排了一个都尉的位置,整天吊在皇城边,跟以前比起来那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蔡诚立刻就叫起屈来,说起来自从陆昭被楚帝封为翰林侍读,身为车骑将军的蔡阳也给自家儿子安排了一个守卫皇城的职位,从七品的都尉,正好是将门子弟该有的荫庇程度。 “陆兄要是不信,明日休沐,今晚咱们就去快活一下,城北燕来楼,我这就去包场子,管教陆兄满意就是!” 燕来楼? 这倒是个新名字,陆昭好奇地问道:“新开的场子?” 蔡诚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正是,这不春香楼倒了,城北空出来,这燕来楼就补上来了,月余前开的张,那时候陆兄你整天见不到人影,小弟也就没去打扰你。” 月余前陆昭要么是在研究火药,要么是在陪赵清语,自然是没空跟蔡诚鬼混。 至于蔡诚说的那句“春香楼倒了”,陆昭也没有丝毫意外。 堂堂定国公府小公爷从春香楼楼顶摔落,差点就去见了阎王,就算此事跟春香楼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它也没有继续开下去的理由,没把整座楼的人都给扬了已经算是定国公府宽宏大度了。 “这燕来楼行不行啊?” “行!太行了!”蔡诚今天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口头禅,拍着胸膛保证道:“那姑娘比妙音坊的还水灵,歌舞技艺皆是一流,陆兄您就瞧好吧!” “成!那就说定了,今天晚上就去这燕来楼了,别忘了叫上坏人那家伙!”陆昭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包场就算了,咱们现在得讲究低调,再跟以前一样张扬,不好!” “陆兄说得是!” 蔡诚连忙点头赞同,下一秒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将头凑了过来,陆昭脸上也露出一抹郑重之色,以为蔡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结果…… “陆兄,您都已经有苏花魁了,这次去燕来楼可别再抢人了啊,不然我去打招呼,人家知道是您要来,恐怕要连夜卷铺盖走人了……” “去你大爷的!” 陆昭一脚就把蔡诚给踹出去几米远,爷这模样就这么像喜欢抢人的吗! 不理会吱哇乱叫的蔡诚,陆昭拉着暗的小手便走进了皇城,结果刚进翰林院又被人给堵住了。 “快来与本宫再下上一局,本宫已经知道该什么破解你的棋路了!” 好嘛,这大清早的是要给他双重折磨啊! 陆昭有气无力地看着面前的曹月,说道:“长公主,微臣是翰林侍读,不是专门来陪殿下下棋的。” “你都自称微臣了,难道想要违抗本宫的命令不成?” 陆昭嘴角一抽,这还是昨天那个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吗,说好的皇家气度呢?怎么一个晚上没见就学会以势压人了? 对于强权,无数先辈用血与汗的经历教育过陆昭,绝对不能屈服于它,正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堂堂七尺男儿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陆昭一脸大义凛然,当即拱手道:“微臣遵命!” 曹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往值房走去。 进了值房陆昭才发现,曹月早就准备好了棋盘,只等着陆昭前来。 “这次本宫让你一回,你执黑先行!” 陆昭闻言不由得眉头一挑,道:“那微臣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曹月轻轻一笑,道:“本该如此。” 陆昭也不客气,拈起一枚黑子正落天元,与昨日曹月的首棋一模一样。 曹月眸中闪过一抹狡黠,随即白子跟上。 两人落子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便已经各自落子五十手。 陆昭自信五十手内可定大局,更何况此次是他执黑占了先机,棋盘上很快便局势分明,曹月的大龙再遭围困,辗转腾挪之地被陆昭步步紧逼,眼看得就要失去生机。 “殿下,微臣失礼。” 陆昭只需再落一子,白棋大龙便要彻底陷入死局。 谁知曹月却是没有半点慌乱,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 陆昭瞳孔猛缩。 “看来这次,是本宫赢了。”曹月微微一笑。 第六十二章 后手 白子轻落,局势瞬转。 曹月竟是一下子就盘活了整局棋,白棋大龙陡然挣脱束缚,眼看就要一飞冲天。 陆昭目光难得凝重起来。 他对自己的前五十手极为自信,不敢说毫无纰漏,但却每一手都力求稳准,而局势也正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只差一步便可得胜。 可就是这一步,因为曹月的这一落子,已然是无有落脚之处了。 是曹月有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太像。 陆昭凝眉思索,这位长公主殿下棋风向来大开大合,颇有皇家坐拥天下的气度,置之死地而后生乃是兵行险招之举,曹月就算敢用,也不会这般信手拈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曹月已经看出陆昭前五十手无有破绽的手法,故意在五十手后一举发力! 陆昭忽然露出一抹笑容,果然是有备而来,还真是带给了他一些小惊喜。 “长公主此言,为时过早。” “哦?”曹月秀眉轻挑,看向陆昭说道:“胜负已然分明,你不会输不起吧?” “长公主错了,胜负是否分明,从来都不是一方说了算的。” 陆昭拈起一枚黑子,轻轻置于棋盘之上。 曹月眸中闪过一抹疑虑,她实在没看出陆昭这一步走得有什么玄妙之处,看起来只不过是垂死之前的挣扎罢了。 “既然如此,本宫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曹月打定主意,白子飞快跟上。 陆昭依旧不紧不慢,时不时地还停顿沉思。 但他所落下的棋子在曹月看来全都是徒劳无功,她只需要随手一掷便可以轻松将陆昭手里的那一条条生路截断! 然而这一截,竟是截了五十余步! 当双方落子过百之后,陆昭再出奇思妙想,以手中黑子破阵而出,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要突破曹月的围攻。 然而这一次,曹月却陡然发觉,自己居然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地将陆昭这一反击压下! “怎么回事!” 曹月蓦然睁大眼睛,死死盯住棋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居然从一边倒转变成了分庭抗礼。 甚至黑子一方居然有卷土重来之势! 曹月心神一震,努力想让自己静下心来,想要继续将方才的威压贯彻下去! 陆昭依旧淡定自若。 双方各自再落子五十步。 胜负已分。 曹月望着棋盘上被彻底围杀的白子,沉默不语。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在百步过后,曹月竭力全力地想要将局势稳住,然而终究无法做到。 这种感觉,就好像原本已经捞上来了满满一网的鱼,结果渔网因为鱼群的剧烈挣扎悄悄破开一个洞,结果所有的鱼都拼命地朝这一破洞涌来,致使破洞越来越大,根本就不给她补救的机会。 难道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范围之内吗? 曹月颓然地抓过一把棋子掷于棋盘之上,意味着她承认自己再次输给了陆昭。 “为什么?”曹月心有不甘,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尝过这种失败的滋味了。 关键这一结果还是在自己努力过后,眼睁睁地看着它诞生的。 “多算则胜,少算则败。” 陆昭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出了这几个字:“长公主做得已经很好了,只可惜微臣多想了几手,这才侥幸得胜。” 所谓困兽之斗,考验的不仅仅是陷入绝境之人,还有布局之人。 就像刚刚曹月那神来之笔,步步紧逼,看起来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陆昭,只需要任选其一,便可以彻底奠定胜局。 陆昭的应对就很简单了,你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我?好吧,那我就来试一试,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方法! 一次次尝试,或是中规中矩的正手,或是毫无逻辑的无理手,每一次尝试哪怕失败了,陆昭也能暂时延缓曹月的攻势,对于本就身处绝境的自己来说,这就是优势! 滴水穿石,陆昭终究是将曹月准备的手段全部耗尽。 这就好比沙场对敌,哪怕兵卒尽丧,将帅相逢,陆昭仍有一子,专为曹月而留。 所以陆昭赢得了胜利。 这并不是说曹月准备的不够充分,能将陆昭逼到绝境,这位长公主殿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只可惜曹月并不了解陆昭究竟隐藏了多少后手。 曹月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记忆中的陆昭就是个无良纨绔,顶多是有点小聪明而已,是什么让这家伙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难道说真如市井传言所说,经历过生死之后陡然开窍了? 曹月不太信,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就算是韬光养晦,也不至于十九年来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吧? 陆昭倒是没有理会此刻内心翻涌如波涛的曹月,认真分拣着棋盘上散乱的棋子。随口问道:“长公主可要再试一局?” 曹月却是摇了摇头,起身道:“昨夜一夜未睡,身子有些不太稳便,本宫要回宫喝药了。” 喝药? 陆昭皱了皱眉,问道:“殿下身患何疾?” “本宫也不清楚,这病根从小便有,一直是靠太医署的方子维持,好在并没有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陆昭点了点头,刚刚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事关曹月身体安危,自己这样贸然询问显然是犯了忌讳,不过曹月却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微臣就放心了。” 曹月目光流转,看了一眼陆昭,轻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本宫?” “长公主贵体抱恙,微臣本该问候。” “又是一句废话。” 曹月撇了撇嘴,披上狐裘走出值房,“下次要是再让本宫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虚词,小心本宫打你的板子。” 陆昭无奈一笑,跟曹月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两人的关系却是比以前亲近了不少。 亲近…… 陆昭陡然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某位大小姐临行前的叮嘱与威胁。 “不会的不会的,本公子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语儿肯定不会怪我的……吧?” 第六十三章 燕来楼 虽然陆昭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他实在没有想到,当公务员……当翰林侍读的日子居然这么无聊。 翰林院本就是个清贵衙门,虽然是无数文人士子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地方,但对于陆昭来说,实在没什么值得做的事情。 按时打卡上下班,上班时间除了看书就是抄书,那几位学士还不敢给陆昭安排什么活计,以至于陆昭无聊到除了下棋就是睡觉。 不过好在有暗这位美人陪着他,才让陆昭郁闷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把暗抱在怀里,将头搁在她柔软的香肩上,陆昭的心却如潭水一般平静无波。 朝廷正六品的官职多如牛毛,皇帝却偏偏封陆昭为翰林侍读,许是早就预料到了这般情况,明摆是要以翰林院枯燥的环境来打磨一下陆昭的性子。 这也算是变相的下马威了。 毕竟进入朝堂之后陆昭就成了皇帝的臣子,这种考验是必须要有的。 要是以此来判定陆昭之前的谋划皆是徒劳无功,那也太过武断。 翰林院的官员平日里是比较清闲,也就是整理整理古籍卷宗,给皇子们讲讲学,授授课,但翰林院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那就是随时听候皇帝召见,答问解惑,拟旨献策。 所以从翰林院走出去的,无不在三省六部中担任要职。 陆昭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得到皇帝召见,取决于皇帝对自己的考量什么时候结束。 所以陆昭并不着急,他有的时间去等。 就像与曹月对弈的那局棋一样,就算楚帝不给他这个机会,陆昭也留有后手应对。 抱着暗看了一天的卷宗,总算是等到了放衙的时间。 陆昭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伸手合上面前这本厚厚的古籍,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并不算很深,正好翰林院藏书众多,陆昭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有关大楚的过往与现在。 陆昭前世本就是文学系在读博士,对于阅读古籍什么的再拿手不过,而且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陆昭发现自己以前的记忆悉数保留在了脑海之中,甚至还多了一项过目不忘的能力。 是真的看过之后就全部印入脑海之中,只要陆昭想,随时可以调取有关的记忆。 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穿越者福利吧。 陆昭伸手握住暗的小手走出值房,今晚跟蔡诚约好了要去燕来楼找乐子,难得有这么个能放松的机会,陆昭不想错过。 走出皇城,蔡诚那家伙居然已经准备好马车等候,叫上李怀仁之后三人便直奔帝京城北而去。 殊不知皇城城墙之上,本来应该在寝宫好生安歇的曹月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到陆昭三人兴冲冲地疾驰而去,这位长公主殿下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 帝京北面有一条清河流淌而过,本名是叫翡翠河,帝京百姓却喜欢将它叫做醉仙河,据说是因为某位帝京纨绔听说西北有醉泉闻名于世,于是大手一挥,无数坛美酒倒入河内,半个帝京都能闻见就酒香。 醉仙河上桨声烛影,河畔两侧红袖乱招,这里本就是烟花聚集之所,无数青楼矗立在醉仙河两岸,每到晚上便张灯结彩,繁华如白昼。 一手造就了这醉仙河的陆昭登上一座画舫,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感慨出声。 这分明有了几分秦淮河畔醉生梦死的韵味了,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与之相应的秦淮八艳来锦上添花。 画舫在河面上顺水而行,不多时便靠近了一处高楼,早有小厮迎候在岸边,见陆昭几人走下画舫,连忙露出一个殷勤笑脸。 蔡诚随手扔出了一枚银锭,那小厮赶忙接过塞入怀中,躬身将陆昭等人迎入了燕来楼中。 虽然不及原本的春香楼那般有足足六层高,燕来楼却难得地呈现出几分精巧,无论是四层木质结构的楼层,还是楼上一间间雅厢,皆是清雅非常,比起寻常的青楼少了许多庸俗贵气。 “怎么样陆兄,这里还不错吧?”蔡诚笑着开口说道。 陆昭点了点头,有一说一,蔡诚这家伙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这燕来楼虽然是新开的,但比起妙音坊等盛名已久的地方也是毫不逊色。 说起妙音坊,自从陆昭将苏渔强抢回府之后,人气冷清了不少,但好在妙音坊是以歌舞起家闻名的,倒也有一批忠实的观众。 雅间早已定好,是燕来楼一等一的天字号房,蔡诚早已打过招呼,当陆昭踏进房间后顿时被一股暖意笼罩,房间墙壁上设有黄铜管,温泉水从中流淌而过,这才让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这是……皇家才有的手段啊,陆昭挑了挑眉,不是说皇家用了别人就不能用,定国公府上在入冬后也仿效此法,只不过这种手段出现在燕来楼这座青楼身上,倒是有些不同寻常。 陆昭拉着暗坐了下来,看着案几上摆着几种精美的点心,陆昭也是好奇地尝了一尝,意外地味道很好。 “这燕来楼是谁开的?。”陆昭看向蔡诚问道,无论是布局设计还是营造出来的令人沉迷其中的氛围感,都与以前去过的那些青楼楚馆很不一样。 谁知蔡诚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 连蔡诚都不知道这燕来楼真正的主人? 陆昭来了兴趣,这可是稀奇事啊。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走进来对陆昭等人施了一礼,随即笑着说道:“几位公子,今日是奴家女儿红袖新出行,还请几位公子赏脸捧场,奴家感激不尽。” 这就是要捧当家头牌了。 美妇人自然是认得陆昭的,堂堂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平日里在帝京纨绔中那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尤其是近日来听说这位小公爷于国有功,陛下钦点翰林侍读,那可真是风光无限。 也正是因为陆昭的到来,美妇人才特意将楼里最出彩的姑娘放出来,就是为了让陆小公爷捧一捧,要是小公爷愿意,日后未必不能赶超那位妙音坊的苏花魁。 第六十四章 捧头牌 这种无关情爱肉欲,只是成人之美的事陆昭自然愿意,伸手一挥便同意了美妇的请求。 陆小公爷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这让美妇人倒是愣了愣,随即便大喜过望,重新施礼之后便急匆匆地退出了房间下去准备。 李怀仁打开了雅间的窗户,从这里正好可以将下方的看台一览无遗,蔡诚早就迫不及待地挪了过去,准备一睹那名为红袖的头牌是何等绝色。 陆昭却是没有动作,依旧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任由暗剥开一枚柑橘,细心地撕去橘丝,然后亲手喂给搂着她的这位无良公子。 陆昭认识的女子不多,但个个都称得上是绝色,且不说赵清语与苏渔这两位帝京四大美人都已经是他的囊中物,就连暗与夜的姿色也是远超常人,更别提陆昭才与那位有帝京第一美人之名的长公主殿下分离。 有道是曾经沧桑难为水,即便是这燕来楼的头牌,陆昭也不觉得她能超过自己认识的这几个美人。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那美妇人要捧上一捧,陆昭还是要说到做到的。 玉钟轻敲的声音传来,一时间整座燕来楼都寂静了许多。 众看客也从喧闹中回过神来,目露期待地望着中央看台,都是在青楼混熟了的,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当家头牌要出场了。 只见看台之上,先是几位歌姬怀抱乐器走出,手中乐器各不相同,琵琶琴瑟,箫管箜篌,乐声伴随着歌声,令人不自觉便沉浸入其中。 随即便有舞姬排列而出,前三后四,或作飞天状,或作独立状,每个舞姬身上都是一袭薄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魅惑十足。 这个开场倒是不错。 陆昭依靠在软榻上,轻笑一声。 伴随着乐声响动,七位舞娘闻声而动,哪怕陆昭看不到她们的舞姿也能感受到曼妙非常。 陆昭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珠子,随手弹了出去,被守在一旁的美妇小心翼翼地接住,顿时眉开眼笑。 这可是上等的南海夜明珠,足足有鸽子蛋大小,起码价值千两银子,不愧是小公爷,出手还是这么阔绰。 乐舞声中,一道倩影飘然而至,樱红色的金丝软烟罗将她本就婀娜的娇躯衬托得越发吸引人,雪白的裸足踩在看台之上,也踩在了每一位看客心中。 柔婉妩媚的声音传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陆昭轻阖双眸,手指下意识地打着节拍。 是诗经。 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的传世名篇,陆昭记忆中那璀璨至极的诗词歌赋,也只有他一人知晓而已,诗经能出现在世上已经很让陆昭意外了。 青楼唱和一向是有规矩的,于是楼下很快就传来一道声音:“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多谢这位公子相和,红袖感激不尽。” 看台上,名为红袖的美人轻轻屈膝施礼,那出声相和之人也是笑言道:“久闻红袖姑娘歌舞双绝,今日一见方知人言不虚。” “呦呵,拍妓子的马屁可还真是难得一见啊,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就在这时,一道尖厉的声音陡然传来,登时就打破了这一美好氛围。 陆昭皱了皱眉。 楼下众看客循声望去,只见二楼栏杆处,有一位面相阴柔的年轻公子哥出现在那里,似乎身体有些不便,只能倚靠在软榻之上,脸上尽显嘲弄之意。 当即有人惊讶出声,此人不正是当今辅国将军沈重的爱子沈枫杨吗?! 听说这位在军中擅自械斗,动手的对象还是陆家的那位小公爷,足足挨了八十军杖,险些让沈大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好歹保住了性命,但不能人道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帝京的大街小巷。 看这位沈大公子面相已无半点男子气概可言,众看客才知道这并非谣传。 只不过这沈大公子不好好待在府里养伤,还专门跑来燕来楼,是要闹哪样啊? 众看客心中疑惑,但也知道沈枫杨在这个时候出言嘲讽,摆明了是要砸场子了。 事实也正如众人所想,自从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功能之后,沈枫杨性情大变,专爱来这风月之所,或许是想要通过精神上的意想来让自己忘记这一残酷的事实。 只是刚刚见到那位年轻男子与红袖唱和,一副情意浓浓的样子顿时就刺激到了沈枫杨,因为这让他突然惊醒想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当男人的资格! “哪里来的穷酸书生,还不快给我把他扔出去!” 沈枫杨挥了挥手,当即便有一帮随从往楼下走来,这些天跟自家少爷混迹青楼楚馆,这种事情他们早已轻车熟路。 与此同时沈枫杨又看向看台上的红袖,目光中闪过一抹淫邪之色,但却是有心无力,只是指着红袖说道:“你,再唱一遍,这次由本公子来给你和!” 红袖却是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那里淡淡地看了沈枫杨一眼,淡淡地说道:“刻薄之见,君子不为。” 声音不大,但在此刻场中一片寂静,红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沈枫杨耳中。 “桀桀桀……君子?” 沈枫杨陡然发出一阵阴森至极的笑声,目光寒冷无比,“你一个出来卖的妓子,也敢讽刺本公子?那本公子就让你看看,你眼中的君子是怎么死在你面前的!” “放心,你也逃不掉,本公子会慢慢折磨你,等玩够了就把你们葬在一起,让你们去黄泉路上成双结对,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沈枫杨说罢,随即伸手一挥,那凶神恶煞的随从们便朝着红袖与那年轻男子冲来眼看得就要将两人拿下。 “铮!” 就在这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落在红袖面前,深深插在看台之上,犹自颤抖不已。 一道充满不屑的声音忽然传来:“你动他们一下试试?” 第六十五章 深藏不露 只要进了青楼,为了一个姑娘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么奇怪过。 先是沈枫杨这位已经不是男人硬要体验男人快乐的家伙不知道抽什么疯,突然要跳出来搅局,然后便是这柄从天而降的长剑立刻就镇住了在场的所有看客。 见过出手的,可没见过一上来就亮兵器的啊。 而且在沈枫杨面前亮兵器,那跟班门弄斧有什么区别,虽然沈枫杨是被逐出了军营,可人家老爹可还是稳稳坐在辅国将军的位置上呢,更何况沈家还出了一位贵妃娘娘,也就是当今东宫太子的生母。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这么赤裸裸地打沈枫杨的脸? 刚刚那道声音,似乎是从最上方的天字号雅间传出来的…… 众看客循声望去,顿时就震惊住了。 只见天字号雅间前,一位年轻公子怀抱美人凭栏而立,那美人生得似乎比台上的红袖姑娘还要貌美,身边还站着两人,一人宽袖博带满身书生气,一人身躯雄壮如丘山。 当看清楚那位年轻公子的模样,众看客登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凡是能进来这燕来楼的,都是是在帝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还认不出这年轻公子是何方神圣? 陆小公爷什么时候也来燕来楼了? 这下算是有热闹看了,这沈枫杨背后的靠山再大,能大得多定国公府吗? 定国公他老人家那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爵位,定国公已经是大楚第一勋爵,论官职陛下才在大朝会上封定国公为太尉,位列三公,就算是东宫太子这位储君见了,也得让上三分啊。 至于说到陆小公爷自己,那最近也是在帝京声名鹊起,虽然这位以前就闻名帝京,可那都是些纨绔恶名,哪里能比得上现在,献上各种奇物为国家出力,陛下亲封翰林侍读。 而且沈枫杨沈大公子落得如今的下场,还不都是败陆小公爷所赐吗? 那日在军营中沈枫杨受罚的缘由早就传出来了,就是因为得罪了陆小公爷,被人家身边的高手给收拾了! 今天沈枫杨这么一闹,看来是扰了陆小公爷的兴致,没看到陆小公爷这都拔剑了,恐怕是难以收场喽。 “陆昭……” 沈枫杨面色阴沉,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了这两个字,身为辅国将军之子,东宫太子的表弟,他本该拥有无限光明的前程,可一下子全都被陆昭毁掉了,甚至自己还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 沈枫杨在家养伤的这段日子,身上的伤每疼一次,对陆昭的怨恨就会多上几分,那浓浓的恨意就算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冲刷不尽! 陆昭只是淡淡地看了沈枫杨一眼,他从来都没有将这家伙视作自己的对手,如果他愿意,这种炮灰级的小龙套早就死过百八十次了。 “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乱叫,还不快给本公子撵出去!” 蔡诚这时候却是发话了,他很清楚自己追随的小公爷心里在想什么,让陆昭和沈枫杨斗嘴那完全是陆昭丢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站了出来。 而本来今天来燕来楼就是为了陪陆昭找乐子,谁知道刚有点兴致就被沈枫杨给搅了,蔡诚这位东道主也是觉得脸上无光。 “陆昭,本公子今天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沈枫杨听到蔡诚的嘲讽,瞬间怒发冲冠,发出一声咆哮,不小心动作大了些扯动伤口,让他本就狰狞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公子把他拿下!!!” 沈枫杨冲着一直侍立在身边的一名老者怒声喝道。 自从在军营里吃过陆许的亏之后,沈枫杨便意识到身边有位高手跟随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而辅国将军沈重也担忧爱子的安危,不惜花重金在江湖上网罗高手。 这位老者便是看上了沈府开出的筹码,主动凑了上来,更难得的是,这名老者居然是位一品高手,虽然只是初入烛照境,但可比之前的齐德之流强上太多了。 听到沈枫杨的喝斥,江湖绰号“龙王”的老者心中不喜,但既然已经寄身沈府,那他也就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龙王瞬间消失在原地,众看客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行动的,只感觉空中有一道黑影闪过,下一刻老者便出现在陆昭面前,自空中俯冲而落,屈指成爪便朝陆昭抓来! “陆兄小心!” 蔡诚身为将门之后,武功不低,但比起真正的高手来说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在他反应过来叫嚷出声的时候,老者的手爪眼看得就要扣上陆昭的脖颈! 陆昭便丝毫不以为意,目光淡漠地看着气势逼人的老者。 一直被陆昭搂在怀里的暗却是动了,握指成拳,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秀气粉拳,竟然后发而先至,瞬间抵挡住那位龙王的攻势! 老者顿时感觉到一股沛然大力袭来,原本成竹在胸的面容顿时被惊惧取代,整个人瞬间被击飞出去,身子撞破对面的围栏狠狠地撞在廊柱之上。 只见这位龙王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气势瞬间萎靡至极。 然而他此刻根本顾不得被这一拳伤到的五脏六腑,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震惊。 烛照境巅峰!甚至有几分通幽境的气势! 这女子居然是位一品高手! 怎么会! 而这边见暗轻轻一拳便将那位实力强大的老者击飞,蔡诚与李怀仁的脸上皆是露出浓浓的不可思议之色。 这位陆兄新纳的小娘子,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尤其是蔡诚,虽然他知道能跟在陆昭身边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就像那位已经随军出征的少年陆许,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小娘子看起来比那陆许还要生猛啊! 这样的身手,就算是十个自己都不够她打的吧? 陆昭却依旧一脸淡然,笑眯眯地在暗娇小的耳垂上吻了一下算是嘉奖,随即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下方的沈枫杨身上。 “还不滚?” 第六十六章 高手满地走? 整座燕来楼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刚刚那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任谁都能看出跟在沈枫杨身边的那位老者实力绝对非同一般,可谁也没想到陆小公爷怀中的那位美人居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到底是陆小公爷啊,从以前到现在,这位就从来不是什么能招惹的主。 沈枫杨这次是又踢到铁板上了。 那位龙王见暗没有再出手的样子,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灰溜溜地走了下来,与刚刚飞身而上的气势可谓是天差地别。 废话,好不容易晋升一品境界,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高手该有的尊敬,差点性命都交代在了这里,他哪里还敢再像刚刚那样装? 这帝京的水是真的深啊,随便碰上就是位一品高手,而且如此年轻就已经是烛照巅峰眼看着就要晋升通幽了,龙王顿时就有一种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的感觉。 回到沈枫杨身边,龙王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他是选择了效忠沈府不错,可没打算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出去,要不是沈枫杨要求他出头,他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被一拳震伤五脏六腑,就算是有珍贵的疗伤丹药那也得休养上许久啊! 沈枫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都已经派出了一品高手出手,居然还是没能一雪前耻,反倒是被陆昭再次狠狠地羞辱! “陆昭,本公子与你不死不休!”沈枫杨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这让周围的一众看客们听了顿时纷纷摇头。 这位沈大公公……啊不是,沈大公子还是没有搞清楚局势啊,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清楚吗,人家陆小公爷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人家要是真想干你,别说动用定国公府的力量了,就是那位深藏不露的侍女都能让你把性命交代在这。 还不死不休,也是,你死了自然也就休了。 可惜沈枫杨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依旧在那里怒吼着。 陆昭淡漠地看了沈枫杨一眼,随即便搂着暗转身走回雅间,吩咐蔡诚道:“你去处理。” “陆兄放心,这活计咱最拿手,你就请好吧!” 蔡诚满脸横肉的脸上登时露出狰狞笑容,摩拳擦掌地往楼下走去。 李怀仁脸上浮现一抹担忧,随即便一闪而过,对陆昭说道:“陆兄,我也去跟着看看!” 陆昭不置可否,回到雅间刚坐下不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惨叫,不由得摇了摇头,笑着对暗说道:“要是倦了,咱们就回去。” 暗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现在回去,岂不是浪费了公子的一番苦心?” 陆昭开怀一笑,伸手抚上暗娇嫩的脸颊,道:“还是你懂本公子,来,亲一个!” 蔡诚干这种事果然最拿手,不过片刻功夫陆昭耳边就彻底清静了。 蔡诚跟李怀仁回到雅间,身后还跟着那位红袖姑娘,还有与她唱和的年轻男子。 “多谢小公爷解围,红袖感激不尽。” 红袖捧着那柄长剑,在陆昭面前恭敬跪下,那位年轻男子则只是拱手躬身,是标准的士子礼节。 陆昭将两人举动尽收眼底,只是轻笑一声,道:“不必多礼。本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了颜娘要给你捧场,自然要说到做到。” 名唤颜娘的美妇连忙站出来,脸上笑容灿烂,道:“小公爷这话可是折煞奴家了,今日要不是小公爷出手相助,奴家这燕来楼可就要保不住了!” 陆昭笑而不语,根本没把颜娘的话当真,就算沈枫杨那条疯狗将怒火发泄到整座燕来楼身上,陆昭保证,燕来楼第二天还是该怎么开就怎么开,不过沈枫杨可就是没有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了。 当然燕来楼背后是谁在撑腰陆昭并不感兴趣,他更在意眼前的这位年轻书生。 面容清逸,一袭青衫,腰间悬挂的玉佩有些年头,很像是江南一带的士族门阀出身,但身上却并无半点骄奢淫逸之气,书卷气比李怀仁还要浓厚。 见陆昭目光投来,年轻男子不卑不亢地拱手见礼道:“在下洛书,见过小公爷,多谢小公爷今日相救之情。” 洛书?名字倒是有趣。 陆昭示意洛书落座,笑着问道:“刚刚如果我没有出手,你当如何应对沈家仆从?” 洛书想了想,认真说道:“先与他们讲道理,讲不通道理的话再跑,跑掉之后便去报官。” 这个回答让雅间里的众人都愣了愣,实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是这么个打算。 “就不打算来场英雄救美?” 洛书摇了摇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且,红袖姑娘恐怕也不需要我救。” “这是为何?” 洛书却没有再开口,只是将目光落在红袖手中的那柄长剑之上。 陆昭轻轻抚了抚暗的发丝,下一刻怀中美人便飞身而起,并指成剑向红袖袭来。 红袖下意识地握住手中长剑格挡在身前。 暗双指击在长剑之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而红袖却只是身体微微一颤,便将剑上传来的力道轻松化解。 陆昭忍不住啧啧出声,现在高手都这么不值钱了吗,一个青楼花魁都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难怪洛书会那样说,别说是沈家那些仆从了,就算那位一品境界的龙王出手,也得花上一番功夫。 蔡诚与李怀仁再次被红袖展露出来的身手给震惊到了,今天晚上还真是没白来,先是见识到了陆昭那位侍女的深藏不露,想不到这位红袖姑娘居然也是个高手啊。 被人识破了身手,红袖却只是稍稍一愣,随即面色便恢复了正常,将长剑交给暗后重新跪倒在陆昭面前,低声说道:“无意隐瞒小公爷,还请小公爷恕罪。” 陆昭摆了摆手,说道:“一时兴起罢了,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好,还是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女侠也罢,在我眼中都一样,刚刚试探也不过是想要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在跟本公子打诳语罢了。” 第六十七章 美人歌 红袖会不会武功这件事对陆昭来说根本没区别,就算红袖是一品高手又能怎样,他怀里可还抱着一位烛照巅峰呢。 作为花魁,红袖的姿色是完全足够了的,但在见过了众多绝色的陆昭看来,丝毫不能引起他内心的波动,如果不是红袖的身份看起来不简单,陆昭甚至都没兴趣在她身上费心思。 许是看出了陆昭的不在意,红袖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失落,随即便平复了心绪,再次施礼要退出雅间。 “等等。” 谁知陆昭却是出声拦住了红袖和颜娘,见两女有些疑惑的模样,陆昭轻笑一声,道:“我刚刚说了,要把你捧起来,没想到被姓沈的搅了局,自然是要弥补你一下了。” “小公爷言重了,能被小公爷看重可是红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家……” 颜娘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昭摆手打断,“本公子说到做到,去,取纸笔来。” 颜娘知道陆昭不喜欢这一套,连忙把奉承的话咽了回去,连忙从旁边的案几上取过笔墨纸砚,同时心中更加疑惑。 小公爷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赋诗不成? 虽然以诗赠花魁也是青楼里常有的事,若是这诗词写得确实不一般,那花魁的身价也会被抬高不少,当然,赠诗之人也会随之扬名。 可是陆小公爷从来都是以出手阔绰闻名青楼楚馆,从来没有见过他写过什么诗啊,就算曾经有过赠诗的举动,那也是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根本不是陆小公爷的手笔。 莫非陆小公爷又从哪里买了首好诗不成? 颜娘心中疑惑,却不敢怠慢,连忙将笔墨纸砚捧到陆昭面前。 陆昭略微思索过后,便提起毛笔开始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暗站在陆昭身边,见宣纸上已有字迹,便轻声开口念了出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短短几行字,陆昭很快就写完,看着宣纸上的行书字迹,陆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前世因为沉迷中华传统文化,陆昭在毛笔字上也是下过一番苦功的,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名鼎鼎的书法家,但至少也是在书法一途上入门了。 而来到这个世界,尤其是练了武以后,陆昭发现控制起下笔力道来更得心应手起来,刻意让字迹变得娟秀许多,配这首美人歌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周围众人可没有陆昭这么淡定轻松了。 一首美人歌彻彻底底把这几位给震住了。 蔡诚还好,他只是觉得陆昭这首诗念起来比那些古文典籍什么的要顺口多了,而且一下子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而在李怀仁洛书这两位饱读诗书之人看来,这首美人歌发自心而喻于坏,起句平平,全无渲染铺垫,然其意味却非同凡俗。 寥寥几句,便将一位绝世佳人的风姿展现在人前,无论是对文字的锤炼还是情感的拿捏都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陆昭,什么时候有了这等诗才? 洛书对陆昭的了解只局限于传闻,只当这位小公爷以往的所作所为看来都是韬光养晦之举,实则胸怀锦绣,这等才气堪称世间绝伦。 而李怀仁就不一样了,他自认对陆昭很是了解,也正是因为如此,陆昭突然展现出这样高的才气,李怀仁才如此之震惊。 至于红袖,早已将这首美人歌默记于心,字字不差。 要说表现最淡定的,还得是暗,也许在她看来,自家公子表现出怎样的才能都是理所应当,因为公子本就是世上最优秀的人! “这首美人歌,足够了吧?” 陆昭自然知道几人被震惊得不轻,但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身为穿越者,当文抄公这么有水准的技能怎能舍弃,至于会不会在心中产生愧疚…… 陆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自己这是在弘扬中华璀璨文化,是正确的、客观的、伟大的共,不对,共享主义顶梁柱。 “什么……”红袖沉浸在美人歌之中,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这首歌,足以让你成为帝京第一花魁了吧。” 陆昭轻描淡写地说道,原本这帝京第一花魁的名号是属于苏渔的,一支霓裳舞,一首长相思引得无数人追捧,不过既然苏渔已经被陆昭金屋藏娇,这冠绝帝京的歌舞自然也就只有陆昭一人独享了。 “够了够了,绝对够了!多谢小公爷!多谢小公爷!” 红袖还未开口,一旁的颜娘立刻露出极为灿烂的笑脸,从陆昭手中接过那纸美人歌。 可以想象,有陆小公爷的这首上好诗歌在,红袖的身家必定会被抬到最高,燕来楼的地位自然也能水涨船高,彻底盖过妙音坊! “行了,答应你的事本公子已经做到了,你们可以下去了。”陆昭挥了挥手说道。 颜娘连忙躬身告退,红袖却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对陆昭屈膝一礼,跟颜娘一起离开了雅间。 蔡诚左右看了看,见洛书还留在屋子里,顿时会意,一边拉着李怀仁往外面走一边说道:“走走走,坏人,陪哥哥去更衣,陆兄,咱们一会见哈!” 陆昭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愿意跟蔡诚打交道的原因,知情知趣,很有眼力见,哪怕跟陆昭混得再熟心中也有分寸。 一时间,雅间中只剩下陆昭、暗以及洛书三人。 陆昭坐回软榻,伸手将暗揽入怀中,对洛书随手一挥,道:“坐吧。” 洛书似乎对于这一局面早有预料,十分自然地跪坐在旁边的案几后,动作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陆昭看在眼中,只是淡淡一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暗的柔顺青丝,缓缓开口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你想要什么了。” 洛书长身而起,双手相叠对陆昭拱手一礼,神色郑重地说道:“我辈书生,死当谥文正。” 第六十八章 外儒内法 死当谥文正? 陆昭看向洛书,笑道:“好大的野心!” 洛书面色不变,道:“治学苦读十八年,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洛书既为读书人,若无此等野心,则愧对圣人教诲。” 自从平定六国,大楚问鼎天下之后,朝堂之上对于臣子谥号早已定下了规范,文官以文正最见殊荣,其次便是文贞、文忠、文献、文瑞等。 当今大楚,文正一谥早已空置百余年,无人能够当得起这一最为尊崇的谥号。 仅次于文正的文贞在一众文臣看来必定是要归属老仆射孙淮的,所以文忠就成了百官踊跃争夺的目标,毕竟这大楚天下仍旧存在无数士族门阀,在这些人眼中,谥号轻重比身家性命都要重要。 然而洛书却直言“死当谥文正”,要是传出去定然会惊世骇俗。 陆昭在打趣了一句之后却是有些出神,洛书的一句“死当谥文正”让他忽然想起了许多。 文臣以谥号为美,武将自然也不例外。 武将谥号以武忠为先,其后依次为武宁、武毅、武敏、武惠、武襄等,此为第一等,第二等则是以“忠”字为始,有文武定烈简肃敬之分。 陆昭之所以出神,就是因为他想知道那位皇帝陛下会给他爹陆骁一个什么样的谥号。 暗忽然握住陆昭的手将他唤醒,陆昭这才回过神来,面对暗隐隐担忧的目光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随即便又看向仍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洛书。 陆昭一时间竟有些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你觉得我能帮你得到这一谥号?” “之前并不这样认为,但现在却确定了。”洛书轻声说道。 陆昭笑了笑,道:“看起来,你比我还要对我有信心呐。” “在下只是觉得,能献出马蹄铁等奇物,又有如此诗才之人,才是洛书想要追随的对象。” “可是我现在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你选择了我,难道就不担心终其一生都拿不到文正两字?”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也喜欢赌?” “不喜欢。赌艺非君子所为,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感到后悔。” 陆昭终于收起了笑意,神色一冷,淡淡说道:“好一个非君子所为,看起来你读过的圣贤书不少啊。”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不听圣贤之言,如一叶障目,终不见泰山。” “外儒内法,倒是难为你张口君子闭口圣贤了这么多年。” 洛书面上终于产生一丝波动,望向这位与传闻大不一样的小公爷,良久方才发出一声苦笑,道:“原来小公爷早就发觉了。” “你本来隐藏得很好,我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你那一句去报官却是暴露你骨子里尊崇法家的事实。” 陆昭淡淡说道:“大楚以孝义立国,平定六国之后有独尊儒术治国,法家之言早已罢黜朝野,内圣外王之道风靡天下,你既然想死后谥文正,为何又要走这一条注定粉身碎骨的取死之道!” 洛书脸色泛白,面上却露出一抹笑容,目光直直看向陆昭,缓缓开口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选择小公爷的原因。” 陆昭闻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道:“你还真是好算计啊,如果我今日不曾识破你的心思,你又当如何?” “自然是去定国公府上毛遂自荐,虽然很有可能连小公爷的面都见不到就被扔出来。”洛书此刻竟是还开起了玩笑。 陆昭却没有他这种轻松的心态,叹息一声,起身说道:“得,本来是想来这里找点乐子,谁知道却被人给赖上了,还是个男人,本公子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洛书笑而不语。 “既然做了决定,可就别后悔,先说好,三年之内你是别想出头了,到时候可别埋怨我啊。” 洛书轻声说道:“愿为小公爷幕僚,一切但凭吩咐。” …… 陆昭一行人走出燕来楼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将洛书收到夹袋里的举动陆昭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但陆昭却明白一个道理,想要达成心中的谋划,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哪怕陆骁那里也许有隐藏的人才,但在陆昭看来,班底还是自己亲自组建的好。 就在陆昭又有些走神的时候,一道破空声传来,随即便有一团黑影向他冲来,直直扑进他的怀中,而一旁的暗却是罕见地没有出手阻拦。 “公子坏!出来玩只带姐姐不带我!” 来人自然就是夜了,她一早就在府上等着陆昭和暗回来,结果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都没看到一个人影,问过顾先生后才知道陆昭是来燕来楼快活了,于是便直接找上门来。 “好了好了,是公子的错,那这样,明日公子只带你出来,把你姐姐留在家里等我们,怎么样?” 陆昭宠溺地摸了摸夜的头,一旁的暗也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那说好了!拉钩!” 夜从陆昭怀里抬起头来,伸出小拇指,这是她从陆昭那里学来的。 看着怀里美人娇憨的样子,陆昭心里有些痒痒的,强忍着在夜噘起来的粉嫩小嘴上亲一口的冲动,与她小拇指相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夜这才满意地从陆昭怀里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就进了马车,徒留下洛书和蔡诚李怀仁站在那里,一脸地羡慕感慨。 …… 就在陆昭等人上了马车离开之后,燕来楼顶层的一间窗户悄然打开,一道身影闪过,几个起落之间便往皇城方向奔去。 出示了腰牌进入皇城,来到一处精美的宫殿前,那道身影才止住步子,在偏殿的火炉前散去身上寒意,这才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去,直到看到一道倩影出现在前方,似乎是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那道身影走到近前,恭敬跪拜在地,轻声说道:“红袖拜见长公主殿下。” 第六十九章 是你选择了他 “走了?” 曹月轻轻落下一子,似是漫不经心般问道。 红袖低声道:“是。此时小公爷想必已经回到了定国公府上。” “他在燕来楼可曾快活得意?” “回公主,小公爷自进了燕来楼后便未曾正眼瞧过一人,奴婢献上歌舞时小公爷也没有露面,只是待在雅间中与他那侍女说笑。” 曹月闻言,面色这才舒缓了些许,“哼。算他识相!” “殿下,小公爷还为奴婢作诗一首,请殿下过目。” 红袖取出陆昭所作的那首美人歌的原稿,递给蝶舞而后转交到曹月手上。 “不学无术的陆小公爷,什么时候会作诗了?” 曹月顿时来了兴趣,从蝶舞手中接过诗稿,一入眼便被那娟秀的字迹所吸引,行书小楷婉约似大家闺秀,内里却有几分劲力蕴含其中,先不管这首诗如何,光是这几行字就足以称得上是上乘书法之作。 “北方有佳人……” 曹月轻声念着,目光逐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诗才,藏得倒是真够深的……” 曹月的目光久久不肯从手中的诗稿上移开,忽然想到与陆昭翰林院初见之时,他那句“女大十八变,公主殿下越发倾城倾国”可是让她高兴了许久。 只不过陆昭紧接着来了一句她这位长公主是帝京第一美人,而赵清语则是他陆昭心中的天下第一良配。 “你倒是真舍得将这美人歌送与红袖,就不怕你的那位良配回来后寻你麻烦?” 曹月忽然冷哼一声,让蝶舞和红袖皆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刚才不还心情挺好的吗? 红袖与蝶舞不敢妄自揣测,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后,曹月才开口说道:“除了这首诗,陆昭就没有别的举动了?” “有一书生与陆小公爷在雅间中谈了许久,出来时陆小公爷眉头似有忧愁之色,而那书生则截然不同,一派轻松写意。” 红袖随即便将今晚洛书与她唱和,引得沈枫杨心生妒忌,想要砸场子却被陆昭打脸的一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像陆昭与洛书谈话了多久这样的细节都记得丝毫不差。 书生? 曹月皱了皱眉,问道:“可曾探明他们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殿下恕罪,陆小公爷身边有一品高手护持,奴婢担心被识破不敢在暗中倾听,故而不曾探明。” 红袖再次跪倒在地,话语中充满了惶恐与自责。 “罢了,你起来吧。” 陆昭身边那位侍女是真正的一品高手这件事曹月早已知晓,红袖这么做是对的,虽然曹月不太清楚江湖武夫境界高低有多大的区别,但以昨日蝶舞与那女子交手情况来看,那女子的实力要超出蝶舞太多了。 红袖的武功还要比蝶舞逊上一筹,若是贸然探听很有可能会引得那女子的注意,陆昭自然也就会发觉异常。 虽然这燕来楼是曹月随手落下的棋子,但曹月并不想这么暴露在陆昭面前。 ……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顾羽靠坐在亭阁檐角上,目光瞥向陆昭,“怪哉怪哉,你居然能做出这样的诗歌,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陆昭笑了笑,指着自己脑袋轻声说道:“这里的才华很多,时不时地就会溢出些来,让先生见笑了。” “你爹那个大老粗,一辈子就知道抡刀子跟人打仗,从一个校尉一直做到大将军,官职一升再升,可这肚子里的笔墨却是一点没多,亏得你娘当初煞费苦心地教你爹多看些书,我看啊那些书是刚进了陆骁的脑子就从耳朵里跑去了。” 每当提到那位早逝的娘亲,顾羽的话总会不自觉地多起来,陆昭并没有搭话,只是双手抱膝坐在屋顶上静静地听着。 陆昭知道顾羽跟他娘亲之间的关系很亲密,陆骁虽然没有告诉他太多,但陆昭清楚一点,顾羽能够成就陆地神仙,大半是因为他的那位娘亲。 陆昭也并不打算追问顾羽那些往事,因为他能看得出来,每当提及娘亲之时,顾羽眼中总会闪过一抹难得的愁绪。 终究有一天,他会自己找到答案。 “你今天带回府的那小子不错,是块璞玉,值得雕琢。” “正要向先生请教,洛书此人虽外表温和如玉,实则内心深不可测,在被我指出他是极端外儒内法时,也未见他有多少慌乱,说实话,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将他领入府中是对是错。” 陆昭虚心求教道,世人只知道这位鬼谷掌门武道境界可排天下第三,却很少有人知晓,顾羽审时度势谋算计定亦是世间一流。 当年陆骁领军攻破南唐,却止步西蜀边境不得寸进,只因蜀道崎岖难行,就连陆昭那位深谙兵法韬略的娘亲一时间都无计可施,正是顾羽出谋划策,陆骁这才能够以万骑开蜀道,一举覆灭西蜀王朝! “既然做了,那又何必后悔?既然后悔,那就为何要做?” 顾羽不满地看了陆昭一眼,道:“小子,再教你一个道理,既然已经握住了剑,剑心纯粹才是最重要的,如此犹疑不决,我看你撑死也就是跟你爹一样成个二品,至于一品境界恐怕此生无望!” 陆昭苦笑一声,顾羽说得倒是轻快,可他如今虽然看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实则步步如履薄冰,因为只要出现半点纰漏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自从那夜陆骁带着他走过四层地宫后,陆昭身上就陡然多了一副重担,容不得他松懈半点。 “出身豪阀,虽是中人之姿,却自有大家气度。此子锋芒藏于心而不外露,若非你今日道破他的本性,怕是不会心甘情愿地追随于你。” 顾羽终究还是回答了陆昭的问题,缓缓说道:“上好璞玉出自深山,不经雕琢不足以祛其负傲,小子,你要记住,是你选择了他,而不是他选择了你。” 说罢,顾羽便飞身落下亭阁,只留陆地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第七十章 陈平之谋 “陆昭!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辅国将军府上,沈枫杨疯了一般将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砸了个粉碎,顾不得重伤未愈的身体传来的阵阵疼痛,发出阵阵咆哮。 沈重脸色阴沉地站在房门外,任由沈枫杨发泄自己的怒火。 即便是失去传宗接代的能力,可屋子里的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曾经还被自己视作沈家的未来。 可这一切都毁在了那个陆昭手中。 沈重深吸一口气,沈家的力量只在军中,就算兄弟沈适是兵部尚书,但翰林院隶属尚书三省,就算沈家有心想要在朝堂上找陆昭的麻烦,也是鞭长莫及,难有施为所在。 更何况在月余前的那场大朝会上,局势的发展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那位陈先生的预料,致使陆昭都已经上任翰林院了,东宫那边也迟迟没有动静。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而已,不在此时将陆昭扼杀在摇篮之中,难道要等他真正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再动手不成? 到那时候陆昭早就将定国公府这些年的埋藏在朝堂中的力量化为己用了! 沈重怒气难消,就在这时,下人匆匆从外面跑来,急声说道:“老爷,那位陈先生又来了!” “让他进来!” 沈重此时正因为自家儿子的事烦心,又迁怒于东宫太子的不作为,自然不会给这位东宫第一谋士什么好脸色。 “陈平见过沈将军!” 中年谋士早已从沈家下人的举动中看出了沈重此刻心情不爽,但仍旧神色淡然地对沈重拱手一礼。 “陈先生此来,可是又要老夫上表弹劾陆昭?” 上次大朝会前陈平就让沈重当着百官的面弹劾陆昭,结果也出来了,皇帝和陆家都借此下了台阶,皇帝既封赏了功臣也限制了陆家,而陆家却也不亏,陆骁得封太尉,陆昭也进了翰林院,这是在为进入三省六部做准备,比在鸿胪寺蹉跎时光要好得多! 其实陈平让沈重弹劾陆昭的目的,是知道阻挡不了陆昭进入朝堂,索性顺势而为,借此弹劾将陆昭的起点压低,只不过被陆昭的无理手直击要害。 能决定陆昭到底以何种姿态进入朝堂的唯有皇帝一人,而陆骁所表现出来的顺从与忠心也打动了皇帝,致使皇帝念起了昔日情意,不仅没有刻意为难陆昭,甚至还有几分照顾之意。 这并不能说陈平的谋算不如陆昭,只不过在对皇帝的了解程度上吗,陈平就是再聪慧也比不过伴君伴虎了四十多年的陆骁看得通透! 陈平对于沈重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这位东宫谋士淡然开口道:“将军暂请息怒,可否听陈平一言?” 沈重冷哼一声,示意陈平直说便是,毕竟是太子倚重的人,就算沈重对陈平再怎么不满,也得考虑到东宫的面子。 “今夜之事陈平已经听说,请将军恕罪,依陈平之见,贵公子此举极为不妥。” 沈重听了顿时便要发怒,可却因为陈平接下来这句话瞬间哑火。 “燕来楼是皇家产业。”陈平淡淡地说了一句。 “若是寻常青楼楚馆,沈公子因一时之忿想要发泄一番也无伤大雅,但这新开的燕来楼却分属皇家,沈公子这么一闹可就一杆子捅到内府那边去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怕是会对沈家产生些异样看法。” 沈重额头上直冒冷汗,陈平这话直接击中了他的软肋,沈家能够有如今的辉煌,还不是因为得到了皇帝陛下的看重青睐? 如果失去了皇帝陛下的恩宠,沈重根本不知道如何会面对朝堂上那些仇家的报复! 尤其是陆家,到时候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沈家打落尘埃,永不得翻身! “将军放心,有太子在,定然不会让这件事传到陛下耳中,毕竟东宫钧旨,内府也不敢不听。” 陈平这句话犹如救命稻草一样,沈重慌乱的内心顿时安定下来。 “请陈先生指教!” 沈重终于对陈平抱了抱拳,态度与刚刚大相径庭。 “沈公子遭遇如此不幸,太子殿下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只是陆昭如今锋芒正盛,就算已经进入朝堂,太子亦是不好立刻对其下手,所以这些时日迟迟未曾有动静。此并非太子本意,还望将军知晓。” 陈平缓缓说道:“但如今机会却来了,太子殿下已有谋划,陈平此番前来便是要叮嘱将军,就请沈公子先委屈一时,莫要误了大局才是。” 沈重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陈平的意思,陈平深夜来访,就是为了安抚沈家而来,也是不想让沈枫杨再横生枝节,免得再出什么变故。 但沈重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想知道东宫的谋划到底是什么,陈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沈重当即便深深地舒了口气,对陈平钦佩得抱了抱拳。 这些谋士,就是心黑啊! 在送走了陈平之后,沈重当即便来到沈枫杨房中,对其好言安抚一番,并将陈平的计划告知了沈枫杨,最后说道:“儿啊,小不忍则乱大谋,想要让陆昭付出代价,咱们就得会忍!” 沈枫杨双眼通红,面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道:“那好,陆昭啊陆昭,本公子就等着你身败名裂!” …… “阿嚏!” 陆昭揉了揉鼻子,这特喵的谁在念叨他啊! 暗连忙为陆昭披上一件狐裘,有些担忧地说道:“公子是不是这些天练剑太辛苦了,以至于累着了?” “不至于吧。” 陆昭把暗的小手握在掌中,哈了口热气,笑着说道:“人都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公子我这才哪到哪啊?” 难道是有人在想他? 陆昭不由得想起远在边关的赵清语,算算时间大军出征已经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战事顺不顺利,有陆许在身边保护,赵清语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昭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他虽然沉迷于练剑,却也没忘记给赵清语去信,三日一小封五日一大封,这都快二十来封信了,怎么就不见赵清语回一下呢? 第七十一章 终于出手了 “不回就不回,大不了爷也不写了,谁怕谁啊!” 陆昭嘟嘟囔囔地走进翰林院,心里却还是放不下赵清语,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很想她吗,写个信不过盏茶功夫,总不至于这点时间都没有吧? 因为心中总是想着赵清语,以至于曹月照常来找陆昭对弈时,陆昭难得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以至于下出来的棋毫无章法可言,散漫得一塌糊涂,气得曹月差点把棋盘都掀了,怒气冲冲地就离开了翰林院。 陆昭看着散乱的棋盘,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忧郁地看着曹月离去的背影,问暗道:“暗,你说女人的心思,怎么就这么难猜呢?” 真是奇了个大怪了,今天曹月一来翰林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就是因为那天他侥幸翻盘了一局棋嘛,至于记恨到现在? 暗懵懂地摇了摇头,陆昭也没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他只是想寻求些安慰。 果然,在暗的贴心“服侍”下,陆昭的心情很快就好了起来,而且他发现,只要不去想赵清语,他就不会老是想东想西的了。 不过不想赵清语也不能想别的女人啊,别看陆昭老是喜欢对苏渔和暗动手动脚的,那也只是他对美好的追求与欣赏而已,在陆昭心中,赵清语永远排在第一位。 不能想别的女人,陆昭也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跟朝堂有关的事上来。 说起来他上任翰林院已经快有一个月了,意外地很是平静,除了那位长公主殿下每天往他的值房跑之外,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人了。 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安呐。 那些六国遗臣没有出手是在陆昭预料之中的,毕竟有老仆射孙淮坐镇,就算这些人里有沉不住气的,也会被孙淮给压住,这位以西蜀亡国之臣坐上大楚文官第一位置的老人,可不是那种愣头青,不逮到绝佳的机会他是不会出手的。 然而东宫那边也是风平浪静,就让陆昭有些疑惑了,按理说曹景冥也不是那种按捺得住性子的人啊,不然之前也不会在与陆昭的争锋中被占尽上风。 难不成是在等技能冷却结束,准备憋一波大招? 陆昭却并没有因此而整日提心吊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曹景冥有什么阴谋诡计,他陆昭是照盘全收,就看这位东宫太子忍了这么久,能不能想出点让他刮目相看的谋划。 顾羽说得没错,既然已经握了剑,那就要有一颗纯粹的剑心。 剑者宁折不弯,管他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皆以一剑斩之! …… “什么?诗会?” 陆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手中的帖子,有些无语。 这他才念叨了两句曹景冥,这家伙居然还真就屁颠屁颠地凑上来了? 而且还不是什么赴宴帖子,而是邀请陆昭这位翰林侍读去参加芙蓉园一月一度的诗会。 在大楚尚未坐拥天下之前,西楚地处偏僻,以勇武为荣,被西蜀南唐等国耻笑为不知诗书礼仪为何物的蛮子,这一印象根深蒂固,就算大楚鲸吞六国也未能改变多少,反倒更像是彰显了大楚穷兵黩武的本性。 就连北方的完颜王朝,都有几位享誉文坛的宗师大家,而大楚在文坛上积弱已久,所以楚帝对于科举制艺尤为重视,这位身怀雄心壮志的皇帝陛下绝对不允许大楚在任何一方面输掉。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曹景冥身为储君,自然也要坚定不移地拥护皇帝,所以出重金买下芙蓉园,专为文人士子而立,而诗会最是能够彰显才华,所以芙蓉园一月一度的诗会可谓是帝京最大的盛事之一。 除了那些士族豪阀出来的世家子弟之外,还有不少寒门才子拼了命地想要进入芙蓉园,无不期盼着自己的诗句能够名扬天下,以此来博取一个进身的机会。 听说芙蓉园诗会之盛,就连皇帝陛下都很是关注,若有上好诗词也会出现在皇帝陛下的御案上。 陆昭自然是知道芙蓉园诗会的,只不过以前的陆昭只喜欢纵马街头,去的地方也大多是青楼楚馆,哪里会去这种一看就是附庸风雅的地方,还不够糟心的呢。 曹景冥为何会突然邀请陆昭前去参加诗会呢? 陆昭凝眉思索一番,很快就有了答案,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冷笑。 进入朝堂看重的不仅仅是能力,更是名声。 无论原来的陆昭是韬光养晦还是真的荒淫无度,总之陆小公爷在帝京可谓是声名狼藉,不过随着陆昭献出马蹄铁等奇物,街巷里对陆昭的评价也渐渐开始发生了改变。 这也是陆昭有意为之,毕竟他想要往高处走,总不能头上一直担着一个帝京第一纨绔的名头吧? 而曹景冥正是看重了这一点,邀请陆昭去参加芙蓉园的诗会可谓是双管齐下。 谁都知道陆小公爷在享乐上是一把好手,可在吟诗作对上就是一个大大的草包,曾经还闹出过一掷千金买下别人的诗当成自己的结果被当场拆穿的笑话。 如果陆昭受邀前去参加诗会,曹景冥便可以随即出题为难陆昭,即便陆昭提前做了准备让人代写了几首上好诗作,那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到时候做不出诗来岂不是要丢大人? 要是搁在以前,陆昭还是个纨绔的时候,丢人也就丢了,帝京百姓也就当个笑话听,毕竟谁也不指望陆小公爷真能做出什么绝世佳作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陆昭已经是正六品的翰林侍读,要是作不出诗,亦或者是写出来的诗词狗屁不通,那可就要被曹景冥抓住把柄了,因为这叫才不配位! 曹景冥就可以借此制造舆论,借助众口铄金之力将陆昭赶出翰林院,让他之前全部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就算陆昭不去参加诗会,那曹景冥也有文章可做,到时候照样可以通过那些御史言官将陆昭从翰林侍读的位置上给拽下来! 第七十二章 四皇子殿下 “可惜啊,机关算尽太聪明,怎么就不知道长长记性呢?” 陆昭随手将那封帖子扔到桌案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神情慵懒闲适。 如果是以前的陆昭,或许会想尽办法进行推脱,可现在却不一样了,那么多传世佳作都深深地印记在陆昭脑海中,随便拿出一首都足以震动当今文坛。 曹景冥想借着这次诗会来阴陆昭一手,想法倒是挺不错的,可惜知己却不知彼啊。 不过这应该也不是曹景冥那家伙能够谋划出来的,这种想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手笔,应当是出自东宫的那位谋士之手吧? 陆昭早就通过定国公府的力量得知曹景冥身边有一人,姓陈名平,谋略策划无有不中,曹景冥能够登上太子之位,这位陈先生出力最多,所以被曹景冥倚为腹心。 上次大朝会,沈重站出来弹劾陆昭,正是陈平的谋算,目的就是将陆昭进入朝堂的起点尽可能地压低,偏偏陆昭自己还找不出什么应对办法,因为这也是皇帝的意思,这手顺水推舟实在是玩得漂亮。 不过陆昭一记无理手唤起了楚帝对陆家的情意,致使陈平这一谋算只达成了一半。 上一次未竟全功,这一次怕是要全军覆没喽。 陆昭嘴角含笑,他下棋一向没有什么讲究,正手用得,奇手用得,这无理手更是越多越好,他脑海中的无数诗词,就是陆昭用来对付陈平这一谋算最大的无理手。 …… “陆兄,你真的要去参加太子的诗会啊?” “当然,人家都给我发请帖了,能不去吗?我说坏人,看你这样子是觉得哥哥我会在诗会上丢脸不成?” 马车里,陆昭笑着对李怀仁调侃道,这家伙自从知道自己要去芙蓉园参加诗会后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哪怕现在已经在去的路上了,刚刚那句话已经不知道问了有多少遍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李怀仁连忙摆手,神情怎么看都有点苦涩。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陆昭现在跟以前已经是完全大变样了,那晚在燕来楼随手写下的美人歌,已经传遍了帝京大街小巷。 曲子好听,韵调简单,又朗朗上口,且其中又饱含感情,现在美人歌已经成了帝京各大青楼楚馆必备的曲目,凡是当家头牌就没有不会这首美人歌的。 只不过除了那晚雅间里的人以外,似乎并没有人知道这首美人歌正是陆昭所作。 要是太子知道了,恐怕就不会邀请陆昭参加诗会了吧? 李怀仁苦笑地摇了摇头,太子这一举动不能算错,只不过考虑得还是有些少了。 陆昭老神在在地倚靠在暗的怀里,任由暗那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李怀仁的表现早已被陆昭看在眼中,这让他对这位“好兄弟”又多了几分认知。 看来李怀仁并不是跟曹景冥一个阵营的,也就是说那位已经是国子监左祭酒的李丰李大人并不属于太子一党。 那他又是哪一方势力呢? 六国遗臣,亦或者是其他势力? 陆昭目光平静,并没有急于探究,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李怀仁和他老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只需要交给时间来评判就好。 芙蓉园就在皇城不远处,原本是属于皇家园林,但东宫太子既然想要这块地,内府自然不敢不答应。 陆昭刚下马车,便看到一位身着华袍的年轻人正站在芙蓉园门口。 此人面相英俊,身材修长,看上去挺一表人才,浑身上下还透露着一股贵气,就是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时不时地打开露出精致的扇面。 陆昭面色古怪,大冬天地还拿着把扇子,你这名士风流装得也忒不讲究了吧? 那人见到陆昭来到,“唰”地一下合上折扇,笑着迎了上来,主动对陆昭拱了拱手道:“小公爷可是让我好等啊。” 一旁的李怀仁连忙躬身行礼道:“李怀仁见过四皇子殿下!” 曹植扶起李怀仁,笑着说道:“怀仁兄不必多礼,刚刚回京,还未恭贺令尊荣升国子监祭酒,日后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殿下言重了,殿下肯赏脸,在下定然洒庭以待殿下!” 陆昭此时也通过记忆给面前这人对上了号。 曹植,皇子中排行老四,平日里最喜诗词歌舞,时常出京游玩,是为数不多地能够在太子之位有了归属后还能留在帝京的皇子之一。 这位四皇子殿下比东宫太子曹景冥还要年长,但却无心争夺皇位,只愿逍遥快活一生,也从未被曹景冥视作对手。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曹植注定坐不了那把龙椅,因为他的母亲宁贵嫔,乃是北汉亡国公主,被当今皇帝看中故而纳入宫中。 宁贵嫔从不参与宫闱争斗,一心一意侍奉皇帝,因此深受楚帝喜爱,而且曹植生性聪明伶俐,有出口成章之能,亦为楚帝所喜,所以未曾分封为藩王远离帝京,曾亲自许诺准许曹植一生富贵无忧。 这才能看出楚帝根本没打算将皇位交给曹植,所以曹景冥难得对他这个兄长没有多少忌惮之意,反倒是像楚帝一样对曹植颇多照顾。 身为皇子,身份敏感,却能将自己从夺嫡的漩涡中择出来,走在河边鞋不湿,单凭这一点就不能小觑了这位四皇子殿下。 “殿下言重了,小公爷之称不敢当,殿下唤我陆昭便可。” “那我便与怀仁兄一样,唤你陆兄可好?”曹植并没有过多客套,一把揽上陆昭的肩膀爽朗笑道。 陆昭看了看曹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眼中浮现出几分莫名深意,笑着说道:“全凭殿下做主。” “哈哈哈,如此甚好!” 曹植哈哈一笑,勾搭着陆昭的肩膀走进芙蓉园,一边走一边说道:“陆兄啊陆兄,我这才离京多久,你就干出这么多大事,我得说说你,做人可不能这么高调,容易遭雷劈的!” 第七十三章 曹植的算计 陆昭笑呵呵地说道:“殿下,这大冬天的可没有雷,就算劈到我头上,殿下这不也得跟着遭殃吗?” 曹植愣了愣,随即便放声大笑,顿时吸引了前方一些人的注意,而曹植搭在陆昭肩膀上那只手依旧没有拿开。 “我说陆兄,别的事我不管,可你把苏姑娘抢回府就有点不地道了,以后你让我去哪再去看苏姑娘的羽衣舞,去哪再去听那一曲长相思呢?” 曹植这话说得傻子都能听出几分怨念,陆昭笑容不减,摊了摊手说道:“那可能真得委屈一下殿下了,毕竟苏渔已经答应做我的侍女,至于羽衣舞和长相思,等苏渔表演的时候代殿下一观也就是了。” 曹植闻言,眼角微微抽搐,终于松开了搭在陆昭身上的那只胳膊,低声说道:“陆兄,你这可是暴殄天物,别看现在是大冬天,指不定老天真把你给劈了!” “劈了好,正好试试被雷劈是个什么感觉,听说只要雷电不超过某个临界值,就会带给人一种升天般的舒爽感觉,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呢!” 陆昭看了一眼曹植,见这位四皇子殿下终于无法保持原本的淡然与熟络,不由得嘴角轻勾,不再理会这家伙,带着暗便往芙蓉园深处走去。 原来是因为苏渔的缘故,这位四皇子殿下看来对苏渔也是有想法的,不然也不会在陆昭一出现在芙蓉园就给他来这套。 如此亲密的举动在外人看来陆昭跟曹植之间的关系肯定是相当不错,要是搁在往常,四皇子跟一个纨绔交好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陆昭已经脱胎换骨,不仅贡献出了各种奇物,而且已经是朝廷命官,跟一位皇子这样亲密未免让人产生联想。 更何况这芙蓉园是东宫太子的场子,陆昭表现得和曹植如此亲密这不正正是给曹景冥添堵吗,毕竟陆昭之前可是狠狠地折了曹景冥的面子,却在今天跟曹植如此亲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啊。 就算陆昭想要解释,恐怕也是有嘴说不清楚,要说是四皇子殿下主动靠上来的,谁信啊? 曹植原本跟陆昭的关系就没这么好,怎么出京游玩一次,就变得跟陆昭好得胜过亲兄弟了? 陆昭也是没想到,曹植还有这么一套小心机,看来自从听说苏渔被自己抢回府之后,这位四皇子殿下就一直心有怨气吧,这才打定主意要在这芙蓉园里给自己下套,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陆昭并不在意,刚刚的举动也表明了他的意思,他可不会惯着曹植,在女人这件事上,陆昭可没大度到将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再给吐出来。 不过苏渔和曹植之间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这件事等回去之后定要好好问问苏渔才行,正好这些时日徐朴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是该把苏渔叫回来继续暖床了。 走进芙蓉园后,便看到一大帮士子聚集在一处,中间还坐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周围的士子个个都面露恭敬之色,站在那里静静地听那老者教诲。 陆昭抬眼看了一眼,心中了然。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大朝会上被擢升为国子监右祭酒的姚广峰。 这位姚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一生治学谨慎,桃李遍布天下,可以说是大楚文坛上最为屹立不倒的支柱,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大楚文坛才不会被完颜王朝远远地甩在后面。 大朝会上楚帝钦点姚广峰为国子监右祭酒,未必没有扶持大楚文坛的意思。 这位老先生今天居然也受邀前来了? 陆昭有些意外,但还是带着暗走进了亭阁之中。 当陆昭踏入亭阁时,正在倾听姚广峰教诲的众位士子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陆昭,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转而众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从陆昭身上移开,就好像进来的只是一阵风而已。 陆昭面无改色,只是眸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冰冷,按住了愤愤不平想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些士子的暗,来到姚广峰身边轻声笑道:“晚辈见过姚老先生。” 既然是在芙蓉园不是在皇城之中,陆昭并没有自称下官,也没有称呼姚广峰官职。 姚广峰抬头看向这位最近在帝京声名鹊起的小公爷,见他行礼一丝不苟,丝毫不见传闻中的骄狂跋扈,心中第一印象观感不错,随即笑着起身扶住陆昭,道:“不必多礼,定国公近来身体可好?” “有劳先生问候,家父一切安好。” 陆昭温声说道,这并非是他碍于众人之面才对姚广峰如此恭敬,这位老先生的才学气度皆为世间一品,陆昭并没那种目中无人的性子,对于有本事的人自然会心怀敬意。 更何况,据陆昭所知,姚广峰博学多识乃是一代大儒,却是难得地对定国公陆骁抱有好感,曾言“若非陆骁,中原百姓不知还要经受多少年血雨腥风”。 陆骁平定六国,马蹄到处尽皆披靡,但在那些儒生看来,陆骁每灭一国便尽屠皇室,就连六国百姓都要被牵连其中,此举实在是血腥至极,丧尽天良,故而那些儒生们不仅对陆骁助大楚问鼎天下这回事视而不见,反倒是不断抨击他造下了无边杀业,私下里更是直接称呼陆骁为人屠、刽子手。 这些陆骁都知道,但从来都是一笑置之,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几口唾沫而已,还能淹死个人不成? 唾沫或许真的能淹死个人呦。 陆昭心下感慨,这不曹景冥就想用无数唾沫来把他淹死吗? 陆昭与姚广峰只是寒暄了一番,他与这位老先生之间并没有多大交情,刚刚姚广峰能亲自扶起陆昭就已经很给面子了,陆昭也就知情知趣地退到一边,任由那些士子将姚广峰再次围住。 “先生,您再给剖析剖析这首美人歌呗,也让某些人知道,这首歌到底好在何处,免得面对宝山空手而回。” 人群之中,一位贵族子弟手中拿着一份诗稿,话是冲着姚广峰说的,却是说给坐在一旁的陆昭听的。 陆昭闻言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么快就准备开始了? 第七十四章 诗会 这首美人歌本就是陆昭所作,说他面对宝山空手而回,这位或许不知道,这整座宝山都是陆昭自个儿的。 陆昭在意的,是这位贵族子弟的身份。 沈轩,兵部尚书沈适之子,现在应该是算是沈家内定的继承人了,因为那位沈大公子沈枫杨无法完成为沈家传宗接代的任务,这副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与沈枫杨不同,沈轩自小不好习武,专爱舞弄诗文,在帝京中也颇有才名,此番曹景冥请陆昭前来参加诗会,其中的内幕沈轩自然是知晓的。 不过刚刚沈轩看陆昭与姚广峰老先生相谈甚欢,本就心中不悦,陆昭又作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根本不屑于搭理他们这些人,沈轩心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怒气。 陆沈两家本就针锋相对,虽说沈轩能够成为家族继承人,还得多亏了陆昭把沈枫杨害得不能人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沈轩就要感激陆昭,相反,沈枫杨不能人道这回事更像是陆昭施加给沈家的羞辱! 所以沈轩才会开口讥讽陆昭,反正一会你这位小公爷就要身败名裂,现在踩上一脚又有何妨? 能进入这芙蓉园的自然都是聪明人,见沈轩这话意有所指,指的那还是那位陆小公爷,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向陆昭,就连坐在中央的姚广峰老先生都抬了抬眼皮。 陆昭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沈轩讥讽的话语一样,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伸手拿起一块案几上的精美点心,送到他怀里的那位侍女口中,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沈轩见到这一幕,眉宇间更是增添了几分阴霾,陆昭这完完全全就是在无视他,不可饶恕! 倒是姚广峰看到陆昭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沧桑的眼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赞许。 沈轩有心踩上陆昭一脚,奈何陆昭油盐不进,只好暂且收起内心的怒气,强压着性子继续向姚广峰请教学问。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孤来迟了,让诸位久等了!” 来人正是东宫太子曹景冥,身边还跟着四皇子曹植,还有一位黑衣侍从,腰间佩有一柄长剑。 陆昭不留痕迹地看了那人一眼。 一品高手,而且还是专修剑道。 陆昭怀中暗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小声地向陆昭说了几句,陆昭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太子驾到,众人连忙躬身见礼,曹景冥面带笑容,每个人都没有落下,一一寒暄过去,但当他看到依旧老神自在地坐在那望着阁外景色时,面上很明显地流露出一抹怒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姚老先生能够亲自前来参加诗会,孤可是蓬荜生辉啊!”曹景冥握住姚广峰的手,亲切寒暄道,他想要稳固住太子之位,许多多方支持,姚广峰就是他要拉拢的对象之一。 姚广峰不留痕迹地抽回手,对曹景冥拱手一礼道:“承蒙太子殿下错爱,老夫初到帝京,闻听太子诗会盛况,故而不请自来,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哪里哪里,有姚老先生在,此次诗会必定会更上一层楼,待会还希望先生不要吝惜笔墨,挥动如椽大笔留下传世名篇才好啊!” 陆昭此刻终于将注意力投向这边,不过他关注的却不是众星捧月般的曹景冥。 姚广峰居然是不请自来? 芙蓉园的主人既然都到了,诗会自然也就开始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先由曹景冥定下一题,众士子各作诗词一首,从中选取最佳三首交由姚广峰这位宿儒评判,最终定下魁首。 但凡能够走进这芙蓉园的,无不是才华横溢之辈,本就有心在太子面前展露本领,况且今日还有姚广峰老先生在此,若是能够在他老人家面前博得头彩,那就相当于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再也不用担心未来的仕途了。 就算才学不够,也要尽可能地给这位老先生留下印象,要知道来年春试,姚广峰老先生作为国子监祭酒,必定会担任考官之一,这个机会一定得把握住才行。 一时间在座众人可谓是文思泉涌,不断有诗句吟诵而出,宴会上顿时热闹非凡,都说太子诗会向来兴盛,如今看来此言确实不虚。 不过有一人却与现场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陆昭倚坐在最外侧,伸手将暗搂在怀中,听着那些士子做出的诗词,只听了几首登时便失去了兴趣,索性转头看向阁外,话说冬日难得有这么晴朗的天气,虽然仍旧有冷风呼啸,但阳光落在身上,总会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暗安心地靠在陆昭怀中,她也有在听这些士子的诗词唱和,见自家公子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由得好奇问道:“公子,他们这些诗都作得怎么样啊?” 陆昭收回视线,宠溺地刮了刮暗的琼鼻,笑着说道:“怎么,你也喜欢这些诗词歌赋?” 暗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娇声说道:“暗不喜欢这些人的诗词,只喜欢公子作的。公子有那般大才,为何不再作一篇跟那首美人歌一样的佳作,把这些人统统比下去才好!” 陆昭哑然失笑,坐在一旁的李怀仁则是摇头苦笑。 “读书识字,可不是用来作口舌意气之争的。” 陆昭摇了摇头,随即眼中便浮现几分莫名笑意,伸手绕起怀中美人的青丝,笑着说道:“不过既然我家暗想听公子作诗,那公子我必须得答应才是,等着吧,马上你就能听到了。” 暗闻言不由得喜笑颜开,竟是大胆地凑到陆昭面前轻轻地吻了一下,学着妹妹夜的语气说道:“公子最好了!” 这一幕恰恰被端坐在主位上的曹景冥看在眼中,一时间这位东宫太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随即便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怒意。 第七十五章 孤已识破你的诡计! “不知这次诗会谁能拔得头筹呢?” “谁知道呢?明年春试将近,可是有不少才子想要借助这个机会一鸣惊人啊!” “如此场面,就算参加过这么多次诗会,也是第一次见到啊!” 诗会上众人谈笑风生,感叹今日盛况可谓是前所未有啊,尤其是姚广峰老先生的到来。 沈轩端坐在案几后,作为此次诗会的幕后筹划者之一,他自然知道太子搞出这么大的场面的目的所在,正所谓捧得越高摔得越惨,陆昭既然敢来参加诗会,那就不要怪他们手下不留情面了! “这位小公爷还真敢来啊,居然不怕出丑。” 坐在沈轩旁边的一位青衫士子低声笑道,他也是知情者之一。 沈轩扯了扯嘴角,此人正是太子准备的杀招,素有帝京第一才子之称的赵怀真,据说此人三岁识字,五岁作文,文章倚马可待,诗词歌赋更是不在话下,自荐东宫门下为言谈清客,因文思迅敏故而深受太子赏识。 “听闻小公爷已于翰林院为侍读,不知可曾适应。” 曹景冥早已收敛起怒意,强自露出一抹笑容,主动举杯与陆昭寒暄道。 来了。 沈轩与赵怀真皆是精神一振,知道太子殿下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陆昭抬眼看了曹景冥一眼,一手搂着暗,另一只手举起酒樽随意地向曹景冥敬了敬,漫不经心地说道:“有劳太子殿下挂念,微臣惶恐。” 这可真没看出有哪里惶恐来。 早在曹景冥出声之时,阁内众人便悄无声息地安静下来,当看到这一幕,每个人皆是被震惊到了。 太子亲自问候,这位小公爷不仅没有正襟危坐以全礼节,反倒是依旧慵懒地靠坐在那里,一只手还不舍得离开怀中侍女,这是何等地嚣张啊! 往小了说,陆昭这是无礼,往大了说,陆昭根本没把太子曹景冥放在眼里啊! 早就听说陆小公爷恣意跋扈,今日一见,还真是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称号,这位帝京天字号纨绔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今天怕是有热闹看了。 曹植玩味地看了陆昭一眼,这家伙难道就看不出曹景冥今天设局的目的?还是说陆昭有所依仗,所以才稳坐中军如此淡然自若? “君子可无华衣,但不可无礼。今日群贤荟萃,陆小公爷却如此失礼,这定国公的家教我看也不过如此。” 眼见得太子吃瘪,赵怀真连忙起身站了出来,一开口就直接指责陆昭,言辞之锋利让在座的众人都为之咋舌。 这家伙还真敢说啊! 陆昭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又是谁?” “在下赵怀真,乃是太子……” 赵怀真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黑影闪过,整个人瞬间如同沙包一样倒飞出去,险些跌出了亭阁之外。 与此同时,一直侍立在曹景冥身边的黑衣剑客瞬间来到场中,腰间长剑出鞘半尺,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吓到了所有人,谁也没想到陆昭的那位侍女竟然敢当着太子的面动手打人。 这一幕,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两个月前,太子视察军营,陆昭就当着他的面痛揍沈枫杨,还将一位东宫扈从当场格杀。 这才过了多久,出手之人变了,可主角依旧是陆昭,难道说之前的那一幕又要在芙蓉园里重新上演了吗? 谁又来当那个替死鬼呢? 想到这,众多才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拎出来成为陆小公爷和太子斗争的牺牲品。 唯有大儒姚广峰坐在那里,神色淡然,似乎赵怀真被踢飞的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 陆昭依旧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缓缓开口说道:“说我可以,说我爹不行。” 随即陆昭又将目光投向那黑衣剑客。 “你敢拔剑试试?” 黑衣剑客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对于一名剑客来说,这话可谓是羞辱至极,当即便要拔剑出鞘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然而下一刻黑衣剑客却是陡然一惊。 因为他发现,他握剑的那只手无论如何发力,都无法让已经出鞘半尺的长剑再拔出一分,甚至浑身气机像是被封锁一般,根本无法调动任何力量! 黑衣剑客蓦然抬头看向身前,发现陆昭的那位侍女也在看他,目光之冰冷哪怕他身为一品高手都能感受到一股彻骨寒意。 自己居然被这女子死死压制! 这怎么可能! 黑衣剑客早就知道陆昭身边的这位侍女实力不凡,毕竟能跟在陆昭这位小公爷身边的肯定不会是什么花瓶摆设,可他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也是位一品高手! 甚至境界还在他之上! 两人对峙良久,最终还是曹景冥开口道:“退下。” 这位太子殿下倒不是看出黑衣剑客被暗给压制住了,在他看来反倒是黑衣剑客在蓄势待发,只等自己一声令下,不过曹景冥并不想让黑衣剑客出手。 他费尽周章设下今日之局,为的是要陆昭身败名裂,让他滚出朝堂,比起让黑衣剑客好好羞辱陆昭一番,显然这才是曹景冥最想看到的。 虽然恼怒于陆昭说动手就动手,但曹景冥心里不免猜度,这未免不是陆昭的破局之策,目的就是为了搅乱诗会,那他就可以从中脱身。 “陆昭啊陆昭,没想到吧,孤早就识破了你的诡计,今日过后,孤要你在帝京彻底声名狼藉!” 第七十六章 十步成诗? 陆昭自然不知道曹景冥已经为他找好了出手的理由,而且还在自以为得计。 若是陆昭知道了,恐怕会很捧场地拍几下手,然后亲切地拍拍曹景冥的肩膀,叮嘱他以后一定要少看些话本小说,这尼玛脑补得也忒厉害了。 陆昭出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赵怀真这王八蛋直接骂到了他爹陆骁头上。 这是陆昭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不过既然曹景冥叫停了,陆昭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对暗招了招手。 那黑衣剑客顿时感觉浑身一轻,体内气机迅速流转,终于从那女子的威压下逃脱。 暗乖巧地回到陆昭身边,任由自家公子刮了刮琼鼻以示嘉奖,脸上甚至还浮现出几分羞涩的红晕。 这一对主仆都是怪胎。 黑衣剑客看到这一幕心里要多怪异有多怪异,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收剑归鞘退回到曹景冥身边。 在座众人皆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打起来。 “既然是诗会,还是以诗会友的好。”曹景冥淡淡地道了一句。 以诗会友? 众人面色古怪,这都拔剑了,还会什么友啊?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诸位聚集在此,自然是要以诗相对。陆小公爷可敢啊?” 陆昭嗤笑一声,伸手抚摸着暗娇嫩的脸颊,道:“就怕你不敢。” “好大的口气!”沈轩冷笑道。 “口气大不大不是你说了算的。” “听陆小公爷这话,似乎成竹在胸,可在下从未听过小公爷有什么佳作,哦对了,倒是听闻小公爷曾以千金买诗想要搏花魁一笑,最后好像是被人拿诗砸脸了?” 沈轩说罢,不由得哈哈大笑。 在座的众人却是根本没有附和的意思,虽然这件事很可笑,他们这些才子私下里也会以此为乐,可是谁敢当着陆小公爷的面提这件事? 之前或许还会跟着沈轩笑上两声,也算是衬太子的场子,可是别忘了,陆小公爷怀里的那位侍女可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刚刚赵怀真可是被直接踹飞出去,陆小公爷嘴上说的是骂他可以骂定国公他人家不行,可谁知道这位大爷说的是真是假? 沈轩笑了一阵,发现竟然无人附和他,反倒是显得他跟一个傻子一样,顿时脸色又阴沉了些许。 “陆小公爷当真敢来对诗?” “跟你没什么可比的,那个谁谁谁不是什么帝京第一才子吗?让他过来。” 陆昭笑眯眯地说道,果真没有半点要发怒的意思。 可这话听在沈轩耳中,却是让他怒气横生。 他就算在诗词一道上比不过赵怀真,那也比陆昭这等只知道荒淫取乐的纨绔要强上百倍。 什么时候轮到陆昭看不起他了? 沈轩有心发怒,但又怕坏了太子的大局,只得忍气吞声,连忙跑过去查看赵怀真的情况。 这赵怀真倒还是个愣种,明明被暗一脚踢得痛不欲生,当听到陆昭想跟他斗诗,顿时就从地上爬起来,大步流星的样子看得陆昭一愣一愣的。 谁说文人都是病秧子,可这赵怀真平常没少锻炼啊! 只见赵怀真对曹景冥施了一礼,从阁门处开始整整走了十大步,来到曹景冥案前又是一礼,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此为十步,凡作诗者便要在这十步之内构思完毕,在此落笔,然后大声诵之,请姚先生与诸位平定输赢,可否?” “如此甚好。”曹景冥抚掌大笑,随即看向一旁的姚广峰恭敬问道:“不知姚老先生意下如何?” “既然太子赞同,老夫也就客随主便。”姚广峰伸手抚须,淡淡笑道。 “那小公爷以为如何?”曹景冥又看向陆昭,语气瞬间冷淡。 陆昭随意地挥了挥手,找死还这么多规矩,到底是才子,真是讲究。 见陆昭同意,赵怀真不由得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与沈轩对视一眼后,笑着说道:“恰巧此刻心有所感,正是落笔之时,那在下就献丑了!” …… 阁外湖心亭中,有五六位女子正坐在那里,穿着非富即贵,都是帝京权贵家的小姐,自小熟读诗书,也当得起才女之称,每月诗会都会受邀前来这芙蓉园。 只不过今日却是多了一位贵客。 一位身着淡黄色襦裙,外披白裘的温婉女子,看向主位上的那道倩影,柔声说道:“殿下怎么得空来此,身子可好些了?” 曹月笑了笑,起身来到温婉女子身边坐下,道:“已经好多了,不瞒未曦姐姐,本宫今日前来,只不过是为了凑个热闹。” “热闹?”温婉女子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蝶舞自亭外快步走来,对曹月躬身一礼,道:“启禀殿下,赵怀真提议,十步一诗,所作诗词由姚老先生与众人共同评判。” “陆昭答应了?” “正是,陆小公爷亲口点明要与赵怀真斗诗。” 听到“陆昭”两个字,那温婉女子顿时色变。 “跟帝京第一才子斗诗,这家伙还真一如既往地张狂。” 曹月轻声一笑,似是没有注意到身边温婉女子复杂的目光。 “希望这次,你可不要让本宫白跑一趟呐。” …… 阁内,赵怀真走过十步之后,果然落笔成诗。 一首描绘帝京繁华盛世的七言律诗当即出炉。 诗作一出,顿时引得全场叫好。 “好诗,真是好诗!” “赵公子文笔又精进不少啊!” “十步之内便能做出此等佳作,实在是羡煞我辈!” 听到众人不绝于耳的赞赏之声,赵怀真亦是有些得意,这首诗可是他精心雕琢月余才最终敲定,专为今日诗会准备。 虽然赵怀真确实是能做到十步成诗,但仓促之间所作之诗必然会有瑕疵,赵怀真可不想因此而坏了太子大局。 曹景冥此刻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没白养这位大才子。 然而就在这时,陆昭慵懒的声音忽然传来。 “好什么啊,通篇皆是词藻堆砌,不见用心,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第七十七章 曹月的令牌 满堂皆寂。 赵怀真遭此抢白,却未曾动怒,反倒是一脸讥讽地看向陆昭道:“不知陆小公爷这是从哪听来的评语,从小公爷嘴里说出来倒还真有几分诗坛大家的风范。” 言下之意,乃是嘲弄陆昭根本不曾看懂诗词含意,只知道在这强加附会。 陆昭面色平静,道:“睁眼金珠玉石,闭眼醉倒温柔乡,这就是你眼中的盛世繁华?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陆小公爷口舌如剑,那不知在你看来,这盛世气象又该是怎样?” 陆昭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阁外,轻声说道:“在我眼里,百姓皆可吃饱穿暖,将士无需马革裹尸,边关安稳,国库盈余,方为盛世。” “至于你诗中所提到的那些繁华景象,只不过是独属于一小部分人的盛世而已。” “你可知天下未定之时,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平定六国,又有多少将士陨落沙场?醉卧美人怀时,可曾想过寒冬腊月尚有百姓衣不蔽体?一座芙蓉园上百文人墨客,平日吟风弄月,可曾有为倒在战场上的无数将士做过一篇祭文?” 赵怀真终于抑制不住怒气,涨红了脸喝问道:“那你陆昭往常荒淫无度之时,又可曾想过这些!” “不曾。” 陆昭平静说道:“所以我现在准备为这个天下尽上几分心力。” “至于你们……” 陆昭环顾四周,随即便来至桌案前,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就一片诗作,随后便带着暗扬长而去。 待陆昭离去,众人连忙上前围观,满阁皆惊。 赵怀真面色惨白颓然倒地,沈轩嘴唇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连太子曹景冥看过那首诗后,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最终变得阴沉至极,隐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拳,青筋凸现。 唯有姚广峰老先生手捧诗稿,表情如痴如醉,轻声吟诵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十四句,八十二字,跳荡纵横,千回百折后境界顿开,层层跌宕下方见本心。 姚广峰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想自己皓首穷经三十余年,虽有满腹才华时至今日才得以舒展,不由得感同身受。 老先生忽然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众才子面色复杂,望着被姚广峰遗落在桌案上诗稿良久无语。 跟陆昭这首诗比起来,赵怀真的诗作当真是不值一哂,难怪那位陆小公爷如此成竹在胸,原来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这等惊艳诗才实在是令人为之叹服。 没有人怀疑这是陆昭找他人代笔写就,因为就算是诗坛大家,恐怕也做不出这等佳作,而且凡是能够以才学享誉世间的大家,就算是皇帝陛下请求代笔也不见得愿意,更何况是陆昭一介小儿? 阁内众人各自默然。 今日诗会已经无需再进行下去,因为陆昭这一首已然登顶,无人再能跨越。 其实陆昭只是打算随意找一首诗词应付过去,因为这个世界的诗词水平实在有点低,他脑海中任选出一首来都能吊打。 只不过一时心血来潮,这首《行路难》也就是顺势推了出来。 太白在上,勿怪勿怪…… “怎么样,公子没让你失望吧?” 陆昭搂着暗的柳腰,转瞬间得意洋洋地说道。 暗白皙的脸庞上布满红晕,一双秋水眸子里满是爱恋,轻声道:“公子大才。” “那是不是应该慰劳下公子呢?”陆昭一脸坏笑地说道。 暗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诱人模样让陆昭心里直发痒。 就在陆昭想要凑上去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地咳嗽声从前方传来。 陆昭连忙抬头看去,只见曹月正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我去,怎么被这女人给撞见了? 没听说今天诗会这位长公主要过来了。 不过好在陆昭明白一个道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地就是别人,连忙拱手施礼道:“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曹月看了一眼陆昭,“一起走走?” 陆昭哪里敢说个“不”字,示意暗不必担心,随即便跟着曹月往芙蓉园外走去。 “是不是在怪本宫扰了你的好事?” “殿下这话是从何所起啊?” 曹月看着装傻充楞的陆昭,嘴角轻扯,道:“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能写出那样的视作,本宫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 “长公主这话委实有些令臣伤心。”陆昭又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少在本宫面前插科打诨。”曹月白了一眼陆昭,随即正色说道:“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可是真心的?” 陆昭脸色也变得肃然起来,他知道曹月说的是什么,颔首道:“此皆陆昭本心。” 曹月直直盯着陆昭,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良久后,曹月才开口说道:“本宫知道了。” 陆昭躬身一礼。 “这个给你。” 曹月从袖中取出一枚腰牌递给陆昭。 陆昭一头雾水地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凭此腰牌,可以自由进出皇宫。”曹月紧了紧身上的雪白狐裘,轻咳几声,道:“近日越发寒冷,本宫去不了翰林院几次,总是闷在宫里无聊。” 陆昭嘴角一抽,试探性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我进宫跟你下棋解闷?” 曹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这,这不太好吧……” 赵清语临走前特意吩咐他不许跟曹月产生交集,可曹月却天天来找陆昭下棋,在翰林院还好说,陆昭总能有个借口。 可要是陆昭自己主动进皇宫去找曹月的话,那性质可就变了。 一想到赵清语那火爆脾气,就算陆昭现在已经习剑小成他也不敢反抗啊!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陆昭当即便要拒绝,可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曹月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要是不答应,本宫可不会给你传话哟。” 第七十八章 遮风挡雨 不答应就不给传话?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陆昭是那种能受威胁的人吗? 当然不是! 更何况这件事还关系到他的人身安全以及未来的幸(性)福。 陆昭义正严辞地说道:“外臣怎可入宫!还请长公主收回成命!微臣不劳动长公主便是!” “哦?是吗?” 曹月贴近陆昭,眸中笑意轻漾,几乎是凑到陆昭耳边说道:“不需要本宫传话也可以,但本宫可不保证自己不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两句哦?” 陆昭脸色登时一僵。 美言? 看曹月这样子哪里是要美言,分明是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啊! “陛下向来慧眼如炬,微臣自问无愧本心!” 见陆昭还在坚持,曹月点了点头,赞赏道:“不愧是陆小公爷呢,还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不过……”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曹月轻声念出了陆昭刚刚写出来的《行路难》,似笑非笑地说道:“陆小公爷,你这句诗可不仅仅是在骂那些人,还把父皇一同骂进去了,这大不敬之罪,不知道父皇会不会追究呢……” 陆昭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会不会追究……要是曹月想让楚帝追究的话,这位皇帝陛下能不听吗! 陆昭彻底挣扎不动了。 赢了曹月这么多局棋,想不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被她拿捏住了。 陆昭生无可恋地说道:“微臣遵旨,随时听候长公主调遣。” 赵大小姐千万不要怪罪啊,本公子也是被逼无奈…… 曹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见陆昭哭丧着脸的模样更觉有趣,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陆昭脸上戳了戳,笑道:“怎么,你还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我祖宗十八代都跟着高兴。” 陆昭丝毫不在意曹月如此亲密的举动,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跟赵清语解释,忍不住嘟囔道:“公主殿下,你这是巴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是什么话,本宫怎么会害你呢!” 曹月嘴上这么说,但陆昭已经从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恶意,这女人找他下棋是一方面,绝对还想着让赵清语误会! 靠了都,早知道就不拿这位长公主当切入点了! 红颜祸水啊! 陆昭长叹一声,伸手拂开曹月的手指,没好气地说道:“先说好啊,我最多每七天休沐的时候进宫陪你下一次棋。” “一天。”曹月慢悠悠地说道。 “一天太过分了啊,我在翰林院还有差事的!” “你说的差事,就是躲在值房里调戏侍女,或者说趴在桌案上睡大觉?” 奶奶滴,她怎么知道? “五天!不能再少了!”陆昭张开手掌,一脸坚决。 “两天,不能再多了。”曹月老神自在地说道。 “你别逼我啊!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呵呵。” “……” 陆昭生无可恋地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天,就三天,不然我这就去跳河!说到做到!” “成交!”曹月干脆利落地答应道。 陆昭嘴角一抽,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准备让我三天一进宫?” “怎么会,本宫还不是在迁就你。” 骗鬼去吧! 陆昭抚额叹息,跟曹景冥那些人交锋,他一直是淡然自若,怎么轮到曹月反倒是乱了阵脚,以后啊还是得小心点,能不跟这女人打交道就别打! 长公主得胜而回,一败涂地的陆昭正想把暗叫过来好好安慰下自己,不提防身后却追来一人,见到陆昭之后这才停下脚步有些气喘吁吁。 陆昭看清来人模样急忙迎了上去,这位可怠慢不得啊! “姚老先生可是有事吩咐?” 想不到姚广峰居然会追出来,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有什么目的。 陆昭对姚广峰老先生还是尊重的,更何况这位老先生桃李满天下,就连六部尚书之一的户部尚书钱通都是姚老先生的门生,陆昭可不想在老先生心中留下什么坏印象。 “你这小子,腿脚倒是利索,让老夫好找!”姚广峰喘着粗气,毕竟上了年纪,追出来这一段路就把老爷子累得够呛。 “先生找我有事?” 陆昭回头望了望,见曹月早已消失不见,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 “老夫问你,这首行路难当真是你所作?”姚广峰开门见山,正色问道。 陆昭面色肃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再次对李白道了声对不起。 “呼!” 姚广峰深深地舒了口气,眸中升起一抹欣慰之色,拍了拍陆昭的肩膀说道:“好啊,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大才,我大楚文坛兴盛有望矣!” 陆昭连忙躬身谦虚道:“先生这话可是折煞晚辈了。” 姚广峰摇了摇头,道:“老夫一生从不做那些捧高踩低之事,有这首《行路难》在,你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楚第一才子,老夫治学五十余载,自认还做不出这样的佳作。” 陆昭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大楚第一才子?这话他可当不起,不过想来今日之后,姚老先生这句话恐怕就会传遍整个帝京了吧。 帝京第一纨绔一下子变成大楚第一才子? 是不是跨度有点太大了。 “老夫原本还担心你此番来芙蓉园会有所不虞,如今看来是老夫杞人忧天了。” 姚广峰老先生的话将陆昭思绪拉回,随即便令他心头一震。 原来老先生今日不请自来,是为了…… “你献上的马蹄铁等物老夫看过了,参研了许久才知奇妙无比。” 姚广峰慈祥笑道:“要是这么一根好苗子还没长成就夭折了,老夫作为外人也会痛惜不已。” 陆昭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惶恐。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收到的第一份来自他人的关怀,陆骁等人不算,因为那都是陆昭有所准备的,唯有这位姚老先生,陆昭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想不到老人家却一直又在默默关注他。 今日又站出来想要替他遮风挡雨。 即便陆昭早有准备,但这份心意却是被他牢牢铭记在心间。 第七十九章 父子夜话 “先生恩情,晚辈铭记于心!” 陆昭对姚广峰深深一礼,长揖到底,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对外人施以大礼。 姚广峰连忙扶住陆昭,拍着他的手颇觉欣慰,道:“老夫知道你处境艰难,以往见你放浪形骸也知道是迫于无奈,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改变主意,但老夫却相信你的品性。” “尽管放手去做,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是能为你挡上一挡的。” 姚广峰老先生走了,走得坦荡洒然,但陆昭却驻足原地,望着老人家的背影良久无语,最后再次深深一躬。 陆昭读史,经常能够从史书中看到一代大儒是何等风采的记载,但面对枯燥的文字,陆昭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因为距离他太过遥远,最多只会多些敬畏而已。 但与姚广峰相处的这片刻时光,陆昭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才叫人格魅力,姚广峰与他爹陆骁也没有多么深的交情,却对陆昭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说明老先生是实实在在地爱护他这个做晚辈的。 这也让陆昭的内心发生了些许变化。 回到定国公府后,陆昭一个人坐在湖心亭中望着渐渐昏暗的天空,一言不发,暗与夜都没有上前打扰他,就连苏渔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近前。 顾羽来看了一眼,说了句“不用打扰他”便走了,而那位被陆昭收揽入麾下的洛书,则是捧着一张诗稿,上面正是陆昭今天所做的《行路难》,望着亭中的那道略显孤独的身影,目光复杂。 直到一位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担忧陆昭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陆骁走进湖心亭,从怀中熟练地掏出一只酒壶,笑着说道:“陪爹喝点?” 陆昭点了点头,起身为陆骁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父子两人饮过三杯之后,陆昭方才开口问道:“爹,能问您件事吗?” “儿子想问的,只要爹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陆骁笑呵呵地说道。 “您当年为什么要平定六国?”陆昭问了一个看起来人尽皆知的问题。 定国公为什么要平定六国?当然是为了助大楚一统天下,建下丰功伟业了! 陆骁却是身形凝滞了下,笑着说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听假话吧。” “瞧爹问的,也算不上假话,反正外面那些人就连皇帝可能都这么认为,觉得爹平定六国是为了那男人最想要的名声功绩,再就是荣华富贵,甚至是权力。” 陆骁说到这不由得顿了顿,感慨道:“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爹当年投身军伍,只不过是想吃个饱饭而已,然后身边有一帮老弟兄跟着,爹就想让他们也能一起吃饱饭。” “想要吃饱饭就得打胜仗,结果打了胜仗又有更多的人想要跟着你,所以爹只能带着他们不停地去打仗,打着打着就从校尉打成了大将军,虽然中间也吃了不少败仗,但最后爹必须都得打赢,没法子,身后跟着无数张嘴等着吃饭呢!” 帝京百姓都知道,定国公平定六国时,每逢大战即便以惨败开局,最后都能取得胜利,且每攻破一国,定国公总会放任手下将士掠夺财物,等到麾下人都满足了,这才轮得到皇家。 所以跟着定国公不仅有战功可以拿,每次打赢胜仗还能赚个盆满钵余,这也使得定国公在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重,直到六国平定,定国公陆骁也就成了大楚军中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陆昭点了点头,随即又露出一抹犹豫。 知子莫若父,陆骁拍了拍陆昭的肩膀,笑着说道:“爹还没遇到你娘之前,打仗从来都是只为了自己还有身边的弟兄,但在跟你娘在一起后,她总是说天底下受苦最多的还是百姓,让爹不能只为了军伍着想,要多把百姓放在心上。” “爹没读过书,但你娘是有大学问的人,再加上爹没当兵前也是个穷苦百姓,所以之后每次打胜仗后,都会分出很大一部分财物给当地百姓送去,这一送,就送了二十年,直到平定六国后,就再也没送过了。” 陆昭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那就由我替爹继续送下去吧。” 今天在芙蓉园,陆昭那番话半是出自内心半是为了说给皇帝听,但与姚广峰老先生一番相处之后,陆昭觉得自己不能只为了陆家去谋算,更要说到做到,真正地去为百姓做一番事。 因为他爹陆骁就是这么做的。 …… 皇城,麟德殿。 今日芙蓉园诗会,陆昭所作的那首诗已经摆上了楚帝的案头,他正在重新将这首《行路难》抄录下来,一边誊写一边摇头感慨道:“想不到这小子,居然还能有这番心思,倒是难能可贵。”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陆昭之言可信又不可尽信。” 曹月此刻站在楚帝身边,轻声说道。 要是陆昭听了曹月这番话绝对会吐血,说好的只是传话不添油加醋呢,你怎么能不守信用栽赃陷害呢。 曹月丝毫没有违犯约定的愧疚,继续说道:“陆昭此人谋算甚远,到现在儿臣依旧看不透他,但今天这番话确实是有几分肺腑之意的。” 陆昭:算你还有点良心。 楚帝笑了笑,竟是难得打趣道:“竟然还有月儿看不透的人,难道说这么些时日你竟是没有赢过那小子一局?” “父皇!”曹月轻轻跺脚,娇嗔一句,随后又像是赌气似地说道:“总有一天,儿臣会胜他的!” 楚帝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父皇等着看就是。不过这小子竟然自比碧溪上垂钓的姜子牙,未免有些太自大了,还有将朕比作冰雪之嫌,胆子倒是不小。” 曹月这次倒是没有忘记跟陆昭的约定,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也罢。朕也知道这小子说的到底是谁,权且饶过他这一次,不过这小子是否真的有他吹嘘的那般才能,还需再观瞧些时日。” 第八十章 帝京动静 帝京最近很热闹,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一件事,那就是陆小公爷昨日在芙蓉园作出了一首绝世好诗。 好像最近帝京百姓的八卦话题总是离不开陆小公爷。 从两个月前陆小公爷从天香楼楼顶掉下来,百姓们以为这位小公爷怕是要英年早逝了,结果第二天人家就兴冲冲地去了妙音坊,还将妙音坊的当家花魁苏渔姑娘抢回了府。 据说四皇子殿下回京之后连皇城都没有回,就直奔妙音坊,结果却被老鸨告知了这一不幸噩耗。 百姓们对陆小公爷这种荒唐行径已经司空见惯了,就是可惜了苏渔这位帝京四大美人之一被陆小公爷给金屋藏了娇,每天还不知道怎么享受呢。 不过接下来陆昭的所作所为才是让帝京百姓深受震撼的。 陆昭献上马蹄铁、新式军粮以及伤口缝合之物等兵家利器,尤其是马蹄铁,听说户部尚书在朝堂上大加褒奖,而后陛下就在大朝会上下旨封陆昭为翰林侍读,以示嘉奖。 帝京百姓的消息一向很灵通,甚至大朝会上众臣因为陆昭最开始的封赏太高差点吵起来的消息都传了出来,陛下最开始想要给陆小公爷的官职竟然是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 就算最后还是改成了六品翰林侍读,也让帝京百姓吃惊不小,帝京第一纨绔居然一夜之间摇身一变,直接成了朝廷命官,这个反差着实是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只要待在帝京,百姓们见过比这还要令人震惊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默认了。 毕竟那什么马蹄铁等东西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能让户部尚书钱通心甘情愿地背书。 就在帝京百姓已经接受原来无恶不作的陆小公爷真的与之前大不一样后,陆昭再次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震惊。 芙蓉园中怒斥一干才子文人,愤发而作《行路难》,被国子监祭酒姚广峰老先生亲口称赞为大楚第一才子,而且前不久传遍帝京的那首《美人歌》,据说也是陆小公爷所作。 大楚第一才子? 帝京百姓们就算接受能力再强,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认同这个称号,两个月前陆小公爷还是人人唾弃的帝京第一纨绔,怎么短短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会是骗人的吧? 可姚广峰老先生在帝京中名声很大,人品也是值得信赖的,帝京百姓就算质疑皇帝的旨意,也不会对姚老先生的话产生疑问。 这陆小公爷真的有如此才华? 帝京百姓们自是议论纷纷,有相信的说陆小公爷这些年都是在韬光养晦,定国公的儿子自然也是人中龙凤,更多的则是抱有怀疑态度,觉得这可能是陆昭找某位大儒代写的,可是不是代写,姚老先生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哪里还会做出那样一番评语? 不管帝京百姓怎么想,反正这场诗会的始作俑者,也就是东宫太子曹景冥反正是要快被气炸了,把自己关在殿中谁也不见,就连那位最受信赖的陈平陈先生也被拒之门外。 听着殿内时不时地传来碎裂声,守在门外的宫女太监就知道,前不久才换过的精美摆设又要遭太子殿下毒手了。 陈平也没有来劝曹景冥,因为就连这位东宫第一谋士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当陆昭的那首《行路难》传到东宫来时,陈平几乎拿捏不住手中正待落下的棋子,最后只能面对杂乱的棋盘苦笑一声,道了一句“好厉害的无理手”。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曹景冥了,当然还有沈轩、赵怀真等人。 本来想借着这场诗会让陆昭身败名裂,结果却反倒是被陆昭一人狠狠打脸,最后芙蓉园诗会还成了为陆昭扬名的最佳工具。 尤其是陆昭痛斥赵怀真的那段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顿时让这位帝京第一才子的名声一落千丈。 都知道赵怀真是寒苦出身,凭借一身才华在帝京得以扬名,最后被太子看重青云直上,想不到竟也是为富贵权势折腰的走狗人物。 沈家就更加难受了,一心期待陆昭被拉下水的沈重沈枫杨父子俩彻底傻眼了,听说沈大公子,哦不,现在已经不能再称呼他为公子了,沈枫杨在听到陆昭名扬帝京后,那真是足足呕了三升血,指着表弟沈轩的鼻子大骂废物,把气都撒在了这位沈家二公子身上。 至于那位也参加了诗会的四皇子,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前直接带走了陆昭的原稿,然后便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然而身为整个帝京舆论话题中心的陆昭陆小公爷,此时的心情却根本没有放在这上面。 今天是赵清语离开的第五十九天,想她。 陆昭仰头望天,眼看得年节将近,这女人愣是一封信都没有回,搞得陆昭每天做梦都是她,醒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 可千万别逼他亲自去边关找她! 当然这也只是陆昭心里发狠说说而已,但赵清语一信不回想想就气人。 难道说边关战事吃紧,对抗黑蛮不利? 不应该啊,别人不知道,陆昭可是很清楚,他的那位岳父大人在出征前至少准备了一万枚天罚,而且天罚所需要的材料很容易获取,即便是在边关偏僻之地也能随时随地制造。 有这简易火药在,赵广手下的军队又都是精锐,没道理跟黑蛮耗这么久吧? 可是边关迟迟没有战报传来,不得不令陆昭担忧。 要不请顾羽跑一趟边关看看情况,反正这位是陆地神仙,往来速度肯定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就是得好好考虑一下怎样才能让他老人家出动才行。 陆昭一路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皇城前。 第八十一章 进宫 皇城,分为内外两层。 外城乃是尚书六部以及翰林院国子监等官员办公的所在,内城就是皇宫了。 陆昭今天并没有去翰林院,因为长公主曹月之前已经说过,令他三天进一次宫陪她下棋,不管是被威逼利诱还是自己愿意,陆昭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皇城都不让带兵器,皇宫更不要说了,所以陆昭也就索性根本没带蜀道,饶是如此还是被守在皇宫前的太监给搜了遍身,就连暗也不例外。 陆昭发誓,如果下一次这太监再敢像今天这样细细抚摸自己那个地方,他绝对会一脚把他踹到宫墙上扒都扒不下来。 他奶奶的你自己没有就来摸大爷我的是吧! 出示了腰牌,确认无误后,陆昭这才领着暗走进了皇宫。 皇宫极大,长长的城洞总是给人以压抑感,或许这就是百姓口中常说的天家威严。 陆昭默默走在甬道上,这条路,想必他爹陆骁已经走过无数次了,不知道陆骁第一次走这条路时,会不会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沉重。 城洞之后便是一大片汉白玉石所铺就的广场,让人顿生豁然开朗之感。 只是陆昭在走出城洞之后,忽然感觉到一股如芒刺背般的感觉,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连暗也没觉得有哪里异常。 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 陆昭心里自我宽慰了一句,随即便不再在意。 宫城一侧城头,有一魁梧老人双手插袖而立,他身边还有一个身穿正五品官服的佝偻老人,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走进皇宫的陆昭身上。 “是他。”魁梧老人开口道,目光复杂至极,“想不到十九年后,还能看到她的儿子这样走进皇宫。” 佝偻老人忽然发出一阵阴森笑声,沙哑着声音说道:“当年既然连大的都能杀掉,更何况一个小的?” 话语间的凛冽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魁梧老人嗤笑道:“你还好意思提当年,那人是死了,可你别忘了她的那位干弟弟可是险些将咱们全都给宰了。” “你都说了是险些了,就不用说出来讨没趣了吧。” 佝偻老人不以为意道:“这些年皇宫之变你又不是没有看在眼里,要是他再想跟当年一样御剑直过十八门,可没那么容易了!” “你还真相信他就只是天下第三?”魁梧老人嘲弄地看了佝偻老人一眼,道:“九岁烛照,十二岁通幽,二十四岁晋升道命,这样的人物,你还觉得他无法迈出那最后一步吗?” “就算真成了陆地神仙,只要进了皇宫,那也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任他如何挣扎都逃不掉陨落的命运。”佝偻老人平静说道。 “与你说话当真无趣。” 魁梧老人收回目光,“当年你不也是这么说的,最后呢,差点被他一剑毁去整个钦天监,这也在你的预料之外?” 说罢,不等佝偻老人回应,魁梧老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佝偻老人此刻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怒意,又被他硬生生地给遏制住,望着脚下那道酷似当年那个女子的年轻身影,呢喃道:“陆地神仙又怎样,能敌得过那个……” 说到最后,佝偻老人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 …… 陆昭走在皇宫中,望着周遭富丽堂皇的建筑,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荒谬感。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故宫博物院,原本陌生的宫廷在这种感觉的影响下竟然渐渐熟悉起来,这也让他稍稍减少了些紧张意味。 陆昭入宫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去陪曹月下棋,刚刚走进皇宫,就看到了这位长公主殿下在前方冲着他招手。 “不错,还算守信用。”曹月扬了扬精致的下巴,对于陆昭准时到场的行为很是满意。 “在这下棋?” 陆昭左右望了望,也没看到棋盘棋子啊,总不能他进宫来让他露天下棋吧,这还不如去翰林院呢。 “你就知道个下棋!”曹月不满地看了陆昭一眼,随即转身说道:“随本宫来。” 陆昭连忙跟上,问道:“这是要去哪啊?” “当然是先去拜见母后了。” 曹月的生母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也就是骠骑将军赵广的妹妹,赵清语的亲姑姑。 陆昭脸皮一皱,道:“不是说好了只是下棋吗?” 他可没想着去见什么皇后娘娘,早点下完棋早点走,府上还炖着汤呢。 曹月没好气地白了陆昭一眼,道:“你是第一次进宫吗?这点礼仪都不懂,不去拜见母后,本宫怎么带你去本宫殿里下棋?” “而且母后知道你今天要来,点名要见见你这位大楚第一才子。” 陆昭一听就知道曹月不怀好意,他可是早就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对他的观感并不好,觉得陆昭太过顽劣配不上自家侄女,陆昭也没想着让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对他有什么好感,反正到时候娶赵清语过门只需要拜岳父岳母就行。 谁知道今天却是自己送上门去了。 陆昭认命了一般跟着曹月走到后宫,来到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椒房殿要比别的宫殿院落都大上许多,建筑却没有多么华丽,不过却凸显出一种雍容气度,这也配得上皇后母仪天下的身份。 陆昭没有料到,皇后的召见居然十分简单。 在见到陆昭后,这位皇后娘娘没有表现出什么厌恶,反倒是满脸温和,言语更是让陆昭如沐春风一般,陆昭竟是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陆昭哪里知道,早在他献出马蹄铁等物时,皇后对他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而后陆昭一首美人歌风靡帝京,皇宫身在后宫也曾听闻,并且喜欢得紧,亲自将此歌编排成曲,准备在年节时献给皇帝。 在皇宫眼中,陆昭虽说以前确实是纨绔得很,但近来所作所为无不表现出他其实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赵清语能嫁给陆昭,也算是寻到了个良配。 第八十二章 沈贵妃 与皇后的见面很是潦草地开始,而后又很热情地结束,这让陆昭反倒是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他没有从皇后身上感受到丝毫恶意,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不过一出椒房殿,正想跟曹月去她自己宫殿下棋时,一位宫女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陆小公爷。” 曹月看清宫女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何事?” 陆昭顿觉有异,曹月虽然贵为长公主,但从来没有什么架子,对于下人也是和声和气,怎么对这宫女却是如此模样? 那宫女似乎也感受到曹月的不悦,连忙躬身答道:“启禀长公主,贵妃娘娘闻听小公爷入宫,特命奴婢前来邀请小公爷前去一见。” 贵妃要见他? 陆昭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位贵妃不是别人,正是辅国将军沈重的妹妹,也是太子曹景冥的亲生母亲。 自己把沈枫杨和沈轩两兄弟给欺负得够惨,昨日还狠狠地打了太子曹景冥一巴掌,这位沈贵妃要见他怕是没安好心。 曹月看了看陆昭,眼神中似有询问之意。 陆昭笑了笑,道:“那就请长公主稍等片刻,待微臣见过贵妃娘娘后再与殿下对弈。” 那宫女听了,头越发低了下去。 曹月看向陆昭的目光很是疑惑,仿佛在说:“你还真要去?” 陆昭耸了耸肩,回了一个“不去不行啊”的眼神。 贵妃亲自邀请,他要是不去,恐怕就要被盖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这跟违逆太子不一样,曹景冥虽然是东宫太子,但陆昭好歹也是定国公小公爷,太子就算半君半臣陆昭也能和他堪堪平起平坐。 况且陆昭不给曹景冥面子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至于沈贵妃则是皇帝的女人,不能不见,就算是曹月也不好替他回绝。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索性今天全都应对过去就算了。 陆昭深吸一口气,令宫女头前带路,这次他并没有带暗,而是让她跟着曹月先行离去。 暗虽然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听从了陆昭的命令。 陆昭跟着那宫女一路来到永和宫,站在宫门外可以看到里面许多白色纱幔在轻轻飞舞,莫名其妙地流露出几分阴寒,与皇后的椒房殿截然不同。 皇后毕竟出身将门,又讲究母仪天下,所以椒房殿的建筑大气无比;而沈贵妃虽说同样是来自辅国将军府,却没有沾染半点将门之气,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院中种着不少花草,只是因为如今是寒冬腊月,唯有墙角的几枝冬梅还在含苞待放。 真是清冷啊。 陆昭心里感慨着,虽说这永和宫同样富贵无比,但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子清冷。 殿内,一位身穿洒金长裙的女子正躺在那里,眉眼间尽显妩媚风流,只可惜被纱幔隔开,陆昭并不能看得真切。 这是陆昭第一次见到沈贵妃,论起来这位沈贵妃应该很仇视他吧,毕竟曹景冥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最近频频受挫以至于名声颓然,都要拜陆昭所赐。 沈贵妃的声音从纱幔内轻飘飘地传出来:“你就是陆昭?” “正是,微臣见过贵妃娘娘。”陆昭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倒是一表人才,定国公虎父无犬子。” 隔这么远你能看清爷长什么样? 陆昭腹诽道,面上却不露声色,谦逊道:“娘娘谬赞。” “早就听说小公爷才华横溢,本宫今日见着,确实名不虚传。” 纱幔后的沈贵妃缓缓坐起,下了软榻,柔媚的声音越发真切:“像小公爷这样的大才实在不多,本宫看来要嘱咐太子,要对小公爷多加提携才是。” 陆昭面色平静地说道:“承蒙贵妃娘娘看重,微臣愧不敢当。” “东宫乃是陛下亲子,且是国家储君,小公爷若想像定国公那般建立一番功业名留青史,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娘娘说得极是,陆昭既为陛下臣子,定当为君分忧,为国效力。” 沈贵妃闻言竟是沉默了些许,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所得不易,小公爷还需三思后行,须知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道理。” 陆昭恭敬施礼道:“娘娘教诲,陆昭铭记于心。” “本宫有些乏了,小公爷请自便。” “微臣告退。” 陆昭缓缓退出了宫殿,纱幔后,曹景冥忽然从屏风后走出,咬牙切齿地说道:“母妃看到了?此人是何等地猖狂嚣张,母妃还劝我不计前嫌将他收入麾下,可陆昭哪里有半点这方面的心思!” 沈贵妃脸色亦是有些阴沉,陆昭刚刚句句皆是推诿之词,就算她搬出贵妃的架子也没能让他感到丝毫敬畏之意。 不愧是陆骁的儿子。 沈贵妃沉声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可如此急躁。这储君之位来得有多么不容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近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让陛下失望了,切不可因记恨陆昭反将自己陷于泥沼之中,以后对付陆昭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能当上贵妃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在拉拢陆昭无果之后,沈贵妃果断放弃了这一想法。 “母妃说得是,儿臣日后定当慎之又慎!” 被沈贵妃这样一通说教,曹景冥心中再恨陆昭,也只得埋葬心底,努力不让这股情绪影响到自己。 正如沈贵妃所说,这太子之位来之不易,绝对不能轻忽大意。 陆昭走出永和宫,嘴角不经意间泛起一抹冷笑。 他怎会不知道刚刚沈贵妃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甚至曹景冥就在这永和宫内他也是一清二楚,习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对气机的感知,刚刚陆昭很明显地能够感受到纱幔后的气机波动,且绝对不是沈贵妃一人发出的。 这位沈贵妃也算是有心了,为了给儿子铺路,竟然愿意自降身份亲自来招揽陆昭,可惜自从那日在军营斩杀了东宫扈从后,陆昭与曹景冥之间就再无和解可能。 这个结只会越来越深。 就算是曹景冥想解,陆昭也不愿意。 提前站队是臣子的大忌。 楚帝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个时候傻子才会投靠在太子麾下。 第八十三章 曹月之思 自古以来皇权都是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存在,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更何况是早已将帝王之术锤炼到炉火纯青的楚帝? 龙椅只有一张,只能一个人做,太子这个位置本就是威胁皇权独一性的因素之一,因为立了太子之后,皇帝手中的权力就会自然而然地流失。 流失得多了,那皇帝也就是可以退位了。 以楚帝的雄才大略,绝对不会坐视东宫坐大,即便现在六部之中,太子手握三部,但尚书省中可曾见过一个分属东宫之人? 这说明那三部是楚帝有意让曹景冥掌控的,其目的是什么陆昭就不知道了。 陆昭只知道,现在楚帝绝对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想要达成所有的谋划,就必须以“效忠”皇帝为前提,更别说陆昭跟曹景冥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这也是陆昭有意为之。 楚帝不会任由自己的朝堂上出现一个权臣,但孤臣却是他乐于看到的。 陆昭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如此。 出了永和宫,陆昭便直奔曹月寝宫,今天这皇宫之行还真是有点不简单,相比之下跟长公主下下棋就很舒服了。 来到曹月寝宫,陆昭发现曹月的那位侍女蝶舞正在和暗过招,不过却被暗占尽上风,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能。 这也正常,暗本就是烛照巅峰的实力,据顾羽说即将突破通幽,蝶舞尚未达到一品境界,坚持这许久已经是暗放了很大的水的原因了。 见到陆昭安全回来,暗立刻逼退蝶舞,来到陆昭身边,总算是松了口气。 陆昭揉了揉暗的脑袋,来到曹月面前,自然而然地坐在这位长公主对面。 “这么快就聊完了?”曹月对陆昭的速度之快表示惊奇,“聊得怎么样?” “相谈甚欢。”陆昭笑着说道。 曹月“嘁”了一声,道:“应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才对吧。” “长公主当真聪慧。”陆昭挑起大拇指说道。 曹月唇畔微勾,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暗,道:“看到了?本宫早就说过你家公子就不是个吃亏的主,现在可以好好指导一下蝶舞了?” 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似乎对曹月的话充耳不闻。 “长公主有命,暗你就给蝶舞喂喂招吧。”陆昭挥了挥手。 暗这才轻轻点头。 曹月看着暗与蝶舞很快又战到一起,不由得看向陆昭挑眉道:“你这侍女还不错,要不借本宫用两天?” “长公主的借,怕是有借无还呐。”陆昭慢条斯理地分拣着棋盘上杂乱的棋子。 “那要不咱们以棋局定胜负,要是本宫赢了,你就把她给本宫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昭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曹月好奇道:“为何?你到现在可是都没有输过,这也不敢赌?” 陆昭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敢于不敢的问题,暗是我的侍女,是我的家人,不能当做一件物品去随意交换,更不能当成赌注,想来蝶舞对于殿下来说亦是如此。” 听到陆昭这番话,正在与蝶舞过招的暗不由得身形一滞,随即清冷的面容上便浮现出一抹灿烂笑容,宛若雪莲破冰绽放。 曹月亦是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道:“你真的变了许多。” “长公主这话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陆昭已经将黑白子理顺,笑着说道:“皇宫中高手无数,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暗强,以陛下对长公主的宠爱,就算是一品高手,只要公主想,也能马上出现在公主身边护卫,要多少有多少。” “本宫只是个女子,要这么多护卫干什么。” 曹月看了一眼场中衣袂翩舞的两女,目光中竟有些艳羡,道:“本宫小时候也曾想过,若是能够习武的话,便走出这座皇宫,去江湖上见识一番,只是这身子着实有些不争气。” 陆昭微微一怔,想不到平日里温文仪静的曹月居然还有这样的梦想。 “公主所患到底何疾?”陆昭皱眉问道,上次他已经从曹月口中得她自幼疾病缠身,但到底没搞清楚曹月这病到底是什么来头。 曹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据说是母后在怀育本宫时动了胎气,致使本宫生来便体弱多病,周岁时险些丧命,幸亏有高人送来一张方子,靠着这张方子本宫才能安然成长。” 动了胎气? 陆昭眉头皱得更深,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方子微臣可否一观?” 陆昭与曹月也算关系不错,眼看着她被病痛折磨也看不下去,虽然陆昭自己不会医术,但家里可是有一位鬼谷掌门,随手拿出来一枚丹药都有奇效,说不定顾羽对曹月的病情有办法呢? 曹月感受到陆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陆昭道:“喏,这便是那位高人留下的方子。” 陆昭小心翼翼地接过,随即便看向方子,上面的药物有一些都是陆昭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不过看名字就知道珍贵非常,然而让陆昭最关注的,则是上面的字迹。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方子上的字迹显得很是稚嫩,像是一个孩童随笔写出来的一样,根本谈不上什么章法。 高人是个孩童? 陆昭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 不过陆昭还是认真地将方子上的药物都誊抄了下来,准备带回府上问问顾羽。 曹月看着一丝不苟誊抄方子的陆昭,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曹月老是说陆昭变了,但与陆昭相处的这些时日,曹月自己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去翰林院,总是喜欢查阅古籍,且一看就是一天,结果自从陆昭来到翰林院后,曹月再也没有去翻阅过一本古籍,每天只是和陆昭在棋盘上对弈。 甚至有时候因为输给了陆昭彻夜难眠,心里想着的总是如何才能胜过这家伙。 这种看起来并不显眼的变化,就连曹月自己都没有发觉。 第八十四章 责任 “方子?什么方子?” 顾羽愣了愣,放下刚刚递到嘴边的酒盏,有些好奇地问道。 “就是这个。”陆昭恭敬地将从曹月那里誊抄过来的方子递了过去,问道:“先生,曹月说她从小就有不足之症,多亏了这张方子上的药才能平安长大,所以我特意将这方子抄过来请先生看看。” “曹月?”顾羽接过方子后动作一滞,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可是那位长公主?” 陆昭点了点头。 “那便不用看了。”顾羽随手便将方子扔了回来。 陆昭顿时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这张方子,就是我写的。”顾羽平静地说道。 “啊?” 陆昭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问道:“可是原方子上明显是个孩童笔迹……” 陆昭忽然看到顾羽那八九岁孩童的面容,顿时止住话头。 难道这方子真是顾羽开的? 算算时间,陆昭今年十九岁,转过年来才会加冠,而曹月又比陆昭小一岁,那就是十八年前,顾羽如今正当而立之年,那就是说这方子就是他十来岁的时候所写。 十来岁的孩童居然能开出药方,而且还能将当时性命垂危的曹月给救活? 这……好像放在顾羽身上也有点太玄奇了吧。 似乎知道陆昭的困惑,顾羽缓缓开口说道:“鬼谷神通无所不容,我三岁便入山门修行,却并没有直接习武,而是将鬼谷所有典籍通读一遍,只因我有过目不忘之能,看过一遍后便可牢记心中。” “七年,整整七年时间,我将鬼谷典籍一扫而空,河图八卦,奇门遁甲,兵书韬略,乃至于岐黄之术皆已融汇贯通,被师尊称为千年以降未有之人,但在我看来,这些本就应该属于我而已。” “八岁那年开始习武,恰好遇到你娘来拜山门,一见如故,便喜欢跟在你娘身边。” “当时我尚未选择要走哪条武道之路,只因你娘习剑,所以我便也踏上剑道。” “一年突破烛照境,达到了师尊要求后便能下山,与你娘共同游历江湖,直到遇到你爹那个大老粗,他们两人本是萍水相逢却一见钟情,最后你娘嫁给了你爹,我照样跟随在他们两人身边。” “然而若是早知道会有那场变故,我当初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娘跟你爹在一起,结果你娘走了,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张方子,是写于那场变故之前,你娘听说皇帝与皇后的女儿刚满周岁便因不足之症即将丧命,便托我施以援手,我便写下了这张方子,谁知道后来却出了那样的事。” 说到最后,顾羽眸中忽然闪过一抹冰冷杀意,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降下来不少。 陆昭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 顾羽这一番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了,令他一时间竟有些接受不过来。 陆昭既讶异于顾羽那天纵之才,又因他口中透露出来的有关他娘亲的信息而震惊。 当年那场变故到底是什么,居然让他娘亲因此丧命,连顾羽都来不及救援! 他爹陆骁呢?为什么从来都不曾听他提起过? 陆昭霍然起身,转头便往房间外跑去,他要去问问他爹陆骁,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顾羽都知道他娘亲逝世的真相,那陆骁一定知晓,而且很有可能有什么秘密在瞒着自己! 然而陆昭还未踏出房门,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束缚住,让他的身体几乎是悬停在空中! “放开我!”陆昭嘶吼道,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内的动静也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暗与夜,推门一看竟看到是顾先生将自家公子困住不由得吃了一惊,然而暗与夜却没有动手,因为就算她们两个就算想要解救公子,也破不掉顾先生的束缚,只是站在那里担忧地看着陆昭。 顾羽面色平静,伸手一拂,陆昭顿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暗与夜连忙将他扶起,只见陆昭双眼通红嘴唇颤抖的样子,两女止不住地心疼。 “现在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顾羽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陆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就算你知道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你现在还未到二品的实力,也无法为你娘报仇。” 陆昭蓦然抬头看向顾羽,他就知道,他娘亲之死绝对是有人谋害! 顾羽似乎并不在意将这一点透露给陆昭,他目光漠然地望着他说道:“等到你达成了你所有的谋划,等到你突破到了道命境界,我便会将这一切都告诉你。” “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去练剑,不要再想关于你娘亲的一切!” 顾羽大袖一拂,连同暗与夜在内,陆昭三人顿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扫出房门,然后房门便紧紧地闭上。 陆昭呆呆地坐在地上,脑海中思绪纷乱。 良久,陆昭才缓缓站起身,对着紧闭的房门深深一躬,随即便大踏步地向外面走去。 “公子,去哪?”暗与夜连忙跟上问道。 “听先生的,去练剑!”陆昭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顾羽的意思他已经领会,他娘亲确实是被人谋害,但是那人的力量十分强大,而且不仅仅表现在武道境界上! 刚刚顾羽可是将对陆昭在武道境界上的标准放到了第二位,这说明那人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很高很高! 顾羽是知道陆昭的谋划的,陆昭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陆家的力量强大到连皇帝都不能轻易触动的地步! 这种程度的对手,的确不是现在的陆昭所能撼动的。 陆昭深吸一口气,他心中已经有所推断,问不问陆骁已经无所谓了。 看来当初所做的那些谋划要加快些了。 在陆昭离开顾羽的庭院后,陆骁面色复杂地出现在这里,似乎知道顾羽就在身后,叹息一声,说道:“现在就让昭儿知道这些,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顾羽缓缓开口说道:“堵不如疏,他来年就要加冠了,该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了。” 第八十五章 饮血结胎 自从顾羽将那柄蜀道交与陆昭之后,除却进宫,陆昭都会将其带在身边,为的就是按照顾羽说的那样,培养与蜀道之间的心神联系。 然而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陆昭与蜀道之间依旧和当初那样,对于陆昭来说,蜀道就只是一把剑而已。 依旧是按照顾羽的吩咐不下千次地重复那四个剑招动作,浑身酸疼的陆昭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感悟顾羽留在他脑海中的整整两百道剑意,而是怀抱蜀道席地而坐,默默思考应当如何真正地与蜀道建立心神联系。 自从练剑之后,陆昭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柄剑,放在普通人甚至是陆昭这样初窥武道的人手中,也只不过是一件兵器而已,能使出的威力也不过杀人夺命而已,为何落在顾羽手中,却是那般气冲牛斗地动山摇? 是因为修为的原因吗?不太像。 因为那日顾羽在他面前展现那整整两百道剑意时,根本不曾动用半点修为,然而陆昭却有种感觉,万一接不住其中任何一道剑意,就算顾羽有后手可保陆昭不死,那他也得身受重伤。 到底是什么原因? 陆昭仰头望天,他冥冥中能够感觉到,若是他能够成功与蜀道之间建立联系,或许就会知道其中的道理了。 “沙沙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是苏渔,陆昭并没有转头,而是轻声说道:“我不是说过,在我练剑的时候不要过来吗?” “照你这样练剑,就算坐上百年也无法蓄养剑意。” 一道听起来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昭身形一滞,随即便站起身来看向身后,只见徐朴竟然不知道何时也到来,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抹嘲弄之色。 说起徐朴,自从那日被暗与夜击败之后,这位道命境的高手便一直住在定国公府的别院中养伤,也没有想过离去,不过除了苏渔之外根本不见任何人,怎么今日反倒是自己走出来了? 陆昭并没有因为徐朴的嘲弄而生气,在这位能够排进天下十大高手行列的剑道大家面前,他这点道行却是不够看。 陆昭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方法?” “自然。”徐朴脸上闪过一抹傲然之色,随即便戏谑地看向陆昭,道:“不过我凭什么告诉你?” “不说算了。”陆昭干脆利落地转身,重新席地而坐,像是根本没把徐朴给放在心上。 徐朴的表情顿时就僵在脸上,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本来还想借此机会拿捏这小子一番,谁知道人家根本就直接不给你这个机会,这让徐朴险些一口老血闷在喉头,差点没气得再添内伤。 苏渔忍不住掩嘴轻笑,来之前她就告诉过这位徐叔叔,陆昭绝非寻常贵公子可比,结果徐朴不信,现在果然受挫了。 眼看着陆昭果然再次进入悟剑状态,徐朴无奈了,也就不摆什么高人的架子,直接来到陆昭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道:“把剑拿来。” 陆昭睁眼斜睨了徐朴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啊,说拿来爷就得把剑给你,要是顾羽来说这这句话还差不多。 见陆昭无动于衷,徐朴又是一气,不过看到旁边的苏渔也就忍了下来,收回手说道:“但凡名剑皆有灵性,必须有所付出才能让其认主,任你这般只是空想,就算是寻常铁剑都难以驾驭,更不要说蜀道身为天下第六名剑,自然不会轻易地低头。” “那应该怎么做?”陆昭终于开口问道。 “很简单,想要养剑就必须以血为胎,直至剑意圆融顺心。”徐朴正色说道。 以血结胎? 陆昭一怔,那就是要用鲜血去喂养了? 望着手中的蜀道,陆昭只是略微沉吟之后,便铿锵一声拔出这柄长剑,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心一抹。 一道血红口子顿时出现,鲜血奔涌而出,浸润在剑身上。 若是寻常长剑的话,血珠便要滑落,可蜀道竟真的像是有灵性的活物一般,将血液吸入剑身之中。 这便是养剑了。 饮血结胎。 直到蜀道剑身之上泛起一抹璀璨光芒,这才不再吸入鲜血,一旁的苏渔连忙为陆昭包扎起伤口来。 一旁的徐朴见状顿时生出几分不满,虽然讶异于这小子居然对自己的话丝毫不加以怀疑,但是一看到苏渔真的像是个侍女一样侍候陆昭,徐朴心中就止不住地来气。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令徐朴不顾上这些心思。 只见陆昭似是福灵心至一般,轻声念道:“剑去。” 蜀道发出一声龙吟,顿时从陆昭怀中飞出,悬停于空中。 剑气满庭院。 徐朴登时瞪大眼睛,苏渔更是惊异得小嘴微张,感受到周遭泛着寒意的剑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剑来。” 蜀道收剑归鞘,重新落回陆昭手中。 陆昭微闭双眼,细细感受着他与蜀道之间那股奇妙无比的心神联系。 原来仙剑飞剑取人头,是这般玄妙滋味。 …… “你小子还真是个怪胎,刚刚养成剑胎便能凭空御剑,若是加以时日,驭剑杀人也只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徐朴的话中充满了怨念,陆昭尚未达到一品境界,这御剑之术竟然已经有了几分通幽境的玄妙,这份天赋当真是令人震撼! “你现在可以说你的目的了。” 陆昭伸手抚摸着蜀道剑身,轻笑一声对徐朴说道。 眼见得这位道命境高手蓦然变色,陆昭微笑道:“本公子做事向来不欠人情,既然是你帮我点破了这层窗户纸,自然可以提你的要求了。” 当初顾羽将蜀道传给陆昭却并未教他养剑之法,是为了让陆昭自己去领悟其中玄妙。 如今却被徐朴点破,陆昭也并未生气,因为他原本也已经想到了这一方法,只是不敢轻易尝试而已。 徐朴如此主动的行径,让陆昭不由得产生一丝好奇,比起驭剑,他现在更想知道徐朴到底想要什么? 第八十六章 开导 徐朴有些沉默。 他已经知道陆昭并不像外界传闻中说得那样低劣,反倒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但徐朴也没有想到陆昭竟然聪慧至此。 他只是刚刚露出一个苗头,便被他猜到了全部。 这份见微知着的本事,让徐朴不由得想起了他那位师兄年轻时的模样。 “我要带渔儿走。” 徐朴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 既然定国公府有顾羽这位陆地神仙坐镇,徐朴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报不了仇了,但是苏渔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不会坐视堂堂南唐郡主沦落到与人为奴为婢的地步。 陆昭嗤笑一声,手指轻轻弹在蜀道古朴的剑身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陆昭并未直接拒绝徐朴,而是将目光落在苏渔身上。 苏渔被陆昭富含侵略性的目光看得俏脸一红,轻声说道:“徐叔叔,我已经说过,公子既然答应我照顾南唐遗孤,那我便甘心侍奉公子,绝无后悔。” “不行!有我在,南唐遗孤自然可以平安活着,渔儿你无需如此作践自己!” 徐朴断然摇头道。 “喂喂,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作践!” 陆昭不满地看着徐朴,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为奴为婢,难道还不是作践?”徐朴气咻咻地说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苏渔是真的在为奴为婢了?” 陆昭一句话直接让徐朴愣住了。 “你见过谁家的奴婢能够不听主人招呼,一直在别院照顾你恢复伤势?” 陆昭抬眼看了一眼徐朴,道:“整个定国公府,又有谁能命令苏渔?苏渔自从进府之后,干的哪件事不是顺心而为?” 顺心而为? 包括被你这位无良公子在床榻上欺负? 苏渔顿时满脸通红,一想到之前在陆昭房中被他以各种手法欺负的场景,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可这却不能跟徐朴说,毕竟涉及到女儿家的隐私。 结果却成了陆昭这家伙大言不惭的依仗。 眼看着自己敬重的徐叔叔被陆昭训斥得跟个三岁孩童一样,苏渔不但没有对陆昭做出来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感到愤怒,反倒是觉得陆昭本来就应该这样做。 自己这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陆昭好有魅力,他明明是在欺负自己呀! 苏渔正为自己这份女儿家心思所扰,而徐朴却是被陆昭这一番话给搞沉默了,忽然转头看向苏渔问道:“渔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啊……?” 苏渔惊醒,看着望向自己的徐朴,再看看对她挤眉弄眼的陆昭,点了点头道:“是,徐叔叔,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徐朴脸色顿时变得复杂无比。 陆昭则是朝苏渔递了一个赞赏的目光,表现不错,今晚好好奖励你一下! 苏渔接收到陆昭的信息,绝色的容颜上顿时便浮现几分诱人的红晕。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既然报不了仇,又带不走苏渔,徐朴此生唯二的希望都破灭了,顿时心如死灰一般,整个人变得暮气沉沉的。 “要是我真想杀你,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 陆昭不屑一笑,道:“要不是看在你是苏渔的长辈的份上,我早将你赶出府了。” “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这么经不起打击?世上还有那么多可以做的事,你却一心求死,对得起这些天苏渔的悉心照顾吗?要是真想死,你有没有想过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苏渔的娘亲?” 最后一句话顿时触及到徐朴内心最敏感的所在,他双眼通红地看向陆昭,怒喝道:“你一介小儿,知道些什么?” “叫什么叫,嗓门大了不起啊!” 陆昭丝毫没有惯着徐朴的意思,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我要是你,遇到心爱的女人就直接抢回来,后面也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看看你,明明可以成为一代名将建功立业,或者是行走江湖留下无数传说,结果却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当初的懦弱,现在那人已经走了,你难道还要继续懦弱下去吗!” 陆昭一番话说得徐朴浑身颤抖,凌厉的剑气不自觉地散发而出,但却有意识地避过一旁的苏渔。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徐朴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怎么知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 陆昭直接一把将苏渔抱起朝外面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是想死可以,剑就在你自己手中,不过你死了之后我可不敢保证不会欺负苏渔!” 说罢,陆昭便直接抱着苏渔离开了庭院。 徐朴一人留在院中,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痛苦地闭上双眼,颓然跪倒在地。 …… “徐叔叔不会有事吧?” 苏渔任由陆昭抱着自己,眸中浮现一抹担忧之色,轻声问道。 她知道陆昭这一番话是为了让徐朴振作起来,可未免说得有些太重了,她担心徐叔叔一时会接受不了。 “放心,这种钻牛角尖的人我见多了,他顶多会痛苦上一段时间,最后总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陆昭自信满满地说道,若是徐朴的心性真的那么脆弱的话,他也不会在武道上扶摇直上晋升道命。 “真的?” “本公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刚刚还对徐叔叔说没有欺负过我……”苏渔委屈地说道。 “那叫善意的谎言,再说了我骗的是他,又不是你。” 陆昭忽然露出一抹坏笑,抱着苏渔的双手往上掂了掂,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说起来本公子已经好久没有欺负过你,要不咱们今天晚上再试试新花样?” 苏渔顺势搂住陆昭的脖子,他的气息洒在耳边让她有些痒痒的。 “只要你能放过徐叔叔,苏渔甘愿服侍公子。”苏渔同样将粉唇凑到陆昭耳边,吐气如兰地说道。 “如此甚好。”陆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本公子有点手酸……” “卧槽,忘了手上还有伤了,你快点下来……” 第八十七章 跋扈使节 俗话说轻伤不下火线,陆昭虽然手上有伤,但到底兑现了承诺,在苏渔身上将这些时日想到的新花样全都玩了个遍,起床之后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就是苦了苏渔,浑身伤痕累累,到现在还躺在陆昭床上睡着。 陆昭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些时日积攒的怒气与怨气总算是发泄出去了。 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陆昭做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苏渔同样如此,在这位南唐亡国郡主看来,世上就没有什么好处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必须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比如陆昭承诺会照顾好南唐遗孤,比如陆昭答应放过徐朴,都是需要代价的,自己现在只剩下这具身体还算有些价值,所以被陆昭肆意欺负在苏渔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然陆昭不太喜欢苏渔的这种思维,但不得不说他也需要某种方式也进行发泄。 至于怎样扭转苏渔这种有些扭曲的逻辑方式,还是以后慢慢来吧。 经过陆昭的一番“开导”,徐朴在痛苦挣扎了好几天后总算是想开了,不过他也向陆昭提出了条件,那就是他可以留在定国公府上,但他只听从苏渔的命令,别人休想指挥他。 徐朴只听苏渔的,而苏渔只听陆昭的,那不还是为陆昭效力! 陆昭对于徐朴这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情很是鄙夷,不过也知道高手有高手的尊严,徐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听之任之。 手底下又多了一位道命境的高手听用,在练剑一途上也养出了蜀道神意,可谓是收获颇丰,所以最近陆昭的心情一直很不错。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赵清语一直都没有给他写过信。 陆昭甚至去问过他爹陆骁,得到的答案是边关并无异状,但赵广似乎正在秘密组织着一场大战,想要将黑蛮一网打尽。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赵清语没空给自己写信? 好吧,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陆昭都把它当真,但是赵清语一走就是两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实在是让他有点放心不下。 走在帝京的大街上,看着眼前繁华热闹的场景,陆昭不由的叹息一声,心里想着要不要跟翰林院那边请个假,干脆自己直接去边关看看得了。 虽然路途遥远,但却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即便顾羽不愿意跟着,这不还有暗与夜,再把苏渔带上,徐朴肯定也乖乖地跟上来,三位一品高手,其中一位还是天下第七的道命境,这排面恐怕皇帝都没有吧! 陆昭正想着这一计划的可行性,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一支骑队在大街上奔突而来,丝毫不顾及挤挤攘攘的人群,根本不减马速,就这么直冲而过,面前的人群有躲闪不及的,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被马匹撞到一边,发出凄惨叫声。 当先开路的,是一个手持节杖的大汉,身上服饰明显不同于中原,任由马匹撞翻人群摊位后非但没有勒马,反倒是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带着身后的车队愈发横行无忌起来! 然而下一刻,却有一道身影突然闪到他面前,猛然轰出一拳,重重击在那人胯下马头之上。 马匹顿时发出一阵凄厉叫声,沉重的身躯蓦然向一边翻到落地,马背上的大汉来不及下马,竟是被马匹狠狠地压在了下面! 随行的护卫顿时冲了上来,将出手之人围在中央。 一人带刀出列大声喝斥道:“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 “放肆?”陆昭活动了下手腕,抬眼看了那人一眼,跟那个大汉一样,身上服饰很是怪异,但言语声音却如中原人一般无二。 陆昭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凡敢在帝京纵马狂奔者,鞭三十,流放五百里。”陆昭淡淡说道。 那人闻言一愣,还未开口说话,那个好不容易从马匹下爬出来的大汉却是勃然大怒道:“什么狗屁规矩!我看你是找死!” 大汉声音撇脚,听起来十分怪异,与那带刀之人流畅的发音完全不同。 陆昭面色平静,身边的暗早已化作一道黑影冲了出去,一脚便将那大汉踹翻,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给带到了陆昭身边。 那带刀侍卫握着刀柄的手顿时一紧。 “公子,应该如何处置?”暗请示道。 “去报官吧。”陆昭挥了挥手,“叫京畿巡查司过来处置。” 这次跟在陆昭身边的不仅有暗,洛书也在,见暗离开之后,忍不住来到陆昭身边低声说道:“这应当是完颜王朝的使节。” 陆昭点了点头,他也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完颜王朝位处北方,与大楚南北对峙,当年陆骁平定六国后想要一举踏平完颜王朝,却被圣旨强制召回,最终大楚并没有做到真正的一统天下。 与黑蛮不同,完颜部落虽然同样是异族,但占据整片北方草原,实力强大,早已建立王朝,并趁大楚吞并六国时挥军南下,打下了大片土地,只不过却没能守住,因为定国公陆骁可不是那种被别人趁火打劫之人。 不过完颜王朝虽然没有侵占多少土地,但六国灭亡之后,那些不愿顺从大楚之人纷纷北上,完颜王朝来者不拒,将这些六国遗民全部收纳,其中不乏六国的公卿大臣。 完颜王朝将这些人就地安置在南方,作为与大楚的缓冲地带,一旦大楚想要挥师北上,这些人正好可以当做炮灰,但若是完颜王朝南下的话,这些人就会成为先锋部队去打头阵。 完颜王朝以铁骑无双闻名天下,论起战力实在是威不可当,若不是定国公陆骁麾下有昭阳铁骑与之抗衡,完颜王朝畏其威名,恐怕早已挥军南下攻取大楚天下。 谁都知道大楚与完颜王朝之间必有一战,不过两朝皇帝却都按兵不动。 此番完颜王朝派使节进京,怕是来者不善。 第八十八章 试探 有陆昭的腰牌在,京畿巡查司来得很快,还以为陆小公爷故态萌发又闹出什么事来,结果来到现场一瞧,竟然是陆昭与完颜王朝的使节起了冲突。 巡查司的将领名为陈到,见到陆昭之后连忙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小公爷!” 陆昭笑着说道:“陈将军不必多礼。” 陈到,曾经在定国公陆骁麾下为步军校尉,后因军功升至京畿巡查司,以前陆昭在帝京肆意作恶时,就是这位在一直替他擦屁股,任劳任怨从来没有对陆昭荒唐的行为产生任何恼怨,算得上是陆骁的嫡系。 “小公爷,这是……” 陈到看了看四周,不由得皱了皱眉,完颜王朝使节进京的事他早就知道,上面特意吩咐一定要慎重对待,毕竟现在大楚正在与黑蛮交战,完颜王朝突然派遣使节前来肯定有所图谋。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完颜王朝开战的话,那大楚就要受到完颜王朝和黑蛮的同时进攻,恐怕国力支撑不住啊! 完颜使节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一路行来所作所为很是嚣张跋扈,地方官员皆是敢怒不敢言,在进入帝京之后依旧如此,谁知道却碰上了陆昭,于是便栽了一个大跟头! “此人在帝京纵马狂奔,按大楚律法,鞭三十,流放五百里,就交给陈将军收押了!”陆昭指了指面前被暗制住的大汉,对陈到说道。 陈到顿时心中一凛,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他肯定毫不犹豫地照做,但此人一看就是完颜王朝使节的人,真按陆昭说的那样做,怕是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陈到犹豫不决,陆昭却反倒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但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陈到。 就在这时,先前那位带刀之人忽然站了出来,沉声说道:“我等并非大楚之人,即便有罪,也不该按照大楚律法来惩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朝。既然你脚下踩着的是大楚的土地,那就必须遵守大楚的律法规矩!” 陆昭当即便回怼了过去,顿时引得周围围观的百姓一阵叫好! 真不愧是陆小公爷啊!听听这话说得,是真霸气! 这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让在场的所有大楚百姓都不自觉地骄傲起来,你们完颜王朝说好听点是个王朝,实际上不就是一群未曾开化的蛮子吗! “至于你,才当了几年他国臣子,这么快就数典忘祖了?”陆昭耻笑道。 “你!” 那带刀之人顿时脸色涨红,怒气冲冲地指着陆昭喝道:“竖子放肆!” 陆昭冷笑一声,便不再搭理此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六国遗民,陆昭对于他们这种人不愿顺从大楚选择依附完颜王朝的人并没有多少恶感,反倒是觉得应该尊重这些人的选择。 但这并不代表陆昭会容忍这些人为完颜王朝张目而危害到大楚百姓。 正当两人对峙之时,陈到总算是做出了决定,对手下士卒厉声吩咐道:“来啊,将此人带走,按律法处置!” 陆昭看向陈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陆昭对陈到的一番考验,不仅仅是看他在面对此事时是否还会听从陆家的命令,更是想知道陈到有没有担当大任的勇气! 好在陈到并没有让陆昭失望。 当即京畿巡查司的人就要上前逮捕陆昭,那带刀之人终于忍不住拔刀出鞘,沉声喝道:“我看谁敢动手!” 随行的护卫亦是手握兵器,与京畿巡查司的士卒对峙起来。 陆昭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带刀之人,随即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车队中的一辆马车。 居然还沉得住气?那好,本公子就再添上一把火! “暗。” 陆昭轻声吩咐一句,只见暗点了点头后,脚尖轻点,瞬间来到那带刀之人面前,秀气的拳头挟带恐怖的威势骤然轰出。 那人似乎也是个练家子,当即将刀挡在自己身前,然而下一刻刀身瞬间被暗一拳震碎,整个人如同沙包一样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了那辆马车之前。 暗一击得手之后,并未停止动作,身躯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而后收归一处,重新回到陆昭身边时,刚刚还在与京畿巡查司之人对峙的护卫竟然全部倒下,每个人都发出阵阵哀嚎。 周围围观的百姓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纷纷将目光落在暗的身上。 想不到陆小公爷身边的这位侍女,居然还是位高手啊! 暗一时间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往陆昭身边靠了靠。 陆昭笑着牵起暗的小手,牢牢地握在手中。 那带刀之人硬生生地挨了暗一拳,竟然还能强撑着爬起来,正要再次冲上去时,身边的马车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够了。” 声音清脆如黄莺啼鸣,却又有几分英气。 陆昭眯了眯眼,目光投向那辆马车。 那带刀之人果然停下动作,站在马车前躬身等候吩咐。 “按他的意思做,先离开这里。” 那道声音再次吩咐一句,随即便没了声响。 陆昭眸中闪过一抹遗憾,看来想要将事情闹大是没机会了。 陈到此时走过来请示陆昭下一步应该怎么办,陆昭挥了挥手,说道:“该收押的收押,该赔偿百姓的加倍赔偿,这些都交给陈将军去办!” 陈到连忙领命,那带刀之人此刻竟是没了刚刚的嚣张姿态,任由陈到带走了那大汉,并取出许多银两赔偿给了之前被撞伤的百姓。 在这个过程中,那辆马车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此间事了,完颜使节再次开动,有了刚刚的教训,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肆意嚣张。 车队缓缓而行,陆昭就站在路边,当那辆马车驶过他身边时,车窗被掀开一角帷幕,一股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陆昭望去,只看到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即便落下帷幕,跟随车队离开此处。 陆昭始终面色平静。 第八十九章 完颜公主 “那名完颜使节肯定会被放出来的。” “我知道。” 陆昭转头看向洛书,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这种可以预料到的事更打击人?” 洛书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这几天在府上看书,可有心得?” 陆昭向翰林院方向走去,随口问道。 “受益匪浅。”洛书笑了笑,随即轻声问道:“小公爷刚刚似乎有意将事情闹大。” 陆昭并没有否认,看了一眼洛书说道:“谁都知道完颜使节此行来者不善,本来想着借此机会压一压他们的气焰,谁想到……” “谁想到使节之中亦有高人。”洛书接口道,再次发问道:“小公爷可知那人是谁?” 陆昭摇了摇头,道:“你还真当我能掐会算啊,连完颜使节前来的事我都是刚刚才知道,至于这次的使节都有谁,等他们到了鸿胪寺自然就会知道了。” 洛书难得跟陆昭开了个玩笑,说道:“我还以为刚刚小公爷与那人对视一眼,已经知道了那人身份。” “去去去,赶紧回府继续看你的书去,本公子可要去上差了。” 陆昭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洛书笑着拱了拱手,随即便离开。 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陆昭确实是不知道,但从那浓浓的脂粉香气上他却可以确定,马车里坐着的肯定是个女人。 什么时候女人也能当使节了? 这倒不是陆昭歧视女性,这里毕竟是古代,像赵清语这样女儿家上阵杀敌的例子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女人出仕担任使节了。 而且那女人明显是这支使节的主事人,连那位护卫统领都不敢违抗她的话,可见其地位之高。 可是,这人究竟是谁呢? 带着疑惑走进了翰林院,坐下还没一会,长公主曹月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殿下身体已经大好了?” 陆昭诧异地问道,这几天曹月病情又有反复,一直在宫中修养,陆昭也没有过多地打扰她。 “你怎么又跟完颜公主起冲突了?” 曹月像是根本没听到陆昭的问话一样,轻咳几声问道。 “完颜公主?”陆昭闻言一愣,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讶异道:“你说那女人是完颜王朝的公主?” 曹月见陆昭一副懵懂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连人家是谁都没搞清楚,就把完颜使节从上到下通通揍了一遍,真不愧是陆小公爷呢!” 陆昭摊了摊手,道:“明明是完颜使节无礼在先,微臣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说了完颜使节如此嚣张进京,摆明了是要来个下马威,微臣这可是在为陛下分忧解难。” “好一个为君分忧,不过那位完颜公主进了鸿胪寺一刻都没有停留,直接进宫面见父皇,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哭了个梨花带雨,说你嚣张跋扈,随意欺辱使节,这你又怎么解释?”曹月似笑非笑地说道。 “卧槽!居然还敢反咬一口!” 陆昭那个小暴脾气当即就忍不了了,义愤填膺地说道:“请殿下这就带臣前去面圣,微臣一定要跟这位完颜公主理论个清楚!” 好歹爷也是祖安三年爹妈健在的职业选手,在喷人这件事上就从来没输过谁? 现在还能让一个女人给欺负了去? “消停点吧你!” 曹月没好气地白了陆昭一眼,说道:“那位完颜公主早就回鸿胪寺了,你这时候找上门去,不就说明人家说的都是对的了吗?” “陛下怎么说?他老人家不会信了吧?” 陆昭连忙问道,楚帝要是连这个都信,那他就从燕来楼上跳下去! “父皇当然不信,不过那位完颜公主都摆出这副姿态了,父皇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了,所以特意命本宫前来告诉你,明日早朝要你前去,当面跟完颜公主对质,至于你能不能让群臣信服,就看你的本事了。” 曹月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 陆昭嘴角一抽,道:“不是,证据都摆在那里呢,当时多少百姓都看在眼里,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是不是兴师动众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父皇都这样说了,你还能抗旨不成?” 曹月笑眯眯地说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陆昭忍不住嘟囔道:“早知道就不管这闲事了,爷明明帮了大忙,结果现在却惹事上身,真是自古无情帝王家,过了河就拆桥,上了床就不认……” “你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微臣是在说陛下此举真是英明神武,正大光明,无可挑剔,无话可说,无理取闹……” 曹月狠狠地瞪了陆昭一眼,这家伙刚正经几天又变得跟以前一样轻浮。 “反正明日早朝你自己应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本宫可救不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陆昭心累地挥了挥手,跟皇家打交道可真是累啊,他敢打赌,楚帝现在绝对乐得不要不要的。 …… “呵呵,这小子还真是屡屡给朕惊喜,他这一出手可是帮了朕大忙。” 果然如陆昭预料的那样,楚帝的心情真的很不错,难得没有在麟德殿批阅奏折,而是来到了皇后的椒房殿。 “可是陛下为何要多此一举,让那孩子跟完颜公主当朝对质,本就是那孩子占理,还有什么可对质的?” 自从那次皇宫之行后,皇后对陆昭的印象着实不错,此刻忍不住为陆昭打抱不平起来。 楚帝笑呵呵地说道:“朕自然知道那小子占理,就连那完颜公主也知道,可是别人恐怕就不这么认为了。” “陛下是说……”皇后脸色微变。 楚帝摆了摆手,并没有将这一话题继续下去,“那小子帮了朕的大忙,朕自然不会亏待他,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要通过朕对他的最后一道考验才行。” 说到这,楚帝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缓缓说道:“若是这小子明日能让朕满意,朕自然会给他想要的,如果不能,那就别怪朕不给陆骁面子了……” 第九十章 献策 自古以来跟皇家打交道就没有什么好结果,这跟你和皇家之间的关系是否亲密无关,只要皇帝需要,你就要成为他的棋子受其摆布。 而且往往是关系愈发亲密的人,皇帝用起来也越是顺手,万一不小心失败了,对于皇帝来说可能只是损失了一枚棋子而已,可对自己而言,那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陆昭叹息一声,他也不想成为皇帝的棋子,可是这次却是他主动凑上去的。 既然已经进入朝堂,那就等同于出现在皇帝陛下的棋盘上,陆昭即便是想做那弈棋之人,在没有完成诸多谋划之前,依然要听从皇帝的命令。 明日早朝与完颜公主当堂对质,皇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昭从翰林院回到府上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想了许久也没有个眉目,直到洛书递给他一份折子。 “这是什么?” 陆昭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 洛书微微一笑,道:“明日早朝,小公爷应当用得到。” 陆昭愈发疑惑,打开折子一看,目光陡然凝重起来。 许久之后,陆昭方才开口说道:“你确定皇帝是这个意思?” “八九不离十。”洛书自信满满地说道:“从小公爷进宫之后,在下便一直在猜度那位完颜公主会如何行事,好在并没有出乎在下所料,小公爷只需按照折子中说的,明日早朝定可安然无恙。” 陆昭“啪”地一声合上折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若真如你所料,本公子定有重赏!” 洛书笑了笑,说道:“身为小公爷幕僚,这些都是洛书应该做的。” “你倒是对皇帝很了解。”陆昭玩味地看了洛书一眼,道:“不过这是你自己看出来的,还是说有他人指点?” “小公爷这是何意?”洛书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 “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陆昭摆了摆手,道:“夜已深了,去歇息吧。” “在下告退。”洛书一丝不苟地对陆昭施了一礼,随即便离开了亭阁。 看着洛书远去的背影,陆昭伸手抚过手中的折子,眼睛微眯。 这封折子足以说明洛书之才堪称人间一流,对皇帝的心思更是把控得很是细微。 但要说这是他自己一个人琢磨出来的,陆昭却是不怎么相信。 陆家与皇家的关系按理来说最为亲密,连陆昭一时间都琢磨不透皇帝让他明日上朝到底是有怎样的目的,洛书在折子中却是一语道破。 这并不是说陆昭怀疑洛书的智慧,而是如果没有对皇帝了解透彻的话是做不出这样一番决断的。 洛书之前从来没有跟皇帝接触过,他只能通过朝廷颁布的国策来揣摩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以他的智慧或许会有个大概认知,但绝对不会把控得如此细微。 看来洛书背后还是有人指点的。 陆昭蓦然想起顾羽对洛书的评价,出身豪阀,虽是中人之姿却自有大家气度。 这个出身豪阀四个字就很值得人琢磨了。 陆昭看着洛书逐渐消失在远处,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折子。 定国公府已经动用力量在探究洛书的来历身份了,想来不久后便会有所发现。 至于这份折子,陆昭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妥,也就姑且用之吧。 …… 鸿胪寺。 今日的鸿胪寺显得格外忙碌,因为完颜王朝的使节已经进京,按例是要入驻鸿胪寺的,而且这次完颜王朝的主使竟然还是完颜公主,这让鸿胪寺就更不能怠慢了。 要知道完颜皇帝膝下并无一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绝对要将皇位传给这位完颜公主,让她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朝女帝。 这要是放在大楚或许会招来无数口诛笔伐,但是完颜王朝以武立国,只要有强大的实力,哪怕是女儿身也可以继承皇位。 这样一位将来注定要成为女帝的人物亲自出使敌国,不得不令人佩服其胆识远超常人。 更何况听闻完颜公主还有一身高超武艺,是那种上马提刀便能杀人的水准。 就是不知道这位与赵大将军的爱女比起来,谁的武艺更胜一筹? 提起赵大将军的爱女,那位名震帝京的魔女赵清语,就不得不提与她早有婚约在身的陆小公爷了。 今日就是陆小公爷,在完颜使节入京之时,亲手将完颜公主的护卫一拳打下马,而且还将其他护卫挨个揍了一遍,还把京畿巡查司的人叫来将那名护卫给收押看管起来。 向来纨绔懦弱的陆小公爷这次表现得如此嚣张霸气,鸿胪寺的官员还以为那位完颜公主会和陆小公爷来场针尖对麦芒,结果这位英气十足的完颜公主居然跑到陛下面前哭诉起来,着实是引起了一场轰动。 这还是传闻中的那个将要继承整个完颜王朝的传奇女子吗? 但真正有见识的人却能看出来,完颜公主这一招以退为进玩得实在是漂亮,要是她强硬地找陛下讨要个说法,依照陛下的脾性,完颜使节怕是连官家驿馆都住不了,早就自己去寻找住宿场地了。 可完颜公主这一示弱,反倒是让陛下为难了,这不明日早朝特意命陆小公爷上朝,与完颜公主来一场当廷对质。 就是不知道陆小公爷会怎么应对。 一处精致的房间中,那位当着大楚诸多重臣哭诉的完颜公主,此刻却丝毫不见软弱之态,绝色容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分英气就连男子也要自惭形秽。 在完颜公主身边还站着三人。 一人青衫加身,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正在如痴如醉地阅读着。 一人抱剑而立,冷厉的面容给人一种绝对不可靠近的危险气息。 还有一位老者,此刻正坐在完颜公主的对面,指间棋子轻敲似有金戈铁马之声。 完颜公主看向老者,轻声开口说道:“胤老觉得那陆昭如何?” “与传闻大不相同,但其到底有几分本事,还需再试探一番才可做论断。” 老者落下一子,面色略显郑重地回答道。 第九十一章 夜话 完颜嫣微微颔首,随即跟上一子,目光却落在一旁的黑衣剑客身上。 “可知陆昭身边那位侍女是何境界?” “一品烛照巅峰,有突破通幽之势。”黑衣剑客声音沙哑,似是久不与人交谈,话语听起来十分生硬。 完颜嫣却是不以为意,眸中闪过一抹惊奇,道:“当真是位一品高手,那陆昭呢?看他出手不凡,难不成这位小公爷也是一品境界不成?” 黑衣剑客摇了摇头,道:“此子尚未入二品,连小宗师都称不上。” “只是……” 黑衣剑客略有迟疑。 “只是什么?”完颜嫣黛眉微蹙,正要落子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此子剑骨将成,剑意亦是锋芒毕露。” 完颜嫣眉头皱得更深,问道:“很棘手吗?” 黑衣剑客摇了摇头,道:“我可一剑杀之。” 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在黑衣剑客说出口后,登时满室剑气森然无比。 完颜嫣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轻笑一声道:“也是,对于你这位天下第五来说,就算那位有剑气近之称的徐朴也照样可以一剑取其性命吧?” 黑衣剑客脸上并无自傲之色,反倒是说了一句:“没有打过,不知道。” “江湖武榜既然将他排在你之后,想必也是有道理的。” 完颜嫣想了想,说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要对那陆昭下杀手。” 黑衣剑客点了点头,面色依旧古井无波。 完颜嫣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此番愿意一起来中原,是为了找那位同样练剑的天下第二一较高下,放心,等到此间事了,我不会阻拦你的。” 黑衣剑客再次点头,整个人却像是轻松了几分。 “明日殿下亦当谨慎行事,老夫以为那陆昭并非易与之辈。” 那位下棋老者再次开口道。 “胤老说得是。”完颜嫣颔首道:“此次来大楚,本想先试探一番,结果却被这陆昭所阻拦,只得将计就计。不过陆昭倒是不妨事,今日进宫根本不曾探明那大楚皇帝到底是什么想法,果真难缠。” “公主切不可轻视那陆昭,观其今日所作所为,此子每一步都有其算计之处……” 下棋老者并没有顺着完颜嫣的话接下去,而是反复提起陆昭,这让完颜嫣产生很大的好奇心,已经多久没有见到眼前老人如此重视一个人了。 “虽然这陆昭肯定不是纨绔之属,但也不值得胤老如此抬举他吧?” 胤老摇了摇头,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简单单地说道:“他是陆骁之子。” 陆骁。 完颜嫣眼底深处顿时闪过一抹阴霾之色。 她虽然不曾见过此人,但定国公陆骁的传说早已传遍整个完颜王朝。 正是此人,助楚帝平定六国,致使无数遗臣北上依附完颜王朝,组成如今的南朝。 也只有陆骁麾下的昭阳铁骑,能够与完颜王朝的骑军一较高下。 甚至犹有过之。 完颜嫣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此人到底如何,明日便知分晓。” …… 皇城外,百官云集。 当今天子勤政是出了名的,早朝次数也比先帝在位时频繁了许多,然而文武群臣根本没有丝毫怨言,毕竟皇帝自己都每日里宵衣旰食,身为臣子的又怎能懈怠? 只不过今日的早朝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群臣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各自与身边要好的同僚小声议论着。 昨天完颜使节进京的事情所有官员都已经知道了,自然也知道陆昭拦路的经过,听说今天早朝陛下特令陆昭上殿与那位完颜公主对质,想来又有一番热闹可瞧。 东宫太子曹景冥站在最前方,身边陪着几位重臣,都是太子一党,其中就有辅国将军沈重。 “都准备好了?”曹景冥似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这几个字。 沈重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只等陆昭上朝。” “好。”曹景冥眼中浮现一抹厉色,暗自发狠道:“陆昭,孤倒要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花招可以耍!” 那日被陆昭一首《行路难》狠狠地打了脸,芙蓉园的那场诗会也成了陆昭名扬帝京的踏脚石,让本来期待陆昭身败名裂的曹景冥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而且之后陆昭入宫还拒绝了沈贵妃的招揽,更是加深了曹景冥心中的恨意。 昨日陆昭打伤完颜使节的消息一传来,曹景冥立刻就意识到报仇的机会来了,根本不管陈平刚刚劝说他近来莫要轻举妄动,直接让沈重联络手底下的人,准备在今日早朝上狠狠弹劾陆昭。 说来也是可悲,堂堂东宫太子,想要对付一个六品的翰林侍读,居然只有弹劾这一条路可以走,实在是有点丢人。 可是别的路也走不通啊,来硬的,陆昭身边有一品高手日夜护持,还有定国公陆骁在背后撑腰,曹景冥就算想真刀实枪地对付陆昭,那也得先考虑下自己这边的实力。 其实主要还是陆昭身在翰林院,曹景冥的手根本伸不过去,若是让陆昭在礼部、刑部、兵部任意一处为官,曹景冥有的是办法整治他。 即便如此,只要有机会打击陆昭,曹景冥还是不会放过的。 眼见东宫太子也是做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群臣心中不由得感慨,那位陆小公爷可是有的受了。 你说你既然被陛下调派到翰林院这么个清贵地方,为何还要多管闲事,去找完颜使节的麻烦? 现在好了,自己却是陷进去了。 群臣想着,到了这一地步,身为父亲的定国公陆昭会不会在今日早朝现身,来给自家儿子镇镇场子,毕竟只要带点脑子的都知道,陆昭今日上朝肯定要面对许大的危机。 然而定国公陆骁终究是没有出现。 晨曦洒落皇城,在城门洞下投下一片阴影。 一道身影出现在阴影之中,身姿挺拔,丝毫不见慌张之色。 群臣面露异色,真不知道该说这位小公爷好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只是下一刻群臣便流露出几分震惊,因为陆昭身边还站着一人。 一个容颜倾城又英气十足的女人。 第九十二章 上朝 “陆昭?” 完颜嫣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唇瓣勾起一抹莫名笑意。 陆昭淡淡一笑,拱手道:“见过完颜公主。” “今日早朝,小公爷可想好说辞了?” “公道自在人心,又何必去想什么说辞?” “话说得漂亮,不知道是否真有底气?” 完颜嫣挑眉道:“若是小公爷心里没底,一会儿在贵国皇帝面前给本宫赔个不是也就算了,本宫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公主这话说得有理,不过在下从来没有给人道歉的习惯,公主还是考虑一下等会儿自己该如何收场的好。” 陆昭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回怼道。 “小公爷好大的口气,真不愧是定国公的儿子。”完颜嫣闻言不禁冷笑道。 陆昭笑意不减,道:“多谢公主夸赞。” “今日怎么不见小公爷佩剑呢?” 完颜嫣忽然想到昨夜黑衣剑客对陆昭的评语,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就这么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家伙,当真能拥有那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剑骨剑意? 陆昭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上殿面君不可持兵,在下自然也就没有佩剑了。” “可我听说定国公却可以带刀面圣,怎么轮到小公爷就这等寒碜?” 陆昭哈哈一笑,道:“那想必完颜王朝的重臣皆是手持兵戈立于大殿之上,但见君上有所不虞便要清君侧除奸佞!” 完颜嫣脸色终于阴沉了些许,声音中也带上了些怒意,冷笑道:“本宫当真没有看错,小公爷这张嘴还真是咄咄逼人。” “公主过奖,在下实不敢当。”陆昭随意地朝完颜嫣拱了拱手。 完颜嫣冷哼一声,不再和陆昭打嘴仗,率先朝前方走去。 陆昭望着完颜嫣的背影,心中亦是有一番想法。 同样是公主,完颜嫣和曹月之间的差异可是有够大的,两人都可以说是天之娇女,但曹月待人接物只会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而这位完颜公主却像是一匹烈马一样,骄横之气溢于言表。 听说这位将来还会成为完颜王朝的女帝,那她的气焰岂不是会更加嚣张? 陆昭摇了摇头,抬脚走向大殿,都是习武女子,跟完颜嫣比起来,赵清语不知道要比她强出多少倍,不说别的,单说惹人喜爱这一方面,完颜嫣就远远赶不上赵清语。 当然,这也是陆昭自己的看法,要是放在那些帝京纨绔眼中,魔女赵清语可是要比完颜公主要可怕多了。 随着两人的到来,群臣的目光也集中在陆昭与完颜嫣身上。 陆昭却并没有理会,而是来到一位老者面前,恭敬施礼道:“晚辈见过姚老先生。” 姚广峰身为国子监右祭酒,自然是有上朝资格的,况且这位老先生那日在芙蓉园那番话至今还被陆昭铭刻在心上,既然看见了就没有不过来见礼的道理。 姚广峰连忙扶起陆昭,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陆昭笑了笑,示意老先生不必担心,随即便又看向姚广峰身边的一位中年人,拱手见礼道:“陆昭见过李叔叔。” 此人正是从殿前大学士升为国子监右祭酒的李丰,也是李怀仁的老爹。 李怀仁与陆昭之间的关系人尽皆知,所以李丰自然也被划入定国公一系,不过陆昭却知道,这李家父子可不是那种可以完全相信之人。 不过此刻李丰却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贤侄不必多礼,今日陛下因何宣你上殿想必你早已知晓,待会儿一定要谨慎行事才行啊。” 陆昭笑着说道:“有劳李叔叔关心,陆昭知晓了。” 李丰点了点头,随即便不再提起此事,反倒是与陆寒暄起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位于班首的老仆射孙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竟是微微叹息一声,随即便收回目光。 钟声响起,宣告着早朝即将开启。 祥开紫禁。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按照官职陆昭本应排在最后,不过却因为姚广峰老先生提携的原因,得以位居前列,负责纠察拍板队伍的侍御史也没有多说什么,任由陆昭跟在姚广峰身边走进大殿。 这是陆昭第一次进入麟德殿,望着御阶上那把太师椅,陆昭默然不语。 那是陆骁的位置,楚帝因陆骁功高,特赐此殊荣,哪怕陆骁没有前来参加早朝,这把太师椅依旧会被摆出来,群臣皆以为皇帝陛下对陆家恩宠依旧。 然而在陆昭看来,这把太师椅总会让他想起之前那场大朝会陆骁跪拜的场景。 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陆昭眼前却浮现出他那位老爹略微佝偻的身躯,朝着那位皇帝陛下缓缓下跪的画面。 这次早朝,陆骁本来是要来的,照他的话讲,儿子第一次上朝,他这个当爹的必须得跟着撑腰。 只不过却被陆昭拒绝了。 既然已经决定从陆骁手中接过定国公府的重担,陆昭不想再让自家老爹劳心费力。 陆昭面无表情,心中默念道:“爹,这回就让我自己来就好。” 皇城之左就是定国公府,陆骁缓缓走上一处高楼,凭栏而望。 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麟德殿的檐顶。 想到自家儿子昨晚那自信满满的样子,陆骁沧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欣慰之色。 有子万事足。 暗与夜侍立在陆骁身后,跟随老人一同望向麟德殿,只听得老人自言自语了一句:“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夫可不算什么英雄,但老夫的儿子,绝对要比英雄强多了。” 麟德殿顶上,有一白衣少年仰靠在檐角,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进入守卫森严的皇宫的,他就这么大大落落地出现在这里,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气机波动。 少年伸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轻声言道:“这一次,不会再错过了。” 第九十三章 三不跪 麟德殿内。 文武百官排班站定,楚帝终于出现,只等群臣行过跪拜之礼后,早朝便会开启。 只不过楚帝并没有急于落座,内侍宦官之首的魏湛面容肃穆地开口说道:“今日早朝,尚书仆射孙淮无需下跪。” 老仆射孙淮站在右手最前的位置,没有人能够看到这位老者面上是何表情,就连并肩而立的东宫太子曹景冥也低头垂目以示尊敬。 面圣不跪,朝堂上能得此殊荣的原本仅有定国公陆骁一人,朝会之时可不跪天子。 如今继陆骁之后,老仆射孙淮终于也被楚帝赐下这一恩宠。 群臣心思各异,其实在之前的大朝会上,定国公陆骁加封三公,陆昭入仕为翰林侍读,他们就已经猜到这其实就宣告着定国公出朝野,陆家的顶梁杠已经从陆骁变成了陆昭。 今日早朝的重头戏群臣都早已知晓,皇帝在这个时候赐予老仆射这等殊荣,莫非是在昭示着什么吗? 要知道,老仆射孙淮与定国公陆骁那可是死对头,两人之间不仅有文武之争,更有家国之恨。 皇帝恩准孙淮不跪,怎么看都像是在争斗的两人间选择抬高这位西蜀太平令。 “完颜公主不跪。” 魏湛略显尖锐的嗓音继续传来。 完颜嫣右手抚胸微微躬身,算是谢恩,心中却困惑不解,实在难以把控楚帝心思。 群臣目光变化了些许,先是老仆射孙淮,又是完颜公主,这两位可都是陆家的对头,陛下此举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一些痛恨陆骁忌惮定国公府的六国遗臣,偷眼斜瞥那站在姚老先生身边的年轻人,目光中充满了快意,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皇帝这一“表态”可是让他们出了口大大的恶气。 陆昭此番上朝怕是要受尽羞辱。 这群人不约而同地暗自腹诽,既然要受辱,干脆就此将这小儿赶出朝堂才好,那才是值得浮三大白的喜事! 然而下一刻,变故陡生。 “定国公世子,翰林侍读陆昭不跪。” 魏湛此言一出,麟德殿内瞬间寂静无声,无数惊诧莫名的目光落在那位年轻人身上,那些六国遗臣纷纷表情呆滞,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陛下这是何意? 为何还要给此子造势? 陆昭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光微抬,望向丹陛之上那位负手而立的帝王。 三不跪。 终于,在魏湛出声开启早朝礼仪之后,殿内文武百官缓缓跪下,唯有三人挺立。 不同的是,老仆射孙淮低头弯腰,完颜嫣再次右手抚胸躬身。 唯有陆昭不曾显出半点谢恩之意。 十二冕旒下,楚帝的目光落在下方这位年轻人身上,真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此刻正抬头仰望着麟德殿正上方的辉煌藻井。 楚帝顺着陆昭的视线也缓缓抬头,当看到陆昭正盯着藻井上的刻画愣愣出神时,不觉哑然失笑。 麟德殿作为朝会所在,藻井上的刻画大多是历朝历代君明臣贤的典范事迹,这小子还真是心思玲珑,看来是已经知晓自己的一番苦心所在。 皇帝一声“众爱卿平身”,群臣谢恩起身,早朝就此开启。 虽然完颜王朝未来的女帝就在殿侧立着,楚帝却像是视若不见一般,依旧是与几位重臣敲定了几项国策,一切都当着完颜嫣的面进行,毫无避讳的意思。 麟德殿内的文武百官却也不觉有异,甚至在皇帝问策之时多有高谈阔论之士。 一代雄才帝王,一座鼎盛王朝,就该有如此气度才是。 完颜嫣自始至终面色平淡,至于心中是否安稳如初那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国事处置得当,楚帝这才倚靠在龙椅上,缓缓开口说道:“朕听闻昨日完颜使节进京,才入城门便被京畿巡查司扣下一人,众卿可知此事?” 终于来了。 兵部尚书沈适出班施礼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翰林侍读陆昭当街拦阻完颜使节,打伤使团护卫无数,又命京畿巡查司擒拿其中一位护卫,现如今正收押于京畿大牢之中。” 京畿巡查司担负护卫帝京之责,论职权隶属兵部,沈适身为兵部尚书自然没有让别人来解释的道理,只不过这一番话语带有明显的倾向性,沈尚书就差说一句这是陆昭在刻意为难完颜使节。 群臣虽然早有预料,但见沈适如此奏对还是忍不住有些讶异。 这明显是在表态啊。 一部尚书当先表态,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莫非…… 不少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东宫太子的方向,谁不知道沈家是太子一党的领头羊,曹景冥自然不会在这关系到两国外交的大事上急着表态,不过兵部尚书沈适站出来那也是分量十足。 然而还不止于此。 一位监察御史手持笏板站了出来,高声说道:“启禀陛下,臣弹劾翰林侍读陆昭,当街行凶,目无法纪!” 又有礼部侍郎出列,道:“臣弹劾翰林侍读陆昭越权行事,肆意指挥京畿巡查司!” …… “臣弹劾翰林侍读陆昭威逼使团,罔顾陛下,图谋不轨!” 一顶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最后以辅国将军沈重的弹劾收尾,只要有一条坐实了,那陆昭最轻也是被罢官轰出朝堂。 完颜嫣眼中终于浮现出几分笑意,想到之前进宫前陆昭那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笑容便有些嘲弄。 早就跟陆昭说过他今日早朝不会好过,结果现在她这位正主都没有站出来,大楚的臣子就已经开始对陆昭下手了。 你这位定国公世子,就算昨日出手是为大楚考虑,大楚朝堂上却有这么多人恨不得让你身败名裂。 老仆射孙淮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微阖沉默不语,嘴角却微微抽动。 反观陆昭,却是一脸津津有味地站在那里,听着这些人一声声慷慨激昂的弹劾,好像他们口中那个百死难逃其咎的恶人不是自己一样。 真是难为这些人能够想出这么多条罪状,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才叫口舌如剑,要是陆昭没有准备的话,说不定还真会倒在这些人的唇枪舌剑之下。 第九十四章 真心交付 曹景冥此刻心中十分快意,如果不是碍于东宫太子的身份,他自己都想亲自下场弹劾陆昭几句,给这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再添上一把干柴。 虽然谋士陈平极力反对这场弹劾,因为这毕竟牵扯到完颜使节,大楚与完颜向来是水火不容,将陆昭赶出朝堂的机会有很多,没必要将自己也陷入这趟浑水之中。 这话要是放在之前,曹景冥或许还会听从。 但是现在的陆昭和以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芙蓉园诗会上,陆昭不仅没有身败名裂,一首《行路难》更是直接将他的名声推到了极致,一举扭转了他在帝京百姓中的纨绔形象。 这让曹景冥对陆昭愈发恨之入骨,一想到是自己将陆昭捧到这个地步,曹景冥更是怒不可遏,连带着地对谋划出诗会之局的陈平都有了些意见。 只不过陆昭整日待在翰林院,让曹景冥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如今陆昭好不容易送上门来,曹景冥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虽然此事关系到完颜使节,但是在曹景冥看来,如今大楚正在与黑蛮交战,是绝对不会在此基础上再和完颜王朝闹翻的,毕竟对于大楚来说,黑蛮算得上是心腹之患,但完颜王朝那可就是能与大楚平起平坐的敌手! 大楚自从平定六国之后,就一直在休养生息,慢慢消化六国的国力,所以这些年对于完颜王朝也一向是以修好为主,更不要说现在正是处在与黑蛮交战的节骨眼上,更不可能得罪完颜使团了。 曹景冥之所以如此肯定的原因就在于那位完颜公主昨日进宫与楚帝哭诉后,楚帝的态度是宣陆昭上朝对质,而不是拿出证据去压完颜公主,这让曹景冥一下子就看到了针对陆昭的希望。 就算所有人,包括他的父皇都知道现在站出来弹劾陆昭的一班臣子都是他授意的又如何? 就算他这位东宫太子看起来是在帮着完颜使团说话又怎样? 大楚不会和完颜王朝开战,曹景冥只不过是在顺水推舟而已,届时只要将陆昭赶出朝堂,让陆家彻底失势,那就是大功一件,就算是皇帝也要褒奖他,至于完颜使节,到时候随便打压一下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可以了。 想到这,曹景冥脸上愈发增添了几分得意之色,没有陈平的辅佐,他这位东宫太子一样可以谋划得如此完美,曹景冥似乎已经看到了陆昭在群臣的口诛笔伐下灰溜溜地退出朝堂的场景。 陆昭抬头看了前方的曹景冥一眼,眸中浮现一抹嘲弄之色。 想要顺水推舟? 那你搞清楚这水是朝哪边流的了吗? 陆昭依旧没有动,哪怕现在沈家的两个顶梁柱已经都站了出来,兵部尚书沈适与辅国将军沈重亲自出马共同弹劾一人,这份待遇之前只有定国公一人能有。 陆昭没有动,兵部侍郎陈宗却是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昨日完颜使节进京,肆意奔马伤害百姓,是陆侍读出手阻拦,完颜使节当场刀兵相向,陆侍读也是正当防卫。至于京畿巡查司,乃是收到报官之后赶来处置,陆侍读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当日围观百姓众多,更有京畿巡查司随行将士可以作证,望陛下明察!” 陈宗这一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直接将之前的全部弹劾都给挡了回去。 只不过大殿之上,只有陈宗一人站出来为陆昭发声,跟沈家两位重臣领衔弹劾陆昭的臣子们比起来实在是显得势单力孤。 “听闻陈侍郎曾在定国公麾下效力,还望陈侍郎莫要因此庇护陆昭才是。” 辅国将军沈重冷笑开口,言语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说陈宗这是在有意为陆昭推脱,并且还直接点明陈宗乃是定国公陆骁的嫡系,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就算陈宗说的是事实也会有些站不住脚。 陈宗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愤懑之色,但目光看到前方的那位年轻人时,反驳的话语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副“哑口无言”的模样无疑是更加助长了沈重等人的气焰。 众口铄金,就算你陈宗句句是实,陆昭照样是要陷入绝境。 兵部尚书沈适扯了扯嘴角,作为太子一党,陈宗这个兵部侍郎对他来说实在是碍手碍脚,沈适恨不得直接把这个身上烙印着定国公嫡系标签的家伙直接踢出兵部。 只不过陈宗行事向来谨慎,沈适至今都没有抓到他的任何把柄,同时也担心硬要对陈宗下手的话,怕是会招来定国公一系的剧烈反弹。 更重要的一点是,陈宗兵部侍郎的位置,是皇帝亲自封赐的! 然而今日陈宗想要以一己之力助陆昭解脱困境,与痴人说梦无异。 看看这麟德殿内,除了陈宗之外还有谁敢站出来替陆昭发声吗? 兵部侍郎已经算是朝堂重臣,连陈宗都被呛了回去,那些定国公派系的臣子哪里还敢再站出来? “老臣以为,陈大人所言极是,此事究竟如何,只需要问一问昨日围观的百姓即可,陛下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而错怪臣子才是。”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陈宗之后又有一人站了出来,且分量只重不轻。 国子监左祭酒,姚广峰老先生。 老先生这一开口,顿时震惊到了所有人。 就连陆昭亦是有些讶异地望向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姚老先生。 在他的安排中,陈宗站出来维护他是应有之意,甚至连沈重等人的反击陆昭也预料到了,但陆昭却没有料到,姚广峰居然也会站出来替他说话。 那日在芙蓉园中,姚广峰曾对他直言,他这把老骨头会站出来替陆昭挡一挡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老人真的做到了! 第九十五章 局势逆转 陆昭不得不为之动容,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麟德殿,就收获了一颗比金子还要纯净的真心,哪怕陆昭自问不是个会被情感左右的人,此刻也忍不住鼻头一酸。 推心置腹。 姚广峰老先生是真的做到了。 然而这一点唯有陆昭能够知晓。 对于群臣来说,姚广峰居然主动趟进了这片浑水之中,着实是让他们不能理解。 陆昭何时与姚老先生之间有这样深的交情了,身为一代大儒,竟是愿意为陆昭这个纨绔子开脱? 不对,已经不能再称呼陆昭为纨绔了,这位小公爷早已脱胎换骨,光是献上马蹄铁等奇物就足够让陆昭与他们同殿为臣。 只是这并不能解释姚老先生为何要站出来替陆昭发声。 论起声望人品,姚广峰甚至要比尚书仆射孙淮还要强些。 毕竟老仆射曾经是西蜀太平令,虽然西蜀早已亡国,而且孙淮还是被皇帝亲自延请出山,一步步做到大楚文臣第一人,但这并不能掩盖他有变节之嫌。 但姚广峰老先生就不一样了。 这位老先生一生治学严谨,遍览古书典籍,可以说大楚文坛能有如今的兴盛,姚老先生居功甚伟,而且老先生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远的不说,麟德殿内就有数十位曾在姚广峰座下受教过。 掌管国家钱粮命脉的户部尚书钱通,就是姚广峰老先生最器重的学生之一。 此刻见自家先生都亲自站出来为陆昭说话了,早已知晓昨日事实的钱通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况且他也觉得沈重等人着实有些过分。 要是在平日,钱通并不会掺和这些人与陆昭之间的争斗,毕竟到了他这个位置,只要对皇帝陛下有着足够的忠心,做好分内之事,任谁都动不了他。 昨日之事本就是完颜使节跋扈在先,钱通也能明白陆昭为何要出手的原因,那是为了大楚考虑要压一压完颜王朝的气焰,结果现在却反过来被“自家人”围攻,那位完颜公主反倒成了看客,着实令人心里发寒。 这简直是在给完颜王朝看笑话! “臣附议,陆侍读之举到底是对是错,百姓自有公论,陛下大可将昨日围观百姓召来一问便是,我大楚虽不以言定罪,但凭空污蔑同僚绝非臣子当为之事!” 钱通的话可比姚老先生锋锐多了,之所以说这样重的话,一是为了自家先生考虑,若是沈重等人依然纠缠不休,姚老先生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论起官场颠倒黑白的本事,自家先生可比不上这些人。 这第二原因则是因为陆昭本人,作为户部尚书,钱通几乎每天都要为国库银子不够花而头痛,陆昭献上马蹄铁这一兵家利器,大大节省了军中战马更换的费用,为国库可是省下了不少银子。 哪怕现在二十万大军在边关与黑蛮交战,钱通仍旧能够给出足够的军饷粮草,而国内所需钱财却并没有缩减太多,这得多亏了陆昭。 虽然陆昭跟他之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钱通还是很承陆昭这个情的。 作为六部尚书之一,还是分量极重的户部尚书,钱通站出来为陆昭说话可比姚广峰老先生还要令人吃惊。 当然,群臣并不认为钱通身为姚广峰老先生的学生,会坐视自家老师被人围攻,但怎么也没想到钱通维护陆昭的话语会如此针锋相对。 现在好了,本来是一边倒的局面,眼看得陆昭就要被逼入绝境,姚广峰与钱通站出来后顿时呈现出分庭抗礼之事,甚至还有隐隐压过沈重等人一头的意思。 要知道为陆昭说话的三人可都是朝廷重臣,就算沈家兄弟一个是辅国将军一个是兵部尚书,其他人却根本没有与这三人相比的资格。 哪怕其中还有一个礼部侍郎,但这些年陛下有意抬高国子监的地位,就连明年春试都定下来是要交给国子监操办的,礼部的职权被大大削弱,更不要说与威势日重的兵部相比了。 太子曹景冥此刻脸色阴沉得已经能够滴出水来,面上虽然还能保持着镇静,心里早已在疯狂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明明刚刚他还是稳操胜券的! 曹景冥隐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显,他不明白陆昭一个纨绔凭什么能让大儒姚广峰和户部尚书钱通站出来为他说话! 高高坐在龙椅之上,静静看着一班臣子表演的楚帝此刻有了些兴致,他的目光落在那位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身上。 事实是怎么回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只不过楚帝有意让陆昭陷入被这么多人围攻的困境之中,只是想看看这小子如何让自己脱身。 陈宗站出来自然是在楚帝的意料之中,在他看来陆昭让陈宗来破局也算是一记正手,只不过姚广峰和钱通这两人站出来也让楚帝有些讶异。 是陆昭有意准备的无理手,还是巧合? 楚帝眯了眯眼,终于开口道:“陆昭,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众卿都没有你清楚吧?这十几位人都想定你的罪,朕实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帝此言一出,群臣顿时惊悚万分,他们什么时候在朝堂上听过皇帝这般讲话? 这种略带恶趣味的轻佻话语,怎会出自一向板正苛刻的皇帝之口? 曹景冥瞬间面如死灰,皇帝这哪里是问罪的口吻,更像是长辈在调笑晚辈的话语,难道说自己会错了皇帝的意思,皇帝也有意压制完颜使团,陆昭昨日出手是在为皇帝铺路? 身为储君,所作所为竟然与皇帝背道而驰,这绝对是最大的政治错误! 楚帝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曹景冥却能坐上储君的位置,这背后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要是因为今日之事,皇帝对自己产生极大的不满,那他这个东宫太子也算是做到头了! 曹景冥心中的愤怒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样做才能挽回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第九十六章 再起波澜 楚帝都发话了,陆昭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 陆昭出班施礼后,便直起身子看向那些对自己激愤弹劾之人,说道:“沈大将军因为爱子不能人道,对逝去的祖宗先人心怀愧疚,于是想跟微臣请教如何让沈公子重新成为男人,被微臣拒绝,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沈重等人弹劾陆昭的罪名没有一条经得起推敲的,既然他们想要来一次众口铄金,那陆昭索性也就随口瞎说。 此话一出顿时让不少臣子笑了出来,在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连忙端正脸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谁不知道沈大将军的独子不能人道都要拜这位小公爷所赐,结果陆昭这一信口胡诌也有些太扯了,这明摆是在揭沈大将军的疮疤,还要往伤口上撒盐啊! 果然,沈重顿时怒发冲冠,一张国字脸气得涨红,额头上青筋毕现,暴喝道:“一派胡言,竖子安敢欺我!”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沈重这是动了真怒,如果不是还残存着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还身处朝堂之上,此刻怕是早就上去跟陆昭动起手来了。 群臣脸色怪异地看向陆昭,这位小公爷还真是敢说啊,要是这话从定国公陆骁嘴里说出来他们还觉得正常些,虽然陆昭注定是要继承定国公府,但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六品的翰林侍读,居然敢如此羞辱正三品的辅国将军? 面对陷入暴怒的沈重,陆昭冷笑道:“当然是一派胡言,我随口胡诌的瞎话,自是没有沈大将军编得好,这么多条罪状,你摸着胸口问一下自己,这些罪状你自己信不信?!” “你儿子能不能人道关我屁事,不能人道了就再生一个,反正你沈大将军还不算老,养这么个人妖儿子留在帝京之中,我都替你丢人!” “竖子,我誓不与你干休!” 沈重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扑通扑通地直跳,若不是身边的亲兄弟沈适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恐怕沈重也不会再管这是不是还在早朝,直接先把陆昭打死再说! “君子不道他人之恶。” 谁也没想到姚广峰老先生这时候却再次开口了,而且这话明显是在说陆昭,显然陆昭这一番极尽恶毒的话语让方正的老先生看不下去了,竟是反过来教训陆昭。 见姚广峰老先生皱眉不喜的样子,那些弹劾陆昭的臣子顿时精神一振,要是姚老先生不再站在陆昭这边,那户部尚书钱通自然也会退场,局势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掌控之中。 要知道打嘴炮这种事情是要看双方实力了,刚刚陆昭身边站着三位重臣,就像是三座大山一样,现在却要被陆昭自己给作没两座,剩下一个陈宗根本压不住场子。 就凭陆昭刚刚那一番话,就能再给他扣上诸如殿前失仪藐视大臣等罪状。 到底还是年轻啊!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以沈适为首的十几位大臣顿时反应过来,不由得呼呼冷笑,见姚广峰老先生在训斥完陆昭后,居然真的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并且户部尚书也是如此,心中更是欣喜万分。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啊! 然而陆昭此刻面上却看不到任何后悔担忧之色,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对姚老先生躬身施礼以示歉意后,腰杆依旧挺直,甚至面上还露出几分笑意。 笑吧,很快你这小子就笑不出来了! 在沈适等人眼中这只不过是陆昭在强装镇定而已,但陆昭心里确实实打实地开心。 姚老先生并没有因为爱护他而包容他的一切,刚刚的训斥也是理所应当,与这样一位刚正直率的长辈相处,陆昭只会觉得愉悦。 但陆昭并不觉得自己过分了,要知道刚刚沈重沈适等人弹劾他的话语虽然句句斯文,但目的却是要将他置于死地,他只不过是回骂几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陆昭其实也是有意为之,他还担心姚广峰老先生过于袒护他而容忍他这一番根本不是君子所为的行径。 姚老先生出面为他发声,是陆昭完全没有想到的。 当老人家站出来的那一刻,陆昭感动之余更是瞬间意识到,这一幕全都被皇帝看在眼中,若是皇帝误认为姚老先生是陆昭准备的应对手段的话,那事情可就有些不妙了。 陆昭入翰林院不过两个月,居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国子监左祭酒姚广峰交好,而且交情还不一般。 这一想法要是出现楚帝心中,那对陆昭来说不管他今天如何应对,都会在这场最后的考量中失败,并且会让楚帝充满戒心,先前做的一切怕是也会付诸东流。 不过好在姚老先生这一训斥,算是一个明确的表态。 老人家只不过是看不过沈重等人如此威逼陆昭的行径,这才站了出来,并非是站在陆昭这一方,而是谁有道理帮谁,没看到陆昭都被训斥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姚老先生更是“气”得退出这场争斗。 只有皇帝亲眼看透姚老先生的这番真实心思后,才会认为这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才不会对陆昭产生忌惮心思。 果然,在姚广峰与钱通站回到班内后,皇帝原本轻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一直在留心观察皇帝动静的陆昭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有些可笑,陆昭这一番堪称耗费无数心神才做出来的举动,只不过是为了让皇帝看到真相而已,并非是想要掩饰什么,甚至陆昭生怕皇帝不知道姚广峰老先生站出来的真相是什么啊。 这就是朝堂啊。 陆昭心中叹息一声,都说朝堂就是一个大染缸,任谁跳进去都无法保持最初的清白,但你要被染成什么颜色根本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皇帝想要你是什么颜色。 如果你身上的颜色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不管是想要褪去这层颜色还是重新染成皇帝喜欢的,都难如登天。 第九十七章 交代 随着姚广峰老先生与户部尚书钱通等人的退场,沈重等人再次看到了能够扳倒陆昭的希望,然而却并没有对陆昭群起而攻之。 因为皇帝陛下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少没个正形”,顿时如同一盆冷水一样浇在沈重等人的头上。 如果说刚刚楚帝把陆昭拎出来的那番问话并不怎么能表露他作为的意思,但这次可算是真真正正地表态了。 什么时候见过皇帝对待臣子是这样一个态度? 麟德殿内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臣,尤其是经历过大楚平定六国那段岁月的老人们,此刻听到皇帝对陆昭这句笑骂之语,都不约而同地有一种熟悉感。 当初定国公陆骁还未建下那般绝世功勋时,皇帝与定国公在朝堂上的对话便是如此,根本没有半分君臣奏对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人唠着唠着家常就把一件件关乎大楚未来的大事给敲定了下来。 只不过随着陆昭被封为定国公后,这种场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皇帝和定国公的相处方式反倒是越发像是君臣了,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皇帝与陆骁之间的情意已经渐渐耗尽。 怕是等到皇帝觉得两人谁也不欠谁的时候,就是那鸟尽弓藏之时。 然而今日这一幕却是大大出乎群臣的意料。 皇帝愿意在早朝之上对陆昭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那证明皇帝与陆家之间残存的情意又有增添之势。 陆昭进入朝堂是有定国公这棵参天大树庇护不假,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面对多方围攻,就算定国公府势力再大,恐怕也难以将陆昭护得周全。 然而如果皇帝成为陆昭的靠山,那就算满朝臣子都与陆昭为敌,那陆昭也可安然无恙。 以皇帝今日释放出来的这个信号来看,这个“如果”很有可能会变为现实。 看来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该如何面对这位定国公世子了。 在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刚刚还处于暴怒状态的沈重顿时冷汗直流,一旁的兵部尚书沈适亦是面色略带惊惶。 沈家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皇帝赐给他们兄弟两人的,既然是皇帝能够将他们捧到这么高的位置,那想让沈家倒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陆昭,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欣喜之态,对皇帝恭敬施礼之后,陆昭眸中反倒是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与先前姚老先生的仗义援手不同,楚帝这一句话貌似是轻而易举地将陆昭从绝境中给捞了出来,但陆昭很清楚,天上从来都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楚帝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容易收下的。 自古帝王御下,都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现在楚帝直接给了陆昭一个大大的甜枣,那大棒又在何处? 是宣他上朝让他成为众矢之的陷入即将身败名裂的绝境? 并不是。 陆昭深吸一口气,此番上朝是皇帝对他最后的一次考量,所以一切针对陆昭的力量都可以看做皇帝的考验手段,但考量尚未结束,皇帝就给先给了陆昭这么大的甜枣,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如果陆昭后面没有让皇帝满意的话,那不等他好好享用这枚甜枣,大棒就会立刻落在他身上,而且力道更大更狠! 这份手段,如果不是陆昭对皇帝足够了解,事先也有所思虑,怕是此刻只会沉浸在喜悦之中,根本察觉不到这其中隐藏的杀机。 楚帝见陆昭情绪并未产生太大的波动,不由得嘴角轻扯。 见沈重等人僵立在那里再也未出一言,知道再也无法利用大楚臣子对陆昭施以威压的完颜嫣终于站了出来。 这位完颜王朝未来女帝的脸色有些阴沉,她是知道楚帝与陆家之间那微妙关系的,本以为随着陆家在大楚权势日重,楚帝定然会来一场狡兔死走狗烹,而一旦陆家倒塌,那就是完颜王朝有机可乘之日! 如果不是因为陆骁这位人屠坐镇大楚,如果不是因为那战力无双的昭阳铁骑,完颜王朝早就率军南下,一举将大楚平定六国后的这颗桃子给摘到自己手里! 但要是陆家和楚帝之间的关系一如往昔,君臣精诚合作,完颜王朝根本没有一点要攻打大楚的意愿。 然而完颜嫣此番不惜屈尊纡贵亲自担任使节出使大楚,可不会因为一时失利而停步不前。 只不过…… 完颜嫣目光看向那个傲立大殿之中的年轻人,他似乎还要比自己小上那么一两岁,若是放在以往这家伙还是个纨绔的时候,完颜嫣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传闻中虎父犬子的定国公世子,却突然成长到了这般地步,竟以一己之力令皇帝对陆家再生信任,令群臣不敢威逼过甚。 完颜嫣忽然想起昨夜胤老对陆昭的那番评价,自己当时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在识人这一方面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慧眼如炬的胤老。 完颜嫣陡然生出一股战意,自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等挫败的感觉,无论是朝堂政事还是军阵杀伐,完颜嫣是真正做到了巾帼不让须眉,本以为可以利用大楚臣子直接将陆昭解决掉,想不到却是失手了。 这也是完颜嫣第一次失手。 而且楚帝的意思也是让完颜嫣到现在都没有捉摸透,这位大楚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请皇帝陛下明断,给我等一个交代!” 完颜嫣右手抚胸,对楚帝施了一礼,不过这言语间却有咄咄逼人之势。 老仆射孙淮闻言眉头微皱。 见完颜公主出手了,沈重等人也就顺势回到班内,今天这局势实在有些看不透,还是让完颜公主这个外人去试探一番,他们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交代?完颜公主未免太不识抬举了,这里是大楚,不是你完颜王庭!” 不等楚帝发话,陆昭便发出一声嗤笑,看向完颜嫣的目光饱含深意。 完颜嫣面色平静,转身看向陆昭,看向大楚的一干臣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完颜王朝二十万大军,已陈兵南朝。” 第九十八章 有来无回 “我完颜王朝二十万大军,已陈兵南朝。” 麟德殿内尽皆哗然。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如今大楚正在与黑蛮交战,兵势一交绝无骤解之理,完颜王朝这时候派出二十万大军,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 完颜嫣这话说得再直白不过了,大楚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惩处陆昭给完颜使团一个交代,另一个就是双线开战,面对完颜王朝与黑蛮的共同进攻! 绝不能选第二个! 群臣瞬间达成共识,大楚虽然平定六国,这些年国力蒸蒸日上,但到底是没能彻底消化六国的全部实力,此次与黑蛮交战也是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就算大军已经出征,前期也是以防御为主,不曾主动出击。 所以跟完颜王朝这仗绝对不能打! 可是想要不与完颜王朝开战,那就必须给这位完颜公主一个满意的交代,也就是说陆昭…… 原本以为已经没什么希望的沈重等人顿时心中一喜,就连太子曹景冥灰败的脸色也振奋了几分精神。 想不到这位完颜公主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这架势可比他们刚刚围攻陆昭要厉害多了,毕竟沈重等人仰仗的是唇枪舌剑,而完颜嫣却是搬出整整二十万完颜王朝的大军来威逼陆昭。 是要冒着与完颜王朝开战的风险继续袒护陆昭,还是将区区一个翰林侍读推出去稳住完颜使节继续为消化六国国力争取时间? 这根本不用做选择好吧! 但凡是有几分远识的帝王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更何况他们这位皇帝陛下雄才大略,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就算与陆家情意再深,能比得过大楚真正一统天下吗? 只要大楚将六国国力全部消化掉,绝对能够一举吞并完颜王朝,实现大一统! 沈重等人似乎已经能够预料到陆昭,乃至于整个陆家都会成为大楚成就万世伟业的垫脚石,早知道完颜嫣留着这么一记杀招,那他们之前还费这么多力气作甚? 不管皇帝对完颜使团是抱以压制还是修好的态度,不管皇帝到底有多袒护陆昭,在关系到整个大楚天下时,这些统统都不重要了。 就算今天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政治错误,但只要能够将陆昭赶出朝堂,将整个陆家覆灭,日后有的是机会修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群臣心中叹息,可惜这位陆小公爷好不容易取得了皇帝的信赖,如今却要沦为牺牲品将被推出去,哪怕他们之间有人与定国公府之间也有些许摩擦,此时也是忍不住替陆昭感到惋惜遗憾。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那位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的年轻人身上。 陆昭面色平静无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完颜嫣在说什么,只是抬头望向大殿上方,似是露出一抹轻笑。 群臣见状顺着陆昭的视线望去,只能看到雕刻华美的藻井,一时间不由得疑惑万分,这位小公爷是怎么了,分明已经大难临头,却还如此注意力不集中,居然还有心思欣赏起刻画来了? 沈重等人却是冷笑不已。 看吧,尽管看个够,这是你这小儿第一次进入麟德殿,也是最后一次! 陆昭却浑不在意,因为就连楚帝都不知道,在这麟德殿上,有一人酌酒闭目而坐。 他曾经告诉陆昭,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 即便陆昭此刻不曾佩有蜀道在身,胸中剑意却是一涨再涨。 这种举世皆敌的心态,才是剑道最好的磨刀石! 群臣似乎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周遭凭空多了几分冷意。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楚帝蓦然抬眼望向下方的年轻人,眼神惊异莫名。 麟德殿顶上,顾羽仰头灌了一口美酒,手指轻敲,眸中带笑。 完颜嫣下意识地看向面前的陆昭,这家伙怎么突然爆发出如此凌厉的气势? 完颜嫣也是自小习武,对于气机捕捉自然要比寻常人要更加敏锐。 这家伙明明已经深陷绝境,却为何给她一股事态脱离掌控的感觉? 完颜嫣不知道的是,曾就有位身份与她齐平,同样是长公主的女人,与陆昭第二次对弈时也有过相同经历。 皇宫中的一座精美宫殿内,曹月缓缓落下一子,轻笑道:“你要是输给了这个女人,看本宫怎么打你的板子。” 麟德殿内,陆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要将今日早朝积攒的抑郁之气一口吐尽。 “二十万大军?很厉害吗?” 陆昭扯了扯嘴角,看向完颜嫣的目光中满是不屑,“就算再给你们完颜王朝多添十万,你们真的敢南下吗?”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陆昭这话,口气可是比那位完颜公主大多了! 还再加十万?放在平时,这二十万完颜大军都能跟大楚临阵对敌,更何况现在大楚正在与黑蛮激战,若是完颜大军南下,大楚拿什么抵挡? 这位小公爷,莫不是被吓得失心疯了,连这等狂言都信口拈来? 完颜嫣也回过神来,绝色容颜上浮现毫不掩饰地冰冷笑意,嘲弄道:“陆小公爷莫非以为本宫是在虚张声势不成?凭什么会觉得我完颜大军不敢南下?” “其一,北方乌桓对完颜王朝从不顺服,时常侵扰,甚至有一次险些攻至完颜王庭,致使完颜君主不得不南撤三百里定都,若是完颜大军南下,拿什么去防备乌桓?” “其二,时值寒冬,完颜王朝的诸多部落想必都在逐草迁徙,就算兵锋能逞一时之利,恐怕也无后继之力。” “其三,既然完颜王朝决意南下,为何你这位公主还要为使进京?这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请,可不是聪明人能做出来的。哦明白了,难怪公主你今天穿的是裙子……” 陆昭每道出一个理由,完颜嫣的脸色便阴沉上几分。 不过完颜嫣仍旧克制着没有动怒,哪怕陆昭在肆无忌惮地调戏他。 “当然,如果公主觉得这三个理由都是陆昭胡编乱造的话……” 陆昭略作停顿,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微笑道:“我昭阳铁骑甲天下,完颜若是敢来,必教你有来无回!” 第九十九章 目的何在 昭阳铁骑甲天下。 放在整个天下都不会有人否认。 但今日是第一次在大楚朝堂之上被人公然宣之于口,而且还是从陆昭嘴里说出。 谁不知道昭阳铁骑是定国公嫡系中的嫡系,在平定六国时昭阳铁骑次次挽狂澜于既倒,哪怕定国公陆骁手里的兵马都打光了,昭阳铁骑仍旧能够护着陆骁安然撤出战场,而后卷土重来。 这支以定国公爱妻之名命名的精锐铁骑,和陆骁一样,是大楚军中的定海神针。 当初平定六国之后,昭阳铁骑足足有三十万之多! 然而这些年天下太平之后,皇帝为裁冗军费,昭阳铁骑的规模不断缩小,到现在只有十万上下。 按理说天下鼎定之后,裁撤兵马才是势在必行,然而昭阳铁骑可是一等一的精锐,就算要裁撤也不应该削去大半兵马,更何况大楚之北还有完颜王朝虎视眈眈,作为唯一一支能够跟完**军抗衡的精锐,昭阳铁骑的存在意义重大,更不应该只有十万才对。 然而满朝文武百官却对皇帝这一举措根本没有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要知道定国公陆骁在平定六国之后,威势如日中天,大楚百万兵马皆听陆骁一人号令,就连皇帝都要避让三分。 本来陆骁是打算挟平定六国的威势,一举北上攻伐完颜王朝,想要彻底平定天下,然而帝京连发十二道圣旨召陆骁还朝,其中原由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平定六国后,陆骁已然是功高震主,若是再任由他覆灭完颜王朝,那军功之盛当如何封赏?一直坐镇帝京未曾参与战事的皇帝岂不是要被臣子狠狠比下去了? 况且完颜王朝地域辽阔,王庭远在北方草原,将一国兵马全都托付给陆骁北上,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敢保证陆骁会忠心耿耿地攻伐完颜王朝,而不是将兵锋对准身后的大楚? 即便后来陆骁顺从地率军回朝,并交出大将军金印,证明这位定国公并无叛逆之心,但在皇帝心中,陆骁会不会反并不重要,只要他有谋反的可能性,那就必须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这些年陆骁自从被封为定国公后,便逐渐移交出兵权,淡出朝野,为的就是打消皇帝心中的那份疑虑,皇帝也是手下不留情,不断打压着定国公府,摆明了是要彻底消除陆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皇帝依旧忌惮陆昭,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 可是身为定国公世子的陆昭似乎并不知晓,竟然敢当着皇帝与群臣的面,直接承认昭阳铁骑分属陆家,这未免也太多嚣张了吧? 就连一直对刚刚的争端视而不见的老仆射孙淮,此刻竟是也目光微异地看向陆昭。 先前陆昭锐利地点出完颜王朝二十万大军根本不敢南下,并足足列举了三个原因,已经让群臣震惊不已,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毕竟三个原因,足够让他们相信陆昭的论断了。 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定国公一生军功无数,儿子原来也是满腹韬略。 当初那个任谁都不屑一顾的陆小公爷,终于撕去了那层败絮外衣。 只不过,他为何要在最后突然来这么一句? 昭阳铁骑甲天下,这到底是在向完颜王朝示威,还是震慑某些人? 满朝公卿,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高高在上的那道明黄色身影。 楚帝倚靠在龙椅上,十二冕旒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令人无法从表情上揣测这位皇帝陛下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陆昭面色平静,丝毫不在意他一句话便让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 “试问公主,完颜大军可敢南下?” 完颜嫣此刻终于面露惊怒,她也没想到陆昭居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当着大楚皇帝与臣子的面,直接道明有他陆家的昭阳铁骑在,完颜大军根本无法南下! 完颜嫣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因为正如陆昭所说,完颜王朝二十万大军陈兵南朝,确实是没有南下之意。 不过要是说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了虚张声势那也不尽然。 完颜嫣此行出使大楚,乃是为了试探大楚虚实。 如今大楚如此正大光明地迎战黑蛮,连完颜王朝都知道大楚精锐尽在西北,这位大楚皇帝难道想不到国内会因此空虚吗? 若是完颜王朝此刻挥师南下,大楚该如何应对? 这不仅仅是大楚君臣应该思考的,更是完颜嫣想要知道的。 正是拿捏不准大楚是否有对付完颜王朝趁火打劫的手段,完颜嫣才不惜以万金之躯亲自担任使节前来大楚。 昨日进京纵容使团护卫嚣张跋扈,也是为了试探大楚对完颜王朝的态度。 若是大楚朝廷视而不见,说明大楚还是要和完颜王朝修好,即便是有一些应对手段,只要完颜王朝豁得出去,未必不能突入中原。 可要是有人出手弹压完颜使团,那就表明大楚早已有了万全之策。 最后的结果早已揭晓,是有人出手了,可出手之人的身份却是有些不同,一个六品的翰林侍读,而且还是定国公世子,陆昭可代表不了整个大楚朝廷。 所以完颜嫣当日便进宫哭诉,打算以此再度试探楚帝是个什么意思,结果却被楚帝顺水推舟地来了一个早朝对质,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可即便今日的早朝已经进行到这个份上了,完颜嫣依旧没有确定大楚,确切地说是那位端坐龙椅之上的皇帝陛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反倒是被陆昭步步紧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完颜嫣美眸中闪过一抹阴沉之色,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来一手快刀斩乱麻,她倒要看看陆昭到底能不能代表得了大楚朝廷! “听小公爷的意思,大楚是要和我完颜王朝宣战不成?!” 第一百章 礼部尚书 陆昭摊了摊手,道:“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完颜王朝要是真有胆子来攻,那便来啊,看到时候挨打是谁!” 既然完颜嫣直接赤裸裸地挑明了,陆昭也不甘示弱,毫不犹豫地回击道。 可是这一句却是再次让群臣尽皆哗然。 “不可不可!陆侍读不可如此鲁莽,两国开战事关重大,绝不可如此草率!” “一介翰林侍读,焉能置喙军阵之事,还不快快退下!” “小儿狂妄,国家大事怎能任你一言而决,将我等置于何处?!” 一位位臣子站了出来,言辞也越来越锋利,最后竟是直接指着陆昭的鼻子骂了起来,这架势比刚刚沈重等人的弹劾还要激烈。 陆昭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曹景冥心中可谓是一波三折,每次对陆昭出手他都有办法化解,还以为今日早朝再也无法对他发难了,谁知道陆昭竟然猖狂至此。 妄议朝政这条罪名可是实打实的,要是真定下来陆昭想不滚出朝堂都不行了! 然而曹景冥却是没有着急站出来,经过前几次的失败,这位东宫太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难得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打定主意要看看陆昭还能不能再化解这次危机。 不过曹景冥不出手,不代表别人忍得住,最后这位直接指着陆昭鼻子骂起来的正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也是之前弹劾陆昭的那群人中列举罪状最多,言辞最锋利的那个。 毕竟御史的职责就是风言奏事,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算是尚书仆射都敢弹劾,更何况陆昭刚刚那句话是实打实的把柄,这位监察御史是越发地有底气。 陆昭看向这位监察御史,面露冷笑地说道:“这时候倒是蹦出来了?昨日完颜使节欺辱百姓的时候你在那里,就算是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平日里喂养的那些骨头,都被你埋在地里去了不成?!” “竖子放肆!我乃陛下臣子,焉能被你诋毁!”监察御史顿时气得三尸神跳,几乎要从原地蹦起来了。 这位之所以如此愤怒的原因也很好理解,身为监察御史,吃的就是弹劾百官这碗饭,平日里指责这个举报那个的,很多被盯上的臣子都在背地里痛骂御史台的人都是一群疯狗,可这话从来没有人敢当这御史的面说过。 这位小公爷今天算是开了先河,什么话都敢说,知道的这是在早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菜市场,双方就差打一架了。 “难为你还知道自己是陛下臣子。” 陆昭向着上方的皇帝拱了拱手,随后嗤笑道:“既然是陛下臣子,就该为君分忧,完颜王朝如此挑衅,你不站出来维护大楚,反倒是盯上了自家人,你说说,你是为哪位君王分忧!” 最后一句简直是彻彻底底的诛心一言,直接让这位监察御史脸色煞白,连忙跪拜在地,不断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绝无二心,永远忠于陛下,忠于大楚!” 群臣顿时露出鄙夷之色,朝会开启跪拜皇帝这是典制的要求,可被一席话就说得张皇失措,磕头不止,实在是有失臣子颜面。 曹景冥面色阴沉,幸好自己没有着急站出来,不然现在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就是自己了。 这个陆昭,以前真是小看了他! 谁能想到一个纨绔子第一次上朝就有如此勇气,以一人之力痛斥重臣,大楚开国至今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陆昭这时再次发出一声嗤笑,目光看向刚刚站出来指责自己的那帮人,目光微冷地说道:“我大楚以武定国,什么时候轮到番邦异族骑到脖子上吆五喝六的了,莫说完颜大军不敢南下,就算真的打来了,难不成还要拱手认输,割地求和?” 一番话顿时让周遭的众多官员面色涨红,明明知道陆昭这是站到道德制高点上来指责他们,偏偏还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陆昭。 “两国开战,百姓必遭战火侵扰,生灵涂炭,听陆侍读的意思,是根本没将百姓放在心上,一心想要大楚与完颜开战,莫不是想要效仿长辈趁机捞取军功?” 忽然朝班中又有一人站了出来,一番话掷地有声,直接扭转了风向,不比陆昭刚刚那一番诛心之言要差。 要是陆昭承认,那就是不顾百姓死活只为自己功绩;要是陆昭反驳,那就是自相矛盾,先前嘲讽众人的话可就落回了他自己身上。 群臣连忙望去,只见那出声之人正是礼部尚书张彦,也是东宫太子的岳丈! 到底是礼部尚书,这番话说得实在是高,一下子就把陆昭从道德制高点上给拽了下来。 你陆昭不是口口声声为大楚着想吗?那大楚百姓的安危你又将置于何地? 兵部侍郎面露担忧之色,礼部尚书张彦这一亲自出马直接将局势逆转,不知道陆昭应当如何应对? “啪!啪!啪!” 陆昭此刻却是没有半点慌乱之色,甚至还伸出手对张彦鼓了鼓掌,笑着说道:“张尚书这话可是要比这帮人强多了,一句话就说在了点子上。” “本官只是为这天下百姓多考虑了些罢了。”张彦淡淡地说道。 “那不知六国之乱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尚书大人又身在何处,又曾为天下百姓做过什么?” 陆昭面上嘲弄之色不减,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尚书大人出身江南豪阀,百姓因战火之乱南移北迁,来至富饶江南却无立锥之地,只因士族豪阀想要将这些难民收为奴仆,百姓为求生计,不得不连儿带女一起为奴。” 说到这,陆昭眸中似有凛冽寒意,直直盯着礼部尚书张彦,冷声说道:“张家身为江南豪阀之首,不知道尚书大人家中是否就有六国之民正为奴为婢,尚书大人可曾有半点爱护之意?!” 第一百零一章 无事退朝 这一番话语,不仅让张彦面色泛白,麟德殿内的不少六国遗臣亦是面露悲悯之色。 就连老仆射孙淮此刻也是双手微微颤抖,可见其内心波动极大。 谁不知道六国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幸运点的能够在异土他乡扎根,至于命不好的只能去给那些士族豪阀为奴,起码能够混口饭吃,总比死在战火中要好。 这些六国遗臣之所以愧疚在心便是因为如此,若是他们当初能够抵挡住大楚的兵锋,那自己的故国是不是就不会灭亡,国内百姓也可以继续他们平稳的生活。 只不过这话不能说,因为现在就连他们也成了大楚的臣子,这些六国遗臣不敢去怨恨皇帝,只能将恨意转移到为大楚平定六国的人屠陆骁身上。 可是点破这一真相的,却是陆骁的儿子,这一幕何其讽刺啊! 礼部尚书张彦明显能够感受到,那些六国遗臣看向自己的目光开始发了些许变化。 他也没想到,陆昭居然会来这么一手,竟敢借助六国遗臣来赌他的嘴,而且这些六国遗臣还不能出声反驳,因为陆昭说的都是实情,哪怕六国百姓如此惨状都是他爹陆昭一手造成的。 然而张彦却不能揪住这一点再去为难陆昭。 芙蓉园诗会上,谁不知道那位帝京第一才子赵怀真说了一句定国公没教养,直接被陆昭的侍女给踹飞出去,整个帝京都知道了陆昭那句“骂我可以,骂我爹不行。” 当然,张彦倒是不觉得陆昭敢在朝堂之上对自己这位礼部尚书大打出手,他顾忌的是坐在上面的皇帝陛下。 陆骁平定六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楚天下。 皇帝陛下有超乎历代先帝的雄心壮志,大楚吞并六国乃是大势所趋,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些六国遗臣才会纷纷归顺大楚。 所以张彦面对陆昭的这近乎挑衅的话语,根本不能出言反驳。 一旦开口了,陆昭绝对会牵扯到皇帝,到时候张彦又该如何应对? 倒不如就此收手,就算自己被陆昭如此挑衅羞辱,但总比付出更大的代价要好。 见礼部尚书张彦居然就此退却,群臣心中又是一震。 算起来,东宫太子手握兵部礼部刑部,今日早朝轮番发难,结果兵部尚书沈适和礼部尚书张彦都败给了陆昭,还要再搭上一个辅国将军沈重和那个倒霉催的监察御史。 陆昭分明只是个区区六品的翰林侍读,面对数位重臣围攻,不仅能够全身而退,还将这几位挨个折辱了一番。 这份手腕,当真了得。 一时间群臣心思各异,但每个人看向陆昭的目光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此子现在还只是区区六品的翰林侍读,就有如此威势,要是再让他爬高一点,那岂不是要更加无法无天了? 他们可不想刚刚把陆骁那尊杀神“请”出朝堂,转眼间头上又要压上一座大山。 一群人心思各异,但却再也没有一人敢站出来驳斥陆昭,就连礼部尚书张彦都被狠狠羞辱了一番,谁还有胆子去寻这个霉头。 看到底下臣子们停止了表演,一直没有发话的楚帝终于缓缓开口说道:“陆昭,你且退下。” 陆昭似乎早有预料,对皇帝躬身一礼后,便面色平静地站回原处,对身边的姚老先生恭敬地拱了拱手。 完颜嫣的脸色有些难看,楚帝这一句话虽然简简单单,但陆昭这一退,就意味昨日楚帝应允给她的当朝对质算是结束了。 虽然最后根本没有给完颜使团一个说法,但完颜嫣却是终于知晓了楚帝的意思,眼底深处瞬间涌现震惊之色。 原来楚帝从来没有想过与完颜王朝求和,哪怕现在大楚正在与黑蛮激战,完颜嫣相信,只要完颜王朝的二十万大军敢挥师南下,一定会遭遇大楚激烈的反抗! 甚至这就是楚帝想要的结果。 可是,凭什么? 完颜嫣银牙暗咬,她虽然知晓了楚帝的心思,但根本不明白楚帝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要知道前几年完颜王朝派遣使节进京,大楚表露出来的态度还是以和好为主。 完颜嫣知道大楚是在消化六国国力,等到六国国力全部被消化的那一天,就是大楚与完颜王朝开战之日。 只是那一天还很遥远,以完颜嫣了解到的情况,现在的大楚依旧是以休养生息为主,此次与黑蛮开战也是有些无奈的意思。 是什么让楚帝瞬间有了底气? 完颜嫣百思不得其解,但今日早朝结局已定,她只能恨恨地看了陆昭一眼,不甘地退回原位。 见状,楚帝再次开口:“无事退朝。” 轻轻一句无事退朝,楚帝起身离去,然而文武百官却是愣在原地。 这绝对是他们经历过的最为诡异的一次朝会了。 虽然都知道陛下昨日钦点陆昭与完颜公主早朝对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可是,结果呢? 到底是谁赢了? 百官在退出麟德殿时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说是陆昭赢了吧,按理来说陛下应该有些赏赐,算是抚慰这位定国公世子,毕竟昨日是陆昭出手压下了完颜使团的威势。 可是陛下在让陆昭退下之后便再无半点表示。 难道是那位完颜公主赢了? 也不太像。 虽然那位完颜公主敢在大楚朝堂之上公然挑衅,她口中的完颜王朝二十万大军可不是说说而已,然而陛下最后却也不曾对这位完颜公主有任何警告之意。 着实是有些扑朔迷离。 就连尚书省和六部的几位重臣,都有点看不懂今日的早朝了。 但是就在群臣内心不断揣测皇帝意思的时候,变故陡生。 陆昭上朝时因为姚广峰的提携站得靠前,故而退朝时自然要走在后面。 可是正当陆昭陪着姚广峰老先生将要踏出麟德殿之前,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陆小公爷请留步,陛下召见。” 魏湛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让殿内殿外的百官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居然要独自召见陆昭? 这是何意? 陆昭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笑着对魏湛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第一百零二章 君臣初交锋 陆昭任由魏湛在前方带路,脸上浮现几分应有的恭敬,但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透过窗花洒落在殿内地面上的光影上。 终于是到了拨开云雾得见阳光的时候了么? 魏湛带着陆昭来到后殿,皇帝早已换了一身黑金色的便服,腰间扎着一条龙纹金带,鬓角出现的几丝银丝,丝毫没有折损他的威严。 楚帝就这么随意地坐在那里,但这股坐拥天下俯瞰万民的气势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陆昭站定,对楚帝躬身一礼,随即便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位皇帝陛下,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一切都在陆昭的预料之中,也谈不上什么意外震惊。 “怎么,刚刚在朝上还牙尖嘴利的,这会儿反倒是修起闭口禅来了?” 楚帝率先打了破沉默,话语间似乎带上了些笑意。 皇帝一向礼佛,闲暇之时还会去帝京外的白马寺上香参禅,这也是皇帝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只不过每次前去白马寺都是匆匆而去急急而返,外人只道皇帝勤政惯了,稍有放松便心忧朝政。 至于是不是真的这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言重了,适才朝堂所言,不过迫于无奈而已。” 陆昭恰如其分地露出一抹苦笑,对皇帝拱了拱手说道。 楚帝轻笑一声,道:“朕倒是真没看出你哪里无奈来了。” 陆昭只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去接皇帝的话。 楚帝挥了挥手,侍奉皇帝多年的魏湛登时会意,立刻带着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一时间,大殿之中,唯有楚帝与陆昭这一对君臣。 楚帝站起身,缓缓向下方走来,脚步声重重地落在陆昭心头,随即陆昭便微微躬身以示恭敬之意。 只不过陆昭的眉头却是轻微抖动了一下,楚帝并没有发现。 来到陆昭面前,楚帝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遍,竟然突然轰出一拳,直奔陆昭面门而来! 陆昭下意识地侧身,拳头堪堪擦着他的鼻尖掠过,旋即便被楚帝收回。 “你这小子,果真是已经习武了。”楚帝笑眯眯地说道。 陆昭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惊骇,拱手说道:“陛下明鉴,微臣身躯单薄,不过以此强身健体而已。” “强身健体?唔,确实是比以前壮实了许多。” 楚帝拍了拍陆昭的肩头,显得很是和善亲密。 陆昭心中大惊,虽然他已经在皇帝面前承认他在习武,但陆昭绝对不想暴露他如今剑骨已成的事实。 这一定会让皇帝产生忌惮,那陆昭从早朝一直伪装到现在的辛苦可就全都白费了! 至少要等自己这一局棋下完!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波动自上而下落在陆昭身上,陆昭体内如沸腾江水一般翻涌的剑意便像是被五岳镇压了一般,刹那间归于平静,同时来自楚帝的那道莫名气劲也消散无形。 麟德殿顶,顾羽还保持着伸手下按的姿势,眸中却是带上了些冷意。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是在一息之间。 楚帝见陆昭毫无异样,心中有些讶异,难不成是他多心了不成。 楚帝收回手臂,开口说道:“既然是将门子弟,理当勤加练武才对。” “微臣遵命。”陆昭恭敬答道。 楚帝看了一眼陆昭,挥了挥手道:“行了,这里就朕一人,你也用不着这样装下去,想当年你爹在朕面前可从来都没有这么斯文过,你这个当儿子的也不用这么辛苦演下去了。” 陆昭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做出一副被拆穿了的模样,讪讪道:“还是陛下慧眼如炬,臣刚刚着实有些不自在。” “今日早朝,一部尚书和辅国将军,外加一位监察御史,都被你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时候怎么没见你不自在过。” 陆昭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愤慨之色,道:“微臣那时候只顾着气愤,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哦?照你这么说,适才朝堂之言,都是真心话了?” “陛下明鉴!” “帝京第一纨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忧国忧民了?” “回陛下,就是从春香楼上摔下来的时候!” 楚帝笑了,说道:“怎么,这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真的开窍了不成?” “都是托陛下洪福。”陆昭低头说道。 “你那天所作的那首《行路难》,也是托朕洪福?” 陆昭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要是如此,微臣岂不是有窃取陛下才华之嫌?这个罪名微臣可担不起!” 楚帝听到陆昭这句话,嘴角笑意逐渐扩大,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是陛下让微臣不装模作样的,微臣只好有什么说什么了。” 陆昭说着,还露出一副委屈的神色。 楚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陆昭说道:“你啊,当真是打蛇随棍上,看来朕把你留下,是引狼入室喽。” “陛下这话可就让微臣惶恐了,在陛下面前,谁敢当狼做虎啊!”陆昭顿时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你不敢,可是有人敢。” 楚帝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坐回龙椅后示意陆昭也落座,这才再次开口说道:“你今日的表现不错,算是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听到这话,陆昭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欣喜且恭敬的模样,直起身子对楚帝施礼道:“多谢陛下夸赞。” “不过朕心中尚有几个疑问,你若是能够替朕解惑的话,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楚帝倚靠在龙椅上,看似随意实则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陆昭。 这一刻,刚刚还平易近人的楚帝像是变了个人,与刚刚在麟德殿上时一般无二。 陆昭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君臣奏对,才是楚帝对他的最后考量。 而这,也在陆昭的意料之中。 “陛下但问无妨,微臣定然知无不言。” 第一百零三章 奏对 殿上帝王一身便服。 殿下臣子青红官服。 可氛围却陡然凝重,让陆昭觉得比刚刚在早朝上面对群臣围攻逼问还要压抑。 楚帝望着恭敬站立在下方的陆昭,缓缓开口说道:“为何一定要进入朝堂?” 距离大朝会封赏陆昭已经过去两个来月,陆昭也已经在翰林院当差,楚帝这一问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但陆昭知道,只有回答对这个问题,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万一答错,或许这真的就是陆昭最后一次来这麟德殿了。 “一为大楚天下,二为继承家业。”陆昭轻声说道,简洁明了。 楚帝似乎扯了扯嘴角,刚刚庄严无比的坐姿变得略显慵懒,倚靠在龙椅上摆手说道:“继续说。” 陆昭对楚帝拱了拱手,道:“陛下明鉴,当今大楚虽鼎定六国,然内外皆有祸患,不可不防。” “外者,西北有黑蛮时时侵扰,又有西域诸国不服教化,那完颜王朝更是为我大楚心腹大患,日后必将会发生一场大战。” “内者,六国遗臣或思辅国,朝堂结党营私之象愈演愈浓,长此以往必将致使政令繁冗不同,国策难以下行,况士族豪阀林立,自六国始便根深蒂固,若要除之则有反噬之危,不除则祸患不下去完颜王朝。” “陆昭不才,愿为陛下平内外之患,使我大楚真正大一统,还望陛下明鉴!” 话音落下,陆昭便撩衣下拜,对楚帝恭敬施起大礼。 楚帝眯了眯眼,望向下方低头跪拜的年轻人,目光竟有些恍惚,似乎想起在两个月前,有人也曾这样跪拜在他面前。 这一对父子啊。 楚帝一时间有些沉默,陆昭刚刚说的那一番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可谓真知灼见。 谁能想到一介纨绔的陆昭居然能如此准确地指出如今大楚的内忧外患? 会不会是定国公府上的谋士为陆昭出谋划策,特意准备的这一回答? 不会。 楚帝很确信,这第一问乃是他思虑良久方才敲定的,为的就是在一开始就试探出陆昭真正的心思,他不相信有人会提前预知还能给陆昭如此完美的答案。 就算有,也不该出现在定国公府上才对。 然而现在陆昭的回答已经出来了,楚帝却有些拿捏不准。 这莫非当真是陆昭的肺腑之言? 还需再行试探才是。 楚帝道了一声平身,再次发问:“何谓继承家业?” 刚刚陆昭只是回答了为了大楚天下,却并未提及有关第二个答案的事情。 陆昭此刻竟是露出一抹笑容,旋即脸上便浮现一抹坚定之色,认真地说道:“家父为陛下平定六国,微臣作为儿子,自当为陛下,为家父守好这份基业。” 楚帝闻言,嘴角笑意不断扩大,指着陆昭笑着说道:“你倒是坦率!” 显然,楚帝并没有将陆昭话语中将大楚天下与自家基业划上等号而不喜,反倒是倍感满意。 自己刚刚特意换上一身便服,就是为了告诉陆昭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陆昭的长辈,这小子果然一点就通,言语中将大楚天下视作自家基业那般去爱护珍惜,这个回答确实是让他很是欣慰。 只不过,奏对还没有结束。 “既然你说大楚内外皆有祸患,那应该如何去应对,就拿完颜王朝来说,你难不成真想着与大楚一战?” 陆昭闻言,抬眼看了一眼楚帝,点了点头,说道:“完颜王朝狼子野心,大楚之间必然会有一战,既然如此,何不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同时陆昭暗自腹诽道,皇帝明明自己想与完颜王朝开战,却非要再次试探一下自己的立场,刚刚陆昭差点就自我怀疑是不是猜错了皇帝的心思,不过却在心思陡转间认定这是皇帝的又一次考量! 陆昭心里却很清楚,若说皇帝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完颜王朝结下梁子,那昨日完颜公主进宫哭诉的时候,陆昭就应该被问罪惩处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早朝对质? 早朝之上三不跪,皇帝令尚书仆射孙淮不跪、完颜公主不跪,确实是有针对陆昭的架势,只不过却与完颜使节无关,因为后面皇帝紧接着就让陆昭不跪,正是为了让陆昭与完颜公主站在同一位置上。 皇帝之所以搞出这一出三不跪,原因有三。 其一,抬高尚书仆射孙淮的地位;其二,令陆昭陷入被群臣围攻的境地来观其如何应对;其三,皇帝也是想看看若是与完颜王朝开战,朝中有多少人支持,又有多少人反对。 结果也已经很明显了,站出来表态的臣子根本就没有一个支持大楚与完颜王朝开战的,就算是为陆昭说话的户部尚书钱通,态度亦是模棱两可。 见此情形楚帝自然不喜,而陆昭自始至终都主张与完颜王朝开战,并且以一人之力将几位主和的重臣驳斥得哑口无言,楚帝看在心中可谓是十分满意。 这次早朝,皇帝主要就是考验陆昭两个方面。 一是陆昭是否具有在朝堂上立足的能力,值不值得皇帝在他身上倾注心血,将其培养成手中一把最好用的刀。 二是试探陆昭的立场,这才是最为关键的,陆昭只有坚定地与皇帝站在一边,这才能够取得皇帝的信任。 所以陆昭一力主战未曾有丝毫动摇,交出的答卷让皇帝很是满意,所以在最后皇帝主动为陆昭解围,那句“无事退朝”看似不起眼,实则是楚帝对陆昭妥妥的庇护。 第一百零四章 士族豪阀之患 见陆昭没有丝毫犹豫地坚持主战,楚帝不由得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 “可是如今大楚正在与黑蛮交战,你有何良策抵御完颜王朝的二十万大军?” 陆昭略显无奈地看了楚帝一眼,当皇帝的难不成都喜欢搞这些套路? 明明自己心中早就有了打算,却非要自己来说,莫非又是在考验自己? 想到这,陆昭面上便变得有些郑重,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完颜大军若敢来犯,昭阳铁骑可击而破之!” “哦?你就对自家的兵马这么有信心?” 楚帝笑眯眯地说道,言语间竟是主动开口认定昭阳铁骑就是属于陆家! 陆昭面色不变,对楚帝深深施了一礼,道:“不是微臣对昭阳铁骑有信心,而是对大楚,对陛下有信心!” “若是陛下愿意相信昭阳铁骑,正如微臣在朝堂上所说的,就算完颜大军再多十万又有何惧?” 楚帝终于再次从龙椅上站起,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定国公世子。 他问得直白,陆昭回答的更是直白。 昭阳铁骑甲天下,哪怕这个说法在今日之前并未有人公然说出,但皇帝很清楚这句话的真实性。 正是因为昭阳铁骑的存在,陆骁才能够势如破竹地平定六国,成就今天的大楚。 也正是因为昭阳铁骑天下无双,皇帝才会如此忌惮陆骁。 昭阳铁骑既然可以踏平六国,甚至比起完颜王朝的骑军都要更胜一筹,若是有一日昭阳铁骑的马蹄朝大楚踏来,楚帝当如何防备? 所以在平定六国之后,原本三十万的昭阳铁骑被楚帝一气缩减大半,到现在只有十万之数,并且楚帝以沈适为兵部尚书,在昭阳铁骑的日常靡费上予以限制,为的就是消耗定国公府的财力。 并且楚帝亲自下旨组建了虎豹骑这一重骑军,就是为了与昭阳铁骑相抗。 可见楚帝为了制约昭阳铁骑花费了多少心思。 今日早朝之上陆昭亲口说道昭阳铁骑愿为大楚前驱,与完颜大军一战。 楚帝其实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大楚与完颜交战,昭阳铁骑必须首当其冲,让昭阳铁骑先与完颜大军互相消耗,等到昭阳铁骑打累了甚至打没了,完颜大军也必定是损失惨重。 到时候楚帝便可以调遣大军一举攻破完颜王朝,既能彻底削弱陆家的势力,更能让大楚实现真正的大一统! 楚帝在意的,是自己这一计划从未公之于众,结果陆昭却主动献上这一计策,承认昭阳铁骑就是归陆家所有,但陆家自个儿愿意和完颜王朝火拼,根本不用皇帝多费心思。 而陆昭刚刚也说了,只要皇帝愿意信任陆家,信任昭阳铁骑,那无论是陆骁还是陆昭,都愿意为皇帝前驱。 之前的大朝会,还有今日的早朝,陆家处处都在表明自己的忠心。 皇帝内心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看着陆昭恭敬施礼的模样,禁不住思绪纷飞。 记得三十年前,陆骁还是一介校尉,他初登大位,陆骁就是这样站在他的面前,掷地有声地说道:“若陛下信赖,臣愿为陛下踏平六国!” 自己答应了,也给予了陆骁十足的信任,将其从一个校尉提拔至领军将军,而陆骁同样没有让他失望! 六国烟消云散,当初偏安一隅的西楚也成为了如今鼎定中原的大楚。 如今陆骁老了,他的儿子再次站在他的面前,说愿得陛下信任,定然会守护好大楚天下。 楚帝心中浮现一股暖意,走下丹陛,伸手扶起陆昭,声音破天荒地有些温和。 “朕,知晓了。” 陆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楚帝并未再坐回龙椅上,也没有留在殿内,而是带着陆昭来到殿外。 当初修建麟德殿时,特意将选址地基定得极高,因为这样皇帝便可以在麟德殿俯瞰整座帝京。 以往总是皇帝独自一人站在这里,而今日,却是多了一个陆昭。 “外患已有对策,现在你可以说说如何为朕平定内忧了。” 寒风拂过面庞,陆昭却未感觉丝毫寒冷,站在楚帝身边笑着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就算内忧再大,有陛下坐镇想必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少油嘴滑舌!”楚帝瞪了一眼陆昭,道:“别的臣子拍马屁朕倒还能接受,你这小子就不是这块料,赶紧给朕说!” 陆昭笑了笑,随即便收敛神色,认真地说道:“微臣所说并非虚言,只要有陛下在,无论是六国遗臣还是士族豪阀都不敢轻举妄动。” “有老仆射孙淮在,六国遗臣就算是有复国的心思,也会被老仆射弹压。大楚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以老仆射的智慧想必早就看透了,就算六国遗臣都想复国,即便能够死灰复燃,那也会立刻被大楚扑灭!” “至于士族豪阀,自六国尚在之时便根深蒂固,大楚想要天下太平,少不得这些人的支持,但士族豪阀之害就如同蛀虫一般,若不早治,大楚早晚要被这些人给掏空!” 楚帝看了一眼陆昭,对他的说法很是赞同。 身为皇帝,他何尝看不到士族豪阀之害远胜完颜王朝? 这些人都有着数百年的传承,太平盛世里就能把持朝政,若是在乱世,代行天子职权也是毫无阻碍。 楚帝早就想要将这些士族门阀除之而后快,但是却无法下手,因为正如陆昭所说,大楚想要安稳太平,少不得这些人支持。 就像是人的身体长了一颗恶瘤,迟早会危及到自己的性命,但却不能直接割掉,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割掉恶瘤只会让自己立刻毙命。 哪怕楚帝雄才伟略,这些年对于士族门阀也只能软刀子慢磨,只可惜收效甚微。 想到这,楚帝不由得将目光落在陆昭身上。 或许这个年轻人可以帮助他做到。 感受到楚帝的目光,陆昭面色平静,拱手施礼过后轻声说道:“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第一百零五章 我要做相! “记得孙淮还是西蜀太平令的时候,曾为蜀主上靖难十二策,你也想仿效孙淮?” 楚帝看着陆昭,对他刚刚的表态很是满意。 陆昭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孙老仆射乃是不世出的大才,微臣怎敢与老仆射相比?不过只要陛下有命,微臣殚精竭虑,也会完成陛下的任务!” 楚帝同样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朕知道,你这小子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想要你出力,朕也得让你满意才是。” “陛下此言折煞微臣了。”陆昭连忙露出一抹惶恐的神色。 见楚帝依旧望着自己,陆昭也终于收敛了笑容,对楚帝深深一礼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若蒙陛下信赖,臣愿为相。” 楚帝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十足,如同鹰隼一般死死盯着陆昭,原本还算和谐的氛围顿时消散一空,陆昭立刻感觉到恐怖的威压落在自己身上。 陆昭隐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强自稳住心神,抬头望向楚帝,眼中只有问心无愧。 良久,楚帝终于缓缓收回视线,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威严也逐渐敛去。 他刚刚并没有从陆昭眼中看到任何异样。 也就是说,这句话确实是陆昭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愿为相。 只是简简单单地三个字,却好似有万钧之重。 大楚早年前确有丞相之职,职权极大,比起现在的尚书仆射一职,丞相才算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尚书仆射掌控中书省,为文官之首,专为皇帝处理政事,但也只是局限于政事而已,对于军队之事,尚书仆射名义上可以过问,但只要敢指挥军方,绝对是越权之举! 然而丞相就不一样了,无论军事政事,丞相皆可一言而决,在做出决定之后才会交由皇帝评判,若是皇帝认同还好,若是皇帝反对,丞相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决定,而是会和皇帝据理力争,因为丞相本身就具有封驳皇帝的权力。 也正是因为丞相的权力太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皇帝第二,所以楚帝在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抹去丞相一职,由尚书省领衔六部处理朝政,至于军方,则是直接听从皇帝命令。 现在陆昭居然敢说自己要做丞相,可谓是触碰到了楚帝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丞相的存在必然会让皇权受损,这是楚帝绝不允许的。 没有当场发怒,完全是陆昭前面那一系列铺垫的功劳。 “说说你的理由。”楚帝冷声问道,再无半点方才的温和。 陆昭微微躬身以示恭敬,即便是早有准备,刚刚那一瞬间楚帝爆发的威严仍是让他险些心神失守。 陆昭今天表现忠心的举动太多了,一直这样下去反倒是会让楚帝生疑,毕竟原本权势滔天心高气傲的陆家突然愿意伏低做小,就算是普通百姓都不敢相信,更何况面前的这位皇帝。 所以陆昭必须在合适的时候表现出陆家该有的架势,真真假假虚实各半,这才能够让楚帝彻底相信陆家表现出来的忠心。 不过这句话倒也不是陆昭在随口胡诌,他确确实实是想要这个位置,不仅是为了达成自己的谋划,更是为了这个大楚天下。 陆昭缓缓开口说道:“臣若为相,户不加赋而国用足,若是陛下能够给臣足够的时间,臣可令大楚百姓再无饥馑之忧,哪怕陛下欲起百万大军攻伐完颜王朝,臣可保将士甲胄全新,兵戈锋利,无需担忧粮草军饷匮乏。” 这一番话口气已经大到没边了,就算老仆射孙淮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不说别的,单是那一句“户不加赋而国用足”,哪怕孙淮乃是济世大才也做不到。 陆昭哪里来得如此大的底气? 楚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却是并没有对此发问,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照你所说,一个户部尚书足以让你做到这些,又为何非要为相。” “因为唯有为相才可助陛下解决士族豪阀之患。”陆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楚帝一时间竟是有些沉默,他明白陆昭的意思。 士族豪阀的力量可谓极为强大,若不是皇帝这些年对士族豪阀严防死守并且多加节制,恐怕士族豪阀的力量都能与皇权相提并论。 说起这个,楚帝之所以能够镇压士族豪阀,还是多亏了定国公陆骁的存在。 陆骁马踏六国,将士族豪阀的根基毁去了十之四五,有这样一尊杀神坐镇,那些士族豪阀根本不敢妄动,生怕皇帝再让陆骁举起屠刀将他们再抹杀一遍。 然而现如今朝堂之上,从士族豪阀走出来的官员不计其数,身居高位者亦是不少,就比如早朝上被陆昭骂得狗血淋头的礼部尚书张彦,张家便是江南豪阀之首! 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士族豪阀,光靠嘴上说是不行的,必须要有绝对的力量才行。 皇帝的力量是足够的,但是身为天子,楚帝的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意,况且若是那些士族豪阀见皇帝亲自动刀子了,定然会以为大祸临头再无挣扎可能,说不定就会狗急跳墙,到时候大楚外患未平,内里却先自乱起来。 所以皇帝如果想要陆昭去当这把刀,就必须要让他有着足够的力量去压制士族豪阀,不然的话不仅起不到削弱士族豪阀的作用,陆昭也会被搭进去。 楚帝转头看向身边这个声称愿为大楚相的年轻人,越发觉得他与当年的陆骁一模一样了。 父子两人,都愿成为皇帝的手中刀。 只不过让楚帝犹豫不决的是,陆骁这把刀虽说帮他平定了六国,但后来却有反噬之意,故而皇帝不得不多加节制。 而陆昭身为陆骁之子,如果真的给他这个位置,如何能够保证他会忠心耿耿地替皇帝对付士族豪阀,而不是危害到皇帝这个操刀人? 第一百零六章 烦躁 楚帝不是没有想过陆昭今天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伪装的。 身为皇帝,多疑并不算是一种坏的品质,凡事如果不多留一个心眼,这大楚皇帝的位置也坐不安稳。 但楚帝自问将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得很是通透了,多次试探的结果也很让他满意,如果说他对陆昭的所有考量都在此子的预料之内,那陆昭藏得也未免太深了些。 或许连楚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心中,还是愿意去相信陆家与皇帝之间尚存情意,这份君臣相扶三四十年的感情,哪怕楚帝是铁石心肠也早已被融化。 要不要给陆昭一个机会去试试看? 楚帝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想法,自己都觉得有些讶异。 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产生了这一想法,其实就是已经选择了相信陆昭。 这小子拿什么打动了自己这位皇帝? 是陆昭所描述出来的景象太过吸引人?还是陆昭表现出来的真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将他当成真正的晚辈去对待,而不是一个权臣的儿子。 亦或者是说让陆昭去跟士族豪阀,去跟完颜王朝拼斗,到最后得利的终归是他这位大楚皇帝。 楚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朕,等着看你如何去做。” 适才陆昭在献上平定外患之策时,楚帝给出的回答是“知晓了”,现在面对陆昭“愿为大楚相”的请求,楚帝竟然也是同意了给陆昭一个机会。 陆昭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欢欣雀跃,他知道,皇帝既然已经点了头,那他的所有谋划就已经敲定了一大半。 万事开头难,陆昭费尽心机,从大朝会一直谨小慎微到现在,终于赢来了回报。 “臣谢过陛下天恩。” 陆昭对楚帝深深一躬,楚帝也是微微颔首。 然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麟德殿顶上,顾羽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身形骤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酒壶在殿檐之上。 …… 陆昭走出皇宫之时,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最高处的麟德殿。 一阵冷风吹过,陆昭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后背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与这样一位皇帝打交道,所要承受的压力比陆昭想象中地要大太多了,正如他爹陆骁之前说过的那样,这是一位与历代帝王完全不同的皇帝,帝王心术早已炉火纯青,这接二连三的试探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不过好在陆昭最后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皇帝更加相信陆家,这一信任不再依托于昔日情意,而是皇帝感受到了陆昭所表现出来的忠心,两者之间可谓是天差地别。 同时皇帝对他的考量已经结束,想必不久后,他就能收到皇帝的调任旨意。 总算是不用再在翰林院蹉跎下去了。 虽然只在翰林院待了两个月并不算久,但陆昭已经有些不耐,这一心绪来自于从顾羽那里得知他娘亲当年逝世乃是有人陷害,陆昭做梦都想找出那幕后仇人。 所以哪怕翰林院的差事无比悠闲,每天不是陪曹月下棋就是睡个懒觉,但陆昭心中的煎熬实在是令他有些坐不安寝食不甘味,甚至让他有些烦躁,想要迫切实现自己的谋划,因为顾羽说过,只有自己实力强大到他认可的地步,才会告诉他有关他娘亲逝去的真相。 陆昭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内心突然生出的几分暴戾,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谋划已经成功了一般,只要接下来按部就班地走好每一步棋,那他距离开启真相就更近一步! 只不过陆昭仍旧觉得心绪有些杂乱,甚至在上马车时破天荒地没有理会一直在等待自己的暗与夜,自家公子这一反常的行径顿时让暗与夜有些不解,同时又有些担忧。 难道说公子今日入朝,结果并没有让他顺心如意? 暗与夜对视一眼,并没有多问什么,连忙驱赶着马车向定国公府奔去,在两女心中,或许只有顾先生有办法让自家公子恢复正常。 尚书仆射府。 孙淮独自坐在书房之中,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这位老仆射却拒绝了下人点灯的举动,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中,似乎要将自己彻底隐藏在黑暗之中。 在今日早朝结束之后,孙淮处理完尚书省的事务便回到了府中,就这样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时不时地叹息出声。 曾经身为西蜀太平令,如今又为大楚尚书仆射,孙淮经历过了太多太多,这也让他拥有了一双可以轻松看破谜团的眼睛,正是因为如此,孙淮在出仕大楚之后总能领会到楚帝每一道旨意蕴含的意思,可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今日早朝,孙淮是除了皇帝与陆昭之外,唯一一个将一切看透之人。 然而孙淮却并没有因此而自傲,而是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皇帝命陆昭入殿与完颜公主当朝对质,是在有意考量陆昭,并非曹景冥等人所想的那样皇帝有心惩处陆昭昨日的冒失行为,相反,陆昭出手打压完颜使团的气焰,正合皇帝心意。 皇帝早就想和完颜王朝一战! 哪怕孙淮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位皇帝陛下,但直到今日早朝,孙淮才真正明白皇帝的心意。 早朝开启前,皇帝恩准他这位尚书仆射不跪,让孙淮很是讶异,有些搞不懂皇帝为何要突然抬高他,陆骁都已经退出朝野,总不能只为了一个陆昭就把他搬出来压制这位定国公世子吧? 直到孙淮看透皇帝的心思之后,心中这才恍然大悟。 皇帝想要与完颜王朝开战,势必要得到足够的支持。 然而今日早朝之上,无数臣子却反对与完颜王朝开战,一力主张和好,或许皇帝早就预料到这一场面,所以才会在早朝开始前来这么一出,为的就是让他这位大楚文官之首站在皇帝这边,哪怕得不到孙淮的支持,他身为尚书仆射也不可带头反对才行。 第一百零七章 后生可畏 帝王心术啊…… 孙淮在心中感慨一声,今日早朝皇帝从头到尾都看似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每一次出手都令人胆战心惊。 大楚有这样一位皇帝,西蜀输得并不算冤枉。 想起亡国往事,孙淮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阴霾。 早朝上,陆昭提起六国百姓当年惨状,可谓是深深触动了孙淮内心深处最脆弱敏感的部分。 身为西蜀太平令,上不能守疆土以保国家,下不能护百姓予以太平,如今却又侍奉大楚,无论楚帝亲自邀请他出山是何等地大礼,孙淮心中仍旧不能释怀。 但孙淮也知道天下大势可顺不可逆,大楚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但这并不代表孙淮可以放下亡国之恨,但他既然选择了出仕大楚便不会将这股仇恨放在大楚身上,孙淮恨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而已。 陆骁! 马踏六国的罪魁祸首,孙淮这些年不仅仅是在为大楚尽心尽力,更是在暗中推波助澜,让皇帝逐渐加深对陆骁的猜忌,不断削弱定国公府的力量。 然而眼看就要成功之时,变故陡生。 那个年轻的定国公世子横空出世,这局棋顿时就有些难以下下去了。 这陆昭当真了得,以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皇帝就从一开始对陆家抱有猜忌防备,潜移默化地就变成了如今开始信任陆家,这听起来倒是简单,但孙淮很清楚想让皇帝的态度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到底有多难。 今日早朝之上,陆昭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面对群臣围攻,这个年轻人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地慌乱,反击手段层出不穷且凌厉无比,尤其是那句赤裸裸的“昭阳铁骑甲天下”,看似是在自己给自己挖坑,实则是向皇帝摆出一片赤诚模样。 看皇帝的反应就知道他已经相信了陆昭的忠心,这种在刀尖上行走还能完美达成自己谋算的手段,连孙淮都忍不住击节赞赏。 只不过陆昭将要真正进入朝堂,对于孙淮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是说孙淮会害怕一个年轻人,而是陆昭展现出来的手段着实是让孙淮有些意想不到。 今日早朝之上陆昭面对群臣围攻,反击的言辞那叫一个锋利无比,经过这一场交锋,凡是在麟德殿内与陆昭作对的人都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太子,早已将陆昭看作生死大敌。 原本陆昭可以不这么激烈地回击的,只需要拿出证据便足够化解朝堂上的攻击,然而这个年轻人却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在回击完颜公主的时候还说出了那样一番很容易引起皇帝忌惮的话语。 种种迹象都表明,陆昭这是自己逼着自己做一个孤臣! 皇帝有心让陆昭身陷绝境考量他如何应对,陆昭便来了一个顺水推舟,直接将自己置于与满朝臣子为敌的地步。 孙淮很清楚陆昭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皇帝虽然对陆家的观感扭转了不少,但这么多年的忌惮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就算陆昭通过了考量,皇帝在用他的时候也会留有防范之意。 而陆昭这么一表态,直接向皇帝表明自己要做一个孤臣,那做孤臣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为皇帝扫平朝堂内外的一切祸患。 定国公府的势力再大,还能敌得过满朝臣子的共同针对么? 皇帝最是喜欢这种坐山观虎斗,而这次,是陆昭这只老虎亲自把皇帝送上了看台。 如此表忠心的方式太过决绝,不过却是最有效的! 从皇帝留住陆昭这一举动上就可以看出,他已经相信了陆昭所表现出来的忠心。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孙淮再次发出一声感慨,面上却是浮现一抹凛冽之意。 “既然你选择从你爹手中接过这副担子,那就让老夫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能力一直这样走下去!” “希望你不要被老夫抓住机会,否则……” 孙淮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苍老的面容在黑暗中添上了几分阴翳。 …… “当真是小瞧了那个陆昭!” 完颜嫣一拳砸在桌面上,粉面含煞,一想起今日早朝之上陆昭的那一番话,她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 胤老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手中落子速度不减,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自家公主发怒。 今日早朝之事老人已经全都知晓了,虽然早就知道那位定国公世子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但胤老却没有想到陆昭竟然能够做到这等程度。 这一局棋,莫说完颜嫣了,恐怕那位大楚皇帝都成了陆昭棋盘上的棋子。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了得的后生晚辈了? 胤老突然很想跟这位定国公世子在棋局上过一过招,想知道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见完颜嫣依旧怒气汹汹,胤老终于开口抚慰道:“殿下莫要生气,虽说那陆昭如此猖狂,但今日早朝,至少试探出了那大楚皇帝的真正心思。” 完颜嫣闻言立刻看向胤老,问道:“这是怎么说?大楚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都是那陆昭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啊。” 胤老摇了摇头,道:“殿下错了,若不是大楚皇帝给陆昭搭起来这戏台,陆昭怎能唱的下去?大楚皇帝确实是没有正面说过一句,但他若是不想与我朝开战的话,陆昭哪里会这么轻易从朝堂上退走?” “胤老是说,那大楚皇帝居然真的敢在这个时候与我朝交战?”完颜嫣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 “应是如此。”胤老点了点头,眉宇间亦是显露出一抹困惑,道:“只不过老夫尚不能推断出,这大楚皇帝到底有何依仗,难不成真真是靠着那句昭阳铁骑甲天下?”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句话,完颜嫣就不由得想起白日里陆昭那嚣张无比的样子,绝色容颜上浮现出几分怒意,冷哼道:“什么昭阳铁骑甲天下,我完颜王朝的骑军才是天下无敌!大楚要是真有胆量开战,本宫定要让那陆昭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第一百零八章 拼命 胤老知道自家公主这是在发脾气,毕竟作为注定要继承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完颜嫣自小心高气傲,从来没有人能够让这匹草原上最烈的骏马低头。 可是今日完颜嫣却败在了陆昭手下,而且就在不久前,这个陆昭还是帝京第一纨绔,这个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而且陆昭还是大楚定国公陆骁的儿子,完颜王朝一向视陆骁为头号敌人,毕竟这位定国公马踏六国兵锋无人可挡。 要是输给别人,完颜嫣还不至于如此生气,可是输给完颜王朝心腹大患的儿子,这岂不是意味着在年轻一代的比拼上,完颜王朝输给了大楚? 这才是让完颜嫣最觉得气恼的地方! “殿下不可因一时之怒而自乱阵脚,我朝骑军虽说战力超群,但此刻发兵隐患无穷,正如那陆昭所说,有太多的掣肘,所以还是能不交战就不交战的好。”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完颜嫣眉头深深皱起。 胤老淡淡一笑,轻轻落下一子,道:“自然不是,殿下难不成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示威,在知道大楚皇帝的真正心思后,这一步棋就更加重要了。” “可是胤老,大楚皇帝明明都打算开战了……”完颜嫣心情很是郁闷,都要开战了,那示威的意义也就会大大削弱。 “非也非也。”胤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朝出兵自是不善,可大楚也同样如此,毕竟大楚此刻正与黑蛮交战,昭阳铁骑也在西北边关,兵势一交岂能骤解?即便大楚皇帝早有应对手段,老夫以为他也不会主动与我朝二十万大军开战。” “可能殿下要问了,既然大楚也有顾忌,为何大楚皇帝还想与我朝开战?” “原因其实很简单,大楚皇帝在等,在等与黑蛮交战的结果,若是得胜,大楚必定会挟势北上,若是败,大楚就不会动,只会静等我朝来攻。” 完颜嫣露出一副似有所思的模样,开口问道:“那照胤老所说,在大楚与黑蛮分出胜负之前,我们可以随意施为?若是能够示威成功,那大楚就算胜了黑蛮,也会投鼠忌器,毕竟士气民势可鼓而不可泄!” 胤老闻言,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这才是完颜王朝未来女帝该有的风范,只需要稍加点拨,就可以看破迷雾直驱本质! 完颜嫣此刻也终于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那就照胤老所说,按原计划进行,可如何安排还需胤老斟酌。” 胤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之上,缓缓落下一枚黑子,登时棋局之上便有杀伐之气四溢而出! 完颜嫣微微一怔,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一直默默站在角落中的黑衣剑客。 …… 陆昭在拼命。 拼命的对象是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 顾羽面色如霜,并指作剑,凭空生出无数道剑气,如游龙般纷纷向陆昭袭来。 陆昭手握古剑蜀道,不闪不避,就这样横冲直撞,根本不讲究剑招剑式。 顾羽的每一道剑气似乎都有万钧之力,道道剑气击打在陆昭手中的蜀道上,便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陆昭每抗下一道剑气,脸色就会苍白几分。 可是陆昭依旧在坚持着,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羽看着陆昭通红的双眸,面上寒意更盛,伸手一按,一道磅礴威压登时笼罩了整个庭院,陆昭只觉肩头似有泰山压顶,身形顿时凝滞不已,挥动蜀道的动作也变得越发僵硬。 顾羽指间再生剑气,庭院之中转瞬间便出现足足两千余柄剑气所凝聚成的长剑,无一不是剑尖朝下,直指中央的陆昭,剑与剑之间相距一尺甚至还要密集,依次悬停在这庭院上空。 剑气之盛,剑意之利,比起那日徐朴所施展的剑气棋局不知道要强上了多少倍。 哪怕是在庭院外观战的暗与夜,还有徐朴等人,此刻也能感受到这满庭剑的威势之重,即便不曾身处其中,徐朴三人仍旧觉得呼吸有些凝滞。 这就是陆地神仙的真正威势吗? 徐朴三人都是一品高手,甚至徐朴还是道命境的强者,这三人都对顾羽的这满庭剑望而生畏,那身处剑阵中央的陆昭呢? 暗与夜脸上纷纷露出担忧之色。 她们不明白公子为何在离开皇城时会变得那般烦躁,甚至有些暴戾,更不明白顾先生为何会对自家公子如此逼迫,在陆昭一进门顾羽便施展出这般凌厉手段。 这满庭剑气,足以在瞬息抹杀一品高手,恐怕就算是那天下第一的柳不归来此,也要慎重对待才行。 顾羽到底是想做什么? 眼看着陆昭被这满庭剑镇压得身躯不断下沉,直到单膝跪地! 可那两千余道剑气光是散发出的凛冽寒意都让陆昭感觉每一处肌肤都在刺痛,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无比,气息也是遥遥欲坠。 毕竟陆昭现在的武道境界不到二品,怎能抵挡顾羽这陆地神仙的威压? 暗与夜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就要冲进庭院将陆昭救出,虽然她们知道顾先生不会伤害自家公子,但眼看得陆昭这般受苦,两女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苏渔此刻也出现在徐朴身边,有徐朴为她挡去那满庭剑四溢而出的剑意,苏渔并不能感同身受,但看到陆昭倔强的背影依旧在苦苦抵挡着满庭剑的威压,苏渔的心也是一阵发疼,双手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 徐朴看了一眼苏渔,脸上露出一抹叹息之色。 正当暗与夜将要冲进庭院之中时,陆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拦住了两女。 “老爷!”夜焦急地叫了一声。 陆骁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庭院中央的那道身影,目光似是心疼,又有欣慰,复杂无比。 那就是他陆骁的儿子啊。 而此刻顾羽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无比,道:“你既然一心想要报仇,那就试着站起来,否则你趁早息了这一心思!” 第一百零九章 一剑入骨 在陆地神仙的威压下站起来? 这对陆昭来说简直是难如登天,别说站了,陆昭现在都无法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若不是手中蜀道通灵,帮助陆昭抵挡着这满庭剑气,此刻陆昭怕是早已被顾羽镇压倒地。 可在顾羽说出这句话后,陆昭似是不服气一般,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蜀道,以剑拄地,努力地想要在这满庭剑的威压下站起身来。 可是陆昭身躯刚刚抬高三寸,便猛然一沉,脚下的土地顿时凹陷出一个大坑,陆昭也从半躬身变成了脑袋距离地面只有一尺距离,像是在冲着顾羽跪拜一样。 见此情形,暗与夜更加着急,可是陆骁既然吩咐了她们不能动,两女也只能待在原地,内心可谓是心急如焚,夜甚至美眸中都蓄满了泪水。 徐朴默然地望着陆昭在顾羽的威压下头越来越低,好像不让陆昭真正以头枪地便不罢休一般。 徐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顾羽这位陆地神仙动了如此大的怒气,这是动用了真正手段,根本没有一点手下留情。 徐朴自问,若是自己身处这满庭剑中,下场可能比陆昭好不到哪里去。 而陆昭居然还在苦苦支撑,倒是让徐朴有些刮目相看。 徐朴虽说早就知道这位定国公世子乃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但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徐朴越发意识到陆昭意志之坚定,心思之缜密,绝对是这世间一流。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徐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陆骁,眼中闪过一抹难言的情绪,随即便将目光重新投向庭院中的陆昭身上。 刚刚顾羽的话语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里,徐朴很想知道陆昭能不能再次给他带来一次惊喜。 而此刻的陆昭即便被那满庭剑气刺得痛不欲生,但他依旧神色无比平静,仿佛正在承受这等痛苦的人不是他本人一样。 无数剑意透入体内,皆被陆昭收纳已用。 顾羽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未曾阻拦。 陆昭自然明白他的这位先生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见陆昭深吸一口气,双眸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清明,再无半点血红。 陆昭竟在此刻忽然松开握住蜀道的右手,失去了与蜀道之间的牵引,陆昭瞬间便被这满庭剑压得直接双膝跪地,双手死死地杵在地上。 若是陆昭此刻双臂下放,额头紧紧贴在交叠的双手上,那就与白日里大礼跪拜楚帝的姿势一模一样。 顾羽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冷哼一声,既然你这么愿意跪,那就一直跪下去吧! 陆地神仙一指下按,陆昭浑身流转的气机顿时像是被封锁住一般,再也无法依仗气机抵御这满庭剑的侵袭,一时间疼痛深入骨髓,陆昭脸庞上再无半点血色,甚至嘴唇都在发白颤抖。 徐朴忽然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顾羽为何怒气更盛,但此刻陆昭恐怕是真的要被镇压了,若是手握蜀道,或许还能够凭借自身剑意与这满庭剑相抗,当然那样恐怕也无法站起来,但好歹也是有几分希望。 可是陆昭却主动放弃了与蜀道之间的牵引,失去了这最大的依仗。 徐朴不由得摇了摇头,顾羽可以不用剑,但陆昭的境界跟顾羽差了十万八千里,居然也选择了不用剑。 就算是他,也不敢说在没有助力下,破开这满庭剑的威压。 这小子,难不成就这么认命了不成? 这不太像陆昭能够做得出来的啊? 然而就在这时,徐朴蓦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庭院中发生的一幕。 只见被陆昭松开手的蜀道居然自行飞离地面,如同自有灵性一般在陆昭周身盘旋飞舞,竟然在那两千余道剑气与陆昭之间硬生生地隔出一圈真空地带。 陆昭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竟是在此刻缓缓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顾羽负手而立,面色依旧冰冷无比,只不过眸中却是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陆昭已经能够直起身子,蜀道的盘旋速度居然越来越快,那两千余道剑气竟是无法突破蜀道的防御,再像之前那样侵透陆昭体内。 陆昭竟然真的缓缓站起身来! 然而陆昭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同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此刻的陆昭,七窍微微流血,可他依旧面色平静无比,心中再无半点方才的烦躁与暴戾。 但顾羽似乎对此并不满意,手指轻敲,两千余道剑气似是听到号令一般,瞬间汇聚到一处,一柄闪耀着刺眼白虹的长剑在顾羽与陆昭之间缓缓生成。 顾羽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推,这柄足足有一丈长短的长剑骤然向陆昭袭来! 陆昭伸手一招,重新握住古剑蜀道,瞬间便与那柄长剑撞击在一起! 这柄剑气长剑没有剑鞘,所以全剑皆是剑尖! 陆昭被这一剑一撞就瞬间被撞出十余丈,身躯紧紧贴近庭院墙面。 陆昭此刻却是心无杂念,重新回归掌控的气机疯狂地汇聚入蜀道之中,确切地说是汇聚到蜀道与那长剑剑尖相撞的一点之上! 顾羽再次伸指一点,庭院内再生剑气,纷纷汇入那丈余长剑之中,那森然剑意已经凝为实质,鞭打在陆昭身上,比起之前那满庭剑的刺痛更加难以忍受。 陆昭轰然撞破整面墙壁,身形再退,为了减弱这一剑的恐怖冲劲,陆昭不得不身体前倾,鲜血仿佛不要钱一样从七窍中肆意流淌而出。 然而顾羽这一剑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够抵挡得了的? 只见那剑气凝聚的丈余长剑硬生生地将蜀道压得剑身弯曲,直到剑身与陆昭身躯相贴,蜀道立刻发出一阵哀鸣! 陆昭见状瞬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决定! 只见陆昭居然再次松开蜀道,竟是直接用双手抵住了那丈余长剑的剑尖! 剑尖瞬间刺入陆昭手心! 鲜血绽放! 第一百一十章 磨砺 陆昭竟是直接以剑尖为支撑点,身体彻底前倾,姿势就像是在用双手推山一般。 如撼昆仑。 然而陆地神仙这一剑根本不是现在的陆昭能够抵挡的! 剑尖已经完全刺破陆昭的手心,甚至透出手背! 陆昭仍旧面色平静,任由长剑将自己撞出庭院,一路之上不知道撞破了多少华美影壁,陆昭衣衫尽皆破碎,整个的气势逐渐趋于萎靡。 痛,很痛。 陆昭甚至觉得呼吸一下都能够牵扯到身上的伤势。 剑尖已经穿透陆昭双手,鲜血顺着陆昭的手背流淌到地上,然后很快便洇湿了一大片土地。 那柄丈余长剑的前冲势头却不知何时被硬生生地阻滞。 陆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自从与蜀道心神相连之后,胸中蓄养的剑意此刻汹涌而出,覆盖在已经穿透他双手手背的剑尖之上。 可是长剑的气势仍旧兴盛不衰。 瞬间突破陆昭双手,直直插入陆昭胸膛! 穿胸而过! 陆昭从头到尾都保持这双手抵挡长剑的姿势。 陆昭低头看了看贯穿他胸膛的长剑,因为满脸鲜血视线有些阻隔,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白光在自己胸前横贯。 就在这时,陆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剑鸣。 陆昭不知为何胸中涌现无限神意,猛然落在这丈余长剑之上。 剑气长剑瞬间颤鸣不止,在陆昭胸口处猛然炸开,疯狂搅烂陆昭伤口的血肉! 长剑崩裂。 陆昭低头弯腰站在那里,七窍流血?陆昭此刻分明已经是浑身浴血! 而那丈余长剑崩裂之后,剑气聚而不散,竟是直接顺着伤口涌入陆昭体内! 顾羽终于缓缓收回手指,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随即便消失在原地。 结束了! 暗与夜瞬间来到陆昭身边,一左一右扶住陆昭,一触碰到自家公子,暗与夜便感觉到有黏腻温暖的鲜血沾染到手上,顿时两颗芳心都要碎裂。 陆昭艰难地露出一抹笑容,随即便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 月上中天,陆昭躺在床榻上缓缓睡去,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流血。 顾羽留下了一枚丹药,陆昭服下之后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苏渔为陆昭清洗了一番后替他重新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静静地守候着。 暗与夜同样如此,看样子只有陆昭平安醒来的时候她们才能放心。 陆骁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门,并不理会庭院外欲言又止的徐朴,心情有些沉重地走向后府,不知不觉间就来到陵墓。 顾羽早已出现在这里,倚靠在石碑之上,大口大口灌着美酒,心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陆骁来到顾羽身边,跟他一样席地而坐,犹豫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昭儿他……” 顾羽冷淡开口道:“我没有下死手。” 陆骁话到嘴边只得又咽了下去,他当然知道顾羽没有下死手,否则以他陆地神仙的境界,根本无需要费这么大功法,只需要一道剑气便足以抹杀陆昭。 可是顾羽下一句话却是让陆骁这位手上沾染了无数条人命的杀神遍体生寒。 “若是还有下一次,我会亲手解决掉他。” “到底发生了何事?”陆骁皱眉问道。 明明这些时日顾羽对陆昭的观感很是不错,今日陆昭上朝,顾羽甚至还亲自跟了过去以防不虞,怎么回到府上两个人却好似反目成仇了一般。 “这孩子心思太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顾羽看了一眼陆骁,开口说道:“他为了能够取得皇帝的信任,竟然能够硬生生地压制住心中的傲气,对皇帝三番两次的跪拜,虽然是为了陆家长盛不衰,但未免心机太过深重。” “而且报仇一事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心神,如果我今日不出手的话,这孩子迟早会自己毁了自己,与此这样,倒不如让我来给他一个解脱。” 顾羽并不否认陆昭的谋划之才,但在他看来,陆昭对胜利太过渴望了,他似乎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全部谋划,这一心态在最开始会让他得益匪浅,但进入朝堂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急功求进,否则很容易堕入别人的险境之中。 而顾羽今日这一番举动就是在磨炼陆昭的心性,同时给他心中的烦躁与暴戾提供一个宣泄口,免得陆昭会因此走上歧途。 陆昭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全身心地投入到与顾羽的战斗中去,即便最后的结果让顾羽并不是很满意,但陆昭的心态总算是恢复了平稳。 在清楚了事情始末之后,陆骁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感伤之色,开口说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爹的不争气,以至于让昭儿如此之累。” 顾羽闻言也是沉默了些许,并没有接话,而是指着一旁的精美楼阁说道:“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孩子居然这么快就和那柄剑产生了共鸣。” 陆骁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顾羽指的是什么,并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那柄剑本就是昭阳留给昭儿的,你打算现在就把它交给昭儿吗?” 顾羽摇了摇头,目光略显复杂地看了一眼手指的方向,如果不是那柄剑引发了陆羽胸中神意,恐怕陆羽不会这样轻松地抵挡住他这一剑。 “我早就说过了,只有等他真正进入一品之后,才有资格驾驭这柄剑。” 还有一句话隐藏在顾羽心中并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陆昭今晚看起来被折磨得很惨很惨,但那柄丈余长剑乃是顾羽平生剑意所化,被顾羽全部送入了陆昭体内。 现在的陆昭早已成就了剑骨,只是剑意太过弱小,若是陆昭能够将顾羽的剑意体悟个十之五六,足以让他直接跨越二品境界成就一品。 “我这样做,是不是也算是急于求成呢?” 顾羽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陵寝,最终默然不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正大光明 陆昭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方才醒来,一睁眼便看到苏渔三女正守在自己的榻边,见陆昭终于苏醒,三女纷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陆昭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在苏渔的搀扶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往日活泼的夜却一言不发只知道这样盯着自己看,伸手摸了摸夜的头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公子这就去打断他的腿!” 谁知道夜却是瞬间泪水横流,一下子扑进陆昭怀中,泪水马上洇湿了陆昭的衣襟。 陆昭叹息一声,轻轻拍打着夜的后背,道:“没事了没事了,公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随即陆昭又看向苏渔与暗,歉意地说道:“让你们担心了。” 苏渔和暗都摇了摇头,两女都没有问顾羽为何会如此针对陆昭,只要陆昭平安醒过来,那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顾羽迈步走了进来。 陆昭连忙想要起身,可是夜还扑在他的怀中,只能在床榻上对顾羽躬身施礼。 顾羽伸手一挥,苏渔三女顿时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不由自主地朝门外飞去。 苏渔和暗都知道顾羽这是有话对陆昭讲,所以任由顾羽施为,只有夜奋力挣扎着,同时还哭喊着“先生不要再为难公子了!” 顾羽无奈地看了夜一眼,只得点了点头,夜这才放心,顺从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陆昭和顾羽两人。 顾羽十分自然地就坐在床榻边,伸出双指在陆昭腕间打了个脉,这才开口说道:“恢复得不错。” “让先生失望了。”陆昭歉意地看着顾羽说道。 顾羽却是摇了摇头,道:“你做得没有错,在得知自己的娘亲是被他人谋害逝世还能保持足够的冷静,这一点你比我要强。” 陆昭沉默不语,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朝堂之事,不能只靠算计人心,行事还需光明正大。你道那位老仆射孙淮因何能够以西蜀亡国之臣的身份,一步步坐上尚书仆射的位置?不仅仅是因为其确实是有济世之才,也不全靠皇帝的有意提携,而是他每件事都做的正大光明。” “孙淮是光禄大夫的时候,以明察秋毫着称,皇帝但有所问,孙淮无有不答且次次一语中的;擢升吏部尚书,孙淮大肆整顿吏治,有清正明直的美誉;最终担任尚书仆射,朝廷只要有国策颁布,其中定然有孙淮的影子。” “我知道你满腹才华不下于孙淮,不然也不会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那得必须得去实现。你这一记破局棋子已经很成功了,接下来是该堂堂正正地展现你自己了,莫要沉浸于这些谋算人心的事情之中。” “皇帝城府之深绝非你可以想象的,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可以了,须知欲速则不达,话说得多反倒是令人难以信服。” 顾羽每说一句,陆昭便点一下头,直到顾羽叮嘱完后,陆昭这才轻声开口说道:“让先生费心了。” 直到现在,陆昭才明白,顾羽的才华可谓当世超一流之属,莫说老仆射孙淮,就算是他自己也远远比不上顾羽。 自己是有些小聪明不假,但在大智慧上,还需要向顾羽学习才是。 …… 陆昭昏迷的这三天三夜里,并没有人上门打扰,就连皇帝那边似乎都把陆昭遗忘了一样,陆昭不由得心中疑惑,直到蔡诚上门他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昭眉头皱起问道。 “千真万确啊陆兄。”蔡诚忙不迭地点头说道:“估计这时候皇帝陛下已经看到完颜使节的折子了,并且此事在市井街巷都传遍了,所有百姓都希望皇帝陛下能够答应完颜使节的挑战,好好地挫一挫完颜王朝的威风!” 原来在陆昭昏迷的这几天内,完颜使团中突然出现一位黑衣剑客,点名道姓要挑战大楚的高手,并且抱剑立在皇宫之外声称大楚无人,御林军大统领向朗气不过当场与其比试,结果不出十个回合就被那剑客一剑重伤。 作为使节的完颜公主不仅没有任何认错的意思,反倒是给尚书省上了道折子,说什么只要大楚朝廷有人能够胜过这位剑客,那完颜王朝便愿意与大楚议和,从此互不侵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议和什么的都是假的,完颜公主这是在陆小公爷这里栽了跟头,想要找补回来,所以特意搬出这位黑衣剑客想要给大楚来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面对完颜使节比试的要求,皇帝必须得答应,否则肯定会让百姓失望,如今大楚正在与黑蛮交战,正是需要民心凝聚的时候,失去民心的后果根本难以预料。 可要是答应下来的话,那位黑衣剑客的实力实在是太过强大了,御林军大统领向朗乃是实打实的一品境界,而且听说已经摸到了通幽境的门槛,却还是被那黑衣剑客轻松打败。 听完蔡诚的讲述,陆昭眉头皱得更深,这恐怕才是完颜嫣出使大楚的真正目的,那日早朝不过是为了试探皇帝是不是真的敢跟完颜王朝开战而已。 必须得赢下这场比试才行,不然任由完颜使节这样嚣张下去,时间一久必生民怨。 甚至陆昭有种预感,完颜嫣的手段绝对不会只有这一种而已,甚至可以说如果这黑衣剑客真的落败的话,完颜嫣肯定会再拿出一张底牌出来。 只不过现在必须要先将这名黑衣剑客解决掉才行。 陆昭皱了皱眉,天下剑士无数,声名鼎沸的也有不说,先不说那位天下第二就是以剑术杀人着称于世,定国公府中可是还有一位用剑的天下第七,更不要说独占剑道鳌头的顾羽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暗身后跟着一位宫女走了进来,正是长公主曹月身边的侍女蝶舞。 蝶舞见陆昭醒来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施礼道:“小公爷,殿下请你速速进宫,有要事相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下第五 蝶舞说的是曹月有事找他,但进宫之后陆昭面对的却是楚帝,而长公主殿下则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见陆昭到来后紧皱的黛眉渐渐舒展开来。 “身体好些了?” 楚帝啜饮了一口香茶,似乎并没有因为近日完颜使节的挑衅而影响到心情。 “多谢陛下关怀,微臣已然康复。” 陆昭躬身施礼道,在他昏迷的这几天,定国公府对外的说法是陆昭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皇帝对此也没有什么疑议,只当是陆昭参加早朝之后心神有些激荡,加上寒冬凛冽这才病倒。 “完颜使节的事可曾听说了?” 陆昭点了点头,他已经想到皇帝见他应当就是为了此事。 楚帝缓缓开口说道:“你那日不是说要为朕分忧解难吗?那朕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应对,你可愿意?” 一上来就这么直接? 陆昭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着急答应,而是问道:“敢问陛下,那位黑衣剑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武道境界竟然如此之深?” “天下第五,宫辰。”楚帝淡淡地说道,似乎早就知道陆昭会有此一问。 陆昭闻言愣了愣,他曾经听顾羽提到过此人。 武道榜十大高手,前五位分别为东海洛城城主柳不归,专好以剑术杀人的剑十三,鬼谷掌门顾羽,武当山掌教素白,第五便是一位名叫宫辰的剑客。 天下第二的剑十三专修剑术,而宫辰则是与他截然相反,一心追求剑道,与人交手剑招剑式并未有多么出彩,但一身剑意之盛哪怕是一品高手都难以抵挡。 宫辰的剑道遇强则强,有山在前拦去路,那便一剑削平之,这一点让顾羽很是赞同,在教陆昭练剑之时便以宫辰为例,言道只要握剑,就得有宫辰的这份心性,如此才能够在剑道一途上越走越远。 而据陆昭所知,宫辰一直在北方漠地练剑,前四位高手都在中原,所以宫辰从来没有这四人交过手,也不知道这天下第五是因何评定出来的。 只是陆昭没有想到,完颜嫣此次出使大楚,居然把这位天下第五给带了过来,摆明是的要仗势欺人,可是让陆昭疑惑的是,武道榜十大高手,个个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宫辰身为天下第五,怎么会愿意听从完颜嫣的命令行事?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打败这位天下第五。 陆昭深吸了口气,对楚帝拱手说道:“既蒙陛下信任,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既然顾羽告诫自己日后行事一定要正大光明,这就先从此事开始吧。 想要打败这位天下第五,就要来一场硬碰硬的交锋,舍弃了谋算筹划,陆昭也想以此磨炼一下自己的心性。 至于有没有把握,开玩笑,家里可是有一尊陆地神仙呢,有顾羽在,哪怕是天下第一来这……好像吹得有点过,总之陆昭对于顾羽可是有之十足的信心,因为论起剑道,没有人能够比得过这位鬼谷掌门。 楚帝见陆昭答应下来,眼中流露出一抹满意之色。 其实皇宫之中,未必就没有能够胜过宫辰之人,但这些人都是不能显露人前的,所以楚帝便选择了陆昭,让他来应对这位天下第五。 楚帝很清楚以陆昭的实力对上宫辰根本不够看,但定国公府这些年豢养了无数能人异士,光是通幽境高手就有不少,甚至还有一位道命坐镇。 既然陆昭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没有什么推辞遮掩,这让楚帝对陆昭又提升了不少好感,看来这小子那日在麟德殿说的话应该都是真心的。 说实话,楚帝对于完颜使团公然挑衅十分不满,如果不是有所顾忌,怕是早就对完颜使节动手了。 正如那位胤老所说,楚帝现在在等,等大楚战胜黑蛮,到那时候才能调转矛头,再也没有任何挂碍地对付完颜王朝。 楚帝走后,殿内只有陆昭和曹月两人。 “坐吧。”曹月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陆昭很是自然地坐下,见曹月面色略显苍白,不由得皱眉问道:“殿下近日病情又有所加重?” 曹月点了点头,道:“临近年节天气越发寒冷,夜里睡得有些不安稳,不过没有大碍。” 陆昭这才放下心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曹月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多亏了一份妙方才能平安长大,而那药方正是出自顾羽之手,而顾羽似乎对于皇家有天生的厌恶,这让陆昭不由得联想到许多。 “那人可是天下第五,你真的有办法能够胜过他吗?” 曹月并未发觉陆昭的异样,其实刚刚她并没有说实话,她的病情之所以加重了不少,一方面是因为寒冬天冷,更多的则是因为陆昭突然病倒让曹月情不自禁地担忧,以至于牵挂在心夜间难以入眠。 今日见陆昭重新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面前,曹月陡然觉得轻快了许多。 “殿下放心,微臣自有主意。” 见陆昭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曹月终于点了点头。 早在陆昭答应皇帝的时候,曹月就知道陆昭一定有办法胜过那天下第五,这倒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陆昭是真有那个底气。 光是一个侍女就有一品烛照境界,定国公府上未必没有比那宫辰还要厉害的存在。 曹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问这么一句,是忧虑完颜使节继续嚣张下去会折损大楚威严,还是担心陆昭万一失败了,势必要受到楚帝的惩处。 陆昭看到了曹月目光中隐隐的担忧之色,他知道曹月是在担心他,一时间心底也是暖暖的。 “许久不与殿下对弈了,不知殿下可愿赏脸,与微臣手谈一局?” 陆昭看了看手边的棋盘,笑着对曹月说道。 曹月露出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与本宫手谈可以,不过这次你得让本宫三手才行。” “殿下有命,微臣自当遵从。”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求战 帝京从来都不会缺少热闹瞧。 但这一次的热闹几乎让整个帝京百姓的心都悬了起来。 都知道完颜使团已经进京,想必是来者不善,但百姓们没有想到完颜使节居然会这么快地发难。 一位黑衣剑客横空出世,拦在大楚皇城门口,将御林军大统领向朗打成重伤。 并且黑衣剑客扬言大楚无高手,嚣张的劲头让每位帝京百姓都心生愤怒。 这里是大楚帝京,不是你完颜王朝的王庭,哪里容你在这放肆? 但帝京百姓不得不承认,这黑衣剑客的实力实在是有些强大,这数日间帝京多少高手前去挑战,有朝廷指派的,也有江湖侠客,然而都是被这黑衣剑客轻松击败。 这可不行啊! 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平头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完颜使团对大楚的挑衅,要是没有人能够战胜这名黑衣剑客,那大楚岂不是要被完颜王朝给压低一头? 不得不说,帝京百姓是对大楚最有认可感,最具自豪感的,对于这一点,朝廷应该感到欣慰,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楚朝廷必须要赢得这场与完颜使团的较量。 只不过,高手从哪来? 一些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完颜使团这次绝对是有备而来,那位黑衣剑客并非常人,而是在武道榜上位居第五的宫辰! 光是天下第五这个名头,就已经让人望而生畏了。 想要战胜他,恐怕得排在宫辰前面的前四位高手前来了。 可是那四位是那么好请的吗? 前三甲的柳不归、剑十三和那鬼谷掌门顾羽,皆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物,就算朝廷愿意付出代价请他们出手,那也得先找到他们的人才行。 而那天下第四,武当掌教素白老天师,早已闭关多年,而武当山上是有不少厉害的高手,那对上宫辰可就有点不够看了,起码得再修行个几十年才行。 可大楚等得了这么久吗? 那宫辰才出现三天,帝京百姓就已经民怨沸腾,要是再不能找到人战胜这位天下第五,朝廷的威严怕是会一落千丈。 这也正是完颜使团的算计所在。 完颜嫣知晓大楚江湖卧虎藏龙,宫辰虽然是天下第五,但却不敢说能胜过任何人,指不定那武道榜上的前三甲会突然一时兴起前来京城与宫辰一战。 宫辰此行本就是要来大楚与排在他面前的四位高手一战,既然天下第四的武当掌教已经闭关,那宫辰挑战的对象自然也就是武道榜的前三甲了,要真是如此的反倒正合宫辰心意,完颜嫣也不会阻拦。 因为完颜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要让宫辰打压大楚朝廷的威严,这一点已经做到了,而且,拖得越久越好! 而最后即便宫辰最后真的落败,那完颜王朝还是要比大楚高上一头。 不过话说回来,完颜嫣并不觉得宫辰会输。 武道榜前三甲,哪个不是逍遥江湖的神仙人物,哪里会为大楚朝廷卖命? 就算是想与宫辰一战,那也得宫辰上门去找他们,打擂与守擂,这才是江湖上该有的规矩。 只不过随着一则重磅消息的传来,让完颜嫣登时震惊住了。 同时这则消息也在帝京引起了更大更剧烈的反响! 定国公世子,陆昭,陆小公爷已经放出话来,三日后在皇城门口与宫辰一战! 说起陆小公爷,帝京百姓就没有不熟悉的,尤其是在最近,陆小公爷更是声名鹊起,街井巷弄间提到这位定国公世子,不再是围绕着陆小公爷最近又祸害了哪家青楼的花魁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一首美人歌传遍帝京,让百姓们早就自动忽略了陆小公爷那帝京第一纨绔的头衔。 更不要说就在前几日,完颜使团进京时跋扈至极,撞伤了不少百姓,正是陆小公爷出手,狠狠地收拾了完颜使团,直接将完颜使团的护卫全都撂倒在地,受伤的百姓也得到了不少补偿。 而且听说早朝之上,完颜使团想要让皇帝陛下降罪陆小公爷,甚至不惜搬出完颜王朝二十万大军来威逼大楚,可却被陆小公爷一句“昭阳铁骑甲天下”震慑得哑口无言。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这就是帝京百姓如今对那位陆小公爷的认知。 而现在陆小公爷居然要亲自与那黑衣剑客比试? 所有人在震惊之后,立刻在帝京中掀起了又一阵舆论高潮! 陆小公爷能赢过那位黑衣剑客吗? 好像之前从来都没听说陆小公爷会武功啊? 一个个疑问抛出,很快,那些对陆昭近日所作所为很是有好感的人们竟然自发开始为陆昭辩护。 谁说陆小公爷不会武? 那日完颜使团进京,就是陆小公爷亲自出手,一拳便将那领头作乱之人给打下马。 别忘了,陆小公爷可是定国公的儿子,身为大楚军神的继承人,怎么能不会武功? 于是在不断的争论中,帝京百姓达成了一个共识。 陆小公爷既然敢主动挑战那名黑衣剑客,绝对是有自己的底牌的! 就算人们对于陆小公爷胜过那黑衣剑客并不看好,这个时候也必须站在陆小公爷这边为他摇旗呐喊! 绝对不能再让完颜使团嚣张下去! …… “到底是大楚帝京,民智开化,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对大楚依旧如此拥护。” 胤老落在一子,轻声感慨道。 坐在胤老对面的完颜嫣却是柳眉皱起,问道:“那陆昭到底有什么依仗,难不成他当真如同市井传言那般,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说着,完颜嫣就将目光投向窗边的黑衣剑客。 宫辰抱剑而立,背对着完颜嫣,似乎知道完颜嫣是在问他,淡淡开口道:“不会。” 进京之时宫辰曾经与陆昭有过一面之缘,认定陆昭虽有些本事,但连二品小宗师的境界都没有达到,更不要说那玄妙的一品境界了。 除非陆昭能够在这几日间突飞猛进,直接破境入一品。 可习武之事从来都是水到渠成,这种一蹴而就的事情只会发生在说书人的演义中。 就算陆昭真的晋升一品,当真能令他这位天下第五铩羽而归?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酒有剑 “能啊,当然能!” 陆昭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对一脸担忧的苏渔说道:“怎么,你不相信本公子?” 苏渔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陆昭这句调侃而放松心情。 “连徐叔叔都说了,那宫辰的剑道端的霸道无匹,就算是他对上了这位天下第五,胜算也不足三成,万一……” “没有万一。” 陆昭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苏渔的粉唇之上,笑眯眯地说道。 且不论修为境界,光是剑道一途,陆昭觉得即便宫辰的剑道再强,恐怕也比不过他的那位顾先生。 早在从皇宫中回来之后,陆昭便已经有了对策,而且顾羽也已经答应了下来。 本来以为还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说服顾羽,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下来。 难道是因为前几日出手太重以至于陆昭那般凄惨,顾羽心中怀有愧疚? 陆昭摇了摇头,不好说啊。 虽然已经和顾羽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陆昭却始终无法摸清这位鬼谷掌门到底是个什么脾性。 顾羽给陆昭的感觉,有时候像是一位亲切的长辈,有时候又像是一位无情的先生,或许也只有顾羽能够做到能如此自由地转换角色。 陆昭很清楚,顾羽绝对是他人生路上最重要的一位领路人。 后府。 顾羽望着面前的陵寝负手而立。 这一次,他并没有带酒。 顾羽轻轻呼出一口气,寒冷的天气下有白雾升腾。 “我知道,如果你还在世的话,是不会允许我如此对待这孩子的。” 顾羽的目光落在石碑之上。 “可是你走了,我不得不让他快些成长起来。” “因为他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如果心性不稳,只会被慢慢压垮。” “不过那孩子能够坚持下来,也让我很是意外。” “所以我决定给他一份补偿。” 说到这,顾羽笑了笑,道:“免得你在天上见着了,会忍不住埋怨我。” 顾羽伸出一根手指,刹那间白衣大袖无风自动。 一声铮铮剑鸣自阁楼中呼啸而发。 只见一道虹光闪过,整个陵寝竟生出无数道肃杀剑气。 比徐朴的剑气棋局,比顾羽的两千余剑,还要多! 一柄通体紫红的长剑停在顾羽身前,剑身上布满晦涩难懂的符文。 顾羽伸指轻轻抚过剑身,长剑通灵一般发出阵阵兴奋颤鸣。 顾羽眸中却闪过一抹极度哀伤之色。 当年离京,他亲手将此剑赠予她,正是因为她说自己已有身孕,他忧心有人会心怀不轨,故而在剑上留下一缕神意,可自发护主。 谁知道,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 他御剑而来,即便救下了她,最后仍旧无力回天。 顾羽深吸一口气,手指轻按,那柄紫红长剑瞬间隐没,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 皇城。 今天便是陆昭与宫辰相约一决胜负的日子。 帝京百姓早已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生怕错过了这难得一见的盛事,同时也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皇城城墙之上,青罗伞盖出现,城下百姓尽皆跪拜在地,口呼万岁。 皇帝竟然亲自前来,属实是让百姓们有些惊讶。 看来陛下也很重视这场比试。 也对,这场比试可是关乎大楚威严,一定不能出差错。 百姓们心中纷纷祈求,但愿那位陆小公爷能够战胜这黑衣剑客。 不光是百姓心中这样想,围在楚帝身边的群臣内心亦是如此。 即便他们并不觉得陆昭真有那个本事,可还是希望能够发生一个奇迹。 毕竟完颜使团就在旁边看着,万一输了,陛下脸上无光,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会颜面尽失。 有道是君辱臣死,皇帝被完颜使团给羞辱了,身为臣子却不能替君上找回场子,那就没有再拿这份俸禄的资格了。 想到这,群臣心中不由得腹诽,陆昭到底行不行啊,听说是他主动请求与那宫辰一战,皇帝居然还真恩准了,这简直就跟开玩笑一样。 城下站着的可是天下第五,连御林军大统领向朗都被轻易击败了,那位陆小公爷能够战胜这宫辰吗? 东宫太子曹景冥也到场了,面上流露出一抹担忧之色,不过曹景冥可不是在为陆昭能不能胜过宫辰而忧虑,而是在想着如何才能挽回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那日早朝曹景冥令沈重等人对陆昭发难,却不料猜错了皇帝的意思,直到下朝后曹景冥亲自向陈平致歉请教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皇帝根本没有议和的意思。 这下好了,没能把陆昭赶出朝堂,自己反倒是栽了个大跟头。 政治上站错队对于别的臣子来说还有的改,但是曹景冥是储君啊,如果不能跟皇帝站在同一立场上,这东宫太子的位置根本无法坐得安稳。 想到这,曹景冥眼中便闪过一抹怨恨,不由得将怒气全都转移到陆昭身 楚帝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似乎不满群臣的小声议论,重重地咳了一声,群臣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楚帝这才看向一旁同样前来观看这一场比试的完颜公主,轻笑一声,说道:“你的折子朕已经准了,但愿今日过后你莫要后悔才是。” 完颜嫣心中一震,面上却是不露分毫,起身行礼道:“皇帝陛下说笑了,我完颜王朝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不过若是陆小公爷有个什么意外,还望皇帝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楚帝摆了摆手,道:“那是自然。无论胜败,朕都会欣然接受。” 欣然接受? 应该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输吧? 完颜嫣心下疑惑,为何楚帝会对陆昭抱有如此大的信心。 群臣亦是对自家陛下展现出来的胸有成竹很是不解。 难道说那位陆小公爷当真身负高绝武功,以前都是他们看走眼了? 就在城墙上的众人皆是疑惑不解之时,皇城下的百姓登时骚动起来。 有一人青衫长剑,自不远处缓步而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手 衣袖翩翩,卓尔不群。 人群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 陆昭面色平静,一步步走到皇城门前。 与那位天下第五的黑衣剑客相距不过十余步。 宫辰望向这个曾经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之色。 难怪此子胆敢主动求战,几日不见,竟是成就了二品小宗师的境界。 不错,在抵挡下顾羽的那剑气凝聚的丈余长剑后,陆昭因祸得福,一举摸到了二品境界的门槛,水到渠成地成就了小宗师。 之前顾羽曾要求陆昭在加冠前晋升二品,现如今陆昭却是提前做到了。 宫辰摇了摇头,就算陆昭在这短短几日成就二品又如何,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剑的事而已。 宫辰好奇的是,陆昭主动求战的依仗究竟是什么。 皇城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陆昭微微一笑,对宫辰轻施一礼,道:“请前辈赐教。” 宫辰点了点头,并无半点自谦之意,对于陆昭这声“前辈”也是心安理得地接受。 论境界,陆昭不过二品小宗师,宫辰却早已晋升道命境。 论剑道,陆昭剑骨方成剑意新就,宫辰则是磨砺多年,剑道修为深不可测。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宫辰都有在陆昭面前傲气的理由。 不过宫辰也并未有什么以大欺小的意思,忽然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滑稽的动作。 只见宫辰伸手一握,皇城边上的积雪顿时凝聚出一个不算很结实的雪球,被宫辰握在手中。 然而下一刻,雪球便在宫辰手中变幻形状,化作一柄雪白小剑。 很显然,面对陆昭,宫辰并不打算手中那柄排名天下第三的名剑击缶,而是要以这雪剑御敌。 围观的百姓顿时愤愤不平,这黑衣剑客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了吧! 陆昭却是不以为意,伸手握住腰间的长剑。 蜀道,天下名剑排名第六。 宫辰点头示意陆昭可以出手了,陆昭深吸一口气,并无丝毫犹豫,拔剑在手。 只见陆昭身形飘摇,一袭青衫急掠前行。 相距不过十余丈的距离,陆昭转眼间便出现在宫辰面前。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陆昭展现出来的这一手顿时惊住了围观的百姓。 陆小公爷竟然有如此身手?看来今天的比试未必没有获胜的希望啊! 就连城墙之上的楚帝亦是目光一凝,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宫辰面上浮现一抹赞叹之色,陆昭虽然是二品境界,但这刹那间气机流转所展现出来的磅礴气势,竟是比一般的一品高手还要强上些许。 只不过对他而言,依旧是太慢了! 陆昭手中的蜀道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轨迹,竟有几分轻灵的意味。 然而却被宫辰手中的雪剑轻描淡写地抵挡住。 一道清脆的撞击声响起,蜀道与雪剑相击。 陆昭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之色,蜀道虽不以锋利闻名,但好歹也是天下第六名剑,对上宫辰手中的雪剑竟然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 下一刻,只见宫辰伸指轻轻一弹,陆昭顿时就感受剑上传来一股沛然大力,不得不抽身后退,这一退便是整整滑出了二十余丈。 无数积雪坠落,众人这才发觉陆昭这一退正正撞在城墙之上。 宫辰面色漠然,等陆昭站定之后,摊开手掌,如手指般长短的雪剑竟是向着陆昭笔直冲来! 仙人飞剑取人头。 宫辰这一手道尽通幽奥妙。 陆昭眯了眯眼,望向那柄朝着自己迅猛袭来的雪剑,再度握紧蜀道横在身前,恰到好处地抵挡住这一飞剑。 这一剑的力道远比刚刚的反震之力要强大许多,刚刚站定的陆昭身体再一次抵在城墙之上。 原本坚固无比的皇城城墙竟然开始微微晃动,令站立在城墙之上的群臣尽皆失色。 然而转瞬间,皇城城墙便安稳如初。 陆昭也得以借助城墙化解宫辰这一剑的威力。 宫辰似有所觉地向上方望去。 只见楚帝微微松开按在城墙上的手,周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样。 陆昭终于将雪剑中蕴含的通幽玄妙化解掉,蜀道轻轻一震,雪剑便颤鸣一声飞回宫辰手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昭眼中闪过一抹光芒,蜀道自手中蓦然飞出,悬停半空,随即瞬间向宫辰袭来! 驭剑术! 围观的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根本没有想到陆昭居然能够动用如此神通! 这种凭空御剑的本事不是只有那些江湖一品高手才能拥有的吗? 难道说陆小公爷早已晋升一品境界? 青罗伞盖下,楚帝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凌厉之色,目光死死盯着陆昭。 陆昭似乎并不介意在楚帝面前显露身手,或者说,这是陆昭有意让楚帝看到的。 宫辰面上亦是浮现一抹意外之色。 驭剑? 这是只有晋升通幽境后方可领悟的神通,陆昭如何能以二品境界便驭剑离手? 心中讶异,宫辰却并不在意,蜀道径直飞来,宫辰随手将雪剑融化,既然陆昭能够做到如此精纯地驭剑,那此剑的威力绝非雪剑可以抵挡。 然而宫辰依旧没有出剑。 只是轻轻伸出一掌,缓缓推出,蜀道顿时便像是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束缚一般,在距离宫辰手心不过三寸距离时,再也不得往前突入一分一毫。 陆昭额头上瞬间布满汗珠。 他之所以能够驭剑,全凭与蜀道之间的那股神意牵连,毕竟让陆昭以气机驭剑,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为难了。 现在蜀道被宫辰的气机逼迫,身为剑主的陆昭自然不会好过。 只不过陆昭除却有些吃力以外,蜀道竟是毫无颓势,一心想要突破宫辰的束缚,以至于古剑剑身都开始颤抖。 宫辰怀中长剑竟也有蠢蠢欲动之势。 这位天下第五的剑客心中更加讶异,第一次以一种十分郑重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那位年轻人。 陆昭见宫辰望来,忽地咧嘴一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赢我就告诉你 原本陆昭要是敢以气机驭剑,以宫辰对通幽境的感悟,少不得会吃足苦头。 通幽通幽,探得曲经,方可通幽见那柳暗花明。 通幽境的玄妙,在于捕捉天地间流转的气机轨迹。 大至潮涨潮落,月圆月缺,小至花谢花开,风起浮萍,只要视线所及,都逃不过通幽境的细微感受。 这种妙不可言的轨迹是否清晰,又与通幽境境界高低有关。 宫辰剑成于通幽境,又以剑问道晋升道命,论起对通幽境的感悟,怕是仅次于顾羽与那位剑十三。 陆昭二品境界的气机,对宫辰而言不过小儿嬉闹,可在瞬间掌控陆昭气机运转痕迹,从而一举镇压,甚至能够剥离陆昭对蜀道的掌控,将蜀道为己所用。 而陆昭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故而以胸中神意驭剑,其中意味,摆明了是要与宫辰比试剑意高低。 一个初入二品小宗师的年轻人,与天下第五的剑客比拼剑意? 看似是滑天下之大稽,但陆昭却不同。 初握剑时,顾羽以整整两百道剑意给陆昭喂招,一展剑道之风流。 后来又有两千余柄剑气被陆昭硬生生接下,这些剑气都被顾羽送入了陆昭体内,为的就是让陆昭胸中神意更上一层楼。 所以现在看似是陆昭在与宫辰比斗,实际上陆昭驾驭蜀道的是顾羽的剑意! 这才是陆昭主动与宫辰比斗的依仗所在! 陆昭很清楚,以他二品小宗师的境界决计是无法与宫辰这位天下第五相比的。 但是陆昭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将宫辰拉进自己所擅长的区域。 即便这无与伦比的剑意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 陆昭内心也正是想着借助这次比斗,尽力领悟顾羽留给他的这些剑道瑰宝。 宫辰神色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 如果说之前他还没有将陆昭放在心上,现在宫辰却是终于开始慎重对待了。 原以为此子剑意新成,方才以雪剑退之也是试出了陆昭的深浅,但宫辰没有想到陆昭居然能够施展出如此剑意。 剑意,就意味着一个人的剑道高低。 宫辰自问已经在剑道上攀至巅峰,谁知道在陆昭的剑意中却看到了一座更高的大山在等着他去攀爬。 宫辰不是没有想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甚至预料到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但绝对不应该是在与面前的年轻人对敌中出现。 若是将陆昭换做那天下第二的剑十三还差不多。 不过剑十三只重剑术,力求以术问道,在剑道剑意上可以说与宫辰平起平坐,或者说超出一筹,但绝不让宫辰生出这种仰之弥高的感觉。 到底是谁,在陆昭身上留下了这等剑意? 宫辰一眼就看透了陆昭的心思,虽然对于陆昭能够掌控剑意很是惊奇,但这些剑意终归不属于陆昭自己。 这显然更加可怕。 无主的剑意都能自发与他相抗。 宫辰深吸一口气,怀中长剑终于出鞘。 击缶。 名列天下十大名剑第二。 击缶之意,亦是宫辰叩问剑道之心。 击缶出鞘取代了宫辰的手掌,与蜀道针锋相对。 登时宫辰身上剑意一涨再涨,从刚刚的势均力敌登时转为一边倒。 陆昭心中一惊,双手叠加努力驾驭蜀道,却仍是改变不了蜀道节节后退的事实。 是被发觉了吗? 陆昭很快便恢复平静,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宫辰的剑道遇强则强,既然已经发觉陆昭剑意之高,宫辰没有理由不以自身剑道相对。 不过宫辰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用半点气机,主动进入陆昭彀中与他比拼剑意。 这不得不令陆昭高看眼前的黑衣剑客一眼。 宫辰剑心之纯粹,难怪他能够自悟剑道,坐上这天下第五的位置。 不过这场比斗,陆昭是一定要拿下胜利的。 终于,蜀道被宫辰的击缶逼回陆昭身边,这场剑意之争,终究还是宫辰赢了。 毕竟陆昭没有真正掌控体内的剑意。 陆昭伸手握住蜀道剑柄,宣告着这样剑意之争的结束。 宫辰也没有趁势追击,而是收剑归鞘,望着陆昭良久,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可惜了。” 陆昭并没有否认,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人是谁?” 宫辰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城上城下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人?” 无论是文武公卿还是帝京百姓,听到宫辰发问不由得深感疑惑。 这里除了你们两人之外,可没有第三人啊? 高手就是高手,问问题都让人捉摸不透。 唯有紧紧盯着两人的楚帝,此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抹阴霾之色。 “你想知道?”陆昭问道。 宫辰微微颔首。 陆昭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神采飞扬。 “打赢了我就告诉你!” “好。” 宫辰依旧面色平静,点头应道。 旋即,陆昭便感受到一股凌厉气势扑面而来,整个人再次抵在城墙之上。 围观的众人亦是被这股气势所波及,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城墙之上,原本见陆昭竟然能够与宫辰势均力敌,脸色略显阴沉的完颜嫣此刻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位天下第五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陆昭能够抵挡得了吗? 陆昭扯了扯嘴角,他不能,但有人可以。 定国公府。 一位白衣少年倚碑而立,拈指蘸了些蜜糖含在嘴里吮吸。 味道一如当年初见那人时甜腻。 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坐在枇杷树上,目光温暖着望向少年与他身后的石碑。 人生若只如初见。 皇城门前,宫辰已然出剑。 陆昭四溢在体外的神意被宫辰手中的击缶激荡得瞬间消散。 蜀道再无半点神韵可言。 道命境可与天地共鸣。 之前是陆昭将宫辰托至剑意领域比拼,现在轮到宫辰以道命境界笼罩全场。 陆昭现在便要做那破局之人。 可是现在陆昭神意全无,修为境界亦是被宫辰压制。 如同凡人。 面对天下第五的一剑,陆昭面色依旧平静。 提剑,直刺,一如在庭院中练剑般熟练。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仙人借剑 一剑直刺。 贯穿肩胛。 击缶距离陆昭身躯尚有一寸。 所以被刺中的是另外一人。 蜀道剑尖,已从宫辰肩后露出。 有人在枇杷树下借出一剑。 他曾御剑直过十八门。 他曾言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 这一剑剑意之猛,不但贯穿了宫辰的肩胛,更是震散了击缶的剑意。 既是陆昭生平第一次向人递出一剑,又相当于顾羽亲手一剑镇压宫辰。 先前剑意之争,不过是为与顾羽建立气机牵引而已。 这一剑,才是盖棺定论。 宫辰低头看了看贯穿自己肩胛的这一剑,嘴角有血丝涌出,眼神却是平静无比。 “你赢了。” 陆昭并无半点自得之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蜀道收回,宫辰的气势瞬间萎靡。 这位天下第五的黑衣剑客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没有理会城墙上脸色阴沉的完颜嫣,击缶悬停半空,御剑而去。 全场寂静无声。 直到陆昭收回蜀道走入皇城之后,围观的人群中才陡然爆发出欢呼与呐喊。 赢了? 赢了! 陆小公爷赢了! 皇城门前的百姓们顿时陷入了疯狂之中,陆小公爷居然打败了那名不可一世的剑客,维护住了大楚的威严! 城墙之上,群臣亦是惊愕不已,虽然希望会有奇迹发生,可是当陆昭真的胜过宫辰之后,却是难以置信。 楚帝蓦然起身,身边的魏湛连忙跟了上去,群臣顾不得震惊,连忙躬身施礼。 楚帝来到城墙之下,便看到了身形摇摇欲坠,甚至嘴角还有血迹流出的陆昭。 这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对阵宫辰时的淡然,分明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态。 然而楚帝却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陆昭一番,这才走过去伸手扶住陆昭的肩膀。 “做得不错,朕很满意。” “多谢陛下夸赞,所幸不负陛下所托!” 陆昭脸色苍白至极,连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楚帝这才收回手掌,对身边的魏湛吩咐道:“准备车架,送这小子回府,并派御医前去医治。” “臣何德何能,敢让陛下动用天子銮驾?”陆昭强撑着对楚帝躬身行礼道。 “按朕说的去做。”楚帝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魏湛跟随楚帝几十年,顿时心中一凛,连忙上前搀扶着陆昭走向皇宫门口。 陆昭对楚帝勉强施了一礼,随即便踉踉跄跄地离开。 楚帝站立在原地良久,一直到陆昭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莫非是朕猜错了?” 楚帝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果是那人出手的话,怎会让陆昭伤得如此之重? 楚帝确定,陆昭的伤势没有一丁点地作假。 也正是因为如此,楚帝才选择了信任陆昭,并给予他如此荣耀作为奖赏。 只不过楚帝心中尚存一丝疑虑,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必须要搞清楚那借剑之人是谁! …… 陆小公爷战胜了完颜使团的那位黑衣剑客,并乘坐天子銮驾回府,帝京百姓亲眼看到陆昭身负重伤的模样,一时间对于这位定国公世子的好感蹭蹭上涨。 陆小公爷这一场比斗赢得漂亮,那黑衣剑客如此不可一世,还不是被咱们陆小公爷给一剑穿透肩胛,虽然离场的姿势依旧嚣张无比,但这也改变不了百姓们对其的鄙视! 再看看陆小公爷,虽然身上伤势严重到只能趴在銮驾中,但丝毫不影响百姓们随着车架观战,看着陆小公爷重伤垂危仍旧支撑着身体对大家伙道谢的样子,人们对其更加赞许。 直到陆昭被送进了定国公府中,围观的百姓仍旧没有散去,一个个站在牌坊下举起大拇指张口就是夸赞。 这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定国公他人家南征北战,为大楚打下了万里江山。 做儿子的也不差,先是在朝堂上怒斥完颜公主,然后又亲自刺伤了那黑衣剑客,简直是给大楚大大地长了脸。 说起这场比试,那可真是让众人开了眼。 这要是放在几个月前,任谁都不会相信,原本纨绔浪荡的陆小公爷居然有如此武功,那悬空驭剑的手法不知道震惊住了多少人。 原来陆小公爷这些年都在藏拙,既有倚马可待的诗才,又有如此高绝的武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定国公有子如此,万幸。 大楚有臣如此,亦是万幸。 直到定国公陆骁亲自出府答谢,百姓们这才散去。 只不过人群之中却有一人始终立在定国公府的牌坊下,等到围观的百姓都离开了,依旧身躯挺直地站在那里。 此人麻衣草鞋,身后背负着一柄长剑,却被破布包裹,面容平平无奇,如果不是他的穿着打扮在繁华的帝京颇有些违和,怕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只见这人终于缓缓走向定国公府府门,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那金灿灿的牌匾,而后才看向面前的陆骁,缓缓开口说道:“他在这里?” 陆骁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正是。” “我可以去见他吗?” 陆骁笑了笑,衣袖一摆,道:“自然可以,随我来吧。” “多谢。” 那人道了声谢,随即便跟在陆骁身后走进定国公府中。 陆昭此刻已经回到了房中,躺在床榻上依旧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旁边的顾羽取出一枚丹药递了过来,苏渔连忙接过,小心地喂陆昭服下。 药力涌入四肢经脉,陆昭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血色,在苏渔的帮助下坐起身来,对顾羽弯了弯身子,恭敬地说道:“这次有劳先生费神了。” “领悟了多少剑意?” “十之五六。”陆昭想了想说道。 顾羽这才微微颔首,道:“不错了。” “幸亏有先生给的自伤丹,不然恐怕无法逃过皇帝的眼睛。”陆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只不过看皇帝的样子,到底还是起了怀疑,我担心……” “不必担心,就算怀疑,也怀疑不到我身上。”顾羽淡淡一笑。 “为何?” 顾羽并没有立刻解释,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剑十三请鬼谷掌门一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下第二剑十三 剑十三? 天下第二? 陆昭吃了一惊,他怎么会来到定国公府上。 随即陆昭便将目光投向顾羽,难道说…… 顾羽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向外面走去。 陆昭连忙在暗与夜的搀扶下起身,苏渔也是赶忙拿来一件厚氅给陆昭披上。 陆昭顾不得这些,急忙跟着顾羽走出房门,一打眼便看到庭院中的那位中年人。 此人就是剑十三? 陆昭顿时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 麻衣草鞋,看上去就跟在地里劳作的百姓一样,除了身后被破布团团包裹的长剑之外,还真是找不出一点天下第二的剑客象征来。 比起顾羽,剑十三在气度打扮上便已经输了。 只不过陆昭并没有因此对剑十三产生半点轻视。 剑十三专修剑术,欲以术问道,江湖上流传着无数关于他的传说,驭剑杀人,无人能出其右! 陆昭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顾羽,很显然,这位鬼谷掌门正是剑十三此行的目标。 “要打架?”顾羽懒懒地说道。 剑十三抬头看向眼前这位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道:“没打过,想试一试。” “打架可以,不过你得先帮我,不对,帮这小子做一件事。” 顾羽指了指旁边的陆昭。 剑十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答应道:“可以。” 顾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陆昭笑着说道:“现在你应当知晓原因了吧。” 陆昭终于恍然大悟。 只要自己带着剑十三出去转一圈,皇帝就会知晓,今日借剑之人乃是剑十三,自然就不会怀疑到顾羽身上了。 至于剑十三为什么要借剑陆昭,那就留给皇帝去猜吧。 但陆昭却还有一点疑惑,这剑十三找上门来,难不成也在顾羽的预料之中吗? 顾羽这次就十分善解人意了,解释道:“这家伙自从东海访仙回来,就想着跟我一战,前几日找到了天机阁阁主,愣是把剑架在老人家的脖子上问我的下落,这不,总算是被他给找来了。” 陆昭闻言愣了愣。 把剑架在人脖子上? 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好像某人也曾经这样干过,还是为了给自己要一个天下第三的位置。 难道站在剑道巅峰的风流人物,都有这种癖好? 陆昭忍不住朝剑十三看去。 顾羽这么做他不意外,毕竟依着顾羽的性子,就算是喜欢挂在树枝上睡觉他都能接受,可剑十三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 这是有多想跟顾羽一战啊? 陆昭不由得有些唏嘘。 凡是知晓顾羽真正境界的,几乎都想跟这位鬼谷掌门一战,尤其是练剑之人。 徐朴如此,宫辰如此,就连剑十三也是如此。 回想起今日与宫辰这一战,陆昭忍不住地心神激荡。 就在迎战宫辰之前,陆昭恳请顾羽在蜀道之上留下一缕神意,这才能够向这位陆地神仙借出这一剑。 比起陆昭还在门槛外摸索的驭剑之术,顾羽这一剑虽是以神意驭之,面对宫辰那实打实的道命一剑仍是能够轻易破之。 这一剑,不仅无视宫辰那磅礴的气机,更是将其遇强则强的剑意撞为齑粉。 遇强则强? 顾羽几乎是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直接镇压了宫辰,让宫辰的剑几乎生不出向上攀爬的欲望。 顾羽的剑道,该是何等之高? 陆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使出这一剑。 不求达到顾羽那般高的境地,但起码也要做到不像今天这样,蜀道剑意被宫辰硬生生地剥离! 就在陆昭有所感悟之际,剑十三再次开口道:“何时一战?” 陆昭立刻精神一振,先前顾羽那一剑,只是借他之手刺出,并未亲自与宫辰对阵。 剑十三与顾羽这一战,陆昭绝对不能错过。 顾羽伸了个懒腰,旋即转身朝外面走去,打着哈欠说道:“今天困了,改日再约?” “……”陆昭脸色一僵。 说好的巅峰对决呢?怎么就改天了? 而剑十三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眼看得顾羽已经离开了庭院,陆昭忍不住凑到剑十三身边,问道:“我说,你还真信顾先生的话啊?” 剑十三看了一眼陆昭,并没有什么天下第二高手的架子,面色平静地说道:“我要挑战的,是全盛时期的他。” “你是说顾先生他……”陆昭微微一怔。 剑十三点了点头,道:“他今日借了你一剑,神意消耗巨大,哪怕不曾耗费半点气机,但我也不想趁人之危。况且他的心境并不平静,就算如此,他可能依旧能够胜过我,我也会心有不甘。” 说罢,剑十三亦是转身离开。 陆昭就这么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远处,哪怕那道白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暗与夜不敢打扰自家公子,苏渔也只是安安静静地侍立在陆昭身边。 直到定国公陆骁走了进来,陆昭才回过神,苦笑一声说道:“顾先生他……” 陆骁摇了摇头,道:“没剑十三说得那么严重,他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过几天就好了。” 顾羽想到的往事,是与他娘亲有关吧。 陆昭抬头望向陆骁,说道:“爹,能跟我去看看娘亲吗?” 陆骁闻言,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笑容,道:“咱爷俩想一块儿去了,正好昨日挖出来一坛子桂花酒,二十年陈酿,你娘应该喜欢。” 陆昭点了点头,随即便与陆骁一同向外走去。 夜刚想跟过去,却被姐姐暗拦住。 “莫要去打扰老爷与公子。”暗轻声说道。 “可是姐姐,公子还受着伤呢,需要有人照顾。” 暗摇了摇头,伸手拉住夜随即便消失在原地。 只有苏渔一个人留在原处,望着逐渐走远的父子两人,心中有莫名地酸楚。 鼻尖传来湿润的感觉。 苏渔抬眼望去,夜空中有雪花飘落。 下雪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桂花酿 “你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以桂花酿酒,总喜欢说什么一杯桂酒入嘴去,后面是什么来着,爹老是记不住。” “两朵桃花脸上来。” “对对,你娘就是这么说的。你娘自从跟了爹以后,每年都会选最好的桂花酿上一坛酒埋进地下,直到你出世前已经有二十三坛,说是要等你加冠后,一年取一坛,咱们一家人一起共饮。” 说到这,陆骁不留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目光温暖地看向面前的石碑,轻声说道:“爹这是坏了你娘的规矩,提前取出一坛,以后到了地下,怕是少不了挨训喽。” 陆昭默然无语,只是轻轻揭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便飘了出来,让人心驰神醉。 陆昭拿过三个碗,先给陆骁满上,后在石碑前敬上一碗,最后才给自己倒上。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陆昭双手拿碗,先是对石碑恭敬地敬了一下,这才与父亲陆骁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 桂花酒入喉,说不尽的绵柔悠长。 父子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啜饮着这称得上是绝佳的桂花酿。 终于还是陆骁开口打破了沉默,道:“昭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陆昭摇了摇头,拿过酒坛为陆骁再满上,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还是爹您教给我的,怎么自己反倒是忘却了。” 陆骁慈祥一笑,道:“爹老了,记性不好,年轻的时候就被你娘说,别看现在大大落落,老了准比她还能唠叨,爹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娘亲她,很喜欢说爹吗?” “真要算起来,也不是经常说。爹知道,你娘是那一代江湖上最亮的那颗明珠,多少年轻俊彦想要追求你娘,结果你娘却一个都看不上,最后被爹这个大老粗给得手了,不知道气煞了多少人。” “就连你那位顾先生,起初都不愿意你娘嫁给爹。所以啊,爹能娶到你娘那是天大的福分,所以你娘只要想唠叨两句,爹只会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痛快为止。” 陆昭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道:“那爹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谁说不是呢!”陆骁不住点头道:“外面人都说我陆骁是什么大楚军神,什么定海神针,其实啊,爹之所以能打赢这么多仗,还不是因为有你娘在身边。” “我娘她,到底来自何处?” 陆昭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能有那般武功,又与顾羽这位鬼谷掌门如此亲厚,他这位娘亲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你娘来自天机阁,是这一世天机阁阁主的亲生女儿。”陆骁叹了口气道。 陆昭怔了怔。 天机阁? 之前顾羽是不是提过,剑十三之所以知道顾羽的下落,是用剑架在天机阁阁主脖子上问来的? 原来那天机阁阁主,竟是陆昭的外公? “天机阁素以推衍天机,问求大道闻名江湖,江湖中人凡有不解之处,皆可入天机阁寻求答案,只要能够给出天机阁要求的报酬,那么无论什么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说起来这天机阁与鬼谷之间颇有渊源,你那位顾先生说的是天机阁的推演之术都是来自鬼谷,而天机阁阁主,也就是爹的老泰山,却坚持天机阁乃是另辟蹊径,与鬼谷风马牛不相及。”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你娘才与顾羽相识,姐弟情深至此,如果没有顾羽,你娘或许早就……” 陆骁端起酒碗仰头灌入嘴中,话没有说尽,但陆昭已经明白了陆骁的意思。 “你外公最开始也不同意爹跟你娘的亲事,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估摸着是被你娘给说服了,这才同意爹当他老人家的女婿。” “还有顾羽,好像也是被你娘给劝得变了主意,算是承认了爹跟你娘在一起的事实,平定六国时,你娘跟在爹身边,而顾羽则是跟在你娘身边,也帮了爹很多。” 陆骁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往事,陆昭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着,见陆骁酒碗空了就满上,也不管雪花就这样落入酒碗融入酒中。 直到雪越来越大,陆骁也喝得有些醉了,陆昭这才起身搀扶着陆骁走进阁楼。 这里有一间暖房,陆骁不喜欢住在自己的屋里,而是总想离陵寝近一点,所以时常在这里就寝。 陆昭小心翼翼地将陆骁扶上床榻,父子俩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陆昭坐在榻边,直到此时,他才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的这位老爹。 鬓角的白发似乎更多了,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不少。 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好汉,终究是老了。 而陆骁依旧在为陆昭遮风挡雨,直到他彻底成长起来。 陆昭知晓,这些时日以来,陆骁一直都有在背后默默关注着自己的每一个举动。 别看陆昭是成功进入了朝堂并且取得了皇帝现阶段最大的信任,但这并全是陆昭的谋划之功,更有陆骁在背后替陆昭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然陆昭在翰林院当了这么久的差,怎会一直风平浪静,每天只是跟曹月下下棋,睡睡觉,按时上下衙,轻松得一塌糊涂。 就算太子曹景冥的手伸不到翰林院,可是那些六国遗臣呢?尤其是老仆射孙淮,为何也没有对陆昭下手? 还不是因为有陆骁站在他背后震慑着所有人。 陆昭见陆骁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便轻轻地松开陆骁的手放进锦被里,捏熄了烛台,搓着指间的余温走出房门。 雪下得越发大了。 瑞雪兆丰年。 陆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这句话,恍惚中才发觉,年节马上就要到了。 转过年来,他就要加冠了。 陆昭在手掌间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掌,这才走进雪地。 陵寝前的石碑上已经积了不少雪,陆昭下意识地想要拂去,却在伸手的时候忽然觉得,或许他的那位娘亲跟他一样,也是喜欢雪的吧。 嗯,一定是会喜欢的。 第一百二十章 谋算 东宫。 陈平默默地站在殿门前,望着厚重的雪花落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心情愈发沉重。 陆昭战胜那名黑衣剑客,再度名扬帝京。 现在在帝京百姓眼中,陆昭再也不是那个只晓得荒淫放浪的纨绔小公爷了,诗才横溢,武道上乘,乃是不世出的英杰。 陆昭做到这一转变,只用了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 而且让陈平很懊恼的是,陆昭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获众多民望的原因,竟是东宫一手造就的。 大朝会上陈平顺水推舟,削减陆昭官职,谁知陆昭早有准备,非但没有在入仕官职品阶上与陈平多做纠缠,而是彻彻底底地舍去这一点,借此博取皇帝的信任。 结果自然是陆昭赢得多一点,而且还因为沈重等人的弹劾为陆昭制造了舆论,在帝京中广布散扬起来,让帝京百姓开始关注到这位陆小公爷。 再就是芙蓉园诗会。 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陆昭竟有如此诗才,这一记无理手着实是有些厉害,根本不是棋局上的棋子能够做得到的,陆昭藏得如此之深,让陈平再跌了个大跟头。 最后便是那日早朝,太子曹景冥不顾他的劝谏,打定主意要为难陆昭,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让陆昭名声再涨,就连曹景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受到了极大波及。 陈平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中隐隐含有一丝担忧与忌惮。 原以为那陆昭这些年就算是在韬光养晦,想来也逃不过他的掌控,谁知道此子谋划筹策之能居然如此之高,次次都能压他一头。 现如今陆昭虽然还只是区区正六品侍读,但其羽翼已丰,只怕马上就要一飞冲天。 东宫与陆家这段时间的交锋,以太子曹景冥惨败告终。 陈平紧紧地握了握拳,调整了一番心情,随即便转身轻轻扣响殿门。 “进。” 曹景冥的声音很是低沉,显然这位东宫太子此刻的心情可谓是十分糟糕。 曹景冥心情能好吗? 眼睁睁地看着生死仇敌如今越发逍遥自在,曹景冥就恨不得立刻将陆昭碎尸万段! 看到陈平走进来,曹景冥的目光愈发有些阴郁。 本以为他的这位谋士能够在陆昭真正进入朝堂之前就将其扼杀,想不到数次布局尽皆失败,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当然,曹景冥自然不会觉得那日早朝上自己因为弹劾陆昭让皇帝不满,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而是在怪罪陈平为何不尽力阻止他? 身为东宫第一谋士,难不成是吃干饭的不成? 就算意识到是自己的错,曹景冥也不会承认,因为太子乃是储君,哪怕是半君半臣,曹景冥有什么过错也需要属下去承担! 只可惜曹景冥不明白的是,你施加的恩惠多,属下才愿意给你背黑锅。 这些时日,曹景冥对陈平表现出来的不满,就算是东宫的侍女太监都能看出来,若不是陈平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是个什么德性,恐怕早就心怀怨恨了。 只不过看到曹景冥这冷漠的目光,陈平心中仍旧有些止不住地失望。 但毕竟是智谋之士,陈平在进入大殿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曹景冥躬身施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曹景冥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即开口说道:“陈先生这是有办法了?” 陈平点了点头,道:“是。” “那便讲吧!”曹景冥换了个姿势,面上浮现出一抹忧虑。 两人所说的并不是下一步应该如何算计陆昭,而是怎样才能挽回曹景冥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要知道那日早朝结束之后,陈平就已经明白皇帝对完颜王朝的态度从来都是战! 而曹景冥在朝堂之上弹劾陆昭,明显是主和之意,这就使得曹景冥无形中犯了一个极大的政治错误。 不跟皇帝站在同一立场,况且曹景冥还是太子储君这么个敏感身份。 若是皇帝一个不喜,曹景冥这东宫太子的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陈平缓缓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无需太过担忧,臣百般思虑过后,此事大有挽回之机,且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不会有丝毫动摇?” 曹景冥忽然显露出一抹怒意,站起身来指着陈平的鼻子说道:“陈先生说得倒是轻松!你知不知道,自从那日早朝之后,父皇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孤,就连母妃那边,父皇都没有去过几次!” “甚至昨日父皇还让魏湛传来口谕,让孤好好待在东宫,这就是变相地在禁足,事情都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你陈平居然还敢说无需担忧?!” 曹景冥的面容都有些扭曲,对他来说,储君之位甚至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一旦失去这东宫太子的位置,他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陈平似乎对曹景冥的这一反应早有预料,站在那里任由曹景冥指着鼻子数落,直到曹景冥将怒火都发泄到他身上之后,陈平脸色依旧无比平静。 “殿下请听陈平一言。” “对待完颜王朝,陛下固然是要战,但殿下的求和之意并未直接显露而出,即便陛下对太子殿下产生了不满,依旧有着很大的缓冲余地。” “殿下须知,如今我大楚与黑蛮正在激战之中,战事结果尚未可知,这也就意味着大楚即便能够同完颜王朝开战,那也不会主动出击,而是会以被动防御为主,等到彻底肃清黑蛮之后,大楚才会对完颜王朝主动发起进攻。” “那日早朝确实是陛下对群臣的试探,但殿下与那些臣子终究是不同的,殿下的储君之位是陛下当着天下人的面亲自授予的,除非殿下之罪无以挽回,否则陛下不会如此草率地罢黜殿下。” “陛下这些时日之所以冷落殿下,并非是对殿下彻底失望,而是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之下殿下会如何去做。” “所幸的是,殿下的抉择很是正确,所以陛下才会让魏湛传来那道口谕。”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误打误撞 陈平一番话,前半部分还是很好理解的,也让曹景冥怒气消了大半。 可是这最后一句又让这位太子殿下感到十分疑惑。 自己做了什么?难道皇帝陛下的那道口谕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见曹景冥依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陈平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前日完颜使团中的那位黑衣剑客挑衅大楚,殿下不是派出自己的贴身侍卫前去迎战了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曹景冥就忍不住想要发火。 “胡说!明明是这家伙自己主动跑去挑战那人,还说什么与之一战自己的剑道会得到提升!孤好不容易网罗到他这位一品高手,他要什么孤就给他什么,现在居然敢不遵从孤的命令!” 那名贴身侍卫是曹景冥从江湖上花费万金方才招徕的一品高手,还是位专修剑道的烛照境,眼看得就要晋升通幽了,结果此人主动去找那黑衣剑客一战,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打成重伤,比起御林军大统领向朗还要不堪! 现在那贴身侍卫还在疗养,御医诊治过后说是没个一年半载是恢复不了伤势的,这让曹景冥愈发恼怒。 他为什么要招揽这位一品高手,还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着想? 这让他再上哪里去找一位实力相当的侍卫? 而且东宫太子的贴身侍卫都被完颜使团的黑衣剑客击败,传出去曹景冥的面子岂不是丢大发了? 尤其是在陆昭击败了那黑衣剑客之后,愈发显得他这位东宫太子的无能! 所以当陈平提起这件事后,曹景冥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有上涌的势头。 看到曹景冥这副模样,陈平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怀疑自己选择辅佐这位东宫太子到底是对是错。 “请恕陈平冒昧,若是殿下的侍卫不出手的话,魏湛带来的就不是陛下的口谕,而是真正的禁足圣旨了!” 陈平沉声一喝,让曹景冥顿时心神一震。 “这是怎么说?!”曹景冥似乎也意识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了。 陈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道:“完颜使团派出那名黑衣剑客,无疑是对大楚朝廷的挑衅,身为大楚储君,殿下无动于衷那才是最愚蠢的行动!” “哪怕殿下的贴身侍卫不是那黑衣剑客的对手,殿下也可以通过这一举动在皇帝陛下面前重新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管结果如何,只要让陛下看到太子殿下你的态度就好,这才是挽回之策!” “而殿下的那名贴身侍卫的下场自然是越惨越好!如果不这样,怎能表现出太子殿下维护大楚的决心?要是直接被黑衣剑客击杀,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子殿下现在做到让陛下满意就是,无须在乎其他人怎么看!” “正是因为陛下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所以才让魏湛送来那道口谕,看似是禁足,实则是有意原谅太子殿下在那日早朝上犯下的过错!” 经过陈平的这一番分析,曹景冥终于明白了过来,但很快又被陈平的一句话给搞得有些懵。 “此言当真?父皇真的肯原谅孤了?”曹景冥顾不上疑惑,惊喜地问道。 陈平点了点头,道:“陛下若是对殿下失望的话,哪里还需有这么多动作,只需要将冷落殿下与贵妃娘娘的时间延长一些,殿下的储君之位自然也就会变得岌岌可危了。” “口谕不同于圣旨,一旦陛下颁下圣旨,就意味着全天下都知道了,陛下却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陛下也不想让这件事闹大,以至于无可挽回。” “而且陛下这道口谕,训诫的意思多于责备,证明陛下愿意再给殿下一次机会,以后就要看殿下如何表现了!” 陈平每说一句,曹景冥就忍不住附和点头,到最后更是惊喜地握住陈平的手,感激地说道:“哎呀,让先生这么一说,果然是让孤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啊!来来来,先生快快请坐!” 陈平没有在意曹景冥这副前敬后恭的模样,安心坐了下来对曹景冥拱了拱手,说道:“不过殿下还需遵从陛下口谕,近些时日便安安心心待在东宫,莫要轻举妄动了。” 曹景冥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他还想着接下来得好好对付陆昭呢,刚刚陈平不是说皇帝已经原谅自己了吗,这口谕也就是那么回事,为什么非要遵守? 陈平这时再次开口说道:“如果臣所料不错的话,陆昭击败那名黑衣剑客,完颜使团定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依照那完颜公主的心性,一定还有后手,既然有陛下口谕在此,殿下就不要主动去当那个出头鸟了。” 曹景冥这次倒是没有犯傻,很快就明白了陈平的意思。 这次自己的贴身侍卫被那名黑衣剑客所伤在前,陆昭击败那黑衣剑客再后,再怎么解释他这位东宫太子面上亦是无光。 接下来完颜使团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既然已经挽回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那曹景冥也就无需再去抛头露面,借着皇帝口谕好好待在东宫静观其变才是。 “可是,那陆昭眼看得就要得势,岂不是任由其青云直上?” 曹景冥面色忽转阴沉,咬着牙说道,要说他这位东宫太子现在最恨的是谁,自然就是陆昭了! 陈平摇了摇头,道:“堵不如疏,那陆昭借着挫败完颜使团之势,羽翼丰满,而且陆昭进入朝堂是皇帝陛下亲自准许的,殿下这个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况且如今完颜使团还在,陛下可以容忍我们针对陆昭,但必须要等到将完颜使团打发走之后,那日早朝之上监察御史为何会那般惶恐?就是因为陆昭那番话让他感到恐惧,无论陛下听没听进去,监察御史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等到陆昭离开翰林院之后,殿下才能够大展拳脚了。” 说到这,陈平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陆昭真正进入朝堂后,一定是要在六部里选个差事,太子手握三部,很容易将陆昭针对到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温良 鸿胪寺驿馆中,哪怕是深夜,这座独属于完颜使团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完颜嫣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气息萎靡的黑衣剑客,努力克制住内心想要发怒的冲动,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昭那最后一剑,就连完颜嫣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之处,若是说之前陆昭能够施展出那驭剑之术,完颜嫣心里还能够接受,但是这最后一剑,绝对不是现在的陆昭能够使出来的! 完颜嫣也习武,知晓在武道境界上攀爬是何等地不易,哪怕她天资足够聪颖,到现在仍旧徘徊在一品境界的门槛内迟迟不得进入。 而陆昭绝对也没有达到一品境界,这是黑衣剑客亲口说的。 可是陆昭最后使出来的那一剑,哪怕是一品高手也难以抵挡,不,应当是陆地神仙之下只能任由那一剑刺来! 因为宫辰早已晋升道命境,通幽剑术更是天底下顶尖的,连他都抵挡不了的一剑,要说是陆昭自己使出来的,完颜嫣打死都不相信。 宫辰却是面色平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胛上的伤口,哪怕已经被包扎好了,但宫辰仍旧记得那一剑透体而过时,给他带来了怎样的痛苦。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是对他所修剑道的打击。 宫辰的剑道本就是遇强则强,哪怕对上那位天下第二的剑十三,宫辰都有信心与之一战,可是对上陆昭这一剑,宫辰根本来不及酝酿剑意,便被瞬间攻破! 这种可以说是令人绝望的感觉,是宫辰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 宫辰终于缓缓开口说道:“那一剑确实不是此子所为,是有人借剑与他!” “借剑?!” 完颜嫣美眸中陡然闪过一抹讶异,她并非是对武道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况且一路行来,完颜嫣也与宫辰请教过不少剑道之学。 借剑。 听起来容易,但想要做到,不仅仅是需要陆昭这位请求借剑之人武道根基牢固,那借剑之人更是要拥有不俗的剑道修为,才能隔着这么远借出这一剑。 借剑的威力毕竟不同于亲自出剑,而让完颜嫣惊异的是,那借给陆昭最后一剑之人,居然仅仅是以神意驾驭蜀道,就能重伤宫辰?! 那他的剑道境界该高到何等地步? 完颜嫣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宫辰摇了摇头,他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苦思了。 与陆昭对敌之时,宫辰已经察觉到这位年轻人体内的剑意并非属于他自己的,而是应当归于那借出最后一剑之人。 当今世上,能够借出如此霸道一剑的唯有两人。 鬼谷掌门顾羽,天下第二剑十三。 其实当这两个人先后浮现在脑海中时,宫辰便知道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剑十三专修剑术,打定主意要以术问道,这并不是说剑十三在剑道之上没有半点建树,而是宫辰相信自己的实力,以剑十三的剑道绝不可能这样轻易的击败自己。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只不过,让宫辰费解的是,鬼谷掌门顾羽从来都是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人物,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很少,什么时候这位鬼谷掌门与定国公府牵扯上关系了。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宫辰很想知道顾羽到底有没有跨过那最后一道门槛,仅凭这借出的这一剑宫辰并不能确定,因为真正知晓江湖武道榜内情的人都知道,鬼谷掌门顾羽的剑道天下无二! 宫辰看了完颜嫣一眼,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因为他想要自己先去证明! 见宫辰亦是没有头绪,完颜嫣只得放弃追问,美眸中闪过一抹阴霾之色。 若是早知道陆昭身边有这样一位比宫辰还要强大的高人,完颜嫣或许不会这么急着让宫辰出手。 “殿下无需担忧,虽然这场武斗我们落败了,但是大楚也没有真正取得胜利。” 这时,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之上的胤老忽然开口说道。 完颜嫣闻言点了点头,她明白胤老是什么意思。 宫辰先败御林军大统领向朗,又重伤东宫太子的贴身侍卫,而后又先后击败大楚帝京十数位用剑高手,已经让大楚损失了不少颜面,而且无人再敢与宫辰交手的时间越久,大楚脸面丢得也就越大。 虽然最后陆昭成功力挽狂澜战胜了宫辰,但有了前面的那些收获,仍是让完颜王朝略胜大楚一筹,大楚也仅仅是保住了颜面而已。 因为陆昭那一剑即便打伤了宫辰,宫辰却仍旧能够御剑离去,比那些倒在宫辰剑下之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可就算知道这一点,完颜嫣的心情也没有好上半分,因为这位完颜公主想要的是胜利,彻底地压过大楚一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计较这些无形的上风! 胤老自然也明白完颜嫣的心思,叹了口气,说道:“下一场,不如就让老夫来?” 完颜嫣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开口说道:“不可。胤老必须在最后出场,既然宫辰输了这场武斗,那这场文斗就交给你了,温良。” 一边说着,完颜嫣一边看向独坐在窗边的一位年轻书生。 儒家五美德,温、良、恭、俭、让。 此人以温良为名,行为举止更是极具君子之风。 听到完颜嫣的点名,名为温良的年轻书生缓缓起身,对完颜嫣施了一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公主请讲,在下应当如何去做?” “很简单,你只需要将你的一身才华展现出来就好,本宫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完颜嫣看向温良的目光中难得带上了一丝欣赏之色,这对本就是天之骄女的完颜嫣来说可是十分难得一见。 此次前来出使大楚,完颜嫣费尽心机谋划了三场比斗,正是要让大楚的威严一落千丈,现在武斗已经结束,完颜王朝和大楚都没有赢,接下来,就要看这一场文斗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文斗之难 温良,听名字就知道并非完颜王朝的部落中人,乃是实打实的中原人氏。 陆骁平定六国,每每攻破一国,最先遭殃的便是那些士族豪阀,为了保留香火,更是为了维护士族豪阀这百十年来的根基,六国中的那些士族豪阀纷纷北上投靠完颜王朝。 完颜君主出于各种考虑,便收留了这些士族豪阀,并将他们安置在大楚与完颜王朝之间的地带,称之为南朝。 南朝士民大多是六国北上之人,且以那些士族豪阀为首。 完颜嫣心中很清楚,这些士族豪阀看似是投靠了完颜王朝,并且甘愿受完颜王朝的调遣,其实这些年南朝豪阀在不断地恢复自己的实力,利用各种手段结好完颜王庭中人,以至于现在南朝势力竟然呈现出尾大不掉之势。 完颜嫣早就打定主意要削弱南朝势力,对于这些士族豪阀也是很不顺眼。 不过南朝士民并非都是如此,就比如现在完颜嫣面前的胤老与温良两人,也是出自六国豪阀,但却无半点争斗之心,是难得地全身心投效完颜王朝之人。 至于其中的原因完颜嫣也知晓一二,胤老与温良两人在北上之后,已然绝了与中原的牵连,又不屑于参与到士族豪阀的那潭泥沼之中,所以选择了置身事外,依附在完颜嫣麾下。 这也是完颜嫣为何如此信赖两人的原因,出身清白,心思纯透,只有这样的人物才是完颜嫣愿意去用的。 温良正如他的名字的一样,身上没有半点士族豪阀的骄奢之气,才华满腹,被完颜嫣看中之后就从未有过想要依仗才学进身的想法,一心只想治学,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君子。 完颜嫣早就想好了,等到她成为完颜王朝的女帝之后,大学士的职位非温良莫属。 不过现在完颜嫣却是需要温良去完成这场文斗! 至于斗什么?自然是斗诗了! 完颜王朝与大楚一样都是以武立国,那为何大楚文坛永远处于弱势? 一来,六国的士族豪阀掌控文脉,北上之时带走了绝大部分的读书种子,二来便是因为温良的存在! 温良胸怀锦绣,诗词歌赋无所不能,他所作的诗词,就算是最为博学的老儒也要为之倾倒,传到大楚亦是无人不服。 所以完颜嫣对于这场比斗很是有信心。 但温良自己却是不那么认为。 “殿下可读过这两首诗吗?” 温良心思通透,很快就猜到了完颜嫣的用意,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将手中的诗稿递给完颜嫣。 完颜嫣好奇地接了过来,自从入京之后,温良手里就一直拿着这份诗稿反复诵读,完颜嫣本来还很好奇,不过因为屡次败给陆昭乱了心绪,自然不会再去关注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不过在看到诗稿上的文字之后,完颜嫣瞬间黛眉微皱,等到读完诗稿上的两首诗歌后,完颜嫣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自信,美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两首诗歌,是何人所作?” 温良轻声说道:“这是在下从大楚帝京中听来的,据说是那位陆小公爷所做。” 闻言,完颜嫣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问道:“两首都是?” 温良点了点头。 “不可能!” 完颜嫣断然说道:“就凭他,怎会做出如此诗作,定然是有人代笔……” 说到这,完颜嫣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就算是有人代笔,那也证明大楚文坛确实是有这么一位大才,这样的诗作堪称千古绝唱,哪怕是以温良的才华恐怕也做不出与之相当的作品吧? 温良感受到完颜嫣的目光,心领神会,轻声说道:“在下或许可以一试,但需要时间。” 话虽如此,但完颜嫣却知道温良不像平常那样对自己有信心。 “查!” 完颜嫣沉声说道:“一定要查出这美人歌与行路难到底是出自谁手,绝对不可能是那个陆昭所作!” 完颜嫣似乎是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像陆昭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这等才华! 可是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完颜嫣,这两首绝世佳作确实是陆昭所作。 许是看出了完颜嫣复杂的心思,胤老这时候再次缓缓开口说道:“公主无需忧虑,就算是那陆昭有如此才华,但诗词一道从来都是需要不断推敲才能生出一篇佳作,若是论起倚马之才,老夫以为温良不下于任何人!” 听到胤老对自己的这番夸赞,温良连忙躬身一礼算是谢过。 完颜嫣此刻也是舒展眉头,颔首称善道:“胤老言之有理。” 就算是陆昭能有那般高的诗才,也不可能在顷刻间就做出这等佳作吧? 除非他是天上诗仙谪居凡间,可即便如此,温良也未必比不过他。 就在这时,宫辰忽然开口说道:“既然此间事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完颜嫣闻言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宫辰的意思,再次皱起眉头说道:“你是要去定国公府一探究竟?” 宫辰没有再开口,这对他而言算是变相地承认了。 完颜嫣知道宫辰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知道借给陆昭那最后一剑的到底是谁。 况且之前完颜嫣也答应过宫辰,只要武斗结束,无论结果都会放他离开,因为宫辰愿意跟随完颜嫣南下出使大楚的原因就是想要挑战武道榜前三甲的人物。 如今这三位其中的一人很有可能就身处定国公府中,宫辰怎能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要知道武道榜前三甲都是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物,江湖中人只能听说他们的事迹,至于真人没几个能够见着。 宫辰自小在北庭草原练剑,虽然顶着个天下第五的偌大名头,同样是不知道如何去寻找那三位高手,现在其中一人主动现身,哪怕宫辰有伤,也要前去会一会。 完颜嫣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知道,就算自己不答应,宫辰也会离开,若是强留的话反倒不美,还不如顺水推舟。 宫辰道了声谢,随即便消失在房间之中,完颜嫣怔怔地望着宫辰离开,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到底是谁 皇城,麟德殿。 丹陛之下,黑衣人跪伏于地,有一滴冷汗自他额前缓缓流下,落在地面之上。 在黑衣人身边,有两位老人束手而立,一高一矮,气势内敛。 楚帝漠然地看了一眼黑衣人,缓缓开口说道:“那人当真还在云梦山?” 黑衣人连忙回答道:“启禀陛下,应当是如此,卑职已经去过云梦山,打问过山下百姓,都说鬼谷掌门从未出过云梦山半步,在卑职回帝京前夕,有百姓亲眼见到鬼谷掌门来到村镇布施丹药。” “且在卑职回到帝京之后,暗线飞鸽传书,言道云梦山阵法开启而又复合,应当是那鬼谷掌门再度入山闭关了。” 听到黑衣人这番话,楚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心中仍旧怀有疑虑,随即看向那两位老人说道:“你们怎么看?” 高大老人想了想,说道:“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人便不可能出现在帝京,即便他十余年前便晋升道命境,想要在帝京与云梦山之间御剑往返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除非……” “没有除非,就算此人真的晋升了陆地神仙,也无法做到一日间往返,按照暗谍情报来看,陆昭借剑之日正是云梦山开启之时,云梦山的阵法向来只有鬼谷掌门才能调动,哪怕是柳不归这位天下第一也强行攻破不得。” 佝偻老人接过话头,对楚帝施了一礼,道:“微臣以为,借剑者另有其人。” 高大老人亦是点了点头。 楚帝这才松了口气,既然这两人都这么说了,那可能真的是他多疑了。 陆昭那最后一剑,震动的不仅仅是完颜使团,更是让楚帝瞬间起了防范之心。 虽然楚帝知道陆昭已经开始习武,但那日麟德殿试探之后,发现陆昭只是才入门,这才放下心来。 只不过与宫辰比斗,陆昭主动显露出二品小宗师的境界,还有那一手驭剑之术,让楚帝着实有些震撼。 但楚帝内心却没有丝毫意外,毕竟陆昭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本就应该有如此天赋才对。 真正让楚帝在意的是,陆昭武道境界如此突飞猛进,到底是谁在教导他! 楚帝很清楚那位鬼谷掌门和陆家的关系,如果是他在教导陆昭的话,那楚帝哪怕放弃陆昭这根好苗子,也要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好在应当是自己多心了,那位鬼谷掌门自十九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便退居江湖,根据暗谍打探,他与陆家也并没有什么往来,既然他没有亲自教导陆昭,那陆昭想必并不清楚当年那桩变故。 提起陆昭,楚帝竟有些说不上自己对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当陆昭站在麟德殿前,说愿意为大楚殚精竭虑时,楚帝是欣慰的。 当陆昭展现出他过人才华,还有那高远格局时,楚帝更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后辈,只要稍加磨砺,定然能够成为大楚栋梁。 可是看到陆昭与宫辰比斗时显露的武道境界时,楚帝又本能地想要防范此子。 只不过在皇城门后,看着身受重伤仍旧努力挺直腰板期待褒奖的陆昭时,哪怕楚帝心如铁石,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然而陆昭这最后一剑到底是问谁借的,对楚帝来说仍旧如鲠在喉。 “陆昭啊陆昭,若是你能解开朕这个心结,朕不吝于给你足够的信任!” 楚帝微阖双眸,淡淡地道了一句:“务必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借剑陆昭!” 黑衣人连忙恭敬应是,身边的两位老人亦是对视一眼,意味复杂。 除了那位鬼谷掌门,能够借出这一剑的应该只有一人了。 …… “所以你想让皇帝认为,是我借出的这一剑?” 定国公府上,剑十三面色平静地望着陆昭说道。 陆昭点了点头,道:“这件事的始末缘由我都给你解释清楚了,只要你能帮我,顾先生绝对会尽全力跟你打一场的,我保证!” 剑十三目露疑惑地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主动暴露气息吗?” 剑十三在进入帝京之后,便主动收敛了自身气息,为的就是不惊动任何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身为天下第二,早已晋升道命境界的剑十三距离陆地神仙境都只有一层之隔,当今世上除了顾羽和那位天下第一柳不归外,恐怕没人能够在剑十三有意隐匿气息的情况下发现他的存在。 听到剑十三这话,陆昭摇了摇头,道:“那样就显得太刻意了,皇帝反倒会更加怀疑我的动机,所以我们要让皇帝自己去发现。” “你就直接说,我应该怎么做吧!”剑十三露出一副苦瓜脸。 陆昭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剑十三,真是难以想象,堂堂天下第二居然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不过陆昭很快就淡然处之了。 毕竟跟剑十三也相处了几日,陆昭也差不多摸清了这位的脾性。 老实。 剑十三行走江湖,独来独往,只以手中易水寒为伴,从来不会管那些江湖恩怨,但是只要有人惹到了他,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剑十三的易水寒收割掉性命。 且剑十三做事向来没有个规矩,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怀胎十月的妇人因为家中缺粮活活饿死,也可以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替其手刃仇家几百口。 所以江湖上对剑十三的评价从来都是半神半妖,因为如果跟剑十三待在一起,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 老实这两个字,还真是跟这位以剑术问道的杀神毫无关联。 但陆昭之所以给出这两个字,是在说剑十三对剑的专注程度,难怪以剑为姓,剑十三可谓是为剑成痴,如果不是有关剑术剑道的事情,剑十三根本不会关心,一心只想着钻研剑术。 正是因为这一脾性,剑十三为了跟顾羽比试,才会听陆昭解释了这许久,哪怕他的易水寒已经在铮铮作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人剑术 剑十三伸手握了握易水寒,易水寒顿时安静下来。 陆昭这才松了口气,说实话,剑十三能够听他唠叨了这么久还没有不耐烦,实在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陆昭并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位天下第五很快就会来了,到时候只要你……” 陆昭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徐朴出现在院子里,面色凝重,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笑了笑:“还真是巧了,这么快就来了。” 话音未落,一股威势绝伦的剑意便笼罩了整个庭院,一道流光袭来,徐朴腰间放声顿时发出一阵哀鸣,像是难以抵挡这股剑意的侵袭。 剑十三却是面色平静无比,易水寒纹丝不动,只是并指一挥,漫天剑意顿时消失不见。 那道流光落于地面,宫辰手持名剑击缶,气息略显沉重,当看到剑十三时不由得皱了皱眉。 难道说自己猜错了,那一剑居然是剑十三借出的? 剑十三早已明白了陆昭的意思,目光投向宫辰,缓缓说道:“你的剑道跟他的很不一样,来试试?” 宫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剑十三和顾羽都是他想要挑战之人,既然遇上了,哪里有退缩的道理? 剑十三这时再次开口说道:“你身上有伤在身,我不会动用易水寒。” “不必在意,尽管出手便是。”宫辰沉声说道。 剑十三却恍若未闻,从怀中掏出一紫檀木匣,伸手一抹,木匣缓缓打开,里面居然蕴藏着六柄袖珍小剑,颜色迥异,剑身形状亦是不一而同。 剑十三没有理会宫辰的话语,宫辰亦是没有因此而小觑剑十三半分。 论起驭剑之术,剑十三才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鬼谷掌门顾羽可与其并驾齐驱,却依旧无法胜过其一筹! 剑十三的通幽境,才是真正的神乎其神! 宫辰深吸一口气,正持击缶竖在身前。 现在的情形正如那日陆昭挑战他一般。 宫辰境界本就不如剑十三,如今更是身负伤势,剑十三的意思也是摆明了想要以驭剑术跟他过招。 驭剑术考验的是剑士的神意剑道,与气机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宫辰与剑十三一下子就处在了平等的起点之上。 这与那日陆昭与宫辰比拼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陆昭是不得不为之,而这次是剑十三主动降低自己来迁就宫辰。 陆昭早已退到一边,屏气凝神,目露期待地看着剑十三与宫辰。 一个天下第二,一个天下第五。 一个驭剑无双,一个遇强则强。 两者究竟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陆昭感觉到体内的剑意都被两位剑道宗师的气势所吸引,或许借着观战的机会,他能再领悟不少剑意! 剑十三面色平静,伸手一拂,轻声言道:“剑来。” 紫檀木匣之中,一柄细长小剑跳入空中,剑身微微一颤,直奔宫辰而来。 远处,顾羽端着酒杯,靠坐在檐角上,轻叹一声道:“追梦。” 名字起得颇为梦幻,但这袖珍小剑的威力却是难以预料。 宫辰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之色,胸中神意汹涌而出,击缶运在当空,爆发出一股比剑十三的飞剑还要强大的气势,名为追梦的小剑被击缶一碰而还。 剑十三微微颔首,双指再弹,又是两柄小剑飞出,似是一对。 顾羽似是与剑十三极为默契,缓缓吐出一两字:“并蒂莲。” 莲生双蒂,一左一右,似乎只能选择对抗一个方向。 宫辰握剑在手,击缶在周身荡出一个圆形,似有浩瀚剑气升腾凝聚,将这两柄成对的小剑隔绝在外。 剑十三仍旧未曾停手,并蒂莲后又接三剑。 “沧澜,曦露,未央。” 如果让陆昭听到剑十三这六柄小剑的名字,或许会感觉到一股极度违和感。 这六柄小剑的名字,实在是与剑十三给人的刻板印象搭不上边,实在难以想象剑十三居然会给自己的飞剑起这么文雅的名字。 六剑当空,气冲斗牛。 剑十三面色终转蓦然,伸手按下。 传闻剑十三曾出东海访仙,这一按仿佛仙人抚顶一般无法令人抗拒! 宫辰深吸一口气,想不到这最终分胜负的时刻这么快就到来了。 想想也对,以剑十三的性格,无论是杀人还是比试,顷刻间便风雷涌动。 宫辰手中击缶顺意而起,剑气激荡! 可剑十三的这六柄飞剑岂是那么容易抵挡的? 瞬间宫辰便被逼退三步,横向一闪,抵挡住最后三剑,可那先前受挫的追梦与并蒂莲却在宫辰背后悄然飞出,溅起一串血珠。 陆昭倒吸一口冷气,不仅仅是震惊于剑十三飞剑的神出鬼没,更是因为剑十三居然真的下了狠手,这一击看起伤势较轻,不亚于陆昭那一剑穿体而过! 然而场中比斗尚未结束。 宫辰身上的衣服被极为锋利的追梦小剑划破,而后六剑复归一处,再度如泰山压顶般落下! 宫辰咬了咬牙,强忍着身上伤势带来的钻心疼痛,击缶再起,一鼓作气击飞当头三剑,头略微歪斜,沧澜小剑擦面而过,击缶借助反震之力再将曦露隔开。 最后只剩一柄小剑。 未央。 长夜未央。 飞剑直奔心口,宫辰用尽最后的神意将击缶唤至身前。 剑尖相撞,在未央几乎将要刺入心口之时将其震飞。 宫辰伤口早已崩裂,鲜血浸透衣衫,站在那里气息萎靡不振。 剑十三叹息一声,六柄飞剑已然返回木匣上空两尺处,缓缓落入匣中。 结束了吗? 陆昭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愣愣地望着剑十三手中木匣。 比起那六柄飞剑的威势,陆昭那日在皇城前施展的驭剑之术根本不值一提。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飞剑取人头。 试问世间,有几人有幸亲眼见到自诩剑术冠绝天下的剑十三出剑伤人? 陆昭神采奕奕。 原来,这才是杀人剑术。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以术问道 剑十三收剑入匣,意味着这场争斗结束了。 宫辰神色黯然,并不是因为剑十三如此轻易地就伤到了他。 那日面对陆昭的最后一剑,宫辰生不出反抗之意便被击伤。 今日同样如此。 未等宫辰剑意涨满,剑十三的飞剑便已经回转。 这也是一种剑道。 遇强则强,虽遇强敌,却无法施展,实在是有些打击人。 陆昭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安慰宫辰两句,毕竟他都能感受到这种绝望与无奈。 可是就在此时,宫辰抬眼望向剑十三,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或许别人听了会觉得一头雾水,但庭院中的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借出那一剑的幕后人,不是剑十三。 从刚刚的比试中就能看得出来,剑十三的飞剑虽是以神意驾驭,但击败宫辰的却是那神鬼莫测的剑术,而不是剑意。 以术问道,终究与那日宫辰所面对的剑道不同。 剑十三点了点头,那一剑自然不是他借出的。 宫辰终于将目光投向陆昭,意思很明显,给个解释。 陆昭笑了笑,一如皇城门下。 “老规矩。不过这次不用打赢我,只需要帮我办一件事。” “何事?”宫辰问道。 陆昭扔给宫辰一枚丹药,笑着说道:“简单。你和剑十三前辈再打一架,场面怎么华丽怎么来,从定国公府一直打到皇城外,让帝京百姓都看到就是。” 宫辰皱了皱眉,转而望向剑十三,居然发现剑十三很痛快地点了点头。 宫辰望了望手中色泽圆满的丹药,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丹药一口吞下。 入口即化,浓郁的药力顺着经脉流转全身,宫辰顿时精神一振,伤势刹那间便被压制住了。 这更加印证了宫辰的猜测。 “好,我答应。” 只见宫辰与剑十三双双化作两道虹光,拔地而起,而后陆昭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显然两人很听陆昭的话,都知道怎样才最引人注目。 不知道剑十三是不是有意的,那紫檀木匣就这么被剑十三留在了石阶之上。 陆昭好奇地走了过去,伸手拾起那只紫檀木匣,然而一触手便觉冰冷刺痛,体内剑意蓦然而动,可饶是如此,陆昭仍旧拿捏不住这紫檀木匣。 木匣坠落,却在半空中忽然悬浮停住,陆昭抬眼一看,原来是顾羽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庭院中。 顾羽随意地接住木匣,伸手一抹,那股冰冷寒意便立刻消失不见。 “这剑十三能够养出这六柄自具神意的飞剑,可谓是殊为不易,要是说起驭剑之术,剑十三未必能够强得过我,顶多也就是并驾齐驱而已,但论起这养剑之术,剑十三这个为剑成痴的家伙,的确是有这么几分门道的。” 陆昭难得从顾羽口中听到夸赞别人的话,连忙问道:“就连先生您也比不过吗?” 话还没说完,陆昭头上就挨了一记轻扣。 顾羽没好气地说道:“我说比不过他了吗?” 陆昭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内心暗自嘀咕着,这可是您这位鬼谷掌门第一次夸人,明明是自己有这意思还不承认。 “铸剑,养剑,驭剑,若是放在一起,剑十三自然不如我,可是单论这养剑一事,我走的路子与剑十三相同又不同,所以也分不出个高下。” “那剑十三是怎样养剑的,先生是如何养剑的啊?” 陆昭问道,顾羽从未提及过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与蜀道建立心神联系还是靠着徐朴说的饮血成胎。 顾羽却没有回答陆昭这个问题,而是轻声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步入一品境界,我在告诉你。” 陆昭求问无果,只得点了点头,不过却没有多少失望,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有顾羽这位先生教导,一品境界指日可待。 顾羽今天的兴致似乎比较好,随意地坐在石阶之上,手里捧着剑十三的紫檀木匣。 “剑道与剑术之争,自千年前便纠缠不休,两者看似是水火不容,实际上却是殊途同归,其实术到极致也就是道了,根本就无需分出高下。” 听顾羽主动提起剑道与剑术,陆昭连忙打起精神坐在顾羽身边全神贯注地听起来,就连一直站立在庭院门口的徐朴此刻也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一副受教的模样。 能得到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的指点,那可比自己苦修十年还要值得。 顾羽对徐朴的动作无动于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抹,紫檀木匣缓缓开起,六柄飞剑凌空跃起,在顾羽身前排成一条直线,如同列阵一般。 这一举动看似随意轻松,但是这紫檀木匣中的每一柄飞剑之上,都有剑十三留下的禁制,而顾羽却视之如无物。 “不过这名字起得也忒酸了,比起我给你带来的那柄蜀道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剑道一途,臻于巅峰境界,可搬山倒海,摧城撼地,哪怕有雷霆自九霄滚滚而落,亦能一剑挡之,看似霸道无比,可内里却如那浩浩长江由东向西,说到底还是顺势而为,有迹可循。” “剑术剑道,两者本就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就像是婴儿走路,双腿软弱无力自然走不出半步,可前方若是泥泞陡峭之地,同样不会落脚。所以你练剑如果想要练个花样出来,不仅要磨炼脚力,还不能误入歧途。” “剑十三是个聪明人啊,他为剑成痴,不想让自己和手中剑走上一条歧途,索性自己蹚出一条道路,行走半生,方向由自己而定,那无论怎样走都能到达巅峰彼岸,这以术问道看似是羊肠小径,到底还是殊途同归罢了。” “不过江湖千百年,也就剑十三做到了这一点,就像这六柄飞剑,其中蕴藏的驭剑法门不知道会让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他既然有心留下剑匣让你参悟,你也就无需客气。”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自剑十三的机缘 陆昭闻言愣了愣,问道:“先生是说,这是剑十三有意为之?” “不然呢?”顾羽翻了个白眼,将紫檀木匣放入陆昭手中,说道:“剑十三的杀人剑术几乎全都蕴藏在这六柄飞剑之上,可以说得上是至宝,你以为剑十三会随意丢弃吗?” “可是,为什么呢?”陆昭有些搞不明白剑十三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和剑十三非亲非故,相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日,陆昭自问他的人格魅力不算差,可是也没有大到让剑十三这样的人物倾心相投吧? 顾羽耸了耸肩,说道:“或许在他看来,你托他办的事太简单了,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会如此大方地给予你这份机缘。” 陆昭顿时就张大了嘴巴,忍不住问道:“您的意思是,剑十三认为跟您比试的条件不应该太过轻易,跟宫辰这么大张旗鼓地打一架还不够,非给让我领悟这他这六柄飞剑的奥秘心里才过意得去?” 顾羽点了点头,陆昭却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好家伙,合着跟顾羽比试还是一件值得付出如此代价的事情? 自己天天让顾羽喂招,也没见得顾羽有收取过什么报酬啊?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的武道境界太低,跟顾羽交手悟不出什么东西来? 一看到陆昭这副样子顾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客气地赏了陆昭一个暴栗,没好气地说道:“你啊,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跟先生我讨教几招呢?你倒好,每次还得先生我上赶着给你传授这些武道隐秘。” 陆昭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颇有些无赖地说道:“这不也是先生您自愿的吗?等我以后跟先生一样也修炼成了陆地神仙,咱们师徒二人走在大街上都觉得脸上倍有面子!” 顾羽听了陆昭这话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便捧腹大笑,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陆昭却从顾羽的笑声中感受一股子悲凉意味。 “行了,别在这油嘴滑舌了,我已经抹去了这紫檀木匣上的禁制,你试着以胸中神意去与这六柄飞剑沟通,在与我比试之前,剑十三应该不会收回这木匣,所以你有大把时间去尝试,记住,是与这六柄飞剑沟通,而不是驾驭!” 沟通,而不是驾驭? 陆昭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顾羽的意思,但见顾羽也没有想再多做解释的样子,只好将询问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悟剑这种事情,还是得自己去做才是。 陆昭深吸一口气,随即便进入了与那六柄小剑试着建立心神联系的状态。 顾羽最喜欢的就是陆昭这一点,总是能够领悟到自己的良苦用心,正要转身离去之时,却发现徐朴还站在庭院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是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顾羽难得主动开口问道:“有事?” 徐朴看了一眼手捧紫檀木匣的陆昭,随即便望向顾羽,轻声说道:“顾掌门是有意让陆昭领悟剑十三那一往无前的杀人剑术?” 顾羽并没有否认,直率地点了点头,道:“不错。” 剑十三的剑术已到极致,这本就是一种道了,让陆昭去领悟剑十三飞剑中蕴含的杀人剑意,对他而言是不仅仅是开拓眼界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顾羽想要让陆昭知道什么才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陆昭先是见识到了徐朴的剑气棋局,而后又亲自与宫辰一战,这两位分别是天下第七与天下第五,都可以说是剑道宗师,但宫辰的剑道明显强于徐朴,而剑十三又要胜过宫辰一筹。 顾羽有心让陆昭见识到剑道之上的各种风流,正所谓博采众长,这也是让陆昭去寻求自己剑道的最合适的方法。 甚至顾羽还早就谋划好了,等陆昭将江湖上有名的剑道宗师的风采都见识过一遍之后,接下来便是与不用剑之人对敌,一步步地磨砺陆昭。 顾羽曾经对陆骁说过,如果给陆昭足够的时间,或许他也能够达到自己这般境界。 这并非是玩笑,因为顾羽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将陆昭培养成陆地神仙去的。 听起来自然是不可思议,但对顾羽来说,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对于以前的顾羽来说,或许有,所以他选择晋升陆地神仙境界。 徐朴沉默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说道:“剑十三先生想要与顾掌门一战,不仅仅是为了以剑术问剑道,想必想要借此机会跨越过那最后一道门槛吧?” 顾羽再次点了点头,承认了徐朴的说法。 若非如此,剑十三怎舍得将自己的紫檀木匣赠予还只是二品小宗师境界的陆昭? 顾羽与剑十三比试,双方都不会留手,而作为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顾羽自然也会展露独属于陆地神仙境界的神通奥妙,剑十三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观陆地神仙境界,以剑十三的天赋与境界,说不定能够捕捉到那一丝天人感悟,从而一举跨过那道门槛。 见顾羽承认,徐朴面上顿时浮现激动之色,只不过徐朴刚刚想要开口,却被顾羽伸手给阻拦住了。 “别想美事了,就算我答应跟你切磋,你才刚刚晋升道命,就算天资再好,也无法感受到陆地神仙境界到底玄妙在何处,除非你跟剑十三一样,距离陆地神仙只有一层之隔。” “当然了,就算你做到了,我也不一定想跟你打,要是一个个地都来找我,那我还有个清闲时候吗?” 徐朴话还没出口就被顾羽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过徐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甘与失落,而是有些迟疑地问道:“顾掌门是说,道命境界高下之分,就在于能否感同身受?” “还不算笨。” 顾羽微微颔首,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了一句:“道命道命,道的到底是谁的命?”。 随即便飘然离开,留下徐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不断呢喃着让人听不清的话语。 “难道说,道命境界的真正高深之处,在于天地与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是大楚帝京还是边陲小镇。 也正是因为如此,江湖委实有些太大了,大到哪怕有人往江湖中砸下一座大山,溅起巨大水花,但涟漪散去之后,江湖又会重归平静。 所以江湖中人,大多都比较健忘,三十年的时间都足够武道榜换上几个轮回了,江湖中人更新换代地自然也快,一代人有一代人崇拜的高手。 但自从十年前武道榜颁定以来,中间虽然也经过两三次更改,但前三甲的人物却是永远不变,甚至连位置名次都没有发生变化。 柳不归,剑十三,顾羽。 这三位除了柳不归之外,剑十三和顾羽都是那剑道大宗师。 江湖更迭,剑士永远是江湖上最多的那部分群体,而剑十三和顾羽几乎是如今江湖剑客心目中唯二的两座高峰。 只不过剑十三还时常有传说在江湖上传来,相比之下,那位鬼谷掌门顾羽却是显得有些逊色,终年在云梦山闭关,等闲人也见不着这位天下第三。 所以剑十三慢慢地在名头上压过了顾羽一头,毕竟剑十三自诩剑术杀人天下无双,这份手段对于风里来雨里去遇事不平便拔刀的江湖人来说,最是对味。 相传剑十三身负天下第二的名剑易水寒,从不轻易示人,只是以紫檀木匣中的六柄袖珍小剑杀人取头颅,那六柄小剑十分通灵,就好似活物一般,根本不需要气机驾驭,便可以飞剑取人性命。 可惜这等出神入化的御剑手笔,江湖人只能在说书人的传说中听到过,从未亲眼目睹。 但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帝京中的所有习武之人可能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天下第二的剑十三居然就这么出现在帝京之中,并且还是在与人交战! 交战的对象,竟然还是刚刚被陆小公爷击败了的黑衣剑客! 两人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起来,从皇城附近各自施展神通,一路直奔帝京郊外。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直到两人出城,不管是城内百姓还是外地游侠,全都像是疯了一样一股脑地向城外奔去,谁都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比斗场面。 要是有人能够身处半空向下望去,就能看到整座帝京四道城门,分别有一道人群洪流向外奔去。 甚至一些性子急躁且武功不俗的江湖侠客,顾不得帝京城防威严,直接就来了一出飞檐走壁,直接跃向帝京城墙,而后朝着剑十三与宫辰消失的方向跃去。 这种壮观场景,可谓是极为罕见。 才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原本繁华无比的帝京便变得十分冷清,原本人群熙攘的街巷出奇地冷清安静,可见哪怕是平民百姓,也不想错过围观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战斗场面。 这动静自然也惊动了身处皇宫的楚帝。 楚帝放下刚刚批阅好的奏折,起身来到麟德殿前,抬眼看向远方。 在楚帝身边,早有两人恭候。 “当真是剑十三?” 高大老人颔首道:“陛下明鉴,老夫已经亲眼看到,与宫辰交手之人正是剑十三。” “哦?柳先生居然能够按捺住没有出手,还真是让朕觉得意外。” 剑十三与宫辰比斗让本来繁华的帝京瞬间冷冷清清,看着安静至极的市井街巷,楚帝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整个人反倒是显得有些轻松,竟是对着高大老人开起了玩笑。 被称作柳先生的高大老人对楚帝躬了躬身,道:“陛下说笑了,老夫就算是想要与剑十三比试一番,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况且剑十三自东海访仙归来之后,剑术大成,几乎近道,老夫已经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楚帝淡淡一笑,道:“朕记得柳先生自晋升道命之后,又悟出一新剑阵名雷池,难道也困不住这剑十三?” 柳先生想了想,最后说道:“若是生死相向,最多能够与剑十三同归于尽。” 听到柳先生这话,楚帝身形似乎凝滞了些许,道:“那,对上那人呢?” “三成胜算已是侥天之幸,若是他真的跻身陆地神仙,或许与当年无甚区别。” 柳先生面上流露出一抹苦涩之意,在皇帝面前需以实情相告,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难堪。 楚帝缩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旋即又缓缓松开,眯了眯眼,说道:“看来那人真的是一直留在云梦山……司天监可能算到那人行踪?” 显然,虽然楚帝对于顾羽不是给陆昭借出那最后一剑之人已经信了八分,但心中仍旧有些放心不下。 柳先生没有说话,因为皇帝问的是他身边的那位佝偻老人。 司天监监正。 “启禀陛下,自从那人晋升道命境界,司天监星图之上就没有他的存在了。” 佝偻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鬼谷神通,当真玄妙,就算是武当山上那位修天道的老掌教,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柳先生喟然叹道。 楚帝这是再次出声问道:“那你们说,那日陆昭的最后一剑,到底是不是真的由剑十三借出的。” 柳先生看了一眼身边的司天监监正,慎重考虑了片刻,道:“十有八九。” “理由?” “那一剑,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正如剑十三所追求的杀人剑术,出剑即见血。” “老夫也暗中观察过那陆昭的伤势,没有丝毫作假,毕竟剑十三以术问道,哪怕几近于道,与那位之间还有不小差距,这借剑之举很容易伤到陆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况且那宫辰作为那接剑之人,心中对借剑之人应当早有论断,此次亲往定国公府逼出剑十三,可见剑十三的确是那借剑之人无疑。” 听到柳先生的论断,楚帝微微颔首,他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然而就在这时,身形佝偻的司天监监正沙哑着嗓子说道:“陛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陆昭的二品小宗师境界,到底是怎样得来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伴君如伴虎 楚帝似乎早有预料,摆了摆手说道:“毕竟是她的儿子,若是连二品小宗师境界都晋升不得,朕岂会如此看重他?”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柳先生和司天监监正都沉默了下来。 皇帝口中的“她”是谁,两人比谁都清楚。 当年就是这个女子,怀胎十月持剑入宫,硬生生地将司天监与皇宫中的高手斩杀了个大半,并且在最后关头晋升道命境界,当世无二。 柳先生叹了口气,那女子的剑心剑骨剑意俱是上佳,同样是用剑之人,亲手逼死她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皇命难违,既然选择了侍奉皇族,那柳先生就不得不出剑。 出剑的后果就是,那女子早早逝世,而他,也险些被闻讯赶来的鬼谷掌门一剑夺走了性命。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柳先生至今能够想起那一剑的风采。 一剑,那个少年只用了一剑,就破去了他酝酿了三十余年的剑阵! 那时候的顾羽,才不过烛照境界,只是摸到了通幽境的门槛而已。 这些年柳先生虽然也已经晋升道命,与当年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但他的境界在提升,不意味着顾羽就是原地踏步,身为鬼谷掌门,顾羽比他更快进入道命境界,此次闭关云梦山,说不定再出关就是陆地神仙了。 柳先生自然不知道,顾羽早就成就了陆地神仙境界。 他只知道,皇帝之前询问过他的剑阵雷池,其实就从顾羽当年那一剑中悟出的。 雷池可伏天下人,可能奈何得了陆地神仙吗? 柳先生沉默不语,见皇帝转身走回麟德殿中,知道皇帝这是已经相信了顾羽不在帝京之中。 柳先生不觉得皇帝如此谨慎是在小题大做。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 更不要说那人一句话让皇帝十九年不得踏出帝京一步! 柳先生正要离开,却发现司天监监正还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某个方向。 顺着司天监监正的视线望去,柳先生微微一滞,那里正是定国公府的所在。 柳先生与司天监监正相处了很多年,瞬间知晓了他在想些什么。 “怎么,你还觉得那人来到帝京了?” 司天监监正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说道:“陛下已经认定了,我觉不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那为何还如此忧心?” “陆昭。” 司天监监正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你觉得此子当真不知道他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就算现在不知道,等他再年长些,陆骁难道不会将当年的一切告诉他吗?” 柳先生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十九岁便成了二品小宗师,虽然比起他娘亲和那人,天赋差了许多,但能够自行修炼到这种地步,三十岁之前未必不能入一品通幽。” 虽然,司天监监正也觉得皇帝那句话足以解释自己的问题,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司天监监正也找不出别的答案出来了。 “怎么,你之前不是还说,就算他成了陆地神仙,一样可以压制住他吗?” 柳先生斜睨了司天监监正一眼,道:“用你自己的话讲,你现在算不算杞人忧天?” 司天监监正闻言,竟发出一阵阴沉的笑声,道:“那你知不知道,现在观天台的星图之上,象征着陆昭的那颗命星已经渐渐不可察了!” “什么?!” 柳先生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之前司天监监正说顾羽的命星已经不可观测,柳先生觉得还在情理之中,凭什么陆昭一个小小的二品也会这样? “为何刚刚不与陛下明说?”柳先生皱了皱眉,问道。 司天监监正阴翳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麟德殿大门,低声说道:“明说?老夫只有一个脑袋,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摘了去。” 柳先生闻言一滞,随即便明白了司天监监正的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 哪怕柳先生和司天监监正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也不敢对皇帝已经认定的事情反驳一句。 两人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皇帝现在很看重陆昭,从刚刚皇帝给出的解释就知道,皇帝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当年那场变故,对于皇帝来说也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 虽然柳先生和司天监监正都曾参与其中,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已经开始消解了,而那一部分信任则是转变为了提防。 皇帝恨不得当年那件事没有一个知情者才好,柳先生两人还能被皇帝留到现在还托以足够的信任,已经是皇帝心胸开阔的缘故了。 所以,千万不能得寸进尺,哪怕司天监监正这是在为皇帝着想,但是如果被皇帝误会了的话,那下场恐怕不比那个女子强。 柳先生再次开口说道:“可曾找到原因?” 他问的是陆昭的命星缘何会如此诡异。 司天监监正摇了摇头,身形仿佛变得更加佝偻,缓缓说道:“天道无常,以星观命之术已经算是逆天而行,哪里又能找到什么原因。” “自从陆昭经历过生死关后,他的命星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要么是有人出手遮掩了天机,要么是天道不愿彰显其人。” 说到这,司天监监正顿了顿,转头望向柳先生说道:“如果是第一个原因还好说,但要真是天道不显的话,此子造化绝非寻常人可比。” “你觉得陛下是在养虎为患?”柳先生刻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了一句。 司天监监正长叹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柳先生这最后一个问题。 定国公府。 陵寝旁的阁楼之上,竟有一面水镜悬空而立。 顾羽随手在纸上勾勒了几笔,带有陆昭相貌的宣纸便被他投入水镜之中。 水镜泛起阵阵涟漪。 鬼谷神通,祈禳之法。 就连陆骁都不知道,在陆昭出生之后,几乎每年年末,顾羽都会亲自动用此法,十九年未曾间断。 顾羽长舒一口气,伸手一抹,水镜立刻消失不见。 还差一次,等到陆昭加冠之后,他的命星就会被彻底隐去。 第一百三十章 洛书之秘 陆昭并不知道顾羽为他做了这许多事,但他却明白顾羽对他的期许很大,无论是武道境界还是朝堂谋划。 陆昭不由得又想起了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娘亲,能够让顾羽这样的人物视若亲人,他娘亲的魅力一定很大很大。 听说天机阁建在青冥山上,算起来是江南地界,他的那位娘亲是天机阁阁主的女儿,应该是位婉约女子才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陆昭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密札。 这是定国公府的谍子交上来的,上面记载着有关洛书的一切。 洛书,的确是出身江南豪阀,洛家。 江南多出士族豪阀,在大楚还是偏安一隅的西楚时,江南地界以洛、张、沈三家为大,其中洛家势力最大,张陈两家只能仰洛家鼻息。 但随着陆骁平定六国,无数流离百姓来至江南,被张家为首的部分士族豪阀收纳为奴,势力不断增长,而洛家却是拿出粮食财帛接济百姓,并未趁此时机壮大势力,同时约束跟随洛家的士族不得在这个时候为难百姓。 眼看得张沈两家为首的士族豪阀吃得嘴角流油,而自己却一无所有,反倒是耗费了不少库藏,那些跟随洛家的士族自然是心有不甘。 后面的发展就不用多说了,洛家得了民心却失去了身后的那些士族的支持,偌大的洛家几乎是在顷刻间消亡,被实力最强的王李两家取代,也就成为了现在的江南四大豪阀。 张家出了一位礼部尚书张彦,沈家则是沈重沈适的老巢,沈贵妃自然也是江南豪阀在后宫的代言人。 至于王李两家,李家也是有一位中书侍郎在朝,而王家却无一人有显赫官职,然而四大豪阀之中,就数王家钱财最多,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其实在陆昭看来,洛家接济百姓的初衷未必就是忠君爱国,那位洛家家主看样子是个明白人,很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百姓才是士族统治的基础。 所以洛家家主选择收取民望,乃是长远打算,可惜他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其他的士族未必有他这样的眼光格局,他们只知道眼前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利益,而洛家却没有弥补给他们,这长远打算自然也就被轻而易举地掀翻了。 洛书,正是洛家的嫡长子,也就是那位洛家家主的亲生儿子。 洛家家主早已在二十年前便去世,只留下洛书一人,身边跟着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寒窗苦读十余载,就在洛书进京之前,老管家也因病去世。 现在的洛书,可谓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 陆昭摇了摇头,洛书算得上是士族豪阀中拔尖的了,他的眼光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长远,知晓这个天下的未来定然不会属于士族豪阀,所以他内儒外法,想要成为第一个为寒门开路之人。 外儒内法,儒为君子之风,法为策掌天下之心。 既然已经知道了洛书的来历,那陆昭便可以安心地去用他了。 只不过陆昭早就有言在先,会雪藏洛书三年,一来让他在定国公府的地宫中阅遍典籍名录,二来也是磨砺他的性子,既然有死当谥文正的高大理想,就必须要知道脚踏实地的重要性。 陆昭揉了揉眉心,难得露出一抹疲惫之色。 无论是怎样去用洛书,还是下一步应该如何走,对陆昭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只要走错一步,后果都难以预料。 不过现在看来,陆昭之前所做的一切,效果都不错。 最让陆昭满意的是,他终于取得了皇帝现阶段最大的信任。 说实话,这次陆昭主动显露出他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与驭剑之术,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日早朝之后,在麟德殿楚帝主动试探,被顾羽遮掩过去,可这并不意味地楚帝会就此打消疑虑。 若是让楚帝一直心怀不安地试探下去,陆昭不可能得到他的绝对信任,反倒是现有的信任会被一次次消磨掉,那陆昭之前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陆昭选择了主动显露自己的武道境界,这比被动地让楚帝试探出来要好太多了,起码陆昭能够知道楚帝的底线在哪里,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就算楚帝会感到惊讶,很快就会平复下去。 就比如陆昭在主动显露自己的武道境界之后,将自己重伤垂危的模样展现给楚帝后,这些时日皇宫那边一直风平浪静,甚至这几日楚帝又将御医派来为陆昭诊治,还送来许多珍贵药材,就说明楚帝接受了这一事实。 永远,都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陆昭握着密札的手紧了紧,这次暴露武道境界说实话是有些太冒险了,前期没有太多的铺垫,幸亏自己亡羊补牢做得及时,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行事了。 顾羽给的自伤丹确实奇妙,陆昭现在虽然还是看起来伤势不轻,甚至御医诊治把脉都看不出实情来,但陆昭无论是平常动作还是练剑习武,都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样子还是要装给外人看的,所以陆昭这些时日一直深居简出,对外就是宣称与宫辰一战的伤势需要静养恢复,就连蔡诚李怀仁等死党都不曾接见。 至于在帝京引起了巨大轰动的剑十三和宫辰,在按照陆昭的请求打了一场华丽无比的架之后,双双回到了定国公府。 剑十三是跟顾羽有约在先,所以未曾离去,而宫辰也就这么留在了定国公府上,陆昭也没有丝毫意外。 毕竟天底下拔尖儿的两位剑道大宗师都在这,宫辰此行前来大楚就是为了能够挑战他们,自然不会舍近求远,所以宫辰很大方地要求住在定国公府上,开出的条件就是可以听从陆昭的吩咐。 当然,是在不影响他磨砺剑道的情况下,而且陆昭必须保证,在他养好伤势后,让他与顾羽再打一场。 对此,陆昭很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请小公爷再进宫 陆昭发现,现在定国公府上聚集的高手也忒多了。 顾羽这位陆地神仙就不提了,天下第二的剑十三,天下第五宫辰,天下第七徐朴,江湖武道榜排名前十的四位高手,都待在他身边。 照这个收集速度,没准哪天陆昭真能将天下十大高手全都收集起来,要是让不知道实情的人看见了,说不定会认为陆昭有某种另类的收集癖好呢。 当然陆昭也知道,这几位之所以愿意留在定国公府上,除了徐朴大半是因为苏渔的存在之外,其余两位都是冲着顾羽这位陆地神仙来的。 陆昭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有靠山是个什么感觉,朝堂上有他爹陆骁留下的偌大实力,江湖上又有顾羽这尊大神,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陆昭对实现自己的谋划越发地充满了信心。 但陆昭却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无论是在哪一方面,都在严格地要求自己。 剑十三赠出的紫檀木匣,在被顾羽抹去禁制后,陆昭几乎从不离身,为的就是能够感悟那六柄袖珍小剑中所蕴含的剑意。 因为顾羽曾经告诉他,要去与这六柄飞剑沟通,而不是驾驭。 这两个词的区别陆昭想了很长时间才有些眉目。 这六柄飞剑不同于蜀道,每一柄飞剑之上都蕴藏着独属于剑十三的剑意寄托,想要将其占为己有随心驾驭,恐怕连顾羽都无法轻易做到,更不要说陆昭只不过是个二品小宗师了。 顾羽的意思,是让陆昭试着去理解剑十三这六柄飞剑到底强在什么地方,而后将这一神意化为己用,对现在的陆昭来说,这才是最好的追求剑道之法。 正所谓观千剑而后识器,顾羽这一举动,无异于将陆昭提携至剑道巅峰,让他见过脚下的各种剑道风流,而后无论陆昭选择哪一条路,都是上乘剑道。 用心良苦啊。 陆昭不由得轻声感慨了一句,被一旁的暗给听了去,好奇地问道:“公子是在说谁?” 陆昭笑了笑,伸手捏了捏暗娇嫩的脸蛋,道:“自然是在说先生了,我能够有如今的成就,与先生的提携扶助是分不开的。” 暗点了点头,她比陆昭更早认识顾羽,自然知道这位先生对陆昭倾注了多少鲜血。 “好了,老是憋在房间里也是闷得慌,我们出去走走。” 陆昭下了床榻,见暗立刻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笑着说道:“放心,公子我啊看着虚弱,实际上现在强壮地能打死一只老虎。你去把苏渔和夜都叫来,我们几个好好去逛逛。” 临近年节,帝京越发繁华热闹,夜早就吵着让自己带她出去玩一玩,只不过接连发生了这许多事,让陆昭一直都没能兑现承诺。 这回总算能够清闲一次了吧? …… “不过是个年轻人而已,居然有如此才华?” 麟德殿内,楚帝皱起了眉头问道。 老仆射孙淮摇了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虽然诸位大学士都输给了这温良,但这温良在完颜王朝被誉为锦绣藏缎,千古诗才,年纪轻轻就有许多佳作流传于世,南朝文坛鼎盛,大半是因为此子。” 说到这,老仆射孙淮叹了口气,道:“只是没有想要此子居然暗中跟随完颜公主前来出使,分明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让大楚难堪,以达到气势凌人的目的。” 大楚文坛羸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有国子监祭酒姚广峰老先生的存在,怕是早就被南朝给彻底压垮了。 这也不怪大楚,毕竟平定六国时,不少读书种子都被那些士族豪阀挟带着北上投靠了完颜王朝,最终扎根在北,形成了如今的南朝。 但不如就是不如,不管对方是一介书生还是年轻诗圣,都将大楚压制得死死的,温良连败数位大学士,将之前宫辰战败所损失的颜面全都给捞了回去。 楚帝很清楚,这是完颜使团的又一次宣战,而且这一次大楚同样是必须赢下来! 先前的武斗,多日无人迎战宫辰,致使完颜使团嚣张无比,朝廷威严也是损失了不少,即便最后赢了,百姓对朝廷仍旧有些埋怨。 所以完颜使团这次抛出的文斗,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拖下去了,而且必须要速战速决,可是那温良的诗才之高,实在是无人能敌啊,就连姚广峰老先生这样的大儒都自认不如,大楚还能搬出谁来与之抗衡吗? 与此同时,一处精美宫殿中,长公主曹月望着殿外的飞雪驻足良久,最终对身边的蝶舞吩咐道:“请陆昭进宫!” “又来?” 陆昭这才刚出府门,就被蝶舞给拦住了,见到这位长公主的贴身侍女之后,陆昭立刻就明白,自己的放松计划又泡汤了。 夜也明白这一点,顿时小嘴噘得老高,看向蝶舞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不带这么打扰人的! 陆昭挠了挠头,心存侥幸地问了一句:“有事?” 蝶舞点了点头,道:“殿下请小公爷速速进宫!” “发生了何事?” “小公爷进宫之后便知分晓,公主殿下特意叮嘱奴婢,一定要将小公爷带到!” 这就是真的出大事了,不然以曹月的脾性,应该不会如此郑重地让蝶舞请他进宫,看来绝不是陪曹月下棋这么简单。 算起来自从在府内养伤以来,陆昭跟曹月也是没怎么见过面了。 心里还真有点怪想念的……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陆昭立刻打了个冷颤,这可要不得啊! 赵清语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为了让陆昭离曹月远一点,陆昭可不想亲自尝尝赵大小姐那柄追命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伸手揉了揉夜的头,算是安慰这妮子一下,并且陆昭允诺等从皇宫出来肯定陪着夜好好逛逛,夜这才转怒为喜,放陆昭离开。 只不过在陆昭上了马车往皇宫奔去之后,有一信使自远处奔来,将一封极厚的信封送到了定国公府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捷 看着陆昭从殿外走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曹月的心情陡然轻快了许多,一双黛眉也渐渐舒展开来。 “殿下召我有何事?”陆昭拱了拱手,有些疑惑地问道。 曹月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一份文稿递了过去。 陆昭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随即便将目光投到文稿上,顿时脸上露出一抹讶异。 这文稿上记录的乃是几首诗词,而且水平还不低,以陆昭的鉴赏能力来说,这个世界能有这等佳作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这几首诗词做得可比那次芙蓉园诗会上,赵怀真沈轩之流要强上太多了。 什么时候帝京出了这么一位大才? 陆昭好奇地问道:“这些诗词都是谁写的?” “是一位名叫温良的读书人。”曹月轻声说道:“你觉得这几首诗写得如何?” “很好,称得上是佳作。”陆昭毫不犹豫地说道,同时心里有些疑惑,这温良是谁,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帝京的那些士子文人中有这号人物吗? “此人被称作千古诗才,你能不能胜得过他?”曹月美眸中闪过一抹凝重之色,再次问道。 “千古诗才?”陆昭愣了愣,随即嘴角便扯出一丝笑容,道:“呵呵。” 还真是有个性啊,虽然这诗写得确实是不错,但比起李白杜甫苏轼白居易什么的,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远。 这个世界是架空的,自然是没有这诸多诗坛大家,所以导致这个世界的诗词发展水平一向不高,但陆昭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称千古诗才。 要是依靠这几首诗词就能得到这一美誉,那陆昭所熟知的那些诗坛大家,随便拉一个出来不都给加个万年才行? 等等……曹月刚刚说什么,问自己能不能胜过这个叫温良的家伙? 陆昭面色微变,问道:“殿下不会告诉我,这温良乃是完颜使团的人吧?” 见曹月点了点头,陆昭竟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词语解释自己的心情,这完颜嫣的速度也忒快了,之前那场武斗刚刚落败,这紧接着又来了场文斗,到底是有多想让大楚损失颜面啊! 陆昭有些无语,不过回头想想,完颜嫣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现在大楚正在和黑蛮交战,作为死对头如果不来趁火打劫的话,就连大楚也会瞧不起完颜王朝。 “这是陛下的意思?”陆昭问道,曹月这么急匆匆地召他入宫,看来是想让他去应对这场文斗了。 然而曹月却是摇了摇头,道:“是本宫听闻前朝之事后特意请你前来,想来父皇的旨意很快就会下发。” 确实,连姚广峰老先生都自认不如那温良,在诗词方面能站出来的也就只有陆昭一人了。 果然,就在曹月与陆昭谈话之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出来,陆昭转身一看,连忙躬身施礼参见。 来人正是楚帝。 楚帝见陆昭出现在这里不由得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释然了,他本就想让曹月去将陆昭唤来,没想到曹月早已猜到了他的心思。 “平身吧,伤养得怎么样了?”楚帝挥了挥手,示意陆昭坐下说话。 陆昭恭敬答道:“承蒙陛下挂念,臣的伤势已经不碍事。” 楚帝微微颔首,道:“想必月儿已经将事情与你说了,朕打算让你与那温良一比高下,你觉得如何?” “这……诗词一道,微臣只是略懂而已,况且写诗需要灵感,哪有一时间就作出上好诗作出来的……” 陆昭慢吞吞地说道,与刚刚在曹月面前展露出来的自信模样大相径庭。 曹月见到陆昭这副样子怔了怔,随即便被气笑了,这家伙居然敢在皇帝面前坐地起价,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地大。 楚帝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笑意,笑骂道:“少在朕面前装模作样,不就是想要回报吗?只要你保证能够胜过那温良,朕就告诉你一件你很想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情?”陆昭顿时来了精神。 他确实是想要让皇帝付出一些代价,这是官场的一个小智慧,在皇帝面前适当地表现出自己的欲望,皇帝知道自己手里有陆昭想要的,才会继续信任他重用他。 只不过陆昭却被皇帝这句话给搞蒙了,他其实将要以此为依靠,希望皇帝能够在擢升他的时候给一个好的职位,没想到皇帝居然给陆昭开出了这么个条件。 很想知道的事情?是什么? “那你愿不愿意与那温良一比诗才?”楚帝品了一口香茶,老神自在地说道。 陆昭毫不犹豫地说道:“陛下放心,微臣有这个信心!” “那好。”楚帝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递给陆昭说道:“看看吧。” 陆昭疑惑地接过奏折,心里更加好奇楚帝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而当陆昭目光落在奏折上时,顿时就被上面的内容所吸引,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惊喜之色,看到最后更是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抬头看向楚帝说道:“陛下,此事当真?” “朕难道还会诓你不成?”楚帝笑了笑,道:“这可是赵卿亲笔写的战报,这下你小子可满意了?” 陆昭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满意,实在是太满意了! 这封奏折乃是骠骑大将军赵广所上! 与黑蛮一战,大捷! 原来就在前不久,赵广蔡阳等将军主动出击黑蛮,以昭阳铁骑之利将黑蛮骑军刻意追赶至白狼山,而在那里,早有无数枚天罚在等待着黑蛮铁骑! 大军出征之前,陆昭准备了万枚天罚,而后赵广又令军中工匠日夜赶造,又足足制造出一万多枚天罚。 两万多颗填满初始火药的陶罐一同爆炸是个什么场面? 据赵广战报中所讲,十五万黑蛮骑军,一夜之间损伤大半,运气好些的还能有些残肢,运气不好一点渣滓都没剩下! 黑蛮元气大伤,退缩漠北再也无力劫掠大楚,而大楚将士却没有多少损伤。 这是一场碾压性的胜利,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又一次试探 骠骑将军赵广在战报中对天罚之威大加赞赏,言道若非此等利器,大楚与黑蛮交战绝不会如此轻松,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重创黑蛮,足以载入兵家史册! 赵广还提到,陆昭贡献的马蹄铁、新式军粮以及伤口缝合之术也是各有妙用,此次出征不仅取得了如此大捷,而且粮草消耗甚少,将士们的伤亡数也降到了最低。 然而让陆昭如此兴奋的原因,并不是自己在这场大捷中发挥出了多大的功劳。 而是因为赵广在战报最后提到一句话。 大军将在年节到来之前,回京献捷! 这不就意味着赵清语也将要回来了吗! 陆昭深深舒了口气,两个多月,大军出征了两个多月,他与赵清语也分开了两个多月,可是这两个月陆昭过得比两年还要漫长。 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个月的时间发生了诸多事情,更是因为陆昭对赵清语的思念让他觉得度日如年。 没办法,自从大军出征之后,赵清语就音信全无,陆昭只能通过一些战报知道大军的情况,但却没有半点有关赵清语的消息。 而且这女人也是,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写封信呢? 现在大军都要班师回朝了,陆昭还是没有收到赵清语一张信纸,心里不由得有些幽怨,你不愿意写信也就罢了,好歹送点东西回来让自己有个念想也好啊。 陆昭打定主意,等到赵清语回来之后,一定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女人,哪怕被追命威胁他也要抱怨,不然这女人不知道他有多么想她,以后一定会更加不在意! “小子,想什么呢,朕问你话呢!” 楚帝一巴掌打在陆昭后脑勺上,这才让陆昭回过神来。 “陛下您刚刚说什么?微臣有些恍惚,没听清楚……” 陆昭一脸茫然地看着楚帝,刚刚他满脑子都是赵清语,确实没有听到楚帝在说些什么。 一旁的曹月眼角微微抽搐,敢在皇帝面前走神的,整个大楚怕是也只有这家伙了。 楚帝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笑眯眯地说道:“小子,这足够让你去给朕胜过那温良了吧?” “足够了足够了!” 不说别的,但就是赵清语马上就要回来这件事就让陆昭很满意了。 “那你的这些功劳也就一并算在里面了?”楚帝轻飘飘地说道。 陆昭顿时就愣了愣,随即便苦着一张脸说道:“陛下,怎么您也还带还价的啊,这下微臣可就亏惨了啊!” “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现在难道要反悔不成?”楚帝脸上一副得逞的笑容。 陆昭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这皇帝还真是狠啊,本来他是想借此机会要点好处,结果反倒是进入皇帝的圈套中去了,用一封战报换走了陆昭在这场大战中的功劳,而且陆昭还要站出来与温良比斗。 这买卖真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陆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楚帝说道:“陛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微臣保证,让那个叫什么温良的家伙死得很难看,您看是不是能够把功劳还回来一点。” “君无戏言。”楚帝板着脸,只说了四个字就将陆昭给堵了回去。 得,他就不该揽这活。 看着陆昭垂头丧气地离开,曹月竟有些不忍心,看向楚帝问道:“父皇这次为何如此苛刻?陆昭可是被打击得不轻啊!” 楚帝似乎心情很好,宠溺地看了曹月一眼,道:“月儿你不懂,这小子乖滑得很,你看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功劳一点都不会少,该给他的奖赏只会更多。” “这是为何?”这下轮到曹月疑惑不解了。 楚帝笑着说道:“等到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传遍朝堂,哪怕朕想要隐藏陆昭的功绩也瞒不住天下人,到时候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这小子啊。” “这小子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知道朕这是有心为难他,干脆直接放手,以此来表示不管朕下了什么旨意,他都会坚定拥护,哪怕旨意对他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下朕总算可以安心用他了,只不过到底要给这小子一个什么职位,朕还需要好好琢磨一下,毕竟这场大捷说是这小子一人的功劳也不为过,应该奖赏他些什么也得费一番心思。” 当陆昭离开曹月的宫殿之后,原本垂头丧气的模样顿时消失不见,锐利的目光在身后的宫殿上扫过,随即便恢复平静。 刚刚在楚帝面前展现出的一切,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则是演戏。 但楚帝的试探之意,陆昭也是在中间才察觉到。 好在陆昭反应神速,以一种玩笑般的方式将这次试探给化解掉,并且在楚帝面前再次展现了自己要做一个纯臣直臣的心思。 不过陆昭最初的兴奋却并不是假装的,赵清语即将归来是真的让他觉得高兴。 至于此行入宫的原因,早就被陆昭抛之脑后。 不就是比作诗吗? 他脑海中有着无数篇诗词,随便拿出一首都能够在文坛上掀起惊涛骇浪。 那个温良就算真的才高八斗又能怎样,还有什么年轻诗圣的美誉,幸亏杜工部的棺材不在这个世界上能压得住,不然老杜这位真正的诗圣非得就跳出来打人不可。 站在这么多诗坛大家的肩膀之上,难道还拿不下一个温良? 要是这场文斗陆昭输了,那才是真对不起这些大神! 陆昭下了马车,刚要进府,却发现夜居然等候在府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见陆昭回顿时露出喜色。 陆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看错吧,什么时候夜居然这么乖巧,还知道站在这等他回家了? 而且看她蹦蹦跳跳来到自己身前的样子,跟之前陆昭离开时的幽怨截然不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就在陆昭一头雾水的时候,夜笑嘻嘻地说道:“公子,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信 交易? 这妮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自己刚刚在皇宫里跟楚帝做了交易,现在还要和夜再来一次? 陆昭没好气地点了点夜白皙的额头,说道:“古灵精怪,你啊,就该跟你姐姐好好学学!” 夜可不吃陆昭这一套,直接揽住陆昭的胳膊,撒娇道:“公子,我这里可是有您梦寐以求的东西哦,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陆昭感觉自己的胳膊陷入了温软的旋涡,顿时心儿一热,但到底陆昭见过大风大浪,毕竟他可是在苏渔身上体会过很多次的,这点温软还是能够承受得住的。 不过陆昭很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夜觉得会稳稳拿捏住自己了呢? 难道是她手中的信封? 实在经不住夜的软磨硬泡,陆昭只好答应道:“好好好,本公子答应你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夜立刻说道。 “什么事?” “还没想好,公子你先答应下来,等我想到了再说!” 陆昭这下彻底没脾气了,看着夜无奈地说道:“你说你,连想要的东西都没决定好,就来找公子我做交易啊!” “公子你就说答不答应嘛!”夜摇晃着陆昭的手臂,像是小女孩想要糖果一样不停撒娇道。 “好好好,公子答应你了!” 陆昭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撒娇,被夜这一通操作给整得直接败下阵来。 见陆昭终于答应,夜顿时就忍不住欢呼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围观,这么一位美人做出如此姿态,可还真是少见啊。 陆昭连忙搂住夜的柳腰走进府中,他可不想被别人当猴看。 “现在你该说说本公子应该得到什么了吧?” 夜嘻嘻一笑,终于将手中的信封交给陆昭,道:“公子这下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说罢,夜便是消失在陆昭面前,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对此陆昭早已司空见惯,暗与夜曾经是陆昭的死士,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论起这纳介藏形的本事可以说得上是世间一流。 别看暗与夜才只是烛照境界,只要她们可以隐藏气息,哪怕是道命境界的高手也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陆昭摇了摇头,随即便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信封之中。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夜还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陆昭现在梦寐以求的就是赵清语立刻出现在他面前,这信封能藏得下一个活人? 估计是夜搞出来的把戏吧,这妮子本就是伶俐心思,跟着自己这么久了,这空手套白狼的事没准真能做出来。 只不过这信封鼓鼓胀胀的,摸起来手感很不一样,没有平常的那种轻薄感,比起陆昭之前看得密札还要厚实,这是往里面塞了多少张信纸啊…… 到底是谁来的信? 陆昭翻了翻,上面没有署名,不由得有些奇怪,总不能是夜往里面塞了两本书进去吧? 陆昭顺手坐在亭阁之中,撕开信封。 果然,信封里面就是本书,准确地说是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空白同样没有署名。 陆昭随意地翻开一页。 纸上的字迹并不是很好看,但能让人感觉到写信之人很努力地想要写好。 “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给你写信,不过我只会练枪,字写得不好,你看到了要是敢嘲笑我的话,等回京之后我一定会狠狠揍你……” 看到第一行字,陆昭逐渐收敛起了随意的神色,靠在廊柱上的后背也慢慢挺直。 他已经知道这是谁给他写的信了。 “在给你写信之前,我已经跟随父亲抵达边关。边关很冷,也很荒凉,远远不如帝京繁华,但我要更喜欢这里一些,站在城墙上,身后就是你要守护的大楚,我很开心能够替你站在这里……” “你造出来的天罚威力很大,父亲给边关将士们演示了之后,每个人都震惊得很,蔡阳将军却装出一副这都不算什么的样子,明明在第一次演示天罚的时候,他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一个。” “有了你的天罚,将士们士气大振,父亲已经和蔡阳将军等人在研究如何才能将天罚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这是军中机密,任何人不得外传,可我很想告诉你,所以就先写下来,等到战胜黑蛮后再一并寄给你。” “今天很累,因为父亲派我率领一支斥候前去打探黑蛮动向,是为了确定黑蛮逐水之地的所在,好在那里埋伏天罚,来一个瓮中捉鳖。这是我第一次领军,有些紧张,但是有你给我的同心结在,我骑在马上却很安心。” “只不过回来的时候还是引起了黑蛮骑军的注意,幸亏陆许被你派来跟在我身边,我跟他一齐断后,将士们都安然返回了,陆许的武功真的很高,他一个人就斩杀了十几个黑蛮骑兵,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要突破境界一样。” 赵清语的字迹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是很好看,但很整齐,陆昭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赵清语在写这封信时是多么地认真。 这封信很厚,很长,内容也很琐碎,就像是日记一样,在边关的每一天发生了什么,赵清语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分享给陆昭,因为陆昭寄给赵清语的信也同样如此。 “你的信我都有收到,之所以不回你,是我担心给你回信之后,就会一直盼望着你的来信,这样我的心就会全部放在你身上,但是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既然我随军出征是为了你,为了守护我们的大楚,我不能这样做。” “所以我把想说的话都写了下来,终于等到战胜了黑蛮,大军马上要班师回朝,终于可以回来见你了,不过一想到你这家伙肯定在埋怨我为什么一封信都没有回你,所以我让父亲的八百里加急把战报和这封信一起给你送过来。” “写完这段我就要收拾行李准备随军启程了,我可是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你可一定不要食言哦!” 陆昭看到最后,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温暖笑意。 他当然不会食言。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陆昭斗诗 陆昭捧起这封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书”的信,表情认真,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一段段的文字,讲述着赵清语出征之后的点点滴滴,阅读这些文字,陆昭就好似能够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 还有那浓浓的思念之情。 陆昭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十分真切画面,画面中的少女束着高高的马尾,发丝间有墨紫色晕染天成,在灯下努力地握住毛笔,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的心里话写下来。 陆昭就这样读着赵清语的来信,直到夜幕降临,仍旧无人敢上前打扰。 顾羽看了一眼在亭阁中静坐许久的陆昭,摇了摇头,随即便转身离开。 陆骁目光慈祥,似乎回忆起了某些往事。 暗与夜一脸羡慕,她们都知道是赵清语来信,原来在自家公子心中,赵清语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陆昭并不否认这一点,他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中来时,赵清语就这样横冲直撞进他的心里,她不经意间展露的温柔体贴,喜欢在陆昭面前保持傲娇,还有与小女儿心思完全不同的家国情怀,都深深触动了陆昭。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赵清语就是陆昭这一生的良配,没有人能够否认。 陆昭原本幽怨的心情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欢喜与温暖。 媳妇马上就要凯旋归来了,他这个做夫君的,可不能差到哪里去。 …… 麟德殿上,早朝开启。 临近年节,尚书三省六部按理说是政务最繁忙的时候,每年年末,朝廷就不会频繁地设立早朝,会在两次大朝会中间给百官充分的时间去处理事务。 而今日早朝目的何在,在场的每位臣子都很清楚。 完颜使团在那位黑衣剑客被陆昭击败之后,再次提出文斗,那名叫温良的书生已经连续在诗词一道上击败数位大学士,所作诗文堪称当世一流,落败的几位大学士也是心服口服。 这温良并非什么无名小卒,此人名声早已传遍天下。 千古诗才,当世诗圣,这八个字哪怕是皓首穷经一辈子的大儒恐怕都难以承担,但温良却是当之无愧,可见此人才华横溢到了何种地步。 而完颜使团这次出使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比试来打压大楚,因为谁都知道大楚和完颜王朝即便是要开战,也不会说动手就动手,所以双方比拼的就是谁气势能够更高一头。 先前那场武斗,虽然最后陆昭击败了那位黑衣剑客,但大楚到底是被宫辰搞得威严受损,所以这场文斗大楚不仅不能输,还必须赢得更漂亮才行! 可是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文斗与武斗不同,那位黑衣剑客虽然武道境界高深莫测,但大楚也是卧虎藏龙,如果陆昭没有站出来的话,肯定还会有某位不世出的武道高手击败宫辰,毕竟江湖的水很深,除了武道榜上的那十大高手,谁知道还有没有隐藏自己实力的? 可是论起诗词一道,大楚文坛上能数得着的都败在了温良手下,想要在匆忙之间找到一个能与温良比肩的才子何其之难? 毕竟如果有这样的大才的话,早就名扬天下了,最不济也不会让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所以当百官齐聚麟德殿时,每个人都面露忧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说是要在今日早朝上与完颜使团一分胜负,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找了谁与温良比诗,哪怕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完颜嫣傲然立在朝堂最前方,在她身边,温良正安静的站在她身边。 完颜嫣美眸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温良之才果然名不虚传,大楚有名的几位诗坛大家都败在了温良手下,放眼望去已然是无人可与温良匹敌,因为就连那位国子监祭酒的宿儒姚广峰都自认不如温良。 大楚还有谁能比得过温良之才? 楚帝今日设此早朝,在完颜嫣看来实在是多此一举。 只不过完颜嫣虽然得意,但却并没有忘形。 因为临上朝时,胤老郑重叮嘱过他,今日早朝,陆昭很有可能就是楚帝准备的一记后手! 陆昭…… 完颜嫣心中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露出一抹愤懑之意。 如果不是陆昭,她哪里需要动用温良,单是宫辰一人就足以让大楚颜面扫地。 可是陆昭那一剑,不仅伤了宫辰,还打乱了完颜嫣的计划。 而且宫辰自从离开了完颜使团之后便不知去向,在大楚帝京,没有一位超一品高手坐镇,完颜嫣总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至于陆昭是否真有能与温良比肩的才华,完颜嫣并不怎么相信,那美人歌与行路难,虽然称得上是绝世佳作,但怎么看都不像陆昭这么个少年人能够做出来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陆昭有才,可正如胤老所说,诗词一道总是需要推敲的,温良之才可数息成诗,且皆为一流佳作,这已经可以称得上的是百年难遇。 陆昭总不能比温良还要文思迅捷? 就在完颜嫣思索之际,一道年轻身影已经来到了麟德殿中。 原本正在相互交谈的群臣顿时愣了一下,随后便面露疑惑。 陆昭怎会出现在这里? 身为六品翰林侍读,并无参加早朝的资格,上一次是陛下点名让陆昭上朝,为的是与完颜公主对质当堂,这一次陆昭怎么又…… 陆昭身前引路的,乃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魏湛。 群臣有些错愕,这明摆是皇帝再次命陆昭上朝啊。 有些心思通透的官员已经反应过来,今日早朝是为了与完颜使团进行文斗,陆昭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说皇帝陛下选中的人竟是陆昭?! 让陆昭与那位千古诗才第一高的温良比拼诗词? 就在这时,一身明黄龙袍的楚帝已然出现在麟德殿内,见陆昭已然到来,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免去群臣见礼,道:“今日比试诗才,便由陆昭出战。” 第一百三十六章 换个规矩 “此事重大,万望陛下三思啊!” “陆侍读虽有诗才,但今日之比试绝非儿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楚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虽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真的从皇帝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后,群臣还是忍不住纷纷劝谏。 虽然陆昭的名声已经传遍帝京,美人歌与行路难早已是家喻户晓,可是这盛名之下又有多少是真呢? 这两首诗词足以流传千古,虽然已经习惯陆昭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纨绔子弟了,可是百官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两首诗词并非陆昭所作,而是找人代笔而已。 当然,这个论断也有人反驳,但是在与完颜王朝比试诗才这件事上,没有人愿意去冒这个险,去相信陆昭果真有那般高的诗才。 但朝堂之上,却还是有相信陆昭之人存在的。 姚广峰老先生面容欣慰地望着陆昭,和声说道:“老夫本来还想向陛下举荐你,没想到你却主动站了出来,很好,真的很好。” “先生言重了,守护大楚乃是晚辈分内之事,何劳先生勉励?” 陆昭笑着对姚广峰老先生拱了拱手,算是谢过老先生的这一番夸赞。 但陆昭心里却是腹诽不已,他哪里是主动站出来的,分明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把他诓过来的,用一封战报就让他付出了这么多,皇帝简直就是在空手套白狼。 不过一想到赵清语马上就要回来了,陆昭的心情就又变好了许多,也就不跟皇帝计较这点小心思了。 就在这时,一道沧桑的声音在陆昭耳边响起。 “汝,当真有把握?” 陆昭微微一怔,抬眼望去,面色平静地说道:“自然。” 尚书仆射,孙淮。 这是陆昭第一次与这位大楚文官之首交谈。 孙淮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随即便转过身,重新闭目养神起来。 “呵,小子胡吹大气,真以为这朝堂是给你过家家来了?” 又有一人出声,语气极为不善,正是大朝会上刚刚被擢升为门下省左仆射的王升。 也就是那位曾经抬棺上朝,愿以己命换陆骁头颅的王大学士。 面对王升的冷嘲热讽,陆昭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今天也就是他心情好,不然管你是什么左仆射右仆射的,哪怕是孙淮敢说出这些话,陆昭一样能怼得你哑口无言掩面而退。 然而陆昭这好似无视般的举动更让王升心生怒火,正要再喝斥几句,却听得老仆射孙淮轻声斥责道:“住口!” 这两个字好似一座大山压下,王升话到嘴边立即又咽了回去,随即便老老实实地站回自己的位置,那样子简直就跟被先生训斥了的孩童一般无二。 陆昭眯了眯眼,望向面前的这位老人。 虽然早就知道孙淮在六国遗臣心中地位极高,但陆昭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孙淮的威望。 王升已经是门下省左仆射,可谓位极人臣显赫至极,可是在孙淮面前根本不敢有丝毫托大,就像刚刚,哪怕王升觉得陆昭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在听到孙淮的训斥后竟不敢再出一言质问。 这不仅仅是对孙淮的尊重,更是对这位老仆射的绝对信任! 终于,高高坐在上面的楚帝再次开口说道:“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麟德殿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陛下此言,明摆是对陆昭有着绝对的信任。 难道陆昭真有那般高的诗才?美人歌与行路难当真出自他手? 群臣没有再多说一句,哪怕这个时候再怀疑,也没有人敢再次出声质疑皇帝这一决定,即便是与陆昭有深仇大恨的沈重等人,也是一言不发。 完颜嫣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随即便消逝不见,对楚帝行了一礼之后,便看向身边的温良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温良闻言,看向对面的陆昭,微微颔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昭才看清这位被称作千古诗才的温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青衫玉佩,丰神俊朗,只是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便如沐春风一般。 陆昭心中不由得将其与洛书放在一起,两人的气度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看来这温良并不是赵怀真之流可以相比的。 陆昭暗暗地想着。 诗词比试自然不同于武斗那般随意,而是早就定好了规矩。 早有小黄门在麟德殿中布置好笔墨纸砚,并有一只竹筒置于桌案之上,竹筒内有着数十枚竹签,上面都是有关诗词的题目,从中抽取一枚竹签,两人便要以竹签上的词语为题分别作诗词一首,这样才好分出高下。 为了保证比试的公平公正,采取三局两胜,大楚与完颜王朝各派人抽一次,若是前两次没有分出胜负,那么第三次便由第一局的胜者进行抽签。 只不过之前大楚数位大学士,都没能挺到第三回合,因为无论是谁抽的竹签,温良所做诗词都将他们彻底碾压,前两次都告负,自然也就是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而前几次比试都是温良胜了,所以这第一次抽签则是由完颜嫣前来抽取。 然而就在完颜嫣将手伸向竹筒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且慢。” 完颜嫣抬头一看,叫停的居然是陆昭,不由得露出一抹讥讽之色,道:“怎么,小公爷难道是怕了不成?” “自然不是。”陆昭伸手握住竹筒,随意看了看里面的竹签,对完颜嫣笑着说道:“在下只是想换个方式,不知道殿下可否同意?” “哦?本宫愿闻其详。”完颜嫣微微一怔,随即便冷笑说道,她倒要看看陆昭到底想要刷什么花样。 “很简单。” 陆昭微微一笑,随手将竹筒中的竹签拿全都拿在手中,逐个摆布在桌案之上,而后看向完颜嫣笑着说道:“请殿下从中任选一首,我先赋诗一首,若是能够做出比我更好的,我便认输,如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居秋暝 陆昭此言一出,满殿愕然。 这陆小公爷是疯了不成? 本来温良的诗才就极高,让完颜嫣从这些诗题中任选一首,不就意味着温良可以选择自己最为擅长的诗题进行赋诗吗? 这不明摆着是将胜利拱手让与完颜使团吗? “规矩就是规矩,岂容更改,陆侍读不可肆意妄为!” 礼部尚书张彦这时黑着脸站了出来训斥道。 与之前那次早朝不同,张彦并没有动不动就直接向皇帝弹劾陆昭,能做到一部尚书的都不是普通人,从那日早朝皇帝的态度就能看出皇帝对陆昭的器重,还有对完颜王朝的态度。 所以张彦自然不会再自己往枪口上撞,除非他脑子坏掉了,才会再次当着完颜使团的面让皇帝处罚陆昭,那样不仅让完颜使团看了笑话,更重要的是肯定会引得皇帝陛下不喜。 不过张彦的这番训斥却是说到了群臣的心里去,陆昭这简直就是在胡闹,本来大楚赢下这场诗词比试的机会就很小了,让陆昭这么一搞,希望岂不是更加渺茫了? 然而坐在龙椅上的楚帝面色却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扯了扯嘴角,更加随意地倚靠在龙椅之上。 早就习惯了陆昭总能在关键时刻带给他惊喜,看这小子的表情就知道陆昭早已成竹在胸,楚帝自然也懒得去管,只要能够赢下这场比试就好。 完颜嫣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一字一句地说道:“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昭朗声说道。 君子? 群臣面色古怪,什么时候帝京第一纨绔都能自称君子了? “那好,既然陆小公爷执意如此,那本宫也就客随主便了。” 完颜嫣冷笑一声,认定了陆昭这就是在虚张声势,他自己送上门来,完颜嫣自然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温良却是轻声说道:“还请小公爷三思,莫要因一时意气而悔恨莫及。” 群臣闻言尽皆讶异,想不到这温良居然会出声阻拦,简短两句,虽有自傲之意,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温良这君子风范,哪怕互为敌国,仍旧好言相劝陆昭。 陆昭亦是微微一怔,旋即便摆了摆手,道:“不用三思了,本来还想着按着规矩来的,不过今天心情好,就不让你出丑了。” 这话一说出口,完颜嫣顿时发出一声冷笑,道:“小公爷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这场比试你能赢下来不成?” “成与不成,可不是公主你说了算的。”陆昭面色平静地说道。 完颜嫣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厉色,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陆昭这副淡然自若的表情,完颜嫣就有一种一拳捣上去的冲动。 这家伙,还真是一见面就让人恨得牙根发痒啊! 温良并没有因为陆昭更加狂傲的话而产生情绪波动,见陆昭执意如此,也就不再相劝,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殿下抽签便是。” 完颜嫣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怒气,直接从桌案上拿起一枚竹签。 秋。 以秋为题,乃是温良最为擅长的。 相传南朝有一诗坛大家,有意考量温良之才,让温良以其心境做一首关于秋天的诗词,温良顷刻而就,正应其意,随即便成为一段佳话。 见完颜嫣毫不客气直接选中了这一诗题,群臣顿时发出一片叹息,有些人脸上甚至已经浮现出了一丝绝望之色。 温良好以秋为题作诗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从南朝流传出来的诗词之中,温良写秋之诗占了大半,且篇篇佳作。 陆昭拿什么赢? 然而出乎众人预料的是,在完颜嫣选中诗题的那一刻,陆昭便走向一旁的桌案,提笔蘸墨,开始笔走龙蛇。 “陆昭这是……想好了?怎会如此之快?” “莫非陆昭早有准备,预料到完颜公主会选这一诗题?” “难怪难怪……” 群臣在震惊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露出恍然之色,只不过瞬间恢复如常。 难怪陆昭要做出这等荒谬举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完颜使团呢! 陆昭早就料定完颜嫣会在这个时候直接给温良选择他最擅长的诗题,所以提前准备了一手,就等着完颜使团上钩! 嗯!肯定是这样的! 这一定是陛下的主意,果然,陛下终究是陛下,派陆昭上场自有原因! 陆昭:??? 楚帝:??? 陆昭自然不会知道群臣心里居然会给出这么个解释,个个都是脑补大师啊! 完颜嫣似乎也是这么想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阴郁,不过在看到温良淡然自若的样子之后,本已悬起来的心又慢慢放下。 就算这一切都是陆昭的算计又如何? 这才几天时间,陆昭当真能够拿出一首压过温良的上上佳诗词吗? 不过片刻,陆昭便放下笔,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魏湛连忙上前,将陆昭的诗稿给张贴出来。 群臣瞬间就将目光投了过去,还没等看诗词内容,就已经被这一手飘逸俊秀的书法给震撼到了,都说陆昭虽然年纪轻轻,但在书法造诣上极为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今天比的要是谁写的字更好看就好了。 群臣心中这样想着。 讲真的,原本群臣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希望的,但是完颜嫣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反应过来。 就算定国公府上有诗词大才,那总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作出一篇绝世佳作吧? 不过既然陆昭都写了,也不能不看不是? 可是这一看,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群臣顿时再无一人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陆昭的诗稿之上。 完颜嫣此刻也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连忙看向陆昭的诗稿。 只见宣纸之上,一首五言律诗展现在众人面前。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第一百三十八章 思乡 整整四十字,成一五言律诗。 诗心、诗意、诗骨皆有,自古以秋为题所作诗词无不凄婉悲伤,而这首诗却是一洗常态,以一“空”字领起,格韵高洁,为全诗定下一个空灵澄净的基调。 前四句写秋山晚景之幽静,五六句写浣女渔舟之喧哗,以感觉、视觉、听觉、感受写秋,因象得趣,因境生情。 读来令人顿生平安喜乐之感。 能够被称作“文臣”的,哪个不是博学多才,即便不是一辈子都在钻研诗词,但在鉴赏这方面还真没有几个拉胯的,自然能够看出陆昭这首五言律诗是何等的佳作。 一时间,群臣无不沉浸其中,原本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也重新燃起。 有这一首五言律诗摆在这里,就算那温良诗才再高,顷刻之间能够写出比陆昭这首五言律诗更好的诗词吗? 完颜嫣脸色这次是真的阴沉下来,她并非是那种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女子,也曾博览群书,在读完这首五言律诗之后,完颜嫣就知道温良输定了。 这并不是说完颜嫣对温良没有信心,而是这首五言律诗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高到只能令无数才子文人仰视的地步。 陆昭扯了扯嘴角,他自然没有群臣想的那样早就预料到完颜嫣会选择这一诗题,事实上无论完颜嫣选中哪个诗题,陆昭都有相对应的绝世佳作可以写。 本来陆昭心情好,而且对温良观感不错,不想让他丢人的。 只不过完颜嫣非要让温良挑战王维,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一代诗佛,别说温良这个诗圣水分很大,就算是老杜亲自到场了,王维也能跟他并驾齐驱。 以秋为题的诗词,有哪一首能够超越《山居秋暝》? 温良的表情终于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对陆昭拱了拱手,说道:“第一局是在下输了。” 听到温良拱手认输,魏湛连忙伸手熄灭了身边的一根燃香。 既然是比试,自然是要规定时间的,如果一炷香之内有人做不出诗来,就会被判定为自动认输。 陆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桌案,示意可以进行第二回合的比拼了。 这也让群臣精神一振,不管怎么说,这第一回合温良主动认输,大楚总算是赢了一次,这可是前面那几位大学士都没有做到的。 而且陆昭的这首五言律诗水平确实极高,哪怕是与之前的行路难相比也毫不逊色。 群臣心中也开始产生了一丝动摇,这等绝世佳作,能出现一首就足以惊艳非常,可放在陆昭这就像是随手为之。 这似乎不太像他人代笔啊,起码他们就没听说过哪位诗坛大家有如此大才,即便是那些隐士,在场的也都了解不少,根本做不出这等诗词。 难道这真是陆昭自己写出来的? 见陆昭这副模样,完颜嫣心中怒火更盛,尤其是看到温良愈发凝重的表情之后,完颜嫣的心更是沉了下去。 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完颜嫣到底是心性坚定,哪怕陆昭写出这等佳作,仍是没有感到绝望,因为完颜嫣仍旧执拗地认为这一定是陆昭提前算计好的,那么这第二回合,就不能按照陆昭设想的那样,选择温良最擅长的。 完颜嫣沉思片刻,随后便上前拿起一枚竹签。 群臣连忙望去,只见竹签之上写着两个字。 思乡。 这一诗题…… 群臣目露异色,这思乡乃是最为常见的诗题之一,无论是大楚还是南朝都流传着无数以思乡为题的诗词,可是却没有一篇可以称得上是绝世佳作的。 原因很简单,思乡这一情绪每个人都会有,大抵都是愁思延绵,不好出彩,所以自然也就是难出上品。 况且以思乡为题,诗作必须要酝酿感情为先,让人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同身受才行,用来比试的话,仓促之间写就的诗词,很难引起读诗之人的共鸣。 完颜嫣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因为胤老说过,若是比起倚马之才,温良占有绝对的优势。 陆昭那首五言律诗的确令人无可挑剔,但陆昭自小从未离开帝京半步,哪里会有什么思乡愁绪,而且思乡一事本就因愁而起,陆昭总不能像刚刚写那首五言律诗一样,将愁思洗去转为喜乐吧? 群臣此刻也反应过来,不由得露出一抹担忧之色,望向完颜嫣的目光也是多了几分忌惮。 这完颜公主当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哪怕处于不利境地仍能给出如此凌厉的反击,不知道陆昭应该如何应对? 陆昭这次并没有立刻上前作诗,而是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群臣。 准确地说,是看了一眼那些六国遗臣,最终陆昭将目光定格在老仆射孙淮身上。 随即,陆昭便走到桌案旁,再次提笔挥毫。 魏湛立刻将陆昭刚刚写就的诗稿再次张贴出来。 第一首是五言律诗,第二回合则是一首词。 群臣望去,那些之前被陆昭目光扫过的六国遗臣顿时露出怔忡之色,下一刻脸上的表情便变得无比复杂。 望江南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短短几行字,以乐景衬哀情,那一句“休对故人思故国”,哪怕是老仆射孙淮都为之动容。 大楚铁骑马蹄踏过,六国早已烟消云散,无数六国遗臣纷纷进入大楚朝堂,虽然改换门庭,又怎会这样轻易地忘记自己的故国家乡? 春未老,酒已醒。 有故人可思故国,然故国终究遥不可及。 陆昭这片词写的是春景交融,道的却是无尽愁思,然而最后一句却以“诗酒趁年华”收尾,对于那些六国遗臣而言,不仅仅是表面上那样借酒消愁,更是坚定了他们投身大楚的正确信念。 看似超然物外忘记一切,实则是为宽慰己身,聊以自表。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认输 以思乡为诗题,未见一字写愁思,却让人能够感受到远离故国家乡的忧愁,然词末不见缠绵不绝之意,反倒是澄净明亮,让人欣慰于怀。 六国遗臣目光复杂地看向殿中央的那道年轻身影,未曾想到这位杀神之子居然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句,他们的家国因陆骁所破,如今陆昭反倒是来宽慰他们。 说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但这篇词却是字字敲中他们的内心。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温良微阖双目,似乎回忆起往日的繁华奢靡,如今在南朝扎根,将一身所学重新贡献与这个天下,不正是陆昭词中所说的新火试新茶吗? 哪怕完颜王朝乃是异族番邦,但完颜公主绝对是一个值得追随之人,只有这样才将他的才能全部展现。 世人只知温良诗才绝伦,有年轻诗圣之美誉,却不知这位翩翩君子亦有济世救民之心,问遍苍生饱暖之志。 这首词行文格调俱是上乘,比起陆昭之前所做的山居秋暝稍逊一筹,然仍旧称得上的极佳词作。 温良叹息一声,那首山居秋暝让他甘愿认输,可这一回合,他不是不能做出与陆昭这首词相当的作品,然而他的心绪已经被陆昭这首词感染,哪怕能写,也只会受困于这首词的基调之内。 思乡思乡,还有比家国俱都背离更加深的愁思吗? 温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来到陆昭面前恭敬拱手说道:“小公爷大才,温良甘拜下风,这场比试……” “是小公爷赢了。” 群臣闻言顿时竟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良久之后方才爆发出一阵喧哗。 这温良竟然再次一字未写就拱手认输? 这也就是说大楚赢下了这场文斗! 群臣面露惊喜之色,想不到果真有奇迹发生,还是陛下有眼光,选中陆昭与温良斗诗,果然带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的结果! 大楚不仅赢了,而是陆昭的诗才竟然让温良生不出与之相对之心,还有比这个更加痛快的吗! 陆昭也是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要是这家伙不认输执意比到第三回合的话,还不知道哪位大家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王摩诘莫怪,苏东坡莫怪啊…… 完颜嫣目光阴郁,但却没有阻止温良的这一举动,不管陆昭是找人代笔也好还是他自身本就有这般高的诗才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两场比试皆由完颜使节提出,最终的结果却是完颜王朝落败,完颜嫣紧了紧秀拳,面上浮现一抹凌厉之色,难道真的非要走那最后一步吗? “在下虽非自傲之人,却以为同辈之人中,唯我诗才最高,从未有可与我比拟之人,然而来到帝京之后,见识到了小公爷的美人歌与行路难,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下确实是坐井观天了。” 温良输给了陆昭,脸上却并无愤懑怨恨,有的只是敬服与激动,轻声说道:“今日有幸,能够再拜读小公爷的两篇绝世佳作,令在下受益匪浅。” 温良这一番话,让麟德殿内的群臣尽皆震惊。 即便温良为完颜王朝效力,但对于大楚而言,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在诗词上的造诣,那几位大学士败在温良手下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他却如此称赞陆昭,实在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不过回头想想,且不说那美人歌与行路难,单是今日这两首山居秋暝与望江南,已然足够奠定陆昭在诗坛之上的地位。 大楚第一才子…… 直到这个时候,群臣才想起姚广峰老先生这一句对陆昭的评语,这句话正是陆昭作出行路难之后从芙蓉园流传出来的。 起初群臣并不相信,但现在却是不得不承认,陆昭就是有着与天齐高的诗才! 这场诗词比试就这样落下帷幕,没有比较,没有争论,陆昭只是作了一诗一词,温良认输两次,看起来陆昭赢得是那样简单轻松。 终究是大楚扳回来一局,而算起来这武斗与文斗都是陆昭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大楚的威严与颜面。 群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去看待陆昭这位功臣。 自从陆昭进入朝堂之后,从来都是一个另类的存在。 太子一党对他恨之入骨,六国遗臣因为陆骁的原因也对陆昭没有多少善意,至于那些中立的臣子官员,则是觉得陆昭放着好好的小公爷不当非要进入朝堂从小做起,实在是有些荒唐。 而现如今陆昭接连挫败完颜王朝两场比斗,太子一党依旧对其仇视暂且不提,六国遗臣这一派系却因为陆昭的这一首词而心生复杂,不管今后怎样,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将对陆骁的恨意全数转嫁到陆昭身上。 陆骁是六国破灭的罪魁祸首,但陆骁的儿子却如此了解六国遗臣的心思,这让一些早已放下家国之恨的六国遗臣,竟是对陆昭产生了几分难言的善意。 那些向来中立的臣子,其中不乏户部尚书钱通这样的重臣,这时对陆昭就不仅仅是抱有善意了,而是更加笃定陆昭这少年英杰的名号,皇帝陛下的眼光一如既往地毒辣,再磨砺几年,大楚必将再多一栋梁之才。 陆昭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比试会让群臣对他的观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不过即便陆昭知道了也不会有多少惊讶之色,因为这本就是他为自己量身定制的立身朝堂之法。 拉拢中立臣子,交好愿意放下家国之恨的六国遗臣,而对于那些对陆骁恨之入骨永无开解可能的六国遗臣,还有以曹景冥为首的太子一党,陆昭也没想过化干戈为玉帛。 只要进入朝堂这个生死场,一心做老好人是长久不了的,陆昭也需要敌人来平衡局势,就是因为这些敌人的存在,皇帝才会对陆昭信任有加,不然满朝堂的臣子都在说陆昭的好话,那陆家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所以啊,曹景冥必须对他下手,那些六国遗臣也必须针对陆昭,就算到最后他们自己想要退出,那也得问过陆昭答应不答应才行! 第一百四十章 清语归来 皇城外,自早朝开启,便有无数人聚集在不远处。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有寻常老百姓,也有文人士子,俱是翘首以盼地望着皇城。 都知道完颜使团在输掉武斗之后,又向大楚提出文斗,也就是比试诗词,那位名叫温良的书生已经连败数位大学士,今日乃是最终的决斗,ue不知道朝廷应当如何应对。 皇城外的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得很,屏气凝神地望着皇城大门,只要比试有了结果,他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众人一愣,回头望去,只见一支五十余人的骑兵自远处冲突而来,为首的骑士头盔上插有三根鸿毛,正是军中专用来通报消息的鸿翎信使! “雁门大捷,阵斩黑蛮十五万!” 皇城门口顿时就炸开了锅,众人顿时欣喜若狂! 自从大军出征之后便一直没有多少音信,众人只道是黑蛮难缠,想不到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大楚便取得了如此大胜! 阵斩十五万!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辉煌战绩! 人群之中立刻分开一道通道,让那鸿翎信使通过,皇城大门早已大开,守卫城门的蔡诚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在乱颤,丝毫不计较鸿翎信使连马速都不曾放缓地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按大楚律例,鸿翎急使可直趋皇宫,而那五十余人的骑军队伍则是没有这个资格,在皇城大门外便勒马驻足。 蔡诚不经意地望向领头的一骑,顿时就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鸿翎急使在御道之上呼啸而过,直到麟德殿前这才从马上飞下,手举战报大声喊道:“雁门大捷,骠骑将军赵广阵斩黑蛮十五万大军!” 麟德殿内的群臣还沉浸在陆昭带来的惊喜之中,可没想到马上就收到了这样一大惊喜,顿时满殿沸腾,与守在皇城门口的人群反应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加兴奋激动! 这场大捷来得正是时候啊!如今的大楚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别的不说,单说完颜使节敢如此嚣张地挑衅大楚,不就是看准了大楚正在与黑蛮交战无暇分身吗? 现在战事分明,大楚大胜黑蛮,而且阵斩十五万黑蛮大军! 黑蛮与完颜一样,同为草原部落,而且素以骑军为长,虽然黑蛮的骑兵实力还比不上完颜王朝,但是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如今大楚能够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做到阵斩十五万黑蛮大军,要是对上完颜王朝的铁骑,就算不能再有如此辉煌的战绩,阵斩上十万总能行吧? 想到这,一些人不由下意识的朝完颜嫣看去。 果然,在听到鸿翎急使的喊声之后,完颜嫣美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极度阴沉之色。 她并不觉得大楚这是在虚张声势,即便完颜王朝的谍子还没有传来消息,但完颜嫣知道,这场战争确实是大楚胜利了不假,但是这阵斩十五万黑蛮大军,是不是有点太过浮夸了! 黑蛮不建王朝,素以游牧为生,所以麾下兵力皆为骑军,步军少之又少,大楚虽有昭阳铁骑之利,但黑蛮多次侵扰大楚边关,从未见过大楚打出如此令人震惊的战绩,怎么这一次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如此大捷? 其中定有缘故! 不得不说,在收到这一对完颜王朝来说可以说是极为不利的消息之后,完颜嫣并没有陷入慌乱,而是能够保证十足的冷静。 只不过完颜嫣再怎么冷静,仍旧改变不了大楚这次重创黑蛮的事实。 麟德殿内群臣沸腾,不过几位重臣脸上虽然也露出欣慰的笑意,但并未表现得十分激动,显然在早朝开启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陆昭自然也早早知道大捷的消息,只是陆昭没有想到的是,楚帝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安排人手爆出这一消息。 陆昭心中感慨,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实在毒辣,这一时机选择得无比精准。 完颜使团连番挑衅,大楚朝廷威严动摇,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稳住士民的精气神,这大捷的消息无异于一支强心针,陆昭敢说,鸿翎信使一路奔来,帝京的百姓恐怕已经都知道雁门大捷的消息了。 如果陆昭在今日与温良的比斗中落败的话,那也无需太过担忧,因为楚帝早就准备好,将雁门大捷的消息作为最后一道保险。 陆昭此时终于有些理解顾羽曾经提到过的正大光明是什么意思了。 身为帝王,楚帝的这份谋算之能可谓正奇皆有,用陆昭去与温良比斗的一记奇手,而用大捷的消息来兜底则是彻彻底底的正手。 龙椅之上,楚帝含笑抬手,示意群臣安静下来,声音威严地说道:“传朕旨意,帝京大庆三日,宵禁不绝,待大军归来之日,朕还要重重犒赏!” 丹陛之下群臣尽皆躬身行礼,口呼陛下天恩,对于楚帝的旨意没有一丝异议。 如此大捷,应当如此! 鸿翎信使这时再次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骠骑将军赵广率领大军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特遣中军校尉赵清语前来先行通报,现正在皇城门外等候召见!” 话音未落,鸿翎信使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旋即一位年轻人便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说道:“你说什么?是谁在皇城门口?” “是……赵大将军的爱女,中军校尉……” 鸿翎信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可是还没说完便感觉脖颈一松,那位年轻人瞬间消失不见,转头望去,那年轻人竟然都没有跟皇帝打一声招呼,便径直冲出了麟德殿。 有监察御史正要出班弹劾,却见楚帝面带笑容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心中一凛,连忙息了这一心思。 陆昭几乎运起了全身气机,整个人像是风一般自麟德殿前来至皇城门外,然而却只看到围观的人群与几十名骑军,那鸿翎信使所说之人却是不见踪影。 正当陆昭茫然怔忡之时,一双玉手从背后伸出,紧紧地揽住他的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敢不敢再应战 陆昭身形有刹那间的凝滞,随即便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回来了。” “嗯。” 赵清语十分自然地依靠在陆昭怀中,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度。 两人就这么拥抱在一起,丝毫不顾及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围观,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哪怕是蔡诚这个陆昭的死党也是小心翼翼地守在旁边,任由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昭终于松开了赵清语,伸手在她墨紫色的马尾上轻轻拂过,见魏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旁,旋即便对赵清语柔声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陛下。” 赵清语顺从地点了点头,感受到围观众人的目光,天不怕地不怕的帝京魔女竟有些羞涩,白皙的脸庞浮现几分红晕,可到底是舍不得从陆昭的大手中挣脱,任由陆昭牵着自己的手走入皇城大门。 也就是在两人消失的下一刻,围观的众人终于从魏湛口中得知,今日早朝比试诗文,正是陆昭以盖世才华让温良主动认输,这场文斗,大楚胜了! 围观人群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陆昭却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又一次地拔高,他现在眼中只有赵清语一人。 当陆昭与赵清语手牵手走进麟德殿时,顿时便有数十道怪异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群臣面色古怪,看着陆昭哪怕走进麟德殿仍旧不愿意松开牵着赵清语的手,而赵大将军的爱女更是一改往日的娇横活泼,跟在陆昭身后就像是一个乖乖女一样,哪里有半点巾帼英雄的样子? 不过群臣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完颜嫣此刻看到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的陆昭,美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她认识的陆昭,胆大包天,恣意妄为,就连大楚朝廷的权贵重臣都不放在眼里,恃才傲物,简直让人恨得牙根发痒。 可是现在的陆昭却表现得是那般温情款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完颜嫣才发觉,原来这样的陆昭,竟是比温良还要像一位浊世佳公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与他十指相握的那个女人吗? 完颜嫣看向赵清语,从刚刚鸿翎信使的话语中她就已经知道这女人的身份。 骠骑大将军赵广的爱女,早与陆昭定了婚约。 完颜嫣在前来大楚帝京前已经做足了功课,知道赵清语并非那些大家闺秀,跟她一样自小习练武艺,兵法谋略更是样样精通。 只是让完颜嫣没有想到的是,赵清语在陆昭面前的竟然会表现得如此温顺柔和。 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亦或者,陆昭和赵清语都因为彼此而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完颜嫣一想到陆昭平日里对她就是气焰嚣张,在赵清语面前就表现得如此深情款款,内心就很不舒服。 “哼!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完颜嫣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与此同时,赵清语已然见过楚帝,并将雁门大捷的战事简单叙述了一遍,当提及阵斩十五万黑蛮大军的时候,赵清语很自信地告诉皇帝没有半点弄虚作假。 这让殿内群臣尽皆讶异,因为他们一开始也想的是如此辉煌战绩多少会掺点水分,不过为了振奋百姓士气也就无可厚非,然而赵清语信誓旦旦的话语摆在那里,难道说大楚当真阵斩了整整十五万黑蛮大军?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对于知晓内幕的重臣来说,自然知晓这阵斩十五万黑蛮大军的辉煌战绩,全都是因为陆昭所献上的恐怖天罚,只不过完颜公主就站在朝堂之上,这一秘密还不能细说。 这天罚的威力如此之大,日后用在与完颜王朝的战场上定然有出其不意的奇效,这个时候可不能主动暴露这一张底牌。 好在赵清语早就已经得到陆昭的提醒,并没有将天罚的事情当着完颜公主的面说出来,只不过赵清语不说,可不代表完颜嫣不会问。 果然,完颜嫣这时冷笑开口说道:“大楚军士当真骁勇,不过这阵斩十五万黑蛮,是否有些言过其实了?” 听到完颜嫣的质疑,赵清语立刻便要反驳,却被身边的陆昭轻轻按住。 陆昭温柔地看了一眼赵清语,随即便轻笑一声,对完颜嫣说道:“公主若是不信,完颜王朝不是有二十万大军陈平南朝吗?尽管一试便可,且看完颜大军最后能有几人生还,不就知晓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吗?” 嘶——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陆昭言辞当真是锋利如刀,是一点儿都不给完颜王朝面子啊! 完颜嫣目光锐利地望向陆昭,冷声说道:“本宫可以理解为,小公爷这是代表大楚对我朝宣战吗?” 陆昭淡淡一笑,对上面的楚帝拱了拱手,道:“公主一心想知晓真伪,陆昭只不过为公主提个建议而已,不过想来公主不会如此意气用事,要拿完颜王朝二十万大军的性命,去证明一个确凿无误的事实。” 听到陆昭这番滑不溜秋的话语,龙椅上的楚帝顿时露出一抹笑容。 这小子还是知晓些分寸的,所言所语占尽上风,却又给自己,给大楚一些回旋的余地,算得上是考虑周全。 “小公爷好一张利口,莫非以为胜了两场比斗,便可以如此得意忘形?” “难为公主还知晓两场比斗都输了。”陆昭露出一抹欣慰之色,气死人不偿命。 完颜嫣扯了扯嘴角,目光凌厉地望向陆昭,道:“那不知道小公爷还敢不敢应战第三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加注 陆昭闻言目光一凝,竟一时间摸不准完颜嫣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陆昭也不能弱了势头,当即笑着说道:“公主想比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赵清语连忙捏了捏陆昭的手心,连她都能感觉出完颜嫣不怀好意,陆昭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答应呢? 陆昭转头笑了笑,回握住赵清语的小手,给她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 文斗武斗皆是陆昭取得了胜利,他倒要看看完颜嫣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群臣此刻却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事情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完颜使团居然就此提出了第三场比试,摆明了是想借此机会将大楚刚刚因为大捷而振奋的气势给打压下去,由此可见,这完颜公主定然是对取得第三场比试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不然完颜嫣绝对不会如此轻率地,在这个时候提出第三场比试! 然而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楚帝,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昭与完颜嫣针锋相对。 有心人注意到了这一幕,顿时心中一惊。 陛下这是有意让完颜公主提出第三场比试吗? “听闻小公爷棋力无双,这第三场比试就赌谁在棋局上能够更胜一筹,不知小公爷可敢迎战?” 陆昭眯了眯眼,却没有从完颜嫣神色上看出半分端倪。 他在翰林院当差,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曹月对弈解闷,只不过因为临近年节,天寒地冻,曹月不能出宫,所以陆昭很少再下棋了。 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但绝对不包括完颜嫣。 这位完颜公主是怎么知晓他陆昭棋力无双的? “公主发话了,陆昭自然不会推辞,不过既然是比斗,那就应该有点彩头才是。” 完颜嫣眼中闪过一抹疑虑,陆昭不仅没有退缩,反倒是要加注的行为让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只是一想到以胤老算无遗策的棋力,就算是朝堂上的那位老仆射孙淮恐怕都难以胜之,陆昭年纪轻轻,就算深通谋算之能,又怎能与胤老相提并论? 完颜嫣很快便放下心来,昂首看向陆昭说道:“不知小公爷想要什么彩头?” “很简单。”陆昭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说道:“如果我输了,那在下就永不为官,再也不踏进大楚朝堂半步。若是公主你输了的话……” “那完颜王朝就要向大楚俯首称臣,每年进贡!”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谁也想不到陆昭提出的彩头居然如此之大! 群臣看向陆昭的目光顿时就变得十分凝重,此子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啊! 谁都知道为了能够让陆昭平稳进入朝堂,定国公府付出了多少代价,可现在陆昭却敢以此为赌注,他就真的不怕万一输了,全部的心血都会白费吗! 朝班之中,辅国将军沈重眼中顿时浮现几分狠厉,本以为今天陆昭风头已经出得够大了,对他们这太子一党而言绝非好事,只是没想到此子居然如此骄狂,他就这么喜欢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吗?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昭这次玩得这么大,说不定就会玩火自焚! 龙椅上的楚帝听到陆昭这一番话语,顿时双眼微眯,十二冕旒遮住了这位皇帝陛下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完颜嫣似乎也没有预料到陆昭会提出这样的赌注,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冷笑道:“小公爷当真好盘算,你以为仅凭你一人荣辱就能与我完颜王朝对等吗?” 陆昭微微一笑,道:“那不知公主想要怎么赌?” 陆昭自然知晓哪怕自己刚刚提出的彩头很是让人震惊,而且完颜嫣一定会出声反驳,这一切都在陆昭的算计之中。 因为陆昭刚刚那一番话,是说给高高在上的楚帝听的。 其原因便是因为这场大捷的战绩太过辉煌了。 或许是因为赵广的运筹帷幄,或许是因为昭阳铁骑的精锐,天罚在战场上的首次应用取得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阵斩十五万黑蛮,皇帝在知晓这一战绩后,会感到欢喜欣慰,随后便一定会将目光放到天罚之上! 天罚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而研制出天罚的人是谁? 陆昭! 哪怕陆昭之前来了一手移花接木,将天罚的出处转移到了工匠身上,但陆昭毕竟是始作俑者,之前天罚没有展现出真正威力时,楚帝或许还不会起疑,但如今天罚创下了如此辉煌战绩,陆昭肯定会受到楚帝的猜疑与防范! 原因很简单,陆昭研制出来的天罚既然可以让大楚阵斩十五万黑蛮大军,但反过来,如果陆昭心怀不轨的话,这天罚是不是就能让大楚军士遭遇重创? 哪怕陆昭没有这个心思,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楚帝绝对不会将人心作为衡量标准,因为人心从来都是最不可靠的! 所以陆昭在得知了大捷战绩后便在思索化解楚帝猜疑之法,刚刚那番话正是因此而生。 看似陆昭是在豪赌,实际上是陆昭想要以这种方式告诉楚帝,为了大楚威严,陆昭可以押上自己的一切作为赌注。 当然,仅凭这一番话还不足以让楚帝安心,还需施以后手才行。 就在陆昭心思百转之际,完颜嫣终于开口说道:“依本宫之意,若是小公爷输了,那大楚便要向我朝俯首称臣,连年进贡不可短缺,如此才能公平公正。” 此言一出,群臣面色大变。 一场比斗的赌注如此之大,竟是牵连到了大楚与完颜王朝谁为上谁为下! 群臣心里很清楚,那完颜公主定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不然她不会主动提出比斗,光看这更改赌注就知道完颜公主早有预谋。 陆昭虽才华盖世,武斗文斗都是他力挽狂澜,可是这弈棋一道,他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能有多少棋力? 绝对不能答应完颜公主的这一赌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履薄冰 “此事关乎国体,绝不可轻率为之!” “陛下,陆侍读虽诗才盖世,但这弈棋一道讲究的是天赋与经验,陆侍读恐怕无法担当这一重担!” “前两场比斗既然都无赌注,这第三场也不该有,免得坏了规矩!” 一时间,十几位朝臣站了出来向楚帝进谏,其中多是中立派系的朝臣,他们还是为了维护大楚尊严,免得这好不容易取得的大捷因为一场比试都毁了去,这对大楚而言很是不利。 赵清语此刻也是觉得赌注太大了,即便那完颜公主更改了赌注与陆昭没有关系,但是一旦输掉了这场比试,那所有的责任都要由陆昭来承担! “要不还是算了吧……”赵清语紧紧贴着陆昭,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她实在不希望陆昭付出了诸多心血得来的一切,因为一场比斗而付之东流。 陆昭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握住赵清语的手。 赵清语却已经从陆昭的眼神中得知了答案。 这场比斗不是他不愿意退,而是不能退! 哪怕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粉身碎骨,陆昭也要迎难而上! 因为有人在陆昭背后死死地盯着,一旦他退缩的话,下场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赵清语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又将目光投向身边的陆昭身上,对自己的男人感到无比心疼。 沙场凶险,刀枪无眼,可终归是看得见摸的着。 身处朝堂这座生死场,你永远想不到下一次危机到底来自何处。 这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自从出征之后,陆昭三日一小信,五日一大信,信中的内容大抵都是令人欢喜的好事,但赵清语很清楚陆昭这是报喜不报忧,但她没有想到陆昭在朝堂之上所承受的风险竟然如此之大! 还好,她回来了,能够和他一起面对。 赵清语回握住陆昭的大手,与他紧紧相贴。 麟德殿内不断有朝臣站出来劝谏,楚帝终于抬了抬手,群臣立刻噤若寒蝉。 “陆昭,你以为如何?”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楚帝竟然会询问陆昭的意见,哪怕大楚接受这场比斗,那也应该取消这次赌注才行啊! 陆昭深吸一口气,对楚帝躬身一礼,沉声道:“既然完颜公主有意,微臣自当奉陪,请陛下答应比斗赌注,一切后果都由陆昭承担!” “胡言乱语!万一输了这等后果岂是你这小儿能够担当得起的!” “休得在此肆意妄为,陛下,臣以为陆昭不足以承此大任!” 陆昭话音未落,登时便又有不少臣子站出来喝斥,言辞极为锐利,显然这些人都是出自太子一党,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训斥陆昭,反正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大楚着想! 完颜嫣面上不由得浮现一抹冷笑,身为完颜王朝未来女帝,她自然是有这个权力与魄力与大楚对赌,可是陆昭却没有这个资格,所以他会身陷弹劾之中,若是陆昭就此退却的话,哪怕这第三场比斗不进行,完颜王朝也会占据上风! 陆昭面对群臣弹劾训斥,面色依旧无比平静,只是将目光投向上方那道身影。 “准!” 只是一个字,却充斥着无尽威严。 满殿皆寂。 楚帝这一准,就证明着这第三场比斗的赌注正式生效! 完颜嫣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极度意外之色。 她预料到楚帝最终肯定会答应进行这第三场比斗,只是完颜嫣没有想到楚帝居然如此痛快地答应了赌注。 难道说这位皇帝陛下对陆昭就如此有信心? 就连群臣也是极度意外,皇帝什么时候如此信任陆昭了? 这位定国公世子是在弈棋之道上造诣不浅,在翰林院当差时与长公主殿下对弈也有不少人知晓,可是陆昭的棋力到底如何没有人知晓,就算他能下赢长公主,棋力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呢? 陛下近日是越发让人看不清了。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都打定主意了,群臣自然不敢再劝谏,早朝就此结束。 群臣三三两两地退出麟德殿,已经从大捷的喜悦中清醒过来,都在议论着这第三场比斗。 老仆射孙淮毕竟上了年纪,步伐缓慢,有一中年人想要像往常一样过来搀扶,却被老仆射轻轻甩开,并且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完颜嫣走到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与赵清语,随即便带着温良离开。 “不走吗?” 等到大殿之中只剩下陆昭两人时,赵清语方觉有异,小声问道。 陆昭摇了摇头,就在这时,魏湛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小公爷,陛下召见。” 赵清语柳眉微皱,陆昭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对魏湛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又要劳烦公公带路了。” “这是奴才的本分,小公爷言重了。”魏湛连忙躬身施礼道。 陆昭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目露担忧的赵清语,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少女墨紫色的马尾,温声说道:“放心,没事的,等我回来。” 说罢,陆昭轻轻抱了抱赵清语,随即便在魏湛的带领下来到后殿。 楚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龙椅上,而是站在桌案前,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什么。 “微臣参见……” “行了,这里没有别人,就无需这么多虚礼了。” 还没等陆昭施礼,楚帝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转过身看着陆昭问道:“你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两首诗词的,跟朕说说。” 陆昭这才发现,原来楚帝手中拿着的正是他之前所写的那两张诗稿。 陆昭面上浮现一个灿烂笑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启禀陛下,臣也不知道,反正在看到诗题的那一刻,这两首诗词就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了微臣脑海里,想拦也拦不住啊……” 楚帝似乎没想到陆昭会这样回答,微微一愣竟是就接受了陆昭这一说法,摇头道:“朕倒是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还有如此诗才,看来还是小瞧了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胤老 诗词一道向来讲究天赋,就像温良年方弱冠便有无数佳作传世,被人称之为年轻诗圣,想来陆昭同样如此,只不过这小子以前太过藏拙,让楚帝不知道陆昭到底还隐藏着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才能。 看来等陆昭真正进入朝堂之后,还需好生发掘才是。 想到这,楚帝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这倒也不失为一桩趣事,他已经确定现阶段的陆昭并没有什么野心,一心想为大楚添砖加瓦。 说实话,楚帝很喜欢这样的陆昭,年轻,恭谨,能干,才学渊博又舍得展露出来,不过就是有些盛气凌人,不过作为臣子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陆昭乃是陆骁唯一的儿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定国公府的,这样的出身,还有他己身卓越的才华,如果像个圣人一样低调谦虚,那楚帝也未必敢用。 “今天做得确实不错,你的这些功劳朕都看在眼里,放心,朕不会视而不见,不过封赏朕都给你攒着,等你来年加冠之后朕便一起给你。” 楚帝这话说得还不错,看来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既然楚帝能够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想来陆昭离开翰林院后会在朝堂之上有一个不错的职位。 陆昭躬身施礼,道:“微臣多谢陛下。” 楚帝摆了摆手,再次开口问道:“你当真有把握赢下这第三场比斗?朕虽然知道你在弈棋之道上确实有几分本事,可你知道完颜使团中与你对敌之人是谁吗?” “自然知晓。”陆昭点了点头,并没有半点意外,面色平静地说道:“想来就是那位昔年与老仆射齐名的士林领袖,被人称作一步三算鬼神惊的车胤老先生了。” 早在温良出现之时,陆昭就已经动用定国公府的力量,将完颜使团的底子给摸了个通透,毕竟完颜使团现在身处鸿胪寺驿馆之中,想要知道到底有哪几位陪同完颜嫣一同前来帝京的简直太简单不过了。 不过这一查不要紧,结果还真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完颜嫣此行出使大楚,不仅带来了天下第五的宫辰,年轻诗圣温良,更是将那位早在六国之乱时便隐姓埋名的老先生车胤给请了过来。 而且那位胤老看样子还成为了完颜嫣的谋主。 说起这位老先生,或许现在很少有人能够知晓了,他曾为北汉国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坐就是三十年。 陆骁当年攻打西蜀,曾经陷入了一段极为危险的境地。 蜀道崎岖难入,西楚大军不能前进半步,北汉又与北齐北燕两国联盟,五十万大军南下,想要与西蜀共成夹击之势,一举击溃陆骁所率领的西楚大军。 而三国联盟正是这位胤老一力促成的。 可以说如果不是顾羽献计,陆骁以万骑通绝蜀道,西楚崛起之势恐怕会就此夭折,从而一蹶不振,哪里有如今踏平六国定鼎天下的大好局面? 即便北汉早已灭亡,但这位胤老之能绝对不容小觑。 听闻这位老先生平生最好对弈,与老仆射孙淮一样,一辈子未逢敌手,最后却都是在与陆骁的对弈中输掉了全部。 如今,做儿子的陆昭却要再次与这位老先生对敌。 楚帝对于陆昭知晓胤老的身份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是更加欣赏陆昭做事周密严谨,重复问道:“既然知晓,那可有把握?” 陆昭微微一笑,道:“若无把握,微臣怎会答应完颜公主的比斗?请陛下放心,微臣自问对于下棋还算有些门道,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听你这么说,看来朕是杞人忧天了。”楚帝笑着说道:“既然你愿意承担起这份重担,朕也不能小家子气。你赌得大,朕也会加码。” 听到楚帝最后一句话,陆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伸出一只手对楚帝说道:“君子一言!” 楚帝哈哈大笑,道:“自然快马一鞭!” …… 第二次被皇帝单独召见的氛围显然更加轻快,君臣两人相谈甚欢,就连一旁侍立的魏湛都对此感到惊奇,印象中皇帝陛下可从来没有这样跟臣子愉悦相处过。 不对,真正算起来还是有的,在陆骁还没有成为定国公前,陛下与陆骁的相处要比现在还要其乐融融。 看来皇帝陛下是将这份念想寄托到陆小公爷身上了。 魏湛私心想着,带着陆昭走出麟德殿时显得更加恭敬,谁都知道陆小公爷就要平步青云了,说不定将来比定国公还要显赫,此时交好陆小公爷没有半点坏处。 “有劳公公相送,陛下身边还需要人照应,在下自行出宫便是。” 陆昭笑着拉过魏湛的手,不留痕迹地将一枚明珠塞入魏湛袖中。 魏湛感受到那枚明珠的分量,心知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顿时笑容满面地对陆昭说道:“多谢小公爷体谅,那咱家就先行告退了。” 陆昭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目送魏湛离开,待其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后,嘴角的笑意这才缓缓收敛。 对于魏湛这位皇帝的贴身太监来说,不是什么人的礼物都会收下的,如果陆昭没有取得皇帝的真正信任,哪怕那颗明珠再贵重,魏湛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收下并表示记住了陆昭这一人情。 交好魏湛不过是随手为之,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够派上大用场,陆昭在意的,是皇帝今天展露出来的态度。 看起来自己与皇帝交谈甚欢,皇帝也亲口应允陆昭的封赏肯定会让他满意,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赢下这第三场比斗的前提之下。 皇帝并没有提到,如果自己输了会怎样。 但陆昭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输了,楚帝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推出去当成一只替罪羊,而且不会有半点心理负担。 这就是皇帝啊。 陆昭回头望了望金碧辉煌的麟德殿,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楚帝今日的笑容下隐藏的无情,比他毫不掩饰地提防猜疑自己,更让陆昭感到心神不宁。 不过总体来说,楚帝现在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看重的。 能够取得这样的结果,陆昭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在两个多月前,陆家还备受楚帝猜疑,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不得长久。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本宫有些想他 陆昭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灿烂笑容。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终究是有所回报的。 现在的局面已经足够好了,陆骁可以安享晚年,楚帝对陆家开始重新建立信任,陆昭在朝堂民间也有了些许根基。 最重要的是,赵清语也回到了他的身边。 想到这,陆昭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之意,快步向前走出,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带赵清语回家,好好排解一下这么长时间积攒的相思之情。 只不过陆昭刚刚转过一处宫墙角,便听到前方有谈话声音传来。 “清语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本宫还以为大军班师还需要几天呢!” “陛下迫切想要知晓大捷消息,所以就提前赶回来了。” 陆昭在听到这两个声音的瞬间就知道前面是谁了。 曹月与赵清语。 这两个女人怎么遇上了? 陆昭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想当初赵清语出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陆昭千万不能和曹月产生交集,就算不得不碰面,也不能多说一句话。 可惜陆昭都没能做到,不仅在翰林院的时候每天陪曹月下棋,两人的关系也比以前亲近了许多。 虽然这样做是为了旁敲侧击,借助曹月获取楚帝的信任,可这种方式绝对不是赵清语想要见到。 要是让赵大小姐知晓陆昭在她出征不久后就跟曹月搞到一起,每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甚至陆昭还主动进宫去找曹月,陆昭敢保证,这夫妻重逢的温馨场面马上就会变成家暴现场。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赵清语生气,不然等到回府后绝对没他好果子吃。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又传来一阵对话声音。 “清语姐姐这么急着回京,是想要见某个人吧?”曹月笑眯眯地说道。 赵清语娇哼一声,并没有否认,道:“不错!陆昭早就答应过我,等我凯旋便娶我为妻,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履行诺言!” 这是赤裸裸地宣示主权啊! 看来赵清语对于曹月还是很防范的,生怕这位长公主对陆昭起什么心思,因为在陆昭寄给她书信中,不少次提到曹月替他解围的事情,比如通过曹月向皇帝传达陆昭本心。 陆昭说的是没与曹月产生过多交集,但在赵清语看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正巧赵清语正在等着陆昭出殿,就遇上了“偶然”经过的曹月,两人就这么开始了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曹月并没有因为赵清语明摆着是意有所指的话语感到生气,面上笑容不减地说道:“那就要提前恭贺清语姐姐了,等到成亲之时,本宫一定送上一份大礼。” 说罢,曹月便作势想要离去,这让偷偷观察着的陆昭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这位长公主殿下没说什么过火的事情,不然…… “对了,还请清语姐姐帮本宫带个话,陆昭可是有些时日没进宫了,本宫可是有些想他了呢……” 说罢,曹月便轻飘飘地离去,只留下面容僵硬的陆昭倚靠在宫墙上。 当然,还有直愣愣站在原地的赵大小姐。 “陆!昭!” 赵清语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这个字,吓得陆昭一激灵,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脚底下发出的声响顿时引起了赵清语的注意。 赵清语猛然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想要溜走的陆昭,脸上露出一抹冰冷至极的笑容,一步步地朝陆昭走来。 “那个,语儿,你听我解释,我一定能够解释清楚的……” 陆昭眼角抽搐,连忙摇着手向退去,同时心里恨透了曹月。 他奶奶的这不是存心陷害爷吗?不就这两天没进宫陪你下棋,你就这样报复爷? “你给我去死!” 赵清语娇斥一声,直接一掌拍出,力道之大甚至都带起了猎猎破空声。 “我靠!语儿你来真的啊!” 陆昭哪里还敢待在原地,瞬间气机涌动,整个人便朝着皇城门口掠去。 “哪里跑!” 赵清语正在气头上,见陆昭居然敢逃怒火更盛,大步向前追去。 于是聚集在皇城大门前的人群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刚刚为大楚赢下第二场比试,立下许大功绩的陆小公爷,被凯旋归来的赵大将军的爱女追得仓皇逃命。 这场面,实在是让人熟悉得很啊。 众人面色古怪,之前陆小公爷还是帝京第一纨绔的时候,就被赵大小姐满帝京追杀,怎么今时今日还是这般狼狈逃窜? 陆小公爷又哪里惹到了赵大小姐? 而此时已经回到寝宫的曹月听到这一消息后,唇畔勾起一抹笑意,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发出一声冷哼,将本已整理好的典籍书册随手打乱。 “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让你这么长时间不进宫陪本宫下棋!” 要是让陆昭知道曹月的这番话语,绝对会一脸不解。 他怎么就没有良心了?这几天不是因为完颜使团挑战的事情抽不出空来吗?而且自己身上还有伤,连皇帝都特许在家休养了,怎么你就不依不饶地,还说出那样一番令人误解的话来整他。 此刻的陆昭正和赵清语同处一室,准确地说两人待在一张床上。 可是这与陆昭想象中的温馨相拥的画面不同,他的两条胳膊被赵大小姐擒拿在背后,整个人被死死地压在床榻之上。 这场面不是陆昭第一次经历了,只不过这次跟以前不用,陆昭能感觉出来赵大小姐是动了真怒了,以至于想要劝解的苏渔都被她给赶了出去。 “你再给我跑一个看看!” 赵清语冷哼一声,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陆昭顿时就发出了一阵惨叫,让守在房门外的暗与夜顿时心头一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夫妻恩爱永不离 “那个语儿,你听我解释,事情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啊!疼疼疼,真的要断了!” 陆昭歪了歪脑袋,努力地想要跟赵清语解释,可是赵大小姐似乎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直接用膝盖抵住了陆昭后背,顿时又让陆昭忍不住痛呼出声。 “陆昭你可以啊,居然能够让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如此挂念,怎么以前没看出你还有这份本事呢!” 赵清语冷声说道:“要不你这就去给皇帝姑父说,想要成为大楚的驸马爷,跟那位长公主甜甜蜜蜜地过日子去?” 得,这话是越说越重了。 陆昭无奈地抬起身子,赵清语也没有再用力,就这么轻易地被陆昭给挣脱掉。 陆昭一把将赵清语搂在怀中,赵清语也任由陆昭揽住她,但却始终不肯看他,绝色容颜上依旧一片冰冷,显然还是在气头上。 陆昭叹息一声,心中却没有丝毫埋怨。 设身处地,如果他是赵清语的话,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想尽快见到自己的男人,却听到别的女人说挂念自家男人,关键是这个女人还是她心中的头号情敌,任谁都会生气,没把他大卸八块就算手下留情了。 陆昭轻轻地抚摸着赵清语墨紫色的马尾,柔声说道:“语儿,是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赵清语冷哼一声,仍旧没有任何回应,只不过却任由陆昭握住她的手。 “我跟曹月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就算有,我跟她之间也是不可能的。我真正喜欢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你知道吗?你出征之后,我每次想起你,都恨不得立刻离京前去边关到你身边,像现在这样将你紧紧搂入怀中。当收到你的回信时,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我陆昭今生定要娶你为妻!” “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守护你,去照顾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陆昭不会再纳一妻一妾,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离。” 当陆昭在赵清语耳边柔声道出最后一句话时,赵清语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就这样依靠在陆昭怀中,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日夜兼程八百里回到帝京的辛苦瞬间烟消云散。 她没有选择错人,陆昭就是她认定了夫君。 “你说的,都是真的?” 良久,赵清语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陆昭,小女儿姿态惹人怜爱。 陆昭温柔地替赵清语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珠,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说道:“自然是真的。” “好吧,那本姑娘就原谅你了。” 赵清语嘴角立刻勾起一抹笑意,强忍着幸福笑容,板着脸对陆昭说道。 陆昭笑了笑,与赵清语十指相扣,轻声说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当陆昭道出“夫人”两个字的时候,赵清语顿时俏脸通红,整个人羞得都抬不起头来,埋在陆昭怀中粉拳轻拍着说道:“不知羞!成亲之后才好改称呼啊!” “你就说喜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吧!” “喜欢……” “那不就结了。” 陆昭满意地点了点头,直接抱着赵清语倒在床榻上,脸上浮现一抹邪魅的笑意,道:“我说夫人啊,你看这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呢?” “你胡说!明明只是午时,哪里天色不早了!” “哼!本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你说什么也逃不出本公子的手掌心!” …… 就在陆昭终于可以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有多么想念赵清语时,帝京早已因为某个消息而沸腾。 陆小公爷在今日早朝的比斗中再次胜过完颜使团,所做的一诗一词让那位被称为千古诗才的温良竟没有写下一字便拱手认输。 那两首诗词早已传遍了帝京的大街小巷,无论是山居秋暝还是望江南,都让无数文士子大为赞叹,又一次奠定了陆小公爷在文坛中的地位名声。 听闻那位帝京第一才子赵怀真在读过陆小公爷的这两首诗词后,竟当着众人的面喜极而昏,到现在还沉浸在陆小公爷的绝世佳作中没醒过来。 相比于赵怀真的“激动”,那些闺阁女子就很含蓄了,但仍旧止不住心中的仰慕,将陆小公爷的这两首诗词纷纷誊抄进诗集之中,在这之前,那美人歌与行路难早早被记录入其中。 对于帝京百姓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赢下这场比试更加值得庆祝的事情? 当然有! 那就是陆小公爷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漂漂亮亮,就连那为名叫温良的书生也是心服口服。 而且据小道消息,这位年轻诗圣竟然还是陆小公爷的崇拜者,自从来了帝京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捧着陆小公爷的诵读,今天在早朝之上甚至还想求要陆小公爷的原稿留作纪念,可惜未能如愿,只得遗憾终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磅消息不胫而走。 完颜使团在武斗与文斗中都输给了陆小公爷,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要进行第三场比斗,而且指名道姓地要陆小公爷迎战,比试的内容则是文人士子最为推崇的弈棋之道。 而且这第三次比试赌注极大,谁要是输了就要向对方俯首称臣,连年进贡! 这一消息传出之后,顿时引起轩然大波,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觉得陆小公爷会输,哪怕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陆小公爷擅长弈棋之道。 在武斗与文斗之前,有人知晓陆小公爷身负上乘武功,胸中才华横溢吗? 陆小公爷不是一样击伤了那位不可一世的黑衣剑客,并让那位千古诗才第一高的年轻诗圣拱手认输? 所以市井街巷的帝京百姓如今都对陆小公爷充满了信心,只要能够赢下这第三场比斗,那完颜王朝势必不敢再如此嚣张下去,陆小公爷自然也会成为大楚最大的功臣! 第一百四十七章 北汉皇室 鸿胪寺。 今日每个在鸿胪寺当差之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不仅仅是因为陆昭再次胜过完颜使团,更是因为大楚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 皇帝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大军班师回朝必须以国礼相迎,所以鸿胪寺连同礼部顿时就陷入了忙碌之中。 临近年节,礼部与鸿胪寺本就事务繁多,各种祭祀朝拜都费心费力,如今又要安排大军班师回朝之事,每个人身上又加了一副重担。 只不过鸿胪寺中没有一个人因此感到抱怨,每一位忙碌的官员哪怕再累,脸上也挂着欢喜的笑容,能够为这样的大楚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们心甘情愿。 相比于鸿胪寺内热火朝天的气氛,完颜使团驻扎的驿馆却是沉闷得很。 完颜嫣烦闷地将手中茶盏重重地磕在桌案之上,美眸中浮现几分阴郁,今天可以说是惨败,哪怕她还有第三次比斗可以作为翻盘的机会,但一想到陆昭那嚣张的面孔,完颜嫣就忍不住怒从心起。 “胤老,这第三场比斗,还请您费心!” 完颜嫣终于缓缓开口说道,目光看向眼前的老人。 胤老微微颔首,只不过落子的动作相比以往要沉重了些许。 今日诗词比斗落败,同样出乎胤老的预料。 陆昭的那一诗一词胤老已经看过,的确都称得上的绝世佳作,温良拱手认输并没有做错,因为要写出与之相当的诗作,绝对不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就能做到的。 相比于那首山居秋暝,胤老反倒更喜欢那篇望江南一些,哪怕论起诗词水平来,山居秋暝在鉴赏上要高出望江南一筹。 但胤老更在意的是望江南所蕴含的情感。 休对故人思故国。 胤老叹息一声,思绪纷飞,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强盛兴旺的北汉,不过旬月便被陆骁的昭阳铁骑攻破国门,偌大的北汉刹那间烟消云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胤老即便才能再高,谋算再深,此刻也忍不住沉浸到这首词所带来的愁绪之中。 “孙淮输给了陆骁,老夫也输给了陆骁,想不到现在老夫反倒要当第一个与陆骁儿子对敌之人,当真是造化无常。” 胤老轻声感慨一句,重重落下一子。 正如陆昭词中所说,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他这把老骨头虽然韶华已逝,但现在既然选择效忠这位完颜公主,那势必要遵从完颜嫣的命令行事。 其实胤老自己也很想跟这位人屠之子下一局棋。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谋算之能,实在是有些难得,而胤老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远远做不到陆昭这般深谋远虑。 在完颜嫣看来,陆昭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在他的心中,早已将这个年轻后辈视作同一品阶的对手。 这第三场比斗,要慎重对待才行。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胤老终于回过神来,对身边的完颜公主点了点头,完颜嫣立刻会意,带着温良便走了出去,随即便有一位身披黑色斗篷之人走了进来。 胤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随意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然而那人却未曾落座,而是站在那里对胤老深深一礼。 胤老叹息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对那人拱手躬身,行了一个最为正宗的北汉朝礼。 “殿下这些年辛苦了。” 那人似乎被胤老话语中的“殿下”触动内心,身形竟是有些颤抖,苦笑一声说道:“北汉既已灭亡,皇室更是无一人在世,这殿下二字,胤老还是莫要再提了。” 胤老有些沉默,为那人斟下一盏茶,便不再言语。 那人捧起茶盏同样没有着急开口,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对而坐。 良久,那人终于再次出声,道:“胤老,那陆昭确实是有几分道行,还望您莫要因其年轻便有所轻视。” 胤老却并没有回应那人的话语,而是望着窗外的夜色怔怔出神,缓缓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家国之恨,岂是说能放下就能放下的!”胤老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那人心中的痛处,登时显得有些激动,道:“皇室七百余口,尽皆丧命于陆骁之手,若非我当初在外领军,隐姓埋名这才逃过一劫,否则早就同父皇他们共赴九泉之下了!” 胤老面色复杂地看了那人一眼。 完颜公主之所以知晓陆昭棋力无双,正是面前的中年人所透露的消息,也正因为如此,完颜嫣也会选择让胤老在第三场比试中与陆昭在弈棋之道上分个胜负。 陆昭连赢两场比试,正是志得意满之际,而这弈棋之道正是其所擅长的,断然不会拒绝完颜嫣的邀战,而陆昭所提出的加注更是正中完颜嫣下怀。 胤老此行随完颜嫣出使大楚,本不想与中年人再产生交集,可他曾经终究是北汉国相,北汉灭亡,他亦有罪在身,当报与皇室才对,而中年人,正是北汉皇室最后一根独苗。 “那你为何偏偏要出仕大楚,还坐到了如今的高位,难道说你还想着复国不成?” 中年人闻言,面上浮现一抹落寞,摇了摇头说道:“大楚如日中天,复国之事难如登天,或许之前还有这份心思,但大捷的消息传入帝京,我便知晓复国彻底没有了希望。” “那为何还要如此?” 中年人惨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胤老,你知道当我看到北汉皇室七百余口被一同处死之时,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吗?” 胤老默然不语。 “从那一刻我便对天起誓,一定要让陆骁付出代价。既然陆骁把他的儿子推了出来,那一切就要由陆昭来承担!” 中年人的面容有些扭曲,一字一句地说道:“哪怕老仆射孙淮对我的举动很是不满,但这二十年来我将恨意一直埋藏心中,如今终于有机会报复,我怎能错过!” 胤老望着面前的中年人,看着这个当年在北汉有博学美誉的三皇子,最终嘴唇蠕动,道:“老夫,尽力而为。”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丹药与追命 陆昭到底没有跟赵清语跨出那最后一步,因为陆昭想留到成亲的时候再说。 两世为人,这是陆昭第一次真心爱上一个女人。 哪怕赵清语时不时地给他来点家庭暴力,但在陆昭看来,只有这样的赵清语才是最为真实的。 陆昭不希望赵清语因为他,硬生生地去改变自己,他喜欢就是赵清语的活泼率性,如果赵清语变得跟苏渔那样逆来顺受,陆昭只会失望。 两人就这样相拥躺在床榻上一整夜,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赵清语在说陆昭在听,听赵清语讲述在边关的种种见闻,这些都是在信里写不过来的,陆昭很有耐心,从边关风光一直听到与黑蛮的战事,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耐烦。 即便一夜未眠,两人依旧没觉得有任何困倦,或许对于陆昭和赵清语来说,重逢比什么都能振奋精神。 “你是说,陆许有突破一品的预兆?” 陆昭拥着从后边揽住赵清语的柳腰在府中漫步,赵清语柔柔一笑,握住陆昭放在自己小腹上的双手,轻声说道:“应该是这样的,陆许本就是从一品的实力,此次出征他刻意在沙场上磨砺自己,是父亲亲口说他将突破一品。” 陆昭点了点头,他派陆许跟在赵清语身边,本意是为了保护赵清语的安全,想不到陆许竟然还有这番机缘,也算是他自己的福分。 “对了,你还没有跟我说,咱们两个才分开多久,你居然就已经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了。” 赵清语转头好奇地看着陆昭问道,她自小习武,现如今也不过是摸到了从一品的门槛,而陆昭这才练武多久,武道境界居然能够这般突飞猛进。 “这自然是顾先生的功劳了,对了,你还没有见过顾先生吧,走,我带你去见见。” 陆昭一拍脑门,论关系顾羽是除了老爹陆骁之外最亲近的人,既是他的武道引路人,更是与他娘亲亲厚,如今赵清语马上就要进陆家的门了,理应前去拜见一下顾羽。 自从宫辰留在定国公府上后,足足四位剑道宗师便都汇聚一处,这几日少不了互相切磋,但陆昭很清楚,无论是宫辰还是剑十三,亦或者徐朴,都想着同顾羽这位陆地神仙一战,名为切磋不过是想要从顾羽那里得到些感悟而已。 当陆昭拉着赵清语来到府上的教武场时,发现顾羽、剑十三、宫辰、徐朴,还有他老爹陆骁居然都在这。 陆骁见两人出现,顿时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对陆昭和赵清语招了招手,等两人走到近前,陆骁指着赵清语笑着对身旁的顾羽笑道:“这就是我为昭儿选的正妻,怎么样,还不错吧?” 顾羽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赵清语一眼,登时让这位天之骄女有些紧张。 陆昭早就在信中提到过顾羽的存在,并没有丝毫隐瞒,所以赵清语自然知晓面前的这位鬼谷掌门虽然面容酷似少年人,实则是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 更关键的是,顾羽与陆昭娘亲虽无血缘关系,却好似亲姐弟一样,陆骁是早就见惯了的,但对上顾羽,赵清语竟有几分见家长的拘谨,生怕顾羽瞧不上自己。 “这丫头不错,倒是便宜这小子了。” 顾羽这句话顿时让赵清语松了口气,不过一旁的陆昭却是不愿意了,道:“先生这话我不爱听啊,什么叫便宜我了,我跟语儿分明都是彼此的良配才是。” 赵清语顿时羞红了脸,连忙在陆昭腰间掐了一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家伙还要不要脸了。 顾羽笑了,笑得很是温和,道:“你啊,跟你爹当初是一模一样,分明是个大老粗,却非说只有他才能配得上你娘亲,想不到这毛病还传给了你。” 陆骁倒是没有反驳顾羽的话语,只是笑呵呵地说道:“这才是我陆骁的儿子嘛。” 正在互相切磋的剑十三等人也转头望了过来,剑十三和宫辰只是简简单单地打量了赵清语一眼,而徐朴却是面色复杂地道了一句:“赵广的女儿?” 赵清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徐朴深吸一口气,随即便起身持剑离开了。 赵清语有些不明所以,但陆昭却很清楚原因。 徐朴当初曾经是西蜀的大将军,当初陆骁派遣蔡阳万骑开蜀,但却是赵广率领昭阳铁骑突入西蜀皇城,徐朴能够按捺住心中的愤恨已经很让陆昭意外了。 就在这时,顾羽开口说道:“既然是要嫁给这小子了,那我这个做先生的也不能没有见面礼。” 说着,顾羽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笑着说道:“这里面有一粒丹药,我看你卡在一品境界已经很久了,若是想要突破的话可以服下这枚丹药,可以无忧晋升。” 赵清语闻言顿时震惊不已,她还没有听说过有如此奇效的丹药,这见面礼实在是有些太贵重了,当下便要拒绝,却不料陆昭已经替她从顾羽手中接过玉瓶。 “先生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陆昭宠溺地摸了摸赵清语的头,随即又看向顾羽,厚着脸皮说道:“先生,光是一枚丹药不太够啊,您那还有没有什么神兵利器,怎么着也不能比蜀道差吧,给语儿一柄,也好让她有个防身用处。” 话还没说完,陆昭头上就挨了一下暴栗。 顾羽收回手指,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还真是打蛇随棍上,这丫头的追命都是从我这里拿的图谱打造而成的,在全天下的神兵利器里都是数得着的,怎么,你是觉得一柄追命不够你消受的是吧?” 陆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顾羽这最后一句明显是在调侃他昨天被赵清语押着回府。 只不过陆昭没有想到的是,赵广为赵清语打造追命的图谱居然是出自顾羽之手,不是从定国公府的地宫珍藏之中寻得的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下第一名剑 “原本鬼谷珍藏的图谱都是从不外传的,结果赵广这家伙非要给他女儿准备一份礼物,最后还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才给出这份图谱的。” 顾羽随即看向赵清语说道:“丫头,这枚丹药不急着用,等你什么时候领悟追命的真正蕴藏,就是你晋升一品之时,到时候将丹药服下保管你晋升无忧。” 赵清语听到顾羽这番富含深意的话语,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多谢先生指教!” “小事。”顾羽摆了摆手,随即看向旁边的陆骁说道:“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成亲?” 陆骁笑呵呵地说道:“这得看昭儿和清语丫头的意思,我一个老家伙就不掺和了,反正府上早就准备好了婚嫁所需的一切,只要两个孩子愿意,今天过门都没有问题。” 陆骁这一番话顿时让赵清语再次羞红了脸,紧紧搂着陆昭的胳膊不肯抬头,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要成为陆昭的妻子,心里就觉得甜丝丝的。 “还是等到这第三场比试结束之后吧,那时候岳父大人也该回来了,又正逢年节,更加热闹一些。” 陆昭对此早有打算,他早就说过等赵清语归来后便要娶她,他答应了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 “那第三场比斗,你有把握吗?”赵清语这时连忙问道,她可是知道这第三场比斗的赌注有多大,生怕陆昭会输下阵来。 “放心,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陆昭宠溺地刮了刮赵清语的琼鼻,胸有成竹地说道。 陆骁与顾羽也没有多说什么,陆骁是纯粹地相信自家儿子,而顾羽则是觉得这第三场比斗既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陆昭尽最大努力去迎战便是,即便输了,有他在还能让陆昭吃亏不成?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宫辰竟是开口说道:“胤老棋力高深,从未有过敌手,你要小心谨慎才是。” 陆昭有些意外,没想到宫辰居然会出言提醒自己,点了点头说道:“是,多谢宫辰前辈提点。” 宫辰微微颔首,随即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骁这时开口说道:“好了昭儿,清语丫头才回帝京,你便好好陪陪她,记得先去皇后那里报声平安,免得皇后挂念。” 陆昭听了连忙点头应是,当今皇后是赵清语的亲姑姑,赵清语从昨天回到帝京就被陆昭带回府上,现在理应进宫向皇后问安才是,况且陆昭和赵清语马上就要成亲了,皇后也算是陆昭的长辈。 等到两人离去之后,陆骁这时终于开口问道:“你说昭儿能不能胜过车胤?” 顾羽啜饮了一口美酒,淡淡地说道:“这小子心思多着呢,不会把自己陷入绝境的,更何况当初你都能让这位北汉国相铩羽而归,更何况是这小子?” 听得顾羽此言,陆骁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这时剑十三却是开口问道:“何时比试?” 顾羽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急什么,你且安心住上些时日,等到这小子成亲之后咱俩再打也不迟。” 剑十三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柄剑现在在你手上?” “怎么,怕输啊?”顾羽看了剑十三一眼。 “只是想要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名剑到底有多大威力。”剑十三认真地说道。 “那柄剑是我赠给她的,现在她走了,理应归那孩子所有,所以你想见识的话,等他晋升道命后跟他打一架不就行了?” 剑十三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道了一声。 “好。” …… 皇宫。 陆昭陪着赵清语入宫给皇后请安,却没想到长公主曹月居然也在皇宫的椒房殿中。 一见到曹月,陆昭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女人他早就跟赵清语甜甜蜜蜜地回府了,哪里会被赵大小姐像是寻仇一样从皇城门口一直撵到定国公府。 如果不是他机灵,以真心换真心,恐怕昨天晚上半条命就交代出去了。 所以在皇后领着赵清语去后殿说体己话的时候,陆昭根本就不理会好奇打量他的曹月,自顾自地坐在宫殿门口,望着远处的积雪怔怔出神。 “怎么,还埋怨本宫呢?” 曹月在陆昭面前早就没了架子,十分自然地坐在陆昭身边,唇畔含笑地问道。 陆昭冷哼一声,将头别过去,摆明了不想搭理曹月。 “啧,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啊,看来昨天本宫说得还不够多,要不本宫这就进去跟清语姐姐讲讲这两个月咱们都干了些什么?” 干了些什么? 这曹月昨天什么都没说赵大小姐都生气成那样,要是她再添油加醋地说些什么,那这个亲还成不成了? 陆昭无奈,总算是对曹月拱了拱手,苦着脸说道:“殿下你就饶了我吧。” 曹月还不满意,挑了挑眉说道:“这话从何说起啊,小公爷现在可是名满帝京,提起小公爷的大名谁不是交口称赞,本宫一个弱女子,何谈饶恕一说啊?” 这女人绝对是在记仇,陆昭垂头丧气地说道:“是微臣不对,这几日没有进宫陪殿下下棋解闷,等到日后一并补上,殿下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微臣这一马行不?” “日后?是明日?后日?还是说等你和清语姐姐成亲后啊?” 曹月根本就不吃陆昭这一套,直接说道:“要是这几日本宫见不到你进宫,本宫可不保证不会跟清语姐姐说些什么。” 陆昭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特么是要逼死他啊! “微臣马上就要跟完颜使团比斗了,公主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万一微臣输了,可是关系到整个大楚的威严呐!” 曹月白了陆昭一眼,道:“这时候知道在本宫面前诉苦了?当初在麟德殿的时候你可是嚣张得很啊,要不是你把那位完颜公主给逼急了,她会这样指名道姓地要你迎战吗?” 陆昭摊了摊手说道:“我怎么知道那女人会这样蛮横,不过说了她两句,就直接跟我赌这么大,说起来同样是长公主,殿下你可是比她强多了。” 女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赵清语如此,想来曹月也不会例外,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陆昭可是煞费苦心拐着弯地夸曹月,只希望这女人能够放他一马。 第一百五十章 望乡台 果然,在听到陆昭这番令人舒心的话语后,曹月总算是将这一页给揭了过去。 “你真的有把握吗?” 曹月抱膝坐在宫殿的台阶之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问道。 陆昭摇了摇头,道:“对上这么一位国手,任谁都不会有十足的把握。” “这可不像你。”曹月歪头看了看陆昭,轻声说道:“父皇让本宫告诉你,尽力而为便是。” 陆昭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了楚帝的意思,对曹月拱手谢道:“多谢陛下,多谢长公主殿下。” 楚帝一定是安排好了后手,陆昭敢打赌,一旦他在这第三场比试中落败的话,楚帝绝对有办法扭转局势,只不过陆昭却很难猜到楚帝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曹月的这句话让陆昭彻底放下心来,这证明在皇帝眼中自己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人物,信任彻底建立起来了,接下来就看陆昭如何去做了。 对弈。 陆昭眯了眯眼,早在知晓自己将要对阵的会是那位曾经的北汉国相时,陆昭心中就已经有了些许谋划,但还需要多加参研一番才是。 …… 位居大楚版图中央的帝京,一直是天底下最繁华的所在,这里有着数不清的权贵高门,往来不断的文人雅士,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帝京百姓眼中就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定国公世子,陆昭。 陆小公爷早就算得上是名扬帝京了,只不过却是顶着第一纨绔的名头,只会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资与唾骂对象。 然而从两个月前的大朝会开始,陆小公爷就好似变了个人一样,先是献上各种奇物有功于社稷,后来更是展现出了才华横溢。 尤其是在与完颜使团的比斗中,陆小公爷先是以仙人驭剑之术击伤黑衣剑客,又抛出一诗一词令那位年轻诗圣铩羽而归。 如今,那位完颜公主指名道姓地要和陆小公爷进行第三场比斗,也就是对弈! 于是一听说陆小公爷将在帝京西北角的望乡台上与完颜王朝一决胜负时,一时间万人空巷,无数百姓皆蜂拥而去,那架势,不比之前剑十三与宫辰拼斗的场面小。 说起这望乡台的由来,跟陆小公爷其实也有很大的渊源,准确来说,这座足足有十余丈的高台,便是陆小公爷年少荒诞时所建,因定国公他老人家祖籍乃是凉州之地,所以陆小公爷特意耗费巨资,在西北角上建此高台。 意如其名,望乡。 只不过这些年来,连陆小公爷自己都不曾登上过几次望乡台,所以这也就成了陆小公爷举止荒诞的一个有力佐证。 久而久之,望乡台也就成了文人士子吟弄风月之地。 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公爷将与完颜使团第三次比斗的场地定在了这里。 率先抵达望乡台的胤老就坐在望乡台的高处,雪白的长须随风摇动,老先生伸出两根手指顺着长须轻捋着,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对于台下密密麻麻的看客们视而不见,神情淡然至极。 只不过与胤老一同前来的完颜嫣却没有老人的这份平静心态了,即便是对胤老的棋力十分敬服,这第三场比斗看起来也是稳操胜券,可是前两次的武斗与文斗,不也是同样如此吗? 最终被陆昭以一人之力替大楚扳回两局。 这一次,是否会重蹈覆辙? 完颜嫣紧握秀拳,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提心吊胆。 一驾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一位绝美的黑衣女子,当看到这辆马车上的定国公府印记时,围观人群自发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出来。 马车内,陆昭膝上横放着古剑蜀道,腰背挺直。 骠骑大将军赵广的独女赵清语,正使劲打量着面前这位早就让她倾心了的男人,俏脸上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 “一定要赢呐!”赵清语挥舞着秀拳,为陆昭加油打气道。 陆昭神情温柔,伸手抚了抚那墨紫色的马尾,微笑道:“放心。” 赵清语忽然愤愤不平,道:“亏得完颜王朝好意思,那位老先生都如此大的年纪了,却偏偏要和你为难,真是为老不尊!” 陆昭有些忍俊不禁,捏了捏赵清语娇俏的脸蛋,笑着说道:“你该这么想,你夫君我一个人就能引出这位前辈出山,这不恰恰说明完颜王朝无人吗。” 陆昭伸手抚摸着蜀道的古朴剑鞘,感慨说道:“这位老先生之所以愿意与我对弈,归根结底,无非是为了让自己与过往有一个了结。想当年北汉何其强盛,与西蜀并称南北双日,却被我爹硬生生地踏破国门,皇室尽灭,满朝公卿大半北奔。” “老先生和咱们的仆射大人一样,一生未尝输过一局棋,最后却都败在了我爹的铁骑之下,读书人嘛,手里的笔杆比起刀锋总是脆弱的,即便输了也会耿耿于怀。所以我这个做儿子的就给他们一个堂堂正正分胜负的机会。” 赵清语忍不住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陆昭眉眼,很是心疼。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陆昭还是以前那个可以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纨绔。 陆昭似乎知晓赵清语的心思,笑着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无论是身处江湖还是朝堂,求的,从来都只是顺势而为,既然老天爷让我生在了陆家,那我便要担起这份责任。” “我向来喜欢以棋定局,只是没想到今日竟是要以真正棋盘上的输赢,来敲定我满盘谋划是否能够平遂落定。” 第一百五十一章 那你就执先吧 望乡台外,马车缓缓止住,然后围观的人群便看到一个年轻身影掀开了帘子,走下马车,拾阶而上,登上了那座出自他手的望乡台。 年轻人手中,还握有一柄剑鞘厚朴的古剑。 早在陆昭与宫辰比试过后,便有人认出陆小公爷手中剑。 蜀道,天下名剑排行第六,乃是西蜀剑阁镇阁之宝,听闻当年那位鬼谷掌门一人独入剑阁,手中无剑却引动千百柄名剑自鸣,最终剑阁阁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阁中名剑尽皆为其所掠。 只是不知道此剑为何会辗转落入陆小公爷之手。 皇城一战,陆小公爷那令人震撼的驭剑术已然传遍帝京,无数人纷纷猜测陆小公爷的境界到底有多高,二品?亦或者早已迈入那玄而又玄的一品境界? 看客们并不清楚,但却知晓今日比的乃是弈棋之道,陆小公爷持剑上台,难不成是打算以武力凌人不成? 不太像是陆小公爷的作风呐。 众人心头疑惑,但却并不影响他们的呐喊助威声。 毕竟是比斗,怎能没有阵势助威呢? 面对帝京百姓的呐喊,完颜嫣脸色微变,而胤老却始终神情淡然,只不过望着那道缓缓登台的年轻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为难这么一位年轻人,并非是他的本意。 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无论是心思城府还是谋算筹划,都不容小觑,胤老来帝京之后,借助一些暗中的力量早就知晓了有关这位定国公世子的种种事迹。 从一个荒淫无度的纨绔,摇身一变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国家栋梁,陆昭只是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做到了! 原本以为前两场的武斗与文斗会胜过大楚,自己也就无需出手了,胤老还担心自己会手痒,只不过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和这位年轻人交手。 作为斩断过往的一局棋,他的对手,确实非陆昭莫属。 棋局之争,斗智斗勇,可归根结底,还是斗心。 胤老是要与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公爷一较高下,自然是想让自己能够酣畅淋漓地解开二十多年来的心结。 可同时,胤老也有疑惑,棋局终究是斗心,陆昭不选一僻静场地,反倒是在这人声鼎沸的望乡台比斗是何意思? 胤老活了这许大年纪,早已荣辱不惊,哪怕身处闹市却仿若隐居山林,心境之静几乎没有外物可以撼动。 陆昭年少气盛,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可也是心性最不稳定之时,若是棋局战至胶着,难免不会被外界气势所影响,在这望乡台上比斗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既然陆昭指名道姓地要在此地交手,胤老也就听之任之,反正与他无碍便是。 陆昭终于走上了望乡台,手心抵在剑柄之上,最终将蜀道交给了身后的赵清语。 陆昭望向面前端坐的老者,思绪飘扬。 其实相比于如今大楚的兴盛太平,陆昭更向往那个六国纷争的时代。 无论是老仆射孙淮,还是眼前的这位老人,都是那个时代里有大智慧之人,他们或许知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但终究想要以一人之力违逆大势行事,所以他们会败在陆骁手下,但在陆昭心中,仍旧是无比敬重这种人的。 不经世事,不明所以,棋局如此,人生亦然。 这场比斗,与其说是胤老与陆昭之间的对决,倒不如说是陆昭面对的是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六国纷争,无数文臣武将竞相而出,可站到最后的,唯有陆骁,唯有大楚。 今日结局,想来也当如此。 一个小小的方桌摆在望乡台上,两个盒子里装着黑白棋子。 墨色如玉,白玉通明。 哪怕定国公府豪奢至极,但这棋子之珍贵仍是让陆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想必这棋盘棋子应当就是的当初北汉皇帝亲手赐予这位国相的皇室秘藏了吧。 陆昭轻轻一笑,大大方方地坐在胤老对面,轻声说道:“听闻先生下棋,执先从未一输?” 胤老微微颔首,道:“也并非从未,自学棋制艺起已有六十余载,只是输过一次,便再无负。” “原来如此。”陆昭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先生就请执黑先行吧。” 此话一出,无论是身处台上的三人,还是底下的看客人群,尽皆讶异不已。 棋之一道,何其繁复? 若是棋逢对手,考量的便是一个兑子争先,哪里有开局时便将这一大优势拱手让人的道理? 见陆昭如此猖狂,完颜嫣上前几步,沉声说道:“陆昭,你莫非是在欺胤老不成?” 赵清语此刻也来到陆昭身边,手持蜀道,目光不善地盯着完颜嫣,对于这位完颜公主屡次为难陆昭,赵清语早就看不顺眼了。 陆昭拍了拍赵清语的小手,抬眼淡然看向完颜嫣,开口说道:“公主定下这第三场比斗,难道不想胤老赢下这局棋吗?” 完颜嫣顿时语塞,是啊,她与陆昭是对手,陆昭此等作为可谓是损人利己,自己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只是心中为何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持刀人 “既然如此,老夫便厚颜受之了。” 胤老缓缓开口,这位老先生面对陆昭这等近乎挑衅般的话语,竟是丝毫未曾动怒。 陆昭微微一笑,道:“正该如此。” 对弈两人已经达成了一致,完颜嫣和赵清语也不再多言。 可是台下的看客却是坐不住了。 “这老头还真好意思?懂不懂什么叫做谦虚?” “陆小公爷只是客气一下,他居然舔着脸接受,完颜王朝的都是这种人?” “不过话说回来,为何陆小公爷会这般行事,要是这老头厉害一点,这不就是拱手认输吗?” “闭嘴吧你,小公爷这样做肯定是有考量的!” 棋局对弈,双方要先从棋盒里抓取棋子定奇偶,这才能够决定谁先落子先行。 可是陆昭却让这位老者先行,等于是主动进入被动境地。 只不过看客们对老者大加批判,对于陆昭的这种行为虽然不解,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而且只要有对陆昭质疑的言论,下一刻便会被一顿声讨给淹没。 胤老面色如常,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和声说道:“你有心了。” 陆昭笑了笑,手中白子并未着急落下,而是细细揉搓着,道:“先生既然想要借助这一局棋彻底了断,晚辈自当如此。” 当年六国纷争,陆骁万骑开蜀之日,正是北汉先发制人之时。 如今胤老执黑先行,一如当年为国相时先落子为上。 胤老说的是陆昭有心成全他这一局再复昔日光景。 一老一少对坐而弈。 胤老终于有了几分恍若当年的感觉。 陆昭亦是感同身受。 然而胤老的脸色很快便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但凡对弈之道,五十子内为布局试探,五十步后方见真章。 陆昭下棋力求五十步内见分晓,见的正是五十步之后的局势。 只不过这一局棋,才只过了二十子,胤老便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 几乎是在一瞬间,第十九步的时候胤老还淡然无比,可然后下了第二十子,下完之后,胤老再度举起棋子,想要落下第二十一子,却突然不动了。 苍老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就这样悬停半空,静止了很长时间。 场面顿时就有些凝滞。 完颜嫣的心猛然一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加不清楚胤老为何会如此。 完颜嫣并非对弈棋之道一窍不通,可是在她看来,陆昭的前十九手下得很是一般,甚至有些稀松散漫,丝毫不像是一位国手该有的样子。 可胤老缘何会露出这副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颜嫣心中疑惑,台下的看客亦是不明所以。 早在陆昭与胤老对弈开始时,望乡台下便张贴出一个巨大棋面,两人每落一子,便有人自高处望见然后传到台下,这样看客们也就能够看到棋局局势到底如何。 对于胤老突然展现出来的异常,众人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 皇宫。 曹月看着面前摆布的棋子,陷入深思。 望乡台与皇城之间,亦有十数匹快马通传棋局走向。 曹月黛眉微皱,对于陆昭到底抱有什么样的心思,她亦是有些捉摸不透。 “月儿可知其中缘故?” 坐在曹月对面的,正是当今大楚天子。 曹月摇了摇头,见楚帝笑眯眯的样子,便知道她这位父皇怕是早已料到始末缘由。 但曹月并没有发问,只是从第一步棋开始重新思索。 她想要自己寻求答案。 楚帝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缓缓站起身来到殿外,望向远处轻轻叹了口气。 威严中正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几分欣慰之色。 当真是后生可畏。 定国公府。 顾羽笑着看向面前抓耳挠腮的陆骁,道:“怎么样,看出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了吗?” 陆骁苦着脸摇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懂,要不是昭儿他娘亲老是拉着我陪她下棋解闷,我都不知道这棋子怎么放。” “不知道才好。” 顾羽悠悠然地道了一句。 “若是车胤与那孩子比的是棋艺高低,最后的赢家肯定是这位北汉国相。” 顾羽笑眯眯地指了指棋盘,道:“只可惜,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车胤想借助这一局棋斩断过往,可这孩子却偏偏把刀给藏了起来,让车胤无从下手。” “说到底,车胤还是没有做好坚持的打算,想想也是,身为中原人氏却投身完颜王朝,哪怕是被你用大军逼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心中想来也是留恋故土的吧,哪里是说能斩断就能斩断的。” “况且那孩子还以大势相欺,这二十步棋虽不多,但却将天下大势展现出来,车胤早已进入那孩子的彀中,不过他竟能及时醒悟,也算是殊为不易。” 说到这,顾羽竟是叹息一声,道:“醒悟了又能如何,他只能继续走下去,期盼着那孩子能够把刀还与他,只是……” 顾羽缓缓抬头望向天空,轻声道:“这把刀就算给了你,你当真愿意用吗?” 尚书仆射府。 孙淮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曾经也拥有过这把刀,斩的却不是自己。 当年若不是一念之差,他现在会不会也跟那位北汉国相一样。 进退两难,前后皆为深渊。 望乡台上。 胤老面色极为复杂,几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 然后,陆昭便又跟上一子。 再然后,胤老终究没有再将手伸入棋盒之中。 胤老缓缓抬头,终于第一次仔细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可是胤老略显浑浊的眸子里看到的,不仅仅是陆昭,有古剑蜀道,有台下人声鼎沸的看客,有远处巍峨庄严的大楚皇城。 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汉旧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挟势 当年北汉连纵三国,兵锋直指刚刚攻破南唐威逼西蜀的陆骁。 形势危如累卵,若无万骑开蜀之奇迹,恐怕西楚大军早已败退。 如今的陆昭虽不掌兵戈之事,但胤老打定主意要在棋局上重演当年兵事,以此胜过陆昭,方才能够了断心结,心中对北汉再无愧疚,从而可以一心一意地为完颜王朝,准确地说是为完颜嫣尽心竭力。 陆昭的应对很简单,在棋局上让胤老执黑先行,有心成全胤老,然而陆昭却不按部就班地待在胤老所营造出来的局势之中。 胤老的棋,下的是当年六国纷争的局势。 而陆昭的棋,展现的却是如今大楚坐拥天下的事实。 蜀道,意味着万骑开蜀;望乡台,亦有无数帝京百姓,昭示着太平盛世。 陆昭仅仅走了二十步棋,便传达出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大楚吞并六国乃是大势所趋,如今天下承平安乐,岂不是要比六国纷争要好? 正如顾羽所说,陆昭并没有给车胤推演当年的机会,而是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用现实直击老先生的内心。 面对这些年始终不愿意承认的天下大势,胤老无法再落下一子。 这才是陆昭真正的依仗。 挟势击之。 胤老本想用棋局将陆昭引入六国纷争的当年,却不知道陆昭拱手让出的先机,却是将其带入如今大楚天下的引子。 哪怕胤老已经反应过来了,终究是冲突不出。 心中所想得再圆满,现实摆在那里,怎能事事如棋局般顺遂如意? 这一局棋谈不上有多么高明,但其中蕴含的大势却是让人难以招架。 胤老是位弈棋人,如今自己深陷棋局之中,也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软肋所在。 为了能够尽心辅佐完颜嫣,胤老选择去斩断过往,可是陆昭却告诉他,他并没有做好抛却一切的准备。 胤老几次想要拈棋落子,可终究不能坚持到底。 胤老不由得想到那位与他齐名的西蜀太平令孙淮。 六国已成过眼云烟,西蜀北汉尽为大楚所灭。 然而胤老选择北奔,扎根南朝,孙淮则是投效大楚,成为文臣之首。 当年还分不清谁的选择更好,这些年来也没有定论,不过在今天,胤老总算是得到了答案。 胤老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这局棋,是老夫输了。” 听到胤老亲口认输,赵清语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她就知道陆昭不会让她失望的! 反观完颜嫣,脸色瞬间苍白。 胤老认输,也就意味着三场比试完颜使团一场都没能赢下来。 更何况这第三场比试还另有赌注。 完颜王朝要向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 完颜嫣狠狠地握了握拳头,她不明白,为何结局竟会是这样! 早有人将这一消息传到台下,无数围观的看客先是一惊,随即便爆发出冲天的喝彩与呐喊! 这绝对是一件可以震动整个大楚的喜事! 陆小公爷仅仅走了二十步棋,便让完颜使团输掉了这第三场比试! 从今往后,完颜王朝便是大楚的附庸,实在是让人倍感扬眉吐气! 台下人声鼎沸,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悦与激动。 然而陆昭却没有受到丝毫感染,他歉意地看向胤老道:“是晚辈失礼了。” 胤老摇了摇头,道:“你做的没有错,是老夫这些年来一直画地为牢,始终走不出那道藩篱,你只是将这一事实亮出来给老夫看而已。” 陆昭有些沉默,良久之后方才说道:“如果先生愿意,晚辈愿陪同先生下完这一局棋。” 胤老意外地看了陆昭一眼,随即眸中浮现几分暖意,声音竟有些慈祥地说道:“你是个真正的君子,与你爹陆骁有很大区别。” 谁知陆昭却是摇了摇头,道:“先生错了,我这一生最不想当的就是君子,我爹才是我真正想要成为的人。既然先生已经认输了,晚辈也就可以不再这样费心思了,这把刀交还给先生,先生可自行决断。” 说罢,陆昭再拈一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天元。 棋盘中最中心的那个点,也叫天星。 棋谱有言,天元不争,意思就是落子天元很难做出文章来,因为下在这里,便是最弱的一点。 甚至可以理解为“让了一子”。 然而在陆昭的这局棋中,这一子落在天元却没有丝毫礼让的意思。 就好像是陆昭施舍给胤老的一半。 陆昭就站在天下最高最中心的地方,俯瞰众生。 当的一声脆响。 胤老颤抖的手终于无法再握住棋子。 墨玉棋子摔在青石台上,即时崩碎! 胤老直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一片黯然,不知为何,忽然胸口一闷,随即以袖掩面。 一口鲜血吐出。 当完颜嫣搀扶着胤老离开望乡台时,台下看客竟是没有发出一句嘲讽之言。 安静,一片安静。 陆昭站在望乡台上,嗫嚅下嘴唇,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当这一幕传到皇宫中是,楚帝怔忡良久,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的曹月终于开口问道:“父皇,陆昭这最后一步,为何……” 下棋又不是动武比拼,怎么可能会出现受伤的局面?即便陆昭这一步棋走得用力过猛,也最多是耗损胤老心神而已,缘何会让这位跌宕一生的老人如此过激? 当初陆骁攻破北汉之时,老先生也未曾吐血吧? 楚帝缓缓开口说道:“月儿可知佛门有佛光普照之说?” 曹月点了点头。 “佛光普照,大历练中有大慈悲。” “可是这小子的棋,只有大历练,却没有大慈悲了。” “即便陆昭将决断权交还给了车胤,但正如车胤醒悟的那般,再怎么推演,终于是回不到当年六国纷争之时了,所以车胤就算重新握住了刀,也没有意义了。” 生死之间有大悲喜,悲喜伤神。 当年既未以死殉国,又投身异族王朝。 就算再怎么开解,终究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断与连 幻胧。 陆昭为这局棋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就如同他当初与宫辰比斗时,刻意以剑意相对,将自己同那位天下第五强行拉到同一水平线上一样。 身处幻胧棋局之中,陆昭挟大势而立,他就是说一不二的神。 这是陆昭感悟顾羽传授给他的剑道所演化出来的。 也就是因为如此,陆昭才对顾羽的剑道有了几分参透。 是顾羽的剑道成就了他的陆地神仙境界,而不是陆地神仙境让他傲立剑道之巅。 再讲得直白些,那就是顾羽的剑让他足以镇压世间的一切。 而陆昭现在却还做不到这一点,但他却可以创造出一片特定的区域,只要陆昭身处其中,哪怕修为境界高出他许多的敌人,陆昭至少可以与其持平,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棋局如此,武道如此,朝堂之上亦是如此。 陆昭永远都是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去达成自己的谋划,比如诗词,比如天罚,还有诸多这个世界没有的种种事物。 陆昭已经在冥冥之中,找到了自己的道。 这个道,既是武道,又是人生的道路。 让胤老心神失守,这并非陆昭本意,但既然他选择了这条道,那就要坚持走下去。 既然胜负已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然而,就在陆昭想要带着赵清语离开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不继续下了吗?还挺有意思的……” 陆昭猛然回头,只见一位青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棋盘旁,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子,正满脸好奇地望着棋盘。 陆昭心中一惊,因为他没有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丝毫气机波动,可是他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望乡台上,足以说明此人武道境界绝非寻常,至少是在一品通幽之上。 是谁? 陆昭稳了稳心神,来到棋盘旁轻声问道:“你想继续下?” 那人温和一笑,道:“看你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不如让我来与你再下几个回合?” “自然可以。” 既来之则安之,陆昭并没有急着询问此人的身份,再次坐下,并给了赵清语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并无大碍。 面对陆昭已然落在天元的一子,那人像是视而不见一样,手中黑子就这样落在天元之侧。 陆昭目光微凝。 身为幻胧棋局的创造者,陆昭自然知晓该如何破解这一困局。 断。 连。 围棋十九道,唯有这两个法子可以施行。 断,瞬间切断所有生机,让自己前进不得退后不得,全凭大定力大造化强行逃出。 连,为自己留一线生机,另辟蹊径,虽不至于获胜,但终究能够避免即刻落败,甚至有望将这一局棋下成平手。 青年人这一手,似断似连,竟无一语可以解释,然而棋局之上却陡然风云变幻,黑白两子竟呈现出分庭抗礼之时。 这是明知道前方有大山阻隔,却硬生生自行开辟出一条道路啊。 陆昭默默收回手中棋子。 同样是一步,陆昭令车胤心神失守,可青年人却将这局棋硬生生抹平。 他已经知晓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陆昭缓缓起身,对青年人施了一礼,恭敬言道:“陆昭见过柳前辈。” 柳不归手指轻敲棋盘,笑着望向陆昭,道:“这么快就猜出来了,还想着能多瞒你一会儿,难怪他愿意收你为弟子。” 天下第一,柳不归。 “前辈可是来寻顾先生的?”陆昭问道。 柳不归点了点头,道:“听说他要和剑十三打架,特意过来看看。” 柳不归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不会跟剑十三一样,威胁了天机阁阁主吧? 果然,柳不归随即解释道:“偶过青冥山,听天机阁阁主提起此事,便起了兴致,前来帝京一观。” 还真是如此。 陆昭舒了口气,这次他的那位外公总算是没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威胁。 “前辈要与我一起回府吗?” 柳不归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去,跟你一起太引人注目。” 陆昭心道您老人家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望乡台上了,早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还怕引起别人注意? “你好不容易摆平了一切,我要是跟你回府,少不得又惹出一些麻烦,这帝京我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不一样。” 柳不归说罢,随即身形便一闪而逝。 陆昭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他没想到柳不归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之前陆昭主动暴露境界,费了很大功夫才让楚帝相信是剑十三出的手。 要是让皇帝知晓柳不归这位天下第一居然也来了定国公府,那不仅顾羽无法再掩藏下去,而且还会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 陆昭重重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些感激,想不到柳不归这般心细体贴。 这下好了,武道榜前五,除了武当老掌教还在闭关,剩下四位全都汇聚在自己家里,陆昭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刚刚那人是谁啊?”赵清语这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陆昭这才回过神来,在赵清语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少女顿时十分讶异,问道:“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陆昭牵起赵清语的手,“走吧,我们回府,也不知道顾先生知不知道这位天下第一来帝京了。” …… “你说谁?” 顾羽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敢相信的意思。 “柳不归啊,就是那位武道榜排名第一的人物,您居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吗?” 陆昭奇怪地问道,当初剑十三进京的时候,顾羽瞬间就知晓了,怎么这次表现得如此茫然,难道柳不归也突破了,以至于顾羽这位陆地神仙都无法发现。 顾羽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古怪,手指掐来算去地说道:“不应该啊,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解开了?我记得临来的时候还多添了几座阵法呢,难道说放错位置了不成……” 陆昭顿时疑惑不解。 “你的那些阵法没放错,但跟当年一样,还是一个路数,就不能多点新意吗?”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柳不归 顾羽顿时哼了一声,看着来人说道:“那是谁当年被我用阵法一困就是三个月,要不是我善心大发,你这辈子都出不来!” “讲道理啊,要不是你在阵法里放了这么多头墨家机关兽,我也不至于耗费那么长时间。” “是你自己说要走以力证道的路子,我那是成全你,现在成了天下第一,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柳不归无奈地看了一眼顾羽,道:“天下第一又怎么样,在你这位陆地神仙面前照样上不得台面。” 陆昭呆呆地看着这两位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 “先生,您和柳不归前辈早就认识?”陆昭忍不住问道。 顾羽点了点头,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柳不归说道:“当年离开帝京后,才入江湖就遇到了这家伙,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缠着,甩都甩不脱,要不是有几分本事,我早就把他揍得连爹娘都不认识!” 陆昭挠了挠头,他发现自己好像问错人了,从顾羽这里是问不出实情的。 柳不归这时很是贴心地解释道:“确实是我主动找上他的,第一次交手我们两个谁都胜不过彼此,便相约一同行走江湖,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结果自然是他赢了我,我们两个便就此分别,他回他的云梦山闭关,而我则是继续在江湖上游荡,一心磨砺武道,谁知道都混成了天下第一,他却已经成就了陆地神仙境界,又一次走在了我前面。” 听柳不归如此说,顾羽明显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也乐得跟陆昭说起了实话,道:“我来京之前,特意让这家伙来云梦山,伪装成我的模样,为的就是不引起皇宫里那位的怀疑,不然你以为他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你?” 陆昭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得到的情报中,顾羽一直在云梦山的佐证,合着都是柳不归制造出来的。 “别得意,我已经按照约定将云梦山的阵法给破解了,这次你总愿意跟我再打上一架了吧?”柳不归这时再次开口说道。 原来还是要找顾羽打架啊…… 陆昭颇有些共情地看了顾羽一眼,您老人家这陆地神仙的境界还真够吸引人的,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位了,就是不知道武道榜上剩下的几人后面会不会也找上门来。 顾羽这边还没说话呢,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场中的剑十三却是发话了。 “是我先来的,等我打完你再来不迟。” 柳不归笑了笑,看向剑十三说道:“出海访仙可曾遇到真正神仙?” 剑十三摇了摇头,道:“若是遇到了,我就不会来找他了。” “所以那个传说是假的了?”柳不归感慨一声,随即看向顾羽问道:“你觉得呢?” 顾羽翻了个白眼,道:“就算是真的,以你如今的实力,还杀不得吗?” 陆昭在一旁听得愈发迷惑,柳不归口中的传说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都没有听顾羽提起过?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顾羽这句话后,柳不归罕见地有些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如此说来,你当年说的都是对的。” 顾羽不置可否。 柳不归深吸一口气,随即便恢复了刚刚的闲适,看着顾羽和剑十三说道:“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打,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毛病怎么还没改掉啊?” 顾羽有些不满地说道:“从认识你开始,每次江湖上有人打架你就上赶着就瞧热闹,硬是给你瞧成了天下第一,还是这副欠揍的样子!” “就是。” 沉默寡言的剑十三此刻竟是难得地附和了顾羽一句。 柳不归却是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说道:“什么事养成了习惯就改不掉了,再说了,你们两位之间的比斗能一样吗,我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那你就且等着吧!”顾羽随即冲着陆昭说道:“给这家伙安排个住处,免得传出去说咱们亏待这位天下第一!” 陆昭忙不迭地点头,他别的都听得一头雾水,可这句倒是听明白了,顾羽这是要把柳不归留下来给他当陪练啊! 先前已经见识过了徐朴的剑气棋局,宫辰的遇强则强,还有剑十三的飞剑杀人之术,都让陆昭受益匪浅,不知道柳不归又能带给他怎样的武道感悟? 柳不归显然也猜到了顾羽的用意,并没有拒绝,而是笑着对陆昭说道:“听说剑十三想要跟他比试,要先答应你一件事,那我也不能破了规矩,如果有想知道的尽管来问我就是,只要能告诉你的我绝不会隐瞒。” 陆昭顿时眼前一亮,可是还没等他高兴起来就被顾羽泼了一盆冷水。 “喂,我可没答应你这么做啊,这孩子连一品都没到,知道太多了没好处!” 顾羽毫不留情地说道:“你要是敢胡说些什么,别怪我把你赶出帝京!” 要是别人敢对天下第一的柳不归说这番话,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但眼前这位可是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他说要把柳不归赶出帝京,就不会再让这位天下第一再多待一刻! 柳不归给了陆昭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懒懒地说道:“许久没来帝京了,我四处走走,晚些再回来。” 话音未落,柳不归便消失在原地,没有散发出半点气机波动。 顾羽撇了撇嘴,见陆昭还愣在原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回神了!” 陆昭这才甩了甩头,忍不住问道:“先生,柳不归前辈到底是什么境界?” “道命巅峰。”顾羽淡淡地说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应该是半步陆地神仙了。” 陆昭吃了一惊,道:“那岂不是就要突破了?” “要是跟你说的那么容易,你觉得他还会特意找过来想跟我打一架吗?” 顾羽眸中闪过一抹莫名,缓缓开口说道:“不过这家伙的确有几分本事,连我都没有想到他居然真能走到这一步,只是,可惜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武道之路 如果没有顾羽这位陆地神仙在的话,柳不归的天下第一,实至名归。 陆昭曾听顾羽提起过这位,而上面的这句评语也正是出自顾羽之口。 虽然这其中蕴含着顾羽的自傲,但这位鬼谷掌门对柳不归的重视同样不可忽视。 陆昭也曾问过顾羽有关柳不归的事迹,顾羽只告诉他,柳不归走了一条与天下人截然不同的路,而且这条路只有柳不归一人能够走,别人想要效仿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这让陆昭更加好奇了,顾羽的这番话,岂不是把他也囊括进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武道之路,能够成就柳不归这位天下第一? 所以在柳不归回到定国公府上的时候,陆昭毫不犹豫地向他抛出了这个问题。 柳不归犹豫了一下,当然,他犹豫的是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会不会被顾羽直接赶出帝京,结果柳不归的判断是不会,故而很痛快地给陆昭解释了一番。 “世间武道之路繁多,但大体上也就分为两种,修力与修道。” “你现在见识良多,应该能够稍微理解这两者的区别吧?” 陆昭有些懵懂地摇了摇头,不是他在装模做样,而是真的对这修力与修道认知不多,毕竟让他一个区区二品境界的人去评论武道之路的差别,属实是有些为难他。 柳不归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道:“那术与道的区你总该知晓吧?” 陆昭连忙颔首,府上就有一位以术问道的天下第二,而且之前顾羽也曾与同他说起过这剑术与剑道可谓是殊途同归,不过柳不归口中的修力与修道,好像与剑术剑道还有所差别。 “其实现在江湖上的武夫,大抵走得都是修力这条路。” “一品分四境,只有打下夯实基础才有可能突破烛照境,看一个人修力修得如何,只需看他能否进入烛照境,且烛照境界是安稳如泰山还是轻浮如假石就知晓。” “修力一路,终究还是要走向道的,就如同剑十三一样,杀人剑术天下无二,求的依旧是以术问道,想必你那位先生也跟你提起过术道为一家吧。” “唯有悟道,才能进入通幽天命两境。” “至于这个道是什么,还需要你将来自己去感悟,我现在说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而且顾羽这家伙肯定不会允许我多这一嘴的。” “江湖武道榜前十位的高手,除了那位武当老掌教素白,最开始走的都是修力的路子,而后问道,你看能够位居十大高手的行列的,哪个不是自身实力超凡脱俗,且对道有自己独特感悟的?” 陆昭听到这,忍不住问道:“那位武当老掌教,难不成是直接走的修道一路?” 柳不归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确切地说,三教中人,走的其实都是修道的路子,其中又以道教最为显着。” “佛教有顿悟一说,道教可飞升,儒教则是成圣。” “当然,修道不修力,武道境界会远超寻常人,但是要是论起真正的武道实力的话,一般的三教中人是比不过基础扎实的一品武夫的。” “这位武当老掌教是个例外,相传他修的乃是天道,十五年前一步入道命,而后便闭关想要突破陆地神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 提起这位名列武道榜第四的武当老掌教,柳不归就有些唏嘘,可见就算是柳不归也对武当老掌教素白的实力很是认可。 柳不归说了这么多,陆昭反倒是更加迷惑了,问道:“那前辈您走的又是哪一条路,顾先生呢?” 顾羽可是说过,柳不归走的是一条与寻常人完全不同的道路。 “我啊,步入江湖之时同样是修力,只是之后未曾问道,就在这条路上闷头一直往下走了。” 柳不归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在陆昭心中掀起阵阵波澜。 一条路走到黑? 也就是说柳不归是单纯以绝对的力量突破通幽与道命的门槛? 他是怎么做到的! 似乎预料到了陆昭的震惊,柳不归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我与剑十三有些相似,都是想要另辟蹊径,只不过剑十三还是选择了追求道,而我想要看看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就是这样简单。” 陆昭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现在终于明白顾羽为什么会说,柳不归的武道之路是别人都走不了的。 别看柳不归说得轻松随意,但陆昭可以想象,柳不归这修力一路走到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天赋与意志缺一不可,而柳不归现在能够登顶武道榜第一的位置,足以说明其天赋之高,意志之坚定! 世间武夫,除了顾羽之外,都被柳不归死死地镇压在下面。 “那顾先生呢?”陆昭再次开口问道,柳不归的武道之路近乎蛮横,而顾羽却能比他提前进入陆地神仙境界,难不成也是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武道之路? “他啊,修力与修道都做到了极致。” 柳不归叹了口气,很难想象,这位天下第一会露出如此敬服的神色,陆昭甚至还能从柳不归的话语中感觉到几分羡慕之意。 “你可知道你的这位先生,在什么时候就成为了鬼谷掌门吗?” 陆昭摇了摇头,他只知道顾羽是鬼谷掌门,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晓了。 “十六岁。” 柳不归缓缓说道:“就是我与他江湖初见的时候,他已然将鬼谷神通全部传承,只差融汇贯通,而他的师尊,也就是上一任鬼谷掌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心地将鬼谷掌门的位置交给他。” “鬼谷神通浩若繁星,无所不容,上可手摘星辰窥探天道,下可武道登顶睥睨世间,只不过历代鬼谷掌门只能学得五六便已经算是绝伦超凡,而顾羽却是尽收鬼谷传承。” “或许这也是他能够成为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的原因之一,顾羽修力在于剑道,修道则在于对一品四境的感悟之深知乎无人可超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名震帝京 陆昭虽然知晓他的这位先生很厉害,已经是人世间无敌的存在,可没想到顾羽如此拥有如此传奇的过往。 柳不归亲口言道,即便是单纯就修力一途相比,就算是他也只能与顾羽持平,仍旧胜不过他,更不要说顾羽修道亦是无人可及,晋升陆地神仙理所当然,能够比他高出一筹甚至三四五六筹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柳不归最后却说了一句,如果他也能够晋升陆地神仙的话,未必不能胜过顾羽。 陆昭默默地坐在原地,直到柳不归离去都不曾回过神来。 原来他的先生,竟是这般人物。 柳不归为他点明了武道之路,想起自从顾羽来京后自己的习武生涯,他的这位先生明显是想要带他走上同样的武道之路。 所以顾羽才并不着急教陆昭什么神通招式,而是只让他去感悟剑意,仅此而已,就已经让陆昭成就了二品小宗师的境界。 陆昭清楚顾羽对他期望很大,可在柳不归的一番话语之后,他才清楚这个期望到底有多大! 一时间,陆昭心中满是感激之意。 先生都这么厉害了,那他这个当弟子的可不能太弱了! …… 帝京近日的氛围很是热闹,不仅仅是因为年节即将到来,更是因为两件大事。 骠骑大将军赵广领军大捷,在雁门关外阵斩十五万黑蛮异族! 完颜王朝与大楚的三场比试皆负,即刻便要向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 而这两件值得大楚吹嘘好几年的大事,都有着那位陆小公爷的身影。 在大楚与完颜王朝的三场比试中,都是陆小公爷力挽狂澜,尤其是在前两场大楚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境地之时,陆小公爷挺身而出,以一种霸道无匹的姿态为大楚赢下了关键性的胜利! 第三场比试看似轻而易举地胜出,然而在弈棋结束之后,很快就有人挖出了那位老者的身份。 那人竟是当年的北汉国相,与老仆射孙淮齐名的智谋之士! 要知道这位北汉国相当初差一点就将还未成长起来的大楚扼杀在摇篮之中! 就是这样一位老谋深算的大国手,居然在棋盘之只是下了二十余步便输给了陆小公爷! 传出去谁信啊! 可是事实正是如此。 人们在惊叹陆小公爷的棋力高深之际,已经有不少精通棋道的大家在将那日对弈的棋局反复推演,然而却始终不明白陆昭到底是怎样胜过了那位北汉国相! 帝京的百姓却不关心这些,他们只知道陆小公爷乃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杰,不过也有许多人关注另外一个话题,那就是这位北汉国相都败给了陆小公爷,那与老人齐名的尚书仆射孙淮,对上陆小公爷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没有人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有人去深究,因为老仆射孙淮即便曾经是西蜀太平令,但这些年来为大楚效力,早就赢得了不少威望,所以他们不愿意将老仆射与陆小公爷相比,尤其是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士子。 其实陆昭在赢下这三场比试之前,几乎每一场开始之前都有不少人质疑,其中尤以那些国子监的学生最为激烈。 在他们看来,让陆昭与完颜使团比斗,完全是在儿戏!哪怕是陛下亲自指定的,这些国子监的学生对于陆昭的抨击也从未削减半分。 原因其实很简单。 大楚与完颜王朝南北并立,对上这么一位异族王朝,在文事上大楚却一直都处于积弱状态,远远比不上完颜王朝那么兴盛非常。 完颜王朝的依仗就在于南朝的无数读书人,都是六国纷争时家破国亡的读书人,在面对陆骁的铁骑时只能选择仓皇逃命,北奔投靠完颜王朝。 所以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们便将大楚文弱全都怪罪到了定国公陆骁身上,而不是去谴责那些数典忘祖,投奔异族的南朝士子。 对此,楚帝却是充耳不闻,态度耐人寻味。 然而事实却是给了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们一个响亮的耳光,陆昭不仅三场比试都赢了下来,而且赢得是扬眉吐气,甚至最后还让完颜王朝俯首称臣,这给大楚带来带来多大的荣耀啊! 如今只要帝京百姓听到有再诋毁陆小公爷的,绝对会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听说燕来楼上有位士子打扮的人借着酒兴骂了两句陆小公爷走了狗屎运,当场就被怀里的歌姬拿酒泼了一脸,还被燕来楼的看院护卫直接给扔了出去。 围观的百姓得知了原因后,纷纷上去踹了两脚,最后只知道那位士子已经不成人样,连夜收拾行李逃出了帝京。 真是没有良心啊,要不是陆小公爷出手,或许大楚在与完颜王朝的第一场比试中便已经一败涂地了,哪里还能有如今这般骄傲? 陆小公爷在芙蓉园的那句话还真没说错,这些文人士子整日里吟风弄月,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哪里会挂念黎民百姓与国家社稷? 况且此次大楚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大胜黑蛮,而且创下了阵斩十五万的黑蛮大军,听说全靠了陆小公爷献出来的奇物! 帝京百姓看不到详实的军报,只能在一些传闻中知晓如今大楚军中有一神器,可开山裂石,摧城平寨,那威力就如同老天爷降下惩罚一般,对了,这神器就叫做天罚! 听闻这天罚神器正是出自陆小公爷之手,这让帝京百姓对于陆小公爷的敬服之意又抬高了好几层楼。 不只是百姓,就连朝堂上的黄紫公卿,这时候也不得不说一句陆小公爷干的漂亮! 群臣也终于知晓,为何大楚才俊众多,皇帝陛下却偏偏对陆昭恩宠有加,不仅数次私下召见他,便是陆昭在朝堂上公然羞辱重臣,皇帝陛下也是无动于衷。 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试问整个大楚,有谁能够做到? 皇帝陛下的识人水准,果然是他们这些当臣子所望尘莫及的。 群臣们都在纷纷猜测,陆昭立下了如此大功,皇帝陛下应该如何奖赏这位定国公世子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完颜公主来访 “怎么奖赏都无所谓,只要别让我待在翰林院那个无聊的地方就好了。” 陆昭躺在赵清语丰腴的大腿上,旁边还有苏渔在细心地按摩手掌,暗与夜更是一人捧着一盘精致的糕点侍立在面前,陆昭可谓是惬意十足。 “别在这臭显摆了,皇帝姑父现在肯定正在头痛呢,你说说你,以前一件正经事儿都不干,偏偏在这段时间接连立下大功,要不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以为你被别人给替代了呢!” 赵清语的话让陆昭心里一惊,刚刚咽下去的糕点当场卡在了嗓子眼,幸亏暗反应快,连忙端了茶盏过来亲手喂到陆昭嘴边。 “这证明语儿你是最有眼力见儿的那个,满帝京的人都比不上你,能嫁给本公子你就等着享福吧!” 陆昭连忙拿话给搪塞过去,该说不说赵清语这最后一句话着实是有些吓到他了。 “德性!” 赵清语回了陆昭一个娇媚的白眼,不过并没有反驳,而是双手放在陆昭头侧,替他轻轻按揉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办我们的亲事呐?”赵清语轻声问道。 陆昭笑着握住赵清语的手,柔声说道:“明日岳父便要归来,婚期便定在三十那日,如何?” 赵清语瞬间俏脸通红,她没想到陆昭居然会把婚期定得如此之近,明明那日陆昭初醒来的时候,这位大小姐自己嚷嚷地明天就要成亲,还逼着陆昭立下了字据,现在反倒是脸皮薄儿了起来。 美人面如桃花,羞涩不语的样子顿时就让陆昭有些痴了。 苏渔还有暗与夜此刻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她们知道接下来就是陆昭与完颜嫣的独处时间了。 只不过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位不速之客前来打扰,还没等陆昭抱着美人回到房中,暗又再次出现在了面前,面色古怪地说道:“公子,来客人了。” “谁?” 陆昭顿时兴致全无,就连怀中的赵清语也露出一抹不满,在与陆昭进行过亲密接触后,赵大小姐明显成为了一个肌肤相亲症晚期,一会不跟陆昭贴在一起就浑身难受。 “是那位完颜公主。” “不管是谁,都给本公子赶……你说什么?” 陆昭差点咬了舌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暗说道,直到暗又真真切切地重复了一遍,陆昭眼角顿时抽搐起来。 这女人来干什么? 完颜使团输了三场比试,按照赌注,完颜王朝便要向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虽然完颜王朝肯定不会这样就范,但绝对有够焦头烂额的,因为完颜王朝与大楚之间比试的事情恐怕已经传遍了天下。 这个时候完颜嫣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来找他? 再说了,完颜嫣找他干什么? 陆昭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将赵清语给放了下来,道了一声“请!” 他倒要看看,这位完颜公主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样。 “不知公主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完颜嫣到来,陆骁并未出面,而是由陆昭带着赵清语将完颜嫣迎到了大堂之上。 分宾主落座后,暗奉上茶水,陆昭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公爷似乎并不欢迎本宫。” 完颜嫣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端起手边精致的茶盏,淡笑说道。 “公主这是说哪里话,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不亦乐乎,陆昭怎敢不欢迎公主你呢?” 完颜嫣似乎没有听到陆昭有意的话语,而是笑眯眯地说道:“那本宫就放心了。” 陆昭眯了眯眼,对于完颜嫣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 陆昭与完颜嫣之间已经算不上陌生,但绝对谈不上什么亲密无间,相反,这位完颜公主恐怕对他这位破坏了完颜王朝一系列计划的罪魁祸首要恨之入骨了。 陆昭很清楚这位完颜公主是什么性格,果断、霸道,甚至有一种寻常男子都不曾有的狠厉,不愧是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 今日完颜嫣贸然来访,毫无兴师问罪的样子,而且还带了这么重的礼,这让陆昭很是不解。 完颜嫣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公主有话还是直说吧。” 陆昭再次开口说道,这个时候还是跟这位完颜公主保持距离的比较好,不说皇帝陛下肯定在完颜嫣进入定国公府的那一刻就在那盯着了,旁边可是还有他的未婚妻看着呢! 一个曹月就已经让赵清语很是提防了,这要是让赵大小姐误会他跟完颜嫣之间再有点什么,这亲还成不成了? “没什么,本宫此次前来,只不过是想与小公爷交个朋友而已。” 完颜嫣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意,笑着对陆昭说道:“小公爷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本宫既然敢提出比试,就不是那输不起的人,这三场比试,小公爷赢得让人无话可说,就连温良与胤老对你也是赞不绝口,是本宫小瞧小公爷了。” 陆昭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深,完颜嫣搞这一出,不会真的就想跟他套个近乎吧? “抱歉,公主,请恕陆昭直言,我从来都不跟异性交朋友。”陆昭认真地说道。 在陆昭说出这句话后,一旁的赵清语露出满意的神色。 表现不错,一会儿给你奖励! 完颜嫣似乎也没想到陆昭居然会如此回答,竟是愣了几秒,这才逐渐收敛了笑容,面色平静地说道:“不管小公爷相不相信,本宫是真的想交小公爷这个朋友。说句实话,小公爷没有生在我完颜王朝,实在是一大憾事。” 陆昭神色终于浮现一抹释然,旋即便漠然道:“可惜,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 完颜嫣竟是赞同地附和一句,随即便起身告辞,只不过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完颜嫣却转头看向陆昭,露出一抹富含深意的笑容。 “不过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结好欲收心 “看来小公爷是拒绝了殿下。” 马车内,温良坐在完颜嫣对面,一看这位公主的神色就知道刚刚在定国公府中的谈话并不愉快。 完颜嫣并没有否认,目光略显复杂了看了一眼窗外那道金灿灿的定国公府牌匾,最终还是放下了车帘。 “胤老呢?” “先生今日出城去了,说是去见一位故人。” 完颜嫣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完颜嫣的马车就这样离去,从来到走甚至都没有一刻钟的时间。 陆昭坐在高台的亭阁中,怀中抱着赵清语,亦是叹了口气。 在完颜嫣说出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昭已经明白了她此行前来定国公府的用意。 拉拢。 没错,哪怕完颜使团输掉三场比试都是因为陆昭,但完颜嫣却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转变了想法,想要将陆昭拉拢过去。 说起来可能有自夸的嫌疑,但这三场比试中陆昭所展露出来的武道境界、诗文才华以及谋算之能,都算得上是当世一流,如此少年英杰,谁都能看出陆昭将来必定会是那栋梁人物。 不知道是完颜嫣出于本心还是有人在旁劝谏,总之完颜嫣此次上门就是想着与陆昭化干戈为玉帛,不过完颜嫣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所以并没有直接挑明。 毕竟前两日她还和陆昭是不死不休,要是一下子就推心置腹起来恐怕完颜嫣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 然而陆昭身为定国公世子,如今又为大楚立下如此大的功绩,岂是几句话就能拉拢过去的?况且陆昭对完颜王朝的态度一直是极为不友善,想让陆昭归顺完颜王朝简直难如登天。 完颜嫣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也知晓这一点,可是她还是来到了定国公府,甚至在被陆昭拒绝之后仍旧保持着自信,看起来完颜嫣的这股自信很是盲目,但陆昭很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完颜嫣很清楚陆昭现在的处境,哪怕他已经取得了楚帝现阶段最大的信任,可正如完颜嫣所说,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随着陆昭一步步走向高处,楚帝必然会对陆昭少不了猜忌之心,毕竟定国公世子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从这次大捷就能看出来,哪怕阵斩十五万黑蛮大军全靠着陆昭所研制出来的天罚,但是楚帝却也因此对陆昭产生了些许忌惮。 不多,而且陆昭也立刻察觉出招化解了,但这一幕以后会出现很多次。 完颜嫣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有自信对陆昭提出结好之意,是想要天长日久,水到渠成地将陆昭给拉拢到完颜王朝这边来。 可惜,完颜嫣的目光很是锐利,这份能够放下颜面不计前嫌来示好的心性也是上佳,只不过陆昭绝计是不可能投靠完颜王朝的。 哪怕楚帝对他的猜忌之心再重,他的处境再艰难,陆昭总是要留在大楚这片土地上的。 原因很简单。 他爹陆骁用大半辈子踏平六国打下大楚天下,他这个做儿子却跑去完颜王朝,他老爹不得生撕了他? 而陆昭当初也曾说,这个大楚天下是他爹陆骁成就的,那他就要守护好它。 只不过完颜嫣能亲自登门,还是有些出乎陆昭的意料。 本以为这位完颜公主性烈如火,容不得他人挑衅半点威严,前日里被陆昭连赢三场都要恨他入骨了,却还能迅速冷静下来,转眼间就来挖陆昭,不管是有人劝说,还是她的自我调节,可份心性实在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仅凭这一点,完颜嫣就有资格成为完颜王朝未来的女帝! “想什么呢?” 赵清语温柔的声音将陆昭从沉思中唤醒。 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陆昭皱起的眉头,赵清语有些心疼。 以前的陆昭,在帝京恣意游荡,每日逍遥快活,虽说见到了总是让人气得牙痒痒,想要上去揍他几拳,但总好过如今枷锁重重,很难再看到陆昭有片刻的舒心。 陆昭笑了笑,伸手握住怀中佳人的小手,轻声说道:“自然是在想我们的亲事呐,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才行,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陆昭娶了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女子为妻。” 赵清语俏脸上泛起几抹晕红,顺势依偎在陆昭怀中,她自然知晓让陆昭如此失神的不会是这件事,但陆昭的情话,她永远都听不够。 以前的陆昭,她很喜欢。 现在的陆昭,她更加喜欢。 …… 雪后初晴寒意生。 眼瞅着就要到年节了,帝京越发寒冷,繁华却一如往昔,人群络绎不绝地进入帝京采买年节所需要的各种物品。 城门口,有一辆略显古朴的马车缓缓驶出,因为天气太冷,赶车的仆役呼出一大口气,如同白雾般缭绕不散,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厚重的帘幕,心中很是不解自家老爷为何要在这大冷天出门。 马车内暖炉生火,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只不过微微颤动的手指昭示着他内心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忽然一晃,停了下来,老人伸手掀开车帘,在仆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四下张望了一眼,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既避风又不惹人注意的山凹处,老人便挥手遣退了仆役。 在前方不远处,同样有一位老人站在那里,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两人相对,尽皆沉默 距离上一次这样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那时西蜀尚未灭国,北汉犹自虎踞,两人皆为最为顶尖的王佐之才。 可是如今故国已成过眼云烟,他们两人一人身在大楚,一人寄居南朝。 休对故人思故国。 孙淮望着面前与他年纪相仿的车胤,陆昭的这句词文悄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第一百六十章 故人相见无余欢 “南朝风物可好?” “尚可。一如六国当年,只是塞北多风沙,总觉得少了些书香气。” 孙淮缓缓走到车胤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并没有投向这位昔日算得上故交的老友。 车胤亦是没有转头,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一双沧桑眼眸中满是复杂之意。 两人的寒暄不过两三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孙淮终于再次缓缓开口说道:“当年你我都败给了陆骁,现在又轮到他儿子上场了,而你这两局棋都没能下赢。” 孙淮话说得直白,车胤却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其中的讥讽之意,苍老的面容上竟是浮现出几分释怀的笑容,道:“那年轻人很好,比我强,比陆骁更强。” “所以你让那位完颜公主登门示好,为的就是跟陆昭结下份善缘,将来好下手?” 车胤摇了摇头,道:“这并非我的主意,而是那丫头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静下心来,还亲自去了定国公府,不愧是将来要执掌整个完颜王朝的人物。” 孙淮今日受邀前来,好像并不想顺着车胤的意,嗤笑道:“所以连你这位北汉国相也愿意拜倒在此女的石榴裙下。” 车胤终于转过身子,正视这位昔日的西蜀太平令,缓缓开口说道:“你我半斤八两,比起我身处南朝,你这位大楚尚书仆射想必当得很是春风得意吧?” 车胤特意将“大楚”两个字咬得很重,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老仆射孙淮有济世之才,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在西蜀灭亡后在罪魁祸首的大楚再次出仕。 孙淮面色漠然,毫不避讳车胤的视线,淡淡地说道:“有意思吗?” “这不是你先开始的,今日约你前来,不过是想与你叙叙旧而已,是你偏要提起这些戳心窝子的话。” “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 孙淮一摆袍袖,往高处走了走,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帝京城头。 车胤不觉叹了口气,这次是他走到孙淮身边,轻声说道:“当年北汉北齐北燕三国虽已结盟,然兵马粮草统筹难顾,一时间难以南下,而且陆骁通绝蜀道也太过迅捷了些……” 车胤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淮挥手打断,这位为大楚兢兢业业了二十余年的老仆射缓缓开口说道:“当年旧事不必重提,就算提起又有何意义?难不成大楚还能因此土崩瓦解,六国还能再现昔年辉光?”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车胤直直看着孙淮,一字一句地说道。 孙淮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你的那位师弟徐朴,听说现在就在定国公府内?” 这下轮到车胤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每句话都戳在孙淮的痛处。 明知道车胤并非是想要真地嘲讽他,但一提到徐朴孙淮眉间便不觉多了几分阴沉。 当年的徐朴,身为西蜀大将军,却为了一个女人,置家国于不顾。 如今已是天下第七的高手,又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女儿,甘愿在仇敌手下为仆。 六国纷争,徐朴因为儿女私情,不曾发兵南唐,让陆骁占了先机。 但蜀道何等险峻,就算南唐已灭,就算三国联盟不南下,西蜀仍旧可以将这场持久战打下去。 然而,陆骁万骑开蜀,这才是决定了大楚问鼎天下的重要原因。 而献上开蜀之策的,正是那位鬼谷掌门。 孙淮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之色,如果不是顾羽的话,陆骁麾下的西楚大军绝对无法突破蜀道天险,届时等到三国联盟五十万大军南下,与西蜀东西夹攻,西楚哪怕不会因此灭亡那也会元气大伤,数十年内再无争霸天下之能! 可是,正如同孙淮所说的那样,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如果? 车胤旧事重提,意有所指,指的就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谷掌门。 “你是说,陆昭的棋,是他教出来的?” 孙淮的声音有些沙哑。 西蜀灭亡,与其说他是败在了陆骁手下,倒不如说是输给了顾羽。 还有陆昭的生母,李昭阳。 提起这个名字,孙淮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位风华绝代,令人看一眼便难以忘却的女子。 女子剑仙。 其实很少有人知晓,那位鬼谷掌门入蜀登剑阁前,有一女子负剑上山,将剑阁阁主在内六大高手通通败了一遍,而后潇洒入世。 孙淮闻听此事时,只知道这名女子乃是天机阁阁主之女,再听到她的名字时,女子已经嫁作他人妇,陆骁以女子的名字组建了一支骑军,也就是后来通绝蜀道的那一万铁骑。 孙淮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那名女子英年早逝,也通过一些手段了解到的当年的一些隐秘,即便孙淮觉得那件事中双方都没有做错,可还是忍不住为那名女子感到惋惜。 只不过,孙淮并不会因此对陆骁手下留情。 饮冰三十年,无数个夜晚心中煎熬如冰炭置肠,为的就是找陆骁报那家国之仇。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孙淮还不好对陆家下手。 车胤并不知道孙淮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微微颔首道:“我意,教那年轻人下棋的与借剑之人就是同一位。你觉得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两者兼顾。” “那你错了。” 孙淮否定道:“借剑之人早有眉目,是那天下第二的剑十三。” “你信?” 车胤忽地露出一抹富含神意的微笑。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相信了。” 孙淮面无表情。 车胤闻言不禁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照现在来看,每一步都在那年轻人的谋算中,你并无胜算可言。” “没有试过,怎会知晓?” 孙淮淡淡地看了一眼车胤,道:“你输了,可我还没有出手。” 车胤点了点头,道:“你一向喜欢后发先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变。” “你倒是喜欢落子为先,可惜在陆家两代人面前都败了。” “看来你我依旧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该如此。” 第一百六十一章 棋动 哪怕年节将至,麟德殿的灯火依旧昼夜不息。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安静异常,只能听到楚帝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书写的沙沙声。 直到一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跪伏在皇帝案边,楚帝这才停笔顿手。 “说罢。” “卑职遵旨。” 黑衣人恭敬地站起身来,像是机械一样开口。 “赵小姐夜宿定国公府,陆小公爷养伤不出,剑十三应当还在帝京。” “完颜公主亲自造访定国公府,与小公爷相谈一刻钟便离去,似是不欢而散。” “尚书仆射清晨出城,半晌方归,与完颜使团车胤于帝京郊外密谈,内容不详。” “赵大将军班师大军已至蓝田,距帝京不过百里之遥,大礼预备后日举行。” “太子于东宫自省已有十日,未曾踏出宫殿一步。” “四皇子殿下仍在府中,拜读陆小公爷诗文,痴迷程度与温良不相上下。” …… 一桩桩一件件,黑衣人的记性很好,语言简练地将帝京中的每一位大人物白日里的行迹统统与楚帝汇报了一遍。 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楚帝倚靠在龙椅上默默地听着,直到黑衣人叙述完毕,这才揉了揉眉心,眸中闪过一抹疲惫之色。 执掌天下岂是儿戏,身为帝王,并非他想要如此勤勉,只要有片刻懈怠,难保不会有人乘虚而入,将他的大楚,他的天下,翻覆一空。 原来皇帝才是天底下最劳心劳力的。 楚帝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雄才大略如他,面对如今的大楚仍是有些力不从心。 需要一个人来帮帮他才好。 想到这,楚帝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就像当年他从一列军卒中选中陆骁一样。 这次应该也不差。 楚帝缓缓开口说道:“御医怎么说?” 皇帝的问话有些没头没脑,但黑衣人却瞬间领悟,低头道:“陆小公爷伤势已无大碍,只需静养数日便可痊愈。” 楚帝点了点头,伸手拾起朱笔便要继续批阅奏折,却发现黑衣人没有像往常一样退下,皱眉问道:“还有何事。” 黑衣人连忙再次跪伏于地,惶声说道:“请陛下恕罪!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讲!” 楚帝淡淡地看了黑衣人一眼,道:“朕要是想要治你的罪,早在你没有查到那人下落时你就不会再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陛下宽宏大恩,卑职百死难报!” 黑衣人恭敬拜道:“是司天监监正请臣与陛下进言,言陆昭命星诡异,不可不防。”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衣人顿时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威压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五体投地,就连呼吸有开始变得有些凝滞。 黑衣人浑身冷汗直流,知晓这是皇帝动了真怒的征兆! 他本不想替司天监监正传话,可无奈当年欠下司天监监正一个天大的人情,不得不冒死进言。 黑衣人很清楚,司天监监正可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他不敢当面与皇帝讲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黑衣人咬了咬牙,其实早在决定传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被革职甚至因此丢掉性命的准备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黑衣人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时,那股威压才缓缓消散不见。 黑衣人怔了怔,随即便猛地对着皇帝纳头便拜。 “多谢陛下饶恕!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黑衣人额头上便洇出一片血迹。 楚帝冷声说道:“退下吧。” 黑衣人如释重负,再次对皇帝恭恭敬敬地跪拜过后,身形像是隐没入黑暗一般瞬息消失不见。 直到麟德殿内只有楚帝一人之时,这位权倾天下的皇帝才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殿外。 只不过这次皇帝的视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俯瞰帝京,亦或者看向左邻的定国公府。 楚帝视线所及,是一座高台。 司天监。 …… “即便弄巧成拙,那也好过杀身成仁。” 观天台上,司天监监正背对柳先生,望着星图缓缓吐出这句话。 柳先生叹息一声,道:“你这是引火烧身啊。” 司天监监正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转过身来望着柳先生说道:“二十年前决定做那件事的时候,这盆火我已经脱不了手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先生觉得面前的老友突然变得十分陌生。 这二十年里他潜心闭关,突破道命境界,并演化出雷池剑阵。 而司天监监正,在这二十年里又做了些什么? 柳先生并不知晓。 “要来了。” 司天监监正忽然说了一句,随即便一步步走下观天台。 柳先生这才发现,星图之上,似乎多了不少晦涩难懂的符文。 定国公府。 阁楼上,顾羽面色冷厉,伸手虚握,一道虹光自夜空中划过,被他掷向远方。 恍若流星天坠,不知落向何地。 柳不归站在顾羽身后,轻声说道:“谶纬秘术,想必是那位司天监监正的手笔吧。” 顾羽点了点头。 “又要不安生了啊。” 柳不归伸了个懒腰,神色闲适,话语却令人悚然,“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生死局。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顾羽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杀意。 二十年前,他错过了。 二十年后,他就站在这里。 谁敢让那孩子死,他便让谁死。 陵寝之侧,陆骁怀抱桂花酒坛,安安稳稳地靠在石碑之上,睡眼惺忪欲眠。 恍惚间却有锐利锋芒自眼缝射出。 虎睡不酣,暴起便要吃人。 庭院内。 陆昭倚靠在躺椅上,赵清语趴在他的怀里,两人望着夜空,左右摇晃,很是惬意。 今晚的月亮是个漂亮的月牙形,只不过有种被漫天繁星遮掩了光亮的感觉。 陆昭一只手搂住赵清语的柳腰,一只手放在眼前。 陆昭忽然笑了笑。 我于指尖观月,月如萤火照大江。 我自山巅望大江,银河倒挂如钩。 第一百六十二章 庆典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帝京霜白的城墙上时,几乎整个帝京的百姓都汇聚在城门处,纷纷遥望着远方,脸上尽是欢喜激动。 今日西北大军便要凯旋归来。 皇帝的青罗伞盖早已出现在帝京城头之上,左有尚书仆射孙淮,右有定国公陆骁。 天子相迎,是为国礼。 这场大捷来得迅猛无比,战果又是那样璀璨光辉,值得动用这样大的礼节! 当颦鼓响动的声音传来,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人群顿时开始沸腾起来。 无数百姓肩上挑着酒水,手里捧着果子食物蜂拥上前,在皇帝与百官之前便与大军汇聚在一起,而城墙之上的黄紫公卿却没有感觉到有丝毫冒犯之意,反倒是笑容满面地望着这一幕。 这是早在大楚还偏安一隅时便成就的规矩,只有得到百姓认可的大军才配得上凯旋的荣耀。 也只有这样的大军,在外征战才会让敌人闻风丧胆,为大楚开疆拓土,但凡有不臣之地,旌旗所指之处,马蹄皆可踏平。 如今大军归来,三军上下刀剑入鞘,将士们翻身下马,与百姓寒暄一处。 有老者满怀欣慰,双手持酒碗以赐猛士。 有妇人热泪盈眶,扑进将士怀中倾诉衷肠。 还有孩童作乐,攀爬到将士头顶,以拳击头盔作军鼓敲击。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在外如同夺命阎罗一般的猛士,只是儿子、夫君、父亲而已。 当足足三百名盛装女子彩衣华袖,手持羽毛大扇在城门口作歌跳舞时,场面瞬间来到了高潮。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歌舞起兴,无数百姓附和高唱,甚至有不少人下场站在舞姬堆里一起跳舞,且衣袖挥动有模有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将士们齐声高歌,捶胸作礼。 陆昭并没有出现在城墙之上陪在皇帝身边,而是选了一处最为热闹的所在,夹杂在人群中去亲自感受这份喧哗。 大军凯旋,本该执干戚舞以壮声威,不过以美人乐器为安慰,也不失美谈。 赵清语昨夜便已出城回到大军之中,陆昭也让暗与夜自去玩乐,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位身披雪白狐裘的少女却悄然出现。 “你怎么没有登城墙陪侍父皇?” 曹月在蝶舞的护卫下避过汹涌的人群,来到陆昭身边轻声说道。 陆昭笑了笑,指着眼前雀跃的人群说道:“殿下难道不觉得,与这些百姓在一起,才能够感觉到真正的快乐吗?” 曹月唇畔微勾,略带上俏皮语气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有大不敬之嫌。” “今天是大军凯旋的日子,殿下您就看在普天同庆的份上,别计较这么多了。” “再说了,连太子都从东宫走出来了,殿下您难道不打算上城墙跟陛下一同行国礼迎接大军吗?” 曹月耸了耸肩,道:“那是父皇和太子的事情,本宫去强凑个什么劲,况且连你这位小公爷都能不听调宣,本宫想必也无大碍。” 陆昭抬头看了看,见城墙上已经有礼官出现,知道大礼仪就要开始了,对曹月拱了拱手,道:“那就请殿下自便吧。” 说罢,陆昭便如同一条游鱼般汇入人群,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曹月的到来让陆昭有些意外,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赵清语马上就要跟着入城了,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赵大小姐看到自己跟曹月待在一起。 曹月见陆昭迫不及待地就溜走了,唇畔笑意更浓。 礼官挥动长鞭,一连三声,场面即刻肃然无比,百姓纷纷夹道而立。 赵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军前方,他身边跟着几位战功卓越的将军,准备接受皇帝的检阅。 只不过这其中并没有车骑将军蔡阳的身影,陆昭知道,蔡阳是留在了边关继续镇守,毕竟黑蛮虽然元气大伤,难保不会来个鱼死网破翻身偷袭,留下熟知天罚运用的蔡阳是最明确的决定。 赵清语则是跟在赵广身后,在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男子,面容坚毅,坐在马上身姿挺拔如标枪,在赵清语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青年顿时目光来回巡视,似乎在寻找着谁一样。 等赵广等人出现在帝京城外时,皇帝终于出现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天子十二冕琉加身的楚帝更具帝王威严。 当赵广下马单膝跪地,高喊“骠骑将军承命班师”时,城墙上下内外的所有人都单膝跪在地上,即便是皇帝左右的孙淮与陆骁也不例外。 “平身。” 楚帝的声音不算很大,却能让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 “大军凯旋而归,朕心甚慰。将士劳苦功高,朕铭记于心。将军开疆拓土,朕心甚喜。功有所着,劳有所偿,论功行赏乃必然之时,且让朕看看今日大楚又有几人封妻荫子,几人荣耀加身!” 当楚帝话音落下,一片铺天盖地的万岁贺声便席卷而来。 而后尚书仆射孙淮与定国公陆骁共同走下城墙,手持皇帝旨意迎接大军入城。 大将军赵广领有功之臣进宫觐见皇帝。 目送赵广等人走进了皇城,陆昭转身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三人,伸出双臂,并没有去抱赵清语,而是冲着一位身着甲胄的青年笑着说道:“怎么,几年不见不敢认哥哥我了?” 青年面色激动,明明心中很是高兴却有些手足无措,直到陆昭走上前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后,青年心中这才踏实下来。 “陆哥儿!” 青年终于喊出了这个足足三年没有出口的称呼。 陆昭笑容真诚,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看来边关确实是能磨练人的,都已经是游弩校尉了,看来将来我说不得也得去趟边关,免得被你看扁了去!” 青年笑着说道:“陆哥儿就算不去边关,我也不敢有这想法啊!” 陆昭哈哈一笑,伸手揽住青年的肩膀,道:“走吧,蔡诚和坏人已经在等我们了,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如往昔 陈权,兵部侍郎陈宗之子,当初曾与陆昭,蔡诚,李怀仁并称帝京四大纨绔。 在陆昭的印象中,陈权不善言辞,甚至为人还有些固执,但跟陆昭相处在一起却是十分地讲义气,纨绔中有什么黑锅根本不用陆昭说,陈权就自顾自地背起来。 三年前陈权便被陈宗带去南疆历练,谁知道陈权听闻黑蛮进犯边关,竟是一个人偷偷跑去雁门关当了一个游弩手,负责侦察敌情。 此次大军能够阵斩十五万黑蛮,固然是因为天罚威力无双,然而在埋藏天罚之前,必须要知道黑蛮大军的逐水之地所在,然后将其围困其中,天罚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赵清语之前在信中提到过,她曾经被赵广派去打探黑蛮虚实,而这只不过是赵广想要历练赵清语而已,真正探明黑蛮大军走向并决定天罚埋藏之地,则是陈权! 此次大捷,陈权可谓是军功卓越,已然从一个游弩手升至游弩校尉,等到皇帝论功行赏,陈权想必还会得到更多的赏赐。 陆昭很清楚面前的憨厚青年是个什么性子,并没有因为三年未见便有所疏远陈权,反之,在陆昭心中,陈权和蔡诚的地位始终是一样的。 陈权认真地打量着陆昭,可谓激动十足。 他出身将门,自小便以陆昭这位定国公之子马首是瞻,哪怕大家长大成人后,陆昭带着他一起做过许多荒唐事,陈权都没有半点觉得错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他爹跟着定国公得到了如今的荣耀,那他就该跟在陆昭身后听从调遣。 边关并非消息隔绝,相反,有赵清语在,陆昭在帝京的所作所为陈权是一清二楚,无论是大朝会上的博弈,还是与完颜使团的争斗,都在证明陆昭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天字号纨绔,陈权以前只是本能地追随陆昭,现在却是打心底敬服他。 想到这,陈权就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本来是头脑一热从南疆跑去了西北,当上这个游弩手后还怕陆昭会瞧不起他,现在看来幸亏自己选择正确,如今陆昭已经名扬帝京且在朝堂上更是将要青云直上,自己有军功在身,应该可以继续追随在陆昭身边。 陈权心性憨厚不假,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况且在边关历练了许久,他成长了很多,能够看清楚一切事情的存在。 总之一句话,只要陆昭有所吩咐,陈权必定会竭尽所能! 见陆昭和陈权如此亲近,一旁的赵清语不觉有些吃味,道:“喂,你们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地成何体统啊,陆……夫君,别忘了陆许还在这呢!” 自从赵清语在定国公府上与某人同床共寝了一夜之后,就被硬逼着改了称呼,虽然叫起来还不是很顺口而且有些羞涩,但经过陆昭这么多次的挑逗,赵清语起码能够做到脸不红,至于心跳得快不快,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听到“夫君”这个称呼,陆昭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陈权则是打了个激灵,看了看赵清语,又看了看陆昭,一副活见鬼了的样子,最终对着身边的陆昭竖起了大拇指。 乖乖,能把帝京魔女调教到这个份上,陆哥儿的能耐真是顶天了! 陆昭宠溺地刮了刮赵清语的琼鼻,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少年人。 记得出征之时,陆许一身银甲颇有些少年意气,如今归来依旧是原来的打扮,只不过气势上却很是沉稳,比起以前的锋芒毕露,这种沉稳更让人心惊。 陆昭虽然只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但顾羽在教导他时力求他意达为先,所以论起神意一途,现在的陆昭可以说不逊色于一品高手,对于气机流转最为敏锐不过。 陆昭上下打量了陆许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如同赵清语信中所说,陆许已经有突破的征兆,本就是从一品的实力,在经历过沙场历练之后,陆许想必也有许多感悟,只需要时间去静悟沉淀,想必定然可以进入一品境界! 陆昭同样伸手拍了拍陆许的肩膀,轻声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顾先生已经来了帝京,就在府中,若是想要突破一品境界,可以先向顾先生请教一番。” 陆许闻言顿时眼前一亮,点了点头,还是那般少言寡语。 陆昭不以为意,正如同他了解陈权一般,陆许是个什么性子他一样清楚得很,少年人对他的忠心是无可怀疑的,而能够让陆许动心的,自然就是在武道境界上寻求突破了。 陆昭伸手打了个响指,暗与夜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哪怕陈权心性坚韧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陆昭摆了摆手,对陆许笑着说道:“你们想必应该都认识吧,就让暗与夜带你回府去见顾先生吧,公子我啊可要去喝酒了!” 说罢,陆昭便牵起赵清语的手,领着陈权往城内走去。 看着陆昭潇洒离去的背影,夜不由得瘪了瘪嘴,赌气般地说道:“公子真是的,总是不带我!” 暗温柔一笑,安慰妹妹说道:“好了,公子是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先带陆许回府吧,顾先生说要好好考教一下你呢。” 暗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陆许说的。 陆许听了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抬头看向暗。 暗似乎能够明白陆许的意思,笑容温暖地摸了摸陆许的头,轻声说道:“夫人说过,我们三个里你的天赋最好,才十六岁就要晋升一品了,跟顾先生当年其实也差不了许多了。” “放心吧,虽然公子还不知道那件事情,但顾先生终究会告诉公子的,我们只需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就好,等到公子的需要的时候,我们三个可不能不在啊!” 陆许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仍旧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少年明亮的眼眸中,似乎有几点晶莹迎着阳光闪烁。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样多好 “呦,咱们陈大将军凯旋归来了,快坐快坐,今儿个可得让咱好好拍拍马屁才行!” 燕来楼雅间中,蔡诚卧在舞姬怀中,见到陆昭等人进来连忙从脂粉群里站起身,只不过说的话听起来却是有些阴阳怪气。 陆昭笑骂道:“蔡胖子,收起你那套嘴脸,否则别怪本公子今天拿酒把你灌死!” 听到陆昭像是训斥的话语,蔡诚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拍着胸脯说道:“陆兄说的是,陆兄说的是!来来来,陈权你小子怎么还跟个木头一样,还不快坐,美人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有陆兄,您……没什么没什么……” 当看到陆昭身边的赵清语一脸不善地看着自己,蔡诚立刻收回了脱口而出的话语。 当着魔女的面给陆小公爷献美人,这不是不想活了吗! 陈权没好气地推了蔡诚一把,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夹枪带棒,但陈权以前不会在意,现在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果真如同蔡诚所说,美人早就准备好了。 两位美人跪坐在陈权身边,只不过两双眸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陆昭那边飘,希望能够被小公爷看中,要是能跟妙音坊的那位苏花魁一样被小公爷收入房中,这辈子富贵无忧了。 李怀仁这时笑着说道:“陆哥儿,我看有你在,这些美人的心思可是落不到我们身上半点啊!” 陆昭笑了笑,侧身倚靠在软榻上,拉着赵清语坐在自己腿上,慵懒地说道:“坏人你只管玩你自己的就是,本公子可是马上要成亲了,要是被你的那几个小相公看上了,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雅间内顿时响起一阵大笑,都知道李怀仁最喜欢眉清目秀的小少年,陆昭这番调侃一下子就将气氛给活跃起来了。 “你们都退下吧。” 几人谈笑地说了些往日的乐事,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陆昭挥了挥手,将歌姬遣散,蔡诚等人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怎么这么久?” 陈权起身推开窗门,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快要被黑暗淹没的皇城,皱了皱眉。 “单独奏对啊,时间久些也正常。”蔡诚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刚刚荒淫的样子。 陆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天罚到底还是引起了皇帝的疑心,毕竟这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如果不能将其握在自己手中的话,皇帝对陆家的猜疑就不会停止,甚至会连累到赵家蔡家等依附定国公府的将门。 李怀仁似乎对于这种氛围并不是很能适应,有些坐卧不安,被陆昭看在眼中,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蔡诚来了一句:“坏人,这都要宵禁了,你还是先回去见你那位祭酒老爹吧,要是晚了怕是会被打断腿呦。” 李怀仁正要反驳,陆昭这时候却打了个哈欠,起身道:“一起走吧,今天算是给陈权接风洗尘了,这可都是坏人的安排,陈权,你得好好谢谢坏人才行!” 李怀仁闻言一瞪眼,道:“陆哥儿,你这话可是打我的脸啊,我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都要谢,你们这是不把我当兄弟啊!” “就你读书多,就你心眼多!”蔡诚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李怀仁,道:“陆兄这是在夸你还听不出来吗?你这才是没把我们当兄弟!” 陈权笑着说道:“坏人,这份人情我记住了,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在帝京,有的是时间出来喝酒!” 李怀仁终于露出笑容,道:“行!那赶明儿咱们起早,好好地喝上一天!” 几人走出燕来楼,陆昭像是酒劲儿上来一样,倚靠在赵清语身上不肯下来,双眼朦胧一副要沉睡的样子。 赵清语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抱住陆昭对三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蔡诚和李怀仁顿时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只有陈权还实诚地说道:“要不我帮你把陆哥儿送回府?” 话还没说完,陈权就被蔡诚一个熊抱给扯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嚷嚷着:“那就麻烦大姐头你了啊,我们就先走了!” 等到赵清语半托半抱着陆昭上了马车,蔡诚这才松开陈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当大头兵当傻了啊,还送陆兄回府,你这是在坏人家两口子的好事知道吗!” 见陈权一副懵懂的样子,蔡诚摇了摇头,对李怀仁说道:“坏人你先走,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小子不成!” 李怀仁笑着说道:“那可就麻烦你了。” 随即,李怀仁便上了自家马车,离开了燕来楼。 直到看不见李怀仁马车的身影,陈权这才淡淡地说道:“可以松开老子了吧?” 蔡诚嘿嘿一笑,道:“你这家伙倒也不傻嘛!” 陈权却没有跟蔡诚开玩笑的心思,皱眉问道:“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哥儿和坏人……” 蔡诚摆了摆手,打断了陈权的话语,道:“别说,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变了,陆兄心里有数,咱们两个只要听他的就好了。” 陈权叹了口气,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远方,道:“我本以为大家都还和以前一样。” “是一样啊。” 蔡诚淡淡地说道:“陆兄还是那么招美人喜欢,我还是这么胖,坏人还是原来的口味,你照常是最笨的那一个,这样多好。” 陈权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蔡诚说道:“走吧,去你家再喝点酒,陆哥儿有事做,等到下次再一起喝个尽兴!” “那敢情好,正好想跟你打听一点关于我爹的事。” 马车内,陆昭早已恢复清明,闭着眼睛倚靠在车壁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赵清语安静地坐在陆昭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一阵风吹过,暗出现在马车内,递给陆昭一张纸条。 陆昭看过,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笑着对赵清语说道:“还好,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个都不能少 楚帝以赵广功高,特赐骠骑大将军之职,并将赵广的长平县侯爵位擢升至长平县公,成为大楚朝堂之上继定国公陆骁之后的第二位公爵权贵。 以前赵广位居骠骑将军,旁人总会尊称一个“大将军”,但这次皇帝亲自将这个“大”字加进了赵广的官位之中,虽然赵广手中的军权还是和以前一样大,但这份荣宠却是令人羡慕。 大楚朝廷在陆骁成为定国公之后便不再设立大将军这一一品军职,三军之中以骠骑将军赵广、车骑将军蔡阳和辅国将军沈重为三巨头,现如今赵广晋升骠骑大将军,这意味着赵广与蔡阳沈重两人之间不再是同僚关系,而是变成了统御! 这一地位的变化看起来倒是不太起眼,而且沈重乃是皇帝专门扶持起来对抗在大楚军中有着极高威望的陆骁的,所以即便赵广对沈重已经有了调遣的能力,但没有皇帝的明确旨意,沈重仍然可以不听从赵广的命令。 但在陆昭看来,皇帝的这一举动明显是在释放一个极为友好的信号。 陆赵两家结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时候选择捧高赵广,就是变相地在告诉陆家,皇帝对两家都是十分地信任! 显然,皇帝已经认定可以将天罚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才会这样痛快地赐予如此大的封赏。 这其中自己的那位岳父大人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赵广向来行事周密谨慎,并且在他归来时陆昭也曾密信与他,现在看来他们的努力是有效的。 而这也是陆昭想要的结果。 现如今他即将离开翰林院真正进入朝堂,关于如何建立功绩陆昭并不发愁,正如同他那日在麟德殿与楚帝说得那般,只要他想,便能够坐上大楚丞相的位置! 陆昭唯一在意的就是皇帝对他,对整个陆家的信任到底有多深! 陆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笑着看向赵清语说道:“岳父大人想必已经回府了,今夜你就不用陪我了,替我回去谢谢岳父大人。” 赵清语见陆昭谋算达成,心中也是欢喜,乖顺地点了点头,问道:“需要父亲明日过来一趟吗?我知道你们肯定还有很多事需要详谈。” 陆昭想了想,却是摇头道:“不必。还是我亲自前去拜见岳父大人的比较好,一来礼数上应当如此,二来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我总是要去你家提亲的嘛。” 陆昭最后一句话让赵清语忍不住羞红了脸,一想到昨夜陆昭给自己描绘的大婚景象,赵清语就盼着那一天快些到来。 “那我等你。” 赵清语竟是主动地在陆昭脸上吻了一下。 陆昭一怔,随即便露出温柔的笑容,伸手抚了抚赵清语墨紫色的马尾,抱了抱他的这位未婚妻,随即便与暗下了马车。 刚刚走进定国公府,就有一道黑影扑进陆昭怀中。 “公子公子,我想到要你做什么了!” 来人自然就是夜了,之前赵清语来信的时候,陆昭可是答应了夜一个要求这才将赵清语的来信给拿到手。 “说吧!” 陆昭笑了笑,伸手环住夜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就这样拥着她朝府里走去。 “我希望能够和公子单独相处一整天!”夜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陆昭闻言一愣,还以为是什么要求呢,想不到居然这么简单。 陆昭当即抚摸地夜的小脸宠溺地说道:“自然可以,不过最近公子很忙,等到抽出时间一定陪你一整天,怎么样?” “公子最好了!” 夜欢呼一声,随即便当着姐姐的面在陆昭脸上亲了一口,恰巧是跟赵清语的吻痕相对的位置。 虽然姐妹俩年纪一般大,但跟姐姐暗比起来,夜的性子实在是有些过于活泼,以至于什么大胆的举动都敢做,就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夜得到了承诺,随即便像一只小鸟一样挣脱了陆昭的怀抱,雀跃地消失在黑暗中。 陆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见旁边的暗竟是露出一抹羡慕之色,心中一惑,随即便了然,直接伸手将暗搂进自己怀中。 “公子……”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暗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下一刻便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一样,依偎在陆昭怀中。 陆昭笑眯眯地说道:“她们两个都亲了,你要不要来试试?” 暗白皙的脸庞霎时间变得通红,在陆昭灼灼目光下,即将晋升通幽境的冰山死士竟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次换一换,让公子来怎么样?” 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搂着她的这位无良公子欺身而上,一声“嘤咛”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 当陆昭来到地宫上的亭阁中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嘴唇,似乎那里还残留着香甜的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陆骁笑呵呵地来到陆昭身边,看着自家儿子说道:“能让这么多好女子倾心,看来爹将来能多抱几个孙子喽。” 陆昭翻了个白眼,道:“爹,您每天除了想着抱孙子能不能想点别的啊。” “能啊,爹这不是一直盼着你能够成家,现在可算是让爹等到这一天,爹也能给你娘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成家立业,这两个词总是分不开了,陆骁却是略过后面两字未提,因为在他心中,陆昭现在已经做得再好不过了,有这样一个儿子,他这个当爹的怎能不骄傲? 一想到他的娘亲,陆昭心中就有些黯然,如果她还能够活着的话,想必会比陆骁更加开心吧? “陆许呢?” 陆昭甩了甩头,努力克制着自己有些杂乱的心绪。 “在后府听顾羽训话呢。”陆骁笑着说道:“本来还以为这孩子一下子见着这么多高手会有些不适应,想不到居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你娘当初还真没说错,陆许这孩子,就算是泰山在他眼前崩塌,他眼皮儿都不会眨一下。” 陆昭闻言亦是露出一抹笑容,他自然知晓陆许是个什么性子,看来这次陆许晋升一品的事情是肯定没有悬念的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要成亲了 陆昭掰扯着手指算了算,现如今定国公府上的一品高手,两只手好像已经有点快数不过来了。 顾羽这位陆地神仙就不说了,柳不归、剑十三、宫辰、徐朴,武道榜的一半十大高手全都在定国公府上,暗与夜早已进入一品境界,而且暗马上就要晋升通幽境了,如今再算上一个陆许,这阵容拿出去怕是要亮瞎天下人的眼睛。 而且陆骁之前还说了,定国公府上本身就有不少高手,不算那位一直在闭关的百岁道命境,烛照与通幽境的高手就不下十人。 看来自己也要加把劲了啊。 陆昭握了握腰间悬佩着的蜀道,虽然他已经突破了二品小宗师境界,但距离一品还是有不小的距离。 知子莫若父,陆骁自然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些什么,声音慈祥地说道:“练武这种事情啊,就跟打仗一样,急不来,你看看那些武道榜上的人物,哪个不是苦修了数十年才登榜的,当然,你的那位先生不算在其中哈。” 陆昭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顾羽的传奇,仅仅用了十余年的光景就连跨一品前三境,如今又成就了陆地神仙,这坐火箭般的修行速度别人只有羡慕的份,想学也没有那个资本。 陆昭不再纠结,对陆骁说道:“爹,我打算年前便与语儿成亲,您觉得怎么样?” “如此甚好。”陆骁欣慰笑道:“爹早就准备好一切了,正好趁着人多,你成亲也能更热闹一些。” “对了昭儿,成亲之前,记得与皇帝说上一声。” 陆骁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多余,但陆昭却明白陆骁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陆昭便出府入宫。 只不过陆昭并没有直接去觐见皇帝,而是先来到了曹月的宫殿。 毕竟他能够自由出入宫禁,还是靠着曹月给他的腰牌。 曹月似乎没想到陆昭会来,看起来刚刚睡醒,妆容都没有补,只不过曹月本就生得倾国倾城,也无需那些胭脂水粉做累赘。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曹月诧异地看了一眼陆昭,这家伙居然会主动进宫,她没看错吧? 陆昭努力地克制自己偏转着头,轻声说道:“公主你看是不是先去换件衣服?” 早知道就不来这么早了,曹月虽然身上披着狐裘,但内里的这一身素白纱裙实在是太特么诱惑了,还好赵清语没有跟来,要是见着这一幕,陆昭怕是又要遭殃了。 曹月愣了愣,低头看了看,随即唇畔便勾起一抹莫名笑意,不仅没有转入后宫去换掉,反倒是轻移莲步来到陆昭面前,声音充满了妩媚道:“怎么,不敢看本宫?” 陆昭眼角抽搐,你可是长公主啊,能不能矜持一点? 似乎看到陆昭吃瘪曹月心里就很痛快,总算是不再为难他,收拢了下身上的雪白狐裘将曼妙身姿遮掩住,慢条斯理地倒上一杯茶,问道:“这么早进宫,有什么事吗?” 陆昭开门见山地说道:“本是想要觐见陛下的,但想着近日天气愈发寒冷,便来探望下殿下。” 曹月脸上笑意更浓,甚至亲手替陆昭斟了杯茶,风情万种地白了陆昭一眼,“算你有良心,那不如陪本宫手谈一局?” 陆昭摇了摇头,道:“今日恐怕没有时间,等到见过陛下,还要去骠骑将军府。” “清语姐姐不是就住在定国公府吗?去骠骑将军府做什么,提亲啊?” “咦?殿下好生聪慧,这都能猜到?” 曹月饮茶的动作一滞,看向陆昭,道:“你还真是去提亲?” “正是。”陆昭点了点头,道:“对了,还没有跟殿下说,三十那日,也就是年节那天,微臣便要成亲了。” 曹月这下彻底愣住了,问道:“你想跟父皇说的就是这件事?” 陆昭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皇帝既然已经表示出对于陆家与赵家的信任,陆昭自然要投桃报李。 今日陆昭并未身穿官服,而是便服入宫,与那日麟德殿内楚帝不着龙袍是一个道理,那就是将皇帝视作自己的长辈,晚辈成亲自然要知会长辈一声。 至于陆骁为何会特意点出这一点,陆昭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陆昭忽然自己面前的茶盏被突然收走了,再抬头看曹月的时候,发现这位长公主殿下已经起身,冷着脸说道:“那你还来本宫这里做什么,去办你的事情好了。” 随即,陆昭便愣愣地看着曹月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宫。 这女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 陆昭忍不住对旁边的蝶舞问道:“你家殿下近日是有什么不便吗?” “不便?”蝶舞疑惑地说道:“没有啊,昨天公主回宫的时候还很开心呢,而且这一夜睡得很是安稳。” 这就奇怪了。 陆昭挠了挠头,那曹月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不管了,女人嘛,指不定是因为天气太冷体弱导致大姨妈周期混乱,可以理解。 陆昭对蝶舞点头示意一番,随即便起身离开了宫殿,刚一出宫便看到魏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这里,见到陆昭出来顿时就笑脸迎了上来。 “小公爷,老奴等候多时了。” “公公请起。”陆昭连忙扶住魏湛,问道:“是陛下让公公来找我的?” “可不是嘛。陛下听闻小公爷入宫,马上就派老奴来这候着了,说是小公爷跟长公主殿下说完话,就请您即刻去见陛下。” 陆昭皱了皱眉,问道:“敢问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不。”魏湛连连摆手说道:“小公爷误会了。昨日大将军得胜归来,陛下特许皇后省亲,今晨娘娘回宫,特意说起小公爷将要成亲之事,陛下这才想要召见小公爷。” 原来是这样,陆昭露出一抹笑容,看来自己今天这趟进宫还真是来对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多心 “有劳公公了。” 陆昭对魏湛笑了笑,同时一枚比之前更大的明珠毫无痕迹地滑落入魏湛的衣袖中。 魏湛笑容满面,没有拒绝陆昭这一动作,谁都能看出这位小公爷如今在帝京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你看看有哪家权贵之子能够让陛下亲自过问成亲之事的? 魏湛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对于楚帝的心思不敢说完全掌握,但也能有八分知晓,所以魏湛很清楚陆昭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自然愿意与陆昭结好。 一路来至麟德殿,陆昭跟随魏湛走入大殿之中,当看到上方皇帝与皇后同时出现时有些意外,立刻恭敬施礼道:“微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楚帝今日依旧是黑红便服,心情似乎很不错,道了声平身,随即便指着陆昭笑着对身边的皇后说道:“怎么样,朕没猜错吧,这小子肯定会进宫让朕知晓这件事的,要是他连这个眼力见儿都没有,看朕不打断这小子的腿!” 陆昭无奈地摊了摊手,对楚帝再次施礼道:“陛下言重了,微臣即将成亲,故而特来进宫告知陛下。” 楚帝点了点头,道:“朕知晓了。清语那丫头也是朕看着长起来的,能娶她也是你的福分,等到成亲之日,朕自会有赏赐送去的。” 陆昭连忙拜道:“多谢陛下恩典。” 楚帝挥了挥手,皇后这时开口说道:“陆昭,本宫听闻你家里还有一位妙音坊的花魁,似乎是南唐亡国郡主?” 听皇后主动提起苏渔,陆昭心里一惊,一时间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看起来是皇后发问,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皇帝的意思呢? “回娘娘,正是。”陆昭低头答道,选择了实话实说。 皇后对于陆昭的坦诚似乎很满意,随即说道:“既然都是要成家的人了,以后做事可不要过于放浪随性了,清语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待她才是。” 陆昭心中更加迷惑,皇后这番话像是在埋怨陆昭在赵清语之前还纳了一位南唐郡主,所以担心赵清语嫁给陆昭后会被冷落。 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别说陆昭现在对苏渔只是有些暧昧之意,虽然两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跟赵清语比起来,苏渔在陆昭心中的地位要低得多。 可转念一想,皇后话语中提到了放浪随性两个字,莫不是皇帝有意在敲打自己? 不对啊,昨日不是刚刚示宠,这一夜过去就要开始敲打他了? 实在是有点摸不清皇后话语中的含义,陆昭只好顺着皇后的话说道:“请娘娘放心,清语乃是微臣心中认定的妻子,陆昭在此立誓,此生绝对不会辜负清语!” 听到陆昭这番话,皇后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看着下方恭敬低头的陆昭,楚帝无声一笑,有些闲淡地说道:“行了,叫你过来就是想听你说这件事,既然说完了,那便退下吧。” 这就结束了? 陆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要是楚帝想要敲打自己的话,皇后这番话可以看做是敲边鼓,怎么就没有下文了呢? 见陆昭还留在原地,楚帝故意板着脸说道:“怎么,还要朕请你出去不成?” “微臣失礼,微臣这便告退。”陆昭连忙对皇帝皇后又是一礼,随即便恭敬后退。 等到陆昭彻底离开了麟德殿,楚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让身边的皇后顿觉疑惑。 “陛下为何如此开怀?” “呵呵。朕是在笑这小子,皇后刚刚那番话本是无心之言,结果却让这小子敏感起来,一看到这小子东想西想的样子,朕就觉得好笑。” 楚帝笑着说道:“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深重了点,等到他真正进入朝堂之后,朕一定将这一点给他磨去,做不到正大光明,还谈什么为一国之相?” 楚帝最后一句话让皇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她忍不住看向皇帝,想不到皇帝对陆昭居然有如此大的期许。 …… “什么?您说陛下这是在有意诓我?” 陆昭直接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赵广问道。 赵广笑着说道:“这是自然。” “不会吧?陛下有这么无聊吗?”陆昭一脸费解,挠了挠头还是不太相信。 从皇宫一出来他就直奔骠骑将军府,将心中的疑惑与赵广详细说了一遍,赵广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陛下自然不会这么无聊,他只是想告诉你,凡事不要想得太多,一旦想太多就容易将自己绕进去,钻牛角尖后想要再走笔直大道就难了。” 赵广抚须说道:“小昭啊,你是心思谋算都是一流的,只不过要多学着去做到正大光明,你将来是要成为孙淮那样的一国支柱,而不是东宫陈平之辈的幕僚。” 正大光明。 之前顾羽就曾提到过这一点,陆昭已经在有意改变了,想不到不经意间还是重蹈覆辙,实在是有些不该。 “多谢岳父大人提点。” 陆昭对赵广深深一礼,虽然再多些时间,他自己一样能够想明白,但赵广这是在有意栽培陆昭,陆昭自然要心怀感激。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小昭啊,你与语儿成亲之后,赵家可就也托付给你了。”赵广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欣慰地说道。 陆昭郑重地点了点头,赵广膝下只有赵清语一女,再无其他子嗣,有道是一个女婿半个儿,既然选择了娶赵清语为妻,那赵家的担子陆昭自然会扛起来。 “爹,阿昭已经够累的了,您可不能把什么事都甩给他啊!” 赵清语却是心疼地挽住陆昭的胳膊,对着赵广嗔怪道。 赵广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女生外向,这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替夫君着想了。 陆昭笑着将赵清语搂入怀中,轻声说道:“放心,你夫君可不是一般人,你只需要乖乖待在家里等我来娶你就好了,至于别的事情,以后都有我呢。” 既然早已决定挑起定国公府的担子,也就不在乎再多加一副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婚(一) 帝京的冬天总是要下几场大雪的,一夜间,整个帝京便已经银装素裹。 清晨微暖的阳光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只不过这次白茫茫中却多了不少喜庆的红色。 朝廷早在二十八那日便开始休沐,百官一年到头难得有一个放松的日子,但也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今日不仅仅年节,更是定国公府小公爷陆昭大婚的日子。 定国公府和骠骑将军府早就行动了起来,两家当家的只有一位女眷,那就是赵广的夫人,好在两家结亲早就定下了,一应嫁娶之物已经预备齐全,不过人手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幸亏皇宫里派出了诸多女官,这才将亲事打理得有理有条。 陆赵两家结亲可谓是帝京一大盛事,声势之大甚至盖过了刚刚赢来的边关大捷。 定国公府本就是帝京权贵中一等一的尊位,陆骁南征北战,踏平六国为大楚打下大好江山,这份威望几乎无人可比,天下百姓但凡是明白些事理的,都知道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定国公他老人家一手打造的。 虽然陆骁早已不过问朝堂之事,但大朝会上皇帝陛下仍旧赐予无双的荣宠,位列三公太尉,陆骁无论是在官职还是爵位上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更何况这些时日,定国公世子陆骁更是声名鹊起,从帝京第一纨绔摇身一变成为了百姓交口称赞的少年英杰,献上军中奇物,三败完颜使团,这些事迹随着陆小公爷的绝世佳作早已在帝京流传开来。 现在提起陆小公爷这四个字,那只有竖起大拇指夸赞的份,以前人人唾弃的场面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女方当然也很了不得,现在应该是尊称骠骑大将军府的赵家因为此次边关大捷,威望几乎可以与定国公府比肩,新娘子更是帝京四大美人之一,虽然有魔女之称,但在百姓心里赵大将军的爱女也是一位巾帼英雄! 况且但凡身在帝京的百姓,哪个没见过赵大小姐追杀陆小公爷的场景?就算没亲眼目睹过也听过无数次,从前还觉得是赵大小姐在替天行道,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帝京魔女嫁给了天字号纨绔,也算是一桩美谈。 这场婚事几乎让整个帝京万人空巷,从骠骑大将军府到定国公府的路上,随处可见红绸飘舞,全都是上好的蜀缎,就算是用来裁作衣服都有些舍不得,可是放在定国公府身上却好像是不要钱一样,几乎整条道路都成了红色的海浪一般。 据说这是陆小公爷特意要求的,因为新娘子酷爱穿红,所以陆小公爷便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宠溺爱恋。 百姓们一时间可谓是羡慕之至,就连那些权贵高门家的贵女们知晓了这场亲事的豪奢富贵,也忍不住从心里渴望着自己出嫁时也能如此风光。 至于朝堂上的文武公卿,自然比谁都清楚这场亲事的分量,不管是与定国公为敌为友,这一日都纷纷准备了礼物送上门,就算人不到礼单也不能轻,要知道谁敢在这个时候不给陆赵两家面子,那绝对活不到来年朝会开启。 那些与陆赵两家相善的高门大户,早已在定国公府前等候入内,同时心里也在好奇着,这样大的场面,皇帝陛下又会有怎样的表示。 皇帝有没有表示不知道,反正陆昭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身边都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一会儿拉着陆昭沐浴熏香,一会儿又把他按在镜台前好好打扮,沐浴就沐浴,可是拿着松柏枝子抽打他后背算是怎么回事?很容易就让陆昭代入到某些重口味小电影中去。 说是要把晦气都抽光,可陆昭觉得照着她们的抽法,别说晦气了,就连福气恐怕也早就抽没了,要不是自己在武道境界上又有所精进,不然光是这层虐待后,陆昭连爬出浴桶的力气都不会有了。 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喜服,花样繁多,一层又一层的,有环扣回扣还要举起胳膊不停转身,为了让新郎官身姿挺拔,这套喜服衬了足足八层里子,这还好现在是冰天冻地的时候,要是放在炎炎夏日,非得捂出一身的痱子不可。 这些都还好,可当陆昭看到有女官居然拿出胭脂盒子打算用温水化开的时候,立刻出手阻止了这一危险举动,开什么玩笑,娶个媳妇还要化妆,本公子坚决不同意这一娘娘腔的举动,顶着一脸脂粉出门还不得被人笑死? 这种超乎陆昭忍受极限的事情是抵死不从,最终女官还是拗不过陆小公爷,只得放弃了这一步骤,只不过看她们的表情似乎很是遗憾 直到陆昭将喜服完完全全穿戴好,年轻女官们齐齐露出痴迷之色。 说起这件喜服,乃是定国公老人家早就吩咐下去的,定国公府上多是能人异士,府中的巧匠甚至比皇家织造局的总工水平还要高,为了能够配上陆小公爷尊贵的身份,连同新娘子的嫁衣在内,足足耗时一年方才织就成功。 这件喜服已经不能算是一件衣服,应该称之为艺术品才对。 红底绣金,图纹繁复,甚至织就这件喜服还需要做到足足一千两百根挑花,哪怕是皇帝的龙袍也只是一千五百根,哪怕挑错一根,就会功亏一篑,需要从头再来。 陆昭穿上这件差点就僭越大楚礼制的喜服,苏渔早已将一顶紫金冠束在头上,暗与夜分别为陆昭围上一根金带并配上几枚价值连城的玉佩,随即便跟那些女官一样,站在一旁痴迷地望着如同谪仙般的陆昭。 陆昭微微一笑,抬脚出门。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陆昭并没有直接出府前去迎亲,而是来到定国公府后的陵寝,对着那座石碑跪拜下去,直到一位白衣少年轻轻将他托起,陆昭这才对着面前的陵寝深深一礼。 喜服对冷坟,欢悲同酬。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婚(二) 今天整个定国公府处处都透着喜气,当陆昭走到前府的时候,就看到蔡诚、陈权还有李怀仁三人早早等在了那里,个个打扮得很喜气。 就是这个画风,让陆昭看得心里一阵膈应。 李怀仁一身青衣,脸白得像鬼,也不知道抹了多少脂粉上去,脑袋上居然还插上了一朵大红花,甚至嘴上还涂上了胭脂,跟那些港片里的僵尸没两样。 蔡诚臃肿的身体上就像是裹了一层红布一样,居然也戴上了一朵大红花,看样子都是找能工巧匠给仿造出来的假花,要不然什么花能够遮住蔡诚大半张脸? 而且这货看起来还得意洋洋的,似乎对于今天的打扮还挺满意。 陈权还算比较正常,就是这袍服下面穿盔甲算是什么回事啊?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这是陪哥哥我去接亲啊还是准备去恶心人啊?” 陆昭眼角抽搐,强忍着把这三个人都痛揍一遍的冲动。 “陆兄你这就不懂了吧?”蔡诚嘿嘿一笑,指了指身边的两人,自信满满地说道:“咱们兄弟可都是按照规矩来的,坏人要念打门诗,咱是傧相,至于陈权,一会就负责挨打就行,保管把大姐头给您接回来!” “挨打?谁会打我们?” 陆昭疑惑问道,虽然这三个看起来很像妖魔鬼怪的家伙确实想让人有殴打的欲望,但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 “当然要挨打了,还是乱棍啊!”蔡诚打了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莫名其妙。” 陆昭瞥了蔡诚一眼,随即便不以为意。 接亲队伍连绵不绝,几乎霸占了整条道路,沿途都是帝京的百姓,陆昭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每路过一处两侧都会传来冲天的喝彩声,陆昭笑容满面,不停地拱手道谢。 能够从一个人人唾弃的纨绔转变为如今受人爱戴的贵公子,陆昭觉得自己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做的全部努力都没有白费,他不会因此自傲,但也十分坦然地接受帝京百姓对他的赞赏夸奖。 定国公府的仆役不断地从箱子里抓出铜钱扔向道路两侧,无数的铜钱落入人群之后,为的就是讨个彩头。 尚书仆射孙淮站在一处阁楼上,望着喧哗热闹的接亲队伍从楼下缓缓走过,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这位老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究其原因,还是这陆赵两家结亲搞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赵广刚刚在边关打赢了一场大胜仗,阵斩十五万黑蛮的绝世功绩几乎可以比肩定国公陆骁,孙淮看过战报,这场大捷之所以能够赢得如此痛快,关键就在于陆昭献上的天罚神器。 军报上说天罚威力无畴,可摧山撼城,孙淮并没有丝毫怀疑,因为十五万黑蛮大军因此全军覆没的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孙淮不信。 孙淮在意的是,此等神器出自陆昭之手,定然会引起皇帝的猜疑,而且谁不知道陆赵两家形同一体,骠骑大将军赵广本就是陆骁的嫡系,如今两家更是成了姻亲,难道陆骁赵广,还有陆昭就不担心皇帝会更加忌惮他们吗? 答案就摆在孙淮面前,陆昭没有丝毫担心,而且这结亲场面办得如此之豪奢,这就是让人感到奇怪了,莫非这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吗? 一直站在孙淮身边的中年人这时开口说道:“仆射,要不然您亲自去看一看?若是真有不对劲的地方,定然逃不过您的眼睛。” 孙淮摇了摇头,道:“陆家这是在造势,老夫如果去了,会让陆家的气焰更加嚣张,对我们没好处。不过你既然在宾客名单上,就由你代老夫走一遭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看了看时辰,道:“那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孙淮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处的陆昭,眉头微皱。 陆昭好不容易穿过堆挤的人潮,来到赵家大门口后,觉得心累无比,这感觉比赵清语押着他游街示众还要难受,还好今天自己誓死拒绝了擦脂涂粉,不然绝对会很丢人。 蔡诚立刻带着一大帮人上前,都是平日里与陆昭交好的纨绔,往门缝里塞了无数红包,大门这才露出一道狭小的缝隙,然后李怀仁就登场了,大着嗓门念着接亲规矩里就没有变过的开门诗。 等到诗念完了,陆昭还以为这就能进去了,谁知道大门哐当一声就合上了,蔡诚当即毫不犹豫地叫上几个彪形大汉直接上去推门,那架势就跟攻城一样,看得陆昭嘴角一阵抽搐,合着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这结婚就跟打仗一样是真没说错。 只听得木头碎裂声响起,大门轰然向后打开,陆昭松了口气,连忙第一个就冲了进去,这前脚才迈进大门,就听到耳边一阵风声响起,陆昭下意识地运起气机向后撤去,堪堪躲过一根冲着自己砸来的棒槌。 陆昭顿时大怒,咋地,接个亲而已,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还是蔡诚反应迅速,连忙挡在陆昭前面,同时一把便将身边的陈权给推了出去。 然后陆昭就看到眼前突然涌出一大帮女子,个个手里都拿着棍棒,好在都用厚厚的麻布给包裹住了,打到人身上只会疼不会受伤,陈权那么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愣是被砸得双手抱头,只能硬抗这些女子劈头盖脸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 陆昭看得目瞪口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蔡诚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这是真的要挨打啊,还好蔡诚早有准备! 蔡诚一脸“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表情,看都不看一眼正在替陆昭挨揍的陈权,直接带着接亲队伍闲庭信步地穿过女子群。 在一片笙箫声中,陆昭总算是进入了骠骑将军府,而后便看到赵广笑着出现在面前,在他身后,两位宫中女官扶着新娘子走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章 大婚(三) 赵清语最喜红衣,火红的嫁衣想必更合她的心意,广袖对襟,锦绣华美,光是嫁衣上镶嵌的一颗小小的明珠,便称得上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陆昭顿时眼前一亮,赵清语的身姿本就惹人心动,如今在嫁衣的衬托上,更是窈窕婀娜,只是那方红巾,也就是盖头,遮住了头上的珠冠,也遮住了那张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厌的绝色容颜。 跟在陆昭身后的纨绔群顿时叫嚷起来,一个个争着往前凑,嘴里还喊着要把新娘子的盖头掀起来让大家伙一睹芳容。 这要是放在平时,这些纨绔躲赵清语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主动招惹这位帝京魔女,但凡有一句话不对头,那胳膊腿就得遭殃。 只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皇帝陛下纳妃都要与民同乐,陆家势力再大也不能坏了风俗,更何况这些人都是与陆昭几人交好的,身后的家族也属于定国公一系,不然蔡诚也不会同意他们加入到接亲队伍中来。 陆昭心中说不上反感,但也自然不能允许这些人瞎胡闹,身体微微一震,顿时一股无形的气机自他周身泛起,将这些蜂拥上前的纨绔顿时给推搡了回去,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哎呦声,想来是某几个倒霉蛋被人给压到了下面。 陆昭微微一笑,上前从女官手中接过新娘子。 双手相握,十指自然合拢。 “做得不错。” 盖头下,赵清语柔媚的声音低低传来,显然是对刚刚陆昭的表现很是满意。 “那是。” 陆昭得意地将赵清语一把抱起,在赵广的笑骂声和蔡诚等人的叫好声中,将赵清语抱入早已准备好的车架中。 六匹西域宝马的车架,这规格是只有定国公陆骁才能享有的,现在却被陆昭堂而皇之地给征用了,这一幕看在有心人眼中顿时掀起一片波澜。 仪仗齐全,等到陈权好不容易从女子群中脱身,来到接亲队伍最前方当先领路,三十六名盔甲明亮的定国公护卫前面开道,一水儿的大红披风,威严中带着无穷喜气。 陈权一声大喝,接亲队伍开始朝着定国公府进发,这是将门的规矩,与百姓文臣还有皇室亲王嫁娶不同,巨大的牛皮战鼓就架在战车上,军中猛汉举起硕大的鼓槌奋力击鼓。 鼓响如雷震,敬告天地,诸邪退散。 当陆昭在道路上缓慢走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道路两旁有数十个敏捷身影在房屋楼阁中不断穿梭前进,为首之人赫然是皇帝身边的那位黑衣人,当某处传来异动之时,黑衣人瞬息而至,长刀出鞘,立刻将一位刚刚露头之人给抹了脖子。 这已经是他杀掉的第六个刺客了,从骠骑将军府到定国公府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一路上也就是这么几个适合刺杀的地点,那些不知道是出自权贵高门还是江湖草莽的死士杀手,梦想着借此机会将那位小公爷结果掉,可惜没出手就丢掉了性命。 黑衣人一脚踹翻了没了声息的刺客,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之色,望向不远处的陆昭竟也有几分愤懑之色,嘴里低声呢喃道:“就是因为你,差点让老子丢了脑袋,现在居然还要给你当牛做马,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陆家的!” 说罢,黑衣人一掌推出,脚下的尸体顿时爆开,鲜血瞬间蒸发不见,仿佛就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一样。 黑衣人咒骂归咒骂,但是却仍旧向前继续搜索,因为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这些天黑衣人和手下的暗谍处理掉的刺客杀手已经有些数不清了。 天知道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对定国公府恨之入骨。 就在黑衣人离开后,徐朴悄然出现在楼阁之中,望着黑衣人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伸手一招,便有几个气势深沉的高手出现在身边,赫然都是一品境界! “跟着他们就好,不要打草惊蛇,有没被发现的直接下手就是了。” 等到身边的几位烛照境界高手都奉命离开之后,徐朴这才叹了口气,来到路边望着连绵不断的迎亲队伍,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你个陆昭,分明知晓我是你爹的仇人,却还将定国公府上的一品高手都交与我统领,这胸襟比你爹都要大。” “也罢,看在你今日大喜的份上,我徐朴就替你守上一守。” 话音落下,徐朴腰间古剑放声发出一声嗡鸣,这位天下第七瞬间消失在原地。 回到定国公府,宾客皆至,礼乐齐鸣,好一派热闹景象。 新娘子先被迎入内室,陆昭站在正堂前,跟从早上笑声就没有断过的陆骁一起,与前来恭贺新禧的人寒暄着。 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陆昭终于认识到自家老爹在军中的威望到底有多高了,除了沈重这位辅国将军之外,几乎所有在京的实权将领都来了,甚至就连沈重手下的人也都携重礼登门。 陆昭站在陆骁身边,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是笑脸相迎,没有表现得过于热情,但陆昭早就将每个人的面容与姓名牢牢地记在心底。 文臣这边,虽然在人数上比不上武将,但只要肯来府上的,都是愿意捧场的。 其中也有不少站在陆家这一边的,这些人虽然官阶不是很高,但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不小的权力,这些人平常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在关键时刻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至于皇帝会不会因此猜疑,陆骁似乎并不担心,陆昭也是如此。 因为今日除了那些六国遗臣之外,就连六部尚书这个级别的人物都来了,当然,兵部尚书沈适和礼部尚书张彦自然不会来了,毕竟陆昭与沈家仇深似海,而礼部尚书张彦也曾被陆昭在朝堂上公然羞辱。 不过张家依旧是派人送来了礼物,虽然不重,但也能表明张家现在并不想和陆家翻脸,至于沈家,早就是不死不休了,这一点陆昭清楚,沈重也清楚,自然就是没有做这些面子上的功夫。 第一百七十一章 曹植来贺 陆昭望了望身后府内齐聚一堂的宾客,忍不住有些感慨,这些都是他爹陆骁给他打下的基业,而且这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等到陆昭彻底接手整个定国公府的时候,或许会更加惊讶。 “爹,你这是让我想不做好这个世子都不行啊。”陆昭在陆骁身边低声说道。 陆骁一身大红袍服,似乎畏惧寒意,双手插在袖中,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为大楚踏平六国的人屠杀神,而是更像一位富家老翁。 听到陆昭的话,陆骁笑呵呵地说道:“爹可没有逼你,再说了,儿子的本事比老子大,当爹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瞅瞅,爹这些年才积攒了这点人脉,你这接手两个多月,挣下的人情可大多了。” 陆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远处。 陆昭抬眼望去,顿时笑了笑,走下台阶亲自从马车上将来人搀扶下来,随即又站在前面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先生亲自前来,着实是让陆昭受宠若惊啊。” 姚广峰笑容慈祥,连忙扶起陆昭,拍了拍他的手,和蔼地说道:“成亲乃是大事,你都给老夫去了帖子,老夫若是不来,岂不是失礼?再说了,这样一桩好姻缘,老夫还想着沾沾喜气呢!” “先生这话说得可是真的,这一路走来不断跟我念叨着,一定要多喝两杯喜酒才是,小公爷可不能小气啊,我可知道,这定国公府上珍藏的都是昔日六国皇室才能享用的上好佳酿。” 户部尚书钱通乃是姚广峰老先生的学生,此次也是一同前来,语气很是亲近。 这场与黑蛮的战争结束得如此之快,让户部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钱通很清楚都是因为陆昭献出的天罚,所以钱通也乐于与陆昭交好,今日来也是愿意给定国公府锦上添花。 “钱大人唤我陆昭便是,小公爷之称万不敢当。喜宴已经备好,今日陆昭一定要多敬先生与钱大人两杯才是。” 陆昭笑着对钱通拱了拱手,马上就要真正进入朝堂了,有户部尚书与国子监祭酒为助力,陆昭应对起接下来这局棋会更加轻松一些。 姚广峰与钱通笑着点了点头,上前与陆骁寒暄过后,便在陆骁的亲自陪同下走进了定国公府中。 陆昭负手站在府门外,朝里面看了一眼,心里算了算,帝京中会来参加喜宴的都已经到场的,剩下的都是诸如尚书仆射孙淮、门下省左仆射王升等绝对不会出现的人物。 然而就在陆昭准备进府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陆兄今日大喜,怎么不给我送帖子啊?要不是早知道,我可就错过了!” 听到这个声音,陆昭身形微微一滞,随即转过身来看向来人,笑着说道:“许久未见殿下,本以为殿下再次出京游玩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来人正是之前在芙蓉园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皇子曹植,那时候曹植刚刚回京,听闻苏渔被陆昭抢入府中后心有怨念,还小小地算计了陆昭一把,陆昭自然不会把这么个“情敌”叫来添堵,只不过没想到曹植居然主动登门。 是不怀好意,想要在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上搅和一下? 陆昭眯了眯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要怪他不给皇家面子了。 曹植笑着走上前来,还没开口便对陆昭来了个九十度鞠躬拱手,顿时就让准备将这位四皇子殿下请走的陆昭给惊讶住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先前芙蓉园之事,是在下失礼了,故而今日前来,是想给陆兄赔个不是。” 曹植看着陆昭,真诚地说道:“陆兄胸怀大才,实在令人敬佩不已,本以为帝京之中无人能够在诗词一道上与我并肩,就算是那赵怀真也无法令我正眼观瞧,直到陆兄佳作传出之后,我才知晓自己错了。” “这些时日一直在府上潜心拜读陆兄大作,时常因为这几篇绝世佳作心神激荡且彻夜难眠,想来世上再也没有谁能够作出这等诗词。” 陆昭听了曹植这样一番话,心中十分诧异,说实话,这一幕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这位四皇子殿下,居然是个文艺青年?竟然还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粉丝? 这实在是让人有些接受不了啊。 “陆兄配得上苏姑娘,不,是苏姑娘配得上陆兄才对。” 曹植对陆昭又是一礼,道:“还望陆兄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在下当初无心之失,我愿拜陆兄为师,还请陆兄能够不计前嫌,日后多多在诗词一道上提点。” 不得不说,曹植话说得很敞亮,表现出来的诚意也是十足,陆昭本就没把那日的事情放在心中,自然不会去记恨曹植什么。 一位深受皇帝喜爱的皇子能够在大庭广众下作出这番姿态,陆昭不觉得这是在演戏,既然他身边能有姚老先生这样方正的大儒,为什么就不能出现一个全身心投在文学上的皇子呢? 陆昭扶起曹植,笑着说道:“殿下言重了,若是殿下愿意,以后但有吩咐,只管让人传唤陆昭一声就是,拜师之说可莫要再提起。” 曹植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羞愧之色,陆昭如此大度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当下深揖到地,感激地说道:“多谢陆兄!” 曹植的到来顿时掀起了一片波澜,定国公府上的宾客皆是连忙起身行礼,直到曹植解释自己今天就是来贺喜无需多礼之后才平静下来,只不过众人内心是否会多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喜宴办得很是热闹,陆昭却累的身心俱疲,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了,要不是这个世界的酒度数不是很高,他这会儿怕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不断地敬酒饮酒,不断地寒暄客套,陆昭心中已经有想要骂脏话的冲动,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急,这都是为了以后的谋划打基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拜天地的时辰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百年好合 当陆昭与赵清语拉着红丝络的两端,缓缓走到一起后,满堂宾客都将目光投向这对新人身上,无论是谁,都觉得两人现在的模样,还真是有点天造地设的意思。 陆昭眸中满是爱意,隔着一方红布与赵清语含情脉脉地对视,他知道,这时候盖头下的赵清语肯定已经羞红了脸,模样一定可人到了极点。 陆昭开心地扶着赵清语,在礼官的声音中,对着天地拜了一拜。 陵寝阁楼上,顾羽负手而立,并没有去前府参加婚礼,而是在陆昭跪下的那一刻,并指一挥,剑气汹涌而出,整座定国公府之上似乎弥漫上了一层玄而又玄的道韵。 除却柳不归之外,没有人发觉这一异样。 拜父母的时候,定国公陆骁含笑坐在上方,左手边还坐着赵广夫妇,俱是一脸欣慰,只不过引人注意的是,陆骁右手边却是空位,无人落座却有一道牌位。 这让观礼的宾客心中一凛,因为这牌位供奉的,正是陆昭已经逝世多年的娘亲。 定国公早年丧妻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还被那些对陆骁恨之入骨的官员们私下言说,是因为陆骁造下的杀孽太重,报应落在了夫人头上。 只不过这种论调是万万不敢传到陆骁耳中的,因为早年间有人曾在陆昭面前谈及此事,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骁一刀砍掉了头颅,事后皇帝也没有追究,甚至还派人到府上好生抚慰了陆骁一番。 定国公夫人是陆骁的禁忌,这一点帝京上下全都知晓。 见陆昭领着新娘子对着那牌位恭敬跪拜的样子,场内的宾客都很清楚,那位芳年早逝的女子不仅仅是定国公他老人家的禁忌,更是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小公爷的禁忌。 正在此时,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陆昭扶着赵清语站起身来,连同所有人在内都齐齐向外望去。 “圣旨到,陆氏接旨。” 皇帝的贴身太监魏湛笑容满面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高高捧着圣旨,同时有小黄门高声报出礼单上的内容,让在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本来今天是陆赵两家的大喜之日,无论是陆骁还是陆昭,都想到了皇帝一定会有所表示,所以此刻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但是前来贺喜的官员们却是从礼单上听出了几分不寻常,因为皇帝降下的赏赐规格似乎有些不合规矩,无论是金银财帛的分量还是贺礼的品阶,都不像是一位重臣之子娶亲该有的礼制。 有些心细的甚至听到礼单中还有不少皇家秘藏,甚至一些进贡的御品也在其中,就算是东宫迎娶太子妃的时候,皇帝也没有如此大方过啊。 聪明些的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正起身接旨的陆昭,心道皇帝陛下对这位小公爷还真是恩宠啊,这份圣眷已经不亚于当初平定六国的定国公了。 难道说陆家与皇家又要回到当初亲密无间的样子了吗? 在场都是定国公府的嫡系,一想到这顿时纷纷露出欣喜之色。 不料在这之后,一位小黄门像是捧着绝世珍宝一般将一个精致的礼盒捧了上来,魏湛也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赵联姻,天成地和,手书一幅,聊表朕心。”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这可是今天最具重量级的炸弹了,皇帝陛下的亲笔御书! 都知晓当今天子乃是一位武皇帝,根本没有赐下墨宝给臣子的先例,就算是老仆射孙淮也只是收到过皇帝的一柄玉如意,陆昭以将门之子的身份被皇帝赐予墨宝,这可是深获帝心才有的荣耀。 陆昭心中也是极为意外,小心接过,从礼盒中取出卷轴展开昭示与众人,只见那价值千金的洁白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 百年好合。 意思很简单,但是放在陆昭和赵清语身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是皇帝对陆赵两家的极大认可。 皇帝的旨意无疑是将婚礼的气氛推倒了高潮,在一阵欢欣鼓舞的鼓乐声中,陆赵两家联姻终于尘埃落定,新郎官和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宾客们也开始退场。 虽然今天收获了一个不能再好的消息,但除了姚广峰老先生外,没有一位官员是喝多了的。 入夜。 陆昭的庭院早已被贴上了许多喜字,红艳艳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喜庆。 陆昭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自己的院子,虽然白日里喝了不少酒,但早就被他给逼了出去,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地结束这春宵一夜。 只不过当陆昭刚刚迈入房门后,便感觉到一丝诡异,神意扩散而出,瞬间陆昭便感觉屋内聚集了不下五人。 陆昭微微一笑,随即便走入房中。 见陆昭进来,苏渔和暗便露出一个富含深意的笑容,乖顺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给陆昭关上了房门。 陆昭并不着急去掀盖头,而是并指一挥,墙壁上悬挂着的蜀道顿时闻声出鞘,登时一道铮鸣剑吟响彻房屋。 “再不出来,可别怪我动手了。” 陆昭淡淡地道了一句。 没有动静。 蜀道立时而动,随即便听得一片此起彼伏的“哎呦”声从房间各处传来出来。 陈权跟陆许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蔡诚连滚带爬地从柜子里出来,李怀仁畏畏缩缩地钻出了桌底…… 蔡诚看着肩头上被割破的衣服,已经能够看到皮肉了,顿时讪笑道:“我说什么来着,陆兄一早就发现了,现在被抓住了,你瞧瞧,我这一身刚做的新衣服算是不能要了,陆兄你来真的啊!” 曹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身上也被蜀道割出几道破口,拱手笑道:“恭喜陆兄了。” 几人本来打算闹一会的,结果看到陆昭驭剑入手没有收鞘的意思,顿时噤若寒蝉,谁都知道眼前这位可是连天下第五都给击伤了的,登时作鸟兽散。 欲求不满的男人,发起火来那可是了不得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洞房 一屋子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陆昭走到床榻前,却依旧不忙去掀新娘子的盖头,而是弯腰一抱,顿时便将最后一个给抱在怀里。 闲庭信步般走到门口,陆昭毫不犹豫地就把怀中的可人丢向外面,随即便无情地关上了房门。 被姐姐接住的夜顿时娇哼一声,她明明已经很努力掩藏气息了,居然还是被自家公子给发现了! 废话,迎接陆昭进屋的只有苏渔跟暗两个人,用手指头想都知道夜也藏在房里了。 烛台上,两支大红喜烛燃烧得正旺,映衬出一室温馨旖旎。 陆昭缓缓走向床榻,赵清语正坐在那里,头上盖着一方红布,温柔静谧的样子比她平日里的傲娇活泼更惹人喜爱。 陆昭深吸一口气,满心欢喜地掀起盖头,顿时双眸便变得有些痴迷。 墨紫色的长发并未束起马尾,而是轻轻绾起,一双秋水眸子含情潋滟,令本就是绝色的容颜更加倾国倾城,唇上抹了胭脂粉嫩欲滴,一身火红色的嫁衣更是衬托得佳人愈发娇媚。 陆昭紧紧盯着面前的娇妻,这就是他一生的良配。 轻轻俯下身子,陆昭便要用吻去表达自己心中的无限爱意。 赵清语羞涩抵住男人的胸膛,轻声说道:“夫君,还没有喝合卺酒,行结发礼呢。” 陆昭抓了抓头发,见赵清语目光期盼的样子,心里一软,暂且强忍着心火,从桌案上拿过酒杯,斟满后递到赵清语手中。 一对新人双臂交拢,因为姿势的原因靠得很近,眼看着赵清语的俏脸又白皙转为绯红,陆昭低声一笑,又亲手从娇妻的青丝上剪下一簇和自己的发丝一起放入香囊袋中。 不知道陆昭是有意还是无心,赵清语的那一簇青丝正是墨紫色的。 赵清语看到这一幕,心中更是甜蜜无比。 陆昭这是在告诉她,他永远都会喜欢她的发色,更会喜欢她这个人。 赵清语唇角不自觉地荡漾出笑意,看在陆昭眼中更加诱人。 “现在,还有什么事吗?” 陆昭的声音有些低沉,将香囊珍而重之地收入贴身的衣袋中。 赵清语哪里还不明白陆昭的意思,嘤咛一声便低下头。 任君采撷。 陆昭要是再不上,那就真不是个男人了。 大手一把握住佳人略显纤细的肩,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入怀中压在身下。 只听得新娘子低低换了一声“熄灯”,两侧的大红纱帐便摇摇曳曳地落了下来。 烛火熄灭,满室春色无人见。 陵寝后园。 陆骁坐在石碑前,面带温暖笑意,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白衣少年倚靠在枇杷树下,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美酒。 终于等到陆骁讲完心里话,顾羽这才开口说道:“才知道这些年过去你竟然这么能说了,还真是应了她当初的话。” 陆骁笑呵呵地说道:“这话昭儿也说过,不是挺好的吗?” 顾羽点了点头,难得附和了陆骁一句:“是挺好的。” “昭儿终于成家了,昭阳在天之灵,想必也可以安心了。” 老人抬眼看了看夜空,眼角有些湿润。 顾羽闭上眼睛,脑海中的记忆像是不受控制般地袭来。 记得当年她刚刚被自己诊出怀有身孕后,是那样地欢喜,他问她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她幸福地说,男孩女孩都好,是男孩的话就跟着他习武,是女孩的话就跟他求学。 当时他笑着说道,合着你生孩子不让陆骁养,却让我来教导? 她像是耍无赖一般地回答,你是孩子的亲舅舅,又是鬼谷掌门,你不教谁来教。 甚至在他离京前,她还在说要早些回来,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这个弟弟必须得守着,不然她不放心。 那时候本以为有他亲手铸造的天下第一名剑护身,想来出不了什么事情,谁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如果他那时候没有选择离开帝京,而是守在她身边一直等到孩子出世,结局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顾羽缓缓睁开双眼,在心里默念着。 昭阳姐姐,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鬼谷神通会尽数传与那孩子,即便是他想要成为陆地神仙,我一样可以让他能够得偿所愿。 你在天上,要好好的。 深夜。 皇城中的一座宫殿外,皇帝正负手站在台阶上。 今天陆赵两家联姻能有这么大的排场,都在他的纵容范围内,或许旁人都认为他是在恩宠陆昭,即便是皇后也是这样觉得的。 但是这位大楚天子知晓,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一下自己深藏心中的那份愧疚。 一想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香消玉殒的场面,楚帝便深深叹了口气。 “记得你当初跟陆骁入京时,就喜欢热闹排场,朕觉得这小子肯定也喜欢,就当是朕对陆家的补偿吧。” 跟皇帝一样尚未就寝的还有一人。 曹月身披雪白裘衣,坐在阶上怔怔望着某个方向出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清晨到现在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弈棋作画都懒得去看一眼,只想知道那家伙今日会是怎么个模样,入洞房时会不会跟平日里的恣意大相径庭。 一想到入洞房,曹月心里就很不舒服。 她轻咬了下嘴唇,目光有些复杂。 聪慧如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与那家伙相处的这段时间内,自己的心居然不知不觉被他给偷走了。 可是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够让她如此心神摇曳? 曹月想了想,是因为陆昭天下无二的弈棋之道?还是因为他入宫时认真询问自己病情的贴心? 曹月深吸一口气,不顾蝶舞的劝阻,起身走上高台。 在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定国公府。 这位长公主殿下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眯眼笑道:“清语姐姐,不能怪本宫不仁义,只是本宫已经陷进去了,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进宫 陆昭的庭院位处定国公府深处,所以当陆昭拉着赵清语的手往正堂方向走去时,无数侍女仆役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分列道路两边恭敬施礼。 都知道小公爷昨日大婚时的场面是何等的宏大,就连皇帝陛下都亲手赐下墨宝寓意百年好合,定国公他老人家年纪渐长,日后整个陆家都是交给小公爷的,跟着这么位炙手可热的主子,他们自然也能够过上更加飞黄腾达的生活。 陆骁早早地便在正堂上等候,只不过并不是只为了等陆昭跟赵清语这对新婚夫妻过来请安,今日乃是初一,无数官员前来拜访,光是应对寒暄就花了许久的时间,也幸亏陆昭跟赵清语来得晚,人已经走光了,不然又是一阵操劳。 喝完了儿媳妇敬上的茶,陆骁笑容慈祥地让两人起身,陆昭是他的亲生儿子,而赵清语又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早就当成了一家人,如今看到两人如此般配的模样,陆骁更是老怀大慰,从头到尾笑容就没有断过。 请过了安,赵清语被苏渔几女拉去说体己话,陆昭则是坐在陆骁身边,先是替陆骁将茶盏斟满,这才给自己倒上。 “成家的感觉如何?”陆骁笑着问道。 陆昭摇了摇头,道:“没觉出有多大变化,该干的事情一样没变,只不过是多加了一副岳父那边的担子而已。” “不用太过费神,赵广那家伙比爹壮实多了,他想要躲清闲,还得再过个三四年。” 陆昭明白陆骁的意思,如今陆骁是已经彻底不问朝政,那定国公派系就需要在朝堂上有一个领头羊,这个领头羊陆昭暂时还做不了,一来是因为陆昭手中权力不够,二来陆昭的身份也十分敏感,很容易被皇帝发觉异常。 所以刚刚取得大捷的骠骑大将军赵广便成了不二人选。 陆昭抬眼望了望正堂中央的位置,那里有一副墨宝,正是皇帝昨日赐下来的,就像是皇帝所写的那四个字一样,对于陆昭和赵清语,皇帝确实是在衷心祝愿这一对新人百年好合。 然而陆昭并不会因此去改变自己的诸多谋划,既然已经打算去做了,那每一枚棋子都要走得滴水不漏,只有这样才能够逐一收获,直至满盘胜势奠定。 …… 年节前后的帝京总是会变得更加寒冷,冷风呼啸而过,陆昭伸手替赵清语拢了拢雪裘的衣襟,笑着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但其实下过雪后的玉山景色更佳,正好休沐很长,面见皇帝之后,我陪你四处走走。” 赵清语靠在陆昭怀中,同样将陆昭被风拂乱的发丝捋顺,歪着头轻声说道:“这就是你昨天晚上提到的蜜月?” 陆昭笑了笑,道:“当然了,新婚燕尔,我们暂且不去理会那些糟心的事,分别了这么久,早就想着好好陪你一段时间了。” 赵清语幸福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含深意地望向陆昭,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某人是不是还答应了夜要陪她一整天的?” 陆昭闻言错愕一顿,随即便无奈地看向赵清语,道:“你知道的,夜虽说年纪与暗一般大,但天性活泼,我从来都是把她当妹妹看的,小女孩的醋你也吃?”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赵清语从陆昭怀中挣起来,娇哼一声说道:“就算你对夜没有想法,那暗呢?曹月呢?完颜嫣呢?” “喂喂,你说的都是什么啊?” 陆昭听得头都大了,他只知道怀孕的女人会比较敏感,谁知道刚刚结婚的女人居然也这样无理取闹起来了? 苏渔是赵清语早就认可了的,暗的话,他承认是有些想法,曹月虽然跟他关系暧昧,但陆昭跟她之间可都是清清白白的,这三位还有理由,完颜嫣是怎么回事啊? 一想到那匹草原小烈马,陆昭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谁要是把这么位未来女帝给娶回家,绝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这话没法解释,而且赵清语要的也不是陆昭确切的回答,她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对陆昭撒撒娇而已,正如陆昭所说,新婚夫妻之间需要的是互相陪伴慰藉。 陆昭重新将赵清语搂回怀里,刚刚还作势想要发怒的傲娇美人顿时没了脾气,就这么被陆昭牵着手往前走去。 两人此时是在皇宫之中,后面跟着一大群太监宫女听候吩咐,只不过跟陆昭和赵清语还有些距离,应当是听不到两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陆昭回头看了看,随即便凑到赵清语耳边轻声说道:“语儿,夫君我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在举止自然间能做出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一点你可得好好跟为夫学学才行。” 炽热气息扑面而来,哪怕是寒冬天,赵清语却觉得耳后根很热,神思恍惚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陆昭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清语的亲姑姑就是当朝皇后,所以这皇宫是来惯了的,自然不会像陆昭当初第一次进入皇宫时那般拘谨,跟在自己家里没什么区别。 陆昭也是今非昔比,已经彻底取得皇帝信任的他即便走在皇宫中也仿佛闲庭信步,只不过陆昭的目光总是在四周的皇城城墙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异样。 皇帝不在宫中,听说是去了尚书仆射孙淮的府上,陆昭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十分惊讶。 因为每年年节过后的休沐日子,皇帝总是要去这位老仆射府上去喝杯茶讨教些地方上的风物人情,这也是皇帝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只是皇帝选在今天前去,有些不同寻常。 很快陆昭就陪着赵清语来到了皇后的寝宫,有女官殷勤地将赵清语迎了进去,陆昭不方便入内,只好坐在椒房殿门前的台阶上等着赵清语出来。 椒房殿与麟德殿相似,地基很高,坐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差不多可以看到整个后宫的建筑。 陆昭平静的面容下似乎隐藏着些别样情绪,时不时地望向几个地方,眸中闪过几分莫名的光彩。 第一百七十六章 曹月的心思 沈贵妃的宫殿仍旧一如既往地清冷,就连最为热闹的年节也没能让那座宫殿多添上几分生气,白色的绸布随风飘荡,仿佛招魂引幡一般。 陆昭曾经问过皇帝的贴身太监魏湛,为什么沈贵妃喜欢在自己的宫殿中搞这么一出,就不怕大晚上的时候白绸飞舞起来再吓坏几个宫女太监? 魏湛的解释是沈贵妃出自江南,江南多有染布技艺,所以沈贵妃仿效江南布染,在宫中挂着这一帘帘的绸布,展现的便是亲民之意,据说陛下也曾亲口夸赞过。 到底生下的儿子能够成为东宫太子,陆昭眯了眯眼,目光从那随风飘舞的白色绸布上扫过,那日初见沈贵妃便知道这女人绝对是个心计深沉的主,因为沈贵妃对陆昭的第一选择是收服而不是毁去,仅凭这点就比沈重等人有格局得多了。 只不过陆昭与曹景冥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绝无半点缓解的可能性。 然而曹景冥可是一国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位的。 陆昭扯了扯嘴角,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皇帝的妃嫔很多,或是来自民间秀女,或是六国皇室遗孀,只不过除了曹植的生母之外,其他后宫的嫔妃在陆昭看来无关紧要。 陆昭微微偏转了视线,将目光投向西北方向。 皇城之东与定国公府相邻,中间隔着一座翰林院,至于西北也有一座高台,名曰观天,归司天监所有。 司天监。 陆昭在翰林院的时候曾经遍览典籍,自然知晓司天监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在大楚还是西楚的时候,司天监便已经存在了,专为皇室仰察天象以趋吉凶,主掌国之龙脉,非心腹之人不可担当司天监监正一职。 陆昭忽然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抚上心口,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视线扫过司天监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刺痛感。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陆昭抬眼望去,有些意外,但却并没有起身施礼,而是好奇地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时间还早,按照惯例曹月这个时候还在休息才对,毕竟她身子骨不好,这几天天气又冷得很,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寝宫四处闲逛。 曹月脸上浮现一抹淡笑,衬着身后冷白的积雪,竟让陆昭看得有些呆了,因为那笑容是缓缓展露出来的,令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今日的曹月,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冷风拂过,曹月的发丝有些凌乱,修长的手指将乱发收拢至耳后,一举一动都令人移不开目光。 曹月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两枚精致的棋盒,递给陆昭轻声说道:“昨日你大婚,我没有送你什么,就当是补偿吧?” 陆昭接过,打开棋盒,发现居然是曹月平日里最喜欢用的黑白棋子,不过陆昭的注意力却不在棋盒之上。 这还是第一次曹月没有在他面前自称本宫。 而且曹月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 陆昭皱眉问道:“殿下昨夜没有休息好?” 曹月摇了摇头,一旁的蝶舞却忍不住出声说道:“为了能够送小公爷贺礼,殿下几乎挑选了一夜,清晨时分听得小公爷入宫,这才选定将自己最为心爱的棋盒送与小公爷,哪里有时间休息……” 蝶舞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月挥手打断,低头退到一旁。 “这个我不能要,殿下还是拿回去吧。而且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的祝贺,陆昭也接受不起。” 陆昭明显有些生气,曹月送不送贺礼他都不在乎,她难道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情最注重休息与保暖,这两样居然都被她抛之脑后。 曹月看着陆昭递过来的棋盒,一脸黯然,这幅表情更让陆昭觉得烦躁。 可是面对这样的曹月,重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陆昭看着这位长公主殿下,叹了口气,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本宫只不过是觉得,你会喜欢这个礼物……” “行了行了,只要您老人家穿好睡好,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了。明明就是个玻璃人一碰就碎,还可劲儿地造自己的身体,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陆昭一边将棋盒塞回蝶舞手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在听到那句“最好的礼物”时,曹月有些绷不住了,不过胜利就在眼前,她还得稳住才行。 只见曹月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就离开了椒房殿。 陆昭顿时就有些茫然,曹月离去的背影,有着说不尽的心酸与幽怨。 曹月的计划无疑是成功了,当陆昭再次坐在台阶上的时候,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脑海中全是曹月深夜在寝宫里翻箱倒柜为他选择贺礼的样子。 陆昭叹了口气,心情愈发浮躁。 身为男人,能够让这么多女人挂心本来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可对陆昭来说,每当多背负上一个人的感情与期待,心就要分出去一份。 这比扛起定国公府的担子还要不容易。 他很爱赵清语,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况且新婚燕尔,他要时刻留意赵清语的小心思,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让赵清语觉得没有安全感。 朝堂上的真正谋划已经快要揭开序幕了,自己的心思大半都要放在这上面,年前的那两个月的时间里,自己浸心于谋算,已经有些忽视身边人的感受了,不然夜也不会提出要自己好好陪她一天的要求。 掰着手指头算算,赵清语、苏渔、暗与夜这四个女人已经够让自己消受的了,这时候要是再加上个曹月,陆昭感觉自己都快要被揉个稀碎了。 明明别的穿越者都能坐享清福,每日里逍遥自在的,轮到自己就活得如此之累。 烦躁的心绪顿时让陆昭有一种想打架的冲动。 而当陆昭与赵清语乘坐马车走在回府的路上时,忽然就被拦住了去路。 “太子车架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再对太子 年节的时候,按照皇宫中的规矩,各位皇子公主都会在除夕的那天得到皇帝的赏赐,初一随皇帝祭祖后,初二那日便要进宫谢恩。 今年在京的皇子公主其实并不多,因为早在立储东宫之后,各嫔妃生下的皇子便被分封各地,只在年前的大朝会上回京一次算是省亲,即便是年节都未曾出现在帝京之中。 在这一点上楚帝做得十分绝情,只要满足分封年纪的皇子都会被送往各地为王,至于公主则是可以留在帝京,等到年岁长成后便招驸马下嫁出京。 今年的赏赐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东宫太子自然是得了第一份赏赐,这是每年的规矩,只不过赏赐的分量跟往年比起来却是轻了不少,不过其中却有一册陛下御书房里的藏书。 太子被皇帝口谕禁足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晓,但只要是知道内情的都是朝廷中的重臣,对于皇帝赏赐的变动,这些重臣也很清楚,陛下这是对东宫已经有了些许不满之意,只不过对太子曹景冥还是抱有期盼的。 其次就是曹月,这位长公主殿下乃是皇帝与皇后的亲生女儿,一直最受陛下宠爱,就算曹景冥被册封为太子之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恐怕还比不上曹月来得重,今年长公主殿内收到的赏赐乃是诸皇子公主中最为丰厚的。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陛下一向最宠长公主,赏赐重些也没什么,不过幸亏长公主是女儿身,要是位皇子的话群臣并不觉得曹景冥有任何成为储君的可能。 再有就是四皇子曹植,这位皇子殿下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争储的欲望,也是难得一位能够留帝京朝见皇帝与生母的皇子,此次年节赏赐与往常无二,但是听说四皇子殿下亲自开口向陛下讨要一份陆小公爷的诗稿作为赏赐。 联想到陆小公爷大婚时四皇子亲自登门,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最在乎这一点的自然就是太子曹景冥了,他与陆昭之间的仇恨早已似海,如今老四曹植不知道为什么跟陆昭走得如此之近,谁知道这两人之间会不会商量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所以曹景冥按照规矩打算第一个进宫谢恩,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在皇帝面前多露露脸,稳固一下自己屁股下面的东宫太子之位。 只不过没想到眼瞅着就要到皇宫了,却与刚刚出宫的陆昭撞到了一起。 东宫的车架与定国公府的马车,就这样在路上相对。 狭路相逢。 曹景冥面色阴沉,想不到自己来得如此早,却还是被陆昭给抢先了。 “太子殿下,定国公府的马车没有动静,要不要属下再添一把火?” 一位中年人来到曹景冥的车厢旁,隔着帘幕低声说道,看向前方那辆马车的目光中有几分阴沉。 “你有把握吗?” 曹景冥咬着牙问道,事关东宫尊严,他自然不会示弱,否则太子羸弱不堪大用的消息肯定回传遍整个帝京。 “回禀殿下,在下并没有察觉有任何高手在附近,就算有赵大将军的爱女在,不到一品境界终究是不堪一击!” 曹景冥听到这番话,顿时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阴郁地说道:“你可别忘了,陆昭当初可是施展过驭剑术的,你当真有把握吗?” 曹景冥很少有过这种一句话问两遍的多余行为,只不过因为陆昭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就算中年人是陈平好不容易请出山的高手,可是陆昭连那位天下第五都能一剑刺伤,中年人能行吗? 陈平只跟曹景冥说起过中年人乃是货真价实的一品高手,却未曾告诉他,这位在如今的江湖武道榜上排行第十一! 哪怕未曾进入十大高手行列,但在中年人看来,这是因为他才出关不久,还没来得及去挑战那十位高手而已。 中年人听到曹景冥似是怀疑自己实力的话语后并未动怒,而是语气平和地说道:“太子殿下只管放心。” 曹景冥终于点了点头,毕竟这人是陈平亲自推出来的,比起之前的护卫想必要强上不少。 得到曹景冥的准许,中年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策马上前,一步步走到东宫队列前,与定国公府的马车相距不过十余丈。 定国公府的马车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中年人眯了眯眼,想不到这年轻人如此沉得住气,不愧是能够借剑击败宫辰之人。 只不过今日,可是无人借剑与你了。 中年人身上气势蓦然一张,一股磅礴的威压顿时笼罩整条街道,让本想围观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感觉呼吸都有些凝滞,忙不迭地退出这片被中年人气机笼罩的区域。 马车内,赵清语脸色有些苍白,她也感受到中年人的气机压迫,对于还未入一品的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 反观陆昭却是面色平静,只是眸中似乎熊熊火焰升腾,神意一动,蜀道应声出鞘,悬浮在两人面前,赵清语顿时感觉身子一轻,来自中年人的威压似乎瞬间消散。 不,准确地说,是被蜀道隔绝在外。 陆昭依旧没有起身走出马车,反倒是马车外悄然凝聚出汹涌剑意,与中年人的气机分庭抗礼。 中年人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极度诧异之色。 他虽没有跻身道命境界,但对通幽境的感悟自问不输给任何人,就算是与那位天下第二的剑十三比起来,说到气机把控,中年人也觉得他不会有逊色之处,可见中年对于气机的感知是何等的敏锐,运用起气机来又是何等的强大。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年人对于陆昭仅凭剑意就能隔绝自己的气机很是不解,此子分明只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缘何能够做到许多一品高手都做不到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下第十一 中年人名为方若,才出关便被纳入武道榜第十一的位置,据评榜之人所言,此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三教九流涉猎,闭关多年,养出了一身集百家之长的实力。 方若腰间缠着一根银白色的软鞭,当真气灌入其中时可笔直如刀枪剑戟,正应了其武功路数驳杂的特点。 至于这位天下第十一是何来历,几乎无人知晓。 方若深吸一口气,伸手向前猛然一按,顿时满场气机如波涛拍案,陆昭身处的马车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一般摇曳不止,也幸亏陆昭早已出声令驾车的仆役退下,否则光是这气机威压就足以令普通人当场身死。 剑意再起,龙吟声响彻,蜀道终于冲出马车,古朴无锋的长剑就像是一座堤坝一样,抵挡住方若发起的接连气机攻击。 蜀道之上光辉璀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若终于知晓陆昭为何能够硬抗自己的气机冲击,原来此子剑意居然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难怪那位天下第五愿意与陆昭在剑意上分个高下。 对于剑道宗师来说,剑意之比永远是最具诱惑力的。 只不过今日方若不是跟陆昭来切磋的,既然已经选择应陈平之邀效力东宫,那他就必须为身后的太子曹景冥着想,哪怕是得罪了整个定国公府,他也要让陆昭就此退去! 方若仍旧没有动用腰间软鞭,大庭广众之下,他要的是陆昭主动低头,而不是真刀实枪地与这位在百姓心中很有威望的小公爷打上一架。 只见方若一手缓缓推出,场中澎湃的气机蓦然一滞,随即便如同风云卷积一般向着空中的那柄蜀道压去。 方若明摆是要将蜀道与陆昭隔绝开来,失去了天下第六名剑的辅助,陆昭就算胸中有万千神意,也难以施展开来,更不要说与自己身为通幽境所拥有的强悍气机相拼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顿时让方若始料未及。 一道身影闪过,蜀道被人握在手中,陆昭身体前倾,每一步都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极为轻盈灵动,然而他奔走的路线却是飘忽不定。 如果徐朴在场的话,一定能够看出陆昭的步法与那晚猛攻他剑气棋局时是何等地相似! 不知何时,手握蜀道的陆昭已然出现在方若面前,两人相对而视,方若竟然从眼前的年轻人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暴戾! 眨眼间,远处的人群只觉得一个晃神的功夫,陆小公爷便已收剑归鞘立在马车之上,而那位中年人却像是愣住了一般,就这样傻乎乎地坐在马上,手中的软鞭就这样软绵绵地搭在地面上。 本来还期待着一场大战的看客们顿时有些看不懂了。 在他们心里自然是向着陆小公爷的,虽然按照礼制是定国公府的马车该给太子车架让路才是,可是谁不知道陆小公爷与太子间有仇,况且在他们心里是向着陆小公爷的。 只不过这场比斗结束得也太快了吧? 到底是谁赢了? 看客们忽然感觉到之前那股令人极为难受的感觉消失了,连忙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手间的过招总该留下点痕迹才会。 只可惜,除了定国公府的马车上多了几道击痕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 没有人发现方若握紧软鞭的那只手,有丝丝血迹洇出,身上衣衫更是有几分撕裂。 方若此刻算是知晓,陆昭为何敢轻身而出与他硬拼,就在刚刚交手的刹那,方若觉得周遭气澎湃气机顿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陆昭那滔天的剑意。 蜀道直刺而来,如果不是方若是通幽境,对于气机流转很是敏锐,提前察觉有异,恐怕此刻就不是受了点轻伤那么简单的。 明明只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却能隔绝一品高手的气机,转瞬间的爆发完全有着一品的实力,如同方寸之间起惊雷般让人猝不及防。 陆昭此刻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让路。” 车架内的曹景冥顿时怒火大起,本来以为中年人能够好好替他扬眉吐气一般,谁知道还是这般结局,陆昭仍旧能够如此猖狂! 然而此刻的方若却是没有再说一句话,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一股极为强悍的气机早在两人交手之后便锁定了他,方若有种感觉,如果他继续阻拦陆昭的话,等待他的很有可能就是死亡! 果真如同陆昭所言,方若拨马退到一旁。 陆昭与曹景冥,正正相对。 似乎是恼怒于中年人如此让他丢脸的举动,曹景冥猛然起身,对着陆昭咆哮道:“陆昭,孤乃是太子,岂有给你让路之理!” 然而在场的看客们谁都能听出来,这位东宫太子的喝斥颇有些外强中干。 当初在军营的时候,陆小公爷手下的护卫亲手斩杀了东宫扈从,如今陆小公爷亲自出手了,谁知道下一刻那柄排名天下第六的长剑会不会指向这位东宫太子?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没这个可能,可是依着陆小公爷刚刚说出的那两个字来看,一个不爽直接驭剑伤了曹景冥都有可能啊! 果然,只见陆昭冷哼一声,手中蜀道嗡鸣声大作,似乎下一刻就要飞离剑鞘,来一个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凉的马蹄声,一位小黄门高举黄金令牌,大声喊道:“陛下有旨,特赐定国公世子玉首提梁壶一只,青玉镂雕龙凤牡丹纹花熏两对,即刻送至府上,不得有误!” 皇帝竟然在这个时候赏赐陆小公爷如此厚重的礼物,赏赐规格与皇子公主们前日收到的还大抵相同,实在是令人有些不解。 可是皇帝的旨意已经下达,而且说得清清楚楚,一定要送到定国公府上,哪怕陆昭这位正主就在这里,小黄门仍旧马速不停,身后的队伍同样如此。 皇帝的人不能拦,曹景冥此刻即便心中有着冲天怨气,也只能就此让路。 定国公的马车就这样当着无数人的面,从太子车架前驶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度蜜月去 回到府中领旨谢恩后,陆昭随意地吩咐下人将皇帝赏赐的宝物送入府库中收藏。 本来还想着见见血来着,大过年的别人讲究的是平安顺遂,最见不得血光,可陆昭不在乎这个,将门里见血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好给即将开启的棋盘博个喜庆。 只是陆昭没想到皇帝的旨意来得如此之快,想来是皇帝还不愿意让太子彻底丢脸,所以这次看似是助长陆昭威风,实际上是给曹景冥一个台阶下。 不过皇帝对于自己和赵清语进宫请安的举动很是满意,所以赏赐的都是皇家秘藏,规格也跟皇子公主一般无二,不仅仅是因为赵清语常年进出皇宫,对陆昭的恩宠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陆骁似乎真的彻底将整个定国公府交到陆昭手上了,只是关心了下自家儿子儿媳有没有受伤便满不在乎地回后堂休憩了,丝毫不关心陆昭再次折损了东宫太子的颜面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陆昭也没有在意曹景冥回去后会不会暴跳如雷地将东宫再砸上一遍,他现在很想知道拦路的中年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所以陆昭带着赵清语直奔后府去找顾羽,刚刚中年人之所以没有再次出手,正是因为顾羽施加了威压,所以顾羽肯定是知晓他的身份的。 谁知道陆昭还没见着顾羽的面,就被暗与夜给拦了下来,两女在陆昭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陆昭顿时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第二日一早,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从定国公府出发直奔帝京城外。 街上的百姓对着车队指指点点,脸上纷纷露出好奇之色,这陆小公爷前两日才成亲,大婚的场面可谓是震惊了整座帝京,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居然又弄出来这么一出。 “怎么才成了亲就要出城?好像小公爷身为定国公世子,不能擅自离京的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公爷哪里是要离京啊,分明是要带着新娘子去玉山游玩。” 有年轻人嘲笑着刚刚发问的老头子说道:“这一出叫做度蜜月,据说还是小公爷发明出来的新词呢,蜜月蜜月,生活甜如蜜啊!” 众人听到这番解释顿时感慨万千,心道陆小公爷还是以前的陆小公爷,做事总是给人一种天马行空的感觉。 这昨日里刚刚跟东宫再次起了冲突,都已经到了出剑的程度,陆小公爷居然还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去度什么蜜月,着实是让人钦佩啊。 马车里,陆昭惬意地躺在软榻上,怀里是小猫般的赵清语,正用那双秋水眸子含情脉脉地望着陆昭,榻边还坐着花魁苏渔,正小心心翼翼地从小火炉上取下酒壶,给身后的公子斟满美酒送入口中。 陆昭就着苏渔嫩白的手指将酒一饮而尽,顿时露出舒坦的表情。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 “这么着急离京,你还担心曹景冥那家伙报复你啊?” 赵清语明明已经接受了苏渔的存在,可是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酸溜溜地,凑到陆昭面前搂着他的脖子说道。 陆昭无奈地摇了摇头,顺势搂住赵清语,没好气说道:“你觉得就他那块料,值得我担心报复吗?还不是都为了好好地陪陪你。” 苏渔掩唇轻笑,赵清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自己有些担心地说道:“可是你昨天那一巴掌打得是不是有点太疼了,我怕皇帝姑父会对你感到不满,毕竟曹景冥是皇帝姑父的亲儿子啊。” “皇家什么时候有亲情可讲了?”陆昭抚了抚赵清语墨紫色的马尾,轻声说道:“在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眼中,亲情这东西,他喜欢,但绝对不会让其影响到自己的那颗帝王之心,或许只有对皇后,对曹月,皇帝才会有几分丈夫和父亲的样子。” “语儿你要清楚,如今皇帝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即便沈贵妃和沈重等人很有本事的让曹景冥登上东宫太子的位置,但只要皇帝看到曹景冥一次,就仿佛有人在他耳边提醒他正在不断老去的这一事实。” “皇权永远都具有唯一性,那张龙椅只能一个人做,如果换作是你,身边有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你的位置的人,你会怎么想?” 陆昭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寒芒,声音有些冷冽地说道:“我现在在做的这些,何尝不是在试探皇帝。” “你以为皇帝现在如此纵容我,是因为念起了往日与陆家的情意吗?这仅仅是一小部分,皇帝更看重的是我这一身才能,如果接下来真正进入朝堂之后,我无法做到之前允诺皇帝的一切,你看看皇帝会不会直接一脚把我踢出去?” 陆昭其实不愿意跟赵清语说这些,他觉得万事只要有他在便可以一肩扛之,跟女人抱怨那是懦弱男人才有的表现。 可是跟赵清语真正成为夫妻之后,陆昭才知晓,既然两个人注定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隐瞒这些只会让赵清语觉得自己不信任她,这也是赵清语自从大婚以来很是缺乏安全感的原因吧。 赵清语并不是寻常的闺阁弱女子,她有一身武艺,更是精通兵法韬略,战场上白马银枪不知道屠戮过多少异族,她很希望,也有能力去帮陆昭去做些什么。 在听完陆昭这番话后,赵清语沉默良久,轻轻倚靠在男人的胸膛,手指搭在他的心口,此刻她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像之前那般不安。 因为她知晓了陆昭到底在想什么,也就能够去帮他了。 “谢谢你,阿昭。” 赵清语柔声说道,喊的是以前最喜欢的那个名字。 陆昭笑了笑,伸手点了点赵清语的嘴唇,佯作不喜地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叫我什么。” 赵清语露出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轻声开口。 “是,夫君。” 第一百八十章 习武 车队缓缓驶入玉山腰间。 玉山距离帝京不过三十里,这里曾经是北汉皇朝的行宫所在,自从楚帝定都在此后,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帝京权贵的别院。 从十几年起,玉山上便禁止平民进入,纯粹成为了达官贵人的专属地方,陆昭对此并无反感之意,因为被遣散走的玉山百姓都得到了很好的待遇,所以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将这里选为度蜜月的所在。 玉山很大,大到帝京中数得上号的权贵都在此修建了庭院,可是每家相隔得很远,根本就打扰不到彼此,所以这里也就成了部分权贵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陆昭自然没有那份心思,他有的是娇,不过不用藏,全都大大方方地带来了玉山。 定国公府的庭院选址是仅次于皇家的,半山腰,四周十分清静,时值隆冬,积雪堆叠起来好似银装素裹,说不出的空旷寥廓。 等到陆昭一行人来到后,整座别院顿时就热闹起来,昨日陆昭便已经派人前来将别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间里的摆设布置一如定国公府,不会感到任何生疏不适。 安顿后之后,陆昭信步走到别院前的石台上,在这里可以极目远眺,冬日里云雾不是很浓,可以看到远处的山林,虽然无半点绿色,陆昭却看得津津有味。 赵清语靠在他身上,跟陆昭一起看向远方,良久,方才轻声说道:“这次来玉山,是还有别的事情吧?” 陆昭微微一滞,随即便笑了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自家媳妇。 陆昭握住赵清语的手,温声说道:“一来是为了躲个清闲,待在帝京里虽是休沐的日子,难保不会有人上门,到时候见与不见都很累人,索性直接躲起来。” “再者,先生要开始真正地教我武功了。” 赵清语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都已经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了啊?” 陆昭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自从跟随先生习武以来,注重的是开阔眼界与蓄养神意,虽然水到渠成地达到二品境界,但是论起对敌手段来,我只能以剑意为刃,一旦被人将神意剥夺,我与普通人几乎没有两样。” 这一点其实陆昭早就清楚,他毕竟是才开始习武,比不得那些长年累月的武夫,体内气机虽然比一般人要浑厚,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就好似江流见大海一般不堪一击。 不说与宫辰之间的比斗,单拿昨日对上那位中年人,如果不是陆昭这些时日又感悟了几分顾羽赠予他的剑意,怕是不会那么轻松地隔绝掉中年人的气机。 其中自然也有中年人没有出全力的原因。 而陆昭后来也知晓了中年人的身份,天下第十一,好像自己遇到的人里,但凡会点武功的都是在天底下数得着的,当然,那几个不入流的炮灰龙套不算在其中。 这位天下第十一为什么会投靠东宫为曹景冥效力,陆昭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他只知道这些时日不仅仅是他在布局,东宫,还有以老仆射孙淮为首的六国遗臣想必也动作不少。 这世上没有只能你自己努力别人都要吃白饭的道理,这位天下第十一的出现让陆昭已经能够预料到即将开启的朝堂之争会是何等地凶险异常。 之所以来玉山,不仅仅是为了跟随顾羽提升自己的武道境界,更重要的是陆昭需要一个清静的所在,去静下来心来好生推演一下自己的谋划有无疏漏之处。 不过此后的数日陆昭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每日里总是陪在赵清语身边,陪她看过这玉山的诸多景致,日子过得平静快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这也算是实现了陆昭答应给赵清语的蜜月,两人看似青梅竹马,实际上陆昭很清楚自己对赵清语是一见钟情,从喜欢这个傲娇女人到彻底爱上她,时间很短,感情却没有一丝半点地作假。 如今两人都能够安心地享受独属于他们的爱情,就像是好不容易制成的香薰,细细研磨开来置于小炉中,幽香持久不散。 清晨,赵清语慵懒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向身边抱去,却没有感受到往日的温暖坚实,温暖的被窝里早已没了陆昭的身影。 赵清语下意识地起身,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昨夜陆昭已经告诉他今日有事会起得早一些,只是赵清语没想到陆昭这么早就离开了房间。 天色熹微,玉山上的草木上还挂着夜霜,只见一处缓坡之上,有一处足足十来丈高的崖壁屹立在那里,极为陡峭,然而山壁面十分光滑,不似天然形成的。 石崖顶端,有一人凌空落下,然而身体却没有急速坠落,而是在空中虚踏几步,脚尖点在峭壁之上,每一步都险而又险,因为如此光滑笔直的峭壁几乎没有借力的地方,可这人却是硬生生地完成起落,直到稳稳地落在山坡地面。 陆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丝毫不乱,只不过身体周围的草木却在微微颤动。 顾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点了点头,道:“这次做得倒是还不错。” 隆冬天将亮的时候最为寒冷,可陆昭身上却是蒸腾着热气,只见陆昭脸色红润,兴奋地对顾羽说道:“先生,您的丹药还真是神了,我感觉现在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是吗?”顾羽笑眯眯地问道。 陆昭本能地感觉到有几分不妙,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这一刻,一道粗壮如竹的剑气便被顾羽挥出,直直袭向陆昭。 陆昭连忙侧身,堪堪躲过这一凌厉的攻击,剑气去势不减,劈在峭壁之上,顿时光滑的石壁上便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陆昭嘴角一抽,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这十来丈高的峭壁就是顾羽一剑给劈出来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醍醐灌顶 陆昭很快就陷入了密密麻麻的剑气攻袭中,只不过与之前两次不同,这次是真真正正地去躲避,而不是借此机会去领悟其中蕴含的剑意。 直到天明,陆昭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刚出笼的包子一样,热气蒸腾而上,浑身上下感觉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一般。 顾羽慢悠悠地走了归来,低头看了看筋疲力尽的陆昭,笑眯眯地说道:“这下感觉如何?” 陆昭苦着脸说道:“先生的好意我知道,不过这也忒累人了,世上有谁能做到跟先生的剑气一样,这般令人防不胜防。” “你连二品的底子都没打扎实,但凡遇到个脚踏实地提升武道境界的,应对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顾羽随手一点,陆昭就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托起,缓和了一下微微麻木的四肢,陆昭看向顾羽疑惑问道:“先生是要我将药力彻底化开用以打好丹田基础,可是我觉得体内始终有一种力量不肯为我所用,先生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顾羽笑了笑,有些欣慰地说道:“你能这么快就察觉到已经很不错了,不用担心,这股力量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等你突破一品烛照境的时候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陆昭点了点头,略显激动地问道:“那先生什么时候传授我鬼谷神通啊?” 早在来玉山前顾羽就说了,此行就是为了教导他鬼谷神通,关于鬼谷神通的神奇,陆昭已经从柳不归那里了过许多传闻了,就连这位天下第一都对鬼谷神通赞不绝口,如果自己能够修炼的话,实力定然能够突飞猛进。 顾羽轻声说道:“我这不是正在传授你吗?” 陆昭微微一怔,疑惑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顾羽伸手按在天灵,顿时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自然而然盘坐在地上。 恍惚间,陆昭耳边似乎传来阵阵晦涩难懂的术语,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此刻,晨曦终于自天际浮现,洒落在陆昭身上,顿时让陆昭像是寺庙中的佛陀一般泛着金光。 柳不归自林间缓步走出,看了一眼陆昭便啧啧出声道:“你还真是舍得,硬是让这小子进入顿悟状态,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你有这份手笔了。” 顾羽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全身心悟道的陆昭身上,轻声说道:“这孩子很急,既然这是我能做到的,为何不推他一把呢?” 柳不归点了点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的根骨是我见过最好的了,也只有他能够承受得起这份福泽。” 顾羽的这份手段可以让陆昭在最短时间内领悟鬼谷神通的奥妙所在,但对陆昭的天赋要求很高,如果是寻常人的话,哪怕顾羽愿意赐予这份大机缘恐怕也是无福消受,反倒会因此影响到自己的武道境界。 “你说这孩子很急迫,我看你也是如此,不然怎么会让我、剑十三,还有宫辰徐朴一起来做这孩子的武道磨刀石呢?” 顾羽淡淡地瞥了柳不归一眼,道:“怎么?你有意见?” “当然没有,你这位陆地神仙都发话了,谁敢不听啊?只不过你耗费这么大功夫为这孩子醍醐灌顶,看来剑十三想要跟你一战又要等上些时日了。” “他的心境其实并不稳,就算我处于境界巅峰,如果他不能静下心来的话,我也不会答应与他一战。” 柳不归皱了皱眉,道:“你是说剑十三东海访仙归来后,便道心不稳?” 顾羽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怎会如此迫切地与我一战?” 柳不归闻言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显得很是沉重。 “那个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顾羽面色平静,道:“你不是早就已经知晓了吗?” 柳不归深吸一口气,忽然目光灼灼地望向顾羽,道:“等我踏出那最后一步后,你莫要拦我!” “不会拦你。”顾羽目光淡然地望向远方,轻声说道:“到时候我会与你一起。” …… 山中不知岁月,十来日转眼即逝。 陆昭每天过得十分有规律,天不亮就起床跟随顾羽悟道习武,虽说少了与赵清语早起温存的场景,但白日里陆昭总是会陪在赵清语身边,一起谈天说地,兴致来了还会带着赵清语爬到山巅,看那云海升腾,恍若逍遥仙境。 只不过陆昭到底没有跟外界断绝联系,看起来好似已经忘记了帝京中的一切,但定国公府每隔几日就会送来一封密信,都是洛书整理出来的有关各方的举动。 朝廷休沐的这段时日,帝京还算是风平浪静,陆昭在意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来是宫中已经传出风声,随大军归来的陈权有了安排,将会留在帝京,具体是个什么职位还要看皇帝的安排。 在有就是完颜使团那边,因为三场比试都输给了陆昭,按照赌注,完颜王朝要对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鸿胪寺那边已经开始忙了起来,官员自发结束休沐,打算在朝廷封印结束之前拿出个具体章程来。 据密信中所言,皇帝有意派人出使完颜王朝,彰显军威的同时必须要让完颜王朝成为大楚的附庸,哪怕是在名义上,对于大楚来说也很重要。 陆昭放下密信,微微皱起眉头。 身为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完颜嫣似乎对此事并不是很伤心,好像完颜王朝即将对大楚俯首称臣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普通,她此刻难道不应该是想办法尽全力寻找解决之法吗? 不然等回到完颜王朝后,即便完颜君主护着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出自南朝的那些朝廷大臣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完颜嫣。 要知道这些南朝官员都是六国遗臣,当初北奔就是不愿意投靠大楚,现在完颜王朝要对大楚俯首称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当初的选择毫无意义? 陆昭已经可以想象完颜嫣将会受到怎样的批判弹劾,这女人居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使完颜王朝 正月十五马上就要到来,上元佳节过后,朝廷就要开印议事了。 按照往年惯例,皇帝都会召三省六部的重臣入宫,商议关乎国体的大事,以便在给到来的大朝会上定下调子。 御书房中,随着太监魏湛一声“陛下驾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重臣连忙肃整衣衫,等到皇帝迈步走入御书房后便拜伏于地,口呼万岁。 皇帝看了这些重臣一眼,缓缓走到龙椅前坐下,摆手道:“都平身吧。” 几位重臣这才起身,坐在魏湛早已准备好的座位上,恭敬地听候皇帝开口。 “关于春试的事情就如张卿所言,不过这次春试吏部也要参与进来,与礼部一同操办才是,朕希望今年能够多些有本事的好苗子,而不是那种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三四年没有长进的窝囊。” 楚帝一上来矛头就直指礼部尚书张彦,一番话说得张彦冷额头冒汗,连忙起身行礼道:“微臣谨遵陛下吩咐,此次春试定然好生选拔人才,不负陛下所托。” 在座的重臣都知晓,皇帝恩开春试就是为了给全天下的有才之士一个进身的门路,只不过往年春试都成了帝京权贵操纵的专场,所选之人要么是直接出自士族豪阀,要么就是那些权贵豪门豢养的幕僚门客,最终只会为士族豪阀在朝堂上增添力量。 皇帝明显是对此容忍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当着众臣的面敲打礼部尚书张彦,让吏部参与进来更是将礼部仅有的那点权力给瓜分了出去。 吏部尚书秦正是皇帝一手提拔出来的,不属于任何派系,只效忠于皇帝,此刻听到楚帝的旨意连忙躬身应是。 看着两部尚书一个面色惶恐,一个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几位重臣心里又别有一番想法。 礼部尚书张彦早就被划分到太子一党中去了,谁让他的女儿是东宫太子妃呢?而说到太子,谁不知道初二那天东宫跟定国公府又起了冲突,最后还是皇帝出手调停才没有将事情闹大。 现在皇帝敲打礼部尚书张彦,落在几位重臣眼里与敲打东宫无异。 想到这,几位重臣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在御书房的一个空座上,空座紧挨着孙老仆射,谁都知道那是为谁留的,即便那个老人年前便表明不再理会朝堂之事,皇帝仍旧没有取消这一规矩。 麟德殿朝会如此,御书房议事亦如此,哪怕陆骁不来,这个位置还是会给他留着。 几位重臣心里忽然蹦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或许过不了几年,这个位置上就会重新坐上一人。 一位圣眷最浓的年轻人。 又商议过了几件重大朝政,大抵上都是皇帝直接拍板做了决定,毕竟相关的奏折早就递进宫了,只是在提到最后一件事的时候,皇帝似乎有些累了,倚靠在龙椅上说道:“出使完颜王朝,众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自从陆昭赢下三场比斗后,如何让完颜王朝履行赌约俯首称臣就成了大楚朝廷最重要的事,朝廷早就派人将此事传出帝京,现在不光整个大楚都知道了,完颜王朝那边想必也都听说了。 势已经造好了,不过还不够,经过皇帝与几位重臣的共同商议,最终决定派遣使团前往完颜王朝,势必要让完颜王朝低头。 可是这出使的人选着实有些不好选,非大智大勇者不可担当此任。 要知道虽然有赌注在先,但事关王朝尊严,完颜王朝可不会这样轻易地答应下来,翻脸不认账是极有可能的,而且出使完颜王朝,在人家的地盘逼着人家俯首称臣,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御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谁也不敢冒然举荐。 礼部尚书张彦张了张嘴,但与兵部尚书沈适对视一眼后,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太子一党本来商议好了人选,毕竟如果能够促成完颜王朝对大楚俯首称臣的话,绝对是大功一件,太子的地位也会变得更加稳固。 只不过皇帝刚刚敲打了礼部尚书,谁知道是不是对东宫有所不满,况且这出使人选确实是事关重大,根本不容玩弄权术,万一惹得皇帝不快,势必会影响到太子,所以慎重起见,张彦和沈适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朕,倒是有个人选。” 楚帝打破沉默,缓缓开口说道:“这赌注乃是陆昭开出来的,也是他赢下来的,陆昭之才有目共睹,况且当初皇城下的比斗,陆昭也曾击伤过那位天下第五,如此少年英杰,岂能总在翰林院这清静衙门里混日子?” 听到此处,几位重臣终于明白,原来皇帝陛下竟是早就有了主意,这哪里是与臣子商议,摆明了是非要陆昭出使完颜王朝不可。 即便在座的都是心性稳重之人,听到皇帝提议陆昭为使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陆昭为大楚赢下了三场比斗,这功绩已经算是顶天了,在群臣看来这位定国公世子在朝廷开印之后一定会被皇帝从翰林院提拔出来,甚至有人预测陆昭会直接进入三省六部也说不定。 只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有心让陆昭出使完颜王朝? 是有心历练陆昭,还是说皇帝想借此机会…… 几位重臣都不敢多言,皇帝向来金口玉言,这话说得看似有商有量,实则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看来陆昭出使完颜王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骠骑大将军赵广此刻脸上浮现几分忧虑之色,并未刻意遮掩,身为陆昭的岳父,有这样的反应乃是自然之理,若是假装出平静无波的姿态,反倒会让皇帝心生疑虑。 楚帝自然也注意到了赵广的反应,轻声唤了一句:“赵卿?” “臣在。”赵广身形一震,连忙起身应道。 楚帝伸手按了按,示意赵广落座,轻声问道:“陆昭和语儿刚刚成亲,朕便派他出使完颜王朝,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广稍微沉默了些许,答道:“为国效忠乃是本分,微臣怎敢有想法?” “是不敢,还是没有?” 第一百八十三章 都是棋子 “回陛下,是不敢。”赵广再次躬身施礼道。 “如果你敢,亦或者说定国公敢的话,会怎么做?” 宫殿外寒风如刀,御书房内却温暖如春,然而在座的几位重臣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股冷冽之意扑面而来,跟赵广还算交好的户部尚书钱通此刻心中暗自替这位骠骑大将军捏了把汗。 依照赵广谨慎的性格,方才与陛下的奏对不该如此失了分寸才对。 楚帝却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而是目光玩味地看向赵广。 御书房内的几位重臣也都同样将视线投向赵广,甚至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仆射孙淮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回禀陛下,出使完颜王朝与我大楚关系重大,无论是臣还是定国公,即便心中有别的想法,国政当前,只要陛下下旨,都会遵从。臣只是在考虑陆昭能否担当如此大任,若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怕是会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四个字被赵广咬得微重,明摆是说与皇帝听的。 陆昭之才不可斗量,确实是有担当大任的资格,可是一旦离开大楚去往完颜王朝,即便有再多准备,陆昭的安危也会陷入一种不可控的状态,随便一个意外都有可能让陆昭身死异国他乡。 且不说陆昭死后对大楚的损失,单是陆骁那关皇帝就过不了。 陆骁老来得子,一辈子就陆昭这么一个儿子,要是陆昭出了意外,让陆骁老大年纪没了念想,那么心如死灰之人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可就无法预测了。 到时候陆骁一怒之下,恐怕就算是皇帝也承受不住这位年迈雄狮的怒火。 当然,赵广这话并不是在以此要挟皇帝,毕竟现在皇家与陆家之间的情意仿佛比以前还要深厚,赵广话里的意思还是在劝皇帝要珍惜陆昭这一栋梁之材,不该让陆昭如此轻易地就身赴险境。 况且赵广是知晓陆昭部分谋算的,出使完颜王朝并不在陆昭的计划范围之内,虽然不知道陆昭是怎么想的,但是赵广私心觉得陆昭无须用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博取功劳,以陆昭之才,只要真正进入朝堂就能崭露头角,一步步走到最高的位置。 听到赵广的回话,楚帝微微一笑,这位皇帝陛下笑的是赵广的坦诚,还有就是如果陆骁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明白自己派陆昭出使完颜王朝的真正用意。 唔,还有那小子,应该也会知晓。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陆昭才华是够了的,但还是少了些历练,朕看陆昭能行,就这么说定了,出使完颜王朝一事就交给陆昭去办好了。” 皇帝已经拍板了,那就一定能行。 几位重臣也不敢多言,赵广也知道此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再无任何转圜之处。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将目光转向老仆射孙淮,微笑道:“仆射大人以为如何?” 听到皇帝此言,御书房内的臣子心中又是一惊,皇帝明明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何还要再问孙老仆射,这明显是多此一举,难不成孙老仆射还会反对不成? 老仆射孙淮面上似乎露出一抹苦笑,抬手施礼道:“陆昭是该磨炼磨炼。” 孙淮的回答四平八稳,皇帝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结束了这场小朝会。 等到几位重臣起身退下时,皇帝的心情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亲自将臣子送出御书房,甚至还在麟德殿前驻足目送了许久。 赵广走在中间的位置,目光微微偏移,落在身边的老仆射孙淮身上,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 “出使完颜王朝?皇帝倒是费心了。” 玉山上积雪不化,云雾缭绕,陆昭坐在亭阁上,望着远处有温泉水雾蒸腾,回头看了看入山的赵广,笑着说道:“记得前不久岳父大人教导我正大光明,皇帝此举也是为此。” 赵广皱了皱眉,道:“小昭你已然清楚了皇帝的打算?” 陆昭点头道:“大体上能够推测出些许,总的来说,皇帝让我出使完颜王朝这件事,利大于弊。” “皇帝这是在有心磨砺我,兴许是与岳父大人您一样,皇帝看出了我谋算有余却无法完全做到正大光明这一点,所以想着借助出使完颜王朝一事对我再次进行考验,只不过这次考验要比之前好太多了。” “如果我能够成功归来的话,在朝堂之上的职位最低也能升到从四品,如果皇帝满意的话,在三省六部寻一个位高权重的官职也不在话下。若是有个什么意外的话,皇帝也会尽全力保我回到大楚,所以无需担心。” 陆昭话说得并不是很通透的,但赵广已经听明白了陆昭话语中蕴含的深意,不由得点了点头。 今时不同往日,陆昭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已经让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此次出使完颜王朝,并非是那种一步踏错便要坠入深渊的险局,这一次陆昭无须想方设法去取得皇帝的信任,只需要尽全力做好出使这件事便是。 “那最后皇帝又专门提了孙淮一句,又是为何?”赵广再次开口问道。 “君臣融洽到底是做给外人看的,皇帝这是在告诉孙淮,君权威严,任何人都不能撩拨半点。” 陆昭眸中蓦然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缓缓说道:“皇帝专门让我出使完颜王朝,这是在为我造势,而老仆射孙淮身为六国遗臣之首,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但是此事关乎大楚国体,也是皇帝内心最期盼的,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从中作梗。” “皇帝雄才大略,统一天下是他毕生所愿,如今能够有一个明面上让完颜王朝俯首称臣的机会他岂会放过?” “所以皇帝这才会敲打这位老仆射,不管我归来后会担任何职,起码在我出使完颜王朝期间,皇帝是不会允许孙淮有任何动作的。” 说到这,陆昭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都是皇帝去成就他宏图伟业的棋子罢了,就看谁能从既定的棋局中挣脱开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眼看着就要到上元佳节了,陆昭既然被皇帝委派了这么桩大事,自然不可能老呆在玉山上。 其实陆昭心中并不抵触皇帝将出使完颜王朝的任务强塞给他,虽然无形中成为了皇帝手中的棋子,但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在朝堂与民间将自己的力量再往上涨一涨的话,对于陆昭的整局谋算来说,总是有好处的。 况且在经历了与完颜王朝的三场比斗之后,陆昭在心里也无形中认定了自己就是大楚的一份子,理应为这个天下贡献自己的力量。 夜晚的玉山别院一片安静,只有主卧室里还点着一盏灯,陆昭微微一笑,那是赵清语在等他。 推开房门,陆昭便看到赵清语坐在窗边,伴着明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籍,认真的样子与平日里的骄纵活泼大相径庭。 陆昭心中一暖,走到赵清语身边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妻子搂入怀中。 赵清语自然早就发现了陆昭,顺从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问道:“真的要出使完颜王朝了?” 赵广来玉山不过很短一段时间,但有夜这个喜欢通风报信的妮子在,赵广入山的目的自然瞒不过赵清语。 陆昭轻轻点了点头,下巴搁在赵清语香肩上,像是要将头埋在她的满头青丝中,低声说道:“既然皇帝已经做了决定,想来大朝会后我便要离京北上了。” 赵清语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微微侧身伸手抱住陆昭,柔声说道:“我与你一起。” 这应该是赵清语早就想好了的决定,她并不想与陆昭刚刚成亲就分开,跟陆昭一起出使还能保护他的安危。 谁知陆昭却是摇了摇头,道:“此次出使并非儿戏,完颜王朝比起龙潭虎穴还要凶险百倍,你不能随我一起前去冒险。” 赵清语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抱着陆昭的双臂又紧了几分。 陆昭哪里还不知道赵清语的心思,叹了口气,回搂住自己的妻子,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说道:“之前是我在帝京等你归来,现在轮到你了,这样才算公平嘛。” “强词夺理。”赵清语埋在陆昭怀里,闷声说道。 陆昭无奈一笑,伸手捧起那张绝色容颜,目光坚定地说道:“语儿,相信我,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家中的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 房间内安静了起来,只听得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响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清语才出声应道:“放心,京中有我。” 陆昭舒了口气,欣慰地看了赵清语一眼,心中很是感激。 刚刚成亲就要夫妻分离,任谁都接受不了,而赵清语却愿意为了陆昭忍受这份相思之苦,并且在陆昭不在时看好帝京的一切,如此识大体怎能不让陆昭喜欢? 他喜欢的女子,从来不会因为性格傲娇就不讲道理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因为赵清语心中有他,会为他着想。 …… 在玉山躲了许久清闲的陆昭,终于又浩浩荡荡地启程返回帝京。 陆昭的心情其实很不错,待在玉山上的时日虽短,但对他来说却是个极为难得的休整,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来,陆昭还没有如此放松过。 无论是精神层面,亦或者武道修为,陆昭都有了长足进步,同时也静下心来好生谋算了下未来的棋局,此刻坐在回京的马车上,陆昭更加有底气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天光清淡,掀开车帘视野很是开阔,只不过远处却有几片乌云飘来,看来马上就又有一场大雪落下。 陆昭目光在随行的车队上扫过,眸中忽然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只不过这一来一回看似一个没落,实际上柳不归剑十三这几位高手却留在了玉山别院,并没有跟随陆昭一起返回帝京。 这其实是陆昭的安排,虽然他很想让这几位时时刻刻跟在身边,也好随时讨教些有关武道境界的问题,但是柳不归等人的修为实在太高了,放在一些境界深厚的人眼中,他们就如同黑夜中的烛火一般惹人注意。 之前还有顾羽为他们遮掩气机,但长此以往难保不会令人发现,所以柳不归、剑十三和宫辰就留在了玉山别院,就算有人前去探查,也不会一直紧盯不放。 而顾羽与徐朴,则是一同回到了定国公府。 徐朴身在定国公府的事情看似无人知晓,但陆昭很清楚,皇帝那边一定很清楚,所以也就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将徐朴带在身边,如此一来皇帝反倒不会心生猜疑,若是强行掩饰反为不美。 至于顾羽…… 陆昭低头看了看双手,此刻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有磅礴气机在体内涌动,这都多亏了这些时日顾羽加在他身上的磨炼。 不知道为何,每次在将顾羽给的丹药吸收完后,陆昭总会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醒来之后脑海中就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东西,大多是些神通招式,不由自主就能运用起来,哪怕他现在尚未进入一品,但威力却是不容小觑。 还有就是陆昭对于体内剑意的感悟更上一层楼,已经将顾羽赠予他的那些剑意领悟了七八分,陆昭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将剑意全部领悟,就是他踏入一品之时。 在武道境界上飞速提升,陆昭自然很清楚其中原因,一切都是因为顾羽的存在,自己才能够得到如此大的机缘。 想到这,陆昭心中不由得暖暖的。 身为陆地神仙,顾羽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根本不用担心他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本来顾羽是想与柳不归等人留在玉山别院一段时间的,像是要商谈什么事情,但是得知陆昭将要出完颜王朝后,顾羽果断地跟随陆昭一同返京,理由是他要为陆昭这次出使做些准备,好让他不至于将性命丢在草原上。 话说得没有什么人情味的,但陆昭却能够感受到来自顾羽的关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磨砺 回到帝京的时候,年节热闹的氛围尚未完全散去,街头巷尾爆竹的碎屑都还未曾清扫,虽然不曾体验过正月头里的热闹,但上元佳节还未过,还有花灯可以看。 陆昭低头看了看依偎在他怀里的赵清语,轻声说道:“在山里呆了这许多时日,怕是都要憋坏了吧?” 这还是赵清语第一次进山,每日里在玉山别院里赏景游玩,起初还有些乐趣,但一连十几日下来,恐怕早就厌倦了,况且玉山的冬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赵清语天性活泼,被拘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对她来说想必并不是很快乐。 赵清语绝色的容颜上露出一抹轻笑,伸手握住陆昭的手,柔声说道:“在山中入眼皆是白色,虽有些厌乏,但比起帝京,我反倒偏爱山里一些。不过无论是在玉山还是帝京,只要有你在身边,对我来说都一样。” 陆昭笑了笑,伸手在怀中佳人白皙的肌肤上抚了抚,道:“各有各的好,既然已经回帝京了,在出使完颜王朝之前,我再陪你好好看次花灯。” 等到车队回到定国公府时,并没有出行时的偌大排场,朱红色的大门前,陆骁独自站在那里,双手插入厚实袖口中,似乎有些畏惧寒意,见陆昭和赵清语从马车上下来,便面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陆昭无奈地看了一眼陆骁说道:“都跟您说了待在府里就是了,我只是去了趟玉山而已,又不是离京远游,您还亲自出来接人了。” 陆骁呵呵笑道:“你这不马上就又要离开帝京了吗,爹想着多看看你。” 陆昭在玉山中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出使完颜王朝的消息,陆骁身在帝京,自然在皇帝决定后的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看陆骁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对之意,父子两个对这件事的认知看来都是一样的。 几人一起迈入府门,陆骁笑着望着已经比他要高了许多的儿子,伸手拍了拍陆昭的肩膀,轻声说道:“等你从完颜王朝回来后,爹再给你办加冠礼。” 陆昭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句:“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饭桌上的氛围很是温馨,虽然只有陆骁陆昭和赵清语三人,但并没有觉得有多少冷清,陆骁偶尔给陆昭夹几筷子菜,说着些琐碎唠叨,“爹瞧着你从山里回来精气神又涨了不少,本来想叫你先生来的,他却说有事做,这都十多天了,怎么清语丫头还没个动静?。 除了最后一句话让赵清语有些面红耳赤之外,其余时间赵清语都会安安静静地听着。 直到这时赵清语才知道,陆昭不愿意让自己跟着他出使完颜王朝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希望自己在他离京后,好好陪伴下陆骁。 父子两人并没有就出使完颜王朝一事做过多谈论,陆骁和陆昭都知晓皇帝此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也就无需赘述。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后,陆昭清清爽爽地伸了个懒腰,见赵清语已经有些疲倦便让她先睡下,自己则是走出院子,来到地宫,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来到第二层,便看到了正沉迷于典籍书海中的洛书。 陆昭轻咳一声。 洛书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施礼,手中还舍不得放下刚刚正在研读的书卷。 陆昭挥了挥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扔给洛书,并没有过多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闭关读书已经有十几日,可有所得?” 洛书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抚平书页褶皱,将其放在一旁,拿过酒壶并不见外地痛饮了一口,道:“这里的典籍书册实在是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不过每读过一本,总会有些感悟在心中。” 陆昭点了点头,目光在周围的书架上环视一周,轻声说道:“当初收下你的时候,我曾说过三年内别想着显露人前,心中可曾有怨?” “能被小公爷收入府中已经是幸运之至,洛书怎敢抱怨?”洛书摇了摇头,道:“我明白小公爷的意思,如果我这时候想要强出头的话,不仅自己不得善果,还会连累小公爷的布局。” “你很聪明。”陆昭平静地说道:“昔日楚庄王曾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既然肯吃得下这份寂寞,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想要的结果。” 洛书身形一滞,将酒壶缓缓放下,站起身来看向陆昭问道:“小公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明言便是,洛书定然竭尽全力。” 陆昭看了洛书一眼,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了当地问道:“我将要出使完颜王朝这件事,你已经听说了吧?” 洛书微微颔首。 “我要你在我离京的这段时间内,严密监测帝京的一举一动,但有变化便要传信与我,可能做到?” 洛书再次点头,目光中多了些凝重之意,虽然他进入定国公府后陆昭便有意让他整理情报,只不过这次显然是全权托付,这既是陆昭对他的莫大信任,也是十足的挑战。 陆昭对于洛书的态度很满意,语气也就放和缓了一些,道:“我会告知父亲一声,府上的暗线力量你都可以调动,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等到走出地宫的时候,夜色已深,陆昭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放松了些许,只不过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洛书是块璞玉,但要细细雕琢之后方可见其光芒,陆昭本来想着这次出使完颜王朝将洛书带在身边的,只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决定。 一来将洛书带在身边很是引人注意,二来既然洛书有死当谥文正之心,那么光有满腔热血情怀是远远不够的,自身的能力也必须做到当世无二才行。 洛书本就才华横溢,只不过因为推崇法家的缘故,做事雷厉风行,总是想要将事情快刀斩乱麻般地解决,这要是进入朝堂后,充其量会成为一个干臣,皇帝不会允许将一国朝政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元 治大国如烹小鲜,朝政之事必须小心谨慎,更何况洛书走了一条与商鞅相仿的路子,更不能如此直断。 陆昭很清楚,变法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凡走错一步,必然会牵扯到整个天下的百姓。 陆昭让洛书潜心读书,是为了增长其见识提高其格局,而将监视帝京动静的任务交给他,则是磨砺洛书的能力,从无数消息中抽丝剥茧窥探各方动静,与处理纷乱繁琐的朝政其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陆昭之前所说的雪藏洛书三年是真的,在陆昭的谋划中,三年时间足够他在朝堂上面站稳脚跟并拥有足够的话语权,那时候洛书也被打磨得差不多了,正是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至于陆昭的目标是为一国之相这一点与洛书重合,陆昭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一局棋的未来从来不会按照原有的计划一直进行下去。 时间,才是改变棋局的重要因素。 …… 天色尚未暗下来时,宽阔的长街上已经人潮涌动,待到最后一抹光亮吞没在天边,圆月西垂,莹莹宫灯逐一亮起,整条街便被点缀得灯火通明,宛如珍珠洒落毫光,珠玉焕放明泽。 街道上人声鼎沸,两旁壁厢处,杂耍绝技,美食佳酿层出不穷,每一处都挤满了人,夜空中时不时绽放的烟花,更是引来阵阵惊呼赞叹。 这便是上元夜的帝京,繁华更盛往昔。 陆昭牵着赵清语的手,在人群中肆意穿行,望着眼前的满目琳琅,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容。 太平盛世啊……陆昭读过不少史书,觉得就算是有名的盛唐景象也不过如此了。 只不过陆昭很清楚,帝京能够如此繁华,帝京之外却未必如此,百姓们一年到头能够吃上顿饱饭,换上件新衣服就已经很难得了,这繁华背后,终究还是会有人在忍饥挨饿的。 夜早就不知道去哪里玩耍了,为了不让自己这个妹妹惹出什么麻烦来,暗只得跟了过去,至于苏渔却没有跟着出府,只说自己身体不适,不想扰了陆昭的兴致。 但陆昭很清楚,苏渔不愿意出门,是因为今日其实是她双亲的忌日。 当年南唐灭国,皇室亲王苏秀力战数百铁骑,最终力竭而死,同时皇城内苏秀之妻以身殉国,两人共赴黄泉之日便是在这上元佳节。 清晨时分,苏渔便在徐朴的陪同下出城祭祀,陆昭没有阻拦,也没有跟着一起前去。并不是他不想去,只是担心会让徐朴那根榆木脑袋见到他这个罪魁祸首之子后会心生怨恨,苏渔夹在中间难做。 陆昭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他虽然不曾见过那位南唐亲王,但从一些传闻中也知道苏渔的父亲的确是条汉子,不说别的,光凭他在南唐皇城外以一人之力迎战千军万马的这份孤勇,就足以让陆昭对他高看三分。 陆骁曾经说过,六国英杰无数,但是能够让他看上眼的却没有几个,而苏秀,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南唐亲王曾经在临死前将妻女托付给陆骁,那个让徐朴这位西蜀大将军挂念一生的女子早已随风而去,不过还好苏渔留在了陆昭身边。 只是苏渔虽然甘心服侍陆昭,但陆昭很清楚,苏渔仍有心结未解,算不上真正归心,这也是陆昭并没有跟随苏渔一起前去祭拜她父母的原因之一。 陆昭摇了摇头,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苏渔的事并不着急,他现在只想好好陪着赵清语。 赵清语似乎感觉到陆昭有片刻的失神,但却没有多说什么,笑着指着前方说道:“夫君,我想去吃糯米团子,你带我去好不好?” 陆昭宠溺地刮了刮赵清语的琼鼻,笑眯眯地说道:“好。不过只能吃三个,那东西太甜,很容易长蛀牙的。” 赵清语苦着脸,伸出手指道:“五个行不行啊?” “不行。”陆昭板着脸说道:“除非你付出点代价,否则只能吃一个。” 赵清语风情万种地白了陆昭一眼,随即凑上前在陆昭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撒娇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陆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环住赵清语的柳腰,笑着说道:“这还差不多,走吧,今天晚上让你吃个够。” 能够这样陪在赵清语出来逛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这么热闹的场合,所以赵清语但有所求,陆昭无有不应,只不过赵清语必须得付出点香艳的代价才行。 刚刚从摆摊的老人手里接过一根糖人,陆昭刚要叮嘱赵清语小心拿好,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呵斥声从前方传来。 “让开让开,刑部抓捕逃犯,赶紧让开!” 几位身穿箭袖细服的官差从人群后方横冲直撞地走了过来,不管人群有多么拥堵,只要挡在面前的全都粗暴地推搡开,那些险些被压倒在地的百姓只能在心里咒骂,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分毫,生怕被找个由头抓起来。 一名领头的官差骂骂咧咧地推挤着人群,在即将推在陆昭身上之前,便被人一把抓住手臂给擒拿住。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阻拦刑部办案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官差当即就要破口大骂,可当他抬眼看清楚面前是谁的时候顿时打了个冷颤,声音哆哆嗦嗦地说道:“小……小公爷,在下不知小公爷在此,还请小公爷恕罪啊!” 陆昭皱了皱眉,让那官差心中更加恐惧,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自己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陆昭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官差离开,官差如蒙大赦,立刻带领属下重新汇入汹涌的人群之中。 只是陆昭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上元夜不设宵禁,几乎全帝京的百姓都从家里走了出来,这个时候抓捕逃犯岂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而且让陆昭疑惑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逃犯,值得刑部如此大动干戈?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想看你写诗 刑部抓捕逃犯对于陆昭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但在人群之中也是引起了一阵骚动,暗与夜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赶了过来,虽然陆昭的武道境界已经突飞猛进,但作为死士,她们仍旧肩负着护卫陆昭的职责。 对此陆昭并没有拒绝,强行让两女出去玩耍她们也不会安心,在暗与夜归来之后,陆昭凝眉思索了片刻后,在陆许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陆许点了点头,随即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赵清语咬着糖人,依偎在陆昭怀里,轻声说道:“你是让陆许去监视刑部的动静?” 陆昭点了点头,伸手环住赵清语的柳腰,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逃犯,刑部不会在上元夜这样的日子抓捕逃犯的,让陆许跟过去也是为了保护百姓,免得那逃犯闹出什么乱子来。” 陆许在武道境界上眼看着就要突破一品,论起真正实力来其实比一般的一品高手并不逊色,只要那逃犯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陆许都能应付得过来。 说起陆许,陆昭不得不对他的天赋道一声佩服,这才十四五岁的年纪,马上就要晋升一品境界,这份天资恐怕仅次于当初的顾羽了。 陆昭知道陆许是顾羽亲手教导出来的,不过对于陆许的身世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陆许跟他已经逝去的娘亲有些关联,具体是怎样陆昭就不得而知了。 陆昭并没有因此刻意地询问过陆骁与顾羽,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需要他人去尊重,强行打探就算是关系最亲近的人也会生出裂痕。 街道上多的是花灯与杂耍,看久了其实并没有多少意思,不过赵清语似乎乐在其中,陆昭也就听之任之,任由赵清语拉着他走动,只要自家媳妇高兴就好。 不知不觉中,几人便来到一处园林中,陆昭有些意外,这里是平日里达官贵人的游玩所在,只是在上元夜对外开放,允许百姓进入,也没见着赵清语以前有多喜欢这里,怎么偏生来这了? 很快陆昭便释然了,无他,只是因为这里的花灯比较好看而已。 陆昭无奈地看着赵清语胳膊上挂着的各种形状的花灯,这些都是刚刚在外面猜灯谜得来的,当然,负责猜灯谜的是陆昭,赵清语只顾着在陆昭猜出谜底后挑选花灯而已。 “都已经这么多了,还拿得下嘛!” 赵清语歪头看了看,随即便将手里的花灯递给旁边的暗与夜,摊开手笑嘻嘻地说道:“现在就拿得下啦!” 陆昭没好气地捏了捏赵清语的小脸,也就不再多说,反正定国公府很大,就算挂上千百盏花灯也是绰绰有余。 园林之内张灯结彩,比外面喧闹的街道要清静不少,最引人注目的是不远处的一方高台,台上竟有一条花灯连成的长河,看起来很是惊艳。 赵清语自然不会放过这么美的景象,拉着陆昭的手就走了过去,来到近处一看才发现此处好像与别的地方有些不一样。 高台上有不少年轻士子,三三五五地汇聚在一起,正在小声交谈着,还不断有人往花灯上写着什么,随即便有仆役将花灯送入那条长河之后。 “公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夜疑惑地问道。 陆昭也不知道,看这情形很像当初他参加过的芙蓉园诗会,又跟诗会有不小区别,因为就在高台的花灯长河后,楼阁上有不少绰约人影闪过,似乎是一群女子聚集在那里。 随手叫过来一个管事的,陆昭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管事的自然认识眼前的这位小公爷,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回小公爷,高台上的都是帝京里有名的才子,楼阁里的则是高门闺秀,这些才子会将诗词写在花灯上,若是被哪家的小姐相中了,就会让侍女取回花灯……” 管事并没有将话说尽,不过陆昭早已明白过来,一时间面色有些古怪,他只听说过有榜下捉婿这一美事,这样的玩法倒是从来都没见过,说到底还是一种另类的相亲而已,这些才子们应该很期待自己的诗词被看中,从而一步登天。 既然是相亲,陆昭这个已经成亲的人就不愿意凑热闹了,拉着赵清语的手就要离开,谁知道赵清语反倒是拉着陆昭的胳膊,有些意动地说道:“这么多人,要不夫君你也作一首诗写上去试试?” 陆昭挑了挑眉,伸手在赵清语的琼鼻上刮了刮,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你就不怕你夫君我的诗被人选中,然后把你休了跟别人过好日子去?” 赵清语不以为意,与陆昭十指相扣,撒娇道:“哪有啦,只不过人家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亲自动笔写诗的模样,一时间很想看嘛!” 说来也是,无论是陆昭在芙蓉园诗会上力压一众才子,还是在朝堂上一诗一词胜过温良,赵清语都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后来听别人说起当时的情形。 陆昭可没有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下来,他今天出来可是放松心情的,不是来让那些诗坛大家掀棺材板的。 夜也很想看自家公子写诗,因为听姐姐说起过,公子作诗的模样最让人喜欢,于是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道:“是啊公子,您就写一首嘛,最好把这些人写的诗词全都比下去!” 许是夜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高台那边的一众才子顿时面露不悦之色。 “哪里来的狂妄之徒,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 “还全都比下去,他以为自己是谁,就算是那年轻诗圣温良,也不敢如此猖狂!” “就是,更何况还有赵兄在,有本事就作一首拿出来瞧瞧!” 这些才子中有人正为自己的花灯无人注意而心生郁闷,听到夜的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只不过又不好跟一个女子斤斤计较,随即便将目光投到那道年轻身影上,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如此藐视众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喜欢吗 陆昭打了个哈欠,对于这种意气之争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眼看得公子就要离开,夜眼珠一转,连忙拉着陆昭的胳膊说道:“公子,你写过这么多诗词,可是还从来都没有给夫人写过呢!” 陆昭微微一怔,随即看向赵清语,见她一脸期盼的样子,心中一软,随即笑了笑,道:“夜说得不错,那就写一首吧。” 如果不是夜提醒,陆昭还真想不到这一点,对于赵清语,陆昭不吝惜将世界上最好的都送与她,诗词更是简简单单,其实在夜说起的刹那,陆昭便知道该送给赵清语怎样的一首诗词了。 一旁的管事很有眼力见儿,连忙取过一盏花灯,连同笔墨恭恭敬敬地递给陆昭,面色很是激动,谁不知道小公爷的诗才当属大楚第一,能够亲自见证又一篇绝世佳作的诞生,自己脸上也有光。 陆昭笑着推开管事递过来的花灯,从暗的手里挑选了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这是赵清语今晚最喜欢的一盏。 笔走龙蛇,陆昭很快便在花灯的空白处写下一首诗词,笑着对赵清语说道:“语儿,送给你。” 赵清语一脸幸福地接过花灯,当看到上面的文字时不由得有些怔忡,再看时似乎有几点晶莹在眸中闪烁。 “阿昭……” 陆昭笑着将赵清语搂进怀里,柔声说道:“怎么样,喜欢吗?” 赵清语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着花灯的手更加用力。 暗与夜有些不明所以,很想知道自家公子到底写了一首怎样的诗词,能够让赵清语如此感动? 管事这时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公爷,这灯,要不要挂上去?” 话刚说完管事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小公爷都是已经成亲了的,而且赵家大小姐就在这里,自己说这话不是找死吗? 陆昭却是不以为意,在赵清语耳边轻声说道:“怎么样,挂还是不挂?” 夜在一旁怂恿道:“当然要挂啦,不挂那些人怎么知道公子写的好不好?而且还得让那些小姐姑娘们知道,咱们公子是她们永远得不到的良配佳人!” 陆昭听到这话顿时瞪了夜一眼,这妮子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佳人是用来形容他这位翩翩公子的吗? 赵清语本来还有些舍不得,听到夜这番话顿时就有些意动,她自然也想让那些权贵高门的大家闺秀知道,在嫁人这方面,她们就算八匹马都追不上她! 在取得陆昭的同意后,管事连忙从赵清语手里接过花灯,小心翼翼地捧上高台。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得一众才子的注意,见那人还真敢作诗,顿时就心生攀比之意,只不过自己的花灯早早地挂了出去,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在一位青衫书生身上。 “赵兄,这回可轮到你出马了,一定得好好打压一下那人的嚣张气焰才行!” “就是就是,赵兄可是帝京第一才子,那无名之辈怎能比得过赵兄?” 被众人如此吹捧的自然是当初在芙蓉园诗会上出现过的赵怀真,在他身边,沈家二公子沈轩也坐在那里。 本来今日乃是上元佳节,太子会在东宫设宴,赵怀真和沈轩都是曹景冥的心腹,却没有出现在宴席上,反倒是来到这里,着实是有些奇怪。 听到众人的话语,沈轩不以为意,坐在这里并不能看清远处那几人的面容,沈轩只当是有人想要哗众取宠在帝京博取些声名而已,这种事情以前见得多了,也就不会在意。 只不过沈轩还是对赵怀真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将你的诗词拿出来吧!” 赵怀真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仆役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花灯给拿上去,同时眼中浮现一抹期待之色。 赵怀真并不在意那个突然出现的无名之辈,他只在乎能不能顺利完成太子交给他的任务,成功吸引到楼阁里的那位女子。 两只花灯就这样被同时递了上去,随即便有人将花灯上的诗词抄录下来送到楼阁之中。 对于这些才子来说,在楼阁内没有人出来取花灯前,他们是无法知晓花灯上的诗词的。 不过众人心中并不着急,赵怀真乃是帝京第一才子,况且上元夜按照规矩本就是要赋诗的,这首诗词定然是赵怀真倾注心血推敲出来的,绝对要比那狂妄之徒强上百倍。 两首诗词被送入楼阁之中,很快便传来一阵哗然。 听着楼阁里的动静,立刻就有才子对赵怀真笑着说道:“看来赵兄今夜是真得了一首佳作,看样子赵兄的花灯要有无数人争抢了。” 赵怀真闻言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这首诗词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满意之作,为了完成太子交代给他的任务,从年节前赵怀真就闭门不出,只为让这首诗词完美到极致。 陆昭并没有到高台上去,坐在管事特意准备的软榻上,怀抱赵清语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刚才管事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这花灯挂上去就要遵守规矩,一旦有人出来取花灯,自己就得有所表示,不过陆昭可不想再在外面沾花惹草了,家里还有好几位没有搞定呢,就不要再添乱了。 不过陆昭也很清楚赵清语的小心思,既然自家媳妇想要炫耀一把,当夫君的自然全力支持,等到有人过来的时候解释清楚就好了,大不了多给人一些补偿,总之只要不欠下风流债一切就都好说。 楼阁内早已因为这两首诗词变得十分热闹,许多权贵家的小姐皆是俏脸绯红,手中捧着一份诗稿,正如痴如醉地小声读着。 有一温婉女子衣裙华美,眸中同样浮现一抹惊叹与意动,轻声念着那首让这么多女子倾心的诗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陈平的谋算 虽然不知晓写词之人是谁,又曾经历过什么,但每位女子都能从这阙词中读出那寻觅之苦,恍惚间那人竟一直在身边的惊喜。 温婉女子眼神缱绻,此阙词一出,再也无人敢作上元诗词了。 她很想知晓能够写出这等诗词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旁有闺阁好友见女子如此神情,笑着打趣说道:“未曦姐姐,你常说要找一个才华无双,还懂得体己的人作如意郎君,现在就在眼前,还不快些抓住,晚点就要被那些小浪蹄子给抢走啦。” 温婉女子俏脸一红,但却没有否定好友的话语,对身边的侍女轻声吩咐道:“知画,去将那盏花灯取来,就说我想见一见写出这首词的公子。” 侍女躬身应是,随即向楼阁外走去,与此同时,正如那活泼女子所言,许多权贵家的小姐早已派出了侍女丫鬟前去取花灯,温婉女子的侍女连忙加快了步伐,生怕花灯被人先拿走。 很快,看台上的众才子便看到有不少侍女从楼阁里走了出来。 “那是李侍郎家的?” “钱尚书家的也在,还有王家、齐家的……赵兄,你这首词当真是极佳啊!” 每当有一位侍女走出来,便有人认出她们是来自谁家,一时间无数羡慕的目光落在赵怀真身上,他们到现在还认为这些侍女都是冲着赵怀真的那盏花灯来的。 “惭愧惭愧,不过是多思索了些时日而已。” 赵怀真一边谦虚地回了一句,一边目光向楼阁外的花灯长河望去,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来取他的花灯,他只在意在里面有没有那位的侍女。 不过赵怀真心里还是很得意的,这首上元词本就是他的得意之作,能够吸引到这么多权贵家的小姐,传出去绝对能够让他的名声登上好几个台阶,之前被陆昭打压得难以翻身,现在终于能够再次扬眉吐气了! 一想到陆昭,赵怀真眼中不由得浮现一抹阴翳之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纨绔十足的草包,居然有与天齐高的诗才,芙蓉园诗会上的那首《行路难》让他的所作所为彻底成了笑话,与温良比试过后,帝京百姓眼中就再无没有他这个帝京第一才子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陆昭这位被姚老先生亲自赞誉的大楚第一才子! 赵怀真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一抹冷笑,别看陆昭大婚时的排场那般大,等到他真正进入朝堂后,迎接他的绝对是无法想象的艰难险阻,就是不知道这位已经沉浸到温柔乡里的小公爷能不能接得住! 沈轩看到赵怀真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沈轩并没有出言提醒,因为他自己同样在痛恨着陆昭。 沈家现在在朝堂上的处境并不好,赵广挟大胜之势班师回朝,让沈重这位辅国将军的存在感降到了极点,全靠兵部尚书沈适在苦苦支撑,可是眼皮子底下还有位侍郎陈宗,定国公一党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以想象开印后陈宗一定会有所发难。 而太子那边也是屡屡受挫,数次被陆昭折辱,威望削减不少,再这样下去东宫储君的位置可就要坐不安稳了。 不过好在有陈平出谋划策,不仅请来了一位世外高人,更是为太子谋划了一局专门用来围困陆昭的棋。 沈轩和赵怀真出现在这里,就是陈平这一局棋走出的第一步。 为的,就是现在正坐在阁楼里的孙家大小姐,也就是尚书仆射孙淮的亲生孙女,孙未曦! 没错,这就是陈平的谋算。 孙未曦自小醉心诗文,是难得的才女,能够吸引到这位千金大小姐的只有上好诗词,如果赵怀真今晚所做的这首诗词能够俘获孙未曦的芳心,那就意味着东宫就能跟孙老仆射搭上线,这对太子来说可是极大的助力! 孙淮虽然出西蜀,但却是被皇帝三请出山,一步步走到大楚文臣之首的位置,威望几乎可以与定国公陆骁并肩,而且孙淮还是诸多六国遗臣的领头羊,如果这位老仆射愿意助东宫一臂之力的话,不客气地说太子就能掌握朝堂上的大半力量! 足够与定国公一派分庭抗礼,甚至胜过一筹! 是的,这就是陈平的谋划,陆昭锋芒之盛,仅凭东宫一派的力量已经有些无法抗衡了,所以太子必须要取得六国遗臣派系的帮助,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取得老仆射孙淮的支持! 可是这位老仆射虽说与陆骁针锋相对,但对于结党营私一事从来都是不屑一顾,陈平只好出此下策,借助孙未曦来敲响孙淮这扇门。 如果赵怀真能够顺利拿下孙未曦的话,也就由不得老仆射孙淮不答应了;若是没能成功的话,陈平也还有后手,只不过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不过照目前来看,事情的发展很是顺利,在赵怀真看来,自己的那首诗已经引起了不小轰动,但愿那位孙家大小姐能够看上眼,这样他就有机会接引孙未曦,从而完成陈平交代给他的任务! 然而下一刻,赵怀真与沈轩便呆愣在了原地。 只见从阁楼里冲出来的不少侍女都冲着一盏莲花花灯走去,都想要将这盏花灯带回去,赵怀真本该高兴才是,可问题是,他的花灯乃是八角宫灯的形状,不是莲花花灯啊! 至于这莲花花灯是谁的,赵怀真呆滞地向不远处望去,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怎么可能! 一个无名之辈随手所作的诗词,怎么能够胜过他日夜推敲出来的心血之作! 就在侍女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将那盏莲花花灯带回去的时候,楼阁上,许多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千金小姐竟是悄悄打开了窗扇,一时间,无数道视线都朝着某个方向投去。 陆昭顿时有一种自己啥都没穿站在外面的感觉,被这些如狼似虎般的目光盯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顺手在夜的脑门上敲了一下,陆昭没好气地说道:“这下满意了?让你作!” 第一百九十章 不可评析 “那位公子是谁啊,怎么不来这边坐,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 “能写出这等好的诗词,绝对是个俊俏郎君!” “不知道他会选谁啊?要是选我的话我马上就让父亲上门提亲!” “想夫君想疯了吧你!哪有女子给男子提亲的道理!” …… 按照规矩,如果楼阁内的闺阁小姐都选择了一盏花灯,那么作诗之人就必须从其中选择一位。 可是还没等一众侍女争夺到花灯,楼阁内的女子便发现那位心心念念的公子居然……跑了! 陆昭当然要跑了,这要是再待下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当场牵着一脸幸福的赵清语便逃一般地离开了园林,根本不管身边想要继续看热闹的夜。 这一幕反倒是让赵怀真和沈轩回过神来了,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是,想要凭借诗词吸引那位孙家大小姐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此人到底是谁,胆敢来坏太子殿下的好事!” 沈轩重重一拳捶在桌案上,目光阴狠地说道。 赵怀真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向对面走去,他现在很想知晓那人到底写了怎样的一首诗词! 当赵怀真来到那盏莲花花灯前的时候,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意外之色,连忙恭敬施礼道:“晚辈见过姚老先生!” 姚广峰正负手站在花灯前,目光落在上面的文字上久久不肯离开,听到赵怀真的见礼也只是微微摆手,似是不愿意搭理赵怀真一样。 赵怀真对此根本不敢生气,虽然不知晓姚广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赵怀真很清楚,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老先生。 得罪了别人还好说,有太子在他背后撑腰,可是得罪了姚广峰的话,赵怀真就无法在帝京的文人士子中立足了! 有姚广峰老先生在这,一众侍女自然不敢在上前争抢花灯,而且花灯的主人都跑掉了,将花灯带回去也没什么用了。 就在这时,一位温婉女子从楼阁中款步而来,走到姚广峰身边屈膝一礼,轻声寒暄道:“先生怎么有兴致来此?” 姚广峰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花灯上移开,看着温婉女子笑着说道:“老夫知道你这丫头最喜欢这种场合,那些青年才俊为了能够让你青眼相看,肯定会文思泉涌,这不,还真让老夫来着了。” 孙未曦俏脸一红,竟是有些撒娇般地说道:“先生又在调笑我了!既然先生在这,不如将这首词评析一番?” 谁知姚广峰老先生却是摇头道:“不可评析,不可评析,若是评析的话,反倒是画蛇添足……” 说罢,姚广峰向不远处看了一眼,随即便宠溺地拍了拍孙未曦的肩头,道:“老夫还有些事,就不同你在这里耍子了,等到有时间到老夫家里坐坐,还有许多古籍需要你这丫头帮着校对。” 孙未曦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姚广峰老先生远去,随即便将视线落在面前的花灯上。 赵怀真见正主出现,哪里还顾得上看诗词,连忙整理衣衫想要上前与孙未曦说几句话,既然用诗词吸引这位孙家千金失败了,倒不如直接用实际行动来弥补。 可谁知道还未等赵怀真开口,孙未曦便伸手将花灯取下,珍而重之地握在手中,转过身来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神色清冷地望向赵怀真道:“下不为例。” 说罢,孙未曦便在侍女的陪同下,并没有回到楼阁中,而是向园林外走去。 赵怀真登时面露懊恼之色,他哪里还不知晓,孙未曦这是看出了他的目的,不愧是老仆射孙淮的孙女,本以为只是个不通世事的深闺女子,谁知道孙未曦居然有如此眼力,看得如此通透。 就在这时,沈轩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诗稿。 赵怀真心中一紧,连忙从沈轩手中抢过纸文,当看到上面那首词后,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 陆昭自然不知道看台这边的风起云涌,他现在正在被赵清语埋怨,怎么就把花灯丢在了那里,那可是属于她的! 陆昭心道要不是他跑得快,现在恐怕你都要跟许多权贵小姐一起共享夫君了,一盏花灯而已,总比沾惹上一屁股的风流债要强吧? 为了哄赵清语开心,陆昭是好话说遍,又带着她在帝京街市上好好地逛了一番,赵清语这才回嗔作喜,不过还是要求陆昭回家后重新给她将那首词写一遍。 “好好好,都依你,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写多少。” 陆昭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把搂住赵清语的柳腰想要回家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年迈的笑声:“依老夫看,再多几首这样的诗词,大楚文坛兴盛可期。” 陆昭连忙转头,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意外之色,笑着施礼道:“先生怎么在这?” 那人正是姚广峰老先生,几乎是陆昭前脚刚刚踏出园林,姚广峰便一路寻了过来。 姚广峰老先生手里捏着一份抄录的诗稿,笑着说道:“老夫一时兴起出来游夜,没想到还能读到如此佳作,当真是不虚此行啊。” 早在读到这首《青玉案·元夕》时,姚广峰老先生心中就猜到十有八九是陆昭所作,就算是那位年轻诗圣温良来,他也做不出这等诗词,打问过管事的之后更是确信无疑。 陆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也没有否认,道:“先生谬赞了。” 姚广峰老先生看了一眼陆昭和依偎在他身上的赵清语,不住点头道:“你有心了。” 陆昭自然知晓姚广峰老先生说的是什么,紧了紧握住赵清语的手,道:“若是先生愿意,不如一同走走?” 姚广峰老先生欣然颔首,道:“正好有些话想与你说说,平日里也不得空,今日总算是有机会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三问 “应当知晓要出使完颜王朝了吧?” 陆昭与姚广峰并肩走着,老先生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凝重之色,看向陆昭问道。 陆昭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说道:“前日收到消息,昨日便回京了,想来等到朝廷开印后,便要北上了。” “可有把握?”姚广峰捋了捋胡须问道。 陆昭笑着说道:“这种事情哪里谈得上有把握啊,既然陛下选中了我,自然要竭尽全力,至于结果如何,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姚广峰老先生闻言亦是露出一抹笑容,伸手拍了拍陆昭的肩膀,有些欣慰地说道:“老夫本来还以为你年轻气盛,会将出使之事视作儿戏,现在看来到底老夫担忧得有些多余了。” 陆昭正色道:“先生这是说哪里话来。先生关爱之意,陆昭铭记于心,只是在决定进入朝堂的那一刻起,便不容陆昭有所懈怠。况且此事关乎大楚国体,陆昭又怎敢恣意行事?” 姚广峰重重颔首,沧桑的眼眸中浮现几分感慨,望着眼前繁华的景象,道:“你能这么想,老夫很开心。那此次出使完颜王朝,可有准备?” 准备与把握,从来都不是可以等同的词语。 老先生先前一问,问的是陆昭之心,这一问,则是要考究陆昭的本事。 陆昭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沉吟片刻之后方才答道:“出使完颜王朝乃是为了签订国书,虽然当初与完颜公主立下的乃是一个赌注,但既然这位完颜王朝的继承人答应了,那就是大楚与完颜王朝之间的事情了。” “本来因为一个赌注就让完颜王朝向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看起来着实有些荒唐,但陛下却是当真了,因为大军挟大胜之势班师回朝,如果不能利用这个机会震慑一下完颜王朝可谓是暴殄天物。” “所以此次出使,陛下已经铺好了道路,接下来只要看如何利用这股势了。” 听完陆昭这一番话,姚广峰老先生不由得老怀大慰,一旁的赵清语也是眼睛亮晶晶地,面露崇拜之色地望着自家夫君。 原来陆昭竟看得如此通透,这让本来担忧不已的赵清语总算是能够放心些了。 “老夫年轻时曾负笈游学,正值六国纷争,每到一国便有人因西楚偏僻之故对老夫冷眼相对,甚至不容老夫在此求学,直到大楚中兴,兵锋所指无所不克,时处异国他乡的老夫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被奉为座上宾。” 姚广峰老先生轻声感慨道:“老夫很多年后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顺势而为,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已深得其中三味,果真是后生可畏。” 面对姚广峰老先生的夸赞,陆昭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而是目露感激之色地说道:“先生费心了。” 陆昭很清楚,即便是没有今天晚上的这场偶遇,在自己出使完颜王朝之前,姚广峰老先生也会登门拜访,将自己心中所想统统说与陆昭以为助力,这份关怀之情重如泰山,让陆昭不禁感激非常。 姚广峰笑着摆了摆手,道:“人老了就容易话多,你不厌烦就好。” 既然陆昭对于出使完颜王朝一事已经有了准备,姚广峰老先生也就不复多言,便与陆昭天南地北地谈了起来,当老先生发现陆昭但有所问必有所答,且回答无不一语中的,一时间对这个晚辈愈发欣赏喜爱。 陆昭亦是受益匪浅,本以为老先生身为大儒,只是专注经学典籍,却没想到姚广峰在评析国政,针砭时弊上亦是信手拈来。 怪不得老先生能够以一介白身被皇帝擢升至国子监祭酒,这是有真才实学的。 望着眼前的繁华夜景,姚广峰老先生问道:“你觉得帝京宵禁好还是不好?” 帝京一年到头,只有上元夜无有宵禁。 “无关好坏。” 陆昭轻声说道:“帝京本为北汉兵家重城旧址,一百三十坊,就如同一百三十个堡垒,若是作为兵城的确无可厚非,可是在许多人看来作为帝京就不妥当了。” 陆昭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远处仍旧喧闹繁华的景象,道:“但若是无有宵禁,帝京的秩序就会陷入混乱之中,如果有朝一日,完颜大军兵临城下,我实在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个末日场景。” 姚广峰老先生颔首赞同道:“正是此理。秩序,才是帝京最需要的。即便要开放宵禁,那也必须要有限度。年前的几次朝会上,有不少大臣提议要修改帝京格局,但在老夫看来,帝京的格局绝不容更改,反而是要加强才行。” 帝京之北,唯有凉州、幽州、东越三州为屏障,与南朝的边陲重镇直线距离不过千百里之遥。 “陛下之所以定都于此,并非是因为城池险峻的缘故。以城池为依托,总会有沦陷的一天;陛下要的是以人为长城,如此大楚方可万世永固。” 说完这一番话,姚广峰老先生便轻轻拍了拍陆昭的肩膀,随后便转身离去。 陆昭站在原地,良久不语,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赵清语几女都没有打扰陆昭,只是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响起,之前被陆昭派出去探查情况的陆许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暗与夜瞬间如临大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因为陆许此刻的模样十分狼狈,衣衫凌乱,呼吸急促,甚至一条胳膊还有些绵软无力。 陆昭眉头深深皱起,他让陆许去探明刑部抓捕的逃犯是谁,看陆许的样子却是跟人战斗过,而且还是处于下风,难道这刑部逃犯还是位高手不成? 既然能够将陆许逼成这副模样,那境界至少是在一品烛照境。 陆昭伸手在陆许的胳膊上摸了摸,顿时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一枚丹药递给陆许,待陆许调和气息之后方才出声问道。 “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刑部逃犯 当陆许离开陆昭顺着刑部官差搜捕的方向追寻而去时,很是轻易地便在一处暗巷发现了一人。 “你也是来抓我的?” 那人衣衫褴褛,须发凌乱,浑身上下透露着不详气息,说话间呼吸微重,显然是身负伤势。 陆许很快就从气机波动中推测出此人受伤前乃是一品境界,但如今实力受损,就算他还没有晋升烛照,一样能够拿下他。 只不过少主人之前并没有吩咐他多管闲事,所以陆许并不打算出手,也没有回应那人的问话,看了一眼之后便要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那人身前,腰间悬佩一柄长剑,浑身气势勃发。 陆许顿时止住脚步,好看的眉头皱起,因为来人他认识,正是被少主人收在麾下的天下第七,徐朴。 徐朴见陆许在此亦是有些意外,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了那人身上,那人似乎认出了徐朴,立刻变得很是激动,甚至单膝跪地向徐朴行礼。 这一幕落在陆许眼中更是让他心生疑虑,跟随在赵清语投身军伍这么长时间,陆许一眼就看出那人行的乃是堂堂正正的军礼! 那人在见到徐朴之后像是总算可以放松了一样,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徐朴轻轻地扶住那人的身体,可是整个人却像是一只怒火压抑到极限的雄狮一般,将那人背在身上,对陆许冷声说道:“告诉你家公子,我要带他回定国公府修养伤势。” 陆许虽然不知晓徐朴与那人之间的关系,但他明白一件事,此人乃是刑部通缉的逃犯,若是被人发现徐朴将其带回定国公府,势必会给少主人带来很大麻烦。 陆许虽然醉心武道,但也知道少主人能够取得如今的地位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若是因此让皇帝对少主人产生什么看法,很有可能将少主人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费。 所以陆许挡在了徐朴身边,沉声说道:“此事需要禀明少主人才可,你无权决定。” 徐朴见离开的道路被陆许封锁,身上气势竟是直指陆许,声音愈发寒冷地说道:“你敢拦我?” 陆许没有说话,全身气机顷刻间奔涌如江河。 “这么说来,你身上的伤是徐朴所为?” 陆昭听完陆许的讲述,神色虽然依旧平静无波,但任谁都能听出陆昭话语间的凛冽之意。 陆许点了点头,他刚刚的话没有半点添油加醋,他也不会这样做。 “回府。” 陆昭只是轻轻地道了一句,却让身边人遍体生寒,哪怕是赵清语也不例外。 等到一行人回到定国公府时,刚刚踏入府门,便看到苏渔一身素衣地跪在那里。 见陆昭归来,苏渔眼中浮现几分希冀,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料陆昭竟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径直掠过。 苏渔顿时如遭雷击,似是被人抽干了浑身力气一样。 望着陆昭的背影,一直没有开口的赵清语不觉叹了口气,吩咐暗与夜跟上去,自己则是将苏渔轻轻搀起。 当陆昭来到徐朴所在的庭院时,这位天下第七早已等候在院内,似乎早就知晓陆昭会来兴师问罪一样。 “让他在府中修养,我徐朴欠你一个人情,任你驱使。哪怕你想要让我护送你出使完颜王朝,我也不会有半分推辞。” 徐朴缓缓开口说道,在他看来自己开出的筹码已经够大了。 能让这位天下第七充当护卫,出使完颜王朝的风险就会极大降低,就算是皇帝恐怕也没有这个排面。 然而陆昭却像是置若罔闻一般,面色漠然地说道:“是你打伤了陆许?” 徐朴皱了皱眉,摸不清陆昭这是什么意思,道:“事出突然,我需要尽快替他疗伤,所以不得不对那孩子出手。” 听到徐朴亲口承认,陆昭点了点头,随即握住腰间的古剑蜀道,剑身尚未出鞘,便有无数汹涌剑气充斥庭院。 徐朴顿时身体紧绷,直到此刻他才发觉陆昭的异样。 只听得陆昭淡漠的声音随着凌厉的剑气一同传来。 “是谁准许你对他出手的?” 徐朴瞳孔一缩,本能地闪避过这道剑气,剑气直掠而过,瞬间劈在院墙上,青石粉碎,半面院墙瞬间轰然倒塌。 这一道剑气,已经不亚于一品烛照境的全力一击。 徐朴知晓陆许前往玉山的这段时间,顾羽这位陆地神仙倾尽全力地提升他的武道修为,可徐朴没有想到陆昭的实力居然增长得如此之快! 这还没晋升一品便有如此威势,等到陆昭彻底领悟一品境界的玄妙之后,定然不容小觑。 徐朴自知理亏,所以对于陆昭的袭击只是以闪避为主,并未施以反击,就算陆昭实力惊人,可是徐朴这天下第七的位置可不是大风刮来的,道命境的强大绝对不是陆昭现在所能比拟的。 然而陆昭像是无视徐朴乃是道命境这一事实一样,漫天剑气聚而不散,竟是有了几分当初顾羽施展那两千余剑的风采。 攻击接踵而至,徐朴似乎担忧房间里的人被打扰到一般,终于沉声开口道:“我已经表明诚意,你若不愿大可直言,若要再无礼下去,休怪我无情。” 围绕在徐朴身边的凌厉剑气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有丝毫凝滞,相反,剑气愈发粗壮,威势也更加强大。 “诚意?” 陆昭冷笑一声,手握蜀道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陆昭竟是突然出现在徐朴面前,蜀道直刺而出,只不过对准的并非要害,而是徐朴握剑的右臂! “放肆!” 陆昭这一击无疑是对用剑之人最大的挑衅。 徐朴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沉声一喝,庭院内的无数剑气在刹那间消散一空,道命境的修为施展开来,竟是形成一片玄妙领域将他与陆昭笼罩在内! 道命境可与天地共鸣,只要身处道命境的掌控范围之下,只要你不是陆地神仙,都会如同凡人一般任人宰割! 徐朴并指一挥,一道剑气迸发而出,声势不大却被陆昭之前施展的每一道剑气都要强悍上十数倍! 第一百九十三章 照烛乱神 剑气炸开,一抹血花在空中荡开。 被徐朴的领域阻挡在外不得寸入的暗与夜此刻忽然止住动作,齐齐露出笑容。 只见庭院内,陆昭与徐朴相背而立。 蜀道古朴的剑身上有血珠滴落。 徐朴右臂衣衫碎裂,豁然有一道伤口血流如注。 暗与夜根本没有看清楚陆昭是如何伤到徐朴的,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们出现了片刻恍惚。 而此刻的徐朴,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一般呆滞站在原地,腰间长剑放声仅仅出鞘半尺便缓缓滑落,再次归鞘。 陆昭右手提剑,左手伸指掐诀。 等到陆昭散去印诀,徐朴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双眼恢复了光采。 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臂,徐朴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陆昭面色复杂地说道:“鬼谷神通,照烛乱神。” 照烛乱神之术,可幻化异象,迷人心智,修炼至臻可令人心神尽丧,沦为傀儡。 陆昭刚刚分明就是以此神通破了徐朴的道命领域。 陆昭伸指在蜀道上一抹,血珠湮灭,随即收剑入鞘。 他的目的很纯粹,徐朴怎么伤了陆许,他就怎么伤徐朴。 哪怕他是天下第七的道命境高手。 徐朴此刻似乎也明白了陆昭的意思,沉默良久之后,这位一生不肯向别人低头的西蜀大将军终于对陆昭抱拳躬身:“是我失礼在先,还望公子恕罪。” 徐朴称呼陆昭为公子,昭示着他终究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陆昭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想法。 徐朴的态度总算是让他满意了一回,但是陆昭愈发好奇,房间中的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徐朴愿意成为他的麾下,有大半原因在那人身上。 见赵清语扶着一瘸一拐的苏渔来到院门口,陆昭向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庭院,只留下徐朴一人面色复杂地留在原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陆昭倚靠在软榻上,顿时眼前一黑,强自将涌到喉头的那口鲜血咽了回去。 刚刚与徐朴一战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地刺伤这位天下第七,乃是因为陆昭耗尽了体内全部气机,强行动用照烛乱神之术的缘故。 鬼谷神通奥妙无穷,却也需要足够的境界与修为才能催动。 在玉山的日子里,顾羽对陆昭施以醍醐灌顶,将鬼谷神通以极为玄妙的顿悟汇入他的脑海中,然而陆昭终究没有真正晋升一品,不得不承受这反噬之苦。 冒着境界倒退的风险,也要为陆许出这口气,这在外人看来或许很是疯狂,但陆昭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疯狂一说,陆昭早就陷入不疯魔不成活的状态了。 朝堂如此,武道亦如此。 陆昭望着眼前因为跪地良久而体力不支的苏渔,终究还是泛起了一丝不忍,语气也就放和缓了些。 “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渔咬了咬嘴唇,轻声答道:“是徐叔叔当年的副将。” 徐朴的副将? 陆昭皱了皱眉,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段存于地宫典籍中的记述。 当年西楚大军攻灭南唐,兵锋直指西蜀,西蜀大将军徐朴不知为何竟无有战心,在陆骁率军通绝蜀道兵临皇城时更是悄然失踪。 然而陆骁大军却在西蜀皇城下被硬生生地阻隔了三十余日,因为在徐朴失踪后,他的副将王平接过军权,在太平令孙淮的统筹下足足耗损了陆骁五万兵马! 当西蜀皇城被攻破时,王平并未选择以身殉国,而是假意投降西楚,等到王平等降将被押送至西楚都城面见楚帝,不知此人用了什么办法,竟是一跃至一品境界,在与楚帝距离不过十步时悍然出手。 如果不是因为楚帝身边有神秘人暗中护持,或许就会被王平刺杀成功! 而当楚帝下令擒拿王平时,王平悍不畏死,强行燃烧境界修为,最终冲出西楚都城不知所踪。 这一逃,就是十多年。 陆昭眼中浮现一抹释然之色,难怪徐朴今夜作出如此过激的举动,在这位昔日的西蜀大将军心中,除了那位女子,对已经烟消云散的西蜀王朝同样怀有极大的愧疚之意。 对孙淮如此,对副将王平更是如此。 弄清了事情的始末缘由,陆昭的神色并没有放松半分。 刺杀楚帝的西蜀余孽就这样进入了定国公府,这件事绝对瞒不过皇帝的眼睛。 表面上看只有刑部官差在追捕王平,但陆昭很清楚,恐怕在发现王平踪迹的那一刻起,皇帝麾下的暗谍便已经盯上了这位罪大恶极的逃犯。 再加上徐朴与陆许在外交过手,一般人是注意不到,但对那些暗谍来说,这些蛛丝马迹足够让他们能够顺藤摸瓜查到定国公府身上了。 所以,应当如此处置王平? 陆昭揉了揉眉心,还真是糟心啊,好好的一个上元夜就这么被毁了。 “好了,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陆昭对苏渔抬了抬手,说到底还是徐朴的原因,苏渔无需因此担责。 然而苏渔却是“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陆昭面前,白皙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哽咽地说道:“请公子网开一面,放过徐叔叔的副将!” 陆昭还未开口,一旁的暗却是皱眉说道:“苏姑娘,公子不怪罪与你已经算是对你情意深厚,你莫要得寸进尺。” “就是就是。”一旁的夜面色不善地看着苏渔,道:“本来公子的谋划都在顺利进行的,你的那位徐叔叔却横插一脚,救人就救人,还要把人带回府,你知不知道这会让公子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苏渔听到暗与夜的训斥,目光黯然地低下头,她也知晓自己的这一要求实在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徐朴对他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她实在不想因此让这位最亲近的长辈再产生无限愧疚。 苏渔紧紧抓着衣摆,再次对陆昭叩首道:“若是公子愿意,苏渔情愿以死谢罪!”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好自为之 房内的气氛很是压抑,当苏渔说出这句话时,陆昭的目光陡然变得漠然。 赵清语握住陆昭的手,她已经知道了陆昭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想要阻拦一下自家夫君。 陆昭回握住赵清语,视线落在深深跪拜在他面前的苏渔身上,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地说道:“你想好了吗?” 苏渔闻言不由得娇躯一颤,咬了咬牙应道:“是。” 陆昭神色越发冰冷,道:“也就是说,你是在用死来要挟我了?” 苏渔急忙抬头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 话还没有说完,苏渔陡然被陆昭伸手掐住娇嫩的脸颊,突如其来的疼痛令苏渔忍不住眉头深深皱起。 修长的手指带来的不再是令她欲生欲死的痴恋,而是冰冷彻骨的寒意。 陆昭眸中的暴戾之色,同样使人不寒而栗。 哪怕是暗与夜见过自家公子这般模样,都忍不住后退两步。 赵清语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阻止陆昭。 “苏渔,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很尊贵?” 陆昭根本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苏渔的面容都有些扭曲,可陆昭却像是视而不见一般。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次为了让你的徐叔叔留在定国公府,甘愿付出一切代价。”陆昭嘴角浮现一抹嘲弄之色,道:“你的命都已经是我的了,现在居然还要拿来当筹码,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做才能让自己心中无有愧疚?” “这种不管自己生死只为他人考虑的圣母行为,是老子最厌烦的!” 说罢,陆昭随手一甩,苏渔瘫倒在地,随后陆昭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苏渔眼神呆滞地伏倒在地,她想过陆昭会对她发怒,甚至会对她拳打脚踢,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陆昭会这般对她。 陆昭刚刚展现出来的姿态,是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了。 苏渔的心没来由地发疼,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就像是小时候丢失了一颗最喜欢的夜明珠那般,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渔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追上那道身影,可是刚刚冲到门外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给阻拦住,随即便又摔倒在地。 屋外,剑气森然的壁墙将整座庭院笼罩在内。 陆昭这是摆明了不想再见到苏渔。 苏渔呆呆地望着外面良久,直到陆昭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两行泪水缓缓流下,转眼间,南唐郡主泣不成声。 赵清语此刻终于站起身来,看向暗与夜轻声吩咐道:“你们先去吧。” 暗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苏渔,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忍,而夜却似乎懒得搭理苏渔,拉着姐姐便去寻找陆昭。 赵清语将苏渔从地上搀扶起来,细心地替她擦拭掉泪痕,苏渔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赵清语摆布。 “你还是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而生气。” 赵清语坐在苏渔身边,目光却投向窗外,轻声道了一句。 “他这个人啊,最是多情,以前没看出来,但与他成亲之后,我却能感受到,他对身边的每个女子都很好,对暗和夜如此,对你如此,想来对我那个长公主表妹也是如此。” 说到这,赵清语又气又笑道:“嫁给这么个花心萝卜,也算是我自讨苦吃。本来还想着让他去断掉这么多风流债,但我知道,他对你们每个人都是真心的。” “苏渔,你知道吗?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你是南唐亡国郡主这个身份,在他眼中,你就是简简单单的苏渔,是他喜欢的妙音坊花魁,他喜欢的,从来都是你这个人而已,并不是因为其他外物。” “或许在你心里,你会认为他喜欢你是为了拉拢徐朴,拉拢跟随你的那些南唐遗臣,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啊。” 听到赵清语最后一句话,苏渔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反驳,却被赵清语接下来一句话给堵住了嘴。 “我知道你会反驳,说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表现的却是这个意思。” 赵清语叹了口气,道:“就像他说的那样,先是南唐遗孤,后是徐朴,现如今又是那位西蜀降将,你都想让阿昭去保全他们,每一次都是把自己当做筹码,这何尝不是一种要挟?” “而且你的筹码,都是建立在阿昭喜欢你的基础上,用一次便少一分情意。” “我自问很了解阿昭,知道他是怎样的人,阿昭如此待你,是想让你回报相等的真心,可是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看着面色愈发苍白的苏渔,赵清语摇了摇头,道:“你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他,在当他的侍女时,你大多时候都像是一个工具一样,除了比那些冰冷的器物多了几分呼吸外,还有什么区别?” “其实站在我的位置,我很乐于见到夫君他对你失望从而抛弃你,这样我也能少一个争风吃醋的对象,但是我知道,抛弃你,他并不会感到快乐,而是会一直心痛下去。而且我们之间也算是相处得比较融洽,我也不想你因一念之差而后悔终生。” 赵清语起身向外走去,剑气壁墙对她来说好像不存在一般,赵清语毫无阻碍地便跨出了房门。 “还有一点就是,他一直希望你能够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将当年的那些糟心事都算在自己头上。你对自己的不在意,才是他对你如此死心的真正原因。” “苏渔,好自为之。” 留在最后一句话后,赵清语便离开了庭院。 苏渔跪坐在那里,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全是陆昭。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泪痕未干,眼角还残存几点晶莹,苏渔在这个时候却是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却因为梨花带雨的模样显得有些凄惨。 月光落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冷意,却想让她想起被陆昭带回定国公府的那个令人火热的夜晚。 炽烈缱绻中,那股温情便如这月光般悠长。 第一百九十五章 赌 当赵清语找到陆昭的时候,发现他正一个人坐在地宫的高台上,仰头望着夜空。 月光似水,上元的月亮莹莹如玉盘。 赵清语轻轻走到陆昭身边,将手放在他的眉心上柔柔按捏。 “常听人说,不要老是皱眉,皱眉容易老得快,我还想带你多出去炫耀几年呢。” 陆昭笑了笑,伸手握住赵清语的手,将她拉到怀里,不无宠溺地说道:“今晚那首词流传出去后,整个帝京都会知道你嫁给一等好的夫君,这还不满足?” “满足,当然满足了。不然你以为我会帮你做这些事情啊?” 赵清语故作气恼地说道,只有在陆昭面前,她才会恢复往日傲娇活泼的性格。 陆昭难得沉默了一下,只是搂着赵清语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怎么,还真打算把苏渔囚禁一辈子啊?”赵清语轻声问道。 陆昭摇了摇头,看向远方道:“等把王平安排好了再放她出来也不迟。” 听到这话赵清语立刻露出一抹笑容,自家夫君还是心善的,不愿意做那无情之人。 只不过欣慰很快便化作了担忧,赵清语问道:“有把握吗?” 王平不比徐朴,徐朴既然当初选择了放弃西蜀大将军的位置,转身投入江湖,而且心中的仇恨只对准定国公府,皇帝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眼里,陆昭能够将他收服也算是他的本事,皇帝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王平就不一样了,当年在西蜀皇城硬是让大楚折损了无数兵马,还有过行刺皇帝的举动,如果陆昭胆敢将王平藏在府中的话,不说皇帝那边会对他产生什么想法,光是东宫一党与六国遗臣就能抓住这一点将陆昭置于死地。 现在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将王平交出去,这样陆昭不仅能够落得一身清闲,没准还能博个缉拿重犯的奖赏。 可问题是,那位天下第七就守在王平榻前,谁又能当着他的面将王平带走? 顾羽不能出手,柳不归等人也不能暴露行踪。 而且陆昭已经算是答应徐朴的条件。 更何况,还有苏渔在。 陆昭抬手自己揉了揉眉心,别看他刚刚对苏渔那般过激,不过是一时之怒,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可怜女人的。 赵清语安安静静地依偎在陆昭怀里,没有打扰他的思绪。 夫妻两人就这样互相依靠着,望着天空的那轮圆月。 此时此刻,或许早就有人将王平被救入定国公府的消息传进皇宫,东宫那边想必也会知晓,乃至于那些消息灵通的重臣也能有所耳闻。 后日便是朝廷开印的日子,若是陆昭不能有所作为的,等待着他的一定不是什么封赏诏书,或许是判罪圣旨也说不定。 良久,陆昭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沉缓地说道:“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 爆竹声声辞旧岁,大楚朝廷在一片喜庆中迎来了建安十三年。 新的一年第一次早朝。 百官早早等在麟德殿外,等候着朝廷开印。 每一位臣子的心情都很不错,都说新年新气象,大楚的确是迎来了崭新的格局。 连年侵扰边关的黑蛮被一举击溃,十五万异族头颅筑成京观,大楚军威所向披靡,士民之气被提升到了极点。 完颜使团进京本想挑衅大楚威严,却不想三场比试尽皆落败,最后还落得个俯首称臣连年纳贡的结果。 而大楚之所以能够取得如今这么好的局势,有一人至关重要。 定国公世子,陆昭。 自从这位小公爷从春香楼顶上掉下来后,整个人就像是开窍了一般,一改往日天字号纨绔的模样,所作所为无不出乎人之意料。 先是献出军中神器,马蹄铁、新式军粮还有伤口缝合之术让大军如虎添翼,更重要的是剿灭黑蛮大军所用的天罚,正是出自陆昭之手! 天罚的威力在朝堂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军报就堂堂正正地摆在那里,每一位臣子都知晓那天罚有摧山撼城的威力,绝非凡人可以比拟。 等到大捷军报传到帝京时,所有官员心中都浮现这样一个想法,这天罚有如此威力,难怪陛下当初非要给陆昭那样高的官职,原来陛下早就知晓此物的神奇之处。 陆昭的才能还不止于此,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小公爷居然还身负上乘武功,腹内更是有锦绣才华。 完颜使团入京启衅,三场比试皆是陆昭代大楚赢了下来。 陆昭的名声,也随着三场比试的落幕攀升到了顶峰。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那位无恶不作荒淫无度的天字号纨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大楚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材。 毫不客气地说,整个帝京,乃至于大楚天下,能够安安心心地过一个好年,全都是因为陆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暗流涌动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穷途末路。 然而没有人能看出这位定国公世子有任何从高处摔落的可能。 陆昭与赵清语大婚时的盛况,至今还历历在目。 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权贵之子成亲能有那般大的排场,甚至皇帝亲自手书墨宝赠予定国公府。 百年好合这四个字,在朝臣看来无疑是陆家的一张保命符。 群臣心中感慨,原本的定国公府树大招风,眼看着就要被皇帝无情拔起,谁知道陆昭竟然能够让陆家与皇室回到最开始亲密无间的时候,这份本事实在是了得。 如今陆昭又被皇帝亲自指认为出使完颜王朝的人选,等到他成功归来时,所有功绩加诸一身,定然能够青云直上。 只不过陆昭想要功成名就,还需要迈过今日这道坎才行。 上元夜刑部抓捕逃犯之事知道的人很多,但关于逃犯是谁到底抓没抓住这一内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逃犯乃是当年刺杀皇帝的西蜀余孽王平,现如今并未被刑部缉拿归案,而是进入了定国公府! 大楚江湖鼎盛,朝廷重臣府上都会豢养一些武功高手以便行事,刑部在上元夜搜捕逃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其中便有捕捉到徐朴与陆许大打出手之人。 徐朴几乎无人认识,可是陆许却是有名得紧。 谁不知道这位少年人曾是陆昭的贴身侍卫,年前在军营时便展露过高绝武功,当场斩杀太子扈从,之后更是从军出征,还立下了不少战功。 当夜便有人见到那西蜀余孽王平被人带走,而陆许尾随而去,三人全都进入了定国公府中,随即便回报自家主人。 窝藏逃犯本就是重罪,更何况这逃犯还是曾经做过刺杀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几位知晓内情的重臣在震惊的同时亦是有些疑惑,这陆昭什么时候跟西蜀余孽扯上关系了,还敢将此人留在府中,他莫非觉得没有人会知晓此事吗? 且不说几位重臣,便是皇帝的暗谍,怕是早就将这一消息告知皇帝了。 这位小公爷自崭露头角之后行事一向谨小慎微,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须知一个处理不好,陆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便会顷刻崩塌。 麟德殿外,不知晓此事的朝臣还在谈笑风生,可几位重臣的脸色却显得有些凝重。 尚书仆射孙淮站在最前列,双眼微阖,可插在袖中的双手却在紧紧握拳,如果距离老人近些的话,便可以发现身体向来健壮的孙淮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几位重臣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孙淮。 这位老人如今是大楚的尚书仆射,可在十几年前,却是西蜀太平令。 陆骁大军通绝蜀道兵临西蜀皇城之下,孙淮与王平协力守城,让大楚吃足了苦头。 现在摆在陆昭面前最好的道路便是交出王平处以死刑,相信以陆昭的聪慧不会在这上面含糊,毕竟比起一个王平,自然是整个定国公府更重要。 而这对于老仆射孙淮来说,免太过残忍了些。 今日的大朝会,怕是不简单了。 户部尚书钱通与吏部尚书秦正站在一起,心中有些感慨。 自从陆家的这位小公爷出现在朝堂上以来,几乎每次大朝会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钱兄,你说今日之事,此子当如何应对?”吏部尚书秦正低声道了一句。 身为尚书六部中权柄最重的吏部尚书,秦正却没有选择一个派系加入进去,一心效忠皇帝,是出了名的孤臣,论私交只与户部尚书钱通算是不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皇帝对秦正也是十分信任。 钱通摇了摇头,道:“终归是要面对许多麻烦的,喏,你看看,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 秦正随着钱通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太子曹景冥已然出现在麟德殿前,身边还跟着辅国将军沈重与兵部尚书沈适两人。 这很正常,沈家从来都不避讳与太子之间的亲近,可是秦正眼中却闪过一抹莫名之色,因为在曹景冥到来时,竟意外地与刑部尚书宋朗多寒暄了几句。 看似平常,但联系到上元夜抓捕逃犯的官差都是出自刑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果然,东宫与沈家绝对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恐怕早就筹划好了布局,只等陆昭上钩。 秦正的表情变化只在一瞬间便平复下来,古井无波地站在那里。 对于陆昭与东宫沈家,定国公府与六国遗臣之间的争斗,秦正其实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并不想往这趟浑水里掺一脚,免得浪太大把自己给卷进去出不来。 但对于陆昭,秦正还是很欣赏的。 以往只知道这位小公爷只知道浪荡街市荒淫无度,如今看来竟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别的不说,这份藏拙的本事实在让人难以企及。 对于陆昭的才能,秦正是信服的,大楚有这么一位少年英杰实在是幸事,但陆昭能够成长到他爹陆骁那般高度,还需慢慢观瞧才是。 秦正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兵部侍郎陈权身上,心中一动,身为陆骁嫡系,陈权在兵部的日子并不好过,处处有上面的尚书沈适打压,可饶是如此,陈权手中仍旧握有不小的权力,如果较起真来,陈权未必惧怕沈适。 原本沈家是皇帝给陆家安插的一根眼中钉肉中刺,现如今陈权却让沈家如鲠在喉。 这背后莫非也是那位年轻人一手主导的吗? 就在秦正沉吟之际,麟德殿钟声响起,百官连忙肃整衣冠,面色庄重地排成班次。 文官以尚书仆射孙淮为首,武将则是由骠骑大将军赵广领衔。 满朝朝臣按部就班地步入麟德殿内,象征着新年第一场大朝会就此开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封赏 麟德殿内山呼万岁,满朝官员都对着那道高高在上的明黄色身影拜倒在地。 当皇帝抬手出声平身后,大太监魏湛便开始宣读皇帝的旨意。 都是早就定下来的国策,大楚吞并六国后,无时无刻不在消化六国国力,如今蒸蒸日上,想来等到全部消化完后,便是大楚真正一统天下之时。 除了国策之外,还有不少人事任命,乃是由吏部与尚书省共同商讨过递交上去的,等到皇帝批阅后便会昭告天下,如今正是时候。 与黑蛮的那场大捷,以军功加官进爵者不在少数,只不过官职是实打实的,但是这爵位却有些有名无实。 大楚现有公爵九位,侯爵一百一十四位,这一百二十三个家族乃是在六国初定大楚中兴时获封的,自那之后便只有擢升贬谪,再无一个新兴爵位出现。 这其实也是皇帝有意为之,效仿先汉关内侯封赏,压制权贵势力。 所以此次大捷的封赏中,除了赵广的爵位得到擢升之外,自车骑将军蔡阳以下皆是在官职上优厚相待。 最引人注意的是游弩校尉陈权,因战功卓越而皇帝特意升为五品中郎将。 这可是极大的恩宠,要知道陈权的父亲陈宗虽说担任兵部侍郎之职,但在爵位上并不显着,按照朝廷惯例荫封,陈权也只能得到一个从七品的官位。 而陈权却一跃升至五品中郎将,不仅仅凭借着军功,这位兵部侍郎之子看来已经被陛下看在眼中,打算日后重用。 群臣几乎是在陈权得到封赏的瞬间,便将其与陆昭联系在了一起。 谁不知道陈权在出京之前,跟陆昭好得几乎要穿同一条裤子,帝京有四大美人,也有四大纨绔,这为首的自然就是以前的陆昭,陈权与蔡诚、李怀仁各占其三。 蔡家与陈家一向是站在定国公府这边的,陈权的这一封赏,无异于给陆党一系又增添了几分实力。 太子曹景冥此刻眼中闪过一抹阴翳之色,本来他的心情是很好的,因为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陆昭一个大大的把柄,经过陈平的谋划这一死局陆昭是吃定了。 可是谁能想到陈权获封五品中郎将,在无形中又给陆昭造了一番势。 不行,绝不能让陆昭再这样得意下去。 曹景冥握紧拳头,目光却不由自主投向上方。 说到底做出这一切的是皇帝,可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连几位重臣都知晓那西蜀余孽就藏在定国公府中,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给陆昭造势? 想到自从陆昭开始赢下与完颜王朝的比试后,皇帝对陆昭的态度几乎一天一个样,恩宠程度甚至要比对自己这个东宫太子还要深厚。 这让曹景冥实在是难以接受。 “陆昭,今天就算你舍得壮士断腕,孤也要你褪一层皮!” 休沐期间积攒的朝政不比年前,都是早就定好章程的,朝臣出班奏明,皇帝点头同意后便会写成旨意下达三省六部。 而当魏湛宣读完旨意,大楚出使完颜王朝的人选已经选定,主使为陆昭时,出了那几位事先知道的重臣外,群臣纷纷露出吃惊之色。 完颜王朝输掉了三场比试,按照赌注要对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朝廷派出使团前去北庭签订国书乃是必然之事,可这出使人选不是迟迟没有选定吗,怎么今日突然公布,而且还是让陆昭担任主使! 出使完颜王朝一事何等重要,又是何等凶险,陛下居然让陆昭担当此重任? 就算这位小公爷是挫败完颜使团的大功臣,可他毕竟太年轻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大楚如今的大好局势可就会受到不小影响。 “陛下,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如此轻率而定啊!” “陆昭年纪尚轻,恐不足以担当此重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另选他人为使!” 即便圣旨已经宣告,麟德殿内仍有不少臣子出班劝谏,想要让皇帝更改旨意。 这些人中有不少老臣,并无党派之见,只是单纯地认为陆昭担任主使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情。 然而皇帝却是淡淡开口道:“朕倒是与诸卿有不同的看法。” 只是轻轻的一句话,瞬间便让整个麟德殿都安静了下来。 “陆昭年轻是年轻,但才学胆识都是够的,总是待在帝京也难有长进,不如趁此机会,好生磨砺一番。” 皇帝的目光落在几位最为年迈的官员身上,声音平缓地说道:“至于陆昭能不能担得起这份重任,难道陆昭所立下的这些功绩还不足以证明吗?” 皇帝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指责这些站出来驳斥旨意的老臣,一大把年纪还不如一个后生有用。 百官心中一凛,虽然皇帝是对着那些老臣说的,可若是再有反驳之人,这无能的帽子恐怕就要被扣上头了。 对于这些挨训的老臣,百官并不是很在意,大楚自中兴以来,每当有国策颁布时,这些老顽固总会跳出来阻拦一下,令人很是头疼,被皇帝如此奚落也是令人快慰。 令满殿朝臣最重视的是,皇帝对陆昭居然信任到了如此地步! 这“好生磨砺”四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皇帝这是对陆昭寄予厚望啊! 一时间,满殿寂静,那些站出来劝谏的朝臣也都灰溜溜地回到原位,再无一人敢反对皇帝任命陆昭为主使。 太子曹景冥眼中阴沉之色愈发浓重,这一幕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曹景冥这次却是并没有急于站出来展开对陆昭的攻击,因为在陈平的谋划中,自会有人替他开这个头。 “臣,有本启奏,还望陛下恕罪!” 就在这时,刑部尚书宋朗忽地出班拜伏于地。 几位重臣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心道终于要开始了。 然而那些不明就里的朝臣却是一头雾水,宋尚书为何要行此大礼,还要让陛下恕罪方肯起身? 楚帝面色平静,声音也让人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抬手言道:“宋卿无需如此,有事只管直说便是,朕不会加罪于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发难 “臣启奏陛下,西蜀余孽王平,于上元佳节混入帝京,刑部全力缉拿,却被此贼逃脱,经刑部多方查访,王平现正藏于定国公府之内!” 刑部尚书宋朗沉声道:“臣以为陆昭有包庇重犯之嫌,还请陛下明察!” 此话一出,满殿尽皆哗然! 这宋尚书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闷不吭声了一整个大朝会,却在最后时刻爆出了如此惊天消息! 西蜀副将王平,殿内的朝臣就算没有见过此人也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大楚开国以来第一个敢当众刺杀皇帝之人! 刑部在上元夜搜捕逃犯之事众臣都有所耳闻,可却没想到这逃犯的来头如此之大,更令人震惊的是,王平居然逃进了定国公府中! 宋朗一向以严谨恪正着称于朝,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说出如此论断的。 那王平现在一定在定国公府中! 皇帝刚刚将陆昭定为出使完颜王朝的主使,就出了这么档子事,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 刑部在上元夜抓捕王平,既然探得王平逃入定国公府,为何不早早进宫禀告,却要挑在今日大朝会上捅破此事,要知道上元夜是十五,而大朝会在十八日,中间可是隔着整整两天! 一些心思通透的朝臣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站在老仆射孙淮左前的太子身上。 很显然,这应该又是东宫针对陆昭的布局。 要说这朝堂之上对陆昭恨意最大的,恐怕就是这位太子殿下了。 只是让人疑惑的是,刑部尚书宋朗向来不参与党争,刑部官员也没有太子一党与六国遗臣的人在,怎么今日宋朗却偏偏要为东宫出力? 难不成,宋朗已经暗中投靠了东宫? 曹景冥此刻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这其中的缘故他自然是清楚的。 宋朗并未投靠东宫,不过今日出头却是源于陈平的推动。 上元节那夜,追查到王平被徐朴带入定国公府的正是那位天下第十一高手方若,而当方若将此事说出来时,陈平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次攻击陆昭的绝佳机会。 陆昭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内就为大楚立下了天大功绩,圣眷浓厚至极,而陈平就是要从这一点下手,让陆昭失去皇帝的信任,最起码不能让陆家与皇室之间如此亲密。 王平曾经刺杀过皇帝,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陈平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当时的情景,但是他很清楚,王平当初差点就成功了! 皇帝虽然胸襟宽广海纳百川,但关乎帝王威严,没有哪个皇帝会轻视,更何况楚帝立志要超越大楚历代先帝成为那千古一帝,王平的刺杀险些让他中道崩殂,楚帝又怎能放过王平? 所以陆昭藏匿王平,无异于是对皇权威严的极大挑衅。 方若看得很仔细,是徐朴将王平带回的定国公府,对于这位曾经的西蜀大将军,陈平也算是有些了解,徐朴救下王平也在情理之中。 但以陆昭的聪慧,想必不会意识不到藏匿王平的祸患,即便徐朴先斩后奏,为了定国公府,陆昭也必须将王平给交出去。 所以陈平在想到这一点时,并没有立刻开始谋划,因为他知道陆昭只要交出王平就会安然无恙,甚至又会在皇帝面前立下一桩功劳。 然而两日过去了,定国公府却毫无动静,陈平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说是陆昭将王平押送到皇帝面前,这让陈平再次看到了击垮陆昭的希望!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陆昭这明摆着是有心藏匿王平,这已经算是触动了皇帝的逆鳞,就算他这时候再愿意交出王平,那也为时已晚,这份罪名陆昭是吃定了! 就在昨晚,陈平暗中将王平藏匿在定国公府的证据送至刑部尚书宋朗家中,为的就是让宋朗替他开这个头。 证据都是实打实的,以宋朗的眼力自然会认定,因为刑部派出的只有官差并无武道高手,宋朗正为抓捕王平而发愁,真相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宋朗是不会拒绝的。 因为刑部迟迟不能将王平捉拿归案,就是宋朗这位刑部尚书办事不力,宋朗不参与党争,他的靠山就是皇帝,如果皇帝不再信任重用他,那宋朗的刑部尚书也就做到头了。 不过宋朗也知晓陆昭现在在皇帝心中地位极高,不会当着群臣的面揭露此事,他想的是在下朝后独自面见皇帝,然而皇帝这一道信命陆昭为主使的旨意一下来,宋朗就必须开口了。 因为将出使完颜王朝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藏匿重犯的人身上,显然是不合适的。 依宋朗认死理的性子,他便不会等到朝会结束。 而这一切,都在陈平的算计之内。 不得不说,陈平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将曹景冥送到太子储君的位置上,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看似简单平常,实则内里环环相扣,缺少任何一个因素都不会达成目标。 这便是陈平的谋划之能。 现在陆昭已经被迫入局,而身为幕后主使的东宫却可以隔岸观火。 宋朗在启奏之后,再次跪拜在地。 能够做到一部尚书的位置,宋朗的智慧并不低,他知晓自己这一开口恐怕会给别人做嫁衣,但是他不得不站出来。 陆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如何已经不用再赘述,弹劾这样一位背景深厚且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是有极大风险的,所以宋朗做出这副姿态就是为了尽可能将自己从这场即将到来的漩涡之后择出去。 然而宋朗想得倒是不错,殊不知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他便无法脱身,注定要成为陈平手里的一把枪,不得不替东宫去出这个头。 “宋大人慎言,陆昭与定国公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凡事要讲证据,宋大人身为刑部尚书,可不能信口开河!” 一道驳斥宋朗的声音传来,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陆昭着想,然而出声之人却是令人意想不到。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帝心难测 谁都没有想到,吏部尚书秦正居然会在这时候站出来为陆昭辩护。 依照群臣所想,替陆昭出头的应当是骠骑大将军赵广、兵部侍郎陈宗这些与定国公府早就绑到一起的人,再退一步也应该是姚广峰老先生和户部尚书钱通这样与陆昭交好之人。 秦正与陆家想来无有交集,他怎么会选择当着皇帝与群臣的面,旗帜鲜明地站在陆昭这边? 户部尚书钱通此刻面露讶异之色,与秦正相交多年,他很清楚这位老友是个什么脾性,处处谨小慎微,事事三思后行,能够登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全靠这两点,为何要如此轻妄行事? 而秦正是为数不多的知晓真相的人,王平就藏在定国公府中,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骠骑大将军赵广此刻皱了皱眉头,就在昨夜,陆昭已经托人前来送信,他已经知晓了内情,可是秦正站出来也是让他很是不解。 “启奏陛下,臣以为秦尚书之言甚是在理,陆昭并非能够做出这等荒唐事之人,还请陛下明察,莫要冤枉臣下才是!” 不管秦正心里是怎么想的,赵广这时候绝对是要为陆昭说话的,在他之后,兵部侍郎陈宗也站了出来,话语也是陆昭是不会如此之类的意思。 曹景冥眼神瞬间阴郁下来,赵广等人的出现都在计划之内,可是秦正这一出头无异于让天平倾斜了许多,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且不参与党争的重臣替陆昭讲话,皇帝就算开始怀疑陆昭了,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于是,在曹景冥的眼神示意下,辅国将军沈重终于站了出来,对皇帝躬身一礼道:“启奏陛下,宋尚书能够如此准确地说出那西蜀余孽就在定国公府中,想来定然不会是凭空捏造,宋尚书不妨将证据拿出来,好让众位大人心服口服!” 仍旧跪拜在地未曾起身的宋朗眼中闪过一抹怒意,但声音却毫无情绪,道:“上元夜时,有人亲眼见到曾经的西蜀大将军徐朴救下王平,而后直奔定国公府,之后再无踪迹,王平不在定国公府中又会在何处?” 群臣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震,本来以为就只有一个西蜀副将,谁知道曾经的那位西蜀大将军徐朴竟然也牵扯在里面! 不少六国遗臣下意识地望向最前方的那道年迈身影,先是王平,后是徐朴,这两位都与老仆射孙淮渊源极深,现如今被人点出,不知道孙淮又会作何应对? 站在孙淮身边的门下省左仆射王升这时站出来沉声说道:“宋大人莫要信口开河,徐朴自西蜀灭国后便不知所踪,怎会与王平同时出现在帝京之中?” 王升同样恨陆家入骨,但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他维护的不是陆昭,而是视为恩师的老仆射孙淮。 起初王升以为这不过是针对陆昭的布局,并没有太过在意,可是当宋朗点出徐朴的存在后,王升本能地意识到此事有可能是冲着老仆射孙淮来的。 这件事孙淮不好开口也不能开口,所以需要王升来为这位当年的西蜀太平令辩护。 “陛下,依臣看来,王平是否隐藏在定国公府中,只需要派人前去搜查一遍就是。” 礼部尚书张延此刻淡淡地说道,看似公正合理,但皇帝若是派人前去搜家,就算王平不在定国公府上,陆家也会惹上一身臊。 兵部侍郎陈宗紧接着驳斥道:“定国公为大楚鞠躬尽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冒然搜家岂不是令功臣心寒?” “搜一搜又能怎样,若是定国公府当真清白,又有何惧?”兵部尚书沈适也站了出来。 姚广峰摇头道:“陈大人说得对,不可冒然行事,陆昭是当真藏匿逃犯尚未可知,怎可以论罪之行加诸于身?” 户部尚书钱通此刻亦是附和道:“先生说得是,陛下,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不可仓促而定!” 谁也没想到,此事居然有这么多重臣站出来。 光是三省六部就出了五位尚书一位仆射一位侍郎,还有一位骠骑大将军,都是大楚的顶梁柱,争吵起来吓得底下官员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这种小人物掺和进去会立刻粉身碎骨。 而自始至终,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都没有出声。 楚帝坐在龙椅上,这是他登基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坐在这里。 帝王坐北朝南而听天下,向明而治。 楚帝的视线越过正在表演的群臣,透过宽阔的殿门,透过笔直的御道,直直望向不远处的皇城高墙。 不知怎地,楚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召见西蜀降将时,那个面色坚毅的中年人来到自己面前,突然自袖中掏出匕首,运起全身气机向自己刺来。 实打实的一品境界,越过烛照已经又有了几分通幽神韵。 如果不是柳先生乃是剑道大宗师,对杀意极为敏锐,以驭剑术挡下那一击,再加上那时候他也晋升一品,或许他早就去地下探望先帝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西蜀在六国之中实力最强,威望最高,所以楚帝在西蜀灭国之后对投降的文臣武将很是优待,为的就是展示他的广阔胸襟,谁知道换来的却是一场刺杀,令人倍感荒唐。 在王平逃遁出京后,楚帝立刻发布通缉令大索天下,谁知道许多年过去了,王平始终音信不明,暗谍费尽力气,终于在前不久寻得他的踪迹,然而还是没能将其捉拿归案。 楚帝缓慢地收回视线,从那条好似没有尽头的御道上转至皇城之左。 早在徐朴带着王平进入定国公府后,暗谍便将这一消息禀告给了他。 楚帝并没有立刻下令让陆昭交出王平,而是选择了等待。 至于这位帝王在等待着什么,无人知晓。 楚帝又收回了些视线,重新落在底下的几位重臣身上。 这位向来以帝王心术自傲的君主,忽地无声一笑。 第两百章 现身 秦正为什么要站出来为陆昭说话。 赵广陈宗为什么要跟着辩护。 沈重沈适张彦为什么要驳斥。 还有王升为什么也要站出来,宋朗又为什么偏偏提到徐朴。 楚帝心中都一清二楚。 但他仍旧没有开口,倚靠在龙椅上默默看着臣子的表演。 兴许是察觉到异样,正在互相争吵驳斥的重臣们立刻收声,对着皇帝恭敬低头,屏气凝神的安静样子与刚刚的面红耳赤判若两人。 见臣子们终于结束了表演,楚帝竟是有些意兴阑珊,视线再次投向殿外。 楚帝还在等待。 麟德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因为朝会持续时间太久,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忽然,大殿之外,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然后跪在地上,道:“启禀陛下,翰林侍读陆昭到了……” 群臣顿时面露异色,此事的主角终于肯出来了。 楚帝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翘起,抬手道:“宣。” 小黄门立刻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陆侍读还带了好几人一起进宫,侍卫想要拦阻,陆侍读却不肯……” 群臣顿时一愣,这陆昭是在搞什么名堂? 没有人注意到,楚帝嘴角笑意逐渐扩大,随即便开口说道:“让他们都进来,朕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大殿上,群臣面面相觑,就连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宋朗也愣在了那里。 老仆射孙淮缓缓睁开双眼。 片刻后,便听见麟德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陆昭便走了进来。 令人惊讶的是,陆昭没有穿官府,也没有穿什么华贵的衣衫,他进来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练功时的短衫,紧腰束袖,十分地干净利落。 在陆昭身后,还跟着三人,两位绝美的年轻女子押送着一位中年人紧紧跟随着。 几乎是在中年人露面的瞬间,朝班之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因为此人正是被刑部通缉的重犯王平! 此刻王平身上紧紧绑缚着绳索,甚至各处大穴上竟是被打上钢钉,分明是擒拿武道高手的方法。 至于押送王平的两女群臣也认识,正是陆昭身边的两名侍女,据说也是武道高手。 原来王平当真被陆昭藏匿在定国公府中了! 这一幕展现在众人面前,沈重等人顿时露出一抹狠厉之色,陆昭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将王平交出来,太晚了! 而之前为陆昭辩护的几位重臣,却是丝毫不见意外之色,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 看着陆昭走到面前躬身行礼,楚帝淡淡一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 曹景冥听到皇帝这类似家常训话的语气,瞬间面色阴沉,他不明白皇帝为何还能如此淡定地询问,就算不开口训斥陆昭,也不应该给个好脸色才对。 “请陛下恕罪。”陆昭抬起头来,向身后指了指王平,道:“上元夜时臣的门客擒拿到了这位重犯,为了确保此贼无法再对陛下产生威胁,臣耗费两天时间废去其全身武功,并断其经脉,确保无虞后这才敢呈给陛下。” 陆昭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但每句话都让人不寒而栗。 废除武功,断去经脉,这对一个想要依仗自身武力向皇帝复仇的人来说,恐怕是最为严苛的惩罚了吧! 当群臣的目光落在陆昭身上时,都下意识地移开。 都知道陆骁平定六国时手上沾染上了无数条人命,已经算是心狠手辣,谁能想到做儿子的也是这般脾性,为了保全自己居然下得了如此狠手! 事已至此,无论陆昭有没有藏匿王平已经不重要了,陆昭的做法已经可以挽回一切。 曹景冥眼神阴毒地看了一眼辅国将军沈重,还没有结束呢! 沈重收到曹景冥的示意,立刻站出来沉声说道:“陛下,请准臣验明此人身份,免得有人鱼目混珠!” 沈重这还是不想放过陆昭,让他去查验的话,就算陆昭押上来的是真的王平,沈重也能鸡蛋里挑骨头,硬是将一顶冒名顶替的帽子扣在陆昭头上。 赵广正要站出来反驳,谁知楚帝这时却是淡淡开口道:“朕,自有主张。” 说罢,楚帝摆拍了拍手,顿时殿内群臣便感觉到一缕微风拂面,下一刻,一位高大老人便悄然出现在殿中。 陆昭瞬间绷紧身子,目光直直盯着这位高大老人。 陆昭从他身上,感受到不逊于宫辰的澎湃剑意! 老人绝对是道命境的高手! 老人对皇帝躬了躬身,楚帝微微颔首。 随即老人便出现在王平面前,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暗与夜,随即便并指在王平身上一点,王平顿时面色涨红,一口黑血瞬间喷出,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声传来。 老人皱了皱眉,双指按在王平心口之上,而后又落在手腕脉搏出,如此查探了许久方才收手转身,对皇帝点了点头,随后便退到一旁等候。 虽然自始至终老人都没有开口出声,但群臣却知晓,陆昭押上来的确实是王平无疑,看这吐出的黑血与虚弱喘息的样子,陆昭这是真的将王平变成废人了。 没有人注意到,在老人探查王平之时,一旁的夜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沈重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沉了下来,想不到陆昭居然真的将王平押送上来,当着那位天下第七的面,他是怎么做到的? 事到如今,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沈重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曹景冥,随后再次开口说道:“启奏陛下,既然此贼是陆昭擒拿住的,臣以为不如就让陆昭做那行刑官,将此贼当众斩首!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沈重这是在按照陈平的谋划,就算陆昭在皇帝面前保全了定国公府,那也要让老仆射孙淮对其恨之入骨! 第两百零一章 血溅麟德殿 如果陆昭只是献上王平的话,还不足以激怒老仆射孙淮。 因为让孙淮处在陆昭的位置,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不会让一个王平连累整个定国公府。 但若是让陆昭亲自斩杀王平的话,就算陆昭是被迫的,孙淮可不会因为这个原因选择无视。 这就是陈平的后手了,陆昭就算侥幸得脱,也要让他与孙淮之间变得不死不休! 别看孙淮现如今已经是大楚的尚书仆射,但陈平很清楚,这位老人仍旧无法彻底放下已经亡国的西蜀,更何况是曾经与他共同战斗到最后的副将王平? 亲眼看到王平死于陆昭之手,孙淮就算再理智,也会抑制不住地将恨意转移到陆昭身上! 不过这样做对东宫来说也不是全无坏处,因为这个提议是出自沈重之手,孙淮会仇视陆昭,但对东宫太子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但陈平最终决定这样做,原因就是他只需要让孙淮去恨陆昭就足够了。 现如今曹景冥手中握有礼部、兵部与工部,军中又有辅国将军沈重,力量已然足够,若是还贪心不足想要将孙淮这位尚书仆射拉拢过来的话,势必会招致皇帝的不满。 所以陈平一直在为曹景冥把握一个度,他要的是孙淮也对陆昭下死手便可,而不是让这位老仆射堂堂正正地支持东宫。 沈重这话一出,陆昭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陆昭抬头看了看,楚帝并没有发话,但陆昭很清楚,皇帝这是在等自己开口。 陆昭忽地露出一抹冷笑,转头看向沈重,声音冰冷地说道:“那沈将军可要看好了!” 话音未落,陆昭浑身气势一张,一旁的柳先生瞬间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出手阻拦,可是陆昭速度之快超乎柳先生的想象。 下一刻,鲜血溅射而出! 陆昭手上满是鲜血,身后一具无头尸体轰然倒下。 王平竟是被陆昭以手刀割下了人头! 这一下,麟德殿内人人变色,武将还好,文臣们哪里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纷纷向后退去,有些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老人竟当场昏了过去! 血溅麟德殿! 自从麟德殿建成以来,十五年间从未发生过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 王平的人头掉落在地,不知是不是陆昭故意为之,血淋淋的人头竟然滚到老仆射孙淮脚下! 一直都在保持沉默的孙淮瞬间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麟德殿内顿时乱做一团。 大朝会至此不得不中止。 就在群臣慌忙将老仆射孙淮送去太医署救治时,魏湛悄然来到陆昭面前,没有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皇帝再次召见陆昭。 陆昭对着魏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随即便跟随魏湛走向后殿。 暗与夜被赵广带走了,整个麟德殿内只剩下柳先生一人。 柳先生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年轻人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发寒。 他这是在立威。 柳先生叹了口气,看着还在喷涌鲜血的无头尸体,老人摇了摇头,吩咐走进来的侍卫将现场清理干净,随即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后殿。 楚帝看着面前一脸惨白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陆昭的肩膀,渡过去一缕真气,见陆昭面色和缓之后方才开口道:“既然如此痛苦,为何还要这等为难自己。” “你这小子,就这么不愿意向朕服个软吗?” 陆昭苦笑一声,对楚帝躬身道:“陛下恕罪,如果臣不这样做的话,以后怕是会更加难过。” 楚帝点了点头,道:“这话倒是不假,但你又该如何向孙卿解释?生怕他对你还不够恨吗?” 楚帝每一句话说得都很直白,反倒是令人难以招架。 陆昭隐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直目光视楚帝,轻声道:“仆射大人老了。” 仅仅六个字,便足以说明一切。 楚帝眼底深处的那抹猜忌终于消失不见。 他已经明白了陆昭的意思。 献出王平,是在表忠心;亲手割下王平的头颅,则是陆昭在向他这个皇帝表明,他的目标是做一个孤臣! 记得当初第一次召见陆昭时,陆昭便说愿为一国之相,他也毫不掩饰地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 在不断证明自己能力的同时,陆昭也在有意地让自己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成为孤家寡人的结果就是,陆昭只能依靠皇帝。 就像吏部尚书秦正一般,一颗心全在皇帝身上,全在大楚江山上。 不去结党营私,不去倾轧朝堂,一心一意地只为大楚兴盛。 这样的臣子无疑是皇帝最喜欢的。 皇帝乐于看到陆昭将一身才能都用在大楚天下上,直到生命尽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才愿意对陆昭如此放纵。 以往的陆骁,还想着凭借自己的力量让皇帝妥协,所以楚帝才会如此忌惮,而陆昭接过定国公府的担子后,却选择全部依附在皇帝身上,这恰恰是楚帝心中真正愿意见到的。 楚帝在得知王平藏在定国公府后选择了等待,有两个原因。 一是楚帝对陆昭已经很是信任了,他不想表现得自己这位皇帝很沉不住气,这样不仅有损帝王威严,还会让陆昭这个被他视作晚辈的年轻人心中敏感。 二来,这同样是楚帝对陆昭的一次试探,或者说是磨砺。 楚帝想看看陆昭能不能在这种大事上有足够的决断力! 事实证明陆昭没有让楚帝失望,虽然中间隔了两天,但陆昭将王平全身武功废去这一点无疑是很令人满意。 还有在麟德殿内陆昭当场斩杀王平,楚帝虽然有些不喜陆昭如此无视礼法,但对陆昭的这一狠辣手腕还是很欣赏的。 在沈重的不断逼迫下不仅没有退缩,反倒是狠狠地回击过去,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底气去担当重任,去面对更大的困难险阻。 而让楚帝最满意的是,陆昭在斩杀王平之后,并没有表现得冷漠无情,在被魏湛领进来的时候一脸惨白之相,甚至沾染鲜血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 这些细节证明陆昭在杀伐决断的同时到底还是心有不忍的,这股人情味对孤坐帝王宝座,早已高处不胜寒的楚帝而言,无疑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第两百零二章 奏对 皇帝也是有感情的,哪怕是再冷血的帝王,总要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身边。 陆昭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无论是城府心机还是帝王权术,楚帝早已超越了史书上的历代皇帝,陆昭就算再聪慧,也自问在这方面比不过这位皇帝陛下,所以陆昭选择了另辟蹊径。 从现在看,效果不错。 楚帝随意地坐在龙椅上,看着陆昭问道:“徐朴还在府上?” 陆昭对于皇帝知晓徐朴的存在没有丝毫意外,点头道:“正是。” “那你是如何当着徐朴的面废去王平全身武功的,据朕所知,徐朴早已晋升道命武道榜上排名天下第七,以你现在的能耐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吧?” 陆昭心中一凛,知晓这才是真正的盘问,必须要谨慎应对才行。 “回陛下,臣自然不是徐朴的对手,只不过徐朴武道修为虽高,但还不是剑十三前辈的对手,有剑十三前辈在,徐朴就算想要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陆昭面色平静,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娓娓道来,“再者,徐朴之所以留在臣家里,是因为苏渔,臣早就与徐朴约法三章,若是他的所作所为威胁到臣,臣自然不会让苏渔好过。” 楚帝闻言淡淡一笑,道:“你小子的面子还真是有够大的。剑十三什么时候来帝京了,还甘愿为你所用?” 明明皇帝早就探明了剑十三的存在,此刻却像是第一次听说一般。 但陆昭心里清楚,皇帝摆出这副姿态,恰恰是认同了先前陆昭与宫辰比试时,那一剑是由剑十三借出的。 “陛下言重了,剑十三前辈位居武道榜第二,这样的人物岂是微臣驱使的。” 陆昭苦笑一声,道:“与剑十三前辈相识也是因缘际会,就在大军出征之日遇见,然后微臣想要从这位剑道大宗师身上学几招剑术,这才厚着脸皮将他延请到府上,至于请剑十三前辈出手,微臣可是把家里珍藏的名剑都拿出来让他挑选了。” 听到陆昭的解释,皇帝微微颔首,难怪当初大军出征时,暗谍向他回报有剑气弥漫于帝京城外,想来应当就是剑十三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楚帝也就不复猜疑,笑着说道:“那剑十三可还在帝京,朕也想见一见这位天下第二。” 陆昭连忙拱手道:“陛下恕罪。就在昨日,剑十三压制徐朴废去王平武功后,便言道此间缘分已了,随即便告辞离去,兴许此时早已远离帝京重入江湖了。” “是这样。”楚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等日后有缘再见就是了。只不过剑十三不在,你就不怕徐朴报复于你?” 这句话关怀的程度明显更大一些,陆昭笑着说道:“陛下放心,这里是帝京,不是西蜀皇城,就算徐朴是天下第七又如何?晾他也不敢在此撒野。” “你这小子,分明是有所依仗,才敢如此大放厥词,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的盘算吗?”楚帝笑骂道:“快说,你身边的两位侍女到底有多大本事?” 陆昭窘迫一笑,挠头道:“陛下法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她们两人皆是一品烛照境,若是联手的话比起一般道命境也毫不逊色。” 楚帝微微颔首,这与他心中猜想大致相同。 “你可知道你的这两位侍女是谁教出来的吗?”楚帝再次开口问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只不过这位九五之尊却是悄然握紧了龙椅扶手。 陆昭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听臣父说,她们都是跟在臣已经过世的娘亲身边的,至于是谁教出来的,臣倒是未曾问过。” 说到最后,陆昭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哀伤之色。 楚帝心中一软,声音无形中变得和缓了许多,道:“罢了。既然你身边有人护卫,朕也就不操心了。这次你做得不错,朕都给你记着,等你从出使回来后再一齐封赏。” 陆昭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微臣不敢居功,只求为大楚略尽绵薄之力。” 楚帝摆了摆手,道:“此次朕选你为主使,是为了磨炼你的性子。你出身名门,自小独享荣华富贵,不知晓求生之难。这次北上,重任在肩,稍有不慎便有祸患之危,你当小心谨慎才是。” 陆昭正色道:“陛下之言,臣谨记在心。” 楚帝颔首道:“朕知你才能出众,朝中臣子不少,但也只有你出使完颜朕才能够放心。在使团出发之前要准备许多,朕准你便宜行事之权,想要什么尽管去做便是,只不过要三思而行!” 楚帝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了许多,令陆昭浑身微震。 皇帝这番言语虽然不多,但却意味深长。 陆昭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对他信任到了这等地步,连便宜行事这一项只有威望能力并有的重臣才能拥有的权力赏赐给他,看来自己今日的表现确实是让皇帝满意到了极点。 只不过皇帝到底还是留了一手,“三思而行”这四个字便是明证。 皇帝赋予他便宜行事之权,是为了出使完颜王朝之事,也就是说陆昭的所做所为必须都是为了能够出使成功,让完颜王朝签下那份俯首称臣连年纳贡的国书。 还真是有了几分空手套白狼的意思了。 陆昭心中不觉有些怪异,这么一对比,皇帝的这份信任反倒是不怎么令人感激涕零了呐。 不过陆昭可以转移腾挪的地方还是很大的,这也算是一份意外之喜了。 “多谢陛下。”陆昭已经数不清今天自己是第几次说出这句话了,他抬头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轻声说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楚帝笑了笑,起身来到陆昭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你这样说了,若是能够成功归来,三省六部的位置朕随你挑,如何?” 陆昭亦是笑着说道:“有陛下这句话在,看来臣这次完不成任务,都没脸回来见您了。” 第两百零三章 孙家 对于帝京百姓而言,身在天子脚下,满城黄紫公卿,几乎每一天都会有热闹瞧。 除了国政朝事外,今天某家公子一掷千金包下了青楼花魁,明天又有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想要私通,都值得街井巷尾议论上一些时日。 这不,当大朝会结束之后,发生在麟德殿里的一切就像是自己长了脚一样,消息立刻传遍了整座帝京。 陆小公爷竟然当着皇帝陛下与文武百官的面,在麟德殿内斩杀了抓获的西蜀余孽! 关于这西蜀余孽的身份,百姓们也是有所耳闻,就是当年西蜀灭国后曾经刺杀过当今天子的副将王平! 刑部在上元夜那般兴师动众,就是为了将这重犯缉拿归案,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陆小公爷擒获。 本来擒拿刺杀皇帝的重犯乃是大功一件,可陆小公爷这一举动也实在是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血溅麟德殿,这可是大楚开国以来就从来没有发生的事。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事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有十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可是据宫中传出的消息,陆小公爷仅仅是被皇帝私下里叫去交谈了一番,就跟没事人一样出宫了。 与此同时,任命陆小公爷为出使完颜使团主使的圣旨也被送入定国公府中。 这就不得不令人感慨陆小公爷如今当真是圣眷极浓,在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后,皇帝不仅没有责怪,反倒是委以重任,只能说真不愧是陆小公爷。 论身份地位,陆小公爷乃是定国公他人家唯一的继承人,将来必定会继承爵位,执掌整个定国公府。 论真才实学,与完颜使团的三场比试已经证明了陆小公爷有匡扶社稷之才。 哪怕是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知道,陆昭就像是大楚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成就恐怕要比定国公还要高,甚至有一些胆大的,直接论定陆小公爷必定会站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除此之外,对于陆昭亲手斩杀王平这件事,民间也是议论纷纷。 有说陆昭心狠手辣,竟然硬生生地用手刀将王平的头颅割去,这未免太过残忍了。 况且王平乃是西蜀副将,谁不知道那位老仆射当年也曾是西蜀太平令,听说王平的人头都滚到孙老仆射脚下将这位老人气晕过去了,幸亏太医署救治及时,否则如此打击下,已经年近七旬的老仆射怕是要撑不住了。 这样的言论最开始占据了上风,但很快就被另一种论调给压了下去。 王平毕竟是曾经刺杀皇帝的重犯,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哪怕陆昭的举动过激了些,要真算起来的话,陆昭做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因为陆昭是皇帝的臣子,如果不杀掉王平,难不成要让此人继续逍遥法外,找机会再次刺杀皇帝? 不过话说回来,再怎么判定这件事,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老仆射孙淮此刻恐怕是对陆昭、对陆家恨之入骨了。 老仆射孙淮本就与定国公陆骁仇深似海,因为当初西蜀灭国,正是陆骁所为,西蜀皇室无有一人留下活口,尽皆丧命在陆骁刀下。 如今王平这位曾经与孙淮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的西蜀副将也被陆昭亲手杀死,这让孙淮与陆家父子彻底走上了对立面,以后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尚书仆射府作为风暴中心,此刻的气氛几乎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据太医诊治结果说,老仆射这是气血攻心,只需安心调养便可恢复如初,可明眼人都知道,出了这件事,老仆射哪里还能安得下心来啊。 更何况此事的罪魁祸首陆昭非但没有以国法论罪,反倒是得了出使完颜王朝的重任,这让整个孙家实在是愤恨不已。 不过在愤恨的同时惶恐的成分占得更多些,别看孙家现在地位极高,孙淮又是大楚文官之首,但是孙家有一个致命缺陷,他们是亡国之后! 孙淮的西蜀太平令身份,哪怕现在已经无人提起,但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更不要说在大楚平定六国之时,西蜀险些阻碍住了大楚中兴的步伐。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 皇帝如此恩宠陆昭,在孙家人看来,无疑是释放出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孙家已经要不被需要了,该迎来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了。 就在孙家人心惶惶的时候,皇帝的圣旨恰到好处地降临,给孙家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圣旨内容以抚慰为主,并有大量赏赐,这些都很平常,但让孙家彻底安心的是,前来宣旨的并非黄门侍郎,也不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魏湛,而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 大楚长公主,曹月。 谁不知道曹月乃是皇帝最为宠溺的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甚至要比太子还高,皇帝派这位长公主前来宣旨抚慰,就是在告诉孙家,老仆射孙淮在皇帝眼中仍旧不可或缺! 孙淮之子孙亮代父接旨后,极为热情地想要请这位长公主殿下进府一叙,却不料曹月很干脆地拒绝道:“仆射大人尚未痊愈,还需小心看顾才是,让未曦姐姐陪本宫走走说说话便是。” 曹月与孙未曦之间感情很好是孙亮早就知道的事情,但这位长公主殿下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并非心思愚钝之人的孙亮当场便知道曹月此举背后定有深意,不敢不从,连忙将女儿叫了出来。 在曹月的要求下,两人走出孙府,随意找了一处茶楼静室,身边只有蝶舞侍奉。 曹月捧起茶盏啜饮一口,似是不合口味,黛眉微微皱起,看着眼前有些魂不守舍的孙未曦笑着说道:“未曦姐姐,不必过于忧虑,有太医署的方子在,相信仆射大人很快就会痊愈的。” 孙未曦点了点头,只不过眉梢仍有忧愁不解,聪慧如她怎会不知道爷爷的病并非在身,而在于心。 第两百零四章 归心 “未曦姐姐现在想必心中正在恨着某人吧?” 曹月修长的手指在茶盏上缓缓划过,指尖蘸了些茶水,随手揉搓着。 孙未曦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面色便变得有些复杂,她自然知晓曹月说的是谁。 就是此人,他的父亲令爷爷输掉了一切,如今他又害得爷爷气血攻心卧床不起,本就对陆家在平定六国时的狠辣手段不喜的孙未曦,对陆昭自然会有恨意。 曹月忽然提起陆昭,是有什么目的吗? 还未等孙未曦发问,曹月便再次开口说道:“本宫记得,上元夜的时候,未曦姐姐曾得了一首绝佳诗词,一直在寻找那作诗之人,似是心有所属?” 这一问让孙未曦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曹月的这两个问题跨度实在是太大,哪怕孙未曦心思玲珑,此刻也搞不清楚曹月是什么意思。 曹月似乎并没有想要孙未曦给出答案,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轻声说道:“那本宫现在就可以告诉未曦姐姐了,你与那位写下诗词之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因为能够做出那首《青玉案·元夕》的,正是陆昭。” 孙未曦顿时如遭雷击,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双美眸像是在瞬间失去了光彩。 怎么可能,这两人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 在得到那首写着“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宫灯后,孙未曦从来没有如此爱惜过,甚至回到府中的那个晚上,睡梦中都在找寻那作词之人。 可曹月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是让她的梦彻底崩塌。 心仪之人与深恨之人重叠在一切,实在是令人痛苦至极。 曹月看着失魂落魄的孙未曦,眸中闪过一抹不忍之色,但还是开口说道:“之所以告诉未曦姐姐这些,并非本宫所愿。而请未曦姐姐出来,是想请你替本宫,给仆射大人捎句话。” 孙未曦面色怔然地看向曹月。 “希望孙老仆射,莫要因今日之事,怪罪陆昭。” 话音落下,曹月便起身离开了静室,只留下孙未曦一人茫然地坐在原地。 曹月走出茶楼时,微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地说道:“未曦姐姐,不要怪本宫如此无情,你与他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掺和进来没有好处。” 曹月轻咬了下嘴唇,没有人知晓,她带孙未曦出来,并非是皇帝的意思,而是出于她的私心。 包括最后对孙未曦说的那句话。 相信等到孙未曦回府之后,一定会将与她的对话全数说与老仆射孙淮。 孙淮也会顺理成章,将她最后的警告理解为皇帝的意思,在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对陆昭出手。 这位老仆射不会知道,这其实是曹月为了保全陆昭才做出的举动。 今天麟德殿上闹得太大了,不管陆昭是出于什么原因,当场斩杀王平无疑是对老仆射孙淮的极大挑衅,这位大楚文官之首在朝堂上的势力极大,绝对不是现在的陆昭所能抗衡的。 就算陆昭动用定国公府的力量,此刻与孙淮火拼不仅对大楚没好处,对他自己更是有弊无利。 所以曹月才会向皇帝请求亲自前来宣旨,不仅应了皇帝想要抚慰孙淮的意思,更是为了陆昭。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给本宫省心呐。” …… “阿啾!” 陆昭揉了揉鼻子,这是谁在念叨他啊? 赵清语在一旁担心地摸了摸陆昭额头,道:“不会是这两天睡得太晚,以至于感染风寒了吧,我这就去吩咐下人给你熬完姜汤。” “应该不至于吧,就是熬了两个通宵而已,没什么大碍。” 陆昭拉住赵清语的手,道:“不用麻烦了,等晚上睡一觉就好了。” 赵清语也只好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可以把苏渔放出来了吧?” 陆昭摇了摇头,道:“还是先去见见那两人再说吧。” 说着,陆昭便牵着赵清语往一处庭院走去。 等到推开门时,便看到徐朴扶着一人从房门中走出,似乎是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见到陆昭后两人身形都凝滞了片刻,竟是不知道该回房还是继续走出来。 陆昭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在庭院内的石桌上坐下,见徐朴两人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怎么,现在知道拘谨了,之前怎么没见你们两个这么客气过呢?” 徐朴闻言不由得叹息一声,扶着身边人落在陆昭的对面。 陆昭也微微收敛了不满,看向面前脸色仍旧苍白的中年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西蜀副将王平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可以安心活下去了。” 徐朴面上蓦然浮现一抹惊喜,道:“当真?” 陆昭淡淡地瞥了徐朴一眼,道:“今日大朝会上,王平被陆昭擒拿,亲手斩杀于麟德殿前,尸身公示三日昭告天下,当年刺杀皇帝的重犯终于罪有应得丢掉了性命。” 徐朴闻言,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起身对陆昭郑重施礼道:“多谢公子成全!” “不必谢我。如果不是苏渔以命相挟,你以为我会如此费心费力吗?若不是有先生在,此刻你与王平早就被皇帝抓进了天牢之中!” 听陆昭提到苏渔,徐朴脸上顿时露出一抹黯然,就连一旁的王平也是浮现愧疚之色,这位死里逃生的西蜀副将艰难地起身,对陆昭缓缓抱拳道:“公子大恩,王平铭记在心。” 见王平终于愿意低头,陆昭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年王平为西蜀战至最后一刻,却被陆骁无情地攻破皇城,当着他的面将西蜀皇室屠戮殆尽。 如果说皇帝被王平视为生平最大的仇人,那排第二的自然就是陆骁了。 而如今他能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竟是全靠了陆骁的儿子。 为了能够瞒天过海,陆昭背负的风险极大。 王平虽说是西蜀的将军,但向来恩怨分明,他与陆骁之间有深仇大恨,但这并不会让王平对陆昭对他的天大恩情视而不见。 第两百零五章 明路 “虽然如此,但你不能再留在定国公府上。” 陆昭看着面前的王平,一字一句地说道。 即便今日有惊无险地骗过了皇帝,但从来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一旦王平还存活于世且就在定国公府上的消息传出去,对于陆家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王平,依旧是一个藏有巨大隐患的火药桶。 听到陆昭的话语,王平似乎早有预料,抱拳道:“自然如此。如今在下伤势依然差不多痊愈,明日便会离开定国公府,不再牵连公子半分!” “这件事,是你说不牵连就能不牵连的吗?” 谁知道陆昭却是冷笑两声,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觉得你离开了定国公府,就可以保证不会再被皇帝的暗谍捉住了吗?如果你有这本事的话,我还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地保你性命吗?” “皇帝的力量,是你这样的武夫永远都想象不到的。一品境界又能如何,除非你成就那陆地神仙境界,否则你终究会被找到,到时候你觉得皇帝会相信你的鬼话,不牵连定国公府半分?” 陆昭对王平这样简单的脑回路气得都有些无语了,比起待在定国公府里,王平重新浪迹江湖才能加危险! 徐朴此刻也是有些沉默,他自然要比王平考虑得更多,知道这样做只会是自投罗网,别看江湖如此之大,实际上早就没有了王平的立锥之地。 被陆昭如此嘲讽了一顿,王平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倒是脑门上出现一层冷汗,显然他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样做反倒是会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是这继续待下去也不是,离开定国公府也不是,当真是进退两难,王平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坐在那里干着急。 就在这时,徐朴终于开口了,这位昔日的西蜀大将军,如今的天下第七再次对面前的年轻人躬身行礼,道:“还请公子指条明路,徐朴感激不尽!” 陆昭抬眼看了看徐朴,心道这位总算是肯在自己面前放下那所谓的傲气了,如果是以前的徐朴,此刻只会出言威胁,毕竟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威胁到整个陆家的安危,帮王平也是帮陆昭自己。 不过徐朴竟做出这般谦卑的姿态,证明他是真的愿意臣服在陆昭麾下了。 能够亲自驯服这样一个实力高强且性情高傲之人,对陆昭来说不能再满意了。 “我这里确实有条路,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 陆昭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啜饮一口,望向王平缓缓说道。 王平连忙说道:“请公子明示!” “很简单,想必你也知晓我将出使完颜王朝的事情了吧?”陆昭轻描淡写地说道。 王平点了点头,同时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惊异与敬服。 在他醒来后,徐朴已经为他介绍过陆昭的种种事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能,如今更是以尚未弱冠之身肩负起国家大任,跟他爹陆骁比起来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到使团离京之时,你便秘密潜入其中一起出发。”陆昭淡淡地说道:“等到了南朝地界,你就算安全了。” 王平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陆昭的意思,就算皇帝手再长,南朝隶属完颜王朝,皇室暗谍仍旧是有些力有未逮。 且南朝的存在极为特殊,当年六国遗臣纷纷北上,其中不乏西蜀的亡国之臣,王平留在南朝总能找到一处依托之地,况且如今的南朝地界可以说是三教九流混杂之所,很是方便王平藏身其中。 原来陆昭早就有了安排,徐朴松了口气,道:“多谢公子指点迷津,只不过混在使团之中终究难保引人注目,不如就让我护送王平北上,如何?” “你?”陆昭看了看徐朴,发出一声嗤笑,道:“混在使团里会被人发现,跟在你这位天下第七高手身边就不会了吗?” “你相不相信,现在只要你带着王平离开帝京,就会立刻被皇帝的暗谍盯上,到时候别说护送王平北上,就算是你恐怕也难以保全性命!” 陆昭这话并非是在危言耸听,别看今日奏对之时皇帝并未提起徐朴,但陆昭心里很清楚,皇帝绝对派人在暗中死死地盯着定国公府,且专为徐朴而来。 别看徐朴早已晋升道命,在江湖武道榜上排名天下第七,但据陆昭所知,皇帝的夹袋里未必没有能够与徐朴抗衡的人物。 就比如今日大朝会上出现在麟德殿内的那位老人,浑身气势内敛,站在那里让人察觉不到一点修为波动,但陆昭敢说老人的修为绝对是在道命境界,且已根深蒂固多年。 陆昭被顾羽领上剑道之路后,对于剑意剑气剑势十分敏感,自然能够察觉到老人身上的剑意之重,剑势之猛,就算是宫辰对上了都不一定能说讨得便宜,更不要说徐朴了。 “王平离京之后,你也不能继续待在定国公府中,我已为你安排好了去处,到时候你只管听从便是。”陆昭语气平静地说道。 徐朴自然不能再留在定国公府上,因为在外人看来,陆昭亲手斩杀了王平,徐朴这位昔日的西蜀大将军再留在定国公府,单单靠苏渔的存在是完完全全解释不通的,这很容易让皇帝再起疑心。 所以,徐朴必须离开定国公府,只不过去哪里也大有考究,因为先前早已说过,现在皇室暗谍肯定会紧盯着徐朴,陆昭必须要为徐朴安排一个让皇帝心中无有疑虑的去处才行。 徐朴看着陆昭,面上复杂之色一闪而过,最终没有开口反驳,而是重重点了点头。 陆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看着两人,淡淡地说道:“既然我保住了你们的性命,乖乖听话才是你们唯一的道路,如果不顺从的话,我爹当年能够灭掉整个西蜀,我这个做儿子的再不争气,也能让你们两人彻底消失在世上!” 第两百零六章 傀儡之术 “此子威势绝伦,比起当年的陆骁还要犹有过之,更难得的是精于谋算之道,恐怕太平令与之相对,也很难占上风。” 等到陆昭带着赵清语离开庭院,王平忽然叹了口气,看向徐朴说道:“将军,我们应该如何行事?” “刚刚陆昭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一切听他吩咐便是。”徐朴面色平静地说道:“虽说盛气凌人了些,但既然陆昭说了能够保你安全,我没有理由不去信他。” 王平见徐朴如此模样,有些欲言又止,终于打算再次开口时却被徐朴挥手打断。 “我知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陆昭最后那句话绝对不是什么狂妄之语,他是真的有这份本事。” 徐朴目光看向这位昔日最为默契的副将,轻声说道:“你可能还不知晓,定国公府上有一位陆地神仙的存在,就算我道命境界巩固非常,但在那人面前连三招都撑不过去,所以陆昭想要抹去我们两人的存在,实在不是件难事。” “陆地神仙?!”王平瞳孔猛然一缩,面色骇然地失声叫道。 王平早已晋升一品境界,自然知晓陆地神仙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难怪陆昭有如此依仗,原来是有这样的存在站在他背后撑腰! “所以,还是不要动什么歪脑筋了。陆昭此人,虽说手段狠辣无情,但到底还是有情有义的,但凡是他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徐朴望向王平,缓缓说道:“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比如你当年为什么能够一跃进入一品境界,再比如你为什么潜藏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帝京。” 见王平蓦然变色,徐朴却微微闭上双眼,道:“我不愿意点破,是因为我对你,对孙淮,对西蜀都很是亏欠,所以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插手,只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连我都能看出你身上有诸多疑点,陆昭又怎会不知?” “从今往后,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罢,徐朴缓缓起身向庭院外走去。 王平站在原地良久,最终单膝跪地,对着徐朴离去的方向行大礼跪拜。 西蜀军礼。 …… 当陆昭来到后府时,发现顾羽正坐在陵寝石碑前,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地举起酒壶痛饮两口,让人看不出半点悲凉,反倒是觉得有些潇洒任性。 陆昭轻轻走到顾羽身边,伸手抹了抹石碑上沾染上的几滴酒水,随后便坐在顾羽身边,与先生一同望着面前的陵寝。 许是酒壶里的酒不多了,顾羽意兴阑珊地睁开双眸,看了眼陆昭,道:“都安顿好了?” 陆昭点了点头,道:“是。一切都还算顺利,还要谢过先生如此劳心劳力,否则就算我想破脑袋,这一关也难以跨过去。” “说甚么胡话,我就不信你在无计可施时,会继续将王平留在府中。”顾羽话说得不客气,目光却是难得地有些温柔,道:“你啊,还真是随了你娘的性子,做事从来不会做绝,哪怕有一点希望都要去争取。” 陆昭轻声道:“所以先生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帮我,对吗?” 顾羽笑了笑,伸手在陆昭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道:“你现在也知道拿捏起先生来了?” 陆昭亦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怎么会呢?先生的傀儡之术当真是奥妙无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先生有上天造物之能!” 今日陆昭带上麟德殿的王平,并非真人,而是一具傀儡! 傀儡之术,早已流传不见,后世人只道是奇异传说,殊不知鬼谷神通中便有记载,甚至所做傀儡愈发逼真,只需有人暗中牵引,言语动作形同常人。 今日麟德殿上,正是夜暗中操纵傀儡配合陆昭,但能瞒过皇帝,还是靠顾羽的傀儡本身,哪怕是那位道命境界的老人也没有察觉出任何端倪。 顾羽伸了个懒腰,道:“等到你将鬼谷神通全部融会贯通后,你就会知晓这世间再无能够难住你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等到那一天。” 陆昭苦着脸说道:“先生您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吧。” 顾羽无声一笑,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问道:“剑意已经领悟了多少?” “已经有七八成了。”听顾羽提起自己的武道境界,陆昭立刻正色道:“先生传授与我的鬼谷神通还需要些时日去感悟。” 顾羽微微颔首,道:“足够了。在你北上前,只需要用心感悟所拥有的便是,等你归来后,我再传授你其他神通。” “先生觉得,凭借这些,我能够晋升一品境界吗?”陆昭轻声问道。 顾羽看了一眼陆昭,目光平静地问道:“怎么,现在就等不及了?” 第两百零七章 琴师 陆昭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顾羽的问题,而是轻声说道:“先生,今日在殿上,我见到了一位老人,应该是皇家的供奉,剑意剑气几乎可与剑十三前辈比肩,先生知晓这位的存在吗?” 顾羽扯了扯嘴角,道:“不过是当年的手下败将而已,现在成长到这般地步,看来这些年得到的好处不少。” 陆昭不太能听懂顾羽话语中隐含的意思,但也没有深究,缓缓说道:“先生,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跟这位老人相等的境界。” 顾羽难得有些沉默,忽地,这位与陆昭娘亲有着极大渊源的鬼谷掌门伸手落在陆昭的肩膀上,道:“想要知道的话,就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对于顾羽的这个回答,陆昭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顾羽微微颔首,直到陆昭离开陵寝之后,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右手才缓缓松开。 与此同时,一声剑鸣响彻天际,却被顾羽刻意封锁住气机,漫天剑气拘束于楼阁之中不得外泄,哪怕面前的石碑都因为这道蓦然生出的气势有些晃动。 顾羽眸中流露出一抹伤感,并指一挥,一柄通体紫红色的长剑自楼阁中飞出,悬浮于他面前的虚空中。 剑身长有三尺,无数晦涩难懂的符文隐约浮现,仅仅是停留在虚空中,便有磅礴威压降落,若是无有修为之人在此,势必呼吸凝滞,长久下去性命难保。 顾羽轻轻抚过剑身,紫红长剑微微颤动,似乎想要挣脱束缚追随那年轻人而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顾羽轻声说道:“且再耐心等候些时日,终有一天他会主动召唤你的。” 紫红长剑像是通灵一般,在顾羽说完这番话后,竟是平静下来。 顾羽抬头看了看夜空,北斗七星间有紫气氤氲。 亲手铸造出面前这柄天下第一名剑的鬼谷掌门,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 …… 苏渔终究是被放了出来。 马车里,这位南唐郡主悄悄抬头,看向面前自从上车起便一直闭目养神,不肯正眼看他一眼的陆昭,美眸中浮现一缕哀伤之色。 即便走出了那道剑气屏障,她与陆昭之间终究是不同往日那般亲密。 “如果你再这样看着我的话,说不定我会再把你囚禁起来。” 陆昭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却似乎能够精确捕捉到苏渔的一举一动。 苏渔姣好的面容顿时黯然失色,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直到马车停到一处略显破旧的庭院前,陆昭这才缓缓睁眼,却还是没有看苏渔,自顾自地下了马车,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大门上。 苏渔跟着陆昭下了马车,虽然没有得到吩咐,但还是上前轻轻扣响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孩童探出脑袋,看年纪也差不多有十来岁,原本警惕的神色在见到苏渔的那一刻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欢喜雀跃。 “苏渔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们了!” 孩童欢呼着扑进苏渔怀中,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苏渔不由得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孩童的背,笑着说道:“今天有没有好好做功课呀?” “做呢做呢!王先生布置的课业我都会了!”孩童拍着胸脯自信地说道。 “真的吗?”苏渔故作讶异地说道:“可不要骗人哦!一会我可是要去问赵先生的,如果被我听到你有贪玩的话,不要怪姐姐责罚你!” 孩童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会骗苏渔姐姐,只有水生他们才会不懂装懂!” 苏渔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可是当她目光落在旁边的陆昭身上时,却是变得有些勉强,强打精神地对孩童说道:“就属你最乖,姐姐今天带了许多蜜饯,一会就由你分给大家吧!” “苏渔姐姐最好了!” 一听到有好吃的,孩童顿时欢呼起来,从苏渔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顿时往庭院里跑去。 自始至终,陆昭都在默默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孩童跑进庭院,这才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在这些孩子心里的地位很高。” 苏渔低了低头,她不明白陆昭话语中的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走吧。” 陆昭这次倒是没有为难苏渔,而是轻声道了一句,随即便迈步走进庭院。 刚刚进门,便听到一阵欢快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几道身影跑了出来,都是些孩子,大的有十四五岁,跟陆许一般年纪,小的就只有六七岁,看到苏渔时,脸上全都是惊喜与激动。 “苏渔姐姐,这个蜜饯好好吃,你也吃!” 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蜜饯,应该是刚刚那个男孩分给她的,跑到苏渔面前高高举起,一脸希冀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苏渔看着面前跑来跑去的孩子,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从小女孩手里接过蜜饯,放进嘴里轻轻嚼着。 真的很好吃,虽然还比不上当年的皇室特供,但对苏渔来说,这已经是世上最好吃的蜜饯了。 只有回到这里,苏渔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看着苏渔被一群孩童围在一起的场景,陆昭冰冷的面容也在渐渐融化,只不过陆昭很快便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转过身望向面前一位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老者。 老人一身老旧青衫,很像学塾夫子的打扮,但陆昭很清楚,如果真动起手来的话,他不一定是这位老夫子的对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不到当年权势滔天的定国公府,如今也要低头做小了。” 老夫子瞥了一眼陆昭,缓缓说道:“你这位小公爷,倒是比你爹陆骁要强多了。” 陆昭面色平静,道:“我曾听闻南唐曾有位琴师,一曲可鼓三军士气,一调可令天下皆哀,在大楚投鞭断江威逼南唐皇城时,以手中瑶琴硬生生地抵挡十八万铁骑半日。今日一见,风采一如往昔。” 第两百零八章 丧家犬终归故里 “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但小公爷若是想要领略一遭,老夫并不介意送你一程。” 老夫子被陆昭点破身份,并无惊讶之色,言语间气势不怒自威。 陆昭淡淡一笑,道:“为了见你们一面,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诚意,都说来者是客,原来这就是你们南唐遗民的待客之道?” 昔日被南唐皇帝奉为座上宾的老夫子面色冷淡地说道:“别忘了,南唐是被你爹陆骁的铁骑踏破的。” 陆昭挥了挥手,道:“没有我爹灭南唐,西蜀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西蜀恐怕不仅不会放过你们的皇帝,就连你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赶尽杀绝,所以你拿这个来压我,行不通!”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嘴?”老夫子冷笑道。 陆昭扯了扯嘴角,直视老夫子道:“别人不了解那位西蜀太平令,难道你还不知晓?鼎鼎有名的靖难十二策里,孙淮可是将吞并南唐与制衡大楚放在相等重要的位置上,孙淮要的是整个南唐的国力,你们这些人,势必要被他抹去的。” 老夫子眯眼道:“才将孙淮气到吐血,又想用言语来激老夫?你既然能够斩去王平的项上人头,就不怕老夫让陆骁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不敢。”陆昭指了指不远处的苏渔,意思显而易见。 老夫子冷哼一声。 “你想不想复国?”陆昭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不想。”老夫子没有任何犹豫,面色平静地说道:“老夫不是孙淮,更不是车胤,当初既然没有辅佐先帝抵挡住陆骁的大军,也就失去了与西楚继续为敌的资格。再者……” 老夫子眼神莫名哀伤起来,道:“就算想要复国,又将从何谈起,难道要让这些孩子跟他们的父辈们走一样的道路,最终殁于黄泉之下?哪怕老夫狠得下心,郡主也不会同意的。” 陆昭叹了口气,随意地坐在门槛上,靠着房门轻声道:“其实在我心里,对于孙淮车胤这样的人一直欣赏不起来,反倒是你,还有那位一剑据皇城的南唐亲王苏秀,更让我佩服一些。” “能让小公爷说出佩服两字,老夫还真是三生有幸。”老夫子言辞仍旧凛冽,但语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放缓了些许。 陆昭没有理会这些嘲讽的话语,望着天空说道:“六国依次被灭,却只有最先沉没的南唐走得最为壮烈,苏秀一剑斩灭百余铁骑,你这位帝师,又做出那般震惊世人的壮举,相比之下,北汉北燕虽国力强盛,灭亡时却无半点声息,反倒是落了下乘。” 老夫子沉默不语,沧桑的眼眸中满是缅怀激荡。 曾有诗人在南唐灭亡后作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一句诗词道尽南唐君主之昏庸,但世人却不知晓,当年的大楚将南唐作为第一攻伐对象,可不是因为如此,而是抱着啃硬骨头的态度逆流而上,攻取南唐。 方才陆昭问他是否还想复国,老夫子回答很干脆,因为这么多年藏身民间市井之间,他已经想明白了,什么国仇家恨都已成了过往云烟,只要郡主,还有这些南唐遗孤能够开心活着就好。 至于南唐遗臣中有人还想死灰复燃,老夫子也不去管,前些年总有人来请他出山,他只是说了一句复国与否,听天由命而已。 有大江发自西蜀,过南唐,临西楚,记得西蜀剑阁阁主曾经说过,剑势如江流,居高临下顺势往低处走,自然也就剑气更足,可当年的西楚却是逆势而为,硬生生地攻破南唐,通绝蜀道。 如今大楚如日中天,仿佛泰山之重俯瞰人间,恐怕就连那位已经成了尚书仆射的孙淮都已没了复国之念,六国终究是被大楚,被时代淘汰的云烟罢了。 许是注意到这边的氛围并不是很融洽,苏渔将孩子们带去内院后,便走了过来,只不过她并没有来到老夫子身边,而是恭敬地站在陆昭身后。 看到这一幕,老夫子神色更显复杂。 “你到底想要什么。”老夫子眼神凛冽,终于轮到他开口询问陆昭了。 就像老夫子回答陆昭是否想要辅国那般,陆昭同样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南唐境内尚有南诏十八部,定国公府在那里有些隐藏势力可以提供给你,我还会派一人前去襄助于你。” 老夫子瞬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死死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在逼老夫去复国?” 陆昭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需要你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出来。” “理由?” “为了你们好。” 老夫子嗤笑一声,道:“刚刚说错了,你也就在脸皮厚这一点上比你爹强,起码你爹不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 “你错了。”陆昭面色平静地说道:“我说过,你是我难得敬服的人,我不会对你这样的人说谎。” 老夫子眉头皱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因为他根本猜不透陆昭的想法。 “条件。” 老夫子终于再次开口。 陆昭微微一笑,从苏渔手中拿过一块蜜饯丢进嘴里,笑着说道:“条件就是你的这位南唐郡主,还有这座庭院里大大小小的孩子。” “你在威胁老夫?”老夫子冷声说道,宽袍大袖无风鼓动。 陆昭摇了摇头,道:“我这是对君子欺之以方。” 老夫子闻言一怔,最终还是平复了体内的汹涌气机,道:“真君子真小人,难怪你能做到如今这般程度。” “我就当是你对我的夸奖了。”陆昭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动身?” “清明过后,总要将孩子们的课业教完。” 老夫子理了理洗得发白的袖口,随即便转身离去。 背影佝偻,像是一只丧家犬。 脚步坚定,似乎找到了归宿。 第两百零九章 三部在握 坐在马车里,苏渔许久方才攒足了勇气,出声道:“老夫子要去南诏吗?” 陆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继续感悟体内剑意。 “南唐百万户,已经做了十余年的丧家犬。”苏渔低声道。 陆昭听到这句话,终于睁开眼睛,看向南唐郡主,道:“为人处世,天底下任何求的都只是不苦二字,而像老夫子这样的人,无非是要求一个莫要身不由己。” “如果南唐有皇子遗留的话,也就不用我费这许多口舌了。” 陆昭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过去,说是放下了,可是恐怕老夫子自己都不知晓隐藏在自己内心的那份愧疚,仍旧没有消散。” “与其留在帝京于刀尖上跳舞,倒不如走向我给他的那方广阔天地,最后再去搏上一搏。”陆昭眼中闪过一抹莫名,道:“更何况,我需要他这样去做。” 苏渔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想起那天赵清语对她说的那句话,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陆昭。 定国公世子暗中支持南唐复国,要是传出去怕是会惊掉世人的下巴。 这样一件足以毁掉整个陆家的大事,陆昭似乎并不在意苏渔知晓。 苏渔想到了这一点,心里像是被人打开了一扇窗,终于有阳光照了进来。 这位曾经在妙音坊待了三年之久的清倌人,第一次主动地握住男人的手。 陆昭没有拒绝,也没有回握。 但这对苏渔来说,已经足够了。 当陆昭回到府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有一辆马车正停在府门前。 赵清语像是早就等候了很久,见陆昭回来连忙迎了上来,道:“怎么去了这许久?” “有事稍稍耽搁了些时间。”陆昭看向府门前的车架,皱眉道:“家里有客人?” 赵清语道:“你走后没多久,刑部宋尚书便登门拜访,还带来了许多礼物,爹正在大堂上与他说话呢。” 宋朗? 陆昭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始末缘由,笑着说道:“这位宋大人倒是有心了。” 赵清语有些不明所以,陆昭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路来到大堂之上,便看到宋朗与陆骁正谈得很是开心的样子。 “宋大人登门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陆昭走进大堂,对宋朗笑着拱手道。 宋朗连忙起身回礼道:“哪里哪里,是宋某冒然拜访,岂有怪罪小公爷的道理?” 宋朗很清楚,虽然面前这位年轻人身上只有一个翰林侍读的官职,但是这偌大的定国公府已然是陆昭一人说了算了,更何况自己今日登门是为了解释大朝会之事,故而不惜将自身姿态放得很低。 陆昭自然知晓宋朗前来的目的。 大朝会上,宋朗被东宫算计当枪使了一回,即便最后陆昭有惊无险地化解了这次死局,但这件事毕竟是宋朗挑起来的,放在权贵之间,定国公府必然会将刑部视作敌人对待。 没有人愿意去招惹定国公府,以前不愿意,现在更不愿意。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的陆家圣眷极浓,与陆家为敌的代价太过沉重。 东宫为何要拿他宋朗当枪,一是形势使然,二来为了将太子择出去,这第三,就是要让刑部成为定国公府的敌人,到时候宋朗就只有投靠东宫一条路可以走! 只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在未来储君与定国公府之间,宋朗竟然选择了陆家! 陆昭笑着说道:“宋尚书之心,我已尽知。待陆昭自完颜王朝归来后,说不得还有麻烦宋尚书之处,到时候还望宋尚书莫要厌烦才是。” 宋朗闻言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陆昭的意思,连声说道:“岂敢岂敢,那本官便再次祝小公爷凯旋而归,建下不世奇功!” 陆昭这话一说出来,宋朗的心就算踏实了。 陆昭十分大度地表示不会因为大朝会之事记恨为难宋朗,并且还透露给了宋朗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陆昭在出使归来后,一定会进入三省六部任职。 因为在大朝会结束之后,皇帝再次单独召见了陆昭,很有可能就是在谈及此事。 陆昭不仅没有怪罪宋朗的发难,反倒是将如此私密的事情透露给他,这可是一份天大的人情啊! 当宋朗离开定国公府时,陆昭亲自相送的态度更是让这位刑部尚书心中很是感慨,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能走到这般高的位置,不说才能手腕,但是这份宽阔胸襟就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宋朗心满意足地走了,陆昭同样心满意足。 朝廷重臣,大抵都在三省六部。 三省已经成了老仆射孙淮的根据地,别说陆昭了,就算是东宫太子曹景冥也难以插进手去,所以陆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三省下手。 但六部就不一样了。 先前陈权的父亲陈宗得封兵部侍郎,背后就有定国公府的努力,为的就是往六部中安插自己的棋子,虽然定国公府在朝廷里暗中的势力不小,但总需要一个放在明面上能够挑大梁的人。 原本陆昭的谋划是暗中渗透六部,因为礼部、兵部、工部都在曹景冥的掌控之内,只不过让陆昭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居然跟吏部、户部、刑部这三部都有了密切联系。 因为姚广峰老先生和之前进献马蹄铁的缘故,陆昭与户部尚书钱通之间关系很是不错,这已经很令人欣慰了。 结果大朝会上吏部尚书秦正竟然主动站出来为陆昭说话,分明是有意示好;而刑部尚书宋朗今日到访,也是给了陆昭一个大大的惊喜。 算起来,曹景冥那边牢牢掌控了三部,而陆昭也不差,吏户刑三部尚书那里都能说得上话,这足以令陆昭在面对曹景冥的时候更加有底气。 礼部的职权早已被皇帝有意分割,兵部虽有沈适为尚书,但陈宗这位兵部侍郎手里也握有不小职权,至于工部,在六部中一向话语权最小,连刑部都比不过。 陆昭看着宋朗离去的马车,嘴角笑意不断扩大,帝京中的棋局已经逐渐定了下来,帝京之外也在不断布局,这次出使完颜王朝,正是落子的大好机会。 第两百一十章 权臣上路 “宋朗这些年也算是谨小慎微,从来不肯轻易表态,想不到他居然会亲自登门。” 陆骁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陆昭背后,抚须感慨道。 陆昭扯了扯嘴角,道:“大势所趋而已。宋朗是个聪明人,刑部的分量在六部中只比工部重些,这也使得他无法像吏部秦正一样继续隔岸观火下去。” 陆骁笑着说道:“跟爹说实话,宋朗前来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内?” “您真把我当神仙了啊?”陆昭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我又做不到跟先生那般能掐会算,宋朗登门对我来说也是个意外。” “看来爹选择将家底都交给你是个正确的决定。你看看,这才多久,你就跟三部尚书牵上线搭上桥了,要是再给你点时间,三省六部恐怕都要落在你手里了。” “没您说得那么悬乎,运气好而已。”陆昭翻了个白眼。 “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陆骁笑呵呵地说道:“就像当年爹攻取南唐的时候,前有大江阻隔,后有宗师猛将,要不是南唐的那位皇帝昏招迭出,爹能不能攻到南唐皇城前都是个问题。” 陆昭并没有附和发笑,而是看向陆骁,面色略显愧疚地说道:“我今日所为,可能会让爹在南疆的努力付之东流,如果……” 还没等陆昭说完,陆骁便挥手打断了他,一把搂过自家儿子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道:“这有什么!爹就只有你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家业都是你的,你尽管去用便是。要是赚了,陆家更兴盛;要是亏了,咱爷俩从头再来就是!” 听到陆骁的话语,陆昭终于露出一抹笑容,道:“您就不怕我把整个定国公府都给败光了?” 陆骁慈祥一笑,道:“要是你娘还活着,兴许还会说你两句。爹可舍不得!” “都说慈母多败儿,您这位慈父也差不多了。” “哈哈哈,这话说得不对,现在爹只要出门,耳朵里听得都是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你看看帝京这么多家权贵,有谁的儿子能比得过我陆骁?” 父子俩之间的交谈一如既往地温馨融洽,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地宫上的亭阁中。 陆骁终于是上了年纪,在陆昭的搀扶下倚靠在栏杆上,望着面前在帝京已经挣出偌大名气的儿子,陆骁面上露出一抹欣慰,拍了拍陆昭的手说道:“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爹都没有顾惜这些家底,你也不用舍不得。” 陆昭点了点头,抬头望向东南角上的那角辉煌飞檐,轻声道:“朝堂倾轧,鬼蜮人心,对我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哪怕站在对面的是储君,是文臣之首的尚书仆射,是所有的六国遗臣。” “我知晓,他们的力量其实并不算强大,在大楚,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强大的。” 陆骁感慨道:“是啊,包括爹在内,在他面前就谈不上强大二字。” “所以我才会着手在帝京外落子,权都在皇帝手中,我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一步步地交出来。”陆昭面色平静地说道:“手中有权,方能万事无忧。” “昭儿想做权臣?” 陆昭摇了摇头,道:“在皇帝眼中,从来都容不下权臣二字。太子不行,孙淮不行,细细算来,也只有您这些年让皇帝觉得会成为一个大大的权臣,所以皇帝才会如此重重打压咱家。” 说到这,陆昭忽地露出一抹笑容,道:“您看,我将咱们家明面上的权都交出去了,皇帝还会动咱们家吗?只要皇帝手握天下兵权,就算势力再大,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陆骁呵呵笑道:“是这个理。你先生当年也提到过这一点,只不过爹总认为手里不拿刀,总是睡不安稳。” “您是对的,先生也没有说错。”陆昭轻声道:“当年的您必须要牢牢抓住手里的兵权,不然的话还没等您踏平六国,皇帝就要开始兔死狗烹了。而先生之谋,谋在将来,也就是现在。” “现在看似我将咱们家的权交给皇帝,等到我从完颜王朝归来后,皇帝便会不自觉地还给我,甚至给得更多!” 陆昭缓缓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击,仿佛金铁交鸣。 “我想做的,是一个连皇帝都无法决断我生死的权臣,我要去庇护所有跟在我身边的人,只有这样,才会让我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陆骁目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位白衣女子下山时郑重地跟他说,此剑虽避世,却为天下人出世。 这就是他与她的孩子啊。 陆骁缓缓闭上双眼,已经布满皱纹的沧桑脸庞上满是快慰。 …… 曹景冥满脸阴郁地坐在东宫之中,握着酒杯的那只手不停用力,以至于指节都有些发白。 半晌之后,方才从牙缝里迸出来一句话:“为什么陆昭的运气总是这样好,连这样的死局都能被他躲过。” 陈平坐在一旁的桌案后,神色阴暗,没有答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谋划很难再像之前那般达成目的,每一次针对陆昭的布局,都会被这个年轻人轻描淡写地化解。 先是芙蓉园诗会,又是借完颜使团之手落井下石,再到如今想要用王平将陆昭拉下马,每一次开展谋划前,陈平都觉得已经完美无缺了,可陆昭总能找到其中的漏洞而后一举摧毁他的整盘棋局。 陈平终于对这位定国公世子刮目相看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谋划东宫并非毫无收获,陆昭是安然脱险不假,但老仆射孙淮当朝吐血也是事实,六国遗臣一派本就视定国公府为仇寇,如今这一把火添上去,想来以门下省左仆射王升为首的一干臣子,与陆昭之间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但看这位未来储君的模样,这点成就似乎不足以让他满足。 陈平叹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安抚曹景冥时,忽然听得殿外太监高声宣道:“贵妃娘娘驾到。” 第两百一十一章 翻覆 陈平眼中划过一抹莫名之色,用眼神示意了下曹景冥收起这副懊丧的情绪,然后便对推门而入的沈贵妃施了一礼,告退离开了宫殿。 生了一双好看丹凤眼的沈贵妃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说不出什么感情色彩。 曹景冥坐在位置上,只是对自己的母妃拱了拱手,便随意地倚靠在那里,连手里的酒杯都不曾放下。 沈贵妃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忽然一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曹景冥竟然猛地侧头,躲过了沈贵妃这一巴掌,并反手握住沈贵妃的手腕,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暴戾,随即便归于平静,冷声说道:“母妃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贵妃显然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顺随恭敬的儿子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用力将手抽了回来,缓缓开口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才做过什么事吗?” 曹景冥目光冷淡地看了眼沈贵妃,道:“自然知道,孩儿再次输给了陆昭,又让母妃失望了一回。” “你觉得本宫是为了这个前来训斥你的吗!”沈贵妃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我问你,孙老仆射病重,你为何不主动前去探望!” “探望?母妃是想让老仆射更恨孩儿一些吗!”曹景冥嗤声笑道。 沈贵妃咬牙道:“本宫知晓你与陈平的谋划,可这份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曹景冥略带嘲弄地说道:“母妃都说这是面子功夫了,做与不做有那么重要吗?我去不去探望,老仆射都会对我没有好感,相对地,孙家已然对陆昭恨之入骨,我这时候再去添上一把火,成了没有什么变化,不成反倒会引火烧身。” 沈贵妃皱了皱眉,道:“那你也不应该拿刑部开刀,万一让宋朗倒向陆家怎么办?” “孤有三部在握,还差一个刑部吗?”曹景冥摇头叹息道:“要是陆昭明目张胆地去掌控刑部,那才正对我的心意。孤为储君,积蓄力量本就是应该,可陆昭是臣子,这结党营私绝对是父皇不能容忍的!” “母妃的担忧,孤都知晓。” 曹景冥神色平静,直到此时,沈贵妃才发觉自己的这个儿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独属于皇室子弟的天生政治嗅觉与判断终于在曹景冥身上体现了出来。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陆昭必须死得干脆利落。”沈贵妃缓缓闭上双眼道。 曹景冥扯了扯嘴角,道:“这是自然。” 沈贵妃吐出一口浊气,深深地看了一眼曹景冥,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去。 曹景冥这次终于起身恭送,礼仪一丝不苟。 当沈贵妃仪态端庄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东宫时,发现陈平仍旧守在这里。 沈贵妃微微皱眉,挥手斥退了宫女,看着面前的东宫第一谋士道:“太子现在这副模样,是你教出来的?” “微臣怎敢?”陈平微微躬身道:“太子在陆昭手下败了这么多次,总会有些觉悟的,贵妃娘娘的到来也是太子转变的一个重要契机。” 沈贵妃望着远处渐暗的烛火,一想到刚刚曹景冥展现出来的陌生样子,心头就有些烦闷,冷声说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陈平眼中的怨恨一闪而逝,旋即脸上便堆满微笑,轻轻作揖道:“是。” 沈贵妃冷哼一声,旋即便上了辇轿离开了东宫。 陈平直起身子,望着沈贵妃的仪仗渐行渐远,嘴角泛起一抹讥讽。 方若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陈平身边,轻声道:“需要我出手解决掉她吗?” “太早了。”陈平淡淡地道了一句,随即转身朝东宫中走去,“况且你不一定能够做到。” “柳擎的修为,比我想象的要高些。”方若语气略显凝重。 陈平随意地从枯枝上捋下一团积雪,握在手中缓缓挤压,道:“能够让皇帝依仗这么多年,这位柳先生实力已经不容质疑,哪怕他曾经输给了那位鬼谷掌门。” 听陈平提起鬼谷掌门这四个字,方若有些沉默,似乎想起了些许往事,道:“我或许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尽力就好。”陈平面色平静地说道:“前三甲中的任何一人都难以撼动,我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你达到那般高的境界,只需要能够与皇城里的那两位抗衡就好。” “柳擎的剑阵经过当年的惨败后想必又有精进,林白的雷刀不知道重锻到何等地步了,你只在意这两位,难道忘了躲在司天监里的那只老王八了?” “他不会动的。” 陈平将挤压出来的雪球抛向空中,道:“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只会顺水推舟。” 方若抬眼望向面前略显单薄的身影,叹息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辛苦不辛苦,我自己说了算。”陈平抬脚迈入东宫,淡淡说道:“呕心沥血整整十年,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容不得我有半分懈怠。” 说罢,陈平便再也没有停留,直直走向太子宫殿。 昔日六国,南唐先灭,其次西蜀,而后北汉集结北齐北燕三国共击大楚,最终尽皆灭亡,最后只剩一国不战而降。 国名东越。 史书记载的六国时代,唯有东越籍籍无名,零星史料都欠奉。 可没有人知晓,当年的东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主动迎接大楚军队入皇城。 仅仅是因为觉得大势已去无力再战? 须知六国之中,唯有东越兵卒最为精锐,哪怕是北汉鼎鼎有名的武卒都难以企及! 东越全民皆兵,最终却不战而降,让大楚彻底完成了吞并六国的伟业。 方若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仿佛站在东越皇宫殿前,看到有一人抱剑枯坐,身后金碧辉煌的大殿早已空无一人,最终此人弃剑而去,方若问他何去何从,他的回答十分简单。 要将大楚天下翻覆一空。 第两百一十二章 是心动 陆昭再次进宫,却并不是找皇帝,而是进了曹月的寝宫。 “这么多天都不过来,还以为你忘了本宫这号人了呢?” 曹月慵懒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话说得幽怨,眼底深处却蕴藏欢喜。 陆昭笑了笑,轻声问道:“风寒可好些了?” “算你有良心,你送来的方子很管用,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 陆昭点了点头,那日得知曹月感染了风寒,他便回府求顾羽写了张方子送进了宫中,对外只道是自己写的,毕竟有前面的伤口缝合之法做铺垫,皇帝那边也不会起疑心。 “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这般高的医术。”曹月饶有兴趣地问道。 陆昭笑道:“俗话说得好,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多门手艺也就多门出路。” 曹月噗嗤一笑,媚态横生,“那要不本宫向父皇进言,把你调进太医署,好让你扬己所长?” “这个恐怕不行。古人曾说过,上医医国,微臣还想着替大楚天下把把脉呢,要是进了太医署整天跟那些老头子打交道,还不得闷死啊?” “就你理多。”曹月心情明显很好,落子也变得随意起来,问道:“都准备好了?” 陆昭知道曹月问的是什么,颔首道:“奏折已经递给陛下了,想必出了正月便要动身北上了。” “此去完颜王朝,知道要干什么吗?”曹月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多余,出使完颜王朝的目的早已人尽皆知,又何必再问? 陆昭却是认真地说道:“自然知道。第一,要确保完颜王朝签订国书。第二,整顿北庭与南朝的谍报网络,确保完颜王朝的一举一动仍旧处于大楚的监控之下。” 这第二个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更加困难的。 皇帝为何要赋予陆昭便宜行事之权?除了让他自主搭建出使班子之外,也是为了能够让他有权力了解大楚谍网。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楚帝赋予陆昭的这项权力,是尚书仆射孙淮都难以拿到的。 曹月微微一笑,道:“父皇没有看错人。” 同时这位长公主殿下在心里默默地跟上了一句,本宫也没有看错。 陆昭自然不知道曹月的少女心思,轻声感慨道:“既是荣耀,又是重压啊!” “怎么,怕了?” 陆昭摇了摇头,道:“要是怕的话,我也不会接下这一重任,可我毕竟是个年轻人,一下子给我这样大的担子,总会担心办不好的。” “本宫可一点没看出来。”曹月瞥了陆昭一眼,道:“别在那跟本宫装模作样,趁着本宫现在心情好,有话就赶紧说,就像你说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陆昭立刻收起沮丧的模样,笑眯眯地说道:“还是你了解我。这不马上就要离京了嘛,我想托你帮我照看一下家里的事情,免得宫里那位会趁机捣乱。” 出使完颜王朝的事陆昭其实并不是在意,到时候只要见机行事便是,陆昭在乎的,是在他离开帝京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些敌人的动静。 陆昭先是安排了洛书动用定国公府的力量监视帝京的一切,再加上赵广陈宗等将门支持,以及陆昭在吏户刑三部尚书那留下的人情,最后还有顾羽这尊大神坐镇,无论是东宫还是六国遗臣,想来都不敢妄动。 不过还有一处潜在的威胁,那就是来自皇宫中的那位沈贵妃。 就算定国公府的势力再大,手也伸不进这深宫高墙之中,万一这位太子生母在陆昭离京后搞点什么小动作,那可就真的有点防不胜防了。 所以陆昭才会特意进宫一遭,为的就是请曹月帮忙监看一下沈贵妃。 这位长公主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寻常,不仅可以参政议事,手中似乎还握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论起对皇城的掌控力,就算是太子曹景冥恐怕也比不过曹月。 如果有曹月出手的话,陆昭才能真正安心地出使完颜王朝。 就在陆昭思索之际,冷不丁地一抬头,便看到曹月不知何时凑到面前,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自己,同时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令人不觉沉醉。 陆昭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两步,却不料曹月得寸进尺,离他越来越近。 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面容,陆昭承认他的心跳在不自主地加快。 他从来都知晓曹月长得极美,可并非是什么风情美人,脸上也多是皇家雍容尊贵的神态,而此时陆昭蓦然发觉,那张明媚脸庞竟可用艳字来形容。 尤其是在距离他如此近时,眼波间流转的都是浑然天成的媚态,让陆昭心生荡漾。 “本宫为什么要帮你呢?” 曹月在陆昭耳边吐气如兰,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句话有多么撩拨人。 陆昭强忍着内心的跃动,道:“咱们不都是朋友嘛,朋友与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很正常吗?” “哦——”曹月拉了个长音,起身从陆昭面前离开,神色忽转冷淡地说道:“本宫可没承认有你这个朋友,你打哪来就给本宫回哪去!” 陆昭顿时就有些懵,刚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么这会突然就生气了。 “别啊!就算我求你了成不!”陆昭连忙说起好话,道:“大不了等我出使完颜王朝回来够给你带礼物,怎么样!” 听到陆昭这话,曹月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故作矜持地说道:“就这也想打动本宫?” 还坐地起价起来了! 陆昭叹息一声,伸出三根手指出来,道:“那再加上连着进宫三日陪你下棋如何?” “三日怎么够?要加也是加三旬!” “喂,讲道理啊,三旬可就是一个月了,你总不能让我每天都进宫吧?” “你可以不进宫啊!本宫还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呢!” “得得得,一个月就一个月,不过不能连着,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陆昭这下彻底无奈了,只得妥协道。 “成交!”曹月笑眯眯地说道:“要是敢反悔,等你回来,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第两百一十三章 安排 在强权逼迫下,陆昭再次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不过好在是换来了曹月的一句准话,这让陆昭也放心不少。 “殿下,您为何……” 等到陆昭离开后,一直侍奉在旁边的蝶舞终于疑惑不解地开口问道。 曹月淡淡一笑,起身来到殿门口,看着离去的那道身影,轻声说道:“他已经成亲了,本宫的机会本就不多,如果还不能紧紧捉住的,难道要后悔一生吗?” “可是殿下为小公爷做的那些,他是不知道的呀。” 蝶舞一想到那日曹月代皇帝往孙家宣旨,对孙若曦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为了保护陆昭,而陆昭却是全然不知,心里就为自家公主感到不值。 “他会知道的。”曹月美眸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道:“就算现在不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明白本宫的心意。” 陆昭走在宫墙前,下意识地向身后望了一眼。 他微微叹了口气。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既然陆昭能够布下那般精妙到毫巅的棋局,如何会看不出曹月的心意。 只不过自己的一颗心已经被分成了很多份,如果曹月还要掺和进来的话,两个人都会很累的。 再者,他不能对不起赵清语。 陆昭直了直身子,他知道宫殿前有人在一直注视着他,可他却终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就这样直直走出了皇城。 …… 皇帝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陆昭先前呈上去的折子,是出使完颜王朝的班底,其中必须要有的鸿胪寺官员与礼部官员是不可避免的,再有就是随行护卫。 说是陆昭自己安排,但实际上陆昭只不过是向皇帝要了一个人而已。 陈权。 在击败黑蛮的那场大捷中,陈权军功显赫,已经晋升为五品中郎将,陆昭便将他要了过来,担任此次使团的护卫统领,率领八百禁卫负责随行安全。 谁都知道陆家与陈家的关系比起陆赵两家毫不逊色,陈权的父亲陈宗一直是陆骁的嫡系,而陈权又是和陆昭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陆昭此举实在是有任人唯亲之嫌,只不过朝臣们还没来得及劝谏,皇帝那边就已经拍板做了决定。 似乎皇帝丝毫不担心陆昭这种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 这让朝臣心中又是一阵感慨,这位小公爷的圣眷居然浓重到如此地步? 选陈权做护卫首领,自然不是陆昭随便扔骰子定下的,而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此次出使完颜王朝,陆昭身为主使,必须要对使团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但这却不是某些人想要看到的,他们巴不得陆昭此次出使失败,哪怕对大楚危害很大,但相比于这,他们更愿意看到陆昭身败名裂,从此一蹶不振。 这所谓的某些人其实也不用多想,肯定是来自于东宫与六国遗臣两个派系。 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往使团中安插人手,就像之前说过的,使团中必须要有礼部与鸿胪寺的官员,如此好的机会要是把握不住的话,连陆昭都会鄙视他们。 一个礼部,一个鸿胪寺,组成了使团最主要的部分,如果陆昭不能让这群人服服帖帖的话,别说成功完成任务了,能不能平安归来都是个大问题。 所以陆昭调陈权过来,便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只有手里有兵,才能震慑住那些文官,这个道理放到哪里都行得通。 除了陈权之外,陆昭还在奏折中向皇帝说起自己会带一些高手跟在身边,目的是为了在完颜王朝见机行事,但皇帝和陆昭都知道真正的原因,身在异国他乡,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完颜王朝的威胁,还有身后的背刺。 虽然现在定国公府中就有一位陆地神仙和一位天下第七,玉山上的山庄上还有柳不归、剑十三、宫辰这三位天下前五的大宗师,但陆昭一个都没有选。 顾羽这几位都是属于不能露面的人,宫辰可以,但是想来这位剑道大宗师现在最渴求的就是与顾羽一战,不会因为陆昭而改变,况且宫辰来自草原北庭,请他随行保护也会让宫辰难做。 至于徐朴,陆昭早就安排好了他的去处,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跟随。 陆昭最后决定的是带上暗与夜,还有陆许一起北上。 陆许眼瞅着就要晋升一品境界了,而暗与夜早就是烛照境的修为,据顾羽所说,两人联手的实力可以跨越通幽,与一般道命境高手比肩,更何况暗处于烛照巅峰已经很久了,同样是要突破境界,有这三人随行,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陆昭并不想做那温室里的花朵,走到哪里都需要人保驾护航,如今他虽说才只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但手段众多,总是待在帝京难以施展磨炼,正好趁着此次出使完颜王朝的机会,在武道境界上求取精进。 一品,至少要晋升一品境界,这便是陆昭如今最为急迫的。 顾羽曾经说过,在他的引导下,陆昭一年内绝对可以水到渠成地晋升一品境界,但一年时间对于陆昭来说实在是有些漫长了,所以他拼了命地想要在武道境界上攀爬,日夜感悟剑意磨砺体魄。 之所以如此努力,只不过是为了拥有属于自己的实力,去探究那桩被时间掩埋了足足十多年的隐秘。 陆昭站在石碑前,伸手轻轻拂去刻画名字处的飞雪,他的一切谋划,他的一切努力,都只不过是为了让陵寝中的女子睡得更安稳些罢了。 陆骁就站在陆昭身后,看着他对着石碑郑重地行起三叩九拜之礼,眼角不觉有些湿润。 顾羽倚靠在枯枝上满是积雪的枇杷树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仰头灌了口酒。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陆昭站起身来,伸手捂住心口处,每当靠近这处陵寝的时候,心就会有些刺痛。 陆昭明白,这应该是身体的原主人残存的意识作用,如今他亦是感同身受。 第两百一十四章 三人成虎 回到阁楼中,桌案上满是卷宗,这都是关于完颜王朝的,是兵部、鸿胪寺乃至于皇宫里送过来的,再加上定国公府收集到的信息,足够陆昭对完颜王朝的复杂局面有一个清楚的了解。 陆昭身上那个翰林侍读的职位已经交付了,这几日他一直待在阁楼里,力求将这些卷宗中的信息全都牢牢地记在心间。 其实就算是皇帝指名道姓地让陆昭出使完颜王朝,但如果陆昭不愿意的话,有陆骁在就没有谁能够逼着他北上,但陆昭自己却是真的想走上这么一遭。 不仅仅是为了他的诸般谋划,北上草原,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可以好好释放一下拘束在帝京中的那种憋闷感,陆昭怎会放过这一机会? 陆骁这个当爹的,对于陆昭展现出来的过头热情也是不解,但却没有深究,坐在陆昭面前说道:“这些年大楚一直在休养生息,但也没有放松对完颜王朝的监视,此次北上,昭儿当注意三个方面。” “其一为完颜王朝大将军慕容愁,其二为国师麟德真人,其三则是那位现如今还在帝京的完颜公主。” “麟德真人?” 陆昭皱了皱眉,对于慕容愁,卷宗中确实有提到这位完颜王朝的大将军,传闻此人很是骁勇善战,完颜王朝能够立足北庭,慕容愁出力甚多,且自身武道修为极高,但却无人知其深浅。 而完颜嫣是陆昭早就见过且有一定了解的,此次北上,大楚使团与完颜使团一同出发,想来少不得与这位完颜公主打交道。 而陆骁提到的这位麟德真人,卷宗上并无过多记载,只说此人早在六国之乱时便被完颜王朝奉为上宾,位居国师已经多年。 见陆昭迷惑,陆骁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顾羽,起初他也没有在意这位麟德真人的存在,还是顾羽前年来信叮嘱他要好生提防。 顾羽也没有拿捏什么,看向陆昭说道:“柳不归当初跟你说起过,江湖武人想要有所成就,一者修道,二者修力。修力者数不胜数,而修道者则以三教中人为甚。” 陆昭点了点头,正是因为与柳不归的这番谈话,他才知晓这位天下第一在修力的路上硬生生地闯出一片新天地。 “这位麟德真人,便站在修道一路的顶峰,只不过他修的是人间道,与武当的那位老掌教素白所修的天道乃是迥然不同的道路。” 陆昭闻言眉头皱得更深,问道:“照先生所说,这位麟德真人的修为似乎不逊于武当老掌教,为何江湖武道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因为武道榜只评定江湖,三教中人不入十大高手行列,也就是素白这些年一直在武当山闭关,评榜之人许是觉得他将要成功了,所以才会将他选上榜。” 顾羽继续说道:“世间武夫千万,可不是全都浪迹江湖的,也有许多人投身军伍之中,就像你那位岳父赵广,明明已经是通幽境的修为,但因为身负军职,故而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的真正实力。” 陆昭不觉讶异出声,原来赵广居然还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果不是顾羽说起的话,他还以为岳父大人不善刀兵乃是一代儒将。 “除了赵广之外,你爹刚刚提到的慕容愁,修为至少也是通幽境,当年我游历天下,往西北昆仑山上去时曾与他交过手,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晋升道命境。” 想不到顾羽居然还曾与这位完颜王朝的大将军交过手,陆昭想了想,问道:“那照这么说的话,如果慕容愁能够登榜的话,能排到第几?” 顾羽眯了眯眼,道:“若是他现在还是通幽境的话,这辈子也进不了十大高手的行列,如果晋升道命,徐朴未必能够比得过他。” 陆昭面上顿时浮现一抹惊讶,要是慕容愁当真是道命境界的话,那他岂不是要位居天下第六,仅次于剑道大宗师宫辰? “那以麟德真人的修为又当如何?”陆昭连忙问道。 “或许能够与素白并肩吧。” 顾羽轻描淡写的声音落在陆昭心中,如同大雨瓢泼而下,陡然让陆昭的心情沉重了许多。 本以为完颜王朝无有高手坐镇,结果现在出了这么两座大山,仅凭暗与夜恐怕是远远应对不过来啊。 “要不这次还是辛苦先生您跑一趟呗……” 陆昭是想磨砺自己不错,可还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搭在北方,这要是一个疏忽,不管是慕容愁还是麟德真人,他都吃不消啊! “瞧你那点出息!”顾羽嫌弃地看了一眼陆昭,道:“以后可别说你是我的弟子,都不够丢人!” “您是我的先生,在我出师之前可不能不管我啊!” 陆昭索性撒起泼来,一副“你不在身边我就不北上”的架势,看得顾羽倍感无奈,一旁的陆骁则是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慈祥笑意。 “好了好了,你不是早就准备好助昭儿平安归来的东西了吗?快些拿出来吧。” 陆昭听到陆骁这话顿时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看着顾羽,就知道先生这里绝对有好东西,刚刚的撒泼只不过是一种另类的求助方式而已。 顾羽撇了撇嘴,也没有故作姿态,伸手一挥,桌案上便多了好几样东西。 陆昭眼前一亮,刚想伸手去碰就被顾羽一把打掉。 顾羽瞪了陆昭一眼,拿起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把式样小巧,浑身漆黑的暗弩,拽过陆昭的手臂随手安放在他的袖中,见大小十分契合,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墨家秘传,神机天臂弩。” “当年你爹攻打北汉时,北汉皇城易守难攻急切南下,是我请来墨家传人造出此弩得以摧破城防,之后墨家传人亲自销毁此弩,世间再无此等攻城神器。这架神机天臂弩是我仿效墨家之法所造,十步之内,哪怕是烛照境高手也难以躲避。” 第两百一十五章 服气 顾羽一边说着,一边给陆昭演示了下如何运用此弩,只见暗箭发射之时,连弓弦震动的声音都微不可查,着实是一件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而后顾羽便将案上的三个玉瓶拿在手中,给陆昭耐心解释道:“这里面装着的都是我在玉山炼制的丹药,甲字瓶中的丹药可疗伤医患,就算你被道命境高手所伤,只要不死,就能就救得回来。” “乙字瓶中的则是毒药,至于你怎么用是你的事情,我只告诉你,只要服下一枚,陆地神仙之下无活口.” 陆昭闻言心中一凛,连忙接过顾羽手中的玉瓶,要是别人说这话他肯定觉得是江湖骗子,可是顾羽的话他连一个标点符号不会质疑。 原来这世界上当真有毒性如此之强的丹药,这岂不是比鹤顶红丹顶鹤伸腿瞪眼丸什么的要厉害多了? “至于这丙字瓶里的丹药,是用来救命的。” 顾羽掂了掂手中的玉瓶,递给陆昭说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服下此瓶中丹药,便是回阳救逆,至少有三日可活,只不过这里面仅有两枚。” 陆昭想了想,问道:“那先生,这丙字瓶中的丹药,可否解乙字瓶的毒药?” 顾羽看了陆昭一眼,道:“可。” 陆昭点了点头,珍而重之地将三个玉瓶收起,还是先生考虑得周全,有这些丹药在,自己的一些谋划就更容易达成了。 “这是给你量身打造的内胄,穿在深深哪怕是刀砍斧凿也难以伤你分毫,只不过在一品高手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毕竟外物之能有限,你要是想要凭此保命还需御使气机。” “蜀道已经交给你了,剑十三的飞剑木匣你也带着,此次北上或许有机会领悟其中蕴藏的杀人剑术,还有这个,你带着。” 说着,顾羽从袖中掏出一枚银白色吊坠,顿时,阁楼内陡然生出几分凛冽之意。 顾羽皱了皱眉,并指在吊坠上轻轻一点,那股令陆昭都难以抗拒的恐怖威压顿时消散一空。 陆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在吊坠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顾羽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在他的要求下,陆昭将吊坠系在脖子上,并承诺不会摘下后,顾羽这才开口道:“此物可以保你性命无恙。” 话虽简短,但陆昭却听得出来,哪怕他同时招惹到了慕容愁和麟德真人,两位一品高手都想对自己下手,这枚吊坠也可以护他周全! 这让陆昭更加好奇,这枚吊坠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但顾羽不想说,陆昭自然也不会去问,当然,就算问了恐怕也得不出什么答案。 陆昭想了想,再次提起了那位麟德真人,问道:“先生刚刚说,武当老掌教修的是天道,而麟德真人修的却是人间道。天道向来变幻莫测,我不想了解太多,可这人间道又是什么?” 顾羽听到陆昭的问话,一时间竟是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说与你听的,但既然你问到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坏处。” “三教中人不讲武,修的是道。佛陀俯瞰众生,可令世人立地成佛;儒家修身治国平天下,五百年必出圣人;至于道人,所求的不过是飞升而已。” “想要超脱凡世,登临仙道,要么推演天道令天门洞开,要么汲取人间气运濯净凡体,大抵上就这两条路可以走。” 顾羽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但陆昭却已经明白了话语中蕴藏的意思。 武当老掌教素白修的是天道,是顺势而为;而那位麟德真人,应当就是走的第二条路子,纳气运加诸己身,而麟德真人身为完颜王朝国师,他要从何汲取气运自然也就一目了然。 难怪陆骁将麟德真人摆在第二位,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陆昭一向不懂,但也知道若是完颜王朝当真向大楚俯首称臣后,低人一等的情况下气运想必也就随之消弭不少,那位麟德真人恐怕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的。 都说三教中人无欲无求,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屈指可数,哪怕是这位完颜王朝的国师恐怕也不能免俗。 陆昭起身对顾羽深深施了一礼,无论是这些防身之物,还是刚刚所说的话语,都是顾羽对他的关爱,这份感情未必比陆昭跟陆骁之间的父子之情差。 有这样一位先生作为倚靠,是陆昭之幸。 顾羽坦然受了陆昭这份大礼,眸中似乎也流露出几分温和,道:“我知晓你心防牢固,哪怕面对朝堂上的惊涛骇浪也能岿然不动,这很好。只不过此次北上,步步该灾,处处有难,你当更加谨慎才是,莫要因一时之意而迷失自我。” 陆昭略微沉吟一阵后,恭敬说道:“谨遵先生吩咐。” 顾羽忽然笑了笑,道:“如果你当真迫不及待了的话,就要学会杀人,舍得杀人,甚至享受杀人才行。” “先生,我又不是剑十三前辈那样追求杀人剑术之人,再说了杀人怎么着也不会让人享受啊,这不成变态了嘛!”陆昭苦着脸说道。 顾羽扯了扯嘴角,跟陆昭相处久了,他已经习惯陆昭口中的那些新奇词汇,轻声说道:“世道本就是变态的,你要是不变态,又怎么应对得过来?” 陆昭笑着说道:“三分在人七分在天,莫道前途无亮,自有心灯照坦途。这还是先生教我的,在我看来已经够用了。” 顾羽哈哈大笑,竟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陆昭与陆骁说道:“不错不错,你爹当年要是有这份悟性的话,也不至于跟那人一样,受困在帝京十九年不挪窝。” 陆骁毫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儿子比老子强,我这个当爹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生来便是老天爷的私生子,想要什么伸伸手就能得到。” “怎么,你不服气?”顾羽斜眼看向陆骁。 老大年纪的陆骁陡然打了个冷颤,连忙端过酒壶给顾羽斟满,道:“服气,我这不都服气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啊!” 看着面前面露讨好的老爹,再看向少年模样的顾羽,陆昭心里也觉得很服气。 第两百一十六章 温存 月圆如水。 陆昭抬眼望向夜空,微微叹了口气。 叹岁月如梭,流转又四季。 本以为这个世界已经够玄妙的了,可今晚与顾羽的谈话却是让陆昭了解到,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他所不知道的隐秘。 天道,气运,飞升。 这都是陆昭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原来江湖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简单。 陆昭突然有一种想要去江湖上走上一遭的冲动。 不过这都要等到从北庭回来再说了。 完颜嫣,慕容愁,麟德真人……陆昭眸中闪过一抹凛冽之意。 不出意外的话,此番北上定然会有一翻腥风血雨。 陆昭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吊坠。 入手冰凉,甚至有些许刺痛感。 顾羽说,这是能够在最后关头护住他性命的东西。 这小小的吊坠之中,到底蕴藏着什么。 顾羽将这枚吊坠赠予他,是否也在昭示着他对陆昭此行也是有些担忧的?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走这一遭,哪怕前方的道路再坎坷,陆昭也不会退缩一步。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一双细嫩的玉手便从身后环住了陆昭的腰。 陆昭温柔一笑,握住赵清语的手将她转到面前,将头深深埋在娇妻的满头青丝间,吸吮着那股怎么也闻不够的幽香。 赵清语美眸中怜爱之色愈发浓郁,抬手轻轻抚着自家夫君的头发,柔声道:“这几日累坏了吧。” 为了让自己走得更放心些,陆昭这几天马不停蹄地拜访了帝京中诸多与陆家交好的家族,除了那些本就向着定国公府的官员之外,吏部尚书秦正、户部尚书钱通还有姚广峰老先生那里,陆昭都一一去过。 除此之外陆昭还要着手安排使团的大事小情,从卷宗上更多地了解完颜王朝的虚实,以至于连个好好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怎么和新婚燕尔的赵清语有过片刻温存。 陆昭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的慵懒倦意让赵清语整颗心都要化了。 “都安排好了?”赵清语趴在陆昭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陆昭恋恋不舍地从佳人的发间抬起头来,双臂不自觉地紧了紧,道:“府里府外我都已经打点齐全了,我不在的时日,你要好好地,照顾好爹。” 赵清语乖巧地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便走。”陆昭一边说着,一边将赵清语抱了起来往自己的庭院方向走去,同时脸上露出一抹调笑之色,道:“所以我们还有好几个时辰的时间。” 听出陆昭这饱含深意的话,赵清语白皙的脸庞顿时一片通红,甚至连粉嫩的耳垂都有些红润,看上去很是诱人,陆昭情不自禁地就低头吻了上去。 赵清语赶紧止住陆昭,略带羞涩地说道:“还没回去呢!” “这有什么,反正是在自己家,没啥要紧的。” 陆昭根本不理会赵清语的反抗,直接吻上了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直到怀中佳人都有些呼吸不畅时,陆昭才肯放过她,赵清语已然是媚眼如丝,倚靠在陆昭的臂弯里气喘吁吁,见陆昭一副还未尽兴的样子连忙止住道:“对了,昨日爹把你突然叫过去,是有什么事吗?” 赵清语说的自然是陆昭的岳父赵广。 “岳父只是叮嘱我要小心宫里的那位,虽然有皇后在,但沈贵妃乃是太子生母,想要做些什么的皇后也难以察觉。不过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若是宫中有动静的话,自然会有人传信的。” 陆昭一面说着,一面将手偷偷伸进赵清语的衣襟内,不给她任何声东击西的机会。 赵清语惊呼一声,刚想再问些什么,却不料陆昭已然抱着她回到了房间,直接将她扔到床榻上,一双大手顺着她的玉足便往上摸去…… 正是新婚燕尔,对夫妻床笫间的私事赵清语也是食髓知味,很快便迎合起陆昭来。 云收雨住,赵清语赖在陆昭宽厚的胸膛上,小手轻轻摩挲着自家夫君的胸膛,美眸中满是不舍地说道:“要早些回来。” 感受着赵清语那束墨紫色发丝在肌肤上划过,陆昭有些微痒,索性伸手捧在手心,撩到鼻间轻轻嗅着,听到赵清语这话心中怜意大盛,伸手托在娇妻光滑的腰间,轻声道:“一定会的。” 赵清语抬眼看了看自家夫君那双清凉的眸子,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情绪,不由得露出幸福的笑容,她嫁的人,永远是这么善解人意。 但很快赵清语脸上的幸福便化为了羞涩,因为陆昭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移,赵清语顺着陆昭的视线低头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裸露在外面的娇躯,顿时一声轻吟便躲进了锦被中,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陆昭佯作生气道:“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怎地看都不许看了。” 床榻上的赵清语一改帝京魔女的嚣张跋扈,从锦被里露出一双秋水眸子来,道:“你都已经折腾我三回了,还不够么……” 面对娇妻的遮掩,陆昭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探入被中,一把就握住了那柔软滑腻之处,道:“为夫我马上就要离京了,为了不让你待在家里无聊,决定给你找点事做。” “什……什么事……” 陆昭的大手好似有魔力一般,赵清语强忍着内心深处的那种奇妙感觉,疑惑问道。 陆昭邪魅一笑,将被子一掀,直接将赵清语的娇躯漏入怀里,轻轻咬了下那粉嫩的耳垂,以一种让赵清语不自觉沉醉其中的声音慢慢说道:“我要你,给我生个儿子。” 这句话顿时便让赵清语迷失了自我一般,一头扎进陆昭怀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离别之时,还需再加三百两。 第两百一十七章 离京 翌日清晨。 麟德殿前很是热闹,满朝文武尽皆汇聚在此。 毕竟此次出使完颜王朝对大楚来说意义重大,必然是要举行大礼仪的。 此刻群臣的目光尽皆落在最前方的两道身影上。 陆骁与陆昭。 儿子担任使团主使,做老子的自然不能高高挂起,陆骁出现在这里也是应有之意。 不过群臣在意的是,陆骁如今站的位置。 按照朝廷礼仪,陆昭早已被皇帝封为太尉,位列三公之一,比起孙淮这位尚书仆射还要高上一等,理应站在百官朝班的最前面。 事实上陆骁一开始也确实是如此站的,但在皇帝出现后,竟是将陆骁叫到御驾之侧,位处青罗伞盖之下。 这一幕虽然看似随意普通,但在百官眼中无疑是掀起了一片巨浪。 皇帝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昭示着他如今对陆家是十分地信任! 皇室与陆家,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亲密无间的样子。 那时候皇帝在内主持朝政,陆骁领军在外为大楚开疆拓土,君臣默契十足且情意深厚,可谓是一桩美谈。 但随着六国平定,陆家势力愈发壮大,皇帝对陆骁也渐生猜忌,再加上那件很少有人知晓的隐秘,皇室与陆家仿佛在一夜之间便形同陌路,直到年前,偌大的定国公府早已风雨飘摇,大有倒塌之势。 可正如皇室与陆家决裂得那般迅速一般,皇帝对陆家的信任瞬间回到了从前,而那些本就属于定国公派系的官员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在朝班之中也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只要陆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没有动摇,他们便可附于骥尾远行千里。 而六国遗臣与东宫所属的心情便很是不妙了。 东宫太子曹景冥本就与陆昭有着深仇大恨,如今见到皇帝如此恩宠陆昭,自然心中不忿,但碍于大礼仪,他这位储君必须到场,只得站在皇帝身后,看着皇帝对陆昭谆谆教导,一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却浑然不知。 六国遗臣一派对陆昭的恨意不比曹景冥要小,先前只是因为痛恨陆骁,索性将当儿子的陆昭一并视为仇敌,但现在六国遗臣是发自内心地痛恨陆昭。 因为就在前不久,陆昭亲手斩杀了西蜀副将王平,并将六国遗臣一派的领头羊孙淮气得卧床不起,直到今日还不曾痊愈,以至于缺席了这场大礼仪。 陆昭自然能够感受到有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但他并没有在意,在接受完皇帝的训诫之后,他这位使团主使也该离去了。 “此行若是成功归来,朕当亲迎卿入京。” 楚帝望向陆昭,一如既往地面相庄严,声音掷地有声。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陆昭并没有穿上使节的服饰,而是一身简简单单的黑衣,干净利落,对楚帝深深一礼,态度谦逊而不失尊严。 在谢过皇帝之后,陆昭又对陆骁躬身抱拳道:“孩儿这便离京,望父亲保重身体!” 陆骁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陆昭的肩膀,替他整理了下有些歪斜的衣襟。 陆昭鼻头一酸,连忙低下头去,等到他抬起头时已然平复了心绪,再拜之后便带着陈权离开麟德殿。 与此同时,使团的车队缓缓驶出鸿胪寺,沿着朱雀大道往帝京城门走去,一路上早有京畿巡查司安排了人手肃清街道,百姓们只得站在长街两旁观望,但这丝毫没有削减他们的热情。 谁都知道大楚使团此次北上是为了什么,如果能够让完颜王朝签订国书的话,那可是莫大的荣耀,昭示着未来的大楚必能真正地一统天下。 而此次使团主使人选也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正是为大楚赢下三场比试的定国公世子,陆昭! 陆昭陆小公爷的名声之大已经无需再提,只要身在帝京,就没有不认识这位从出仕起便光芒万丈的年轻人的。 如今有陆小公爷担任主使,那此次出使完颜王朝定然能够马到成功! 陆昭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龙头节杖,对前来观礼的百姓不断点头致意,既没有展现得过于热情,也能够让百姓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随着陆昭的离开,皇帝回转麟德殿,百官们也逐渐散去,吏部尚书秦正却还留在原地,望着逐渐远去的车队,忽然开口说道:“这年轻人比我预料得还要好。” 站在秦正身旁的,是户部尚书钱通,听得老友此言,不禁笑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欣赏一个人。” 秦正嘴角微微一翘,说道:“如今陆昭声名满帝京,且圣眷极浓,其实完全没必要往完颜王朝走这一遭,如果他拒绝的话,陛下其实也不会介意,但他却主动应了这差事……我确实很欣赏他。” 不远处,身形微微佝偻的陆骁转头看向这两位权柄最重的尚书大人,微微一笑。 一处僻静的庭院中,一位老人不顾身边中年人的劝阻,执意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中年人无奈,只得回屋取来厚裘披在老人身上。 老人望着院内的枯树,微微叹了口气。 他已经在家修养了十多日了,身体将养得也差不多了,完全可以出席今日的大礼仪,但他实在不愿意前去助长那个年轻人的气焰,索性继续告病在家。 那日亲眼看到王平的人头滚落脚下,孙淮在那一瞬间竟是开始质疑自己这些年做的到底对不对,对不对得起那些为西蜀殉国之人,对当年那个痛苦决定的质疑,才是击倒孙淮的真正原因。 孙淮缓缓走到院内,抬头望了眼雪后初晴的天空。 阳光很亮,但落在身上的时候却没有多少暖意,就像皇帝给人的感觉,彼时若近,此刻便会变远。 只是孙淮没想到的是,皇帝对陆昭居然恩宠到这般地步,竟令长公主如此直白地传话与他,这实在不像是这位帝王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深宫之中,曹月慵懒地伏在桌案上,身下是一幅没有完成的画作,画的似乎是一位少年人的模样。 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细软的宣纸,曹月视线投向宫墙上的远方。 此时,想来他已经走过了帝京北城门的那道石坎。 第两百一十八章 礼部侍郎 车队缓缓驶过帝京城门,在众多百姓的目送下缓缓向北。 按照规矩,京畿巡查司护送使团出京三十里后便会折回,之后沿途看防的任务,就会落在驻扎在帝京北部的军团身上,等出了大楚边境,便靠使团自有的护卫队。 陆昭骑马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 身侧负责护卫使团安危的陈权忍不住对陆昭说道:“怎么没见着大姐头?这都要走了,不再见上一面?” 陆昭面色平静,道:“见与不见,其实不是那么重要。我曾经送语儿出征,知晓送别之苦,所以便将留在家里,不让她前来送行。” 陈权怔怔地点了点头,但当他的目光投向前方时,不由得古怪地看了陆昭一眼。 不远处的离亭处,蔡诚和李怀仁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站在亭中的还有一道窈窕倩影。 看来大姐头没听陆哥儿的话啊。 陈权摇了摇头,这似乎也没有很让人意外不是。 以陆昭敏锐的六识,自然比陈权更早发现三人的存在,陆昭摇了摇头,眼中却是流露出一抹温柔。 陆昭正要打马上前,谁知道却有一人突然来到陆昭身边,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陆大人身为主使,想来不应私自离开使团吧?” 陆昭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此人乃是礼部侍郎,在此次出使使团中担任副使,虽然权力没有陆昭大,但却有监督与节制使团职责。 从跟使团汇合之后,陆昭便发觉此人与使团中的另外几人眉来眼去的,应该都是跟他交好之人,陆昭已然是将这些人的面孔一一记在了心里。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位礼部侍郎是东宫的人,能够进入使团还坐上副使的位置,想来曹景冥在背后花了不小的力气。 陆昭很清楚以礼部侍郎为首的人定然是不怀好意,毕竟他跟曹景冥之间的仇恨已经不能用三言两语说尽了,但是陆昭没想到这家伙如此嚣张,这还能看到帝京城头,就迫不及待地过来给他添堵了? 陈权皱了皱眉,随即便要上前呵斥礼部侍郎,却被陆昭一把揽住,骂人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见到这一幕,礼部侍郎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心道你陆昭在陛下那里再得宠又能怎样? 这是在使团车队,不是在定国公府,你小公爷的架子还摆不起来,事关大楚荣耀,身为主使,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无数倍,看你还如何嚣张下去! 陆昭拦阻陈权的动作,在礼部侍郎与示弱无异,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主使的身份对陆昭来说就是一副无形的枷锁。 然而下一刻,礼部侍郎只觉眼前一花,随即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冰凉刺痛的感觉,当看清楚是何物时,礼部侍郎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 一直悬佩在陆昭腰间的蜀道不知何时出鞘,此刻正架在礼部侍郎的脖子上。 蜀道排居天下名剑第六,从不以锋利闻名,古朴厚重的剑身并无吹毛短发之能,此刻是陆昭运起剑气,竟是在礼部侍郎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陆昭的这一举动顿时震惊了身后的所有人,这才刚刚离京,主使大人便将剑架在了副使脖子上,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礼部侍郎交好的那些人顿时被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虽然陆昭的剑没有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但却令他们心生寒意。 没有人清楚陆小公爷怎么突然动了怒,但使团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陆小公爷想要礼部侍郎的性命,就没人能够拦得住他! 最为惊惧的还是礼部侍郎,刚刚的得意瞬间化为乌有,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陆昭刚刚是真的想要杀他! “知道这是什么吗?”陆昭随意地握住蜀道,在礼部侍郎的脖子那上下滑动。 这让礼部侍郎更加恐怖,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剑……” 陆昭点了点头,道:“那你知道这一剑下去你会变成什么吗?” 礼部侍郎瞬间脸色煞白,随即身体一哆嗦,顿时一股难闻的味道便传了出来。 这是……吓得? 围观的众人顿时面露古怪之色,心道这礼部侍郎的承受能力也忒差了些吧,堂堂正三品的朝廷正官,居然就这么吓尿了,也太给朝廷丢脸了吧? 陆昭皱了皱眉,随手一挥蜀道,重重的剑身便拍在礼部侍郎脑袋上,直接将其打昏过去。 “把他送回帝京,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与陛下听。”陆昭看了一眼旁边的鸿胪寺寺丞,轻声吩咐道。 鸿胪寺寺丞打了个哆嗦,连忙上前躬身应是,强忍着难闻的气味将昏迷的礼部侍郎从马上拖了下来。 陆昭挥手唤过一位亲卫,道:“带领使团继续前进,不得有误。” 何谓亲卫?顾名思义,乃是定国公府上豢养的一批极为精锐的力量,陆骁在自家儿子即将前往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之时,终于分拨出大半部分亲卫放进了使团里。 这些亲卫都是曾经跟随陆骁南征北战之人,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虽说论起个人勇武还比不上那些武道高手,但若是集体战斗的话无人能比。 据说当年陆骁征战六国时,有次沙场大败,正是这些亲卫护送着陆骁安然撤回,且伤亡极少! 这些人要是放在现在的大楚的军中,至少也是个偏将校尉,且对定国公府极为忠心,属于是那种造反都会一心一意追随的人物。 对于这股力量,皇帝其实也是知晓的,但却是默认了这些人的存在,因为这些年陆骁一直留在帝京,在帝京三十万守备大军的包围下,这些人就算再厉害,顶多能翻起几朵小浪花,于大局无碍。 所以这次陆骁调拨这二十余名亲卫跟着陆昭北上,也一定是经过了皇帝准许。 陆昭看着礼部侍郎被送回帝京,这才看着陈权说道:“老陈,教你一个理儿,以后能动手,千万别吵吵。” 第两百一十九章 终分别 当陆昭与陈权来到离亭后,蔡诚便笑着迎了上来,脸上的肥肉都跟着动作在颤动。 “陆兄不愧是陆兄,当的是威风八面,此番出使定然能够马到功成!” 蔡诚一把拉住陆昭的手,下一刻就被陆昭嫌弃地甩开。 “蔡胖子我告诉你,爷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你要是再跟往常一样对爷动手动脚的,看爷不把你这两只蹄子给卸下来!” 陆昭一边说着还一边拿出绢布擦了擦手,蔡诚什么都好,就是对男人太热情实在是让人有点招架不住,更不要说陆昭这么个有洁癖的人。 蔡诚顿时露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连一旁的陈权都看不下去了,直接一腿踢了上去,“陆哥儿说得没错,今儿是出使的好日子,你就别在这恶心人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陆兄这诗完全是为我而做的啊!” 蔡诚的肥脸上顿时又浮现惆怅之色,看得几人一阵膈应,让他这么一念,陆昭都有点后悔当初就不该跟他们喝酒的时候吟这两句诗。 不理会发病的蔡诚,陆昭转身朝着离亭里走去,伸手便将已经等候许久的赵清语揽入怀中。 赵清语乖巧地依偎在陆昭怀中,没有问刚刚陆昭那般过激的举动。 陆昭同样也没有问赵清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他很清楚,无论自己有没有叮嘱,赵清语总是要来的。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立在亭中,背对帝京,面朝广阔天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都有些黯淡了,陆昭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赵清语,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道:“我该走了。” 赵清语温顺地点了点头,但却紧紧抓着陆昭的衣袖,陆昭还以为是娇妻舍不得自己,下一刻却发现赵清语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枚香囊,做工并不是很精细,有些地方针脚还不够均匀细密。 在香囊的正面,歪歪斜斜地绣着一个“昭”字。 “这是……”陆昭微微一怔。 赵清语红着脸,嗫嚅道:“你之前说,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离。我想着将我们两个的头发放在一起,就自己绣了这个香囊,绣得不好……但你不许嫌弃,你要是嫌弃的话,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陆昭听着赵清语的话语,珍而重之地从她手中接过香囊,模样比接圣旨时还要认真,打开香囊后,果然看到新婚之夜他与赵清语行结发礼的两束发丝交缠在一起。 墨紫色的发丝,愈发明亮。 陆昭握住赵清语的手,直到这时候他才发觉细嫩的肌肤上有不少小红点,可以想象赵清语在缝制香囊的时候吃了多少苦。 一个自小习武握枪的女子却亲手做这女工针织,如果不是对陆昭爱到了极致,赵清语哪里会这样自己找罪受。 虽然赵清语没有明说,但陆昭知晓,她一直想做一个好妻子,所以她尽量地收敛自己的张扬天性,努力去学着那些妇人的贤淑矜持。 但赵清语却不知晓,陆昭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活泼傲娇的她啊。 陆昭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收入怀中,伸手抚摸着赵清语那倾城面容,柔声道:“放心吧,我会时时刻刻戴着它,永远都不会离身。” 赵清语闻言心里顿时甜蜜如糖,笑容愈发明媚动人。 “该走了。” 这下倒是陆昭舍不得离开了,还是赵清语搂着他的胳膊走出了离亭。 在陆昭与赵清语交谈的这段时间,陈权与蔡诚李怀仁三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也很融洽。 当看着昔日的帝京魔女如今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陆昭身边,三人都有些感慨,原来爱情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 蔡诚见陆昭过来,连忙端起一碗酒递了上来,道:“陆兄,这可是我爹珍藏了数十年的美酒,被我从后院给挖出来了,饮下这碗酒,陆兄此行定当顺遂平安。” “喂,蔡胖子,你这只祝陆兄却不敬我,是何道理啊?”陈权不满道。 李怀仁笑着端起一碗酒,道:“蔡胖子不敬,那让我来,愿你与陆兄同去同归,为大楚挣得万分荣耀凯旋!” 陆昭呵呵笑道:“还是坏人会说话,这次出使要是成功不了的话,还真没脸回来见人了,是不是啊老陈!” “只要有陆兄在,我是一百个放心啊!” 陈权拍着胸膛,拳头捶在甲胄上轰轰作响,仿佛战鼓频频。 陆昭笑了笑,端起酒碗道:“既然如此,干了这碗酒,咱们就此别过!” “好!” 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随即便一同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陆昭抹了抹嘴,深深抱了一下赵清语,随后便与陈权转身上马,留恋地看了一眼之后便打马离去。 李怀仁长揖到地,蔡诚此刻也收起玩闹之态,躬身抱拳。 赵清语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两步,最终留在原地,目光落在陆昭身上,直到他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 …… “这小子,朕早就知道他不会安生,这才刚出京,便闹将起来了。” 楚帝随手将手里的奏折扔到一旁,在那里已经堆积了不少,已然是堆成了小山。 曹月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翻看着这些废弃的奏折,竟是看得津津有味,当看到言辞犀利之处还会笑着指给楚帝看,“父皇,您看看,这些人上折子的速度比起陆昭那家伙可是一点都不慢。” 楚帝笑了笑,礼部侍郎刚刚被送回京,这些奏折就被送到了他的案上,无一例外都是弹劾陆昭嚣张跋扈的,甚至还有请求皇帝更换主使的,亏这些人好意思提! “朕既然选了这小子当主使,自然没有更改的说法。”楚帝眼中闪过一抹薄怒,冷哼一声道:“平日里养尊处优,才能不见增长半分,却变得如此怯懦怖畏,若是到了异国他乡,怕是要丢尽脸面!” “父皇息怒。既然陆昭将礼部侍郎送回来,索性便顺水推舟,裁下此人副使之职便是,此刻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曹月轻声抚慰道。 “月儿说的是。一切等这小子归来之后再说不迟!” 第两百二十章 理应如此 使团的车队已经往北行走了大半日,太阳渐渐沉入山峰,天色更加暗淡,陆昭与陈权回来时,车队已经停靠在玉山脚下,在这里有皇家驿站可供停歇。 陆昭抬眼望了望天空,对陈权吩咐道:“天色不早了,看起来今晚应该还会有场大雪,让使团在此休憩一晚,明日出发也不迟。” 陈权点了点头,随即便去安排驻扎适宜。 就在这时,之前送礼部侍郎回转帝京的鸿胪寺寺丞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对陆昭深深躬身一礼,道:“下官拜见陆小公爷!” 陆昭看了一眼很是谦卑的鸿胪寺寺丞,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何大人有话直说。” 何瑞连忙拱手道:“下官可当不起小公爷这大人之称……” 见陆昭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何瑞顿时话锋一转,结束了这些客套话,开门见山地说道:“王侍郎已经被下官送回帝京,经陛下批复,王侍郎在京休养,不再随使团北上,至于这副使人选,陛下的意思是,让小公爷自行决定便是。” 陆昭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鸿胪寺寺丞此刻却是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事情并不像他讲述得那样简单 当白天的那一幕传回帝京后,百官尽皆震动,礼部尚书张延立刻上表弹劾陆昭,御史台闻风而动,几乎全部监察御史都在唾骂陆昭并请求皇帝更换主使。 反应最激烈的,还得是东宫那边,据说太子殿下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便将殿里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瓶给摔了个粉碎! 陆昭拿剑架在了礼部侍郎脖子上,最轻也得是个恃武胁人的罪名,要是往大了说,那就是行刺朝廷命官,滥用主使职权,甚至藐视皇帝威严。 但最终只换来了皇帝陛下的一句“理应如此”。 鸿胪寺寺丞也就是在那时终于意识到,皇帝对陆小公爷的恩宠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这简直是比亲儿子都亲啊! 甚至要是太子做出这番举动还得落得个训斥,皇帝却丝毫没有怪罪陆昭,还将说来担任副使这一权力交给陆昭。 “何大人?” 就在这时,陆昭的声音传来,令何瑞打了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躬身道:“小公爷有何吩咐?” 陆昭摆了摆手,道:“如今副使之位空缺,本官想让你担任这副使之位,如何?” 何瑞闻言很明显地愣了一愣,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面露激动地说道:“承蒙小公爷看重,下官定然以小公爷马首是瞻,绝不敢有半点怨言!” 能够做到鸿胪寺寺丞这个位置,还被选进使团中,何瑞自然是有其聪明之处的。 本以为这副使的人选陆昭一定是要给陈权的,谁知道竟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何瑞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陆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如今无人能够撼动,礼部侍郎的下场就是一个警示,如果还想继续待在使团里的话,就必须将陆昭的话当成皇帝圣旨一般的存在。 但换个角度想的话,跟随在陆昭身后未必是件坏事。 陆昭之才已然是有目共睹,此番出使完颜王朝,皇帝任命陆昭为主使,如果不是信任陆昭有这个能力担当大任,一向行事滴水不漏的陛下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是此次出使完颜王朝能够成功归来的话,整个使团中的人无论官职大小,无一例外地都会平步青云! 何瑞几乎是在瞬间便权衡好了利弊,跟在这样一位只需要听从他的命令便可以捞功绩的上司后面,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啊? 陆昭见何瑞如此识趣,心道这人倒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挥手打断了何瑞想要继续奉承的话语,对他说道:“你与陈权好生安排使团,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打扰本官了。” 说罢,陆昭便起身朝山上走去。 何瑞顿时露出一抹了然之色,连忙躬身应是,谁不知道定国公府在这玉山上有一座别院,其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皇家园林,之前陆小公爷新婚大喜,带着新娘子在玉山上一住就是十多年,享尽了人间清福。 在何瑞看来,这位小公爷到底还是养尊处优,对于驿馆粗陋的环境并不满意,看这样子是要去别院睡上一夜了,毕竟以后的路程可就没有这样好的去处了。 对于何瑞的猜测,陆昭并不知晓,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去解释什么。 其实陆昭对于在哪里休息其实并不在意,豪奢别院也好,粗陋驿馆也罢,就算让他在草窝子里对付一晚,陆昭也能安稳睡着。 之所以选在玉山停靠,是因为临行前顾羽告诉陆昭,让他去见剑十三一面。 这位天下第二想要做什么? 陆昭有些疑惑,他与剑十三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就是当初剑十三进京想要找顾羽打架,帮他办了件事并留给他一个装有六柄飞剑的木匣。 说起这木匣中的飞剑,其中可是蕴含着剑十三冠绝天下的杀人剑术,只是陆昭却未曾领悟分毫,以至于到现在都不能让那六柄飞剑认主。 陆昭也时常在琢磨,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悟性不够?可是顾羽留在他体内的那如山海般的剑意他都领悟了七八分,没道理对剑十三的杀人剑术一点共鸣都没有啊。 陆昭摇了摇头,正好他也想借此机会请教一下剑十三,虽然问顾羽也是一样的,但这六柄飞剑毕竟是剑十三亲手炼制而出的,求问本人才是最直接的。 就在陆昭思索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破空声,随即他怀中便多了两具温暖的娇躯,正是一直在玉山等陆昭前来的暗与夜。 “公子来得真慢,人家都已经等了一天了!”夜抓着陆昭的胳膊撒娇道。 陆昭宠溺地捏了捏夜的琼鼻,摆出一副无良做派,道:“这么想公子,今夜索性就来侍寝好了,公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想!” 第两百二十一章 雪剑 “好呀好呀,公子一定要来呐!” 陆昭笑了笑,伸手在夜的发丝上揉了揉,道:“莫要在这里作怪了,你呀,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你姐姐?” 夜娇哼一声,挽着陆昭的臂弯,一脸俏皮地说道:“要是我跟姐姐一样都做一个冷美人,那公子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陆昭微微一怔,旋即便大笑出声,暗亦是无奈地轻捶了下夜,这妮子,从来都是这样语出惊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愣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反倒是更加放纵。 夜色逐渐降临,玉山上也悄然飘起了雪花。 陆昭怀抱两位美人走在山路上,将她们的手捧到嘴边轻哈了口气,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来,陆许呢?” 此次北上,陆昭早就决定好只带着陆许还有暗与夜一起,并没有让他们从帝京一起出发,而是先将他们遣到玉山等候。 “陆许已经提前一步启程了。”暗轻声说道:“这是顾先生的吩咐,说是陆许只差一步便可晋升一品境界,前方正有机缘等候着他。” 陆昭闻言稍稍愣了愣,随即便点了点头,道:“先生的主意,总是不差的。” 当三人来到别院时,雪下得越发大了。 庭院中,早有一人等候多时。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中年人身上,停留不过瞬间便被无形的气机湮灭。 若是放在市井街巷,无人会知晓这位面容并不出彩的中年剑士,会是杀人剑术冠绝天下的剑十三。 陆昭来到剑十三面前,微微躬身行礼。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剑十三便率先开口说道:“那日赠你的飞剑,可在身上?” 陆昭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紫檀木匣,心道剑十三该不会是要将这六柄飞剑收回去吧,他可是还没有领悟半分杀人剑术呐。 孰料剑十三并没有从陆昭手中接过紫檀木匣,而是手指轻轻一挑,紫檀木匣应声而动,六柄细小飞剑仿佛通灵一般自木匣中飞出,于空中排列成行,如同阵前点兵般嗡嗡作响。 剑十三轻声说道:“当初赠剑与你,我刻意隐藏了这六柄飞剑的秘密,除了要你自行悟道修行之外,未尝不是我性子不够爽利的原因,如果是顾羽的话,定然不会如此扭捏,总要将你领上道后才会放手。” 陆昭不明白剑十三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但他却从中听出了剑十三的意思,这是要亲自传授给自己杀人剑术了? 陆昭顿时精神一振,心情不由自主地有些激动。 剑十三看了一眼陆昭,板正如石刻的面容上竟是露出一丝笑容,道:“或许顾羽早就与你说起过,我以剑术问道,是走了一条羊肠小径。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因为如果让我当初直接走剑道一途的话,现在的剑十三或许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小辈。” 陆昭点了点头。 剑十三脸上笑意愈浓,道:“你倒是比我爽利,不似俗人那般矫揉做作。” 陆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这个论断他早就从顾羽那里听说过,只能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若是听信外人之言强行改弦易辙的话,反倒会毁了自己。 剑十三当初只是赠剑却无片言点拨,想来也是因为这一点。 只不过让陆昭有些意外的是,今夜的剑十三,少了些锋芒锐气,多了些和善气息,就像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邻家大叔,甚至还不如宫辰这位天下第五有威严。 剑十三继续说道:“此番来京,不仅是为了借助与顾羽比试的机会一窥天人境界,还想看一看他走的剑道之路是何等的风景气象。” “你既然是他的弟子,想必是不愿意错过这场比试的。” 陆昭没有否认,因为剑十三说的正是他心里所想,顾羽与剑十三同为剑道大宗师,且各自在剑道与剑术上臻于极致,若是能够从两人的比试之中得到些许感悟,那比自己苦练十几年的剑还要有用。 剑十三道:“你此番北上,不知何时能归,我却是等不了太久,所以才要唤你前来,你站远点闭上眼睛仔细看好了。” 陆昭心思何等通透,几乎是在瞬间便明白了剑十三的意思,原来剑十三当真是要为自己展示他那无比绝伦的杀人剑术。 陆昭连忙带着暗与夜退至院门口,闭目而立。 别人或许不懂剑十三这句“闭上眼睛仔细看”是什么意思,但已经摸到一品境界门槛的陆昭却是很清楚。 就像是领悟顾羽留在他体内的那千百道剑意一般,须用心体察,这跟驭剑是一个道理,以气驭剑不如以神意驭剑,唯有自身养神至一定境界,方可在武道路上势如破竹。 闭眼之后,六识缺一,陆昭便唯有以神意观剑十三出剑,这其实跟瞎子能听到别人忽略的声音,聋子看事物能看得更仔细是一个道理。 剑十三微微一跺脚。 满庭雪花停滞当空,如同无数柄飞剑悬停。 这一幕,与顾羽当初施展出的漫天剑气,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人言剑十三剑术几乎近道,如今才知传言非虚。 陆昭眉头突然抖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剑十三袍袖一鼓,屈指轻弹,将一片雪花拈在手中,斜踏一步,指间的那片雪花霎时间凝聚出一柄雪剑。 又如皇城之下,宫辰以雪作剑蕴藏汹涌剑意。 只见那柄雪剑竟是奇妙地悬浮在剑十三指间,神意蓄出,雪剑顿时释放出五彩光华,下一刻便忽然消失不见,剑十三并指凌空一划,一时间庭院内气劲纵横,仿佛东海波涛拍来,一往无前。 陆昭阖上的眸子此刻居然有些颤抖,似乎是在竭力捕捉着什么一样。 忽地,陆昭腰间蜀道铮鸣出鞘,有剑气当空一荡,那柄消失不见的雪剑好似穿越空间一般出现在陆昭面前,带着狰狞气势下坠,直指陆昭眉心。 没有人会觉得这小小的雪剑会毫无杀伤力,陆昭此刻却是不闪不避,甚至盘膝而坐。 一双眸子仍旧未曾睁开。 第两百二十二章 初窥门径 当初在皇城下,宫辰的雪剑轻而易举地便抵挡住了手握蜀道的陆昭。 陆昭额头上已然布满汗珠,这次终于在雪剑即将迎头刺来时,蜀道出现在陆昭上方三尺的半空中。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雪剑触碰到蜀道的刹那,瞬间蒸腾为一缕水汽,自蜀道厚重的剑身上拂过,随即竟是再度凝结,瞬间刺入陆昭眉心! 陆昭胸中的神意顿时消散一空,一阵沁凉的感觉自眉心传遍陆昭全身。 陆昭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呼吸均匀,气机沉稳,分明是进入了顿悟。 剑十三见到这一幕,轻轻颔首,随手一挥,漫天雪花便依旧从夜空中飘落,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随即,剑十三驭来紫檀木匣,放在陆昭面前,而后便离开了庭院。 暗与夜不敢询问剑十三,也不能打扰陆昭,只好静静地站在自家公子身边,耐心等待着陆昭从顿悟中醒来。 一夜过去,陆昭肩头上的积雪已有三指厚。 拂晓之际,晨曦自东方天边披露,此时恰好玉山上的晨钟响起,悠扬至极,声声相循,不绝于耳。 陆昭缓缓睁开双眼,体内气机的流转速度远远超过平时,但他并没有在意,任由气机翻滚如浪涛奔涌。 当晨曦自天际由东推移至西,最终洒落在陆昭身前,紫檀木匣倏然而动。 陆昭轻轻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伸手一按,紫檀木匣顿时安静如初。 “剑,来。” 陆昭轻声一唤,紫檀木匣再度剑芒暴涨,那柄名为未央的飞剑自匣中飞出,在陆昭身边欢快飞旋,如同神鬼志怪中的妖物附身一般,通灵至极。 长夜未央。 终认主。 暗与夜顿时欣喜若狂,两女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公子这显然是领悟了剑十三那从不外传的剑术! 陆昭微微一笑,无需气机牵引,心念一动,飞剑未央便一闪而逝回到紫檀木匣中。 心之所向,剑之所至。 陆昭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剑十三,好一个杀人剑术,原来飞剑取人头,竟是这般门道!” 难怪当初顾羽抹去紫檀木匣时曾对陆昭言道,要去与这六柄飞剑沟通,而非驾驭。 原来唯有心意相通,方得其中三昧。 陆昭转过身,在暗与夜的额头上点了点,意气风发地说道:“这次上山没白来!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陆昭三人沿路下山,玉山顶上,神识自始至终都留在陆昭身上的剑十三此刻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 “无根器者不可与其谈道,应当就是这个道理了,这孩子的天资,真的很不错。” 柳不归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来到剑十三身边轻声说道:“这不太像你能做出来的事情,是因为你也跟他一样,有些急不可耐了。” 剑十三望向半山腰的云海,面色平静地说道:“我很期待,他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有顾羽在,未必会如常人那般止步一品三境。” 柳不归随意地倚靠在巨石边,道:“其实你是想借这孩子的手,去试探下北边的那个牛鼻子老道才对吧。” 被柳不归点破心思,剑十三也没有否认,道:“与顾羽比试过后,我便要去昆仑一行,不能亲自与去那位以人间为鱼池的麟德真人拼上一拼,确是一桩遗憾。” “修道修道,说到底修的还是自己的道。” 柳不归仰头望天,目光似乎要穿透云层一般,缓缓说道:“为登天门而垂钓人间气运,本就是有违大道。” “你说的是大道,不是天道。”剑十三声音带有些许莫名地说道。 柳不归微微一笑,道:“我曾问过你,出海访仙可曾遇到过真正的神仙,你说没有,那就是说,传说中的三个地方还只剩下一个。” 剑十三猛然转身,看向柳不归,道:“你想走上一遭?”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那孩子回来,我也不能陪你们两个在这里干耗下去,谁知道那家伙到底会不会跟你打上一架。” 柳不归伸了个懒腰,意兴阑珊地说道:“与其在这里蹉跎时光,倒不如先行一步。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 最后几个字柳不归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剑十三沉默半晌,方才开口说道:“你是要去帝京皇城里会一会那人?可是连顾羽都奈何不了……” “总要见过之后才好下论断。” 柳不归挥手打断了剑十三,英俊的脸庞上陡然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顾羽无法为他那位姐姐复仇,不代表已经是陆地神仙的顾羽做不到,只不过是因为那孩子的出现,才让顾羽沉得住气。” 柳不归扯了扯嘴角,道:“我倒要看看,与国同龄的那位是不是真的能够永远活下去!” 话音落下,柳不归已然消失不见。 剑十三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背负在身后的易水寒,天下第二名剑随之出鞘悬停半空,剑十三踩在空中,一步步走到剑身之上,一人一剑掠向远方云海,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 陆昭回到使团中的时候,车队已经开始启程,对于陆昭彻夜未归这件事,无论是陈权还是鸿胪寺寺丞都没有多说什么,连带着下面的人自然也就视而不见。 不过在看到暗与夜出现在陆昭身边后,使团里的人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咱们这位陆小公爷还真是走到哪里都有美人相伴,这一夜风流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对于这种误会,陆昭并没有去解释什么,也并不担心暗与夜会因此失了清白之名,反正到最后都是给他暖床的人,早晚的事罢了。 陆昭没有再骑马,而是坐在头一辆马车里闭目养神,昨夜全副心神都用在感悟剑十三赠予他的感悟之中,这种心神的巨大损耗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缓解得过来的。 然而就在陆昭随着马车的起伏似要睡着了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第两百二十三章 暴戾 陆昭抬眼一瞧,不由得微微皱眉,给来人腾了个座位,见暗与夜探进头来询问是否要把来人扔出去,陆昭摇了摇头,暗与夜这才极不情愿地放下车帘。 “公主殿下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昭口中的公主殿下,自然不是对他已然情根深种的长公主曹月,而是此番北上需要留心的三人中的一个,完颜嫣。 原本完颜使团与大楚使团先后出京,但陆昭实在不愿意让完颜使团在面前添堵,索性放慢了速度,留宿玉山驿站也是为了跟完颜使团保持距离,不然按照原来制定的计划,使团昨夜应该在蓝田县的驿站休憩才对。 只是陆昭没想到的是,完颜嫣居然自己主动凑了上来。 想起还在帝京的时候,这女人便与陆昭针锋相对,输掉了三场比试后,竟是亲自登门想要拉拢陆昭,让陆昭不得不佩服这位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当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主,但却也不愿跟完颜嫣有过多接触。 完颜嫣随意地坐在马车的软榻上,眼眸明亮地说道:“怎么,看小公爷这意思,是不想见到本宫了?” “你知道便好。”陆昭淡淡地怼了一句,对于完颜嫣他根本不需要客气半点。 完颜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几日不见,小公爷好大的火气,看来刚娶的新娘子是满足不了你的需求……唔!” 完颜嫣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陆昭突然间扼住咽喉,任她如何挣脱都无法拿开那双大手,原本的淡然随意瞬间化为乌有。 完颜王朝尚武,身为继承人的完颜嫣更是自小习练武艺,一身本领与赵清语这位将门之女相差无几,此刻面对陆昭的钳制,竟是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完颜嫣哪里知晓,陆昭如今虽然只是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但若是论起真正实力,一品高手都未必能在陆昭这里讨得便宜。 但让完颜嫣想不通的是,陆昭为何会突然发难,这与她设想的计划完全不同! 眼看着完颜嫣的气息愈发粗重,马上便要喘过不气来,陆昭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任何有关语儿的话。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了你!” 说罢,陆昭便将完颜嫣甩到一边。 完颜嫣大口喘着粗气,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目光凶狠如鹰隼,但她知晓,自己绝计不是陆昭的对手,只得在陆昭强大的威势面前点头答应。 这是陆昭第一次在完颜嫣面前展现如此暴戾的一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刚刚几乎要窒息的感觉,完颜嫣或许不会将陆昭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完颜嫣之所以自己找上门来,还是为了试着将陆昭从大楚拐到完颜王朝。 陆昭之才不可斗量,此子只可为友不可为敌,这是胤老亲口说的。 完颜嫣原本的计划很完美,就算她待在马车里什么也不做,陆昭与她共处一辆马车的消息传出去,便足够令人误会了。 正所谓流言可畏,史书上屈死于众口铄金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完颜嫣自然不想陆昭去死,而是打下一个基础,到时候流言一起,陆昭哪怕是再清白也百口莫辩,只能乖乖投靠完颜王朝。 只不过让完颜嫣没有想到的,单单是因为她提到了赵清语,陆昭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最终,完颜嫣没有选择继续待在马车里,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便离开了。 而当陆昭养足精神走下马车的时候,鸿胪寺寺丞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小公爷还是要小心四周耳目才是,毕竟这位完颜公主身份特殊,日后要是小公爷再想和她在马车上相见的话,卑职先清清场,以避免有什么谣言传入陛下耳中。” 看着何瑞俨然一副狗腿子的模样,陆昭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完颜嫣的计策到底是凑效了,不过好在被他借题发挥,让这位完颜公主没有继续待在使团里。 但当使团车队来至蓝田县后,到底还是和完颜使团汇聚在一起。 陆昭瞅着像是狗皮膏药的完颜使团,思虑良久,到底是答应了一同北上。 此番出使完颜王朝,陆昭到底是要在完颜嫣身上做些文章的,至于完颜嫣会不会再耍什么花招这件事,只要这女人想,陆昭就算躲得再远她都能找上门来,还不如更加爽利一些。 相信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完颜嫣的这些伎俩还不至于奏效。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使团的速度马上就变得快了起来。 一路上经过的各郡县州府,都有当地的官府衙门接待,都知道使团此行北上的目的所在,所以没有谁会怠慢,更何况担任主使之人是帝京中赫赫有名的陆小公爷,所以各地官员在接待时竭尽所能,力求在这位简在帝心的定国公世子前混个脸熟,为自己的将来谋个好前程。 所以这也就是造成了使团每到一地,总是被招待得十分舒坦,不仅有饕餮盛宴,还有歌姬舞女前来作陪,那些地方官员拍起陆昭这位年轻人的马屁来更是毫无压力,溢美之词几乎要将陆昭给埋得见不着人了。 只不过这种程度的安排还不足以让陆昭沉醉进去。 定国公府的豪奢远远不是这些人能够想象的,陆昭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自然不会被打动。 至于说到美人,他身边的暗与夜可是一等一的绝色,比起那些庸脂俗粉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但即便是如此,陆昭却没有拒绝继续赴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地方官员想要在他这里留下一份香火情,他何尝不是如此想的? 想要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中央的权力要有,地方的支持也要有,从来没有听说过单手独脚便能站得安稳的道理。 第两百二十四章 凉州城 掐指算来,使团离开帝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在这一个多月里,陆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马车上,用心感悟那夜剑十三传授与他的剑术。 只不过除了未央一柄小剑剑胎圆满,可任由陆昭驱使之位,其余五柄小剑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昭没有着急,习武这种事从来都是水到渠成的,那些一蹴而就得来的武道境界只会如同空中楼阁那般,只需风一吹,顷刻便倒塌,所以即便陆昭迫切地想要进入一品境界,但他仍旧按部就班地进行修炼,不敢有半点心急。 而使团这边,有陈权照看着,一切无恙,并且自从那日陆昭警告过完颜嫣后,这位完颜公主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同样是整日待在使团的马车上,与大楚使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然完颜嫣没有动静,陆昭也乐得清闲,每日除了感悟剑术蓄养修为之外,便是享受着暗与夜姐妹俩的极致侍奉,也算是给枯燥的行程增添几分乐趣。 直到使团来至大楚北部边境时,陆昭才真正打起精神。 前方便是大楚北面的最后一个州郡——凉州。 陆昭望向不远处的凉州城,微微眯眼。 这里不仅仅是大楚的边境,更是定国公府的封地。 当初陆骁马踏六国,立下盖世功勋,皇帝封为定国公,便将凉州城在内的三郡之地作为陆骁的封地以彰其功。 若是放在中原富饶之地,三郡人口不下万户,可若是在这苦寒边境,偌大的凉州三郡可谓地广人稀。 知道皇帝的意思,既要奖赏功臣,也不能为自己留下隐患,所以在赏赐了陆骁定国公这一显赫爵位之后,封地在这凉州之地也算是一种制衡之法。 封地凉州,一来是因为陆骁祖籍在此,二来皇帝也是想以此震慑北方的完颜王朝,若是两国起了斗争,首当其冲的便是凉州,届时就算跟陆骁之间闹得再僵,陆家仍旧要为大楚卖命。 只不过现在陆昭在皇帝那里取得了足够的信任,已经让陆家这颗摇摇欲坠的大树稳定下来,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凉州三郡对于陆家来说已然不再是祸患,而是一大助力。 从凉州出发,再走二十余天,便到边境了。 陆昭并没有急于进城,而是驻马高坡,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忽然,远处的荒原上出现了一支骑兵,人数大约在五百左右,每一位骑兵身上都穿有漆黑铠甲,在黯淡的天光下透露出分外凛冽的杀气。 陈权笑着说道:“原来是昭阳铁骑,天底下的骑兵怕是也只有他们才有如此威势。” 陆昭微微一笑,翻身下马,等到昭阳铁骑冲至近前时,一位黑甲青年来到陆昭面前恭敬抱拳,道:“末将见过陆小公爷!” 陆昭连忙扶住青年,笑着说道:“有劳封将军了。” 来人正是当初在帝京军营见过的封岩,统领昭阳军甲字营,属于定国公府的嫡系。 与黑蛮一战过后,昭阳铁骑便秘密北上进入凉州地界,以防完颜王朝陈兵于南朝的二十万大军骤然发难,所幸陆昭在帝京赢下三场比试,完颜王朝大败之下也没有恼羞成怒发兵开战。 此次使团北上,除了沿途护送的州军之外,从凉州至边境,便会交由昭阳铁骑一路护送,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因为真正的凶险,便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上。 陆昭与封岩寒暄几句后,便带领使团往凉州城进发。 完颜使团中,一辆马车轻轻掀起帘幕,在看到前方不远处如同黑云聚集的昭阳铁骑后,完颜嫣眼中闪过一抹不虞之色。 想不到昭阳铁骑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之前的暗探都没有得到情报? 如果不是昭阳铁骑主动现身,完颜王朝怕是还会认为这支大楚最为精锐的骑兵还在西北边关休养生息。 陆昭似乎并不在意将昭阳铁骑展露在完颜嫣面前,进了凉州城后将使团安排在驿馆中,陆昭便在陈权与封岩的陪同下进了定国公在凉州的府邸。 虽然陆骁与陆昭常年都在帝京,凉州城的府邸依旧有人打理,房间比起帝京家中虽说少了许多豪奢之气,但好在一尘不染,陆昭还是比较满意的。 “封将军,如今凉州城内,有多少昭阳铁骑?”陆昭饮了口茶水,看向封岩问道。 封岩恭敬答道:“回小公爷,十万昭阳铁骑尽皆汇聚在此。” 陆昭微微颔首,如今的大楚也只有昭阳铁骑能够与完颜王朝的骑兵抗衡,十万昭阳铁骑竟然都被调拨到凉州,看来皇帝还是惦念着南朝的那二十万完颜大军。 见封岩拘谨地坐在那里,陆昭不由得笑着说道:“我与封将军早就相识,将军不必如此见外,这是在自己家里,随意一些便好。” 封岩讪讪一笑,看向陆昭的目光满是敬崇。 哪怕他远在凉州偏僻之地,仍旧知晓这位小公爷在帝京的赫赫声名。 陆昭再次开口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真正的凶险,便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上,封将军千万小心在意。” 封岩立刻正色答道:“请小公爷放心,末将定然护送使团安然出境!” 陆昭点了点头,他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自帝京到凉州千里之遥,这一路行来实在是太过平静了,南朝那边没有动静还算正常,但大楚这边也是悄无声息便有些令人疑惑了。 陆昭心里很清楚,潜在的敌人有很多,大多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在抵达北庭之前,还有一项巨大的考验在等着自己。 与此同时,此刻的帝京,亦是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第两百二十五章 刺杀 比起北方苦寒之地,三月帝京已经有了些暖意,在一场小雪过后,料峭春寒渐渐褪去,些许绿意已然爬上枝头。 帝京永远都是繁华的,每到夜里,城北的醉仙河光芒耀眼,寻欢作乐不知昼夜,但最近一段时间却显得有些诡异般的安静,再也没有往日的喧嚣快活。 因为就在前不久,帝京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迹。 皇帝遇刺。 刺杀之人乃是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柳不归。 对于江湖,朝廷的态度一向是放任自流,从不横加干涉。 大楚江湖从来都是盘龙卧虎,别的不说,只看那武道榜上的十大高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有让天地失色的本事,这股力量太过霸道,以至于无法掌控,不过好在朝廷与江湖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两者之间还有不少交集。 江湖人习得武艺,行走天下的不少,但也有许多想要入主富贵家的人,这就造成了帝京中权贵高门大多都豢养有江湖高手,替主人家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皇帝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皇宫之中也有供奉为皇室效力。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柳不归竟然会入京刺杀皇帝,这一举动无疑是江湖对朝廷的一次极大挑衅。 据说那日柳不归独入皇城,无论是御林甲士还是大内高手,都不是这位天下第一的一合之敌,最后柳不归直趋麟德殿外,才被两位分别用刀用剑的老人给拦了下来,至于后来发生了,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麟德殿内的那张龙椅被柳不归一掌毁去,皇帝险些丢了性命,最后柳不归却自行离去,临走前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势。 这是皇帝第二次遇刺,而第一次行刺杀之举的王平已然身首异处,谁也没想到这第二次刺杀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刺杀之人的分量又是如此之重。 在震惊之余,无数人心中有着同样一个疑问,那就是柳不归为何要刺杀皇帝? 这位天下第一向来是行踪不定,只给江湖留下了无数传说,可没有一个涉及到皇家的,这让人更加不解,既然从无交集,柳不归整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皇帝遇刺的第二天,通缉柳不归的旨意便已发出,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因为在旨意发出的同时,皇室暗谍尽皆撒出,大索天下只为找到柳不归的踪迹。 不过好在皇帝并没有将柳不归这一大逆不道的举动归罪于江湖,甚至亮出榜文昭告整个大楚江湖,凡是能够擒拿柳不归的话,朝廷必以封王之赏相赠。 筹码开得如此之高,顿时引得无数江湖人垂涎不已,可是一想到要面对的是柳不归,顿时便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擒拿柳不归,说得倒是简单,可是若有人能够做到的话,柳不归这天下第一的位置还会一坐就是十年之久吗? 江湖武道榜三年一换,可近十年来前三甲的位置从来都没有变过,江湖中便流传着一种说法,柳不归、剑十三、顾羽这三位已然是将其余七位高手远远丢在身后,任何一位都足以压制武道榜上的后七人。 所以想要擒拿柳不归的话,似乎只有剑十三与顾羽出手才有机会。 可是这两位比柳不归还要神秘,剑十三好歹还会给江湖留下点念想,那位鬼谷掌门索性就在云梦山闭关,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传说。 但饶是如此,仍旧有许多人对皇帝的榜文趋之若鹜,却也知晓自己在武道境界上远远比不过柳不归,于是开始联络其他人一起,以至于江湖陡然间激荡变幻,甚至有不少宗派都加入到缉拿柳不归的洪流之中。 “你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当初劝你别去你不听,现在好了,不仅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还有无数人想拿着你的人头去领赏,这种滋味感觉如何?” 顾羽倚靠在枇杷树下,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 坐在顾羽面前的正是传闻已经逃离出京的柳不归,此刻这位天下第一面色略显苍白,面对顾羽的调笑并没有理会,而是冲他伸了伸手。 顾羽撇了撇嘴,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丢个过去,道:“省着点用,每次开炉炼丹都麻烦得很。明明是你自己技不如人,却要我来给你善后,你就是这个当天下第一的?” 柳不归笑了笑,从玉瓶中倒出一枚隐约泛着七彩光芒的丹药服下,顿时便感觉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被压制了下去,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你知道的,在这种事上,我一向不如你。”柳不归终于开口说道,眼中闪过一抹凛冽杀意,道:“本以为力量已经足够了,想不到还是低估了他。” 顾羽淡淡地说道:“十九年过去了,就算是像蜂蝶一般噬咬,也该吃下肚了,是你大意了。” 柳不归点了点头,道:“与国同龄的那位,境界似乎又增进了不少,似乎还在我之上,你说他是不是跟你一样,已经跨越了那道门槛?” “不清楚。” 顾羽面色平静地说道:“就算他真的成为了陆地神仙又怎样,只要我不同意,他就别想拥有这份境界。” 柳不归的笑容有些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把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打击人啊。” 顾羽斜瞥了柳不归一眼,道:“要不现在咱俩就打一架,你要是赢了我,随你怎么说,我绝不还口。” “你还是饶过我吧。”柳不归摊了摊手,道:“以我现在的实力,恐怕连剑十三的飞剑都接不住,更不要说跟你打了,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算你识相。” 顾羽视线投向东北角上的那道飞檐,语气平淡地说道:“你想要以绝对的力量去与它抗衡,确实是破局之法,但你却不知道如何去抵挡那股力量的侵袭,这才让那位找到了机会,从而将你打出皇城。” 柳不归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不想被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所困,我才走了这样一条路,没想到最后反倒要受制于此。” “你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如果你与那位境界相等的话,即便你有破绽,他也不敢出手。” 顾羽眸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道:“与国同龄,说到底不过是从主人家那里偷来的东西,终归是不敢正大光明地拿出来用的。” 第两百二十六章 对与错 “剑十三改变了主意,去了西北昆仑,想来是要在与我比试之前,再磨砺一番。” 顾羽少年般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叹息,道:“其实以剑十三现在的剑,是可以与我一战的,只不过他在帝京的这段日子,也察觉出了些什么,所以才会如此决绝地离开。” “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轻视皇城里的那位。”柳不归好似知晓剑十三的心思,平静地说道:“剑十三练剑成痴,平生出剑不见功成不会回转,他既然已经清楚了与你,还有那位之间的差距,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是不会出剑的。” “还是剑十三看得通透啊。”顾羽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在自夸,随即意有所指地说道:“只可惜,某人不知道这个道理,白白丢了脸面。” 柳不归苦笑一声,握紧手中的玉瓶说道:“行了行了,你就少挖苦我几句吧。你也知道,我走的这条路,不能有半点犹豫之心,否则别说迈出那最后一步,一个恍神,现有的境界也不能再拥有下去。” 顾羽笑了笑,道:“可我记得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让我想想……起手撼昆仑,赢遍天下客,这好像是你与我分别时的豪言壮语吧,怎么成了天下第一,反倒是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柳不归摊了摊手道:“在你面前,又有谁能豪横得起来呢?” “你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 柳不归微微一滞,随即便反应过来,笑着说道:“确实,我怎么把那孩子给忘了。” 顾羽站在石碑前负手而立,缓缓说道:“这孩子跟他母亲不一样,天赋本就很高,还要如此拼命。你信不信,等到他达到你和剑十三这般高度的时候,应付起皇宫里的那位会轻松许多。” 柳不归闻言有些沉默,起身来到顾羽身边,看着面前厚重的石碑,轻声道:“怎能不信。莫说有你亲自教导,这孩子身上,可是还流着这位的血脉。” “江湖武道榜评定已有百年光景,唯有一位女子登榜,还是一举坐上榜首之位。” 柳不归眼中浮现缅怀之色,道:“只可惜,江湖无情,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了。” 顾羽淡淡地说道:“江湖记不记得她不要紧,她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江湖,再说了,有我在,有那孩子在,她便不会被遗忘。” “你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陆骁该做的,他已经做过了。”顾羽语气难得温和了些许,道:“他这辈子啊,前半生为我姐活,后半生为他儿子活,够累了。所以我并没有去怪他。” 柳不归叹了口气,他知道顾羽的意思,作为为数不多地知晓那桩隐秘之人,柳不归很清楚陆骁这些年来的不易。 即便顾羽当年因为他不肯兴兵为那位女子复仇而与他分道扬镳,陆骁也从来没有埋怨过顾羽,这位在当年煊赫至极的人屠,在闻知噩耗后,心中的悲痛比任何人都要重。 “说起来,此次进宫,我还发觉了一处诡异的地方。” 良久的沉默后,柳不归再次旧话重提,道:“司天监的观天台下,似乎有某种不祥之物。我本想先去探究一番,谁知道那里竟然被人设下了万千符箓,被逼得现身后,我便不得不离开了。” 柳不归想了想,又说道:“那股气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但却又说不上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顾羽面色平静,道:“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柳不归皱眉问道:“此话何意?” 谁知顾羽却是不肯再说了,坐在石碑旁举起酒壶便仰头灌了一大口。 柳不归知晓顾羽的脾性,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让他开口,更何况他本就奈何不了顾羽。当年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剑十三走了,要不你先跟我打?”柳不归没有自讨没趣,换了个话题。 顾羽斜睨了柳不归一眼,意思显而易见,他没兴趣跟一个受了伤的天下第一比试。 柳不归连忙说道:“不比力量,单看境界。你起码不能让我白来这帝京一趟吧?” “合着是我上赶着你来的?”顾羽根本不理会柳不归,说道:“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非要在这里跟我耍无赖,告诉你,想让我帮你,没门!” “你这不是已经帮我了吗!”柳不归晃了晃手里的玉瓶,笑着说道:“好人做到底,好歹咱们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摆在这呢,你就不怕我这一去就不复回啊?” “不回来正好,省得你总是在我面前啰嗦,我也好图个清静。” 顾羽话说得绝情,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枚吊坠,竟是与赠予陆昭的相差无几,扔给柳不归说道:“只有这个,爱要不要!” 柳不归接过吊坠,轻轻一碰,便知晓了其中奥秘,笑着说道:“这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那行,还我!” 顾羽刚一伸手,柳不归便赶忙将吊坠收入囊中,摇头道:“别别别,开个玩笑而已,这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恐怕剑十三见了都得眼红死。对了,你没给剑十三吧?” “你以为这是大白菜说给就给?”顾羽挑眉说道:“再说了,我炼制这个不费精力的?” 柳不归摇了摇头,道:“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的,这本就是属于你的,想要用的时候还不是伸手便来?” “滚!有多远滚多远!” 见顾羽似是动了怒,柳不归却根本没放在心上,“那我这就走了?” 顾羽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一样,好似巴不得这位天下第一赶紧从眼前消失。 柳不归忽然正色说道:“若是我回不来的话,就证明你当初说的都是对的。” 说罢,柳不归便消失在原地。 顾羽怔怔地坐在石碑前,良久方才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袖。 “对与错,很重要吗?” 第两百二十七章 毒牙 夜,皇宫,麟德殿。 前日的刺杀令人心惊胆战,谁都没有想到朗朗乾坤下皇帝竟险些丢了性命。 宫闱内的戒备陡然森严了许多,不仅有御林军日夜巡查,宫内的供奉更是隐藏在各个角落,但凡有风吹草动便会被瞬间扼杀。 楚帝坐在龙椅上,伸手抚了抚胸膛,就在心口左侧三寸处,有一片乌黑伤痕,正在灼烧着他的肺腑。 如果不是那位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遏制住柳不归那恐怖力量,此刻的他恐怕就不会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了。 楚帝眸中仍有熊熊怒意,气血上涌间再次加重了伤势,彻骨的疼痛让这位向来坚韧的帝王都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侍奉在一旁的柳先生连忙抬手按在皇帝的后背上,内力并着冰冷剑意,不断涌入皇帝体内,替他压制伤势。 与此同时,司天监监正拿出一枚丹药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迟疑了一瞬,但还是接过丹药吞入腹中,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 外面传闻都道是柳不归受伤败走,殊不知这位天下第一同样在皇帝身上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创伤,太医署根本无能为力,只能靠司天监监正的丹药勉强维持着。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一位年轻宦官缓缓步入殿内,见了皇帝只是躬身一礼,随即便走上前来,很是大不敬地将手抵在皇帝的心口处。 皇帝对此并未抗拒,反倒是微微闭上双眼任由年轻宦官施为。 不过片刻光景,皇帝心口处的伤势便平复如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年轻宦官收回手掌,对皇帝再次微微躬身,见皇帝点了头后,便退出了麟德殿。 自始至终,年轻宦官没有说过一句话。 然而一旁的柳先生与司天监监正,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皆是垂手肃立,对那位年轻宦官保持了最大的敬意。 楚帝这时终于开口说道:“都退下吧。” 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帝王威严不减半分。 三人应是,躬身退出大殿。 楚帝静静地看着柳先生等人离开,待殿门合上后,陡然一拳砸在面前的桌案上。 “都该死!” 帝王一怒,血流千里。 殿外,柳先生呼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一片狼藉的地面,心中仍有惊悸。 二十余年苦苦悟出的剑阵,在顷刻间便被那位天下第一毁去。 这让柳先生实在是难以接受。 那日之战,与当年如出一辙,柳先生终究还是没等抵挡住来人。 司天监监正看了一眼柳先生与旁边那位须发洁白的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率先拂袖离去。 白发老人站在柳先生身边,与他一同望着前方,忽然自嘲一笑,道:“闭关了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柳先生缓缓说道:“现在想来,你我当年的对赌何等可笑。” 白发老人的手扶上腰间刀柄,道:“是啊,无论是你的剑,还是我的刀,都敌不过这两位,那么孰强孰弱也就无所谓了。” 白发老人正是当年面对顾羽入皇城以雷刀相拦的那位供奉。 老人自幼练刀,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在前朝时便为效力皇家,就连楚帝也仅仅是知晓老人姓林,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了解。 柳先生苦笑一声,道:“难怪江湖传言,武道榜前三甲任意一人,都足以匹敌其余七人联手之力,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既然柳不归都如此强悍,想来那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林供奉被柳先生一句话似是勾起许多回忆,转头看了一眼紧紧合闭大门的麟德殿,道:“陛下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画地为牢十九年,如今再次遭此羞辱,陛下不会轻易放过柳不归的。” 与闭关多年的林供奉不同,柳先生一直待在皇帝身边,自然更清楚皇帝的心思。 林供奉叹息一声,道:“人言一品之下皆蝼蚁,谁知陆地神仙之下,一品亦为蝼蚁。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实在难以接受区区一境之差,竟宛如鸿沟天堑。” “柳不归并非陆地神仙。”柳先生摇了摇头,道:“如果他成就了陆地神仙境界,就算是那位恐怕也难以挡下。” “以力证道,端的是霸道无比。”林供奉感慨一声,随即便似是想到了什么,直直看向柳先生问道:“柳不归没有,那他呢?” 柳先生显然很清楚林供奉问的是谁,有些犹豫,但还是答道:“不知。暗谍回报的消息是,他已入云梦山闭关,想来同样是打算要晋升陆地神仙境吧。” “未必吧。”林供奉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道:“柳不归离陆地神仙境只差一步,而与国同龄的那位还要比柳不归近些,你觉得以那人的天资与修为,会只是道命境界,位居天下第三还在柳不归之下?” 柳先生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南方,轻声说道:“我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如何认为的。” 林供奉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了老友的意思,皱眉道:“看来在我闭关的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 柳先生点了点头,同样转身望了一眼大殿,说道:“边走边说吧。” 林供奉应是,随即便与柳先生离开了麟德殿。 观天台上,司天监监正默默地看着柳先生与林供奉向皇宫深处走去,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枚刻有八卦符文的明镜,伸出手指在镜面上轻轻一点,镜面泛起一片涟漪。 如水纹荡漾,又如被利器割裂,出现一条经久不散的裂痕。 司天监监正嘴角浮现冷笑,手中聚起一团明黄色光晕,自裂痕处涌入镜内。 明镜猛然一颤,似有一物隐没于镜面之下,肆意吞化着这团龙气。 司天监监正眼神阴鸷,如毒蛇栖于角落择人而噬。 第两百二十八章 天机阁主 凉州城。 冷月高悬,清冷的月光落在城头积雪上,泛起凛凛寒意。 边境总是要比中原腹地暖得晚些,哪怕已入三月,仍有瑟瑟北风席卷而过,让本就地广人稀的凉州更添了几分荒凉之感。 陆昭站在庭院中,抬头望向那一轮残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答应过我,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安排。” 廊下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位中年人,来至陆昭身后三丈处应道:“正是。” 陆昭淡淡地说道:“那你能解释下,为何白日间消失了两个时辰,是去做什么了?” 中年人低头说道:“第一次来凉州城,不觉多逛了些时候。”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说谎。”陆昭扯了扯嘴角,转身望向这位明面上已经死去的西蜀副将,道:“还是你觉得,我是个傻子?” 王平咬了咬牙,瞬间掠至陆昭身前,双手握拳便朝陆昭轰来,谁知还没等王平的拳头落在陆昭身上,整个人便倒飞出去落在地上,荡起阵阵尘埃。 王平还要挣扎,却被一根铁索缚住身躯,下一刻便被两位黑衣女子押着跪倒在地。 陆昭目光平静地望着被制住的王平,伸手拂了拂衣袖,道:“想来徐朴已经与你说过了,定国公府上有位陆地神仙坐镇,所以你便忍到了现在。” “可惜,如果你不是这么着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快就揭穿你。” 陆昭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平,道:“如果你肯说出你当年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晋升一品境界的话,我可能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当真?”王平抬头看向陆昭。 陆昭微微一笑,道:“自然。” 王平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陆昭看了良久,最终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李沾衣。” 李沾衣? 陆昭皱了皱眉,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什么人?” 王平低头不语,显然是不想再多透露。 一旁的夜正要出手打算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却被陆昭止住,并且示意两女放开王平。 虽然不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暗与夜还是照做了。 王平从地上站起身,对陆昭抱了抱拳,随即便退了下去。 “公子,为何要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就算他不说,也可以打到他说为止啊!” 陆昭笑了笑,捏了捏夜娇嫩的脸颊,道:“像王平这种人,暴力手段是不会让他屈服的,毕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西蜀副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可是王平身上定然隐藏着诸多秘密,公子还是莫要掉以轻心的好。” 从不厚此薄彼的陆昭一把搂住暗的细腰,夜也跟着钻进怀中,陆昭看着二女,故作疑惑地说道:“公子我说过要放过他了吗?” 暗与夜闻言,顿时齐齐露出笑容,她们就知道,以公子的聪慧怎会做这种有头没尾的事呢? “王平刚刚说到的李沾衣,此人身份绝非寻常,你们之前可曾听说过此人吗?” 暗与夜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们自从习武有成后便一直跟在陆昭身边,虽说在定国公府上也算是见识了许多世面,但李沾衣这个名字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陆昭想了想,看来此事得给先生去一封信问问了。 就在这时,一道无形的波动自空中传来,陆昭顿时身体紧绷,暗与夜也猛然从陆昭怀中离开,一左一右护在陆昭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动静。 突然,一道陌生身影陡然出现在陆昭面前,有些佝偻的身躯背对陆昭。 陆昭甚至没有捕捉到任何气机流转的迹象,暗与夜亦是如此。 当那道身影转过身来的时候,陆昭却是怔了怔,随即体内奔涌的气机霎时间归于平静。 这是位老人,身形佝偻,面容沧桑,并不起眼,但那一双眼眸似乎能够洞穿人心,透过重重迷雾而见万事万物。 当然,这并不是让陆昭放下戒备的原因。 老人的面容,正与陆昭脑海中的一副画像有五六分相似。 画像是一位女子,是陆昭的娘亲。 李昭阳。 陆昭忽然转过身,与之前老人背对他一样,似是不想见到老人。 老人苦笑一声,对已经认出他身份的暗与夜点了点头,随即来到陆昭身边,轻声说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中,被陆骁抱在怀里怎么也不肯睡踏实。再长大些,便是看到你认真读书,手持木剑虎虎生威,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是浪荡帝京的纨绔了。” 老人心胸间涌起一股自豪之意,道:“本以为你会晚些抛头露面,谁知你原来早有谋算,翻覆间便下了一盘无人可及的好棋,昭阳若是在天有灵,也当为你骄傲。” 陆昭没有理会老人的夸赞,坐在台阶上望着冷月,问道:“为什么当年没有护住我娘,而是在她离世以后才肯走出天机阁?” 一向被世人称作无所不知的天机阁阁主,此刻默不作声,眼中满是哀伤悔恨。 陆昭轻声说道:“先生说,您当年事出有因,没能赶到帝京,我能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天机阁阁主欲言又止。 陆昭惨然一笑,道:“约莫是天机不可泄露,对吧?” 老人喟叹一声,无言以对。 陆昭眼眶有些湿润,努力仰头不让泪水流出来,道:“天机阁道尽天机,却看不透最亲之人的命格。我本不该说这些,也没有资格指责您,可是……” 陆昭终于转头,有晶莹泪珠滚落,道:“可是我终究还是想替娘亲问一句,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羽曾经说过,在陆昭娘亲离世前,他的外公,也就是面前的天机阁阁主,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连他都不清楚老人去做了些什么,只当是必有缘故,教陆昭莫要因此心生怨恨。 可是每当陆昭前往祭奠的时候,总是为陵寝中沉睡的娘亲觉得委屈。 陆骁不能复仇,是受时局所限;顾羽去了,最终没能成功。 那天机阁阁主又是因为什么? 陆昭知晓他的这位外公来到凉州城见他肯定是有什么要事,但他现在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就当是替那位香消玉殒的女子讨要的。 第两百二十九章 当年旧事 老人朝南而立,似乎这样就能够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座陵寝,神情说不是哀伤还是淡然,缓缓开口说道:“就像你说的,老夫推演了一辈子的天机,却在那时候没有看清楚身边人的命格。” 老人呼了口气,化作升腾白气,“就在昭阳入皇城的那天,星相陡变,天机阁上无数星罗斗盘尽皆崩碎,我本以为是天道发生变数,想要以秘术衍化,谁知却是空无一物,就如雪后大地,白茫茫一片根本无法窥探缘由。” “在那之后老夫才知晓,原来是有人在那时候刻意遮掩了天机。” 老人的声音忽地带上一丝愤怒,道:“昭阳入世之前,老夫为她在天机阁中留下一盏本命明灯,若有性命之危,即可以此灯招魂引魄再复新生。只是等老夫闻讯赶到帝京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昭阳那时已然身怀六甲,却强行破境,哪怕最终晋升道命境界,距陆地神仙只有一步之遥,然早已油尽灯枯,如果不是顾羽及时赶到的话,她已然丧命在皇城之中。” “本命明灯虽有死而复生之能,然而昭阳当初却没有选择这样做,因为一旦以本命明灯修复创伤平复境界的话,你也就无法平安降临人世间了。” 老人转头望向不觉泪流满面的陆昭,眼神哀痛声音却很是慈祥地说道:“昭阳跟我说,将你带到这个世上,才是最重要的事,哪怕要以她的性命为代价。” 陆昭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握拳,连带着身体都有些颤抖。 老人慈祥地替陆昭擦去脸上的泪痕,苍老的手指传来温暖,轻声说道:“说到底还是老夫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明明是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天机阁阁主,却想不到办法去救自己的亲女儿。” “顾羽为了保全昭阳的性命,亲赴东海蓬莱求药,然而昭阳在诞下你之后,境界倾泻一日千里,寿数也与日俱减,老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人世。” 这位向来以无情面目以示世人的天机阁阁主,终于在今夜褪去了那道伪装,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站在外孙面前的老人而已。 “你不想认我这个外公也好,觉得天机阁阁主冷血也罢,老夫都能接受。” “老夫八岁开始便开始推演天机,如果不是昭阳的出现,或许老夫这辈子都只会枯坐在天机阁上,去追求那始终虚无缥缈的天道机缘。” “陆骁这家伙,老夫当初还不怎么中意,但嫁出去的女儿也就等于泼出去的水,昭阳中意,老夫也只能听之任之。你或许想问老夫这些年来为何不为昭阳报仇?” 老人自嘲一笑道:“那时候,就算三个天机阁阁主,都奈何不了正值天命所归的那位,至于为虎作伥的那些人,只要陆骁在一天,那就是他应该挑起来的担子,就算他做不到,也还有昭阳的儿子。” 说到这,老人拍了拍陆昭的肩膀,轻声说道:“这才是老夫想要见你一面的原因,在帝京很不方便,只能在凉州城等你。” 陆昭眼眶泛红,许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所以害我娘亲的人,真的是他?” 天机阁阁主似乎没有想到陆昭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了老人的肯定,陆昭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尽最大努力地将心中那团怒火压下,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当知晓真相的那一刻,陆昭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置我娘于死地!” 陆昭低吼出声,犹如猛兽呜咽,下一刻便要暴起伤人。 老人摇了摇头,道:“时也命也,既然陆骁跟顾羽都没有告诉你,老夫也不能,知道得太早对你的成长没有半点好处。” 陆昭抚了抚心口,只觉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暗与夜注意到这一点,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陆昭,心疼地望着自家公子。 “看来,我所做的那些谋划,到底还是下手轻了。” 既然天机阁阁主同样不肯说,陆昭也没有强求,眼神中闪过一抹暴戾,以一种极为冰冷的语气缓缓说道。 直到许久之后,陆昭才渐渐平复心绪,看向老人的目光中再无怨恨之意,轻声说道:“您此番前来,只是为来见我一面?” 老人洒脱一笑,道:“不放心你,特意过来送一程。” 陆昭亦是露出一抹笑容,道:“其实先生都安排好了,我也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您不必如此费心。” 老人笑着说道:“当年我不中意陆骁,觉得他配不上昭阳,但现在看来,却是老夫错了,陆骁的儿子,要比老夫这位天机阁阁主还要强上许多。” “那您可说错了,也许我更像娘亲一点呢?” 老人闻言一愣,随即便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道:“说得在理说得在理,说得老夫比破解天命格局还要开心。” 然后老人伸出双手做握杯状,五指见便多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白雪酒盏,杯中落雪,笑道:“就算我这个做外公的,敬你一杯!” 杯雪做酒,血浓于水。 陆昭双手接过白雪杯,将杯中雪一饮而尽。 老人敬酒之后,伸手拍去陆昭肩头上的积雪,然后便与陆昭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凉州城的雪越下越大。 “能见到你,外公很开心。”老人开怀笑道。 “天机阁每一代都是血脉相传,父传子子又传子,唯有昭阳是个变数,身为女儿身,还有一颗悲悯天下的心,不肯随我学那些谶纬推演,偏偏喜欢练剑,最后还跑下青冥山去,本应避世却选择入世。” “陆骁这个女婿,外公一直不喜欢,谁让他不仅武艺稀松,还是个大老粗,总觉得他配不上昭阳。” 不过老人很快就又笑着说道:“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知道陆骁活得并不容易,也就不再找他麻烦了,谁让他跟昭阳生了这么个值得老夫骄傲的外孙呢?” 第两百三十章 不知其人 陆昭轻声说道:“我听说剑十三来帝京前,曾经……” 老人笑了笑,道:“这位天下第二是找到了我,但并不是跟顾羽说得那样,将剑架到老夫脖子上强行逼问的,剑十三虽说剑术独步天下,但在道之一途上,还差点火候,我若不想见他,单是青冥山上的阵法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是顾羽有心让他知晓自己的所在,引剑十三过来,为的就是让你见上一见。” 老人欣慰道:“我听说,你已将顾羽传授与你的剑意悟了七八分,还得到了剑十三的飞剑传承?不错不错,比外公当年要强太多了。” 陆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这都多亏了先生,只不过我现在还止步二品,距离一品境界,仍旧是遥遥一步如天堑。” 老人摸了摸陆昭的脑袋,带着长辈都有的慈祥,说道:“不必心急。练武这种事,从来都没有一蹴而就的,你底子不好,但贵在天资超凡,只需要慢慢夯实基础,突破门槛之后便可长行千里而无阻碍。至于顾羽这种人,千百年才出一位,不必处处和他比较。” “我娘和先生,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陆昭好奇地问道,虽然之前顾羽有提到过,但却不是很详细。 老人轻声道:“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吧,那时候的顾羽,正在云梦山修习鬼谷神通,因为昭阳喜剑,将天机阁的一应武学典籍尽皆学之,我便带昭阳前往云梦山,打算让上代鬼谷掌门,也就是顾羽的师尊教授昭阳。” 老人继续说道:“谁知顾羽与昭阳一见如故,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老夫原本还以为这两人是彼此看对了眼,谁知道昭阳对顾羽只有爱护宠溺之意,顾羽也只是仰慕昭阳风采,并无男女之思。” “两人亲如姐弟,后来顾羽将鬼谷神通融会贯通,闻听昭阳想下山往江湖上走上一遭,便与她结伴而行,也就是在游历江湖时遇上了陆骁,自此昭阳便待在陆骁身边随他征战天下,顾羽亦是形影不离。” “每一代鬼谷掌门,既有傲立武道巅峰之力,又有经天纬地之才。陆骁能够踏平六国,顾羽出力甚多,只不过每次陆骁遇到难处,都不肯自己开口,非要昭阳去求顾羽,顾羽也是只有昭阳请他出手的时候,才会尽力施为。” 老人笑了笑,道:“说到底,这都是缘分使然。” 陆昭会心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谁?”老人有些疑惑。 “李沾衣。”陆昭轻轻吐出这三个字,道:“据西蜀副将王平所说,当初西蜀亡国后他能够在一夜之间跻身一品境界,全是因为此人。您知道这李沾衣是谁吗?” 老人皱了皱眉头,道:“却是未曾听闻。王平刺杀皇帝之事老夫亦是知晓,本以为是这位西蜀副将深藏不露,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番缘故,能够在反手间让一凡夫俗子成就一品境界,就算是三教中人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佛家有点化一说,可令人立地成佛;道门可传功,然非为道统之事不轻易为之;儒家又有一言顿悟,却也需要大机缘才可得此福分。” “王平乃是沙场征伐之将,身上背负万千人命,早已深陷血债之中,按照常理推断,即便是三教中人愿意,王平也未必能够接受这份机缘。况且在六国纷争之时,尚未听说过有哪位高人可以行此法,哪怕是顾羽也做不到。” 老人说着,反手取出一枚小巧罗盘,随手在罗盘之上画出一道晦涩符文,罗盘散发混沌光芒,老人闭眼遨游周天,然而遍查许久之后,仍是没能找出有关那位名为李沾衣之人的任何消息。 这就很令人惊奇了,世上竟然有如此诡异之事。 陆昭见老人眉头皱得越发深了,问道:“连您也不知道此人身份?” 老人道:“离了天机阁,老夫演算天机之能便会大打折扣,可也不至于在星盘之上寻不到人,如此说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这个名字是那人的假借之身,要么那人修为亦是高深莫测,就像顾羽那般,天机阁也不能知其踪迹。” “与先生等同?”陆昭吃了一惊,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位陆地神仙不成? 许是看出陆昭的心思,老人摇头道:“如今世上唯有顾羽成就了陆地神仙,这是他亲口与老夫说的,至于他为何如此肯定,老夫也不知晓原因,大抵上是因为一些只有陆地神仙境界才能堪破的隐秘。” “就算不是陆地神仙,恐怕与柳不归剑十三等人相差无几了。” 陆昭闻言眉头不禁皱起,听到老人的论断,让他更加疑惑,既然有这样一位的存在,那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甚至在江湖武道榜上没有记载其名? 老人似乎永远都知晓陆昭在想些什么,道:“天下之大,江湖之广,武道境界高深莫测却又隐姓埋名者极多,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世人所知。就像道门中有许多处于道命巅峰的修道之人,距离飞升不过几步,但恐怕就算他们功成也不会让人知晓身份。” “三教中人大抵都是如此,江湖武夫亦有实力不逊却也没有上榜之人,皆是云里来雾里去,哪怕当面相逢也不知其深浅。” 陆昭点了点头,看来想要知晓这位名为李沾衣的神秘人到底是何身份,还是得从王平这里下手才行。 “您来凉州城,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陆昭不觉得仅仅是为了见自己一面,他这个身为天机阁阁主的外公便不远千里奔波至塞北苦寒之地,虽然他的内心因为对老人的这番举动变得很是温暖。 老人笑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孩子,老夫此来确实另有要事。” 第两百三十一章 死战 “使团离开凉州城后,在抵达完颜王朝之前,会有些不速之客。” 老人神色慈祥地说道:“外公没有为你娘做什么,但却想要给你些补偿。” 陆昭心中顿时涌过一股暖流。 他知道,老人对他已经过世的娘亲很是愧疚,即便一开始话说得有些淡然甚至还有些无情,但心底到底还是难以迈过自己的那道坎。 天道无情,推演天机的却是有血有肉的人。 陆昭轻声说道:“您不必担心,此番北上,先生给了我很多保命手段,不会有大危险的。再者,您要是都揽过去的话,也就辜负了先生的用心良苦。” 老人笑了,眼前好似浮现这样一副场景,有一位活泼少女在下山前郑重地叮嘱他这个当爹的,千万别挡在她面前替她铺平道路,否则她下山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留在天机阁去读那些晦涩难懂的秘籍书卷。 “外公知道你那位先生是想要磨砺的,不会坏了他的这份心思。”老人忽地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可总有些要坏规矩的人在,老夫可容不得他们放肆!” 陆昭皱了皱眉,问道:“您是说,莫非有修为高深之人也想对我出手?” 老人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说开了,也就无需继续打谜语了。 陆昭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问道:“通幽境,还是说道命?” “皆有之。”老人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但具体是谁老夫尚未知晓,只见有旺气自三方而来,且来者不善。” “既然如此,少不得要出些力了。” 陆昭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拳,面上却无惧怕之色,相反,陆昭表现得竟有些期待。 见陆昭如此模样,老人不觉快慰一笑。 更像她了。 …… “什么?陆哥儿你要离开使团?”陈权震惊道:“如今使团即将离境,你可是使团主使,若是让陛下知晓你擅离使团,可不是像之前那样能轻易揭过去的!” 陆昭笑着拍了拍陈权的肩膀,说道:“放心,我自有主张。等你带领使团出境之后,我自然会跟你汇合。只不过是抽时间见些朋友而已。” “朋友?” 陈权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凑到陆昭面前低声说道:“怕不是一言不合便出手的朋友?” 陆昭笑了,论起悟性,陈权其实比蔡诚那胖子差不了多少,所以他才会带他离京。 陆昭点了点头,道:“不错。既然是来找我的,那就无需将使团也牵扯进来了,就让我自己来好好招待一番。” “我跟陆哥儿一起!”陈权沉声说道,这个时候做兄弟的怎能在一旁看着? 陆昭却是拒绝道:“你不行。我不在,你就要看好使团。而且昭阳铁骑我要带走,你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我……” 陈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陆昭正色说道:“老陈,我知道你想帮我,但相信我,如果你跟我一起去的话,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成为拖累。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也用不着跟你来虚的,替我守好使团,等我回来!” 陈权见陆昭神色严肃,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郑重说道:“陆哥儿放心,我保证,在你回来前,使团不会出一点岔子!” “这才像话!”陆昭笑着在陈权肩膀上捶了一下,随即又低声说道:“使团里那个我从家里带来的人,我会让亲卫盯紧他,你也要小心在意,若是他逃掉的话,不要轻易追赶,只要给我传信便可,我自有主张!” 陈权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陆昭在使团中秘密安排了一人进来,但却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也没有去问陆昭,因为在陈权心里,陆昭做什么都是有他的考量的,自己只要尽力帮助陆昭便是。 陆昭终于放下心来,目光望向远方,现在的他,终于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面对接下来的挑战了。 翌日清晨,使团离开凉州城,但陆昭并没有出现在车队之中。 鸿胪寺寺丞本想发问,但见护卫使陈权一脸平常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旋即闭口不言,率领使团朝北去。 与此同时。 一队骑兵在荒凉大地上轰然而行。 为首一骑是位极为俊朗的年轻人,只是那张令无数美人流连忘返的脸庞上,此刻却有着身后五百昭阳铁骑都感到陌生的肃杀之意。 年轻人腰间悬佩古剑蜀道。 身后有两骑并马而行,竟是两位绝色女子,不离年轻人左右。 第四骑是那被称为大楚昭阳军头号战将的封岩。 这位统率昭阳铁骑精锐甲子营的猛将,此刻正视线炙热地望着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五百昭阳铁骑,尽皆身披黑甲,马蹄清亮,人数不多,却好似千军万马奔腾。 众所周知,定国公陆骁南征北战踏平六国,昭阳铁骑功不可没。 甲子营向来是昭阳军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军,更是陆骁嫡系中的嫡系。 此刻正在冲锋的昭阳铁骑俱是热血沸腾,甚至紧握缰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因为他们此番追随的,是大将军的儿子! 昭阳铁骑永远忠于陆骁,陆骁老了,效忠的对象自然会变为陆骁的接班人。 陆昭的昭,与昭阳军的昭,是同一个。 这一路急行,那位腰佩长剑的定国公世子一言不发,也没有说过什么平易近人的体己话语,甚至就连客套寒暄的面子似乎都懒得去做。 只是在出发前,被昭阳铁骑视作未来的年轻人轻声说了一句话。 “今日请诸君随我一战,若要赴死,陆昭当死于诸君之前!” 封岩陡然发出一声滔天怒吼:“昭阳铁骑,死战!” 五百昭阳铁骑齐声呐喊,震天动地。 身形几乎伏在马背之上的陆昭下意识地握住蜀道,目光直视前方。 晋升一品,便在今日。 第两百三十二章 枪名断魂 春雨过后,暖意渐生,皇宫却依旧恍若寒冬,压抑的氛围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皇帝遇刺过去不过旬月,还没有人心大到轻易忘记的程度。 曹景冥坐在东宫的亭台之中,手中握着白玉酒杯,一言不发地望向北方。 在他身边,站着谋士陈平,双手插袖,如同松柏挺拔。 “这一次,他该死了吧。”曹景冥缓缓吐出一句话。 陈平淡然道:“死不死不知道,反正他活在世上,便是天理难容。” 曹景冥嘴角轻勾,道:“明明留在帝京一切都能唾手可得,非要学他爹去做这亡命的勾当,何苦来哉?” “想要接手偌大一座定国公府,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平继续说道:“如果不走这一步,就算他有通天之能,在朝堂这个螺蛳壳道场里,想要做好文章至少也要十年之久,他等不起。” 曹景冥似乎忘记了礼部侍郎在前不久才被赶回帝京,笑眯眯地说道:“那他就不怕永远留在边境,让陆骁白发人送黑发人?哦对了,正好在凉州地界,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阴沉沉的天空,竟然毫无征兆地雷声滚滚。 惊蛰。 曹景冥皱了皱眉,道:“春雷喜庆,怎么听着倒像是冬雷。” 陈平没有回答,抬头望向北边,眯了眯眼。 曹景冥忽地阴沉一笑,道:“不管是春雷还是冬雷,权当是送行钟了。” …… 麟德殿内,伤势平复如初的皇帝轻轻合上一份奏折。 一位黑衣人恭敬跪立在这位帝王身旁。 皇帝轻声说道:“朕这次是不是做错了,很有可能会再次后悔。” “陛下英明于世,岂有错?” 皇帝随手放下奏折,来到麟德殿前,缓缓说道:“朕若不会错,她怎么会死?” 黑衣人顿时浑身颤栗,抖如筛糠。 皇帝略一拂手,黑衣人顿时如蒙大赦,消失在原地。 望着天空飘落的纷乱雨丝,皇帝觉得这很像他此刻的心情。 “罢了,一切就凭你小子的造化了。” “坐山观虎斗,看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朕到底希望斗得不是太狠。” 定国公府,陵寝之前。 顾羽撑着一把竹伞,站在石碑前,默默望着上面秀气婉约的碑铭。 这是他仿效她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刻出来的。 陆骁并肩站在顾羽身前,轻声道:“只有老人家自己,能行吗?” 顾羽不置可否,只是将手里的伞放在石碑旁。 陆骁没有再开口,陪着顾羽站在雨中,雨水落下,却奇妙地在两人周身尺许范围内被一股无形力量隔开。 “总要走上这一遭的。” 顾羽的话,让陆骁微微叹了口气。 …… 凉州作为大楚边陲,乃是控扼完颜王朝的兵家要地,驻扎了无数精兵谨防草原铁骑南下,这支兵马若是没有皇帝虎符任何人不能调动,此刻却有两千士卒陈列一线严阵以待,不知是为谁而动。 军阵之前,天下第十一的方若驻马而立,在他身边,有位长发男子赤脚站在地上,似乎并不在意粗糙的石砾刺痛,劲风吹拂,破烂的长袍飘荡而起,仿佛猎猎飞扬的火红披风。 气态凌人,举手投足可致天崩地裂。 他曾在龙虎山坐而论道,一怒踏碎斩魔台。 仙人抚顶受长生,他却说不受嗟来之食。 天下道统三千,不落窠臼者唯他一人尔。 几乎同时,茫茫大地,一骑悠悠缓行。 面容俊美却满面生须,手里提着一柄墨黑长枪。 枪名断魂。 向来好饮美酒的男子从腰间摘下水囊,大口灌饮着。 有人说大楚先有陆骁,再有赵广,皆为军中栋梁,论天下无人可敌,唯有草原北庭那位手握重权的慕容愁方可相比一二。 自从他登上这完颜王朝大将军的位置之后,这一论调愈发甚嚣尘上。 慕容愁忽地停下马,转身望去。 一小队稀稀疏疏的骑兵尾随而至,见到为首的女子,慕容愁嘴角的轻蔑一闪而逝,随即便驻马原地,等待着女子来到他面前。 “不可伤了陆昭性命。”完颜嫣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望着面前的男子沉声说道。 慕容愁微微一笑,道:“末将接到的旨意,是格杀勿论。” “本宫之命,你敢不从?”完颜嫣柳眉竖起,霎时动了怒气。 “末将不敢。”慕容愁在马上俯了俯身,道:“只不过凭殿下的这点人手,恐怕还拦不住末将。” 完颜嫣顿时怒火大盛,然而训斥的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本宫不信,父皇会下这样的旨意,明明在信中,父皇还要本宫以怀柔之道取之。” 完颜嫣死死地盯着这位手握北庭兵权的大将军,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若不信,待归来后自可前去询问陛下。” 慕容愁淡然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殿下不知内情,想不通也是自然。” 说着,他这才发现,这位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腰间竟悬佩着一柄亮银弯刀,此刻正颤抖不止。 慕容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手中的长枪断魂却没有提起哪怕一寸的迹象,微笑说道:“殿下此番出使,倒是磨砺了不少。” “其实我一直觉得,完颜王朝以武立国,草原上尽皆是勇烈健儿,能够统领他们的,最不济也该是草原上的雄鹰,能够带着他们饮马中原,用烈马长刀夺下本该属于他们的肥沃土地。” 慕容愁望着这位完颜君主唯一的女儿,道:“至于殿下,你本是有这个资格的,但你这些年对南朝那些人愈发亲近,朝中中原人的面孔越发地多了起来,在我看来已经是本末倒置了,如果在这样下去,完颜王朝,还会属于草原吗?” 完颜嫣冷漠说道:“这番话埋藏在你心里已经很久了吧。” 慕容愁笑道:“殿下果然是明白人,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你前来了吗?” “看来你已经做了决定。”完颜嫣不动声色地握住弯刀刀柄,道:“只是本宫想知道,你如何向父皇交代?” “不是还有个陆昭吗?我会带着殿下和陆昭的尸体,一起回朝复命。” 慕容愁终于提起长枪,缓缓说道:“忘了告诉殿下,我已是道命巅峰,距离天人之境,唯有一步之遥。” 第两百三十三章 铜傀与敕令 正在疾驰的陆昭忽地拽起缰绳,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嘶鸣。 前方有一人急掠相撞而来。 陆昭猛然飞身而起,暗与夜如影随形。 及至近前,陆昭终于看清来人模样。 一位高大壮汉,微微有些跛脚,背后立着一个铜人,足有丈二高,与他互为依靠。 铜人独角四臂,躯体上满是符印,咧嘴大笑,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陆昭握住腰间蜀道剑柄,缓缓说道:“来者何人。” “尉迟青山。” 陆昭冷笑一声,道:“堂堂天下第九,也要来取我性命?” 尉迟青山声音粗犷,狞笑道:“知道你是陆骁的儿子,但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等你死后,老子会给你留个全尸,送到你爹面前。” 陆昭闻言并未动怒,目光落在尉迟青山背后的铜人身上,道:“听说你身后这具铜人以降魔道音着称于世?” “小儿知道的不少,待会杀你的时候可以让你少一点痛苦。” 尉迟青山对于陆昭的识相很是满意,但陆昭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瞬间动怒。 “可我还听说你在长江古渡上偶遇剑十三,被他一剑震碎铜人心脉,自此一蹶不振,这天下第九的位置也岌岌可危,可有此事?” “小儿受死!” 被陆昭戳到痛处的尉迟青山一声暴喝,将铜人扯至身前,气机翻涌下,铜人躯体之上的符印霎时间闪耀血红光芒,那铜人伸出四臂,结出一个晦涩符印,赤金色的面庞上,双目电光大作,尉迟青山一掌拍在铜人面上,一声闷响刹那发出,犹如晨钟暮鼓,震人心魄。 铜人的铜嘴同时张口大笑,恍若临世,要敕退妖邪。 陆昭顿觉一股沛然大力随着铜人的道音一齐袭来,蜀道瞬间出鞘挡在身前,剑意勃发下竖起一道剑气屏障,可饶是如此,陆昭的身形依旧摇摇欲坠,难以支撑。 哪怕境界受损,尉迟青山天下第九的位置,在武道榜再评之前,依旧稳如泰山。 暗与夜掠至陆昭左右,各结符印,推送入面前的剑气屏障中,终于有惊无险地将尉迟青山的这一击化解。 旋即便见暗与夜又各自将手印在陆昭背后,汹涌的气机顿时涌入陆昭体内,陆昭长发随风飘扬,眸中逐渐转为赤红,竟是将暗与夜的气机纳为已用。 尉迟青山见陆昭化解掉这一式道音,并未觉得意外,若是此子这么轻易地被打趴下,那人又怎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请他出手? 见陆昭身上气势勃发,尉迟青山却是不以为意,嗤笑道:“以为假借他们之力,将修为提升至一品上下,便可以与我匹敌了?” “想得太简单了!” 尉迟青山见陆昭持剑来袭,冷哼一声,凌空跃起,指间丝线一挑,铜人便抬手劈出一掌,掌间竟生出青紫电光,迅猛凌厉恍若天上落雷。 眼看着就要落在陆昭肩头,只见陆昭将身子一沉,脚下荡起阵阵尘沙,竟是轻而易举地躲过铜人这一掌,同时蜀道剑身绽放璀璨光芒,直直刺向尉迟青山面门。 尉迟青山始料未及,竟是连忙抽身后退这才堪堪躲过陆昭这一剑。 未曾想到,陆昭于咫尺瞬息间爆发出来的实力,竟是如此恐怖。 尉迟青山终于收起最开始的轻视之心,与陆昭搏斗在一起。 两人身后,五百昭阳铁骑纹丝不动,距此不过三里的两千精卒,亦是如此。 …… 慕容愁说要杀完颜嫣,带着她的尸体返回北庭,便真的没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长枪断魂与湛金弯刀的每一次触碰,这柄由胤老请人倾注无数心血锻造而出的弯刀便发出一阵哀鸣。 每接下慕容愁一枪,完颜嫣握刀的右臂便会剧烈颤抖。 在她周围,跟随她一同前来的精锐骑兵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无主的战马茫然地站在原地。 完颜嫣此刻终于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道高手。 慕容愁每次出枪,看似随意平常,但攻至身前时却是令人难以招架,磅礴的气机隐没在枪尖中,完颜嫣之所以能够坚持到现在,是因为慕容愁似乎并不急于对她痛下杀手。 就像猫捉住耗子后,总会有一番调戏玩乐。 慕容愁望着口吐鲜血的少女,淡笑道:“其实殿下本可以不来的,看来这位名为陆昭的年轻人,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很高。” 完颜嫣默不作声,抬手拭去嘴角的殷红血迹。 慕容愁转头望向不远处,似乎能够看到那场激烈的搏斗,缓缓说道:“能够引得这么多人一起前来,这位年轻人的本事着实不小,其中一位即便是我也不敢小觑,真是意想不到。” 慕容愁收回断魂,枪尖随意地旋出几朵枪花,笑着说道:“殿下真不打算动用陛下留给你的保命手段了,等到断魂要噬血的时候,一切可就晚了。” 完颜嫣陡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珏,磕在弯刀上顿时碎裂。 一道煌煌天雷落下,隐约间有奔狼嚎号之声。 然而不等完颜嫣将手中弯刀举起接下那道天雷,泛着璀璨光芒的枪尖骤然刺中她的腹部。 断魂早已饥渴至极,之前不过是隐而不发。 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终究是被这位大将军一枪撞落马下。 天雷滚滚而来,被慕容愁抽回断魂,随意一挥便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一串血珠抛洒在空中。 慕容愁仍未下马,居高临下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完颜嫣,道:“西北望,射天狼,不过如此而已。” 就在此时,慕容愁猛然转身。 有一老人御风而来,飘至面前,周身道韵弥漫,犹如青冥山间的云雾,缭缭不绝。 这位道尽天机与世人的天机阁阁主轻笑道:“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随即老人扶起被慕容愁一枪透体的完颜嫣,摇了摇头,抬手封住了四处大穴,又将一枚丹药放入她口中,随即便将她轻轻放下。 老人叹息一声,他本不想这么早出手的,但此女身负皇气,若是陨落在此未免太过可惜,况且陆昭北上,还有依仗这位完颜公主之处。 自始至终,慕容愁都没有出手。 不是不想,是没有把握。 老人起身后,望向这位自称距陆地神仙只有一步之遥的北庭大将军,问道:“你我做过一场?” 慕容愁提起手中血煞缠身的断魂,平静道:“求之不得。” 第两百三十四章 斗 陆昭与尉迟青山的拼杀仍在继续。 陆昭手持蜀道,不断穿梭在铜人的掌影中,或以古剑击其空门,或以身法躲避袭击,见招拆招,极为冷静,竟是与这位天下第九斗得不相上下。 尉迟青山再次觉得确是小觑了陆昭,此子虽只有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从那两位女子身上汲取修为后堪堪与一品烛照相当,然剑意凛冽至极,身法又好似鬼魅,对付起来竟是如此棘手。 但凡世间轻功之法,起落之间,必以气机为引,施于全身经脉,然陆昭得顾羽传授鬼谷神通,身法无须换气调息,全凭起初一口真气催动,乘风而起,无有尽时。 鬼谷神通浩若繁星,陆昭没有顾羽那么妖孽,只能在其中捡拾适合自己的,如今算是派上了用场。 再者,陆昭应对起铜人袭击来亦是得心应手,之前请求顾羽出手制作傀儡时,陆昭便专门研习过这傀儡之术,知晓其本源如何,亦是清楚傀儡如何动静,故而每当尉迟青山驱使铜人将要击败他时,陆昭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 说得很是轻巧,但每一次陆昭险之又险地自独角铜人掌下逃生之时,都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 论境界修为,世人知其铜傀如同霹雳雷震,只道尉迟青山仍是处于大烛照境,殊不知他早已入得通幽,不然怎能在铜人受损的情况仍旧稳坐天下第九的位置? 武道榜十大高手,前五皆为道命,后五人则尽为通幽,唯有徐朴一人晋升道命境界打破了这一铁律,徐朴位居天下第七,一则是因为其道命境界尚未臻至圆满,二来徐朴并未与前六人交过手。 若是尉迟青山以通幽境界强行镇压陆昭的话,根本费不了这许多功夫,然而在交手之前,陆昭以言语激怒尉迟青山,逼其只以铜傀之术与陆昭拼斗,此消彼长之间,尉迟青山自然是急切间奈何不了陆昭的。 然而尉迟青山终归不是傻子,在与陆昭缠斗许久之后也发觉这其中的缘故,在陆昭手中蜀道即将落下之时猛然收回铜傀,铜傀躯体虽巨,在尉迟青山的牵引却十分灵活,下一刻便与尉迟青山肩背相靠。 “小儿能做到这般地步确然不易,不过你今日纵然有千般手段,也插翅难逃!” 话音落下,尉迟青山扯动铜傀,竟是亲自袭来,起落之间,宛若大河奔流,一泻千里,举手投足之间,竟是演化出雷霆万象,电光如长蛇乱舞; 那独角铜人亦是抽动铁臂,如长鲸吸水,肃杀凌厉。 直到这时,尉迟青山方才显露天下第九的真正实力。 陆昭面色凝重,蜀道剑势磅礴,如平地起惊雷。 以雷对雷。 汹涌气机流淌遍布陆昭全身,外泄如洪水。 以洪对洪。 陆昭再提一气,双手紧握蜀道,向外挥出,弧线激荡中流,周身扬起漫天尘沙却不得近身。 当尉迟青山与铜傀冲撞而来之时,就像是撞到了一扇铜墙铁壁,硬生生地被蜀道阻拦住强横无比的势头,与此同时,承受反震之力于一身的陆昭猛然喷出鲜血。 尉迟青山狞笑一声,铜傀再动,四条铁臂扯动之间,或化作长枪大戟,强攻直上,或化作剑盾弓弩,极尽精巧。 陆昭双袖鼓荡,左脚猛然向外滑出一步,猛然向前一推,周身风沙大起,硬生生地以气机牵扯起许多形大如斗的飞石,激射向独角铜人。 一块飞石,就如同一柄飞剑,这一幕与顾羽当初施展的剑气落雨何其相似。 尉迟青山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逼近,只得扯动铜傀暂避锋芒。 略微抵挡住了尉迟青山的冲势,陆昭不去管嘴角残留的血迹,他以飞石为剑,乃是无奈之举,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尉迟青山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方才以蜀道阻挡,看似卓有成效,然而尉迟青山的下一次攻击必当愈发迅猛凌厉。 陆昭后撤几步,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能进一步是一步。 尉迟青山与铜傀再次袭来,再为陆昭所挡,周而复始,已然过了十几个来回。 期间陆昭甚至连换气吐出血水的间隙都没有。 代价便是这一击过后,陆昭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口吐出鲜血,双眼赤红,几乎眼不能见,耳不能闻。 暗与夜连忙想要上前扶起陆昭,却被陆昭大手一挥,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被陆昭拦住的,还有五百昭阳铁骑。 现在还不是他们出手的时候。 尉迟青山猖狂笑道:“原来你就这些斤两,现在终于被打回原形!” 尉迟青山站在原地,看着气机逐渐衰竭的陆昭,不再亲自追逐,而是反手从腰间取出一支竹笛,鼓动气机将丝丝笛音逼出,牵引着独角铜人四臂挥舞,犹如索命阎罗,猛然催发,电光霍霍。 很难想象,尉迟青山这样一个魁梧汉子,竟能奏出这等柔顺笛声。 然而笛声传来,陆昭浑身气机却如风雨飘摇般七零八落,原本借助暗与夜的修为堪堪成就的一品伪境已然不复存在。 陆昭双手紧握蜀道,画圆复画圆,仍是无法抵挡住铜傀如洪水般的滔滔攻势。 铁拳击中陆昭腹部,陆昭身躯顿时弯曲如弓。 陆昭嘴角鲜血涌出,含糊不清地说道:“蜀道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古剑闻声而动,如通灵朝顶。 当初顾羽初入帝京,以此剑赠予陆昭,陆昭便说过这句话。 武道之路艰险难行,甚于蜀道。 如今陆昭已入山,更觉攀爬不易。 然又何妨! 陆昭一气退却十余丈,单膝跪地,五指紧握蜀道剑柄,霍然起身,步伐如倒踩天罡,剑气纵横黄沙戈壁,身法飘动间霎时出现在尉迟青山面前。 蜀道当空而落。 尉迟青山不屑一笑,不闪不避,横奏竹笛,铜傀瞬间回转抵住陆昭这倾力一剑。 通幽通幽,见微知着,早在陆昭起身之际,尉迟青山便早已察觉有备。 铜傀四臂轰然落下,如天雷滚落,砸在陆昭脊背之上。 第两百三十五章 再斗 人与蜀道剑都不曾动,铜傀却不断挥拳砸出。 有些人有些事,不提起,便不代表着忘记。 自从陆昭接管了这具身躯以后,所有的记忆宛如书卷般历历在目。 哪怕是在襁褓之时,仍旧有着记忆。 灰蒙蒙的画面里,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目光却温柔至极,直到那纤细的手腕缓缓垂落,代表着她终于香消玉殒。 陆昭泪眼朦胧,虽非亲身经历,亦是感同身受,更何况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儿子。 陆昭比谁都怕死,他来这个世界是想享福的,不是来拼命的。 但将死之时,不可去想生死。 这是先生告诉他的。 这位在江湖登顶的鬼谷掌门,说他在提剑之时,便自知将站立剑道巅峰。 陆昭心向往之。 飞剑悄然透出,尉迟青山手中的竹笛“啪”地一声震成两节。 一阵机括响动,铜人猛然后退,倒在尘沙之中。 尉迟青山僵硬地抬起头,一柄小剑正在面前悬浮而峙。 玉山顶上,陆昭观旭日东升,终于令一柄飞剑剑胎圆满。 未央。 陆昭七窍流血,竟然不是之前的猩红色,而是记载于佛家典籍中的金黄! 烛照于心,如佛陀往生。 陆昭巨阙已开终升一品,此刻却不管不顾,一手捏住尉迟青山的脖子。 尉迟青山的心脉早已被飞剑搅碎。 陆昭视线模糊,另一只手提起蜀道,以剑作刀。 一剑复一剑,剑剑捅入尉迟青山的身体,就像他爹陆骁当年,刀刀砍向六国。 尉迟青山不愧是一步一步走到天下第九的强悍武夫,哪怕面对仿佛走火入魔的陆昭,仍是面不改色,任由他的坚实体魄被陆昭一剑剑击溃。 “那柄飞剑,怎么来的?”尉迟青山沙哑着嗓子问道。 陆昭鲜血满面,眼神冷漠地说道:“剑十三。” 答案简单,尉迟青山却好似如释重负一般,粗犷的脸庞满是平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死得不冤枉。” 陆昭咧嘴一笑,一直悬浮在头顶的小剑未央立时刺入尉迟青山天灵。 天地间骤然响起惊雷,顷刻乌云密布。 尉迟青山无力地垂落双手,只要再给他片刻光景,便可以重新聚气,再获新生。 陆昭笑容阴沉,蜀道自尉迟青山体内抽出,带出一串乌黑血珠,随即便架在这位天下第九的脖子上,缓缓说道:“通幽几近道命,便不可轻言生死,如果不是等着你将修为尽数汇往识海,你以为我会这么无聊地折磨你?” 尉迟青山脚下的铜傀震动两下,最终无力瘫倒。 蜀道挥动,陆昭面无表情地割下这颗头颅。 “刚刚你要是舍得铜傀毁灭,强行进入道命境,我怎么着也要交代在这里,通幽高手很了不起吗?天下第九就可以想着不付出任何代价活下来?” 陆昭扯了扯嘴角,道:“所以你不死,谁死?” 世间少了一个大通幽,多了一个大烛照。 陆昭成就金刚体魄,初入一品便稳固非常。 陆昭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望着指间呈现的金黄色,怔怔出神。 记得当初离京前他曾请教过顾羽,烛照境难道只在体魄之利? 顾羽只是以佛家的一句偈语答道,息心得寂静,生死大恐怖。 原来在生死之间,方可明见本心,烛照室堂。 耳边马蹄声轰隆而至。 陆昭顾不得成就一品境界的喜悦,转身看去,两千精锐骑兵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本以为是守株待兔,等来却是一头浴血而生的斑斓猛虎。 这应该很出乎那位东宫第一谋士的预料吧。 一直按兵不动的封岩大笑道:“公子,总该轮到我们出手了吧?” 陆昭笑意浮现,轻声道:“昭阳铁骑何在?” 五百昭阳铁骑顿时齐声怒吼:“在!” “战!” 五百昭阳铁骑与两千精锐同时展开冲击。 封岩一马当先撞入阵中,手中长刀随意挡掉对面敌骑的面门一枪,错身之际一刀猛然劈出,将那名本以为交手已过的精悍将领瞬间斩落马下,随后收刀回转,再将面前的三名骑卒拦腰砍断。 第一波对阵冲锋过后,地上便陡然多了五十多具尸体。 昭阳铁骑未有一人负伤。 如一柄锋锐长刀,不断收割血肉,直到伤口撕扯扩大到难以弥补的程度。 陆昭站立原地纹丝不动。 飞剑未央与古剑蜀道嗡鸣不已。 只因为他面前站立之人,是位实打实的道命强者。 暗与夜早就与方若战到一起。 长发男子随意地将倾泻而出的剑气挡在身前,笑着说道:“入一品便知休咎祸福,你不妨算算,今日你能不能逃得过此劫?” 陆昭体内气机疯狂流转,成就一品不仅让他伤势痊愈,更是体悟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仿佛沐浴在朝阳之下,浑身舒泰至极,但长发男子的出现,却仿佛乌云压顶一般,让陆昭的呼吸都有些凝滞。 陆昭不言不语,飞剑未央宛若流星天坠,直指长发男子面门刺来,随即陆昭手握蜀道,万千剑意交汇一体,剑气之凶猛致使脚下的黄沙大地顿时沟壑纵横。 长发男子略一挥袖,剑胎圆满的未央便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在空中反弹跳跃,不得进入男子身前丈余范围之内。 随即长发男子抬手一拍,贴住蜀道厚重的剑身,任由陆昭错身而过,就在手掌离开蜀道之时,屈指一弹,哪怕陆昭体魄浑若佛门金刚,仍旧无法承受这反震之力,脚底陷入地下足有尺许之深。 传闻仙人抚顶,可受长生,却不闻叩指亦可断长生。 陆昭立剑身前,胸中神意迸发而出,周身金光浮动仿若水波粼粼。 长发男子见陆昭意气不断攀升,轻咦一声,喃喃自语道:“云梦谣?” 帝京。 顾羽坐在枇杷树下,手持白玉箫轻轻奏响。 陵寝风起,吹拂着阁楼檐角的风铃,丁零作响。 恍若当年初见,她笑得那般醉人心脾。 第两百三十六章 龙虎山上人 道,非道门独占,三教中人一都在苦苦寻觅属于自己的道。 天机阁推演天机,何尝不是在推演自己的道? 老人跻身道命巅峰,归功于机缘造化,衍生在红尘世间,得益于顾羽的那句仙人落子人间乃天道使然。 老人很好奇慕容愁何以一入道命便差一步即可成就天人。 不过有一点老人可以肯定的是,慕容愁悄然晋升至如今的境界,与那位垂钓人间气运的麟德真人脱不了干系。 老人喟叹一声,轻轻拂去如影随形的断魂,枯瘦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勾勒出一字。 敕。 有九天雷霆应声而落。 慕容愁猛然抬头,长枪断魂涌现无尽血光。 老人微微一笑,起手结印。 天雷浩浩,如今为凡人驱使,竟是如此顺理成章。 —— 陆昭飘身而起,蜀道虚化流光,直刺长发男子咽喉。 待到攻来,长发男子已然化作一缕轻烟消失无踪,现身之时竟出现在陆昭身后。 陆昭眉头一沉,立身不动,双手紧握蜀道向后横削而去,如乘风破浪,再次反攻至长发男子身前,一时间风声四起,震得周遭尘沙飞扬。 长发男子伸手一握,原本落下的尘沙顿时形成一条陆地龙卷。 无数风沙走石尽皆汇入其中,仿佛天地大势都为长发男子所控。 陆昭衣袖鼓涨如球,任由发丝被劲风吹拂得凌乱不堪,气机瞬间攀至顶峰。 龙卷势头滔天,被长发男子轻轻一挑,便直奔陆昭而来! 陆昭却在此时悄然闭上双眼,身形飘忽不定,宛如醉酒狂人,蜀道横持身前,在即将被龙卷裹挟入里之时,陆昭双手持剑猛然向前斩落。 天地为之一清。 那道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陆地龙卷就这样在陆昭剑下消弭。 而陆昭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又喷出一大口金黄鲜血。 长发男子轻轻拂去四散的尘沙,缓缓开口道:“原来你真是他的弟子。” 陆昭伸手抹掉嘴角鲜血,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长发男子感慨道:“红尘苦楚千丈,唯有云梦逍遥。记得当初行过南阳,本想上山去那风雨陶然亭上看一看云梦山是何等的人间仙境,只可惜为阵法所阻,终究成了一桩遗憾事。” “听说那家伙已经闭关,看来是有把握晋升陆地神仙境了?”长发男子笑着问道。 见对方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而暗与夜那边则是将方若死死压制住,陆昭放松了些许,嘴角轻扯道:“你不是说一品高手都能掐会算,怎么不自己算算?” 长发男子并未因为这片言只语而动怒,淡笑道:“这世上恐怕还没有能算出这位行踪的人,就算是正在与那位完颜王朝大将军交手的天机阁阁主也不行。” 陆昭皱了皱眉,先前老人家曾与他说起过,坏了规矩,想要在大楚境内置他于死地的那人便是慕容愁,但老人家却说兴许不会动手,只需要现身一拦便可,慕容愁想必也不会大动干戈。 可听长发男子的意思,老人家已经和慕容愁战到一起了,也不知能不能胜过对方,毕竟在陆昭的印象中,老人家不像是很能动手的样子,可别在慕容愁里吃了亏。 “难道他没有教过你,面对敌人的时候不要分心吗?” 陆昭猛然一惊,下意识地侧转身子,一道凌厉气刃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门划过,几缕乱发飘然而落,可见其中凶险。 然而陆昭却面色平静地说道:“你只有杀意,没有杀心,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哦?”长发男子笑着问道:“这话说得我就很好奇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陆昭这次却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心口。 长发男子顿时恍然,道:“想不到你的神意竟臻至如此地步,这也是他的手笔吧?” 陆昭点了点头,如果不是顾羽将万千剑意赠予他,他不会蓄养出这般敏锐的神意。 话挑明了,长发男子索性随意地坐在地上,道:“想不到他也会收弟子,不过一想到他跟你的关系,也就不足为奇了。小子,说实话,他现在修为到底如何?” 陆昭淡笑道:“你不妨等先生出关后自己去问他。” “原来这家伙真闭关了啊,我还以为又是他故意编造出来迷惑天下人的呢。” 长发男子很是没有高手风度地双手向后撑起身子,看向南方感慨道:“等他出关,恐怕就是天底下第一位陆地神仙了,看来还是要慢他一步,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当年赢过他一次,权当是扯平了。” 陆昭心道你已经慢了先生很多很多步了,但很快陆昭便被他最后一句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你跟先生交过手?” 陆昭试探性地问道,他无法想象先生当年也有落败的时候。 提起这个长发男子似乎来了兴致,根本不去管旁边苦苦支撑的方若,颇为自得地说道:“那是当然。你是不知道这家伙当年是多么嚣张,在武当山上论道,连败数位天师,就连素白那老家伙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还是靠我出马才让他乖乖下山!” 听到长发男子这番讲述,陆昭目光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是武当山一位久不出世的老天师出马,虽然保存了武当山千年道统的颜面,但也只是和先生论了个平手。” “什么?我只不过是在武当山闭关了个把月,他们就敢冒名顶替改成了这样?” 长发男子顿时瞪大眼睛看向陆昭,一副小孩子被抢走糖果的样子愤愤不平地说道。 陆昭挑了挑眉,道:“原来你还真不是武当山的道人。” 长发男子挠了挠头,这次不等他发问,陆昭便指了指他身上破烂长袍道:“你这一身,还能看出点龙虎山黄紫道袍的样子,再加上你刚刚的话,更加印证了我的推断。” “龙虎山与武当山同为道教祖庭,可能够身穿黄紫道袍者少之又少,看来你在龙虎山的地位还很高。” 第两百三十七章 易衡 陆昭想了想,继续说道:“听闻龙虎山多年之前,天师府内曾有人大放厥词,言道历代天师修道都是走错了路子,随即自逐出山门,想来便是阁下了?” 长发男子闻言竟是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见微知着,查来验往,真不愧是他的弟子。” 武当龙虎,这是天底下但凡想要入道门之人永远都绕不过去的两座圣地。 武当享百年清誉,素来是执道教牛耳者,然自六国平灭,大楚中兴后,江南龙虎山顺势而起,隐隐有压过武当山的迹象,尤其是近年来龙虎山有数位天师受朝廷册封,而武当老掌教又早已闭关,龙虎山兴旺似乎已成必然之事。 然而就在十余年前,龙虎山出了一桩震惊江湖的秘闻,虽然很快便被天师府遮掩过去,但依旧有不少知晓内情之人。 据说是龙虎山与掌教同辈的一位高人,既不修天道也不受人间香火,言道天师飞升不过是仙人施舍,自诩不愿受此嗟来之食,整座龙虎山自掌教以下竟无一人可驳倒此人,最后此人自逐出龙虎山,这才给这桩丑闻一个了断。 易衡缓缓说道:“我与顾羽论道三日夜,非是他不能胜我,而是我跟他本就是一路人,又何必去分什么高下?” 陆昭轻声说道:“那前辈今日来此是?” 易衡笑了笑,道:“之前欠方若一个因果,他找上门来我不能不应,再者从他那听到你的种种事迹之后,我便猜测你与顾羽之间或许会有牵连,这才前来一观。” 陆昭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方若,易衡如此直白地点破,若是被方若听去,就相当于曹景冥这位东宫太子知晓了。 “放心,我早已设下结界,再说了,他现在也没这闲情听我们讲话。” 易衡看了一眼已然在节节败退的方若,道:“你倒是谨慎得很,却敢借助斩杀尉迟青山之势一举晋升一品,着实是令我有些意想不到。” 想不到易衡如此心细,也算是为自己考虑,陆昭不觉对这位从龙虎山上下来的道士多了几分好感,苦笑一声,道:“身不由己罢了。” 易衡笑着说道:“虽然知晓得不是很多,但大抵也能清楚你如今的处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却肯下如此苦功,确为不易。” 陆昭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接住从空中垂落的飞剑未央,单单以下苦工已经不足以形容陆昭,就像方才斩杀尉迟青山,血都不知道吐了几斤几两,这是真真正正地在拼命。 易衡饶有兴趣地问道:“这就是剑十三那六柄飞剑之一?” 陆昭点了点头,这对易衡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什么秘密,毕竟这位已经知晓了自己在帝京中的事情,剑十三到访定国公府想来也瞒不住他。 易衡手指轻轻一挑,未央小剑顿时嗡鸣颤抖,似乎在竭力抗拒易衡的召唤。 陆昭神意一动,未央顿时安静如初,被陆昭轻轻收入袖中。 本想将未央召来一观的易衡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起身道:“既然见过了,那我也该走了。” 陆昭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易衡微笑道:“他已经是陆地神仙了,对吗?” 陆昭悚然一惊,脑海中迅速思索应对之言,却不料易衡袍袖一摆,随即便消失在原地。 陆昭神意迅速扩散而去,在确认易衡当真离开此地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心情放松之下一股眩晕感自下而上涌来,几乎让陆昭无法站定。 就在这时,暗与夜一左一右扶住陆昭,陆昭勉强咽下喉头的鲜血,抬眼看去时只见方若已然逃之夭夭,气息萎靡至极,想来是在暗与夜的手下吃了大亏。 这也在情理之中,方若虽通晓百家所长,然终究不过是通幽境界,暗与夜虽然各自只有烛照境,但联手之下足以发挥出道命境的实力,制服方若自然是不在话下。 暗心疼地拭去陆昭嘴角残存的鲜血,而夜却有些与平时不太一样,面色冰冷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这样扶着陆昭。 陆昭察觉到夜的异样,但此刻体内伤势太重,疼痛与疲惫一齐涌来,着实是让陆昭有些招架不住,直到陆昭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服下顾羽事先为他准备的丹药,苍白至极的脸色这才微转红润。 陆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比起斩杀尉迟青山,与那位龙虎山道人对阵要更令他费心费力。 虽然易衡展现出来的姿态很是友好,与顾羽之间似乎也颇有渊源,但陆昭却不敢就此放松警惕,无论是易衡中途突然施加的气刃,还是最后那句如同雷震般的言语,都证明陆昭多留几个心眼是无比正确的。 跟这些云里来雾里去的高人打交道,实在是累得很呐。 陆昭掐指算来,直到现在他见过的武道大宗师之中,顾羽不算,也就柳不归剑十三这两位好说话些,当然,他的那位外公天机阁阁主也是个例外。 陆昭步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的战场,易衡与方若已经离开,那支被东宫暗中掌控的两千精卒,自然也就成了弃子。 此番大战,仅就浮出水面亲身赴战的高手,就有自诩已是道命巅峰提一柄断魂前来截杀的慕容愁,号称算尽世事无常的天机阁阁主,曾经在武当山一怒踏碎斩魔台的易衡,天下第十一的方若,昭阳军头号战将封岩,联手可令道命喋血的暗与夜。 还有昭阳铁骑甲子营五百人,连同驻守边关的两千精卒。 都只为陆昭一人而动。 陆昭走得不快,无时无刻不在感悟晋升一品的玄妙,体内的万千剑意如初生春草一般,若是能够给陆昭时间将一品境界加以稳固,想来必定能够将顾羽所赠予他的剑意尽皆化为己用。 走到昭阳铁骑与边关精卒的绞杀战场时,战事已然平歇。 陆昭脚下就有一具还在汩汩流淌鲜血的尸体,胸口已经被战马踩踏得血肉模糊,或者说,战场上的所有尸体都是这副模样。 两千精卒尽皆亡命。 第两百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 陆昭收回视线向前方望去,封岩浑身浴血,站在战马前,在他身后,五百昭阳铁骑都是如此姿态站在那里。 昭阳铁骑一骑未损,哪怕其中有人身受重伤,然而却无一人殒命在此! 五百昭阳铁骑个个眼神炙热,当陆昭来到阵前时,立刻让开正中一条道路。 谁家贵公子,敢独战天下第九,还能一剑割下其头颅? 又有谁,能够面对如此场面的袭杀,不仅没有退避三舍,反而迎难直上,硬生生地破局而出?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昭阳铁骑未来的领袖! 手提尉迟青山头颅的陆昭轻声道:“收刀。” 五百昭阳铁骑立刻收刀入鞘,齐齐上马。 陆昭翻身上马,离开此处血腥战场,向北而去。 封岩纵马落后陆昭半个身位,脸色激动之余,还有一丝凝重。 按照常理,独战尉迟青山的小公爷此刻不说伤势难愈,怎么着也该气势萎靡才对,然而陆昭此刻策马狂奔起来却无半点疲态,神采飞扬,甚至身上所散发的那股凌厉气势愈加高涨,尤其是腰间的那柄古剑蜀道,隐隐有龙吟阵阵。 封岩心中感叹一声,这场拼斗其实最难的还是小公爷本人,先后与两位武道高手交战不落下风,其中凶险不知凡几,别看小公爷如今是稳稳晋升一品境界了,可在这之前,陆昭一直是以二品小宗师的境界与人对敌。 封岩忽然笑了笑,记得当年昭阳铁骑初立时,与陆昭如今的情形是何等地相似,起于艰难困苦之中,每逢战事必定是恶战苦战,可就是这样,定国公他老人家硬是带着昭阳铁骑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 六国灭亡,成就了陆骁,也成就了昭阳铁骑。 封岩望向陆昭的背影,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等到下一次战事之时,就该是这位年轻人带领十万昭阳铁骑征战四方了吧?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凉州边境荒凉,不见黄河不见山,唯有黄沙万里,一眼望去顿生苍茫寥廓之感。 然而面前的黄沙戈壁,不再是以往印象中的满眼荒凉,方圆五十里内,一望无垠的大地不知为何种力量撕裂出无数沟壑,道道深不见底,甚至在陆昭率领五百昭阳铁骑赶来之时,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有雷声震震。 昭阳铁骑个个握紧兵刃,这只以五百对两千不伤一人将其尽数覆灭的精悍骑军,此刻面对这等景象虽有震惊,但很快便转为警惕。 陆昭沿着沟壑来到场中时,只见老人正站在一处是足足有三十丈宽的鸿沟边缘。 陆昭皱了皱眉,翻身下马来到老人面前。 这位在青冥山推演了一辈子天机的老人笑着说道:“都结束了。” 陆昭抬了抬手臂,五百昭阳铁骑尽皆散了出去,一路高涨的气息终于开始呈现萎靡之势。 老人叹息一声,走上前伸出双指轻轻点在陆昭的眉心,陆昭原本强撑出来的气势顿时如同奔涌而下的瀑布一般泻去,整张英俊脸庞又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 老人示意暗与夜按住陆昭的心脉,将手抵在他的后背,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机缓缓渡入陆昭体内,替他好生稳固摇摇欲坠的境界。 陆昭再次吐出一口金黄鲜血,向后倒去,索性有暗与夜连忙扶住。 陆昭视线模糊,隐隐约约能看到老人衣袖破碎,身上似乎还有血迹,强忍着疼痛问道:“您与慕容愁交手,是吃亏了?” 老人笑了笑,气机在陆昭体内不断游走替他梳理经脉,道:“慕容愁走的终归是堂堂正正的武道路,老夫这身修为全靠窃取而来,真正动起手来自然不会占到多少便宜,不过都是一样的境界,想要分出胜负,那就只能是见生死了。” 陆昭点了点头,老人家的意思他听明白了,慕容愁此行多半是为了截杀他,不过身为完颜王朝的大将军,慕容愁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 直到陆昭一身烛照修为趋于稳固,老人这才收手,道:“还好有顾羽炼制的丹药在,不然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烛照境界恐怕就会立时崩塌。你这孩子,明明可以水到渠成,却非要行险。” 陆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道:“我想,早些时候去。” 老人闻言不觉沉默下来,陆昭虽没有明说,但他已经知晓了陆昭的心意。 陆昭挣扎地坐起,老人亦是盘膝坐在一旁,感慨道:“这一局棋,本是绝杀,你能破局而出,实在是殊为不易。可如果老夫告诉你,这一切都有人在暗中推动,甚至易衡到场却没有下杀手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你会信吗?” 陆昭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其实之前便有所猜测,我身处局中,可以看出十之七八,然终归是不如您看得透彻。” 老人望着身边那条被九天雷霆划出的鸿沟,感慨道:“慕容愁的修为比老夫想象得还要高些,如果不是因为顾羽事先叮嘱过,老夫说不得要在这里折损大半修为,甚至连半条老命都得搭进去。” “先生说,之前他游历天下时,曾与慕容愁有过一战,那时候的慕容愁不过通幽境界,怎会一步晋升道命巅峰?” 陆昭身负重伤,言语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如果是柳不归和剑十三的话,我并不会对此觉得奇怪,可这位完颜王朝的大将军,当真有那般高的悟性?” “拔苗助长而已。”老人平静说道:“可是慕容愁的境界修为却没有掺杂半点水分,只不过如此行径,哪怕他已经一脚踏入陆地神仙境界,终归是要被拒之门外。” 陆昭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一旁,顿时就呆愣住了。 在老人身旁,有一女子昏迷不醒,当陆昭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时,不觉有些错愕。 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两百三十九章 丹药医人 陆昭目光复杂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完颜嫣,他没有想到这位完颜公主居然也是慕容愁此行的目标之一。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必定会在完颜王朝引起轩然大波。 陆昭挣扎地站起身来到完颜嫣面前,见她面如金纸,性命只在生死一线,略微犹豫过后,终于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瓶。 临行之前,顾羽曾经交给他三瓶丹药,其中疗伤丹药一,毒药一。 而陆昭手中的丹药,可回阳救逆,哪怕性命垂危只有一口气在,仍可再获新生。 哪怕是顾羽,如此神奇的丹药也就炼制了两枚而已。 慕容愁那一枪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哪怕是老人家都只能暂时保住她的气机不绝,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的话,恐怕这位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怕是真的要陨落于此了。 陆昭叹了口气,伸手将丹药轻轻喂入完颜嫣口中。 完颜嫣现在还不能死,若是完颜嫣死在大楚境内,那完颜王朝的那位君主定然会起倾国之兵南下,而大楚也就不能再继续休养生息下去,只得仓促应战。 而现在绝对不是两国交兵的时候。 陆昭很清楚,自六国灭亡之后,大楚便无时无刻不在消化六国国力,就是因为忌惮完颜王朝在北虎视眈眈。 如今虽然将黑蛮一举击溃,但若是与完颜王朝全面开战的话,大楚国内的一切便会立刻停止运转,所有的力量都会投入无休止的战争之中。 之前陆昭在麟德殿前与皇帝说起过,现在的大楚,不仅有完颜王朝作为外患,内忧更是数不胜数,江南士族豪阀、朝中六国遗臣、还有那些异地藩王,这些势力平日里会老老实实地,但如果真打起仗来,这些势力绝对会成为一个又一个的炸药桶,稍有不慎便会自断其臂。 况且对陆昭自己来说,他的诸多谋划刚刚开展,现在的他手里还没有足够的权力,就算要和完颜王朝开战,那也得等到陆昭坐上更高的位置,能够将这一主动握在自己手里! 而对于完颜王朝来说,大楚始终是心腹大患,能够从一个草原部落建立偌大的王朝,完颜王朝从君主而下没有一个傻子,自然能够看出大楚是打算韬光养晦,稳打稳扎地攻下完颜王朝。 陆昭在出使之前,将有关完颜王朝的诸多卷宗尽皆默记在心,所以陆昭很清楚,完颜王朝之中主张先发制人与大楚开战的人不在少数,毕竟是在马背上发的家,好战因子流淌在每一个草原人的血脉之中。 慕容愁,这位完颜王朝的大将军,便是极力主张率先攻伐大楚之人。 此次慕容愁进入凉州边境,截杀陆昭自然是主要目的,因为陆昭此次出使完颜王朝,为的就是让完颜王朝与大楚签订国书,国书签订之后,两国短时间内便不会开战,这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一纸国书便有如此威力,而是偌大的完颜王朝想要长盛久兴下去,就必须遵守这些规矩。 然而让慕容愁意想不到的是,天机阁阁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着他无法再对陆昭下手,慕容愁便退而求其次,索性牺牲完颜嫣,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愧是能做到完颜王朝大将军的人物,这份心计着实厉害,完颜嫣一死,完颜君主想不开战都不行了,这或许并非是慕容愁的本意,只不过完颜嫣主动现身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毕竟如果完颜嫣安安稳稳地待在使团之中,慕容愁本事再大,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截杀这位完颜公主。 慕容愁跻身道命巅峰,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入陆地神仙境界,即便是同等境界的武道高手,若是受了他全力一击恐怕也会重伤难愈,更何况完颜嫣尚未入一品,被慕容愁一枪透体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慕容愁想来也是因此才没有选择跟老人继续搏斗下去,而是在陆昭到来之前便飘然离去,或许在慕容愁看来,完颜嫣身死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只可惜,慕容愁没有算到顾羽的存在,也没有想到陆昭居然会出手搭救完颜嫣。 完颜嫣服下丹药后,气色果然好转许多,想来苏醒也只是时间问题。 做完这一切,陆昭深深吸了口气,坐在老人家身边,轻声问道:“此间事了,您是不是要回青冥山了?” 老人眼神欣慰,由衷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你。本来想着多送你一程,可要是让顾羽知晓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经不起他折腾的。” 陆昭笑了笑,道:“您不必担心我的。此番北上我早有谋划,今日的截杀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已,就算您没来,我一样能够应付得了慕容愁,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多费些功夫,公子的意思是,还要搭上性命是吗?” 一直沉默的夜忽然开口说道,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哽咽。 陆昭微微一怔,转头望去,只见夜原本冰冷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眼眶含泪地望着陆昭。 “怎么会呢?” 陆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便要去抱夜,谁知道这次却被夜挣脱。 “那公子这次为什么不让我们出手,难道为了一品境界,公子便要用性命去换。公子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公子岂不是要……” 到最后,夜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昭沉默不语,目光投向一旁的暗,平日最顺他心意的暗此时也并没有打断夜,而是同样泪水盈眶地望着他。 陆昭终于知晓为何夜刚刚会是那副模样了。 死士当死。 即便陆昭抹去了暗与夜的死士身份,她们却没有忘记身为死士的责任。 从来没有主人冲锋陷阵,而死士却要作壁上观的道理。 如果陆昭在与尉迟青山的搏杀中没有成功晋升一品,暗与夜根本来不及救援,眼睁睁地看着陆昭在她们面前丢掉性命,无异于世间最痛苦的惩罚。 第两百四十章 来与去 陆昭叹了口气,拉住夜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轻声说道:“夜,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你和暗抛弃死士的身份吗?” 夜泪眼朦胧,抽噎道:“是公子怜惜我和姐姐。” 陆昭露出一抹温柔笑意,道:“不仅仅是如此。在知道你们两人是我的死士之后,我就在想着,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命运要如此轻易地被冠以这个身份。” “死士当死,可是我不希望你们为我而死。” 陆昭见夜张口想要反驳,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当死士是你们是心甘情愿的,亦或者说,是我爹和我娘希望你们守在我身边,可是我相信他们绝对不想你们如此看轻自己的性命。”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注定是要亏欠别人,注定要为别人付出性命的。” 陆昭伸手将暗也揽了过来,道:“在我看来,只要你们能够活得开心,并且这一辈子是为自己而活,我就很满意了。” 暗轻轻倚靠在陆昭肩膀上,柔声说道:“公子的心意我都懂,可是请公子也尊重我们姐妹的抉择,如果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不仅没办法向夫人交代,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陆昭微微一怔,随即便笑着说道:“公子知道了。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就算有,为了你们,我也会更加小心在意,好不好?” “公子说话要算话。”夜终于开口说道。 陆昭笑了笑,伸出小拇指与夜拉钩道:“公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天机阁阁主望着这一幕,不觉抚须笑道:“有这么多知心人挂念着你,外公也就放心了。” 陆昭抱着暗与夜站起身来,看向老人家问道:“您这就要走了?”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道:“就送你到这了。” 陆昭轻轻挥袖,对老人作揖致敬。 老人眼神欣慰地拍了拍陆昭的肩膀,道:“从北边回来,有时间来青冥山看看,外公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陆昭笑着说道:“您就不担心我跟我娘一样,对那些晦涩典籍根本就不感兴趣,白白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 老人哑然失笑道:“外公年岁大了,这双眼睛还算能看得清楚。” 陆昭被暗与夜搀扶着,对老人抱拳道:“您,多多保重。” 老人拂了拂身上尘土,轻声道:“去吧。” 陆昭点头应是,随即便在暗与夜的搀扶下翻身上马,至于完颜嫣则是由两女护持着,与老人道别过后便率领五百昭阳铁骑离去。 百骑绝尘。 老人站在原地,望着那道年轻身影逐渐从视野中消失,轻轻一叹。 一道无形的波动自周围虚空中传来,随即老人身边便出现了一位长发男子。 易衡循着老人的目光望去,感慨道:“我还以为您老人家这辈子都不会从青冥山上走下来了呢,到底还是为亲情所困,只得在这红尘里纠缠不清。” 老人笑着说道:“你自逐出龙虎山,不一样是在世事波涛里摸爬滚打,难道不是乐在其中?” “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易衡淡淡一笑,道:“慕容愁真有这么大能耐,居然能够抗下八道天雷?” 老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完颜王朝以麟德真人为国师,草原上的牧民又信仰活佛,想要早日飞升,麟德真人势必要找个帮手的。” 易衡随意地坐在沟壑边上,望着北方卷积的乌云,轻声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慕容愁这个发誓要与柳不归见个高低的修力武夫,占的便宜着实不小。” 老人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易衡的说法。 易衡笑道:“我记得那年在龙虎山上,早已飞升的师尊曾经说过,要吃得自家苦才能享得自家福,所以这天底下那么多好事便宜事,总不能全被一个人给搂走,就跟美人一样,看对眼的不少,可娶回家的能有几个?” “所以慕容愁也只能抗下八道天雷而已。”老人面色平静地说道。 易衡摇了摇头,道:“顾羽当年足足抗下了十五道天雷,柳不归十三道,剑十三仅差一道与柳不归并肩,至于慕容愁,看似境界与三人持平,实则差得还远。您之所以放他离去,想来也是不愿意折腾自己吧。” 老人双手搭在膝盖上,道:“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您这话说得可就有些言不由衷了。” 易衡环顾四周,视线在那道道沟壑上划过,道:“两敕两真言,您这辈子也就在帝京外动用过一次,不过也是合情合理,外公为外孙,做到什么程度也不稀罕。” 老人轻声说道:“人人皆有执念,我是如此,那孩子也是如此,既然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只要能帮得上忙,总该出手的。” “那您现在还不是撒手不管了,这还只是在大楚境内,要是到了南朝北庭,这孩子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凶险,您就不担心吗?” 老人看了一眼易衡,道:“你不是都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在此明知故问?” 易衡终于收敛了嬉笑神色,直直看向老人道:“他在哪里?” “帝京。”老人干脆利落地答道。 易衡嘟囔了一句“果然如此”,随即便望向西北方向道:“柳不归刺杀皇帝之后便不见踪影,想来是待在他身边了?” 老人摇头道:“这个老夫却是不清楚。” 易衡面色平静地说道:“看来我也得走一遭帝京了。” 老人道:“他可能不会见你。” 易衡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有些释然,道:“他不见我,那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始末缘由。” 易衡抬眼望天,轻声说道:“现在,轮到我了。” 老人低头看了看手中不知出现的星盘,喃喃自语道:“世人羡长生,却不知长生亦有长生苦,何必贪恋向天门?” “不知世事,不明所以。” 易衡伸手虚握,似乎指间有流沙倾斜而下,道:“故知来和去。” 第两百四十一章 有天人出窍 陆昭率领昭阳铁骑,一路疾驰,直到凉州边境才与使团相会。 临近边境,陆昭勒马高坡,对封岩抱了抱拳,道:“有劳封将军相送,就此别过。” 封岩在马背上弯腰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末将恭送世子!” 先前封岩称呼陆昭,一向以小公爷居多,如今却是以世子相称。 陆昭很快便明白了封岩的心意。 五百昭阳铁骑齐声呐喊,“恭送世子!” 面色略显苍白的陆昭重重点头,随即快马加鞭,带着暗与夜直奔边境而去。 见到陆昭安然无恙的陈权终于深深舒了口气。 然而当看到马背上昏迷不醒的完颜嫣时,陈权同样是吃了一惊。 陆昭摆了摆手,示意陈权莫要生张,将完颜嫣放到马车上后,便让暗去往完颜使团,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尽皆说与车胤,想来这位胤老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陆昭坐在软榻旁,伸指在完颜嫣白皙的手腕上搭了个脉,见她气脉和缓,这才松了口气,先生的丹药当真厉害,说能保住性命那就绝对不会有半点马虎。 陆昭倚靠在车厢壁上,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稍稍放缓了心神,一时间疲惫之感涌上心头,陆昭强忍着睡意,将古剑蜀道横放膝前,手指轻轻抹过厚重剑身。 触手冰凉,但对陆昭来说却像是捧在手心的火炉,温暖异常。 易衡说得没错,入得一品便知休咎祸福,明明很快便要离开凉州边境,陆昭心中的不安感便愈发强烈。 陆昭闭目养神,右手轻抚蜀道,左手指尖有小剑未央轻绕。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短短一瞬,又如一夜般漫长。 陆昭猛然睁开双眼,手指下意识地握去,却空无一物。 原本身处车厢之中的陆昭,此刻周围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望不见边际。 忽地头上传来一声巨响,清亮鹤鸣响彻耳边,一道虹光自北向南飞掠而来。 人未至声先到:“身在神飞不守舍,原是大梦一场空。” 有仙人乘鹤而来。 陆昭抬眼望去,只见来人双目光华流转,身穿道袍,颔下三缕长须轻轻拂动。 陆昭猛然惊觉。 记得在玉山之时,陆昭随顾羽登山而望云海,顾羽遥指远方,言道朝游东海暮苍梧并非传说,若以元婴出窍之术,可自昆仑而见帝京。 陆昭原本将信将疑,今夜终于见到有天人出窍神游至此,方觉不虚。 见陆昭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并无见礼之状,盘坐白鹤背上的道人神情刻板地说道:“贫道自北而来。” 陆昭仰头问道:“你就是完颜王朝供奉国师,麟德真人。” 道人颔首道:“正是。” 陆昭眯了眯眼,道:“真人垂钓人间气运,不知何时飞升?” 麟德真人俯瞰陆昭,竟是微微一笑,道:“专等世子北上,好助贫道登临天门。” 陆昭霎时会意,指间隐约有青光浮现,平淡道:“还请真人明示。” 麟德真人平淡道:“世子气运堪比昔日六国之西蜀,若是就此埋没,岂不是暴殄天物?” 陆昭轻声笑道:“原来真人早已将我视作砧上鱼肉,只等我踏入北庭便操刀割取。” 麟德真人哈哈笑道:“人言世子多智近妖,真乃百闻不如一见。” 陆昭啧啧称赞道:“真人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看来那位慕容大将军出马,也是真人的手笔了?” 麟德真人笑道:“本想请小世子私下相见,不想事与愿违,贫道只好屈身来此。” 剑气当空落下,迅猛如电。 麟德真人身形不动,任由陆昭蓄养已久的剑气劈在身上,但下一幕却是陆昭吐血倒飞出去。 麟德真人面露惋惜道:“可惜这万千上乘剑意,世子尚未化为己用。” 陆昭摇晃着站起身,咧嘴一笑,道:“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的完颜国师,这王八壳子倒是硬得很。” 麟德真人并未因此动怒,轻轻一拂,陆昭身形如遭雷击,狠狠地向一旁摔落。 麟德真人平淡道:“贫道劝小世子莫要动用鬼谷神通才是,否则即便成就一品境界也难以承受这反噬之苦。” 陆昭悄然凝聚的印诀被麟德真人一拂散去,狞笑出声。 爷管你是谁,这天底下就没有让他坐以待毙的道理。 陆昭手中剑意凝聚,直指麟德真人。 恍若傲立人间红尘之巅的道人只是冷眼旁观。 然而下一刻,麟德真人陡然露出惊慌神色,愤怒道:“你如何知晓此地变故!” 麟德真人猛然拂袖,一手按下,但仍旧慢了一步。 陆昭周身紫气横生,有一点光芒自胸前亮起。 离京之前,顾羽亲手交与陆昭这枚吊坠,言道可护其周全。 陆昭视线模糊,却从未有过如同现在这般舒泰平和。 有白衣少年,衣袖飘摇。 麟德真人再无半点淡然之意,身形立起,沉声道:“既为天人,为何不登天门。” 顾羽神意冷笑出声:“谁说天门非入不可?” “大逆行事,天道难容!” 麟德真人浑身道韵弥漫,抬起手掌,浩然气机倾斜而下,怒道:“若是你肯幡然醒悟,便可既往不咎。” 虚空中瞬间天雷滚滚,如同天道判罚即将倾覆。 顾羽伸手聚起氤氲紫气护住出窍神游的陆昭,面朝麟德真人与天道雷霆,却好似浑然不觉,淡淡开口道:“仙人以人间为鱼池,一城一国皆为棋子,肆意挥霍却不知,在我看来,这才是有违天道。” 随着顾羽话音落下,满天雷霆霎时消散一空,麟德真人眉心出现一道血痕,流淌而出的鲜血将一双白眉洇得分外殷红。 顾羽冷声说道:“你当真觉得我不敢对你下手?” 这位一入天人便是陆地神仙巅峰的鬼谷掌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出。 麟德真人瞬间口吐鲜血,轰然倒飞出去,随后顾羽大袖一挥,麟德真人的元婴就被这样随意拎起,然后朝着北方狠狠丢去。 “既然不听劝,那就滚!” 第两百四十二章 与女帝论江山 陆昭缓缓睁开眼睛,车厢安静如初,暗与夜也未曾发觉异样探进头来,仿佛一切都只是个梦。 陆昭霍然转身,体内气机流转如奔涌大江,轻而易举地便握住刺来的匕首,看了眼脸色苍白至极的女子,道:“怎么,想要恩将仇报?” 完颜嫣直直盯着陆昭看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陆昭随手将完颜嫣手中的匕首给夺了下来,平静道:“道命巅峰的倾力一枪,如果不是有我的丹药在,你现在已经走上黄泉路了。” 完颜嫣沉默不语,慕容愁那一枪穿过她的身体时,她早已万念俱灰,却没想到还有再睁眼的机会。 陆昭把玩着那柄精致的匕首,缓缓说道:“说起来慕容愁这次是冲我来的,对你下手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世上原来还有你预料不到的事情。”完颜嫣下意识地出言讥讽。 陆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就像这次我居然会为了你拿出那枚价值连城的丹药,要知道这可是我此番北上的保命手段。” 完颜嫣能够感受到,体内有股暖流正在不断滋养着她的经脉,并且不停地修复她被慕容愁一枪透体的那处伤口。 完颜嫣咬了咬唇,低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陆昭看了一眼完颜嫣,道:“我能不救你?” 完颜嫣微微一怔,竟是有些黯然地说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了?” 陆昭平静说道:“如果完颜王朝唯一的继承人死在大楚,想来你的那位父皇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出兵南下,到时候玉石俱焚对谁都没有好处,最后的结局很有可能是慕容愁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说到别的原因。”陆昭阴沉一笑,道:“我还想着到了北庭上京,好好地跟这位大将军算一算这笔账。” 完颜嫣不知为何,眼神忽转明亮,轻声道:“这么说,现在你我也算是站在同一战线上了。” 陆昭笑了笑,这位完颜公主果然是聪明人,点头道:“算是吧。” 完颜嫣坐起身来,倚靠在车厢壁上,行动间扯动伤口,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咬牙说道:“慕容愁现在何处?” “想来已经回北庭了吧。”陆昭伸指搭在完颜嫣的皓腕上,轻轻渡过一缕气机,完颜嫣顿时觉得舒泰至极,缓缓说道:“为何不肯留在使团中,非要来插上一脚?” “为了你。”完颜嫣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陆昭笑着说道:“你这话要是放在平时,我可能不会信。” 完颜嫣平静地说道:“陆昭,你如果能够助我登上皇位,将来踏平大楚,本宫便整个旧西楚之地割与你作为封地,且世袭罔替,无人可动。” 陆昭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匕首,平淡道:“早在帝京之时我便已经说过,不会有这个可能的。” 完颜嫣不解道:“为何?你爹为大楚踏平六国,立下不世之功,却被皇帝认作心腹大患,困守帝京举步维艰。即便你出手匡正,可是整个大楚朝廷仍有无数人恨你不死,此番刺杀便是佐证,大楚的那位未来储君根本就没想着让你活着回去。” “东宫太子,未来储君,乃至于那些想要再度执掌朝政的士族豪阀,都将你们父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都想要将定国公府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朝廷,到底有什么值得追随的!” 陆昭抬头望向言辞激烈的完颜嫣,缓缓开口说道:“那完颜王朝,又有什么可以让我效力的理由?你难道忘了,如今已经呈现尾大不掉之势的南朝,那些昔日豪阀可都是被我爹亲自赶往北方的,你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已经放下了恩怨,愿意将我视作宾客亲朋一般对待?” 完颜嫣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陆昭眼神平静,道:“再说了,完颜王朝如今虽鼎盛非常,但南朝与北庭却是泾渭分明,六国豪阀以草原人粗鄙为耻,草原人同样也看不起这些文绉绉的中原人,你父皇为了平衡双方势力,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况且身为完颜王朝唯一的继承人,你的日子想来也不太好过吧。” “此次出使大楚,一位北庭朝臣都没有出现,无论是车胤还是温良,皆出自南朝。” 陆昭望着低头不语的完颜嫣说道:“想来也是因为你这位未来女帝平日如此亲近南朝,慕容愁才会动了杀心。如果我推断的没错,慕容愁此番南下,是想将你我性命同时收掉,届时他便可以稳坐钓鱼台,只等大楚与完颜王朝拼得两败俱伤之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我听闻北庭有精锐骑军名曰金狼旗,足有十万之数,可与昭阳铁骑并驾齐驱。” 陆昭话锋忽转,问道:“不知道是名不副实,还是名不虚传?” 完颜嫣轻声道:“昭阳铁骑助定国公踏平六国,金狼旗亦是我完颜王朝中流砥柱。” 陆昭微微一笑,道:“金狼旗如此精悍,只可惜慕容愁不能掌控之。” 话说到这个份上,完颜嫣已然明白了陆昭的意思,低声笑道:“是啊,真是可惜了,金狼旗向来为完颜家私军,父皇年迈,已经逐渐将兵权转移到我的手里。如果慕容愁能够留在这里的话,就更加可惜了。” 陆昭眼神欣然道:“你我的交情还没好到那份上。” 完颜嫣点头道:“确实,你既然能够从慕容愁的枪下救下我,却依旧放他回去,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也没想到以我们这点微薄的交情,你会为了我出手。” “原因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 完颜嫣轻笑一声,道:“是,随你怎么说。无论如何,你我现在都有一位共同的敌人,哦不对,应该说是两位,唯有先将他们除掉,才好再论其他。” 陆昭啧啧道:“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道命之差 完颜嫣低头看了看伤口,平淡问道:“是你帮我包扎的伤口?” 陆昭耸了耸肩,道:“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完颜嫣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车厢内竟陷入了一片寂静,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陆昭终于起身离开,道:“你且安心修养着,想报复也得等你伤好起来再说。” 完颜嫣轻声应是,等到陆昭离开了车厢,这位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顿时霞飞双靥,俏脸通红得就像熟透的樱桃,一时间娇艳欲滴。 陆昭走出车厢,顿时脸色一变,快步走到暗与夜身前,看着被两女搀扶着的少年,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正是陆许,早在玉山之时便提前北上,此次陆昭之所以知晓有如此多的高手前来截杀,正是因为陆许通传消息,只不过尘埃落定后陆许迟迟没有现身,陆昭还以为他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却没想到陆许会如此狼狈地回到使团。 “没能成功截杀慕容愁,是陆许失职,请少主人责罚。” 陆许低头跪在陆昭面前,沉声说道。 自到这时陆昭方才发觉陆许浑身散发着磅礴气势,这种气势陆昭最为熟悉,刚刚晋升一品,陆昭又怎会看不出陆许已然突破门槛,一举成就烛照境? 原来陆许如此狼狈,是因为遇上了被老人家放走的慕容愁。 陆昭伸手扶起陆许,从怀中取出玉瓶倒出一枚丹药交给他,笑着说道:“傻小子,我几时说过一定要你截杀慕容愁的,我说的是尽力为之,连外公他老人家都留不住这位完颜大将军,你能够在与他的拼斗中晋升一品,已经很了不起了。” 陆许接过丹药,沉默不语,但明显不像之前那般自责愧疚。 陆昭重重地咳嗽两声,按下体内隐隐作痛的伤势,索性坐在篝火边,示意陆许也坐过来,轻声说道:“陆许,你是怎么跟先生,还有我娘认识的?按理说你应该没见过我娘才对啊?” 陆昭娘亲在十九年前便溘然长逝,陆许过了这个年才十五岁,但陆昭能够感觉出来,陆许对他娘亲抱以极大的尊敬。 陆许终于开口说道:“是先生告诉我的。先生说,如果没有夫人的话,我可能来不到这个世上,更不要说在先生座下受教了。所以我一出生,注定就肩负着守护少主人的责任。” 陆昭点了点头,这跟他猜测的大抵相同,不过听陆许的话,他也不知晓其中内情,看来得等回帝京问问先生才能知晓了。 “好了,既然已经晋升一品,那就好好稳固境界,此番北上,我们少不得要和慕容愁再打交道,到时候你还有机会出手的!”陆昭拍了拍陆许的肩膀,笑着说道。 陆许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有数骑自远方奔来,等到了近前,方才在夜色中显露真容。 陆昭并未起身,而是对来人轻声说道:“她就在马车里修养着,您可以自行前去探望。” 车胤闻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面色复杂地看了眼陆昭,对他深深一礼,随即便急匆匆地往马车方向走去。 陆昭默默地坐在那里,暗与夜看出自家公子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陆昭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投向北方。 虽然像是做了个梦,但陆昭清楚,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天人出窍乘鹤而来,他一剑刺去,最终烟消云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陆昭肯定不会相信这世上居然真有这般神仙手笔。 老人家亲口说过,这世上唯有顾羽一位陆地神仙,也就是说那位完颜王朝的国师也只是止步道命境界而已,但在陆昭看来,恐怕麟德真人的修为已然攀至道命巅峰,就算比起天下第一的柳不归恐怕也差不了许多,都是已经一只脚踏入陆地神仙境界。 道命境界极其擅长与天地共鸣,一旦与道命高手交手,便会不自觉地陷入独属道命境界的小天地中,故而晋升道命之后便有立于不败之地的论断。 徐朴同样是道命境界,陆昭也与这位天下第七交过手,也曾以照烛乱神之术破掉过徐朴的道命领域,这其中虽有徐朴不曾全力施为的缘故,但从陆昭不自觉地出窍神游至麟德真人的小天地来看,徐朴的道命境界与麟德真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道命境界,亦有天差地别。 陆昭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吊坠,他那一剑刺出后便意识模糊,麟德真人来势汹汹,他的挣扎在这位国师看来应该与螳臂当车无异,然而麟德真人却就此退走,想来全是因为先生赠予他的这枚吊坠。 陆昭将吊坠握在手心,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吊坠之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枚吊坠的威力远远超乎陆昭的想象,尤其是在见识到麟德真人天人出窍的手笔之后,陆昭更能意识到他的先生到底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车胤身形佝偻地来到陆昭面前。 陆昭抬了抬手,示意这位曾经的北汉国相落座。 车胤微微颔首还礼,坐在陆昭对面,望着面前这位年轻人,轻声说道:“老夫本以为对你已经足够了解,却不想还是低估了你。” 陆昭淡淡一笑,道:“想来她已经与您都说过了,我只问一句,南朝势力是否可以引为助力。” 车胤闻言叹息一声,道:“老夫尽力而为。” 陆昭扯了扯嘴角,似乎对于车胤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您曾是北汉国相,想来对于这些权势纷争并不陌生,如果在这个时候还不能全力以赴,无论是完颜嫣,还是您身后的那些士族豪阀,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陆昭死死盯着面前的老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您最好清楚,这不是我在求你们,而是你们必须这样做。” 第两百四十四章 是心动 柳牙镇,是大楚与完颜王朝接壤处的一个偏僻小镇,并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而且两国这些年来也没有大动干戈,所以虽然位处边境线上,柳牙镇却没有经受战火的折磨。 陆昭很清楚,这个镇子在二十年前还是属于完颜王朝的,后来才并入凉州所属。 当年陆骁踏平六国,正要挟大胜之势北上与完颜王朝一战,力求真正做到一统天下,然而当陆骁率兵来至此地后,却被帝京一连发出十三道圣旨阻拦,最终只得勒马北望,临走之前随手将柳牙镇划入大楚国土。 柳牙镇外有一条算不上多宽阔的河,却是大楚与完颜王朝的界河,因为凉州与南朝相邻,所以时不时地还会有不少人走过界河互为贸易,毕竟那些在六国落幕时纷纷北上的六国遗民,对于中原还是抱有缅怀向往之情的。 自从陆昭与完颜嫣达成某种不成文的协议之后,大楚使团与完颜使团这一路上一直是抱团取暖,因为完颜嫣身受重伤的缘故,所以完颜使团的一应事务都是车胤在掌管,只不过完颜嫣似乎从来没想过回到自家使团安心修养,反倒是赖在陆昭的马车上,一直到进入南朝都不肯离开。 河对岸有一支骑兵早已等候多时,随着使团的车队驶过起桥面,那支一看就是完颜王朝的骑兵便开始变化阵列,陈权下意识地想要调动护卫兵马,却被陆昭阻止。 直到一位身披戎装的完颜将领出阵,完颜嫣方才掀开马车车帘,轻声说了一句陆昭没有听懂的话语,想来是草原部落独有的语言,随即那位将领便率领身后骑兵汇入完颜使团。 陆昭坐在车厢内,见完颜嫣放下车帘后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不觉叹了口气,熟练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气机缓缓渡去帮完颜嫣镇压伤口泛起的疼痛。 这一路行来,陆昭已经习惯这女人待在他身边,反正车厢很大,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就是完颜嫣因为伤口尚未痊愈时常疼痛,陆昭看不过去索性在她吃痛时以气机抚之。 完颜嫣感受着陆昭手掌心的温度,原本钻心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低声道了一句,“真好。” “什么?”陆昭没有听清,问道。 完颜嫣展颜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些人情味。” 陆昭淡淡地说道:“看来我在你心里,应该是个无情凉薄之人。” 完颜嫣轻声道:“如果不是你那次险些要了我的命,你在本宫心中的形象还能更好些。” “用不着。”陆昭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吗?” 完颜嫣一时间有些沉默,望着面前生得极为俊美的男人,忽地开口说道:“本宫一直都想知道,跟赵清语比起来,本宫到底有哪里不如?” “这没什么好比的。” 陆昭扯了扯嘴角,道:“语儿是我的妻子,单是这一点就超出你千百倍。” 完颜嫣眸中升起莫名之色,道:“但如果她不是你的妻子呢?” “这样的如果,没有任何意义。” 陆昭收回握住完颜嫣的手,平淡道:“你跟语儿比,本就是个错误。” 完颜嫣咬了咬唇,最后开口道:“在你心里,她就这么重要?” 陆昭轻声说道:“我这一生,能够遇到语儿,才是最大的幸运。” 望着陆昭露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见到的温柔模样,完颜嫣心里竟生出几分酸意,明明她的容貌也称得上倾国倾城,可是与陆昭相处的这十几日,他却从来不肯正眼看她一眼,哪怕赵清语不在他身边,陆昭展现出来的爱意亦是没有丝毫削减。 使团车队驶过木桥,已然进入南朝地界。 —— 时至暮春,正是谷雨时间,磅礴大雨泼洒帝京。 巍峨皇城上,有少女撑伞而立。 曹月目光投向远方,算算时间,他应当已经离开大楚国土了。 前几日有一封密报深夜传入皇城,经历过柳不归刺杀过后便一直心绪不佳的皇帝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只不过当曹月看过密报之后,却无半点欣喜之色。 她很心疼那个年轻人。 与天下第九近身搏杀险些丧命,这九生一死的勾当在陆昭看来值得,却让曹月心惊胆战。 她问过蝶舞,想要将一品高手扼杀有多难,蝶舞的回答是同境界对敌亦是险之又险,遑论陆昭不过二品,却要与早已步入通幽的尉迟青山搏命。 曹月呢喃道:“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一定要早些回来。” 定国公府中,赵清语轻轻地将当初陆昭赠予她的同心结收入袖中,目光温柔。 边境上的那场搏杀拼斗,她已然知晓。 她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自豪。 苏渔走了进来,对赵清语轻声说道:“姐姐,赵大将军和赵夫人来看望你了,现在正在堂上与老爷说话。” 赵清语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这就过去。” 陵寝之侧。 顾羽坐在雨幕中,却未有雨水沾身。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石碑,顾羽轻声道:“记得每年谷雨时,你总会亲手酿上一坛桂花酒,说是要等那孩子加冠后才能饮。” 顾羽晃了晃手中不大不小的酒坛,笑着说道:“既然陆骁坏了规矩,那我喝一坛,应该也无妨吧。” 雨水淅淅沥沥,似乎越下越大。 顾羽仰头灌饮了一口桂花酿,有苦涩划过心头。 “明明知道我不会见你,还要来帝京。” 顾羽摇了摇头,随手抹开虚空中的禁制,道:“跟当年还是一模一样。” 易衡在顾羽身后缓缓显露身形,鼻翼轻耸,曼声道:“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易衡对着面前的石碑深深一礼,随后便毫不见外地坐在顾羽身旁,在周身撑起一道结界隔断雨水,笑着说道:“你也没变,明明不想见我,却还和当年一样,非要和我论道三天三夜,到最后也没能赢我。” 第两百四十五章 护犊 顾羽笑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 易衡不高兴地说道:“这就有点伤人了,不就是比你晚了一步吗,至于这么嚣张?当年要不是我跟你论道一场,你能这么快有所感悟?” “既然如此,那再来试试?” “求之不得!” 顾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即微微抬手,淅淅沥沥的雨水瞬间停滞空中,细如牛毛,仿若悬针,又好似无数倒立飞剑。 易衡面色顿时肃然,伸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由气机支撑的方丈天地悄然消散,陵寝内重现雨幕,落在他破烂的道袍上,如碎珠落盘。 有轰雷声自北向南,不知几千里遥。 顾羽手心上方高处三四寸的地方,陡然出现一颗拳头大小的雪白小球盘旋萦绕,周身紫电如光,竟是雷电精华凝聚而成。 易衡顿时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双手掐出一个晦涩难懂的印诀,向着那颗蕴含赫赫天威的雷球缓缓推去。 印诀与雷球相合,瞬间炸裂开来,连带着整座陵寝都有些晃动。 正在前堂谈笑风生的赵广霍然起身,面色凝重地看向后府。 通幽境大成之后,与天地便会产生共鸣,以此顺水推舟地晋升道命。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被顾羽隔绝在定国公府内,赵广能够察觉到也是理所应当。 陆骁对赵广挥了挥手,赵广立时会意,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次小昭险些……我知道先生是为小昭好,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赵广捧起面前的茶盏,叹了口气。 陆骁却是摇了摇头,道:“并非顾羽执意如此。在此之前,顾羽不仅给了昭儿诸多保命手段,而且还给老人家去了信,再送昭儿一程。” 陆骁眼神慈祥,轻声道:“这是昭儿自己选的路,我这个当爹的不会去反对。不过既然有人想要以大欺小,我陆骁还没死,就容不得他们放肆!” 说到最后,陆骁语气忽转凌厉,仿佛坐在这里的不再是一个垂暮老人,而是当初那位马踏六国手上有着百万条人命的人屠! 赵广点头道:“那等您上本之后,便由我当朝启奏,只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这样做,如今正是签订国书之际,恐怕陛下之心难以揣度。” 陆骁笑道:“放心吧,他会同意的。昭儿离开帝京前所做的全部铺垫,正是为了这一刻。” 后府陵寝,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顾羽随手将雷球湮灭,举起装有桂花酿的酒坛,这次倒是给自己与易衡都倒上了。 易衡苦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能如此之快地成就天人,到底还是被你给比下去了。” 顾羽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早就应该认识到这一点了。” “柳不归前往极北归墟,剑十三西行昆仑,想必都是知晓了你的真正境界才愿意知难而退?”易衡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问道。 顾羽淡淡说道:“柳不归北上,是为了证明他心中的对错;剑十三西行,是为了真正做到以术问道。也就是对你,我才愿意展露出来。” 易衡闻言,面上的笑容愈发苦涩,按理说他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意,轻声说道:“柳不归与你最为亲厚,你没有告诉他,是为了让他心无旁骛地打破桎梏,至于剑十三,你应该是打算在与他比试之后告知他的,对否?” 顾羽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独独愿意告诉你的原因。” 易衡揉了揉眉心,道:“你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打击人,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听老人家话不来帝京。” “就算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顾羽晃了晃盏中酒,缓缓说道。 “为何?难道是想要将我提携入天人之境?”易衡好奇问道。 顾羽扯了扯嘴角,下一刻,一道威势绝伦的剑气自两人之间爆炸开来,即便易衡反应神速,身上的破烂道袍也被毁去大半。 “你疯了?!” 易衡一下子给顾羽拉开十丈远,一头雾水地喊道。 顾羽缓缓站起身,将酒盏轻轻放在石碑前,平静道:“我记得你似乎对那孩子出过两招,对否?” 易衡一怔,再看向丝毫不掩盖气势的顾羽,连忙抽身后退,一边退还一边摇手解释道:“喂喂喂,你不会打算替那孩子出头吧!我可没有下死手,顶多就是吓唬吓唬那孩子而已!” 顾羽拂了拂衣袖,易衡顿时感觉到自己竟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禁锢住,即便体内气机疯狂奔涌翻动,瞬间五百里之遥,然而却始终挣脱不掉顾羽的禁制。 顾羽平淡道:“刚才算是已经还过一招,只要你能接下我这一剑,这事就算过了。” 说着,顾羽微微抬手,阁楼中瞬间传来一阵龙吟,一柄紫红色长剑霎时飞出,极其通灵地落在顾羽手中。 易衡眼角抽搐,娘的你一个陆地神仙再配上天下第一名剑,他今天就算不死也得残啊! “那个,下手能不能轻一点,刚被你祸害过一遍,现在着实有点虚……” —— 陆昭自然不会知晓,此刻他那位护犊子的先生正在替他讨回公道,就算知道了陆昭也只会拍手叫好绝不阻拦,谁让那个龙虎山道士敌不敌友不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吓唬人玩。 陆昭现在在乎的,是完颜嫣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看来你的那位父皇,还是在意你的。” 完颜嫣轻声道:“父皇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在意的。更何况完颜王朝已经传世百年,你们中原人的世袭罔替,父皇最为赞赏。” 陆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在这一点上多说什么,继续说道:“将金狼旗的大统领派来亲自迎接你这位公主,看来你父皇已经知道你被刺杀这件事了。” 完颜嫣点头道:“本宫早已将那日边境之事去信与父皇,如果不是碍于慕容愁手握兵权,不想将事情闹大的话,父皇的举动还会更激烈些。” “想不到草原雄鹰,终有困居枷锁之日。” 陆昭看着脸色微变的完颜嫣,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我看不是完颜君主不想,而是不敢才对。” 第两百四十六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慕容愁为完颜王朝南征北战,将原本松散如沙的草原部落硬生生地扭成一股绳,这份功绩已然不逊于你父皇将完颜王朝疆域拓展千里之遥。” 陆昭剥开一枚沃柑,顺手分给完颜嫣一半,见暗与夜恰到好处地探进头来,只得无奈地将另外一半递给姐妹俩,这可是从帝京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不然想在北方苦寒之地吃到,还要再等上个一两月。 陆昭再次从旁边拿过一枚,轻轻嗅了下上面的清香,笑着说道:“之前说过南朝对于完颜王朝而言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慕容愁之于完颜皇族又何尝不是?况且你父皇必然已经知晓了慕容愁已经道命巅峰的境界,如果在此刻翻脸的话,对于完颜王朝有百害而无一利。” “是啊。” 完颜嫣轻声赞同道:“以前本宫还对于这些武道高手不甚了解,即便是请宫辰出山,也是因为胤老的举荐,在大楚帝京时见识过你与宫辰那一战方才有些感触,只是没想到真正认识到武道高手的可怕之处,竟然会是在生死之间。” “慕容愁已然是手握重权,北庭半数兵马尽在其掌握之中,如今又成就这般高的境界,父皇行事投鼠忌器也是理所应当,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陆昭扯了扯嘴角,道:“你倒是会为人开脱,亲生女儿,而且还是唯一的女儿差点死在别人枪下,莫说换做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就算是寻常百姓,当爹的也会抡起锄头跟人拼命。我本以为完颜君主即便不会现在就动慕容愁,那至少也要趁此机会抓个把柄削减其兵权,可是到现在为止,你收到过一封来自北庭的调度信件吗?” 见完颜嫣神色怔然,陆昭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还是被屁股下的这张椅子给捆住了手脚,舍不得放弃这安享已久的皇帝地位。说句不中听的,你父皇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完颜王朝怕是就要改姓慕容了!” 完颜嫣听到陆昭如此尖锐的话语,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可是完颜嫣眼前陡然浮现出使之前她的那位父皇略显颓唐的模样,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陆昭。 陆昭的分析,有理有据,可是完颜嫣总觉得她的父皇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陆昭心思何等通透,一眼就看出了完颜嫣心中所想,淡淡地道了一句:“但愿你父皇还留有几分当年拒马大河之畔的血性。” 说罢,陆昭便起身离开了马车。 完颜嫣怔怔地倚靠在软榻上,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手里捧着陆昭递给她的那半枚沃柑,默然无语。 陆昭才走出马车,便看到了在这里等候了的车胤。 “有事?”陆昭抚了抚夜娇嫩的脸颊,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这老头是真不挑时候,没看到爷刚跟你们那位未来女帝促膝长谈了一天,累得很呐。 车胤却像是丝毫察觉到陆昭的情绪一般,点头道:“的确有事要与小公爷相商。” “那就说吧,边走边说。” 陆昭挥了挥手,随即便带着车胤往营寨外走去,终归车胤是完颜王朝的臣子,若是被使团中的人看到了,怕不是又要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关键是陆昭还懒得解释。 车胤跟在陆昭身后,等到四下寂静无人的时候,车胤方才缓缓开口道:“小公爷若是肯留在南朝,等到殿下登基为帝,老夫必力保小公爷为完颜王朝国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开门见山,就是这话听得有些耳熟。 陆昭笑着说道:“比起完颜嫣,您老人家无论是诚意还是筹码可是都落了下乘。” 车胤微微一愣,却没有半点意外,接过陆昭的话说道:“殿下的格局气魄,自然是要比老夫要高要大。” 陆昭摇了摇头,道:“我这可不是在夸完颜嫣,而是觉得您这位曾经的北汉国相,如今却为了番邦异国如此卖命,实在是不应该。” 车胤语气平淡地说道:“老夫问心无愧。” “原来这就叫做问心无愧。”陆昭点了点头,道:“那不知道在数万北汉遗民眼中,会不会理解您的这番良苦用心。” 车胤面上终于浮现一丝怒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昭耸了耸肩,道:“没什么,我只是看您老人家并没有将我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所以想要提醒一下而已。” 车胤身形一滞,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你当知晓,从你踏足南朝地界到现在一直都是无事发生,已经是老夫最大的诚意了。” “不够。”陆昭紧紧盯着车胤,一字一句地说道:“远远不够。” “或者说,这本就是你们应该做的。” 陆昭随意地倚靠在树上,声音略显冰冷地说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南朝的诸多势力对我还是抱有不可化解的敌意,那么结局只有一个,我可能会有事,但他们的下场要比我惨上十倍百倍。” “您老人家是聪明人,那我想问问您,此番慕容愁刺杀完颜嫣,除了依仗那一身跻身道命巅峰的修为还有手中那半数北庭兵马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依仗,您知道是什么吗?” 见车胤皱眉不解,陆昭也没有逼问,直接说道:“就是完颜王朝的那位国师大人。” 陆昭继续说道:“如果我说,这位麟德真人多年以来一直在汲取完颜王朝气运,更准确地说,是在汲取南朝这些六国遗民的气运,您信还是不信?” 车胤似是想到了什么,陡然间面色大变。 陆昭微微一笑,道:“看来您也对气运二字了解不少,那就应当知晓,麟德真人为何不对气运更为丰厚的北庭下手,再联系到慕容愁的刺杀,您还觉得我之前的话是危言耸听吗?” 第两百四十七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昭随意地将未央小剑置于指间玩弄,语气平淡地说道:“实话跟您讲,我完全可以对此事置之不理,完颜王朝乱也就乱了,哪怕麟德真人和慕容愁都将因此跻身陆地神仙,我也不惧。” 车胤皱眉道:“你说老夫没有诚意,可你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胡吹大气?陆地神仙从来都是江湖传说,从没有人能够真正踏足,老夫知晓你方晋升一品,难道仅凭这一点你就如此狂妄?” 陆昭对于车胤的质问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解释,道:“您现在能够做的,只能是相信我,不是吗?” 车胤面色微变,望着陆昭指尖飞旋的小剑沉默不语。 陆昭继续说道:“如果您信不过我的话,难道还信不过宫辰吗?” “宫辰?” 车胤皱了皱眉,当初在大楚帝京之时,宫辰于皇城前输给陆昭,随即便辞别使团而去,至今不见踪影。 车胤能够猜得出来,宫辰十有八九是去了定国公府,只是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宫辰的消息,现在陆昭这么说,想来他是知晓宫辰下落的。 果然,陆昭很快就给出了车胤答案。 “宫辰前辈想必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两三日便可与我们相会。” 车胤闻言不由得舒了口气,宫辰亦是道命境界,武道榜上排行第五,实力强悍无比,当初与慕容愁有过一场比斗,宫辰亦是压了慕容愁一头,只不过如今慕容愁已然是道命巅峰,不知道宫辰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压制慕容愁。 “宫辰前辈的剑道是遇强则强,哪怕面对陆地神仙亦能斩出一剑。” 陆昭缓缓说道:“现在,您愿意答应我的要求了吧?” 车胤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夫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完颜嫣已然决定与陆昭合作,那么依附在这位完颜公主身上的南朝势必也要与陆昭站到同一阵营,若是放在平常时候南朝势力或许还可以以此为机会,向完颜嫣索要更多地利益。 可是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允许车胤再为南朝势力争取半分了。 因为以慕容愁为首的北庭势力已经视南朝为仇寇,而且国师麟德真人也要对南朝丰厚如昆仑的气运下手。 外敌太过强大,南朝诸多六国遗臣必须要暂时放下与陆昭之间的仇怨,因为只有陆昭才能做到与慕容愁和麟德真人相抗。 论谋划才智,连车胤都比不上陆昭的神思鬼算。 论武道境界,陆昭已然成就一品,即将赶来的天下第五,剑道大宗师宫辰,想必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听从完颜嫣的命令,而是要按照陆昭的指示行事。 事已至此,形势比人强,只得伏低做小了。 陆昭见胤老终于应允,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都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车胤摇了摇头,道:“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陆昭哈哈一笑,收起未央小剑转身便往营地走去,声音远远传来。 “我陆昭说话,从来都算数。” —— 相比于好似九重天阙的大楚皇城,完颜王朝的宫殿很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拼凑出来的,但是从远处看出却能瞧出一股子大气磅礴,当初六国之乱无数遗臣遗民北上避难,其中不乏能工巧匠,被完颜皇室召入皇城加以修整,变得顺眼不少。 今日的宫城气氛有些奇怪,因为就在前两日,国师麟德真人突然宣告闭关,再然后,便是大将军慕容愁带伤返回上京城,同样闭门谢客,让人摸不到头脑,最后便是金狼旗大统领呼延平率本部精锐五千铁骑出京。 这一系列的变化让北庭与南朝都有些惴惴不安,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宫城内,一位面容俊美的中年人缓步而行,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外界传闻得那样重伤在身甚至难以活命。 慕容愁回头看了看那座由南朝大匠修建起来的皇宫,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随即便转身朝外走去。 一位宦官走在慕容愁侧前方小心翼翼地开路,完颜王朝自建立之初便不兴阉人,也就是当朝君主登基后,阉人宦官的数量才多起来,不过整座宫城里头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多人。 慕容愁皱了皱眉,伸手按住宦官的肩膀,宦官顿时身子一僵,随即便抖如筛糠一般,战战兢兢不能言语。 看到这一幕慕容愁心中愈发厌烦,冷声说道:“我自己出宫便是。” 说罢,慕容愁随手将宦官甩到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宫城外走去。 宦官跌倒在地,却如蒙大赫一般不住地对远去的慕容愁拼命磕头,庆幸自己算是保住了性命。 谁不知道慕容大将军每次入宫,总要打杀一两个宦官出气,说是见不得男人如此阴柔,但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这位完颜王朝大将军是在借此表达对皇帝重用南朝中原人的不满。 宫城外,有一人抱剑而立,当慕容愁走到这人身边时,稍稍驻足,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淡淡说道:“想打架?” 年轻人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仇恨,沉声说道:“你刺杀殿下,罪不容诛!” 慕容愁嗤笑一声,道:“陛下都没有提及此事,你怎么就偏偏咬定是我?还是说,仗着从宫辰那里学来的三脚猫本事,就让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慕容愁气势陡然一张,年轻人顿时口吐鲜血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抵住城墙这才稳住身形。 年轻人在完颜王朝的名声不小,难得的是在北庭与南朝都有不错的口碑,因为此人一心练武,当初费尽千辛万苦拜宫辰为师,练剑进益一日千里,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是一品烛照境的修为,且传说已经碰到通幽境的门槛。 第两百四十八章 请君入瓮 年轻人姓沈名清,名字听起来干干净净的,为人做派也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据说出自南朝的一个没落豪族,不过这些年来一直跟随宫辰在北庭练剑,武功高强且性格疏朗,曾经一人一剑漫行草原部落,以至于北庭对于此子的观感也很是不错。 完颜君主也曾将沈清召入宫城,很是赞赏,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摆在那里,沈清是剑道大宗师宫辰的唯一弟子,自然不能小觑,所以完颜君主便给了沈清一个御前护卫使的差事,许他可以随意出入宫城。 宫辰在北方草原练剑多年,很多北庭人都知晓有这么一位大宗师的存在,更何况数年前宫辰战胜大将军慕容愁后,不仅一举登上江湖武道榜成为天下第五,在北庭草原也收获了很高的声望。 这就是草原人的性格,不管是来自于南朝还是北庭,只要拥有强大的实力,总会受到最大的尊敬。 沈清是宫辰的徒弟,宫辰又曾力压慕容愁,那沈清与慕容愁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那么融洽,只不过之前都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这次沈清突然启衅,慕容愁的回击亦是这般凌厉。 沈清抚了抚心口,将体内紊乱的气机暂且压下,恨恨地望着慕容愁说道:“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说我师尊半点不是!” 慕容愁冷笑一声,并未就此离去,而是一步步走到沈清面前,一把攥住沈清的脖子,沈清浑身气机瞬间被封锁凝滞,根本无力挣脱慕容愁的掌控。 慕容愁面色冰冷地说道:“莫说是你,就算是宫辰亲自到此,我也是一样的说辞。什么天下第五,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再碰上的时候能接下我一枪再说!” 说罢,慕容愁随手便将沈清丢了出去。 沈清重重地摔在城墙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额头上青筋毕露,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慕容愁活动了下手腕,继续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不就是对公主情有独钟,打算为深爱的女子报仇?不过就凭你现在的这点本事,还远远不够!” 被慕容愁道破心事,沈清顿时又惊又怒,咆哮道:“慕容愁,我一定会杀了你!” 慕容愁鄙夷地看着沈清说道:“靠着宫辰留下来的丹药才堪堪突破一品的废物,口气倒是不小,看来是平日里被那些中原人给夸得找不到北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你喜欢的公主殿下,心早就放在别人身上了。” 沈清闻言如遭雷击,仿佛被人抽干了全部力气一样瘫倒在原地。 慕容愁懒得理会沈清,或者在他心中,唯有那些在武道或者朝堂上超过他的人,才会让慕容愁另眼相看。 只不过最近似乎有人破了这个例,以一种极为蛮横无理的姿态闯进慕容愁的视野。 慕容愁眯了眯眼,虽然尉迟青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合之敌,但是能够以二品小宗师境界正面搏杀掉一位通幽境高手,这足以被称作奇迹。 陆骁的儿子,果然非同寻常。 慕容愁转眼间便出现在一座高楼前,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刚刚对外宣称要闭关的国师麟德真人。 慕容愁皱了皱眉,道:“为何没有成功?” 麟德真人按捺住虚浮的气息,淡然开口道:“他出手了。” 慕容愁瞳孔一缩,道:“他当真跨越了那道门槛?” 麟德真人缓缓点头,慕容愁顿时面色微变,似乎是有些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麟德真人苍老的声音在堂内响起,“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既然陆昭是他的弟子,那么此番出使,他定然有所防备。” 慕容愁沉默不语,眼前似乎浮现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不过十五六岁便已经成就通幽境界,在昆仑山相遇之时,向来以气机与体魄见长的他,自问不逊于当时已经在大楚江湖声名显赫的柳不归,却在这位少年手下走不过三招,第四招便被他以剑气冲破气海,以至于险些境界不保。 直到后来他才知晓,那个少年便是当世鬼谷掌门,如今的天下第三。 只是慕容愁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成为了陆地神仙。 麟德真人继续说道:“顾羽成就天人大长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福缘,别人羡慕不来。只不过他既为天人,却不入天门,偏要留恋世俗红尘,已然是犯了大忌。” 慕容愁竟在这时候露出一抹笑容,笑得意味深长,看向麟德真人说道:“那你怎么不将他绳之以法,同样是出窍神游,或者说你面对的只是他的神意,却如此不堪一击,未免也太过丢脸了。” 麟德真人语气平静地说道:“三教中人修道不修力,我不是他的对手,本就理所应当。” “那你觉得我晋升陆地神仙后,有没有可能取他性命?”慕容愁轻声问道。 麟德真人摇了摇头,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顾羽的天人境界与你要成就的陆地神仙截然不同,实力高下自然也就是天差地别。” 慕容愁眉头皱得更深,道:“这是什么意思?” 麟德真人却不肯再说,而是话锋一转,道:“既然顾羽已然走在了前面,那贫道更不能懈怠了,此番陆昭北上,必须要借此机会一举功成。” 慕容愁看向麟德真人的目光有些异样,说道:“你刚刚才说陆昭是顾羽的弟子,如今顾羽已是陆地神仙,你要是敢对陆昭下手,就不怕再在他手里吃亏?” 麟德真人冷笑一声,道:“贫道最想看到的,就是顾羽出现在上京,如果是这样的话,贫道根本不用着去截取陆昭身上的气运,光是顾羽一人便足以令贫道乘龙飞升,比起乘鹤飞升与化虹飞升不知强出了多少倍。” 慕容愁问道:“原来你早就做好了面对顾羽是陆地神仙的准备。” “确切地说,贫道做好了一切准备。”麟德真人面色淡然地说道:“包括陆昭成就一品境界,甚至想要挑起南朝与北庭之间的争斗好渔翁得利。” 慕容愁闻言一怔,随即便呵呵笑道:“这年轻人,当真是有几分本事。” 第两百四十九章 汴京 使团车队又北行三百里后,便抵达汴京。 此地非是完颜王朝帝都,而是南朝诸多士族豪阀的大本营,那些为躲避陆骁马蹄抛下百年基业北奔的士族豪阀,本家尽皆汇聚于此。 城池规模算不上大,住了八九万人,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汴京算得上是南朝地界的中心,跟北庭的上京城可谓是针锋相对,颇有些一朝二京的意思。 为了拉拢这些北奔的士族豪阀,完颜君主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为什么汴京处处逾越规矩而北庭始终不曾对其下手的原因之一。 汴京的存在,或许也能解释慕容愁为何会如此痛恨南朝。 陆昭眯了眯眼,望向不远处的汴京,心中这样想着。 要说汴京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建在城外的那座足足有九十九丈高的观音像。 千手观音。 陆昭抬头望去,观音像庄严大气,每一只手掌上竟还托举着一尊佛陀。 初看并无不妥,细想却有些诡异。 佛门宣号众生平等,然而终究还是佛陀为尊,菩萨次之,金刚罗汉揭谛再次之。 这千手观音像修得如此恢宏,却将佛陀置于微末,委实是有些不合规矩。 不过这千手观音像据说是汴京城中诸多南朝权贵合力修建的,甚至因此还立下了一条规矩,想要进入汴京,就必须先往佛像前礼拜,故而香火鼎盛,恐怕连大楚帝京外的那座白马寺都比不上。 陆昭忽然笑了笑,以他的通透心思自然已经明白了其中奥秘。 这些南朝权贵当真是用心良苦,胆子也够大,不然怎会在那位麟德真人眼皮子底下修建这么一尊千手观音像。 陆昭也算是有些明白麟德真人为什么会选择慕容愁,选择北庭了。 因为前来拜佛的,不仅仅是南朝的中原人,甚至有不少草原部落中的人,趁着游牧闲暇南下汴京,要知道草原上每家每户几乎都要供养活佛,只不过这样一来,草原气运便会不可避免地流失入南朝,这让麟德真人如何能够舒心? 陆昭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地话,完颜王朝接下来就要展开浩浩荡荡的灭佛了。 车胤看着陆昭,似乎猜到了什么,指着汴京东侧说道:“有传言称,陛下要请国师麟德真人在这里修建一座道观。” 车胤口中的陛下,自然就是完颜君主了。 陆昭微笑道:“道佛两相恶,却偏偏要住在对门,还真是有意思。” 陆昭忽然想到一事,看向车胤说道:“我记得南朝有寺名曰光明,住持曾经在北汉洛阳城外寒山寺修行过整整三十年,不知是真是假。” 车胤点头道:“确是如此,苦禅大师乃是真正的得道高僧。” 陆昭闻言笑了笑,抬眼望去,已然到了汴京前。 陆昭示意陈权带领使团入城,自己则是驻马留在汴京外。 车胤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你在等人?” 陆昭点了点头,车胤刚要再问之时,一阵风吹过,面前的空地上便忽然出现一人。 陆昭翻身下马,对走来的那人笑着抱拳说道:“还以为前辈你会晚些时候到。” 宫辰背负着名剑击缶,道:“御剑而来,终归是要快些。” 车胤面色有些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宫辰率先开口道:“胤老,此番归来,宫辰已不是公主扈从,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车胤看了一眼旁边笑眯眯的陆昭,叹了口气,对宫辰拱手道:“老夫心里明白,只是有一句话不吐不快,你当初离开是为了挑战武道榜上的前四位,老夫知晓你与剑十三已经比过,为何却突然返回北方。” 宫辰轻声说道:“因为他告诉我,慕容愁已是道命巅峰。” 车胤愣了愣,不清楚宫辰口中的“那人”指的是谁。 陆昭却是心知肚明,赵清语从帝京寄来的书信中提到,柳不归与剑十三已经离开了玉山别院,宫辰一个人待在这也没什么事做,先生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帮手,索性将宫辰给送过来了。 宫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陆昭,道:“这是定国公让我教给你的。” 陆昭接过信,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拆开,而是放入袖中,道:“前辈既已来到,我们先进城再说。” 使团已经进入完颜王朝的地界,陆昭便不能恣意行事,与使团一齐住进了汴京的驿馆之中,而大楚使团的到来,似乎在汴京中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以至于陆昭才住进驿站,暗与夜已经拿下了七八名前来行刺的刺客。 看着又一具尸体被抬了出去,陆昭看向车胤笑着说道:“原来这就是南朝的待客之道,还真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陆昭在笑,可是车胤感受到的只有那凛冽至极的杀意。 这位曾经的北汉国相叹了口气,起身对陆昭拱手道:“让小公爷见笑了,老夫这就前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人。” “嗯。”陆昭不住点头道:“您最好能够好好教训下,不然我可不保证这些人今晚能睡个好觉。”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车胤下意识想要斥责陆昭,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随即便拂袖离去。 陆昭嗤笑一声,伸手一抹,小剑未央悬停在手心上方三四寸处,正嗡鸣作响。 陆昭目光逐渐变得冰冷,暗与夜适时来到陆昭身边。 “去把他带回来,不要被皇帝的暗谍发现。” 两女领命而去,陆昭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你的根基还真在南朝,怪不得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接受本公子的安排。” 第两百五十章 南朝权贵 南朝六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无有江南美景,唯有大漠黄沙,这让名义上归属完颜王朝的南朝地界,总是少了几分意境,想要登高望远借景抒怀,也只能生出荒凉之感。 只是汴京城的繁华,不比大楚帝京要差。 亦或者说,也只有汴京城,才能够让南朝地界的无数六国遗民感受到往日故国的记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有两座巨大银狮子镇守的高门前,很快便有小厮上前,将车胤从马车上搀扶下来,闻讯赶来的温良上前扶住车胤,轻声道:“先生,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车胤苦笑一声,略显浑浊的眼睛望向面前的高大宅邸,道:“有陆昭在,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即便有别的路,也不能走。” 温良眼神黯然,搀扶着车胤便走进府邸,来到正堂上时,已然有许多人汇聚在此,见车胤来到,除了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未曾起身,其余人尽皆恭敬施礼。 这些人都来自汴京城的士族豪阀,可以说南朝能够在大楚与北庭的夹缝中安然无恙,靠的就是这些人盘根错节的势力。 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棵屹立在此二十余年不倒的常青树,已然有了倾颓之势。 车胤摆了摆手,坐在早就给他准备好的主位上,缓缓开口道:“老夫之前数次来信,教你们莫要轻举妄动,可惜你们非但不听,反倒是惹怒了那个年轻人。” “陆骁老儿毁我家国,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他的儿子自己送上门来,岂有放过之理!” “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入汴京,分明是没将我们放在眼里!” “正要禀告胤老,索性直接将这小儿留在汴京,如此一来不仅可以稍解我等怨气对北庭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车胤的一句话顿时引得满堂沸腾,无数南朝权贵纷纷起身出言,神情激愤,声音高亢,甚至有人双眼发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驿馆将陆昭碎尸万段。 车胤望着眼前被仇怨冲昏头脑的众人,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 “哆!” 茶盏磕在桌案上,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堂上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先前未曾起身的两位老人,其中一位须发皆白,两道长眉垂下,面容慈祥,总是带着和煦笑意;另外一位年纪要轻些,鬓角黑白,坐在那里不苟言笑,仿佛靠近他便能感受到如山般的压力。 刚刚止住众人争论的正是那位和煦老者,此人名为赵梦田,曾为北齐国相,家国灭亡后北上完颜王朝,被完颜君主延请为阁老,如今已然致仕,在南朝权贵中的资历人望不逊于车胤,即便告老还乡,朝中仍有不少人甘为驱驰。 赵梦田开口道:“陈年旧怨,多说无益,还是听胤老怎么说。”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应是,纷纷将目光投向车胤。 车胤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赵梦田,随即说道:“老夫知晓,我等寄居他人篱下,不得复归故土,不得祭祀祖先,皆是因为陆骁一人,如今陆骁之子陆昭来此,不动手的话反倒不正常。可是不知道诸位想过没有,陆昭明知这汴京城对他来说乃是虎狼洞穴,却偏要闯进来,是何道理?” 见众人尽皆陷入思考,车胤继续说道:“大楚使团已经来到汴京城,想必大楚帝京发生的事情诸位已经知道了吧?” 众人闻言不禁点头,面上浮现一丝愤恨。 当完颜使团三场比试皆输的消息传到南朝,他们心中的第一想法是这绝对是谣传。 完颜使团准备了三场比斗,天下第五的宫辰去比武,千古诗才第一高的年轻诗圣温良去斗文,最后由棋力无双的国手车胤压阵,结果竟然都输了,而且还是输给了同一个人,关键这个人还是跟他们有着生死大仇! 车胤道:“老夫今日便与诸位将话挑明,陆昭赢下三场比试,并无丝毫投机取巧,每一场比试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赢下来的。” 听得车胤此言,众人尽皆震惊不已,坐在右手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古板老人此刻终于抬起眼皮看向车胤,沧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车胤语不惊人死不休,再次抛出一个震惊众人的消息:“或许诸位还不知道,公主殿下北归之时,曾遭人刺杀,若不是陆昭出手搭救,险些丧命!”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惧之色。 完颜嫣才是南朝权贵真正的靠山,这位喜欢亲近中原人的完颜公主,早就被南朝权贵视作飞黄腾达的青云路,完颜君主膝下唯有完颜嫣一个女儿,将来皇位必定是要传给完颜嫣的,到那时候才是南朝权贵真正做到只手遮天之日。 正所谓有苦自家知,这些年来,北庭与南朝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完颜王朝虽大,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两家必定是要分出一个胜负出来,北庭有大将军慕容愁坐镇,南朝在朝中却缺少一位分量与之相当的代言人,所以南朝权贵一早便将主意打到了完颜嫣身上。 别看南朝现在风光无限,能够与北庭分庭抗礼,可万一完颜嫣出了个什么意外的话,那南朝立刻就会变得风雨飘摇。 南朝权贵还指望完颜嫣登基之后,能够来一个鸠占鹊巢,将完颜王朝变成昔日的六国,以此与大楚再争高下。 所以车胤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就让众人紧张起来。 “陆昭救了公主殿下,那公主殿下的意思想必诸位都清楚了吧?”车胤不紧不慢地说道。 偌大的厅堂一时间落针可闻,寂静到了极点。 赵梦田脸色变幻了片刻,转头看向车胤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有选择与陆昭合作,不然公主殿下便会抛弃我们这些人了,对吧?” 车胤道:“有可能比这还要严重,因为老夫来之前,公主殿下已经因为你们的轻举妄动变得很不满了。” 第两百五十一章 宇文胜 “陆昭到底要做什么?” 良久,那位古板老人终于开口问道,如同洪钟一般惊醒众人。 当年北汉北齐北燕三国合纵抗楚,经三国商议过后,推举北燕大将军宇文胜为统帅,此人熟读兵书韬略,一生大小七十八场战役从无败绩,向来擅长以少胜多,然而在统帅三国百万兵马与陆骁相抗时,却被犁庭扫穴一般击溃。 即便如此,宇文胜在六国遗臣之中的地位依旧极高。 车胤看了一眼宇文胜,道:“不知。” “不知?”宇文胜皱眉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的话,此子的意思应当是想要看南朝与北庭互为争斗,他好从中取利,用心虽是险恶,然设身处地,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他已至汴京,却还没有透露半分计划?” 车胤摇了摇头,道:“此子城府极深,这一路行来老夫屡次试探,都被他推脱过去,或许在陆昭看来,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我们的一个态度而已。” “态度?”宇文胜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关乎南朝存亡大事,便暂容此子一时放肆,从今日起,各家不得再对陆昭以及西楚使团下手,违者必将严惩!” 宇文胜威严的声音响彻厅堂,众多士族豪阀家主听了顿时浑身一震,身为战场上的大将军,宇文胜展露出来的气势是他们根本难以承受的,连忙躬身应是。 赵梦田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车胤打断,“老夫再说一句,正如宇文将军所言,陆昭现如今对我们而言并非敌人,而是助力,在公主殿下发话之前,还望诸位能够暂息心中仇怨,共抗北庭才是。” 众家主闻言,只得再次应允,然而每个人面上都或多或少地展现出不忿之色,这其实也很好理解,明明将他们害到如此地步的敌人之子就在面前,却要忍着不去报复,搁谁心里也会生一肚子窝囊气。 等到众家主散去之后,厅堂上只有车胤、宇文胜与赵梦田三人还坐在那里。 “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宇文胜沉声问道。 车胤面色平静地说道:“殿下欲招揽陆昭,日后登基后,陆昭当为完颜国相。” 赵梦田原本和煦的面容顿时阴沉如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休怪我等不留情面,先下手为强了!” 车胤淡淡地说道:“你以为现在的南朝是当初的北齐,你这位北齐国相,出了南朝地界之后看还有谁把你高高捧起?” 赵梦田没有想到一向儒雅随和的车胤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锋利言辞,然而他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击,只得咬着牙说道:“难道你就甘心我们这些年来的辛苦全被他人做了嫁衣?” “我觉得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车胤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中不觉出现一抹鄙夷之色,道:“我刚刚说的,只是公主一个人的意思。” 赵梦田闻言顿时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对啊,陆昭身为陆骁之子,又为大楚立下诸多功绩,怎么可能转投完颜王朝? “你的意思是,陆昭这是有心利用公主?”宇文胜这时再次开口道。 若是陆昭假意许诺完颜嫣投靠完颜王朝,那么完颜嫣因为南朝权贵对陆昭的轻举妄动而大发雷霆也就能够解释了,不过要真是如此的话,必须要提醒完颜嫣,莫要中了陆昭的诡计才是。 谁知车胤却是再次摇头道:“并非如此,陆昭从始至终都没有松过口,甚至曾经因此与公主大动干戈。” “那是什么原因,公主并非愚鲁之辈,难道不知道想要陆昭转投完颜王朝,无异于手摘星辰?”宇文胜皱眉问道。 车胤叹了口气,道:“你们难道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此番刺杀公主之人到底是谁?” 宇文胜与赵梦田闻言顿时面色一变,对视一眼后,宇文胜问道:“莫非真如传言所说,是慕容愁下的手?” 见车胤点头,宇文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拳砸在桌案上,连带着茶盏都晃动了几下,怒道:“匹夫安敢如此!” 赵梦田也不是什么一般人,人老成精的他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节,道:“看来这位大将军很不想看到我们南朝再存在下去了,亦或者说,慕容愁此人亦有潜龙之志。” 车胤道:“所以老夫事先来信叮嘱莫要节外生枝,慕容愁这些年来积攒的力量实在是太多了,想要与之抗衡,就必须让公主站在我们这边,至于陆昭,等到挫败慕容愁之后再与他清算不迟。” “只好如此了。”宇文胜赞同道。 见两人意见一致,赵梦田也只好妥协道:“那便让这小子先安生些时日!” 说罢,赵梦田便起身离去,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似乎很不愿意再与车胤交谈下去。 宇文胜望着赵梦田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道:“他总是这样目光短浅,当初三国合纵,屡次来信指点军机,如果不是因为北齐出力最多,老夫早就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车胤淡淡说道:“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他在北庭长袖善舞,南朝也不会这么安稳。” 宇文胜皱眉道:“公主同意与陆昭合作,想必不止是刚刚提到的这些原因吧?” 车胤叹了口气,随即便将有关麟德真人的事情告知宇文胜,无奈道:“如果只是南朝北庭互为倾轧,其实没必要在意陆昭,南朝这些年的底蕴也不是吃素的,只是关乎气运一事,实在是不容大意。” 宇文胜颔首道:“你是对的。南朝是我们最后的资本,不容半点疏忽。只是陆昭才多大年纪,对于气运之道如何能够比得上那牛鼻子老道?”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车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道:“此子并非等闲之辈,以二品境界搏杀一品通幽高手,最后不仅赢了还借此机会晋升一品,既然他说有把握,老夫便愿意信他一回。” 第两百五十二章 懒回顾 “你是不是有点太高看我了,做这种事哪里会有十足的把握?” 陆昭看着完颜嫣摊了摊手,道:“我才在边境上捡回来一条命,你就让我跟麟德真人打擂台,分明是在强人所难啊!” 完颜嫣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说出来本宫也好与你一起谋划谋划?” 陆昭摇了摇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使团准备在汴京停留一段时间,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北上。” 完颜嫣闻言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为何?你身为主使,肩负皇命,怎可如此儿戏?” 陆昭笑着说道:“这就不劳公主操心了。” 见陆昭打定主意不透露半点口风,完颜嫣也只好作罢,好奇问道:“本宫一直都很想知道,慕容愁那一枪几乎将本宫心脉震碎,你是怎么将本宫从鬼门关里给拉回来的?” 陆昭淡然道:“这叫山人自有妙计,公主现在好好的就足够了,至于怎么被救回来了,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完颜嫣认真的点头道。 “抱歉,我的意思是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完颜嫣顿时银牙暗咬,这家伙,每次想跟他好好说话的时候,总能将你气得不要不要的,哪怕之前做好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想要发火。 只是腹部的伤口传来阵阵疼痛,完颜嫣只得强压怒气,起身离开了陆昭所在的庭院,自从进了汴京城后,她便回到了完颜使团中。 宫辰站在陆昭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完颜嫣说一句话。 陆昭笑着看向宫辰,道:“前辈在玉山,可曾与柳不归剑十三切磋?” 宫辰点了点头,道:“两人皆是名不虚传,此行的确是受益匪浅。听说你离开帝京前,剑十三曾以飞剑术相赠?” “正是。” 陆昭心意一动,未央小剑顿时从袖中飞出,自从未央剑胎圆满之后,陆昭便没有将其收回紫檀木匣之中,而是日夜温养,力求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望着陆昭指尖飞舞盘旋的小剑,宫辰难得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你倒是福缘深厚,要知道剑十三从来不肯主动赠人机缘,更不要说是代表了他剑术巅峰的飞剑术。” 陆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应该是先生请剑十三前辈这样做的,我只是有长辈宠溺,给什么收什么而已。” 宫辰轻声说道:“你能有顾羽这样的先生,又何尝不是一种机缘?” 陆昭觉得宫辰自从归来后变了许多,少了些以往的张扬锐气,变得沉稳了许多。 见陆昭目露疑惑,宫辰主动解释道:“在玉山时曾与顾羽论道三次,三次皆有所得,感悟所致,不足为奇。” 陆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听闻前辈曾经与慕容愁交过手?” 宫辰颔首道:“险胜而已,如果慕容愁的境界再高些的话,最多打个平手。” “那前辈可知,慕容愁如今已是道命巅峰,据他自己说距天人之境亦是只有一步之遥。” 宫辰面色平静地说道:“知道怎样,不知又怎样,届时遇上了,只管出剑便是,管他是什么境界。” 陆昭笑了笑,他怎么忘了宫辰的剑道本就是遇强则强,慕容愁武道境界再高,终究还不是陆地神仙,宫辰的剑未必不能再赢过他。 就在这时,院门被从外推开,暗与夜押送着王平走了进来。 “你有事,我就先走了。”宫辰说罢,随即便消失在原地。 陆昭看着面前的西蜀副将,淡淡说道:“这一次,你想好用什么来交换了吗?” 王平摇头道:“公子直说无妨,王平既然应允了,那就不会反悔。” “好,这才是军人该有的样子。”陆昭眯了眯眼,道:“如果我问李沾衣到底是何方神圣的话,你肯定会回答你也不知晓,所以我想知道你在南朝,或者说在这汴京城里到底有多少力量。” 王平一时间有些沉默,但面对陆昭锐利的目光只得开口道:“唯有几位故友而已。” 陆昭闻言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起身来到王平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冰冷地说道:“王平,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三岁小儿都骗不了的话吗?我既然可以将你带来南朝,那也能让你出不了这个院子。” 王平依旧低头不语。 陆昭却没有真地动怒,而是示意暗与夜将王平带下去,等到暗与夜回来的时候,发现陆昭似是要准备出门的样子。 “公子要去哪里?”暗连忙问道。 陆昭微微一笑,道:“人家都把请柬给送过来了,我这个当客人自然不好让主人家久等。” 见暗与夜仍旧是一头雾水的样子,陆昭笑着问道:“你们是从哪里将王平带回来的?” 暗答道:“是在驿馆不远处的街道上,他似乎知道我们要来寻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路走过来也没有说一句话。” 陆昭笑道:“这就对了,王平就是人家给我的请柬,跟公子走一趟吧。” 暗与夜对视一眼,还是没有理解陆昭的意思,不过好在在她们看来,只要跟在公子身后就对了。 陆昭带着两女走出驿馆后,却丝毫没有要去赴约的意思,而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说起来这汴京城的繁华确实不逊于大楚帝京,街道上人群络绎不绝,百姓穿着打扮,言语举止一如中原,让陆昭倍感亲切。 经过路边一座摊子的时候,有一位老儒正在那里摆摊贩卖旧书,只不过书少得可怜不说,老儒面前还摆放着一纸文书,上书“懒回顾”三字,用一方青铜翠微虎头镇纸压着,很是惹人注目。 见陆昭与两女经过,老儒笑问道:“这位公子,可要挑几本回去解闷?要是钱不够的话,还可以将物换物,只要不吃亏就成。” 陆昭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老儒面前的文书上,轻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两百五十三章 现身 老儒笑眯眯地听着陆昭吟诵完这首诗,道:“公子大才,此篇诗文当流传百世。” 陆昭仍是低头,继续说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缘身在此山中。” 陆昭看了眼懵懵懂懂的暗与夜,又瞧了瞧老儒,对暗与夜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夜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被姐姐暗给按住,暗忧心地看了一眼陆昭,见自家公子点了点头,只好依命带着夜离开此地。 陆昭随意地坐在摊边,伸手取下那纸文书,笑问道:“此三字价值几何?” 老儒笑着说道:“白纸黑字随手为之,公子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谁知陆昭却是珍而重之地将文书放回原处,目光落在那方虎头镇纸上,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怕我拿走了以后,怕是把身家性命压下都赔不起。” 老儒故作糊涂地说道:“公子这话可是言重了,老夫只是个生意人,性命这东西还是自己保管的比较好。” 陆昭点了点头,问道:“王平现在已经死了,对吗?” 老儒终于收敛笑意,语气平淡地说道:“已经是无用弃子,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可惜的。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趁着这个时候一起问了便是,比如天人出窍的麟德真人,西行昆仑的剑十三,亦或者前往归墟的柳不归,还有道心不稳的易衡,老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昭听得心惊,面上却是强自保持平静,摇头道:“这些都与我无关。” 老儒面露玩味笑意,道:“也是,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德性,那不如听老夫讲讲你娘当初为什么会在怀胎九月时往皇城赴宴,为什么你一出生便被人遮掩去命星更易,为什么你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一介凡夫俗子晋升一品?” 陆昭双眼通红,隐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咬牙说道:“你到底是谁?” 老儒见陆昭发问,反倒是有些意兴阑珊,随手将镇纸与文书收回袖中,道:“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等你死的时候,老夫会来给你上香的。” 老儒收起摊子,将书箧背上身上,临走之前还转身道了一句:“别以为你有顾羽的庇护便可以横行无忌,陆地神仙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劝你莫要连累了他。” 老儒的身影渐行渐远,陆昭没有阻拦,事实上除非顾羽亲至,否则无人能够留下此人,哪怕是柳不归也不例外。 陆昭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夜从远处飞快掠来,声音慌张地说道:“公子,不好了,王……他死了!” 陆昭闭上双眼,终究还是被他给猜对了,对于那人来说,恐怕王平在凉州说出他的名字时,便该死了。 李沾衣。 陆昭脑海中浮现这三个字,生平第一次感到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无异于是最恐怖的事情。 兴许是注意到自家公子的异样,夜连忙止住话语,伸手揽住陆昭的胳膊,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陆昭摇了摇头,勉强对夜露出一个笑容。 —— 汴京城三十里外有一座小镇,当初六国之乱,无数士族豪阀北奔,同时也有更多的六国遗民一同北上,只不过汴京城已经成了士族豪阀的地盘,大量百姓要么再寻去处,要么定居城外,这座小镇因为离汴京不远,且依山傍水,百姓大多选择在此安家,这些年来倒是也越来越繁华。 镇上一座客栈里,一位老儒背负书箧走了进来,在柜台上扔下几个铜板,瞧着就寒酸,但老儒气态极为不俗,掌柜的跟伙计迎来送往多了,眼力见也是有的,不敢怠慢行事,上了一壶酒与几碟小菜,便再也不敢上前打扰。 老儒独自坐在窗边,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酒。 一阵风吹过,客栈里的吃客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老儒对面的座位上,却悄然多了一人,不,不能算作人,因为别人看去,座位上依旧是空空荡荡。 老儒笑意醇厚地倒了一碗酒推了过去,啧啧赞道:“陆地神仙真了不起,千里之遥说出窍便出窍,真是让人羡慕。” 顾羽神意漠然道:“我说过,再见到的时候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老儒笑着说道:“这不是没亲自见着吗?你说你,明明给你留了那么好的位置,怎么就不愿意呢?” 顾羽冷笑道:“若是我当初答应了,岂不是更遂了你的意?” 老儒摇了摇头,道:“你要是答应了,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怎么,想替那孩子出头?易衡被你教训得不轻吧?”老儒笑着说道。 顾羽没有言语,只是目露怜悯地看向老儒。 一直占据上风的老儒一下子就被顾羽的目光激怒了,双手按在桌案上,面露狰狞地说道:“你想要你的人间逍遥,没人拦着你,可为什么偏偏要将别人的机缘一同抹去,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就算是陆地神仙也难以与天下人为敌!” 顾羽神意聚而不散,望向窗外缓缓说道:“若是单论谋算之能,你才算是真正的当世第一人,孙淮车胤之流对你而言也只是棋子而已,只是你可曾想过,你自己也被人当成了棋子?” 李沾衣猛然一惊,霍然起身,引得周围食客尽皆侧目,李沾衣却根本不在意落在身上的怪异目光,咬牙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羽淡然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李沾衣双手握拳,再无与陆昭交谈时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平静,重新坐下来,平淡道:“你想坏我道心?” “信与不信,由你自己定夺。”顾羽道:“我来此地,是来收些利息。” 李沾衣冷声道:“今时并非往日。” 顾羽笑道:“一试便知。” 第两百五十四章 醒悟 汴京城大雨滂沱,有轰雷声自天上来。 陆昭坐在屋檐下,呆呆地望着眼前可以称之为瀑布的雨帘,哪怕衣袍鞋子都被溅湿了也恍若不知。 棋局谋划,向来是陆昭所长,可陆昭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告知,他也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王平就这样死了,就在陆昭走后不久在房间内七窍流血而死,陆昭亲自去看过了,却没有在王平身上发现任何伤口,以鬼谷寻尸之法探查也没能找出王平的死因,这让陆昭更加感到有些无力。 陆昭痛苦地闭上双眼,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委实有些太大了。 早在帝京之时,陆昭便对王平这枚棋子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可是现在,那位老儒,也就是王平口中的李沾衣,告诉他王平其实是他的棋子,他可以随意决定王平的生死。 所以现在,王平死了,陆昭的诸多谋划也随之落空。 暗与夜心疼地望着自家公子的背影,她们很想上前去安慰陆昭,却不知道陆昭为何会如此痛苦。 直到完颜嫣冒雨来到庭院中,望着魂不守舍的陆昭,沉声斥道:“本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点陆昭的模样!” 这一句话如同晨钟暮鼓一般,陆昭猛然惊醒,霍然起身冲入雨中。 暗与夜连忙撑伞向前,却被陆昭抬手拦住。 陆昭任由雨水落在脸庞上,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东西想要坏我道心,本公子怎会让你得逞!” 陆昭茅塞顿开,直接就给了完颜嫣一个拥抱,完颜嫣瞬间俏脸通红,双手下意识地抵住陆昭胸膛想要将他推开,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使不上力气。 直到陆昭恢复了理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行为,连忙松开完颜嫣,从暗手中接过伞遮在两人头顶,歉意地说道:“一时情急,得罪了公主,还望见谅。” 完颜嫣面色绯红,听到陆昭的话语像是被按到了某处开关一样,下意识地便跑出了庭院。 陆昭挠了挠头,一脸尴尬,刚刚实在是太兴奋了,根本没注意站在自己旁边的是完颜嫣,这下误会可大了去了。 暗与夜连忙走了过来,担忧道:“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切安好。”陆昭笑了笑,话说得轻松,可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李沾衣这王八蛋当真可恶,先是以王平为请柬叫他前来,然后又用王平的死来刺激他,最后三言两语便差点乱了他道心,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昭搂着两女回到屋檐下,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刚刚如果不是完颜嫣闯进来一语点醒他,或许此刻陆昭已经深陷魔障而不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自己毁了自己。 王平死了也就死了,陆昭加诸在他身上的谋划,再去寻找一枚棋子就是,刚刚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实在是不该。 陆昭不知道的是,当他幡然醒悟之时,院内墙角处,顾羽的神意这才放心离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渐渐停歇,檐角上浮现彩虹,唯美无比。 陆昭怀里抱着夜,暗趴在他的背上,三人就这样坐在躺椅上,颇有些悠然自得的意思。 陆昭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回忆起方才与李沾衣对话的细节。 此人可谓是陆昭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最神秘的人,没有之一。 据李沾衣所说,剑十三西行昆仑,柳不归前往归墟。 昆仑山陆昭是知晓的,跟顾羽习武时也曾听他提起过,当初顾羽初入烛照境,便御剑上昆仑,这也是这位鬼谷掌门留给江湖为数不多的传说之一,致使无数江湖侠客争相效仿。 陆昭很清楚,剑十三前往昆仑,绝对不是为了旅游,而是定有其深意,至于这个深意是什么,陆昭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明明先生已经答应了与他比试,陆昭还在担心自己看不到这场剑道巅峰之战,谁知道事到临头反倒是剑十三主动放弃。 比起剑十三,柳不归的动向就更出乎陆昭的意料,陆昭好歹知晓昆仑在哪,可这归墟又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顾羽曾说过,柳不归已经算是半步陆地神仙,这位天下第一在刺杀皇帝过后便音信全无,陆昭还以为他正在被整个江湖追杀,谁知道却是去了这么个鬼地方。 至于易衡,为何会道心不稳? 陆昭轻轻抚摸着夜的长发,目光有些凝重,他更在意的是李沾衣提到的有关他娘亲的事,直到现在他才接触到当年他娘亲遇害的细节,还有李沾衣口中的命星变易又是什么,他能够拥有如今的一品境界,难道不仅仅是因为顾羽不遗余力的提携?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令陆昭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 夜靠在陆昭怀中,见自家公子又蹙起眉头,小意地唤了一声。 陆昭一惊,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李沾衣的话语中去了。 陆昭捏了捏夜娇嫩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距离他还太过遥远的事情。 陆昭现在需要做的,是如何处理死去的王平。 王平的尸体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出去,这位西蜀副将一生就没个安心的时候,即便死了也不得回还故土。 陆昭不禁皱眉,王平死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仍旧没能从王平口中问到半点有用的信息,而这位西蜀副将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了弃子,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看来要重新找一个人来实现自己的谋划了,只是仓促之间,陆昭手边也没有好用的棋子,只能从头找起。 陆昭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宫辰之前交给他的,说是父亲陆骁特意吩咐他带来,只是自从进入汴京城中陆昭便被诸事缠身,以至于现在都没有拆开来看。 陆昭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当目光落到信纸上时,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第两百五十五章 出宫与禁足 陆昭面色平静地将信纸叠起,随手一搓,信纸便化作无数细小碎屑,一阵风吹过,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皇帝下旨,昭阳铁骑北上三百里,直趋柳牙镇,虎视南朝边陲重镇碎叶城。 调兵旨意下达得没有任何秘密,想必此刻完颜王朝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这是陆骁有意在为陆昭造势。 陆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是当爹的了解的儿子,陆骁很清楚陆昭现在需要的是什么。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想到这,陆昭怀抱两女坐起身来,吩咐道:“准备一下,明天我们离开驿馆,去汴京城外走一趟。” 汴京城中耳目太多了,现在陆昭的庭院恐怕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陆昭想要掌握主动,就必须自己先动起来。 打草惊蛇,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帝京,皇城,麟德殿。 楚帝这次并没有在批阅奏折,而是站在麟德殿前望着远处,轻声说道:“想当年,大楚还是西楚的时候,我们俩便时常在朕的勤政殿前喝酒,不喝个烂醉是不会罢休的,那时候朕还不知道你是千杯不醉,被你坑惨了许多次。” “臣老了,现在连一坛酒都喝不了,就这昭儿还要管着,说是上了年纪就不要暴饮暴食,保重身体为上。”陆骁站在皇帝身边,笑呵呵地说道。 提起陆昭,皇帝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多了几分,道:“你有福气,有个好孩子能够为你分忧解难,不像朕,朕也想歇一歇啊,可是身不由己,只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操劳着。” 陆骁知道这是皇帝一时感怀,如果太子或者其他皇子现在就敢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的话,皇帝一定会动用霹雳手段镇压下去,可此时也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 “太子殿下聪明能干,陛下何须忧虑?” “聪明能干?”楚帝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他要是真的聪明能干,怎会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桀骜狠厉倒是显而易见,至于这格局气度,还远远不足以让朕放心。” 陆骁并没有继续接话,这话皇帝说得,他却附和不得,哪怕今日进宫皇帝已经展现出与昔日几乎一模一样的亲近,但陆骁一直记着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皇帝似乎也没有想要陆骁接茬的意思,语气忽转严肃,问道:“若是此时与完颜王朝开战,胜算几成?” 陆骁面色肃然,似是早就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直截了当地说道:“至少六成。若是能够顺势开锋,未必不能拿下大半南朝。” 楚帝点了点头,这与他的猜测大抵相同,只不过身为皇帝,他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大半个南朝那么简单,他要的,是将整个完颜王朝像平灭六国那样一举吞入腹中。 “看来,时机未到。”楚帝目光投向 陆骁继续说道:“依老臣之见,完颜王朝近些年国力日渐强盛,想要以雷霆之势攻胜绝非易事,不如缓缓图之,步步为营,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楚帝闻言叹了口气,道:“朕何尝不想如此,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朕想这样,可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陆骁轻声道:“陛下有何良策?” 楚帝转头对陆骁莫名一笑,指着北方说道:“这次朕可是在不遗余力地帮这小子,等他回来以后,怎么着也该为朕分忧了。” 陆骁笑着说道:“为君分忧本就是臣子本分,昭儿定然唯陛下马首是瞻。” 楚帝哈哈大笑,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变得开怀,道:“你啊你啊,要是让这小子早些崭露头角,朕也不至于这样累了。” 这是皇帝与陆骁这些年来谈话最为亲密也是最为轻松的一次,陆骁出宫时皇帝特意以青罗伞盖相送,以示荣宠无双。 望着陆骁越发佝偻的背影,皇帝眼中浮现一抹缅怀之色,随即便面色漠然地说道:“传朕口谕,太子闭宫一月,好生读书。” 太监魏湛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拂尘一摆肃声应是。 当皇帝的口谕传出皇城之中,整座帝京的权贵高门都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定国公陆骁才被皇帝以大礼送出宫来,转眼间太子又被禁足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知道太子之前便被禁足过一次,名义上也是读书,这一次又是什么地方惹到皇帝陛下动怒了? 未来储君短短时间内被禁足两次,这对那些一早在太子身上下了重注的朝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君心难测,陛下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这东宫的位置,怎么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啊? 陆昭并不知晓这些,此时他与暗夜两姐妹来到了南朝盛名已久的光明寺。 光明寺位于汴京城之西,依山而建,寺内有一座规模不比汴京城外的千手观音要小的大佛,住持苦禅大师乃是整个完颜王朝公认的得道高僧,其威望几乎可与国师麟德真人并肩。 陆昭并未像寻常游客那般在清晨拂晓前去光明寺以示礼佛诚心,而是在傍晚时分,正所谓曲径通幽,朱红色的大门似乎历经风雨后不再鲜红透亮,却有一股厚重感扑面而来。 陆昭走在寺庙中,心境不由自主地便宁静下来,当来到主殿大雄宝殿,望着面前足足有四十九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像时,陆昭不由得叹了口气。 “公子,这佛看起来有些可怕。”夜不由自主地往陆昭身边靠了靠。 陆昭微微一笑,“佛度众生,你若觉得佛可怕的话,那证明无需佛来度你。” “哪里来的狂妄小儿,居然敢在佛祖面前口出狂言?”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昭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光头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丈二高下,极其雄壮,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手中还握着一根金刚杵,杵尾竟绕有手腕粗的铁链,一路缠到这和尚胸前。 暗与夜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挡在陆昭身前,从面前的和尚身上两女感受到了危险气息。 第两百五十六章 佛门神通 陆昭伸手将暗与夜按住,看向这明显是武僧的和尚笑着说道:“佛前论因果,不过看你也是习武之人,那不如手上见真章?” 武僧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小儿眼神莫不是不好使,凭你这微薄身板,恐怕经不起贫僧一杵!” “不试怎知?” 陆昭淡淡一笑,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陡然出现在武僧面前,一掌轰出,隐约有风雷之声。 那武僧似乎没有想到陆昭出手如此之快,下意识地将金刚杵横在身前,却不料被陆昭一掌下去足足退去十余丈,金刚杵立在青石板上,那足足一尺多厚的青石板顿时寸寸崩裂,可见陆昭这一掌威力之强。 武僧顿时收起轻视之色,他此刻终于知晓为何师尊要让他前来试探此子了。 只见那武僧面沉如水,右脚斜踏出一步,左手平推,结成一个古怪的印伽,右手向前翻出,将金刚杵猛地插入地中。 武僧身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立在身旁的金刚杵上亦是光华流转,隐隐约约有嘶吼之声传出。 “龙象明王印?” 陆昭低声道了一句,便在电光火石之间,武僧竟然已经攻至陆昭身前,双手接引龙象明王印,身形直掠而起,只闻得象呐龙吟之声响起,一道泛着金色流光的印伽已然轰至陆昭面前。 陆昭心头警兆顿生,蜀道立时出鞘,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便直逼武僧而去。 龙象明王印不愧为佛门至刚至阳的功法,陆昭那无往而不利的剑气竟被龙象明王印瞬间镇压,印伽不过在虚空中稍作停顿便再次向陆昭轰来。 陆昭眸中闪过一抹惊异,心念陡然间,未央小剑自指间飞出。 大雄宝殿内顿时为之一震,长烛折断,香炉倒地,甚至殿外草木也被那恐怖的波动摧毁得凌乱至极。 陆昭与武僧齐齐向后退去,这一交手算得上是平分秋色。 陆昭再提新气,当先冲出,蜀道剑在手剑招迭出,时而以静制动,以快打慢;时而迅若雷霆,以强攻强,虚虚实实,鬼神莫测。 暗与夜在一旁看得眼睛亮晶晶的,就连两女都没有想到,自家公子的剑术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般地步。 但陆昭心里很清楚,这一路行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感悟剑十三那夜传授的剑术,还有自从习武以来,顾羽在他面前展现的一招一式,融会贯通之下方能在剑道上突飞猛进。 然而在陆昭如此凌厉的攻势下,那武僧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只见武僧忽地发出一声怪啸,宛若象鸣,身形冲天而起,于半空中翻身而下,左手结出龙象明王印横置于肩头之上,右手向上而立,虬筋毕现,置于额头上方。 武僧双腿盘膝交叠,手拈佛印,整个人如同化身佛家典籍中的罗汉金刚一般,直扎立在地上的金刚杵,彻底地将金刚杵钉在地中。 而后,武僧并指触地,陆昭只觉地面一阵巨颤,一股强悍力量自武僧双指迸发而出涌入地面,而后直奔陆昭脚底涌泉。 陆昭瞬间身法闪动,硬生生地带出一片残影,只见一道混元内劲自地下喷薄而出,状若有质,冲天而起,将陆昭先前所站立之地豁出一个大洞,龙象吟号之声不绝于耳。 陆昭目光一动,他认得这门武功,当初顾羽同他遍数三教神通,曾经提到过一种名为触地印的武功,乃是佛门秘法。 佛经中有言:我佛一指触地,可降诸魔。 顾羽那年只身闯入灵隐寺,一人独会十二金刚护法,便见识过这门神通。 想到此处,陆昭索性施展起鬼谷轻功步法,凭空化出道道残影,武僧见陆昭身法高妙,一击不成,当下双手双指接连触地,鼓动全身气机,一道道混元内劲不断自地下喷出,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陆昭目光一凝,止住身形,腾空而起,双手紧握蜀道,在空中画出半圆之状,剑气白若有光,荡向地面,武僧顿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自指间传来,却被他硬生生地磨灭。 自从晋升一品之后,陆昭体内气机肆意汹涌,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远不如武僧的触地印来得迅猛,实则暗藏玄机,陆昭以胸中神意驭剑,万千剑意汇聚一处,不亚于通幽高手飞剑取人头。 陆昭借力而上,立于殿前古木松枝之上。 武僧见触地印竟被陆昭以如此近乎蛮横的方式化解,心中一惊,触地印以佛门内力为基,拔地而起,谁知陆昭立身高处,势头无形中被削减不少。 武僧忽地翻身而起,手掌在地面上一拍,金刚杵猛地破土而出,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金光,势若九天奔雷。 只见武僧双脚一顿,随即便跟在金刚杵之后,直奔陆昭而来。 陆昭忽地嘴角一勾,指间光芒一闪。 武僧身形冲至近前,再次抬头望去,不觉骇然一惊,方才还立于松枝之上的陆昭竟早已不见了身影,金刚杵连着一截铁索被一柄古怪小剑钉在了古木树干上。 武僧正疑惑间,顿觉身后劲风大起,右眼皮猛地一跳,正要回身之时,头顶突然传来一股眩晕感,竟是天灵感被人抓在手中, 气机疯狂涌入,武僧感觉全身筋骨登时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松软如面,浑身佛门金光瞬间消散于无形。 “大师,劳您收了神通罢!” 一声轻喝传来,武僧身形急坠而下,忽地尘土扑面,整个人跌至地面上,面前仍旧不见陆昭身影,只是眼前闪过一片玄色衣角。 “阿弥陀佛,武德向来心高气傲,佛门静心之功在他身上见效甚微,此番与公子一战,想来足以让他收纳心猿,再进一步。” 不知何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出现在殿前,身披一件死得发白的袈裟,面目慈祥,两条长长的素眉随着山风轻轻飘拂。 第两百五十七章 长命灯 老僧双手合十,慈眉善目,轻声道:“久闻鬼谷千年传承,多有非常手段,擅长杀伐之道,未想传至公子竟凌厉至此,令人不觉望而生畏。” 陆昭淡淡一笑,伸手一抓便将武德从地里提起,随手扔在一边,道:“住持谬赞,在下只不过是效仿先生当年之故事,聊以自表而已。” 记得顾羽尚未来帝京之前,陆昭问陆骁,要教他武功的到底是什么人物,陆骁便为他例数顾羽当年事迹,御剑蜀山剑阁,武当坐而论道,最让陆昭记忆深刻的,便是顾羽赤手空拳将灵隐佛宗的十二位大烛照境金刚打得金身破碎,险些跌境。 难怪江湖传言这一世鬼谷掌门最是霸道,与人比斗偏生用对方最引以为傲的本事反过来击败对方,是以江湖传言这位天下第三亦正亦邪,从来都没有个定论。 陆昭心中却最是向往先生的这份霸道乃至于嚣张。 老僧面对陆昭的凛冽言辞只是笑了笑,对陆昭起手一礼,道:“公子远道而来,不如就让老衲带公子在寺内走走看看,也好稍解公子疲乏。” “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陆昭含笑应允。 苦禅当先一个身位走在陆昭左前方,引着陆昭便沿着一条小路离开了大雄宝殿。 光明寺不愧为南朝第一大寺,处处可见重檐楼阁,绕过大雄宝殿,曲径通幽,陆昭在苦禅的带领下来到寺院深处,抬眼便看到一座足足有九层高的楼阁,跨过门槛,便见数千盏明灯长燃于阁内,灯火辉煌,如同佛光普照世间,令人不敢生出半点妄心。 就连一向活泼古怪的夜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撼住了,跟在陆昭身后很是乖巧,陆昭见夜小心翼翼的姿态不由得笑了笑,伸手牵起夜的小手将她紧紧拉在身后。 夜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阵阵温暖,甜甜一笑,一旁的暗也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苦禅似乎也没有因为陆昭在佛门清静之地做出这番举动而有什么异议,声音慈悲地说道:“公子,此处乃是藏经阁,这四千盏灯皆是长命灯,公子若是有意,可告知生辰八字,老衲愿为公子起灯祈福。” 陆昭笑着说道:“多谢住持美意,只是命在我手中,何须多求寿数?住持乃是深通佛法的高僧,这长命灯不过是一个寄托而已,难道说供起一盏来便可真正长命百岁,高枕无忧?” 陆昭话音落下,偶有夜风入阁,数千盏宛如青莲摇曳般的明灯由低到高,依次微微浮摇,仿佛置身极乐净土,唯有佛渡世人之慈悲。 苦禅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并没有多说什么。 陆昭冷笑一声,周身气机汹涌如江河入海,整座藏经阁内数千盏长命灯刹那熄灭。 暗与夜皆是一惊,下意识地挡在陆昭身前,生怕面前的苦禅大师会因此动怒,别看苦禅慈眉善目且一大把年纪,但真要动起手来,就算暗与夜可以与一般道命境高手对敌,恐怕也不是苦禅的对手。 对于陆昭愈发无礼的举动,苦禅只是叹息一声,不知从何处寻来几个火折子,点燃以后,沿着走廊依次将一盏盏长命灯接连点亮。 陆昭负手而立,冷眼观瞧着苦禅的一举一动。 一圈下来,夜色已浓,苦禅将四千余盏长命灯尽皆点燃之后,退回到藏经阁最中央的佛像前,起手上香,念诵经文。 陆昭仰头凝望着藏经阁内这座坐怀笑口的弥勒佛像,冷声开口道:“佛家说众生平等,烧香拜佛祈愿就真能得偿所愿?住持肯不辞辛苦将这许多长命灯再度点燃,那些无有银两供奉长命灯的人,又有谁会替他们着想?” 苦禅轻轻拨转手中念珠,低声道:“一切皆缘,佛亦曾言,众生皆可度。公子一时不忿,又何必断去他人之缘?” 陆昭目光冰冷,闻听苦禅此言,伸手虚握,被苦禅再度燃起的四千盏长命灯的灯火瞬间被气机牵扯着离开青灯底座,齐齐飞掠向佛前诵经的苦禅,一时间本就以金箔铺就的弥勒佛身在灯火辉映下熠熠生辉,金光耀世宛如真佛降临! “阿弥陀佛。” 苦禅低声念了句佛号,四千余点灯火顿时脱离陆昭掌控,在佛头附近炸开,宛如流星一般复归本位,一盏盏长命灯被再度燃起,烛火平稳,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陆昭发出一声嗤笑,转身负手,背对满阁灯火,缓缓说道:“十九年前,北汉覆灭,洛阳白马寺毁坏,本以为大师会南下,想不到却北奔至完颜王朝。也是,有车胤这位北汉国相在,您照样可以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如今看来,真可谓是智者长见,光明寺香火如此鼎盛,全靠大师您呐。” 苦禅一脸悲苦,木鱼声如泣如诉,低声道:“出家人不争高下长短,公子此行之意老衲尽知,请恕老衲无能为力。” 陆昭微笑道:“大师先别忙着拒绝,若是等到完颜王朝真正开始灭佛,到时候反倒要再来求我,未免有损您的高僧气度。” 苦禅的这个法号当真没有白起的道理,苦禅苦笑道:“公子莫非还想要推波助澜,一定要让光明寺如当年白马寺一般方才称心如愿?” 陆昭哈哈大笑,转过身来,道:“大师当真明察秋毫,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为了达成目的,我可是不择手段的,更不要说这南朝地界根本就不是我陆昭的一亩三分地,自然也用不着怜惜。” 苦禅双手合十,身形似乎佝偻了许多,摇头道:“当年顾掌门只是将灵隐十二金刚金身打破,公子此行却是要让佛门更早进入末法时代,难道就不怕天数循环报应己身?” 陆昭笑着说道:“前不久也有个人说了跟您差不多的话,可是我从来都不信这些,就算真的有,天塌下来还有先生为我顶着,哈哈哈,让大师见笑了,这世道没有长辈撑腰,陆昭也不敢如此嚣张跋扈。” 第两百五十八章 清语有喜 苦禅缓缓站起身来,径直登楼,陆昭跟在身后,仿佛胜券在握。 名义上是藏经阁,实则是一座九层高的碑塔,木质阶梯踩上去发出吱呀响声,陆昭随着苦禅来到顶楼,在这里可以遥望汴京城。 苦禅为陆昭沏上一杯茶水,似乎没有因为刚刚的言语交锋而有任何介怀之处。 陆昭却在打量着顶楼墙壁上篆刻着的诗文词句,只是却没瞧出几首真正具有神韵的诗词,都是些无病呻吟之流,只当是那些南朝权贵游塔至此想要卖弄风骚刻画上去的,唯有一些残句还算是能入眼。 “百万戈戟再难执,空对明月空对酒。” 没什么铺垫,韵脚更是全无,陆昭却能瞧出几分壮志难酬的意味,想来留下这句诗词的人还出身军伍,陆昭随手将这行字抹去,心道与这些俗套文字为伍多少有些不值,倒不如不曾出现。 陆昭走到窗前,意随神至,哪怕是在夜晚视线也没有受到半分阻碍,飞剑未央跳出衣袖,无需陆昭气机驾驭便在半空飞舞盘旋,如通灵小兽般活跃非常。 陆昭指尖轻点,未央小剑顿时安静如闺阁少女。 “住持身在此间,清静至极,感佛法妙理,不见世事纷扰,实在是令人羡慕不已。” 苦禅轻轻放下茶盏,笑道:“公子未至弱冠便以跻身大烛照境,且身肩重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早晚享尽繁华富贵,受尽世间荣宠。老衲行将就木,每日餐食唯有一钵米、一瓢水而已,枯坐了却余生,怎能与公子相比?”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侍漏五更寒。日上三竿僧不起,古来富贵不如闲。”陆昭轻声念道,“若是有可能,我也想像住持这般得享自在,回归祖地,每日躬耕饮酒为乐,不管这许多繁冗琐事,该是何等惬意。” 苦禅笑容慈祥,道:“公子想要清闲,恐怕会有很多人不允许。” 陆昭点头道:“何止别人,在那股执念没有消除之前,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况且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让我无法产生半分松懈。” 苦禅叹息一声,道:“非是老衲不愿襄助公子,只是力有未逮。” 陆昭微笑道:“我曾听闻住持诚心礼佛修行整整三十年,感天地冥冥之意,化运一神通,名唤菩提六相,凡世间有七情六欲之人便免不了经历修行度化。陆昭在先生座下受教,学的向来是以已之道心评判世间万物,与佛家有相合之处,又有冲突往返。” “我意与住持论道一番,若是赢了,住持便答应下来,如何?” “阿弥陀佛。”苦禅苦笑一声,道:“若是老衲不答应的话,想必公子会在麟德真人前,抢先对南朝佛门气运下手罢。” 陆昭哈哈大笑,道:“住持当真心思通透,难怪能够成为北庭南朝佛道领袖。” 苦禅叹了口气,伸手一拂,金光平地而起,如同莲花般将两人笼罩在内。 —— 帝京。 定国公府好些年没有这喜庆过了,原来忙忙碌碌的仆役丫鬟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眼巴巴地瞅着少夫人的庭院。 就在刚刚,少夫人在亭阁上观景时忽然一阵干呕,从宫里派来侍候的嬷嬷一眼就看出这是怎么回事,连忙禀告定国公他人家知晓,还没确诊就被赏了一块和田玉佩,下半辈子算是衣食无忧了。 赵大将军夫妇听到消息后也立马赶了过来,来到府上正赶上顾羽在给赵清语把脉,当下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就算是面对数十万黑蛮大军,赵广也没有如此紧张过。 直到顾羽收回手指,点头道:“不错,是有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孩子很好,只要安心照顾,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听到这话,陆骁与赵广夫妇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紧接着便齐齐露出激动的笑容,尤其是陆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清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当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只可惜陆昭远在千里之外,不能第一时间与他分享喜悦。 顾羽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道:“这是近些天炼制的,固本培元,每旬日服下一枚,可保胎儿安稳,只是从今日起至临产,便不要动武了。” 赵广连忙双手接过玉瓶,道:“多谢先生费心。” “啊?不能动武了啊,我还想着过几天去玉山打猎呢。” 赵清语一听顿时苦着脸说道,本来待在帝京就有些烦闷,要是再把她这唯一的爱好给剥夺了,那她绝对要无聊死。 “你这孩子,都已经是要当人母亲了,还是这么孩子气。”赵广的夫人小心翼翼地将赵清语扶到床榻上坐好,嗔怪道:“先生不让你动武是为了你好,哪有这样不懂事的,看来为娘这些日子得好好看住你,要是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你怎么向小昭交代!” “妇道人家嘴上没个把门的,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赵广皱眉训斥了两句,看向赵清语道:“不过你娘说得也没错,从今往后不许再动刀动枪的,要是被我发现了,看爹怎么收拾你!” “你们这哪里是对待孕妇的样子啊,分明是在看犯人,要是夫君在的话,肯定不会让你们这么欺负我的!”赵清语不满地抗争道。 陆骁呵呵笑道:“这也不怪语儿,昭儿不在,每天跟我这个老头子待一块是挺没劲的,这样,语儿有了身孕,这段日子就先回娘家去住,自个儿家待得也舒心,正好语儿他娘也在跟前,方便照顾。” 听了陆骁这话,赵广夫妇还没来得及开口,赵清语便连忙反对道:“不行不行,我就住在这,哪里都不去!” 第两百五十九章 明月珏 赵清语起身来到陆骁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认真地说道:“爹,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待得很舒心。而且我还答应过夫君,等他回来前,一定要好好照顾您。我现在有了身孕,就更不能离开了啊,爹您可不能赶我走啊!” 陆骁笑容慈祥地摸了摸赵清语的头,老眼中有泪光闪动,温声道:“你这孩子,爹哪能赶你走啊,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清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就知道爹最疼我了!” 赵广笑着说道:“你看看,这才嫁过来多长时间,就把我这个亲爹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赵清语连忙又上前拉着赵广撒娇道:“爹你这话我不爱听啊,我现在是孕妇,您得小心照顾着,要是我心情不好的话,到时候夫君找您算账我可不拦着!” 满屋子的人顿时哈哈大笑,就连顾羽也难得露出一抹笑容。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很清楚,赵清语肚子里的孩子意义重大,如果是个男孩的话,那就是陆家的嫡长孙,将来势必要跟陆昭一样继承定国公府的一切,要是个女孩,依着陆昭的性子,那肯定是要宠上天的,就算是皇室公主也比不上。 更重要的是,陆家向来是单传,陆骁只有陆昭一个儿子,而如今赵清语有了身孕,无异于给所有追随定国公府的人吃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最起码在未来五十年的时间内,不用担心陆家这棵大树因为传承的问题而倾倒。 赵清语有孕定然是要报与皇家的,毕竟现在陆家与皇家的关系比以前还要亲密,当今皇后更是赵清语的亲姑姑,于情于理都应该进宫报喜。 赵广亲自入宫,很快皇家的封赏便送了过来,不仅如此,皇后竟是亲自来到定国公探望,等到御医再度确诊赵清语怀有身孕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皇后娘娘都前去探望了,帝京中的无数权贵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在皇后銮驾离开后纷纷登门拜贺,不管平日里是不是跟定国公府起过冲突,这时候都是一片恭贺声,就算是恨陆骁入骨私底下诅咒陆骁断子绝孙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大放厥词说一句反话。 因为如果这个时候跟陆家结仇,那就是真的不死不休了,甚至很有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帝京除名,没有人愿意去招惹如今愈发强大的陆家,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去当这个出头的椽子,所以即便是与陆昭有切骨之恨的东宫,还有尚书仆射府,同样在定国公府通知后送上了贺礼。 和陆家早已结成共同体的蔡家与陈家亦是十分激动,陈宗本就是陆骁的嫡系,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携着夫人上门庆贺,而父亲蔡阳不在京中的蔡诚,更是激动得涕泗横流,二话不说就将京中的珍贵药材扫荡一空,不管能不能用得上,甚至还打劫了李怀仁家,足足十几辆马车直接塞进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大宴宾客,上到三省六部的大佬,下到街面上的商贩百姓,只要带着笑脸过来恭贺一声,都能享受最为丰盛的宴席。 就这样喧喧嚷嚷了一天,直到夜色降临,定国公府才算安静下来。 赵清语身边多了许多侍候的女官,都是宫里特意派来的,陆骁千叮咛万嘱咐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见苏渔还在外面守候着,挥了挥手,便带着苏渔离开了庭院。 “王平跟昭儿北上,徐朴也离开了帝京,你心里可有埋怨过昭儿?” 陆骁背着手走在前面,忽然转头笑着问苏渔道。 苏渔连忙屈膝施礼道:“奴婢怎敢埋怨公子,若不是公子宽宏大度,恐怕苏渔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徐叔叔他们也不会有这般安生之处。” 陆骁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老夫只是与你说些家常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苏渔闻言不由得一怔,跟在陆骁身后低头不语。 陆骁笑了笑,说道:“其实老夫看得出来,你心里是喜欢昭儿的,不用急着否认,老夫这双眼睛自问还看得清楚,老夫也知道,昭儿心里也是有你的位置的。” 苏渔俏脸微红,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就这样被陆骁点破,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陆骁轻声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你爹临死前,托老夫好好照顾你,只可惜南唐皇城被攻破时,那位姓赵的琴师便带你离开了,老夫本以为要失信了,想不到兜兜转转,到底是成了一家人。” 苏渔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相信陆骁所说,还是被他口中的一家人给打动了。 陆骁忽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明月珏递给苏渔。 苏渔下意识地接过,下一刻泪水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最终泣不成声。 这是她爹生前最喜欢的玉珏,那时候南唐尚未灭国,身为亲王的苏秀请赵老夫子亲手将一块稀世璞玉雕琢成一枚连心簪与一块明月珏,连心簪送给了苏渔的母亲,而明月珏则是要留给苏渔的。 苏渔很清楚地记得,苏秀笑着对她说,等到哪天她寻得如意郎君,不管出身富贵亦或贫寒,只要苏渔喜欢,他便无有不允,这枚明月珏也会当做苏渔的嫁妆陪她一同出嫁。 只可惜南唐那么快就亡了国,快到她连见父亲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陆骁看着又哭又笑的苏渔,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便转身离去。 苏渔紧紧握着手中的明月珏,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月光落在脸上。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往日的画面,直到定格在一位年轻人的身影上。 “只要你答应放过南唐遗民,我就给你做奴,从今天起,我只属于你一人。” “苏渔,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很金贵?你就从来没想过为自己而活?” 在他离京北上时,她因一时糊涂,甚至都没有好好为他送行。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有她的吗? 苏渔缓缓流下两行泪水,笑容却是那般甜美可人,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 第两百六十章 是他! 当陆骁来到后府时,看到顾羽正在练剑。 剑是天下第一名剑。 持剑人亦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白衣少年一剑东来,仿佛天地为之开一线。 如果让陆昭看到这一幕的话,剑道修为定然能够突飞猛进,至少能够在剑意剑术上少下十年苦功。 但对陆骁而言,只是觉得威势凌人而已。 陆骁佝偻着身子,扶着腿坐在阁楼前。 顾羽的剑,其实他早在许多年前便见识过了。 那时候的陆骁,背还没有驼,眼也没有花,更不是什么大将军定国公,只是一位来自凉州的军卒,靠着悍不畏死身边跟随着一帮老弟兄,勉强捞到个楚州营校尉的职位,每天脑袋里只想着去哪打仗好得军功。 直到在吃了败仗逃亡的过程中,遇上了一对少年少女,很像是富家子女出来游历的,可是让他狼狈不堪的精锐追兵,却被少年眨眼间抹去了性命。 陆骁至今都能回想起来与自家媳妇,还有顾羽初遇的场景。 足足一百八十三骑,在顾羽的剑下根本提不上有半点抵抗之力,少年人身如鬼魅,剑气纵横之下无有一骑生还,而当时还是少女的李昭阳却并没有因为这么多条人命死在面前而感到不适,反倒是埋怨起顾羽偷偷学了这等上乘剑术却没有教她。 陆骁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对于他来说,每当想起少女气急的模样,比服下任何灵丹妙药都让身心来得轻快。 顾羽收剑而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陆骁连忙上前递上一壶酒,笑着说道:“怎么今日有兴致练起剑来了。” “你也说了是有兴致,要是没兴致我还懒得动弹。” 顾羽将仰头灌了一口酒,随手一抛,紫红长剑瞬间化作一道虹光没入阁楼之中。 陆骁笑了笑,知道顾羽也是为赵清语有身孕而高兴。 顾羽坐在石碑前,从袖中取出一物扔给陆骁,陆骁接过,发现竟是一枚刻有晦涩符文的八卦镜,道:“将这个带在身上,可保母子无恙。” 陆骁郑重接过八卦镜,直只入手温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还会有人会对清语下手不成?可是皇帝今日明明……” “你觉得这世上想害你的,只有皇帝一人?” 顾羽淡淡说道:“远的不说,光是在这帝京之内,如果没有我在这里,不知有多少阴暗手段早就一股脑地扑上来了,就拿当初那孩子从春香楼上摔落来说,你觉得有暗与夜的护持下还能险些丧命,可能只是平常陷害吗?” 陆骁面色凝重,春香楼一事本来已经尘埃落定,就连陆昭在探出幕后之人的身份后便将此事揭了过去,可是如今顾羽再次提起,似乎其中还另有隐情? 顾羽轻轻斟满一盏酒,放在石碑面前,继续说道:“皇帝的心思已经被那孩子稳住了,但你不要忘了,皇城之中,可不仅仅只有皇帝一人曾经想要对陆家下手。” 陆骁眼神陡然凌厉至极,紧紧握住手中的八卦镜,道:“是他!” 顾羽轻声说道:“自从十九年前我亲手将姐姐救出皇城,他就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被皇帝信任了,这些年之所以还能活得这样体面,不过是因为对皇帝而言,他还有利用价值而已,等到皇帝成功迈出那一步后,他也就成了弃子。” 顾羽今夜似乎兴致很不错,以往总是陆骁话他听着,这次反倒是颠倒过来了。 “只是谨慎如他,怎会看不出这一点来?自然是不肯束手待毙了。” 顾羽面上浮现一抹嘲弄之色,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手段,他却视若珍宝,终归是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 陆骁听得有些懵懂,沉默良久方才问道:“昭儿可知道这些吗?” “等他北上归来,我自然会一点点地告诉他。” 顾羽看了陆骁一眼,道:“说这些的目的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给你提个醒,如果你还像当年那般优柔寡断,就休怪我无情了!” 陆骁被顾羽如此训斥,反倒是笑了笑,道:“我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有那么的精力再去管这些,你这话应该跟昭儿说才是。” 顾羽闻言亦是淡淡一笑,道:“这孩子很不错,这一路北上,很多事都让我出乎意料,我本以为他晋升一品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没想到这孩子却给我来了个破釜沉舟,当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陆骁哈哈大笑,无论是谁,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子,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好,更何况能让面前这位如此直白地赞赏,陆骁更是老怀大慰。 —— 皇城。 皇帝今夜并未像往常一样在麟德殿批阅奏折,而是早早来到皇后寝宫安歇。 这对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夫妻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也只有在皇后的椒房殿,还有曹月的景宁宫,皇帝才会真正地放松下来。 用过晚膳之后,皇帝惬意地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份奏折,乃是尚书省递上来的有关春试定榜的名单,天下士子唯有在春试中上榜,方能参加接下来的殿试,被皇帝亲自考较学问。 皇后贤惠地捧过来一盏安神茶放在皇帝手边,皇帝笑着放下奏折,捧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问道:“语儿身体如何,可有不适之处?” 皇后莞尔道:“这妮子自小习武,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都已经怀有身孕了,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臣妾过去的时候还在嚷嚷想要去玉山打猎呢!” 皇帝笑道:“时间还早,皇家秋狩春巡,春巡不伤生只祭祀,是因为山兽都还在带崽儿,等到深秋时候才是狩猎的好时节,而且秋狩至少要持续一个月,以彰皇家天威,到时候语儿也该诞下孩子了,有她玩的。” 皇后故作气恼地拍了一下皇帝,道:“清语这妮子胡言乱语,陛下怎么还当起真来了,生完孩子还要静养,我看是您在帝京待得烦闷了,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摇头道:“朕只是看到那小子在外那般自在,有些羡慕而已。” 第两百六十一章 欺君 “算算时间,使团也应该到北庭上京了吧?”皇后轻声问道。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历朝历代的铁律,只是今日皇帝心情明显不错,又主动提起陆昭,皇后也就顺着询问两句,今日在定国公府,赵清语还求她向皇帝打听陆昭的情况来着。 皇帝笑着说道:“这就是朕欣赏那小子的地方,使团现在还在南朝汴京,据传来的消息已经停留有七八日了。” 皇后疑惑道:“这是为何?汴京并非完颜王朝都城,留在那里是否有怠慢之嫌?” 皇帝摇了摇头,道:“军国大事,陆昭还不敢儿戏。他这是想要反客为主,只有让完颜王朝先动起来,才能够将主动权牢牢握在大楚手中。陆昭小小年纪能够这番见识,朕对于他凯旋归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皇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陛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允许臣妾亲自前去定国公府探望的?” 皇帝笑着说道:“陆昭在外为大楚殚精竭虑,朕既是皇帝又是长辈,自然不能小家子气。不过清语这丫头有了身孕,朕打心眼里也为她高兴,被朕从小宠到大的丫头,如今也快要做母亲了。” “是啊,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臣妾今日见到这妮子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风范了,要知道小时候清语就喜欢缠在臣妾身边,跟月儿两个人老是争来争去,现在为人妻子,果真是成熟不少。”皇后感慨道。 听皇后提起曹月,皇帝不觉叹了口气,道:“月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如果不是那人留下来的神奇方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知道,她跟语儿年纪相仿,只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这终生大事也没个着落。” 其实在皇帝心里,也是为曹月寻觅过如意郎君的,只是这整个帝京权贵高门不少,配得上曹月身份又能入皇帝眼的根本就没有几个,皇后膝下无子,皇帝便将全部的宠爱都给了曹月,自然不允许她嫁得委屈。 “要是那小子没有跟语儿定亲的话,月儿跟他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皇帝心里默默想着,他是真的很喜欢陆昭这个年轻人,自信、恭谨、能干,胸怀锦绣,又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更重要的是陆昭总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有这样的臣子在,足以令他这个皇帝高枕无忧。 而且如果陆昭能够跟曹月喜结连理的话,那陆家就跟皇室牢牢绑在了一起,就算陆昭知晓了当年那桩旧事,有曹月在身边,以陆昭重情重义的性子,是绝对做不出任何逾距之事的,只要陆昭不走那一步,哪怕闹得再厉害,皇帝也愿意给他更多补偿。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皇室的公主从不做妾,更何况曹月身为大楚最为尊贵的长公主,皇帝也只是想想而已。 椒房殿内的气氛很愉悦,帝后夜话似是没个尽头,而景宁宫内,却是一片寂静。 哪怕已经春暖大地,很多人已经换上春衫,曹月仍旧披着一件雪白裘衣,坐在景宁宫的台阶上,抱膝望着天边的一轮残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赵清语怀有身孕的消息她自然也已经知晓,如果放在以前她或许会为赵清语感到开心,可是如今已经有心上人的她,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要是让那家伙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找不到北吧,等回来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时间进宫了。” 曹月嘟了嘟嘴,很难想象这位长公主殿下竟会露出这般稚女姿态。 曹月手里捏着一枚棋子,像是与人赌气一般,自言自语道:“你要是敢把本宫给忘了,本宫索性就搬进定国公府里去,到时候看你如何与父皇交待!” —— 钦天监,观天台。 世人皆知,若有不明事,便上观天台。 观天台上明祸福,可是不同于天机阁的观天台,钦天监从来只为皇帝一人存在。 司天监监正负手站在观天台上,在他眼中,皇城虽入夜寂静,却有磅礴龙气氤氲其中,令人不敢不敬,可在皇城之左,却也有气运柱冲天而起,几乎可与皇家平分秋色。 自从陆昭北上之后,这道气运柱便一日比一日粗壮,直到今日那个消息传来,再看时更加令人不敢小觑。 司天监监正阴沉一笑,这件事本应即时报与皇帝的,但司天监监正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这一行为若是论起来乃是真真切切的欺君之罪,司天监监正却是置若罔闻般,甚至还约束手下人不得外传,违者必以死罪处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说世间大道唯有一条?” 司天监监正大袖一拂,有万千符箓自观天台上浮现,朱砂绘画的晦涩符文令人望而生畏,仿佛一张张索命请帖一般在司天监监正身边显露。 司天监监正以手结印,这万千符箓顿时化作流光直冲那道气运柱而去,眨眼间便融入其中。 司天监监正再次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那气运柱中便分出无数缕细小白光向钦天监涌来,直直汇入观天台之下。 藏于司天监监正袖中的明镜微微颤动,好似猛兽餐食过后发出满意的呼噜。 司天监监正桀桀笑道:“等我先行一步,到时候无论是你的天下,还是你的江湖,都在我一人掌握之中!” 陵寝石碑前,顾羽随手捏碎一团暗黑色光晕,紫红长剑横于膝前,剑身符文亮起,足以斩山灭海的剑气如游鱼般向虚空中飞去。 顾羽笑道:“这天下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而这江湖,我若是想要,没有人能够拿去。” “都说不疯魔不成活,这可疯魔了,心也就变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易衡轻声感慨道:“你这是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啊。” 顾羽淡淡言道:“不论道,不知休咎;不出世,不知困苦。” 第两百六十二章 胜 光明寺顶现光明。 当晨曦自东方天际洒露,雁回塔上金光亦是逐渐收敛。 陆昭缓缓睁开双眼,道:“万法识宗,不变如一,无论是佛,亦或是道,都因缘而生,大道至简却又至繁,住持又何必拘泥常理,若无立地成佛之心,何以令世人行放下屠刀之举。” “心经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计二百七十字,便赠予住持。” 只见苦禅时而皱起两道长长寿眉,时而面露释然微笑,已然是沉醉入陆昭的言语之中,时至半晌方才舒气起身,对陆昭深深一礼,道:“多谢公子解惑,老衲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陆昭笑道:“住持无需客气,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住持海涵。” 苦禅宣了声佛号,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递与陆昭,道:“公子天人之智,老衲无以为赠,愿将这菩提六相化用之法送与公子。” 菩提六相乃是苦禅一生修为之最,寻常人若是得此缘法怕是要感天谢地,然而陆昭却是笑着摆了摆手,意思很明显,这是拒绝了。 “还望住持知晓,你我论道并非交易,这心经亦是与住持论道所得,与陆昭无关。” 陆昭道:“还望住持届时莫要推诿,方不负陆昭此行来意。” 苦禅点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老衲已然应允公子,那绝无反悔之意。” “如此甚好。”陆昭起身拱手道:“那在下便告辞了。” 苦禅亲自将陆昭三人送出寺外,等到陆昭渐行渐远之后,武德不知何时出现在苦禅身后,面色复杂地问道:“师尊,您当真要与此子谋事?” “武德,慎言。” 苦禅淡淡地道了一句,目光投向远处,缓缓说道:“既入空门,便无欲无求。只是身在红尘,终究没有真正的清静之处,此子心诚而来,诸多试探亦是完美无缺,更何况他的身份,值得佛门为其倾尽所有。” 武德吃了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苦禅如此赞许他人,想不到这陆昭居然能够让他的师尊这般看重。 苦禅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就像陆昭昨夜说得那样,即便他现在不答应,将来终究会上门求陆昭的,相比之下,倒不如大方承认,况且能够做出这一卷心经,陆昭的福缘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佛门能否再兴,就看这次能不能成功了。 苦禅面露悲悯之色,若是他孑然一身,哪怕陆昭口舌如簧说得天花烂坠,也无法动摇他的这颗佛心,可自从洛阳白马寺被毁之后,终他一生都无法得脱自在,倒不如顺势而为,起码好过为他人做嫁衣。 陆昭在马上似乎心有所感一般,回头望去,见光明寺逐渐笼罩在晨光雾霭中,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夜仗着公子宠溺,与陆昭同乘一匹马,此刻赖在陆昭怀中不满地说道:“公子那篇心经说得那么好,老和尚回礼是应该的。而且我听顾先生说起过那菩提六相,乃是佛门臻化到极致的神通,是老和尚要给,公子干嘛不收?” 陆昭笑着搂住夜的细腰,道:“你信不信,公子要是收了,咱们这趟就算是白来了,再说此行收获满满,公子我啊已经很知足了。” 暗跟在陆昭身边轻声问道:“苦禅是答应佛门会站在公子这边不假,仅凭这一点恐怕还不足以让公子满意吧?” 陆昭哈哈一笑,道:“还是暗了解我,你们看,这是什么?” 随着陆昭话音落下,嗡鸣声响起,只见两道流光自陆昭袖中飞出,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两柄小剑当空盘旋,一左一右,好似一对并生。 “这是剑十三的飞剑,公子又养成了两柄圆满剑胎!”夜惊喜道。 陆昭含笑点头,伸手一招,名为并蒂莲的一对小剑便回到袖中,与未央一同贴身而止。 苦禅的菩提六相确为佛家妙理,陆昭与其论道一夜,顿觉神思泉涌,如紫金莲落地而生,原本还有些滞涩阻碍的烛照境霎时为之畅通,更是福灵心至,令这一对并蒂莲剑胎圆满。 时至今日,剑十三紫檀木匣中的六柄飞剑,已有半数可随陆昭神意而动,用时仅仅旬月,可谓是福缘深厚。 陆昭笑着说道:“不仅如此,苦禅的菩提六相我早已心领神会,又何必再去欠他人情,而且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苦禅亲赠菩提六相之法,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则是为了试探陆昭,或者说从陆昭踏进光明寺开始,来自这位住持的试探便没有停下来过。 先是武德,为了探明陆昭的武道境界,十九岁的大烛照境,放眼天下亦是少有;再是藏经阁以长命灯为引,陆昭展现出来的强势霸道将苦禅逼至绝境;雁回塔上论道,是苦禅想要看看陆昭是否值得将佛门气运押在他身上。 至于这最后以菩提六相相赠,则是苦禅对陆昭的最后一次试探,他想知道陆昭本身对于佛门气运是不是同样有觊觎之心。 陆昭的回答很干脆,他只是想借助佛门的力量与麟德真人相抗,以达成此番出使的任务,至于这佛门气运,陆昭根本不屑一顾。 不过这菩提六相,陆昭还是心向往之的,早在论道开始前便存下化为己用的想法。 若是论起天赋根骨,陆昭或许不如柳不归剑十三这样的宗师;若是说到苦修磨炼,陆昭也比不上武道榜上的成名高手,但是提起偷师二字,陆昭自问世上无人可比。 自从习武开始,徐朴的剑气棋局,宫辰的遇强则强,剑十三的杀人剑术,乃至于尉迟青山的驱神御鬼,易衡的陆地龙卷,再到昨夜苦禅施展的菩提六相,陆昭尽数铭记心中,不求尽数效仿,但求心领神会。 然而顾羽的剑,却是陆昭怎样也学不来的,或许是历练不足,亦或是境界未至,但陆昭始终没有放弃,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要追赶的目标,从来都是傲立世间武道巅峰的顾羽。 第两百六十三章 我心净处,何时不见如来? 与苦禅论道一夜,体内气机汹涌不歇,陆昭索性拎了两壶烈酒坐在屋顶上,从晨光破晓一直坐到月上中天,仿佛化作一座雕像。 陆昭望着眼前繁华的汴京城,没来由地想起临行前与赵清语一起看过的那场上元花灯,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在家有没有觉得烦闷,会不会无聊,最重要的是有没有想他…… 远方山顶是光明寺的地方,坐在这里似乎能够看到雁回塔的点点灯火,与近处的绚烂夜景交相辉映,好一幅富贵画卷。 世人都说陆骁马踏六国立下了不世功绩,可是在陆昭看来,他这位老爹的真正功绩在于将六国士族豪阀的根基给彻底摧毁,打破了朝政出自门阀的铁律,给寒门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让更多人有了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要知道在此之前,六国皆奉行九品中正制,士族豪阀将朝政牢牢把控在自己手心里,容不得外人来分一杯羹。 六国灭亡的时代是不幸的,是惨淡的,但是也是有无数隐秘的。 当初陆骁先后攻克南唐西蜀,北汉北齐北燕三国大军来势汹汹,可被昭阳铁骑挫动锐气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士族豪阀暗地里与陆骁通书信,想要做那两边押注的墙头草。 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结果就是家破人亡,陆骁根本就没有留半点颜面给这些人。 只不过当初的西楚能够一举攻灭三国联军,在半年内连占三国江山,那些有意投诚的士族豪阀也是出了不少力,否则后来的大楚朝廷哪里会有那么多成为黄紫公卿的六国遗臣? 只是都被陆骁捣毁了根基成为那水中浮萍,不得已才依附大楚。 至于北齐的豪阀权贵为了能够将家族薪火相传下去,不惜在国破之时亲自为陆骁牵马坠蹬,只求这位人屠刀下留情。 这样的内幕数不胜数,然而那些眼中只有自家一亩三分地,战乱来到时便随之颠沛流离的百姓自然是不会清楚的,或许千百年后这些隐秘往事才会被那些史家扒出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下汴京城里的这些南朝权贵,不过是一群被陆骁打折脊梁的丧家犬而已,用他们的尸体去铺平自己的路,陆昭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言。 陆昭喝了口酒,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忽然自言自语都般地说道:“如果我是慕容愁的话,现在恐怕已经无法再稳坐上京城了,说不定这时候就在来找我拼命的路上,都说这位大将军枪术出神入化,不知道是何等风流快意?” 不知何时悄悄爬上来的完颜嫣正巧听到陆昭这番言语,挑眉道:“你这是盼着慕容愁这么快就来跟你拼命吗?” 陆昭并未转头,笑着说道:“该来的都是要来的,这并不会因为我愿不愿意就会有所改变,不过这倒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他真来的时候我并不会感到惊讶。” 完颜嫣在陆昭身边抱膝而坐,轻声问道:“你在汴京城停留这么多天,就是为了引慕容愁前来?” “还不算傻,看来慕容愁那一枪倒是没扎坏脑子。”陆昭淡淡一笑,道:“或许慕容愁自己并不想来,不过等到那位麟德真人将此间事告诉他后,这位大将军就不得不来了。” 完颜嫣皱了皱眉,陆昭话说得直白,但她却很难理解其中意思。 陆昭缓缓说道:“我曾经听别人提起过,这世上有人仗剑东游,一人一剑可摧山撼城,可开山倒海,你觉得是真是假?” 完颜嫣想了想说道:“如果放在之前,本宫一定会说这只是说书人讲的故事,但自从见识过慕容愁的那一枪,还有那位老人动辄引来天雷之后,本宫就算不信也得信了。” 陆昭笑了笑,道:“是啊,咱们两个都一样,我也是亲眼见识到之后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是有比肩仙人的存在。” 完颜嫣问道:“没来由地说这些作甚?本宫知晓你已晋升一品,莫非你又有感悟想要直达通幽境界不成?” “你当突破境界是喝白水一般轻松?” 陆昭斜睨了完颜嫣一眼,道:“能够晋升一品已是侥天之幸,一品之后便如逆水行舟,不退便是不易,更不要说想要突破境界,修为心境缺一不可。” 完颜嫣莞尔一笑,道:“那照你这么说,还是不要突破这所谓的一品境界才好。” 陆昭闻言一怔,旋即便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挤出来,道:“说的是说的是,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想得通透,我也就不用这般赶鸭子上架了。” 完颜嫣没有发觉,不知何时,屋顶上又多了一人,背负长剑,引而不发。 陆昭站起身,也不去看身边这位天下第五的剑道大宗师,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 宫辰轻声说道:“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陆昭点了点头,庭院内,暗与夜早已严阵以待,就连身上伤势尚未痊愈的陆许也出现在这里,三人齐齐望向北方。 完颜嫣终于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起身疑惑道:“怎么回事?” 陆昭嘴角勾了勾,道:“咱们的运气不太好,你父皇或许都没有想到,他的这位大将军会如此急迫南下,以至于距汴京城不到百里之遥。” 完颜嫣心中一惊,道:“你是说慕容愁真的来了?” 陆昭笑道:“这还能有假?” 有一道魁梧身影直奔庭院而来,一跃而上来到陆昭身边,面容古板地说道:“师尊派我来,将此物送与你,并让我带句话而你。” 武德手中托举着一只紫金钵盂,说是紫金,却早已被岁月冲刷出了无数粗糙痕迹。 陆昭接过钵盂,笑问道:“请讲。” “释迦牟尼拈花,唯迦叶一人发笑,法不托于文字,教外别传,莲花何时可落?” 陆昭面色肃然,郑重其事地答道:“我心净处,何时不见如来?” 有紫金莲花绽放于钵盂之中。 即将冲至汴京城的慕容愁脚步一顿,断魂斜插入地,嗡鸣不止。 第两百六十四章 飞剑出城 陆昭知道自己跟慕容愁之间必定会再遇上,只不过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陆昭在接下苦禅送来的蕴含佛门气运的钵盂后,没有任何犹豫,按照顾羽教与他的吸纳之法开始不断吞吐,力求为自己再添上一张底牌。 宫辰早已御剑出城。 陆昭忽然温柔一笑,让身旁的完颜嫣有些不明所以。 陆昭似乎根本不在乎近在咫尺的慕容愁,笑着对完颜嫣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人,我现在很想告诉她,分别的这段日子,我很想她。” 完颜嫣愣住了,望着眼前这张满是温柔笑意的年轻脸庞,这位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有些没来由的吃味,她自小享尽尊贵,却没想到在陆昭面前会被比下去,还是被一个女人。 陆昭感受到城外那磅礴剑气,收回视线,笑道:“要是我回不去了,麻烦你将我的骨灰送回大楚。” 完颜嫣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便被陆昭大袖一拂,整个人如同羽毛一般从屋顶飘落。 蜀道出鞘,陆昭立剑身前,迎风而立,长发飘摇仿若谪仙临尘。 当初在凉州边境,他以命相搏,于生死间成就大烛照境。 然而这一次,他看不到结局。 道命巅峰几近陆地神仙,这样的存在哪怕是天下第一柳不归也不敢小觑。 陆昭展颜一笑,指间握着一枚香囊,这是赵清语亲手缝制的。 蜀道骤然绽放璀璨剑芒,在黑夜中犹如明月当空。 整座汴京城,所有佩剑藏剑,有长有短,有古有新,如同闻听召唤般,尽皆飞掠至空中。 曾有人并指作剑,生出满庭两千余剑气长城。 陆昭大袖翻滚,胸中神意吞吐而出。 一剑接一剑,剑尖朝下,依次悬停,仿若排兵布阵。 陆昭沉声一喝,道:“剑去。” 刹那间,足足两千余柄长剑如大江东流,随陆昭破城而出! 汴京城主道瞬间撕裂百余丈,深不见底的裂痕蔓延而出,直直撞向那位横枪而立的完颜大将军,慕容愁。 —— 帝京。 深夜中,赵清语不知为什么,睡眠有些浅,披衣起身,不顾苏渔的劝阻走出庭院,来到陆昭平日里最喜欢待的亭阁上。 明月当空,平添了几分寒意。 赵清语倚靠在廊柱上,手指微微用力,握着那枚五色同心结。 赵清语低声道:“等你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跟我一样高兴呢?” 赵清语浅笑一声,“一定会的吧。” —— 汴京城外,宫辰立于那尊千手观音掌中,名剑击缶嗡鸣不止。 面容俊美却满面胡须的中年男子在那两千余剑即将出城之时,终于不再刻意压制体内那股磅礴气机,尘土漫天而起,一点银光乍现,断魂握在慕容愁手中,随手便在身前划出一道鸿沟天堑。 那道自城内蜿蜒而来的裂痕瞬间止住。 当先八百柄长剑尽皆碎裂,碎刃衬着月光,好似下了场大雨。 还留在城内的一千二百余剑亦是颤抖不已,甚至有不少长剑已然出现裂纹。 陆昭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慕容愁虽在城外,然而他那浑然天成的道命领域,早已笼罩整座汴京城,哪怕是宫辰都无法阻挡。 陆昭持剑顿足,大袖一挥,那一千二百余剑如同蚁聚,随后陆昭却又轻声念了一个“散”字,漫天飞剑如通灵般,在一阵眼花缭乱的盘旋飞舞过后,尽数没入地面之下。 下一刻,无数飞剑自慕容愁脚下破土而出,如同操戈戟士,每一剑都蕴含凌厉剑气,如同军阵相撞一般将慕容愁困在中央,而后齐齐刺出! 慕容愁瞬间陷入坐困愁城的境地,然而这位距离天人之境只有一步之遥的中年人却并无丝毫慌张之色,反倒是闲庭信步,欣赏艺术品一般望着周身林立的飞剑,在即将被剑气波及之时信手一挥,袭来的长剑便在断魂枪下寸寸崩裂。 慕容愁呵呵一笑,道:“本以为你只是顾羽的弟子,想不到还偷师了剑十三,只是这杀人剑术斩得了凡人,于我却如同儿戏。” 话音未落,慕容愁手中断魂横扫而出,原本尚未出土留待后手的飞剑立时被其逼出,而后还未等陆昭神意驱使,剑身便在刹那间崩裂,不过片刻光景,那一千两百余剑便化作齑粉,比起先前那八百剑还要不堪。 陆昭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慕容愁不按常理出牌,这反噬之苦自然就落在他身上。 宫辰终于动了。 剑气迸发,气贯长虹。 击缶,排名天下第四,春秋时渑池之会,蔺相如以血溅十步强逼秦王击缶,意为玉石俱焚,击缶便因此而得名,宫辰年幼时将其自山涧拔出,也成就了自己遇强则强,不容半分退却的剑道。 粗如蛟龙身躯般的剑气直冲慕容愁面门而来。 慕容愁再无半点云淡风轻之色,因为宫辰这一出手便是杀招,断魂挥动,枪尖透入气势汹汹的剑罡之中,浑厚剑气自慕容愁身前炸裂,如同烟花般绚烂无比,然而慕容愁双脚好似扎根大地一般,身形竟是纹丝不动,烟尘起处,宫辰这一剑竟是没有对其造成任何损伤。 然而一道光影斜刺里突来,慕容愁猝不及防之下,肩胛处蓦然炸开血花,抬眼望去,只见陆昭不知何时已经踏出汴京城,一手掐诀施印,一手倒持蜀道,有一对小剑回归身前,像是邀功般在陆昭面前飞舞。 慕容愁伸手在肩头上一抹,奔涌的鲜血霎时止住,他先是看了一眼陆昭左手结出的古怪印伽,又将视线放在那一对小剑上,笑道:“鬼谷神通确实精妙非常,这照烛乱神之术竟能让你在我的道命领域中超脱自如,不过我好奇的是,这应当是剑十三的飞剑吧,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中,还是剑胎圆满?” 陆昭不言不语,散去照烛乱神之术,将蜀道猛然插入地面。 先前早已被慕容愁毁去的那两千余柄长剑碎刃,悉数自地面浮起在空中,汇聚成一柄举世无双的巨剑,如同秦岭般横亘在两人中间。 剑成时,有月华倾泻,更添凛冽杀意。 第两百六十五章 且放声 陆昭朗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剑飞旋而去,满城轰动,如同地龙翻身。 巨剑剑尖直指慕容愁,微微一顿,便仿佛跨越空间一般来至慕容愁面前! 慕容愁竟然被硬生生撞出几十丈远。 其势之壮,其气之长,已然有了几分顾羽当初满庭剑气合而为一的风采了。 这一剑之后,陆昭的心境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位尚未弱冠便跻身一品境界的年轻人忽然笑了笑。 若是先生在此见到他这一剑,应该会故作平淡地道声一般,心底想来总是欣慰的。 如果赵清语也看见的,会更加幸福地觉得自己没有嫁错男人。 汴京城外二十里有一处高坡,一手调教出王平这枚刺杀大楚皇帝的棋子的老儒捧着一壶浊酒,席地而坐,随手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笑眯眯地说道:“倒是有几分天下名剑共主的意思。” “可惜对上慕容愁,还差了许多火候。” 巨剑刹那凝滞当空,而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慕容愁手中断魂缓缓向前,直至枪尖将巨剑彻底崩坏。 陆昭面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如果慕容愁这样轻易地被击败了的话,那他也就不用费尽心机在这汴京城停滞不前了。 当下陆昭再起剑势,在那两千余柄剑彻底无用之后,蜀道凭空生出一道恢弘剑气,在陆昭身边如同游龙盘踞一般,又好似汴京城外的护城河,慕容愁若是想要与陆昭近身搏杀,势必要先将蜀道剑气剥离。 陆昭虽为一品烛照,可这剑气剑意早已超脱境界,当初习剑时顾羽留存在他体内的整整两百道剑意早已被陆昭感悟完全,若论剑道感悟之深,陆昭自问不逊于任何人,莫说旁边还站着宫辰这位剑道大宗师,就算是剑十三在此,陆昭照样会自信如初。 慕容愁面色平静,低头看了看掌心,有一道血槽几乎入骨,这便是挡下陆昭那一剑所付出的代价。 这一剑若是仅仅由陆昭递出,慕容愁绝不至于如此狼狈,然而在此之前,宫辰先出一剑,仿佛在为陆昭铺路一般,剑意附着其上,这才让他有些防不胜防。 慕容愁忽然想起临行之前麟德真人对他叮嘱道,陆昭先发制人,意图以佛门气运与他相抗,说明此子早已备下万全之策,万万不可小觑。 若是可以的话,最好是将此子当场扼杀,否则待其成长起来,保不齐又是第二个顾羽,可谓后患无穷。 当武人跻身道命境界后,便如同与天地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共鸣发声,每换一次新气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气机涌入体内,是以江湖有言,道命境界几乎可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肉身终究会有极限,若是不知积蓄,只是挥霍,哪怕是道命境界仍旧有力有未逮之时。 陆昭虽入一品,却还只是烛照境的修为,论起对耗自然是比不过已然自成小天地的慕容愁,所以陆昭以飞剑术起手对敌,目的就是想要以胸中神意与慕容愁的气机进行对换,只不过这一点看来已经被慕容愁给看穿,因为这位完颜大将军已然如同鬼魅一般冲至陆昭面前。 断魂如同流星天坠般砸向陆昭周身剑气,仿佛搅动江海倒流,陆昭辛苦凝聚出的护体剑气瞬间便被断魂消弭一空,血红色的枪尖死死抵住蜀道剑身,直到这时陆昭才得以看清慕容愁的清晰面目。 如果不是这满面胡须,慕容愁足以称得上一位美男子,据说是因为在北方草原,长相俊美很容易被人看轻,所以这位完颜大将军多年前便开始蓄须,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自蜀道剑身传来的磅礴力量,令陆昭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不管怎样,慕容愁的境界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放眼世间,如果不算顾羽这位陆地神仙的话,慕容愁的修为已然足够登顶武道巅峰,镇压世间万千武夫,此时被他近了身,无异于将性命拱手送到慕容愁手中。 陆昭并没有就此退缩,气机汹涌试图将断魂隔开,然而却被慕容愁一枪抽回城墙,整个人瞬间嵌入墙壁之中。 城墙瞬间晃动不止,这座由数百位能工巧匠修建而起的南朝都城,先是被陆昭以两千飞剑豁出一个大洞,又承受了慕容愁这一枪的反震之力,委实是有些苦不堪言,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城中人,只是却没有一个好事者敢冲出来观瞧。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光是陆昭驭剑生出的剑气就足以将寻常人绞成肉泥,更何况此刻慕容愁境界大开,举手投足便有地动山摇之势。 城墙再次变得摇摇欲坠,原来是慕容愁乘胜追击,隔空刺出的一枪竟将陆昭瞬间轰出城墙。 陆昭吐出一大口鲜血,呈金黄色。 慕容愁提起断魂,缓步走来。 自始至终,立于观音掌中的宫辰都没有再出手,这让慕容愁有些疑惑,虽然他早已分出气机锁定在宫辰身上,可要说这位天下第五仅是因此便投鼠忌器,未免太过荒谬了。 还有跟在陆昭身边的那两名死士,以及曾经拦阻过他的少年,为何也迟迟没有现身,难不成就打算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子死在他的枪下? 陆昭单膝跪地,低头看了看手中沾染金黄色鲜血的蜀道。 记得初学剑时,陆昭曾经问过顾羽,为何世间武夫千万,剑士竟能独占武道一半风流,顾羽笑着回答道,当你真正学会握剑时便会懂了。 陆昭握紧蜀道,双袖鼓荡,似是蓄满风雷。 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 无论前路有多艰难险阻,只要一剑在手,尽可平之。 又有人那夜望着他,目光慈祥道,整座定国公府的担子就全交给他了。 陆昭的回答是,他扛得下。 陆昭高声大笑道:“人间多惆怅,世事不快活,且容我陆昭,放肆一回!” 第两百六十六章 莲池 陆昭身形掠起如疾风骤雨,古剑蜀道之上有氤氲紫气升腾。 于无声处听惊雷,自海角窥月光。 与此同时,横亘于慕容愁与陆昭之间的鸿沟天堑蓦然浮现涟漪。 有莲花生于咫尺。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无数莲花蓦然绽放,隐隐约约有悦耳叮咚声。 陆昭身后,苦禅赠予的钵盂悬浮空中,金光璀璨,将这一池雪白莲花于刹那间浸染为紫金色。 于绝境处,生机勃勃。 好似为这般天地异象所影响,慕容愁的道命领域竟有几分摇摇欲坠之象。 这位完颜大将军第一次露出凝重神色。 陆昭境界不过一品,体魄止于大烛照金刚,然而其神意之高远,足以与道命并肩,更不要说这等仿若仙人临凡的手笔,世间很难得见。 慕容愁视线越过身前莲池,便看到陆昭除了握紧手中蜀道之外,有三柄小剑垂拱而立,估计是生怕这由佛门气运凝聚而成的莲池困不住他,需要凭借蕴含剑十三杀人剑术的飞剑来提防他手中断魂暴起伤人。 慕容愁眯眼望着这个年轻人,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昆仑山下败给那位白衣少年的场景。 这种感觉很不好。 慕容愁突然生出一股怒气,枪出如龙,萦绕血煞的断魂猛然刺向有着佛门紫金莲与意气飞剑庇护的陆昭,气势如山崩地裂,又如滔滔江水直向东流。 断魂所到之处,一朵朵紫金莲花瞬间支离破碎。 光明寺雁回塔前,有黄铜大钟自行敲动,雄浑往复的钟声响彻天际,遍及汴京。 佛门有云,若警钟自鸣,可消弭灾祸,护佑一方平安。 苦禅盘膝坐在藏经阁内,眼前弥勒佛像再生金光,神色安详道:“善哉。” 刹那间,天地间有花瓣飘落,那些常人肉眼看不见的气运蜂拥而至,有自近在咫尺的汴京城而来,有自六十六丈高的千手观音像而来,甚至还有自北庭某处冲天而起,如长虹贯日般,尽数没入那只紫金钵盂。 陆昭体内干涸的气机瞬间如潮水涨落般复满,神意勃发,抬起一只手,双指轻轻向下一按,三柄飞剑一闪而逝,在空中画出三条纤细轨迹。 叮叮咚咚,清脆悦耳,转眼间三柄飞剑已与断魂撞击了十几个来回,好似陆昭上山时见到雁回塔上有银铃随风轻响。 飞剑虽小,然剑胎圆满;陆昭虽境界低微,却有无数气运助力,以至于慕容愁的断魂数次在攻至陆昭面前时,总是被那紫金莲池与三柄飞剑击退。 时来天地皆同力。 慕容愁此刻终于停住脚步,断魂枪尖朝下,视线落在眼前这无数摇曳生姿的紫金莲花上,直到现在,慕容愁方才懂得陆昭的算计之处。 他的一身修为与麟德真人,确切地说是与麟德真人赠予他的那部分丰厚气运脱不开关系,陆昭不知从何处知晓这一隐秘,早已打定主意以气运对气运,这紫金钵盂汇聚起的,不仅仅是苦禅珍藏三十年之久的佛门气运,更有整个南朝蕴含的六国残余气运! 以至于不过是一品初境的陆昭,硬生生被推倒与他对等的地位。 只是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仅仅是想要与我平等,值得吗? 放眼望去,只见紫金钵盂与陆昭之间有一道白色气运柱相连,那是陆昭本身所持有的万千气运,当初麟德真人就曾说过,此子得天独厚,身上蕴藏的气运几乎可以昔日六国之西蜀相提并论,这股气运令陆昭生来便是龙蛟命格,只是如今却被他用做汇聚天地气运的引子,着实是暴殄天物。 慕容愁不急不缓地提起断魂,丝毫没有身陷险境的觉悟,而是颇有闲情地打量起面前这满塘莲花。 这一朵朵紫金莲是由佛门气运凝聚而成不假,却是陆昭心中神意的具化。 陆昭脸色愈发苍白,蜀道悬停空中,双手合十。 满塘紫金莲刹那间无风自动,莲花与莲花交叠往复,从远处看好似一朵巨大莲苞缓缓成形,将慕容愁死死困在中央。 汴京城外,只是一壶浊酒便有些醉醺的老儒面前摆放着十几枚棋子,星罗斗布,老儒似乎陷入棋局思量中。 直到那一朵巨大莲花升起,老儒方才嘿嘿一笑:“前后五百年已无敌手岂是虚妄?陆家小儿,想要与老夫并肩,还嫩得很。” 要知道他这些年行走四野八荒,闲来无事落子天下,明面上的便有一夜间调教出拥有一品境界的王平让他去刺杀大楚皇帝,斩断汴京城与上京城之间气运纽带,让麟德真人有机可乘。 让完颜君主惑于丹药天命,误导了大楚司天监监正足足二十三年,接下来他要落子的对象,便是远处正在拼命的这位定国公世子。 不知道具体年纪有多大的老儒将处于正中央的一枚圆滑石子轻轻地向前推了推,笑道:“终究是天命所归,只是你将那女子围杀在皇城,终究是要还的。” 老儒视线偏转,落在中央偏左的那枚石子上,粗粝的石身棱角分明,“这些年韬光养晦,连老夫都不知道你为自家儿子留了多少后手,不愧是将老夫一家尽数覆灭的人屠杀神。” 老儒又从旁边空地上随手捡来几枚石子,依次放入局中,坐在那里神叨叨地喃喃自语道:“虽为通幽,终究是将军难免阵前亡,小心身后冷箭要命;都说人困于情一生不得超脱,你却困于一地此生难有心安;将死不死,苟延残喘,想要只手补天又何其之难也,倒不如就此解脱,也是个交代。” 最终,老儒伸出两根手指,习惯性地摸了摸发白的鬓角,皱眉道:“莫非今日便要将对将王对王?是不是有些太早了?这小子当真是以一己之力搅乱整局棋。” 老儒不再去看地面上的石子棋局,微阖双眼,不理会远处的天地异象,竟是随意地躺在地上休憩打盹,半睡半醒间轻声呢喃道:“大梦不自觉,可惜可惜……” 第两百六十七章 去死 这边好似寻常老儒的李沾衣酣睡不醒,汴京城外彻底平地起惊雷。 连绵不绝! “既然你真心寻死,我便送你一程!” 慕容愁名字带愁,却无半点优柔寡断。 一枪自满天莲花中刺出,紫金莲花瞬间支离破碎,飘零散落,足以令凡人跻身龙椅的无数气运早已消弭于天地间。 陆昭在断魂突出即将刺中咽喉之际,双膝微屈,断魂枪尖在陆昭脖子左侧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身体前倾的陆昭好似以肩膀扛起了断魂,而后伸手一拂,三柄袖珍飞剑并于指尖,猛然钉入慕容愁肩胛! 慕容愁本已摇摇欲坠的道命巅峰境界彻底崩坏,如同山涧瀑布般倾泻而下,然而这一切似乎并没有被慕容愁放在心上,断魂顺势向下一压,怦然巨响自两人之间炸开,这柄得天地造化的长枪以横扫千军之势猛然收回。 枪尖再刺,这一次陆昭终究躲无可躲,被慕容愁一枪刺中心口! 两人身体各自一荡,都在竭力稳住身形绝不愿先行后退,似乎皆是打定主意要撑到对方先行崩溃,只是慕容愁凭借道命境的高深修为与几近天人的体魄可以硬抗,陆昭拿什么来坚持? 有剑气如龙自观音手上而来! 宫辰轻声道:“君不见,昆仑难行有来客,只道人生难过百年。” 这一剑递出,有轰隆声连绵不绝的急促雷鸣响彻汴京城内外。 宫辰自北方漠地练剑,力求只要我出一剑,剑道便拔高三分,一剑在手,哪怕是陆地神仙在前,于己身也如山巅可攀,故而这一剑与宫辰的道命境界无关,只将毕生剑道融入其间,顾羽曾评说宫辰的剑值得天下剑士效仿,鬼谷掌门的眼光何曾有差? 这一剑如长虹悬于天地。 面对这一剑,躲是躲不过去的,慕容愁也不想躲避,哪怕断魂被陆昭死死困住,慕容愁竟是硬生生地以身躯硬抗这一剑的威力! 一声巨响,震得汴京城城墙又是一阵摇晃,墙缝间的尘土如下雪般激荡落下。 尘埃落定后,慕容愁身形挺拔,只是境界已然坠落至道命边缘。 慕容愁扯了扯嘴角,竟还能在这等千钧一发之际换气出声,大笑道:“宫辰,你这一剑可斩蛟龙,终究还是斩不得我,莫要跟个娘们似的,索性把最后一剑也使出来,三剑过后,我便杀了这小子,然后再让你这位天下第五在武道榜上除名!” 宫辰无动于衷,哪怕击缶剑身光芒璀璨,仍是引而不发。 知道以这位剑道大宗师武痴的性子是不会被言辞激怒的,慕容愁转头望向已然七窍流血的陆昭,笑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陆昭说不出话,目光异常平静。 一炷香已过。 凉州边境上,护送他至此的老人家曾说,顾羽登临陆地神仙境后曾言,举世无敌不如举世皆敌。 这才是真无敌。 可陆昭并非是修力与修道尽皆做到极致的鬼谷掌门,此时硬生生地削弱慕容愁的境界,付出的代价是全身气运惨薄如白纸,好不容易修来的大烛照境亦如风中浮萍难以长久。 面无表情的陆昭一手抵住刺入心口的断魂,一手艰难抬起,古剑蜀道有气无力地抵住慕容愁胸膛。 慕容愁神色癫狂,握住断魂的手向前一送,枪尖已然透体而出,大笑道:“当初顾羽一剑将我自昆仑山顶击落,如今我便要让他知道何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蜀道剑尖颤抖得异常厉害,却竭尽全力指向慕容愁心口。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那双与当初的白衣少年异常相近的冷漠眼眸,慕容愁心中怒气更盛。 “去死!” 陆昭点了点头。 去死。 有三人鬼魅般来至慕容愁身后。 天地人三才皆至。 一剑贯穿慕容愁胸膛。 暗与夜合力跻身的道命境界,陆许炽热如烈阳的烛照境界。 一为剑身,一为剑尖。 舍得自身气运消弭,不过都是障眼法。 这一剑才是真正的杀机。 这一次慕容愁与陆昭两人终于各自后退,蜀道与断魂分别自对方体内抽出。 这位完颜大将军足足后退十余丈,断魂斜插入地,终于止住颓势。 陆昭体内气机全无,一品境界好似空中楼阁顷刻崩塌,形同凡夫俗子。 慕容愁低头看了看心口处的剑身,鲜血奔涌而出,无论气机如何掩盖终究无法止住,索性不去做这些无用功夫。 来不及了。 慕容愁没有太多后悔,只是有些遗憾,第二次南下,结局如此惨淡,到底是输给了面前这位准备了太多后手的年轻人。 慕容愁闭上眼睛。 突然,一道七彩虹光自北方天际涌现,光柱笼罩慕容愁全身,下一刻,慕容愁便不见了踪影,就连反应神速的宫辰此时也只是长剑出鞘,根本没有时间递出一剑。 陆昭站在原地,知道这是麟德真人出手将慕容愁就走。 先前在凉州边境上,陆昭与慕容愁不曾碰面,只是从老人家口中得知这位完颜大将军到底是何等强悍,今夜终于眼见为实,如果不是拥有这诸多机缘,如果不是有宫辰这位天下第五在,如果不是苦禅遥相助力,怕是根本坚持不到那最后一剑。 陆昭疲惫地闭上双眼,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有一骑自城内而来,完颜嫣翻身下马,见陆昭几人俱在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很快便看到昏迷不醒的陆昭,不由分说地便将陆昭抱上马往汴京城内奔去。 城外高坡上,酣睡的老儒终于悠悠醒转,啧啧道:“乱,真乱,慕容愁被打回原形,那部分气运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道麟德真人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亲自上门来算账,嗯,约莫是不会,这牛鼻子只会选择瓮中捉鳖,不过终究还是陆家小儿占了上风。” 老儒手里抓了一把到处可取的小草用作占卜,以此窥探天机,只是却在卦象初成时便随手抹去,起身向远处走去,不过几步便消失不见。 第两百六十八章 伪境 陆昭仿佛做了个梦。 梦里有位温柔女子在轻轻抚摸他的脸庞,陆昭竭尽全力想要看清女子的面容,却被一阵风吹过,整个人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守在床榻边的暗与夜瞬间惊醒,焦急担忧地望着双眼半睁不醒的陆昭。 陆昭艰难起身靠在床榻上,脸上没有一丝人气,甚至七窍开始再次渗出血色,这一次不再是金黄色,而是彻彻底底的殷红。 陆昭有苦自知,早在完颜嫣送他回来之后,暗与夜便将那最后一枚救命丹药给陆昭服下,然而陆昭却是吐多纳少,气息浑浊不堪,每一次的呼吸都扯动心口带来刺骨疼痛,更重要的是因此根本无法将药力彻底转化。 顾羽当初将陆昭领入武道之路时曾经说过,人之窍穴有如洞天福地,皆有神意,陆昭被顾羽强行将万千剑意灌入体内,开窍四九,剑意潜伏在剩余窍穴之中,才使得陆昭可以放心感悟而不至于冲毁经脉。 不曾想昨夜与慕容愁那一战,如同春日惊雷致使万物苏醒一般,将陆昭全身窍穴尽皆冲开,然而陆昭失去了那与天齐高的气运,烛照境的修为亦是摇摇欲坠,根本无力压制体内剑意,万千剑意在陆昭体内如同受惊的猛兽一般肆虐,这才是导致陆昭苦不堪言的真正原因。 此时陆昭就是在拼命锁住气海不让剑意冲出,然而这样一来吐一纳九便成了寻常事,若是陆昭不能将剑意镇压下去,最后只得落得个经脉炸裂而亡的下场。 暗与夜眼见得陆昭衣衫湿透,浑身全是血水,心急如焚,可是两女却没有任何办法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昭置身生死炼狱之中。 突然,一阵清风拂过,床榻边陡然出现一人,不,确切地说是一道虚影。 然而这道虚影却是让暗与夜瞬间如释重负,夜泪流满面地扑到虚影面前,哀声哭道:“先生,您快救救公子吧!” 出窍神游的顾羽神意叹了口气,伸手弹指一点,落在陆昭眉心。 静气攀昆仑。 顾羽并未直接替陆昭将体内剑意镇压,而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弹指不下三千下,直到陆昭眉心生出一枚枣核般大的印记,先是由黑转红,后又由红变紫,陆昭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全身上下不断传来黄豆爆裂的声音,然而陆昭脸庞终于恢复一丝血色。 顾羽轻声道:“神龙负图出洛水,阴阳二遁化三清。” 陆昭眉心的紫红印记瞬间熠熠生辉,体内紫金莲生,有丝丝紫气自窍穴溢出,聚而不散,被顾羽伸指一点,竟是有灵性般汇入陆昭胸前的吊坠之中。 与此同时,顾羽先前留下的那枚救命丹药终于被陆昭开始吸纳,心口处被慕容愁一枪透体的伤势开始神奇般地恢复,陆昭这一身修为也逐渐趋于平稳。 当陆昭醒来的时候,发觉体内气机正如春日池塘蓄水般恢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低头看了看心口,意味难明地道了一句:“伪通幽?” 这未免也太过玄奇了,陆昭练武不过半年,居然从一介凡夫俗子直趋一品境界,甚至在烛照境停留不过旬月便跻身伪通幽境? 陆昭并不知晓,顾羽神意在为他平复体内剑意,梳理经脉的同时,以醍醐灌顶之法,不仅稳住他了的势,还保住了他这一身修为,让他的这一场豪赌不至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地步。 正所谓悟了长生理,青莲处处开,陆昭终究还是因祸得福,这一场磨难虽然失去了全身气运,然而开窍八十一,体内气机连绵不绝如江海,甚至将顾羽传授与他的鬼谷神通也尽皆融会贯通,端的是妙不可言,只要不是对上世间一等一的强敌,陆昭自问都能有一战之力,且胜负在五五之间。 只是陆昭要面对的,终究还是那超一流的人物。 慕容愁受了陆昭那不亚于道命境界倾力一击的一剑,就算保住了境界不跌出道命境,那一身伤势总是需要时间去休养的,这对陆昭来说可谓是难得的机会。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暗上前打开房门,便看到陈权急忙走了进来。 “陆哥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昨夜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上至南朝权贵下到平民百姓皆已知晓,汴京城外那残留了无数沟壑以及碎裂的两千余剑,足以证明昨夜之战是何等激烈。 陈权自然也知道了城外动静,昨夜本想来找陆昭,结果闯入庭院之后便只看到失魂落魄的完颜公主坐在台阶上,当完颜嫣将陆昭临行前的那句近乎遗言的话语说与陈权后,陈权这才知晓原来竟是陆昭要亲身试险。 陈权本想出城相助,然而当时整座汴京城都笼罩在慕容愁的道命领域之中,别说陈权只是位寻常武夫,就算是陆昭起初在慕容愁的威压下也是寸步难行,就这样提心吊胆等待了整整一夜之后,城外终于风平浪静,陈权根本没有任何停留地便来到陆昭所在的庭院。 陆昭倚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笑着说道:“放心吧老陈,哥哥我只是跟人打了一架,没什么事,只要休养上些时日便可痊愈如初。” 陈权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陆昭让使团停留在汴京城是有诸多谋划的,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等地步,陆昭说得轻松,但陈权知道昨夜之事乃是搏命勾当,他只是恨自己无用帮不到陆昭。 许是看出陈权的心思,陆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老陈,你帮我看好使团就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正好你过来了,准备一下,明日使团便启程北上。” 陈权闻言一愣,连忙说道:“陆哥儿你伤势未愈,我看还是先修养上些时日再出发也不迟。” 陆昭摇了摇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时乃是使团去上京城的最好时机,千万不能错过。” 第两百六十九章 上京城 完颜嫣很快便知道了大楚使团将要动身北上的消息,随即便令前来护驾的金狼旗大统领同样统率使团出发,完颜嫣自己则是再次进入大楚使团,轻车熟路地来到陆昭所在的马车。 “胤老让我告诉你,在你离开前,他会一心一意地帮你。” 完颜嫣望着倚靠在车厢壁上的陆昭,美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 陆昭点了点头,与慕容愁那一战定然是瞒不过南朝权贵的耳目,这些人消息灵通得很,想必早就知道了与陆昭对战之人是完颜王朝的那位大将军,而车胤又是知晓慕容愁真正实力了,陆昭能够让慕容愁铩羽而归,无异于给车胤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有车胤这只领头羊约束南朝权贵,甚至还能为他提供助力,这已经陆昭能够预料到的最好结果了。 完颜嫣轻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昭知道完颜嫣问的是什么,苦笑道:“不过是将所有底牌都押上去搏出个未来而已,如果其中发生一点偏差,或许真要劳烦你替我收尸了。” 完颜嫣摇头道:“为你收尸事小,如果你真的死在汴京城,我不敢想象你父亲会是何等地愤怒,到时候整座南朝怕是都要为你这位定国公世子陪葬。” 陆昭笑道:“当初在凉州边境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完颜嫣闻言亦是露出一抹笑容,抱膝靠在马车窗前,轻声道:“我们两个不一样,父皇就算再疼爱我,对于慕容愁亦是无可奈何。” 陆昭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你是说……” 完颜嫣云淡风轻地说道:“本宫与父皇这些年来,已经很少见面了。” 陆昭叹了口气,道:“人情冷暖自知,怪不得这位完颜君主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将金狼旗大统领送来你身边,已经是他能够做的极限,或者是,他只愿意做到这一步而已。” 完颜嫣轻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这些年来笼络南朝,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能够理解。”陆昭道:“其实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完颜嫣转头看了陆昭一眼,很是自然地替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袍,道:“所以你最好不要轻易死在北庭,不然白瞎本宫将你带回汴京城。” 陆昭轻声道:“有劳公主费心,在下尽力而为。” 两人很有默契地对彼此逐渐敞开心扉,这让本就枯燥的旅途少了几分无聊,长长的管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陆昭与完颜嫣之间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变得十分缓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昭才发觉,原来这位骄纵自负如草原烈马的完颜公主,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过往,想想也是,从她注定要成为完颜王朝的未来女帝那一刻起,完颜嫣的人生注定要比常人走得更加沉重。 道路尽头出现一片阴暗,陆昭掀开车帘望去,随着车队渐渐前行,终于看清楚了前方那团好似乌云的阴影到底是什么。 上京城,到了。 这座完颜王朝真正的都城看起来要比大楚帝京要雄壮高大许多,大块青石砌成的城墙,厚重感扑面而来,完颜王朝本是草原部落,逐水而居,想不到修建起城墙来居然这般郑重其事,以陆昭的眼光来看,这座上京城就兵家战守而言,没有二十万的兵力是攻不下来的。 城墙很高,以至于陆昭来到城墙下,一种难以用言语诉说的压迫感便笼罩心头,似乎面前的城墙在下一刻便会倒下来将你死死压在下面。 应当是早就知晓了大楚使团到来,上京城南门早已清场,没有任何闲杂人员在此驻足逗留,北庭朝廷负责接待使团的官员也在城门口等候,态度很是恭敬,陆昭本来都已经让陈权率领护卫队亮出大楚军威,此刻反倒像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完颜王朝的朝廷大抵上与大楚相同,不设丞相,不过也没有三省,只有六部辅佐君主处理朝政,此次前来迎接大楚使团,乃是礼部尚书亲自带队。 陆昭看了看前方的完颜使团,不觉笑了笑,这位完颜公主的手腕当真了得,看来礼部尚书应当算是完颜嫣的心腹之一了,不过就是不知道六部之中完颜嫣到底掌控了多少力量。 礼乐声起,陆昭身为大楚使团正使,自然不能继续待在马车上,与礼部尚书各自见礼后,使团便在北庭官员的引导下缓缓进入上京城。 陆昭自始至终表现得都十分平静,哪怕那些北庭官员见到他如此年轻不免有些议论,但陆昭却是置若罔闻,在这些官员看来甚至是有些趾高气扬,但陆昭从来都不在乎自己会给这些官员留下何等印象。 陆昭在乎的,或者说从来到上京城后便留意的,是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的慕容愁,还有那位名义上已经闭关多日的麟德真人。 大楚使团在北庭官员的引导下,往城北而去,那里是皇家别院所在的位置,这应当是完颜嫣的安排,因为皇家别院距北庭皇城不过两条街的距离,陆昭很清楚完颜嫣这样做的用意。 走在街道上,陆昭掀起车帘一角,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座上京城。 很是繁华。 这是陆昭的第一感觉,虽然街道不如大楚帝京宽阔,但这一路行来,酒楼食肆,青楼楚馆一样不缺,甚至百姓的装束服饰很是鲜明,带有一股浓浓的中原风采,这是无数六国遗民北奔所带来的影响,谈不上好坏,但起码让陆昭在异国他乡找到了一种亲切感。 说起这个,陆昭又不由得想起在汴京城时,车胤曾带他领略汴京城的风采时曾提到,不过短短十年的时间,本来还如同蛮夷般的完颜王朝,已经有了昔日六国的模样。 陆昭的回答却很冰冷。 人心不足,蛇吞象。 第两百七十章 按部就班 陆昭早已被完颜王朝的朝政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毕竟在北上之前,他在府中已经看过无数卷宗,知道北庭朝廷远远不像那位礼部尚书介绍得无懈可击。 完颜君主眼下已然五十多岁,这对一生在马上征战的完颜人而言已经说得上垂暮老人,如果不是依靠国师麟德真人的丹药,完颜君主或许早就疾病缠身,甚至寿终正寝。 有道是虎死不倒架,更何况这位完颜君主活得还很硬朗,这位年轻时曾率领金狼旗拓土千里的马上皇帝到底还是有几分积威的,北庭朝廷的官员照样对他们的皇帝陛下保持着最大敬重,只不过这两年随着大将军慕容愁的横空出世,已经有了几分与完颜君主分庭抗礼的架势。 毕竟完颜王朝尚武,只有拥有强大的实力才会赢得真正的尊重。 这也是陆昭的机会。 使团到了皇家别院,自然会有人安排住宿,等到终于安排妥当之后,完颜嫣再次出现在陆昭的庭院中,同时也给他带来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那就是慕容愁自从在汴京城铩羽之后,回到上京便闭门不出,只不过却发出一道军令,调动麾下兵马向上京城逐渐围拢。 “这是想要瓮中捉鳖啊,我怎么觉得是那位麟德真人想出来的法子?” 完颜嫣见陆昭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忍不住皱眉道:“金狼旗虽镇守上京,但调兵虎符却在父皇手中,本宫能够调动的兵马最多只有三千,慕容愁却一口气调来足足十万兵马,摆明是要撕破脸皮。” 陆昭却是摇了摇头,道:“在真正分出胜负之前,慕容愁是不会动用这十万兵马,最多只是起到威慑作用,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慕容愁这些年在上京城也经营出了雄厚势力,我们也是趁他虚弱时闯进来,虽不算羊入虎口,但到底是要投鼠忌器的。” 完颜嫣问道:“那你可有破局之法?” “按部就班即可。” 陆昭眼中精光一闪,道:“之前在汴京城停留,是为了让慕容愁跟麟德真人先动起来,如今既然已经到了上京,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按兵不动了。” 完颜嫣点了点头,道:“本宫知晓了,本宫会尽快让父皇召见你的。” 陆昭忽然笑了笑,戏谑地看了一眼完颜嫣道:“公主这样言听计从,难道就不怕我坑你一把?” 完颜嫣拢了拢鬓边乱发,轻声说道:“本宫现在也算是自身难保,就算再被你坑害,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陆昭笑着说道:“也对。” 完颜嫣道:“更何况本宫觉得你对女子一向温柔,就算本宫是完颜公主,想来你也不会这么快翻脸不认人吧?” 陆昭耸了耸肩,道:“得,我就不该多嘴,公主您就当我胡言乱语,左耳进右耳出,成了吧?” 完颜嫣嘴角轻勾,来到陆昭身前,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事情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本宫允许你自行脱身,这下你总该放心了?” 说罢,不等陆昭反应,完颜嫣便离开了房间,像是终于卸下重担一般,脚步很是轻快。 陆昭望着这位完颜公主的背影,良久方才叹了口气。 天色已晚,使团旅途劳顿,早早地便安顿歇息,陆昭却有些睡不着,坐在屋顶望着漫天星辰,怔怔出神。 当初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只是想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揪出幕后真凶报个仇,然后就安心地继续做一个纨绔小公爷,只是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至于他已经无法割舍下身边的一切。 无论是江湖武道,亦或是朝堂纷争,陆昭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更不要说如今远在异国他乡,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就在陆昭心绪杂乱之际,一道流光坠于庭院,陆昭皱了皱眉,翻身落下屋顶,指了指被宫辰带来的一位气息微弱的年轻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辰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强自按捺着说道:“这是我的弟子,被慕容愁所伤,全身经脉毁坏,我来是想问你求一枚丹药,好保住他的性命。” 宫辰的弟子? 陆昭没有再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这是顾羽临行前交给他的,那两枚救命丹药已经全部用掉,只剩下一瓶毒药还有这一瓶疗伤丹药,只是宫辰的这位弟子被慕容愁毁去全身经脉,就算能够保住性命,恐怕这一身武道修为也难以保全了。 宫辰接过丹药,送入沈清口中,见他脸色逐渐好转这才松了口气,看向陆昭说道:“我欠你个人情。” 陆昭摇头道:“前辈说哪里话,先前汴京城外一战,如果不是前辈在的话,就算我有诸多手段也难以施展,还没有谢过前辈的那两剑之恩。” 宫辰抬手封住沈清的窍穴,再次说道:“一码归一码,那是我早就答应顾羽的,你在上京城的这些日子,我会跟在你身边任你驱使。” 陆昭看得出来,沈清在宫辰心中的地位很重要,不然孤傲如宫辰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能有天下第五随身保护,这对陆昭来说乃是求之不得,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只是对于昏迷中的沈清,陆昭却有些疑惑,不知道宫辰的这位弟子到底是怎么惹到了慕容愁。 陆昭摇了摇头,沈清的事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等待完颜君主的召见,此番出使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与完颜王朝签订国书。 俯首称臣,连年纳贡。 这八个字对完颜王朝而言无异于羞辱,不仅那些朝廷官员会反对,那位完颜君主想必也不会承认,这才是陆昭面对的最大难题。 第两百七十一章 入殿 完颜嫣的动作很快,完颜君主下旨要召见大楚使团。 陆昭坐在前往完颜皇城的马车上,面色平静,其实心里一直在思量一件事,那就是慕容愁这位大将军面对他入宫会作何反应,要知道两人才在汴京城外互换了一枪一剑,如今江湖转至朝堂,慕容愁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下了马车进了皇宫,陆昭身边跟着副使何瑞,率领使团缓缓走入完颜皇城。 陆昭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的宫殿眯了眯眼,完颜王朝的皇宫与大楚皇城有很大的区别,并没有修建得富丽堂皇,反倒是极力追求大与广,整座宫殿远远望去如同山岳一般,也不知道当初建造皇宫的匠作心中在想些什么,反正在陆昭看来总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护卫队自然不可能跟随入宫,陈权自然也就没有跟来,而陆昭也没有佩戴蜀道,不过那三柄袖珍小剑却是紧紧贴在袖中,以防不测。 等到来到皇宫正殿,也就是完颜君主汇聚百官召见大楚使团的地方,陆昭一抬眼便看到了守在殿前的侍卫,手持长刀凛然而立,陆昭不禁感慨这完颜王朝到底是尚武之朝,光是这侍卫就几近二品不容小觑, 陆昭身为正使走在最前,有太监用公鸭嗓子竭尽全力地喊道:“西楚使臣到!” 陆昭皱了皱眉,从太监的称呼上他便听出了几分恶意,副使何瑞连忙往陆昭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小公爷,怕是来者不善啊!” 陆昭颔首道:“何大人,待会便由你宣读国书。” 何瑞微微一怔,陆昭却已经抬脚走入大殿之中,何瑞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完颜皇宫正如陆昭从外面看到的那样,极为宽宏,殿中百官汇聚却显得极为寥落,甚至有清风吹拂,令人倍感清明凉爽。 支撑大殿的石柱足有十几丈方圆,上面雕刻的蟠龙形状狰狞可怖,让人一眼望去感觉到的不是皇家威严,而是凶神恶煞。 完颜君主高高在上,见陆昭进殿来,支起身子饶有兴趣望着缓步而来的年轻人。 按照礼仪,外国使臣应当以臣子之礼拜见敌国皇帝,然而陆昭却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手持节杖只是微微躬身拱手,身后跟着的使团人员见陆昭这位正使如此做派,自然也是有模有样地效仿,不过心里却暗自感慨这位小公爷真是到哪都嚣张得很。 只不过这一举动顿时引得满殿官员心生厌恶,这其中有不少当初北奔的六国遗臣,本就对大楚怀有刻骨敌意,见使团这等倨傲尽皆唾骂不止,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好似蜂蝶聚集。 站在最前方的完颜嫣皱了皱眉,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出自南朝的官员,这才止住议论。 完颜君主似乎也没有想到身为正使的陆昭会如此嚣张,心中虽不喜,但还是象征性地开口道了一声平身。 陆昭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朝前方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慕容愁的身影,这让陆昭有些疑惑。 这位完颜大将军未免有些太沉得住气了吧? 副使何瑞宣读国书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国书的内容都是鸿胪寺再三拟定然后交由楚帝过目才拿出来的,言辞不卑不亢,却怎么听都能听出一股倨傲之态,只不过殿内百官并没有在意这个,无数官员的目光尽皆汇聚在陆昭身上。 身为大楚使团正使,陆昭竟然没有亲自宣读国书,而是将这一隆重差事交给了身边的副使,这岂不是在说完颜王朝没有资格让他出面? 先前皇宫殿前宣陆昭上殿,太监将大楚称为西楚,乃是完颜王朝给使团的一记下马威,就好似当初完颜嫣率领使团南下进入大楚帝京那般嚣张跋扈一般,只是这些北庭官员没想到的是,陆昭的反击居然如此之快之重。 先是见皇帝而不跪,而后又让副使宣读国书,这可是赤裸裸地示威! 陆昭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根本不在乎因为自己的这一举动引来的无数目光。 这一幕落在百官眼中更是令人不爽,都知道此次担任大楚使团正使的乃是那位定国公世子,也就是人屠陆骁的儿子,所以群臣早就想要给陆昭点颜色看看,谁知道陆昭在进入完颜王朝地界后,在汴京城一待就十多日,让本已准备好的百官空等了这么长时间,这一上殿又是如此跋扈,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国书很快宣读完毕,大体意思就是让完颜王朝赶紧履行约定,对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这可是你们完颜王朝的继承人在帝京皇城宫殿上亲口答应的。 完颜王朝最好能够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大家以后就是大哥小弟的关系,也用不着打来打去,要是不答应也很简单,黑蛮十五万大军的京观就摆在西北,大楚不介意在南朝北庭也建上十来座。 紧接着就是北庭礼部官员站了出来,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大堆,意思是赌注怎能用在军国大事上,大楚与完颜王朝可以情谊永固世代兄弟,但是双方必须处于平等地位上,要是不答应的话完颜王朝也不是吃素的,要打就打,看看你们大楚的昭阳铁骑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天下无敌。 终归都是些唇枪舌战一点意义都没有,陆昭站在一旁随意听着,就当着排忧解闷,其实真正决定国书签署的还得是上面那位完颜君主的态度,底下人吵得再凶,哪怕吵到天上去也决定不了最后的结果。 “使臣远来辛苦,现在上京歇息一段时日不迟。” 终于,完颜君主挥了挥手,打断了殿内无休止的争论。 脸红脖子粗的何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昭,连忙退到陆昭身后,端肃的样子好像刚刚跟斗鸡一样的人不是他本人。 陆昭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也没指望这一次上殿就能让完颜王朝痛痛快快地签订国书。 但是总会有意外发生。 完颜君主轻咳一声道:“正使且留下,陪朕说说话。” 第两百七十二章 陆卿 群臣一阵惊讶,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陆昭亦是微微一惊,给了完颜嫣一个安心的眼神,旋即便抬手施礼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使团退出大殿,副使何瑞一步三回头望着陆昭,生怕这位小公爷留下来会有什么闪失,到时候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定国公府撒气的。 等到北庭群臣也尽皆退出大殿后,一直坐在龙椅上的完颜君主终于缓缓站起身来,来到殿中,呵呵一笑,道:“陆骁的儿子?” 陆昭点了点头。 完颜君主似乎很是感慨,道:“你们父子啊,还真是让朕不省心啊。” 陆昭故作迷茫道:“外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完颜君主笑了笑,此刻的他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垂垂老矣,在陆昭看来面前这位就像是卷宗中记载的那样,挥斥方遒好似粗茶淡饭般寻常。 陆昭很快便被完颜君主带着走出大殿,走在北庭皇宫中,陆昭不由得向西方望去,那里有一座高楼,乃是国师麟德真人的闭关之所。 似乎注意到陆昭的视线,完颜君主笑着说道:“朕应该向你道一声谢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朕与嫣儿或许再无再见之日了。” 陆昭语气平淡地说道:“此乃外臣之分,陛下不必言谢,若不是公主的话,外臣可能也走不到上京城。” 完颜君主笑着说道:“就冲你这句话,朕喊你一声陆卿不算过分吧?” 陆昭心里一阵膈应,心道这位完颜君主倒是比他女儿还要厚脸皮,完颜嫣只是想要拉拢他,在他明确拒绝后虽然还没死心却也再没有所行动,反倒是这位完颜君主顺着陆昭的客套话打蛇随棍上,让陆昭险些将今天的早膳都给吐出来。 “陛下唤我陆昭便是。” 这要是完颜嫣登基了唤他一声陆卿,陆昭或许还会勉为其难地接受,可面对这么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陆昭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完颜君主似乎并不在意陆昭的拒绝,依旧我行我素地说道:“朕听嫣儿提起,陆卿在汴京城外重伤了慕容愁?” 陆昭淡淡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完颜君主似乎很是赞许地说道:“不愧是陆骁的儿子,血气方刚,寻常年轻人可没有你这份胆识,哪怕是宫辰那位唯一的弟子,对上慕容愁也只有被当做羔羊任意宰割的份。” 陆昭似乎已经猜到了完颜君主将自己留下来的用意,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出声。 完颜君主与陆昭一同望向远处的高楼,道:“朕何尝不想亲自为嫣儿报那一枪之仇,可是朕老了,就算有心也已经无力了。” “金狼旗乃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精锐,若是决意围杀,未必留不下一个慕容愁。” 陆昭冷漠说道,丝毫没有给完颜君主留面子的意思。 完颜君主眼神一凛,旋即又恢复平静,笑着说道:“陆骁难道没有教过你,纸上谈兵万万要不得,慕容愁就算是世间一等一的武夫,可面对金狼旗不惜代价的冲杀自然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可慕容愁不是当年战死在南唐皇城前的亲王苏秀,他如果想走的话,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完颜君主继续说道:“更何况慕容愁这些年来从朕手里硬生生地分走了半国之兵,他没有理由以个人勇武去决定最终的胜负。” 陆昭冷笑道:“说到底陛下还是吝惜金狼旗的损耗,担心大楚趁虚而入。” “难道不会吗?”完颜君主丝毫不介意陆昭直白的话语,反问道:“你之所以在汴京城停留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想看朕到底会不会跟慕容愁翻脸吗?” 陆昭摇头道:“我只是想知道,陛下是将公主视作亲生女儿,还是未来接班人。” 完颜君主闻言不由得一怔,旋即便沉默不语地望向远方,良久之后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朕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天下而已,你的那位皇帝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陆昭微微颔首,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完颜君主忽然指着远处道:“陆卿,你这一路北上,看我完颜王朝风貌如何?” 陆昭沉声答道:“只见昔日六国之风,尚未领略草原勇武之气。” 完颜君主蓦然转身,略显浑浊的双眼绽放精光,道:“那你以为,朕这天下,与你所效忠的大楚相比如何?” 大楚与完颜王朝相比? 这个回答就要慎重了,天知道这位完颜君主话里是什么意思。 陆昭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答道:“大楚是外臣的家乡。” 完颜君主笑道:“可是有句话叫做此心安处即吾乡。” 陆昭微笑道:“前面还有一句,叫试问岭南应不好。” 完颜君主愣了愣,随即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道:“陆卿诗仙之称果真是名不虚传,朕若挥兵南下,陆卿以为有几分胜算?” 前半句还是温情脉脉,后半句却是陡然变得敏感狂妄。 这个问题当今天下只有两个人可以问出,但当初楚帝问的是陆骁,而完颜君主问的却是身为外臣的陆昭。 这一句好似春雷一般在陆昭耳边炸响,陆昭却是面色不变,淡淡说道:“不到一成。” “为何?” 完颜君主手扶栏杆,冷冷望向范闲,道:“难不成真如陆卿在大楚朝堂上所说,只是因为昭阳铁骑甲天下?” 陆昭笑着说道:“陛下如今自顾尚且不暇,何以挥兵南下,远的不说,单说公主出使时陈兵南朝的那二十万兵马,如今恐怕已经有大半已然撤回北庭了吧?” 完颜君主被陆昭戳破这等隐秘,反而笑着说道:“日后朕若南下,还望陆卿能为朕分忧解难。” 陆昭认真回答道:“届时陆昭定披甲执戈以待陛下。” 话不投机半句话,两人之间的谈话很快就终结了,陆昭缓步向皇城外走去,带路的正是先前那位称大楚为西楚的公鸭嗓太监。 陆昭走出皇城门,伸手拍了拍太监的肩膀,太监瞬间面色苍白,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坠落,那条胳膊已然是软绵绵地掉在那里。 陆昭笑着说道:“不好意思,今日本来想动手的,没找到机会,只好劳你承受了。” 第两百七十三章 买胭脂 出了皇宫,与面露焦急之色的陈权与何瑞说了两句,陆昭便回到了皇家别院,刚下马车就见着完颜嫣早就等候在这里。 陆昭挥了挥手,示意完颜嫣进去说话,可是刚一进门完颜嫣便按捺不住性子问道:“父皇找你说了些什么?” 陆昭笑着说道:“闲聊而已。” 完颜嫣一副你在骗鬼呢的表情,不依不饶道:“说实话!” “没什么,只是你这位父皇想把我当枪使而已。” 陆昭从暗手中接过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 其实在完颜君主称呼他为陆卿时陆昭便已经察觉到了几分,等到后面完颜君主提及挥兵南下时陆昭才彻底确定,完颜君主这是想要稳坐钓鱼台,因为完颜王朝已经找不出与慕容愁硬碰硬的人来了,就算是完颜嫣也不行,而陆昭与慕容愁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一下子便让完颜君主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那你打算怎么做?”完颜嫣皱眉问道。 “我?”陆昭笑道:“我打算先出去逛一逛再说。” “啊?” —— 陆昭带着暗与夜两女,还有陈权,大摇大摆地走出皇家别院,身边自然是有那十几位定国公府的亲卫跟着,只是远处还有些伪装成寻常路人的北庭暗探一路跟着。 陈权的心思很是细腻,轻声对陆昭说道:“陆哥儿,有些苍蝇,要不处理掉?” 陆昭一手搂着一个美人,笑着说道:“不用理会他们,我们只管逛自己的便是。” 夜赖在陆昭怀里娇憨地说道:“公子怎么有兴致带我们出来玩啊?先说好,这个不能算在跟公子的约定里!” 当初赵清语在边关寄来书信落在了夜的手里,夜便以此为条件要求陆昭好好地陪她一天,而且是只能陪她一个人,只是后来琐事繁多,陆昭一时间抽不出身,以至于过去这么久了都没能履行诺言。 陆昭笑着说道:“好好好,都依你,今天公子自掏腰包,给你们买些胭脂可好?” “好诶!” 夜闻言顿时欢呼一声,当着众多路人的面毫不犹豫地在陆昭脸上亲了一口,暗亦是露出一抹温柔笑容,搂着陆昭胳膊的手更加用力。 依照朝廷命令盯着大楚使团,尤其是盯着陆昭一行人的北庭暗探们有些奇怪,这位从南方来的年轻正使怎么忽然有兴致去逛街了,而且逛的还是上京城里最繁华,最奢侈的朱雀街,这条街上卖得都是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乃至于稀有罕见的琉璃器,唯有那些高门权贵才肯光顾。 一名北庭暗探皱眉道:“事出反常,这年轻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身边的下属笑着说道:“头儿,您没听见他说得,是要给那两位美人挑选胭脂水粉,据说这位年轻人在楚国可是一等一的纨绔子弟,连出使都带着这等美人,想要讨美人欢心最是平常不过了。” 又有名暗探打趣道:“这两个小美人长得可真是水灵,就算比起咱们公主殿下都不差多少了。” “闭嘴!”先前那位暗探立刻呵斥道:“怎可将其与公主殿下混为一谈,小心你们的脑袋!” —— 朱雀街上的人并不多,但从来来往往的豪奢马车上便能看出,这里应当是那些权贵豪族独有的消费场所,陆昭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位位戴着面纱的闺阁女子从旁边的店铺走出,心想北庭这等勇武之地,这些女子居然还这样遮遮掩掩,连正脸都不肯给别人瞧,一看就是那些六国遗臣带过来的臭毛病。 陆昭看不到这些女子的面容,可是他那张极为俊朗的脸庞却是吸引了诸多目光,尤其是那双让人看上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的桃花眸子,顿时就让那些高门闺秀看呆了眼。 陆昭笑了笑,仿佛三月桃花盛开,一举一动皆牵动女子心神。 一行人往朱雀街里面走去,陆昭看似随意地走进一家胭脂铺子,入店之后便看到店铺老板正在向几位女子卖力推销着自家胭脂,当陆昭走进来时,那几位原本在该挑选哪样胭脂而犯难的女子顿时就移不开目光了,一个个欲语还休地望着眼前这位俊俏公子,看那架势如果不是还保持着女子该有的矜持,怕是要直接上前拉陆昭上马车走人了。 陆昭有些无奈,好在随着身材魁梧的陈权还有几位亲卫的出现,让这些女子立刻清醒过来,就算再沉迷陆昭的美貌也知道这一行人不是什么善茬,急匆匆地便离开了店铺。 陈权笑着说道:“陆哥儿,要是让大姐头知道你在上京城有这等魅力,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啊?” 陆昭一脸无语地挥了挥手,随即看向店铺老板,笑着问道:“你们家有没有那种比鹤顶红还要艳的胭脂?” 店铺老板瞬间一怔,旋即面上便涌现极度激动之色,只是却被他硬生生地给扼制住,连声说道:“有有有,请公子随我到后面验看。” 陆昭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丢给陈权一个眼色,陈权瞬间会意,带领亲卫站在店铺门口,如同门神一般。 这一幕看在那些北庭暗探眼中,虽是疑惑,但看到陈权挡住那些前来买胭脂的客人时,便只道陆昭架子大得很,旋即便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是远远盯着。 当陆昭跟着店铺老板来到后面,见四下无人,店铺老板连忙撩衣下拜,态度极为恭敬地说道:“小人郭图,见过小公爷!” 陆昭赶紧去扶,郭图却是执意跪着磕了个头,这才起身激动地说道:“早就听闻小公爷已经来到上京城,本想第一时间前去拜见,谁知却不得机会,劳动小公爷亲自前来,郭图实在是罪该万死!” 陆昭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将这些虚礼做什么,老郭,这些年在上京城,辛苦你了。” 第两百七十四章 宿命 郭图闻言连忙又要跪拜,却被陆昭眼疾手快地按住,无奈道:“说了不用在乎这些虚礼,你不累我还嫌累呢,就这样说,不许动不动就下跪!” 郭图应了一声,连忙说道:“小人当初蒙定国公他老人家看中,定国公不嫌弃小人出身卑鄙,将如此重任交给小人,小人岂敢不尽心竭力。” 陆昭温声说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吧?” 郭图连连点头,只是旋即又皱起眉头道:“小人知晓慕容愁那厮曾与小公爷激战,可自从慕容愁回到帝京之后,便闭门谢客,一直没有动静,小人也曾试图进入慕容愁的府邸一探究竟,可是担心打草惊蛇坏了小公爷大计。” 陆昭微微颔首,道:“你这样做是对的,我问你,如今北庭朝廷中,有谁已经是咱们的人了?” 郭图想了想,说道:“监察御史郑书远是被咱家一步步扶上去的,兵部尚书林风那里也能说得上话,都是当初北奔的六国遗臣,这些年早就没了那些恩恩怨怨,只想回归故里,小公爷放心,这两位都是可以信任的。” 陆昭知道定国公府会在北庭有所布置,只是没想到居然还勾搭上了一部尚书,而且还是分量极重的兵部,这让陆昭不得不感慨,自家老爹这是给他留下多么雄厚的基业。 “既然如此,你可能联系到这位兵部尚书?”陆昭问道。 郭图自信地说道:“小公爷放心,林风只有一女,最喜胭脂水粉,经常前来店里,小人也是通过这位林小姐才跟林家搭上线的。” 陆昭笑着说道:“那就麻烦你替我转达一句,就说我想见一见这位林尚书。” 郭图应道:“小公爷放心,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自家人就是省心,陆昭回到前面,并没有着急离去,而是细心地为暗与夜挑选好胭脂水粉,这才优哉游哉地回到皇家别院。 完颜嫣皱眉望向拉着姐姐暗去上胭脂的夜,看向陆昭道:“你出去这么长时间,就只是为了买胭脂?” 陆昭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枚精美的胭脂盒递给完颜嫣道:“喏,这是你的。” 完颜嫣一怔,随即伸手接过胭脂盒,并没有打开,而是紧紧握在手心,努力保持平静地问道:“你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陆昭并没有留意完颜嫣的些微异状,坐在台阶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完颜嫣很是自然地坐了下来,便听得陆昭问道:“你说北庭朝堂上的诸多六国遗臣,当真愿意为完颜王朝尽心竭力?” 完颜嫣冷笑道:“不过是唯利是图而已,想要让这些人归心无异于痴人说梦,士族豪阀不计其数,其中真心诚意者唯有胤老等寥寥几人而已,只是现在还有用到他们的地方,所以本宫才会容许他们如此放肆而已。” 陆昭笑了笑,说道:“今日在皇宫里,你父皇说了一句此心安处即吾乡,看来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之前写的那首望江南,说是休对故人思故国,可是无论是北庭还是大楚,这些六国遗臣都难以将过往割舍吧,哪怕是胤老这样的智者也不例外。”完颜嫣叹了口气道。 陆昭点了点头,道:“设身处地,既然当初没有选择殉国而去,这好不容易从老天爷里偷来的日子自然要怎么舒心怎么来才是。” 完颜嫣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陆昭笑道:“有感而发而已。对了,我需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陆昭看向完颜嫣说道:“我听说你父皇这些年一直在服用麟德真人炼制的丹药?” 完颜嫣点头道:“不错,如果没有这些丹药的话,父皇恐怕早就疾病缠身不良于行了。” 陆昭道:“这就是症结所在,我需要你将麟德真人的丹药带来给我。” 完颜嫣皱眉道:“这是何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陆昭挥了挥手,见完颜嫣还是一脸疑惑,又多说了一句:“你觉得麟德真人既然已经选择了慕容愁,为何还要一如既往地给你父皇炼制丹药助他延年益寿?” “你是说……”完颜嫣脸色一变。 陆昭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有亲眼见到麟德真人的丹药才好下定论。” —— 皇宫高楼上,有位中年道人手执拂尘立于栏杆前,俯瞰整座上京城。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来到中年道人身边,皱眉道:“已经是第七日了,还不行?” 麟德真人叹了口气,道:“此子以气运作伐,用的是鬼谷压胜之术,如果不是贫道事先在你身上留下一道符印,恐怕你此时连通幽境界都难以保全。” 慕容愁低头看了看心口,虽然伤痕已经渐渐痊愈,但那一剑透体而出的滋味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不是因为有多么疼痛,而是自从慕容愁迈入武道之后,就从来没有受过如此之重的伤。 哪怕当年在昆仑山上与顾羽遭遇,也不如汴京城外那般惨淡。 慕容愁轻轻叹了口气,本想将陆昭毁去,也算是对当年顾羽的那一剑有了报复,谁知道最终反倒是被陆昭以鬼谷神通反将一军,这种该死的宿命感才是让慕容愁真正无法释怀的原因所在。 麟德真人抬眼看了眼天色,夜色深沉。 这位完颜国师的视线似是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的皇家别院上,一时间竟是有些忧心忡忡,本是请君入瓮的打算,谁知在陆昭进入上京城后,他反倒是有些不安。 是因为那抹张扬意气,他最先在三百里内便能捕捉到,没有过多久便猛然缩到百里,陆昭入京前距此不过五十里,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以至于陆昭现在就在皇家别院,他都不能准确捕捉起气机所在的具体的位置。 麟德真人终究默然无语。 第两百七十五章 五十步笑百步 “佛门、南朝、还有天地间零零散散的气运,都被陆昭拿来作法。” 慕容愁目光阴郁地望向远处,道:“就连陆昭身上那足以令你飞升的气运柱都已经荡然无存,你打算如何来弥补这部分亏空?” 麟德真人手中拂尘一摆,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陆昭无用了,还有顾羽。” 慕容愁身形一滞,略带嘲弄地说道:“你当初天人出窍意图并斩陆昭气泽,却被顾羽神意驱退,我现如今又只有堪堪道命境的修为,有什么资格去应对顾羽这位陆地神仙?” 麟德真人微微一笑,道:“贫道有说过要直面顾羽吗?” 慕容愁不解其意,眉头深皱,问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麟德真人道:“你以为顾羽为何能够跻身陆地神仙境?修道、修力不过意料中事尔,最重要的是他一人便占去了两份天大的气数,以至于顾羽成就的天人大长生,乃是真正的长视久生,而且不受天道束缚。” “换句话说,顾羽但凡想要做什么,人世间已无可以拦阻他之人了。” 慕容愁沉声说道:“所以你之前才会说,顾羽的陆地神仙境界与任何人都不同。” 麟德真人颔首道:“不错。只是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顾羽固然举世无敌,但终究会有厌胜之人来对付他。” 这是从未听麟德真人提起的隐秘,慕容愁心神激荡,问道:“正如当年那位登顶武道榜榜首的女子剑仙,到底还是英年早逝?” 麟德真人叹道:“那女子的福缘比顾羽还要深厚,如果不是她将那份独一无二的气数传与顾羽,顾羽怕是做不到如今这般恣意张扬。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厌胜之人出现,不然这天下的规矩便会因顾羽一人而乱套,这绝对不是那他们想要看到的。” 慕容愁总能捕捉到麟德真人话语中的关键,再次问道:“他们是谁?” 麟德真人却是不肯再说,因为高楼之上,陡然出现一道身影,寒酸老儒怀里捧着一壶酒,满身酒气地倚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说道:“这么着急请老夫过来,你这些年的养气功夫算是白费了。” 慕容愁瞬间身体紧绷,老儒站在那里与普通人绝无二致,可就是这样才让慕容愁胆战心惊,他虽境界跌落,然那份养自道命巅峰的神识还在,老儒凭空出现却形同凡人,也就是说慕容愁根本看不出他修为几何。 就算是麟德真人,慕容愁也能一眼看出他距天人之境尚有一步之遥,难不成这老儒也迈出了这一步,乃至于与顾羽并肩? 老儒并没有理会如临大敌般的慕容愁,望向麟德真人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事无成,看来老夫当年是选错人了。” 麟德真人脸色平静地说道:“贫道自是不如顾羽,你又何尝能胜过他?儒圣超凡脱俗,可面对顾羽,你不一样是狼狈退场?更不要说那只是顾羽的一道神意。” 老儒嘲弄道:“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麟德真人似乎不愿意与老儒做这口舌之争,开门见山地说道:“贫道要顾羽身上的那第二份气数!” 老儒摇头道:“莫说老夫现在无力与顾羽相斗,就算可以,这第二份气数也不该属于你,北庭大半气运,已经足够你乘鹤飞升了。” 麟德真人蓦然生出一股怒气,道:“若是北庭气运当真这么好取,你以为贫道会对南朝下手?慕容愁已然耗去三分,若是竭泽而渔,你不会不知晓后果!” 老儒毫无风度地就着壶嘴饮了口酒,擦了擦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就算是上面那些人也无法更改。” “南朝气运来自六国本就是他人之宝,北庭气运就算被你掏空,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大楚统一天下承平三四百年,而后便会再次分崩离析,这才是真正的天下格局,不是你做什么就能改变的。” 麟德真人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字字斟酌老儒的话语,睁眼后冷冷望向这位天命所选中的厌胜人,道:“你也别提什么规矩,无非是成就儒圣境界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感到不满了,这世间并不介意少一个李沾衣,再重新出现一位厌胜顾羽之人。” 李沾衣微笑道:“夏虫不可语冰,说到底你还是那井底之蛙坐困孤城而已,就这还想要顾羽的第二份气数,着实是有些痴人说梦。” “别说顾羽,光是陆昭便足够让你有些道心不稳了吧,你可别忘了,陆昭自从进入上京后还什么都没做,你便先自乱阵脚,将来就算能成功,顶多也就是化虹飞升而已。” 麟德真人洒然一笑,拂尘一摆,夜幕中便有常人肉眼难以察觉的滚滚紫气向高楼涌来,如同武当山上八十一峰朝大顶,这几乎凝为实质的气运就像是通灵般被麟德真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沾衣眯起眼,“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请我前来的资本?” 麟德真人重新恢复高人风范,缓缓说道:“贫道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顾羽来到,贫道请你来,是想让你提前开始对陆昭的布置,汴京城外那一战想必你也在暗中观瞧,你当知晓这世上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个顾羽了。” 李沾衣忽然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愁,笑问道:“被人一剑穿心的滋味如何?” 说罢,不等慕容愁回答,李沾衣便自言自语地说道:“想必不亚于冰炭置肠。” 麟德真人道:“若是你答应的话,事成之后贫道可助你收纳那女子遗留给顾羽的那份气数,你也可以达成所愿。” 李沾衣笑了笑,提壶再饮,道:“还真是让人动心啊。”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失败的话,你,我,还有慕容愁,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第两百七十六章 人为刀俎 麟德真人目光凶狠,冷声道:“贫道一生唯谨慎,如今事到临头,也该放手一搏。” 李沾衣嗤笑道:“三教之中,道家清静无为,可谁又知晓那七情六欲是那么容易割舍抛却的?就连老夫已然成就逍遥游,可还是要受困红尘枷锁不得超脱。” 麟德真人漠然道:“你我皆是过河卒子。” 李沾衣点了点头,“这话说得不假,不然老夫也不会来见你。” 麟德真人见李沾衣默许,终于舒了口气,望向远处的皇家别院,缓缓说道:“天下为棋局,一城一池皆为棋子,那些人想怎样落子,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下去,唯有在其规矩方圆内作文章。” 李沾衣笑道:“若你不甘心的话,倒是可以学学顾羽,自他将传说中的三个地方尽皆踏遍之后,也就无所谓是否身在凡间了。” 麟德真人却是摇头道:“贫道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有多重的斤两就干多重的活。” “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弯腰,这句话倒是道尽你我辛酸。” 麟德真人转头看向李沾衣道:“本以为你不会这样痛快答应,看来顾羽这次是真的惹怒你了,汴京城外那足足十八道天雷,想来不好受吧?” 李沾衣微笑道:“说到底那也只是顾羽的一道神意而已,如果是顾羽亲临汴京城,那时候的老夫或许只有仓皇逃窜的份。” “哦?今之我并非昨之我,看来你在那一战中落得的好处不少。” 李沾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面色微变的慕容愁,道:“如果不是老夫最后动了心思,你觉得你能这么轻易地将慕容愁带回?宫辰的剑自南向北归来后便与日俱强,想来也是因为顾羽指点的缘故。” 说到这,李沾衣忽然将壶中酒倾泻而出,神奇的是酒水竟凝滞空中,而后李沾衣并指一挥,如同斩断绸缎一般削去,酒水洒落高楼。 “你的术法固然玄妙无比,然而宫辰的剑道已然能够做到无视之的地步。” 麟德真人面色平静,早已领会李沾衣话语中的意思,道:“你是说宫辰会提前搅局?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就算宫辰的剑道是遇强则强,此时的他恐怕已经成为没牙的老虎。” 李沾衣抬了抬眼皮,伸出枯瘦的手指稍稍掐算一番,随即便恍然道:“你倒是真舍得!” 麟德真人眯了眯眼,声音冰冷地说道:“贫道早就说过,此番不成功便成仁,总好过在此坐以待毙!” —— 入夜,皇家别院内使团早已安歇下来。 一切都很安静,使团护卫按部就班地守卫巡视,定国公府的亲卫亦是混杂其中,哪怕使团进入上京城后一切平静,仍是没有半点松懈。 月光落在地面上,今夜无云无风,映衬得月光很亮,这并不是个适合刺杀的晚上,只是一处庭院的房门轰然炸开,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从房中倒飞出来,狠狠地落在地上,一大口鲜血喷出,顿时便变得呼吸微弱。 又有一人拄剑倚靠在房门处,面色苍白至极,那排名天下第四名剑的击缶此刻黯然无光,就连他的主人亦是气息萎靡。 闻声赶来的陆昭见到这副模样吃了一惊,顾不得躺在地上的人,连忙上前查看宫辰的情况,却发现这位剑道大宗师此刻体内气机全无,甚至连以神意驭剑都做不到,整个人形同凡人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陆昭眉头深深皱起,见宫辰目光直直落在面前那道人影上,陆昭走过去一看十分讶异,因为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日被宫辰带回来的沈清! 看这情形,似乎宫辰落得如此惨状都是因为沈清的缘故。 陆昭不顾暗与夜的劝阻,来到沈清面前,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略微沉吟过后便结出一个印伽,照烛乱神之术施展下,两道灰白光芒自沈清眼中射出,陆昭早有准备,飞剑应声而动,名为并蒂莲的两柄小剑顿时将灰白光芒湮灭。 沈清就此昏死过去。 陆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宫辰解释道:“应该是那位麟德真人的手笔,沈清或许在被你救回来的时候便被迷失了心智。” 宫辰没有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握剑的手。 就在刚才,沈清趁他不备,将一枚以朱砂描绘而就的符箓化在水中,他并未起疑,将符水一饮而尽,随后体内气机急剧溃散,沈清像是发了疯一般持剑刺来,他不得已之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其打飞,谁能想到原因竟会是如此。 陆昭再次回到宫辰身边,伸出三指给宫辰搭了个脉,令人奇怪的是脉象十分平稳,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而宫辰身上亦无伤口,但是体内的气机却是荡然无存,就好像被人抽干了一般,甚至宫辰试图与天地共鸣恢复气机,最终还是徒然无功,这种感觉又好似整个人被封禁起来。 陆昭摸不到头绪,宫辰却缓缓开口说道:“是气运。” 气运…… 陆昭猛然抬头,望向皇城方向那座哪怕在夜间也很是显眼的高楼。 “气运之玄妙,在于天地钟灵,在于一念之差。” 宫辰似乎并没有因为修为尽失而有半分惊惶,平心静气地说道:“慕容愁自通幽境一入道命便是巅峰,距离陆地神仙只有一步之遥,皆因气运提携;汴京城外一战,你以气运作伐削减慕容愁境界无往不利,也正应此。” 陆昭点头道:“明白了,我总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想不到这位麟德真人的回礼如此之重,只是难为前辈了。” 宫辰面色淡然地说道:“与你无关。这符箓中所蕴含的气运极为浓郁,麟德真人想必是下了重本,如此一来至少在旬月之内,我与凡夫俗子无异,你要当心应对才是。” 陆昭明白宫辰的意思,失去了宫辰这位剑道大宗师的助力,本想反客为主的陆昭便再次成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而这座上京城,也就成为麟德真人的砧板。 第两百七十七章 我非鱼肉 慕容愁虽被陆昭削减去了气数,然而仍旧拥有实打实的道命境修为,再加上其曾跻身道命巅峰所拥有过的诸多感悟,陆昭即便如今是伪通幽的境界,对上慕容愁亦无多少胜算。 更不要说还有一位几近天人之境的麟德真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早在凉州边境,麟德真人天人出窍,便毫不掩饰他对陆昭的企图。 只是陆昭尚有疑惑之处,那就是汴京城外与慕容愁一战,他早就将自身气运消耗一空,不然也不可能暂时跻身通幽境并将慕容愁从道命巅峰拉下来,麟德真人最重气运,况且慕容愁肯定也将此事告与麟德真人,按理说陆昭对麟德真人而言已经算是无用之人,那他为何还要如此? 想要让道命境界的宫辰在旬月内失去修为形同凡人,这可不是从指甲缝里扣出点气运就能做到的,宫辰刚刚也说了,麟德真人这是下了重本。 这也让陆昭更加想不通,气运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陆昭也从来没将武道晋升希望寄托在气运二字上,但麟德真人却不一样,在佛门气运与南朝气运尽在陆昭掌控的前提下,麟德真人就更不该如此挥霍已经拥有的气运了。 若是说这位完颜国师只是为了一时之快想要向陆昭复仇,那未免也太过牵强了,陆昭很清楚麟德真人最想要的就是借助气运飞升,离开帝京前顾羽便曾提及此事。 陆昭皱起眉头,如此说来,麟德真人怕是找到了更加容易飞升的机会,所以才会觉得付出这么多气运是值得的! 只是,这牛鼻子老道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昭没有丝毫头绪,但隐隐感觉到有一丝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种感觉比身处凉州边境,汴京城迎战慕容愁还要来得强烈。 陆昭缓缓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胸前的吊坠上,并没有因为被未知的恐惧影响心神。 因为他相信顾羽。 离京前夕,顾羽亲自将这枚吊坠赠予他,言道有此物在,哪怕麟德真人与慕容愁联手对付他,亦可保他无恙。 虽然陆昭至今尚未知晓这吊坠中到底隐藏着何种秘密,但自从习武以来,他便从未质疑过顾羽的一言一行。 陆昭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沈清,又看了看眼神略显复杂的宫辰,挥了挥手,示意暗与夜将沈清待下去看管起来。 宫辰并没有阻止。 陆昭轻声道:“说起来沈清也是受我所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他的。” 宫辰摇了摇头,道:“岂能怪你?持剑之人当宁折不弯,若是剑心稳固非常,又怎会被人趁虚而入,这只能说明沈清磨炼得还不够。虽入一品,却德不配位,也是我疏忽了对他的管教,不该让他混迹朝堂宫廷。” 陆昭有些沉默,他与宫辰认识时间不短了,只是自皇城一战后便很少有交集,直到北上之后才逐渐了解这位天下第五的剑道大宗师。 无论是为人还是持剑,宫辰都如同那山巅明月般朗朗映人,既无心高气傲,同时事情明白,也难怪顾羽称赞宫辰剑心明澈,可与为剑成痴的剑十三并肩。 陆昭扪心自问,如果有一日自己失去了全部修为,重新变成一个凡人,能不能做到与宫辰这般淡静如水? —— 清晨时分,陆昭还未来得及起身,完颜嫣便匆匆来到皇家别院,风风火火地闯进陆昭的房间。 看到陆昭一身睡衣的模样有些疑惑,同时又有些脸红,连忙关上房门坐在台阶前等待。 陆昭在暗与夜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俏脸红晕未褪的完颜嫣,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以后进来记得敲门。” 完颜嫣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连忙问道:“宫辰修为尽失,难道麟德真人这就开始下手了不成?” 看来完颜嫣已经知晓了昨夜的一切,并且还捕捉到了关键,也就省去了陆昭还要向她解释的功夫。 陆昭从暗的手里接过一盏清茶,优哉游哉地饮了一口,见完颜嫣焦急的模样,笑着说道:“不用这么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人家出招了,我们接着便是。” 完颜嫣望着陆昭那张极俊的面容,轻轻舒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陆昭这副模样,无论发生了何等的大事,只要待在他身边,她的心便会不由自主地静下来。 这或许就是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吧。 陆昭并没有察觉到完颜嫣的异样,问道:“之前拜托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完颜嫣从怀中取出一只玉匣递给陆昭,“这便是麟德真人为父皇炼制的丹药,每月一次,昨日刚刚送来,被本宫暗中调换出来。” 陆昭接过玉匣,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看向完颜嫣,笑着说道:“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周折,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轻松地就做到了。” 完颜嫣轻声道:“本宫这些年,可不仅仅是在笼络南朝。” 陆昭难得对完颜嫣拱了拱手以示敬佩,让完颜嫣嘴角的笑意又扩大几分。 玉匣光华泽润,一看就是皇室秘藏,陆昭却并未在意,定国公府的豪奢有些地方哪怕是皇家也比不过。 随手打开玉匣,一股浓郁至极的药香便飘逸而出,闻起来甚至要比顾羽炼制的丹药还要药力浓郁。 完颜嫣坐在陆昭身边,瞬间露出沉醉的神情,就连一旁的暗与夜也轻轻闭上双眼,仿佛整座庭院都被这股药香所弥漫,让人闻上一闻便觉神清气爽。 然而陆昭的表情却是极为冷厉,并指一划,庭院内顿生剑气,如同切割丝绸般将药香瞬间消弭。 完颜嫣三女瞬间惊醒,连忙望向陆昭手中的玉匣,这丹药竟然能够迷惑她们的心智,若不是陆昭出手阻拦,怕是要彻底为这药香所牵引甚至迷失其中。 陆昭指间再生剑气,将丹药包裹住取出玉匣,冷笑道:“原来如此!” 第两百七十八章 赠剑 “自从使团进入上京后,我便一直有个问题。” 陆昭看着完颜嫣,语气难明地说道:“完颜王朝坐拥南朝北庭,你父皇登基后又拓土千里,可为何身为一国之都,上京城龙气汇聚竟远远不如大楚帝京。” 当初在玉山时,陆昭追随顾羽传承鬼谷神通,可不仅仅是为了提升修为蕴养气机,武功术数、排兵布阵、医药星卜、河图八卦,鬼谷神通浩渺至极,顾羽以醍醐灌顶之法尽数传授与陆昭,只等陆昭一点点去蚕食。 所以陆昭知晓如何以气运作伐,如何削减气数,至于这最为常见的望气之法,更是得心应手。 完颜嫣听得陆昭此言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美眸中闪过一抹怒气。 陆昭手指轻轻挑动着面前的丹药,轻声说道:“如果不是宫辰前辈昨夜被暗算,我或许还想不出原因,即便是你将这枚丹药拿过来我也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要知道这枚丹药可是以符箓炼器之法造就,甚至我敢说出炉之时麟德真人还往其中添了一缕道韵。” 陆昭笑着看向暗与夜,道:“不怪你们也会中招,对于一品高手而言,道韵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抗拒的存在,有些人卡在烛照通幽两境一生不得寸进,但若是有幸得到道韵提携,则晋升便如江河东奔无有阻碍。” 说到这,陆昭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远处高楼,道:“这位麟德真人,倒是真舍得下本。” 完颜嫣神色复杂,问道:“可是这些年父皇确实是身强体健无病无灾。” 陆昭笑道:“不给你个甜枣,后面怎么打大棒?我刚刚已经说了,这道韵对一品高手来说都是致命的吸引,让你父皇延命至今又有何不可行?况且这丹药也是无数天材地宝炼制而成的,要是没个效果说破大天去也不可能。” 完颜嫣深吸一口气,秀拳紧握,咬牙说道:“也就是说,麟德真人已将北庭气运取之一空?” “不会的。”陆昭摇头道:“最多只能拿走半数。” 记得顾羽曾与他提起过,一国一朝,一城一地,乃至于一人一物,皆有气运,只是多少而已,有句话叫做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便道尽气运之用,放在人身上,有运气好坏之分,可要是放在天下来说,那就是关系到国运。 大楚一统六国,这些年来休养生息,可不仅仅是在消化六国国力,更是试图将六国气运同为一体,与之相应,完颜王朝能与大楚南北对峙,国力对等不说,气运亦是尤为关键。 顾羽对陆昭郑重说道,气运虽好,然天下格局终究要交由人来改变,若是有人强行移变气运,则为世间所不容,哪怕修为与天齐高也难逃罪愆。 陆昭问道,如果是先生您呢? 顾羽笑得意味深长,只是轻轻道了一句,与我而言,天下无不可之事。 这个答案牢牢记在陆昭心中,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能够说出如此霸道的话语,但他很希望自己也能做到像先生那般。 这才是真正的自在逍遥。 陆昭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对完颜嫣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慕容愁能够跻身道命巅峰,也是靠着麟德真人汲取的北庭气运,毕竟对于这位自小生长在草原上的大将军来说,北庭气运才是最为契合的。” 完颜嫣霍然起身,愤然道:“本宫这就去面见父皇,去问个明白!” 其实早在陆昭让她去取丹药时,完颜嫣便有所猜测,然而当陆昭点破真相时,完颜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这一切。 在她心中,无论她的父皇对她是多么冷漠,但当知道他毫不知情地被人攫取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时,完颜嫣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谁知陆昭却是一把拉住完颜嫣的手,皱眉道:“你要去问什么?问你父皇到底知不知道麟德真人所做的一切?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还会调集金狼旗大军将麟德真人还有慕容愁赶尽杀绝吗?” 陆昭见完颜嫣渐渐冷静下来,语气也略微放和缓道:“你应当知晓,早在你父皇不愿为你报仇雪恨时,他便已经做出了抉择。” 完颜嫣终于转过身来,望着陆昭,绝美的面容上露出一苦笑,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 陆昭微微一怔。 完颜嫣任由陆昭握着她的手,这一次她并没有用本宫的称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总是将我们称作蛮夷,是因为草原上从来都没有所谓的亲情,我们以天狼为信仰,皇位的更迭就没有一次是平平安安的,永远都充满了血雨腥风,哪怕是我父皇当初也是踩着我那几位叔伯的尸体登上了那个位置。” “可是,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完颜嫣眸中浮现一抹怀念之色,道:“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父皇后宫妃嫔众多,可却无一为子嗣降世,而我的母后在生下我之后也早早撒手人寰,所以我成为了完颜王朝唯一的继承人。” “哪怕自我长大后父皇对我越发冷漠,可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父皇小时候带我骑在马上驰骋草原,指着一望无垠的天地很认真地对我说,等他死了,就由我承担起这一切。” 完颜嫣看着陆昭的眼睛,轻声道:“所以我必须去。” 陆昭嘴唇蠕动了下,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再伸出手时,一柄小剑便出现在他掌心上方,随即便飞至完颜嫣面前。 完颜嫣目露疑惑,却不料下一刻小剑立时没入完颜嫣袖中,贴身而止。 陆昭轻声道:“此剑本是一对,名为并蒂莲,被我养至剑胎圆满,有它跟在你身边,若有危险我即刻便知,你既一心入宫,我唯有此法。” 完颜嫣沉默不语,忽然,这位完颜公主上前两步一把抱住陆昭,双臂紧紧搂住,在陆昭看不到的地方,两行清泪从她脸颊滑落。 第两百七十九章 同病相怜 陆昭坐在台阶上,有些怔怔地望向远方天空。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完颜嫣,如今的上京城还算保持着表面的和平,可一旦完颜嫣将一切挑明,或许瞬间会变得动荡不堪。 若是放在平常,以陆昭的性子并不会理会完颜王朝是好是坏,最多会在完颜嫣需要的时候搭把手罢了,但是如今陆昭还担任着使团主使,任由上京城乱起来,那岂不是意味着国书签订遥遥无期,那他也就没办法完成此次出使任务。 记得临行前陆昭曾经允诺过赵清语,此次出使的时间不会太久,尽早去尽早回,只是从离开帝京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即便中途发生了诸多事情,但还是有些耽搁了。 陆昭叹了口气,即便他心里很清楚完颜嫣这一进宫定然会引发诸多变数,可他却没有理由阻拦她,正如陆昭必须扛起定国公府的重担一样,完颜王朝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也是不可割舍的。 暗与夜乖巧地坐在陆昭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自家公子。 陆昭忽然将夜搂入怀中,笑着说道:“刚才的事情不许对语儿讲,听到没有?” 完颜嫣的拥抱来得有些突然,陆昭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便转身离开,或许对于完颜嫣而言,失去了完颜君主的关怀之后,陆昭不经意间的关心对她而言弥足珍贵。 夜向来古灵精怪活泼得很,这次出使赵清语千叮咛万嘱咐夜要替她好好看好陆昭,只是刚刚并非陆昭所愿,也算是成全完颜嫣这个女人的一点小心思。 当然陆昭更不想让苦苦等候自己的赵清语伤心。 谁知夜却是摇了摇头,道:“公子,夜不会说出去的。” 这下反倒是轮到陆昭惊讶了,按理说这话要是暗说的,陆昭自然是深信不疑,可是自从赵清语进门后,便把夜变成了她的忠心小跟班,问什么说什么,夜也是毫不顾忌他这位公子会不会遭罪,怎么这次却是转性了? 夜抬头看着陆昭,“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陆昭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夜的心思,搂着夜的胳膊紧了紧,温声说道:“还记得公子曾经教你念的那首诗吗?” 夜有些迷茫,一直沉默的暗此刻却是轻声开口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陆昭笑了笑,握住暗的手说道:“宫墙朱院,执念太重,谁不是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挣脱不得?孤家寡人,于女子而言,更是多悲少喜。” —— 郭图不愧是定国公府安排在北庭的大管事,陆昭很快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兵部尚书林风愿意跟他这位定国公世子见上一面。 陆昭当机立断,便将会面的地方定在了郭图的胭脂铺里。 陆昭很是自然地走下马车,见到暗与夜皆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笑着摸了摸两女的头,道:“都说了不用担心,看来你们是对公子我没有信心啊?” 宫辰为麟德真人暗算修为尽失,完颜嫣进宫之后又音信全无,这对陆昭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虽然上京城依旧看似一切安好,但早已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陆昭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平静地会见兵部尚书林风,着实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暗与夜看来,自家公子此时应当防备的是麟德真人和慕容愁的暴起发难,甚至应该安安稳稳待在皇家别院,如今轻易外出,难保不会被算计。 陆昭伸手在夜娇嫩的脸颊上捏了捏,手感极好,让人不觉沉醉,“才跟完颜嫣讲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你们俩那时候也是没听进去。越是不动,就会越来越被动,哪怕不知道那牛鼻子老道到底在鼓捣什么阴谋诡计,能做的一定要提前做完,而且还要做好,这才是硬道理。” 陆昭抬脚走进胭脂铺,郭图早已等候多时,老样子,将暗与夜留在外面挑选胭脂来假人耳目,陆昭则是在郭图的带领下来到后院,一眼就看到了一位中年人坐在刚刚泛出绿芽的树下,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子。 中年人见郭图如此恭敬地对待陆昭,当下便知晓正主到了,连忙起身施礼道:“陆小公爷当面,本官有礼。” “林尚书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陆昭笑着拱了拱手,示意林风不必如此拘谨。 两人落座,陆昭一抬眼,便看到林风身边的婉约女子正红着脸盯着他,见陆昭视线投来,女子双颊愈发绯红,双手缠扭在身后,偶尔还会与陆昭对视,而后便更加羞涩。 林风见身边女子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对陆昭拱手道:“此乃小女,听闻小公爷风采非要跟来,倒是让小公爷见笑了。” 陆昭笑着摆了摆手,道:“原来是林小姐,失礼失礼,老郭,还不快给林小姐搬个座位,怎能让林尚书的千金站在这?” 郭图连忙应是。 林风见陆昭举止自然,并无矫揉造作之态,且又如此和善,心中对其好感也是增添了几分,再看看身边女儿怯生生地坐下来,也有些笑意。 这丫头平日里在府上可是娇惯得很,毕竟林风就这一个女儿,想不到今日见了陆昭反倒是扭捏起来。 林风再次将目光落到面前的年轻人身上,心情有些复杂。 当初陆骁踏平六国,致使无数六国遗臣北奔,他亦是其中之一,然而这么些年过去了,与草原蛮夷共处一朝,林风早已厌倦,早已没了当初的仇怨,如今华发已生,只想着能够回归故里安度晚年。 只是没想到,这一希望竟然要寄托在陆骁的儿子身上。 自从完颜使团与大楚三比三败的消息传回完颜王朝后,陆昭这个名字亦是在北庭南朝掀起一片波澜,除去陆骁儿子这一层身份外,武功高强、才华横溢、谋算无双等标签统统打在陆昭身上。 林风本来还将信将疑,但真正见到陆昭后,忽然觉得这并非是谣传。 第两百八十章 废立 林风低头看了看桌案上的清茶,不用去品,光是闻一闻气味就知道这是以北汉独有制茶手艺炒制的烟茗,闻之如云雾渺渺,品之似明月照泉,陆昭着实是有心了。 只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林风很清楚今日与陆昭相会,这位定国公世子定然不会轻易答应自己的愿望,而是需要他付出与之相对等的代价才行。 陆昭亲自动手为林婉清沏上一盏茶,林婉清顿时便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般,小心翼翼地接过,当不经意间与陆昭手指接触时,从见面起就没有消褪的红晕又浓了几分。 陆昭笑着摇头道:“士族豪阀,自诩百年风骨不倒,然我听闻如今北庭朝臣之中,思乡者有之,然意欲东山再起者亦有之,且远胜前者,不知林尚书何以教我?” 林风苦笑道:“六国虽已成过往云烟,但距今也唯有二十余年而已,若不是当初存了卷土重来的心思,怕是也不会北奔草原,成为完颜王朝的附庸。” 陆昭冷笑道:“林尚书此言怕是言不由衷,若是这些士族豪阀当真感念六国旧恩,当初国破之时就该以身殉国,足以在史书上流芳百世,只是我记得六国之中,唯有南唐西蜀亡得最为壮烈,北汉北齐北燕乃至于东越四国,则是悄无声息。” “林尚书早年为北汉朝臣,北汉亡时本欲以死明志,却为相国车胤所阻,随之一起北奔,一步步坐上这完颜王朝兵部尚书的位置,只是可惜林家根基已毁,就算林尚书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也难以再现昔日荣光。” 林风霍然起身,强压怒气道:“小公爷以为我林风亦是那贪图富贵之人不成?!” 林婉清被自家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涉世未深的她不明白父亲怎么一下子发这么大的火,对面的陆小公爷也是言辞愈发尖锐,两人刚刚见面不是还好好的吗? 陆昭却是不以为意,轻轻啜饮一口香茗,淡淡言道:“士族豪阀北奔,不过是为了保全他们所谓的百年基业,除了像车胤这样的寥寥几人之外,又有谁是真心实意地奔着复国去的?” “在我看来,这些人就像是一群生存能力极强的寄生虫,扎根在哪里便会日夜不停地榨干哪里的血汗,直到将这一处变为属于自己的地盘。” 陆昭忽然似笑非笑地望向林风,道:“这种手段,林尚书应当是最为熟悉的吧?” 林风闻言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幸亏有林婉清的搀扶这才缓缓坐回座位,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你信不过我。” 陆昭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道:“其实林尚书心里也并不相信我会全心全意地帮你达成所愿,不是吗?” 陆昭笑了笑,“毕竟我是陆骁的儿子。” 林风目光复杂地望着陆昭,道:“现在小公爷可以提你的条件了。” 陆昭哈哈一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随后陆昭便用手指蘸起茶水,在桌案上轻轻写下两个字。 林风顿时面色一变,惊骇道:“你竟想……!” 话还没有说完,林风便被陆昭骤然凌厉的眼神止住,这位北庭兵部尚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想必今日便走不出这院子吧?” 陆昭伸手将茶水痕迹抹去,笑着说道:“林尚书言重了,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也从不做那种杀人放火的勾当。” 林风面上点头赞同,心中却是破口大骂,谁不知道你陆昭在汴京城外与慕容愁那惊天动地的一战? 便是在这北庭,自从使团入驻皇家别院,每天晚上被丢出来的尸体都要堆成小山了,都清楚那是上京城中士族豪阀派去试探的,也没见你有半分手下留情。 可是一想到陆昭刚刚写下的那两个字,林风便忍不住胆战心惊,如果不是为官多年养出了几分静气功夫,此刻怕是连坐都坐不稳当了。 “此事关系重大,本官一时间无法抉择。”林风深吸一口气,实打实地对陆昭说道。 陆昭笑道:“林尚书当真坦诚,我陆昭现在可以给你个保证,若是林尚书答应下来的话,林家自可衣锦还乡,子孙后代也无需耕种为生,可如大楚子民般出仕为官,林尚书以为如何?” 陆昭开出的筹码不可谓不大,林风也没有怀疑陆昭能否做到,即便陆昭现在只是顶着一个定国公世子的名头,但从他崭露头角开始所做的每一件事,其中蕴含的分量足以令人信服之。 林风最终点头叹道:“不愧是陆骁的儿子,明明是一条绝路,却总要给人希望。” 陆昭笑了,他知道林风这是什么意思,当初陆骁踏平六国,士族豪阀看似可以北奔休养生息,实际上却舍弃了百年基业,想要死灰复燃又何其之难? “子不肖父乃是大过,陆昭虽离经叛道,但却深敬父志。”陆昭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也算是一种恳诚态度。 林风苦笑起身,对陆昭拱手施礼道:“既然如此,还望小公爷莫要失信才是。” 陆昭目光平静地说道:“林尚书若是真的了解我的话,当知晓陆昭向来言而有信,林尚书不负我,我自不会负林尚书。” “好!” 林风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些许。 只是当他目光扫过早已干净的桌案时,林风不由得紧了紧拳头。 废立。 第两百八十一章 父女 皇城,偏殿。 就在陆昭动身前去面见林风之时,完颜嫣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的父皇。 然而让完颜嫣没有想到的是,完颜君主在听到有关丹药的一切后,却是丝毫没有意外之色,目光冷漠地看向完颜嫣道:“嫣儿你觉得朕已经老迈昏聩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了吗?” 完颜嫣愣住了,“难道父皇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朕会纵容麟德真人的所作所为,对吗?”完颜君主冷笑道:“嫣儿你既然已经知道关于气运之事,那朕也就不复多言了。早在麟德真人成为国师之时,朕便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于是朕便与他约法三章,等到麟德真人借助王朝气运飞升之后,定然会让完颜王朝覆灭楚国,从而一统天下!” 看着完颜嫣吃惊的模样,完颜君主又说道:“嫣儿你也不必问麟德真人为何能够如此有底气地保证他可以做到这一切,有些事情对你而言这辈子都无须知晓,你只需要知道,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颜这个姓氏的兴盛!” “可是你却让朕很是失望。” 完颜君主高坐龙椅上,冷冷地望着他唯一的血脉,“陆昭在汴京城外一战,将南朝气运挥霍大半,只为削减慕容愁的境界,可慕容愁的境界来自北庭气运的提携,也就是说,陆昭平白无故地让完颜王朝损失了至少三成的气运!” “气运非同寻常,向来自有定数,少了这三成气运,麟德真人只好对北庭气运继续下手,最终吃亏的就只有朕一人!你当知晓,楚国与黑蛮一战,十五万黑蛮人尽皆葬身京观,楚国军势之强已经胜过完颜王朝,若是等曹庭那家伙将六国气运纳为己用,到时候完颜王朝拿什么抵挡养精蓄锐二十年的楚国?” “本来陆昭若是能够归顺完颜王朝的话,朕便不会与他计较这些,因为陆昭一人便足以顶替车胤与慕容愁这一文一武!可是陆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朕到底是不如曹庭那般好运,所以陆昭是绝计不能活着离开上京!” 见完颜嫣脸色愈发苍白,完颜君主的声音更加冰冷,“而你让朕失望的地方就在于,居然将陆昭当做值得信任的人!陆昭是谁?他是陆骁的儿子!当初若不是曹庭做下那件蠢事,陆骁早就带着他的昭阳铁骑将南朝之地收入楚国版图了!” “朕是怎么教你的?身为完颜王朝的继承人,这所谓的儿女情长最是要不得,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陆昭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让你来取麟德真人的丹药,你就根本不考虑朕失去了丹药会怎么样,甚至还收下他赠予你的飞剑,你进宫前陆昭是不是还百般情意地叮嘱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完颜君主伸手一握,隐藏在完颜嫣袖中的小剑顿时飞出,在空中发出阵阵哀鸣,似是在竭力抵抗某种力量,然而却是徒劳无功,只有陆昭一缕神意的小剑在完颜君主的威压下重重落在地上,光泽黯淡,本已圆满的剑胎被无情毁去。 完颜嫣下意识地将小剑握在手中,谁知下一刻却被完颜君主一掌拍在肩头,完颜嫣瞬间口吐鲜血向后倒退,狠狠地撞击在殿柱上,无力瘫坐在地面上。 完颜君主冷冷地看着完颜嫣,“这算是小小的惩罚,你终究是朕的女儿,待朕一统天下后定然还是要将这个位置传给你的,若是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朕还没有老,就不信上天不肯再给朕降下一个子嗣!” 完颜嫣努力支撑起身体,任由鲜血浸染衣襟,惨笑道:“原来在父皇心里,一直是这样看我的。” 完颜君主负手而立,似乎在他看来,完颜嫣现在说什么都是鬼迷心窍,根本无须在意。 完颜嫣低头看了看手中如同废铁的小剑,低声道:“我知道父皇这些年来对我很是不满,因为我放着众多北庭将领不去拉拢,而是对南朝十分亲近,以至于慕容愁逐渐坐大,到现在已经成长为庞然大物,那些南朝官员甚至私下里称呼慕容愁为‘站皇帝’,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完颜王朝继承人。” “只是父皇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完颜嫣抬起头望向对她来说已经十分陌生的父皇,轻声道:“父皇自登基后励精图治,为完颜王朝拓土千里,此等功绩已经远超历代先祖,在我看来,有父皇遮风挡雨,我无须担忧北庭的一切,反倒是南朝令我放心不下。” “这些六国的士族豪阀野心太大,大到他们从北奔之时便将完颜王朝视作囊中之物,试图将完颜王朝腐化成为昔日的六国。” “父皇刚刚提到了陆骁,确实,陆骁只要不死,就是完颜王朝最大的敌人,可是在我看来,陆骁固然可恨,但他一举捣毁士族豪阀根基却是值得效仿,要么将他们赶尽杀绝,要么彻底制服。” “我想为父皇死死盯住南朝,却不想在父皇眼中成为了最大的错误。” 完颜嫣强忍着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握紧那本该是一对的小剑,自嘲道:“至于陆昭,自始至终我对他都不曾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觉得他能够帮助完颜王朝彻底压制南朝,让那些士族豪阀只能依附在完颜王朝身上苟活,用其才而毁其基,这才能补全完颜王朝的文治不足。” 完颜君主听完颜嫣讲述完这些一直不曾告知他的心里话后,并未有丝毫动容,神色依旧冰冷无比,缓缓说道:“若是年少无知,朕尚可谅解,可没想到你竟陷得如此之深,看来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放纵,以至于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完颜君主眯眼道:“就算六国士族想要反客为主又怎样,朕统御草原三十余载,金狼旗所过之处尽为尸骨,朕用血打下来的天下,岂是他们说拿就能拿得去的?” 第两百八十二章 但愿如此 “士族豪阀之患,朕又岂能不知?可若是仅仅因此便终日忧虑,朕早就不得安生了,当年也不会那么痛快地收纳这些六国遗臣。” 完颜君主眼神冰冷,看向完颜嫣时已无半分亲情可言,“完颜王朝若要统一天下,与楚国之间必定会有一战,朕与曹庭这些年来做的不过是同一件事,那就是拼命积蓄力量,谋求更多胜算。” “你说南朝那些士族豪阀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可你有没有想过,朕为何任由南朝日渐坐大,乃至于成长到与北庭分庭抗礼的程度?” 完颜君主伸手虚握,殿内屏风瞬间炸裂,显露出一副偌大的疆域图。 完颜君主目光落在地图上,冷笑道:“完颜王朝与楚国接壤之地,便是南朝,依着曹庭从不肯落于人后的性子,定然会先发制人,到时候首当其冲的自然也就是南朝。” “六国遗臣与楚国本就有深仇大怨,休养生息二十年,士族豪阀门客无数,若是楚国挥兵北上,他们就是一道血肉长城!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借助楚军之手毁掉士族豪阀这些年来养就的根基,更是可以最大程度削弱楚军力量!” “到那时,朕的金狼旗大军再挥师南下,不说将楚军尽数歼灭,起码可以大败楚国,关系两国生死存亡,士气最为重要,完颜王朝自北向南可谓居高临下,在士气上又拔得头筹,就算楚国事先有所防备也无济于事,三十万草原骑军顺势冲锋,楚国拿什么抵挡!” 完颜君主重重一拳捶在中原版图上,看向完颜嫣嘲弄道:“你身上流淌着朕的血脉,朕本以为不用这般明说你便能够自知其意,谁想到你竟然这般愚蠢!” 完颜嫣吃力地站起身来,在她这位父皇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昂首说道:“父皇如此自信,难道就没有想过南朝甘愿如此任人摆布?” 完颜君主目光平静道:“朕的旨意,没有人能够抗拒。” 完颜嫣苦笑道:“父皇的意思我明白,哪怕南朝不肯,北有金狼旗大军,南有昭阳铁骑,他们必须要做出抉择,而楚国乃是害得六国烟消云散,害得六国遗臣仓皇北奔的罪魁祸首,南朝士族豪阀当初既然没有归顺楚国,今时今日也只能站在完颜王朝这一边,奢求在将来的那场大战中留存些火种。” 说到这,完颜嫣直直看向完颜君主,“可是父皇可知,如今南朝权贵,即便在朝堂上身处高位,也从来都没有归心完颜王朝,甚至其中有些人耻于与草原人为伍,这些人从来都没有放下身为中原人的骄傲,在他们眼中草原人就是一群未曾开化的蛮夷。” 完颜嫣皱了皱眉头,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的脸色甚是苍白,但完颜嫣仍旧坚持说道:“其中一部分人早已厌倦与草原人同朝为官,若是楚国在开战之前以攻心之法诱惑南朝权贵反叛,里应外合,亦或是临阵倒戈,又该如何应对?” “父皇或许并不知道,在这些士族豪阀眼中,放在第一位的绝对不是什么仇恨,而是利益!当初六国灭亡,士族豪阀北奔,不就是为此吗?直至今日仅仅过去了二十余年,依照楚国皇帝的手段,难道不会开出更大的筹码让士族豪阀心动?” 完颜嫣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身体倚靠在殿柱上,目光悲哀地说道:“要知道最了解这些士族豪阀的,还是中原人啊!” 完颜君主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权衡完颜嫣话语的真实性,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自后方走出,来到完颜君主与完颜嫣之间,嘲弄道:“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公主殿下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哪怕楚国真如公主所言开出更大筹码,那在利益与性命之间,这些士族豪阀会选择哪一个呢?” “要知道,刀永远是握在陛下手中的!” 完颜嫣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中年人,咬牙道:“慕容愁!” 慕容愁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完颜嫣紧紧握在手中的小剑上,“公主许是被陆昭那厮所迷惑,所以才会变得如此犹豫不决,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无论将来到底怎样,将陆昭永远留在上京城总是有利无弊的!” 完颜嫣心中一惊,看了看慕容愁,又转头望向完颜君主,见她的父皇依旧面色冰冷,终于明白陆昭之前为何会阻拦自己进宫。 原来她的一片真心在完颜君主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反倒是因为自己的过激举动,让慕容愁,还有那位麟德真人终于找到了撕破脸皮的借口。 完颜嫣心中酸涩,父女亲情终究已经成为过往,或许在完颜君主看来,自己的所做作为已经与完颜王朝背道而驰,乃至于她的父皇竟是真正动了杀机! “来人,将公主送回寝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殿外很快便有甲士冲进来,完颜嫣还想反抗,谁知却被慕容愁一指点在肩胛,顿时浑身酸软无力,那柄陆昭赠予她的小剑亦是脱手滑落。 完颜嫣被甲士押送下去,慕容愁随手一握,便将地面上的那柄小剑收入掌中。 望着手心里已经成为废铁的小剑,慕容愁嗤笑一声,随即便对上方的完颜君主抱了抱拳,道:“陛下,末将这便去安排了。” 完颜君主冷漠地点了点头,在慕容愁即将转身离开之时,突然出声道:“希望这一次,你不会让朕失望。” 慕容愁身形微微一滞,随即便面露笑意地说道:“陛下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麟德真人?” “汴京城外那一战,陆昭可是毁去了你的境界根基。” 完颜君主冷冷道:“况且这一次麟德真人的胃口太大了,大到朕都有些吃惊,如此铤而走险,若是输了,代价最终还是由朕来承受。” 慕容愁知道完颜君主指的是什么,眼中闪过凛冽杀意,“陛下尽管放心,天罗地网已然布下,只等鱼儿上钩!” “但愿如此。” 第两百八十三章 吾独往矣 陆昭离开胭脂铺前,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交由郭图,吩咐道:“老郭,如果本公子所料不差的话,林风最迟今晚会再来联系你,到时候你便将这玉瓶交给他,并交代林风,瓶中之物足以掩人耳目!” 郭图连忙接过玉瓶,应声道:“小公爷放心,小人知晓该怎么做!” 陆昭点了点头,随即便带着暗与夜上车离开。 等回到皇家别院时,陆昭陡然发觉有些异样,负责护卫皇家别院的御林军陡然增添了不少,陆昭本能感觉到一丝不妙,走进庭院时发现陈权与宫辰竟是都在等他。 “发生什么事了?”陆昭皱眉问道。 宫辰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递给陆昭一物,陆昭顿时面色一变,因为宫辰手中的正是他之前赠予完颜嫣的那柄小剑,只是此刻小剑黯淡无光,任凭陆昭如何御使,都不见其有半分动静。 宫辰缓缓开口说道:“剑胎已被毁去,与废铁无二。” 陆昭身形一滞,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他看向宫辰问道:“完颜嫣自进宫后便再无消息传来,想来已经是被囚禁起来了?” 宫辰摇头道:“不知。但应当是如你所料,这柄小剑是慕容愁派人送来的,约你在上京城二十里外相见。” 陆昭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陈权,“使团现在已经被禁止离开皇家别院了,对吗?” 陈权面色凝重地说道:“自从陆哥儿你离开后,皇家别院周围增添了足足三千御林军,一看就是北庭精锐,不过只是限制使团外出,并没有动起兵戈。” 陆昭叹道:“到底还是来者不善,看来这位完颜君主已经打定主意了。” 陈权露出一抹急色,道:“陆哥儿,要不然咱们干脆跟他们拼了吧!使团八百护卫,只要把劲儿往一处使,未必不能冲出上京城!” 陆昭闻言想都没想便断然拒绝道:“绝对不行!若是咱们率先动手,哪怕能够冲出上京城,又该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北庭大军?再者说我们此次出使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能前功尽弃?” “都什么时候了,还是保住性命要紧,我可是答应过大姐头,要将你全须全影地带回帝京的!”陈权跺脚道,话里话外都在为陆昭着想,至于后面会不会受到楚帝惩罚,他根本就不在乎! 陆昭自然知晓陈权的心意,内心很是触动,伸手拍了拍陈权的肩膀,道:“老陈,稍安勿躁,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陈权微微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地说道:“莫非陆哥儿你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陆昭点了点头,道:“老陈,你难道没有发现,陆许自从跟咱们进入上京城后,便一直没见到他出现吗?” 陈权愣道:“陆许不是一直在养伤吗?” 陆昭笑了笑,“有先生的丹药在,陆许的伤势早就恢复如初,早在数日前我便让他秘密离开上京城,替我往南朝送上一封信,算算时间,应该快要回来了。” 陈权愈发疑惑,“陆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让陆许去请什么人吗?” 陆昭颔首道:“不错,接下来的事就要交给老陈你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外面的御林军暂时还不会对使团下手,可是最多等到明日夜间,说不得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地攻打皇家别院,到时候陆许也赶回来了,他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陈权吃了一惊,连忙拉住陆昭的胳膊,“那陆哥儿你呢!” “我?”陆昭看了看掌心的小剑,笑道:“人家既然已经下了请柬,我岂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陈权并非愚鲁之辈,很快便反应过来,肃声道:“我跟陆哥儿你一起!” 陆昭摇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护卫使团安危才是你最重要的事,毕竟咱们身上都还肩负皇命,你也不想我会因为使团而分心吧?” 还有一句话陆昭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也不知道此番出城到底还能不能安然返回,如果不能的话,只能奢求陈权坚持到宫辰修为恢复,而后在宫辰的帮助下带领使团逃出生天。 想到这,陆昭目光投向宫辰,这位剑道大宗师一眼便知晓了陆昭心思,点头道:“最多五日,我便可以恢复修为,到时候会尽力而为的。” 陆昭对宫辰深深一礼,随后又看向陈权认真地说道:“老陈,这里就交给你了!” 陈权张了张嘴,最终握紧拳头,应道:“陆哥儿,放心!” 陆昭欣慰地笑了笑,随即便带着暗与夜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宫辰忽然再次出声道:“且慢。” 陆昭有些疑惑地看向宫辰,莫非宫辰临时起意想要反悔不成? 然而宫辰却是伸手取下那柄排名天下第四的击缶,抛与陆昭,“此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陆昭接过击缶,有些愣神,对宫辰再次躬身施礼道:“多谢前辈!” 宫辰坦然受了陆昭这一礼,望着陆昭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此刻跟当年一人向北的自己很是相似。 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 陆昭腰悬双剑。 蜀道与击缶。 暗与夜如影随形跟在他身边。 出城时,陆昭曾笑着对两女说道,这一次可真是九死一生了,说不得他们三个人的性命都要留在这上京城外。 暗与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道了一句,那就让她们先死。 无怨无悔。 陆昭却没有同意,说是从来就没有男人还活着,却让女人先去送死的道理。 二十里转瞬而至,天边浓云翻滚,飘飘雨落,哪怕雾气深重,陆昭仍旧能够一眼看到不远处的茫茫大河。 黄河古渡,正是赴宴之地。 陆昭再提一口气,沿途掀起无数碎石,惹得尘埃荡荡。 陆昭发丝随风飘扬,如同顶风而行的游客浪子。 既然躲不过大风,索性硬着头皮穿风而过! 第两百八十四章 娘亲 一道人影自浓雾中渐渐显现。 陆昭恍若未觉,离古渡不过半里,身形陡然一滞,随即便开始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挪动脚步。 第一步踏出,犹如蹒跚老人,不过常人半步之遥。 第二步稍快,却也只是寻常步伐。 第三步身形陡逝,跨出的距离已经是前一步的两倍之远。 直至百步。 陆昭身形如天地惊雷,在那人身前炸裂。 击缶纹丝未动,蜀道骤然出鞘。 记得当初徐朴初入定国公府,剑气棋局将暗困住,彼时无有修为在身的陆昭以一种笨拙姿态不断持剑撞击。 如今陆昭已成就一品,直至伪通幽境,与那时可谓是云泥之别。 陆昭速度之快,以至于慕容愁都有些反应不及,斜插入地的断魂猛然抽出,陆昭手持蜀道眨眼便至。 慕容愁没有预料到陆昭会以这种诡异姿态开启这一战,陆昭也没有预料到慕容愁在被削减境界后依旧如此强悍。 以两人为中心,周围地面顿时出现无数裂痕,荡起漫天尘埃。 断魂与蜀道相击,声音犹如风雷响彻天地。 两道流光几乎与陆昭同时出现在慕容愁身前。 未央,并蒂莲。 陆昭虽是伪境,但对通幽境的玄妙亦是感悟极深,驭剑术更是炉火纯青。 慕容愁勃然大怒,心中权衡之下,并未顺势重伤陆昭,断魂一震,将陆昭荡开,随后便将那两柄与陆昭心意相通的飞剑格挡而去,可见在慕容愁看来,这两柄飞剑的威胁更甚陆昭本人。 慕容愁冷着脸荡碎周身如蚁跗骨的剑气,看着大口喘着粗气的陆昭,讥讽道:“就这点本事?” 话音未落,两名相貌生得极为相似的女子手持短剑骤然刺出。 慕容愁猛然侧身,躲过暗的同时又以断魂挡掉夜的袭击,随后双手握枪摆出一个横扫千军的架势,道命领域瞬间降临,暗与夜身形凝滞,就连气机运转也好似遇到了极大阻碍,眼看得就要被慕容愁的断魂重创。 一声剑吟响彻天地,陆昭神意勃发,蜀道仿佛穿越空间一般出现,剑尖直指此刻中门大开的慕容愁。 仙人飞剑取头颅。 慕容愁眉头深皱,只得放弃追击暗与夜的最好时机,断魂再次挡住蜀道,然而这一次竟是被硬生生地击退十余丈! 陆昭面色苍白,这一剑虽气机消耗不大,然而对神意苛求之深难以想象,哪怕陆昭在蓄养神意上远超寻常一品高手,此刻仍旧是难以承受。 这一剑不仅破去了慕容愁的道命领域,更要强大到慕容愁不得不抵挡的程度,不然不但救不了暗与夜,反倒会露出破绽,让慕容愁顺势攻来,之前用心良苦的启衅之举也就随之付之东流。 慕容愁止住颓势,面色阴沉,当初在汴京城外,他便被陆昭以这样的方式击退。 慕容愁重重一踏,陆昭脚下的土地顿时塌陷出一个大坑,身处中央的陆昭陡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如遭重创。 不知以何种方式反客为主的慕容愁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若是老老实实待在南边当你的定国公世子,安安稳稳地提升境界,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我境界相等,可是你偏要富贵险中求,凉州边境上尉迟青山的性命都交代在你手上,着实惊艳。” “自从进入上京城后,你也是百般谋划,只是怎么算计来算计去,这么聪明的一颗脑袋,现在却像是被驴踢了一样,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甚至将来注定为敌的完颜公主,就连性命都不要了?莫非是想让陆骁尝尝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慕容愁再踏一步,陆昭浑身气机莫名溃散,这位完颜大将军狞笑道:“连你娘亲的仇也不想报了?” 慕容愁这最后一句,犹如黄钟大吕般撞击在陆昭心口,陆昭强行支撑地站起身子,握住蜀道的手已然是鲜血淋漓。 陆昭眼前似乎出现一道残影,犹如风中残荷般摇曳。 慕容愁嘲弄的声音再次响起,“气运入体的滋味如何?” 话音落下,陆昭九死一生得来的伪通幽境竟如雪崩般塌落! 汴京城外,陆昭以自身气运作伐强行削减慕容愁境界,如今被慕容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哪怕陆昭如何凝聚气机,仍旧止不住境界下滑,转眼间便落至烛照境界,险些跌出一品! 陆昭咬牙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视线有些模糊。 自打练剑其,陆昭便一心在武道路上攀登,步步为营,甚至为了提升境界无所不用其极,自凉州边境舍生忘死成就大烛照境,再到拼去自身全部气运至伪通幽,一路跌跌撞撞,当回首向后望去时,才发觉这不过半年光景竟是做成了许多习武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壮举。 陆昭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响起陆骁说过的一句话。 你娘她要是见到你这么拼命,必定会心疼得很。 陆昭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幅隐藏在记忆深处只得支离碎片的画面。 意识模糊的陆昭瞬间沉浸其中,仿佛身临其境般出现在画面之中。 那是一个夜色极深的晚上,有位温婉女子倚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地抱着一个婴儿,唇角笑意让人见了便心生温暖。 陆昭低头望去,此刻的“他”正被女子轻轻牵起手,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仍旧能够感受到手心传来的融融暖意。 然而就在陆昭想要张口喊出那两个字时,画面瞬间破碎,一切都随风而逝,陆昭想要抓住女子的手将她留在身边,然而越是用力越是徒劳无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女子化为泡影消散。 陆昭周身弥漫氤氲紫气,他却视而不见,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流下。 陆昭眼眶通红,嘴唇蠕动。 “娘亲。” 千里之外,一道流光划过天际。 白衣少年御风而行,猛然抬头望向北方,身形凝滞,难以置信地呢喃出声。 “姐姐,你没走?” 第两百八十五章 连晋三品 黄河古渡,浓雾重重下如人间迷境,不远处被称作壶口瀑布的弯处,滔滔河水势如万马奔腾而过。 醉意醺然的李沾衣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脚下翻涌而起的浪涛,叹息一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沾衣拎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自从当年从某地走出之后,他这一生便只为一人而存在,原本身为厌胜之人,起初他要面对的并不是顾羽,而是那位以女子之身登顶武道榜榜首的李昭阳。 一位出世只为救世的女子剑仙,竟与手上沾染百万性命的人屠喜结连理,在当初的李沾衣看来着实是违和得很,然而当女子在生死关头险些突破天人境界时,李沾衣才知道那些人为何会如此忌惮她。 即便已经二十余年过去了,那缕执念仍旧没有散去。 李沾衣怔怔望向黄河古渡的方向,心道这可是麟德真人未曾料想到的局面,如果在顾羽到来之前不能得手的话,怕是这场请君入瓮的好戏会立刻变成自寻死路。 李沾衣呼出一口浊气,闭眼轻声呢喃:“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有流星自夜空划过落于南朝地界。 光华四溢的天幕缓慢降临,如同分割绸缎一般拦在那道流光面前。 白衣少年似乎并不愿与之过多纠缠,方向稍稍偏移,但天幕之光横亘三千里之遥,硬生生在两国边境线上设下一道难以逾越的关隘。 针锋相对? 应该说是得理不饶人才对。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有句话叫事不过三,可惜很少有人真正懂得其中道理。 当夜,边境无数人亲眼目睹,有七彩虹光自北向南,如长剑悬空。 陆昭那双桃花眸子,陡然呈现出诡异的金黄色,整个人意气风发,伸手一拂,原本置身道命领域如一叶扁舟挣扎于狂狼惊涛的暗与夜,霎时稳如泰山。 陆昭轻笑道:“现在轮到我了。” 剑吟声起,击缶终于出鞘! 陆昭单手扶额,击缶如通灵般在他身边盘旋萦绕,陆昭闭上眼睛,很快便又睁开,虽然在笑,眼眸中却有晶莹泪水,“娘,且看孩儿这一剑,如何?” 原本昏暗的夜空骤然间乌云密布,真正算是伸手不见五指。 慕容愁身形暴起,只是不是前冲,而是倒退长掠,转眼间便与陆昭相距百丈。 一品分四境,烛照、通幽、道命、天人。 道命境界可与天地共鸣,可谓数百道紫气东来亦可安心领受的巍然气象,这同时也将道命境界的玄妙彰显得淋漓尽致,成就道命境界便成为天地宠儿,万物万象任凭驱使。 慕容愁心下骇然,这陆昭走过一遭生死关成就大烛照境,原本算不得上什么,汴京城外一战又侥幸晋升伪通幽境,想到他献出自身全部气运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竟然又展现出没有掺丁点水分的道命风采,哪怕是顾羽都不曾有过这般玄奇模样! 要知道陆昭习武撑死了也就半年光阴,他凭什么能从一介凡夫俗子摇身一变成就道命境界? 凭什么! 慕容愁面色阴森,断魂枪身上血煞之气从未这般浓厚。 黑云如墨,天雷滚滚霎时坠落! 仿佛天地便是一口大钟,而手持击缶的陆昭便是那撞钟之人! 慕容愁怒吼道:“老子不信你还能连晋三品!” 慕容愁气势雄壮仿若天庭神人,脚下骤然溅起漫天尘土,比万骑奔驰还要威风! 只见这位完颜大将军浑身流淌紫金光芒,断魂平推而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在瞬息间便挡下数道天雷! 陆昭前掠,转眼间便与慕容愁并肩而立。 反观慕容愁却是向后倒掠而去,但只是退后四五步,断魂便猛然刺出直指陆昭咽喉。 陆昭抬起手臂,击缶轻而易举地便挡住断魂。 当初汴京城一战后,顾羽神意降临为陆昭引气上昆仑,将那险些害陆昭经脉爆裂的万千剑意汇聚在他眉心处,形成一枚枣核大小的印记。 如今那枚印记竟宛如天眼一般,映衬得陆昭的眼眸愈发冰冷。 两人脚下的地面巨震,且瞬间炸裂开来,威势之强,就连暗与夜也难以靠近,只得不断飘身后退。 对于两女而言,这已经不是她们能够参与进去的战斗了。 陆昭与慕容愁骤然拉开数丈距离。 慕容愁宛如脚下生根一般,终于不再后退,这位完颜大将军深吸一口气,仿佛巨鲸吸水般,要将天地间的灵气尽皆纳为己用。 中年人俊美的面容陡然七窍流血。 陆昭脚尖一点向后掠起,谁知慕容愁人未到枪先至,血红色枪尖死死抵住陆昭横亘胸前的击缶剑身。 慕容愁神色癫狂,暴喝道:“你以为就你会拼命?!” 陆昭不言不语,周身氤氲紫气霎时汇入击缶剑身。 叩指问天天不语,只缘身在人世间。 下一刻,黄河古渡似乎陷入一种凝滞的状态。 随后便有万丈光芒自两人中间炸裂! 慕容愁被一剑捅入腹部,一路跌撞后退,身形坠落黄河,汹涌浪涛瞬间腾天而起,将他狠狠摔到岸边。 反观陆昭,身形纹丝不动,然而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拄剑跪地,体内再无半点气机残存,原本惊鸿一现的道命境界早已消散,挣扎于一品边缘,眼看得便要跌境。 看似两败俱伤,终究还是陆昭略胜一筹! 直到此时,暗与夜终于来到陆昭身边,然而还没等两女扶起陆昭,头顶上陡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一道紫色天雷砸向奄奄一息的陆昭。 暗与夜大惊失色,哪怕知道自己不敌,仍旧运起全身气机想要替陆昭挡去这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雷! 天雷湮灭。 暗与夜却是毫发无损,因为有一道身影在她们拼命之前陡然将她们推倒身后。 陆昭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公子!!!” 刚刚正是陆昭挣扎起身替她们撞碎天雷! 陆昭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道:“放心,只要公子我还有一口气,就轮不到你们来替我受罪。” 一道虹光飞掠而至,有中年道人凭空出现在古渡桥头。 第两百八十六章 天律 道人低头看了看宛如死鱼般的慕容愁,叹了口气,大袖一拂,一抹紫光笼罩在慕容愁身上,慕容愁瞬间消失不见。 麟德真人终于抬眼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陆昭,微笑道:“小世子果然不同凡响,要知道为了让你留在此地,贫道可是又舍去了两成气运,要是没成功的话怕是连化虹飞升也做不到喽。” 麟德真人看似是在温言温语地寒暄,手中拂尘早已生出千百缕银丝,如同蛟龙出海般向陆昭刺来。 “可惜天命有意成全,那人终究还是晚到一步,小世子可谓虽败犹荣,陆骁多半也不会怪你。” 然而就在拂尘将要刺至陆昭身前时,暗与夜瞬间出现,手中短剑同时绽放幽暗光芒,拼命抵住麟德真人这致命一击。 麟德真人冷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暗与夜顿时口吐鲜血,但仍旧不肯退让半步。 只是面对几近天人境界的麟德真人,哪怕暗与夜合力可杀道命强者,此刻却被风卷残叶般,先是暗被猛然拂至一旁,立时昏迷,生死不知,只剩下夜在苦苦支撑。 “贫道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鲜血沸腾转为气机。” 麟德真人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夜瞬间如遭雷击,娇躯像是被无数刀剑刺过,鲜血自细小伤口汩汩流淌而出,顿时成为一个血人。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伤害公子!” 夜咬牙喝道,浑身鲜血霎时不见,而她所持短剑幽光猛然一亮。 与此同时,夜身上气势陡然升腾,竟然硬生生将拂尘银丝削去一截! “哦?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 麟德真人眯了眯眼,此刻的夜赫然成就通幽境界。 “只是,这又有何用!” 麟德真人陡然收回拂尘,伸手一按,夜瞬间凝滞原地,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麟德真人施展的道命领域,竟是比慕容愁还要强悍! 夜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麟德真人一步步走向人事不省的陆昭,两行血泪自眸中流出。 麟德真人冷冷看着已经形同废人的陆昭,没有任何言语,但骤然探出的手指如挟风雷,足以表明他心中是何等地愤怒! 要知道在麟德真人原本的谋划中,陆昭本应早早被慕容愁制服,谁知道却生出这一系列的变故,慕容愁的重伤致使麟德真人不得不提早现身,待会应对起顾羽来还不晓得有多麻烦! 然而就在麟德真人这一指即将点在陆昭眉心时,一直被陆昭佩在胸前的吊坠骤然绽放万丈光芒。 有剑意上取法于天,下取象于地。 麟德真人霎时后掠十数丈,然而终究没能躲过这一道剑意。 鲜血滴落尘埃,有莲花平地而生。 麟德真人怒满胸膛,声音都变得异常尖锐:“天律?!” 麟德真人浑身气势勃发,拂尘一摆,又有数道紫色天雷顷刻而落,却在陆昭头顶三丈被那道剑意硬生生地削去! 夜眼见得陆昭安然无恙,终于松了口气,随即便失去意识,与姐姐暗一左一右地倒在陆昭身边。 竭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的陆昭只感觉耳边有风声掠过。 白衣少年衣袖飞扬,似仙人谪凡,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麟德真人转过头,看到有一抹流光坠落地面,李沾衣衣衫碎裂,面色雪白,嘴角血迹都来不及抹去。 麟德真人陡然发出一声长啸,一枚泛着七彩光芒的珠子自袖中飞出,周遭浓雾瞬间便将黄河古渡重重笼罩在内,不见边际,不明出处,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似身处混沌之中。 “你倒是舍得将这些年蚕食的气运全都用作献祭。” 顾羽负手而立,目光淡漠地望向状若疯癫的麟德真人。 浓雾重重,结界顿生,有黑白二气上下盘旋,那枚蕴含无数气运的珠子缓缓落至黑白中央圆心处。 与此同时整座小天地仿佛被划分为阴阳两面,而顾羽便处在这阴阳交汇点上,无论是进还是退,都会陷入其中,只能无休止地抵挡生生不息的阴阳二气,再无脱身可能。 甚至麟德真人不惜动用半数修为,将此地牢牢封锁,任你施展千般术法万种神通,都只会如同泥牛入海般消散。 顾羽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伸指一按,一抹璀璨星华浮现,在陆昭三人周身设下一道无形屏障,任凭阴阳二气如何撞击,都奈何不得。 麟德真人见此面色不变,然而眼底深处却是闪过一抹骇然。 顾羽淡淡言道:“这就是你请君入瓮的资本?现在我就站在这里,能奈我何?” 麟德真人闻言暴怒,像是被触及逆鳞一般,大喝道:“你悖逆天道尚不自知,贫道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顾羽嗤笑一声,竟是不再理会麟德真人,抬眼看向李沾衣,“儒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趁这个时候,不如将那些人交给你的东西一并拿出来试试?” 李沾衣没有回答,如同醉梦不醒般阖眼低头。 顾羽并未逼迫李沾衣,望着盘旋在陆昭身前的那道剑意,伸指一挑,令麟德真人避之不及的剑意便如同温顺孩童般任由顾羽驱使。 麟德真人瞬间如临大敌,哪怕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此时此刻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超出他的算计。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惹怒我的。” 整座小天地瞬间颠倒翻转,无数黑白气息如同百川归海般掠向顾羽。 顾羽右手虚握,黑白二气萦绕手臂,左手也没闲着,轻轻挥动,一道道足以令道命高手殒命的气息渐次湮灭。 顾羽冷声道:“当年那些人都不曾拦住我,你觉得就凭你,哦,还有李沾衣这个厌胜之人,就能将我身上的这两份气数吞入腹中?” 那道剑意瞬间消失不见,下一刻陡然击中那枚气运珠子,麟德真人如遭重击,无数细小白光自他体内奔涌而出,却聚而不散,被顾羽伸手一按,尽皆向陆昭汇聚而来。 麟德真人几近天人境界瞬间跌落至通幽,连道命境界都无法保持。 顾羽毫不理会状若癫狂的麟德真人,对不远处的李沾衣露出一个讥讽笑脸,懒洋洋问道:“还不跑?” 第两百八十七章 抉择 就在陆昭出城后不久,有两骑并行入城。 车胤毕竟上了年纪,长途跋涉下难免体力不支,却仍旧坚持着坐在马上,看向一旁驻马不前的少年皱眉问道:“怎么了?” 陆许望向黄河古渡的方向,内心极度不安,但想起少主人临行前对他三令五申的话语,终究还是按捺住心中冲动,面无表情地对车胤说道:“少主人说过,若是上京城城防加重,证明完颜公主已被囚禁宫中,他已定下破局之策,请你前去兵部尚书林风府上便知分晓。” 车胤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刚刚入城时城防官百般盘查,城墙上的守军也增添了不少,瞬间清楚陆昭先前在南朝地界提到过的最坏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当下顾不得身体劳累,快马加鞭直奔林府而去。 林府后堂上,林风手中握着一枚玉瓶,正来回踱步。 自从郭图将玉瓶交给他后,林风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因为郭图在交付玉瓶时还附上一张纸条,乃是陆昭亲笔,字不是很多,却字字如千斤大石般压在林风心头。 “此为剧毒,世上无解,一品三境亦难幸免。” 林风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前又浮现昨日在胭脂铺后院,陆昭以茶水蘸指写就的废立二字。 这是让他以此剧毒结果完颜君主,扶完颜公主上位! 这怎能行! 当林风想明白陆昭的用意后,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位定国公世子的计策竟然如此狠毒,如此粗暴,这已经不是快刀斩乱麻能够解释的了,这是硬生生地将一切毁掉,推倒重来啊! 林风握着玉瓶的手松开又握紧,内心踌躇不已,换做别人怕是早就被陆昭这惊天想法吓得六神无主,可林风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点一滴地分析其中利弊。 说实话,以林风对完颜君主的了解,自然知晓这位完颜王朝的皇帝到底抱有多大野心,也很清楚南朝士族豪阀在完颜君主心中的分量。 毫不客气地说,将来完颜王朝一旦与大楚开战,南朝肯定会沦为炮灰,免不了伤亡惨重。 林风已经无意留在完颜王朝这番邦之地,更不想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所以他必须做出抉择! 就在这时,林府下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本就心情烦闷的林风立时大怒道:“本官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打扰本官吗!滚出去!” 然而林风话还没说完,堂外便传来一道苍老而有力的声音:“是我!” 话音未落,胤老的身影便出现在林风面前,陆许并未陪伴车胤前来,而是按照陆昭的吩咐赶回皇家别院。 林风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车胤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但下一刻林风便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上前行大礼参拜道:“胤老,您可算是来了!” 车胤沉声问道:“公主何在?上京城形势如何?!” 林风心神一震,苦笑道:“陛下不知为何,今日清晨调拨三千御林军围住皇家别院,任何人不得出入。至于公主,听闻公主进宫面圣,至今没有消息传来。” 身为兵部尚书,上京城内一切军事调动都得林风点头才行,也正是因为如此,林风才能早早知晓御林军的动向。 车胤的心却已经沉到谷底,看来到底还是如陆昭所料,完颜嫣已被囚禁宫中,而完颜君主则是真的准备对陆昭还有大楚使团下手了! 可以想象,若是陆昭和大楚使团齐齐殒命在上京城,陆骁与楚帝会是何等的怒火滔天,甚至大楚与完颜王朝之间会彻底开战,而到时候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南朝,那他们这些六国遗臣这些年来积攒的家底可全都要付之一炬了! 不行! 对南朝来说,现在绝对不是两国应该开战的时候。 车胤眉头紧皱,不经意一瞥,便看到一脸为难的林风,这位在南朝权贵中出了名地清正廉直的兵部尚书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 见车胤目光投来,林风咬了咬牙,心道与其自己一个人在这煎熬,还不如将这个选择权交到面前的胤老手中,车胤既是南朝权贵的领头羊,又与公主完颜嫣亲厚,由他来做这个决定最合适不过了。 车胤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待林风将全部都托盘而出后,车胤神色仍旧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平静,只是微微抽搐的眼角暴露了老人内心其实早已掀起万丈波澜。 万万没想到,陆昭留下来的计策竟然如此简单粗暴,如果不是对陆昭了解甚多,或许车胤根本不会相信这是那位一步三用计,计计断人肠的定国公世子给出的解决之法。 车胤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陆昭此计,未必不可行。 只是因为完颜君主积威日久,再加上废立一事关系重大,更何况这次是要亲手弑君,这对把持朝政近百年之久的士族豪阀也无异于晴天霹雳。 可是转念一想,将完颜君主拉下龙椅,让完颜嫣坐上那个位置或许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完颜嫣素来与南朝亲近,近些年来完颜王朝朝堂之上中原人的面孔越来越多,其中亦是不乏身居高位之人,这都要仰仗完颜嫣的支持。 对南朝权贵来说,从来都是将他们视作牺牲品的完颜君主,实在不是一个好效忠的皇帝,因为他不会任由南朝坐大,自然也不会让士族豪阀的势力影响到他的统治根基。 可以说士族豪阀最为擅长的事情被完颜君主一刀斩断,这些年来对完颜君主恨之入骨的南朝权贵并不在少数。 将完颜君主一脚踢开,这对南朝权贵而言可谓是最有利益的举动。 车胤想到这不觉悚然一惊,眼前忽然浮现一道年轻人的身影。 难道说,自从陆昭进入上京城,不,进入南朝地界开始,便已经做好除去完颜君主的准备了?! 车胤想起那夜陆昭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那至今都无法忘记的冰冷眼神,佝偻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第两百八十八章 一字两请 当车胤携林风入宫时,本能察觉出一丝诡异。 皇城漆黑一片,哪怕有明黄灯笼挂于御道两侧,车胤却感受不到丝毫光明,仿佛整座皇城都被人抽取掉精气神一样,有些萎靡困顿。 车胤虽不出仕北庭,但相比于以阁老尊位致仕的北齐国相赵梦田,完颜君主对这位老人要尊重得多,早在车胤携六国遗臣北奔来投之时,完颜君主便亲口允诺车胤可以随意进出皇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车胤也便就此担任公主完颜嫣的太傅。 所以当皇城紧闭不允百官踏入时,御林军见是车胤到来,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放行。 空旷的大殿上,完颜君主独自坐在龙椅上,身边没有一人侍候,静静地看着车胤与林风走到面前,微笑道:“胤老自北归后便一直在南朝修养彻底不理政事,如今深夜入宫,想必是为了朕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车胤叹了口气,拱手道:“请陛下听老夫一言,南朝并非不可为完颜王朝屏障,士族豪阀亦是如此,只盼陛下莫要操之过急,若是战事一起,南朝不堪一击,非但不能令大楚铩羽,反倒会得不偿失。” 林风没有想到,车胤的说辞是如此直白,而完颜君主的回答更是如此。 “胤老之意,不过是想为南朝多争取些时间罢了,如果朕所料不错的话,慕容愁分走朕半国之兵,而那些士族豪阀,恐怕也快要将南朝地界变为自主之地了吧?” 完颜君主话说得危如累卵,神色却很是平静,“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朕过得还真是艰难啊。” 车胤抬起头,望向这位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完颜君主,“做陛下的臣子,才是最痛苦的。” 艰难与痛苦。 完颜君主无声一笑,不想再与车胤做这些无所谓的争论,开门见山道:“若是胤老是来做说客的,那就莫怪朕翻脸不留情了。” 此言一出,林风身体立刻紧绷,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怀中的那枚玉瓶,然而却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因为他想起临来前车胤对他的嘱咐,不动声色地将手隐藏在袖中。 车胤目光平静道:“陛下的气运正在溃散。” 短短几个字,原本倚靠在龙椅上的完颜君主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如电般看向车胤。 车胤面色不变,毫不畏惧地与完颜君主对视。 完颜君主忽地抚掌笑道:“不愧是胤老,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这一语中的的本事还是让朕钦佩得很!” “只是,想拿这个来让朕回心转意,无异于痴人说梦!”完颜君主语气陡转凌厉。 车胤摇头道:“老夫此来,是想陪陛下一起看完这场戏,毕竟如果只有一位看客的话,未免太过孤独。” 林风听得一头雾水,完颜君主却是早已心知肚明,他自龙椅上起身,直到这时林风才发现,有微小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完颜君主体内涌出。 完颜君主站在丹壁之间,居高临下地望着车胤,冷声道:“胤老可知,若是这场戏朕笑到了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车胤淡淡一笑,“再坏也不过是老夫与公主陪着陆昭一起走上黄泉路。” 林风闻言悚然一惊,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车胤,群龙无首的南朝权贵怕是会在最短时间内瓦解崩塌,直至变为一盘散沙。 完颜君主哈哈大笑,摆手道:“胤老错了,朕不会杀你,朕会留着你,让你亲眼看看朕是如何将南朝与楚国一同覆灭!” 车胤轻声道:“所以陛下当真是要虎毒食子?” 完颜君主敛起笑意,漠然道:“朕的继承人,应当是翱翔草原的雄鹰,而不是依托他人庇护的羔羊!” “公主殿下从未想过倚仗陆昭。” “朕当初也从来没想过慕容愁会谋逆。” 车胤不再多言,这位昔年为北汉国相,如今是完颜太傅的老人终于直起腰身,“难道陛下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场戏会是陆昭站到最后?” 完颜君主笑了笑,“胤老难不成还要与朕赌一把?” 车胤平淡道:“陛下若胜,老夫愿为公主殉葬。” 完颜君主神色玩味,“虽然很不想说,但朕还是很好奇,朕要是输了,胤老想要什么?” 车胤右手叠在左手外,按照中原礼仪,唯有在祭拜已逝之人时才会如此施礼,车胤却恍若未觉,对完颜君主拱手作揖,沉声道:“请陛下归天!” —— 黄河之水天上来。 河水剧烈晃荡,掀起巨浪,不知有几千斤大河之水涌上堤岸。 古渡桥头那杆破旧旗杆早已支离破碎。 麟德真人仅有通幽境界,然而气势却如钱塘大潮般不可阻挡。 中年道人当空而立,沉声道:“天道轮回皆有规矩可言,容不得异数祸乱人间。贫道今日就算拼却这一生修为,也要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 顾羽眼神陡转阴鸷,记得当年他将她救出皇城后便往蓬莱求取仙药,想要将她救回生天,然而第一次见到那些人的真面目时,得到的答案与麟德真人分毫不差。 顾羽伸手一握,一道紫红色流光由南向北而来。 麟德真人不敢分心,深深吐出一团纯净光晕,双手交叠,面朝南方。 “请!” 一道粗壮紫雷顷刻降落。 请的是谁? 有仙人气势雄壮顿足落地,紫金法身充满天道威严,天地间光芒万丈如同白昼。 面无表情的仙人法身缓缓开口,声音如东海浪涛拍击礁岸,“祸乱太平者,不复存于人世。” 麟德真人眉心开裂,殷红鲜血流淌不绝,咬牙切齿道:“便是此人意图毁坏天道格局,请祖师惩之!” 不知为何被麟德真人称为祖师的仙人暴喝道:“邪魔外道,还不束手就擒!” 顾羽仰天大笑,笑声响彻天地。 “武当山历年有人飞升不知凡几,原来这仙人做久了也会醉生梦死,不识休咎祸福,你且睁眼看看,我是谁?!” 语罢,有紫光自汹涌波涛间现身,落于顾羽身后如小兽拱伏。 第两百八十九章 儒圣 威严无二的仙人顿时面容模糊不清,仿佛是被顾羽手中融合了那紫色光晕的长剑所威慑,身形飘摇不定,再无先前降世时的天大气焰可言。 顾羽冷笑一声,抬手落剑。 剑上有晦涩符文明亮闪耀,恍惚间紫光绵延百丈之远,并无实质形态的长剑当头劈下。 麟德真人耗尽毕生修为请下的祖师仙人霎那间被毁去法身。 千里之外,武当山顶莲花池内,中央最高处的那株紫金莲花蓦然凋零。 无数武当道人亲眼见到玉虚宫中有虹光撞出宫门,直奔北方而去。 不知何时离开帝京重返武当的易衡,赤足踩在南神道的石阶上,仰头望着掠过的虹光,有些无奈,“在最后关头放弃,就为了这么个人,至于吗?” 顾羽倒持那柄名为“天律”的长剑,缓缓走到跌落尘埃的麟德真人面前。 李沾衣自始至终都未曾出手。 被打回原形的麟德真人道袍破碎,浑身血迹,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怆然道:“好一个天下第一!” 剑是天下第一名剑。 人亦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然而这四个字代表的远不止这些。 世上人欲飞升须登天门。 天上人要来人间,也要问过这位天下第一。 顾羽冷声道:“三十年前,六国初乱,有人自武当玉虚宫下山,待一国灭便收一国残存气运,此事本与我无关,就算你将六国气运尽皆纳入囊中又能怎样?” “只是你竟然敢将算盘打到她的身上,是不是觉得我跟武当山上的泥塑像一样没有火气?” 麟德真人蓦然变色,挣扎着便要用尽最后一点气机逃离此地,然而在顾羽的威压下根本难以挪动丝毫,模样滑稽可笑,哪里还有什么仙风道骨。 顾羽眯了眯眼,言语间尽显凛冽杀意,“当年在旧南唐的漓江上我便说过,要么当一条狗跟在陆骁身后捡点残羹剩饭,要么受我一剑滚回武当山上去。” 天律剑微微抬起,顾羽不顾麟德真人的惊惧面容,平淡道:“这一剑晚到了三十年,作为利息,你也就无须滚回武当了。” 远处的李沾衣眉头猛然抖动,这位悄无声息跻身儒圣境界的厌胜之人终于动了! 一连串雷声响彻黄河古渡。 无穷无尽的灰白气息在李沾衣手心汇聚。 顾羽却置若罔闻。 李沾衣沉声喝道:“子曰,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一封平平无奇的文书自李沾衣身前显现。 上书三字,懒回顾。 当初李沾衣故意在汴京城内现身,引陆昭前往,陆昭见到这三个字时,下意识地吟出那首诗词,随即便闭口不提文书之事。 那时候陆昭只是本能地察觉到这文书上的三个字有些不同寻常,但顾羽却很清楚,这其中蕴含了李沾衣这些年来不辞辛劳养育而出的浩然气! 五百年必有圣人降世。 顾羽扯了扯嘴角,伸手一按,整座黄河古渡刹那间混沌不明,唯有李沾衣一点光明仿佛救世主一般。 顾羽先前曾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问李沾衣到底敢不敢出手,李沾衣已经有了回答,那顾羽也就无需留手! 正好趁此时将那些旧账好好地算上一算。 李沾衣长出一口浊气,浩然正气抵住顾羽有意生出的天地大势,面前文书之上白光闪耀,李沾衣身形蓦然消失不见,下一刻竟陡然出现在顾羽身前! 一指点向顾羽面门,李沾衣怒发须张,带出道道残影,肩背挺直,步法方正,举手投足间可谓正气凛然,好似手握刀笔褒贬春秋。 李沾衣身后,赫然有一道身影伏案而坐,残烛灯火下仍是不愿放下手中竹简。 顾羽平静道:“韦编三绝,圣人之行。” 话音未落,顾羽已然伸出一根手指向前点去,轻而易举地将李沾衣周身浩然正气抹去,一连在虚空中连点数下,李沾衣身形凝滞好似真正老儒不良于行。 李沾衣咬了咬牙,气机吞吐,以指为剑,招式虽谈不上精妙绝伦,然其攻则飘逸无形,守则渊渟岳峙,攻守兼备,法度森严,每每于败相中寻觅生机,浩浩荡荡,好似原上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羽竟是退了一步,嗤笑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是这儒家孟轲手段,从来都是为了济世安民,可不是用来做这意气之争的!” 顾羽手中长剑微抬,剑尖随意一指,李沾衣那循环往复的气机流转便像是江水受到扼制般,哪怕是这剑意再是浩然,也难以冲破这一难关。 接下来顾羽的一句话才真正让李沾衣胆战心惊,哪怕是身为厌胜之人,哪怕已然跻身儒圣境界,李沾衣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冷静对之。 “我教你用剑。” 顾羽一剑猛然刺出,沿途不断有剑气层叠,犹若星河运转,日月当空,让人根本无法看出这一剑的轨迹如何,这冥冥之中隐含天机的一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沾衣眼中难得闪过一抹恐惧之色,霎时间灰白气息便化生无数星辰环绕周身,然而等到顾羽那一剑陡然刺入漫天浩然气中,剑光暴涨,仿佛这世间再无能与之相抗之物。 李沾衣面前的那份文书陡然化作一片齑粉。 儒圣超凡脱俗,可终究还要依循天道,顾羽那一剑仿佛天地一线,硬生生地将李沾衣的立足之地剥夺,哪怕李沾衣试图正本清源,可终究抵不过顾羽手中天律的霸道力量。 李沾衣七窍汩汩流出鲜血,分明是受伤不轻。 顾羽神色漠然,抬眼看向这位专为他而生的厌胜之人,声音异常冰冷,“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你是忘记了,有人曾经那般信任你,你却为了一己之私想要陷她于万丈深渊,如今她不在了,你终于算是得偿所愿?” 李沾衣一身破烂衣袍如惊鸿飘渡,身形渐渐隐没在浓浓夜色中,缓声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可国破家亡之仇,又如何清算?” 第两百九十章 她 顾羽任由李沾衣施展遁术,当他即将消失不见时,之前融入天律剑身的那团紫光霎时飞出,横冲直撞般冲向李沾衣。 闷哼声响起,李沾衣已然不见踪影。 顾羽并未追赶,抬手御回那道紫光,其中竟夹杂了几分白净光晕,中正平和,分明是儒家最为上乘的浩然气! “姑且让你躲过一劫,不过没了这份境界,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继续搅乱春秋?” 顾羽低语两声,旋即将目光落在麟德真人身上,“现在,轮到你了。” 亲眼见到儒圣境界的李沾衣都被顾羽如此轻易地重伤击退,麟德真人早已心如死灰,不再试图挣扎,望着闲庭信步走来的顾羽,竟是发出一阵阴沉笑声,“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顾羽随意挽了个剑花,麟德真人如遭雷击,双膝硬生生地跪下,在地面上压出两个深坑,紧接着是双手,最后整颗头颅都被按下,死死抵住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顾羽故意为之,麟德真人跪拜的方向,正是陆昭所在的位置。 “这份气数从前是属于她的,将来会是这孩子的,连我都没有资格保留,更不要说你了。” 顾羽居高临下地望着麟德真人,一脚踹出,麟德真人顿时口吐鲜血,境界跌落下一品门槛,几乎与常人无异。 麟德真人艰难支撑着身体,仍旧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然而嘴上却没有半点服软,厉声叫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不想跨过天门,凭什么却独断专行地将他人晋升希望一道抹去?!天道运转无常,总要有人查缺补漏,你自是问心无愧,觉得是为人间挡去灾祸,又可曾想过天道崩塌之时,人间只能沦为牺牲!” 顾羽神色平静,等到麟德真人最后一个字说完,这才略微松开些禁锢,让麟德真人能够抬头看他,“你在说这些之前,可曾想过,为何我当初亲手铸造这柄剑时,为其取名为天律?” 顾羽将紫红长剑横亘胸前,伸指轻弹,有铮铮龙吟不绝于耳。 顾羽冷冷望向麟德真人,却并未解释一句。 剑生紫气当空落下,麟德真人已无修为在身,下一刻便要丧命于此。 就在麟德真人自以为必死无疑时,一道虹光终究赶到,一袭素洁道袍出现在天律剑下,以肩扛山,硬是让顾羽这一剑出现一丝凝滞。 顾羽已然知晓来人身份,剑意非但未曾收敛,反倒层层暴涨,须发皆白的道人顿时肩头血肉模糊,咬牙不语,竟是硬生生地替麟德真人受了这一剑! 顾羽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武当道人,他对这位老人没什么恶感,当年登山论道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思通透,顾羽深吸一口气,终究没有再出手。 来人正是闭关多年却在江湖武道榜稳坐第四的武当老掌教素白,他踉跄起身,不管身后面色复杂的麟德真人,苦笑一声,对顾羽打了个稽首,“多谢顾掌门手下留情。” 顾羽负手而立,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讲,他都受得这一礼,“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十八层玉皇楼即将登顶,就为了一个早已背离武当的家伙,竟愿意舍弃天门洞开前来相救?” 素白摇头道:“若心有业障,即便天门大开,贫道也跨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说着,素白转身望向再也承受不住这一切昏死过去的麟德真人,叹道:“他毕竟是贫道的师弟,更何况这武当掌教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说来我才是那个巧取豪夺之人才对。” 顾羽讥讽道:“终归又是一笔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我可没功夫听你回忆往昔。” 素白深吸一口气,对顾羽躬身施礼道:“恳请顾掌门网开一面,准许贫道将他带回山上。” 顾羽冷漠道:“若是我不肯的话,你是不是还要与我再做过一场?” 素白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陆昭身上,叹息道:“贫道知晓顾掌门为何会这般动怒,若日后小世子但有所求,武当定无不准,不知顾掌门意下如何?” 顾羽终于露出笑意,眼神玩味地说道:“当年就说你们俩选错了路,其实你要是修人间道的话,未必不能在我斩出那一剑前飞升。” 素白松了口气,知晓顾羽这是同意高抬贵手了,无奈言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况且贫道天资愚钝,走哪条路都不一定能够顺遂平坦,不过若是贫道已经飞升的师尊听到顾掌门这句话,应该会很高兴的。” 顾羽冷哼一声道:“怕是未必,你的这位师弟费尽千辛万苦将武当开山祖师请下凡间,现在莲花池里的恐怕就剩下一两朵紫金莲了吧?” 素白笑道:“万事皆有因缘,强求不得,且世事易变,就像当初顾掌门自武道论道离去,贫道本以为顾掌门对人间已无留恋,谁知道……” 素白话没有说完,目光再次投向被顾羽安稳护住的陆昭。 顾羽眸中闪过一抹温和,随即便消逝不见,平淡道:“记住你说的话。” 素白重重地点了点头,对顾羽再次施礼过后,大袖一拂,随即便带着麟德真人离开此地。 顾羽不觉叹息一声,来到陆昭身前,才要伸手将他唤醒。 陡然间,这位以极为霸道的威势将麟德真人打落尘埃,将李沾衣儒圣境界削去的鬼谷掌门,身形竟是有些颤抖。 “阿羽。” 耳畔传来熟悉入骨的温柔嗓音,顾羽僵滞在原地。 有白衣女子,衣袂翩飞。 她曾一剑上云梦,她曾白衣指点江山图,她曾言出世本为入世,她曾待他如亲姐。 她曾孤身仗剑入皇城! 面对仙人临凡都未曾有丝毫动容的顾羽此刻不觉泪流满面,强自转过身子,不去看她。 生怕多看一眼,她便会就此消失。 身躯通透的女子柔柔一笑,飘荡至顾羽身前,伸手抚摸着那张一如当年初见时的少年脸庞,如清风拂面,若置身云梦山巅。 第两百九十一章 重逢 “呀,还是当年的模样,看起来比昭儿还要年轻呢!” “怎么不说话啊,还生姐姐气呐?不是说好要原谅我的吗?” “快,把脸凑过来让姐姐捏一捏,好久没捏了有点手痒……” 顾羽像是孩童赌气般气呼呼地说道:“当初我明明都已经找到救你的法子,不仅能保住你的性命,还能让这孩子平安降世,可你就是不愿!” 女子轻轻抚过顾羽眉眼,哪怕不曾有任何触感,柔声道:“要是让我活下来的代价是你付出全部修为从此沦为废人,我宁愿去死。” 顾羽嘴唇颤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句重话,“总是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李昭阳笑意温柔,眨了眨眼睛,道:“我本来就没错啊,你想想,要是你没了修为,以后有人欺负我的话,谁替我出气报仇!” 顾羽冷哼道:“不是还有陆骁,还有你儿子吗!” 李昭阳神情一滞,目光望向紧闭双眼的陆昭,轻声道:“我知道的,哪怕没有我,夫君他仍旧可以让昭儿平安长大。阿羽,其实是我太自私了。” 顾羽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似乎在她面前,他永远都只是那个八九岁的少年,尚未离开云梦山走入这座江湖,只喜欢无忧无虑地跟在她身边。 “你走了以后,我去老人家那里取走了你的本命明灯,可是翻遍整个天下都不曾寻到半点气泽,原来你一直藏在这孩子身边。” “是啊。其实我当时还想过要不要去找你,毕竟你那么聪明,总会有办法的,可一想到你要是发现我这缕残魂后,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让我活过来,我就不想去找你了。” 李昭阳见顾羽又转过头去,通透的身躯像是云雾般飘至他面前,连忙安抚道:“别生气嘛,我可是做姐姐的,这世上哪有姐姐还要弟弟照顾的道理呐!” “你被我照顾的时候还算少吗?你自己算算,在遇到陆骁之前,哪一次不是我出手替你挡住仇家?哪一次不是我传授给你神通?哪一次……”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现在怎么变得比我还能说啊!烦死啦!” 李昭阳无奈地捂住顾羽的嘴,虽然这样做毫无效果,但顾羽还是很配合地闭口不言,只是负气般盯着李昭阳。 “所以这最后一次,我怎能还要让你继续付出?” 一句话再次让顾羽沉默下来,他望着眼前早已香消玉殒,却仍违逆天机存在于世间的女子,“如果不是这孩子置于死地而后生,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出来见我?” “怎么会。”李昭阳轻声道,“我现在与其说是一缕残魂,不如说是执念还差不多,一直藏在昭儿的识海中,本想多陪陪他,谁知因为昭儿未曾开窍的缘故,我也沉睡不醒,直到你将昭儿领上武道之路,昭儿又晋升一品,我才逐渐苏醒。” 李昭阳看了看依旧混沌一片的黄河古渡,欣慰地揉了揉顾羽的头发,“当然也得多亏了你隔绝天机,再加上你送与昭儿的天律剑意,我才能出现。” 李昭阳开怀一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时隔二十年,眼前女子一如当年那般天真烂漫,看着仍旧是少女心性的李昭阳,顾羽的心忽然很痛,他不敢想象,当初她孤身入皇城九死一生,是忍受多大痛苦强行破境! 顾羽双手紧紧握拳,后悔当年为何要那样匆匆离京,是因为自觉已是举世无敌手,有天律在便足以护她周全? 到底还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太过年轻气盛,自问算无遗策,却想不到皇帝这么快就会对陆家下手,还是以一种决绝姿态要将她与腹中胎儿先行扼杀! 毕竟有这样一位登顶江湖武道榜榜首的女子剑仙留在陆骁身边,皇家的屠刀便会极为顾忌。 性情烂漫却心思细腻的李昭阳柔声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很抱歉,没能履行当初的约定。” 记得自云梦山入江湖前,少女与他相约,江湖深远,当同去同归才好,然而她终究还是失约了。 顾羽眼眶通红,强忍着酸涩,瓮声瓮气地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将你永远留在云梦山上。” 李昭阳柔柔一笑,“那可不行,没有夫君和昭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诶,你别生气啊,你也很重要的!咱们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的,一个都不能缺!” “其实最对不起的人,还是昭儿,我生了他,却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这个家一次次以命相搏,我很愧疚,却又忍不住自豪,因为这才是我跟夫君的孩子!” 顾羽轻声道:“他其实已经有所发觉了。我在玉山传授他鬼谷神通时,教他专攻神意一途,当时这孩子便问过我,只是我还不能确定,想着在他晋升一品后再试探一番,原来当真如此。” 李昭阳微微一滞,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顾羽虚握住她的手,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不是跟你讲过许多次,你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什么都摆在脸上,连陆骁在这方面都要甩你几条街。” 李昭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像是要找回场子一样挺起身子硬气地说道:“那又咋了!反正天塌下来有你跟夫君顶着,我就是个小女子,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顾羽眉眼温柔,嘴角笑意醇厚,这场谁也没预料到的重逢来得太晚,不过好在她没变,他一直在。 李昭阳嘟囔道:“真是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对你的好不记得,就知道抓着这些不放!” 见顾羽凉凉的眼神望来,李昭阳连忙摆手道:“其实是在昭儿最开始经历过那场生死时我就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我知道你其实早就着手将昭儿的命星隐去,并为他不断凝聚气运等他有朝一日开窍。” “可是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此。” 第两百九十二章 半命 “我本以为有你赠我的天律剑意,还有那些气运在,已经足够我安安稳稳待在昭儿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能做,只要能陪着他,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李昭阳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可我进入昭儿的识海中,就像是闯入一片混沌中,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江南道上遇到的那个痴傻孩童吗?昭儿的识海竟是跟他一般不见天日!” 顾羽微笑道:“更准确地说,应当是有光芒却极为微弱才对。” “对对对!咦?你是不是又全都知道了!” 顾羽笑着拉下女子指着他的手,“之前只是有些猜测,经你这么一说,大致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孩子,是半命之人。” 顾羽解释道:“其实我也是在晋升陆地神仙后才发觉的,你当初强行破境,即便几近天人境界,仍是不得其门而入,然而却引动天地异象,六国半数残存气运与你本就拥有的那份气数不仅没有殊途同归,反倒是互为攻伐起来,以至于这孩子在未出世前便饱受磨难,最后竟是与它们相依相存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老人家试图以本命明灯救你性命,却要以失去这孩子为代价的原因,本命明灯可以将两者全部吸纳,让你性命无忧,但这样做却要强行割断它们与这孩子之间的联系。” “你之所以被这两样东西折磨得寿数无几,就是因为你的境界是强行提升的,修为不足故而对它们无有制约之力!” 说到这,顾羽的声音又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本来我以鬼谷祈禳之法可以让你无有后顾之忧地吸纳我的修为,以此达到三足鼎立,你不仅可以平安无事,更是能够成就真正的天人大长生!就连这孩子也能因祸得福,将来未必不能再出一位陆地神仙!” 李昭阳忍不住就想出声反驳,却被顾羽转头就是一个瞪眼,大概是早年间最怕这个弟弟摆出这样的姿态,李昭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刚刚不都已经把这页揭过去了嘛,别生气别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你不在意,我可舍不得你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 顾羽犹自气呼呼地说道:“说,你当初是不是已经知道成为陆地神仙便要担起守护天道的职责?” 李昭阳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你别冤枉好人哇!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就说了啊!” “信你才有鬼!” 李昭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嘀咕道:“我一个弱女子,凭什么这守护天道的大事要落在我身上,就该是你这个千年才出一个的家伙去扛嘛!” 顾羽突然满脸愤愤地说道:“要是知道你还留有一道执念,当年从天门出来的时候就该带走一具天人躯壳,有本命明灯在,未必不能让你死而复生!” “好啦!知道你一剑斩灭足足百位仙人,你就给那些人留点活路吧!” 李昭阳说得是那般轻描淡写,顾羽听得也是云淡风轻,似乎这姐弟俩都没觉得这事有多么惊天动地。 顾羽冷着脸说道:“是谁不给谁留活路?” “是我自己给自己,行了吧!”李昭阳吐了吐舌头,伸手捏了捏顾羽的脸颊,眉眼弯弯地说道:“别跑题,继续说昭儿的事!” “你将气数传与我后,那半数六国残存气运自然也就留给了这孩子,阴阳不平自然命星诡异,为了不让皇城里的那些人发觉异常,我便在每年年末以水镜幻月之术慢慢隐去这孩子的命星,同时也是为了以星辰天象制衡他身上蕴含的气运。” 顾羽伸指一点,有氤氲紫气自陆昭眉心迸发,顾羽忽地眉头一动,旋即平复如初,指着那团如龙紫气道:“这孩子在汴京城外以气运作伐,强行削减慕容愁的境界,以至于命格崩溃,彼时药石无用,我本想将半数修为渡给他,谁知这孩子竟以极大的毅力地将剑意遏制在窍穴之中。” “我便因势利导,将麟德真人这些年吸纳的气运以天律剑意涤荡后再送入他体内。” 李昭阳疑惑道:“可是这样一来,昭儿不一样是只有气运在身,按照爹的话说就是阴阳仅存一必有祸愆。” 顾羽莞尔道:“你刚刚不是也说了,经过最初那次生死之间,你便苏醒,这便意味着这孩子命格已经圆满,后来我将剑意强行送入他体内助他开窍四九,汴京城外他拼死一战,致使全身窍穴尽被冲开,那时他无力掌控神识,你应当也就是趁此机会才苏醒的吧?” “命格圆满,自然无需再依仗这两者,如果不是为了保住这孩子好不容易求来的一品境界,我也就不会费这么多事了。” 李昭阳恍然大悟,旋即又忍不住想要去捏顾羽那少年般的脸颊,却被他转过头去,李昭阳也没介意,笑着说道:“虽然早就知道你见微知着有通神之算,不过之前总是对外人,现在才明白有多可怕。” 顾羽翻了个白眼,“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东西?” “当然有啊!怕你不顾一切去找那些人算账,怕昭儿一不小心便丢了性命。”李昭阳眼神一黯,“更怕夫君见到我这幅模样。” 顾羽默然不语。 李昭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眼眶中却有泪光闪烁,“其实每次夫君坐在碑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能听到,可就是醒不过来,更担心一旦暴露,会给夫君给昭儿带来更大的麻烦。” “阿羽,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好母亲,更不是一个好姐姐。”李昭阳泪水奔涌而出,瞬间化作白光湮灭,“所以我想弥补一下,你会成全我的,对吗?” 顾羽缓缓吐出一口气,直到这时,自李昭阳现身便隐藏在袖中的左手缓缓伸出,一团紫色光晕凝若实质。 李昭阳笑着说道:“还是你了解我。” 顾羽轻声道:“我不问你是不是真的决定好了,我只想告诉你,你刚刚说的全都是错的,无论是我还是陆骁,还有这孩子,从来都没有觉得你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任性下去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紫金身 “你从一开始就拼命汲取天地灵气,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顾羽声音温和,并无责备之意,目光心疼地望着面前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天律的存在,你当初根本无法强行保留下这一缕残魂,如今更是如此不计后果地消耗自己的力量,如果陆骁知道了,哪怕不舍得打你也要骂你两句才行。” 只见顾羽周身不断有白色光点融入李昭阳虚幻的身躯之中,那是最为纯净的修为之力,原来在李昭阳现身之后,顾羽便在不断替她维系力量。 李昭阳泪流满面,却在小声嘀咕着,“明明小的时候那么好骗,没想到长大以后就变得这么不可爱,这样下去可怎么找媳妇哟……” 顾羽任由掌心的那团紫色光晕不断凝实,笑道:“无论是在云梦山上还是游历江湖,再到后来跟随陆骁征战天下,你哪次想要瞒过我有成功过?就算是小时候,你偷偷拿走我的丹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要是我不知晓的话,光是鼎炉上的阵法你就破解不料。” “老人家将你送到云梦山上后便很快离开了,你以为他真的不挂念你吗?我送他下山,沿路上一直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听得我耳朵茧子都快长出来了,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 李昭阳赌气般说道:“分明是我在照顾你!你忘了在洞庭湖上,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游水的家伙,站在楼船上根本不敢往下看,紧紧抱着我一刻都不敢松开。早知道那时候就该一把将你扔下去!” 顾羽眼神温柔,轻声道:“好好好,都是你在照顾我。只不过既然当年你拒绝了我,这一次看你往哪里跑!” 紫色光晕蓦然将李昭阳包裹在内,像是莲苞待放。 顾羽语气温和地说道:“之前这孩子使出道命一剑,是你倾尽神意提携,你想要补偿这孩子,应当是想要效仿天机阁古法,化作本命莲花去庇护这孩子一生。” “不过,无需这般复杂。” 顾羽伸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李昭阳原本模糊不清的身体逐渐有流华绽放。 李昭阳此刻终于明白顾羽想要做什么了,她并没有阻止,而是伸手抚了抚那少年般的面容,“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这样瞒天过海你会消耗很大吧?” “这么替我着想的话,要不给你换个地方,比如天律剑如何?” “还是不要吧……” 顾羽笑着说道:“没你想象得那么艰难,这些年来我虽不在这孩子身边,但早已留下许多后手以防生变,如今正好用得上。” 说着,顾羽又忍不住埋怨女子道:“谁像你,都要走了还煞费苦心地将气数转嫁到我身上!我就这么让你不放心吗?” 李昭阳吐了吐舌头,总算是不再抗拒那团紫色光晕浸入体内,她忽地狡黠一笑,道:“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偷偷将气数移给昭儿了吗,在玉山上的时候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顾羽一笑置之。 当李昭阳的身躯自虚幻转为实质又转通透时,顾羽轻声问道:“真的不去看一看陆骁?” 李昭阳笑着摇头,“不看,怕他伤心。” 顾羽深吸一口气,等那团光晕彻底将女子庇护住,那柄一直在他周身如蜂蝶盘旋的天律剑冲天而起,将这方小天地骤然一分为二。 整座黄河古渡紫气浩荡。 顾羽眼神温柔,双手轻轻向前一推,面前女子逐渐消失不见,化作一道紫色流光没入陆昭体内。 “其实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只是如果告诉你的话,怕你又不肯答应。” 顾羽不再说话,口吐十数年积淀下来的浑厚修为,化作一团紫金雾气,弥漫陆昭全身。 九天之上有云雷滚滚,数十道紫色雷霆轰然坠落! 然而却在离顾羽头顶三丈处,被天律一剑斩灭成空! 面色苍白但仍旧拥有陆地神仙境界的顾羽抬头讥笑,“原来你们这些人还真的会趁人之危,只是我就在这里,你们当真能将我抹去?” 万里苍穹瞬间被切割成无数条纵横沟壑。 剑气。 千万条凌厉到极致的剑气肆虐当空。 有自旧南唐境内漓江上来,有自蜀道之巅而来,有自南阳云梦山而来,甚至还有极北冰原,东海蓬莱,天柱昆仑等等,如周天星辰拱卫紫薇,以剑气为线勾勒出偌大棋盘,端的是好大手笔! 天开一幕,流华绚烂。 衣袖飘摇的顾羽缓缓站起身来,轻轻吐出一个“敕”字。 当初凉州边境上,天机阁阁主两敕两真言,以九道天雷硬生生逼退正值道命巅峰境界的慕容愁。 如今顾羽再敕,天地为之一清。 轰然落地的天门一柱骤然消散。 有紫金莲花平地而生,恍恍惚惚,摇曳生姿,不似人间凡物。 一直紧闭双眼的陆昭,眉心印记愈发璀璨。 刹那塑就紫金身,如佛陀转生,似仙人飞升。 陆昭原本被毁去的境界竟如钱塘潮水般涨满,不是伪通幽,更不是那一瞬间跻身的道命,而是实打实的大烛照境,与离开凉州边境时一般无二。 顾羽轻轻敲指,陆昭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一眼便看到御剑当空而坐的顾羽。 鬼谷掌门笑意玩味。 陆昭轻轻拭去眼角泪珠,起身对顾羽深深一礼,“多谢先生!” 顾羽抬眼望向远方,平淡道:“都听到了?” 陆昭低头应是,其实早在女子残魂现身的那一刻,陆昭已然恢复六识,自然也就听到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当顾羽提到陆昭乃是半命之人时,他下意识地气机外泄,这才让顾羽寻到蛛丝马迹。 “这里没有别人,也就无须顾忌。” 顾羽理了理衣袖,随手将一枚丹药扔进嘴里,声音平和地说道:“当初春香楼变故你本是必死之局,然而却令命格圆满,就好似黑白两面原本只残存一面,在那时却被添上另一面,从而令阴阳往复如昔。” 顾羽凌厉的眼神瞬间落在陆昭身上,陆昭浑身气机凝滞,这种威压比起麟德真人施展的道命领域,比起慕容愁那不惜性命的一枪,压迫感根本不能同日如语。 然而顾羽接下来的话才让陆昭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做如坠冰窟。 “原来的陆昭,去哪里了?” 第两百九十四章 唤一声先生 陆昭低头不语。 不知,是真不知。 这个自从在定国公府上醒来便深埋于内心深处的最大隐秘,随着陆昭逐渐融入这个世界,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波谲云诡的朝堂,慷慨浩然的江湖,还有身边这许多关心自己的人,都让陆昭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穿越者的身份已经被陆昭渐渐遗忘。 然而顾羽的话语,让陆昭陡然清醒过来。 其实早在顾羽将李沾衣逼走之际,陆昭便开始恢复了意识,这主要得益于平日里陆昭不断修持顾羽传授给他的鬼谷心法,借助残存的道命气韵与天地共鸣,无时无刻不在恢复气机。 陆昭不肯放过顾羽任何一次出手,感悟陆地神仙境界的玄妙胜过几十年苦修,这一战更是让陆昭受益匪浅,而在得知麟德真人竟是武当老掌教素白的师弟时陆昭也是是讶异不已,况且顾羽似乎早就与麟德真人有过交集,难怪当初陆昭北上时顾羽会特意叮嘱他要留心此人。 然而让陆昭真正始料未及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陆昭抬头看向面前他自始至终都极为尊敬的先生,轻声道:“当初醒来时,只有那一片混沌记忆再无其他,至于原本的陆昭,约莫是已经消散于天地间了。” 说罢,陆昭目光一黯,其实他这样做与鸠占鹊巢无异。 顾羽目光平静,道:“未必。” 陆昭有些愕然。 顾羽望向泛起鱼肚白的东方,缓声说道:“你可能也听人提起过我的武道晋升之路。” 陆昭点了点头,他怎能不知? 无论是陆骁还是柳不归都亲口对他说过,顾羽九岁入一品,十二岁晋升通幽,二十三岁已是道命,这样的晋升速度莫说是空前,恐怕也是绝后。 顾羽微微一笑,“都是传言罢了。” 陆昭疑惑看向顾羽,难不成这是夸大其词?然而顾羽随之而来的一句话险些让陆昭跌坐在地。 “十年前我便能够跻身陆地神仙,只不过是一直在刻意压制着境界,不想那么早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你方才应该也听到了,我曾一剑斩杀百位仙人。” 顾羽指尖有雷电精华萦绕盘旋,一闪而逝,一瞬即现,“人间武夫极致便要飞升,飞升须登天门,当年我有心将三境玄妙彻底纳入囊中,迟迟不晋天人,天门却为我而开,说什么天道需我守护,可以让我成为人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 顾羽冷笑出声,难得带上一句粗口,“老子需要他们施舍?” “陆地神仙,超凡入圣,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寻常事尔。我跨过天门,见到那些垂坐云端持竹而钓的劳什子仙人,立时便知晓了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顾羽手指轻弹,雷电如龙直奔苍穹,九天之上却寂静无声。 “无非是将人间视做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要不断收割气运再往上攀爬,本来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与我半枚铜钱的关系都没有,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竟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她”说的是谁,陆昭心知肚明。 “我以道命境界入得天门,又出天门,这一往返,百十位仙人尽皆湮灭,天道感悟与我不过探囊取物,探寻过后便将其封存于云梦山巅,我则是游历天下,江南江北,都走过一遍,这才水到渠成地成就陆地神仙。” 顾羽笑着指了指自己,“就像之前跟那牛鼻子老道说的一样,在此之前那些仙人大可将人间当成后花园,但现在,想来人间就必须要问过我才行。” 为人间镇守天门,从此世上武夫仍可飞升,天上人却再也无法将手伸到人间。 陆昭终于明白了顾羽的心意,只是内心疑惑尚未有答案。 顾羽淡笑道:“你,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否?” 陆昭悚然一惊,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就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便被顾羽敏锐捕捉到了。 这位人间天上已无敌手的鬼谷掌门轻声道:“大道三千,皆有定数,你的出现,是偶然,也是必然。” “所以陆昭是你,你是陆昭,因为本就是同一个人,无须分什么原来现在,不然你怎会这般感同身受?” 陆昭眉头紧锁,顾羽的话玄之又玄,不过他却如同福灵心至般领悟到了,因为刚刚的对话中,顾羽曾提到过,原来的陆昭乃是半命之人。 也就是说,穿越而来的他,是那另一半,恰恰补全了“陆昭”。 好像有那种平行空间的意思,但又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陆昭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犹豫片刻,眼眸带有希冀地望向顾羽,轻声问道:“那我还能不能唤您一声先生?” 顾羽洒然一笑,“有何不可?不仅可以喊先生,还能换个称呼。” 心中好似得到莫大解脱的陆昭瞬间又有些茫然。 顾羽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陆昭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你先前一口一个娘亲,是被你吃到肚子里去了?” 陆昭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笑脸,不过却没有改口,而是认真地说道:“等我跟先生一样跻身陆地神仙以后,才有资格。” 顾羽微微一怔,笑道:“看来信心不小,跨过通幽晋升道命的感觉如何?” 陆昭想了想,道:“虽可与天地共鸣,却有落入窠臼之感。” 顾羽目露赞赏之色,“能察觉到这一点殊为可贵,凭此你便足以胜过慕容愁许多,原本他要是稳扎稳打地一步步提升境界,未必不能与柳不归相比,只是太过贪恋道命境界的甜头,反倒是舍本逐末,有这下场也是理所应当。” 陆昭问道:“先生的意思是,道命较之通幽,虽广阔无垠,仍旧有藩篱存在。” 顾羽颔首道:“何止道命境界,即便是陆地神仙同样如此。习武之人千千万,抛开儒释道三教外,江湖武夫无论是修道还是修力,争的无非是气数二字而已,说到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都是一个道理。” 第两百九十五章 神意之最 陆昭似懂非懂,想起顾羽先前提到的晋升之事,问道:“先生刚刚说,天道要您成为世间唯一一位陆地神仙,这唯一?” 顾羽解释道:“陆地神仙不光有高低之分,更有定数。就像你身处朝堂,六部尚书就是六把交椅,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坐上去就得先把坐在上面的人拉下来。” 陆昭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顾羽的意思,挠头道:“可是我总觉得先生的陆地神仙,很不一样。” 顾羽笑道:“这是自然,毕竟我身上有你娘亲赠予的那份气数,放心,等你什么时候准备突破天人境界的门槛时,我自然会交还给你的。” 陆昭连忙摆手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是娘亲给先生的,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不能要回来了,况且刚刚先生为了我耗尽如此多的修为,您……” 陆昭有些担忧,如今他境界稳定如泰山,甚至体魄之圆满已经超出当初的大烛照境太多,恐怕就是道命境界巅峰强者也未必拥有这样一具肉身,这具天人体魄可是以他娘亲的残魂与顾羽十数年的深厚修为铸造而成,哪怕顾羽是陆地神仙,恐怕也是极大的付出。 更何况顾羽肩负为人间镇守天门的重任,万一有个闪失,陆昭不敢想象后果。 似乎早有预料陆昭会有此一问,顾羽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无妨,就算我跌出天人境界又何妨?那些人想要趁火打劫,就让他们来好了,正好省得我再入一次天门,更何况有天律在,谅他们也不敢!” 陆昭闻言不由得望向那柄通体紫红的长剑,下意识抬手。 真正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的长剑立刻掠至陆昭身前。 欢快跳动,如旧物逢旧主。 顾羽望着这一幕,眸中有喜无悲。 “天律。” 陆昭轻声呢喃地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代天掌律!” 直到此时,陆昭方才明白顾羽为何在听到他的担忧时会那般肆无忌惮。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的修为刻意压制在一品初境?” 陆昭想了想,答道:“先生是担心过犹不及?” 顾羽点了点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当年你娘强行破境,修为却未水涨船高,无力制约那六国气运与自身气数。” “你先前走的道路与你娘一般无二,虽说在晋升一品之前稳扎稳打,成就大烛照境也是理所应当,但你却总喜欢死里求生,汴京城外我强行将你的境界压在伪通幽境,就是不愿你走得太快,烛照境尚未领悟完全便想走远,难免要重蹈覆辙。” 陆昭有些难为情,正如顾羽所说,他对提升境界的渴求几乎到了一种疯魔状态,明明成就大烛照境便应当略微停下脚步看风景,陆昭却走马观花,在汴京城内被李沾衣随意几句言语便致使道心不稳,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的缘故。 顾羽面露慈祥地摸了摸陆昭的头,“李沾衣那王八蛋惯会出言惑人,就连我当初也险些堕入他的彀中,说起来还是你爹在这方面痛快,直接率领铁骑碾压过去,李沾衣纵算有说得天花乱坠的本事,那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陆昭有些讶异,难得听顾羽夸赞他那位老爹,想不到居然还扯出这样一桩隐秘,不过陆昭也没有继续追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学会一个道理,那就是顺其自然,水落自然会有石子显露。 “你当知晓,一品分四境,到底还是有些缘故的,如果不能将一境风光尽收眼底,到头来还不如不曾晋升。” 陆昭轻声道:“这就是先生当初为何只教我蓄养神意,并不急于让我提升境界的缘故。” 顾羽笑了,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酒壶,用红绳拴在手腕上,痛饮了一口后才会陆昭缓缓说道:“正所谓百川入海,万流归宗。无论是练剑还是练刀练枪,不管你是要修道还是修力,归根结底还是要锻造那一股子形神意气,通俗点说就跟做人一样,要有精气神才活色生香。” “我当年与柳不归一同行走江湖,每逢有高手交战,柳不归必定要前往观战,看的就是两个人生死之战时所显露的那股深长意气。拿更近一点的来说,剑十三想要与我一战以窥天人境界,窥得就是陆地神仙独有的神意。有句话叫做可笑世人见识短,不知其中剑气长,说的就是你这个道理。” “自握剑起,师尊便说过我剑意充沛举世无匹,剑一出鞘便要气冲斗牛,气象恢弘,这话虽然是师尊喝醉酒之后说的,但并非是在夸大其词,你曾晋升伪通幽境,又领略过道命风采,当知晓与人对敌,无论招式是何等地繁琐,亦或是返璞归真,都要在神意面前低头。” 许是先前那场重逢让顾羽的心情很是不错,一向惜字如金的鬼谷掌门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侃侃而谈,“就像是大楚的驿站官道有许多条一样,天下神意种类亦是不及其数,你道世间为何有那么多剑士?因为这剑意一路最为引人注目,犹如一条绵延不绝的兴盛龙脉,所以哪怕二品小宗师一剑上一品,一品高手偶尔使出地仙一剑,对于江湖来说并不稀奇。” 陆昭轻声道:“所以先生自始至终都不在意境界高低,有那万千神意在,就算修为尽丧,也不妨碍意气高楼平地起,以道命境界过天门斩杀百位仙人亦是如此。” 顾羽笑眯眯地说道:“话说得很有灵性,就是听着有些像是在咒人,我可不像宫辰那般容易被人算计,不仅丢了脸皮,还要伤了心境。” 陆昭无奈,您老人家说得倒是轻巧,可这世间还有谁能入天门而复返,有谁能一剑镇压天庭人间,又有谁能放言整个江湖都以己为尊? 顾羽忽然感慨道:“江湖江湖,有石子投下便有湖水涟漪,就是因为喜欢这样的江湖,我才会陪她下山,才会在出天门后递出那一剑。” 第两百九十六章 数风流人物 陆昭想了想,说道:“江湖之深我已有些感触,可谓鱼龙混杂,不过在我看来这江湖武道榜的评定颇有些蹊跷,就像我杀死的那个尉迟青山,当时虽是真真切切的生死一线,但后来总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顾羽笑着说道:“你说的是对的,除了那些真正有分量的人物,这武道榜上的其余人不过是评榜之人送与天上的见面礼罢了。” 陆昭皱眉道:“先生是说,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背负气运,死后不散人间而是会回到那些人手中?” 顾羽微微颔首,缓缓说道:“与你说说也无妨,那些在某一条道上登峰造极的宗师,死后都会有气运流散,或被练气士捕捉,更多的则是会在冥冥之中选中一人接班,有人走有人来,总会有人应运而生。” 陆昭目光突然有些古怪,忍不住想到若是顾羽这位真正的天下第一人走了,又会给谁带去那份滔滔如东海的气数恩泽? 猜出陆昭心思的顾羽毫不留情地叩指一击,生疼! 陆昭尴尬地笑了笑,收起那份天马行空的思绪,问道:“那先生以为,如今的江湖,有谁能够称得上是真正的宗师人物?” 顾羽闭上眼睛,缓缓道:“就剑而言,赠予你六柄飞剑的剑十三以术问道,东海访仙过后又西行昆仑,什么时候等他不再握住易水寒,才算成功;宫辰剑心明澈,剑道遇强则强,天下剑士最应效仿,可惜他有心结未解,在道命境界阻滞一生亦有可能。世上有名剑,有飞剑,亦有符剑,可惜那人十年前便销声匿迹,等到见到时再与你分说不迟。” “刀剑刀剑,有剑便要说刀,可惜练刀的好苗子虽然不少,却不肯一直握下去,武道榜第八的江南虽是刀法大家,却是少了一股子气,有道是剑在江湖风流,刀在沙场饮血,要是江南愿意去军伍里走上一遭的话,没准能扛起大梁,现在还不够入眼,倒是前几年遇到的一个名叫秋生的年轻人有点意思,啧啧,江南秋生,听名字就知道这两人将来必有一战。” 顾羽双指夹住酒壶,只是轻轻摇晃,“要说道的话,刚刚来过武当掌教素白修了一辈子天道,到底是摆脱不了红尘烦恼,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天道无情亦有情,不会管那些无事生非的仙人,素白未必不能登顶玉皇楼十八层,若是想要飞升至少也得是乘鹤才行。” “至于先前与你在凉州边境见过的易衡,如果没有我在的话,他跟柳不归谁登顶天下第一人还真不好说,一个修力一个修道,都有机会直入陆地神仙,我倒是想着他们俩能够对上打一架,到时候带你去见识一番也不错,可惜柳不归已经做出了决定,只好等他回来再说。” “暗与夜,还有陆许都是我亲自教导的,她们的天赋很好,但机缘不可强求,跟在你身边顺其自然也挺好,这次夜在生死间晋升通幽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要晋升天人话希望不大,但都有机会成为天底下数得着的人物。” “至于帝京皇城里的柳擎林白,被你派去南诏的徐朴,以及方若之流,不过是锦上添花,能不能再往前走上一走全看缘分。不过自从我斩断天人之隔后,江湖变数太大了,总会有那么几个变数跳出来吓你一条。” 顾羽睁开眼睛,笑了笑,“这样的江湖,才有意思嘛。” 一直都在静静听着的陆昭轻声道:“这样的江湖,娘亲也会喜欢的吧?” 顾羽笑得释然,“你可知我当初在云梦山上习武时的心愿?” 陆昭摇了摇头。 顾羽轻轻拨动手指,天律铮鸣如龙,这位天下第一人平淡道:“当初柳不归与我修为相差无几,但真要死战的话,就算他将剑十三宫辰素白等人一并搬来,我仍旧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拼个重伤的代价也能将他们全都赶尽杀绝。” 陆昭心神巨震,顾羽说的是他尚未跻身天人,尚未入天门时的自己,那时候的顾羽难道就有这般恐怖的实力? 陆昭有些不信。 但他不得不信! 顾羽嘴角微翘,“从下山时,我心中的敌人便是整座江湖!所以哪怕世间所有一品高手,无论在不在武道榜上,我仍是只会想着如何去胜,而不是败!” 陆昭眉头紧锁,低头沉吟。 顾羽负手望向东方,平淡道:“麟德真人请下武当山初代祖师下凡,我仍旧一剑斩之,那一剑无关剑道高低,唯有神意长短,所以只要在人间,就要守我的规矩,想要随心所欲,可以,除非能胜过我的剑!” 陆昭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亦有一剑! 陆昭直身而立,环顾四周,苍茫混沌,缓缓闭上双眼。 天律扶摇冲入云霄,有神意附着其上。 顾羽笑意温醇,伸手一按,有漫天道韵降临,天地清明。 陆昭有如走马观花,天律由北向南而过,他眼前有画面不断掠过。 有汴京城外那尊高达九十九丈的千手观音。 有大楚帝京那座巍峨庄严的司天监观天台。 有武当山八十一峰朝大顶,有洞庭湖波撼岳阳城,有钱塘江大潮似万马奔腾。 这一刹那,天地之间似乎唯有陆昭孑然而立,他仍旧紧闭双眼,似乎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有剑落于云梦山巅。 陆昭“视线”瞬间远抛千里,既看到有清澈山泉叮咚奔涌,又有晨曦洒落山涧雾霭退散,还看到一头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异兽在林间欢快奔走。 最后看到了山坪上突兀竖起一道峭壁。 这处峭壁,似乎被人剑气所及,沟壑纵横,斑驳不堪。 峭壁前会清水小塘,一青一红两鲤悠然自得。 陆昭蓦然睁大眼睛,似乎看到有一少年身影持剑临风,轻轻一抛。 一剑开天而去。 陆昭终于睁开眼睛,笑得好似三月桃花盛开。 第两百九十七章 道理 陆昭本以为他在不久前才踏入一品境界,至少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再往上攀爬,无论是顺水推舟也好,还是赶鸭子上架,一品四境,陆昭竟是已领略过三境玄妙,不说后无来者,起码也算是前无古人。 这一番逍遥神游,在顾羽的护持下,陆昭如陆地神仙般朝游东海暮苍梧,不仅遍观天下,更有幸亲眼目睹先生持剑跨越天门的壮举,可谓受益匪浅。 神意如平地高楼般兴盛不绝,识海中那浩瀚无垠的鬼谷神通也在潜移默化地领悟。 陆昭一身修为还复如初,境界稳稳当当地落在大烛照境,如果说身躯体魄是一幢气机充沛的楼阁,那陆昭现在可谓是家财万贯。 尤其是顾羽将十数年的深厚修为化作紫金莲栽植于陆昭丹田,更是让陆昭肉身远超佛门金刚,气机之绵长甚至不输道教高人。 黄河古渡上一阵清风吹拂过,陆昭回过神来,对当空含笑而坐的顾羽深深一礼。 顾羽笑意温醇,“小时在云梦山,师尊草堂午睡醒来,总喜欢吟诵几句酸文诗词,我一向不以为意,明明是山上修道人,何必要学那些附庸风雅之举,唯有一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还入得耳。人之一世如梦似幻,睡与醒都很不容易。” 陆昭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指轻轻抚过天律剑身。 顾羽轻声道:“江湖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行走江湖的道理有很多,可都需要自己去悟,你在朝堂,思虑的是谋划之道。” “若你在江湖,又要考虑什么,可曾想过?悟出道理,就相当于熟知水性,可运气好不好又是一方面,天赋根骨俱佳却因时运不济而早早埋没的,不知道有多少。” 顾羽忽然笑着翻了翻手,“自入江湖起,死在我手上的高手,还是运气不好的占了大多数。” 陆昭会心一笑,“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就像我在凉州边境上杀死尉迟青山,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这家伙运气不好,只不过跟先生对上了,运气再好,想要一死又有何难?” 顾羽哈哈大笑道:“这话听得倒是舒心,嗯,你如今倒是终于知晓拍先生的马屁了,不错不错!” 陆昭故作委屈状道:“先生这话说得可太伤人了。” “运气气运,从来都不分家,如果一个人的运气好到了极点,也就成了气运,而气运要是再积攒得多了,无论是自己想要做什么,还是别人想对你做什么,前者轻而易举,后者难如登天。” 顾羽手指轻点,便见有氤氲紫气自天地间汇聚,与此同时陆昭周身又有白色光点如游龙般飘曳不定,最终被顾羽尽皆推入陆昭体内。 陆昭缓缓闭上双眼,放开心神细细感受。 “你既然学了剑,并非这辈子都不会更改,存亡用度关乎一心而已。自古以来,练剑不仅有术与道之争,更有意气之争,想来这意气二字你已有所领悟,我便不复多言,我只想告诉你一句,剑亦有出世与入世之分。” 提到“入世”二字时,顾羽的神情有些伤感,陆昭知道原因,他那位女子剑仙的娘亲,练的就是入世剑。 顾羽黯然一闪而逝,平声道:“世间百态就好比一面镜子,用心去看一个人,就相当于亲自擦一次镜面,唯有心明白,剑才练得明白,若是什么都不懂,变得跟说书人口中那一剑在手天下我有的模样,迟早死在自己的剑上。” 陆昭叹了口气,眉心的那枚枣核印记因为皱眉显得有些紧巴巴的,声音略带埋怨地说道:“先生,您今天一股脑儿地给我讲了这么些大道理,我一下子可吃不下去啊。” 顾羽笑着说了一句与我何干,不过接下来确实没再跟陆昭再说下去,而是手指轻轻一点,陆昭手中的天律顿时便掠至顾羽身边。 顾羽抬眼看了看陆昭,见他自始至终都没显露出任何留恋不舍的神色,轻笑一声,“早在你握剑之时,天律便已与你产生共鸣,只是当初你神意新就不曾察觉到而已,我跟你爹说过,等你什么时候迈入一品时,我就会把天律交给你,只是现在我倒是改了主意。” 陆昭轻声道:“天律本就是先生亲手铸造的,先前被先生赠予娘亲,如今娘亲已逝,而现在的我还不配持有天律,自当归还先生所有。” 谁知顾羽却是摆手道:“你想差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天律在不在身边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我只是想问你一句,想不想自己铸一把剑?” 铸剑? 陆昭皱眉沉吟,一时间竟难以抉择。 见陆昭几次张口欲言的样子,顾羽摇了摇头,“无须在今时今日便给出答案,只要遵从本心即可,等你真正决定了,再告诉我不迟。” 陆昭点了点头,心底悄然埋下一颗种子。 “如今诸事了结,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能早些回家就早些,家里有人还在等你。” 顾羽伸了个懒腰,难得露出一抹疲惫之色。 一剑斩碎武当山初代祖师仙人之身,毁去李沾衣儒圣境界,维持李昭阳残魂之身现世,又将十数年深厚修为一股脑赠予陆昭。 哪怕是陆地神仙,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陆地神仙非神仙。 顾羽感受到陆昭担忧的目光,呵呵一笑,“不妨事,跨入天人境界后,就算是身受重伤也恢复得更快些,更何况只是损耗有些大而已。” 陆昭并未因为顾羽简单的话语而放下心来,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顾羽便又说道:“我已在你身上施加了封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只会是烛照境界,其中奥妙唯有你自己知晓,无论是谁都无法看出端倪。” “早些回家,告诉你爹,不用担心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我早已布置周全,你也一样,只管在朝堂之事上用心便是。” 陆昭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几步,“先生要走?” 第两百九十八章 入宫 顾羽并未否认,点头道:“柳不归心太急了,归墟一行恐有不虞,我要前去看看,免得这家伙死脑筋一条路走到黑,到时候就算有我赠给他天律剑意恐怕都难以周全。” 陆昭早在汴京城内便听李沾衣提起过,剑十三西行昆仑,而柳不归则是前往归墟这么个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这想必又牵扯到一桩不为人知的隐秘。 陆昭现在还没有资格接触到这一切,顾羽说得是对的,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朝堂上,当然最要紧的是先将眼前这一大烂摊子收拾好。 可陆昭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先生可有把握?” 不是陆昭质疑顾羽的实力,柳不归身为天下第一,虽说有顾羽的存在有些名不副实,但这位毕竟是在修力路上硬生生地闯到了道命巅峰,乃至于半步陆地神仙的境界,可如今却在归墟那个鬼地方陷入那般凶险境地,顾羽损耗颇为严重,能够应付得过来吗? 顾羽伸手在陆昭脑门上轻扣一下,笑骂道:“先生没有把握,难不成你有?” 陆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是担心先生!” “不用担心。” 顾羽晃了晃手指,天律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刻苍穹之上便响起声声爆响,陆昭下意识神意勃发,竟是觉得整个天地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顾羽笑了笑,“如果先前还要顾忌那些人趁火打劫的话,现在他们只要敢探一下头,只会成为我进补的养分罢了。” 陆昭心中一惊,顾羽说得轻描淡写,可,以仙人为滋补,是何等地狂傲? “天律剑意已经为你所用,若有难处,我自会知晓。” 话音未落,白衣少年身影骤然消失不见。 陆昭一个恍神的功夫,原本笼罩整座黄河古渡的结界霎时散去,晨曦洒落在陆昭身上,让他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陆昭望着空荡荡的一切,福灵心至,对着东方躬身一礼。 早已御剑百里之遥的顾羽嘴角轻勾,呢喃道:“如果这次可以的话,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白衣少年掌心,有一盏明灯,如七彩虹光般的灯焰轻轻摇曳。 陆昭并不知晓这些,轻轻上前唤醒重伤昏迷的暗与夜。 “公子!” 暗睁眼眼睛,见陆昭安然无恙,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随即又紧张地察看四周,不顾满身伤痛便挡在陆昭身前。 陆昭叹了口气,“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没事了。” 这一场生死局,如果不是顾羽及时赶到的话,他恐怕没有机会还站在这里安慰暗。 暗见慕容愁、麟德真人尽皆消失不见,这才放下心来,可一看到还在昏迷的妹妹夜,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连忙蹲下身子小心查看夜的情况。 “放心,夜只是因为强行突破境界,又将气机耗费一空,只要安心修养几日就好。” 陆昭轻轻将夜抱在怀中,目光中满是怜惜。 顾羽赶来之际为李沾衣所阻,如果不是夜强行突破通幽境将麟德真人挡了一挡,或许早已被麟德真人得手了。 一想起夜竟不惜将全身鲜血转沸为气机的模样,陆昭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凌厉,此间事确已了结,可这并不意味着陆昭同意就这么算了。 哪怕慕容愁重伤,麟德真人被素白带回武当,李沾衣失去儒圣境界,可这些并不是陆昭放过他们的理由! 陆昭阴沉一笑,目光望向远方。 既然是算账,那就一笔一笔地来。 先从这上京城开始! —— 当陆昭再次踏入上京城的皇宫时,并没有急于去见那位完颜君主,而是将整座皇宫细细打量一遍,最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皇宫黯然无光,就连那灯火明黄的宫灯似乎都蒙上浓浓阴影。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次完颜君主付出的代价,恐怕是整座完颜王朝的气运。 也只有如此,麟德真人之前才会那般有底气地请君入瓮,只可惜顾羽修为之高,境界之深远远超乎麟德真人的预料。 暗将夜送往皇家别院休养,此时跟在陆昭身边的,正是与车胤一同回到上京城的陆许。 陆许轻声道:“公子,要不我先去将完颜公主带出来?” 对于如今的完颜皇宫来说,麟德真人与慕容愁都已不在,陆许这实打实的一品境界,恐怕没有谁能拦得住。 然而陆昭却是摇了摇头,“不急。等见过那位完颜君主之后再说。陆许,教你一个道理,以后行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完颜王朝能够与大楚对立多年,未必只有明面上的那些人坐镇。” 大楚皇室供奉不知凡几,陆昭知道的就有那位用剑的道命老人,还有据说也有通幽境界的暗谍头子,以完颜君主的性子,一定会有后手潜伏在皇宫之中。 只是对于现在的陆昭来说,只要不是像慕容愁当初般乃是道命巅峰的高手,他都能应付得过来。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正殿,陆昭眯了眯眼,神意扩散而出,脸上浮现微微讶异的表情,随后便示意陆许留在殿外,独自迈进这座修建得极为磅礴大气的宫殿。 丹陛之上,完颜君主静静地坐在龙椅上,左下站着车胤与林风,当看到陆昭走进来时,这位亲手携带毒药进宫的兵部尚书不由得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就连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车胤,眉头也悄然舒展了几分。 陆昭脚步平缓,一步步来到两人面前,轻轻点头示意后,便抬眼看向与整座皇城一般黯然失色的完颜君主。 记得在初入完颜皇城时,完颜君主留下陆昭,那指点江山的张扬模样依旧历历在目,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才过去了短短十余日,竟成了这副光景。 陆昭随意一挥,宫殿大门重重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完颜君主目光依旧锐利无比,望向陆昭语气嘲弄,“你这是在向朕示威吗?” 陆昭平淡道:“慕容愁重伤,麟德真人已是凡人。” 第两百九十九章 谁是黄雀 “朕还没有输。” “陛下输与不输已经没有意义了。” 陆昭眼神漠然,“或者说,从陛下虎毒食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输。” 完颜君主声音平缓,似乎真如同他所言,他还没有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女生外向,朕总以为嫣儿生于草原长于烈马背上,会有所不同,只是还是让朕失望了,单单是南朝那些六国遗臣她就无法抵抗,拿什么去继承朕的基业?” 陆昭眯了眯眼,“这是陛下以为的,但我觉得陛下再怎么对自己的女儿失望,也轮不到外人去取她性命。” “慕容愁的确是越界了,就这一点来说,朕是真的要对你道声谢的。” 完颜君主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昭,“哦对,还有你刚刚说有关慕容愁与国师的情况,朕也要对你道声谢。” 一直沉默不语的车胤蓦然抬头望向上方的完颜君主。 完颜君主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笑容,“看来胤老是想到了,陆昭,你呢?” 陆昭竟是笑了笑,“陛下之意,无非是驱虎吞狼,可据我所知,早年间提出这一计的人可是最终都没有成功。” 完颜君主终于不再掩饰自身节节攀升的气势,狞笑道:“岂有将朕与之相比的道理?” 一股磅礴威压立时笼罩整座大殿,只是却未曾施加于车胤与林风,但就连殿外的陆许都霎时被逼退十余丈,脸色苍白,只是想起陆昭的叮嘱才硬生生按捺住冲进宫殿的冲动。 然而令完颜君主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的道命领域之下,陆昭身形竟是纹丝不动,仿佛整个人都不曾受到影响。 陆昭冷漠地注视着上方这位拥有道命境界的君主,平淡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陛下算错了一点,我这只蝉并没有像陛下想象的那样,从慕容愁与麟德真人手下逃脱后身受重伤。” 陆昭轻轻抬手,腰间蜀道登时出鞘,凌厉剑气在他周身荡出一圈白色结界,细看之下剑气正在不断消融再生,循环往复,显然完颜君主的道命领域根本奈何不得陆昭。 变故陡生! 一道幽暗光芒不知从何处而来,直刺陆昭腰间,眼看得便要将面前的年轻人重伤,清脆叮咚声传来,伴随着呼啸风声,一位黑衣人重重倒在地上,鲜血自眉心黑洞汩汩流出。 陆昭伸指一挑,未央小剑在他面前欢快萦绕,通灵如妖物。 陆昭再次看向完颜君主,语气依旧平淡无比,“陛下国事繁杂,还能晋升道命境界,实在是令人惊讶,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早在麟德真人出城之际,陛下便留下了后手,万一麟德真人失手,大部分气运会消散在天地间,而那一小部分,则会为陛下所吸纳。” “或者说其实在麟德真人成为完颜国师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一切了,不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麟德真人如此肆意地汲取完颜王朝的气运,哪怕麟德真人将皇城龙气抽调一空,但最终都会回到陛下手中,先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我说得对否?” 完颜君主面如金纸,却终于不再呈现颓唐之态,沉默片刻后说道:“只恨陆卿非朕所有。” 这是对陆昭的认可,也是遗憾,更有不得不痛下杀手的惋惜。 陆昭学着先前完颜君主的嘲弄语气道:“事到如今,陛下还以为能够当那只黄雀?还是说陛下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然山穷水尽,连言语惑人都用得出来?” 完颜君主神情淡漠,“朕不相信你一个烛照境,能够脱身离去。” 陆昭微微一笑,“那陛下尽管出手便是,或者说,让这殿内的诸多高手一起将陆昭拿下?” 陆昭话音刚落,蜀道霎时铮鸣一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随即便听得一阵嘈乱,不断有重物倒地的扑通声传来,当蜀道再次回到陆昭手中时,有鲜血血珠顺着剑身缓缓滴落。 完颜君主此刻脸色终于凝重了些许,在他的道命领域之下,陆昭居然还能驭剑杀人,而且还是一气斩杀十数位皇城高手,皆为烛照通幽,就这样在瞬间丢了性命! “朕似乎知晓你是怎么赢的了。” 完颜君主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只是朕刚刚说了,朕还没有输,你自然也就不是最后的赢家!” 一枚月牙形的玉珏自完颜君主袖中滑出,狠狠地磕在丹陛之上。 陆昭面色一变,抽身后退撞破殿门,来至皇城广场之上,只见苍穹之上乌云翻滚,有奔狼怒嚎之声真真切切在陆昭耳边响起。 未央,并蒂莲随心而动,出现在陆昭头顶。 陆昭紧握蜀道,发丝飘扬,忽然,来到这个世界后总能拥有常人不能及的冷静,甚至是冷漠的陆昭,没来由地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一抹愤怒。 一个两个地都来这一套,从慕容愁到麟德真人再到完颜君主,是不是都觉得只要上天降下神罚便可以将他挫骨扬灰?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人说了算了! 巍峨高耸的宫殿上方,似乎有苍狼幻影生出,利爪紧紧扣抓檐角,利齿间有嘶吼声令人闻之胆寒。 陆昭胸前吊坠陡然有紫光亮起。 陆昭仰天大笑道:“有本事就来,难不成还以为老子会跪地求饶不成!” 剑意弥漫而出,附着在蜀道古朴剑身,附着在未央并蒂莲两柄小剑之上。 皇家别院内,宫辰猛然抬头望向皇城方向,眼神瞬间变得炽热无比。 昆仑山巅,刻意将易水寒封印在天池中的剑十三似有所觉地望向北方,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快?” 极北冰原上,顾羽在一处泛起漩涡的黑洞前负手而立,唇角笑意十足,随手将挡在身前的黑雾拂散,随即身形一闪而逝。 南朝某处府邸深处,有一黑影拍案而起,枯瘦的手指不断掐算,呢喃道:“不可能啊,难道说是我算错了不成,他怎么能这个时候便将天律纳为己用?” 第三百章 屠 陆昭体内气机流转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般迅疾,刹那间走过几大窍穴,似大江东奔而流,陆昭手握蜀道横扫而出,一抹剑罡沿着画弧轨迹切出,呈现扇形,仿佛要分割天地,气势雄壮至极。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陆昭此刻施展出的剑气竟是有了这句话的几分精妙,剑气如悬针细雨般撒出,眨眼间弥漫四周无处不在。 那道苍狼幻影似乎动了动,细看之下竟是在宫殿顶上稍稍后退几步,原来就在刚刚,这头以龙气汇聚而成的完颜王朝护佑神灵,早已对陆昭施展过一次试探,速度之快从开始到结束根本难以用肉眼察觉。 谁知陆昭剑气更疾,之所以能够在无形中占了上风,这其中不仅有陆昭神意与蜀道相通的缘故,更重要的是配合洞察先机的通幽境界,别看陆昭此刻修为是实打实的烛照,然而论起对通幽境的感悟,未必比那些榜上有名的高手差了。 苍狼幻影在袭击之前,必然会带起陆昭施展出的漫天微小剑气,而这就能让陆昭未卜先知,谋而后动。 陆昭神色未曾有丝毫放松,抬眼望向那苍狼幻影,记得在凉州边境上,作为外公的天机阁阁主便曾提到过,慕容愁刺杀完颜嫣时,一枪便断去了完颜嫣召唤天狼相助的底牌,一脉相承,完颜君主以道命境界召出的苍狼幻影,势必要更加强悍,这漫天风雷便足以令一品高手瞬息丧命在此。 陆昭再提一口气,蜀道朝天直指。 苍狼幻影霎时不见踪迹,陆昭没有转身,抖剑回掠,就在他身后两丈处蓦然炸开一道剑罡,割裂长空,谁知意料之中的事情竟没有发生,陆昭身后空无一处,蜀道剑尖一滞,下一刻陆昭便被撞出数丈之远。 陆昭抬手抹去嘴角血迹,自嘲一笑,他到底是想得有些太简单了。 本以为这苍狼幻影空有速度蛮力,却没想到竟然会这般通灵,刚刚的一下故意停顿,硬是让他的气机流转强行落空,就像是奔涌大江突然要改道,以至于没了下文的陆昭只得硬抗这一道不亚于通幽境高手全力施为的攻击。 苍狼幻影再次开始冲刺,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来至陆昭面前,同时一道粗壮如廊柱的天雷猛然落下,伴随着苍狼仰天长啸,说不尽的威压凌人。 陆昭面对天空中急坠而下的天雷,双脚紧紧陷入地面,左手手肘抵住蜀道剑柄,毫无锋锐可言的剑尖直指那势要将自己毁去的苍狼幻影。 剑来! 本是一对的并蒂莲小剑先前被慕容愁毁去一柄,现如今只得两柄小剑在手的陆昭默念一声,胸前吊坠紫光闪耀,早有天律剑意附着其上的未央与并蒂莲左右相击,登时便将那声势骇人的天雷斩灭一空! 陆昭右脚重重一顿,身体骤然旋转,带动手中蜀道划出一道光芒璀璨的圆白剑罡。 如明月初升大河之上。 陆昭神意顿时攀至巅峰,正所谓不出则已一出势必惊人,剑尖刺入随之而来的苍狼体内,虚幻的身形竟是出现片刻凝滞,但仍保持前冲势头。 与此同时,陆昭身边原本肉眼不可见的微小剑气迅速凝聚,就好似夏夜的萤火般,星星点点汇入蜀道剑尖。 又有天律剑意当先开路。 剑虹炸裂! 苍狼幻影似乎发出一阵颤抖,近在咫尺的苍狼双眼狠厉之色愈发浓重。 陆昭目光平淡,蜀道再推进三寸。 乌云密布的高空,在那道天雷被陆昭硬生生斩灭后,竟是呈现出倾颓乏力之态,电闪雷鸣逐渐湮去,直至完全消失。 宫殿内的完颜君主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不知何时,那苍狼幻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一身血迹斑斑的陆昭拄剑立在原地。 自从战斗开始便只得在远处观瞧不得踏入的陆许掠至陆昭身边,将少主人轻轻搀起,少年眉宇间有自责,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陆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从怀中掏出玉瓶取出丹药服下,药力暖流运转全身,陆昭脸上总算是浮现几分血色。 这一次陆昭并没有拒绝陆许的要求,而是任由他搀扶着走入宫殿。 望着倚倒在龙椅上的完颜君主,陆昭忽地咧嘴一笑,“陛下是不是很疑惑,为何这引动天地共鸣而生的护国神灵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亦或者说,其实天狼根本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完颜君主脸色苍白,语气嘲弄地说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朕,这一切早在你的预料之中?” “是,也不是。”陆昭神色平静,“陛下应当还不知晓,有人给整座人间都施加上了一层封印,所以想要借助天地之力来杀我,效果自然会大打折扣。” 陆昭口中的封印人间,自然就是顾羽临行前以天律为笼,但凡有仙人想要将手探入人间,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顾羽进补修为的养分。 所以完颜君主召出的苍狼幻影,只能引动一道天雷,在被陆昭破去之后,又被天律剑意镇压,最终只落得雷声大雨点小的结局。 完颜君主隐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告诉朕,是谁?” 陆昭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望向上方那道还在竭力维系帝王威严的中年人,冷声道:“陛下就不好奇,我为何能够在麟德真人设下的死局中脱身,而慕容愁又为何会重伤远遁?” 完颜君主沉默良久,再次开口时眼中浮现些许癫狂,“朕不相信这世上竟有这般人物,就算有,也不该为你陆昭所用!” 陆昭呼出一口浊气,唇畔有笑意浮现,“陛下错了,这世上确有仙人都要仰视的存在,而且没有一人能够用他。” 车胤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面色变化的完颜君主,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 完颜君主发出一声大笑,哪怕体内气机正在不断溃散,仍旧强撑着站起身来望向陆昭,“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三百零一章 后悔 “以你的才智胆识,将朕陷于死地,难不成只是为了所谓的使团任务?” 完颜君主哪怕已经日薄西山,目光依旧凌厉无比,似乎想要看穿陆昭的内心。 陆昭笑了笑,“难道这还不够吗?” 完颜君主凝视陆昭良久,自嘲道:“原来朕的分量竟是如此之轻,只可惜朕看不到完颜王朝一统天下的那一天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从踏入皇城起便一直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林风总算是舒了口气。 说真的,当他答应陆昭的那一刻开始,就等于是将脑袋别在的裤腰带上,而这一切为了能够让自己这个离乡整整二十年的游子回归故里。 陆昭神色却未有半点轻松,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完颜君主。 以帝王本分而论,完颜君主做得比史书上的许多皇帝要好,心计、手腕乃至于格局气魄,都是一流,若是放在平常陆昭再怎样算计,都很难在这位完颜君主掌心翻出什么浪花来。 忽地,完颜君主伸手一握,一枚玉瓶自兵部尚书林风怀中飞出。 陆昭并未出手阻拦。 完颜君主启开玉瓶,将其中仅有的一枚丹药倒入掌中,不闻药香,唯见丹药光泽润滑,如果不是在场几人都知道这枚药丸的毒性,恐怕会认为是什么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完颜君主低头看了看掌心的丹药,又抬眼望向下方的陆昭。 陆昭下意识地握住蜀道剑柄。 完颜君主大笑道:“陆昭,这局棋是朕输了。不过朕觉得,你终究还是会后悔的。” 说罢,完颜君主毫不犹豫地将毒药吞下,原本就在不断溃散的气机霎时一空,只在眨眼功夫,完颜君主便歪歪斜斜地倒在了龙椅上。 死了? 陆昭不怀疑顾羽那枚丹药的毒性,只要不是陆地神仙,没有解药,就无法化解这一剧毒,可陆昭还是难以相信,这位完颜君主就这样丢掉了性命。 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 回想起完颜君主临终前的那句话,陆昭不由得眉头紧皱。 林风的模样还要不堪些,表情极为丰富地站在那里,一会兴奋一会仿徨,与一旁神色依旧平静无比的车胤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昭抬眼看向这位昔日的北汉国相:“这下总算是遂了胤老的愿吧?” 车胤摇头道:“小公爷此言老夫可承受不起,到底还是小公爷希望看到这一幕。” 陆昭微微一笑,“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如今这位皇帝陛下身死,不出意外的话,南朝至少还能够再承平二十年,对于那些想要死灰复燃的六国遗臣来说,这个时间实在是过于足够了。” 车胤亦是笑了笑,“于小公爷而言,亦是节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陆昭哈哈大笑,车胤的意思他自然是清楚的。 这次楚帝派陆昭出使完颜王朝,为的就是让完颜王朝签订国书,也就是常在嘴边念叨的俯首称臣连年纳贡,而陆昭不仅能够将这一任务完成,完颜君主更是死在了他手上,敌国皇帝身死,其意义不亚于之前大楚阵斩黑蛮十五万大军! 陆昭回去后想要迅速跻身高位且为皇帝深信不疑,完颜君主的死无疑会是最大助力。 “那之后的一切就有劳胤老了?” “本就是分内之事。” 陆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车胤,随即便转身向殿外走出,当他跨出这座雄伟宫殿时,陆昭忽地转头淡笑道:“胤老,不知道接下来那些南朝权贵,要怎么好好招待我呢?” 不等车胤开口回答,陆昭便抬脚离开了大殿,没有半点犹豫。 车胤望着这位年轻人的背影,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腰间悬佩的古剑上,最终发出一声喟叹,整个人的身形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 南朝。 某处府邸深处,一道瘦削身影缓缓站起身来,在暗室内轻轻踱步。 暗室不大,可整面墙壁都被贴满了白纸黑字。 “君子悍勇不在胜人,而在胜己。”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皆是儒家至理名言! 枯瘦黑影忽然停住身形,抬手按住桌案上的宣纸,取笔润墨,笔锋不显地写下两字。 儒圣。 然后又笑着将“圣”字划去。 此人终于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李沾衣啊李沾衣,你自诩前后五百年已无敌手,可这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简单道理都不懂得,还谈什么儒家圣人?依我看顾羽这一剑斩得好,至少能够让你这位久居云端的儒圣,尝一尝脚陷泥泞的困苦。” “麟德真人请下的武当山初代祖师,无论是境界还是战力都远超一般的陆地神仙,可顾羽照样一剑斩之,其中关键在于这一剑是借助天律之意,还是顾羽以一己之力胜之,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位鬼谷掌门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枯瘦身影嘴角一扯,“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老夫倒是还要感谢你斩断天人感应,哪怕只有旬日,但也足够老夫将一些必要的事情给安排好了。可老夫还是很好奇,柳不归入归墟进得太早,你顾羽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为什么最后你还是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天下家国兴起。离不开积渐二字;天下家国败亡,也是如此。” 那人随手拿过桌案上的酒壶痛饮一口,长舒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李沾衣为了早些时候成为顾羽的厌胜之人,那场逍遥游有些虎头蛇尾,所以他的儒圣境界需要人维持,算不得真正的立言立德立身。” “如今李沾衣将那部分气运交出,就算是按资排辈一个个地轮,也该轮到老夫了吧!” 第三百零二章 三思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上京城的春日较之中原江南,少了些烟柳画桥,绿意却是不少,城外黄河分出的细流胭脂河两侧,青树树丛郁郁葱茏。 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有十来日了,也就是说,完颜君主去世也不短时间了。 车胤到底是有些手段的,整座上京城除了应该知道内情的那一小部分人之外,大多数人只是对当今皇帝陛下的去世感到有些突然与讶异,但对于完颜嫣这位完颜王朝唯一继承人登上皇位却没有多少反对意见。 是的,自从那日陆昭从皇宫离开后,车胤第一时间便将完颜嫣从冷宫中请出。 虽然不知道这女人面对自己父皇的突然死亡是怎么个感受,但从接下来一道又一道来自皇宫的旨意传出来上说,陆昭起码觉得完颜嫣的确是有几分成为女帝的资本。 陆昭走在胭脂河河畔,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目光时不时地投向远处,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阵清亮的马蹄声传来,有女子英姿飒爽而来,但见到陆昭之后却显得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缓缓走了过来。 说来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份转换的问题,陆昭总觉得这女人身上多了几分他有些陌生的气质。 “本以为你会带兵来杀我,最不济也会让那三千御林军继续围困住皇家别院。” 陆昭伸手摘下一片初长成的绿叶,随手一弹,绿叶如暗器般带着破空声被掷向远处,陆昭望着眼前的女子,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完颜嫣并没有看陆昭,视线投向轻轻荡漾的水面,轻声道:“说笑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本宫现在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而且就算本宫有这个心思,连麟德真人与慕容愁都留不住你,三千御林军又能做什么?” “可上京城外还有慕容愁私自调遣过来的十万大军,如今想来已经为殿下所用,三千不够,十万也不够吗?” 陆昭神色平静,一语直指要害,“就算我是陆地神仙,有使团牵绊,面对十万大军也只能战不能逃,区别就在于殿下要耗费多少兵力才能将我耗死罢了。” “陆昭,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完颜嫣眼底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你将本宫看成什么人了?!” 陆昭沉默不语,片刻之后缓缓仰起头来,负手而立,声音平淡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那公主殿下,亦或者说皇帝陛下,你知道你这些天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完颜嫣微微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不想问,也不想听。” “可事实就摆在你面前,是我亲手送你父皇上路的。” “我认识的完颜嫣,即便是知道我这样做是形势所迫,也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与我说话,不说打,至少要骂我两句的吧?” 陆昭冷笑道:“可是你现在呢,倒像是来与合作伙伴分赃一样,虽然站在使团的角度来说这样做最好不过,可我自己却有些不能接受,难不成这区区一张龙椅,就将曾经那个还有几分热乎气的完颜嫣给磨灭了不成?” 陆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完颜嫣表现得很像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也只有这样陆昭才能借此机会完成使团任务,可陆昭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完颜嫣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或许连陆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似乎太在意完颜嫣了。 所以他不能接受那个有血有肉的完颜嫣,成为像完颜君主那般冰冷的人物。 面对陆昭的训斥,完颜嫣不仅没有反驳,反倒是在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竟是一边流泪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由分说地,完颜嫣上前几步,一把就将陆昭紧紧抱住,双手握拳捶打着陆昭的后背,大哭道:“你杀了父皇,我该怎么办?我又能不能杀了你,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我好,我还那么喜欢你,可你为什么要杀父皇……” 陆昭很清楚,完颜嫣心里早已想明白了。 此刻所有的话语都只不过是为了宣泄情绪而已,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拥住这个可怜女人,但到底没有这份勇气,只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任由完颜嫣哭喊捶打。 良久,完颜嫣小声抽泣地松开陆昭,低头看了看通红的双手,再看看没事人儿一样的陆昭,眼眶红红地问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陆昭无奈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完颜嫣,“哭够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还可以借你靠一靠,但是只限今日。”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安慰人?” “这倒没有,因为我要么直接将人杀死一了百了,要么根本不会得罪人。” “那我算什么?” “你……算事故?别动手别动手,开个玩笑……” 完颜嫣白了陆昭一眼,放下秀气的拳头,双手抱膝坐在河畔的草地上,抬头望天,有些突兀地说道:“陆昭,你留下帮我。” 陆昭并未感到意外,平静道:“有胤老在,用不着我画蛇添足。” “胤老治国理政之能上佳,可是终究是年迈体衰,更何况完颜王朝以武立国,我总不能让胤老去代我镇压那些骄兵悍将。” “金狼旗已经归殿下所有,另外宫辰前辈修为已经恢复,他会留在殿下身边的。” 完颜嫣转头望向陆昭,“算你还有点良心。” 陆昭耸了耸肩,十分自然地坐在完颜嫣身边,轻声道:“终归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但你想要我这个人,实在是有些难办。” “本宫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驯服烈马。” “这话听得别扭,驯马这种事应该是男人主动才行吧?” 陆昭笑了笑,“而且在中原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殿下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完颜嫣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猝不及防闯入她心房的男人。 三思而行,思的再多,不去做,还有什么意义? 第三百零三章 梦想 “本宫在想,如果早一点遇到你的话,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完颜嫣抱膝坐在草地上,目光怔怔地望着静静流淌的胭脂河,笑了笑,“就算早些遇见,你生在大楚,又是定国公的儿子,想来你我之间照样如此。” 陆昭这次并没有跟完颜嫣并肩而坐,而是倚靠在树上,抬眼看天。 他忽然喊了一声,“完颜嫣。” 这是陆昭第一次叫完颜嫣名字,以往不是以公主殿下相称就是你来你去。 完颜嫣娇躯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内心不断祈祷接下来陆昭的话千万不要是她想象的那样,神色故作平静地转头应道:“怎么了?” 出乎完颜嫣意料的是,陆昭竟是笑了,那双最引得无数女子疯狂的桃花眸子,笑起来让人看上一眼便要沉沦进去。 “我想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是成为整座完颜王朝,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帝?可我想知道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 完颜嫣一怔,旋即轻声说道:“我希望母后不要那么早离开我,我希望能够再被父皇护在身后,骑马驰骋草原。” 陆昭笑意温暖,有些投桃报李的意思,道:“我的梦想是成为江湖上行走天下,遇不平一剑了之的大侠,闯出很大的名声,走到哪里都有人称赞褒扬,最好是再来一段露水情缘,跟心仪的女子比翼双飞,成一对神仙眷侣。” 或许外人听到这番对话,会觉得诧异无比,两个都是已经站在世间高处的人,原来梦想是如此简单? 只是如今的他与她,哪怕拥有再多,也只能与梦想背道而驰。 她如今已是完颜女帝。 他曾经是帝京天字号纨绔,现在又挣扎朝堂旋涡。 陆昭伸手折下一段泛着绿芽的柳枝,笑道:“可是现在的我,哪里还敢奢望什么江湖侠客梦?哪怕是在梦中,也只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而你的梦想,也永远无法再实现。其实在我认识的人里,就只有两个人的梦想真正实现过。” 完颜嫣歪头看着陆昭,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还是开口问道:“是谁?” “我娘,还有先生。” 陆昭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我娘的梦想是天下安定,百姓承平,所以陪我爹踏平六国,虽然没有永远的太平,但在我娘逝世前,她眼中的大楚却是太平的。” “还有一位就是先生了,你或许并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喜欢别人提他。” 陆昭笑了笑,“可是在他年少下山前,便想着让整座江湖俯首听命。” 完颜嫣粉唇微张,哪怕是当初凉州边境上的慕容愁,恐怕也不敢说出如此狂妄的言语,即便那时的慕容愁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天人之境。 完颜嫣忽然想起车胤同她提起过,陆昭与她父皇说到有人给人间施加了一层封印,再联想到陆昭在慕容愁与麟德真人的围杀下完美脱身,莫非就是陆昭口中的那位先生出手的缘故? 陆昭何等心细,光是从完颜嫣微妙的表情变化中便猜出了她的心思,而陆昭也没想着刻意隐瞒什么,笑道:“先生的梦想其实在他握剑的那一刻就已经算是实现了,至于你我,只有羡慕的份了。” 完颜嫣沉默不语。 陆昭忽然蹲下身子,手中柳枝如剑般在草地上轻轻划过,“我们的梦想,就像是这草一样,初时长得喜人茂盛,等到秋冬便会自然枯萎,哪怕来年春风起又吹生,可终究不是原来模样,不仅会被踩在脚底,更是不由我们自己做主。” “其实在知道那件事后,我的梦想,或者说愿望,便只有一个了,那就是终究有一天我会亲自持剑走入那座城,去问问那个人,当年为什么能够如此狠心!” 陆昭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激荡心神,自嘲道:“其实我是知道原因的,无怪乎狡兔死走狗烹,先把牙齿下了就只能当狗看家不会变成狼反咬主人,可是我就是想让那个人亲口说出来!” 完颜嫣不喜素色,可因为完颜君主的薨逝,自那日起便一身缟素,净白的衣裙显不出雍容尊贵,却将她的颜色衬托得更加倾城,她轻声道:“今天是你跟我说得最多的一次。” 陆昭抬头道:“要走了,而且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自然有很多想说的,你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了。” 完颜嫣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将来我们再见时,会是朋友还是敌人。” 陆昭微微一滞,洒然笑道:“国书签订,算我欠你个人情,将来有机会我会还你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下次见面如果是在战场之上,我会退避三舍,以报答公主情意。” “我的情意不需要你报答,只希望你放在心上。” 完颜嫣直直望着陆昭的眸子,草原女儿从来都是胆大的,哪怕是羞人的话语,在清楚自己的心思后,完颜嫣说得也是毫无顾忌。 陆昭苦笑道:“你这不是诚心不让我走吗?” 完颜嫣终于露出一抹笑容,颠倒众生,竟是直接握住陆昭的手,认真地说道:“你留下来,我是你的,整座完颜王朝也是你的。” 谁知刚说完就被陆昭在脑门上轻扣了下,陆昭没好气地瞪了完颜嫣一眼,却没有躲开她的手,“你父皇刚死没多久,要是让他听见了,保不齐会从棺材里跳出打死你!我敢说他肯定会后悔,还不如早早将这副家当交给慕容愁!” 完颜嫣表情委屈地说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陆昭叹了口气,伸指挑起女人精致的下巴,同样认真无比地说道:“我知道,但你我现在都没有资格谈这件事,你已经是皇帝,完颜王朝已经乱到了极点,容不得你有儿女情长的心思;而我,同样有人在等我回家。” 还有一句话陆昭没说,应该是一大一小两个可人在等他。 陆昭目光温柔,昨夜他终于接到来自定国公府的加急密信,也知晓了为何先生要再三叮嘱他早些回家。 他和她,竟是有了孩子。 第三百零四章 三赌 陆昭眉头抖动了一下,旋即面色恢复平静。 完颜嫣似乎发觉了什么,不舍地将手抽回,站起身来轻声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宫了,等你走之前,来皇宫一趟,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说罢,不等陆昭回应,完颜嫣便离开了。 陆昭望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再转过身来时,一位沧桑老者倚靠在他刚刚站立的树干上,两条白眉随风飘拂,优哉游哉地笑了笑。 陆昭面不改色,同完颜嫣一样坐在草地上,吊儿郎当地说道:“有时候本公子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人物,总喜欢这样一言不发就出现在人面前?” 老者笑眯眯地说道:“世子都说是我这个老家伙云里来雾里去了,总要有些神秘感不是?不过这神仙人物却是当不得,除了世子的那位先生,恐怕没人敢自称这四个字。” 陆昭嬉皮笑脸道:“那请问您是哪位?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来找我是要取我性命,还是又看上了我这一身气运?” 老者瞥了眼这位令他二十年养气功夫毁于一旦的年轻人,笑意玩味道:“小世子先别着急驭剑,不然剑十三这六柄飞剑,可就要毁去一半喽。” 被戳穿心思的陆昭非但没觉得窘迫,向来脸皮不薄的他哈哈一笑,果然神意一松,原本蓄势待发的未央与并蒂莲重归平静,只是陆昭眼底深处又多了几分忌惮。 陆昭没有再言语,老者却颇有兴致,一只手搭在白眉上轻轻捻动,“老夫一生唯喜读书,而且只问圣贤言语,李沾衣自诩前后五百年无敌手,我便要让他这位儒圣身败名裂!” 见陆昭神色不变,老者笑容更盛,“想必你已经知晓了,李沾衣就是天命选中的,作为你那位先生的厌胜之人所存在,只可惜李沾衣只知晓顾羽修道之强,却不知这位鬼谷掌门在修力上还要胜过柳不归三分,不得已之下,李沾衣这才匆匆收尾,以至于如今丢了儒圣境界,怕是还要受天道责罚。” 陆昭缓缓道:“我听闻三教之中,佛家普度众生,入烛照境便可成就金身,若是慈悲心起紫金莲生,佛陀菩萨亦可称之;而道教香火最胜,武当龙虎,历代有仙人飞升,唯独儒家圣人最为难得,正所谓吾日三省吾身,立言立身立德缺一不可,故有五百年方出圣人一说。” 陆昭目光直直看向老者,笑了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想,天道对于三教,道教最松,儒教最严,以至于这儒圣的位置就只有一个,有人坐下去了,就意味其他人都没有了机会。” 老者笑容依旧,只是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凛冽,竟是大大方方地点头道:“小世子聪慧之名果然不假,老夫的确是想要替李沾衣坐在这个位置上,只可惜还少一物。” “老先生该不会想说,借我一头一用?”陆昭玩味道。 老者哈哈大笑,摆手道:“小世子想差了,李沾衣都不曾取你性命,老夫又怎会行此下作之事?更何况就算老夫想动手,有天律剑意在你身上,恐怕到最后老夫八成要跟你共走黄泉路,何苦来哉?” 陆昭神色依旧平静无比,可内心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老者是如何知晓他已能掌控天律剑意? 这可是只有他跟先生两个人知晓的秘密,陆昭连身边最亲近的暗与夜都不曾告诉,哪怕老者听说过天律的存在,也不该了解到如此地步! 陆昭再次沉默下来,老者笑道:“我这辈子跟李沾衣打过三个赌,我赌你娘亲在皇城一战中能够踏入陆地神仙境界,再赌顾羽不会进入天门,第三赌便是赌的小世子你,我赌小世子可一连跨过三品,哪怕成就不了陆地神仙,也能晋升道命。” “除了第三个赌注还没有看到结果之外,前两个老夫都没赢,不过也没有输,你娘皇城一战,那最后一剑其实已经是真正的剑仙一剑,可惜却止步道命巅峰,称得上是伪天人境;再有便是顾羽,他终究还是进了天门,谁承想又走了出来。” 老者不再去看陆昭,开门见山道:“不用去费神想我这个老不死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连李沾衣都只知道我姓什么,不知我真实姓名。说来也怪,我与李沾衣认识也有许久了,仍是看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那场逍遥游,他就算再心急,也有足够的时间接纳天道馈赠,当年你娘入皇城时,无论是谁都知道,拿下一个李昭阳已是不易,说什么也不能让顾羽知晓此事,更何况李沾衣本就是幕后主使之一,可他到最后关头竟是自己泄露天机,弄得最后顾羽及时赶到,死了不下五十位一品高手,甚至整座皇城都差点被掀翻。” 老者感慨颇深道:“天下道路,在我看来无非是就有两条,一正一邪,李昭阳出世只为入世,就属于正到了极点,这在天道看来是不允许存在的,可是有顾羽庇护,那些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可最后还是逃不过命。至于邪,老夫也见过不少大奸大恶之人,可老夫总觉得他们算不上邪。” 老者忽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所以老夫想要亲自试一试,只是想不到这一试就是三十年,比柳不归这个誓要修力到底的人,坚持的时间还要久!” 老者似乎终于想起陆昭还在,看向这位闭口不言的年轻人,“听老夫说了这么多,小世子还觉得老夫想要取你性命吗?” 陆昭终于开口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老者自嘲一笑,轻轻一伸手,有春风拂面而过,被陆昭折下的柳枝瞬间来到老者手中,而后竟是奇迹般地接回树干。 “老夫所处的时代,对老夫来说实在是难以忘怀,所以老夫想让那个时代再延续下去。” 第三百零五章 以势压人 上京城上空云层翻卷,晚霞绚烂。 陆昭倚靠在树干上,默默望着远方。 那位始终没有透露姓名的老者就这样走了,除了最后一句话外再也没有留下什么,甚至陆昭都猜不出老者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可是老者那一番番话语却是重重落在陆昭心中。 今日那老者主动来见他,似乎就是过来闲谈的,与当初在汴京城内李沾衣以王平性命为请柬邀陆昭一见又有所不同。 而且老者话语中提到的每一件事几乎都令陆昭震惊不已。 与李沾衣争夺儒圣之位,当年皇城那场变故幕后主使并非一人,还有老者自己选择的道,一桩桩一件件,都令陆昭难以接受。 陆昭深深吐出一口气,目光投向南方。 他突然有一种重逾泰山的感觉。 昔日的六国,到如今的大楚,这二三十年里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情,无论是先生还是李沾衣等人,单单是他们提到的只言片语便已是扑朔迷离。 陆昭霍然起身,握紧拳头,眼神凛冽至极。 一阵轻微响动自身后传来,随后便有数道劲风呼啸而过。 陆昭扯了扯嘴角,将身一侧,随意躲过刺向后心的一剑,旋即两道流光自袖中飞出,剑气激荡,兵刃碎裂声不绝于耳,陆昭袍袖一摆,飞剑直掠而起,随后便听得几道“噗嗤”响声,陆昭脚下便倒下了数具尸体。 皆是身穿黑衣,以刚刚的袭击来看,个个都已经是迈入一品境界,可在陆昭面前却像是个普通人一样毫无反手之力。 陆昭抬脚将面前的一具尸体踢开,并没有着急离开,而且还在原地坐了下来,甚至扳着手指算了起来,“一,三,五……九位一品高手,倒还真是舍得。”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引起城防士卒的注意,很快陈权等人便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当看到陆昭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坐在尸体中央,陈权先是松了口气,随即便皱起眉头。 陆哥儿今天不是特意请完颜公主见面吗?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难道说…… 陈权立刻露出警惕之色,难道说那位完颜公主是想要翻脸不认人,打算将他们这些人全部留在上京城? 这时陆昭笑着开口道:“老陈,这么紧张做什么?” 陆昭对陈权可谓了解颇深,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却并没有解释,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老陈,哥哥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以势压人?” 陈权一头雾水,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领头的竟是车胤,这位如今被完颜嫣任命为国相的老人顾不得随从搀扶,连忙翻身下马,来到陆昭面前时还在大喘着粗气。 陆昭笑了笑,“胤老先不要着急,咱们有话慢慢说。” 车影重重地咳了两声,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陆昭,人老成精的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始末,苦笑道:“此事与老夫无关。” 陆昭点头道:“这是自然,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跟您好好说话。可是胤老,我脾气好不代表我不想追究,如果您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话,嗯,不知道胤老觉得如今的南朝,谁能阻止我杀人?” 最后两个字被陆昭咬得极重,一股冷冽杀意顿时弥漫而出。 车胤面露苦涩之意,他是当真不知晓这其中内情,不过早在陆昭北上进入汴京城时,为了安抚那些士族豪阀,车胤承诺等到南朝危机解除之后定然要与陆昭来一场清算。 如今完颜君主薨逝,慕容愁与麟德真人不知所踪,完颜嫣登基为帝,可以说最终是南朝是这场大纷争的最后赢家,那些六国时代的士族豪阀,或许是认为现在终于是无有掣肘,乃至于他们这般心急,竟是直接派遣死士刺客前来上京城。 车胤不由得跺了跺脚,要是陆昭当真这么好杀,那慕容愁和麟德真人岂不是早就将此子抹去?怎么会落得一个重伤逃亡,一个失去修为的下场? 车胤再次抬眼看了看神色冷漠的陆昭,轻轻叹了口气,与陆昭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他也大致摸清了这位定国公世子的脾气,待人温润如玉不假,可值得陆昭摆出这般姿态的,都是他所认同的人,而对于那些执意要与他为敌的家伙,陆昭的狠厉甚至远远超过人屠陆骁。 如今陆昭以极为霸道的姿态瞬杀前来行刺的死士,又专门等到他前来,怕是不拿出真正诚意,是无法打动陆昭的。 车胤抬手对陆昭躬身一礼,陆昭坦然受之。 “还望小公爷见谅,此事老夫定然会给小公爷一个交代,在小公爷自上京南归回大楚的这段时间内,老夫会陪在小公爷身边,绝对不会再有差池!” 陆昭闻言哑然失笑,道:“胤老这么做可是折煞我这个做晚辈的了。女帝初坐皇位,完颜王朝朝政繁冗至极,胤老怕是想脱身也不得行吧,倒不如换个法子如何?” 车胤皱眉道:“老夫愚钝,请小公爷明示。” 陆昭缓缓走到车胤面前,直直望着他那双沧桑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简单,我只需要胤老替我像那些南朝权贵转达一句话,想要杀我,可以,但要拿出点真本事来,不然等我离开完颜王朝,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说罢,陆昭便带着陈权等人扬长而去。 跟随车胤一同前来的,是已经为封为殿前大学士的温良,温良望着陆昭的背影,再想起他刚刚那番嚣张至极的话语,眉头紧皱,来到车胤身边开口问道:“先生,陆昭之意本为以势压人,缘何又以此收尾?” 车胤的身形似乎佝偻了几分,轻声道:“这同样是以势压人,对于南朝而言,完颜君主之死是一个大大的解脱,可陆昭却要告诉他们,现在的他同样是没有人再能限制他了,即便是鱼死网破,也是南朝这张大网先变得破烂不堪。” 第三百零六章 郑书远 陆昭一行人并没有着急回皇家别院,正安静地走在朱雀大街上,沿途商铺的屋檐上都挂着白灯笼,以此来表示对完颜君主突然薨逝的悲痛。 陆昭扯了扯嘴角,看向入城后便一直陷入沉思的陈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样老陈,有没有领悟到刚刚哥哥说最后那句话的用意?” 陈权摇了摇头,道:“陆哥儿,你知道的,我一向与这些谋略计谋对付不来,也就是跟在你身边长点见识而已,既然陆哥儿你开口了,那不如给我解释解释?” 陆昭笑了笑,“没什么好解释的,老陈你只需要知道,等到离开上京城后,南归途中会有一场恶战要打就是了。” 陈权闻言竟是眼前一亮,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陆昭颔首道:“以我对那些南朝权贵的了解,之前车胤出面或许还能压制住他们,但现在,个个都已经是蠢蠢欲动,不对,应该是已经开始行动了,今日上京城外的那些死士就是明证,六国残留下来的这些士族豪阀在南朝苦苦经营二十年,谁敢保证他们没有几个杀手锏呢?” 陈权面色严肃地说道:“陆哥儿放心,这一次我定当全力以赴!” “不用这么紧张。”陆昭笑道:“就算他们实力再强,能比得过慕容愁和麟德真人?” “更何况,谁规定势力大就一定能够笑到最后?” 陈权还想再说些什么,陆昭却摆了摆手,矮身走进一家铺子。 陈权挠了挠头,抬眼看向上方的牌匾,嘟囔道:“怡红院?怎么听着这么像青楼的名字?” 不怪陈权,当陆昭第一次听说这地方的时候,也是有些想不通,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一看就有青楼楚馆那味的名字,居然是一家饭馆? 几人入了怡红院,登时就吸引了一大片目光,陈权和陆许倒是没什么出彩的,瞧着也像是正经人家,可陆昭连同暗与夜就十分扎眼了,正所谓郎才女貌,暗与夜本就是绝色,而被两女夹在中间的陆昭,竟是丝毫不逊风采,一袭青衫如画,正应了那句陌上公子人如玉。 有几家特意前来品尝这怡红院饭菜滋味的大家闺秀,登时就是看痴了,有大胆些的已经想要冲过来,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将这天降的俏公子抢回家去。 陆昭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到人魅力大了也会有烦恼,好在下一刻救星出场了,一位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婉约女子款步而来,走到陆昭身边声音软糯道:“陆公子,家父已经备好酒宴,请公子随我来。” 陆昭笑着拱手道:“有劳林小姐了。” 林婉清双颊羞红,不敢再看陆昭。 等到陆昭几人来到一处雅间后,兵部尚书林风早已守在那里,见陆昭来到连忙起身迎道:“下官见过小公爷!” 陆昭连忙扶住林风,笑道:“林尚书不必多礼,早前有些事情耽误来迟了,还望林尚书恕罪啊。” “岂敢岂敢。” 林风身为兵部尚书,即便不在官衙内,也早有人将城外发生的事情告知与他,以林风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些死士刺客都是由那些南朝权贵派来的,可惜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只能白白葬送了性命。 而作为刺杀的目标的陆昭,反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这让林风愈发庆幸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对待陆昭的态度越发热情恭敬起来。 “林尚书无需这般客气,这位是?” 陆昭目光落在另外一位中年人身上,从他一进门就感受到此人一直在打量着自己,不知道是何身份? 林风连忙介绍道:“是下官疏忽,这位乃是监察御史郑书远,闻听小公爷大名,特意前来拜会!” 郑书远毫不犹豫地就对陆昭施了个大礼,道:“在下郑书远,见过小公爷!” 陆昭面露恍然,当初在胭脂铺询问郭图完颜王朝中是否有定国公府势力时,除了这位兵部尚书林风之外,便是监察御史郑书远,此人乃是借助定国公府的力量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算起来比林风还要关系近些。 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两人,陆昭不禁心生感慨。 这看起来两人都是冲着他来着,实则是他爹陆骁留给他的家底,如果没有定国公府在上京城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怕是陆昭也难以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找到切入点。 宾主落座,陆昭向林风询问了一些关于朝中局势中的事情,在听到完颜嫣已经在逐步建立起威信后,陆昭这才点头道:“林尚书乃是朝中重臣,越是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候,越要站出来出把力才是。” 林风久经官场,哪里还不清楚陆昭的意思,连忙应道:“小公爷之言极是,下官定当全力襄助陛下稳定基业,只是……” 林风欲言又止,陆昭笑道:“林尚书之意我自然知晓,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目下形势并不安稳,所以需要林尚书出面调和,等到完颜王朝风平浪静之后,我自然会让林尚书得偿所愿。” 林风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竟起身行大礼道:“多谢小公爷成全!” 当这位兵部尚书抬起头来时,眼眶通红,可见能够回归故里对于林风来说实在是太过难得了。 陆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于这些早就放下家国恩怨的六国遗臣,他其实并不讨厌,甚至能够帮一把也会出手,陆昭叹息的是除了林风能够实现这毕生愿望之外,不知还有多少流亡百姓在南朝翘首望中原? 这一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对于现在的陆昭来说,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没理由困在这一件事上。 陆昭目光看向监察御史郑书远,语气平静地说道:“等到林尚书致仕之前,我希望郑御史至少能够在六部之中谋求到一部之主的位置。” 第三百零七章 无趣 这一句话无异于惊雷般在席间炸响,连林风都难以掩饰震惊之色,陆昭这毫不掩饰的心思,让林风一时间复杂无比,既有落寞,也有惊叹。 反观郑书远竟是不慌不忙起身道:“小公爷既有所命,在下自当遵从,只是在下天资愚钝,只能尽力而为。” 陆昭笑了,这个回答虽说算不上让他满意,但好在中规中矩,看来这郑书远能够走到监察御史这个位置上,除了定国公府的力量扶持之外,自身也是个可塑之才。 “郭图会继续留在上京城,定国公府会全力支持你,而且我会为你创造机会的。” 陆昭也明确表态,既然手底下的人有这份心,他这个上位者也不能没有表示,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 郑书远闻言连忙施礼道谢。 一场宴席吃得宾主尽欢,推杯换盏之后正要散席时,却听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雅间的房门便被踹开,一个年轻人走在最前面大喊大叫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贵客,居然敢抢咱们沈护卫使的位置!” 沈护卫使? 陆昭皱了皱眉,不等他吩咐,破门而入的年轻人便被陆许一脚踹了出去,砸到身后一大片人,却在触碰到一位青衫男子之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按住。 沈清眉宇间尽显阴郁之气,本就因为心情不顺,这才被几个平日里厮混的同党前来这怡红院放松下心情,谁知道平日里自己惯坐的雅间居然被人占了,这让沈清愈发气结。 早先在皇城之内,沈清因为对完颜嫣心生爱慕,故而与慕容愁起了冲突,被毁掉全身经脉,等到宫辰回京后,向陆昭求取一枚丹药,这才稳住伤势,谁知那时沈清却被麟德真人符箓所惑,以气运为引致使宫辰修为尽失。 虽然后来麟德真人与慕容愁不知所踪,宫辰也恢复了修为,但沈清做过的一切却是无法抹除的,原本就惴惴不安的沈清就在今日被宫辰告知,如今他修为只得二品,什么时候靠自己的力量再次晋升一品,宫辰才会认他这个徒弟。 换言之,沈清这是被宫辰变相地逐出门墙了,要知道一品境界何等玄妙,当初沈清能够晋升一品大半是靠宫辰提携,以他的天赋想要自行晋升的话,少不得下几十年苦功,这让沈清如何能够接受? 本来身为宫辰唯一的弟子,沈清年纪轻轻便是一品高手,甚至为完颜君主欣赏还得了一个御前护卫使的官职,正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谁知道却在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虽然这二品小宗师的境界在寻常人眼中已经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既然尝过山顶风光,沈清又怎肯伏低做小? 沈清脸色阴沉,真是一事不顺诸事不顺,这上京城是越来越不给自己面子了,就连小小的怡红院饭馆,也学会了人走茶凉? 沈清冷笑一声,拔剑出鞘,剑气吞吐,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发泄一下连日来积攒的怨气! 围观的食客也认出了沈清的身份,心道这次可就有热闹瞧了,身为剑道大宗师宫辰唯一的弟子,沈清这剑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厉害,在上京城里都是数得着的高手。 可眨眼功夫,原本蓄势待发的沈清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再抬眼时,便看到一位少年人站在他面前,一手按住剑柄,将已然出鞘的长剑全部塞回剑鞘。 沈清神色一凛,抬膝一撞,谁知竟是落了空,正在惊疑之际,少年人一记手刀砍出,带起呼啸劲风扑面而来,沈清顾不得许多,运起全身气机再次拔剑出鞘,同时身体向后倒去,想要与这突然出现的少年先拉开距离,然后慢慢交战。 谁知少年人手刀好似千斤坠一般,在空中与沈清拔出的长剑相撞,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随后便看到沈清的长剑竟是开始寸寸崩裂,显然是被少年人的手刀给硬生生地震裂的! 沈清面色猛然一变,罡气护体,这是一品高手才能做到的! 眼前的少年才多大,居然已经是一品高手? 失去了一品境界,但沈清毕竟是宫辰悉心栽培的,瞬息之间堪堪躲过陆许的手刀,却在扭身之际便陆许接连在身上弹指六下,沈清好不容易提起的新气被一举击溃,剑势荡然无存。 陆许一掌拍去,沈清便被狠狠地摔在墙壁之上,眼看得是受了重伤。 其余人被这一幕吓得是肝胆俱裂,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个个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生怕这出手狠辣的少年一个不顺眼,将自己也打成这死鱼模样。 陆昭这才从雅间中缓缓走出,随意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沈清,而后便失去了兴趣。 当初在皇家别院,他赠给宫辰一枚丹药替沈清稳定伤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虽说后来与慕容愁那一场大战前,宫辰将贴身佩剑击缶借与他称得上是一份恩情,但这是陆昭跟宫辰之间的事情,与沈清无关。 要说论面子的话,没让陆许直接将沈清废掉,已经算是陆昭给宫辰颜面了。 就看沈清方才那副怨天尤人的模样,哪里有真正剑客的样子? 正所谓剑宁折不弯,只是失去了占便宜得来的武道境界,就值得如此颓唐? 而且就这样的货色,也配去爱慕完颜嫣? 女帝陛下不一脚把他踢出来才怪呢! 陆昭只当成一段小插曲,随即便与林风等人告别。 这时围观的看客才注意到,原来这雅间中坐的竟然是当朝兵部尚书林风,一时间施礼的施礼,散去的散去。 不过却有不少有心人心生疑惑,方才走出的那位年轻人是谁,怎么会和林尚书一起饮宴,而且看这样子还是林尚书做东,上京城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少年高手做扈从,莫非是某个世家大族的继承人,长得面相倒是当真不错,而且身边跟着的那两位女子可真是绝色,让人一见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第三百零八章 陆地观沧海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三教中人向来清静无为,不理会江湖纷争,但内里却也有明争暗斗,就像武当与龙虎争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敲定到底谁才是天下道教祖庭,也正是因为如此,似乎很多人都渐渐忘却了,有人曾在龙虎山斩魔台上,有过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武当山小莲花峰上,日照香炉紫烟袅袅,苍松翠柏下摆了一张小桌,有两人对饮,一人须发洁白,一人赤足坐地,温酒且烹茶。 饮茶之人面容慈祥,瞧着至少有七八十岁高龄,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好,饮酒之人便要风流倜傥许多,相貌清俊,一眼望去便给人超凡脱俗的感觉。 武当掌教素白,叛出龙虎的易衡。 易衡倚靠在树上,轻轻啜饮了一口好不容易从某人那里求来的桂花酿,笑问道:“真要将他留在武当山上,即便是没了修为,但他不像是幡然悔悟的样子,难免会再生出事端。” 素白摇头道:“不这样做,贫道心有不安,想来飞升的师尊,也不愿意看到如今的他独自流浪世间。” “飞升自有飞升后的事情,哪里有功夫再往人间看一眼?哪怕打着心存眷恋的幌子,无非是想要为己身谋利益而已。”易衡言语有些激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素白笑了笑,枯瘦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看来你此番入京,与顾掌门论道又有感悟。” 易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慢慢饮酒。 素白声音平缓地说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情势不对的话,贫道倒是还想和顾掌门再论上一番。” “这你就不要想了。”易衡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据我说知,他现在应当已经进入归墟,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找到柳不归。” 易衡顿了顿,沉吟道:“有天律剑意在,应该会很快就能寻到吧?” 素白皱眉道:“莫非柳不归在归墟……” 易衡摆了摆手,道:“柳不归既然一心想要在修力这条路上走下去,他只能将那三个地方走个遍,我想顾羽的意思是想让柳不归最后前往归墟,谁知道这家伙心急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渴求证明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一样是对的。” 素白听到易衡这番论述,不觉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当年你在龙虎山上那番悖逆言论,贫道本以为是异想天开,但在闭关的这许多年里,每当修行玉皇楼至不畅顺之处,贫道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那句仙人亦是牺牲之物,总能够冲开淤阻见光明。” 易衡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指握住酒盏,道:“如果是因为我助你将你师弟的神魂稳定下来才说出这番话,那大可不必,我的道,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承认,因为它就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 素白认真地说道:“贫道这次闭关,原本可以直通玉皇楼十八楼的,但哪怕没有师弟遭劫这回事,贫道依旧会选择放弃出关。” “哦?”易衡醉眼朦胧地望向素白,道:“这是何故?” “贫道只是觉得,就这样飞升,贫道会很不愿意。” 素白话音未落,苍穹之上陡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眼看得就有万钧雷霆降落,然而却被易衡轻轻一拂,漫天异象瞬间消失不见。 小莲花峰顶上的那座紫金莲池,有氤氲紫气聚拢中央。 见素白毫不讶异的模样,易衡笑着说道:“看来你也有所察觉,整座人间被施加了一层封印,就像是一锅沸沸扬扬的热水,眼看得就要装不下了,却被人硬生生地盖上了盖子,以至于锅外的人根本无法将热水倒出。” 素白轻声问道:“是顾掌门吗?” 易衡点了点头,道:“不错。顾羽这家伙啊,做事总是这样令人出乎意料,你好像永远都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慕容愁这样的武夫,再加上麟德这位蓄养气运几十年的高手,还有你提起过的恍若儒圣的老儒,面对这三人,顾羽居然还留有力量封印整个人间,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易衡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素白知道,易衡并非是在羡慕顾羽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羡慕的是顾羽永远可以无拘无束,天上人间,无人能够制约得了他。 易衡仰头快饮一杯酒,由衷笑道:“光是这一点,顾羽就把我们这些人全都比下去了,你说这世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妖孽,还让人活不活了,那一剑顾羽虽然未曾倾尽全力,但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抵挡下来,早知道就不与那孩子玩笑了,真是得不偿失。” 素白轻声笑道:“毕竟是她的孩子,顾掌门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那件事,如果顾掌门还留在大楚帝京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变数了。” 易衡抬臂停杯,好似神游万里。 素白平心静气地说道:“说柳不归心急,其实你不也是一样吗?” 易衡一笑置之,“在之前我的确是有些心急,不然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到凉州边境上,又赶去帝京受气,不过顾羽这家伙到底还是念点旧情的,虽说硬生生地挨了他一剑吧,但好处还是让人满意的。” 素白皱了皱那双雪白长眉,问道:“所以你此次重返武当,是为了这紫金莲池?” 说着,武当老掌教便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只见莲池之中,唯有廖廖几株紫金莲随风摇曳,很难想象在此之前,整片莲池都被紫金莲花填满,这便是麟德真人违抗天道准则请下武当山初代祖师下凡的代价。 更是顾羽那一剑的结果。 易衡缓缓站起身,望着天空,轻声道:“我于陆地观沧海,胜似九天望人间。” 第三百零九章 龙雀 日薄西山。 汴京城外光明寺,那座足足有九层之高的雁回塔上,骤然金光万丈。 塔顶有一枚土胚,没有人知晓其存在了多少年,或者说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存在,在今日土胚外壳突然出现一丝松动,刹那间便有无数道金光射出,如同朝阳般熠熠生辉。 一位身穿雪白袈裟的老和尚盘膝坐在塔前,低头诵经,身后站着一位体型魁梧的中年和尚,手持金刚杵,尾端系有铁链一直缠到武僧胸前。 苦禅面容悲苦,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有鸟蛋大小的土胚抖落泥土碎屑,有惊雷声自耳边炸响,随即便看到一道流光一闪而逝,雁回塔上金光全无,黯然失色。 原本上山进寺烧香的百姓正在对着这一神迹叩首不止,却在此刻戛然而止,一时间迷茫至极,不知道应该继续朝拜,还是起身离开。 曾经给陆昭送过紫金钵盂的武德声音略带惶恐地问道:“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苦禅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武德,自即日起关闭寺门,为师要闭关感悟佛法,等到世子殿下南归之时,你可将为师事先准备之物交由世子殿下。” 说罢,苦禅法身一晃,好似凭空消失一般,刹那间不见踪影。 汴京城外一位长眉老者脚下生风,与出城前往光明寺一观神迹的人流背道而驰,身形佝偻却不见滞涩之态,眨眼间便来到那座千手观音像前。 老者伸指捻动长眉,又抚摸着汉白玉打造的基座,啧啧笑道:“苦禅啊苦禅,你将佛门三十年气运尽数送与那小世子,原本以为你不会后悔,只是没想到得道高僧居然也会施展如此下作手段,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了吧?” 老者伸指轻轻一按,轰隆声大作。 随即便有传言流传开来,汴京城外那座九十九丈高的千手观音像,无缘无故下陷九尺。 江湖上很快便流传这样一个传说,有龙雀自雁回塔上孕育而出,自北向南,得之可成陆地神仙。 一时间江湖上风起云涌,无论是名门大派亦或者散修游侠尽皆出动,只为寻找到那一只“天命所在”的龙雀。 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之上,耄耋之年的老儒御风而行,忽地他转身举目眺望,刹那间视线向南越过五百里之遥。 老儒蓦然捧腹大笑,随即继续向前掠去,一如江水滔滔东流,仍是大笑道:“弄巧成拙弄巧成拙,你只道人间被封印便可有转移腾挪之机,却不想想顾羽为何要给那些人如此大的一个下马威,还不是想要稳坐钓鱼台等你上钩?” 老儒身形所过之处,清风拂青草。 “三个赌注,你注定一个都赢不了。老夫当年那场逍遥游,的确是草草收尾,可是老夫是何许人也?顾羽既然能够入天门后再出天门,老夫难道就不能来一场破而后立?顾羽那一剑端的是霸道无比,可没有这样的力量,老夫又怎能借此机会一举斩断天人枷锁,这才是真正的逍遥游!” 天山脚下,一位面容俊美却满面胡须的中年人持枪而立。 一黑一白两团朦胧雾气,在中年人身畔玄妙游荡。 中年人身边除去这一异象,还有两位年龄悬殊的男子一站一坐,年轻者不过而立之年,年长者已经满头白发,坐在地上抚须望天。 中年人轻声道:“李沾衣已经为我谋好出路,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年轻者一脸激动,双手抚胸,“愿听大将军之命!” 年长者笑意十足,爽朗道:“当年欠你的,如今一并还你!” 中年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东方。 那是上京城的方向。 陆昭啊陆昭,这一次是我输了,下一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 陆昭坐在庭院里,未央并蒂莲两柄小剑在他指尖萦绕盘旋,轻声道:“听说现在江湖上热闹得很,为了一只所谓的龙雀打得热火朝天,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等奇事,得之可成陆地神仙,我上次去光明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好东西,看来苦禅那老和尚还是藏了一手。” 宫辰站在一旁,腰间悬佩击缶,微笑道:“如果这只所谓的龙雀当真能够让人成就陆地神仙的话,到时候可得前去看上一看。” 陆昭摇头道:“应该是没机会了,听说那只龙雀已经飞过黄河直奔中原了,算起来已经有几十位高手死在它身上了,其中一品高手也是不少,先不说这龙雀能不能捉到,单就应付起这许多高手来,就已经很累人了。” 宫辰点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龙雀虽好,也得有命得之,这些丧命的高手多半已经是走火入魔,不过江湖武道榜上的高手,却没有几个出现在追逐龙雀的队伍中。” 陆昭笑道:“这是自然,能够上榜的都是心性坚定之辈,哪怕是面对陆地神仙这样的诱惑,行动之前恐怕也得先思量一下,都说坐井观天,可这些人也不全是目中无人,就算是被迷惑了心智,也得考虑一下自己会不会为他人做了嫁衣。” 宫辰抬头望天,“我倒是希望那些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家伙能够在这场风波中跳出来,让这座江湖更热闹些。” 陆昭打趣道:“我看是前辈你按捺不住想要出剑了吧?” 宫辰笑了笑,“自始至终都是你在出风头,老是当一个看客,对剑士来说是很痛苦的。” 陆昭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江湖百年,一代人又一代人的风流,我听先生提起过,百年前有位无名道人,不知因何缘故大开杀戒,孤身一人便将整座江湖给杀得血流成河,听闻这无名道人也是用剑,虽未自称天下第一,却是实实在在地站在武道巅峰。” “再往后数,便是六国初乱时的江湖,不见剑仙,不见圣人,很有些暗无天日的感觉,只不过随着一人决心出世,这座江湖才变得有生气起来,以至于现在如此热闹。” 第三百一十章 我送你 宫辰感慨道:“或许从顾羽下山的那一刻起,这座江湖就注定以他为尊,当然这话他自己想来是不愿意听的,因为他下山的理由从来都不是为了天下无敌。” 陆昭微笑道:“前辈就不要看我了,先生确是因娘亲下山,可在我看来,先生心中也是憧憬这座江湖的,不然也不会在入归墟前封印人间。我在想,如果让先生与那个无名道人一战的话,谁会赢?” 不等宫辰回答,陆昭便自顾自地说道:“肯定会是先生吧,哪怕那个无名道人能够扛得下先生一剑,再来上个二三四五九十剑就好了。” 宫辰会心一笑,“先前说我,我看是你自己手痒,想要去江湖上走一遭罢。” 陆昭哈哈大笑道:“我倒是很想这样做,很想去亲手捉一捉那只龙雀,很想去亲自会一会那些江湖高手,只不过现如今我是身不由己,哪怕心里再期盼,也只能憋着,光是这一点就不算是个江湖人。” 宫辰轻声道:“倒不如再喝上一壶酒,借酒消愁?” 陆昭一愣,随即笑道:“那可得多要几壶酒才行。” 宫辰此番前来的目的谁都知道,可无论是陆昭还是宫辰都没有再提那个倒霉蛋沈清,听说他已经被宫辰逐出师门,而后更是让完颜嫣赶出了上京城,宫辰进门后就冲着陆昭敬了一杯酒,陆昭回了一杯,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本来陆昭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照宫辰的性子,看似不在意,实则内心也是有失望的吧。 —— 可能是因为当今女帝亲近南朝,喜好中原风物,上京城中的茶楼酒肆也一个个地换了新名字,取得那叫一个风雅。 上京城,其实与大楚帝京没什么两样了,让人见了很难相信这是番邦异族的王朝都城。 陆昭和完颜嫣坐在临窗的位置,远离楼下喧哗,陆昭抬手从火炉上取下酒壶,给完颜嫣斟上半杯,笑着说道:“怎么今日有闲工夫请我出来了喝酒了?” 完颜嫣靠在椅背上,没有举杯饮酒,默然无语。 陆昭望着她眉间流露出来的疲惫之色,叹息道:“被那些南朝权贵架在火炉上烤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完颜嫣低声道:“现在才知道,当初父皇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有多难。”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艰难的。” 陆昭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你狠不下心来,那些士族豪阀从来都是一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如果你不把他们给打得服服帖帖的,以后怕是要更加头疼,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南朝制服,再这样下去,我看北庭的那些完颜族将领也要对你失望了。” 完颜嫣蓦然双眼通红,让陆昭很是猝不及防,“我倒是想这样做,可是身边总没有个帮手,胤老已经在竭尽全力替我摆平那些南朝权贵了,说到底还是我命苦,根本不值得别人在乎……” 陆昭头疼地抚了抚额,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就不要装出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了,告诉你啊,这招对我没用!” 话还没说完,完颜嫣竟是直接起身坐到陆昭身边,一把便挽住他的胳膊,塞进那对柔软之中,甚至还在轻轻挤压,“求求你了,就留下来帮帮我……” 陆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一下子跳起来,并指掐诀,嘴里不停嘟囔着“何方妖孽竟敢附身皇帝陛下,还不快给小爷滚出十万八千里……” 完颜嫣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收起那副让人一见就掉鸡皮疙瘩的模样,白眼道:“就知道在朕面前推三阻四,好像让你留下是要你的命一样!” 第一次听到完颜嫣自称“朕”,陆昭心里总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要被这位女帝陛下踩在脚下,小鞭子……不对不对,想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都已经在调集金狼旗大军打算来次杀鸡儆猴嘛,还需要我做什么?” 陆昭坐回原位,任由完颜嫣倚靠在他肩上,举杯喝了一小口。 完颜嫣轻声呢喃道:“可是我真的很累啊,是你把我推倒这个位置上来的,你就一定要负责!” “讲道理啊,明明是你自己被放出来后就跑去登基的……” “嘶——你轻点!很疼的知不知道!你们女人是不是天生就会这一招啊!” 陆昭揉了揉腰间,将那只作怪的白嫩小手一把握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完颜嫣笑靥如花,反握住陆昭的手,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传说,说是完颜王朝如今所占据之地,八百年之前乃是大秦所有。” 陆昭点了点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便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地理有所深入研究,总结起来一句话,这个世界与他原本所认知的那个——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也不能说是全无关系,至少历史上还是有不少重合的,只不过顺序好似被无意打乱一样,这一点也适用在地理上,总之就是很符合这个世界的架空设定。 “大秦二世而亡,所占之地却极为广袤,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如今的上京城正是当初大秦帝都旧址。” 陆昭有些疑惑,完颜嫣没事提这个干什么? 完颜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只是为了询问陆昭知不知道这件事而已,得到了答案后便岔开话题道:“你什么时候走?” “三天之后。” 完颜嫣娇躯一颤,直起身子,却没有松开陆昭的手,轻声道:“好,我送你。” 陆昭轻轻点头,两人共同望向窗外。 上京城繁华依旧,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这样坐在一起,会是什么时候。 第三百一十一章 她最像我 上京城南门外,一抹明黄色出现在城门处,竟是皇帝的銮驾。 今日是大楚使团南归的日子,礼部早已安排好一切,在看着大楚使团离开皇家别院的那一刻,礼部尚书不由得松了口气,再看着那位极为英俊的年轻人上马而去,礼部尚书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现如今整座上京城谁不知道,那位担任大楚使团正使的年轻人是个煞星,人屠陆骁的儿子。 从他进入上京城起便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折腾到最后国师麟德真人与大将军慕容愁全都消失不见,更可怕的是看起来还年富力强的完颜君主竟然突然薨逝。 要说这一切与陆昭没有关系,礼部尚书打死都不相信,更何况皇宫中也有流言散出,说是这位正使以一人之力除掉了慕容愁与麟德真人,甚至在大殿上与完颜君主一战,引得天地异象,最后亲自手刃了完颜君主,将完颜嫣扶到皇帝位置上。 更有传言,说是当真皇帝陛下对陆昭是芳心暗许,甚至两人还私定终身,说不得女帝肚子里已经怀了陆昭的种…… 礼部尚书连忙止住思绪,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都是流言蜚语,更何况陆昭马上就要离开上京城了,只要将这位煞星安安稳稳地送走,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可谁知道就在最后,身为女帝的完颜嫣居然亲自到场。 有女帝陛下出面,送行仪式的规格立马提高了无数倍,于是乎那些没有出面的朝中重臣收到消息后全都从城里哗啦啦地赶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完颜嫣亲自为陆昭把盏三杯,举止行为毫无异常之处,这也让前来观礼的朝臣松了口气,看来女帝陛下还是有分寸的,并非像那些传言说得那样与陆昭有染。 陆昭深深地看了一眼完颜嫣,随即转过身又接受了车胤的三杯敬酒。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超出君臣问答的话。 车胤举盏相邀,陆昭一饮而尽,就在两人错身之际,车胤低声道:“小公爷走得倒是干脆,难道当真没有留恋?” 陆昭微笑道:“奉劝胤老莫要无事生非。” 礼乐声响,陆昭听得有些刺耳,皱了皱眉头。 陈权率领使团护卫在外围,鸿胪寺何瑞面色庄重,内心却十分激动,心道自己当初幸亏选择对了,如今凯旋而归,一场荣华富贵是绝对少不了的了。 相比于何瑞的兴奋,完颜朝臣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好了,看着大楚使团缓缓离开,不由得叹了口气,此次完颜王朝与大楚的交锋可谓是完败,这封已经签订的国书就是明证。 一想到从今往后完颜王朝就要向大楚俯首称臣连年纳贡,朝臣们心里就一阵不痛快,下意识便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那座銮驾上。 女帝陛下没有离去,群臣也就不能动。 看着逐渐纷乱起来的朝臣队伍,担任国相之位的车胤摇了摇头,来到銮驾前低声道:“请陛下起驾回宫。” “请陛下起驾回宫。” 随着胤老开口,群臣齐声喊道。 远处踏上归程的陆昭耳尖一动,努力按捺住拨转马头的冲动,紧握缰绳的双手青筋毕露。 “准。” 终于,銮驾之中传来声音,群臣放下心来,随着明黄色銮驾回转,跟随在女帝陛下身后依次进入上京城。 —— 天色将将暗下来的时候,使团距离上京城已经有五十里之遥,此处有一处驿站,是完颜王朝特意安排好的,毕竟出了上京城的地界,使团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自行寻找地方驻扎,所以趁着有驿站便在这里安顿一夜,明日再继续前行。 陆昭缓缓从马上下来,挥了挥手,陈权立刻指挥使团护卫队接管驿站,鸿胪寺少卿何瑞连忙安排使团入驻。 陆昭走进庭院中,拒绝了想要护卫的几位亲卫,只让暗与夜留在身边,坐在屋顶上,望着逐渐昏暗的夜空沉默不语。 “你们说,我是不是个负心人?” 陆昭忽然自嘲一笑,“明明语儿已经怀有身孕在家里等我早些回去,我却为了完颜嫣硬生生地在上京城多留了十几日。” 暗与夜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左一右地搂住陆昭的胳膊,轻轻依偎在他身边。 陆昭叹了口气,伸手将两女搂入怀中,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完颜嫣,跟语儿比起来,完颜嫣实在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性格,或许是来自完颜王朝未来女帝这一身份带来的优越感,完颜嫣在帝京时的骄纵跋扈甚至可以用讨厌来形容,跟曹月这位长公主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人总是贱皮子,明明讨厌这个女人,我还要巴巴地凑上去,这一凑不要紧,硬是差点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进去,让我想想,不算凉州边境那一次,汴京城外,上京城外,都是九死一生,可是我却是心甘情愿没有一点道理可言。” “如果非要给一个理由的话。”陆昭笑了笑,“只能说这女人跟我很像。” 上京城皇宫内,完颜嫣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起身走出大殿。 这位前无古人的唯一一位女帝举目眺望南方。 她知道,那里有人同样在望着北方。 完颜嫣忽然甜甜一笑,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珏。 这是他临走前的晚上,托宫辰送到皇宫里的。 完颜嫣轻声道:“宫辰前辈,你说这家伙回到大楚之后,会不会把朕忘了。” 宫辰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无奈。 完颜嫣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这位剑道大宗师来说,比跟陆地神仙打架还要难上百倍,声音骤然凛冽道:“那就有劳前辈,今天晚上就走一遭吧。朕要让那些人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恐惧!” 宫辰轻轻颔首,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完颜嫣嘴角轻勾,原本柔和的模样已经被冰冷所取代。 从现在开始,她只是完颜王朝的女帝陛下。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愿意去当只属于他的完颜嫣。 第三百一十二章 赵家三千骑 大雁南飞,越往南走,春色愈浓。 不知不觉间,使团已经离开上京城旬月时间了,眼看得便要进入南朝地界。 陈权整顿好使团护卫,拍马来到最前方,看着骑在马上闭目蓄养神意的陆昭轻声道:“陆哥儿,咱们马上就要到汴京城了。” 陆昭缓缓睁开眼睛,伸指一晃,三道流光自远处飞掠而来,没入陆昭袖中。 上京城内,原本是一对的并蒂莲小剑被慕容愁毁去一柄形同废铁,陆昭也并未强求,只道是天地本就不全断无以残求全之理,只是没想到在离开上京城外驿站时,无意间发现竟然又将一柄小剑养至剑胎圆满。 追梦。 陆昭有些意外,回过味来又觉得算是在情理之中。 “老陈,吩咐下去,使团准备迎战。”陆昭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陈权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陆昭的意思,摩拳擦掌地便下去准备。 暗与夜连同陆许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昭身边。 “这次还是老样子,你们不用管我,只需要护好使团便是。” 陆昭微微一笑,仿佛早有预料。 暗与陆许皆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唯有夜想要拒绝,被陆昭拉过来轻轻吻了一下粉唇,立刻就妥协了。 陆昭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好言相劝不听,那就别怪他大开杀戒了! —— 汴京城外五百步,有三千余骑排列阵势。 一位三十来岁的英武男子披甲持矛,骑着一匹通体火红的宝驹,一看就是来自西域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 男子看了看身边的老人,笑着说道:“爷爷,一个陆昭而已,至于这么大动干戈?我只需要五百骑,便足以将他们赶尽杀绝!” 赵梦田摇头道:“平儿,莫要大意,此子乃是实打实的一品境界,先前派去上京城的死士都死在了他手上,可见此子实力非同一般,要知道我们这一次可是把大半家底都掏出来了,万万不能大意!” 赵平之不屑一笑,“爷爷您也太高看这陆昭了吧,就算他是一品高手又如何?给咱家当狗的那些江湖武夫,一品只是入门而已,再说了,这三千骑兵可是我亲自训练出来的,就连宇文家的老太爷都夸赞,当初更是硬生生地耗死了一位道命境高手,陆昭就算再厉害,能以一敌万?” 汴京城乃是南朝士族豪阀的大本营,向来是以车家、赵家还有宇文家为首,只因三家在六国之时便享有极高威望,如今车胤在朝为相,已经逐渐将家族重心往上京城内转移,汴京城内便只剩下赵家与宇文家两大巨头。 其中宇文家的老太爷,也就是当初北汉北燕北齐三国联军的挂帅之人宇文胜,对家族势力从来都不横加干涉,这也使得赵家势力越来越壮大,昔日曾为北齐国相的赵梦田已经隐隐有取代车胤,成为南朝权贵领袖的意思。 而赵平之乃是赵梦田的嫡孙,自小聪慧,熟读兵书韬略,赵梦田深重之,甚至请来世外高人为其涤炼筋骨,使得赵平之年纪轻轻便突破一品境界,赵梦田愈发将赵平之视作家族的真正未来。 上京城的变故赵梦田已经知晓,这只老狐狸十分敏锐地意识到,完颜君主薨逝完颜嫣上位,这可是趁势而起的大好机会,士族豪阀苦心经营南朝多年,为的就是报当年大楚的灭国之仇,只要将完颜王朝吞入腹中,而后集结大军南下,未必不能重现六国荣光。 当然在这之前要先解决掉眼前的一个大麻烦——陆昭! 赵梦田眼神阴翳,当初三国联军一战溃败,如果不是他这位北齐国相见机快,恐怕早就被陆骁踩踏在马蹄之下,尤其是在听说陆骁踏平三国后扬言如果不是他赵梦田在背后掣肘,他绝不会如此轻松地击败三国联军,赵梦田对于陆骁的恨意愈发深重。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赵梦田始终无法在南朝权贵中超越车胤的位置,甚至还要被宇文胜那个武夫压在身下! 赵梦田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愤怒的心情,老脸上浮现狠辣之色。 陆骁啊陆骁,是你害得老夫二十年挺不起腰杆,今天老夫便要用你儿子的头颅,来证明老夫当初的决策从未有过错误! 很快,不远处使团车队缓缓出现。 赵平之立刻就将视线锁定在为首的年轻人身上,手中长矛轻佻地向前一挑,嘲讽意思打过宣战。 一道魁梧身影狞笑着策马出阵,摆明了是要在自家主子面前显露身手。 陆昭面色平静,翻身下马。 却并未取出蜀道,而是手无寸铁地对上那名奔来的铁骑。 铁骑铁骑,顾名思义,便是重甲加身,甚至胯下马匹也是如此。 赵平之见陆昭不退反进,并且开始大踏步前奔,不由得露出一抹意外之色,但很快便露出一抹嘲弄。 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这陆昭当真是狂妄得很,只不过却是挑错了对象,要知道正在冲锋的这名铁骑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一身蛮力哪怕是烛照境界都难以媲美,实力在三千骑兵中绝对可以排到前三! 然而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那名铁骑冲至陆昭面前,蓄势已久的一枪猛然刺出,若是放在平常军中演练,这一枪至少能够穿透三层铁甲! 陆昭微微侧身,与长枪擦身而过,而后不等那名铁骑收力抽回长枪,右手猛然探出抓住枪杆,汹涌气机登时顺着铁枪涌入铁骑体内。 然后这位可以排进三千骑兵前三的绝对好手,就这样“嘭”地一声炸裂开来,场面极为血腥! 哪怕赵平之见惯了厮杀场面,看到这一幕仍是胆战心惊,忍不住约马后退两步,至于那位北齐国相,身形早就颤抖不已,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此刻怕是要直接从马上跌落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陆昭居然会以这等残暴的手段揭开这场大战。 血雾中,陆昭随手一握,主人死绝了的长枪立刻飞掠至他手中。 陆昭重重一顿,铁枪入地三寸,嗡鸣不止。 第三百一十三章 求死有何难 赵平之很快便稳定了心神,脸色阴沉至极,抬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手势,身后骑兵骤然分开,随行的三百弓弩手立刻就位。 当陆昭拔出铁枪向前掠至一百五十步时,赵平之冷声道:“放!” 箭雨似天幕。 陆昭似乎扯了扯嘴角,运起气机,一杆铁枪登时挥舞得泼水不进,不断有碎裂箭矢落在地上。 接下第一波箭矢之后,陆昭距离三千骑兵已不足百步。 赵平之不见慌乱,挥手令弓弩手退下,高声道:“准备迎敌!” 远处陈权大笑道:“弟兄们,该我们上场了!” 八百使团护卫,只留下三百,五百人马在陈权的带领下,面对迎面而来的三千骑兵毫无畏惧之态! 陆昭眯眼望向阵中的那位英武男子,目露不屑,随手将冲至面前的三名骑挑落马下,而后手中铁枪猛然抛出。 恍若流星天坠。 赵平之本能地察觉到极大的危机感,视野中出现一点寒光,来不及细想,身体急忙向后仰倒在马背之上。 铁枪几乎是擦着赵平之的身体掠过,去势不减,一连洞穿三骑才死死地钉在地面之上。 赵平之霍然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在战阵中仍旧游刃有余的年轻人,见他不屑地竖了竖中指,不由得牙关紧咬,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受过这等羞辱! 陆昭眯眼望向躲过他那一枪的赵平之,神意席卷而去,随即露出一抹释然之色,原来也是个一品高手,难怪反应如此迅速。 只是可惜,死在他手上的一品高手,太多了! 陆昭直掠而来,沿途不断有赵家铁骑想要阻拦年轻公子的步伐,却被他周身萦绕的凌厉剑气尽皆绞为碎片。 赵平之双眼通红,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铁骑丧命在陆昭的剑气之下,几乎要吐血,这可是他花费了无数精力与财力才养出来的精锐骑兵,死一个都像是要从他身上剐下一块肉一样。 似乎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昭面露嘲讽笑意,身影蓦然止住,好像是放弃了先前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一声铮鸣龙吟响起,蜀道终于出鞘。 陆昭持剑在手,浑身气势蓦然一变。 仿佛一剑在手,世间再无可阻挡之物。 陆昭左手并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划,一道实若有质的剑罡如同蛟龙出海般冲天而起。 剑仙风采! 剑去! 陆昭心中默念一声,蜀道仿若通灵般呼啸而去,如同那日在皇宫大殿飞剑连取十数位高手性命,蜀道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冲至陆昭身边的一圈铁骑登时毙命! 赵平之神色癫狂地吼叫道:“不可能!” 凭什么他一个纨绔子弟,能够拥有这般强悍的实力! 赵平之不顾赵梦田的拉拽,一把甩开老人,策马反冲至陆昭面前,当与陆昭目光相对之时,汇聚全身气机的一矛骤然刺出,直对陆昭心口。 陆昭有些恍惚,当初在汴京城外,慕容愁就是以如此直接的一枪重伤于他。 只不过慕容愁那一枪蕴含天地大势,不仅一举打破陆昭以气运凝结的紫金莲花,更是将三柄通灵小剑尽数震开。 至于赵平之这一矛,在寻常武人眼中看来几乎无法抵挡,但对陆昭来说,实在是太慢了! 长矛看似直刺而来,平平无奇,细细观之便可见矛尖轻颤,显然是将气机运用到了极致,如果不曾防备的话,少不得会被这一矛搅碎心脉。 陆昭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招,蜀道后发先至,轻而易举地荡开长矛,随后陆昭向前跨出几步,飞身而起,一脚踹在赵平之心口,赵平之顿时跌落下马。 “平儿!” 赵梦田眼见得孙子落马,大喊出声,神色仓皇至极,此刻的他终于意识到形势似乎有些不对,跟原本计划中的场面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陆昭像是拎小鸡一样将赵平之从地上提起,同时蜀道剑气将前来支援的数名铁骑当场格杀。 陆昭随即身形后退,潇洒至极,脚尖在空中连点数下,毫无阻碍地便撤出包围圈。 再看战场上,赵平之分出一千铁骑对付陈权的使团护卫,竟是战得不分高下,使团虽有伤亡,但那一千铁骑竟是只剩下六百余骑。 陈权满身血污,哈哈大笑道:“在老子面前玩骑兵,你们还嫩些!” 大楚对战黑蛮,拼的就是骑兵,陈权久在军中,对于骑兵优劣可谓是了如指掌,再加上有三位一品高手坐镇,应对起这一千私骑来更是毫无压力。 当看到陆昭拎着赵平之出阵之时,正在奋力杀敌的使团护卫登时发出一阵冲天欢呼! “小公爷万胜!” 陆昭神采飞扬,看着面前不断集结列阵的赵家铁骑,确切地说是直直望向处于阵中的赵梦田,忽地,陆昭笑了,“看来胤老的话被你当成耳旁风了,既然如此,想来你也已经做好了接受失败的准备。” 赵梦田怵然一惊,怒喝道:“陆昭,你要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陆昭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随即伸手一握。 赵平之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被陆昭当场扭断脖子! 当看到陆昭竟然将赵平之削去头颅之时,赵梦田眼前一黑,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随即跌落马下,生死不明。 陆昭发出一声嗤笑。 赵平之已死,赵梦田昏迷,然而群龙无首的赵家铁骑竟然只是出现了片刻慌乱,随即便开始集结阵形,准备再度冲锋! “为少将军报仇!”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两千余铁骑顿时齐声呐喊,军威雄壮。 陆昭眯了眯眼,这确实是他未曾预料到的,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还真有几把刷子,这次的确是他小看人了。 “不过很可惜,你的对手是我。” 陆昭翻身上马,将赵平之头颅悬于马前,望着怒气冲冲的赵家铁骑轻笑道:“你们或许不知道一件事,天下骑兵无数,但与我昭阳铁骑对敌,想死又有何难?” 远处铁蹄阵阵,如同黑云压顶。 第三百一十四章 南归 三千赵家铁骑只剩三骑,护着昏迷不醒的赵梦田逃入汴京城。 陆昭身侧,昭阳军头号战将封岩驻马而立。 五百昭阳铁骑纵横三百里,入南朝地界如同无人之地。 清风拂过,血腥味略微淡了些,陆昭目光投向前方,望着近在咫尺的汴京城有些发呆。 来时寒风凛冽,归时春暖花开。 方才一战,不过短短三十丈内,在陆昭剑下足足躺了百名铁骑,层层叠叠,少有完整的尸体,年轻世子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血衣。 陆昭低头看了看微微颤抖的手掌,哪怕是与慕容愁这样的巅峰武夫对阵,他都没有此刻心情激动。 要知道陆昭刚刚所面对的可是整整三千铁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就像是进了蚂蚁窝一样,剑气所及,锋芒掠过便是一大片的血肉模糊,从练剑开始,陆昭何曾有过这种以一人之力对阵千军万马的经历? 要知道武夫与人对敌只能不断耗费自身气机,至于借助天地之力,非三教圣人不可为之,尤其是陆昭面对的是如潮水般不停冲击的无数铁骑,很难有再换一口新气的机会。 这一战对陆昭而言,可谓是极大的挑战。 陆昭收回视线,对封岩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言语,昭阳铁骑的出现本就是在他的安排之中,要知道自从陆昭进了上京城,这南朝边境就没有安稳过,昭阳铁骑在南朝地界出现已经算是司空见惯。 这一次出使,到现在总算是要圆满落下帷幕了。 陆昭舒了口气,他不准备进入汴京城了,已经耽误了这许多功夫,再拖下去实在时有些不像话了。 家里可是还有人在等他归来。 就在这时,汴京城内突然冲出一骑,直向陆昭等人这边奔来。 封岩下意识策马上前想要解决掉这一骑,却被陆昭伸手拦阻。 来至近处,陆昭抬眼望去,有些意外,原来坐在马背上的竟是位高大老人,气势雄壮,面对数百昭阳铁骑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只是神色略显复杂。 陆昭眯了眯眼,他已经认出了高大老人的身份。 “回去告诉陆骁,等他率兵北上的时候,老夫会与他再战一场!” 陆昭微笑道:“宇文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家父不会再上战场了,老将军如果想战的话,不如让晚辈奉陪,如何?” 正是昔日北燕大将军的宇文胜紧紧盯着陆昭,眼神凛冽,“以前是老夫看走了眼,不过老夫要告诉你,仅凭匹夫之勇,注定会失败的。” “放肆!”封岩怒声喝斥道。 陆昭却是神色平静,笑道:“承蒙老将军教导,晚辈铭记在心。” 宇文胜似乎有些意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昭后,随即拨马离开。 陆昭忽然望向西方,一阵劲风扑面而来,随即便看到武德出现在他面前。 陆昭皱了皱眉,问道:“苦禅大师不是已经闭关了吗?” 武德点头道:“正是。师尊在闭关前特意叮嘱贫僧,将此物带与你。” 只见武德手中托举一物,青布包裹,方方正正。 陆昭略一沉吟,伸手接过包裹,入手一片温热,让他愈发疑惑,“苦禅大师可有话语托你转述?” 武德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师尊只是让我将此物亲手交到你手中,告辞。” 话音落下,武德便纵跃而去。 陆昭掂了掂包裹,不算很沉,但有分量。 “先走吧。” 陆昭不打算现在就拆开包裹,谁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 当初在汴京城外,陆昭将苦禅珍藏三十年之久的佛门气运挥霍一空,谁知道老和尚心里是怎么想的,万一这位大师心有不甘想要报复与他,这包裹里面乃是不祥之物,他上哪说理去? 还是等到回去之后再看不迟。 陆昭将包裹交由暗保管,随即率领使团南下。 终于要回家了。 —— 暮春时节,大楚帝京北方的天空上,一片云影天光乍隐乍现。 一阵清亮马蹄声打破了这份静谧,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一支车队,为首的是一位极为俊美的年轻人,手持节杖,身姿挺拔,任谁见了都要称赞一声风采无限。 来到城门处,陆昭翻身下马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施礼,便有一人自人群中冲出,早已等候在此的礼部官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最前方的青罗伞盖,没见着有什么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已经踏出的脚给收回来。 陆昭神色激动,紧紧拥住怀中佳人,直到身边的陈权轻咳一声,这才连忙松开,可是却不肯松开十指相握的手,于是陆昭便一手持节,一手紧紧拉着佳人,来到皇帝面前就只能跪拜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赵清语羞红着脸,正要与陆昭一同跪下,却被楚帝笑着拦阻道:“好了好了,语儿有孕在身就不必施礼了,你这小子也是,还不快起来扶着语儿!” 陆昭笑着站起身,从皇帝的语气中他就知道这趟差事办得让皇帝十分满意,不然皇帝也不会屈尊降贵地亲自前来迎接使团,甚至还笑骂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这小子难得给朕跪一次,算是便宜他了!” “陆大人一路辛苦了!” “陆大人此行大长国威,真乃英雄出少年啊!” “陆大人能够平安归来,还得托赖陛下洪福!” 皇帝心情这么好,群臣自然也不能落后,一阵让人不觉轻飘飘的马屁恭维声顿时响起,陆昭笑着点头致意,随后便收敛神色,与赵清语一同来到皇帝身边的老人面前,恭敬拜道:“爹,我回来了!” 陆骁神色慈祥,伸手拍了拍陆昭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昭却有些心酸,比起当初出使前,陆骁似乎又老了不少,鬓边白发陡然增添了许多。 第三百一十五章 高低 使团凯旋而归,上到天子下到群臣个个都面带笑意,心情愉悦到了极点。 上京城发生的一切早已传回帝京,包括慕容愁重伤逃亡,完颜君主骤然薨逝,南朝权贵与北庭将领纷争不止,可以说这一连串的操作下来,完颜王朝的国力下降了不止三成,这对大楚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 并且使团还带着签订好的国书回国,这意味着完颜王朝已经承认了大楚的上位,俯首称臣连年纳贡这八个几乎要说烂了的字眼,现在总算是实现了! 而此次出使的主角,陆昭陆小公爷,自然也就再次成为了帝京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完颜王朝发生的许多变故,跟这位年轻的小公爷是万万脱不了干系的! 要是别人担任使节带使团北上的话,能不能成功签订国书都还说不定,可陆小公爷一出马,立刻就将完颜王朝这个庞然大物搅得是乌烟瘴气,好像这个用词不是很准确,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无论以前对陆小公爷是不是有过意见的,现在全都是清一色地称赞。 这时候要是有人敢跳出来说陆小公爷的坏话,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是被唾沫声淹死,就是被义愤填膺的帝京百姓给揍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陆昭的归来,终于打破了帝京足足沉寂了三个月之久的局面,在陆小公爷不在的这三个月里,帝京百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陆小公爷回来了,日子终于可以过得不那么无聊枯燥了。 对于帝京百姓来说,只要有陆小公爷在,帝京就永远少不了热闹在,这样他们在一天辛苦劳作之后,也能有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来放松消遣一下。 而对于朝臣而言,陆昭的凯旋,就像是陨星坠入大海般,掀起万丈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因为陆昭这次出使立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谁也没有想到,让陆昭担任使团正使,原本是想好好磨炼一下这位少年英杰,这也是皇帝本人的意思,要知道皇帝对陆昭可是抱有极大期望的,可是这位定国公世子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硬是在异国他乡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当消息传回帝京的时候,满朝官员没有一个能够接受的。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对,应该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仅凭陆昭一人就能做到这一切。 慕容愁重伤逃亡也就算了,怎么把那位素来有睥睨天下之志的完颜君主也给整死了?! 当来自使团的确切奏报呈现在群臣面前时,就算再不想承认,也必须得说上一句,陆小公爷这差事干得是真他奶奶的漂亮! 所以对于皇帝出城相迎,免去陆昭跪拜之礼,命陆昭上銮驾陪同圣驾这些事,群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一个傻瓜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挑刺扫皇帝的兴。 只是有人欢喜非常,有人就截然相反了。 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重臣言道,当皇帝陛下让陆昭和赵清语一同上銮驾时,太子殿下的脸都快要气绿了。 想想也是,谁不知道陆小公爷与东宫之间的那些恩怨,或许在以前,碍于东宫的储君之位,陆小公爷还要让着太子三分,但现如今陆小公爷立下了如此大功,足以媲美朝中任何一位重臣,至于东宫那边…… 仔细想想,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没有几件能够拿得出手的功绩。 此消彼长,当群臣再将陆昭与曹景冥放在一起做对比的时候,就会不由得产生这样一个念头,这两人到底谁是太子? 论才学比不过,论功绩更比不过,至于说到皇帝恩宠,那就是东宫在自取其辱,放眼望去,整座帝京还能找出一个比陆小公爷的圣眷还要浓的人吗?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好像前不久才被皇帝再再再次下旨闭门读书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被陛下下旨闭门读书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就连身为亲舅舅的沈家兄弟,都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 庆功宴上,沈重眼神阴沉望着上前空荡荡的龙椅,还有左前方同样无人的座位,内心愈发沉重起来。 皇帝的心情真的很不错,庆功宴还没有结束,就将陆昭带到后殿,这份赤裸裸的恩宠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记在了心里。 “完颜宗真的死了?”楚帝示意陆昭落座,再次询问道。 陆昭点了点头,完颜宗便是完颜君主的名字,“回陛下,微臣亲眼看到他咽了气,已经被葬在了上京城外的皇陵之中。” 得到陆昭确认之后,皇帝总算是松了口气,哪怕先前暗谍已经带回了明确无误的消息,可他就是想听陆昭亲口说出来。 “此番北上,辛苦你了。”楚帝难得露出慈祥之色,拍了拍陆昭的肩膀勉慰道,“朕知道你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陆昭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些什么“此乃微臣分内之事”的客套话,因为他能够感受到,皇帝这次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他,只是一想到面前这位皇帝陛下当年亲手将他娘亲置于死地,陆昭刚刚生出的感激霎那间便消失不见。 皇帝并没有发觉陆昭的情绪变化,似是轻描淡写地问道:“已经突破一品了?” 陆昭眉头微动,并没有隐瞒,承认道:“陛下明鉴,凉州边境上,微臣侥幸晋升一品境界。” 皇帝微微颔首,其实他很清楚陆昭是什么时候晋升一品的。 当初在凉州边境上,曹景冥私自动用虎符调动两千边关精锐,又让方若请来尉迟青山,龙虎山易衡助阵,皇帝知晓后却并没有出手阻拦。 身为皇帝,本就是个看戏人,无论台上演得有多激烈,他都不好插手,不过皇帝还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因为他知道像易衡这样的修道之人是不会轻易对世间人出手的,但皇帝还是替陆昭捏了把汗,毕竟有尉迟青山这个天下第九在,稍有不慎陆昭便会陷入死地。 不过好在陆昭到底没有让皇帝失望,不仅能够从这一死局中脱身而出,更是因祸得福成就一品烛照境,可见这小子福缘之深厚。 第三百一十六章 绵里藏针 陆昭拼死杀掉尉迟青山,这在皇帝看来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是她的儿子。 或许连皇帝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有意回避那个名字,但每当陆昭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那般风华绝代的女子。 当然,皇帝的回忆,总是好的那一方面,亲手将这样一位善良到极点的女子推入深渊之中,哪怕他铁石心肠,也难以心安。 当暗谍将陆昭晋升一品的消息传回来时,皇帝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不容易,所以皇帝想要弥补一下陆昭,结果就是曹景冥被下了足足一整个月的禁足令,同时皇帝同意陆骁的请求,派昭阳铁骑北上进入南朝地界以彰军威。 不过皇帝终究还是皇帝。 “那朕很是好奇啊,慕容愁据说是道命巅峰的实力,距离那所谓的天人境界都只有一步之遥,你是怎样击败他两次,还将他打成重伤的?” 皇帝露出一抹好奇之色,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凛冽。 刚刚他已经探查过,陆昭的确只是烛照境界,唯一引人注意的地方就是陆昭乃是真真正正的大烛照境,几乎可与佛门金刚相提并论,然而只是这样的实力,恐怕还不足以让慕容愁这样的巅峰武夫重伤逃亡。 更不要说还有一位飞升在即的麟德真人。 陆昭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早已做好了应对准备,随即陆昭便将在汴京城外与慕容愁的那一战原原本本地同皇帝讲述了一遍,只不过省去了凝聚气运这一部分,只说是苦禅慈悲心大作出手相救,他才能够同慕容愁拼得个旗鼓相当。 皇帝并没有起疑,毕竟那场大战乃是在汴京城外发生的,想来皇帝的暗谍应当是仗着实力在暗中观瞧。 “原来如此,朕年轻的时候遇到实力强大的敌人,也总是将所有的筹码都一股脑儿地押上去,剩下的就听天由命,这样看起来朕的运气还算不错,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只是朕要告诫你一点,以后这种搏命的勾当还是少做为好。” 面对皇帝郑重其事的叮嘱,陆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感激之色,不住点头。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汴京城外一战你讲过了,那么在上京城时,你又是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 春风中夹杂疾风骤雨,如果不是陆昭事先有所准备的话,怕是会被皇帝这一番绵里藏针都唬得失了心神。 “回陛下,那一战微臣也只是尽力而为,不过其中经过却十分玄奇。” 陆昭故作沉吟道,露出一抹犹豫之色,似乎在抉择要不要说出来。 皇帝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但讲无妨,今日只当做是闲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朕不会怪罪与你的。” 陆昭低头应是,随即开口道:“其实对上慕容愁一人,微臣便已是不敌,更不要说还有一位麟德真人在旁虎视眈眈,就在微臣被慕容愁一枪重伤之时,有一人自称是柳不归,突然现身,说是要去什么地方,在这之前要与慕容愁战上一战。” 当陆昭提到柳不归这三个字的时候,皇帝忍不住眉头抽动了两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似乎那里早已痊愈的伤口仍旧在隐隐作痛。 陆昭假装没有看到皇帝的动作,又说道:“与柳不归一同前来的,还有位老道士,言语之间似乎与麟德真人是旧识,微臣隐隐约约听到两人是以师兄弟相称,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微臣实在是坚持不住,昏迷之后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说罢,不等皇帝再问,陆昭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当微臣再次醒来时,是在上京城的皇家别院,彼时完颜君主已然薨逝,以微臣之见,应当是先前挑拨完颜君主与完颜公主之间的关系起了效果,完颜嫣为了自保,连同车胤一起将完颜君主赶下皇位。” 陆昭说完后便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皇帝的神情。 刚刚那番说辞半真半假,陆昭又搬出柳不归来扰乱皇帝的心神,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对不起这位前辈,明明身在归墟那么危险的地方,还得被他拿来当挡箭牌,不过想想先生都过去找他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陆昭顿时就觉得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 归墟。 混沌中,柳不归忍不住打了喷嚏,向身边的顾羽抱怨道:“你的丹药到底管不管用啊,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虚了?” 顾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手挥出剑气将空中悬浮的污秽之气搅碎,“是你自己抢过去的。” 柳不归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吊坠,笑道:“还好有你的天律剑意在,不然我恐怕撑不到你过来。” “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看向陆昭道:“如此说来,你此番能够平安归来,确实是十分侥幸。” 陆昭颔首道:“陛下刚刚不是也说了,微臣能做的就是将所有的筹码都押上去,剩下的听天由命,还好,托陛下的福,微臣这次的运气还算懂事。” 楚帝哑然失笑,挥手道:“少在朕面前耍贫嘴。无论是不是运气,这次完颜王朝能够产生这样大的动乱,你仍旧功不可没。朕之前答应过你,只要你能够凯旋归来,三省六部的位置朕随你挑,说说,你想要哪个?” 陆昭眼前一亮,问道:“陛下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朕乃是天子?” “那微臣想要老仆射的位置,陛下觉得如何?” “……” 陆昭话还没说完,头上便挨了一巴掌,楚帝气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敢狮子大开口,知不知道你刚刚是在欺君?” 陆昭抱着脑袋故作委屈地说道:“是陛下要臣选的!” 随后又是一巴掌,陆昭彻底闭嘴。 楚帝笑骂道:“可别说朕没给你过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那么就只能让朕替你选一个了。” 陆昭刚想开口再争取一下,见楚帝又扬起巴掌,连忙点头道:“陛下明鉴,微臣任凭陛下差遣!” 第三百一十七章 我回家时灯火阑珊 当陆昭走出麟德殿时,夜色已浓,陆昭伸了个懒腰,似是不经意地向后看了一眼,随即便笑着对送他出来的魏湛道:“陛下身边还要有人侍候,就不劳烦公公了。” 魏湛连忙躬身道:“小公爷这是说哪里话,您为国建功辛苦非常,老奴送送您也是应该的!” 陆昭哈哈笑道:“好了,我跟公公已经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不差这一次两次。” 说罢,陆昭拍了拍魏湛的肩膀,随即便离开了麟德殿。 这一次,陆昭并没有再给魏湛什么“见面礼”。 而魏湛的态度却愈发恭敬。 陆昭并没有着急出宫,而是信步来到一处宫殿,远远地便看到有一道倩影站在殿门口,陆昭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快步走过去,温声道:“虽是暮春,夜里还是很凉,怎么不多加件衣服?蝶舞是怎么回事,照顾不好你主子,小心本公子打你板子!” 曹月笑意温柔,不轻不重地在陆昭胸膛上捶了一下,“小公爷好大的威风,好像这景宁宫你才是主人一样。” 陆昭笑眯眯地说道:“你说是,就是了。” 一句话顿时让长公主殿下霞飞双靥。 陆昭有些得意,连完颜嫣这位女帝陛下他都能轻松搞定,还对付不了一个公主? 谁料曹月突然语出惊人地来了一句,“既然是主人,要不你今夜就住在这里?” 一句话成功让年轻世子破防。 陆昭重重地咳了两声,讨饶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要是住在你这,别说陛下饶不了我,清语肯定会把我揍得我爹都认不出来。” 曹月哼了一声,“你不是很厉害吗?听说慕容愁都被你打成重伤至今不知音讯。” “谣传,都是谣传。” 陆昭坐了下来,对曹月招了招手,“过来把个脉先,走了这么久,没人看着你,有没有按时吃药?” 曹月乖巧地坐在陆昭对面,任由陆昭伸指扣在她的皓腕之上,柔声道:“你就放心吧。” 陆昭却不肯就这么相信曹月,将蝶舞拽过来严肃询问了一番,确认曹月没有撒谎之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行,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回头我将药方改一改,药要坚持吃。” 陆昭再三叮嘱过后,见曹月点头应允,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景宁宫。 曹月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为难陆昭,也没有再提之前跟他约定的入宫时日,而是目光愈发温柔地望着他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次回来,他变了许多。 好像变得更有勇气了。 —— 当陆昭走出皇城之时,便看到陆许守在马车前,见到陆昭出来连忙就要给车内通报,却被陆昭伸手拦住。 陆昭轻轻地走进马车,十分温柔地将不知不觉睡过去的赵清语搂入怀中,似乎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赵清语不由自主地往陆昭怀里蹭了蹭。 定国公府就在皇城之左,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陆昭小心翼翼地将赵清语抱下马车,生怕将她惊醒,对赶来迎接的苏渔点了点头,随即便朝着自己的庭院走去。 中间遇到陆骁,陆昭歉意地朝自家老爹笑了笑,陆骁笑容慈祥,挥了挥手示意陆昭不用着急跟他说话。 陆昭一路将赵清语抱回房间,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似乎是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夫君,赵清语睡得很是安稳。 陆昭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四个月了,已经开始慢慢显怀,陆昭明显能够感受到有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马上他也要为人父亲了啊。 陆昭吻了吻赵清语的唇角,替她掖了掖被角,随即便走出了房间。 苏渔正守在门外,见陆昭出来有些不解,陆昭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照看好清语,我马上回来。” 苏渔乖巧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肯从陆昭身上移开。 陆昭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府陵寝,先是对着石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笑着对陆骁说道:“爹,让您担心了。” 陆骁面容慈祥地摸了摸陆昭的头,“这是什么话,儿子争气,当爹的高兴都来不及呢,昭儿你不知道,爹今天很高兴,比踏平六国还要高兴,我陆骁的儿子有出息!要是你娘知道你干了这么多大事,肯定比爹还要高兴。” 提到娘亲,陆昭不由得笑了,“爹,娘亲知道的。” 陆骁神色一愣,不知道陆昭这话是从何说起。 陆昭握住陆骁的手,柔声道:“爹,在上京城的时候,我见到娘亲了。” 话音未落,陆骁神色顿时变得十分激动,一把握住陆昭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昭……昭儿,你说什么?你娘她……她没死?!” 随后陆昭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没错,昭阳怎么会这么容易死!肯定不会的!” 陆昭轻声道:“爹,您先别急,听我慢慢跟您说。” “好!好!你说!慢慢说!”陆骁激动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大手紧紧握住陆昭,生怕漏掉一句话。 陆昭随即便将那日在上京城外见到的一切同陆昭娓娓道来,最后说道:“先生将十数年修为尽数赠予我,又以天律剑意封锁人间,这样娘亲的残魂之身就可以在我体内沉睡,不会被任何人发觉,这是先生能够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陆骁深吸一口气,令世人又敬又怕的杀神人屠此刻已然是热泪盈眶,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陆骁却恍若未决,呢喃自语道:“好啊,好啊,昭阳,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狠心,将我一个人留在世上受罪……” 陆昭闻言又是一阵心酸,将陆骁轻轻搀扶到枇杷树下坐下,轻声道:“爹,能跟我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圣旨出京 十数骑飞奔出帝京,皆是大楚军中最为精锐的信使,所骑乘的马匹更是价值千金,所过之处无有一人胆敢拦阻,任由这些人在帝京街道上奋力驰骋。 为首骑士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那里是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 圣旨无头无尾,按理说不合礼制到了极点,但尚书三省却根本不敢驳斥,甚至连应有的归档都不曾做。 因为圣旨上只有廖廖四字:撤兵,回京。 当天,又有足足十一拨驿骑自皇城奔出。 目睹了这一切的帝京百姓都觉得有些蹊跷,大将军陆骁已然踏平六国,大楚一统中原,如今这位杀神正在北燕边境整顿兵马,兵锋直指北方的完颜王朝,皇帝陛下却在这个时候连下十二道圣旨,看样子是送往前线的。 难道说……这天真的要变了? 近日帝京流言四起,说是大将军陆骁想要挟大胜三国联军之势,掉转枪头直指帝京,将曹家天下来个改朝换代,听说军中有将领连龙袍都做出来,只等着大将军点头便一拥而上,到时候都是开国元勋从龙之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其实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谁做皇帝谁做大将军,他们并不关心,百姓在乎的是能不能过上一个太平日子,不过这并不代表百姓心里没数,谁让他们能够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他们就念谁的好。 所以那位在朝臣眼中是杀神人屠的中年汉子,百姓们其实更愿意用军神去称呼他。 谁能想到,就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大楚还叫西楚,偏安一隅,是陆骁带领手底下的将士们一刀一枪打下的这座江山,无论是强盛至极的南唐,还是并称南北双日的西蜀北汉,在这个来自凉州的汉子面前,似乎都那么不堪一击。 陆骁这个名字,随着六国相继覆灭,已经成为了传奇。 可眼看着就要功成名就了,这个时候陆骁居然要反? 帝京百姓不敢相信,因为当今天子与大将军可谓是形同手足,在大楚中兴的这些年里,陆骁在外征战,皇帝则是在内主持朝政,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几乎没有产生过冲突。 可照如今的形势来看,这样一对模范君臣,莫非也逃脱不掉只能同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定数吗? —— 大将军府,府外十步一禁,明桩暗哨无数,附近的街巷中更是藏有无数江湖高手,甚至还潜伏着近千精骑,眼睛都不带眨地观察着大将军府的一举一动。 帝京上下都心知肚明,这些人的看守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位登顶江湖武道榜榜首的女子剑仙,李昭阳! 若非是她的存在,帝京根本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地布置重兵。 陆骁不能北伐,这是朝堂上早就定下来的调子。 休养生息消化六国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让这位功炳煊赫的大将军再立下这等盖世奇功了。 没有人怀疑陆骁带兵的能力,更没有人怀疑昭阳铁骑甲天下这句从未宣之于众的定论,但无论是对于皇帝和朝臣来说,陆骁实在是不能再往上走了。 如今的陆骁已经是大将军、定国公,历来异姓不得封王,所以无论是文职还是武职,陆昭都已经做到了极点。 要是让陆骁一举攻克完颜王朝,这让皇帝拿什么去封赏他? 而在朝臣看来,陛下这样专宠一人的行为是极其不合理的,这不符合朝堂的规矩,对大楚天下来说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万一陆骁怀有异心,又当如何? 谁也不敢保证随着陆骁在大楚军中威望越来越高,他能够始终恪守本心,不去做那叛逆的勾当。 可人心终究是经不住推敲的。 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随着无数流言疯狂涌入帝京,最终皇帝终于也坐不住了。 麟德殿内灯火日夜不熄,皇帝坐在龙椅上,十二冕旒的遮掩下,让人看不清这位大楚天子的面容。 殿内只有廖廖几人陪侍。 “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李昭阳入宫。” 一位身穿正四品官服之人缓缓开口,目光有些阴沉。 皇帝没有出声,只是将目光落在一位背负长剑的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心中微微一叹,对皇帝抱拳道:“启禀陛下,剑阵已设下,只要李昭阳确为通幽境界,臣下有把握将她留住。” “只是留住,而不是取其性命?”司天监监正冷笑道:“柳擎,你也是用剑之人,莫不是对李昭阳心存怜悯,不愿全力出手?” 柳擎转头望向司天监监正,并未动怒,论起关系来,其实他与司天监监正还算亲近,而且柳擎很清楚,司天监监正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是说出了皇帝的心思,同时也给自己一个解释机会。 柳擎抬眼望向最上方的那道明黄色身影,“陛下有令,臣下自当竭尽全力。只是据说李昭阳已是通幽巅峰,若是不曾突破还好,万一她晋升道命,臣下的剑阵对她的制约实在是微乎其微。” “况且,论起用剑,想必谁都不敢在李昭阳面前逞能。” “因为她的剑,是顾羽教的。” 当“顾羽”这个名字被柳擎说出来后,殿内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谁不清楚这位鬼谷年轻掌门的恐怖? 虽说江湖武道榜上是李昭阳位居榜首之位,但在场的几人都清楚,顾羽的实力还要在李昭阳之上。 哪怕如今的顾羽只有烛照境的修为。 旧南唐境内一指断江,引海水倒灌;蜀山山巅独战九位一品高手,竟毫发无伤;北汉都城旧址,万剑朝拜的传说至今广为流传。 有传言称顾羽原本早就可以入通幽甚至晋升道命,之所以还在烛照境界,是想要一步直入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 或许流言并不可信,但能够手把手教出一位登顶武道榜榜首的女子剑仙,顾羽的实力还需要质疑吗? 殿内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别看他们现在要对付的是李昭阳,但同时也是宣告与顾羽为敌。 试问若是顾羽知晓此间事,他们能够承受住这位鬼谷掌门的万钧怒火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白衣入皇城 “顾羽不会出现。” 皇帝缓缓站起身来,威严的声音在麟德殿内响起。 柳擎与身边的一位带刀男子对视一眼,再次抱拳道:“臣下尽力而为。” 带刀男子点头道:“卑职会与柳擎同时出手。” 皇帝的目光再次投向司天监监正,司天监监正咬了咬牙,道:“若是陛下愿意的话,微臣请以皇城龙气作伐凝结符箓,就算李昭阳突破道命,只要她迈入皇城,便是有死无生。” “更何况,李昭阳现在身怀六甲,最多能有平日六成实力。” 柳擎与林白听到司天监监正这句话,忍不住同时皱了皱眉,这才是他们敢对李昭阳出手的真正底气所在,若是放在平时,就算他们两人刀剑合璧都未必能在这位女子剑仙手上讨到便宜。 只是趁人之危并非江湖人所为,然而皇命加身,他们也只能让自己硬起心来。 面对司天监监正的请求,皇帝并没有急于答应,而是眼神凌厉地盯住他这位心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皇帝久久未曾发声,司天监监正竭力稳住心神,抬眼望向皇帝,神色问心无愧。 “准!” 随着皇帝终于开口应允,殿内沉默压抑的氛围总算是消散。 柳擎三人退出殿外各去准备,麟德殿内只有皇帝一人,这时候皇帝却微微侧身望向后殿,声音听不出半点起伏道:“朕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你最好能够保证顾羽不会出现。” 一袭青衫缓步走出,头戴逍遥津,脚踩布履,淡笑道:“顾羽自认人间已无敌手,连带着对整座江湖都失去了兴致,这时候东海上有天门洞开,他怎能不动心?” 皇帝平淡道:“可若是连那些人都无法困住顾羽,又当如何?” 青衫儒士摊了摊手,“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皇帝眼神锐利地望向主动找上门来的李沾衣,“朕知道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报家国之仇,所以朕就由得你借刀,可若是失败了的话,朕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李沾衣呵呵一笑,“皇帝陛下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如果没有我带来那件东西,您会如此果断地对陆骁下手吗?” 话音未落,李沾衣身形骤然后退数丈,脸色苍白至极。 皇帝冷声道:“不要试探朕的底线。” 李沾衣缓缓拭去嘴角血迹,旋即拱手躬身,态度终于算是变得恭敬起来。 “是。” “退下吧。” 当李沾衣消失在麟德殿内,皇帝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若你能够在此之前赶回帝京,朕自会收手。” —— 大将军府。 仪容无双的女子坐在亭阁上,望着那一轮残月有些出神。 女子轻声呢喃道:“夫君,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她微微抬手,一道紫色流光飞掠过,旋即便有紫檀剑匣立在女子面前。 女子一手按在剑匣上端,并没有立即驾驭那柄顾羽临行前留给她的天律出匣,可鬼谷掌门亲口封名的天下第一名剑虽藏在匣中,单是那份剑势,便已气冲斗牛。 剑匣微颤,剑罡翻涌,整座亭阁霎时紫气氤氲。 大将军府外骤然响起一连串鸣镝声,十分刺耳。 女子抚了抚隆起的小腹,目光温柔且坚定。 当女子背负剑匣走出大将军府时,所有江湖高手与精锐士卒人人提心吊胆,只敢远远望着这位哪怕身怀六甲仍旧气势骇人的女子剑仙。 说实话,他们对这位从云梦山上走下来的女子,是既畏惧又敬佩,谁都不想与她正面对敌,换句话说,谁都不想成为第一个剑下亡魂。 可女子始终未曾出手,走的方向也并不是城门。 她一身白衣,缓步迈向皇城。 —— 凉州边境,两军对垒。 中原还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凉州的戈壁上却早已飞雪漫天。 一道出自大楚帝京的圣旨不知为何传遍了整座军营,宛如惊雷般炸响,一时间人心如同辕门外的大旗般飘摇不止。 大将军陆骁挟踏平六国之势北上,与完颜王朝的金狼旗大军甫一照片,便取得了阵斩三万的辉煌战绩,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只差一鼓作气突入草原,然而圣旨的到来令战场形势瞬间发生变过。 三十万昭阳铁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狼旗大军聚拢败兵回缩战线,原本占据的绝对优势,转眼间便成了势均力敌。 大帐之内气氛凝重,一幅牛皮大小的阵势图挂在中央,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满记号,只是此刻并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不能撤兵!将士们一路打到这里,心气一旦泄掉可就挽不回来了!要撤兵至少也要拿下南朝地界!” 身材雄壮的蔡阳狠狠一拳捶在桌案上,脸上的肥肉都有些颤抖。 相比蔡阳不像将军反倒像是儒士的赵广沉声道:“这已经是第十道圣旨,从古至今就没有过这等急令撤兵的缘故,一定是帝京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而且圣旨上点明要大将军回京,若是抗旨不遵一定会有大麻烦!” 蔡阳急眼道:“有什么麻烦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这些年一路从南打到北,抗旨的次数还少吗!只要接下来能打胜仗,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广有些无奈,看了看帅位上一直没有出声的中年人,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别忘了,嫂夫人还在帝京!” 一句话让蔡阳立刻沉默下来。 以往沙场征战,他们最为敬重的那位白衣女子总是要跟在大将军身边的,当然女子身边也总是跟着一个少年人,可是就在前不久身为鬼谷掌门的顾羽突然不辞而别,而李昭阳又即将临盆不便随军,于是便留在了帝京。 赵广的意思很明显,皇帝如此急迫地连下圣旨催促大将军撤兵回京,万一抗旨的话,后果怕是就要由身在帝京的李昭阳承受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骁身上。 第320章 找死 第320章 找死 陆骁坐在帅位上,双手交叉放在额前,闭目沉思。 霍然,陆骁起身走向后帐,在诸将疑惑的目光中,陆骁拿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一封信香,当着众人的面点燃。 信香燃起,丝丝紫气汇聚成一道细小的长线,无主却通灵地飘出帐外,直往东方。 赵广面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泛起希冀。 然而等到信香燃烧殆尽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骁脸色依旧平静,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便能够发现这位杀神放在桌案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是什么,能够让手上沾染了百万条性命的人屠产生恐慌。 “听令。” 陆骁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站起身来沉声喝道。 帐内诸将无不屏气凝神。 “自即刻起,蔡阳代理军中大事,无将令不可擅自出兵!” “赵广,你随我回京!” 说罢,陆骁便大踏步走出大帐,赵广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很快帐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等到蔡阳率领诸将出营时,只能看到两骑远远南去的背影。 陆骁身体微微前倾,将马速催到最快,他紧紧握住缰绳,身旁的赵广只听到陆骁喃喃自语道:“媳妇,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 皇城之内,彤云满天。 虽是初秋却宛如寒冬般冰冷,血红色的诡异阵法仿佛终究要满足了一般,万千符箓在空中飞旋轮转。 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然残破不堪,皇城广场的地面被极为强悍的力量硬生生割裂开来,无数沟壑纵横。 身怀六甲的白衣女子拄剑半跪在地上,绝世无双的容颜苍白至极,唇角有鲜血汩汩流淌,却仍不忘一只手护住小腹,生怕腹中的胎儿会受到伤害。 女子周身有十二柄长剑平地而起,其中九柄长剑肉眼可见地布满裂痕,然而充当阵眼的三柄符剑却是毫发无伤。 柳擎与林白浑身浴血,一人掐诀驭剑,一人手持雷刀,当他们望向终成困兽的白衣女子时,眼中仍有止不住的惊骇。 谁能想到,女子的剑道竟然强悍至此,哪怕司天监监正以万千符箓大阵将其修为压制在通幽与烛照两境之间,哪怕柳擎以剑阵挡去半数力量,哪怕林白出刀的时机极为精妙准确,可仍旧是被女子一剑重伤。 那一剑,是所有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剑,是同为剑道大宗师的柳擎这辈子恐怕都难以企及的一剑。 柳擎重重咳出一口鲜血,目光落在女子手中的紫红色长剑上。 只见剑身之上无数晦涩难懂的符文尽皆泛起紫光,就是因为这柄诡异的长剑,才让李昭阳能够无视诸多禁制,在这必死之局中硬生生地突破道命门槛,使出那地仙一剑! 皇帝站在麟德殿前,目光有些复杂。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陆骁带着女子第一次踏入帝京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她是那般天真烂漫,哪怕是见了他这个皇帝,也没有平常人该有的拘束感,反倒是表现得大大方方。 当时他还笑着打趣道陆骁这样一个大老粗竟然有福气娶到这样一个好女子,女子笑眯眯地回答其实是她的运气好,能够遇到陆骁。 尽管不想承认,那时候身为皇帝坐拥天下的他,第一次有种嫉妒的感觉。 说起来他是要感激女子的,他很清楚,陆骁能够犁庭扫穴般踏平六国,半数功劳都在女子的出谋划策上,而且就在前不久,皇后早产诞下一女,先天有不足之症,眼看得性命不保,是女子送了药方进宫,这才让女孩平安活了下来。 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亲手将女子置于死地。 对于陆骁,以往他不愿多想,认为陆骁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因为陆骁哪怕成亲多年,也没有孩子,他已经给了陆骁人臣之极的封赏,自问对得起这些年的情意,自然也就无需担心。 然而随着女子怀有身孕,一切就不同了。 谁敢保证陆骁不会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得到更多,从而黄袍加身? 陆骁会不会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反的理由,更有反的实力! 陆骁手握三十万昭阳铁骑,要是再加上一位有望晋升天人境界的女子剑仙,他这个做皇帝的拿什么去制衡他? 所以无论陆骁反与不反,李昭阳都必须死,最不济也不能让她再拥有这份境界,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她的孩子降生人世! 十二道圣旨发出后迟迟不见回音,皇帝最终选择了对女子下手。 然而就在收网之际,异变突起! 一道璀璨白光由东向西而来。 御道一瞬撕裂千百丈! “放肆!” 一声怒喝,伴随着如虹剑气,直奔阵中央而来。 哪怕李昭阳突破道命都难以突破的万千符箓大阵瞬间消弭一空。 司天监监正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神色颓败至极,脚步踉跄地不断向后退去。 围困住李昭阳的十二柄长剑当即崩裂成碎刃。 柳擎的通幽境界霎时摇摇欲坠。 面对不见剑身只闻剑吟的这一剑,尚且安然无恙的林白咬了咬牙,体内气机瞬间翻涌如大江,右手紧握雷刀,沉声一喝,一刀朝那一剑劈去。 向来以镇邪驱神着称的雷刀堪堪捕捉到那一剑的“剑尖”,然而却未能令其出现丝毫凝滞,雷刀就这样一抹而过,随即林白脚下广场顿时裂开一个大坑,飞石四溅,声响刺耳至极。 那一剑直直掠向李昭阳,如长虹贯日,等到光芒敛去,唯有一位白衣少年出现在李昭阳身边,将已然重伤的李昭阳一把抱在怀中。 少年嘴唇颤抖,手心处有紫光泛起,那是最为纯真的修为之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女子体内,试图替她稳住伤势。 李昭阳面色惨白,抬手抚摸着少年脸庞,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还在想,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要说话!” 少年紧紧抱住女子,抬眼扫过面前的几人,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不远处的那道明黄色身影上。 “你们,都该死!” 第321章 刻骨铭心 第321章 刻骨铭心 当陆骁匆匆赶回帝京时,才发觉为时已晚。 李昭阳身受重伤,哪怕有顾羽在,也只能以修为暂时稳住她的伤势。 陆骁满脸胡茬,坐在床榻边,望着昏迷不醒的女子,紧紧握住她的手。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顾羽走了进来,根本不理会欲言又止的陆骁,双眼通红地将一枚丹药喂入李昭阳口中,然而依旧不见李昭阳醒来。 顾羽深吸一口气,指尖聚起一团湛紫色光芒,轻轻点在李昭阳眉心。 紫光倏忽而逝。 顾羽终于开口说道:“我已经护住她的心脉,老人家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了。” 说罢,顾羽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陆骁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寻药。” 顾羽拔地而起,如一挂白虹消失不见。 一柄紫红色长剑重重落入大将军府前的地面,顷刻间剑意汹涌,剑罡璀璨。 无人再敢近前。 府内,陆骁不知道为何,总觉得顾羽言语间杀意纵横。 —— 次日,有位老人竹杖芒鞋来至帝京,口含天宪,两敕过后,帝京南门崩塌,据传闻有天雷降落人间,无人胆敢阻其入城。 旬日后,大将军府前镇压无数宵小的紫红长剑蓦然消失。 又三日,大将军之妻诞下一子,取名陆昭。 同日,大将军丧妻。 消息传至前线军中,三军哀恸,尽着缟素,遥设灵堂以为祭奠。 三十万昭阳铁骑在内的五十万大军于七日内缓缓撤回,诸将尽皆回京述职,皇帝亲笔旨意,封大将军陆骁为定国公。 —— 定国公府陵寝前,陆昭眼眶通红,泪珠滚落,很快便浸湿衣襟。 年轻世子紧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肉中,鲜血淋漓而不知。 陆骁轻轻地揉了揉陆昭的头,眼神慈祥地说道:“爹本来不该这么早就告诉你这些,顾羽也说过要等你再成长些,可爹能看得出来,此番出使昭儿你长大了许多,如果再隐瞒下去的话,反倒是爹做得不对了。” 陆骁嘴角泛起苦意,“爹当年做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一次。” 陆昭摇了摇头,“您没有做错,您对得起那些忠心追随您的将士,娘亲也从来都没有埋怨过您,她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再多陪陪您。” “其实先生对您也早已没了怨气,那时候的先生与其说是发怒,倒不如说是后悔。我知道,如果不是先生这些年来在暗中护持,您可能还要更累些。” “是啊,顾羽的性子爹也算是了解,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人能够比昭阳更加重要,即便是爹,如果跟你娘亲只能活一个的话,顾羽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昭阳。”陆骁似乎被自己这个比喻给笑到了,“想来爹也会做出跟顾羽同样的选择吧。” 陆昭笑道:“如果是孩儿的话,也会选择让娘亲活下去。” 父子相视一笑,只是笑容却显得有些凄凉。 世上终究没有这么多如果,就像安安静静睡在陵寝中的她,终究不会醒来。 “如此说来,当年皇城之事,还有李沾衣为皇帝出谋划策?” 陆昭眼神陡然凌厉无比,人死不能复生,但他一定要将当年的罪魁祸首全都找出来,然后亲自报仇! “应当是的。”陆骁点头道:“爹也是后来听顾羽提到过,再结合当年查到的蛛丝马迹,李沾衣应当就是幕后黑手之一,只是除了李沾衣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爹这些年来却未曾发觉,兴许没有,又兴许是藏得太深了。” 陆昭皱了皱眉,“当初在黄河古渡上,我听李沾衣主动提起,说他与娘亲,与先生有家国之仇,莫非……” 陆骁叹了口气,道:“爹也是后来才知晓,李沾衣乃是北齐人氏,世代诗书传家,爹当初打赢三国联军后便长驱直入,只要是与联军相关的家族全都被挖了出来,为了扫清祸患,也为了将那些士族豪阀的根给掰断,爹下令除了妇孺外尽皆屠戮,谁知终究还是跑出来一个李沾衣。” 陆骁想了想,又说道:“这李沾衣不知为何,竟在一夜之间跻身一品,要知道在二十年前,一品高手可谓是凤毛麟角,而且据顾羽所说,李沾衣曾经前来找爹报仇,却被他一剑逼退千里,自此便没了音讯,谁知道他竟然暗中做了这许多事!” 陆骁眼中蓦然射出精光,杀意四起,哪怕李沾衣这样做合情合理,但对陆骁而言,从来都只有他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说理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在他背后捅刀子? 更不要说李沾衣乃是使得李昭阳身死的罪魁祸首,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对陆骁而言,仍旧铭刻在心。 此仇不报,待到九泉之下,他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家媳妇? 陆昭缓缓说道:“您放心,他跑不掉的。” 儒圣又如何? 陆昭早已将晋升陆地神仙视作囊中之物,甚至他还担心李沾衣提前死在顾羽手中,虽然结果都一样,但终归不如自己亲手手刃仇人来得痛快。 陆骁闻言不禁露出一抹笑容,欣慰道:“爹等着看。” 陆昭笑了笑,又问道:“先生离开帝京前,是不是跟您说过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陆骁颔首道:“不错,顾羽说该传授给你的都已经传授完了,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当然,即便,爹是不愿意放他走的,毕竟现在能跟爹好好说说话的没有几个人了,但你也知道顾羽的性子,他决定好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当年是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陆昭笑道:“先生才算是真正的逍遥自在,让人羡慕不来。” “谁说不是。”陆骁同样开怀笑道:“无论是在云梦山上还是江湖中,他永远都是最为超然的存在,爹有时候就在想,能够认识顾羽,还真是幸运,就像你娘说的那句,叫什么来着,哦对,有缘千里来相会!” 闻言,陆昭笑了,随即望向了皇宫,眼神莫名。 三年后,皇帝亲自下了罪己诏,从此消失在世间,不知去了哪里。 陆昭依旧在国公府,携着家眷,带着自己的儿子,在他身后,陆骁和一名绝世女人满脸痴爱的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