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楚做始皇》 第一章 这杆大旗不好举! 周赧王十五年。 天下太平。 就连一向都不对付的秦楚,也在武关进行会盟,又也许是诸雄刚刚进行过一场大战,在各自舔着伤口,三晋燕齐,也俱相安无事。 昨夜一场大雨,将整个临淄城都浸透,至今日太阳升起,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晶莹剔透,那座位于城外名为稷下的学宫,则更显清新。 咚咚咚~ 一通鼓过,殿中百来个学子齐聚一堂,上首坐着一位面容清瘦,满头花白且身着儒服的先生,那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依旧清亮,满是皱纹的面孔下,深藏着智慧。 先生名孟轲,乃当今名士,以雄辩而闻名。 他轻启口,语速缓缓说道:“当今天下,列国刀兵,你死我活,实乃大争之势,前有五国攻秦,后有垂沙败楚,可以说天下之战有其五,在秦楚也。” “吾素有雄辩之名,然,雄辩之意,不在辩,乃在思,吾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思人无廉耻,王法难治;更是思天下何时大治,我儒家何时大行其道。” “秦,自孝公变法以来,国力日盛,后取河西之地,打宜阳通道,巡游于王畿之地,示威于九鼎天下,今武王虽薨,但余威尚在;楚,自熊通越礼,以王而自居,后吞随、鄂之国,威震华夏,至春秋礼乐崩坏之日,已然一霸。” “今吾以花甲之年,聚众稷下,天下大才尽在于此,心中甚悦,今日之论,不如就论这秦楚争霸,孰强孰弱?” 孟轲其人,身姿魁梧,虽花甲之年,却有壮年之姿,声音雄浑,殿中之人俱是听得清清楚楚。 话落,众学子见孟轲名士在面,尽皆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雀跃,迟疑一阵后,才有一少年,从人群中站出来。 少年名田巴,乃齐国贵族,在稷下学宫修学已有五年,为人才思敏捷,素有论战之才。 “孟子在上,学生田巴有礼了。” 等孟轲颔首后,田巴才望向众人。 “不知诸位,谁愿与我一论?” 他口中虽是在说诸位,但眼神却只落在一个少年身上。 仔细看,那少年约莫弱冠年岁,身材修长,面色白净,一张面颊生的十分温柔,上面还衔着一对坚毅、且透着些许凌烈的眸子。 少年名熊横,是稷下学宫的学子,也是在齐国为质的楚国太子。 熊横略微思忖后,已然清楚,有天下名士孟轲在此,今日之论倘若他输了,不日就会传遍整个临淄城。 田巴这是想让他出丑,一则是报私仇,二则是对楚国的敌意,谁让他这个楚国太子善于斗殴,将田巴狠狠揍了一顿呢。 今年是周赧王十五年,也是公元前299年,秦楚两国武关会盟,就是在今年发生。 他那个叫熊槐的爹,这时候多半已经被秦国所扣押,之后他会在大夫昭雎的拥护下即位,成为楚国的王,也就是那个昏了头的楚顷襄王。 气死了屈原。 失去了上庸。 被白起一把大火,烧了祖宗的陵墓。 丢失了千里的土地,让楚国声威一泻千里,从这之后,再难与秦分庭抗礼。 与此同时,那个远在咸阳,名为嬴稷的少年崛起,为秦国一统天下,打下坚实的基础。 甚至可以说,楚国耻辱共一石,他楚顷襄王就占了五斗。 做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历史系的大学生,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穿越成为楚顷襄王,抗秦这一杆大旗,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 不想躺平的熊横,必须得站起来。 杀神白起、最会骗人的女人宣太后、给力的舅舅魏冉、好弟弟加好叔叔樗里疾、全能全才大司马错……当然,还有那超长待机且富有智慧的秦昭襄王。 这些人,都将是他的对手,大楚一统天下的重任,今日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 熊横起身,走到田巴对面。 今日孟轲在此,他不仅不能丢丑,还要大胜田巴,让远在楚国的朝臣们看到,他这个太子的才华。 君子重名,名便是利。 “楚国熊横,见过孟子。” 孟轲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两人可以开始。 这边熊横不语,那边田巴率先说道:“我以为,秦楚交战,秦必胜耶,其言有五,容我一一道来。” 论战之事,乃各执一说,施展其才华、以及对天下大势的分析。 秦国自秦惠文王以来,屡次大胜于楚,明眼人都看得到,秦远强于楚,田巴这是抢先占据优势。 不过,身为楚太子的熊横,也只能站楚。 “田兄,请说!” 见到熊横如此彬彬有礼,田巴不由得有些异色。 横,人如其名,好武斗,不好诗书,曾在秦为人质时,斗殴打死秦国大夫,无奈逃回楚国,之后短短数月,就又被送到齐国来。 “当今天下,万乘之国有其七,俱以变法而图强。齐、楚、燕、韩、赵、魏、秦,我有桓公图治,有邹忌之变;姬职远略,有乐毅之变;韩武大志,有申不害之变,魏斯强国,有李悝之变,嬴渠梁隐忍,有商鞅之变,此乃力行变革,乃变法之国;唯有楚,变法未成,吴起身死,乃未变之国,试问,未变者如何抵大变者,此为一言。” 田巴虽咄咄逼人,但也句句在理,做为后世人的熊横,也情不自禁的点点头,不管是结果,还是过程,都告诉他,楚国和秦国真没法比。 要想抗秦,任重而道远啊! “人有十指,须齐心协力可用,而楚有十八族,俱是钟鸣鼎沸,各执牛耳,各有所谋,致使国力不能统一,如此一来,何能握拳,此为二言。” 不错,这一点也有道理。 与秦国相比较,楚国连郡县制都不能够彻底,贵族们的势力依旧不小,楚怀王当年虽任用屈原变法了一阵,可到底还是失败了。 不顾熊横如何想,田巴又继续说起。 “乃在兵,孙武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当今大争之势,一国要强,军威必胜。秦国自变法以来,击败强魏,击退合纵,垂沙一战更是大胜楚国;而再看楚国,是既不敌诸国,也不敌强秦,一个是百战之师,一个是百败之师,孰强孰弱,一观便知,此为三言。”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楚军的战斗力,只有在吴起手上,厉害了一阵,之后就一直很拉胯,不似秦有锐士,魏有武卒,齐有技击,连赵也在轰轰烈烈地变法——胡服骑射。 对此,熊横又是点了点头。 “田兄,那还有四言呢?” 话到这里,田巴以为至少能触及到熊横的灵魂,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依旧镇定。 今日之楚国太子,似变了一个人。 “哼,自然还有四言了,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国君无能,国如何强乎,当今秦王,虽少年即位,但素有才能,又有其太后辅佐,魏冉、大司马错之流效力,国可安也。至于楚王,则捉摸不定,一会儿信齐,一会儿信秦,目光短浅,又轻信张仪之辈,两相讨好,是两相不得啊!” 他这是在说楚王昏庸,当年被张仪骗的撕毁与齐国的盟约,致使齐楚交恶,楚缺失一重要盟国。 唉,摊子是有点烂啊! 田巴分分析很有道理,要扛起抗秦的大旗,就必须得变法、强军、收缴权力,打压贵族,培养人才…… 一念至此,熊横面上尽显忧愁。 “哎呀,田兄所云,俱无虚言,不知还有吗?” ? 第二章 我若为王,大楚必兴 或许是见熊横如此模样,田巴面上则更显自信。 “哈哈,我其言有五,当然还有一说,只是我以为有此四言,楚太子都难辩,若是真出五言,就只是有些欺人太甚吧?” 这明摆着就是瞧不起、熊横这个只会好勇斗狠、不学无术之人,什么叫欺人太甚,这就叫做欺人太甚。 话都到这份上了,熊横依旧不怒,面上依旧带着笑容。 “田兄啊,你还是说说吧,我是真想听!” 田巴将衣袖一甩:“那好,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全部都道来,让你清清楚楚这秦楚差距,方才我之所云,乃法、乃兵、乃国、乃君,还有其最重要的一点,楚太子可知,当今天下大争之世,争的是什么?” 熊横做出一副请教状:“那敢问田兄,争的可是什么?” “所谓争者,乃人,大争之世,实乃人之争,人才之争。秦孝公虽明,但若无商鞅,岂能有变法,此理放在天下,也一样是如此,稷下学宫人才济济,所以才有我齐国强盛。” “秦自孝公出求贤令以来,以山东士子为丞相,治理国事,先后有商鞅、大司马错、张仪之流入秦,反观楚国,令尹之位乃楚贵族专权,吴起之流,哪一个又能善终,如此之楚国,恐怕是永远也跟不上,天下大势的变革,如此之楚国,恐怕是永远也无法胜秦也!” 好家伙! 如果是前面四言,是从各方面比较的话,那现在则是直接下了总结,楚国要想胜秦,绝无可能。 不愧为稷下学宫才子,能看到这一点,真是难能可贵了。 “好!”???????? 此言一出,似有一锤定音之效,殿中众不少学子喝彩起来,就连上首孟轲听了,也是露出笑意,至于看向旁边熊横时,他则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此番他来齐国,一则是论道,二则是宣扬儒家学说。 今日在稷下学宫,他更想看到的,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才论战,而不是田巴对楚国太子的单方面碾压,这可实在是没劲! 对于楚国太子的名声,他之前可是听过一二的。 再看熊横,都到了这时,却依旧不急不缓,一副胸有成竹之状:“说得真好,田兄所云,尽是我大楚之弊,我受教了!” 如此谦卑,真叫人意外。 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楚国太子吗? “这么说,楚太子是不论呢?” 熊横摇摇头:“不,鬼谷子所云,万物阴阳,有优有劣,田兄方才所云,尽是我楚之劣,那你可知我楚之优?” 田巴拱手:“还请赐教。” 熊横眯着眼睛,环顾四下:“也好,兄有五言,那我也有五言,此五言尽是我楚国之利,可破秦也,也请容我细细道来。” “太子请赐教!” “其一,乃人利也,我楚国之地,东至大海,西接巴蜀,北至中原,南抵百越,我楚人何止千万,天下地利一半尽归我楚,岂是秦所能比,此为根基是也,为地利是也。” “其二,乃地利也,秦国之地,乃有河西、关中、巴蜀、汉中、武遂宜阳之地,河西之地,与魏有争,巴蜀之地,与本地氏族为争,武遂宜阳,与韩有争,汉中之地,连我楚国上庸相连,长驱直入,可破武关,兵临蓝田。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秦人可以抗天下之人!” “其三,乃时利也,周赧王七年,有秦悼武王嬴荡,举兵攻破宜阳,问鼎洛邑,天下人人皆知,秦人素有东出之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今天下,山东诸国,俱有防秦之心,人人皆有合纵抗秦之策,倘若我大楚振臂一呼,东方诸国集结,攻破函谷也不在话下,函谷一破,秦人自弱!” 孟轲增有一言,乃天时地利人和,乃多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熊横以如此之说,施展才华是其一,其二更是博得孟轲好感,借此提升一波声望。 这年头,名声还是很重要的,战国四大公子有门客三千,哪个不是有名之辈。 “哈哈,楚太子好说辞,但你我今日之论,乃秦楚争霸,如何是这天下抗秦呢,再者说了,太子何以认为,楚国振臂一呼,天下诸国就能从之?” 果不其然,熊横话刚一落,就遭到了田巴的辩驳,他对此是早有所料。 “田兄,这你就错了,天下之国,犬牙交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而秦楚争霸,绝非秦与楚之事,这合纵连横,也是争霸之道,昔年有子贡游说吴国,免去鲁国祸患,有苏秦挂六国相印,合纵攻秦,莫非你不知道不思纵横,如何能思霸业的道理?” 纵横之术,起于鬼谷,兴于苏秦张仪,乃天下间公认的霸主之术,既然是秦楚争霸,那纵横之术,也当用之。 田巴自知说错了话,闭口不语,熊横则不给他思索的机会,又继续说上。 “方才田兄还有一问,说是天下抗秦者,能有几国,好,那我就告诉你,到底能有几国;秦与韩,秦与魏,秦与楚,这便是三国,还有当今齐王,素有霸心,当今齐相,素有弱秦之策,如此,便是四国,振臂一呼,大军百万,难道这还不够吗?” 抗秦,乃当今天下的主流。 按照历史的发展,几年后就有五国联合攻秦之时,本来是胜券在握,可惜出了个齐瑉王,掉头去灭宋,致使联盟破裂,诸国转而攻齐。 稷下学宫的众学子,俱是通晓天下之事,他们听了熊横的话,自然是认同多于反对。 今日之论,实在是让人意外,以往这位不喜诗书,不喜谈论国事的楚国太子,何时对诸国这么了解! 到了这时,自信早就在田巴的面上消失,他转而有些着急。 “好,这也说得通,那其四、其五呢?” 熊横是越说越自信:“其四,我楚国虽无山东士子,但一样也是人才济济,大司马昭滑可灭越,令尹景鲤可执国,大夫昭雎识得纵横,还有那三闾大夫屈原者,可力行变法、训练新军,秦国能做到的,我楚国一样都可做得到,田兄何意断定,秦人就必然强于楚人呢,此乃臆想罢了!” 熊横这一说,田巴立即又有了反驳之言。 “不错,你楚国是有大才,当年张仪入楚,就有屈原力谏楚王,可如此肺腑之言,楚王偏偏不听,这又能如何,太子岂不闻,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之词?” 好一个田巴,他这是直接骂上楚王了。 殊不知此举,正好落入熊横下怀,只见他缓缓问道:“田兄真要我说嘛,说出来就有些欺人太甚呢?” “哼,你只管说,有何欺人太甚?” 熊横露出一口白牙:“其五,便是我身为楚太子,他日必为楚王,我若为王,可变法、练军、招贤纳士、争霸天下,我若为王,则大楚必兴,大秦必败!” 这…… 田巴愣了起来。 楚国太子如此说道,可真就是欺人太甚了! ? 第三章 景翠入临淄 熊横见他不语,又继续说着。 “田兄,我知你想不通,那我再与你说道说道,这天下之事,非是一成不变,天下之人,也非是一成不改,你之所云,乃是楚国之如今,我之所云,乃是我楚之将来,秦楚争霸,非争一时之利,而争未来之机,我大楚焉能恒败,秦人焉能恒胜!” 这下,田巴立在那里,彻底没了反驳之言。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辩驳,这位楚国未来继承人的雄心大志,难道说我不信,又或者说你骗人? 不行! 这样辨下去,可就不是论战了。 场中沉默片刻,堂上孟轲见场中已有结束之相,便轻轻击缶,一场精彩的论战,就此落幕,至于谁胜谁负,则由他来断。 “吾方才所云,论战之事,不在于辩,乃在于思,今听论战之言,稷下学宫当真是人才辈出,两位之言,也俱是良策。” “然,事在人为,欲知猛虎之相,须得向山而行,欲知蛟龙之貌,须向水而行;因此秦楚之争如何,还得看这天下大势,秦楚两国之臣,之君,之民;若单以思而论之,田巴之言,乃有实之事,楚太子之言,乃未实之事,然争者,非一时,乃未来……” 话到这里,他略微做了停顿:“因此,两人皆胜,没有败者!” 论战之事,乃施展胸中长策,熊横辩得田巴哑口无言,已算是胜势,孟轲这老夫子却如是说,分明是对熊横强大楚国的抱负,不大相信。 管他呢,这老夫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论战与熊横平手,这是田巴所不能接受的,熊横却不以为意,很是洒脱地朝他作揖道:“多谢田兄赐教,今日一番话,尽说了我楚国之弊,秦国之利,于我而言,乃是幸事。” 那个一向蛮横惯了的楚太子,今日突然变得这般注重礼仪,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田巴只好回礼道:“楚太子之论,也一样是真理,多谢赐教!” 一个上午,一场论战,就这样结束,谁知道孟老夫子在想什么,他话也不多,径直离开。 熊横还本想着与这位名士畅谈一番,展示一下他的才能,提高一下他的名望,为将来即位做准备,现在只得作罢。 下了学宫,进入城中,他腰间佩剑,走在街道上,马车就在后面晃晃悠悠的跟着。 已经是七月份了,武关会盟就定在五月,等到嬴稷和熊槐见了面后,嬴稷就将熊槐扣下来,向楚国所要巫郡、黔中两地。 在昭雎等一干大臣的坚持下,楚国坚决不给地,并且派遣使者到访临淄,谎称楚王薨,请太子回去即位,至少历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因此,自熊自一月前楚越来,就在一直等这一日。 楚王,必须得是他的。 正值正午。 黄土夯实的临淄城墙里,是一片繁华,所谓“挥汗成雨、联袂成云”,一点都不为过,齐国商业之发达,远近闻名。 春秋之时,就有齐桓公任用管仲变法,临淄就成为闻名天下的商业大都,至齐威王时,又以邹忌变法,更是强盛,来自大海的海产,来自燕地的皮革,来自楚国的稻米,来自韩精铁,来自魏国的漆器,在这里都能看得到。 熊横走入一间酒肆,美美的来上了一盆羊肉,口味虽然是淡了些,但至少还有盐巴,能承托出羊肉的鲜美。 在很早以前,齐国人就已经懂得利用海水晒盐的方法。 可怜熊横是个文科生,一不会提纯盐巴,二不会制造火药,三更是推动不了工业,如今唯一能记得的,也就是初中课本上高炉炼钢的原理。 等做了楚国的王,一定要试试,打造出一支“铁军”来。 用过饭后,又一路往北而去。 紧挨着齐王宫外,有一座府邸,这便是当今齐王田地,赐给他的。 田地,大名鼎鼎的齐瑉王,齐国的国力在他手中达到顶峰,再往后就是灭国、复国,从此以后,齐国在战国的大舞台上,几乎可以说是偃旗息鼓,到最后始皇帝的大军开到临淄城下,就只剩下投降这一条路。 闹吧,都闹吧! 等这些大国都不行了,他就去做始皇帝。 楚始皇! 锄屎黄?! 似乎不好听啊。 …… 此间府邸,足有三进,在这临淄城中,已算得不小。 熊横进到内府,上了台阶,就将长靴外衣脱掉,赤膊着上身,这时候的华夏大地普遍天热,连偏北的临淄城也不例外。 现代人熊横哪受得了穿这么多,一到屋子就脱衣服,是他的习惯。 这时候,一个女子从旁边走来,将地上的衣物又一件件的捡起来。 “君子不可不知礼,太子难道不知,这是失礼的表现?” 女子生得十分漂亮,红润的嘴唇,勾人的眼睛,白皙的面颊与脖颈,身上穿着一件枣色衣裳,腰间缠着一根杏黄绸缎,在将细细的腰肢衬托出来的同时,也显得胸部和屁股肉嘟嘟的。 性感,凹凸有致,丰乳肥tun,充满成熟的诱惑力! 她名为青雉,是熊横花重金买来的丫鬟,一个地地道道的宋国人。 “君子,君子会被热死你知不知道,对了,我看你穿这么多,肯定很热吧,这内府就只有你我二人,你要不就把外衣脱掉?” 瞧那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青雉当然明白,熊横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抛过去一个白眼。 “哼,太子又来了,上次还说要给我做一件胸衣呢,那么小一块,让我怎么穿,真不知道太子在稷下学宫,到底学了些什么,一天到晚地就只知道这些事!” 青雉是个野丫头,胆子十分地大,又被熊横惯着,可不就是这样,不过熊横喜欢的,正是这一股泼辣劲。 说起胸衣这件事,熊横更是来劲,望着青雉肉嘟嘟的胸部,根本挪不开眼睛,要不是有所顾忌,真就直接将她给办了,反正买来的就是自己的。 这年头,避孕技术太差,要是青雉给他生个女儿倒还好说,要是生个儿子,恐怕连嫡子都轮不上,只能算个庶出,还是很是麻烦的! “算了,由得你了,不穿就不穿,问你一件事,若回我楚国,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去?” 青雉端着手中的杯子,神情愣愣地望着窗外:“我是太子买来的,哪还有自由身,太子要让我去,我还能不去不成?” “你真能这么听我的话?” 青雉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那好,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准备着吧。” “准备着?” 青雉瞪大眼睛:“我虽不懂国事,但也知道太子是齐国的人质,轻易不能回国,除非……”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了。 “除非楚王薨了,对吧?” 熊横胆大,可这话青雉不敢应,就只是站着。 “嘿嘿,让你准备着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青雉又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响不动。 她或许是在想,倘若熊横真成了楚王,他该何去何从呢? …… 夕阳西下,如血的残阳最后一刻在临淄城上空停留。 南门的瓮城里正排着长队。 此刻,要出城的人,亦或是要进城的人都在这里,追赶着城门关闭前的最后时光,门口军士不停的催促众人,好早点赶回去下班。 这时候,一辆极其华贵、装饰着精美的青铜与漆器的马车,由官道上疾驰而来,泥水飞溅的四处都是,往来的百姓商贾见了,没有怨言,就只有远远的躲开。 就连站在高处的门侯见了,也是早早的迎了上去。 能坐上这种车的人,非富即贵,只有礼遇有加,才能体现临淄的大城气象。 拉车的是个身长九尺的力士,模样生的十分威武,只听得他大喝一声,那裸露的双臂青筋暴起,竟让两匹骏马立即停止。 “不知贵客来自何处?” 门侯先是行礼,其后再问道。 哪知那力士根本不理,只是转身向着车厢,瓮声瓮气的说道:“景大夫,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 ? 第四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车辕上,站着的是个身着藏蓝长衣的男子,他头上戴玉,腰间悬佩,还有一柄精美的青铜剑,抱在怀中。 男子生的面色微黄,颔下三缕长须,两鬓微微有些斑白,看其年岁,约莫不惑之年。 “一路从郢都而来,又是水路又是陆路,连续一月不曾歇息,总算是赶到了。” 感慨一阵后,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青铜铸造的牌子,在手中高高举着,叫迎上来的门侯看过。 牌子上,正是一个篆书刻画的“齐”字。 此乃大齐使者令,由齐国向邦交之国所赠,他国使者,手执此令,皆可入城。 “我乃楚执圭大夫景翠,今受楚国派遣,特来出使齐国。” 门侯常年镇守临淄南门,常有楚国使者从此门入,这楚国执圭大夫是何官职,他自然是清楚的。 “既是楚国使者,那不如就先到我临淄驿馆安顿,在下这就去为使者禀告!” 齐乃大国,临淄乃大城,各国使者岁岁年年,都不曾缺席,凡此使者,都居于临淄驿馆,再禀明相国府即可。 景翠眺望城池,略微思忖一阵。 “我曾听闻临淄中无宵禁,纵然是到夜里,也一样可以畅通无阻?” “回大夫,正是。” “好啊!” 景翠用力一拍,车辕发出一声闷响:“如此,这驿馆我就暂且不去了,直接去我楚国太子府,若要寻我,只需去太子府即可。” 门侯所做,只有通报,至于楚国执圭大夫要去哪里,他则无权过问,他能做的就只有禀告。 “遵命。” 进入城中,那身材伟岸的车夫,稳稳地拉住缰绳,马车在道路上缓缓前行,向着北方、齐国王宫方向前进。 …… 夜色缭绕,星火荡漾。 太阳落山后的临淄城,稍稍凉快了些许。 士子雅人们趁凉出了门,向着妓馆行去,此乃齐国之一大盛景。 自齐桓公时,相国管仲不仅推动妓院合法化,更是立下了官妓,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临淄人去妓馆消遣,已成了一种风尚。 城中的楚国太子熊横,可没有这份心思,眼下他正在府邸中,准备梳洗一番后睡觉,早起早睡,是他养成的良好习惯。 屋子里,一灯如豆。 四下里的一切,尽在朦朦胧胧当中。 美丽又动人的青雉,垂着一头到腰间的青丝,俏生生的立在熊横身后,手中握着一柄木梳子,为熊横梳头。 晚上的她,卸去了那一身的装扮,解下了那紧紧的束腰,将妖娆的身姿藏在薄薄的衣裙下,颤颤巍巍,呼之欲出。 夜,无疑让她更加动人。 正襟危坐的熊横,在不知不觉间,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朝着青雉身上探去,这完全是出于本能,就在即将贴着青雉时,理性又战胜了他,将手又缩了回来。 唉,算了,算了。 他将来是要成为楚王的人,可别太早就弄出个庶出子,将来招致麻烦。 这种是其实也很简单,忍一忍不就好了! “太子,你在想什么呢?” 见他半天不吭一声,青雉问道。 一说这话,熊横就仰天长叹一口气:“青雉啊,你可知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似乎是有些懵,青雉琢磨了半响。 “太子,这你可就为难我了,我曾经以为,从宋国到临淄,就是最遥远的距离,但后来侍奉太子,便认为从临淄到郢都,才是最遥远的距离,可前几日太子又告诉,从我们到太阳,才是最遥远的距离,所以这到底哪里才最遥远,我却是弄不明白了。” 熊横撇过头去,眯着眼睛,也不知他是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反正就是深情款款。 “唉,我与你,可不就是这最遥远的距离。” 那深情的语气,让青雉又红着脸,白了他一眼。 “我看啊,太子这幅德行,可不是稷下学宫能教出来的,必然是楚人生来就是这样,个个都是放荡之辈!” 啪! 十分不服气的熊横,在青雉丰满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许是正值盛夏,衣衫单薄,这一声很是响亮。 “你这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楚人真要是个个都放荡,如何能有今日之大楚国?” 青雉是个早熟的丫头,对于男女之事,她岂能不知,这一下简直是摸到了她的软肋,俏脸从发红变成发烫,低着头是再也不说话了。 望着佳人,熊横隐约有种欲罢不能之态,可就在这时,院子里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就见到有人影,停在屋子外。 “启禀太子,有位自称楚国执圭大夫的人求见!” 楚国? 执圭大夫? 深夜求见? 难道是刚刚从郢都赶来? 熊横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过来,于他而言,这可是个好消息,说明楚怀王已经上西安旅游去了,楚国马上就是他的了。 “来人可说姓名?” “回太子,他自称叫景翠。” 景翠,景翠。 居然会是他。 从这一点就可看出,昭雎等人对他这个太子,是何等的重视。 景翠,芈姓,景氏,乃楚国王族之一,当年张仪骗了楚怀王后,楚怀王便派遣景翠攻打秦国的盟国韩,一路打到雍氏城,韩被迫向秦国求援。 几年前的垂沙之战,楚王以唐昧为将,在垂沙迎战五国,这里也一样有他的身影,自认在楚国朝堂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与昭雎、屈原之人一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抗秦派。 历史记载,迎接楚顷襄王即位的,可不就是昭雎之流。 “快,快快有请!” “是,太子。” 听到吩咐,外面仆从很快去了。 发出一阵大笑的熊横,将青雉看得有些发愣。 “太子,不就是楚国来了个什么执圭大夫来看你,何故这么激动?” 秦楚武关会盟的事,熊横曾与青雉说起过。 不过,在这个少女的印象里,好端端的楚王是不大可能会生事,因此楚国太子也不需要着急回国即位。 “似乎我给你说的事,你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太子……太子是说要回郢都呢?” 纵然白日里已经提醒过,青雉还是表现的十分惊异。 “嘿,快了快了,你别愣着,快替我梳妆一番,我好去见这位郢都来的大夫。” 青雉顺从地拿起了梳子。 …… 楚太子府,大殿。 仆从们早已点好了灯火,里面一片光辉 那位楚国执圭大夫,正盘腿坐下,旁边一个老仆伺候着他用餐,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这位他身上,可谓展现的是淋漓尽致。 鱼、羊、汤、饼,虽说都是简单的食物,但在他吃起来,如同世间难觅的珍馐,唯可细细品味。 等熊横从外进来,景翠才放下餐具,起身行礼道:“执圭大夫景翠,拜见太子!” 熊横几步上前,一把将其扶住:“大夫无需多礼,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多有辛苦,府中又无珍馐,就只能先委屈一阵了,今夜就在我这里歇下,待到明日,我带大夫看看临淄!” 景翠见此,神色微微有异。 楚国太子何人,秉性如何,身为楚国执圭大夫的他,岂能不知,前太子在咸阳杀死秦国大夫,让楚国朝堂好一阵动荡,没想到这在临淄还不到一年,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多谢太子,将近一年不曾见,看来太子在这稷下学宫,所学甚多,倘若我王知道,必是心中大慰啊。” 敏锐的熊横察觉到,当景翠说到我王二字时,语气里明显有些低落,这足以说明,楚王已经出事了。 天下诸国,虽互有攻伐,但却也重礼于邦交,像秦国在两国会盟之时,扣押他国君主的行为,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他秦人才做得出来了。 第五章 这还是那个太子吗? “执圭大夫说笑了,我一向都是如此,只是有些人将我错看罢了,大夫请坐下用膳!” 景翠再度作揖后,方才坐下。 熊横列于上首,也不吭声,就这样静静地等着景翠吃罢。 似乎是故意为之,他吃得很慢,许久,方才是放下餐具。 “多谢太子盛情款待,此番我是连夜入城,可谓是行之匆匆,之后又不去驿馆,不见齐人,直奔太子府邸,难道太子就不好奇,我所来的目的?” 熊横端起杯中之酒,哂然一笑。 “大夫乃我楚执圭之人,到临淄必然是以使者身份,既是使者,那就是来议论国事,我虽是楚国太子,但今日乃齐人质之身,如何能问这国事呢?” 见熊横这般沉得住气,景翠更是不由得露出赞许,与一年前相较,太子的确变化很大。 “太子能有这般心思,我倒是可以放心说了,此番来齐,的确是有一件关乎我楚国的大事,这件事不关乎齐王,只关乎太子?” “我?” 景翠点头:“正是。” 闻言,熊横沉默起来,等到半响之后,才是冷冷的说道:“楚国大事,又与我这个太子有关,我猜是父王出事了吧,眼下他正在武关与秦王会盟,莫非是秦人越礼,扣押了父王?” 听到他一语中的,景翠面上更显惊讶。 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面前的太子竟能猜测到一二,这不仅是因为聪慧,更是对秦国有着绝对的了解。 “连齐国都不知道的事,太子如何断定呢?” “如今秦国主事者,乃秦王之母秦太后,她曾是我楚国王女,素有联盟我楚国之心,此番在武关与我楚会盟,正是她的提议。” “然而那秦王嬴稷,一心东出,弱楚攻三晋,方为其长策,因此这嬴稷很有可能在武关扣下父王,一则是向我楚国示威,二则是破坏秦太后联盟我楚国之策,至于三嘛,必然是秦太后把持朝政,积威日久,秦王扣下父王,以宣泄心中的不满。” 嬴稷即位于半年前,他早就不是那个不及弱冠、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少年了,此番前往武关会盟的是他,不是秦太后,他要想自作主张扣下楚王,还是非常容易的。 景翠抬头再望太子一眼,心中的惊异犹如惊涛骇浪。 谁又能想到,拥有如此见地,能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武关事变的原因的,居然会是那个好勇斗狠的太子。 在沉默了半响后,景翠才是说道:“太子明鉴,秦人扣押我王,向我索要黔中、巫郡两地,如若不从,便不放我王,事到如今,太子以为此事该如何处之?” 能征询太子的意见,说明将他已经放得足够重要。 照史书所云,楚王之位,非熊横莫属。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在人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今的熊横,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熊横,因此没有人能百分之一百确定,楚国的王位就一定会落在他身上,这种事光靠等是等不来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争取。 楚顷襄王能即位,最大的功臣是昭雎、景翠等一群抗秦派大臣的支持,只要熊横表达出坚定的抗秦意愿,离楚王之位,就能更进一步。 “父王被困,执圭大夫火速赶来临淄,却不着急去见齐王,反而来见我,大夫心中如何想,只怕早已有了决意,又何须我来说?” 听闻此,景翠挥了挥手。 旁边仆从会意,立即收拾好餐具退了下去,很快大殿当中,就只剩下了楚太子与执圭大夫二人。 这时,景翠站起身来,庄重之余又带点愠怒。 “哼,秦人无耻,武关会盟,本是利于两国邦交之举,乃和睦之势,但谁能想到,他们突然发难,将我王扣押,我铮铮大楚,岂能从之无耻小人,为了不受秦人要挟,为了我大楚社稷,景翠临危受命,出使齐国,特来迎回我大楚太子即位。” 话落,朝着上首,已然行礼。 坐于上首的熊横在长叹一口气后,将话锋一转。 “今年乃周赧王十五年,秦人已作用河西之地、陇西之地、蜀郡之地、巴郡之地、汉中之地、河西之地、就连义渠之国,也是其囊中之物,如此之秦,已然势成,然若再得我巫郡黔中,那不仅是我大楚在秦人的包围之下,就连天下也在秦人的包围之下,久而久之,天下必属秦也!” “可以说巫郡黔中,于我楚不亚于唇,若唇危矣,则齿何安,故此二郡者,必定不可失;秦人狼子野心,也只在此二郡之上,也只有此二郡在,父王才可以平安归来,就只是……” 话正说到这里,熊横戛然而住。 “不知太子是在担心什么?” 熊横不语,就只是望向北方,透过窗户,依稀能看到齐国王宫的高墙。 “太子是在担心齐国不肯放太子归国?” 熊横颔首:“不错,正是齐王,执圭大夫今日入临淄之事,明日必然会被齐国君臣所知晓,齐相孟尝君,有门客三千,最善策士,武关会盟如此大的事,岂能没有一点察觉。” “再者说了,秦人自张仪为相以来,就学得那纵横精要,此番扣押了我王,我这个楚太子,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绊脚石,聪明如秦人,又岂能不派使者到临淄,想方设法将我留在这里。” 历史记载,有楚国使者面齐王,称楚王已薨,新王即位,这才令太子回国。 但细想之下,事情不应该这么简单。 一则,齐国朝臣不笨,好端端地楚王前往武关会盟,如何会突然暴毙,此事太过蹊跷。 二则,秦楚会盟,乃天下大事,早已吸引了各国眼球,正有许许多多的斥候被派往那里,刺探情报,因此一旦生变,齐国不可能完全没有消息。 “太子是说,秦国的使者已然到了临淄,齐国君臣已然知晓此事?” 熊横点头,他正是有此思。 “你想一想,是直接从咸阳过新郑、大梁入临淄近,还是从武关到郢都一路东来,再北上入临淄近?” 景翠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咸阳离此近了。” “所以秦人在临淄,完全是有可能的。” 景翠又想到了什么:“可是太子,既然秦人早有使者到临淄,那为何过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动静?” 熊横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端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个年代,饮茶文化还没有兴起,又因为没有蒸馏技术,所以酒的度数一般都不高,尤其是这些经过香料、香果勾兑的酒,基本上就是低酒精的饮料,贵族们将其当水喝。 “或许是已经见过齐王,而齐王在等你呢?” “等我?”景翠纳闷。 “正是”。 太子心思缜密到连他都想不明白的地步,景翠又一次被惊讶。 早在出使临淄之前,他就已经想了很多,甚至都想到,以太子的秉性即位后,楚国会是什么一副景象。 但在见了面后,感觉是截然不同。 胸怀大事,心思缜密,素有纵横之才,人虽在临淄,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这还是那个太子吗? “恳请太子细说?” 第六章 山河社稷图 “当今齐王,胸怀大志,神勇威武,素有争霸天下之心,临淄曾有人言,齐王田地之勇,不亚于秦悼武王也,今又以孟尝君田文为相,此人知纵横、通兵事,素有大才,君臣二人,早有争霸之心。” “天下虽大,然,从东往西,万乘之国不过其三,乃齐、楚、秦是也,齐秦占东西,我大楚则列于中央,因此我楚连齐则制秦,连秦则制齐,秦楚相连则制我。” “齐人放我回国,则必取连楚恶秦之策,齐人若不放我回国,则必取连秦恶楚之策,如今之天下,秦强而齐弱,齐人要争霸,就必须得连楚而制秦,也正是因为如此,秦国使者早入临淄,齐人却迟迟不见动静。” 熊横这一番话,尽透秦楚齐三国关系。 秦自张仪为相时,齐自齐威王时,就已然认识到了这一点,唯有楚国则一直摇摆不定。 “我明白了,齐王雄才大略,有连我楚之心,因此在见过秦国使者后,才没有动静?”景翠出声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而且我猜想,齐人也必定会提出条件?”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秦楚为鹬蚌,齐国为临淄,纵然这个渔翁有心帮楚国,也得趁机捞点好处不是,有熊横这么一提醒,景翠很快就想得明白。 “那太子以为,齐国君臣想要什么?” 对于这些事情,熊横心中是早有计议。 他起身走到书架旁,将一卷绫罗拿下,摆在长案上后缓缓摊开,当先四个字乃是山河社稷,再往后便是一副地图。 上面详细的绣出了天下诸国,楚、赵、魏、韩、燕、中山、鲁、齐、宋,东越。 此图,乃是熊横根据他人描述,以及自己记忆亲手所画,其后又让青雉一针针的绣下,等的就是有朝一日,上面诸国合成为一国,华夏的大统一历史,在他手中被提前。 山河社稷图一出,楚国太子一统天下的雄心,昭然若渴。 这让楚国执圭大夫想起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故事! “太子这是何意?” 熊横不语,只是手指落处,乃是一个宋字。 “太子是说,齐王的条件,与宋国有关?” 熊横颔首。 齐瑉王为了宋国,能不惜违背盟约,在函谷关大战如火如荼的时候,调转大军前往攻宋,由此可见,齐国对宋国的觊觎之心。 地图上,熊横的手又往下挪了挪,那里已到楚国淮北地界,与宋国接壤。 这一下,景翠可是全都看明白了。 “太子英明,倘若齐国得了我楚国淮北之地,便是从北,东,南三面,对宋国形成了夹击,若要灭时,只需十万大军攻破宋都即可,其势如赵雍对中山也!” “不错,你说对了。” “太子是说,给齐人割让淮北,连齐而制秦,以换取黔中、巫郡二地。” 淮北之地,靠近中原,乃楚国北上争霸之要道,于楚国而言,也是同样的重要,更何况熊横也不愿意王还没当呢,就先割地出去。 “我之所云,乃下下策,不到迫不得已,万万不可用,今日你我说起,不过是早做准备罢了,知齐人要害,才能与之为伍。” “太子所虑,甚是周到,明日我便去拜会齐国相国,设法见到齐王,说明与齐联盟之意,顺便放太子回国。” 熊横摇了摇头:“不急,再等等吧。” “不知太子在等什么?” “等齐国君臣亲自来见你我,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占据主动,不至于在谈判中失地,放心好了,你我着急,秦人也一样着急;待到明日,你便书信一封回去,将我所云尽皆告知昭雎,让他早做准备!” 熊横这么做,是要借景翠的口告诉昭雎,他这个楚国太子能力如何,好坚定他们的信心,顺带着准备迎接他回国。 “是,太子!” 话到此时,景翠的心中,已然认为太子无所不知,在临淄城中的任何事,要听过他如何说才能放心。 …… 日出东方。 一缕金光正从远方的天际线上划来。 天方破晓,灰蒙蒙的临淄城很快就被金光所划破,大地在忽然之间。 亮了起来。 赤裸着上身的熊横,此时就站在院子里。 一柄造型古朴的剑被他握在手中,剑长约四尺二寸,宽约一掌,剑身暗黄一体,请青铜精美的色彩,在上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剑无名,熊横在秦国为人质时,花费重金所购,当初就是用这剑,击杀了秦国大夫。 面前是一具人形草垛,约有一人之高。 熊横目露金光,死死地盯在那里,周身的肌肉,正处于一种缓慢放松的状态,视界在逐渐缩小。 周遭的一切在消失,当他的眼神里只容得下那一具草垛时。 快如白驹过隙,一剑刺出。 正中脸面。 秦人尚武,被他一剑刺死的那个秦国大夫,也非是个善类,要不是靠着这犀利的剑法,如今埋在咸阳城外的就是他。 剑术,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是非常重要的保命手段,自穿越至此,他每日都要练剑,一日都不曾停歇。 听了熊横的话,景翠连续两日都待在太子府中,就连太子本人,也都未去稷下学宫修学。 临淄城的书馆中,已经有人在说,楚国太子与田巴论战的事。 “我若为王,大楚必兴”这样的话,或许听在临淄人耳中,并未有多少的感触,但听在景翠耳中,则更加认定了,太子的不同凡响。 这一日,正午时候。 有门人来报,说外面有位自称辛戎的人求见。 辛戎,何许人也,不须多说,熊横自然知晓。 此人出自楚国王族,乃芈姓,辛氏,当年秦太后入咸阳时,辛戎同往,后来嬴稷即位,魏冉为相,楚国氏族在秦国掌权,辛戎就做了秦国将军,前年垂沙之战时,齐国以匡章为将,秦国就以辛戎领兵。 现如今,秦国把持朝政的,依旧是秦太后,辛戎乃太后之兄,足以代表秦国,这么说来秦国派往齐国的使者,该是他了。 这可倒好,齐国朝臣一个都没见到,反而是先要见秦国使者。 “太子,要不我暂行回避?”旁边景翠问话到。 “无妨,你入城之事,恐怕这位秦国使者早就听闻,又何须回避,快,请进来吧!” 第七章 秦人的威胁(一) ? ? ? 熊横与景翠,落于府中大殿。 酒水瓜果略备了一些,就只等着辛戎进来。 不多时候,门人领着一位身着一袭玄色长衫、踩着一双皂色长靴、高高竖着发绺的男子进来。 看其年岁,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嘴唇两撇短须,修剪的十分整齐,身材瘦长,肤色黝黑,宛如从兵马俑中走出。 这位便是在秦国的楚人辛戎,如今的他不仅是打扮,就连模样,也与秦人无异。 秦王嬴稷,如今已近而立之年,秦太后由楚入秦也有近三十年,算起来辛戎做为一名秦人,也近三十年了。 行走之间,龙行虎步,到大殿正中方才停住,朝着上首熊横,辛戎躬身作揖道:“秦国辛戎,拜见楚国太子!” 此时,坐得笔挺的熊横并未起身,他只是将手一抬,示意辛戎落座:“将军无需多礼,来,快快请坐!” 待到辛戎坐下,又有仆从从外进来,摆上酒水和瓜果。 “垂沙之战,让将军扬名在外,在秦国朝中又有太后为依仗,将军可谓秦国柱国也,而横不过是一介质子之身,被囚于临淄城中不得回国,何敢劳将军前来拜会?” 寒暄过后,熊横直接问道。 辛戎神色微微有异,其后又瞧了景翠一眼,方才说道:“无他,特来赔罪,替我王赔罪!” 赔罪! 他倒是来得直接,真如那秦人那般直来直去。 “赔罪,哼,秦人失大义于天下人,要说赔罪,秦王该向天下人赔罪,该到我大楚郢都,向着我楚国所有朝臣赔罪,何来这临淄耶?” 熊横大有咄咄逼人之势,对面辛戎则表现的不急不缓。 “太子乃楚王亲定,楚国朝臣推举,你将来就是楚国的王,向太子赔罪,便是向楚国赔罪。” 到这里,他略微停顿:“更何况,时至今日,这临淄城中何人不知,太子雄才大略,欲为楚国王也!” 论战之时,早已传遍城中书馆,他辛戎又岂能不知。 熊横一笑:“可我如今还只是太子,又或是一个流落于齐国的人质,将军说这些未免太早了吧?” 辛戎摇着头,再度看景翠一眼。 “有楚国执圭大夫景翠,一路从郢都赶来,在到了临淄城后,是既不去齐王宫中走动,也不去齐国相府走动,就直奔楚太子府宅,这岂不是在说明,楚国朝臣已经做出决定,不与我秦国为盟,要立太子为新王呢?” 出自楚国的辛戎,对于楚国朝臣,岂能不知,当景翠进入临淄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楚国朝臣的决定了。 听他这一番话,那边憋了许久的景翠,不顾熊横开口,已然大骂起来。 “好你个无耻秦人,武关会盟一事,乃你秦人所提,我王欣然同会,尽显王者厚德,而你秦人却背信弃义,将我王扣下,索要巫郡、黔中两地,我铮铮楚人,如何能从尔等狼子野心!” “今时今日,又到此来惺惺作态,无耻二字,尽在汝面!” 面对这样的言辞,一个真正的秦人,早已做到了不怒。 秦人崛起于陇西之地,于犬戎部落中杀出一条血路,自立国之时,秦人就是慕强之国,因此才能任用张仪,让他做出以秦使之名,哄骗别国君主之事,也正是因为慕强,只靠一张嘴皮子的张仪,才会被秦武王赶走。 于秦人而言,目的远远要比手段更重要,他们深刻的明白,要得到这天下,不能靠秦人的嘴,得靠秦人的剑。 果然,辛戎就只笑而不语。 “莫非将军是有话要说?”熊横问话道。 “回太子,我的确有话要说,不知太子愿意听否?” 辛戎此来,一则是打探消息,二则必然是阻止熊横为王。 两件事俱是与熊横有关,他又岂能不听。 “将军尽可说来!” 辛戎起身,站到大殿正中,在瞧了一眼景翠后,才缓缓说起。 “自我秦惠文王以来,我秦楚两国便是结盟之国,当年齐国合纵三国,攻打楚国,是我秦国出兵援助,这才解了这刀兵之灾,其后秦楚两国会盟,我秦王又赠予楚上庸之地,纵然是垂沙之战,我秦军也一样对楚军是礼让三分。” “今有武关会盟,楚王割黔中于秦,以归还上庸之礼,割巫郡于秦,以归还当年出兵援助之礼,黔首尚知礼尚往来,楚王焉能不知。 “更何况我秦王仁德,以东道主之名,邀请楚王到咸阳为客,奉为座上宾,不仅礼遇有加,更是以父待之,何来这扣押一说?” “倒是尔等楚人,不思还礼就算了,还因此归罪我秦,不惜另立新王,若说失德,我看你楚人才是失德吧?” 以前不知道,辛戎还生了这样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巧嘴,硬生生将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本就被气的不轻的景翠,现下更是面色涨红,就在又要大骂之际,被熊横抢先出声。 “哈哈,将军说得真,只不过你说的再好,也要不去我大楚两郡之地,否则又岂会大费周折,追到这临淄来!” “不错,太子言之有理,列国邦交,不靠嘴皮子,只靠实力,如今我秦国势大,楚国势小,向楚国索要土地,不正是说明此理。” 熊横面色一变,语气一冷:“那倘若我楚国不肯呢?” 辛戎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今日前来,是有上中下三策献于太子,望太子三思。” “这上策,乃是秦楚联盟,割让巫郡、黔中两地为我秦,当今之天下,唯有秦楚为之强,弱秦楚联合,必然称霸,不过嘛,既然太子想为王,怕是这上策就行不通呢?” “那你的中策呢?” “中策简单,乃是太子为王之后,归还上庸之地于我秦,上庸乃秦楚联盟之时,我秦归还于楚,如今秦楚联盟破裂,上庸自然也该收回。” 话落,熊横直接摇了摇头。 上庸之地,四面环山,无数百里的沃野,也无天下有名的大城,但就是这在熊横眼中,却要同巫郡、黔中二郡,同等重要。 楚人崛起于淅川之地,其后一路顺着汉水南下,建立了鄢郢之城,再往东扩,在有今日之雄楚。 汉水发源于秦国汉中,过上庸而至鄢城,再到大江而到郢都,白起着名的鄢郢之战,便是依托这汉水之利,一路南下,攻破楚国两都。 上庸之地,列于群山之中,是秦楚之间为数不多的通道,倘若上庸在秦人之手,那秦人到时一路南下,楚国将无险可守。倘若上庸在楚人之手,楚军进可到汉中南郑,退可占据天险,让秦人不得南下。 因此这上庸,是熊横将来争霸天下的重要节点,是万万不能失去的。 ? 第八章 秦人的威胁(二) “哼,你休想,我楚人的国土,寸步不让!” “那太子是要选择下策呢?” 辛戎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对于他所说的下策,熊横不用多想,便知道下策者为兵。 公元298年,楚太子即位后,秦国曾发兵攻打楚国,这一战斩首五万,楚军大败,与秦人交战,这也将是楚国新王即位后,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哈哈,天下之事,皆有定数,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秦人上策乃用我王换取两郡,见此策不成,就改为割让上庸的中策,现在又见中策不行,要动兵了对吧?” 辛戎没有否认,而是直接点头道:“兵者,乃国之大事,还请楚太子三思,纵然楚太子可顺利即位,但那时的楚国,必然主少国疑,如何能是大秦锐士的敌手!” “索性不如现在就与我秦定下盟约,在即位之后,割让上庸之地于我秦,两相交好,止于刀兵,否则我大军南下,杀人又取地,上庸一样在我秦之手。” 面对秦军锐士,楚国现在的确没有一战之力,但这也并非是投降的理由。 熊横起身,几步走到辛戎面前,高挑的身量,足比对方高出半个头。 “那好,就让秦军锐士来攻,我大楚劲卒,就在上庸等候!” 辛戎面沉入水,半响不语。 因为这一番话出后,楚国太子作何想,他心中俱已清楚,再说下去也是无用之功。 “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了!” 话落,行礼作揖后,转身离去。 坐在一旁的景翠,望着辛戎离开的背影的,恨得是咬牙切齿。 他恨秦人无耻,更恨楚人愚蠢,竟然中了这样简单的计策,唯有让人觉得幸运,就是楚国将会迎来一位明君,如魏国魏斯,秦国嬴渠梁那样的明君。 “太子若为楚王,则秦人对我楚,无可奈何也!” 顿了许久,景翠发出感慨。 熊横则开始忧思另外一件事。 “执圭大夫素有领兵经验,不知我楚军对上秦军,可有几分胜算?” 景翠很是认真地想了一阵,之后摇了摇头。 “秦人善战,我楚军绝非秦军之敌,倘若真来进犯,怕是胜负难料,不过他秦人再勇,我楚人也不乏不怕死者!” “唉,由此可见,打铁还需得自身硬,据我推测,一旦走了下策,那明年秦军就会压境,我等需得早做打算,上庸之地,绝不可能有失。” 当今之秦国,樗里疾已死,大司马错老矣,白起还没有崛起,军中大将就只有辛戎、魏冉之流,也算得一丝幸运吧。 否则对上白起,则楚国危矣! “太子所言极是,现如今秦人都已经来了,那齐国君臣也该到,召见你我的时候了吧?” 熊横摇着头:“不急,估计还得等上两日。” “两日?” “不错,就是得两日,齐国君臣先让辛戎来见你我,这是得让你我明白,楚国面临的是何样的困境,唯有他齐国才可帮助我楚,以此来提高条件,等吧,再等两天吧,两天后你还不去求见齐王,那齐王必然会来见你!” 熊横的语气十分的笃定。 “是,太子。” 躺在榻上,熊横一夜未睡。 事情越是到这种关键的时刻,就越是让人担忧。 细细一想,要做好这个楚王,还是挺辛苦的。 其一,先得在临淄与各方斡旋,以早日回到郢都即位;其二,楚国朝中,分成了抗秦和亲两派,即位之后,他还得想办法树立威信,任用亲信,将楚国大权牢牢抓在手中;其三,等到明年,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秦国就会派遣大军来攻打,这是一场必败之举,要想大胜,他就必须得御驾亲征。 麻烦的事还多着呢! 天快要亮时,熊横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今日唤醒他的不是太阳,而是青雉。 一阵梳洗过后,熊横出了门,向着稷下学宫而去。 几日未出门,他已成了稷下学宫的名人,一路所遇的学子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要朝他多看上几眼。 熊横今日也表现得尤为的热情,毕竟稷下学宫乃人才辈出,英雄无名那是因为没有伯乐,一旦有了伯乐,英雄将会名扬天下。 本来还打算着,再去拜会一下孟老夫子,毕竟以前不管是语文课本,还是历史课本,都有这位儒家亚圣的身影,对他没点好奇是不可能的。 哪知道这个老夫子,竟然已经离开稷下学宫,南下去往鲁国。 看来他与儒家是没有缘分了! 上午过去,下了学的熊横乘坐马车,往城中而去。 将到城门口时,却见一锦衣剑士站在路中,将车马拦住,熊横站在车辕上,朝着他多看了几眼。 此人生的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气势十分威武,剑就悬在他的腰间:“敢问车中可是楚国太子?” 见对方没有恶意,熊横也放下心来。 这几日,他也在防备着,秦人给他来个刺杀什么的,他这个楚国太子要是死在了临淄,那齐楚联盟也就到此为止了。 “足下何人?” 对方拱手行礼道:“在下名公孙弘,受我家先生所托,特请太子赴宴,不知太子可否去一趟?” 公孙弘。 只听其名,熊横就已经知道,他家先生是谁了。 此人本为中山国人氏,后来因恶了中山王,才逃到临淄,因其才华出众,受到了齐国孟尝君的邀请,做了府上的门客。 早在稷下学宫时,熊横就多有听其名。 “临淄人人皆言,孟尝君有门客三千,各个身怀绝技,久闻公孙先生大名,在下有礼了。” 跳下马车,熊横朝对方回礼道。 看来齐国这位相国现身的时间,要比他预计的早,更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邀请他会面。 “太子说笑了,我家先生说了,前日听了太子稷下论战之事,心生爱意,此番相请,不谈国事,只谈学问。” 孟尝君田文其人,心思缜密,为人谨慎。 以他的身份,邀请熊横前往,就不可能不谈国事,如此说道,表明今日只是一个试探,探探楚国的态度。 “孟尝君贤名,我也多有耳闻,既然是孟尝君相请,我岂能不去,就劳烦先生带路了!” ? 第九章 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酒肆,名春风。 是十里春风桃花地的那个春风。 酒肆的主人是个地地道道的魏国人,据说到了这临淄,也是颇有背景,花费了重金置办下这样一处酒肆,成了临淄城最有名的消金圣地。 当然,也只有安排在这里,才符合这位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孟尝君的个性。 孟尝君田文,乃齐国王族,在齐威王时,就深受齐王喜爱,封君授地,得孟尝之名,临淄黔首皆云,其财颇丰,虽万两而不足道,其人仗义疏财,据说半个临淄城的士子,都受到过孟尝君的恩待。 散财,乃是其独有的招牌。 楚国太子的马车,落在酒肆门口,熊横一跃而下,由公孙弘领着,进去后一路上到三楼,一间别致的屋子,孟尝君就在里面。 此间四处挂着黑红纱帐,尽显贵气,地板是用上好红木铺垫,屋子阔绰,正中两张长案,尽皆玄红之色。 精美的漆器在四处点缀,还有那墙角处,立着一尊青铜长盆,当中种着一排新鲜的翠竹,晶莹的水珠,正从上落下。好闻的熏香冒出缭缭烟火,从正中央一座鼎炉中缓缓升起,屋子里似起了一层薄雾。 孟尝君正襟危坐,身北而朝南。 其年岁约莫而立之年,且生得十分俊秀,一双丹凤眼,一口薄嘴唇,面色油光透亮,双手纤细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 跟随着熊横的步伐,那一双透着精气的眸子,缓缓投来,等到楚国太子站到了屋子中央,他才不急不缓的起身迎上来:“齐国田文,见过楚国太子!” 声音雄浑有力,似有不怒自威之相。 一个人的相貌如何,那是天生的,爹妈给的,谁也改变不了,但一个人的威严与气度,绝对是后天生成的。 孟尝君的一生,是富贵的一生。 自幼就生在王族之家,为人聪慧,才思敏捷,自幼就深得父亲和齐威王喜爱,在齐先王薨后,更是拥立齐太子田地为王有功,成为齐国相国。 临淄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得便是他。 面对齐相,熊横也同样拱手回礼,只是他的目光的,最终落在墙角那一排竹子上。 “哈哈,齐相可真是好雅兴啊,竹者,过一难而长一节,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圣人尚且如此,况乎凡人?” 一番话落,齐国相国似乎对这位楚国太子热络了一下,他又上前两步,直接拉住了熊横的手:“来,快快请坐!” 待两人坐定,又有身着轻纱的侍女上来,端上酒水与珍馐。 春风,这里到处都有春风! “田文与太子虽都在临淄,但始终未曾谋面,说来都是田文未能尽到东道主之谊,此事错在田文是也,这一杯酒,就当是赔罪了!” 去年这个时候,秦国攻打楚国,楚国大将景缺,就败在秦军手中,其本人也被秦人斩杀,消息传回郢都,楚王大惊,急忙求援于齐国,熊横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在齐国为人质的。 试问这位一向豪气云干、结交天下之人的孟尝君,直到现在才与这位楚国太子第一次会面,这的确是有些奇怪。 或许是楚国太弱,又或许是楚国太子太弱吧! “齐王高瞻远瞩,目及天下,齐相日理万机,也一样是放眼天下的人物,岂能将心思用在我这个、小小的楚国质子身上!” 熊横的话有暗讽之意,不过田文似乎并不介意,他只是笑笑举起酒杯。 “这一杯,我再为太子赔罪!” 话落,一饮而尽。 看来他是真有与楚交好之心。 熊横也不能失礼,举杯同样一饮而尽。 待到杯中酒一空,立马就有身着轻纱、容貌娇媚的侍女上来,为两人斟酒,齐人的风华可见一斑。 “我临淄风情,不同于郢,我临淄之人,不同与楚,不知太子是否习惯?”酒杯放下,田文又问起了话。 “习惯,一切都好。” 田文大笑:“哈哈,我猜太子也是习惯的,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位鲁国商人,带了一群宋国舞姬到临淄,当中最漂亮的一个叫青雉的,被楚太子以黄金五十两买去,出手如此阔绰,真性情中人也!” 也不知这位齐国相国,打的是什么主意,专门谈论起这,难道他真是来拉家常的,国事一字不谈,只说女人。 “常言道,得美人一笑,不亚于千金,我以五十两而博之,是大赚特赚了。” “好,你我再饮一杯!” 田文大笑,又一杯酒下去。 他将手拍了拍,外面立即一阵脚步声传来,等吱呀一声开了门,一位妙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且看她怎生一副模样。 豆蔻年华,风骚体格,一双媚眼常含纯情,一张俏脸暗藏桃花,身上是一件水绿长衫,足下是一双纯白短靴,头上是一对碧绿青簪,身姿是婀娜多姿,真是个靓丽的俏丫头。 熊横这下明白了,田文这是要给他送个女人。 这可不是什么臭味相投,而是一种十分高明的政治手段。 首先,楚国太子未婚,若有子嗣,至少也是王族,其次,女人不同于玩物,玩物厌了就会被丢弃,而女人则会一直跟着你,体贴着你,让你时时刻刻都记着,在齐国临淄还有田文这段恩情,要是运气再好一些,以齐国相国的身份兼任楚国令尹,也并无不可。 至于最后,那便是让楚国太子亲齐,而非亲秦。 田文这是在示好。 “此女,乃我齐国之女,取名姜且,其父乃我齐国士族,如今在我门下为客,受其父亲教导,此女自幼就聪慧,且颇懂得些诗书,把她留在太子身边侍奉,是再合适不过了。” 厚道,果然是厚道人。 贵族出身,就是和商人不一样,吕不韦送了个舞姬给子楚,田文则是送了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给他。 “这如何使得?”熊横推辞道。 其实他心中知道,这姑娘姜且,他推辞不得,这是为了楚国的大计啊! “哈哈,如何不使得,莫非姜且还配不得太子?” 闻言,熊横望着窗外,长叹一声。 “齐相有所不知,横虽好美姬,但却也有个规矩。” 田文目露疑惑:“不知是什么规矩?” “哈哈,正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如今我府中已有青雉,心中是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这句话熊横倒也没撒谎,毕竟比起这样的俏丫头,他还是更喜欢青雉身上丰满且成熟的味道。 田文面色略微变了变:“莫非这姜且,太子是不要了?” 熊横摇着头:“不,我要。” “那这是……” 田文实在弄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是真的,而齐相送来的美姬,我真心喜欢也是真的,齐相对我,乃是有大恩大德,齐相与我,就如同齐国与我楚国,我待姜且,自然也就是楚国待齐国了。” 这话田文是听明白了,熊横这是在说,齐国与楚国,应该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既然是一瓢,那秦国就得放在一边了,似早年间,楚王两边讨好的情况,在他楚国太子身上,不会再有了。 田文要试探的就是一个态度,现在熊横给了他这个态度! ? 第十章 千里之外 “哈哈,好一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原来是天下人都错看了楚国太子,前几日我听闻,有楚国执圭大夫景翠入临淄,如今就一直在太子府中,不知这位楚国大夫,所为何事?” 不谈国事,只是因态度不明。 现在态度明了,岂能不谈国事。 “孟尝君之贤明,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到了如今,岂能不知秦楚在武关会盟,到底发生了什么?” 熊横不喜欢打哑谜,直接说破,田文大笑了一阵。 “哈哈,太子真明人也,不错,我的确是知道,楚王如今正被秦王带去咸阳,或许此时此刻,已经到了也说不定,至于景翠入楚的目的,我也能够猜到一二,就是不知道,楚国太子是作何想呢?” 熊横略作思付后反问道:“听闻孟尝君素有纵横之才,那我请教孟尝君一句,对秦人东出天下之心,又了解多少呢?” 田文认真做了思量。 “昔年,秦惠文王时,有苏秦入秦,后没受重用,其后便一直游走诸国,诉说秦威胁论,号召合纵攻秦,从那之后,山东诸国屡有合纵攻秦之举,但尽是大败而归,唯一距离咸阳最近的一次,那还是楚王合纵九国,攻至蓝田,秦国于天下诸国而言如何,我心中自然有数。” 这就是熊横对景翠所说的,现如今齐国君臣,素有争霸之心,既然是争霸,那秦国就是绕不过去的坎。 “好,那我再问齐相一句,倘若我楚答应秦人要求,割让巫郡、黔中两地于秦,将会发生何事?” 田文这次连思索都不要,直接说道:“一旦割地,则楚国两都,危在旦夕,荆襄千里沃野,秦人尽可唾手而得,届时秦国会以威震天下之势,进逼三晋,转而再取河东、野王、甚至上党诸地,如此大势一成,天下无人能敌!” “齐相果然是好见识,常言道,能看十步者,那是匹夫,能看百步者,那是大夫,能看百里者,那是君王,而能决胜于千里之外者,那是智者,齐相的眼光,就在这千里之外。” 既然这位齐国相国,深知秦威胁论,那多余的话,熊横也不需要多说了,眼下要紧的就是如何说服齐王,放他回临淄。 听到熊横的夸奖,田文并未表现出多少的高兴,反而是有些忧思。 “楚太子可别忘记了,我齐国上下,智者就只有一个,而匹夫却有千千万万,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不多,能看到百里之内的,却是不少。” “如今的太子,乃是我齐国人质,能不能离开临淄顺利回楚,还需得我齐王点头,而我齐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匹夫,更何况……” 话到这里,田文望着熊横顿住。 “更何况什么?” “想必那秦国使者辛戎,太子已经是见过了,早在景翠大夫入临淄时,他就已经拜会过我王,秦人的条件,不可违不丰厚。” 果不其然,一切如熊横所想的那般。 历史上留下的寥寥几笔,实际上是数不尽的争斗。 “不知秦人对齐王,可说了些什么?” “秦王愿与我齐国交好,以连横而破合纵,从东西两面,称霸天下,如此秦人可取巫郡之地,齐国可取宋国之地。” 好一个以连横而破合纵,这必然是秦国丞相魏冉的主意。 那东西二帝的策略,便是以连横而破合纵的表现,是丞相魏冉在出使齐国时,亲口对齐王所提,这策略已经开始了。 “那齐相以为呢?” 田文一笑,笑得极其轻蔑,这位贵公子将骨子里的那一股傲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太子方才不都说的很明白了,以连横而破合纵,至多也就是百里的目光,而我的目光,则在千里之外!” “不过嘛,太子也该听说过,魏国曾有良臣庞恭向魏惠王谏言三人成虎之理,影响君王远见的,往往乃是身边之人,任何话说得多了,也就成真了,如今我还有一个疑虑,不知太子可有办法,让我王看到那千里之外?” 与其交谈半响,这位楚国太子才学如何,田文心中俱是清楚,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很想听一听,这位楚国太子到底有何良策,能说服齐王。 熊横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 在说服齐王之前,他得说服这位齐国相国。 “如何说服齐王,我只用一句话,联弱而制强,以合纵而破合纵。” 看神情,田文似乎有了兴趣:“烦请太子细细道来?” “齐国之地,北临赵燕,西临魏宋,东临大海,南边乃是我楚国。昔年齐国攻燕,杀燕王哙而致使齐燕之间,有杀君之仇,今有燕王姬职,雄才大略,修筑黄金台以纳贤才,拜乐毅为上将军,力行变法,训练新军,其兵锋所指,多是齐也,此为一。” “魏惠王之时,魏国乃天下霸主,魏国武卒威震天下,河西一战竟能以五万而胜秦五十万,时至今日,武卒威名不在,魏国威名不再,何也,皆因齐国马陵一战,尽灭魏国威风是也,当今魏王嗣,绝非泛泛之辈,此仇亦是难忘,此为二。” “今宋国虽沦落为一小国,但尚有千里之地,且尽皆膏腴之所,都城商丘,更是闻名遐迩的商业大都,齐国欲要争霸天下,就必先得吞宋,只有连通了宋,才可威震大梁,进逼洛邑,学那秦悼武王,举鼎中原。” “至于秦,乃在极西,与齐国不接,不管是以连横破合纵之理,亦或是远交近攻之理,连秦对齐来说,都是大有裨益,可……” 熊横一笑,话锋一转。 “以上,尽皆百里之内,还未至千里,若是连秦,那秦人可借齐人之威,威震诸国,只是诸国再无合纵攻秦之举。” “秦入困龙入海,过大河而进河东,顺汉水而取荆襄,翻巴郡而至于巫郡,过巫郡而至黔中,出武遂而夺野王,下洛邑而逼大梁,围新郑而取上党,灭义渠而犯九原,如此一来,天下之地,一半尽在秦人之手,秦王便是新的天子,天下争霸,已无齐人之势也!” 这一番话,并非是危言耸听之言,而是历史上,秦国蚕食山东诸国所真实发生过的,秦国不灭,六国难安。 田文听后,细思起来。 以他的智慧,应该能想象得到。 第十一章 太子同孟尝 “我之所云,乃齐国百里之内之弊,不知齐相以为如何?” 此时的田文,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那一双眸子里好一阵精光闪烁。 俊朗、极富气度,乃是这位齐国丞相的显着特征。 “原先我以为,在这临淄城中,能如此了解我齐国外事的,就只有两人,没想到今日却多出一个来,楚国太子所云,与我所思俱无差错!” 还有一人? 熊横猜不透他说的是谁。 “敢问齐相,这另外一个人是谁?” 望着熊横,田文神情似是陷入回忆:“说起他来,我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以说他与我亦师亦友,能知道如此多的天下大势,还是受他指点!” 亦师亦友! 忽然间,熊横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此人出生洛邑,师从鬼谷,曾见秦惠文王献上争霸之策,被秦人驱逐后,又挂六国丞相印,纵横六国而攻秦。 在函谷关败给大司马错后,又前往燕国,受到燕王哙的重用,担任上卿,只可惜他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没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睡了燕王哙的妃子,事发后又连夜逃到齐国,被秦王奉为上卿。 古往今来,能有这般经历的人就只有一位,他的名字叫做苏秦。 “我想在这临淄城中,也就只有苏秦苏季子,才让齐相如此钦佩了吧?” 见熊横与自己想到一起,田文大笑起来:“哈哈,自然也就只有他了。 对于苏秦,在稷下学宫修学时,熊横就常听其名,只是他到了齐国后,就极少露面,一直未曾得以见面。 也是,如今的苏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了,更何况六国攻秦失败后,将军们都将这过错,放在一个纵横家的身上,都归于这位六国丞相,这导致苏秦名望一落千丈。 如今虽在齐国贵为上卿,但却始终没有受到重用,可谓是明珠蒙尘了。 ? 熊横倒是有个想法,趁着他在临淄时,前往拜会一番,等到将来成了楚王,就请苏秦去楚国,为他出谋划策。 田巴说的很对,大争之世,归根结底,是人之争,人才之争,自秦孝公以来,秦国的丞相除去一个樗里疾外,可全部都是来自外国的士子啊! “方才我之所云,乃是百里之内的事,那我再为齐相说一说,这百里之外的事?” 百里之内,于秦有利。 千里之外,于齐有利。 田文端起酒爵:“尽情道来!” 楚国太子虽弱冠之年,比他足足小了十几岁,但其见识才学,可以是说与他旗鼓相当,所见略同。 不知怎么的,田文此时竟隐隐约约有些担忧,这样一位人物真要是成了楚国的王,那对齐国来说,绝非一件好事啊! 不过,很快他就在告诫自己:田文啊田文,须知强者恒强,强者自强,齐国要王天下,绝不是一个小小的楚王能影响的,齐国的强大,是齐国君臣的自强。 孟尝君田文,他一向就是这样的自傲且自负。 “当今天下,万乘之国有其七,秦最强盛,齐次之,楚在后,齐国要争霸,就须得知晓连弱而制强之理,连秦只会令秦更强,唯有连楚,才会令齐强。” “我之方才所云,齐国北有燕人,西有魏人,南有楚人,若是连楚,则齐国后方永远无虞,齐只需要应对西与北即可,此所谓以合纵而破合纵。” “再说回我楚国,比秦小,比齐弱,夹在与秦楚中央,要么连秦,要么连齐,而连秦如何,天下共知,因此我楚唯有连齐也,所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之意,便是如此” “当今天下,列国之争,大国存强,小国存无,宋国占据一膏腴之地,却无守护膏腴之军,其国土之南是楚,之东是齐,之西是魏,有我楚国为盟,宋国可取,此又为利好!” “制楚,吞宋,抵燕,威震大魏,方为齐国称霸之道!” 熊横所说,也是他即位之后,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外交策略,也唯有这样,才能对付强秦。 “好,好一个制、吞、抵、威震之词!” 田文拍手叫好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连楚抗秦的坚定执行者,只不过那楚王昏庸无道,头一次听信张仪之言,背信弃义,撕毁盟约与秦联盟。 又一次秦人归还上庸之地,楚人又背信弃义,与秦联盟。 最近这一次,便是刚刚将太子送到临淄为质,就又跑去与秦人在武关会盟。 他算是看透了,在楚王熊槐的手上,齐楚联盟就不可能长久,只有当楚国有需要了,齐国才被楚王想起。 而现在这位楚太子,几乎与他想到一起,若是人人如此,那他抗秦的大计,必然也能实现。 效仿当年管子“尊王襄夷”,辅佐齐桓公争霸天下,这才是他的梦想,在眼里的敌人暂时只有秦国,没有楚国。 “太子腹有如此良策,再加上齐国朝中有我,必然能说服我王,将来楚国的王,必然是你,你我联袂,秦人想要东出的马腿,必然被斩断!” 田文语气坚定地说道。 此时此刻,他与楚国太子已站成一条线——抗秦。 “多谢齐相,那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齐王呢?” 自景翠入临淄起,已有五日,如今局势变化莫测,每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变化,既然已经与田文协商定,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田文沉思一阵:“事不宜迟,自然是越早越好,届时齐王宫中,我王召见诸臣以及太子觐见,太子就施展出这雄辩之才,为我王陈述利弊!” “多谢齐相!” 两人再度举杯,庆祝达成协议。 …… 日落西山,熊横微醉。 孟尝君田文在公孙弘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上了马车。 灯火摇曳,屋子里的气氛陡然暧昧,穿一身薄纱的姜且姑娘,面色羞红、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似一只待宰的羔羊,任人摆弄。 熊横红着脸,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姜且姑娘低着头,显然,她是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可这位楚国太子做事,总是出人意表,在将她左三圈,又三圈的看了几遍后,问出了一个令人奇怪的问题:“姑娘可有十八?” 见此,姜且姑娘更是娇羞,低着头,只轻轻吐露出三个字:“十五。” “呸,禽兽!” 熊横怒骂一句。 才十五岁,距离成年都还有三年,不是禽兽还能是什么。 姜且不知熊横何意,被吓得一个激灵。 “不用担心,我不是在说你,如今你才十五岁,说明田文这厮开始培养你的时候,你只会是更小,他不是禽兽,还能是什么?” 这样的话,姜且姑娘可不敢答,她只是娇滴滴道:“那请太子更衣吧!” 说着,就起身迎了上来。 熊横赶忙退后两步,让她立即止住。 “唉,麻烦,真是麻烦,我若是不要你吧,这齐楚两国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多上一层隔膜,我若是要了你吧,在青雉那里,却不好怎么交代,说实在的,我对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有青雉那种成熟的、丰满的,才深得我心!” 说罢,露出老色皮状。 “唉,算了,走,你就跟我回去,一切等回去再说。” 说着,抬腿就往外面走。 姜且则在后面跟上。 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说一个女人会影响到楚齐关系,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些滑稽,但事实往往就是如此。 第十二章 我有猛士项阳 马车在府邸前停住,还未等到熊横进去,景翠已经一路走了出来。 也许,是太子从清早出门,傍晚回来,他还以为是出了事,可不是一脸的焦急,不过,当他很快看到酒气冲天的熊横时,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可真是好雅兴,如今非常之时,凡事都须得谨慎,免得出了岔子啊!” 熊横浑不在意的拍拍景翠肩膀:“执圭大夫倘若知道我今日去见了谁,可就不会这么说了!” 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府中。 “是谁?” “嘿嘿,齐国相国田文,对了,你往这里看!” 熊横将手一指,姜且姑娘刚刚下了马车,怯生生地跟上来。 “此女名为姜且,乃田文所赠美姬,我大方地收下了,因此这事情如何,大夫该能猜到一二了吧!” 一边说,一边走,熊横进到府中大殿,一屁股坐下。 那姜且是个机灵的人,知道他饮酒过度,赶忙从旁边端过清水,又将蜂蜜和上后,送到熊横面前。 熊横接过,一饮而尽。 “太子是说,齐相愿意出力,帮太子回国?” “不错,好甜,好甜啊!如今有了田文助力,就只等齐王首肯了,据我推测,不日之内,便可面见齐王地,之后归国,你要早做准备了,不仅是要准备车马之物,还得要有不少的护卫!” 景翠神色一冷,瞧了一眼旁边姜且后说道:“莫非那辛戎还不死心,会在半路上将太子截杀?” 辛戎何人,秦太后何人,秦王又是何人,熊横对此十分了解。 楚王众位公子中,就只有两位最合适继承王位,一位乃公子子兰,深受宠爱,在郢都当中颇有势力,尤其是这些年,太子久在国外为质,子兰更是如鱼得水,得到不少楚国贵族的支持。 还有一位,自然是楚王嫡长子、楚国的太子熊横了。 如今这两位公子,一个跟随楚王前往武关会盟,被押着去往咸阳,一个则在齐国为人质,因此只要能将在齐国的熊横杀了,那一时之间楚国会陷入混乱,到时候还真有可能,楚国大臣会向秦国妥协,割让两郡之地,以换回楚王。 至少,秦国的狼崽子们,是一定会这么想的。 “自然是了。” 景翠点头道:“我也正要与太子细说此事,这几日上柱国大夫已陆陆续续派遣死士过来,已有五十余人在城外候命,我等一旦离开临淄,他们可保太子安危,不仅如此,上柱国还派遣我大楚国猛士项阳将军,以确保太子万无一失!” 他所说的上柱国大夫,自然指的是昭雎了,此乃爵位,要比景翠这个执圭大夫,高上一筹。 除去楚王外,楚国最有权势者乃是令尹景鲤,其后乃是上将军,而上柱国大夫昭雎可排在第三。 景翠所言这项阳,熊横从未听说过,不过他是一名猛士,又出自项氏,说不好是项羽的爷爷、太爷爷什么的。 “项阳猛士如今在何处?” “太子,就在府中,是否要见?” “我的安危在他身上,自然要是见了。” 熊横本就没醉,无非就是饮酒太多,头有些晕乎乎,现在休息了一阵,已是恢复过来,在这期间,姜且就一直乖巧地,侍奉在他身边。 不一会儿间,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等到吱呀一声,房门推开时,一位雄壮似铁塔的般的汉子,就立在外面。 仔细看,身量九尺之余,威压不下。 着一件灰色布衣,蹬一双皮革长靴,双臂抱着护腕,腰间扎着皮革,虎目豹头,虬髯倒竖,雄武、富有压迫力。 男子上前两步,拜在大殿中央,声如洪钟,嗡嗡作响:“右军千人项阳,拜见太子!” 千人,乃楚国官名,麾下率领千人之伍。 这楚国军制,从一开始遵循的乃是大周之礼,共有左、中、右三军,正所谓“天子六军,诸侯三军”,便是此理。 到后来,楚国任用吴起变法,不仅大改了军制,更是又训练出一支新军出来,如今之军制,与秦国、魏国多有相似。 其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一名,两伍为一什,设什长一名,五什为一属,设属长一名,两属为一闾,设闾长一名,五闾设五百主,千人则设千人,再要往上便是将军了。 项阳自称千人,那自然是在军中任职了。 看到如此护卫,熊横不由得多出几分安全感来,他走至大殿正央,将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项阳扶起。 “哈哈,真猛士也,当年秦悼武王麾下,有猛士乌获、孟贲之流,今日得见项阳,方知我铮铮大楚,也有这等猛士!” “谢太子夸奖,此番辅佐太子回楚,项阳必定竭尽全力,纵然是受万箭穿心而死,也要保得太子周全!” 熊横重重在项阳臂膀上拍了拍,宛如钢筋铁骨。 “不可说这般丧气的话,郢都我们都可周全回去!” 项阳又行一礼:“是,太子。” 见两人寒暄作罢,景翠又继续说起:“太子,项阳还带来了上柱国大夫的口信,说秦王无耻,派遣使者冯章在我郢都,给令尹景鲤送去了黄金百益,甚至更是许下诺言,只要答应割让黔中、巫郡两地,便再增汉中百里之地,以为景鲤家财,听说那老匹夫已然宠宠欲动,正准备答应秦人条件,准备迎回我王!” 景鲤,芈姓,与景翠一样,都是出自景氏一族,不同的是,景翠是可坚定的抗秦派,而这位景鲤,则是和亲派。 当初劝阻楚王前往武关会盟的,有他一个。 熊横听后,暗骂一句。 真要是被这老东西成了,那楚国还有他什么事。 “哼,这有些人就是骨头软,但凡一点好处,就忘记自己是哪国人了,尤其是那些……唉,算了,说正事,秦人既然能派遣使者去说服景鲤,那必然就不想让我回到郢都,如此来看,单单五十死士,只怕是不够用了!” 听闻,景翠略微思付。 “太子,既然如此,那我火速去书信一封到郢都,再派遣一批死士来。” 熊横摇了摇头:“现在只怕来不及了,如今秦国使者就在郢都,我们晚回去一日,遭遇的变故就多上一分,是万万不能再耽搁了,至于人手……” “……我们则可以向孟尝君求救,麾下三千门客,且又仗义疏财的他,这点小忙是一定不会介意的!” “是,太子。” 商议定了,景翠、项阳离去,熊横望着旁边仅剩的姜且姑娘,又陷入沉思。 不知一会儿青雉见了,会作何想? 她会不会生气,不理他了! 对于青雉,熊横可不是什么狗屁的一见钟情,他纯粹就是见色起意。 第十三章 大骊宫 “太子可真是深谋远虑,这还没有即位呢,就已经为楚国物色好了一位妃子,而且还是齐人妃子,这对于齐楚两国交好,可谓是好处多多啊!” 入夜。 褪去了外衣的青雉,更显成熟娇嫩,周身圆滚滚、肉嘟嘟,满满都是柔欲,再配合上那双勾人的眸子,俊俏的脸庞,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熊横,他的钱没有白花啊。 熊横收起色眯眯的眼神,故作深沉的长叹一口,整出一副悲天悯人之相。 “你跟我这些日子了,想必也是了解我的,我这人不好女色,只好诗书,收留姜且姑娘,一是看她可怜,二是为了我楚国大业,你也不想想,倘若我拒绝了田文,不仅姑娘没了落脚之处,就连楚齐联盟也得不成,没有了楚齐联盟,我又如何归国呢?” 此时,姜且就蹲坐在一旁,表现的十分乖巧。 而青雉呢,一对美眸闪来,狠狠的白了熊横一眼。 “呵呵,太子可真是会说话,我看这姜且姑娘姿色美艳,天下男人哪个见了会不喜欢,纵然没有你楚国太子,那也得有其他国的太子、公子,说不定还比你这个楚国太子好呢!” 熊横之所以喜欢青雉,是因为她喜欢抬杠。 对,抬杠有什么不快乐的。 青雉身在一个等级森然的时代,却在面对他这个楚国太子时,并不会唯唯诺诺,也不会言听计从,在她的身上,总能让熊横体会到、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情,总能有一份让熊横期待着的快乐。 “唉,国之大事,岂是你所想的这么简单!” 青雉面露不服:“我怎得就想不到,姜且姑娘乃齐女,留在楚国太子身边,这不就在说明齐国与楚国的关系,太子是个聪明的人,当然要将姜且姑娘留在身边了。” 说罢,青雉又望着姜且:“你会梳头吗?” “会”。 “那会侍奉人吗?” “也会。” “那好,今晚就留你侍奉太子吧,正好这个太子贼心思不少,你也可以早日成为太子妃!” 太子妃! 听意思,这不是什么普通的侍奉了,也不只是梳梳头、倒倒茶就可以了,而是要来那种…… 姜且羞红了脸,却并未作出反抗。 至于熊横,则在知道她真实年龄后,对她早就没有了心思,要有也只对青雉这样的大美妞。 “那青雉,你去哪?” 青雉将头一瞥,说出三个让姜且惊讶的字:“要你管。” 见此,她都有些迷糊,青雉到底是不是太子的婢女,说话怎么能这么放肆。 熊横面色一沉:“哼,你这是胡闹,姜且姑娘小小年纪,你就让她做这些,太不合适了,再者说我习惯你替我梳头了,以后还是你来吧!” 青雉哼哼一声:“可是太子,我这人手重,选了我你可别后悔啊!” “嘿嘿,我当然不后悔了。” 烛火摇曳,姜且早已被安排在府中住下。 此时,屋子里就只剩下熊横与青雉两人。 熊横坐着,青雉正为他梳头。 她虽然是被买来的奴婢,但熊横知道,青雉绝非寻常之人,抛去相貌身段不谈,对许多的事情,她都颇有一番见识,至少是读过不少诗书的。 宋国人? 之前也没听说过,宋国还能有这样一位大美人。 姓氏? 可青雉说她并没有姓氏,没有姓氏那就只能是个普通人。 “青雉啊,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待你不薄吧?” 熊横幽幽地问道。 “太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比起熊横的委婉,她倒是很直接。 “嘿嘿,我就是怕哪天早晨我起来了,却不见了你的身影?” “不见又怎么样?” 熊横瞧了一眼那诱人的身段:“毕竟是一百两黄金呢,碰都没碰过,岂不是亏大了!” 那一只手又忍不住的,向青雉摸去。 可等待他的,只能是一记白眼。 …… 自打见过齐相田文后,熊横就在也没有出过门,只在府中静静地等着,何时去齐王宫面见齐王。 这几日,倒是项阳经常进出,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有了田文的帮助,得到齐王首肯不过水到渠成,离开临淄,就在这几日。 正午时分,临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一辆马车自气势恢宏的齐王宫中而出,在拐了个弯后一路直行,来到了楚国太子府。 马车停住,从上下来的是个中年男子,他正是那日跟在田文身边的公孙弘,门人做了通报后,很快楚国太子熊横就迎了出来。 “楚太子,我王在宫中设宴,特请太子前往赴宴!” 今日,是他见过田文后的第三天,终于等来了齐王的召见,算着日子,距离景翠入临淄,已有七日。 希望此行一切顺利,明日就可离开临淄。 “齐相说了,今日宴请的还有齐国群臣以及上卿苏秦!” 接着,公孙弘又补充上了一句。 田文派遣他来,无非就是想将宫中情况,对熊横做个说明,以免出了岔子,至于专门提到苏秦,那用意就很明显了。 苏秦之雄辩,不亚于孟轲也,其人不仅与田文素有交集,更是个坚定的抗秦之士,唯有抗秦,才能让齐国连楚,辅佐楚国太子即位。 这苏秦就是为熊横助阵的盟友。 “多谢公孙先生提醒,先生请带路!” 上了马车,两人同坐,又往齐王宫中而去。 咸阳宫如何,熊横倒是去过,临淄宫如何,今日却是头一回。 临淄是座古老的城池,自立下至今,已有七百年之久,而城中临淄宫却是一座新城,当今齐王地即位后,为彰显齐国国力之强盛,曾大肆翻新宫殿。 原先的样貌,早就看不见了。 青色的宫墙,青色的瓦片,高大森严,将临淄城俨然分成两块,进入宫中的正门,坐南朝北,正对着中央大街。 马蹄哒哒,踏在青石板上。 熊横将头探出窗外,他见马车正穿过幽深的城门洞,两侧尽是身负甲胄的齐国技击之士,威武雄壮。 穿过门洞,乃是宫中瓮城,四周尽皆高大的墙壁,瓮城四方竖立这四座高大的箭塔,砖青色的墙壁顶端,是木头的箭楼。 每当夜深人静,熊横站在院子里看到齐王宫中的火光,这是从这箭塔上传来,谁能想到,若干年后如此磅礴且坚固的城池,竟会被区区燕国所破! 瓮城的城楼,十分的气派,齐人的智慧在此得以展现的淋漓尽致,只用土木就能将大国的气派,展示出来。 “太子,穿过此间,就可看到大骊宫了!” 熊横太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极其广大的开阔地上,竖立这一座高台。 白玉为阶梯,青铜为装饰,碧玉悬四方,旌旗将天空遮蔽,一座伟大的宫殿,就立在这高台之上。 当你站在这里,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什么样的会住在这样雄伟的宫殿中,你会不由自主的,产生陌拜之心。 这就是大国的王者气概! 第十四章 齐王地 “宣,楚国太子横觐见!” 刚进宫门,门侯一声大喝,声音洪亮且悠长,传到很远之外。 “我王宣,楚国太子横觐见!” “楚国太子横,我王宣!” “王宣楚国太子横!” …… 一阵阵,一声声。 熊横每过十步,就有声音传出,尽透齐王之威严。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对于此次觐见,齐国君臣很是重视,早早就做出了准备,好叫楚人看到,齐国的威势。 只要气势不输,那在之后的谈条件中,就会一直处于有利的地位。 跟着公孙弘,熊横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的跨过台阶后,终于站在了这座宏伟大殿的门口,有宫中寺人上前,脱去了熊横鞋子,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熊横赤足进入其中。 虽白日,殿中却依旧是灯火辉煌。 只一眼,他就瞧见了齐王地。 早在临淄时,就曾听人说,当今齐王地勇武异常,不亚于当年秦悼武王,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身量之高,约莫九尺,阔面虎目,肤如重枣,身披一件玄色金丝长衣,腰间悬一柄四尺青铜大剑,头上是七色琉璃冕,王者气概,展露无遗。 再看齐王两侧,依次是两位宫中寺人,四位宫中武官,寺人手执芭蕉,武官身披甲胄,腰间悬剑。 王座之下,各有两列长案,排列鳞次栉比,长案之后乃齐国臣子,左侧一列为首的正是齐相孟尝君田文,右侧为首乃一长须男子,模样虽中人之姿,可一样是气质非凡。 熊横久在临淄,早就听说过齐国大将军匡章之名,必然是此人了。 前年垂沙之战,秦国辛戎不过是摇旗呐喊之卒,真正率领五国大军的,乃是这齐国大将军匡章,五国联军也正是采用了他的计策,才能在垂沙一战而破楚,斩杀楚国将军唐昧,斩首楚军十万余。 熊横一眼扫过去,此时殿中约莫六七十人,尽皆齐国重臣,看来田文所言没错,齐王这是要让他与众位齐国臣子,来一场当庭论战了。 胜利,则可归国。 败了,只怕是要永远留在临淄了。 见此阵势,熊横不紧不慢,昂首阔步,行之王座之前方才止步,然后作揖拱手,望着上方齐王郎朗说道:“楚国太子横,拜见齐王!” 上首齐王面无表情,不喜不悲,周身稳若泰山,就只是将手微微一抬:“楚太子无须多礼,来人,赐座!” 声音雄浑,与那魁梧的身姿,可谓是相得益彰。 齐瑉王之勇,响彻战国,不过这过刚则容易断,他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才将齐国带入绝地。 “谢,齐王。” 两位宫中寺人抬着一张长案上来,摆放在正中央,这个姿态,正好是与王对饮,接着再是珍馐美酒,在长案上铺开。 熊横落座后,端起酒爵,再度向着上首齐王。 “外臣再谢齐王盛待!” 齐王地颔首,也一样端起面前酒爵,饮酒一爵后,又朝着旁边寺人微微示意,只见那寺人高声大喊道:“齐王宣,秦国使者觐见!” “王宣秦国使者!” “宣秦国使者辛戎!” “秦使辛戎觐见齐王!” …… 又是一声声,一阵阵,传得很远。 这是熊横所没有想到的,齐王竟然将秦国使者也弄来了,这几乎是将熊横逼上了绝路,与辛戎当庭论战,只可赢不可输。 过不片刻,宫殿的门再次打开,从外走来的正是秦国将军辛戎。 齐王地赐座,辛戎落于熊横身旁,与他并齐,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让秦楚交锋,他齐国就坐上观,不管是连秦,还是连楚,齐国都得有足够的好处。 “昔年,有鬼谷苏秦,以合纵之策,说服我齐先王,挂我齐国相印,攻伐秦国,致使秦不能称霸,其后,又有鬼谷张仪入秦,以连横之策而破合纵。” “当今天下,列国纷争,寡人亦有争霸之心,今秦楚武关会盟,致使秦楚联盟破裂,秦国两国,皆是到临淄面寡人,寻求联盟之策。” “连秦,乃合纵,乃楚,乃纵横,今日有秦使在此,楚太子在此,我齐国诸位臣子在此,寡人就想知道,到底是合纵有利齐,还是连横有利齐国?” 齐王地一番话,意味着秦楚相争即将开启。 熊横不语,就只是看向辛戎,辛戎也同样不语,就只是看向熊横,此时,齐国众臣子中,却有一人站了出来。 “启禀我王,臣周安有一言!” 熊横望去,这周安是个中年男子,看其服饰,该是齐国大夫。 “可!” “启禀我王,天下之大,秦国居于极西,我齐国居于极东,东西乃连横之策,为有连横,我齐方可王天下也,此乃大势!” 秦人能够夺得天下,秦军厉害是一个方面,纵横之策厉害,也是一个方面,自秦孝公时起,秦人就很善于利用重金,收买各国臣子,大名鼎鼎的战国名将之首郭开,便是如此。 眼前的这位周大夫,多半就是被辛戎所收买。 “今有秦楚武关会盟,秦王扣押楚国君王,秦人纵然无义,那也是自楚人而起,早在春秋之时,楚人就在会盟之时,随意囚禁鄂、随之国国君,失信义于天下,因此今日所得,也并无奇怪。” “再者楚人无信,与之为盟,不亚于与虎为伍,迟早会有噬人之心。当年,我齐国与楚国为盟,共同抗秦,有秦丞相张仪入楚,许以膏腴之地五百里,楚人背信弃义,擅自撕毁与我齐国盟约。至前年,秦人又以许之上庸之地,楚国再度背信弃义,人无信则不立,君王无信则自绝于诸国。” “我王再思,倘若今日与楚人为盟,楚人有一次反复该当如何,臣之所言,尽皆为我齐国是也,如今我王新王登基,威势正盛,万不可受楚人哄骗,因而影响了威名,还请我王三思!” 今日之事,各方是早有准备,这位周大夫之言,句句属实,直戳齐王痛处。 齐王地心有大志,但却也好大喜功,极重威势威名,这样的人物,岂能甘愿在被楚国“骗上”一回后,再骗上一回。 毕竟这次数多了,天下人都会说他齐王昏庸,这是田地所不能忍的。 果然,齐王地在听后,更是面沉入水,一言不发。 熊横瞧了一眼,那边辛戎座得笔挺,就如同那日来府中拜会他一般。 此人果真是个能臣! 看过辛戎后,熊横并未着急言语,而是继续看向孟尝君田文。 田文也是一样,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看起来他是早有所谋。 就在即将要陷入安静之际,殿中又有一位齐国大臣,站了出来。 “启禀我王,臣苏代有谏言!” 第十五章 激将之法 苏代者,所学纵横。 此人在齐国为大夫,乃苏秦族弟,曾在燕国为上卿,后来也是跟随苏秦一道来到齐国。 不过与苏秦不同,苏代在齐国受到重用,在齐威王时,就多为其谋划,现在齐威王薨,新王即位,苏代也一样受到重用。 此人约莫四旬上下,比之苏秦,却要年轻了不少,面色略微黝黑,小眼睛,高鼻梁,透出些许精明,头戴冠玉,身着华服,颇具气势。 熊横在临淄时,多有听其名,知道他与齐相田文一向走得近,也是齐国主张抗秦之人,方才那周大夫是为辛戎所谋的话,那苏代便是为抗秦所谋,为田文、楚国太子所谋。 “可!” 齐王地点头轻声道。 君王重威,寡言而少语,则为威。 在这一点上,他做的很不错,颇有当年齐威王之相。 等到允许,苏代转身望向周大夫:“我有一言,乃问周大夫,这大争之世,为何要争?” 似乎是两人原本就不对付,周大夫笑的有些轻蔑:“若不争,何以存,若不争,何以立,天下你死我活,谁人又不争?” “那再问大夫,这争的又是什么?” 苏代再问。 “哼,自春秋伊始,大周八百诸侯国,到如今就只剩下几国,可天下却依旧那么大,试问那些国去了哪里,还不是子民并为别国子民,国土并为别国子民,苏大夫问我争的是什么,那我就告诉,争夺的就是这国土与国人。” 苏代拱手一笑:“多谢指教,我算是明了,天下之争,乃争利也,有了利,便有了名,有名有利者,方为之君王。”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上首齐王地:“楚国屡次违背我齐,不为名,乃为利,秦人如今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为了利,何也,全因有名才有利也,请我王三思,是连秦利于我齐,还是连楚利于我齐。” “倘若我齐国连秦,那天下将再无合纵而攻秦,秦人则可东出南下,威震天下,此举重利在秦,而非在我齐也;倘若我齐连楚,则合纵可破秦,连弱可制强,楚国在,我齐国安。” 他这番话透露出的意思,熊横曾在春风书馆时,给齐相田文说过,苏代其人颇有才华,多半是两人想到一块也说不定。 熊横再看上首齐王,只见他依旧沉思不语。 齐瑉王此人,在历史上褒贬不一,主要是鼠目寸光,在联军攻秦时偷袭宋国,之后与乐毅对战时,太过轻敌,导致被一下子灭了国。 除过这些之外,齐瑉王还算合格,至少要比前期昏庸的楚顷襄王,厉害多了。 “难道苏大夫不闻,这远交近攻之理也?” 苏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周大夫一下子被绕了进去,他这边还没有想好说辞,就已经有人出声,向苏代发难。 刚刚站起来的这人,熊横并不认识,就只知是齐国大夫。 “苏大夫所说争利,需知只有拿到手心里的,才能算利,秦国远在西方,楚国就近在眼前,若是联合楚国而攻秦,岂不是舍近而求远,反观楚国,则因秦国之弱,便可转手攻秦,取得大利,不知你苏大夫今日,可是为谁而谋划,你苏大夫今时,是食楚国之稻,还是我齐国之粟呢?” 此人言辞犀利,更胜周大夫,直指苏代。 场中之人尽知,苏代乃洛邑周人,非齐人,又曾为燕国所谋。 面对如此发问,本以为苏代会思索一阵,哪知他不假思索就说道:“时也,利也,变也!” 他面上依旧洋溢着自信:“连秦非永久之策,连楚亦是如此,今若连秦,则秦人盛凌天下,今若连楚,则遏制秦人,倘若将来楚人强大,则可连秦而遏楚,此方为王道,不使秦强,不使楚强,乃使齐强,此方为我纵横道。” 苏代话落,上首齐王地虽未说话,但却是微微颔首。 这无疑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一种抗秦的态度。 或许自视甚高的齐王地认为,只有与秦相争,才能彰显齐国之霸气。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熊横心中并无多少的意外,因为据历史记载,成为楚王的是他,与齐国结成联盟的也是他。 他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努力,走一遍过程罢了。 一直端坐的辛戎见此,不由得有些着急。 此番使齐,他就是要尽最大的努力,不让熊横回去即位,现在眼见得站在他这边的人,只面对一个苏代,就连续败阵下来。 无奈,他只好自己站出来。 “启禀齐王,外臣辛戎有一言?” 似乎是在等着他,齐王地很快将视线移过去。 从他这个位置上看去,下方每一位臣子,都如一颗棋子,君王宛如执子之人,棋子不管主意再多,最后落子的还得是君王。 “秦使但且说来!” 辛戎再度朝上拜道:“我的话也许会惹怒齐王,外臣提前请齐王恕罪?” 听闻此,四下里群臣皆有惊异,唯有齐王地,只是点头。 “哈哈,寡人胸怀四海,如何会容不下几句谏言!” “启禀齐王,外臣以为,在齐国臣子们心目中,齐王远不如我秦王也,齐国也远不如我秦国也,我秦王稷弱冠即位,成长于危难之中,于内平定季君之乱,于外击退山东六国,今虽未有弱冠之年,但已具我秦先贤之风,此话不知齐王以为如何?” 齐王地其人,好大喜功,如今被辛戎这么一激,如何能不怒,下方齐国众臣子,也俱是觉得辛戎大胆。 熊横与辛戎有过一次交锋,素知此人心思缜密,故意激怒齐王,必有高招。 只见齐王地皱着眉头,过了半响才是问道:“哼,寡人倒是想知道,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辛戎不慌不忙,看过齐国众臣子:“秦在西,齐在东,秦齐结盟,则是连横而破合纵,秦从西面而出,齐从东面而进,共争天下。” “而外臣今日所见,俱是齐国臣子在苦思担忧,俱是在说,一旦连横之后,我大秦东出天下,而你齐人却只能龟缩一地,被我大秦碾压。” “试问,如今之大秦,与如今之齐国,国力相当,双方同时东进西出,何以至于大秦远胜于齐,这不就是说齐人远不如我,齐国也远不如我吗?”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辛戎的激将法对齐王地来说,十分的管用,看来他在出使临淄之前,是做了许多准备的。 由此也可看出,秦太后芈姝用人之厉害。 唉,他楚国王族的聪慧,都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了,偏偏这个女人又做了秦人! 第十六章 以地为质 “那齐相以为呢?” 齐王地开口道。 声音当中除过莫大的威势外,依稀能见愤怒。 看来临淄人传言,齐王易怒之事不是空穴来风。 见此,熊横也不着急,齐国朝中之事,自有孟尝君田文料理,需要他担心的倒是不多。 这时候,只见相国田文起身,对着上首齐王地行礼道:“启禀我王,昔年有苏秦入秦之后,便说出秦人必定东出天下之言,其后便开始了合纵抗秦之路,也是从这之后,天下诸国才真正重视起了这个西方大国。” “臣以为,天下间最了解秦人的,非我齐国上卿苏秦莫属,正所谓是和秦还是和楚,还是先得真正了解过秦人后再说!” 齐王地沉默一阵后,终究是点头:“相国言之有理,上卿苏秦何在?” “启禀我王,臣在。” 从人群中站出来了,是个满头苍白,身形佝偻,略微肥胖的老者,相貌普普通通,为人平平无奇,放在挥汗成雨的临淄城中,这样的人熊横绝对不会多看上一眼。 可就是这样一幅模样的主人,当年纵横七国,他的名字响彻天下——苏秦。 苏秦站在大殿正中,一双浑浊的目光在扫过楚国太子后,方才望向上首齐王:“启禀我王,臣的确有谏言凑上!” 熊横注意到,他似乎在说这一番话时,身姿略微站直了一些,那苍老的身体里,正有一股伟力要泄出。 美人终究会迟暮,英雄终究也会老去,但他们的伟丽,将会由时光长存。 “臣方才听大夫所云,大周八百之国,今安何在,这无疑让臣想到了老师鬼谷先生,先生一生最善阴阳,最善辩证,认为其万事万物,必有两面,所谓有上则有下,有高则有低,有天则有地,有阴则有阳……” 苏秦娓娓道来,就像是个迟暮的老者,在讲述自己一生说崇信的真理。 明明从他口中而出的,都是一些与今日朝会不相干的事,可场中众位臣子,俱是在认真聆听,只因他是苏秦,只因他讲的足够吸引人。 “……当然,有分必有合,此乃大势,非人力可改,臣以为百年之后,天下要么尽归秦,要么尽归齐,亦或是三晋燕楚,但绝无可能还是诸国同列。” “年少时,臣曾巡游秦地,见秦孝公变法之会,秦国之强盛,见秦惠文王之隐忍,秦人之勇武,当时臣就以为,天下要属秦也。” “到如今,秦武王二番平定巴蜀,攻破宜阳,巡游天子之都,以连越而制楚,以连宋而制齐,后秦悼武王薨,秦王嬴稷即位,秦国大胜于楚韩之国,东出之势更盛,种种都在表明,臣当年所云,俱是无错。” 话到这里,苏秦停止,望向上方齐王地,等待齐王地发话。 “上卿是说,天下终究是秦也?” 这般一问,那边辛戎面色早已是变了,因为一旦提起秦威胁论,他将无从辨别,苏秦当年就是用这一套,才给秦国招致六国兵祸。 “正是如此,方才这位秦国使者说道,我齐王惧怕秦王,我齐人惧怕秦人,这是不对的,这只是我王高明,我齐人高明,能意识到齐秦间的差距罢了,臣再问我王,天下间除去秦国,还有谁国力比得上我齐国呢?” 齐王地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露出些许笑意。 “没有。” “我王英明,的确是没有,那我再问我王,当年魏武卒败在我齐国手中时,两国孰强孰弱?” 齐王地不假思索道:“当年魏国强,我齐国弱,是先王以孙膑之策,击败庞涓后,才使得我齐国魏王一跃而上。” 苏秦再度作揖拱手:“我王英明也,连楚制秦,待到秦国一弱,我齐国便是天下霸主,此为其一,纵然魏国强大,我齐威王也一样将其落下霸主地位,今日再来一秦国,我王自然也可以,地位其二!” 齐王地再度露出笑容,似乎他的心结一下子被苏秦所解开。 能断是非者,必识人心也,苏秦就是这样的人。 “上卿所言极是,大争之势,人人在争,唯有连楚,我齐国才能与秦国争上一争,请秦国使者回去告诉秦王,寡人只与秦人争,不与秦人盟!” 齐王地雷厉风行,一旦决定,当庭宣布。 辛戎面色不变,起身朝齐王行礼道:“外臣出使临淄,多谢齐王盛待,外臣这就告退!” 秦王颔首,辛戎朝着熊横笑笑,举步退了出去。 楚太子回去即位,大势已成,如今就看放他回去时,齐王会不会另谈条件。 “我王真乃英明之策!” 辛戎告退后,齐国众臣子中,第一个站出来赞同的,居然又是那位周大夫,其神情之谄媚,似乎刚才与苏代争论的不是他。 能屈能伸,真大丈夫也! 向齐王说过后,这位周大夫又望向齐国太子:“楚国反复无常,不可轻信,此乃事实,谁人也不可辩驳。去年齐楚联盟时,有齐国太子为质,如今没了楚国太子,那我齐国该以何为人质呢?” 他这话直面熊横而来,莫非这也是辛戎留的后手。 熊横望着他,并未说话,只等着他将话说完。 这周大夫转头再向齐王:“启禀我王,臣以为该以楚国淮北之地为质!” 以土地为人质,可不就是要割地!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熊横记得他在战国策上,看到过这一段。 历史在他面前重现! “淮北之地,紧邻我齐,又靠宋国,便于我齐国治理,可待到楚国太子继任王位,大婚生子之后,将太子派遣往临淄为人质后,再将其归还。” 这话说的很漂亮,可谓是里子面子都顾到了,但在熊横听来,这不就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 “大王,臣也以为此事可,若淮北之地,被我齐国借上五年,则可以此北上,从三面对宋国形成合围,轻取此地。再者说了,齐楚既然为盟,昔年楚人灭越,我齐国不也一样是鼎力相助,现在我齐国要取宋,楚人也当用力。” 还不等齐王地答话,就另有一人出声道,这人就是刚刚辩驳过苏代的那人。 真是好手段! 此举无异于割地,不仅会伤害到两国人民的朴素感情,将来还一定会因此而再起争斗,必然是为齐楚联盟埋下隐患。 也不知道这样的高招是齐人的主意,还是秦人的主意? 第十七章 齐楚盟约 上首齐王地不说话,说明他已经犹豫起来。 按照熊横对他的了解,这位齐王可以为了宋国的土地,不惜毁掉共同攻秦的盟约,那现在也同样能为了楚国的土地,答应以地为质这种策略。 下方齐国众臣,俱是不语。 方才有苏秦苏代之人在,根本不需要他站出来说话,而现在,此事已经成为了齐国内政,熊横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听着。 紧挨着齐王之下,乃是相国田文,此刻的他依旧坐的笔直,一动不动,就如那日在春风书馆中见到的那般。 终于,在这短暂的沉默之后,齐王地终是出声:“齐相以为呢?” 齐王地,即位于公元前301年,也就是前年。 刚刚即位没多久的他,在齐国朝堂之上,根基还不够深厚,许多事情都得参考一下,齐国众臣子的意见,因此这时候齐相田文的话,还是很有分量。 田文起身,站到大殿正中。 “启禀我王,臣以为不可。” 听到此,齐王地神情有些意外,或许在他看来,齐相应该与他想到一起。 “为何不可?” “回我王,臣曾听人一言,说匹夫之目,乃十里之内,大夫之目,乃百里之内,纵然是智者,其目光也只在千里之内,到不了千里之外,这世间唯有明德君王的目光,才能到千里之外。” “今日秦国失信于天下,我齐国若是与之为伍,则对我齐国声威不利,此就在这千里之外;其次,我齐联盟楚国,辅佐楚国太子即位,本该是匡扶信义之事,可若是要了楚人土地,那也便没信义了,此,在这百里之内。” “齐国要兴,千里之外的大计,乃是连楚,可欲要行这千里之外的大计,就不得用这百里之内的手段,还请我王三思!” 田文可真是个活学活用的聪明人,熊横对他说的话,他在这里就已经用上了,而且他也深知,齐王地是什么性格。 凡事不可说透,只可提点,否则会让君王以为你自作聪明而恼怒。 “启禀我王,正所谓不谋一时者,何以谋全局,不积攒百里者,如何至千里,臣以为齐相所言,有些不妥?” 出声者,正是那周大夫,看来辛戎给他的好处真是不少,犯得着这么卖命。 “敢问陈大夫,人若不树立千里目标,如何能走百里呢,人若没有千里之方向,只怕十里都走不出去吧?” 话落,田文又转身望向齐王地:“身为君王者,只需谋断千里之外,此乃我齐国国事,非君王不可掌,而千里之内,则可交由臣子,今楚国太子在此,请我王早做绝对!” “大王……” 哗啦! 那周大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齐王地忽的一下站起来,将手一挥,顿时,场中鸦雀无声。 “对于此事,寡人已有决意,就听齐相之言,与楚国为盟,辅佐楚太子即位!” 这话有一锤定音之效,在场之人无一反对。 “我王英明!” 齐相率先行礼,下方齐国众臣全部跟上,就连那陈大夫,也是不例外。 等到声熄,齐王地的目光,终于是落在楚国太子的身上来。 “听太子在稷下学宫曾言,我若为王,大楚必兴,今日寡人就给你这个为王的机会,且看你如何让楚兴!” 齐王地之人,今年不及而立之年,正是气盛,一句给你这个机会,可谓将个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多谢齐王厚爱,其实外臣这句话完整说下来就是,我若为王,大楚必行,大楚若兴,必得抗秦,外臣为楚王后,愿与齐王一道抗秦,助齐王争霸天下!” 熊横如是说,不仅是为了恭维,更是为了日后两国联盟,共同抗秦。 “好,争霸天下!” 朝会到此时,齐王才是举杯,与众位臣子宴饮。 真如战国策上记载那般,最后还是齐相出声,阻止了割让淮北之地的提议,让楚国与齐国重结于好。 一场宴会,到了很晚。 熊横感慨了许久,不愧是娼妓合法化的临淄,这里的舞姬实在太美,太过妩媚,哪个男人见了,不得陷入这样的温柔乡中。 直到日薄西山,熊横才重新坐上了田文的马车,离开了临淄宫。 “不知太子何时归国?” 车厢中,孟尝君面上带着微红,坐姿依旧笔挺。 这是他自幼身为贵族,所训练出来的,也是他引以为傲的礼仪。 “越快越好,若是可以,我明日就想归国!” 田文闻之点头:“我也觉的越快越好,据我所知,那秦人冯章在郢都已有好些日子,楚国朝臣中至少有一半,答应割让土地,迎回楚王,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冯章开出的条件变了,只要归还上庸之地,就可放楚王回来,太子若晚回去一刻,就多一分变故!” 事情变化如此之快,对熊横而言,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齐相的门客当真是厉害,对我郢都发生的事,竟也能了如指掌?” 田文所说的这些,就连刚刚从郢都归来的景翠都不知晓,说明他在郢都的布下的探子不少,每日都有回来的,每日都有去的,以此保证第一手消息。 这可真是费财啊! 田文神秘一笑:“哈哈,我这可都是为楚国太子着想,除过这些外,我还在郢都大肆散播谣言,说是楚王在咸阳受到秦人欺辱,凄惨如那越王勾践,郢都楚人知晓,心中多有愤恨,大喊着不再与秦人妥协,而是与之交战。” “当然,还有那咸阳,我也派去了探子,大肆游说秦人,告诉他们楚人雄心勃勃,早就不要他们的王了,要立下新太子,与秦人死战不休,如此楚王纵然想回来,也怕是难了!” 好家伙! 他可真是掌握了舆论战的精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了这么多的事,挑起楚秦两国的纷争,要想议和迎接楚王回来,就更难了。 熊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神情里略有些忌惮。 “齐相好高明,若是我楚国有齐相这等人物就好了!” 田文笑而不语。 “齐相既然帮了我这么多忙,不妨就再帮一个吧,待到我归国之后,必会立即派遣使者来齐国联盟,顺便为齐相送上一份大礼!” 田文摇摇头:“我不要大礼,我只需将来的楚王记住这份情谊就够了,不知太子需要什么?” 熊横顿了顿:“死士五十,俱要勇武,不知何时能妥当?” 田文微微一思:“太子真是谨慎,城外五十死士还不够用,还得再来五十,也好,既然太子说明日就走,那明日城门口,我为太子送行,另有死士五十相赠!” 果然是家财万贯的孟尝君,五十个死士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下来。 熊横坐直了身体,拱手作揖道:“多谢齐相!” 田文拉住他:“太子不须多礼,你我自有这份情谊在!” 据熊横所知,田文此人在为齐国相国时,还担任过秦国丞相,在受到猜忌离开齐国后,在赵国混了一段时间,一样受到礼遇 他在战国混得这么开,是有原因的。 ? ? 第十八章 太子入郢都 在秋季,清晨的临淄城总是湿漉漉的,太阳升起,露面的略显枯黄的小草上,发出晶莹剔透的光。 官道两侧田野里的各种庄家,即将到了丰收的季节,农人们对它们照顾得更加细微,更加谨慎,整整一年的努力,就在这关键性的一月了。 五辆马车依次排开,上百位手执吴钩或是利剑的甲士,护卫在一侧,往来的行人看到,都知道这是齐国大贵族在出行,远远就已经让开。 “此乃徐召,暂为我门客,其人勇武,心思缜密,读的纵横与兵书,五十护卫俱已在此,此番就由徐召率领,代我送楚太子归国!” 站在田文身边的是个剑士,身后背一柄大剑,十分的英武,虽身量不高,但双目有神,周身精瘦,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那深藏的爆发力。 临淄人人皆云,孟尝君三千门客,个个身怀绝技,这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齐人徐召,拜见太子!”徐召行礼作揖道。 “勇士无需多礼,待到郢都,我必有重谢。” “多谢太子!” 徐召又一行礼。 熊横抬头,望着苍穹。 太阳已经在东方高高升起,临淄城外的沃野,尽皆沐浴在金辉之下,远方的天际线上,还有一座宫殿停留在那里,这正是鼎鼎有名的稷下学宫。 临淄,离别了! 今日归去,他日再归来,可就不是这一番景象了。 他举起侍者托盘中的酒爵,向着太阳,也向着田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希望他年能在我郢都,在见到齐相,再见到风采照人的孟尝君!” 不知怎的,田文也似有些伤感:“会有时。” 酒过,人别。 百十来人,五辆马车,浩浩荡荡,顺着官道,一路向南而去。 青雉,景翠,姜且,项阳,徐召,跟随者楚太子,踏上了征程。 从临淄出发后,一路南下,在齐国境内穿州过县,因为有齐王照看、齐相打点,这一行人每到一地,都受到礼遇,也因其一路走的俱是官道、俱是大道,也无遇到任何的麻烦。 护送楚国太子的队伍少歇息、多走路,不过几日的工夫,就已经穿越鲁国,来到了齐国与楚国的交接之处。 入了楚国境内,太子又经淮南而过洞庭,经过古鄂而穿随地,熊横一路见过淮南的富饶,更是见过云梦大泽的伟丽。 终于在十月初九正午时,距离楚国都城郢,只剩下了三十里的距离。 郢都,云梦大泽以西。 大江从这里穿行而过,这里水土肥美,尽皆沃野。 楚人起于淅川,后一路南下至汉水,再从汉水至大江,望着两侧的美景,熊横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一则,是即将要成为楚国的王。 二则,人生中最大的挑战,即将迎来。 想到这里,熊横望着一旁策马的景翠:“想想我上次离开郢都的时候,以为被父王所厌,从今往后再也回不来了,不曾想这短短一年间,就有如此之变化,我又站在了郢都城外?” 熊横之语,颇有一番感慨。 也不知景翠在想些什么,他也是长叹了一口气:“天下变化之快,都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何况是世事之变,太子还请看开些吧!” 看开! 如今,郢都就在眼前,熊横倒是有一些话,要问询过景翠。 “景大夫说得好啊,身为太子,我倒是做了好些年,至于这如何为楚王,我还是头一遭,今又离开郢都日久,诸事不清,景大夫以为,入了城我该如何做呢?” 早在临淄时,熊横就在景翠面前,多有展示其才华,也博得景翠信任以及好感,对方算得上在楚国朝堂中,唯一能与他说得上话的臣子。 而楚国国内,又是氏族分权,不仅掌握了土地,还养着大量的私兵,甚至楚王之废立,也不过他们一言之间。 他这个太子,其母出身一个小氏族,注定没有一个威风八面的舅舅,能为其挡风避雨,楚国的大忠臣屈原,如今又失了势,至于昭雎之流,也不过是大贵族而已,贵族才是他们最根本的利益,楚王不是。 历史记载,楚顷襄王即位前十几年,都是昏庸之主,碌碌无为,也许再想想,是他不想什么都不做,而是他做不到。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熊横觉得听一听景翠之言,还是很有必要。 “太子志向,我已经是了解,太子即位,必能成为我楚国有为之君,只是孟夫子曾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太子需铭记此理也!” 景翠的话说得很含蓄,但熊横还是听清楚了,这是要他懂得隐忍,懂得顺从。 “哈哈,景大夫能说此话,看来与我真心也!” 听到太子此话,景翠立即拱手而道。 “昔年,楚王以我为将,发兵雍氏城,可城还未破,就被秦人一封国书,还顶了回来,这就是国力强盛的益处,我景翠何尝不想我楚国可以,我对太子怀有很大的希望。” 临淄与郢都不同。 在临淄,景翠是迎接太子回国的忠臣。 在郢都,景翠是氏族中的屈、景、昭之一,他还能如此说,那对太子是真正的忠心。 熊横似有感触,仰望苍穹,那里正有一直雄鹰盘旋而过,似在搜寻地上的猎物,一段话猛然涌上他心头。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是也! 楚庄王即位之时,楚国由贵族掌权,尤其是令尹若熬氏,把持朝政多年,麾下的私兵比楚王的军队还要多,贵族们权力盘根错节,密不透风,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英明的楚王,而是一个坐在王座上的人。 在这种局面下,楚庄王连续三年不理朝政,表面上饮酒作乐,一副昏庸之相,暗地里却拉拢势力,终于等到三年之后,一击将若熬氏灭族,重新掌握楚国大权,这便是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来由。 如今之楚国,与当年是何其相似,如今之熊横,与刚即位时楚庄王,又是何其相似。 “景大夫往前看,那里旌旗隐现,估计是我楚国的群臣来了!” 熊横立在车辕上喊道。 景翠将手遮在额头,看了半响:“是来迎接太子了。” “哈哈,从这一点上,我似乎要比那楚庄王强上一点!” 第十九章 景鲤三问 郢都。 三十里外,高台修筑,旌旗密布。 楚国群臣在此,迎接太子归国。 今年盛夏,发生了震惊天下的秦楚两国武关会盟之事,秦国扣押楚王,以此为要挟索要楚国黔中、巫郡两地,楚国朝中因此而成了两派。 一派为令尹为首的连秦派,一派为昭雎为首的抗秦派,经过了一月多的交锋,最终在上柱国大夫昭雎的主张下,派遣使者景翠入齐,迎回了太子。 官道上,一支百多人的车队缓缓出现,群臣立在高台之上,翘首以望。 当先一人,乃是身高九尺的猛士项阳,其后便是百人的楚国与齐国死士,齐人昭雎跟在项阳之旁,众位死士护卫着当中一辆马车,车中端坐的正是太子熊横。 鼓声奏响,号角嘶鸣! 迎接太子的阵仗,不可谓不大,待到太子车驾缓缓驶到高台之下,太子熊横从上跳下,沿着台阶主动向上走去,群臣就在上面等着他。 这与熊横所想的一般,阵势庞大,群臣却不够热情。 “令尹景鲤携楚国众臣,拜见太子!” 当先站立一老者,身材略微肥胖,面色苍白,须发皆是花白,高鼻梁,丹凤眼,人虽老矣,可气度不减当年。 这位便是楚国权倾一时的令尹景鲤,景氏一族的族长,据说他麾下的私兵,比王宫中的卫士都还要多。 熊横很是熟络的上去,一把抓住这位老令尹的胳膊:“没想到再见令尹,却依旧是风采不减,令尹不老矣!” 太子久不在楚,群臣对于太子的印象,就只停留在太子怒杀秦国大夫这件事情上,本性嚣张跋扈,可方才这一句话,老令尹就觉察到些许不同。 “太子说笑了,臣今年六十有一,已过花甲之年,可谓老矣,也不知能辅佐太子几年呢?” 老令尹一笑,面上所有的皱纹都成一团,双目略有浑浊,和和气气的,让人怎么样,也很难将他跟那个权倾楚国的权臣,联想到一起。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老者,却在这见到太子的第一时间,就抛出试探——臣之老矣,不知能辅佐太子几年? 任命令尹,一直以来都是楚王的权力,众所周知,迎接回楚王的也是昭雎,不是他令尹,如此是在试探,太子是否还会重用他? 熊横很清楚,昭雎势力不小,可也比不上执掌国府将近二十年的景鲤,他能否顺利即位,这干系可还在令尹身上了。 想到这些,熊横故作惊讶道:“我看令尹身子骨硬朗,如何还不能执掌国府呢,令尹别说胡话了!” 景鲤呵呵的笑了。 “如今有了太子,我楚国便有了大王,老臣何敢当执掌国府呢?” 熊横低下头,略显神秘道:“令尹不可,我在临淄所知,秦人有明年发兵攻我之心,令尹若不操心,那此事该如何办呢,骏马粮草,任命大将,我哪做的了?” 听到明年秦人必定发兵四字,景鲤露出慎重之色。 他是权臣,也是楚人,秦人来攻,他岂能不上心。 “太子此言当真?” “如何不当真,这是秦人辛戎亲口说的,对了,景翠大夫也知晓!” 略微思忖后,景鲤又笑了起来:“太子真是为我楚国,尽心尽力啊!” 熊横拍拍景鲤手臂,表现出浑然不在意:“谈不上尽心尽力,只是凑巧被我所知而已,秦人是否真的攻来,还不确定,告诉令尹只是让令尹早做准备!” 他说这样的话,是意在表现出甩手掌柜的姿态,将楚国的大事都丢给景鲤,以让景鲤放松警惕。 “好,臣必定尽心尽力,还有一事,臣要询问太子,不知对于即位之事,太子如何看呢?” 此刻,太子尚且未即位,令尹就已经一口一个臣地称呼起来,可真是谦逊有余。 听闻,熊横表现出了一脸慎重,他并未说话。 “太子如何想?” 景鲤又接着问道。 “我曾在稷下学宫,学得孔圣人之学,尚书中就明确说过,君王即位乃一国之大事,所谓礼不可废也,这吉日、吉时、行占卜、典礼如何、祭祀所用何物,甚至君王穿着打扮,自有其礼法,我宫中执掌这些大事的乃是太仆,还请令尹谨记,即位之事无小事,须得与太仆商定好。” 沉默半响,如此郑重,就说了个这。 景鲤面上的皱纹,无疑又多了一道,这全是因为笑得更灿烂了。 当今天下,臣子不怕君王见孟子,学儒术,就怕君王效仿商鞅,重用法家,效仿变法。 十多年前,楚国曾有一次变化。 当时,楚王任用屈原为三闾大夫,主持变法,这所谓的三闾,便是他屈、景、昭三家,那一次老令尹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变法失败,将屈原流放汉北之地。 如今嘛,他可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太子所云,不可谓不重,毕竟我楚国刚刚生出君王被扣这种耻辱,若是新王即位再不慎重,如何能一扫我楚人头上的阴云呢。” “自从武关出事,便有秦国使者冯章,在我府中走动,想让老臣迎回楚王,割让两郡之地给秦国,说实话,老臣也的确犹豫过,太子在上,还请老臣恕罪!” 景鲤躬身,对这太子恭恭敬敬地行之一礼。 这可真是个老狐狸,如今这都是他的第三个问题了,这每一个问题,没有一个不是在试探。 先是试探太子对自己的太子,接着试探太子所学如何,志向如何,至于这第三个,则是在试探太子,是否在隐忍了。 毕竟楚庄王一飞冲天的故事,他这个楚国老臣也是耳熟能详,他也不想步上若熬氏的后尘。 熊横知道,这每一步他都得走的非常小心,一旦有差池,必定会引起这只老狐狸的警惕,将来要想将其推翻,可就不容易了。 太子故意露出一丝愠怒:“令尹啊,这可不是本太子说你,秦人虎狼之心,世人皆知,万万不能与其为盟,这点司徒就做的很不错,希望令尹以后不要再犯了!” 如此之表现,才能显得他没有臣服。 他口中的司徒,乃是上柱国大夫昭雎,上柱国大夫乃爵位,显示其地位尊崇,司徒乃官职,昭示其权力广大。 果然,令尹连连点头道:“太子所云即是,那即位大典,就由老臣来定呢!” 熊横再度拉着他:“自然也只有令尹才能让我满意!” 第二十章 大司马昭滑 三个问题过后,景鲤似是对太子,再也没有了怀疑,他领着太子,又走至众臣面前。 熊横望去,当先一位,乃是一英气逼人的中年人,一身靛蓝长袍,一袭青丝如墨,一顶玉冠洁白,英挺冰凉,浓眉大眼,时而眉头紧皱,形成一个川字。 若记得没错的话,这位便是楚国的上柱国大夫、司徒者昭雎,此番太子回朝,他是迎回太子的主力。 “臣昭雎,拜见太子!” 见太子拉着景鲤过来,昭雎行礼道。 熊横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迎接太子归国,他才是主力,现在太子却与令尹亲热了好一会儿,论以常理,心中必然会不舒服。 可看这昭雎,面上不悲不喜,似镇定自若,又似唯唯诺诺,可真是不好说呀。 面对着他,熊横一样表现的很熟络。 左手一个景鲤,右手一个昭雎。 如今楚国最为权势的氏族,乃是屈、景、昭三族,此三族尽皆芈姓,与熊横同出之族,一次屈原变法失败,让屈氏一族势力变弱,如今能稍微与令尹分庭抗礼的,就唯有这昭氏了。 昭雎还有一兄,名为昭滑,职位大司马,掌管楚国军马,七年前越国被灭,便是这昭雎的手笔。 “司徒无需多礼,若无司徒派遣景大夫迎回我,我只怕还在临淄呢!” 当着景鲤的面,熊横毫不避讳地说道。 他就是要做出这一副城府不深、且对臣子丝毫不忌讳的状态。 昭雎微微转头,将视线落在了景鲤的身上:“迎回太子,乃是我楚之国策,在这当中令尹也一样用力!” 语气虽是温和,但熊横还是察觉出了一丝的不善。 前来郢都,他可谓是初来乍到,诸事不清,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仔细观察,观察身边的各位贵族、各位大臣,他们互相之间是否有矛盾,是否有利益纠葛,谁为楚国,谁为自己,都要分得清清楚楚。 昭雎与令尹不和,这是好事。 景鲤却不看昭雎,只是望着太子:“此时的确是老臣不对,方才太子已是说过老臣了,太子还说如此一来,秦人来年必定来犯我楚,令老臣早做准备,大司马还得早准备粮草,与秦人为战!” 比起景鲤,昭雎对这位太子的了解是多一些,他曾在景翠的来信中得知,太子在稷下学宫多有成就,学得纵横之术,本来还想对太子高看一眼,可现在一想,毕竟是年少,又久在外,不知楚国内事,老景鲤三言两语,就可将太子哄骗。 “不错,我的确是说过此事,为了我楚国,两位还需得早做准备了!”熊横又补充道。 “臣遵令。” 昭雎也是一样,不见景鲤,只看太子。 只是他的话,却要比景鲤少了许多。 接下来,又是令尹领着,熊横又逐一看过众臣,太子对其是轻信有加,好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状态。 国之大事,在戎在祭。 礼乐声起,在一系列的仪式后,太子重新乘坐上马车,继续向着郢都而去。 至这时,日薄西山,天即将要黑。 沐浴着残阳,一座城池出现在远方的天际线上。 楚人起于南阳淅川,后随汉水一路而下,在鄢城建都。 后至熊通越礼称王,往西进犯庸、巴之国,往东吞灭随、鄂之国,再到占据吴、越之地,才建立起了如此庞大的国家。 郢都,列于古荆州,大江之岸。 这里水土肥美,一马平川,往东紧邻云梦大泽,往北可至汉水流域,据守中原,时至今朝,郢都被立为大楚国都已经有数百年,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城。 郢都之宏伟,虽不及临淄,但却远胜会稽。 穿越瓮城,便是笔直的街道延伸下去,道路两侧尽是酒肆商铺,全部都正对着街道,于楚人而言,今朝是迎接新王的日子,从王宫中出来的守卫,尽皆长戈指天,身负甲士,形成了一道人墙。 人墙之外,乃是密密麻麻的楚人,早在太子入城之前,消息就传遍整个都城,也似乎因为太子,秦国挤压在郢都人头上的阴云,得以消散。 熊横座于车辇,心中感慨万千。 只因为如今的他是个楚人,这是他的楚国。 “太子离开郢都,有将近一年了吧?” 也许是见熊横看着四方十分入神,旁边的景鲤不由出声问道。 “令尹也知,我年幼之时就已在咸阳为质,后来与人斗勇,无意杀了秦国大夫后逃回国,也只在郢都待了不足一月,便又被送往临淄再为人质,说实在的,就是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而且还是继承王位!” 熊横说得颇为感概,似乎世事真让人难料那般。 旁边的令尹景鲤见此,也一样开始感慨万千,身为臣子,得知君王被困他国,首要想到救回君王,他自认为这是完全没有错的。 楚王去往武关会盟,他曾极其谏言可往,联盟秦有利于楚国,这也没有错的,不管再怎么说,那秦太后芈姝可是个楚人。 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自己还抱过她呢,纵是她如今贵为秦国太后,那也不能对楚先王的嫡长子、她的长兄怎么样吧。 可结果呢,真是出人意表,连景鲤也无法预料。 “太子无需再担忧,今日入宫,便是回家了!” 说着,王宫就在眼前。 映入眼帘的,先是青色的宫墙,一字裂开,宛如一条分割线,又似一道结界,将郢都城分成了两块。 当年楚王即位后,还没几年,就联合九国合纵,从武关一路打到蓝田,可谓咸阳在望,威震天下矣! 楚王回国后,便召集全天下有名的匠人,大兴土木,重新修建的楚王宫,并且用上了当时最新的技术——青砖。 比起土黄色的城墙,它无疑要更加威严。 比起黄土加木头,它无疑要更加坚固。 凌烈的垛口,那是君王的盛气,玄色近乎一体的城楼,那是君王的高度。 车马缓缓而动,驶入那幽深的门洞,门洞之后,灯火辉煌,那是楚王宫。 “太子久未入宫,怕是不熟悉了吧?” 车辇上,老令尹问话道。 熊横已知其意:“的确如此啊,我虽为嫡长子,但自小父王爱子兰,就多过爱我!” 子兰,楚国王后之子,深受楚王喜爱,如今正与楚王一道,被困在咸阳。 “那就由老臣为太子领路?” 果然,这老令尹是想做出一副新楚王尽在掌握的局面,也罢,就让他掌握吧。 “那太好了!” 第二十一章 楚国南后 秦有麒麟,齐有大骊,楚为玄鸟。 玄鸟殿前寺人们提着的灯盏,昏昏黄黄,犹如乌云遮蔽下的群星,四方箭楼上的火光隐约可照到这里,男男女女一群人站成一排,正在熊横的面前。 如果说方才城外所见的臣子,是制约楚王权力的梏枳的话,那如今他面前的这些人,则是争夺楚王之位的有力人选。 熊横很有理由相信,若非有一百死士作为护卫,这些人中必敢将他刺杀。 楚王的妃子、楚国的众位公子、执掌王宫所有武力的郎中,还有府中宫中大小事务的司宫……这些人又盘根交错,成为了另外一处权力的纠葛地。 依照礼法,楚王不在,宫中当以王后为大。 如今立在熊横面前的美妇人,便是楚国的王后南氏。 看其年岁,约莫三十上下,周身一件红色大氅,头戴金钗,面画淡妆,模样端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贵气逼人。 在熊横的记忆里,这位南后出自楚国大氏族南氏,而他的生母不过是跟随南后身侧的一个婢女,年少时颇有些姿色。 在南后还没有怀孕时,这位婢女就为楚王诞下一子,不知是因为年轻的楚王想给婢女一个名分,还是想借用婢女,来压制南后的势力,竟纳婢女为妃,熊横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嫡长子,楚国的太后。 无需多想也知道,南后对他这个楚太子,是有多不待见了,若不是因为他,那今日的楚国太子,有很大几率就是南后之子——公子子兰。 “孩儿熊横,拜见母后!” 熊横躬身,对着南后十分恭敬地行上一礼。 南氏为后,那在名义上,她是所有楚国公子的母亲,至于太子的生母,则被隐没于人群中。 印象中,南后不拘言笑,很多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今日一见,也是如此。 她先是抬头,以一双冷漠且透着威严的眸子,将熊横上下打量了一眼后,才缓缓说道:“这一年不见,太子就变化不小!” 变化不小? 熊横自然清楚,她说的不是相貌,而是身份。 太子还是那个太子,不过即将成为楚王了。 “回母后,齐人食粟,这一年中是胖了不少。” 熊横继续回答道。 严格来说,他这个大王,是群臣选出来的大王,按照南后的心思,必然是想子兰回来,立为楚王。 因此南后对他的敌意,是明摆着的。 “嗯,回来了就好。” 这句话落,南后就不再理会令尹,而是望向景鲤:“如今太子安然从临淄归来,令尹连齐而破秦国的国策,是否也要达成?” 老令尹还是一如既往地笑脸:“启禀王后,连齐国而破秦,乃是国策,国策者须得你以王命,今我楚国无王,不宜言国策之说。” 看来景鲤在试探过熊横后,对他已放下了戒备,大有拥立他即位之心。 楚国若有王,则群臣与君王论国事,楚国若无王,则南后监国,权力在群臣之上,从两人对话中就可得知,互相间不对付啊。 也好,你们屁事情越多,对熊横来说,反而就越安稳。 “那国策不能说,你这个令尹执掌国府,新王何时即位,心中总该有个思量吧?” 南后一思,又转到这新王即位上来了。 景鲤望着熊横琢磨半响,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方才太子所云,即位大典乃我楚大事,不可不遵礼法也,恰逢昨日,有太仆占卜,言明七日之后白帝归位,立在南方,乃大吉,老臣以为太子七日之后,便可即位!” 熊横的示弱起作用了,景鲤是自以为掌握了太子,想让太子早点即位,来遏制南后。 果然,南后听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景愧那个太仆年过七旬,古稀之年,他真看得准吗?” 景愧何人,熊横不得而知。 但听其名,该是景氏一族也。 这景氏一族中,尽以族长景鲤为主,唯有一个景翠,与昭雎走的十分近。 南后怀疑,分明是不想让太子过早即位,这道理很明显的,太子不即位,楚王和公子子兰,就都还有回来的可能,太子一旦即位,纵然秦人放了他们,他们也不得入楚。 不管是楚王回来,还是子兰回来,南后都能有退路,而一旦没了他们,让太子即位,难依托于楚王得来权势的南氏一族,过不了几年必得旁落,甚至还有性命之危。 楚国便是如此,权臣当道,各位其谋。 “太仆景愧,执掌我楚祭祀已有三十年,期间从未有过差池,何况秦人在侧,我楚国也亦不可无王也!” 国之大事,在戎再祭。 戎为兵,祭乃祭祀。 昔年周王东迁,秦国有文公僭越祭祀上苍白帝,一下子让大周几百年来的威风扫地、礼法扫地。 周王开国,以礼法而治诸侯,治天下,规定能祭祀上帝者,只能是周氏王族,这也是天子一说的由来。 能从此看出,祭祀对一国来说,是何等的重要,景氏一族能掌握楚国祭祀,也见其根基深厚。 不过按照历史的发展,楚国景鲤之后的令尹,乃是子兰,可见其南后之手段了。 南后又瞧着熊横,思付了一阵。 “那太子即位,楚王未薨,按照礼法,老令尹又该如何处之?” 这两人全然是将熊横当作了一个工具人,他怎么想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如何重新划分势力范围。 也罢,工具人就工具人吧。 景鲤也是望向太子一身后,才幽幽说道:“新王立,则旧王废,一国岂能有二君。” “好,那倘若秦人放楚王与太子归国呢?” “老臣方才已说,国不可二君,楚王槐不可再入楚,否则国之危矣,可令人送美姬黄金至楚王槐,令他在咸阳度此一生吧,至于公子子兰,当然是要归国呢!” 景鲤虽老,脑子却很清醒。 群臣拥戴新楚王即位,那旧楚王回来掌了权,群臣又该如何自处呢,索性就不让来了。 历史也是如此,威风了一生的楚怀王熊槐,最终被楚国“拒收”后,客死在秦国南郑,也就是汉中郡。 “令尹真是老诚持国,精于社稷,听到能让子兰归来,老妇人真是深感安慰啊!” 南后言辞之中,楚国怒意外,还有一丝苍凉。 毕竟,楚王是他的夫君,共度二十年的夫君,这份感情至少令尹是比不了的。 “也好,七日之后,太子就即位吧!” 这最后一句话,终于是说向熊横。 “孩儿谢过母后!” 不知因何,南后神情中透出一丝慈祥,抓着熊横的手:“唉,届时,老妇人老矣,就成太后了!” 第二十二章 熊横其母 熊横面前,楚国臣子的头子与如今楚王宫的主人,来了一场短暂的交锋。 看起来似乎是掌握了太子的景鲤,获得了胜利。 他又呵呵笑了,在熊横看起来,活像是一只狐狸:“太子即位,南后身为楚王正妻,自然就是我楚国的太后!” 太后,这就是南后的条件,而这个条件,景鲤答应了。 “太后,太后好啊,太子刚来,还未见过你的生母刘懿吧,她也在这里!” 南后抬手,向后面望去。 也许是她太后渺小,被众人一直拥挤在后方,熊横看了半响,也没能找到生母的身影,倒是一个女人、一个明艳的女人,正朝他走来。 女人看起来比南后还要年轻,岁月在她面上留下的痕迹很少,鹅蛋似的脸庞,正如那三月的桃花一样盛开,两个脸颊上的酒窝,是最迷人的深旋,一双眸子如黑夜里的星辰那般明亮,而嘴唇则红得似血。 身量不高,却极具妖娆,凹凸有致,在一件鹅黄色长裳的衬托下,她浑身充满魅力,不同于南后的独特魅力。 熊横记起来了,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郑袖,一个记载于史书上,要多过于南后的女子,这完全是取决于她的恶毒,她的祸国殃民。 屈原被流放,也离不开她的谗言。 在临淄时,熊横曾听一个郢都商人说过,郑袖是楚国令尹精心培养三年的舞姬,专门用以献给楚王的。 摇曳间,郑袖已至熊横面前,用那极富温柔的声音道:“太子啊,你终于是回来了!” “拜见母妃!” 又是恭恭敬敬的一礼。 “对我你又何须多礼,自打大王被秦人扣押,这整个王宫之中,无不盼着太子归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便是这个道理,对吧王后姐姐!” 郑袖对南后十分地尊敬,而南后呢,在听到那声姐姐后,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这一幕,正好被熊横纳入眼。 郑袖与南后争宠为其一,其二,郑袖是令尹推举给大王,有这两点不喜欢郑袖,也是应该的。 他们的关系,尽被熊横默默地记在心中。 “太子即位,乃是国事,老妇人以王后监国论之,郑妃你以何身份?” 南后语气不善道。 郑妃听后,却不怒,只在看了景鲤一眼后,又道:“今日太子刚刚归国,与我们一年未曾得见,论的哪能是国事,今日该是叙旧吧?” 只听得南后一声冷哼:“哼,要叙旧那也轮不到郑妃,刘妃在哪,太子回来了!” 最后一声,是向人群中喊道。 对于郑妃,她可谓是丝毫不顾及脸面,这位后宫之主平素里的霸道可见一斑。 人群中,一阵悸动,熊横见到,一位宫中妇人,正从中挤了出来。 比起南后,她没有那么的高贵,比起郑妃,她没有那么的惊艳,甚至面上布满岁月的她,在人群中是是那么的普通。 可不管她怎么样,在熊横看来,都是那么的熟悉与亲切,因为这是存于他记忆中的。 “刘姐姐,快来快来!” 郑袖的举止十分亲昵,她拉着刘懿快不行至熊横面前。 刘懿,是她的名字。 出身一个依附于南氏的小族,曾是南后的婢女。 “太……太子……回来了!” 一句话,都要磕磕绊绊的说完,可眼神却在告诉熊横,其实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了。 “孩儿拜见母亲!” 熊横紧紧抓住刘懿的手,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也同样是情真意切。 “好,能回来就很好,很好!” 在楚王的后宫中,刘懿太不引人注目了,能让人唯一提及他的,还是太子的生母,一向谨小慎微的她,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又再多的话,也只能化成那一抹目光。 “母亲似乎老了许多!” 踌躇半响后,熊横再一次说道。 “是,是,你也长大了,母亲也该老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不简单的情感来。 世间万物,生老病死,本该如此,我盼着你长大,而你长大了我却要老了,比起我老了,我更希望你长大。 见过了生母后,熊横还得再拜见其他几位妃子,见一下诸位公子王女,一直到深夜,才是歇于东宫之中。 至于生母刘懿,就只能明日再去拜访了。 太子东宫,灯火未熄。 已近十一月,天气渐寒,寝宫中在意备上了火盆,以驱散寝宫中的潮湿。 姜且已是安排住下,其余的宫女也被熊横所支开,宫中就只剩下青雉一人,替熊横梳着头发。 “不知徐召被安排到了何处?” 熊横出声问道。 自见到群臣起,他就随着景鲤一路进到宫中,至于徐召以及那一百死士,熊横就再也未曾与之见过。 如今在这深宫高墙里,就只有他孤家寡人,以及两个婢女。 在这种情景之下,楚庄王还能做什么,可不就只剩下饮酒作乐了,楚顷襄王还能做什么,除过饮酒作乐,也没别的了。 “太子入了宫,我等就跟着景大夫,那徐先生已在景大夫府中住下,不得入宫,至于我和姜且,则因是太子婢女,才被准许入宫,这么看起来,这个楚国的王似乎也那么好做?” “唉,幸好还有一个景翠,否则徐召这一行人,还不知道会被安排到何处呢,如你所见,我这个楚国的王,就是这么的不堪!” 青雉闷着头,捏着梳子的手,在熊横头上逐渐不动了。 “太子刚刚即位,主少国疑是必然的,能伸能屈方为大丈夫也,太子可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有朝一日终究吞吴,只要太子能忍过当前,将来一定必有作为!” 这算是今日以来,所遇到的唯一有点安慰的事了。 “青雉啊,听你说话,就是个读过书的人,连无薪尝胆都知道,不过我才不要学勾践呢,那为了复国,连夫差的大便都尝过,你家太子我远做不到啊!” 也不知是搭错了哪一根神经,青雉连啐几口:“呸,太子才吃食呢,越王勾践从来没有吃过屎,这都是吴人的污蔑!” 望着反应过激的青雉,熊横忽然意识到,青雉不是宋人,而是越人。 “青雉,你不会是越国人吧?” “是越国又怎么的!” 熊横叹一口气:“唉,越国宋国,不都一样,不怎么的。” 第二十三章 奏乐起舞 鼓楼上,悠扬的钟声响起。 熊横睁眼朝着窗户外瞧了一眼,是天亮了。 从临淄出发,到往郢都足足赶了一个月的路,路途中既要防备着秦人刺杀,也要防备着楚人使绊子。 所幸,安然无恙抵达郢都,因此这一晚他谁的很好,此时醒来头脑也很清楚。 昨日之所见,他在脑海中分析起来。 与其说楚国国内是抗秦派,倒不如说是迎王派,和不迎王派。 后宫之主南后,便是坚定的迎王派,昭雎便是坚定的不迎王派,而令尹景鲤的态度,熊横算是看明白了。 他是个权臣,楚国的权臣,趋于利弊乃是他的选择,因此在这场抉择中,他其实是个骑墙派,在看到太子平安归来了,就立马站到了太子这边。 昨日必然是南后见到他态度清晰,便与之谈起了条件,现在双方达成协议,七日后太子即位,南后被封为太后。 也不知道他们双方背后是如何角力的,熊横总觉得,南后答应的太过容易。 不一会儿,青雉领着姜且进来。 身为太子婢女的他们,就住在外面,熊横一旦醒来,必然能听到。 “太子,这楚王宫中可真是戒备森严,我去哪里都不让去,不过寺人们倒是很听话的,我说太子饿了,他们就端来了饭食!” 熊横一看,青雉与姜且手中,各端着一张木制的餐盘,里面放满了各种美味珍馐。 楚国地势,大江大河,自来不缺河鲜,还有那稻米做成的糕点,活着蜂蜜,软软糯糯的,也是很好吃。 青雉递给熊横一块,也递给姜且一块。 熊横接过后又放下,等到洗漱后才是尝了一口。 甜,腻,透着一股清香。 熊横不甚喜欢,但青雉与姜且,却是吃得很开心。 不只是特意安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王宫中没有再安排婢女给熊横,就只有他自己带来的这两个。 也许南后是自以为,整个王宫都在他控制之中,太子不管如何做,也都翻不了天吧。 刚刚吃完没多久,就听得外面寺人通报,说是王宫司宫求见太子。 如今这年头,王宫中也并非都是宦官,就比如说这司宫,在楚国并非都是由宦者担任,而是由大夫担任。 此官职可以看做是大内总管,掌管宫中大小事物,也掌握君王的私财。 楚国之制,是既有封君封地,也有郡县,就比如令尹景氏一族,就有许多的食邑,为其纳贡,就连楚王自己,也拥有着不少土地,还有整座王宫,也都属于楚王私财,而管理这些便是司宫的职责。 “请进来吧!” “是,太子!” 主座上,熊横正襟危坐。 宫门推开,一位身着枣红色服饰,头戴黑纱高帽的男子进来。 熊横看他,约莫三十上下,留着长须,竖着长发,身材偏瘦,肤色偏白,看着文气十足,在他手中,还端着一方托盘,里面是堆得高高的竹简。 “臣司宫成謇,拜见太子!”男子躬身行礼道。、 成謇,成氏。 一听这氏,熊横就知道,出自何门了。 成氏,芈姓,与屈、景、昭一样,皆是王族出身,当今楚国典令成熋,也是这成氏一族。 既不是景氏,也不是南氏,看来这王宫中,也有其他氏族的人。 熊横起身,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司宫快快请坐,无须多礼” “臣谢过太子!” 成謇再度行礼后,方才落座。 “太子即将即位,臣乃是替楚王执掌府库之人,此种所记载的,乃是府库黄金、钱财、珍宝以及封地纳税等,请太子阅?” 他所指的,正是他端上来的那一盘竹简。 熊横连看都不看一样:“这些珍宝都是由父王所留,也一直由司宫掌管,你继续管着就是了!” “是,大王。” 成謇倒也没推辞,直接应承下来:“臣还有一事,太子久在临淄,日常起居都是由太子身边婢女侍奉,臣顾及太子已然习惯此二人,便没有再派人过来,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太子定罪!” 宫中寺人婢女,也都由司宫管,这事也在他的范畴之内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此二人,青雉乃我花费重金所购,足见我对其喜爱了,当然要待在身边,至于另外一人,乃是齐相田文所赠,齐相此人最是了解我之喜爱,自然也要留在身边了!” “臣谨遵太子之命!” 说完话后,成謇已是起身。 看来他是不想在太子这里长待,做完了事就想着要离开了。 “司宫且等等!” 熊横走下主座,拦在少府面前。 “不知太子还有何事,臣立即去做?” 行为毕恭毕敬,可总是存着那么一分的疏远,这位楚国太子如今所面临的,可不就是这局面。 有些想要亲近,有人想要疏远,这皆因纵然太子即位,也缺少朝中臣子真心支持,缺少实权。 权臣如景鲤,自然想要亲近,将太子当作工作,以维持自己的权力,而如成謇这种,则还是疏远为好,免得招致麻烦。 “哈哈,司宫无需紧张,我在秦国那么久,又在齐国那么久,我楚国的舞姬是何风情,只怕快要忘记了,今日难得空闲,不得好好欣赏欣赏!” 成謇明显地一愣。 他显然是没有料到,太子一到就要来这么一出。 “太子还不清楚,如今太子还未即位,宫中大小事皆由王后定夺,臣还得请示过王后?” 闻言,熊横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那你就快去请示太后!” “遵令!” 没想到这南后竟然管的这么宽,连歌姬舞姬都要管,这样也正好,让她顺便也知道,熊横在做什么。 在这种事情上,南后还是挺开明的,成謇去了不久,就由寺人领着歌姬舞姬过来,顺便还有酒水珍馐。 很快地,靡靡之音传出,太子东宫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今日一早,熊横本打算是要去往后宫见生母的,可转念一想,还是接着奏乐接着舞,才能让众臣以及南后,对他这个将来的楚王彻底放心。 楚王好细腰,这可不是一句虚言。 自从有了这传统后,王宫中的舞姬,便大多都是如此。 洁白的绸缎裹着他们细细的腰肢,轻纱下洁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寺人们用编钟敲击出来的悠长且深邃。 太子端着酒杯,提着鹿肉,思绪却明显不在这里! ? 第二十四章 都听母后的 听宫中的寺人说,太子即位大殿的事,已经在准备当中,郢都城中的商人一日比一日多,就近的氏族已经有赶来的,提前为太子送上祝贺。 这些事情于熊横来说,似乎毫不相干,无法出宫,也无法到处乱走,唱歌跳舞,就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太子昨日宴乐一整日,据说舞姬都累到张不开腿。 熊横知道,这样的事只怕已经传到宫外去了,这样也正好,省得那些臣子对他还怀着警惕的心。 今日一早,就受到了南后的召见。 如今,他正在去往南后宫殿的路上。 楚国王宫群臣议事、举行典礼的地方,名为玄鸟殿,楚王所居住的寝宫得名正阳,而王后所居住的寝宫名为鸾凤。 沿着长长的台阶,熊横拾级而上。 有寺人站在门口,替他换过了鞋子,接着就是一声禀告,待到里面之人应了,熊横才进入其中。 鸾凤宫中,以前也曾来过几次,不过那都是见楚王。 一入里面,就有一股淡淡的熏香传来,一字裂开的三座鼎炉中,飘荡着缭缭烟雾,在昏暗视线的衬托下,无疑让其多了一份神秘感。 走入内宫,眼前正有一道帘子隔着,帘子后人影晃动,似乎在换过衣服,熊横在此处止步,向着里面行礼道:“横拜见母后!”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 既然南后喜欢和令尹斗,那就让他们去斗吧,熊横已做好了决定,那就是静观其变。 “你先坐着,我片刻就好,将太子喜欢吃的食物,都给太子奉上!” 慵懒的声音自里面传出。 熊横落座,很快就有寺人端上来肉糜。 这种做法非常地讲究,熊横去年因为在秦国杀了人逃回来了,在鸾凤宫中吃过一回。 犹记得那一次,南后笑的很开心,也许她在想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太子给废掉,可惜在惹怒了秦国后,楚国很快就结盟齐国,并且派遣太子到临淄为人质,时间之紧迫,让南后的计策还未能施展,太子就已经踏上去往临淄的路了。 在楚怀王后期,楚国就是这样的,反复在齐国与楚国之间横挑,乐此不彼,而且每次齐楚两国,也都表示可以接受,也是件怪事了。 如今的熊横,全然是换了一个人,他早就不喜欢吃这软乎乎的肉糜了,他喜欢将茱萸捣烂,抹在羊腿上后在大火上烤熟后吃。 不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样的吃法只适用于蛮夷。 为了表达出她对南后的尊敬,熊横还是吃了个干净,也不知是算着时间,还是因为别的,就在他刚刚吃完时,南后从后面走了出来。 熊横立即起身行礼道:“横拜见母后!” 南后捏着一块手帕,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替熊横抹了抹嘴角。 “唉,再过两年,子兰也该如你一般大了吧?” 公子子兰,只小熊横一年半,可就这一年半,命运则全然不同。 “回母后,我只比子兰长了十九个月。” 南后今日对他出乎意料的亲热,依照熊横的了解,这必然是有所图谋,他不动声色地答道。 “不错,那这么算来,再有三月,你可就弱冠呢!” 此时已将近十一月,到明年二月份,熊横可就满二十了。 “母后记得真是清楚!” 说话间,又有婢女上来,一个盘子里正是两个酒爵。 “还记得这杨梅酿造的酒吗,你自小最是喜欢呢?” 熊横望去,青铜色的杯子里透着些许粉晕。 他没有犹豫,端起一饮而尽:“多谢母后了,如今我也很是喜欢呢!” 南后点点头:“好,喜欢就好,太子久在临淄,初到宫中是该宴乐,只是以后也不可太过,几日后太子就是我楚国的王,是要执掌朝政的,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熊横笑着摇摇头:“执掌朝政之事,哪有那么容易,由母后与令尹做主即可!” 直到此时,熊横都还弄不清楚,南后是何意。 只见她又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片刻才缓缓说道:“太子即位,老妇人便是太后,依照我楚国律令,太子未及弱冠,太后须得行监国之职,老妇人的确可辅佐太子一阵!” 这么一说,熊横就全都明白了。 南后为什么要在那一日,着重强调她会成为王后呢,也为什么会在今日,反复提及熊横的年纪了,这一切都是为了监国做准备。 以后群臣议事,楚王只能在一侧聆听,而她南太后,则可以独断专行,将这大权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就如同秦之芈太后,纵然是到了现在,秦国的大权还依旧抓在芈太后手中。 或许,教狡猾景鲤,也能够想到这一茬,但距离楚王弱冠也仅仅只有三月,他应该等得住吧。 “正是如此,有太后监国,横自是无忧。” “那三个月后呢?” 紧跟着,南后又问一句。 这么说她是不甘心只有这两月了,她是真想向秦太后学习,纵然如今秦王嬴稷三十在即,她也要执掌朝政。 于熊横而言,这未必就是一见坏事。 在这郢都之中,他一无军队,二无实力,楚国景翠之外,就只有两个婢女,三虽然父王留了些珍宝给他,可还不都是由南后在执掌。 既然是这样,还不如让南后与景鲤去争,争个你死我活,他就在暗地里积攒实力,等到日后羽翼丰满,再来个一网打尽。 熊横继续不动声色道:“至于三个月后,自有令尹辅佐朝政,有他在我楚国一样可安。” 他所表现出来的,是对权势一点都不上心。 南后在听后,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时候的你,已然是我楚国的大王,那你这么想可就错了,我楚国的朝堂,决计不能让臣子一家独大,否则会影响到君王的威望,你生母刘妃,自幼与我长大,你又是楚王的嫡长子,我身为王后,岂能坐视不理!” 口口声声,皆是为熊横好,若非是熊横早有所料,还真能被她所感动。 他故意沉默了一阵:“那母后认为该怎么做呢?” 望着熊横,南后镇定的说道:“太子以年少不知事为由,再让我老妇人替你监国十年,孔夫子有云,三十而立,到那时候,你自然就有能力,应付朝臣呢?” 第二十五章 监国十年 监国十年!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真当熊横是傻子,干脆说要不让南后来做楚王算了。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嬴稷是芈八子的亲儿子,可他不是南后的亲儿子,到那时候这王位还会是他的吗? “怎么,太子难道不愿意吗?” 就在熊横思索之间,南后又紧跟着问道。 转念之间,熊横就有了主意,只见他露出一副沉思之态:“事到如今,父王不在朝中,怕是在秦国难以回来了,我又久在国外,母后言之有理,以我之能耐,必然震慑不了这些臣子,何况……” “何况什么?” 见熊横欲言又止,南后又问道。 “何况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治国,我只好歌舞美姬,狩猎做欢,也不喜理会国事,因此有南后替我操持着也挺好!” 监国十年,纵然是他答应了又能如何,难道群臣能答应。 何况秦国不同于楚国,秦国太后只需掌握咸阳重要军力,就可以把持朝政,顺带着让秦王听话,因为秦国的贵族可没有私兵。 楚国则不同,贵族领地之上私兵成风,平时他们都是耕种的氏族,甚至打鱼的渔夫,可一旦氏族首领将他们武装起来,那他们就是军队。、 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是给南后监国十年,只怕她南后也没这个本事,这么做是会让南后与群臣的矛盾激化,与景鲤的矛盾激化,最好让南氏和景氏都同归于尽吧。 听到太子的肯定回答,南后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还是太子深明大义,不过要成此事,还需得太子的配合,否则老妇人这十年监国,却也不成?” 她自然不会只因为熊横一句话,就将她相信下来,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已经打定主意答应她的熊横,又岂会反悔了。 “母后请说?” “好,其一,太子需得立一封国书,此书必要亲笔书写,加盖太子印章;其二,先王走时,曾将王玺传至司宫掌管,此国书之上,还得加盖王玺;其三,几日后太子即位大典,群臣必要会宴,届时当众宣读于诸位臣子;其四,臣子见此,必有疑虑,肯定会问于楚王,太子只须说是便可,如此四点,太子都记下了吗?” 所有的计划,在南后心中似乎是酝酿许久,她一口气全部说了下来。 这个女人在争权夺势上,还是十分地有心计。 “这倒也简单,许多事情我都不明白,都由母后做主就是了。” 听到熊横毫无疑问的答应下来,南后笑的更加开心了,就好像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 她有提着手帕,在熊横嘴角擦了擦:“唉,太子与子兰真像,不愧是兄弟,你初入宫中,若有不习惯或是不适之处,尽可向母后说来,母后替你来做?” 熊横支吾一阵:“母后,现在还真有两件事需要办,请母后准许?” “不知是有何事?” “昨日我见母亲,她已老了许多,还请母后多派遣一些得力婢女,前去侍奉母亲,儒家有云仁义礼智信,善待生母便是仁,也是义,更是孔夫子所云的大礼,身为人子,不可却孝!” 昨日见生母,熊横就已经想着,为他能做点什么,现在机会来了,就顺便提出来。 望着这个满口儒家经典的太子,南后点点头:“太子母亲所居之处,这些年来老妇人也是时常去探望,难得太子能有如此孝心,放心好了,此事老妇人自然会做好,那还有一件事呢?” “回母后,这还有一件事,便是一个义也,有齐人徐召,奉齐相田文之令,率领五十死士一路护送我回过,如今就居住在我郢都城中,我打算从府库支取黄金百两,出宫前往犒劳勇士,如此不失我楚之义也!” 所为义是假,去见一见景翠徐召才是真的。 在煌煌之郢都,他除了两个婢女外,就只有这一群人了。 南后略微思付问道:“那太子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呢?” 听他这么讲,熊横依旧镇定自若:“当然,还想去郢都看看,毕竟一年多都不曾来过了!” 如今的熊横,是三十岁的灵魂,装在二十岁的稚嫩身体中,说直白点,还是一个不经事的孩子,南后岂能对一孩子太过戒备。 “也可,即位大典在望,太子只需记得不要在宫外留宿罢!” 熊横躬身:“多谢母后。” 在南后的注视下,熊横又将那封她需要的国书写下,并且盖上了印章,至于由司宫掌管的楚国王玺,那就是她的事了,熊横一概管不着。 出了鸾凤宫后,没有停留,一路回到东宫。 这一趟去了,也算是有些许收获,为日后的争斗埋下的伏笔,不过这也只是南后与景鲤,倘若还能号召更多人斗起来,那这个楚王的地位,则越发巩固。 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才能体现出楚王的重要性。 南后办事的效率很高,还没坐上一会儿,就有一列持剑的卫士过来。 卫士,乃王宫守卫,在必要的时候,还会充当仪仗,在君王狩猎的时候,还会跟随陪同,执掌卫士的官名为郎中。 这本该是君王所掌控的军队,可熊横记得两年前,宫中郎中就由南井担任,此人乃南后之兄长,掌握了这王宫中的唯一武力,除此之外,还有郢都将军南晖,也是出自南氏一族。 所谓郢都将军,便是执掌这郢都守军之人,此乃屯兵,约有万余,就驻扎在郢都城北五十里外,农忙时他们种地,闲暇时变训练,一旦有敌情,便可受楚国兵符调令,火速入郢都镇守。 这也本该是楚王的军力,可眼下这情况,兵符自然也在南后手中,再加上领军之人乃南氏之人,可以算作只听南后的调令了。 有如此两支军队,南后才有足够的实力,群臣们抗衡了。 “臣屈侯乐,拜见太子!” 熊横抬头,面前的是个英挺少年,着一身布衣,手中握一柄剑。 看这幅打扮,南后不仅是让他们送来了黄金,更是要让他他们护送着太子,一路出宫了。 罢了,罢了,这两日所见到的人,不是南氏,就是成氏,熊横都有些烦了,终于来了个不一样的了。 不过这宫中卫士,极少训练,也从不上战场,最多的时候就是陪楚王狩猎,因而各大氏族臣子,都喜欢将门下子弟,送来王宫做卫士。 一则镀金,二则监听宫墙之内。 眼前的少年乃屈氏,多半也是如此呢。 ? 第二十六章 再见景翠 一辆马车,二十个手中持剑的精壮男子护卫,还有两个侍女陪同,带着这样的阵势,熊横第一次出了宫。 沿着这条街道一直下去,可至郢都北门,宽阔的街道两侧,是一座座的巨大府邸。 王宫位于郢都正中,而郢都向北,楚国诸位臣子的府邸,就在这里,若是往南,则还可以看到坊市以及百姓所居住的民房。 熊横倒是还好,就是这两日憋坏了青雉与姜且,她们两人一个占着这边的窗户,一个占着另一边的窗户,望着外面是头也不回。 今日是个艳阳天。 透过窗户,熊横能看到外面街道上行人马车,往来不绝。 不过这些多是楚国贵族,若想要看看寻常百姓是如何过日子的,还得往城西去。 揭开帘子,熊横坐在车辕上,向着旁边步行的屈侯乐问道:“你这卫士中,可任何职?” 屈侯乐见是太子,急忙转过身来:“回太子,因臣在对秦之战中,立下功勋,如今为卫士闾长。” 楚国军制,百人为一闾,设立闾长一名,屈侯乐虽然年少,但却也是出自氏族,有此官职并无奇怪,而且他这官职,并非如其氏族子弟一般,全靠祖上封荫,而是自己拼搏得来。 对秦之战,那就是在去年了。 不过那一战秦军大胜,楚军被斩首好几万,能活下来的都是勇士。 “看来你对军旅之事,颇为知晓?” “少年时入军,也学得一些。” 再仔细看,熊横这才发现,屈侯乐目光坚毅,消瘦的脸庞宛如刀削般的冷峻,他的右手一直握在剑柄上,从未有过松开,还有那手掌宽大,关节突起,显然是常年练剑所致。 原先熊横也有此雅致,不过自到了郢都,就不得不放弃,现在的他连剑都不配在身上。 “你乃屈氏,不知与流放汉北之地的屈原,可有关系?” 顿了顿,熊横又问道。 既然要变法,在楚国就永远绕不过屈原。 他虽是出身贵族,但熊横相信,他有着一颗让楚国强大的心。 似乎屈原这个名字是个机会,屈侯乐才是顿了许久才说道:“回太子,屈大夫为我屈氏族长之子,我的出身与之不可相提!” 也是,真若是屈氏一族重要的那几系,又何须到战场上去立功呢,直接躺着多安全。 “哈哈!” 熊横笑了一阵:“看来屈原这个名字,如今在我郢都还是少说为妙!” 屈侯乐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此人虽是氏族出身,但身份普通,与楚国朝臣无任何牵扯,其人又能靠着战功走到这一步,能力也不可小觑。 顿时,熊横对他来了兴趣。 “本太子去年在郢都的时候,听说屈原还被流放在汉北之地,不知可曾回来?” 熟读历史的熊横当然知道,在武关会盟的同年,屈原就已经回来了,现在都已是十一月份,必然是已在郢都了,他只是不清楚,这位三闾大夫如今在何处。 “回太子,屈大夫回郢都已有两月,如今在一家宋人开的东方学宫中授课。” 果然,如历史记载的那般,屈原教书去了。 “那这东方学宫又在何处?” “太子,就在郢都往西五里之处,有一座小邑便是了。” 熊横眯着眼睛,琢磨了一阵。 “掉头,往西!” “太子,往西?” 屈侯乐表现的十分惊讶。 “对,就是往西。” “莫非太子是要去东方学宫?” 屈侯乐再度问道。 闻言,熊横嗤之以鼻:“谁说我要那那里,一个屈原有什么好见的,父王都将他流放汉北之地了,他在知道父王被秦人扣押下后,居然私自逃了回来,这等无君无父之人,我为何要见?” 为了保险起见,熊横还是不敢与这位楚国的忠臣、“美政”的倡导者、楚国的变法之人、伟大的诗人有任何的瓜葛。 他必须得忍。 “那不知太子要去往何处?” “何处,自然是去坊市逛一逛了,我这两个侍女,可还没见过我郢都的繁华呢!” 屈侯乐转念一想,便应承下来。 就在距离景翠府邸不远时,一行人掉头去往了坊市。 “看起来太子只要听话,这处境也不会那么差,还能带着我们出宫呢?” 进到马车里,却听得青雉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话。 “青雉啊,我不懂你这是何意?” 青雉呵呵的笑了,越发的美丽动人:“今日一早,太子去见了一趟南后,然后就可以带着黄金出发了,若不是南后的特许,以太子岂能这么随意?” 这丫头可着实懂得不少,连这些政治上的事,也都能猜到一二,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读几本诗书就能做得到的。 “你昨日说你是越人,那你姓氏是什么?” 这个问题曾经熊横也问过,青雉的回答是没有姓氏,但是再想想一个买来的婢女,没有姓氏也很正常,现在则不这样了。 青雉摇着脑袋轻声道:“我乃赵氏。” 赵氏,越国有什么出名的赵氏吗? 熊横猜不透。 “此言当真?” “如何不当真。” 熊横又望着姜且:“你相信吗?” 姜且扑闪着一双眼睛:“青雉姐姐待我很好,我相信青雉姐姐。” 可怜的丫头,一定是被青雉给骗了,她能相信熊横可不能相信。 马车行至坊市,熊横见到了那个存于烟火下的郢都,在这里,商人们运来了天南海北的货物,有来自秦国的皮革,来自齐国的粟米,来自新郑的铁器,来自大梁的青铜物件。 在这里,还有进城的农人们,在修缮农具,自从楚国变法以来,废除了由禹王定下的井田制,再也没有了国人和野人之分,他们居住在村落,居住在田野旁,也只有在修缮农具时,才会入城。 楚国商人外,还有推着独轮车的贩夫,门口张罗生意的店家…… 郢都与临淄一般,没有宵禁。 足以见得,此中商业之发达,与秦国不同,秦国是个重农抑商的社会,发明这套制度的商鞅认为,商人不事生产,却能得利,这等同于商人在生产者身上收税。 熊横来带这里,一则是带青雉与姜且散散心,二则便是了解一下郢都风土人情,毕竟他是楚人嘛! ? 第二十七章 徐召入学宫 景大夫的府邸,极为阔绰。 门口两侧各有两块石鼓,正中乃一玄色木门,此时大门敞开,左右各有两个门人,立在门客,景大夫之气派一览无余。 太子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口。 那门人虽不识得这辆马车,但在见到那二十个持着长剑的卫士的后,当即明白必然是贵客。 留下一人在此,其中一人已火速前往里面通报。 “太子,景大夫府邸到了!” 车驾旁,屈侯乐说道。 熊横揭开帘子,一跃而跳下马车,剩下的那门人见了,立即迎接上来。 “不知贵客大名?” “熊横!” 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门人有些愣住,他似乎是在想,这是哪一位公子,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接着便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太子到访,我这就去通报!” 这人抬腿,就要往里面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见得里面有人已经迎了出来,仔细一看,正是那大夫景翠,身旁还跟着一人,乃是齐人徐召。 “景翠拜见太子!” “齐人徐召拜见楚太子!” 两人俱是行礼。 “景大夫无需多礼,还有徐先生,一直未曾来见,让你久等了!” 徐召近前一步:“护送太子来楚国即位,乃是在下的职责,只有见到太子无事,我才可回去复命,将事情巨细,说与家主!” 他口中所云的家主,自然就是孟尝君田文了。 “此间不是说话之地,还请进去再细说!” 景翠适时出声道。 熊横点点头:“也好。” 带着两位侍女,太子一路进到府中,至于那二十个卫士俱是在门口,就只有屈侯乐一路跟随,到了殿前,屈侯乐守候门口,没再进去,待到大门关上,这里就只余下熊横、景翠与徐召三人。 “太子这几日在宫中可好?” 景翠出声问话。 他问的可好,意在指在彻底明白自己处境后,太子会改如何自处。 “整日饮酒作乐,如何不好!” 听到熊横自嘲,景翠也是露出些许笑意,此时此刻,他是想起了楚庄王:“那楚国饮酒作乐,太子就没做些别的?” “自然是有,纵使一颗盘根的老树,那也是得有破绽的,只有有了破绽,景大夫与我静观其变即可。” 听太子这一说,景翠就知道是已经有了收获。 “不知徐先生这几日在我郢都,可曾习惯?” 熊横转头,又问徐召道。 “多谢太子,郢都与我临淄,并无不同,不管是食稻之楚人,还是食粟之齐人,无不是七窍玲珑是也!” 听闻此话,熊横大笑一阵。 这一路所来,他与熊横所聊甚多,互相之间也很是了解,徐召其人,善于兵事善于纵横,多有才学,更有一手好剑术,临淄人人曾言,孟尝君三千门客,个个身怀绝技,无疑徐召就是当中身怀绝技的那一个。 “若是先生不回齐国,随我左右,不知先生可否?” 对于熊横而言,徐召这样的大才,必有重用,如今他孤身一人,带两个侍女在郢都,所缺的可不就是人才。 再者说了,徐召在齐国并未为官,就只是孟尝君的门客,这说明他的抱负,并不能在齐国得以实现,而在楚国,可作太子门客,将来便是楚王的门客,前途不可限量。 徐召在那里,很是慎重地思索了片刻:“太子久不在郢都,群臣难服,当年有魏国名士惠施入楚,都只留下一句欲公之去也,我一个身无名望的小小的齐人,太子就如何断定,能留下来呢?” 欲公之去也! 乃是惠施所留,此人乃名家学派的创始人,享誉天下的名士,昔年魏惠王还是这天下间最强的霸主时,惠施就为其所谋,更是为魏国修缮律令。 他在魏国时,曾多次召集诸国合纵攻秦,还曾倡导齐楚两国放下争端一起抗秦。 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当年见到楚王后,也没能谋个一官半职,因为在楚王后期,君王的权力被彻底架空,楚国的氏族们将楚国就已填满,无处能容下这位外来的名士。 故此,徐召此问,有两个目的。 一、试探太子有无改变这一切的心思。 二、太子若有心,那需要他做什么。 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倘若熊横连这当中的意思都摸不透,那也不需要再谈了,士为知己者死,那也必须得是知己者。 熊横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意。 “我自临淄时,就曾放言,我若为王,大楚必行,可这几日来,我不问国事,迎合南后,于东宫之中饮酒作乐,无他,只因效仿我楚庄王是也!” “先生之才,与我有大用,若得先生之辅佐,一飞冲天又何须三年,我虽与先生相识才一月,但互相间早已是吐露心声,莫非先生还信不过我吗?” 这是除过景翠外,熊横第二个吐露心声的人。 得到满意答复的徐召,眸子里出现一丝坚定:“非是不信,而是想听太子亲口说,这几日居住景大夫府中,楚国政事我也了解些许,不知太子要我做何事?” 熊横转身,望着青雉:“拿上来吧!” 只见青雉手中,抱着一个布包,哐当一声放在长案上后,摊开在众人面前,原来这里面不是别的,而是那百两黄金。 “此乃黄金百两,还请徐先生将当中一份,分给了五十个死士,让他们明日一早就回临淄,这就权当是路费了,请徐先生务必记得,出城时一定得引人注意,让所有人清清楚楚的看到,护送我归来的齐人回去了!” 熊横这么做,就是让南后还有群臣都看到,太子用黄金将齐人都打发了,一个都没有留,一个不喜欢死士的太子,必然是个好楚王。 “明白了,太子是让我走到半路再回来?”徐召问道。 熊横颔首:“不错,就是要回来,这剩下的一部分金子,就权当是先生在郢都的开销,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可寻景大夫。” “那太子要我做什么呢?” 熊平望着面前的两人缓缓说道:“去往东方学宫学习。” 徐召还在疑惑当中,景翠就率先反应过来,因为身为楚国重臣的他早就知道,屈原回郢都已有两月了。 “徐先生有所不知,我楚曾经的三闾大夫屈原,如今就在城外东方学宫授课,这学宫乃是一宋国商人所立,主要讲授的就是这法家之学,到如今已惠及了我楚不少学子,甚至连韩人、魏人也是有之!” 景翠一番解释,徐召明白了。 屈原,变法。 ? 第二十八章 屈、景、昭之策 “太子让我去,不止是为了学习屈原的变法之道吧?” 徐召出声问道。 “当然不止,现如今屈原虽不是我楚左徒,就只是一个被流放的三闾大夫,但他在屈氏一族当中,仍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从他被流放汉北之地,屈氏一族能让他回来这点就可以看出。” “因而徐先生此去,学习变法之道只是其中之一,这之二,是我要先生想方设法与屈原交好,甚至可以在关键的时刻,搬出我的身份,将屈原拉拢过来;还有之三嘛,便是这我楚要强,须离不开人才辅佐,变法同样也是如此,若是先生见得那东方学宫有大才,也可一样招揽,至于所缺金银之物,都可通过景大夫告知我,由我替你准备!” 宫中一条线,宫外一条线,两条线一同发展,才可让熊横起到快速掌权的目的,只是这样一来,景翠就成了宫外这条线,一个重要的点。 闻言,景翠出声道:“对于金银之物,太子无须担心,臣必竭尽全力办好!” “如此,那就有劳景大夫了。” 熊横倒也没有客气,区区百两黄金对于景大夫而言,还是拿得出手的。 “太子所云,召俱是铭记于心,那明日上午,我便召集人手,自郢都东门出城,走过两百里后,我再折返回来!” 熊横本打算,徐召走出个二三十里也就够了,没有人会去这么关注一伙齐人,现在徐召却说书两百里,足见他的谨慎。 “一切就由先生做主!” 话落,太子举起酒杯,三人对饮。 酒爵放下,熊横有望着景翠道:“到我即位那日,身为太后的南氏,会当众拿出一份国书,此乃我亲笔所写,上面尽数我年幼不更事,特由太后监国十年,若是景大夫见了,不要惊惶就是!” 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和景翠提前通气的,免得他到时候情绪激动,露出什么马脚来。 果然,景翠闻言,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吃惊,旁边的徐召,也一样是如此。 十年,他们都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太子是否受到南后胁迫,真若如此,那臣就必须得和昭雎等人商议,以免妇人乱我国政!” 景翠立即出声道。 熊横笑着摇摇头:“看得出来,景大夫是关心我过甚,但请景大夫仔细想想,如此重要之事,那日群臣必然会质问,我若是受到胁迫,自然可以当着群臣的面说出。” “那太子是自愿为之?” “不错。” 听到这话,景翠倒是好好想了一阵,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太子是想让南后与景鲤相争?” “哈哈,正是如此,南后执掌宫中卫士、郢都守军,且不说南氏封地离此也最近,调集私兵入郢都不过是一两日的事。” “而景鲤耳目遍及宫中,势力更是在整个朝野,其子又为我楚鄢城将军,执掌大军不说,还有那嫡长子景塬,如今为景氏一族首领,号令之下,私兵万余亦不在话下,有此两人在,楚国焉能有楚王耶!” “即使如此,我倒不如放权,让他们两相争斗,我等就从中取势,等拔掉南后爪牙,除掉景鲤之子之日,便是我楚国大权回归之时。” 天下诸国,唯楚国私兵最盛,因此大部分的国力,都消耗在了内斗上。 若是老天宠幸,给楚国出个楚庄王一样的霸主,就能称雄一方,一旦君王稍稍普通一点,楚国对外就是屡战屡败。 “太子这么说,原来是有了清晰的计划,不说是监国十年,就是监国二十年,只要老楚王不回来,太子便一直就是楚王,而要让老楚王回来,群臣必然不肯,太子真乃长策也!” 对于楚国政事,身为齐人的徐召虽不太清楚,但听了太子这么多,也是明白下来,全部的机会。 既然宫中的事,太子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宫外的事,他也必须得要安排好。 先拉拢屈氏,在拉拢依附于屈氏的小贵族,如此也可形成一股力量,等到宫中争斗两败俱伤之时,他再突然发力,为楚王助力。 “太子,我听说楚国有屈、景、昭三族,依照太子计策,对屈乃拉拢,对景乃驱虎吞狼,那昭氏一族又该如何,其族有昭雎为司徒,执掌户籍税赋,有昭滑为大司马,执掌军马,实力也不可小觑啊!” 徐召很快又想到了关键之处。 对于此,熊横暂且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一则是与昭雎只有一次谋面,二则是此人城府不浅,难以看透其想法。 想到这里,熊横望向景翠:“景大夫以为呢?” 景翠闻之,也是露出些许惆怅:“回太子,臣如今并无良策,昭雎此人,喜悲之形不流于面上,对人一向是毕恭毕敬,对事一向是一丝不苟,似乎并无立场,似乎又有立场。” “曾在迎接太子归国时,昭雎就曾说过,抗秦之事,乃天下共识,秦人虎狼之心,若给黔中、巫郡,明日便会索要鄢郢二都,迎回太子乃为抗秦,乃为保楚,此人一向都将自己立在公正的立场。” 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 可仔细一品味,景翠是想说,昭雎的表现如卫道士那般,自己毫无私心。 如若真是这般,那倒也好了,若不是还挺棘手,熊横也没有什么很好的主意。 “昭雎之事,暂且不论,容我日后在看!” “是,太子。” 景翠徐召二人,俱是说道。 最后,熊横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了徐召,让他明日一并托人带给田文,信中所云尽是感谢之语,还有等到即位之后,便派遣使者去往齐国联盟。 出了宫殿,天依然漆黑。 屈侯乐依旧站在门口,依旧站得笔直。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与宫殿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样里面说什么,他自然也就听不到了。 或许,他是在避险。 太子带着两个婢女,又上了马车,缓缓朝着宫中而去。 快到王宫时,去听得屈侯乐凑了上来,在太子耳边说道:“太子今日之行程,若是郎中问起,我要如实答话吗?” 这…… 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是要想他表忠心吗? 熊横不动声色道:“本太子又没去妓馆,只是去看了坊市,这如何不能说?” 外面沉默了半响后:“臣遵命。” 对屈侯乐的了解算不上多,还是谨慎些的好。 第二十九章 王玺,交不交? 屈侯乐一路护送,太子至于东宫。 天色已晚,到了该歇息的时刻。 答应南后的事,他没有食言,等到明日,南后自然也会知晓,齐国一行人的离开,她也会明白,太子今日去做什么了。 姜且已是歇息,由青雉为太子梳头。 每日戴冠,这是一件麻烦的事,清晨好梳好久,晚上又要梳好久,望着娇俏可人、立在旁边的青雉,熊横不由得春心大动。 这几日唱歌跳舞的看多了,就是没有真正的来过一回。 不知不觉间,一只手向着青雉腰间摸去,正在梳头的青雉是浑然没有察觉,就在熊横自以为得逞时,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深夜,前来东宫。 这人是谁? 熊横立即机警起来。 “启禀太子,臣成謇觐见!” 声音自殿门外传来。 司宫? 居然会是他。 熊横随即一想,就想到了因由,或许他是为王玺之事传来。 楚王离开郢都时,曾将王玺交由司宫执掌,今日他与南后达成协议,那份国书之上,就需得盖下这王玺印章,南后必然向成謇所要,如此成謇就来见他了。 当然,除去这,熊横也想不到其他理由。 太子披头散发,座于上首。 有婢女青雉走上前,将门推开,司宫成謇一路进来,站到大殿中央,青雉又将殿门关上。 “原来是司宫,快请落座,青雉,端上酒水来!” 很快,成謇坐下,面上酒水备齐。 此时他却不说话,只望向青雉,熊横明白,这是不想让第三人在。 “青雉,你先下去吧!” 青雉闻言,退了下去,宫殿中就只剩下了成謇与熊横两人。 “今日多亏司宫送来了黄金,才将那些齐人打发,顺道也能谢过齐相恩情!” 说着,熊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成謇略微踌躇一阵后方才说道:“臣身为司宫,有执掌王玺之责,楚王离国时,曾对臣如是说过,王玺之重,干系大楚,今日有王后寻臣,索要王玺,臣未曾给,其后太后又拿出国书一份,乃太子亲笔所属,要臣加盖王玺,臣也未肯!” 被他这么一说,熊横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前几日要歌姬舞姬,成謇以宫中大小之事,俱是以为南后做主为由,前去通报,让熊横认为他也是南后一党,现在所要王玺,倒是不肯给了。 “那司宫深夜前来,是要问我呢?” 晃动着酒爵,熊横慢理条斯的说道。 “太子不日即位,便是这执掌王玺之人,故此臣特来询问。” 直到现在,熊横又将司宫成謇,给重新审视了一番,那眉宇之间果真是多了一股英气。 太子大笑一阵:“可你不也说,宫中大小之事,须得问过王后吗,一切由王后做主即可。” 不管是面对屈侯乐,还是面对成謇,熊横都是一副态度——不理国政。 “按照律令,后宫不得干政,三月之后太子弱冠之年,便可亲政,亦无须王后监国,更是不需王后监国十年这种国书,臣请太子慎重考虑?” 到这时,熊横倒有些怀疑,成謇与景鲤有所勾结,王后不监国,难道让景鲤来一手遮天吗? 哐! 熊横将手中酒爵掷于地上,披头散发的模样,似是处于暴怒的边缘。 “哼,我且问你,身为司宫,你该效忠于谁?” 从未见过太子如此愤怒,成謇略有一惊:“司宫,执掌王事,自然只效忠于王一人呢?” “那好,那你可知王事须密这个道理?” “王事不可宣,臣如何不知。” “我在问你,今日王后所云之事,不可曾说与别人?” “不曾。” 两个人一个问,一个答,俱是极快。 熊横盯着成謇看了看,他似乎不像是在撒谎,既然没有告诉别人,那今日前来劝阻太子,那则是他的心意了。 也许,他是忠于楚国,忠于楚王槐,铭记着那几句话吧。 一时间,太子又似疯了一般大笑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等到逐渐冷静下来,才是徐徐说道:“既然如此,几日后我便是楚国的王,那你也应该听我的,对吧?” 成謇一思:“太子是说,要臣在国书上加印。” 熊横没有回答,只是一笑:“既然如此,你也要当遵楚王之令,铭记出往之话,对吧?” 成謇再一思:“太子是说,王玺不可交。” 熊横闭口不语,只顾饮酒。 太子的心意,成謇俱已是清楚。 执掌朝里朝外的兵符,已经能让南后抗衡景鲤呢,若再叫上了王玺,真要让她做女皇,做第二个秦太后吗? 这熊横自然是不肯的,这也让有些许的欣慰,在这宫中,他似乎要多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见太子如此,成謇再踌躇一阵后起身。 看他的状态,应该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想。 “太子,臣告退!” 成謇躬身行礼,熊横却立即大叫起来:“你看我这模样,本来可安然入睡,但偏偏被你这么一搅,还如何得睡?” “臣请太子恕罪!” “罢了,罢了,你也无罪,既是睡不着,那你就将歌姬舞姬召到这东宫来,我要奏乐起舞,这你也要去问过王后吧?” 似是有些理解熊横的意图,成謇说道:“王后既然同意太子舞乐,臣又如何能拒接。” 深夜求见太子,次日多半会被南后知晓。 这自然而然,就对成謇戒备起来,再往后找个理由将他这个司宫给踢开,再换一个,熊横又该如何自处呢。 有了歌舞,那就是太子深夜召集司宫安排歌舞,司宫领命。 楚庄王是深谙此理啊 “等等!” 成謇刚要起身离去,却又被熊横给喊住。 “不知太子还有何事?” “你要切记,王事需密,不可令外人知!” 这是在提醒,成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就来个天知地知,还有他们三人知,只有这样即位那日,南后才能在朝堂给众臣来个措手不及,一朝监国。 也只有这样,南后日后在会越发的信任成謇。 “臣铭记于心。” 不多时候,宫中舞姬歌姬俱是齐备,寺人敲击着靡靡之音,从东宫中传出,酒水珍馐摆满了太子长案。 披头散发的太子在长案后,举着酒杯陷入沉思。 “太子可真是好雅致,今日就不歇息了吗?” 青雉替他斟酒后问道。 “哈哈,今晚通宵!” 第三十章 分鹿 今日,楚王即位大典。 天还未亮,熊横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如今的他,身着玄鸟金丝服,红变黑体,威严且肃穆,头戴琉璃冕,腰间负剑,周身悬玉。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熊横竟也隐隐有些期待。 虽然无实权又如何,那也是楚国的王,在历史上用会被记下浓重一笔的王。 外面,天蒙蒙亮。 楚王宫中到处都是灯火,到处都是人影。 寝宫中的寺人和宫女,都被熊横赶了出去,在这一刻熊横要留给自己独处。 因为时光不可逆流,每个人的人生都不能倒退,你今日走过的路,必不会再重来,熊横在回忆,回忆他之前的一生,也是在展望他的新生。 他希望不顾何时何地,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曾经叫做陈平,一个社会上,再也普通不过的社畜。 “启禀太子,令尹求见!” 寺人在外高喊。 大典尚未开始,只有在大典之后,太子才能是楚王。 自从入了宫,他就七日未曾与景鲤谋面,这位执掌国府的令尹,连续七天都在忙碌着,来替楚王操持即位大典。 他自以为那日与南后商议定后,便无后顾之忧,谁又能知道南后在今日,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真不知道收到这份大礼时,又该如何自处。 “快,快请令尹进来!” 熊横起身,对景鲤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和礼遇,待宫殿大门推开时,他已下了王座,立在了景鲤面前。 “七日不见令尹,想必都是在操持国事吧?” 不等得景鲤开腔,熊横就已经问道。 景鲤弯着腰,拱着手,将太子上下打量一遍:“太子身量甚伟,容貌迤逦,老臣犹记得当年楚国槐即位时,便是如此,太子真有王者风范是也!” 现如今,楚国面临着一个尴尬的局面。 以往都是先王薨,太子才即位,如今楚王为薨,马上就又来一个楚王,群臣为了将两个楚王区分开来,也只得以楚王槐称呼旧楚王。 “是嘛,果然这君王的服饰最是昭显气魄,来,令尹请落座!” 熊横抓着景鲤,让其落座。 “老臣多谢太子!” 景鲤坐下后,又是行礼,其后继续说道:“老臣听闻太子这几日在宫中整日饮酒作乐,恳请太子还是以国事为重,以免伤了身体!” 熊横满是不在乎的大手一挥:“区区小事,令尹何须说道,国府有令尹操持,还能有疏漏不成,对了,问令尹一件事,那日我携带黄金百两,赏了那伙齐人,让他们回往临淄,这几日也不得见景翠大夫,不知他们回去了没有?” 自打那日从宫外回来,太子就闭门不出,整日在东宫为乐,南后也不劝阻,因此就连续三日,这事情怕是早就传到景鲤耳中去了。 “启禀太子,如今都回去了!” “回去就好。” 太子举起酒爵,如饮水一般,一杯下肚。 “启禀太子,臣此番前来,还有一事,便是将这即位典礼详细说与太子,以免太子有所差池!” 这几日中,也有太仆派来的寺人,教授太子君王仪态等,不过熊横在学了一阵后,就将他们统统赶了回去,或许是见太子生性顽劣,景鲤只得自己来了。 “也好,那就请令尹细细说说吧?” “太子,即位典礼,起于玄鸟殿……” 景鲤很是认真的讲解起来,至于南后如何,宫中如何,他是一句话都没有问。 或许他自以为,在宫中拥有众多眼线的他,宫中生出的任何大事,尽在掌握当中。 …… 枣红,布满整个楚王宫。 比之鲜红,它更庄重,更肃穆,更能透出那种古老的威严。 青色的宫墙,玄色的柱子,在鲜艳处还有金色点缀,一切都恰如其分,一切都刚到好处。 玄鸟殿外,旌旗密布,那浓浓的枣红色承托出一个玄色的楚字来,这正好映照出了楚国的底色。 宽敞处,楚国朝臣、各氏族首领、各地封君郡守尽皆红色官府,依次站列,还有那王宫甲士,手执长戈,身披玄甲,让整座王宫都森然。 高台之上,玄鸟殿前,七座大鼎依次排开。 九鼎者,乃是天子,当今天子尚在,楚王只用九鼎。 大鼎当中,俱是煮着沸水,里面鹿熊之肉,已煮了多时,一座筑起的木头高台上,王宫太仆盛装打扮,衔玉挂金,手执礼器。 一群祭酒们拥戴着乘坐王撵的太子,一路从东宫而来。 太子端坐不动,就如同头上那顶王冕上吊下来的琉璃,王者的威严从那肃穆的神情中透出。 虽然这几日,太子不喜国事,只喜宴乐的事传到了许多臣子的耳中,但太子在这里,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王者气魄。 太阳,从东方升起。 所有人俱是站定。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阵阵的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通之后便是号角,其后还有编钟等各种乐器。 太仆也开始了这一场盛大的祭祀,所有人都开始观礼。 楚人虽不耻于周,被周称作南蛮,但楚人之礼,却多似与周。 数百年来,楚国虽然一直在南走,一直在东扩,可在思想上,却一直在向大周中原文化靠近。 这不仅是许多礼仪习惯,就连其军制,也都是遵循着诸侯三军的说法,一直到了吴起变法,才有了根本性的改观。 祭祀之礼,并不冗长。 待到天已完全大亮时,已然结束。 众人落座,寺人们行走在他们之中,献上宫中美酒,分食大鼎中的美味。 这一直都是传统。 又一通礼乐声过,众人落座。 寺人们行走在他们中间,献上宫中美酒,分食大鼎中的佳肴。 这一直都是传统。 郢都之地,多平川,气候湿润,河网密布,因此城野之中,多有麋鹿。 楚人分鹿,意为君臣一心,铮铮大楚! 熊横高举手中鹿肉,向群臣示意,之后咬了一大口。 鲜美肥腻,软烂清香。 分鹿过后,高台上的太仆终于是停止一切祭祀礼仪。 令尹景鲤适时而动,拜倒在熊横面前山呼:“臣拜见大王!” 接下来,还有司徒昭雎、大司马昭滑、工正屈伯庸、司败熬闰、典令成珲、执圭大夫景翠…… 熊横立于上首,望着下方众臣。 此后,他便是楚国的王。 ? 第三十一章 太后读诏(一) ? ? 入夜。 楚王宫,玄鸟殿。 灯火辉煌,群臣毕至。 见过了各地氏族首领,祭祀过了上帝祖宗,此时玄鸟殿中所余下的,尽皆楚国朝臣、权臣。 楚王熊横座于正中,旁边一张长案后,乃是盛装打扮的南后。 今夜,她已是南太后。 王座之下,两侧摆满长案,每一张之后都坐着一位楚国臣子,寺人宫女端着酒水珍馐,往来其中。 大殿正中的空地上,舞姬正在翩翩起舞,还有那编钟鼓乐一声声的荡开。 新王即位,同宴群臣。 舞曲终了,又有令尹起头,群臣共同举杯,恭贺新王。 熊横座于上首,俯视下方众臣,一时间还真有种大局在握的感觉,不过,这仅仅只是感觉而已,群臣选择他为王,是因为楚国需要一位王,而他正好是楚国太子。 楚王起身,举起酒爵,先是示意太后,其后再是群臣:“寡……寡人与诸位,同饮!” 一句寡人说得磕磕绊绊,显得略有些拘谨。 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熊横,倘若他能做到大权在握,寡人二字信手拈来。 说罢,举酒一饮而尽。 “启禀大王,老臣有一言。” 此时,老令尹又站出来说道。 熊横再看南太后一眼,见她不语才是说道:“令尹请道来?” 而他这一番举动,则恰巧被景鲤落在眼中,不由自主的他皱了皱眉头。 “今有大夫景塬,曾随将军唐昧迎战于垂沙,也曾随大司马昭滑征战于越国,对我大楚立下赫赫功勋,依照律令,可升任我楚执圭大夫,还请大王明断?” 大夫景塬,乃令尹之长子,景氏一族的族长,麾下掌握着大量的私兵,乃景氏第二人,如此之权柄,何须一个执圭大夫的虚名,无疑叫人奇怪。 这执圭大夫乃是爵位,可并无实际权力啊! 不过再一想,熊横就悟到了。 今日新王刚刚即位,景鲤就当着朝堂上众多臣子的面,想新王索要爵位,这无疑是在宣示一种主权,只要新王答应,那谁都会知道,他依旧被新王宠幸,他依旧是楚国的权臣。 面对这种要求,熊横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想到景鲤现在有多得意,一会儿就有多愤怒,他觉得很是有趣。 “令尹执掌国府,乃处置我楚之国,既是律令,那景塬大夫该为我楚执圭是也!” 瞧一眼南后,见她面无表情后,熊横直接说道。 景鲤一张老脸,笑的十分得意:“老臣谢过大王,依照礼法,大王即位三日之后,乃去鹿野狩猎,以昭王之威仪,臣肯请执圭大夫景塬率军护卫大王!” 狩猎之礼,传自大周。 每逢重要节假日,天子都要亲自驾车狩猎,这是一种古老的礼仪,也能反映出上古之时,人们以狩猎为生。 “也好,寡人正好可以与景大夫亲近亲近!” 这次看都没看南太后,熊横直接答应下来。 若是猜得不错,南太后快要忍不住了吧,先不说陪君王狩猎,是宫中卫士的职责,其次南太后的基本盘就是在宫中,宫中就可以控制楚王,现在臣子要与楚王亲近,岂不是在挑战她的基本盘。 “大王,此事不可!” 果然,声音刚刚落下,南太后就出声道。 熊横撇过头去,故作惊讶地问道:“母后,为何不可?” 南太后不再看王,而是望着下方众臣:“令尹可不要忘记了,陪君王狩猎乃是卫士的职权,此事自有郎中南井操持,何须一宫外之臣?” 景鲤一副恍然之相:“还请太后恕罪,是老臣昏聩,还请大王恕罪,只能由郎中南井陪同大王呢?” 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冲突,会能爆发出激烈的交锋来,谁能想到这景鲤竟然当着群臣的面,直接认怂了。 不,这也不是认怂,这是明智。 或许他很清楚,与南太后不能相争,相争则对两家都不利。 熊横见此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 “令尹持国有方,岂能说昏聩,若大王喜欢景塬,可由他陪同!” 南太后也见势让出一步。 “不了,国体为大,景塬日后可入宫面王。” 景鲤又道,南太后不语,就只是微微颔首。 他们这一唱一和,一场风波化为无形,这大殿内最尴尬的人,可就成楚王呢,他的话可不就是个屁。 熊横只得尴尬的笑笑:“哈哈,南井也好,寡人听闻南井之箭,不亚于养由基也,正好也让他教授寡人一番!” 人群中,一个身量不高、却也魁梧的男子起身,对着楚王拱手而道:“臣南井遵令,臣还有一事要禀告大王?” 还好有他,算是保全了一点脸面,至于南井要说的事,没有猜错的话,必然是太后监国十年的事,总不能让太后捏着嗓子,自己说出来吧。 “郎中有何事要说?” “回大王,依照礼法,君王未及冠者不可亲政,须得由太后监国,如今大王距离弱冠尚有三月,须得行过弱冠之礼后,方可亲政,为了我楚国社稷,臣恳请太后监国!” 弱冠之礼这事还是挺重要的,厉害如始皇帝,也必须要等到二十二岁在雍城举行过典礼后,才能回咸阳肃清嫪毐。 比起始皇帝二十二岁亲政,他这二十岁还算是早的了。 熊横特意看了一眼,只见下方老令尹眯着眼,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或许监国三月这样的事,他早有所料,而监国十年这样的事,却是万万不能接受。 众臣不语,南太后也不语,熊横知道,这是在等他发话。 “既是国法,那就依法而行,有太后监国,寡人也亦是心安!” 楚王首肯,还是无臣子言语。 这时候,南太后开腔问向景鲤:“令尹以为呢?” 景鲤这才抬起头来,向着楚王,向着太后:“老臣遵令。” 南太后这是打算步步逼近,先来三月,只要三月应下了,那后面就再来个十月。 只见她微微一笑后,又将手一抬:“来人,宣读王诏!” 一声令下,有司宫成謇,从后面钻出来,举着一张写在绸缎上的诏书,立在楚王另一侧。 直到这时,景鲤面色才变了。 老奸巨猾的他,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 ? 第三十二章 太后读诏(二) “寡人年少即位,少谋而不知国,又久在外为质,对我楚政事巨细不明,今有楚太后南氏,品善而德正,多谋而多思,知国事,明群臣,曾为楚怀槐所谋,今以此国书为寡人令,太后监国十年,以兴社稷!” 玄鸟殿中,司宫成謇的声音响彻,短短几句话,俱是出自熊横手笔。 此言一出,如他所料,下方群臣哗然一片,无不交头接耳。 楚国这是要出个秦太后吗? 不,纵然如秦太后,也不敢公开叫嚣监国十年! 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 再看景鲤,面色十分难堪,一双浑浊的母子朝熊横投来,有询问,有不甘,也有不可思议! 或许他心里在呐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放眼望去,玄鸟殿似乎已经乱了起来,更是有人叫嚣起来,显然这样的结果,他们是所不能接受的。 此时此刻,场中唯一还算淡定的,就唯有司徒昭雎一人。 “大王在此,何人喧哗!” 一声极为洪亮的暴喝,宛如有人在你耳边击鼓,响彻整座大殿。 顿时,下方众臣安静了不少。 熊横望去,能发出此声音者,竟然是司宫成謇,没想到他这身板之下,还有这样的魄力。 见到众人落座,南太后也不出声,就只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当中。 老令尹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终又起身,站在大殿正中。 说实话,在此时此刻来上这么一出,于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谁都知道,楚王虽是昭雎迎回来的太子,但太子在回来之后,对他宠幸有加,几日新王即位,不仅赏赐了爵位,更是说出了令尹操持国府这样的话。 就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时,却被南太后、这个老妇人背后来了一道。 他很难受。 “老臣启禀大王,可否将国书由老臣一观!” 熊横未及张口,身旁南太后就已经说到:“大王,既然令尹想看,就给他看看吧!” “是,母后。” 听到楚王允诺,司宫手执国书,送到景鲤面前。 景鲤伸出两只颤颤巍巍的手,将其接了过去,身边有几个臣子,也一样涌了上来,在将诏书看了一阵后,景鲤神情更显颓废。 很快,这诏书就被其他臣子一一传阅,臣子们俱是看过。 上面乃楚王亲笔所云,落款处的大印也的的确确是楚王王玺,这做不了假。 不过,聪明如景鲤,又岂能甘心。 “启禀大王,老臣以为此不妥,大王请老臣细细道来!” 南太后未做声,楚王将手轻轻一抬:“令尹请言?” “其一,祖宗礼法,妇人不可干政,此乱国之道,重耳流亡,夫差误国,此皆因妇人参政也。” 原来他景鲤也明白这些道理,要熊横说的话,应该还得再加上一条,那就是郑袖谗言害屈原。 “其二,祖宗礼法,君王弱冠可亲征,我王仅有三月便可即位,岂能让太后监国十年,放眼天下,也无这样的道理。” “其三,我楚律令,君王掌社稷,国府由令尹执掌,五官辅佐,纵是我王年少不知国事,那也有这一干臣子辅佐,又何须太后监国。” “其四,不遵礼法,不遵律令,乃取乱之道,如今有秦人在外虎视眈眈,垂涎我国土,我楚国内,岂能用这取乱之道。” “其五,老臣曾为令尹十几载,事楚王槐于风雨之中,楚王槐离郢都时,曾托以老臣国事,忠于人主,乃臣子之本分,今我楚遇取乱之道,臣子自然要站出来反对。” “其六,若有其六的话,那我楚国万千的氏族,列为重臣,便是这其六!” 景鲤声音宏伟,谈吐清晰,也许是权力的魔力,让他在忽然间年轻了许多。 此言一落,又有群臣叫喊起来,可当真是一呼百应,他们大有只知令尹,不知大王之态,景鲤权臣之名无虚也。 幸好熊横采取了暂且苟一苟的对策,否则与景鲤硬刚,他不仅是完备,而且还要被束之高阁。 再看旁边那妇人,却依旧是气定神闲,望着下方,等到众位臣子叫喊过后,她才是缓缓问向正一动不动的昭雎,除去景鲤,就属他最有威望。 “不知司徒以为如何呢?” 听到是在问自己,昭雎起身,站到景鲤身旁:“启禀大王,臣以为不可,臣也有一言,禀告大王。” “大王自称少谋而不知国,臣却不这样认为,大王自幼便聪明过人,才思敏捷,只要愿学,治国对大王而言,易事尔,至于其余的话,令尹已替臣说了!” 他这一开口,弄得熊横一阵紧张。 如今他最怕别人夸他聪明,说他有治国之才。 楚王未说话,他在等太后来说。 果然,南太后的声音又在后面想起:“原来司徒也这样以为,那大司马?” 昭滑起身,站在正中:“回大王,臣也如此。” 南太后冷笑一声:“那司败,你不会也与他们一样吧?” 熬闰从人群中站起:“回大王,臣也自当一样。” “工正呢?” 太后再问,屈伯庸起身,还是一样的回到。 其后典令成熋,也是一般答案。 楚国官制,多从于周。 由令尹景鲤执掌国府,如秦之丞,齐之相,其后还有司徒昭雎掌管赋税户籍、大司马昭滑掌管军马、工正屈伯庸掌管水利营建、司败熬闰掌管刑狱,典令掌管军马粮草,辅佐大司马。 此五人者,统称五官,掌握了楚国方方面面,再加上一个令尹,可以说他们基本上能代表楚国臣子了,看来是他们都不愿意,楚国有个这般强盛的太后。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也许早就败下阵来,可这南太后,却依旧气定神闲,神情就如同还有杀手锏一般。 熊横琢磨了一阵,也实在是想不明白,都到这种局面了,她还能有什么杀手锏。 今日,不管这南太后监国十年是否能成,太后与臣子间的对立,已经是有了,日后矛盾激化,这是必然的。 南太后巡视众臣:“好啊,楚王槐不在,你们就欺辱到我这个妇人头上了,那他日,你们一定也能欺辱到楚王头上!” 一声怒骂,让熊横还真以为,这老妇人在为自己说话。 第三十三章 太后读诏(三) 群臣不语,南太后再望楚王:“这份国书可是大王亲笔所云?” 熊横十分听话的点头道:“正是。” 今日他就是要帮助这老妇人来监国,好好跟这帮臣子来斗一斗。 “国书上的王玺可是大王亲自加印?” 虽然不是他亲手所为,但毕竟是同意的了,熊横继续点头:“正是。” 这时,南太后站起身来,面前群臣,景鲤、昭雎这些人在她眸子里,一一而过:“既然是大王认定,那这便是国策,便是大王之令,做臣子的岂能不遵,如若不遵,那便是违抗君令,依律该当治罪!” 越是说到后面,声音越高,尤其是这治罪二字,更是响彻整个玄鸟殿。 如此一来,双方可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老令尹那将脸上,难得露出怒意,他面色潮红,大声质问:“哼,不知太后要治老臣何罪?” 不说是面对一个太后,若是逼急了,就是面对楚王他也敢如此,只因他背后的势力,能给他足够的实力。 南太后望向成謇:“司宫,你执掌王事,破知律令,你说该当何罪?” 这般说,可是要来真的。 被问话的司宫成謇,则完全陷入两难的局面。 一则,将国书盖上王玺,此举无异于彻底得罪了群臣。 二则,若是他亲口说出所犯何罪,这会让群臣以为,他就是站在太后这边。 此时此刻,他很想看看楚王是何样的神情,可楚王在他身后,他不能转身,想到那夜与楚王对话,只得将心一横:“启禀大王,轻则流放,重则烹杀!” 司宫此言一出,群臣再一次哗然。 他们都不相信,南太后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们也隐隐约约有些担忧,真要是硬来该如何。 “正所谓国法不立,国如何立,我楚国虽是新王即位,但不可能有主少国疑之局面,令尹还要带头抗命吗?” 南太后再度冷冷地问道。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摄人的气魄,熊横这下能彻底理解,景鲤之后的令尹为何会是子兰了。 无他,皆因有个好妈。 景鲤抬头,直面南太后。 此时此刻,被逼到这种地步,纵然是他想要回头,那也是回不了了,再者一旦回头,向南太后屈服,那他权臣的威名将会掷于何处,依附于他的那些氏族,会不会去跟着南氏族呢。 “非是老臣抗命,老臣为楚国谋,为大人谋,妇人不可乱政!” 听闻乱政二字,南太后眯了眯眼睛,因为这二字就直接给她定了性,她这是在乱政。 “郎中何在,卫士何在!” 憋了半响,南太后终于将最后的底牌丢出。 这一声令下,玄鸟殿的大门被推开,一群身披甲胄,手执利剑的卫士,就站在那里。 今日新王即位大典,楚国群臣尽皆在此,此喜庆时刻,又有谁会带剑呢,因此在王宫中,他们就是一群无力反抗的羔羊。 见到此,上首楚王也不由得惊呼,他从内心里被这位妇人折服,这也太疯狂,群臣不答应,她便要利用此,逼迫群臣答应。 难道她真就不怕,群臣与王宫彻底对立,她太后也成光杆司令? 有如此疯狂的举动在,南太后与群臣火并的日子,将会越来越快了。 “母后,母后,这……” 楚王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跌坐在地上,望着南太后时,他眸子里尽是惊恐。 只这一个举动,不仅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还能让群臣看到楚王的无能,一切都是受到太后在控制。 南太后调头过来,似有些恼火:“群臣在此,大王请注意威仪!” 果然,听了她的话,楚王很是乖巧的坐于王座,并且整理的衣冠。 这一幕下方群臣,无一不看得清楚。 “令尹以及诸位,真要违抗王命吗?” 南太后再问。 刀兵就在眼前,若不低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赌一把。 可景鲤此时已被架住,他又如何能轻易低头。 再看其余臣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纵然有那些令尹一党,此时也不知道令尹在作何想,不知该如何决断。 在沉默了半响后,司徒昭雎从人群中率先发声道:“启禀大王太后,臣有一言,还请太后先让甲士退下吧!” 昭雎语气平淡,南太后望着他思索半响,终究是让甲士退下。 “司徒请说吧!” “楚王方今即位,又恰逢多事之秋,我楚国的确有主少国疑之嫌,而太后久随楚王槐,素知我楚国大事、天下大势,有太后监国辅佐楚王,也的确利于我楚国强盛!” 终于是有人站在太后这边,说了一番话,这与方才与太后针锋相对的态度截然不同。 南太后颔首:“不错,老妇人正是做此思虑。” “太后明智也,然,国有国法,轻易不可更也,若是国法不正,这便是取乱之道,这一点令尹所云也确有所理。” 南太后听得露出些许笑容:“这么听你,司徒必然是有折中之法呢?” “回太后,正是,一要利于国,二要不违背法,臣确有一策,不如就将太后监国十年改为五年,且在这五年之内,以令尹景鲤为我楚太师,教授楚王治国之策,不知可否?” 十年也好,五年也罢,在如今的这关卡下,并无太大区别,而区别就在与景鲤是否为太师。 楚王身居宫中,太师可时常走动,这就将意味着太后与景鲤,都可有接触、甚至控制楚王的机会,人人均等。 这昭雎还真是个机灵鬼,难为他在这种情况下,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如此一来,对熊横而言,可谓是有利也有弊。 利在于他可以在两人之间周旋,继续挑唆,为自己谋划。 弊在于两人在政治上将达成平衡,以后要火并可就不容易了。 南太后望着一眼景鲤,在略微思索后点了点头,这么说她是退了一步。 “多谢太后,这还有其二,便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有二君,个中道理群臣知晓,太后必然也是知晓。” 好家伙! 这是直接在说,楚王槐不能再回来了。 迎接太子回来的是昭雎,是群臣,不让楚王槐回来,这也是群臣的底线,可南太后做了这么多,她自己又当不了这个大王,可不就是谋划楚王回来,重新掌权,之后再废长立幼,让子兰成为楚王吗? 南太后怔住,半天不语。 群臣也似乎在等她发话,场中一片安静。 “至于公子子兰,臣会全力与秦人周旋,以迎回公子。” 就在南太后踌躇不定时,昭雎看准时机,又来了这么一句话。 第三十四章 太后读诏(四) 楚王槐不回,子兰能回。 那就还是有机会,这样不仅利于群臣,也利于太后,可就是不利于楚王。 好好一出戏,被这个昭雎在搅成这样,熊横不由得来气。 “也可。” 在沉默良久后,南太后也一样是应承了下来。 到这时候,昭雎再度望向楚王:“依照我楚律令,楚王弱冠,必得亲政,虽有太后监国,然楚王也要时常巡视群臣、巡视我楚、大小国事,也需得呈奏楚王处,以为将来亲政准备。” 这第三点,看起来是在为楚王争夺权益,可这并不是熊横所想要的,他要的是从上至下,权力尽在握,而要做到这些,楚国的权贵就必然得削弱,玄鸟殿中的臣子,至少要少上一半。 这次还不等南太后言语,熊横抢先说了起来:“国之大事,有太后监国,有令尹执掌,寡人又何须担忧,至于这巡游,寡人也是一概不通,索性就放在一边,不如等日后再说吧!” 见到楚王推托,昭雎却是不依不饶:“巡游,不等同于治国,臣这是让大王多多走动,看看臣子们如何治国,黔首们如何生存。” 上首熊横露出一副恍然之状:“原来如此,既是巡游,那是否能出城,到我楚国四处看看?” “大王巡游,当然是巡游我楚国之领土,东起东越,西至巫郡尽是我楚国领土!” 昭雎这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久在深宫也谋划不到多少机会,多出去看看,说不定就能谋求到机会。 景翠曾言,昭雎一向将自己摆在最为公正之处,所表现的大公无私,今日一观,的确是如此了,不过此举也能够稳固熊横的地位,纵然子兰归国,也对其影响很小。 楚王一副苦思之状,半响没有言语,最后又望向南太后:“母后以为呢?” 聪明如南太后,岂能不明白昭雎的意思。 这哪是让楚王巡游,这是让她这个老妇人,绝了以子兰为王的心思,只是这事在人为,今日达成的协议,日后到底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楚国都是大王的,大王若要巡游,那便巡游。” 如此,昭雎提三个条件,这三个太后都是答应了。 相当于是各让一步,让事情有回转的余地,上首的南太后在此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着景鲤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令尹以为司徒之策,可否?” 景鲤深深望一眼昭雎,其后向着南太后、楚王行礼说道:“启禀太后,老臣以为可,有司徒之策,不仅是利于国,更是不违背法,太后可行监国之策五年,老臣谨遵太后之令!” 南太后又露出些许的笑容:“唯有这君臣和睦,我楚国方能强盛,我楚国也不能缺了令尹执国,还请大王下令吧?” 群臣与太后商议定了,这才想起楚王,让他来下令。 这就是熊横所面临的局面,如今他就只有法案的签署权,没有指定权,典型的楚国吉祥物。 楚王似是忽然回过神来,目光懵懵懂懂:“母后,是要令尹为寡人师,母后监国十年吗?” 似乎他刚才是在神游天外,对朝中之事,漠不关心。 “正是。” 得到了肯定,楚王站起身来,一只手扶着腰间的剑,精神状态在陡然间,似乎如变了一个人。 “传寡人之令,以太后南氏监国是十年,辅佐社稷,以令尹景鲤为太师,授寡人以学,司宫书写诏书,加盖王玺,张贴郢都,告于国人。” “臣遵旨。” 下方群臣山呼,在新王即位当日,楚国一场重新划分权力的会议,也可到此结束。 就在楚王即将要离去之时,却又听得景鲤在下方说道:“启禀大王太后,臣还有二事,亟需禀告!” 闻言,熊横又只得坐下。 不知道这位楚国令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令尹请说?” “有王宫郎中南井,久事我楚两代大王,劳苦功高,老臣以为该封赏黄金百益,一城以做食邑,爵至执圭。” 好个老令尹! 自觉方才将南太后得罪狠了,就想来个借花献佛,为其谋求爵位封赏,用以和南太后和解,他自己倒什么都不用出。 熊横不说话,只是看着南太后。 南太后却问道:“大王以为呢?” 征询熊横的意见,那必然是等着熊横来同意,毕竟南太后如今已是监国之人,真要是想做决定,熊横的意见压根不重要。 “郎中当得此功,来人,传寡人令,加封执圭大夫,至于以何城为食邑,则有令尹来定吧!” 如今之一城,俱是小城。 有些几千上万人,都可为一城,因此史书中常会提到秦将白起杀敌二十万,拔城八十座,俱是一些小城而已,上不了大雅。 “臣南井谢过大王、太后!” 南井自人群中而出,拜谢道。 景鲤则又继续说起:“还有其二,老臣老矣,时而昏聩,时而嗜睡,其精力有限,唯恐教导不好太子,因此老臣请大王以司徒昭雎为右太师,老臣为左,共同教授大王治国之道!” 左为尊,右为辅。 景鲤是想让楚国有两个太师,一个是正的,一个是副的。 这可这是头老狐狸,今天的事他只是有些措手不及而已,一旦让他回过神来,就必有对策。 局势他已经看清楚了。 他为太师,必然是他一个人与太后的相持,而他们两人都为太师,那便是他们两人与太师相持,不仅可以分担风险,还能够与太后起到些许的缓冲,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南后神色一变,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昭雎,也是不由得望了景鲤一眼。 南后略微思索后,似乎想明白了昭雎是个缓冲的道理,她点着头:“此举甚好,就是不知司徒以为呢?” 主意是他所处,事到如今昭雎还能如何呢,只得点头答应:“臣遵令。” 楚王在上,忽然大笑起来你:“哈哈,好啊,如此一来,寡人可就有两位老师了,不管是景、还是昭,都出自我楚之王族,更在我楚国威名显赫,有两位老师在,我楚国必然迎来大治,母后明智也!” 这一番话,却恰巧让南后意识到,今后她要面对的是两个人,两个氏族了。 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下乘。 不过,纵然一力硬抗,又能如何,景、昭两氏在楚国的实力远在南氏之上,她既然要监国,发生这样的局面,也是必然的。 毕竟,大争之世,一切都是从实力和地位出发。 ? 第三十五章 司宫 第一天即位。 第二天就歌舞升平。 不过,这情况有些不一样了,以前是在东宫宴乐,如今是在楚王寝宫,这里更宽敞,更舒适,在这里能容得下更多的歌姬舞姬。 今日楚王醒来,已经是正午,洗漱之后,楚王似乎是觉醒了什么,拿着随身佩剑在宫殿外叽叽喳喳的舞弄了一阵,出了一身汗,感觉脑子清醒了一些后,便开始沐浴。 楚王沐浴,不是简单的冲个凉就可以了,他要将自己整个都泡在水中,望着里面的玫瑰花瓣,荡漾一会儿。 就这一套下来,太阳都已经往西去了。 之后,饭食端上来,楚王用餐,一边吃,一边与婢女打趣,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稍作歇息,望着外面的太阳逐渐往西,不由得感慨人生太短,时光还没有用呢,就已经在手边悄悄流去。 再往后,就是宫中的乐人、舞姬歌姬们登场了,偶尔楚王到性头上,还会赤着两只脚击缶而歌,不过也尽是些胡言乱语的调子,没有听得懂,也许是从临淄或是咸阳学来的吧。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司宫成謇走来时,正好见到了楚王这幅模样。 他侧着身子,越过场中火热的舞蹈,直接来到楚王身侧。 “启禀大王,臣司宫求见!” 熊横白了他一眼:“你都站在寡人面前了,还说什么求见,来,寡人请司宫饮酒!” 说罢,自己倒上一杯,递了过来。 成謇只得接过,一饮而尽:“臣特来提醒,明日便是大王狩猎之日,还请大王早做准备!” 已近十一月中旬。 这个时候的咸阳早已过了年,临淄也多半是被大学覆盖,而在郢都这没有雪的南国,要么是阴雨连绵,要么是艳阳高照。 这时候的大树开始落叶,原野上的小草开始枯黄,平日里生活在高处的麋鹿们奔向大江边的湿地。 在那里水土依旧肥美,偶尔还有青翠的小草,那里的苔藓也是四季常青。 郢都东北有一地,名为鹿野。 每逢这时节,楚王都要在鹿野开展一场狩猎,以昭示王的威仪,何况今年是新王即位,狩猎必然是更加盛大。 熊横眯着微醺的眸子,笑着将手中酒爵放下:“不知要寡人作何准备?” “回大王,狩猎那日,大王身披甲胄,手持弓弩,亲自驾驶着战车,在猎场驰骋,弓弩甲胄,臣俱已经准备,只是这一辆战车之上,需得三人,倘若大王拉弓射箭时,便由御者驾驶,倘若有野兽靠近时,便由甲士击退,不知这御者甲士,大王可有人选?” 这不就和战车军阵一样。 一辆车中,乃有三人,分为左执射、又执戈,还有御者。 这三人小队要配合得当,在鹿野的荒野上驾着马车,追着麋鹿,将其猎杀,熊横转而一想,心中就有了人选。 “不知太后那里是如何说的?” 自己虽有主意,那也得先听听太后的意见,谁叫他是金笼里的金丝雀呢。 “回大王,太后只说全凭大王喜好。” 果然,连这点小事,南太后都给他安排好了,只有当南太后自己不愿意做主时,才会派遣司宫过来询问。 想到这里,熊横忽然另外有话要问成謇:“看来司宫如今在太后身边是颇为得宠啊?” 那日南太后向群臣读诏,成謇是十分肯定的站在了太后这边。 成謇望着楚王:“臣是楚王的臣,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 这稀里糊涂地回答,却给了熊横明确的答复。 那就是那日夜里太子所思,他悟到了,他也将王玺执掌得很好。 熊横笑笑,在他手臂上重重拍打一下:“既然让寡人亲自挑选,那寡人就挑选两个熟悉的吧,一个乃是从临淄护送我回来的猛士项阳,一个乃是宫中卫士闾长屈侯乐,至于其他的人,寡人也都不熟!” 一个千人,一个闾长,俱是小兵,也不属于任何势力,绝对不会引起其他人多心的,真到了狩猎场上,可有许多双眼睛,都在楚王身上呢。 “臣遵令。” 成謇领命而去,自始至终,楚王寝宫中的歌舞,就未曾停歇过。 望着他的背影,熊横略有恍惚。 此人本就有忠王之心,那日南太后索要王玺时,还特意前来提醒,到后来那日朝堂之上,彻底将群臣得罪,出身于成氏的他,却被打为南太后南氏一党,可谓是被彻底断绝了后路。 为今之计,就只剩下忠于楚王这一条路了。 从此,楚王在这宫中,多了一个可用之人,而且这人拥有十分重要的位置。 望着下方跳的老神费力的舞姬们,熊横忽然想给他们放一天的假,只见他站起身来大喝道:“来,取寡人的宝弓来,寡人要射箭!” 听到王令,下方舞姬乐人尽皆退去,跟在身侧的婢女青雉却捂着嘴笑了。 “大王也真是好笑,听到明日要狩猎,就要练习箭术,不觉得太晚了吗,不觉得呢,姜且妹妹!” 青雉不仅要自己笑,更要拉着姜且一起笑。 不过,一个从未练习过箭术的人,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站到战车上猎杀麋鹿,自然是不可能的。 楚王将手一挥:“你这个丫头,敢笑话寡人,寡人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赋异禀!” 箭靶,就摆在正前方,约莫五十步外。 在这个角度看去,那个大大的圆心,就只剩下了小小的一点。 因长年练剑的缘故,熊横臂力不小,一下子就拉开满月,然后瞄着靶心,调整呼吸。 曾听人说,箭射的准不准在于瞄得准不准,持弓的手稳不稳。 这手自然是稳的,剩下的就只是瞄了,熊横一直盯着那箭靶,直到那点朱红放大的犹如篷盖之时,手一松,嗖的一下,箭就射了出去。 不过,没中靶,箭矢也不知到了何处。 “这就是大王说的天赋异禀?” 丝毫不顾及楚王的威仪,青雉是尽显嘲弄。 “你莫要耻笑,待寡人练习几次后给你看!” 青雉摇摇头:“就大王这射法,恐怕再练几次也不成。” 熊横诧异:“青雉啊,莫非你还懂得射箭?” 青雉没有回答,只是将弓箭接过去,然后拉出一个满月,紧跟着就听嗖的一下,箭矢稳稳当当的立在靶心。 “大王若要学,我可以教大王。” “如此来看,寡人那百两黄金总算是有点用途,你这婢女虽取悦不了寡人,倒是可以教授寡人射箭,只不过……” 熊横摸着下巴,打量着青雉。 “不过什么?” “青雉你这么厉害,寡人若要想将你推倒,怕是更难了!” 与临淄时一样,回敬熊横的就只有白眼。 ? 第三十六章 出城 ? ? 战车,不同于普通马车。 这两个一个是敞篷的,四面漏风,一个是有车厢的,坐在里面可以跟外面隔绝。 天刚放亮。 楚王就坐在战车上,屈侯乐为御者,项阳为其执戈。 王车前后,遍布卫士。 他们着一身玄色甲胄,从头到脚,尽皆包裹其中。 又腰悬长剑,身披弓弩,右侧挎着箭壶,手执长戈,除过这些战斗武器外,还有一个背着随身干粮的口袋,一个装着清水的水壶。 这装备,这阵容,这训练有素的模样,可不就是从前威震天下的魏武卒吗? 这支军队多是步卒,可连续奔走三日,每日奔走百里,率领如此精良的部队,才能反映出那兵贵神速的一说。 魏武卒鼎盛之时,足有五万,河西一战,吴起率领魏武卒与秦人交战七十余,未曾有一败,后来少梁邑一战,更是以五万武卒穿插进五十万秦军中,将其击败。 魏国的威名,伴随着魏武卒的征战而蒸蒸日上。 后来到了庞涓手中,马陵一战而全军覆灭,魏国武卒的辉光也随之而去。 在吴起离开魏国后,便来到了楚国,主持变法。 这支王宫卫士,正是吴起按照魏武卒的规格所打造,至于战斗力如何不好说,但这阵容却是十分的威武。 楚王出宫,沿路都有百姓观摩。 熊横端坐战车之上,一身戎装,手拄着那一柄长剑,端的是威风。 这也让楚国的百姓们瞧见,他们的王是何样的英武,在百姓当中获得威望。 王从东门而出,望东北而去。 等到出了城,四下里的百姓突然少了起来。 熊横转身,望着身旁的项阳望去:“不知猛士如今任何职?” 自打入了郢都,熊横就再也没见过项阳了,之前只知道曾为军中千人,之后他从临淄一路护送太子归国,立下大功,朝中又有景翠为他说话,应该生观念了才是。 “回大王,臣如今担任东门偏将,在郢都将军南晖下任职。” 偏将。 这说明项阳到底是升官了,而且还是镇守郢都城门的将军。 这郢都将军麾下,共有屯兵一万,平素里每座城门都留有二闾人马镇守,率领这二闾人马的人便是城门偏将。 不得不说,景翠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好位置,官职是不高,也一点都不显眼,可实打实的麾下有两百军士,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大作用。 “如此甚好,以将军之勇镇守东门,我郢都无虞,寡人无虞也!” 熊横这是话里有话。 项阳沉思半刻,望着驾驶战车的屈侯乐,又是欲言又止,熊横当即明白,他这是有什么话要说,可又怕屈侯乐听取了泄露。 想到上次出宫那回,屈侯乐主动问他是否要如实禀告南井,熊横对他的戒备一下子小了不少。 他这个楚王都这个样子了,被人时时刻刻控制在宫中,那南太后也不用无聊到专门派遣一个小小的护卫,来监视他吧。 何况这位护卫还是他自己选择的。 “无妨,将军有何话尽皆道来,寡人选中的御者,岂能不忠心于寡人!” 听到楚王如是说,项阳才放下心来。 “是,大王,景大夫让臣禀告大王,说是那齐人徐召已顺利入学东方学宫,并且因曾经游历于宋都的经历,被那学宫的主人东方先生奉为坐上宾客,就只等的下一步……” 项阳又瞧了屈侯乐一眼:“下一步接触屈原大夫了。” 忽然间,楚王大笑起来,惊得四下里的卫士,无不偷偷看过来。 “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此美景,寡人在临淄可不得见呐,还是我楚国好山好水好秀丽!” 熊横所营造的人设,就是这种放浪、酒肉、不问国事的形象。 常说君王威仪,在于寡言与缓,他总是时不时的发一通神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明君的样子。 不知是抽了什么风,楚王又大叫一声后,拔出手中长剑,指向苍穹:“好啊,你善于用剑,寡人也善于用剑,昔年曾在咸阳时,那秦人大夫不开眼,竟然敢与寡人相争,竟然提剑对着寡人……” “……哈,哈,当是时也,寡人后发制人,拔剑而击之,正中那秦人胸怀,你猜如何,那秦人抓着寡人的剑,眼神就这样死死地望着寡人,直至倒下,所以嘛,寡人亦通晓剑术也,待回到了宫中,可要好好与你练练,郎中南井何在?” 楚王自风中凌乱一阵后喝道。 听到王令,一阵马蹄声过,正在整肃军队的郎中南井,从后面赶上来。 他周身尽皆甲胄,双腿夹着马腹,拱手而道:“启禀大王,臣在。” 楚王挥剑,指着御者屈侯乐:“此人颇晓剑术,他日你将他派到寡人身边,陪寡人练剑!” 突然要一个剑士,这表面功夫必须得做好,免得引出麻烦来。 “这……” 看得出来,南井有些为难。 楚王却是不以为意,嗖得一下将剑收入剑鞘。 “哈哈,郎中何须担忧,区区一个剑士而已,纵然是几十个舞姬,母后也是同意的,此时就这么定了!” 熊横仔细观察过,南井不同于太后。 此人没那么多心眼,相反做事还略显死板,被楚王如此一说,他顿时没了反驳之言,就只得说道:“臣遵令。” 这就是人设立起来的好处,只要群臣太后对你放松戒备,没有怀疑,那你可以借着做很多事。 屈侯乐这样的宫中剑士,可以在关键时刻做很多事,甚至还能保命。 “寡人的令,你可听到没有?” 楚王再向屈侯乐。 此时的屈侯乐握着缰绳,转过身来,弓腰行礼道:“臣遵令。” 这样一来,今后屈侯乐也只得跟着楚王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楚王点点头,再度望着旁边的南井:“郎中领兵有道,不愧是太后看重的人,寡人瞧这卫士就很威武,不输那齐人技击,秦人锐士!” 面对楚王嘉奖,南井再度行礼道:“练兵乃臣之本分,臣谢大王。” “郎中无需多礼,寡人且问你,那些个公子士子都出发了吗?” “回大王,众位公子昨日出发,今日已至鹿野,静候大王。” 第三十七章 安国君与小黄歇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如今的汉阳,多半还在水面之下,那里被一片名为云梦的大泽所覆盖。 随着降雨的变小、人类的活动、还有大江日复一日地带去泥沙,云梦大泽终究会变成许许多多的小湖泊,分布在这片大地上。 大江远阔,山河多姿。 鹿野之上早已筑起高台,草丛中一条被战车押出来的简易大道通向远处,四下里枣红色的旌旗上,那个斗大的楚子在风中猎猎,紧挨着高台之外,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帐篷,来自四面八方的楚国公子、封君、士子早早就赶到了这里,他们带着自己的宝剑,背着自己的弓弩,带着家族中的私兵,等候着新王的到来。 咚咚! 有战鼓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站在高台上的人们翘首以往。密集的旌旗浮现于天际线上。 不多时候,一列列黑衣甲士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正是王宫中的卫士,他们或是驾车,或是步卒,或是策马,一队队地将整座高台都包围。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见过楚王的,就是即位大典那一日。 当时,楚王宫的宫门打开,四方来的氏族首领们,共同见证了这位新王的诞生。 宫中卫士鱼贯而出,终于楚王的车辇,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大王,狩猎乃在明日,今日暂且扎营,由各位公子封君,一一拜见大王!” 南井骑着马,跟在战车之侧,为熊横一一讲解。 若非此人出身南氏,只忠心于南太后,还是个挺好的臣子,所有的事情俱是被他安排的妥当,就连谁会来,都要与大王说明。 “郎中真乃心细之人,有郎中在,寡人安心,对了,当先那是何人?” 顺着楚王手指的方向望去,南井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英挺俊朗的男子,仔细一瞧,还与那楚王槐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多半是一位公子了! 何为公子,楚王之子便为公子。 “启禀大王,这位便是子玦公子。” 楚王闻之大笑:“原来是他,多年未见,都不知已是这幅模样。” 子玦公子,乃子兰之兄,熊横之弟。 其母乃秦国孝公之女,秦惠文王之姐,孝公在时,曾以商鞅为将,与魏国河西一战,夺回失去三十年的河西郡,秦国抗魏则必然连楚,这门姻亲就是在那时候接下来的。 子玦其人,礼贤下士,在楚国多有贤明,深得臣子与百姓的称戴,可惜是个老二,其母在楚国也无势力,否则又是个争夺王位的有力人选。 “如今,子玦公子已被封为安国君,食邑十县,皆在汉水之畔,有渡口北戎津,可通中原!” 北戎津,那不就是襄阳,这可是一座重城。 宋国面对金,面对蒙古人,有多少次战役都是靠着襄阳地利才能坚守,才能胜利。 如此之地给安国君做食邑,这楚怀王可真是舍得啊。 楚国封君不同于秦国,秦国封君楚国食邑之外,并不具备多少的权力,甚至县令的人选,也都由国府任命。 而楚国依旧沿袭了当年武王分封天下的那一套,楚国之封君不仅可以筑城,还可以任命官员,收取税赋,完全就是一个小国度,安国君就是个小国王,这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嘛,话又说回来,楚国哪个权臣,有没有封地私君呢,这又不是个别现象,这是群体现象。 战车至于高台,还不待众臣子迎接上来,熊横是早已跳下车去:“子玦吾弟,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呐!” 安国君神情明显地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楚王会是这般的热情,急忙弯腰弓身:“臣拜见大王!” 熊横受他一礼,将其一把扶住。 “你与寡人又何须无礼,本以为你去了封地,不曾想还在郢都之中!” 安国君将腰弯得更加低了:“臣请大王恕罪,狩猎之后,臣就去往封地。” 封君若在郢都有官职在身,则可留在郢都,若无官职在身,便就要去封地赴任。 哪知楚王却摆着手:“去封地,何必去封地,你是不知道,寡人这几日在宫中,将歌舞俱是看遍,也无一丝的乐趣,以后你就常来宫中走动,陪寡人宴乐,岂不美哉!” 安国君抬头望了旁边面无表情的南井后,才是说道:“大王日理万机,国事为重,臣岂敢叨扰!” 楚王听后,更显豪迈,将大手一挥,拍拍身边南井:“多年未见,吾弟为何如此唯诺,郎中,你来告诉他,我楚国众臣是用来做什么的?” 南井没有这般活络的心思,他听得有些迷糊。 “请大王恕罪,臣的确不知。” “哈哈,恕罪,郎中何罪之有,今有寡人狩猎,旌旗密布,雄兵万千,何也,皆有郎中也,郎中者,南井也,素有领兵之才,这便是重臣,这便是重臣之重用,就如那国事,有令尹太后操持,寡人又何须多操一份心呢,不如……哈哈,就此快活!” 一番壮志浩然出自楚王之口,在此的诸位公子士子多是外表欢喜,却是内心嘲弄,就连面前的安国君,都似有些尴尬。 “大王垂拱而能治天下,深得道家老子无为之道!” 是个拍马屁的高手,憋了半天,楚王的甩手掌柜,被他说成了无为治国,不过,是高尚了许多。 “哈哈,都说吾弟饱读诗书,今日一观是真的,这天下也唯有吾弟懂得国人的心思,没错,这就是无为而治国,不知郎中以为如何呢?” 南井就是他与太后间的传话筒,而这里诸多士子,就是他与群臣间的传话筒,楚王如此幽默的一面,岂能不让他们看到。 “启禀大王,臣不知治国之道,只知领军之法。” 真是个没趣的人! 瓮声瓮气的一句,顿时让楚王没了兴趣。 “也罢,若不如此,那就不是郎中了!” 安国君上前,搀着楚王:“大王,今日我要为大王介绍一位少年大才,此人今年虽仅有十六,但三岁能识字,五岁写文章,八岁便是神通,十岁论战,纵然大儒也非其敌手,至于十二岁起,便游学天下,这些年去过了秦、魏、韩、赵四国,如今又有心思,去往稷下学宫。” “十日前,他曾在臣府中为客,整日与臣论道,今日知道大王狩猎鹿野,他便要跟着臣来,拜见过大王!” 熊横听后,纳闷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能干到这种地步,简直与王勃不相上下,尤其是游历过四国这一点,简直就是早熟,十五岁的身体早已超越了十五岁的心智。 倘若历史上真记载过这么一个人的话,那似乎就只有…… 春申君黄歇。 “不知此人可是我楚国氏族?” “启禀大王,正是我楚国氏族。” “不知何名?” “乃姓公孙,黄氏,名为歇。” 如此说来,果然是他了。 汉北之地,曾有一国,名为黄国。 这一支可追寻到上古黄帝,当年周武王分封天下,将皇帝的一支后人分封在汉水之北,其后他们以国为氏,这才有了黄氏。 至春秋末年,楚成王灭了黄国,自此黄氏便成了楚国一支氏族,这春申君便是出自其中。 战国四大公子,其余三位尽皆公族出身,唯有他黄歇,非楚国公族,但却一样被封君,可见其人聪慧程度。 “不知这黄歇,可懂得音律否,懂得舞剑否,是否会击缶?” 楚王接连三问,安国君有些措不及防。 他刚才都讲得很清楚了,求学、读书、认字,通不少学问,楚王却偏偏问这些舞姬乐人之道。 “大王……这个……” 就在安国君支支吾吾不能定的时,却听得有一道声音,自人群中传来:“启禀大王,在下曾学得百家之术,在大梁请教宫廷乐师,在赵国云中看赵人击缶,更是在咸阳看秦人是如何跳出一曲黄鸟,还有在新郑,也曾遇到墨家有名的剑术大师滑里子,请教了剑道之法。” 声音郎朗,温和中带着铿锵。 顺着声音而去,人群中一位身着皂衣,头戴玉冠的俊朗少年,翩翩走来。 他五官俊朗,剑眉星美,虽皮肤略显粗糙,但眉宇之间,却透出一丝温和,一丝文思,似乎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半点的伤害力,能让人天然就对其产生好感。 一个人的长相,是会影响到他的前途。 就凭借这张脸,这气度,其他人对黄歇天然就有种信任感,难怪楚顷襄王会对其如此信任,楚考烈王更是信任到,老婆都需要黄歇找到地步。 这也将意味着,在楚顷襄王后期一直到楚考烈王,楚国的权臣从屈、景、昭变成了黄歇独大,也能得出这个人的能力之强大。 “黄歇拜见大王!” 弯腰行礼,举止仪态皆是飘然,真是非同一般也! 熊横仔细打量他一眼,将手轻抬:“少年十六,就有如此之才,看来我楚国也同样人才济济也,似你这般,既懂得音律,又懂得剑术,还读的诗书的人可不多啊!” 黄歇起身,神情当中满是恭敬,仔细看他举止,全然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大王无为而治国,黔首得其乐焉,君子得其用焉,将军得其勇焉,如此,可不就是楚国大治之相!” 他这水平,可就要比安国君高多了,能将楚王的胡话圆到这种地步,不亚于“飞入花丛都不见”了。 如此能得君心的臣子,岂能做不成权臣。 “好,说起才气,你更胜安国君是也,狩猎之后,也随寡人一同入郢都研习音律!” “在下遵命。” 熊横明白了,黄歇这是小小年纪,就胸怀大志,想要在楚国这位君王的面前先混个脸熟,而后再开展抱负。 熊横当然是应允了。 正好他年少,很有培养的价值。 ? ? 第三十八章 屈侯乐的兵法 夜色缭绕。 抬头望,繁星布满苍穹。 一阵阵阴风自大江之上而起,之后呼啸而过,空气中带着许多的寒气。 此时营地之上,一片宁静,偶尔就只有风吹过篝火的声音,众公子士子见过楚王后,又来了一场宴饮,若不是考虑到明日早起狩猎,以楚王的个性,恐怕到了此刻,都未能结束。 王帐中,熊横微眯着眼睛,脸庞似有醉意,在身边一个寺人的侍奉下,卸去了一身的甲胄。 军营之中,不得有女子,这是军法,楚王也不能例外,因此就只得与青雉来个短暂的离别了。 支开寺人后,楚王又将贴身护卫、狩猎时的御者屈侯乐喊了进来。 “臣拜见大王!” 屈侯乐依旧是戎装在身,腰悬利剑。 而此时的楚王,恰巧也在仔细的摩挲着他手中那柄剑,从剑锋到剑身,再到剑柄,细节之处,是一点都不放过。 能看得出来,楚王也是个爱剑之人。 “闾长无须多礼,来,请坐!” 熊横手指前方。 “启禀大王,臣不能。” “罢了,你愿意站那就站着。” “臣遵令。” 屈侯乐再度行礼道。 “你可识得字,读的诗书?”熊横开口问道。 “启禀大王,臣曾跟随一宋人为师,也读的一些诸子之言,后入伍为军后,便是读的孙子、吴子、六韬等,俱是些兵书。” 出身氏族,如今又到王宫中为卫士闾长,认识一些字很正常,只是听到他读一些兵书,倒是有些让熊横意外呢。 “那可曾专程拜访兵家老师呢?” 兵家之道,可不好学。 寻常士子学了没用,未临战场,终究只能纸上谈兵,纵然是上了战场,也不过是一个小兵、一个小官罢了,在战场上所能看到的,就只有汹涌而来的敌军,何谈兵法。 至于贵族子弟,倒是领兵的机会不少,但又有谁会真正地研习兵法呢,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便是此理。 “未曾。” “那你自以为,我楚军屡次败于秦军,此是为何?” 熊横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想看看这位上过战场的闾长水平如何,也好真正的了解一下,秦军的厉害之处。 “臣只是一闾长,不敢妄言此军国大事。” 屈侯乐给熊横的印象,便是一向都很谨慎,就如同他的神经天生就比常人短,天生就比别人崩的紧。 “哈哈,寡人让你说你便说,若不说才是狂妄!” 噌! 楚王手中之剑恍然入鞘。 屈侯乐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异,这一剑快、准、稳。 若非长期练剑,否则根本就做不到的,看来楚王常说自己好剑,不是单纯地配着音乐舞一舞就算了。 “大王让臣说,那臣便说了,战者,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自有我楚秦以来,双方交战不下数十次,因此这为何疏阵,要具体而论,若只是笼统而言,我楚较于秦人,最差者乃士气也!” 士气! 楚王口中念叨一句:“说下去?” “大王可曾听左氏春秋有曹刿论战也?” “这寡人自然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屈侯乐一拱手:“大王所云俱是无措,曹刿所用者,正是这士气也,不过此士气乃小道,而非真正的士气大道。” “如你所云,秦人方才是士气大道?” 屈侯乐将头一摇,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从他面上升起。 “非也,秦人之道,只能称之为中,臣曾征战于越,征战于秦,见越人见我楚军,毫无征战之心,丢盔弃甲不成军,也见秦人见我楚军,如见饿狼见血肉,马挂头颅,腰携断耳,浑身浴血,让我楚军溃不成军。” “臣其后又翻阅兵书,明白其为士气,也懂得了这士气上中下三道。下道者,士气如我楚,虽是阵法严明,刀兵鲜明,但士卒心中俱是恍惚,不知因何而战,也不知因何而赴死,因此有这见越与见秦两种局面。” “中道者,乃如秦人是也,以勋爵制度,少纳赋税,多封田地而引诱之,因此战阵之上,不仅是阵法严明、刀兵锐利,士卒心中更是明了,为何而战,将军心中也只,为何而谋,当然,秦法严苛,败则论罪;因而楚秦两军对垒,秦人劣势焉能一战,我楚人劣势只能败退,然战阵之事,瞬息万变,不到最后,胜负难料!” 熊横细细思之,其后点点头。 前世做为论坛上纸上谈兵的高手,他对此也是多有研究。 冷兵器时代,两军布下阵仗,然后就是真刀真枪的干,排兵布阵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士气。 士气决定着你这支军队,能够承受多少的损伤。 如是楚人死伤一成,大军就已经开始溃散,而秦军则能坚持到二成,兵败如山倒,一道阵形溃散,主将就是兵仙,他也控制不住。 不聊不知道,这一聊竟发现个统率之才。 不过,世间向来都不缺少千里马,只缺少伯乐,人才多在魏国,那是因为魏国乃华夏中心,风流之地,自然是人才辈出;多在秦国,那是因为秦国以天下士子为上卿,以军功而选拔人才,人屠白起便是如此。 至于楚国,既不风流,也不开化,因此才有这屡败屡战之事,有时候甚至连韩都不如。 “那上道呢?” “士气上道,乃是王道之战,存亡之战,保卫之战,当此之时,士卒人人心中有信念,人人心中有决心,此种信念,乃自发而出,非是受诱,也非是受逼,还在秦军士气之上。” “昔年,商王强盛,周武势弱,可在牧野一战,竟能以少胜多,以弱击楚,便是此也。” “战前武王携八国牧誓,便是在士卒心中忠心信念,人人皆是明了,战阵之上,退无可退,如此之军队,可战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将,岂能不胜!” 这道理熊横听明白了。 有信仰的军队,才是无敌的军队,如一心驱逐匈奴的汉骑,一心复国的岳家军,一心要反对压迫的入朝军。 他们与农民军最大的区别,在于理念,有了这理念,才可以同仇敌忾,才可以战至最后一人。 古往今来,表达的方式或许有变化,但这道理都是一样的。 熊横拍手叫好:“闾长真是令寡人意外,就凭此心性,多加磨练,将来必成大器!” “臣惶恐,臣之所思,多是来自兵书,也尽非臣一人所言。” “哈哈,这便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如此方可更进一步,只是不知……” 熊横顿了顿:“闾长将心归于何处?” 归于何处,这岂不是在问,屈侯乐效忠于谁。 他身为卫士,对于王宫中的权利之争,必然是清楚,再加上今日楚王展现给他的,是不同寻常的一面,与众人口中所云的楚王,完全就是两个人。 想到此,屈侯乐直接跪拜下来:“臣身为楚国之臣,自然只忠心楚王呢。” 今日在马车上,就只是一个暗示,可事情往往在没有说明之前,还不能算作确定,如今见屈侯乐跪拜在面前,才是真正的确定下来。 楚王俯身,将屈侯乐扶起,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寡人早就知道,闾长心在寡人,只是寡人如今之处境,须得步步谨慎方可,不知那日南井可有问起寡人行踪?” “回大王,郎中并未有问,倒是太后曾召集过臣,臣按照大王所云,如实相告。” 熊横颔首:“寡人猜到便是如此,那太后可有曾让你监视寡人?” “这倒没有。” 歪着头,熊横略微思付一阵:“既然寡人已知你心在寡人这里,太后也未让你监视寡人,那回宫之后,你就不需要陪着寡人练剑了,寡人也无须再多见你!” 屈侯乐面露惊异:“大王,这是因何?” “哈哈,天天跟在寡人身边练剑,岂不是屈才,你读吴子,必然也是知道那吴起,那你可清楚,寡人如今最需要你学吴起的什么?” 闻言,屈侯乐细思起来。 吴起生平,不可谓不精彩。 先是杀妻以博忠名,之后魏国训练魏武卒,再往后河西七十余战未有一败,夺取秦人一郡之地,让魏国的领土跨过大河,纵然到了楚国后,也一样是主持变法,风云人物。 可就是在这么多精彩的事迹中,屈侯乐始终悟不到楚王的意思。 “大王,恕臣愚钝。” “其实寡人是想说,吴起爱兵如子也。” 爱兵如子! 屈侯乐哑然。 身为一个兵的他,竟将这事给忘记了。 吴起此人,与士卒吃住一起,待兵士宛如自己的子嗣,不仅亲自为他们疗伤,还经常嘘寒问暖,登上了战场,士卒们心怀感激,坚守将军之令,死战而不休。 大王又要让他远离自己,又要让他爱兵如子,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是要让他在卫士中收买人心,在关键的时刻,唯他所用,也就是唯大王所用,卫士在宫中,乃大王近卫,虽百而抵得上在外大军千余。 “臣明白了。” “闾长须得铭记,你对寡人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时刻寡人的性命,或许就在闾长身上,让你远离寡人,是让你将心用在卫士上,你若能为千人,那寡人可就是有一千个忠心的护卫。” 郎中之下,有两偏将,各领一千,以辅佐郎中。 又因卫士乃护卫王庭,规格要高一些,所以千人也被升之为牙将,比之镇守城门的项阳,还要再高一级。 “臣只怕是有负王恩。” 屈侯乐不能说大话,也不会说大话,升官这种事,可不是努力就能行的,最重要的是得有祖宗的蒙荫。 而他,祖宗不给力啊! “这你无需担忧,必要时刻,寡人自会相助,你且记爱兵如子是也!” 熊横所说的相助,一是让司宫在暗中提携,甚至向南井或是太后举荐,二是等徐召将屈原说服后,让屈氏一族帮帮这个小旁系。 “臣谢过王恩!” 楚王一笑,起身一抽,方才入了鞘的剑,此时又握在手中。 剑宽且长,侧身提着,在烛光印照之下,寒光四射。 “你看寡人这王帐宽敞否?” “大王是想要练剑?” 楚王大笑一阵:“哼,若不练剑,那你在我帐中这么久,为的是什么,出招吧!” 屈侯乐当即会意,腰间长剑也亦或是拔出。 “大王,臣不知轻重,可要当心了!” 楚王一抬腿,将地上碍人的长案踢开,逐渐散了一地:“哼,来吧!” 顷刻间,刀兵相接,将黑夜刺破。 四下里护卫的卫士一脸慌张,提剑冲了进来,再一看,却是楚王气定神闲,居然在练剑。 大半夜的练剑! 还没片刻,又有一队人赶来,当先一位正是郎中南井,他提着剑,着一身内衣,披头散发,看起来对楚王的安危十分的关心。 熊横见到他,提起酒壶大饮一口:“莫非郎中也是陪寡人来练剑?” 第三十九章 狩猎 今日大晴,秋风正好。 鹿野之上,营寨之中,众位公子士子俱是集结,在等候楚王。 此时的熊横,方才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榻上爬起,在饮了一口冷水,吸了一把脸手,才是稍微清醒的一些。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乎是要长胡子了。 穿戴甲胄,挂上宝剑,提着大弓,熊横出了王帐,外面有屈侯乐驾驶着的战车,早已等候多时,旁边则立着铁塔似的项阳,除了弓弩之外,他手中还提着一杆大戟。 上到战车,屈侯乐缰绳挥动,两匹骏马徐徐而动,出了营寨。 原野当中,几十辆战车早已排成一列,静立不动,每辆战车上面也各有三人,战车之后都悬挂着一面小旗,上面乃是各家姓氏。 楚王战车一出现,战车上所有的人顿时山呼起来,更有那安国君亲自驾着战车,往楚王这边迎来。 “臣安国君拜见大王!” 熊横抬头,望一眼苍穹。 烈日正盛,已有正中之相,这么快就中午了。 “吾弟是等候寡人多时日了吧?” “启禀大王,此时鹿游于野,狩猎刚刚好,大王且看,有此一路往前,可至山丘密林,一路往后,则可至大江之畔,此处尽是鹿野,大王可驾车驰骋,狩猎于野,臣伴大王左右!” 楚王起身,手指四方。 “好,传令下去,全军开动,狩猎开始!” “是!” 得令者,乃驾驶着战车,紧随楚王身后的郎中南井。 只见他抽出腰间长剑在空中挥舞,就听得一阵击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八面大鼓,分列四面,颇有金戈铁马的之气势! 驾! 驾! 听到这王令,站在车前的屈侯乐将手中马鞭轻轻一扬,楚王坐下的战车缓缓开动,接着马鞭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响,马儿越来越快,到最后开始狂奔起来。 熊横立在车上,双手紧紧抓住护栏,在咯吱咯吱的声音之下,他五脏六腑都要被颠了出来。 赶车的声音越来越多,马蹄开始盖过了一切,所有的战车在原野上狂奔起来。 狂风,金戈。 枯草,利剑。 无边无际的旷野,急速纵横的战车。 克服了颠簸后,熊横开始尝试着享受,他在战车上站得越来越稳,他向后看去,尘土遮天蔽日,隐约可见旌旗横空,似有一支军队扑来。 真金戈铁马是也。 狂奔不知多少里,未见一鹿,开始有连绵起伏的山丘出现在那里,上面更是茂密的森林。 渐渐地,战车开始跑散,跟在楚王身后战车不过三辆,其中一辆依旧是安国君,另外还有骑士十几,为楚王护卫。 安国君策马上来,与王并齐:“大王,马儿奔走多时,必然累了,何况如此之动静,岂能猎杀到麋鹿,不如稍作歇息!” 熊横颔首道:“也可!” 吁! 屈侯乐缰绳一拉,王车缓慢减速,马儿又开始慢慢行走起来。 人在剧烈运动后,都不能立即停下来休息,马儿也当是如此,让其缓缓走路,这便是休息了。 跟在身后的郎中南井,也不知早看什么,只是四处观望,接着顺便又望了一眼苍穹。 烈日,已到了正午。 不一会儿,前方草丛中忽然有动静传来,而且还不小。 南井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王,是麋鹿来了!” 熊横定睛一看,果然是如此。 至少有数百头麋鹿,宛如惊弓之鸟,朝着他们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一般。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麋鹿这种动物,生性胆小,且非常谨慎,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将其惊吓,似他们这种,战车轰隆,恐怕早在八百里外,麋鹿就跑干净了。 可君王涉猎,乃是古礼,而猎到麋鹿,更是大吉之相,聪明的臣子们自然就有了个好办法,在鹿野圈一块地,将麋鹿圈养起来,等到大王冲过来时,再将麋鹿驱赶。 麋鹿们本就不如野生的灵活,等在被驱赶一阵后,早已精疲力尽,大王只需张弓射箭,所谓的大吉之相,可不就是轻轻松松。 “冲上去!” 楚王大喝,屈侯乐御使马车,直冲上去,后面战车呈现出扇形,紧随其后,为楚王驱赶麋鹿。 麋鹿正处于惊慌失措之际,忽然见到对面又有人杀来,开始往两侧而去,那屈侯乐选择了一侧,跟了上去,郎中南井与安国君的战车,也跟着楚王而来,至于那十几个骑士,则往另一侧去了,继续驱赶麋鹿。 战车不停,熊横尝试着坐在上身,以屁股为支撑,来搭弓射箭。 因自幼就练习剑道的缘故,他双臂气力不小,那一夜又临时跟着青雉学习了一阵,要是静止的话,五十步之外也能偶尔正中靶心。 提箭在手,弓如满月。 楚王望着一直跑得最慢的雄鹿,瞄准了半天,身后跟随众人,皆是在望着楚王的这一剑,看着这般专业的举止,安国君甚至都准备好了欢呼。 嗖! 箭矢离弦而去,重重地射在地中。 不仅是没有射到麋鹿,它们反而因为受到了惊吓,跑得更加快速了。 再来! 熊横再一箭出击,这次虽然是近了一些,不过瞄的是这支,射到的却是另外一支。 这时候,麋鹿似乎是没有力气,马车已杀入麋鹿群中,屈侯乐也有意识地降低速度,将楚王射的稳当些。 熊横瞄准十步以内的一只,又一箭射出。 还是一样的结果,箭又落空了。 “大王,不若让臣来吧?” 站在旁边默不吭声的项阳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出声说道。 熊横就是不信这个邪,这么近大戟都快能插到了,他岂能射不到。 “寡人自有办法。” 接连十箭出击,箭壶的里的箭矢都快要下去一半,楚王的箭连鹿的毛都没沾到。 望着越来越近的麋鹿,熊横是越想越气,直接将腰间长剑拔出,对准那只将他折腾了一路的雄鹿,投掷出去。 呜呜! 顿时,一阵惨烈的叫声。 长剑径直插入雄鹿的后脖颈,雄鹿跑着跑着就没了力气,跌倒在地。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安国君见此,高喊起来,余下士卒见此,也跟着大喊,整片树林都知道,大王射中的麋鹿。 屈侯乐来缰绳一拉,那两匹马儿能明白他意思似的,朝着倒下的麋鹿而去。 项阳一手扶着车辕,将身体弯下去,战车就在经过麋鹿的瞬间,连鹿带着剑一齐拔起,丢在车辕上。 然后拔出剑,双手呈给楚王。 “恭喜大王狩猎麋鹿!” 熊横接过,将长剑一甩,然后高高举起。 不管是不是射中的,至少这头麋鹿,是通过他自己的努力,亲自猎到的,值得庆贺。 “大王真是神武,其剑术更是天下难觅,放眼当今天下,也难有人用剑能狩鹿。” 安国君不愧是马屁精。 明眼人都见得是运气使然,战车都冲到麋鹿群众了,随便丢都有几率能中,可偏偏就被他说成了楚王用剑猎鹿,马上高大上了不少。 熊横一脸自得:“寡人自幼习剑,这一剑二十年的力道,区区麋鹿岂可挡得!” “是,是,大王说得是。” 此时,战车已追至山丘下,密林中。 此处灌木丛生,战车难行,屈侯乐有意放慢速度。 麋鹿们似乎是看到了生机,越跑越远,眼见得就要隐入树林不见,却听得嗖一下,一支箭矢飞了过去。 紧跟着就见有麋鹿倒地。 如此远的距离,只怕约有百步,而且还是奔跑中的麋鹿,好箭法! 楚王转头过来,原来射出此箭矢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宫中的神箭手南井。 收起弓弩,南井驾车战车过来,有骑士已策马上去,去捡回那麋鹿尸体。 “大王,鹿群受到惊吓,一旦涌入树林中,便再也寻不见了,臣再射一只,好为今晚鹿宴准备!” 白天打猎,晚上自然要享受一顿了。 待到明日,楚王便要带着这丰盛的猎物回去,赏赐给后宫中的诸位妃子,规矩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哈哈,郎中真是好箭法,可惜寡人甚是不同这箭法之道,以后好要向郎中多请教一番。” 南井道:“回大王,谈不上请教,臣少年时,就开始练习射箭,到今朝已有二十余年,这期间臣每日必要射上一百,因此箭术之道,皆是手熟尔,大王不曾虽不曾练习,却能到今日之程度,足可见聪慧了!” “哈哈,南井其人,少言而忠厚,今日一观,果然如此,此话在理!” 说着,随手将腰间玉佩解下,丢给了南井。 “这是寡人赏赐给你的!” 楚王随身玉佩,必然是宝玉,南井接过后,便立即行礼谢恩:“臣谢过大王,受此重礼,实在有愧。” “郎中说什么胡话,你乃母后之兄,也可是寡人之舅,寡人赐予玉佩,不正是我等两家亲近之意。” “臣遵令。” 说话间,楚王随手在身上撕下一块布,将手中的剑细细擦拭起来。 “昨夜寡人与屈侯乐论剑,练剑已至深夜,闾长剑术高超,寡人佩服不已,不愧是我卫士精英,只是嘛,此人言辞笨拙,寡人不甚喜欢,做个护卫挺好,但陪着寡人练剑,可就不足了!” 话到这时,熊横有转身瞧着安国君:“子玦吾弟,寡人多年未见,甚是想要一叙,还有他那身边的少年黄歇,更是懂得剑术,懂得音律,这等人才,方为寡人所需啊!” 说着,还对安国君投去了笑脸。 战车上安国君立即拱手:“臣遵令。” 南井略作思付后道:“臣亦遵令。” 熊横此举,也表现出了他好玩,喜新厌旧的秉性,可以说这位楚国的王,在无时无刻地展现一个最不像是楚王的自己。 马蹄声来,那骑士已捡了麋鹿尸体,奔走过来。 通常情况下,麋鹿中箭,不会立即毙命,而是要在奔跑一阵后,才彻底倒下。 熊横望去,那一箭正中麋鹿后背,将其洞穿,可见力道之大。 狩猎到此时,君王本该是原地歇息一阵后,班师回营,待到明日再启程回郢都,用打来的猎物祭祀祖宗、祭祀的上帝后,分于众人。 古语有云,君王一年狩猎三次。 一次为祭祀,一次为待客,一次为自享。 楚王新立,按照礼法今年要多祭祀一次,因此此番打猎所为的便是祭祀。 至于待客,只有在招待喜爱的臣子、以及别国使者,甚至君王会盟之时才会狩猎,就比如在今年武关,楚王槐就与秦王狩猎于山岭,还有自享,一般都放在刚刚入春风正盛之时,君王驾着车,踏着青色,十分得自在。 可此时熊横心中,却另有了主意。 既然放浪惯了,索性不如就来一把大的,他手指前方山丘道:“寡人听闻,熊为大吉之兆,曾有那妇宝梦白熊而生轩辕氏,不知此山之中,可有熊焉!” 听到楚王如是说,南井忽然愣住。 猎熊,这根本就在他计划之外。 “大王,深山林密,自然有熊呢,可若有猎熊,必然是车马难行,只得徒步呢!” 旁边安国君上来,贴心地说道。 “哈哈,徒步亦可,只要有熊,既要祭祀我楚国先祖,岂能没有熊焉?” 如此一来,南井心中对安国君顿时有些恼火。 “大王,山路难行,易出变故,不如算了吧?” 熊横再度大笑:“寡人有勇士项阳,有神箭手郎中,何须惧怕一畜生,咱们就望着深山里看看!” 南井不同于南后,对于楚王的命令,他不知道如何违背。就只想着不如往前几步,等到累了,楚王自然会回去。 “臣遵令!” ? 第四十章 诛熊 战车当中,带有干粮与水,各个卫士,也是随身携带食物,倒是不用担心会饿的问题。 随着楚王令下,几十号人又是往前行了约莫五六里路,彻底钻入到那密林当中,到这时候战车被树木挡住,再难前进。 郎中南井见了,又上前来道:“启禀大王,战车难行,就连马儿也不可骑,再下去就只能靠走了!” 熊横表现出浑然不在意样,他将手一挥,大喝道:“人下人,甲士去甲,只带干粮和水,弓弩与长剑,不久可以继续通行呢?” “可臣主要是担忧大王劳顿?” 南井开始劝阻起来。 熊横抬手,拍在南井肩头:“哈哈,郎中真忠心也,可如今山林就在眼前,岂可不进,安国君以为呢?” 只有他才懂得,楚王此时正在性头上,要顺其而为:“大王精力充足,乃虎踞龙盘之相,不如就让大王暂且往里走一走,若实在难走了,再回来也不迟!” 南井略作思付,也只得如此。 楚王脱下披挂,走在前列,剩余士卒,尽皆跟上。 越是往里,则山林越密,树木越高。 此地乃属秦岭之南,常年降水丰富,植被茂密,又因人口稀少,因而到处都是原始森林。 到了这里,已是古树参天,将太阳遮蔽,空气里忽然间也阴冷潮湿下来。 这一走,又是五六里路,南井心中着急,但头一次见到如此景致的楚王,却是边看边走,越走越兴奋,丝毫没有疲惫的迹象。 “大王,山高林密,不知去处,不如就此停住?” 生性谨慎的他,是生怕楚王出了岔子。 “哈哈,郎中又在说笑了,你且看这地上,依旧有猎人行走的小道,岂能不知去处,若要回去,还是等寡人累了吧!” 巨树根下,草木丛中,依稀可见鲜花蘑菇之物,山林越深,植被越多,景色也越来越好看。 什么人! 忽然间,前方开路的士卒一声质问传来。 等到上前一看,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前方蹲着三个猎户。 他们手执简易弓弩,以麻绳为弦,只有在那箭矢之上,方才见得些许青铜,三人中两人弓弩,一人执长矛,蓑衣斗笠,看来如入山已是时日不短。 待到有卫士说过,楚王乃在此狩猎,三人俱是跪拜下来:“国人獾氏兄弟,拜见大王!” 好一个獾氏! 不愧是猎人取得姓氏。 那些大氏族不断地繁衍,不断的衍生出旁系,渐渐地的这些旁系就与大氏族越来越远,因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氏,也就越来越多了。 这个时代文字少,平明所能知道的字则更少,指不定那一天听说了个獾字,便以此为姓氏了。 “起来吧,寡人今日乃是一猎人,专为猎熊的猎人,你们可无需多寡人行礼!” 听此一言,三人俱是起身。 正中一个,似乎年长一些,他朝着熊横说道:“大王若要猎熊,我等兄弟可谓大王领路?” 熊横顿时来了兴趣:“你们知道这山中有熊?” “回大王,我们三人居于山下,常年在此狩猎,卖些皮毛来换取粮食度日。近日以来,这山中来了一只大熊,我等对其追踪多日,知晓了那大熊的方位,可将其猎杀后,献给大王!” 熊横大笑着望向南井:“寡人说什么来者,此乃我楚大吉之兆,岂能无熊焉!” 还不待南井答话,安国君就抢先说道:“大王真乃我楚圣明之君,若我大王一力坚持,岂能有熊。” 闻言,熊横笑的更是得意,更是张狂。 南井则在一旁,默不吭声。 笑过之后,熊横又望向安国君:“寡人乃楚国之主,岂能与一猎户所争,不知安国君身上可有黄金,借寡人一用?” 安国君在怀中摸索一阵,很快就掏出一袋子钱财来。 “臣虽没有黄金,可有这数百钱,臣食之禄,皆因大王所来,谈何借用。” 熊横不再理会,一把将钱袋子接过来,丢给獾氏三兄弟:“这是寡人赏你们的,走,前面带路!” 得了钱财,三人又连连告谢,在前方开路。 再往前走,就不只是林密那么简单,而且是路越来越陡峭,正是往山坡上行去,到后面就连牵着马也费劲起来,无奈就只得将马栓在原地,留下两人看守,继续望山。 此时南井再要说什么,却也是不可能了。 大王此番真要是猎了一头熊回去行祭祀大典,那他这个跟随在王侧的郎中,也算是有功。 山路陡峭,众人皆是气喘吁吁。 好在有人带路,倒也不是特别困难。 渐渐地的,树木越长越矮,草木也越来越稀少,这是因为方才是在山谷中,而现在则在山坡上,山坡上因为水少风大,植被自然就稀疏一些。 到这时候,早已没有了路,猎人们在沿着熊留下的粪便,还有足迹在行走。 “大王,天冷之时,熊便藏于洞中不出,等到来年天暖,方才出行,我等所见这熊,今时今日都还未入洞,必然是还没有吃饱,因而大王所来,这正是时候!” 獾氏兄弟中的老大,为熊横解释道。 “那你以为,这熊如今在何处?” “大王,过了这山坡,又临一山谷,此时那熊多半就在谷中觅食,那熊身长远超一丈,周身玄色,届时还请大王小心,由我兄弟三人前往猎杀!” 早在刚才熊横见到那熊掌时,就已猜到了这头黑熊的体魄。 “哈哈,寡人何惧一熊焉!” 再往前走,眼见得太阳逐渐西斜之时,临近了那山谷之中。 嗷! 方今站立,就听的一声嚎叫,在这里响彻。 走了许久,终于是遇到正主了。 南井十分机警,大家一声:“保护大王与安国君!” 一群手执利剑的卫士,立即将熊横团团围在中央。 “大王如今在熊的领地内,它必然会朝此处寻来。” 就在说话间,山林里一阵风过,紧跟着就是草木索索的声音。 此时的南井,早已是大弓射箭,朝着前方树林一箭射出。 嗷! 有一声嚎叫。 似乎是这一箭中了。 “将军好剑法!” 獾氏老大称赞道。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一道黑影自落箭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奔杀过来。 熊横放眼望去,虽然早有准备,但心中还是同样一惊,那种浓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如一片乌云盖在头上。 南井刚才射出去的箭矢,此时就在黑熊肚皮上,就只是进去了四五寸而已,对体型如此庞大的黑熊来说,不过就是皮外之伤。 嗖嗖! 猎人们出手了,又是两箭射出。 一箭正中脖颈,另外一箭正中一只眼睛。 难怪敢在这山中猎熊,原来是有这样的手段。 这种黑熊不仅是皮厚,那皮下的脂肪更是厚,要将其击杀,就必须得要击其要害,否则就是无用之功。 黑熊吃痛,再度嘶嚎起来,往这边奔来的速度,也是明显地放缓。 南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再次大弓射箭,弓如满月,这一箭又准又快,正中黑熊另外一只眼睛,转眼间黑熊双目失明,彻底成为了熊瞎子。 “郎中好剑术!” 熊横拍手叫好起来。 那黑熊似乎是明白不是这伙人的对手,开始调转身形,朝另一个方向奔跑。 四足尽皆着地,速度极快。 可惜,双目失明的它,就只能是乱打乱状,不远处一棵小树应声而断,黑熊也跌落在地上。 南井瞅准时机,对着那厚厚的熊掌又是一箭,直接将其脚掌洞穿,这下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快上,别让这黑熊逃了!” 南井一声令下,楚国众卫士涌了上去,没有弓弩在身,早就按耐不住的项阳,提着大戟更是一马当先,跑在了猎人的前头。 稳健如南井,下令之后抽出剑,依旧护卫在楚王左右。 “让开,寡人也要上去看看!” 楚王掀开四周卫士,长剑出鞘也紧跟上去。 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里,獾氏三兄弟、项阳以及卫士们都已围成了一圈,将黑熊围困在其中。 双目失明的黑熊就只有在人群中跳来跳去,被卫士用弓弩和大戟围堵,眼见的气力衰竭,倒地再无抵抗之力时,熊横上前一剑迅速刺出,直透黑熊脖颈,滚热的鲜血如注,在最后的哀嚎后,黑熊才也没了生息。 好一个补刀! 这样一来猎杀黑熊的将士楚王,或许还会被历史上浓重笔墨的记载下来,楚王之勇,不亚于秦武王也! 楚王举剑大笑,大王威武的声音,响彻整个树林。 “大王好剑术,相信此事不久之后,便会传唱诸国,皆是天下人人都将认可大王的霸主威名!” 安国君此人,不愧饱读诗书,说话就是好听。 “哈哈,这全仰仗诸位之功,否则寡人岂有这手段!” 熊横毕竟还是要脸的,捡便宜可以,但说话也不要太过分了。 “大王雷霆一剑,力斩黑熊,臣等俱是瞧得清清楚楚。” …… “大王,此熊重量恐怕近乎千斤,此间山路难行,也无车马,恐怕这熊是带不出去了?” 还是南井务实一些,处处都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望着大黑熊,熊横略微思付了一阵:“熊掌最是肥美,可带回去奉献于母后母妃二人,这熊皮为寡人做一软塌,正好御寒,还有那熊胆听说可入药,也不能舍弃,至于胸肉就只得割下一些,以敬先祖。” “臣遵令。” 由猎人掌刀,开始剥皮,待到熊被处理好,天将要黑。 南井只得令人在这密林中举起火把,继续赶路。 所幸有猎人引路,所幸有月亮余光,最终是平安出了山,又到了营地之中。 楚王猎熊,满载而归,祭祀之物也已经有了,再加上南太后从宫中来信催促,只得在次日而归。 熊横严重怀疑,南井拿来的太后之令,必然是早就书写好的,就是怕他在外不回郢都,提前让南井做好准备。 否则这一拉一回,太后的令怎么能这么快就送达。 南太后这么着急的想让他回去,熊横猜测,多半不是因为关心吧。 ? 第四十一章 少年人的血性 昨日楚王归宫,就为太后与刘妃献上熊掌。 一头熊有四只熊掌,剩下的那两只也没有浪费,被楚王赐给了两位老师,景鲤与昭雎。 祭祀过后,今日无事。 楚王寝宫中,又是载歌载舞。 不过今日楚王多了两位客人,一位乃是安国君子玦,一位乃是少年黄歇。 大殿正中那容貌姣好的舞姬,正扭着细细的腰肢,彩带在手中上下挥舞,惹得一旁的安国君目不转睛,至于黄歇,也不知是因为年纪小没发育,还是什么原因,他总是时不时地朝楚王瞟来目光,显然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个舞姬身上。 “安国君,宫中舞姬可好?” 楚王在上首笑呵呵地问道。 安国君忽然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抑制不住的尴尬:“臣曾听人说,我楚国舞姿不仅是有中原之雄伟,更是有南国是秀丽,尤其是宫中舞姬更是此中大成,今日一观,果真如此,好,真好!” 对于其人,熊横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停留在众人耳中。 这位安国君博学多才,为人谦让,又礼贤下士,拥有着不少的美名,本以为这样的人会志向不小,甚至见到主少国疑的局面,会颇有些心思。 毕竟前些年,秦太后与秦相魏冉可是费了好大一番手脚,才平定了季君之乱,在战国公子作乱,屡见不鲜啊。 但通过这几日接触下来,除了善于拍马屁外,不对,现在又有一点好色,在这些之外这安国君并无表现出什么不对劲,对他这个君王,也是尊崇有加。 熊横再道:“子玦吾兄,若是喜欢,可常来这宫中陪寡人饮酒,反正这封地我看你也不大想去!” 听闻此言,安国君立即站起身来,朝着熊横拱手道:“大王真是明鉴也,臣是要请求大王,请大王准许臣留在这郢都当中。” 熊横微微一笑,封君不想回封地,这可就有意思了。 在熊横的印象中,自他去年到郢都时,安国君就已经在封地了,这好好端端怎么就不愿意待了。 “寡人想知道原因?” “启禀大王,臣之汉北十县,乃苦寒之地,臣在那里三年,师不见名士,人不见熟人,终日就只能与黄土为伴,实在是无聊的紧,再有那汉北吃食苦涩无味,臣也一样吃不惯。当然还有最紧要的,臣想一直陪伴在大王左右,但那汉北之地,实在距离大王太过远矣!” 原来他不想去的理由是嫌弃太苦太累! 北戎津之地,后世称之为襄阳,这里地处汉水之畔,数百里大平川,且土地肥沃,又不缺水灌溉,乃是一等一的好地方。 只是在战国之时,此处还未开发,乃一片蛮荒之所,否则堂堂三闾大夫屈原被流放,又何至于流放到此处呢,那里远没有郢都来的快活,整天带着寂寞,日子一久自然就不想待了。 “就这么简单?” 熊横疑惑道。 敢情他连续拍自己好几天马屁,就是将他调过来。 “大王乃我楚之主,此事与大王而言易也。” 熊横摸着下巴长出来的稀疏胡须:“但安国君也须明白,寡人尚未亲政,诸多大事都要过问母后,安国君求寡人,还不如去求母后?” “大王,这正是臣要说的,臣之生母乃秦女,初到郢都时曾与太后不和,臣纵然是想求到她,只怕她也不见臣,臣听人说南后对大王宠爱有加,有大王一眼,此时必定能成。” 这么说熊横倒是有些理解了。 但凡宫中楚王其他的老婆,都不受南太后待见,只因他是个霸道的女人,就唯独刘妃还能稍稍好上一些,一则刘妃氏族依附于南氏,二则便是因太子熊横,三则刘妃为人忠厚,一向不与人争。 “子玦吾兄,与寡人年纪相仿,若是能留在郢都,便可时常陪着寡人玩乐,好,寡人答应你了!” 近来他表现良好,替安国君一个不甚重要的人说个情,南太后必然还是能答应的。 “臣多谢大王,今借大王的酒,敬大王一爵!” 说罢,端起来一饮而尽。 熊横则望向边上的黄歇:“小先生与寡人同饮!” “同饮。” 黄歇举杯说道。 “寡人听闻小先生通晓舞乐之事,不知寡人这舞乐如何呢?” 熊横问话道。 黄歇起身,语气温和道:“启禀大王,殿中嘈嘈杂杂,非说话之地,不如等这一曲终了吧?” 熊横顿时明白了他这是何意。 “哈哈,小先生此话在理,殿中之人俱是退下,只留青雉一人可!” 楚王令下,很快寝宫当中就只剩下了四人。 “小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吧?” “启禀大王,我曾走过诸国,对舞乐之事颇有研究,民风不同,国风不同,则舞乐有所不同也,我就以楚国与秦国举例,秦人之舞乐,恢宏大气,苍劲之中,又有韧性与狂野。” “而我楚之舞乐,同样也是恢宏大气,可就是缺少了一股苍劲,也没有那一抹如青草般的韧劲,秦人之狂野,我楚人身上,自然也少了一些。” “就如同楚王宫中好编钟,秦王宫中好鼓瑟,编钟回味悠长,可却有些绵软,而鼓瑟绵软之中,又能震耳发聩!” 好一个十六少年,他这是话里有话。 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也,英雄都早熟啊。 不对,他现在就是古人。 “听小先生的意思,是我楚人不如秦人也?” 黄歇摇摇头:“方今天下,大争之世,唯有秦人风骨,可当大争霸主!” 楚王并未说话,只是眯着眼大笑。 春申君黄歇,自楚顷襄王中期,就开始登上政治舞台,楚考烈王后期,楚国就已经到了只知黄歇,而不知楚王的地步。 是四大公子,也是权臣,比景鲤还要高明了许多的权臣。 小小年纪,才十六岁就已经谋求政治上的前途了,这种人不名扬天下,天理不容啊。 “我楚国之事,有景鲤操持,太后监国,此乃治国大才,有他们在,秦楚交锋,何须寡人再操心,饮酒歌舞,岂不美哉!” 话音落下之处,熊横望着安国君。 安国君立即会意,朝楚王说道:“大王所言极是,臣子职责,便是替大王分忧。” “哈哈,你看,安国君才是忠臣也!” 这兄弟二人,一个人装混,一个人拍马屁,俱是大笑起来。 可那十六岁的少年,却是不依不饶,咬着嘴唇,神情十分地坚毅:“大王乃楚王,楚之国在大王,而不在臣子,臣子亡国,依旧是臣子,大王亡国,就只能是囚徒。” 此言一出,楚王还未发话,却见得安国君已然色变:“黄歇,大王在上,岂可胡言乱语?” 这黄歇可是他引荐的,如此口无遮拦,得罪了大王,倒霉的可是他啊,安国君岂能不着急。 熊横闻之,继续大笑。 到底是少年黄歇,血气就是盛,这若是中年、甚至青年黄歇,决计就说不出这样的话。 楚王一挥手:“子玦吾兄,不必动怒,寡人胸怀四海,包容天下,一个小小少年之言,还是能容得下,寡人允许你再说下去!” 黄歇心中虽有波澜,可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如此之人物,才能做成大事。 “既是大王让臣说,那臣便说了,大王所说南太后景鲤之人,救不了我楚,能救我楚国者,只有大王也,我楚对秦之败,在楚王槐时就已开始,当时辅佐楚王槐的不也正是南太后景鲤二人,如何不见得我楚国能胜?” 楚王座于上首,并未言语,就只是静静地的望着。 黄歇在沉默一阵后,又继续说道:“正所谓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我楚国较之秦国,乃有三弱,一弱外事、二弱兵马、三弱国事。” “秦武王时,秦人连越而制楚,连楚而制韩,进而威逼洛邑,问鼎周王,至如今,秦人又连齐而制楚国,连韩而破合纵,夺我上庸,取我汉中,此人秦之外事也。” “楚王槐时,以连齐而破秦,被张仪以五百里地空口而破之,连韩而破秦,被冯章又以五百里空口而破之,几番交手下来,秦人自强,楚国自弱,何也,皆因我楚国外事不强也!”、 分析得十分有道理,难为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想到这些。 历史记载,黄歇所擅长的,正是纵横之术,第一次崭露头角,便是出使齐国。 楚王端起酒爵,饮酒一杯,却是依旧没有再说话。 而黄歇呢,到了如今,势必要将心中所思说完。 “秦国新军,乃商鞅所练,其战斗力如何,当年河西一战而打破强魏,一观便可得知,秦人多步卒,少战车,多弓弩,多盔甲,而我楚国,虽在平王之时,有吴起变法强军,可至一半便终结,后至左徒屈原变法,虽练新军,可在垂沙一战死伤殆尽,我楚便再无新军,步卒不及秦人能战,弓弩不及秦人远射,盔甲不及秦人坚硬,军中战车虽多,但却行之笨重,难有大用。” 这点说的也不错,说明黄歇对此是真正研究过了。 他也的确去到过咸阳,知道秦军锐士的犀利。 “大王,其三弱,乃是国事也,秦法严苛,秦吏各司其职,政令行之有效,又以山东士子为用,反观我楚,法律不严,官吏自乱,政令不清,也无贤能,臣之所言三者,俱是需得君王用力,方可为之!” 好一个治国之策,可谓是抓到了重点。 但是这个少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出点子很容易,难的是如何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 如今的楚王,可没有这种能耐。 熊横沉默,安国君也不知该如何,在那里沉默不语。 “哈哈哈!” 忽然间,楚王又大笑起来。 笑得如此之放浪,如此之漫不经心,好似黄歇一番话,多牛弹琴。 “好才华,好一个治国之策,不如小先生书写成册,上至令尹处,由他看过后,寡人再做决断?” 黄歇的话语中,无不透出要推翻以前勋贵的意思,要他上书令尹,这不就是明摆着拒绝。 一抹失望,在他眸子里划过。 但,只是在眸子里。 “多谢大王!” 半响后,他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连多一句话谏言都没有,十分的果断,就连刚才的热情,都隐入不见。 因为他一旦知道不可能了后,就不再多做挣扎。 这份心性着实不简单啊! “哈哈,小先生也不要气馁,如今才十六岁,有的是为我大楚效力的机会,不知除过安国君府中,小先生还去过哪里?” 其实熊横是想知道,他去没去过东方学宫。 按照黄歇的个性,应该去过才是。 “回大王,我近来十日都在安国君府中,打算再去一趟东方学宫后,便前往齐国临淄,听闻那里的稷下学宫名士多多,也能增长一些见识。” 楚王自王座上走下,双手在黄歇肩膀上按了按:“那就在郢都多待些日子吧,也可与寡人、安国君一道,探讨这舞乐之道?” 黄歇一思:“谨遵大王之令。” 熊横回到王位,一跃站在长案上,高举着手中长剑:“来人,接着奏乐接着舞,寡人要与小先生畅饮一斗!” 月人与舞姬,又从外而来。 ? ? 第四十二章 右尹 十二月。 昨夜一场大雪,将整座楚王宫都覆盖于这皑皑之下。 熊横半夜听到风声醒来,见得那天地之间,一片苍白,四下里幽微的灯火在风雪之下岌岌可危,寺人们正在四处吊灯,等到今日早上再一醒来,有变作了蒙蒙细雨,就只有在宫殿的顶上,才能见到那一方白。 果然,是南国的雪,只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在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消失不见了。 阴冷的气息遍布整个宫外,吸一口气凉飕飕的,冷的熊横一阵哆嗦。 将寝宫的大门关上后,才有温暖铺面而来。 四座青铜鼎炉,俱是燃烧着炭火,里面与外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青雉穿着一身好看的水绿长裙,白白的绸缎裹着细细的腰肢,到胸前臀部又是高高翘着,十分的迷人。 推到? 不敢。 怕怀孕。 以他的地位,以青雉的来历,必然也是个庶出。 “大王,渴了吧?” 软软糯糯的语调,将一个托盘递过来,上面是个陶瓷罐子。 熊横接过,一饮而尽。 顿时,甘甜滋润着他那久违水滋润的喉咙,人也清爽了许多。 昨夜饮酒,又至半夜。 长此以往,不仅让人沉迷其中,乐不思蜀,更是对身体也有极大的伤害,以后这歌舞可以看,饮酒还是得少一点。 “爽,还是青雉你懂我!” 说着,手就朝着青雉腰间揽去,要将她抱在怀中。 青雉只将身体轻轻一转,十分灵活的绕了过去,熊横的手空空的停留在原地。 “大王这是要做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妃子,也对,大王如今都要弱冠年华了,这王宫中的太后太妃们,怎么就没想着替大王物色一个王后呢?” 这倒也是。 哪位大臣能将女儿嫁给楚王,那就是姻亲,一笔很大的政治投资。 不过…… 熊横又微微叹一口气:“如今就寡人这局面,又有哪位臣子愿意,与寡人结为姻亲呢,景鲤愿意,可南太后必然不同意,她南太后有想法,臣子们却未必同意,至于那些小氏族,也只得是想想罢了!” 如今之局面,各方有意维持平衡。 倘若熊横以景氏之女为妻,那南太后便岌岌可危,她就必须得做出反应,这样反倒是能激起他们的争斗。 只是给嫁给她的那位女子,可就得惨了,因为楚王将来有很大的几率,将景氏治罪,此事怎么想都是个难。 “看来大王也不容易啊!” 青雉感慨道。 “的确是不容易,不说其他人了,就寡人身边一个婢女是何来历,寡人也不清楚,知书达礼,又懂得些许政事,更重要的还懂得射箭,不知你是否还懂得用剑呢?” 青雉甜甜一笑,其后又嗖的一下从熊横身边越了过去,再听得噌一声,那柄楚王剑已被她单手提在手中。 然后是一个极为华丽的剑花,接着剑再入鞘。 熊横很清楚,他这剑重量不小,不说其他,光是青雉能单手挥舞,就已经能够说明其剑术如何? “让寡人好好想想,自称是宋国人,又说是越国人,还是赵氏,你到底是谁呢?” 熊横摸着下巴胡须道。 “大王还是坐下来,由我为大王梳头吧,方才鸾凤宫中来了人,说是请大王去一趟!” 是南太后来找他了! 前几日献上熊掌的时候,不是刚刚才去过吗,不知又有何事。 “也好,太后之令纵然是寡人,也不得不听啊!” 熊横自嘲道。 …… 鸾凤宫外,楚王收拾妥当后,步行而来。 冬日天气严寒,王宫中的各处宫殿大门都是闭着。 熊横还未进去,就隐约听得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母亲刘妃也在当中,那南太后喊他来,多半就是叙旧了,联络感情了。 这样也正好,将安国君所云之事,与南太后说道说道。 由寺人侍奉着脱去鞋子,宫殿大门推开,楚王缓缓走入。 地上所铺设的,乃是一层厚厚的毯子,脚踩上去,一点都不觉得凉。 此时南太后正座于上首,左侧乃是刘妃。 “拜见母后,拜见母妃!” 如今见南太后,楚王在也没有了从前的拘谨,在行过礼后,很是熟络的在旁边坐下,她这举动无疑也博得南太后好感。 毕竟光绪帝与他亲爸爸的故事,熊横还是耳熟能详。 南太后露出微笑,刘妃则洋溢着笑容与温情,哪一个是生他的娘,一目了然。 “懿姐姐,正说着呢,你看大王就来了!” 刘懿年长,曾为南太后婢女时,就已经这么称她了。 “不知母后与母妃,在说寡人什么?” 熊横笑问道。 “奭儿,方才太后在说你孝顺,又能兴我大楚,从前楚王槐在时,每年也都曾狩猎,难见一黑熊,不曾想你第一次去就有了收获!” 说话者乃刘妃。 奭儿乃是熊横的小名,此为盛大之意,正是这南太后所取,至于横,同恒,乃坚守、持之以恒之意,此名来自于当朝太仆景熌。 熊横严重怀疑,南太后当年要叫他奭儿,心中必然想的是拾儿,一个捡来的孩子,只能是庶出,哪知被封成了太子。 “寡人听临淄有阴阳术士曾言,一国要兴盛,上苍便会降临诸多的恩赐,以示征兆,寡人即位以来,虽无寸功,但朝中有母后监国,令尹重臣掌国,国泰平安,想必我大楚要再度称霸了吧!” 熊横说得若有其事。 南太后面上噙着一丝笑容:“刘妃还不知道吧,我大楚的王什么都好,可就是太过纵欲,大王寝宫中的舞姬,一直要到很晚方可歇息,大王若是再操心些国政就好了!” 熊横在宫中时,也曾时常拜见刘妃。 母子两人见了,只说私事,从来不论国政,可熊横也难感受到,刘妃是能明白他处境的。 “太后,奭儿还小,且等他跟着老师学学也不迟!” 南太后笑道:“姐姐你就是宠爱他,小心给惯坏了。” 这时,熊横贴上去:“母后的话寡人铭记于心,以后必然学习处理国事。” 有些事情,若只是推脱,反而是显得有些刻意,若是学会拖延,那别人是真以为你非这块料了。 “大王的话老妇人记下了,既然有景鲤与昭雎为大王师,那大王就要与他们多学多问,将来这楚国的担子,必然在大王身上,过几年老妇人也老了!” 话语之中,尽是唏嘘。 熊横唯有连连点头以应。 “大王去狩猎的这些日子,老妇人也与两位臣子商议过了,这一月三十日中,大王要用二十日的时间,来用心学习治国之道,今日是景鲤,明日就换做昭雎,其后容大王放纵一日,再就是景鲤,大王可明白呢?” 这么听来给他放的假也不少啊,都强过双修了。 也不知道这协议他们是如何达成的。 “多谢母后,俱是明白了,寡人也正有一事,想央求母后?” “何事,说来听听?” “此番前往鹿野狩猎,能猎杀这黑熊,安国君也功不可没,他为寡人之弟,与寡人也是志趣相投,今他求与寡人,说是希望留在郢都,不想去汉北封地,不知可否?” 闻言,南太后沉默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妃不仅是一头雾水,而且还有些担忧,他担忧他明白,嬴姬与南太后是何过节,那安国君子玦可是嬴姬之子。 这时候,南太后扫了一眼刘妃:“此事老妇人也听郎中说了,他说大王与安国君在鹿野纵歌放肆,舞剑击缶,不得安身,大王留安国君在郢都,可是要与他胡闹吗?” 熊横一听,对郎中那个老实中年男的印象,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这厮表面上一本正经,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打小报告的小人。 嘿嘿,打吧,打吧,你要是不打小报告,南后又如何能真正的了解我呢。 “太后明鉴,非是寡人要留他,而是汉北乃流放囚徒的苦寒之地,吾弟在封地实在受苦,更何况寡人在这宫中实在无以为伴,让他陪伴寡人也好啊!” 南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因何,眸子里似有些孤独与落寞。 “唉,大王才做了几天,就已经忍受不了称孤道寡的苦闷了,而老妇人与刘姐姐,都已有二十几年,罢了,就答应大王吧,不过封君要想留在王都,必得有名,这名便是官职,此事还得大王亲自向令尹下令!”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里,熊横总感觉南太后有点别的想法。 “不知太后以安国君以何职?” “老妇人想着,他也是楚王槐之后,又素有贤名,就让他去辅佐令尹,暂为右尹吧!” 这…… 熊横呆住。 右尹,那就是景鲤的副手。 本以为随便意思一下算了,可没想到被安排去了右尹,岂不就是在将安国君当枪使,去捅景鲤的腚眼子。 只是为何要安排一个与自己不是很熟悉的安国君呢? 转念一想,熊横就明白了。 此人倘若是个南氏,必然被景鲤所拒接,倘若是个熊氏,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者安国君此人久不在王庭,向来左右不沾,也能被景鲤所接受。 等到日后安国君站住脚跟,南太后便可与秦姬交好,再慢慢拉拢安国君,如此她麾下可就有个右尹效忠了,还能全了楚王心思。 高,实在是高! 就是不知道只想待在郢都看姑娘的安国君知道后,会怎么想。 “大王可有顾虑?” 见熊横久久不语,南太后又问道。 “母后,这官职会不会太大呢,安国君会不会太忙呢?” 南太后呵呵一笑:“放心,景鲤不会让他太忙的!” 楚王面露喜色:“多谢母后!” 他当然得欣喜了,一则,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安国君是个可以被拉拢的对象,二则,太后往令尹旁边安排人,说明他们的战争马上要开始了。 不管是哪一件,都值得庆贺。 刘妃紧着说道:“瞧太后将大王给惯得,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 ? ? ? ? 第四十三章 安国君的神情 等司宫成謇进来时,楚王刚好落笔,写完了诏书。 这些事本可有人代笔,但熊横闲来无事,权且就当练字了。 成謇至楚王面前:“臣拜见大王!” “哈哈,此时宫中就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何须如此多礼,你看国人这楚字如何?” 方今七国,是各有文字,各有铸币,彼此间的差别不小,是一个叫秦政的男人,在一统天下后才将这些差别给消除。 成謇凑上前来:“大王笔迹清晰,其书法惊人!” 楚字复杂,书写起来极为不易,因此这清晰的笔迹,也是一长处。 “哈哈,你可见过太后呢?” 原来是熊横自鸾凤宫来,就召来了成謇,将安国君要封为右尹的消息告诉了他,并且让他去请示太后。 如此一来,则会给南太后造成一种假象,那就是身为司宫的成謇,大小事务俱是要问过她,让她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大王,太后说可!” 熊横提起诏书,生怕弄混了墨迹,又在吹了一番后,才递给了成謇。 “盖上王玺后,由你亲自带着去令尹府中下令,好让那老令尹知道,是太后的主意,毕竟你如今可是太后的人!” “臣遵令。” 自从那日交心之后,成謇便彻底倒向了楚王了,有了他在,熊横背后动点手脚却是方便了许多。 “还有将安国君来请来!” 让他来,熊横是想在他还尚未接到王令前,第一个将这消息告诉他。 如此一来,安国君自然会明白,是谁在出力帮他的。 “臣遵令。” 说罢,熊横又来回度了两步,继续说道:“先办法替寡人向景翠大夫传个口信,就说让徐召多注意一个叫黄歇的少年!” “臣遵令。” 待到楚王挥手,成謇这才离开。 一个司宫,一个东门偏将,一个卫士闾长,一个执圭大夫,还有一个齐人徐召,虽然如今只有五个人,比起楚国的贵族们更是微乎其微,可假以时日,悉心谋划,将来必然能起到大作用。 楚庄王用了三年,他怎么着…… 也得用两年半吧。 对了,他还有两个宫女,或许两年就可以了。 王命下达,景鲤神情如何,熊横是不得而知了,但当事人安国君,听到楚王诏令,早已从宫门外一路小跑而来。 外面寒风肆掠,楚王寝宫的大门却打开着。 没有歌舞,也没有美酒,旁边立着两个寺人,身后跟着一个宫女,楚王孤零零的坐在王座上,右手拄着脑袋,神情似有些低迷。 见此情景,安国君咯噔一声。 自向楚王提了那事,这几日他就提着心,一直在等着消息,今日听到楚王召见,便以为是有了消息,激动之下,自宫门口下了车,就一路小跑而来。 现在见楚王沉声不语,可见事情如何呢? 安国君立在原地,皱着眉头,也不敢发话。 “子玦吾弟!” 楚王忽然喝道,将安国君吓得够呛。 “臣安国君拜见大王!” “哈哈,吾弟何事如此惊惶?” “大……大王,方才臣见大王若有所思,便不敢打扰,立在殿中,不曾想大王忽然一声,臣故此一惊,此足见大王之威仪!” 说来也是奇怪,郢都中的臣子勋贵们,许多都不将这个楚王放在眼里,就只当他是个放荡的青年,但偏偏这安国君,就能对他如此惧怕。 “哈哈,吾弟此言在理,你可知寡人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安国君摇着头,拱着手:“回大王,臣不知。” “哈哈,寡人是要与你说一件喜讯,寡人已下了王令,着你为我楚右尹,以后就留在郢都辅佐寡人吧?” 说话间,熊横仔细盯着安国君的表情。 果然,他露出一脸悲惨之相,显然他明白这个右尹,将意味着什么。 “大王啊,右尹有辅国之任,臣何德何能,敢担此大任,大王就随便封臣个太官什么的就足够了,唉!” 话音落下,还不免叹息一声,似乎很让他难为情似的。 太官,乃执掌君王御膳的官,归属司宫成謇之下。 楚王浑然不在意,他走下台阶,一把重重拍在安国君的肩膀上:“可寡人曾听许多人说过,吾弟素来机敏国人,深得百家之道,有治国之精髓,至于太官乃区区一小吏,传出去让臣子们都以为是寡人嫉妒吾弟,故意为难之,再者说了……唉!” 学着安国君的模样,熊横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王,再者如何?” 熊横灿烂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牙齿:“寡人的诏书都已经下了,此刻正由司宫成謇带着,送往令尹府中,算着时间只怕是到了吧,吾弟你是不知,诏书乃寡人亲笔所书,而且加盖了王玺大印,不可更改啊!” 这…… 被坑了。 安国君在忽然间发现,楚王似乎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将一切考虑的这么周到,这是要胁迫他参与到权力的漩涡之中了。 唉,汉北就汉北,去了其实也挺潇洒的,何必贪图这一时之乐呢。 安国君低着头,半响不语,熊横却是知道他此时在思索些什么。 “怎得,为吾弟求来了大官,吾弟还不甚高兴?” 说话间,楚王面上已是浮现一丝怒气。 安国君子玦又急忙道:“臣多谢大王,受大王如此恩重,臣岂能不思高兴,只是臣想到如今有太后监国,大王所有的决议都要通过太后,大王是如何重用臣的呢?” 熊横知道,这小子分明是在问,重用他的人到底是楚王,还是太后。 若是太后,那目的就很明显了。 若是楚王,那事情可就有些复杂了,楚王必然也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了。 熊横大笑一阵:“太后虽是监国,但若无寡人提点你要留在郢都,太后岂能封你为右尹,你且记得,安国君这令尹是太后封的,可不是寡人,你还得去谢太后大恩情呐!” 他声音洪亮,不仅是宫中几个寺人,就是外面的护卫,也都能听的清清楚楚,这么做就是要让这事给传出去。 “太……太后!” 楚国新王即位那日,太后与景鲤在朝堂上的争执,楚国群臣无一不晓,无一不知,聪明如安国君,岂能不知这背后发生了什么。 南太后如此明显的举动,他岂不是就是那一直枪。 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臣谢过楚王,臣谢过太后。” 安国君子玦一脸的颓废,不管是接受与否,事情已经如此了。 “哈哈,子玦吾弟,将来若是寡人要召你入宫,可就容易多了,不如此时,你我就痛饮一番!” 熊横又忽然意识到,南太后如此做,就是还有一个高招。 纵然今日安国君与楚王走到一块去,也无伤大雅,因为身为景鲤的令尹,是不会让这个右尹真正掌权的。 如今饮酒,子玦还哪有这心情,他只得向熊横说道:“启禀大王,令尹得了王令,必然要寻臣,臣今日不便饮酒,不如改日再来?” 说实话,这理由一般般,但他实在不想留,熊横自然也不能强来。 “也罢,那寡人就在此,独自享乐了!” “臣告退。” 带着沮丧的步伐,安国君一路退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熊横就只觉得好笑。 这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知明日令尹来给他这个楚王上课,又会该如何作为。 第四十四章 齐桓公与晋文公 清晨,天方亮。 令尹景鲤就已经在楚王寝宫外等候,所幸昨夜熊横真听了南太后的话,睡的比较早,等景鲤来时,他已经起床。 宫门推开,熊横迎了出去。 今日的景鲤,披肩一件大氅,花白的长发在寒风的裹挟下微显凌乱,面颊微红,神情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温和的笑意。 “臣景鲤,拜见大王!” 两只满是皱纹的手从衣袖中伸出,一丝不苟的向楚王行礼道。 面对这位老臣,熊横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他两只手上去,抓着景鲤的胳膊:“令尹来的好早啊,外面天寒,快快请进!” “老臣遵令。” 寝宫中,依旧是暖烘烘的,长案之上,熊横早就令人备好了吃食,那是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汤香肉烂,正是美味。 “此汤寡人昨日夜半令人做下,令尹此来是刚刚好。” “老臣多谢大王。” 面对佳肴,景鲤没做推辞,落座之后,细嚼慢咽,一碗下去,面色似是更加红润了。 “果然是鲜美!” “哈哈,令尹是我寡人师,只要令尹喜欢就好,正所谓一年之中,君王有三狩,寡人想着这马上临近年关,又该到为祭祀狩猎的时候了!” 熊横是只字不提,景鲤是来传授治国之道一事,足见他对这些的不喜欢了。 老令尹呵呵一笑,神情中所透出来的,乃是对楚王心思识破的笑容:“大王,是该到冬日狩猎的时候了,往年的狩猎乃在十二月二十五,三十而归,三十一祭祀,眼下方入十二月,为时尚且早呢。” 有意无意地,熊横表现出些许的失望:“看来还得再多等些时日了。” “大王,至来年春,又有狩猎,到那青草长成之时,大王还要去荆山行宫暂住,到了酷暑,也要去往荆山行宫避暑,再加上大王还要巡游我楚地,大王若是想出去走走,有的是机会。” 听景鲤又接上一句话,楚王才是露出笑容。 “唉,还是令尹知寡人所思啊!” “为大王分忧,是老臣的职责,老臣该为大王授课呢?” 楚王颇为无奈的点头道:“就请令尹移步吧!” 连着寝宫,乃是一座偏殿,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简。 此处本是楚王槐阅读奏章、处理国事之处,可惜自新王即位后,就一直被空闲下来,因为楚国的国事,压根就不由新王处置。 熊横坐于长案后,景鲤站于旁,手中握着一方竹简,还真有些先生与学子的模样。 “大王,老臣为大王所讲,乃是春秋五霸的故事,这故事的主人名为晋文公,早在三家分晋之前,晋国曾为北方一霸,不知大王听说过没有?” 熊横颔首:“寡人在临淄时,曾有齐人将其与齐桓公相比,说是重耳之流,徒有虚名,能成霸主,全因晋国之强。” 这故事自然是熊横编造的,重耳流亡的故事,他自然是耳熟能详。 景鲤笑呵呵的摇摇头:“大王,非是如此,若是真正说起来,齐桓公此人唯有一优,其余皆是缺陷也?” “令尹此话何解?” 此刻的熊横就像是一个好奇宝宝,满面疑惑地望着景鲤。 “齐国能称霸,皆因齐相管仲也,管仲善于治国,所学甚多,齐国是他在治下,才步步强盛,有了尊王襄夷的实力,这才成为春秋五霸,至于齐桓公本人,则喜好玩乐,钟情饮酒狩猎,从来不问国政。” 好家伙,老景鲤可不就是在说他,而且还是自比管仲。 你就这样给楚王教授治国之道的? “寡人明白了,这就如同寡人与令尹的关系,寡人也是不喜国事,由令尹来治国,那令尹岂不是我楚管仲,寡人便是称霸的齐桓公?” 楚王似乎是兴奋起来了。 老景鲤继续噙着笑容,不过面上的皱纹,又比刚才多了那么几道:“这便是齐桓公唯一的优势,能容天下,也就能容人,能容人就能任用贤能,诸事不必躬亲,也能称霸天下。” “老臣观之,大王有此等心胸,称霸天下自然是指日可待,只是老臣之才,岂敢自比管仲,老臣与管仲差之远矣!” 老伙计如此谦虚,可不是真谦虚,他可不就是想试试,楚王会如何说嘛。 熊横自然是懂得要顺他心意了:“令尹不可胡说,寡人还要等着令尹让我楚国称霸呢。” 景鲤笑了起来,楚王也开始跟着他笑。 “不过嘛,这齐桓公也是有错,而且还是大错,大王可知齐桓公是如何死的吗?” 如何死的,自然是被奸臣所害死的,死了尸体都臭了,也没有人埋葬。 熊横已经知道,老景鲤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不曾听闻,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景鲤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齐桓公感到悲沧:“齐桓公在宫中,宠信奸人,尤其是易牙、卫开方、竖刁这三人,整齐在君王面前谗言,扰乱国政,齐相管仲死之前,曾劝阻过齐桓公,要疏远这三人。” “一开始,齐桓公也听劝,将这三人俱是赶出宫中,可随着时日一久,齐桓公寂寞,便又将他们召了回来,此时齐国已没有了齐相来制约这群大奸之人,他们是更加肆无忌惮的作乱,直至最后齐桓公死了,也被这三人用砖块封在宫殿中,不得发丧,可怜,可悲啊!” 这…… 这哪是来讲晋文公的,这分明是来讲齐桓公之死的。 楚王等于齐桓公。 令尹可不就是齐相。 那奸人是谁呢? 倘若真是个二十岁的无知少年,可不就是被景鲤潜移默化地给影响了,真是老谋深算啊。 楚王故作迷茫,开始沉思起来。 “寡人明白了,寻欢作乐可,但不能任用奸诈之人,倘若齐桓公听了齐相的话,堂堂春秋五霸也不至于如此了。” 熊横这话,可不就是景鲤所想要的。 “大王真机敏也!” “那不知晋文公的故事,又该是如何呢?” 熊横问道。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景鲤给引起了兴趣。 “大王,晋文公,姬姓,晋氏,本名重耳,乃晋献公之子,其母名为狐姬……” 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被景鲤徐徐道来。 他一直从重耳流亡开始,到遇到秦国国君,渡过黄河,再到与楚国争霸,如何结盟小国,甚至还有介子推的故事,尽是讲了一遍,甚至还有魏氏第二任宗主魏犨。 没过多久,楚王就听得是昏昏入睡,全然没有了半点的兴趣,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朝着窗户外看上一眼。 而老景鲤却是不顾这些,反而是越讲越上头,喋喋不休个不停,连熊横也不由得感慨道,这老伙计身体之好。 眼见得太阳越来越盛,即将到正午之时,景鲤才说出那最后一句话:“自此,晋文公薨,这位春秋霸主的一生结束了。” 熊横双手扶着脑袋,显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王?” 景鲤走上前喊道。 熊横似忽然回过神来:“这古典可真是精彩!” 嘴巴里咕咕哝哝地说道。 景鲤也不恼火,依旧笑呵呵的:“不知老臣将的这典故,大王可听了多少呢?” 熊横苦思一阵后,最终摇了摇头:“令尹所说实在太多,寡人也着实记不下啊。” “呵呵,大王记不住不要紧,大臣以后不仅还会给大王在讲一遍,而且在今年之前,专程会说这晋文公的典故。” 还要讲。 唉! 不过想想也是,连书本都没有多少的年代,信息传递都是个问题,因此能学的东西也就不多,景鲤毕竟不是什么诸子圣人,没有那么多的学问,可不就是这样了。 “如此甚好。” 楚王敷衍道。 “那好,臣就再将晋文公的故事,再为大王说一说,这晋文公流亡之时,麾下就聚集了一群能臣,尤其是能臣狐偃,更是有辅国之才,堪为相国,在晋文公身陷女子温柔乡时,也是群臣将晋文公唤醒,尤其是那狐偃,出力最多。” “等到归国之后,这些随着晋文公流亡了十九年,吃了十九年苦的臣子们,都被晋文公委以重任,也是在他们的辅佐下,晋文公也成了春秋霸主,这也是晋文公与齐桓公的相似之处,都善于用人,因此用人乃是君王第一要务,大王可曾明白?” 好嘛! 这一番言语,可就更露骨了。 可不就是里里外外的再说,楚王应该如何用人,应该用什么人,尤其是那句女子温柔乡,可不就是直指后宫了。 “多谢令尹教诲,寡人已是明了,君王若是善用臣子,信于臣子,则家国无虞,想必春秋五霸,也俱是这般称霸的吧?” 景鲤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正是如此,那大王以为介子推如何?” 此人可以跟随晋文公吃苦,可以跟着晋文公险阻艰难,更是可以做到割股奉君,但在一朝富贵后,却太过清高,看不惯狐偃等人自视有功,对晋文公的夹辅行为,便背着母亲离开了晋文公,躲到了山中。 晋文公见寻他不得,就令人放火烧山,介子推始终不出,最后在山上抱树而死。 此人可谓是清高之臣的典范,不过熊横猜想,景鲤必然是不想将自己比作介子推,他是另有其说。 想到此,熊横摇了摇头:“寡人以为不甚好。” 惊讶之余,景鲤又有些欣喜:“不知大王以为哪里不甚好?” 熊横思索片刻后才道:“臣子效忠君王,为君王出谋划策,而君王无以为报,只得以金银做为赏赐,这是应当的,介子推可以清高不受,但不能因此而与君王断仪,与袍泽断情。” “就如同令尹为我楚国尽心谋划,寡人当对令尹礼遇有加,否则寡人心中必然有愧,还望令尹可不要学那介子推,让寡人难寻啊。” “大王之聪慧,老臣佩服啊,大王有此思,当为明君也,鸟为食而死,人为财而亡,此乃大道,万年不可变也,纵然是贤臣者,必然也是有所求,若是无所求,皆如介子推这般,又有谁为大王效力呢,大王舍得了黄金,便能获得了能臣。” 景鲤这可不就是在暗示,他景氏一族在楚国拥有最多的土地,这一切都是应该的,请大王不要多心了。 楚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道:“令尹效忠我楚,将近二十年了吧?” “回大王,臣从一小吏做起,到如今已有四十余年。” “哎呀,四十余年,可真是劳苦功高,纵然是那狐偃者,也不过才十九年而已,寡人决定了,待到五年亲政那一日,为令尹封君,以彰显寡人对令尹之重。” 你了不起,你有权力,你有土地,你有私兵,但你没有名声吧。 在战国,封君便是臣子权力的顶峰了,再往上可就是楚王了,做楚王当然是不可能了,封君还是很有机会的。 果然,这话一听,景鲤眼睛一热,直接拜倒在地:“老臣谢大王大恩。” 楚王要封君,必得等到亲政,如此才不受南太后制约,所以你景鲤就得想办法,将五年之期缩短,将南太后斗倒台。 “唉,令尹吾师,何须如此多礼,为国操持,不是理所应当?” 景鲤被熊横扶着,颤颤巍巍的起来。 “那臣就等大王亲政那一日。” 楚王郑重点头。 今日一个上午,熊横都在等着,景鲤问出那句话。 可这许久都过去了,老景鲤还是只字未提,熊横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只见他主动问道:“吾弟子玦,身居右尹,以辅佐令尹,不知一切可好?” 见楚王主动提及,老景鲤这才说道:“安国君乃大王任命,老臣乃大王的臣子,自然以遵王令,以他而重任。” 熊横听之,却摇了摇头:“安国君此人,虽是聪慧,但喜于玩乐,寡人留在郢都,无非是想让他陪寡人饮酒作乐,狩猎高歌,若非是太后的主意,寡人只让他在宫中谋个职,岂不快活,就连寡人学习之时,他也可陪同。” 楚王所传达出的意思,只想让安国君陪着玩,而太后却将安国君安排到右尹的位置上,一切都是太后所为。 “老臣请大王放心,大王若有令,安国君必得入宫陪伴大王左右。” 闻言,熊横露出失望的表情:“唉,太后要他好好学习治国,将来为令尹多分担一些,怕是很难入宫了,太后所云,寡人也不能轻易违背啊。” 分担什么? 自然是分担权力了。 景鲤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楚王的第一堂课结束时,已至正午。 熊横又拉着景鲤在宫中用过了饭食,方才让他离开。 这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就有鸾凤宫的寺人过来,说太后请大王过去。 不用问,自然是来了解,楚王到底学习什么呢。 进到鸾凤宫中,南太后略显热情,还准备好了一些甜点给楚王,当问到学了什么时,熊横随口道,就是春秋五霸的故事。 “是哪两霸?” “齐桓公和晋文公。” “那令尹是如何说于大王的?” “回母后,齐桓公是不听齐相的临终之言,被奸人活活地埋在宫中而死,十分地凄惨。” 瞬间,南后冷若冰霜,面上浮现一层寒意。 “那晋文公呢?” “重耳之流亡,乃是因其父晋献公宠信女子,才有了招蜂引蝶的典故,逼得重耳离开了晋国,开始了流亡,全因有狐偃这个忠臣,他于晋文公而言,如之令尹相国,终于在十九年后归国即位,其后又在狐偃的辅佐下,成为了春秋霸主。” 这个故事,景鲤倒是没有着重描写,纯粹就是熊横有感而发。 南太后坐而不语,只是那股冷意,整个宫殿中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第四十五章 还是春秋霸主 成功挑动一次是非的熊横很是高兴。 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只怕是用不了多久,双方就能争斗起来,届时最终得力的,可是他楚王。 只不过,按照熊横如今所掌握的力量,在两强当中相比,无异于是萤火之光,因此他还需得积蓄力量,才能有一击必胜的把握。 在卫士中暗自扶持屈侯乐的事,熊横已经是交由司宫成謇去做了,至于徐召那边,他还没有吩咐到。 一则,徐召刚入学宫不久,什么都需得适应一段,二则不能什么事情,都让成謇传话,这样时间一久,成謇就变作楚王的代理人了,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今日,又是天气晴朗。 与老令尹相比较,昭雎就没有来得那么早了,等他到时候楚王早已是用过了早饭,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 “臣昭雎,拜见大王!” 眼下,昭雎就站在寝宫之中。 脱去了一身大氅的他,里面是一件深蓝的长袍,头上戴着玉冠,长发梳拢的一丝不苟,就连胡须也是精心修饰过的。 楚国众臣中,头一把交椅自然是景鲤了,这第二把交椅自然就是昭雎了,不仅是因为他是大司徒,更是因为他乃楚国上柱国大夫,昭氏一族的族长,在很多时候,他都可以左右楚国大司马昭滑。 如果说朝中还有哪个氏族能抗衡景氏的话,那必然是昭氏了,至于屈氏在屈原被流放后,地位就落于两家之后。 “哈哈,原来我楚国的大司徒来了,寡人知道大司徒要来,今日早早就起身,专门候着大司徒呢!” 面对他,楚王还是一如既往的熟络,一如既往的拉他坐下,在落座之后,一如既往地有寺人端来那碗羊肉汤。 “请大王恕罪,是臣来迟了。” 昭雎赔罪道。 熊横则表现得十分大度:“无妨,大司徒国事缠身,来迟又有何妨,这是寡人特意为大司徒所备!” 昭雎起身,再度谢过楚王后,方才吃起来。 两位老师,一人一碗,这就叫做一视同仁。 不同于令尹的细嚼慢咽,昭雎虽举止庄重,但却也吃得很快。 “多谢大王赏赐!” 放下餐具,他又再度说道。 “哈哈,寡人能回郢都即位,全赖大司徒之功,你与寡人又何须如此多礼。昨日令尹来时,给寡人讲了春秋五霸齐桓公的意思,他说君王待臣,当如齐桓公待管仲,他还一国不可二君,君王待臣子也不可容二心,就如秦孝公一生所信者,唯有商鞅一人,才致使秦国变法强盛,不知今日大司徒要讲什么呢?” 熊横漫不经心的随口那样说了一句。 所有的事情在他口中,已是变作了三种版本,他就不信景鲤能找南后核实,又能与昭雎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昭雎眼神微微闪过一丝异色,好似白驹过隙,就只一下。 “那这春秋五霸的典故,大王喜欢听吗?” “寡人自然是喜欢了,否则要让寡人学那些枯燥无味的经典,那才是真正的无聊,寡人在稷下学宫时,就最怕听这些了!” 把玩着面前的酒爵,楚王似百无聊奈道。 昭雎面上微微露出些许笑容,能看得出,他平素里将自己保养的很好,一口牙齿特别的白。 “那臣今日也就为大王说一说春秋五霸的故事,不知大王是否知晓,这五霸是哪五霸主?” 熊横面上流露出得意:“这个简单,晋有文,齐有桓,秦有穆,越国有勾践,吴国有夫差,我楚有庄王。对了,大司徒不会是要向寡人讲楚庄王的故事吧,这寡人可是耳熟能详,所为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说得就是楚庄王是也!” 这个就叫做先发制人。 在昭雎那双透着理性且怀疑一切的目光下,熊横总感觉昭雎看透了自己,总感觉他猜得到自己在装傻充楞,也因此熊横推测,他必然会说出楚庄王的典故来,来试探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学楚庄王。 熊横主动说出来,这个就叫做先发制人。 “太子真圣明之君也,所为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乃是在说楚庄王即位三年,从来不问国事,碌碌无为,到三年后忽然发奋治国,令楚国强盛,其后又北上大败晋国,成为天下霸主,更是有洛邑一游,问鼎中原一说。” “正是,大司马所说这些事,寡人知道,而且楚庄王在时,汉中之地皆为我楚国之土,非他秦人之地!” 昭雎一番话落下,熊横紧跟着附和起来。 “那大王可知,楚庄王为何要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呢?” 这…… 这话问得。 当然是楚庄王即位之时,楚国权臣当道,楚庄王只得装出一副不问国事的样子,让权臣放松警惕,又在暗中积蓄势力,等到三年后时机成熟,再将他们给击退。 熊横不好回答啊。 若是他说出了他所知的真实原因,那昭雎必然会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样的大王啊,可若是编的太离谱,昭雎自然也能知道他在撒谎。 昭雎此人,不站南太后,也不站景鲤,甚至还有迎回太子,主动抗秦之功,这不管怎么看,都是忠臣,按理来说,熊横都应该与他亲近。 但昭雎也是一名权臣,是一名大氏族,楚国最尊贵的贵族,要想战胜秦国而一统天下,就必须得有比秦国更加完美的制度,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扫掉权臣,因此昭雎也是熊横潜在的威胁。 要是不加以制止,或者没有压制他的手段,那昭雎必然是景鲤南氏之后,楚国又一大权臣,楚王变法路上的绊脚石。 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考虑,昭雎都没有成为自己人的潜力。 一阵深思后,只听熊横说道:“寡人明白了,大司徒这是在教导寡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等了半天,楚王就只说了这样一番话。 教导,至于是教导什么,倒是没说出来。 如此,这场博弈的皮球,就又踢到昭雎总觉得楚王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候,又听得楚王说道:“楚庄王时,用三年学习治国之道,其后便执掌牛耳,令我楚国日盛,寡人还需五年才能亲政,寡人用这五年的时间来学习治国之策,岂不是五年不飞,一飞冲天?” 话落之时,还不忘洋洋自得。 昭雎神色微微有异,接着便放松下来,他似乎是明白了,楚王个性到底如何呢。 “大王所云在理,倘若大王在亲政之前,认真学习治国之道,将来亲政之后,面多诸多事也会是轻而易举,既然大王对楚庄王之事如此清楚,臣就为大王讲一讲春秋另一位霸主秦穆公吧,大王若要强楚,则必先要抗秦,若要抗秦,则必先要知秦,如此方能百战而不殆。” 这也倒像是昭雎说出来的话。 在楚国朝堂上,若说抗秦的臣子,昭雎敢称第一,没有人敢称第二。 君臣二人又是移步到旁边偏殿,这里乃是楚王的书房,授课之事尽在这里。 “秦穆公,嬴姓,秦氏,名任好,其父秦德公生有三子,任好为少,秦恬为长,秦载为次,秦德公薨后,传位于长,是秦宣公也,此人在位十二年,生有九子,薨后,未传位于子,而是传于其弟恬,为秦成公,成公生有七子,薨后,也未传于其子,而是传于任好,为秦穆公,此所谓兄终弟及是也,由此可见,秦人之慕强……” 不同于景鲤的夹带私货,昭雎是一言一行,皆不带个人感情因素,宛如旁边一边在讲解,只将事情原来的样子一一道出来。 秦人慕强,这点熊横岂能不知。 宣公自以为九子无一人能堪大用,才传位于成公,而成公也是如此,终于等到了一个满腹才华的君主,那就是秦穆公。 时至今日,秦人依旧还有此传统。 八年前,秦武王在洛邑绝膑而亡时,就曾托于丞相甘茂,让其将远在燕国为人质的嬴稷接回来做王,而不是传位于仅有几岁的太子。 “穆公之前,秦都乃一西陲小国,与狄人混居,与我楚一样,被中原诸国所耻笑,穆公即位后,任用贤能,广纳谏言,有百里奚之臣为其谋,只用了几年就打败了晋国,并且俘获了晋公。” “后来东出无力,经历了两场大战外,秦穆公又独具慧眼,挥动大军向西而去,灭狄国上百,开辟土地千里,更是一路南下,抵达巴蜀之地,与我楚相争,令秦国一跃成为西方大国,以一人之力,为秦国打下百年根基,时至今日,穆公还依旧影响着秦国,这便是春秋霸主的作为!” 这次楚王没有昏睡,反而是听得津津有味。 昭雎讲的详略得当,知道哪些是重点,哪些不重要,若只论当老师的话,他可要比老景鲤高明多了。 自古道,就有那长江后浪推前浪,景鲤毕竟是老了,而昭雎却是风华正茂,政治生涯的壮年。 “穆公真明主也,不仅任用客卿,更是真正做到了礼贤下士,不耻下问,如今在观秦国之侧,狄人唯有义渠一支也!” 义渠王开始与芈太后谈恋爱了没有,熊横也不得而知,毕竟这是私通。 不过倒是能算得出来,嬴稷二十八,秦太后大概也就是三十多岁,这个时代人都寿命短,三十多岁生孩子,已经是极限了。 纵然孩子没生下来,但勾搭已经是勾搭上了,要是有什么办法,给义渠王通个信,就说秦太后要杀你,快跑,那就真有得看了。 “大王所云正是,秦穆公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秦国,其功劳不可小觑,这便是君主圣明,于国大幸之意!” 讲秦穆公的典故,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了。 给楚王树立一个榜样,让他成为秦穆公那样的君主,至于为何不是秦国的另一个榜样秦孝公,自然就很明了了。 因为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割掉了贵族们的头颅,他昭雎可不就是个贵族。 这也让熊横在内心里明白,昭雎对变法不是那么认可的,或许放眼整个楚国勋贵,就只有一个屈原吧。 “那大司徒是说,向秦穆公学习,便能成为一名圣明的君王?” “当然。” “寡人明白了。” 对于景鲤南太后,熊横表现的玩世不恭,不喜国政,这让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至于昭雎,则实在是太过暧昧了些,一时半会儿间也道不清,说不清,因此就稍稍收敛了一些。 昭雎来的很晚,却走的很早。 走的时候还没到中午,楚王留了,他也没吃饭。 也许,他不在宫中逗留,只在表明,他只是楚王太师,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吧。 今日的午饭,是鲜美的大江鱼,楚王最喜欢的蒸鹿肉。 战国时代,连辣椒都没有,更就不提什么丰富的作料了,因而楚王所能尝到的,在很多时候就只有甜、苦、鲜,咸。 甜那是糕点。 苦那是拌菜或是蔬菜羹。 这二者熊横都不喜欢,因此就只有这真蒸鹿肉了。 青雉在一旁侍奉着,杯酒没酒,那就斟酒,碗中缺汤,那就加汤,若是淡了,那就调点盐。 熊横吃过后,抹着肚子极为惬意。 “大王,今日怎得不见太后召你过去?” “也对,寡人估摸着,也该来了!” 吱呀,宫门推开。 “启禀大王,太后驾临。” 寺人的声音刚落,就见身后跟着四个婢女,四个寺人的南太后,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第四十六章 一飞冲天 南太后行走起来,极具气势,三步并作两步,已是立在寝宫正中。 其神情冷淡,看得出来她心情不是很好。 能猜得到,昨日让景鲤上了一课,就被暗地里指她为奸人,今日再让昭雎如此上一课,不知道又该如何说呢。 南太后来得如此着急,必然也是为了此。 放下餐具,又用旁边绸缎擦了一把油嘴,熊横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接着,就是恭恭敬敬地一礼:“拜见母后!” 对着楚王时,南太后才难得展颜,强行挤出一丝笑意:“老妇人来的着急,没打扰到大王用膳吧?” “母后,寡人已是刚刚用过,不知母后饭否?” “也一样。” 南太后只轻轻道出这几个字,然后落座于客位之上:“大王,你也坐吧,老妇人忧思大王学习治国之策一事,为的是让大王早日执掌我楚国,不知大王今日可学了什么?” 熊横很是乖巧地落座,他斜眼瞄见,青雉眸子里藏着的那股笑意。 这丫头,她必然是在嘲笑寡人,如何见了南太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毕竟她入宫虽久,却从来没见到过,寡人在南后的面前,是什么一副模样。 笑吧,笑吧! 心思如你,岂能知寡人心中的伟岸。 “回母后,今日大司徒来后,也向寡人讲了春秋霸主的故事!” 南太后将头一转:“喔,不知又是哪两位?” “乃是秦穆公与楚庄王。” 熊横心中,又有计策。 南后是个女强人,一个颇具实力、而且还拥有不凡手段的女人,但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女人,心中必然没有男人那般的,拥有安全感,也许一点点的压力,就会让她做出过激的反应。 而现在,熊横就是要想办法,给她一点压力。 “原来是这两人,楚庄王的故事,楚王槐在时,老妇人也常听楚王说道,还有那秦穆公,那左氏春秋传中都有记载!” 南太后果然的南太后,听起来她还是熟读《左传》。 “那不知昭雎是与你如何说的?”南太后又问道。 “先是那秦穆公,此人名任好,曾以一己之力,怯狄戎千里之外,任用贤能治国,让秦国成为真正的春秋霸主,大司徒说由此可见,一国若是君王贤明,该是何等的重要,因此一国之重,重在君王,君王强则国强!” 这话听起来,倒也似乎没有什么,这道理也一点都不歪。 南太后略作思索后说道:“大司徒所言不错,因此老妇人给大王找了这两位老师,便是要大王学习治国之道,将来能如那秦穆公一般。” “寡人谨遵母后教诲。” “那又是如何说楚庄王的?” 南太后又问道。 “楚庄王曾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名惊人,拔除权臣,诛杀若熬氏一族,隐忍三年,终究大权在握,之后在北上争霸,战胜晋国,问鼎中原是也。” 熊横雄姿勃勃地说道。 这话听在南太后耳中,是十分的刺耳,她的神色在忽然间变得和昨日一样,冷若冰霜。 前因接后果,这是个简单的道理。 以穆公的典故,来告诉楚王的道理,国家是否强盛的根本因由,乃在楚王,这下一步就开始说一飞冲天,简直就是在树立熊横的目标后,开始教授他该如何做呢,如何向楚庄王学习。 南太后自知不是若敖氏,但也是相差不远了。 “母后,是寡人说得不对吗?” 见南太后半响不语,熊横故意问道。 南太后似回过神来,神情冷静的望着熊横:“那大王说说,我楚国有若敖氏吗?” 面对这样的试探,久经沙场的熊横岂能答不上来,只见他若有所思道:“若敖氏乃令尹,那景鲤也是令尹,母后是这意思吗?” 他就是要这样直白,让南太后见了,以为他是毫无心机。 果然,南太后缓缓舒了一口气,让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景鲤如今不是若敖氏,以后也不是若敖氏。” 熊横点点头:“母后,寡人这两日都在学习治国之道,明日该是要歇息一日吧?” 闻言,南太后笑了出来:“看来大王还是玩心不减,如此,大王明日就歇息一日吧。” “多谢母后。” 熊横又继续拜道。 这时候,南太后起身,四下里打量了一眼,又扫过立在那里的青雉:“这就是大王重金买来的婢女?” 熊横讪讪道:“回母后,正是。” 南太后又上前几步,机灵如青雉见此,立即行礼道:“奴婢青雉拜见太后!” 太后并未理会她,而是再转向楚王:“老妇人身为太后,自得操持大王身后之事,如今大王尚未大婚,还须得多注意些。” 注意? 注意什么。 是不要太过纵欲,还是不要怀上孩子。 熊横倒是想有,可也不敢啊。 “母后,寡人知道了。” 南太后微微颔首,接着又是说道:“大王,明日要上早朝了,还请大王在众臣面前,做好表率。” 上朝? 熊横一脸错愕。 所谓上朝,便是将文武百官召集起来,一起在玄鸟殿中议事,而且还必须得是大事。 如今他这个楚王即位一月有余,也才只去过玄鸟殿一次,这是因为小事,臣子都已经处理好了,大事,都会报到太后那里,几乎和这位楚国君王没什么关系。 这突然间喊他去上朝,是有些让人意外。 错愕之后,熊横又一脸失望的表情:“母后,这是为何,明日寡人才能歇息……” 越说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隐没。 熊横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南太后对他似乎十分的疼爱,如摸着小狗一样,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过了年大王马上就要行弱冠,怎得还是这少年心性,玄鸟殿所议乃是我楚大事,大王身为楚王,岂能有不去之理。” “那不知是何事,需要在这玄鸟殿议事?” 熊横猜测,估计是来了别国使者,而且还很有可能,是秦国的使者,也只有秦国使者,南太后才会是这般的谨慎,毕竟她的亲儿子可还在咸阳呢,她总得想着将人捞回来。 就眼下这情况,子兰还是别回来的好。 “明日秦国使者觐见大王,大王须得早做准备,不教秦人将我楚国小觑。” 果然猜得不错,是秦国使者来了。 年一过,春天马上就来了,春天来了,马上就要开战了。 秦人总是想着在开战之前,最后来与楚国交涉一次,就如熊横在临淄与辛戎所谈的那样,再不济秦人也要上庸那五百里地,若是楚国不愿意,那就只好发兵攻伐。 “不知秦国使者何人,否是又是那辛戎?” 南太后摇着头:“非也,此人乃冯章,八年前正是他出使楚国,以五百里地为诱饵,哄骗了楚王槐,致使我楚王被天下人贻笑。” 冯章此人,熊横自然也是知道。 当年,秦武王平定巴蜀之乱后,再一次东出,便派遣使者冯章入楚,破坏了楚国与韩之间的联盟,其后秦人发兵攻打韩宜阳半年之久,楚国未曾援助。 等到秦国攻下了宜阳武遂,直入洛邑后,这才眼巴巴地派人前去索要土地,可秦国居然耍赖,将承诺好的五百地就这样活生生的给赖掉了。 许多年前,张仪为秦国丞相时,就曾来过这么一回,当时是害的楚国背弃了齐国,撕毁了与齐国的盟约。 想当初,楚王槐即位之处,那也是雄姿英发,担任五国合纵长,攻打到蓝田的人物,可自打遇了一次张仪后,就开始走上下坡路,屡次被秦人所骗,到这回终于是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那母后要寡人做什么呢?” 南太后瞧着熊横,半响后才是说道:“明日乃论,大王听着就是。” “是,母后。” 又嘱咐了一番后,南太后才是离去。 至于明日的谋划,诸臣必然有诸臣的主意,他也只能如南太后所云,听着就是来了。 扑哧! 捂着嘴巴,青雉一下子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大王真是如何英武呢,哪知见了太后,会是这等的小心翼翼,真叫人笑掉大牙!” 憋了许久的她,见到寝宫中再无外人,对楚王的嘲讽一波接着一波。 熊横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你懂什么,寡人这就叫做孝顺。” “孝顺?呵呵!” 青雉又笑起来。 “这话只怕大王自己都不相信吧,分明是大王怕了太后,看得久了,我也明白大王在这宫中,可谓是举步维艰,甚至还不如做太子时快活呢。” 说起来,在临淄时候的确是快活。 虽在齐国为人质,但楚国却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住着大豪宅,每日不缺金银,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在花花世界临淄,做很多的事。 哪像现在,真有些如履薄冰了。 强行唱歌跳舞,强行夜夜买醉,强行装傻充愣。 “嘿,岂不问孟夫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殊不知,寡人就是那厮人也!” 这次青雉只是捂着嘴巴笑,却不再说话了。 ? 第四十七章 秦国使者 玄鸟殿,宫门大开。 昏暗的太阳停留在王都上空,正注视着那下方旌旗猎猎。 战鼓与斧钺,众臣与君王。 楚国的王熊横头戴王冕,腰间悬剑,从宫殿后面一路走来,暗红色的衣袍托在地上,后面由两个寺人拖着。 楚王落座,寺人又将衣摆铺平。 下方楚国臣子分列两边,一张张长案排列的整整齐齐,至于宫门之外,还有身负甲胄的卫士,长戈在握,从玄鸟殿的门口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宫外。 此时,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入宫中,在宫门口停住后,秦国使者徒步而来。 威仪威仪,若无仪,岂能有威。 今日之楚国,将以最好的仪态,来迎接这位秦国来的使者。 “秦国使者觐见我王!” “秦国使者觐见王我!” “秦国使者冯章,觐见王咦!” 一声声的呼喊,从宫门口一路传来,直至到熊横耳边。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熊横想到了,他在齐国觐见齐王的画面,距离也是也才过去了短短几月,却让熊横觉得很长很长。 玄色衣衫,头戴玉冠,手中持圭,再看其人,身长八尺有余,容貌甚伟,白面断续,虎目鹰鼻,英武之余,又有些城府极深的意味。 脱下长靴,秦国使者冯章从殿外一路走来。 不多不少,正至殿中,微微躬身,洪亮的声音自他阔口而出:“外臣冯章,拜见楚王!” 正所谓观其行,知其意,看人也当是如此。 冯章其人,气度不卑不亢,神情临危不乱,眸子岳镇渊渟,颇有一番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大将之风。 如此之人物,本为他楚人,可因出身的缘故,在楚国却偏偏无勇武之地,被秦国所重用,熊横看到眼里都觉得心疼。 “使者无须多礼,来人,请赐座!” 楚王将手一挥,立有寺人搬上长案。 冯章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南太后,才是落座。 “外臣谢过楚王。” 到这时候,熊横这个楚王的把戏就完了,剩下的事情,也不由他来说了。 见他闭口不语,这时臣子之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只见这人身材健硕,虽不及项阳,但也比之不远,面如白玉,红唇似血,此人熊横认得,正是南太后其弟,执掌着郢都大军的郢都将军成珲。 秦太后能执掌国政,那是因为秦太后弄了一个咸阳四贵出来,听命于她,把持朝政,而南太后现下就只弄出了个二贵,不过这第三人马上就要出现了,那就是坐于人群中,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安国君熊子玦。 “启禀大王,臣有一言,问于秦人?” “可!” 熊横只吐露一字,似乎这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今日之他,似乎有些理解,那日齐王为何要说那么少了,因为齐王也是即位不久,在大事上,还须得仰仗众位臣子。 “秦使,我问来你,今年初我楚秦两国定下盟约,两国君王相约在武关会盟,你秦人却背信弃义,直至现在都扣押我王,视两国盟约之敝履,何以今日又出使我楚国,面我大王?” 郢都将军几乎是在质问,看起来他对秦人的仇恨,比任何人都要深。 但熊横却知道,成珲是替南太后办事,他们内心里最是巴不得用土地将楚王槐换回来,将先楚王给废掉。 那冯章未说话,却先是一笑。 之后看过楚王,看过南太后,又看过景鲤,看过群臣。 从他的眸子里熊横看明白了,他这是提前做过功课,对楚国现在的状况,是了如指掌,他这是在分析,楚国各方势力都想要什么。 “启禀楚王,楚王槐乃我秦太后之兄,我秦对楚王是礼遇有加,如今就安置在甘泉宫中,太后亲自陪伴楚王狩猎游玩,未曾有一丝怠慢。” 话落,身形微微一转,这个角度刚好望着南太后:“启禀楚太后,公子子兰线下就在咸阳城中,终日与我王为伴,学习我秦国治国之策,也未曾有一丝怠慢。” 真是一个答非所问,却将南太后想要知道的,尽皆诉说出来。 子兰,无虞也。 南太后嘴皮子动了动,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虽未曾怠慢,也无当有扣留我楚王槐之实?” 南晖再度质问道。 “故此,派遣外臣前来,向楚王赔罪,向楚太后赔罪,想楚国众位臣子赔罪,再为楚王献上黄金百镒,美姬二十,珠宝一箱。” 说话间,已有寺人将黄金珠宝一应抬上来,后面还跟着二十位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 在外事上,秦人一向都善于用黄金与美女来贿赂六国之臣,在这一方面他们从来不吝啬,甚至在咸阳城中,还专门有人培养美姬,从魏国丞相公子卬,都战国末期赵国战神郭开,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熊横仔细看过去,这美姬果然无虚名也! 个个身材绰约,国色天香,想必跳起舞来十分带劲。 也好,楚王寝宫中再也不缺姑娘了。 “哈哈,美姬不错,寡人欣喜,不知可会跳秦人的舞?” 忽然间,半响不吭声的楚王一阵大笑,面上尽带满意之色。 “回楚王,美姬二十,俱是善于歌舞,乃是我王精挑细选,献于大王。” “如此,寡人就笑纳了。” 楚王一挥手,就有寺人上来,将美姬与黄金都带了下去。 经过了这一小插曲,郢都将军南晖再问起来:“礼物我王已纳,不知使者又打算如何赔礼呢?” “启禀楚王,我秦太后,乃是楚姬,我秦相邦,乃是楚人,就连臣也曾是楚人出身,因此我秦与楚,只有联盟之心,没有对抗之心,君王相约武关会盟,也是我楚之长策,绝无扣押楚王之心。” “只是我秦国终究是秦人的秦国,是秦王的秦国,我秦太后一介妇人,独木难支,要统御秦国,也是千难万难。两国会盟,本该是好事,可有麾下将军,擅自不遵王令,扣押楚王,破坏盟约,我秦太后也是始料未及。” “此事生后,我秦太后治将军之罪,劝阻秦王回咸阳,对楚王槐礼遇有加,待到楚王槐到我咸阳游历一番后,要将其送回时,唉……” 冯章叹息一声,似乎这就是个美丽的错误:“楚国却已经有新王即位了!” 这话让人有些措不及防,连熊横都未曾预料到,冯章是真敢说啊。 这可不就是在表明,太后与秦王母子生了二心,太后想与楚国交好,而秦王却要反对太后,直接就将楚王给扣下了。 现在她秦太后说服了秦王,治罪了将军,要来重新与楚国交好了。 或许,这就是秦楚两国武关会盟本来的面貌,是母子间的一次分歧,才造成了这样的原因。 不过人家是亲母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纵然是撕破了脸,也能和和气气的。 就如同厉害如始皇帝,最终也没伤害赵太后。 “外臣此番前来,带着秦太后与我秦王的王令,愿意与楚国再度交好,共同对抗三晋强齐,为表诚意,我王愿以太子为质,来往郢都,并且将楚王槐与公子子兰,一并送回!” 熊横听明白了。 南太后与冯章早就通过气,至少是与成珲通过气的,方才两人是一唱一和,在这里故意唱双簧呢,为的就是将这最终的目的说出来。 你原谅人家了,人家将你家大王送过来。 你不原谅人家,人家带着诚意赔礼道歉,并且将你家大王送过来。 不管怎么样,大王都是要来的,现在这个楚王是做不长久的,真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月多前新王即位时,双方还互相约定好,一国不可二君。 好啊,南太后这么快就忘记这份协议了。 “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说话者,是许久不发声的南太后。 熊横想到昨日,南太后来专程通知他,面见秦国使者他只需坐着就是了,这还真就是坐着,因为她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太后以为呢?” 熊横又将问题问了回去。 他实则很想反驳回去,可想想还是再忍上一时吧,就照南太后这个作妖的程度,很快楚国就要火并起来了。 “老妇人以为联盟秦国,可。” 可! 这是表示肯定。 而楚王对此,则表示沉默。 因为他在等众臣子中的抗秦人氏出来,他不好直接反驳太后的。 “启禀大王,臣有一问,想问楚国使者。” 从人群中站出来的,正是楚国执圭大夫景翠,他知道楚王不好回答,特意来解围了。 熊横也没有说话,就只是望着南太后。 南太后微微颔首道:“大夫请言。” 景翠上前几步,走到大殿正中,这个位置正好是面对着秦国使者。 “我曾出使齐国,迎回我王时,听秦国另外一个使者辛戎,说了对我楚乃有三策,这上策者,乃以我楚王槐为质,索要巫郡、黔中二地;中策者,还是以我楚王为质,只不过变成了割让上庸五百里地;而下策者,便是我楚国若不从,便在明年春已发兵十万,前来攻打我楚,敢问使者,现如今是上中下哪一策呢?” 景翠这一招妙啊,这样一来秦人的狼子野心,就昭然若揭。 事情也并非是秦国使者所云的那般美好,而是秦国在针对楚国的策略中,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定要在楚国身上,啃掉一块肉来。 这一说连上首的南太后都是微微色变,唯有秦国使者冯章,却依旧面不改色。 “哈哈,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楚国执圭大夫景翠是也。” 冯章拱手而礼,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将军也,昔年将军率领楚国大军攻打韩雍氏城,吓得韩王急忙求于我秦,可见将军之军威鼎盛。” 景翠冷笑:“哼,我还记得当年也正是使者来往我军中大营,恐吓我楚国退兵。” 没想到两人当年还有这样一折,也算是老冤家了。 “哈哈,旧事不提,今日你我只论今日之事,想必我方才所云,将军必然也是听得清楚,如今我秦国太后当政,秦王用力,是要与楚国交好,而不是与楚国为敌,而将军所云,似乎不是今日之事吧?” “那秦国现在又不要我楚国的土地呢?” 景翠紧跟着问道。 冯章一转身,直接面向上首楚王:“启禀楚王,秦王令外臣带上礼物,是要与楚国交好,不是要与楚国为难,那上庸之地,是我秦王相赠于楚王,岂能收回。” 连土地都不要了! 那秦国忙碌了这么久,又为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熊横瞄了南太后一眼。 秦人想要土地,南太后想要楚王槐回来,他们之间是很容易达成协议的,而唯一的掣肘,那便是在这群楚国臣子的身上。 倘若先让楚国回来,执掌了大权后,再行割让土地,岂不就是两全其美,就算是楚王槐反悔,那至少也起到了祸乱楚国的作用。 秦人一向很善于此道。 他们与南太后必然是在私下里达成了某种交易,如今的召集群臣议事,只是为了将此事推行下去而已。 第四十八章 南太后之败 熊横虽在心中将这计谋识破,但口中却依旧未语。 景翠闻之,神色一变,将长袖一甩后,往上首楚王:“启禀大王,秦人虎狼也,请大王下令烹杀秦国使者!” 烹杀! 如此之残忍,据熊横所知,早年间的楚王槐,还有齐国的齐威王特别善于此道,如今楚国都讲文明了,好多年都没干过这样的事了。 也不知他是故意吓唬冯章,而是真心想要如此。 楚王面露难堪,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望向南太后。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执圭大夫何须如此震怒?” 问话者,正是南太后也。 此时她的神情,也没有方才那边好看了。 “启禀大王、太后,国不可二主,二主则乱政,秦人如此之谋划,无非是想让我楚有二王,乱我国政,秦人好趁虚而入,如此之谋划,哄骗三岁孩童尚可,岂能哄骗我铮铮大楚,秦国使者其心可诛,该当烹杀!” 景翠这是将话给说死了,他口中的三岁孩童,可不就是南太后吗? 果然,南太后面上似浮上了一层霜,冷得让人可怕。 景翠乃迎回楚王即位之人,更是昭雎抗秦一党,因此他这般反对楚王槐回来,倒也不会让人将他与楚王联想到一起。 至始至终,那个要被景翠叫嚣着要烹杀之人,神色都未曾有过一丝的变化,畏惧也从来不会出现在这张脸上。 可真是好胆色。 “乱政,将军真是好说辞!如此来看,非是我秦不让楚王槐回,而是楚国将楚王槐拒之门外也,如此之楚国,竟也连个楚王槐都容不下!” 冯章临危不惧,反而是质问起了楚国群臣。 都到了这时候,身为群臣之首,执掌楚国国事的令尹景鲤,该到站出来的时候了。 只见他双手拄着地,缓缓起身,又走到中央后,先是与上首楚王与太后行礼,接着才望向冯章。 “秦国使者错了,非是我楚国容不下楚王槐,而是我楚国容不下另外一个楚王,楚王槐若要入楚国,自无不可,只是在入楚之后,便不再是我楚国的王呢!” 景鲤刚做停顿,冯章就要接话,却见得景鲤将手一挥,又继续说上:“秦使莫要着急,容老夫将话说完,老夫且问秦使,秦使入郢都,所谓何事?” “哈哈,秦使无需回答,方才秦使说过了,老夫也明白,其一,乃向我楚国赔罪,其二,乃与我楚国结盟。” 见景鲤有问,冯章刚要作答,老令尹有再度挥手,示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这其一,我王收下了秦王礼,也知晓了秦王的赔罪之意;其二,乃是与我楚国结盟,秦使请记住,秦使是带着诚意也结盟的,只需将扣押的楚王槐放回即可,至于楚王槐在我楚国会如何,那都与使者、与使者没关系呢,不知秦国是否放回楚王槐呢?” 将楚王握在手中,秦人明显是想利用这一点,来做些事情,似景鲤这一言,好像放回来之后,什么用也没有。 楚国只需要派兵在半道上,就将楚王槐给截住,然后随便封个军哀君什么的,送到一个偏僻的位置去养老,再也到不了郢都,楚王槐又有什么影响呢。 老景鲤不声不吭,但关键的时刻,还是立场坚定的。 其一,与太后做对;其二,老楚王不要回来。 “启禀楚王,楚太后,若是楚王槐回归,于秦楚联盟有利,我秦又如何不让楚王槐归?” 冯章口中说是楚王太后,眼神却只落在太后的身上。 “我楚国与秦国,世代交好,自楚王槐时,就常有联姻之举,由此可见,联盟秦国乃是我楚之长策,老妇人以为秦楚当得联盟也!” 南太后迟疑片刻后,才是说道。 好嘛,前脚刚被秦人连王都骗没了,南太后更是连夫君都骗没了,这还没过多久呢,就已经想着又要与秦人联盟了。 与南太后而言,与秦人联盟,不管其他的如何,至少楚王槐就可回来,只要回来了,纵然被贬为一个楚国封君,他总归是还能有做为的。 更何况,还有那子兰。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话罢,南太后又问向熊横。 熊横则看看诸位臣子,看看身旁南后,心中开始思索起来。 若他说可以,那也太顺着南后了,不免会让景鲤这些人失望,从而影响他们对南太后的斗志。 若他说不可以,那就是当面违背南太后,若是南太后对他有所怀疑,那日后他在宫中,可就没有这么舒服了。 上一次给他解围的是景翠,这次给他解围的又会是谁呢。 这时候,昭雎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臣敢问大王,我楚王槐何其人也?” 突然间来这么一问,还真有些莫名其妙。 “寡人之父,曾为楚国之王。” “那好,臣再问大王,大王乃楚王槐何人?” 如此一问,这更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寡人乃楚王槐之嫡长子,曾为楚国之太子,这又如何?” 昭雎第三问又来:“问大王,当年楚王槐何以大王在咸阳为人质,又在临淄为人质?” 这次,熊横没有作答。 他有些猜不透,这昭雎到底要说什么。 “臣来替大王回答,因为国事也,大王虽是楚王槐之嫡长子,但因国事打过父子恩情,便以大王为人质,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楚王颔首:“大司徒所云不错。” “好,那大王年幼之时,就被异国他乡为人质,不知大王是否恨楚王槐?” 话到这时,熊横终于知道,昭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寡人如今不恨了,当时父王心中必是在想,我楚国国事大过于父子之情。” “臣谢大王解答。” 这时候,昭雎转身,再看一眼群臣、秦使、太后。 “天下之情,无有大过父子之情,而楚王槐却为了楚国,弃父子之情于不顾,臣今日请大王也做此思,为了我楚国,将父子之情于不顾,成父子之大义,如此,也是全楚王槐爱楚之心!” 好一个昭雎,没想到竟能如此雄辩,都有点让熊横想起《触龙说赵太后》了。 或许,他在临淄的时候,昭雎就是采用这样的雄辩之才,最终在朝堂上说服了臣子,力排众议将太子迎了回去。 昭雎的话,还未说完,他又向着南太后:“太后乃楚王槐之妻,随楚王槐多年,可谓是夫妻情深,既是情深,太后也当明白,楚王槐对我楚之赤子之心,也请太后全之!” 不见南太后说话,景鲤乘势而道:启禀大王,臣亦当如此!” “大王,臣也是。” 其后是景翠、昭滑之流。 转眼之间,已经是群臣响应。 南太后面如死灰。 自新王即位,这是他与群臣的第二次交锋。 第一次她监国五年,大获全胜,这次想迎回楚王槐,怕是要不成了。 似乎是有些劳累,南太后柔柔太阳穴:“还请大王做决意吧?” 往往她这么说时,就是不想再争了。 楚王出身,将腰间佩剑抽出,直指下方冯章。 这一刻,他霸气斐然:“寡人令,扣押秦国使者冯章,以昭示我楚不与秦人结盟之心,寡人允许汝书信一封,传至咸阳!” 烹杀太不人道,那就先扣下吧。 将脸彻底撕破,也让秦王母子知晓,楚国的决心,至于他们会不会埋怨到子兰与楚王槐身上,这熊横就管不到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楚王真要行此乃不义之举?” 秦使冯章依旧淡定。 “哼,秦人不义在先,你还要寡人讲仁义,卫士何在,将此人拿下!” 宫殿外,一群甲士进来,将冯章给压了下去。 他倒也是坦然,没有一丝色变。 做过这些一切,楚王的视线再度移至南太后身上:“如此处置,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倒是真有些,对太后言听计从的意思。 只是这人都带下去了,又有楚国群臣在此,她又能如何呢,就只得点头道:“可!” 太后与群臣间的第二场较量,以大败而告终,这也让熊横看得清楚,虽然南后有监国之权,可是其实力却距离左右朝局尚远,甚至在郢都除过郢都将军与郎中外,麾下便再无可用之人。 相信今日之后,楚王槐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他这楚王的位置是坐稳了,太后对于他的威胁,也将大大降低。 两方相争,太后势微,那他就应该站在太子这边,这样才能溅起足够的“血花”。 “启禀大王,臣有事要议!” 说话者,乃是大司徒昭雎。 “启禀大王,我楚使者景翠出使齐国,曾与齐国立下盟约,方今大王新立一月有余,也该派遣使者,携带国书,去往临淄面齐王了。” 连齐,则不能连秦。 显然昭雎是想将这件事给落实,将连秦的所有退路都给断掉。 “母后,以为呢?” 楚王不做决定,再问南太后。 可南太后显然对此已没有了兴趣,只是淡淡地一句:“大司徒以为谁呢?” “启禀太后,连齐之事,非同小可,为昭显我楚之慎重,必得一王族前往,且此人须得精通纵横之道,方可达成王命,臣以为有郊尹屈甲,可当此重任。” 屈甲。 熊横知道此人,屈原之弟,楚国工正屈伸之子。 郊尹者,所掌郢都城郊,方圆两百里之内黔首的父母官,其屈氏在此有一块封地,当中就有其私兵。 如今的屈氏一族中,除过屈伯庸之外,屈甲当得二号人物。 昭雎举荐之人,倒也符合,而且只是出使齐国一事,又非是领军打仗,也没什么可争论的。 只是那南太后,不知又起了什么心思,在沉思一阵后,露出些许笑意。 “屈甲何在?” 音落,人群中一翩翩男子站出。 好一个美男子,约莫而立之年,身姿修长,白面无须,眸子俊朗的似女子,脸庞俊朗的似刀削。 其兄屈原在诗中常说自己是美人,虽未见屈原,但见其地,也离之不远了。 “臣在。” “如大王与大司徒所云,出使齐国乃是要事,非寻常之人不可,老妇人有意加封为执圭大夫,领莫敖,带王出使,以示其重,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执圭大夫,莫敖! 这话都让熊横误以为是自己听错。 屈氏虽是出了个屈原,但终究算得上是权臣一派,与她南太后本该就不和,她竟然如此加封屈甲。 执圭大夫此爵位地位尊崇且不论,光是一个莫敖,就非同小可。 莫敖者,并无具体职权,但可代王行事,莫敖行走之处,皆可代楚王也,楚国是有许多年,未曾设立过这莫敖了,楚王槐治国几十年,都未曾有过。 拉拢,必然是拉拢。 今日之朝堂大败,无疑让南太后着急起来,她认识的到自己的实力不过是独木难支,要想继续呼风唤雨,就必须得拉拢同党。 屈、景、昭三氏中,她选择了实力最弱的屈氏。 楚王似在沉吟,又似在看过下方众臣子,且等着谁会出来反对。 屈伯庸端坐不动,景鲤把玩着手中酒爵,昭雎也是一动不动,看来他们都是不反对,对屈甲加封之事。 也对,莫敖,代王行事,听起来十分的好听,可实际上并无职位,多是虚名也。 更何况如今的楚王,自己还是个笼中雀,一个莫敖又有什么用。 想明白了这一茬,熊横再度起身,向群臣喝道:“传寡人令,加封郊尹屈甲为执圭大夫,领莫敖,出使齐国!” 下方屈甲低着头,弯腰下去:“臣谢大王之恩。” “不必多礼,寡人还有一件私事,想请郊尹帮忙?” 难得楚王主动一回,群臣皆是揪长了耳朵,仔细聆听。 “大王请说?” “哈哈,陪寡人练剑谈舞乐之道的那黄氏少年,如今就在郢都城中,他也想去临淄游历,郊尹出发时,将他带上吧。” 让黄歇等在郢都,便是要让他跟着使者的队伍,一同去往临淄,与他而言,这也算是个机会,步入楚国朝堂的机会。 “臣遵命。” 如此小事,自然就无需监国太后来同意了。 等到这件事确定下来,今日玄鸟殿议事,方是彻底了解。 寺人高喝,群臣退散。 ? ? ? 第四十九章 安国君的效忠 回到寝宫,已是正午。 好不容易歇息一日,就只剩下半天了。 不行,一会儿得去鸾凤宫中走上一遭,一则在太后那里请个假,二则探探口风。 倘若太后真的要拉拢屈氏一族,来对抗昭雎与景鲤,那他就要想办法来个釜底抽薪,将屈氏一族拉拢到自己这边,毕竟有屈原这个忠君之臣,此时还是有些胜算的。 就如同太后给安国君谋求右尹一般,他可以趁着整日与右尹厮混,慢慢地将这厮也拉到自己这边,让太后自己以为是她在掌控,可殊不知背后已被熊横所掏空。 刚刚吃过饭,正要小歇一会儿,忽听得有寺人来报,说是宫殿外新任莫敖屈甲求见,认真想了想,熊横还是决定不见。 自他即位以为,就从不处理国事,但有臣子来寻他,便一律推到鸾凤宫去,这是他的人设,虽是心中痒痒,但也不能坏了这人设。 “告诉莫敖,寡人尚未亲政,由母后监国,大小国事尽可与令尹商议,或是直接禀告母后,寡人已是睡下,令他莫要叨扰!” “是,大王。” 寺人退下,寝宫的大门再一次被关上,而熊横隐隐约约见到,屈甲就在宫外。 “大王卧薪尝胆,可真是有那越王勾践之风啊!” 旁边立着的青雉说道。 她又不笨,这看得久了,自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望着身材丰腴的青雉,熊横笑的有些贱:“嘿嘿,寡人若是勾践,那你便是雅鱼。” 雅鱼,乃勾践之妻,曾与勾践一起到吴国受苦,为吴王夫差驾车,可以说是真正的能陪你风花雪月,也能陪你东山再起的贴心人。 “呸!” 请罪啐了一口。 这丫头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纵然是熊横做了大王,也依旧不改其样。 “纵然我这个小小奴婢愿意给大王做雅鱼,只怕大王也不敢收,大王弱冠之年,如今却连个妃子都没有,必然是那太后与令尹还没商议好,谁以南氏为王后呢,还是以景氏为王后,又或者是田氏,亦或是秦氏?” 熊横将手伸出,环抱在青雉细细的腰肢上,虽未接触到肌肤,可那传来的柔软,不由得让人心中一漾。 青雉白了他一眼,却再无反应。 这可将熊横给激动得,就在另一只手也要上去时,青雉却双手一推,身体滑溜的似泥鳅一样,立在了三步之外。 “青雉,你为何总是对寡人如此生疏?” 熊横可是又气有急。 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子,天天看花枝招展的歌舞,却不能做到尽兴。 唉!五姑娘都生出了老茧来。 “大王还是先想着好好怎么做好越王勾践吧,否则的话,大王这就是在害我!” 青雉十分认真地说道。 熊横一下子又冷静下来。 她的话不无道理,真若是弄出个孩子来,以南太后的性子,青雉可真就要遭殃了。 “唉,想想寡人入郢都已近两月,却还是受人挟制,说起来的确是有些窝囊!”熊横也不由得发起了感慨。 “大王那就多想想楚庄王是如何熬过那三年的吧!” “哈哈,不错,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放在寡人身上,又何须三年这么久呢!” 望着重新燃起自信的楚王,青雉柔柔地说道:“大王这才对嘛。” “哎呀,到今时今日寡人才知道,当年那百两黄金,是一点都不冤。” ……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宫外寺人进来,说过安国君求见。 别人都可以不见,唯独他可以见。 自打这伙计做了右尹后,熊横还再未见过他呢。 “快快有请!” 寺人下去,等到宫门再开,俊朗不凡的安国君子玦,已是步入殿中。 “臣安国君拜见大王。” “哈哈,子玦吾弟,寡人对你甚是想念啊!” 楚王一路走下去,拉着他的手臂往里面走。 “臣一日不见大王,如隔三秋,若非是大王跟随令尹、大司马学习治国之道,臣早就寻上来了!” 与往常一般,安国君还是一样地善于拍马屁。 “正好,今日上午秦人送来美姬二十,安国君正好与寡人一同观赏。” 还不等安国君再说什么,楚王就已然挥手,将那二十个美姬,尽皆召唤至宫中,顿时莺莺燕燕,成为一团。 “安国君且看,秦地也有此美人也,寡人在咸阳时,为何就所见不多?” 待到鼓乐声起,美姬们已是翩翩起舞。 其舞姿虽算不得华贵,但却有一种大气蕴含其中,常说周秦同源,俱是起自于陇西之地,以关中之地为基本盘,今日窥见这歌舞,就知此话真假如何。 “大王在咸阳时,乃为太子,且是人质,如今贵为楚国之王,自然就有差别呢?” 熊横露出不解:“莫非是因为寡人做了大王,秦地的女子才变得好看了吗?” 似乎是被楚王逗笑,安国君哂然:“大王为太子时,秦人自有几分轻视,所赠美姬也都是中驷、下驷,为大王时,秦人便不敢轻视,所赠美姬俱是上驷,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呢。” 这……还真是个好比喻,都是用来骑的。 “哈哈,子玦吾弟真是好学习,来,与寡人饮了这一杯。” “是,大王。” 举起酒爵,虽是饮了,可熊横注意到,安国君的兴致似乎不高,而且还藏着什么心事,连美姬那白花花的大腿,也观察的没有往日认真了。 “吾弟可是有心事?” 听到询问,安国君立即起身:“启禀大王,却有心事,还请大王在帮臣一回吧?” “吾弟请说?” “请大王在与太后说说,不让臣做这右尹了吧?” 这小子居然是想撂挑子不干。 或许是感受到了今日南后与群臣的对立,又或许是这几日,遭到了景鲤的冷漠,让他不想在身处这漩涡中。 这厮胆子也太小了些! “放肆,难道你当寡人的王令是儿戏吗?” 楚王面色一改,神情冷淡地说道。 声音虽是不大,但看在安国君眼中,却是有着莫大的威摄力。 “大王请恕罪,臣并无此想法!” 安国君像是个犯了错的孩童,怔怔地立在原地。 “都且退下吧!” 楚王将手一挥,寝宫中的寺人美姬,尽是被喝退。 “寡人想听听你的理由?” 安国君思索一阵后才道:“启禀大王,右尹乃国之重任,臣才疏学浅,唯恐难以担任,误了大王的大事。” 熊横冷笑:“这和理由恐怕说不过去吧,可是那老令尹欺你?” 楚王的气质,在这一瞬间似变了一个人。 冷峻、霸道、胸有成竹却胜券在握,看得安国君是满面惊讶。 “大王……大王……” “哈哈,你无须慌张,只需告诉寡人实话,那令尹可否欺你?” 楚王再问。 安国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启禀大王,老令尹老诚持国,胸襟如海,待臣礼遇有加。” “那寡人就明白了,必然是你看到太后与老令尹相争,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而你是太后所用之人,便是太后对付老令尹的马前卒。” “通过今日早朝,你已是深刻明白,楚王槐是不可能归来,南太后则必然失去根基,因此这一场争斗最终赢得会是老令尹,所以你就不想做这个马前卒了,对吧?” 安国君虽然年少,但自幼就是个聪明的人。 做没有了根基的太后的马前卒,将来第一个要倒霉,纵然不至于身死,但最起码也要被流放。 听到秦王这一番话,此时此刻安国君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这才是楚王真正的面貌! 安国君立在原地,半响不知所云,楚王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他,许久,他才说道:“大王英明!” 熊横抬起手,重重在安国君肩旁上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道:“子玦吾弟,你也应该明白,人在高处,身不由己,不是寡人选择了你,是太后选择了你,你若在此时退却,那太后能轻而易举的答应吗?” “若是太后不答应,那你依旧还得做这个右尹,依旧得被景鲤误认为,你是太后的人,如此不仅是开罪了太后,也在景鲤那里讨不着好,将两边都给得罪了,说实话,寡人也实在没有想到,太后会令你为右尹啊!” 这话就是在告诉安国君,在景鲤和太后之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除非…… 安国君望着面前的楚王,忽然拜倒下去。 “大王雄心壮志,深谋远虑,必能救我,念在兄弟之情的份上,大王替我想个主意吧?” 熊横一看,时机要成熟了。 他双手将安国君拉起,表现出了十分敬重的样子:“子玦吾弟,你与寡人乃是兄弟,何为兄弟,其利断金之也,寡人岂能不为你所虑,你可曾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否?” 此言出自《战国策》,成书于汉代,安国君自然是没听说过了。 “请大王明示?” “寡人曾在临淄时,听齐国上卿苏代曾言过一则典故,说是在易水一畔,见到一蚌出来晒太阳,恰巧被一只飞过的鹬看到,这鹬去啄蚌的肉时,蚌突然闭合,夹住了鹬的长喙。鹬言今日不下雨,明日不下雨,便有死蚌。’蚌也针锋相对,言今天不出,明天不出,就有死鹬,后被一路过渔翁尽皆抓走。” “今时今日,在楚国朝堂之上,鹬蚌者,乃南太后与景鲤也,他们把持朝政,争来争去,却不知道寡人才是楚国的君王,寡人才是真正的楚国之主,无论他们如何争,都离不开寡人也。” 安国君全然明悟,楚王心中是作何思了。 他甚至想到今日朝会,群臣反对让楚王槐回归已成不可能,楚国再没有人能威胁到楚王的王位了。 “臣身为大王弟,愿与大王其利断金,效忠大王。” 事到如今,安国君已是无路可走,效忠楚王,就是他唯一的一条路。 熊横又有一个小小的冤枉达成了。 “哈哈,吾弟乃我熊氏,当我王族,本来就该与寡人一道。” “那不知大王要臣如何做呢?” 顿了顿,安国君又问道。 “哈哈,寡人并不需要安国君做什么,安国君只需遵太后之名,做好这右尹就足够了。” 在景鲤的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怕是千难万难,既然如此,索性倒不如什么都不用做,唯独听令于南太后就足够了。 “大王但有吩咐,臣弟定不负使命。” 此时此刻,安国君对楚王,已是颇为信服。 毕竟做为臣子,跟着如此圣明之君,也可前途无量。 “吾弟能为右尹,全因太后所赐,今日既来了宫中,不如就让寡人带着吾弟,去往鸾凤宫中一走?” 熊横如此做,就是要让南太后知晓,安国君是可以忠于她的,日后她需要安国君做什么,也必然能传到他的耳中。 “臣遵令。” …… 鸾凤宫。 自打即位以来,熊横就来过很多次。 冬日寒冷,南太后正在宫中休息,听到了楚王带着安国君来,才是慢慢悠悠的起来。 此刻的她,披着一件湛蓝长裙,一头黑发散落腰间,鬓角处还微微有些凌乱。 南太后一向以老妇人自居,不过认真算起来,如今也才是四十不到,正是风韵犹存之际。 “拜见母后!” “臣拜见母后!” 熊横与子玦俱是行礼,南太后微微挥手,示意两人落座。 “老妇人还以为,大王得了秦人美姬,必然是要彻夜高歌,没想到这一会儿就结束了!” 南太后这是毫不避讳,她对楚王寝宫中所生之事,了如指掌。 “母后说笑了,秦人美姬虽好,可看过就厌了,还不如我楚国美姬。” “大王这般说,老妇人可就不信了,秦国楚国,各有其长也,老妇人问一句,大王将那秦国使者扣押,为的又是什么呢?” 对于此,熊横心中是早有说辞。 “母后,既然父王回不来,那寡人可用这秦国使者,将吾弟子兰换回?” 南太后呵呵地笑了:“你倒是有心了,此事就且先放着吧。” “也好,母后,安国君右尹职位,乃母后所赐,寡人特意带他来谢过母后。” 几句寒暄过后,熊横提起了安国君。 南太后似是刚刚才见到他一般,有又着重打量了一番:“你为大王之弟,楚王槐之子,出自王族熊氏,合该当此重任,望你到了令尹府中,悉心为国,多替令尹分担。” 替令尹分担,可不就是想让他分担点景鲤的权势。 “臣多谢母后,必为母后尽心尽力。” “呵呵,也要替大王尽心尽力!”南太后笑着说道。 子玦折身,望向熊横:“也替大王尽心尽力。” “母后,寡人还有一事,想请母后?” 不理会自子玦,熊横又道。 “不知大王还有何事?” “今日早朝,令寡人脑中思绪不宁,怕是明日学不了令尹的治国之策,可否再停一日?” 南太后又笑起来:“大王啊,还说不喜欢秦人美姬,老妇人看大王分明是怕今夜纵酒狂歌后,明日没有精力再学治国之策吧?” 楚王不语,只得讪讪点头。 没办法,人设就立在这里,必须得这样做。 “那好吧,老妇人这就差人,去给令尹说一声,明日上午大王就不用学习了,不过到了午后,大王可就要出宫一趟呢?” 出宫? 还以为除过必要的狩猎外,他这个楚王就只能做一只笼中雀了。 “不知去往何处?” “身为君王,该学穆公御下之道,该学文公与臣子们亲近,屈景昭俱是我楚王族,如今大王以景昭为师,那屈氏也总得要估计一下吧?” 屈氏? 这么说是要去工正屈伯庸的府邸。 真是雷厉风行啊! 今日上午刚作出了拉拢屈氏的决定,明日就要上门拜访,看来南太后是在昭雎和景鲤的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是,母后。” 果真如太后所料,楚王回到寝宫,又召集秦人美姬,载歌载舞。 直到半夜,右尹方回。 第五十章 工正屈伯庸 入睡时,已有子时。 醒来时,已到正午。 喝过蜂蜜水,又吃过一碗鹿肉羹,沐浴之后,方是去了一身酒气。 在青雉的侍奉下,熊横穿一袭玄色长衫,绣金丝祥云,戴一顶白玉之冠,足下还瞪着一双长靴,腰间依旧悬着那一柄剑。 真英气勃勃,雄姿英发是也! 此间虽无名,但在熊横心中,它已是楚王剑,一柄能斩尽权臣的楚王剑。 楚王寝宫中,熊横再一次见到了闾长屈侯乐。 他身披玄色甲胄,腰间挂着玄色长剑,正从外缓缓进来。 “臣拜见大王,太后令臣前来请大王出宫!” 自从狩猎回来,熊横就再也没接触过屈侯乐,今日是君王出行,想必他是被郎中南井派遣,特来护卫楚王。 南井此人,虽没见过其征战沙场,指挥千万大军,但也颇为知晓军中之事,也算是知人善用了。 “闾长无须多礼,郎中能派遣闾长来,说明他对闾长是青睐有加啊!” 此时此刻,宫中还有寺人在此,熊横的话也是点到即止。 “臣全赖大王举荐。” “哈哈。”楚王又是大笑:“寡人如何举荐得你,还不是你剑术高超,寡人这才褒奖了几句,你该谢之人当是郎中是也!” “启禀大王,郎中待臣有知遇之恩,臣自当铭记于心,然,臣对大王一样有此恩,臣不敢有望,臣今日被提为宫中门尹,俱是大王之提点。” 门尹! 这官升得有些快啊。 想一想,那次狩猎还是在一月前,该在十一月中旬,如今十二月中旬,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为了门尹。 门尹,负责镇守王宫大门,郎中麾下有甲士两千,门尹可率五闾,更重要的是,门尹麾下卫士终日镇守王宫大门,有随时可用的勇士。 俱是大王的提点,这不是在说司宫成謇,在里面出力了。 等到抽出空来,一定好好好问问。 “哈哈,勇士为楚尽力,楚以勇士以食,这如何不可,不知母后在何处?” “回大王,由郎中护卫,正往宫门口等候大王。” 郎中者,本该紧随楚王左右。 南井竟然跑去跟随太后了,这个楚王当得是有点憋屈。 “好,出发。” …… 王车出行,旌旗遮天蔽日。 行走在街道上的郢都人,俱是被喝退到两侧,从王宫中出来的卫士警戒起来,这阵仗也实在是威风。 四匹白色骏马,浑身无一根杂毛,马蹄哒哒,齐头并进。 王车在前,其后乃是太后车辇,浩浩荡荡,约有数百人,出了宫后,一路往北而去。 行之不久,车马便停住。 有贴身寺人探头进来:“大王,该下车了!” 熊横揭开帘子,左侧正是一座府邸。 青石为地基,上铺青砖,门柱大门玄色一体,颇具威严,再看那门匾,乃一块巨木所做,上书屈氏二字。 何为屈氏,可以有三闾大夫,也可以有莫敖工正,纵然此都不在,屈氏则依旧在,故此为屈氏。 大门打开,屈氏族一群人正立在门口。 当先一位,乃是一清瘦老者,此人正是楚国工正屈伯庸。 工正者,乃负责营建、水利之事,有点儿类似于工部尚书,老者右侧立一美男子,正是楚国新晋莫敖屈甲。 王令昨日才下,他要待到后日在出发,去往齐国。 再往后,便是屈氏一众子弟,有老有少,有高有矮,还有一众家臣、奴仆等,从门口一直排列到里面,热热闹闹,好似入了郢都另外一条街。 熊横草草一眼扫过去,大致估摸着六七百人该是有的。 什么叫钟鸣鼎食之家,这就是钟鸣鼎食之家,这还只是屈氏在城中的一处府邸,若是总共加起来,两三千人不在话下。 战国四大公子喜欢养士,光一个孟尝君就号称三家,一个屈氏在郢都有三千人,熊横也是一点都不例外。 只是唯一没见到,那也屈原。 他若是在的话,应该是跟在屈伯庸身边。 也对,时至今日,他还是楚国的罪人,偷偷回来也就罢了,没人说什么,但若是明目张胆地出现,那可就不对了。 楚王步伐轻快,一跃便到了地上,而那边南太后才要在寺人的搀扶下,才要慢慢下来。 屈伯庸见楚王下来,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屈氏所有人也都是如此,再等到太后也彻底下车后,才是携带众人,快步迎了上来。 “臣屈伯庸拜见大王,拜见太后!” 先是对大王行礼,却非要等到大王下来,此人心性,可窥一斑。 熊横笑道:“早就听闻我楚国屈氏人丁兴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母后你看如何呢?” “不错,是有人丁兴旺之相,看来工正是治家有方。” 南太后在瞧了半响后,才笑着应承道。 两人谈笑之间,无比亲密,真就如亲母子那般。 “大王,太后说笑了,俱是听闻大王驾临,专程来一睹风采而已,臣何来治家有方?” “孔子曾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寡人早就听闻工正乃德才兼备之人,有如此治家有方,也因此可治国也,母后以为呢?” 楚王继续胡言乱语道。 这话可却听得屈伯庸面色微微一变:“臣何有治国只能,能治水利营建,已然是颇费心力了。” 南太后一笑:“工正真谦逊之人也,老妇人也以为工正可治国也!” 这一声微微有些响亮,似乎是故意在给四下里,探头探脑的那些人说。 “大王请入内,太后请!” 屈伯庸没有在这上面纠缠,而是很快将两人请入其中。 进到里面,这府邸也是一样的气魄。 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延伸到极远之处,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这座府邸的宏伟,若是抬头望去,四处还有箭塔,以及阁楼耸立,宛如一座小型堡垒,果然是气派。 行走半响,才有一座宫殿出现在面前。 宫殿虽是不大,却是十分的高,颇具气势,四下里的屋舍离宫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被孤零零的立在这里。 如此,则更显气势! 有奴仆分列两旁,见到是楚王前来,立即将宫殿大门推开。 熊横走上前去,自有人替他脱去鞋子,里面是光溜溜的木板,踩在上面还有一股温热之气。 “大王,请!” “太后,请!” 由屈伯庸引着,楚王落于主位,旁边还有一张长案,后面正是南太后。 看来屈伯庸为此,是准备充足。 宫殿之里,装饰也很是奢华。 精美的漆器,各色的青铜器,最顶上一盏灯火,更是华贵。 熊横在临淄时,就常人听人说孟尝君之贵,如今在一看,楚国贵族的奢侈程度,一点都不亚于齐国也。 这还是一屈氏,倘若是景氏,更就不可想象了。 曾听景说过,景氏封地曾有一宫,七里见方,极其华贵,令尹景鲤虽未有封君之名,但却已然有封君之名也。 “好气派,寡人寝宫比之,也略有不如也!” 楚王四处观望后说道。 此时,屈伯庸屈甲二人,就坐在下方。 “这宫中之物,大王若是喜欢,臣尽可赠与大王?” “哈哈,此言当真,工正舍得割爱否?” “臣为大王,何道区区一物件是也。” 听到了肯定的答复,熊横没有先做主张,而是望了南太后一眼后,才是说道:“寡人见这上面悬挂灯火不错,甚是喜爱,工正你是不知啊,每每到了夜晚,寝宫中实在是昏暗,都影响……影响寡人饮酒了!” 不愧是楚王也,不管走到哪里,三句离不开这饮酒作乐。 “臣身为工正,有为大王营建之责,臣明日就将这灯盏摘下,送到宫中去,今日臣为大王备下舞乐,还请大王欣赏。” 听到有舞乐,楚王自然是露出欣喜之色。 “哈哈,工正深得寡人之心,真忠臣也。” 就在屈伯庸即将要吩咐下去时,却听得南太后张口了:“屈氏,出自我楚王熊通一脉,贵为我王族,自是与大王亲近些,大王久在临淄,如今回楚即位,难道就不想与臣子亲近一番?” 听此一眼,楚王立时对南太后一脸笑意:“母后所言极是,是该亲近亲近。” 南太后左右再看一眼:“不对,有些不对。” “不知太后以为哪里不对?” 屈伯庸问话,南太后微微一笑:“似乎你屈氏这一支,少了个人吧?” 少了个人? 众所周知,屈伯庸一生只有二子,一为长子屈原,二为次子屈甲,其余尽皆为女,南太后所云少了一人,便是屈原也。 屈伯庸也反应过来,南太后这是在说谁呢。 “启禀太后,屈原曾被楚王槐定为罪臣,流放于汉北之地,如今虽回得郢都,但依旧是戴罪之身,如何能面新王也!” 南太后却笑着摇摇头:“这又何妨,屈原曾被楚王槐流放,但却依旧委以三闾大夫,足见在楚王槐心中,是如何看待屈原了,是吧,大王!” 屈原此人,曾为左徒,主持楚国变法,后来被贬为三闾大夫,一个掌管王族事物的空职后,就再也没有动过,纵然流放在汉北之地将近十年,也依旧是这三闾大夫的官职。 这时候,熊横有些懵。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南太后会这般地疯狂,为了能对付景鲤和昭雎,竟然连屈原都要拉出来。 若是在楚国朝堂上,最不讨喜的人是谁,估计就该是这屈原了。 第一次被流放,是楚怀王听了郑袖的谗言,中了景鲤的奸计。 第二次被流放则是在楚顷襄王即位后,受到了众多臣子的排挤,又被流放到南方等地。 当然这两次排挤,都有屈原主动的因素,因为变法得罪了太多的人,在郢都待不下去了,正好借着流放避避风头。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可见楚国权贵们,对屈原的态度如何,现在南太后主动问及屈原,自然不只是问问这么简单了。 如今之楚国,权臣除去屈景昭之外,还有成、敖、南、武之族,可这些要么依附于昭,要么依附于景,纵然是有些独立,但实力也不堪大用。 站在南太后的角度看,屈氏自然是最合适的。 而屈氏之中,为屈原正名,无疑是最快拉拢的法子,在这屈原此人,素来也与权贵们不和,用屈原去应付他们,也最是合适。 “母后所言极是。” 没有过多的评价,楚王就这一句。 “大王请恕罪,臣兄长屈原,如今感染了风疾,正在城外东方学宫修养,不便觐见大王!” 就在屈伯庸思索之际,屈甲出声说道。 如此一来,屈氏一族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暂且不想与太后走的太近,也不想借用太后的势,来重新让屈原立足。 见此,南太后并未表现出不悦:“老妇人也曾听宫外游学的士子说,屈子之人,以诗词明志,以法家治国,在那东方学宫,予人传道解惑,如此可见,其人尚有为国之心。” 话到此处,南太后又长长叹息一声。 “说起来,当年之事,老妇人听闻也是唏嘘感慨,屈原何以从左徒而至三闾大夫也,也怪楚王槐心志不坚,听信了谗言,误了治国之才啊!” 此事如何,这么多年过去,在楚国诸位臣子的心中,已是清清楚楚,看似在感慨,这老妇人实则是在大骂郑袖,当初说谗言之人便是她。 郑袖何人,曾为令尹景鲤所献。 目的何在,也是清清楚楚。 南太后的利与弊,皆在这女人之身。 女人的心思,让她绵软,让她心思细腻,让她更加感性一点,敢于打破常规。 女人的身份,却注定让她难有所成,秦太后之所以是秦太后,因为他的儿子叫嬴稷,南太后是南太后,则是因为他的儿子叫子兰。 她的话,屈伯庸与屈甲父子,似乎是听懂。 “太后仁义,不过兄长屈原该此……” 屈甲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屈伯庸所接了过去:“老臣之子屈原,为国所谋,为楚所谋,虽有过功,但亦有过也,有过当罪,此乃王法。” 听起来似乎这父子二人,在想法上还颇有些出入,父亲对儿子的关系,显然是要强过弟弟对兄长的。 伯庸的心中对此,还是有些不平的,既是不平,那就有可能向景氏复仇。 这就是南太后的心思绵软之处,在来之前,就已做了充分的准备。 “是过也好,是功也罢,屈原被流放汉北足有十年,纵然是有罪那也该到消的时候了,如今我楚新王即位,可谓是气象一新,不比从前,老妇人心中有意让三闾大夫行走于楚王宫中,不知工正意下如何?” 屈原,天生就与贵族们不和。 拉拢屈原来对付贵族们,可谓是一柄利剑,甚至还可以得到整个屈氏的支持,虽然他南氏也是贵族,但南太后有信心,将一切控制在手中。 面对这样的问题,屈伯庸却是迟疑了。 他望了太后许久,又望了楚王一眼,最后只留下长长的叹息。 “启禀太后,以屈原之才,难当大任,若在宫中行走,必然为祸楚国,如此还是算了吧!” 这就是在明确的拒绝。 屈伯庸对当年屈原的遭遇,的确是心有不平,但也只是不平而已。 见此,南太后微微有些失望。 “不知大王对于屈原此人,印象如何?” 回去的路上,南太后与楚王共乘一车。 “回母后,寡人不好说,一囚徒而已,没多少印象!” “也是,他在时你未懂事,他不在时你方即位,老妇人想要重用屈原,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楚王微微一愣:“方才那工正……” “工正是工正,屈原是屈原,只要大王下令,屈原就能被大王所用。” 熊横明白了。 工正是屈伯庸,屈伯庸是屈氏,而屈原是屈原。 看屈伯庸的态度,是想拉拢整个屈氏,如今屈氏拉拢不成,就先用一个屈原,与景鲤他们撕咬一阵吧。 这让熊横忽然想到,或许汉北流放回来的屈原,就是这样被第二次重用,到后面没有价值了后,就又被流放到南方。 可怜的屈原! 一心抱着变法强盛楚国的志向,却始终被人当做枪使。 “那太后是下令起用屈原?” “老妇人正是此意,此人忠于虽有过,但忠于君王,有他在对大王有利。” 熊横只得乖巧道:“是,母后。” 第五十一章 夫差之志 次日,清晨。 当景鲤走进楚王寝宫时,见得楚王才将手中的笔放下。 那是一张特质的白帛,而非竹简,墨迹在上面后不散,十分地清晰,楚王也只有在下诏令的时候,才会用此来书写。 前几日,有司宫成謇手持这样的诏令,任命安国君为右尹,以辅佐令尹处置国政。 如今太后监国,楚王并无大权,再加上王有不喜国事,因此这诏书,必然是太后所为,连想到昨日太后带着楚王大张旗鼓的去往屈府,景鲤心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臣景鲤,拜见大王!” “哈哈,是令尹来了,请坐,快快请坐。” 楚王并未放下手中的诏书,而是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来将墨迹吹干。 景鲤注意到,长案上依旧是那一碗羊肉羹。 吹了一阵,楚王似乎是觉得满意了,才是将手中诏书放下,走至景鲤身前:“这是寡人特意为令尹所备。” “多谢大王。” 多余的话没有,与上次一样,景鲤将一碗肉羹吃得干干净净。 “大王方才书写,可是王命诏书?” 吃过之后,景鲤还是没忍住问道。 “自是诏书,不曾想许久未动笔,寡人的书法竟似好了不少!” 熊横颇有些得意。 “大王乃圣明君主,自有圣明之法。” “哈哈,寡人还是喜欢听令尹说话,令尹深得寡人之心也!” 这时候,有寺人进来通报,说是司宫成謇求见,待成謇进来后,熊横就将那诏书递给成謇,并且说了一句:“可呈给太后了!” “臣遵令。” 瞧了一眼景鲤后,成謇退走。 司宫者,执掌王玺,听太后令。 太后者,有监国之权。 如此说来,楚王已然是被架空,楚国大小之事,俱是握在太后手中。 这就是景鲤所看到的一切。 他是个谨慎的人,深刻的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虽然他很想问一句楚王,诏书中的内容,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王命诏书为下之前,不可擅问,这是礼法。 “启禀大王,臣上次为大王讲了晋文公的典故,今日臣来,继续为大王将春秋霸主的典故!” “不知令尹今日所说又是哪位霸主呢?” “今日臣为大王将吴王夫差的典故。” 听闻,熊横流出了一脸不屑:“吴国,如今乃我楚之一郡,何来春秋霸主?” “大王这就错了,天下大势,皆在于变,强者弱者,也在这变化之间,曾几何时,这吴王夫差也是威震天下的霸主,不亚于我楚庄王、齐桓公也。” 教他这么一说,楚王似乎是来了些许的兴致。 “竟有如此之强?” “自是,还请老臣为大王道来。” “那就有劳令尹了。” 君臣二人至偏殿中,这次楚王为景鲤也是准备的长案,两人正式面对面而坐。 “吴王夫差,姬姓,吴氏,其父乃吴王阖闾,当年阖闾发兵而攻越,于槜李与越国一战,此战吴国大败,吴王阖闾也因此而薨。” “阖闾死后,便是夫差即位,为了替父报仇,夫差励精图治,任用贤能,以孙武为其将,伍子胥为其谋……” 又是枯燥且冗长的故事,老令尹是事无巨细,都要和熊横说上一遍。 从吴王夫差励精图治,到击败越国,将越王勾践沦为其车夫,之后北上击败齐国,东进击败楚国,更是讨伐鲁国,大有一副威震中原之势。 然后,故事到这里就没有了。 景鲤之道出了夫差风光的时候,却没有道出越王勾践无薪尝胆,子贡游说五国,到最后兵败自杀,这个故事的精华,老景鲤是一个字也没有提。 他就是想让熊横记住一个字——风光。 “对于夫差这样的君王,大王以为如何?” 景鲤出声问道。 昏昏欲睡的熊横,似一下子回过神来:“为君王者,当如夫差是也!” “哈哈,老臣则以为,今日之楚王,必如明日之夫差。” 将他比作夫差,景鲤还真是看得起他。 熊横可算是明白了,这景鲤之看自己总是被太后吆来喝去也不是个办法,时日一久,这楚国可真就成南氏的了,因此他就想利用太师的身份,教导熊横觉醒君王意识,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君王观,来一步步地摆脱南太后的控制。 明朝猛人张居正能把持朝政,不就是通过“教育”吗? “夫差之贤明,寡人如何能及夫差,也不知令尹何以认为?” “大王试想一番,楚王槐在时,是否曾多次败于秦国,到最后是否又被秦人所扣押?” 这么一想,是这个道理。 “不错。” “请大王再想一想,夫差弱冠即位,不正是大王这年华?” “也有道理。” “那只比学识,大王与那夫差,又能差之多少呢?” “寡人曾学于咸阳,读于稷下学宫,又有令尹大司徒为师,所遇尽皆名士,想来寡人所学,自然不会差吧?” 熊横有些恬不知耻地问道。 老令尹呵呵地笑了:“大王所学,甚至多过夫差是也,大王比之夫差,就只有一事太差,若是能补足这一事,不说击败秦人,纵然是学习庄王稳定中原,也无不可。” 这景鲤还真是能循循善诱,一腔的脑髓,在这上面展现的淋漓尽致,别说是个仅有二十岁的少年,就是个所学不是很多的四十岁中年,也能被其轻易忽悠了。 也许这就是他楚王槐信他这么些年的理由吧。 “不知寡人与那夫差,差在哪里?” 听闻此话,景鲤立即起身,在熊横面前行礼:“老臣若说出来,必然惹得大王恼怒,老臣若不说出来,可实在有违一个忠字,今日为了大王,老臣也只能之说,大王比之吴王夫差,就只差志向也!” 委婉了一阵后,景鲤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楚王沉着面色,一言不发,似有怒气,又似平静。 “哼,寡人倒是想听令尹细细说说?” “大王请恕罪,一则,大王与夫差尽皆身负国仇家恨;二则,大王与夫差尽皆少年即位,正值壮年,三则大王与夫差,尽皆颇有学识,又机敏过人。” “唯独这夫差,胸怀大志,自即位之日起,就将大小国事抓在手中,励精图治,独断专行,每日让寺人提醒他莫要忘记,越国的仇恨,时日一久,吴国上下一体,吴王如挥臂指,一战而胜越也,而大王则是缺了这些。” 说得真漂亮! 似乎只要熊横向夫差学习,就可达成他的成就一般,而要向夫差学习,第一步就是树立远大的志向,将大小国事抓在自己手中,励精图治。 如此,自然就与太后的监国大权相违背了。 他想让景鲤让太后刚,景鲤这是要培养他,让他自己去刚,这怎么能行呢。 楚王沉默许久,其后便是咬牙切齿:“令尹莫要小瞧了寡人,寡人亦有大志向也,那吴王夫差可,寡人亦可!” 听到楚王的宣示,景鲤默默的摇了摇头。 “如今我楚国是太后监国,王命诏书都需得有太后首肯,大王纵然是想励精图治,只怕也是要登上五年呢,只是这天下之事,变幻多端,五年光景,足够天翻地覆,到时一切谁又说得好呢。” 监国五年,景鲤最终还是将矛头,指到这上面来了。 从一开始熊横决定,答应南太后监国五年的策略是对的,这才短短两月,双方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楚王思索了一番后道:“那不知令尹认为寡人该如何做,才能如那吴王夫差一般?” “这么说大王是有此志向呢?” 楚王郑重点头:“正是。” 景鲤不假思索道:“若要如吴王夫差,必先得有夫差之志,如今大王志向已有,今日之后,老臣会悉心讲授大王治国之道,尽心辅佐大王国事,大王只要不忘此志,将来必成夫差。” “哈哈,还是令尹深知寡人之心!” 楚王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景鲤的课一大清早就开始了,结束时又到了正午。 熊横很是客气地留景鲤在宫中用膳,等到他走后,有司宫成謇前来报,说是诏书已下,楚王重新起用屈原,执掌王族之事。 “屈侯乐为门尹,可否为司宫出力?” 此时,之前熊横曾和景翠成謇提过,效率如此之高,多半就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成謇了,也只有他才能在太后以及郎中面前,说上几句话。 “启禀大王,臣也只是随口举荐而已,也全赖大王计谋,此事才能成。” 这倒也没错,毕竟熊横也做了不少的铺垫。 “不错,司宫做得很不错!” …… 在宫中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太后召见。 看来她这次是不打算问问,景鲤的课到底上什么了,也罢,问了也是糟心,既然如此,她南太后索性不如多将心思放在如何拉拢屈氏一族上。 王令下,不日楚王就能见到屈原了,这位楚国颇有名望的变法家。 不过这样一来,也算是打乱了熊横本有的计划,之前是让齐人徐召混入东方学宫,以接触屈原,顺势在暗中拉拢整个屈氏。 现在也能在暗中拉拢,不过就不需要徐召了,他楚王自己就能行。 想必与屈原这个爱国主义诗人的伟大情怀,在知道他是个卧薪尝胆的楚王后,一定会深受感动,拼死效忠的吧。 这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 第五十二章 三闾大夫屈原 昨日王令下。 楚王重新启用三闾大夫的消息,顿时传遍整个郢都。 群臣如何想,熊横不得而知,不过他很快就可以知道,昭雎是如何想的。 今日为楚王授课者,乃是昭雎。 还是一样的时间,楚国大司徒从楚王寝宫外走来,熊横走过去稍作寒暄后,便移步至偏殿之中,开始授课。 不同于景鲤,昭雎向来都不喜欢拖堂,他需要表达出的,会深入浅出,由表及里说重点,而不是那样事无巨细地都说上一遍。 “大司徒上次来,给寡人讲了霸主中的楚庄王,不知今日又要将谁呢?” 对面昭雎微微点头:“启禀大王,今日不讲霸主,只讲国。” “国?” 这可是让熊横有些意外了。 “不错,正是国,大王可知,何为国也?” 面对昭雎的提醒,熊横倒是想起了小时候政治书上所学。 领土、领空,法治、民族……都可为一个国家的元素,这说起来可就是宽泛了。 “我楚不正是国也。” “哈哈,那臣再问大王,何为楚也?” 熊横摇了摇头:“还请大司徒赐教。” 昭雎起身,立在熊横面前,又左右踱步几下,还真有些老师与弟子的画面。 “大王,西周成王之时,我楚人经过数百年的休养生息,已然再度崛起,颇有威震大周西南之势,周成王因此而封我楚人首领为子爵,独立一国,这便是我楚国也;臣再问大王,那在立国前的几百年,我楚人又以何而生?” 原本以为昭雎是要做思想教育,没想到是他要讲历史。 熊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楚人者,乃姓芈,为祝融之后,其部族在丹阳一带生息,不过一小氏族也,后学农事,知田文,懂文字,善狩猎,能捕鱼,筑造城邑,打造青铜,逐渐成一大氏族也。” “其后,我楚人又击败周边氏族,将其纳入统治,这些氏族尽入我楚族,令我族日益强大,等周成王时,已有一国之相,方才立国也,这便是立国前几百年,我楚人所为。” 果然是给他来讲历史的。 熊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臣再问大王,未封国之楚、封国之楚以及如今之楚,又有何不同呢?” 熊横依旧摇了摇头。 这些问题他纵然是知道,也不可回答,这不是他的人设。 “大王,未封国之楚,主在楚人,主在芈姓,封国之楚,聚集丹阳氏族数百,上古诸姓尽皆有之,而今日之楚,西接巴中,东至大海,氏族万千,黔首更是百万,这便是三者的不同也。由此可见,一国之盛,乃在于容也!” 这就是昭雎要告诉他的道理。 楚人自丹阳立国起,不知吞灭了多少氏族,多少诸侯国,这些国如今在哪里,他们都成了楚人,都融合为一国。 “寡人忽然有点明白了!” “大王,这就是我楚国,不同于秦,不同于齐,因我楚国容纳太多,所以我楚国比之诸国,总是很难聚力于一处,才有这大而不强之名,楚之国力,如同大王手握一沙,越是用力,则越是分崩离析。” 熊横明白了,昭雎这是暗戳戳地在说启用屈原一事。 楚国的国情,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真要是学秦人那样变法,就只有一个结果,封君氏族们抗命,然后就分崩离析。 若是只从昭雎的角度看,这话无疑是很有道理的。 西汉初年,不正是靠着黄老之术,才维持着大汉的统治,等到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出现,才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统一。 “寡人……寡人似乎不太理解?” 熊横露出一副思索之状。 “大王今日不明白,日后便会明白,臣请大王时刻铭记,臣今日之言,楚国之大,乃在于容,楚国是大王的楚国,也是氏族的楚国。” 对于昭雎的好意提醒,楚王微微一笑:“寡人知道了。” “臣今日授课,就到这里,三日后臣再来。” 熊横太后望了一窗户外,太阳升起得也不高,从昭雎进来到要走,似乎也就仅有半个时辰而已,真可谓是神速。 “大司徒的治国之策,今日就讲完呢?” “大王,道理不在多,而在于精,大王每日一点,将来必是圣明之君。” 听到这里,熊横倒是突然想起了个事,就是那秦国使者冯章,到底是放回去了,还是继续扣押着,只是又转念一想,楚王从来不主动过问国事,这是规矩,尤其是昭雎这般敏感的人,还是算了吧。 “寡人谨记教诲。” 昭雎离开后,熊横又开始无聊起来。 在耍了一会儿剑后,又将那二十位秦人美姬召集起来,在寝宫中翩翩起舞。 再好看的姑娘,看一阵以后也厌了,要不啥时候将司宫成謇喊来,让他再弄一批生面孔来,一则有个新鲜感,二则也能让众臣子们都知道,楚王即位不到两月,就已经开始选美姬了。 就在这靡靡之音中,一名小寺人推开宫门,一路小跑着过来,猜到楚王面前后,才是说道:“启禀大王,宫外三闾大夫求见!” 对于此,熊横并无多少的意外。 王命是昨日就下,传遍朝野,到了今朝,这位被重新启用的三闾大夫,于情于理都需得拜见新王,只是他来得稍微快了一些。 熊横在考虑,他到底要不要见。 见吧,这屈原身份特殊,乃楚国变法之人,被群臣所不喜,再者楚王既然不过问国事,就尽量少见臣子。 这不见吧,可心里又想,拉拢屈原是熊横整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步,甚至能直接影响到,他是否能快速的掌握朝政。 现在谁都知道,起用屈原乃是南太后的主意,南太后已经在向屈原抛出橄榄枝了,他这个楚王倘若不行动,失去了这个臣子,可就太不好了。 思量再三,熊横还是决定一见。 “哈哈,原来是三闾大夫,前日到屈府中拜会,也未曾遇到他,快,请进来吧,寡人倒要看看,这三闾大夫是何样一副模样?” “是,大王。” 寺人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宫殿大门再次打开。 一道背光着光的人影,就站在那里。 身材高大,体态修长,肩膀宽厚,腰如蜂腰,熊横看过去,就只显一身轮廓,身后似有无数的金光,正在射来。 他步履稳健,速度不急不缓,跨过门槛,正从一群舞姬中穿过,目不斜视,直直地望着上首楚王。 吱呀! 寝宫厚重的木门关上,屈原身后的金光隐去,熊横终于可以看清他所有的面容。 只一件白色长衫,在这寒冷的冬日,略显单薄,足下一双玄色长靴,干净得是一尘不染,长衫没有花纹,长靴没有装饰,腰间那根兽皮腰带,也同样是朴朴素素。 肤色不黑不白,既有那股阳刚,也不缺那点俊美,凤眼,薄唇,英挺鼻梁,颔下留一缕长须,微微有些凌乱,头上一顶玉冠带一根青铜簪,梳拢的十分整齐。 沧桑且忧郁,执着且坚毅,这就是屈原。 行至楚王跟前,屈原将身躬下,双手抱于胸前,用那清朗且洪亮的声音道:“臣三闾大夫屈原,拜见大王!” 如出污泥而不染,他就这样站在一群舞姬中央,丝毫不为所动。 这样一来,反倒是楚王熊横有些尴尬了,总觉着屈原这么做,是故意在给他一个下马威。 楚王将手一挥,下方寺人见了,熟练的领着乐人与美姬们离开,殿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大王与屈原二人。 “大夫请坐!” “臣谢过大王。” 再次行礼后,屈原端坐于长案之后。 “寡人听闻,大夫自今年从汉北归来,就在城外东方学宫治学,看来大夫是有心在我楚国,立下一座稷下学宫了!” 眼下,熊横还并不能确定,徐召到底有没有与屈原接上头。 本该在这两日内,景翠会通过成謇,将消息传来,可惜屈原来的太快了。 “启禀大王,臣的确有此心,大争之世,唯有大才不可求也,秦齐之国,皆有治学以纳士,唯有我楚国不曾。” “那不知东方学宫中,可都是何人呢?” “回大王,天下之人,尽皆有之。” 熊横都问得如此明了了,屈原依旧是不为所动。 那只能说明徐召还没有展开呢,毕竟两月的时间,也实在是太短了。 “楚国有三闾大夫,乃楚国之幸也!” 楚王似有感慨道。 “臣虽为三闾大夫,意在于内,不在于外,然,臣亦是大王之臣,楚国之臣也,不知大王对于秦,该以何为策?” 郢都人人都知,楚王不问国事,偏偏屈原一来,就问到了国事。 “那日朝会,寡人亲见秦使,我楚已定下连齐而破楚之策,莫敖屈甲乃大夫之弟,这大夫岂能不知?” 楚王反问道。 “启禀大王,臣自是知晓,那连齐之后呢,秦人若攻楚,千里之外齐人,又岂能出兵否?” 不错,楚国连齐,自来都只是稳东方而一心谋西方,楚秦交锋,齐国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楚王举起酒爵,一饮而尽:“大夫要不要尝一尝寡人的美酒呢?” “启禀大王,臣自汉北之时,就见黔首疾苦,然酒水之物,颇耗粮草,臣故此戒酒。” 教他这一说,熊横面前的酒,忽然间变得不香了。 屈原,生于秭归,少年时候多有游历,见及黔首之苦,拥有一颗仁义之心,其人也是多有美德,至少连景鲤之流,也难说屈原人品不好。 “我楚国之事,乃由景鲤执掌,太后监国,若要商议国事,还望大夫与太后商议吧?” 楚王笑着说道。 屈原霍然起身,人已是立在正中。 “大王弱冠之年,按照国法,早该亲政,国事不问大王,还问臣子否,臣之三闾大夫,乃大王所封,臣为大王之臣,国事不决,该问大王!” 其语气强硬,让人能一下子联想到十几年前,那个主持楚国变法的左徒。 过了这么些年,看来这个屈原是一点头没有变。 也是,他要是变了,也不会二次流放,自己将自己逼到心灰意冷后,投江自尽。 在儒家忠君理念还未大行其道的天下,屈原的行径倒有些像是另类了,连孔夫子也做不到这一点。 “哈哈!”楚王大笑起来:“寡人问你,何为亲政?” 或许是楚王前后变化之快,让屈原愣住。 “亲政者,王命所至,尽皆臣服,王命所至,无不往矣,这才是寡人要的亲政,三闾大夫如何就不想想,变法又因何而失败呢?” 这…… 屈原心中更是震撼。 他原先听到的楚王,并不是真正的楚王,如今立在他面前的这个才是。 面对屈原时,熊横也是毫不吝啬地展现出真正的他。 “启禀大王,非是楚王槐三心二意,实则是寡不敌众也!” 许久,屈原才是说了这么一句。 楚王再度大笑:“时至今日,看来大夫已经是懂得了。” “臣远不及大王也,臣年已不惑,方有此觉悟,而大王不过弱国之年,楚国有大王在,何愁楚国不兴。” 隐约之间,屈原情绪起了一层波澜,语气也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淡定。 “哈哈,寡人亦做此想,今向大夫表露心志,便是想让大夫真正地为寡人所谋,大夫以为呢?” 还能如何,屈原一听,再度行礼:“臣遵令。” “以大夫的聪慧,必然是知晓借力打力的道理?” 结合楚王所作所为,再联想到南太后与景翠的争锋相对,屈原顿时就明白了,楚王心中的谋划。 “大王是想暗中积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再一鼓而击之,如当年庄王肃清莫敖氏?” 大诗人屈原,岂能没有读过楚庄王的典故。 “不错,一鸣惊人者,正是寡人也!” “臣明白了。” 没有多做停留,屈原随即离开。 入郢都两月,此时熊横麾下有执圭大夫景翠、司宫成謇、门尹屈侯乐、偏将项阳、右尹安国君,还有刚刚离开的三闾大夫屈原。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等待。 等到南太后与景鲤矛盾激化,等到他暗中培育的力量生根发芽。 若有机会,一定要将南井或是南晖这两根钉子,拔掉一根,否则头上永远悬着一柄剑。 ? ? 第五十三章 对秦之策 寒风呼啸,天地无光。 虽未至天黑时刻,四方俱是灰蒙一片。 连日阴天,却不见一滴雨落,要是再拖下去,可就真到明年了。 楚王熊横坐于王车,剑就在他的手边。 卫士组成的长蛇从郢都东门而入,之后沿着大道,正向楚王宫行进,城中的街道上满是祥和欢快的气氛。 明日祭祀,后日新春。 马上就要过年了。 熊横自前日出宫,今日而归,楚王冬狩,满载而归,明天所用的祭祀之品,一应不缺。 想起这些,倒是让熊横忽然记起来,昭雎曾说过一个鄀国盗牛的典故。 那还是在周成王刚刚封楚人首领熊绎为子爵之时,周人最重礼法,楚人立国之日,必得行祭祀大礼,可放眼整个氏族上下,竟也找不出一直牛来,没有办法,首领熊绎就只得从别国盗来一只,才完成了祭祀。 这让人在感慨当年楚国的渺小时,也在为楚国如今的庞大的感慨。 与所有的氏族一样,他们从远古而来,秉承着自己的传承,代代相传,在这其中无数的氏族曾泯然于众人,而有些则成了今日的霸主。 熊氏、秦氏、赵氏、魏氏、田氏、燕氏、韩氏……他们无不是氏族中的霸主。 国,也是这么来的。 昭雎其人,颇有才学,想法也很有深度,只可惜,他那日能向熊横说出那样一番话,便代表着昭雎,就只能是个楚国传统的贵族。 王车将至王宫之时,有一人策马轻骑,从对面奔来,那人在与正在护卫大王的郎中南井碰面又,又径直赶到王车对面。 御马者乃门尹屈侯乐,吁一声长啸,四匹骏马俱是停歇。 那人下了马,立在王车之外。 “臣司宫成謇,拜见大王!” 熊横揭开帘子,探头出去。 只见了成謇着一身枣红官府,腰间悬一柄长剑,就立在外面。 “何事如此着急?” 楚王不急不躁地问道。 “启禀大王,太后召集令尹景鲤、大司徒昭雎、大司马昭滑、三闾大夫屈原、执圭大夫景翠、右尹安国君、工正屈伯庸、廷理熬闰、典令成熋、郢都将军南晖等一众臣子,在鸾凤宫议事,眼下就等大王了。” 好家伙! 等一众臣子,这岂不是将整个玄鸟殿都搬了过去,南太后这是要学习慈禧垂帘听政吗? “司宫可知所议何事?” 成謇瞧了一眼驾车之人,往前行走几步,小声说道:“多是与公子子兰有关,就连那被扣押了许久的秦国使者,也被召了过去。” 算着日子,冯章被楚国扣下,将近一月。 这一月的时间也足够将消息送到咸阳,但不足以再送到郢都来,那秦人的消息暂且还没有传来,这时候南太后又着急个什么呢。 “哈哈,看来是母后爱子心切,有些等不及了吧,传寡人的令,速速赶往鸾凤宫,可别让母后等太久了!” 令下,军列当中,号角嘶鸣,卫士纷纷立在两旁,留下一条通道,让王车火速通过。 不需多时,楚王宫已在眼前。 入了王宫后,熊横又换上王辇,由八个寺人抬着,一路小跑到了鸾凤宫外。 此刻,夜色已深。 远远望去,唯有此处是灯火通明,光辉交映。 “大王到!” “大王到!” 楚王还未到宫前,一声声的高唱就已传出,宫门早已打开,所以臣子立在原地,以迎接楚王。 熊横立在宫殿外,一眼扫过去,平素里宽广的鸾凤宫中,显得颇为狭小,四下里长案塞得满满当当,群臣俱是落座。 “臣等拜见大王!” 众臣当中,有人高喝。 楚王目不斜视,挎着剑直入主位后,朝着一侧南太后躬身行礼:“拜见母后!” “大王无须多礼,众臣们等候大王多时了。” “是,母后。” 熊横落座,下方众臣见此,也尽皆坐下。 区区一个鸾凤宫,此时竟恍如玄鸟殿也,熊横入郢都已时日不断,他早就摸索出一套规律来。 若是小事情,则会有执掌国政的令尹领着一众臣子,就给办了,若是大事情,则会交由南太后出批阅,得见过太后首肯后方可,压根都用不到楚王。 但若既是大事,还是双方有分歧的事,那就会将群臣召集起来商议,看谁的道理大,看谁支持的人多就听谁的,而楚王宛如吉祥物一样的存在,没当这个时候就必须得出面了。 “连齐破秦之事,已是我楚国策,一国不可二君,也是我楚之国策,此,不可更也,有我楚国公子子兰,却依旧还被秦人所扣押,老妇人认为既然国事已定,那就该迎公子子兰回来呢,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没有遮掩,在君臣客套过后,南太后直接接过了话头,说下了这一番话。 看来她对于子兰的回归,的确是等不及了。 子兰是否回归,今时今日对熊横来说,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以南太后的能耐,压根不能左右楚国大局,所以也不可能将子兰扶上去。 相反子兰回来了,必定会被南太后找理由加官进爵,南太后这边无疑是又多了一大助力,而令尹这边却是在一直退守。 先是被迫接受监国五年,再是被迫接受南太后安排右尹,然后屈原又被重用,给他树立了一个政敌,若子兰再归来,老景鲤就该到反抗的时刻了吧? 熊横故意做了停顿,还未等到他回答,就已经有人站了出来。 此人是个面黑且肥胖的男子,模样不仅称不上好看,更是还有那么一些的丑陋,不过看起年岁,在一干臣子中显得年轻不少,该在而立之年。 楚国廷理芈姓敖氏名润者,便是此人。 “大王,臣以为不可,至少暂且不可。” 一上来就是将监国太后的提议直接否决,可见此人为谁所谋。 “公子子兰,亦为楚王槐之子,当食楚国之禄,当为我楚国封君,岂能久在他国,不管秦人如何思,我楚都须得派遣使者,迎回公子子兰!” 现在说话这人,乃是玉尹武隗,为南太后一党。 玉尹者,乃楚国掌管治玉之人,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只是一直跟在南太后身边而已。 “今年初,秦人下定国书,邀约我王武关会盟,当中众臣多是反对,唯有公子子兰,怕得罪了秦人,便极力赞同前往,如今与楚王槐一道,俱是被秦人所扣押,岂不是正好,为人子者,在落难之时,不思陪伴在君父左右,而是一心想着要回来,如此不忠不义之徒,纵然是想要,我楚亦无他容身之处!” 廷理熬闰这是将武关会盟的罪责,都扣在了子兰的身上,明确的告诉南太后,纵然是子兰归来,也不可能会被受到重用。 他的话可代表景鲤,也可代表令尹,代表楚国群臣。 南太后不言语,只是那腮帮子能明显看到在鼓起,她这是被气的咬牙切齿,却不能当堂发作。 “哈哈,可据我所知,当年一力赞同去往武关的,也有令尹,既然父子情深,那何不也是君臣情深,着令尹去往咸阳陪伴楚王槐呢?” 这武隗也是胆子够大,直接指着景鲤,这无疑是要撕破脸了。 “玉尹好大的胆子!” 未等到景鲤发话,南太后却已是勃然大怒。 “景鲤为国操持,当时与秦会盟,也是有利于我楚,谁能想到秦人既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南太后又接着说道。 由此也可得知,在这一场争锋中,南氏就一直处于弱势,除了监国之事外,太后得罪景鲤的事也不敢干。 “太后英明,楚王槐与公子子兰被扣下,全因秦人无耻,不过既知秦人无耻,那我楚断然不可与秦人交好,若派遣使者去往秦国,这不正是交好之意?” 廷理真是个机灵且咄咄逼人的人,接着太后的话题就一直往下说,直接将南太后所有的后路给封掉。 这下南太后是更加愤怒,坐在他旁边的熊横都能清晰的听到,那急促的呼吸声音。 稍作平复之后,她又是将视线落在了景鲤的身上:“我楚国国事,都在令尹身上担着,此时老妇人想听听令尹是如何说,眼下这局势,也唯有令尹看得清呢?” 语气平缓,但在熊横看来,这已近乎于哀求。 南太后强硬了两个月,终于在这件事情上向景鲤低头了,可见她的软肋是在哪里。 景鲤听闻,从长案后慢慢的站起来,之后又站到中央,先是朝着上首楚王与南太后行礼。 “启禀太后,老臣也以为廷理言之有理,公子子兰暂且不必回国,依老臣之见,秦人也定然不会伤害子兰公子,太后至多也就是多等些时日呢!” 赤裸裸的拒绝。 派遣使者去往秦国,此乃是国事,多在景鲤所掌,太后虽是监国,但最大的作用也就是投一下反对票,控制楚王提拔个人。 派遣使者这种事若是遭到群臣的反对,将很难继续下去。 熊横注意到,南太后将目光落在屈原身上,似乎是忍了许久,那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看来她也是清楚,如今的屈原刚刚被启用,声势不足,其二,屈原待她如何,她也吃不准,倘若屈原说了反对她的话,那朝中所有臣子必然知道,楚王并非是完全忠于他。 那就让屈原给众臣当靶子,私下里与他们去斗吧。 “也好,就听令尹的话,不知对那秦国使者冯章,该如何处置呢?” “启禀大王太后,臣有一言。” 人群中站出来的,正是三闾大夫屈原。 此刻的他,正与景鲤站在一条线上。 “大夫请说?” “秦人虎狼,不嗜血肉,焉能死心,使者冯章,乃是小道,如何御秦,方才是大道,只有大道定了,小道才有方向。” “于大道方面,我楚已是选择了连齐之策,派遣使者屈甲携带重礼,去拜齐王,如此必然是恶了秦国,以秦人之秉性,来年春必然行大军攻伐我楚国,我楚国应早做准备,早做抵抗。” “大道即是如此,那区区一使者冯章,便不足味道,是扣,可表我楚与秦人征战之决心,是送,也可昭示我楚人之勇气,不惧秦人也!” 屈原这一番话,可谓是极有远见。 楚国朝堂各方势力交错,造成了行政十分的低效,现如今熊横即位已有两月,却每天忙于内斗,终于是有人将视线落在这上面来了。 闻之,太后微微色变:“那不知有何办法,可避免与秦军一战?” 若战,则楚军多半必败,败则必会四人。 南太后是流血都流怕了,显然是不想战争。 “秦人所求,远不止我楚国黔中、巫郡,更是想要我楚上庸、鄢城、郢都,要想避免一战,绝无可能!” 屈原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是楚国朝堂上,最先认识到秦人威胁的那一批,后面的事也如他所说的一般,秦人启用白起后,楚国的国都就被攻破了。 南太后沉思不语,众臣皆等她回答,这时候一个声音弱弱的问道:“那寡人的两位老师以为呢?” 楚王与南太后一般,似也是有些许的惧怕。 两位老师,当然就是昭雎与景鲤了。 “大王,臣也以为此一战不可避免,不如早做准备。” 昭雎抢先说道。 在抗秦之事上,他还是挺积极的。 “大王,老臣也当如此认为。” 都到了这时候,景鲤自然也能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楚王回身望了一眼南太后,却见她依旧闭口不语。 在这点上,这个女人比之秦太后远矣,只懂得内斗,在这些事情上,却拿不定主意。 “那三闾大夫之见,该如何抗秦?” “回大王,抗秦当用合纵也,齐人虽盟,可距离秦国却在千里之外,只能制衡,而无法出兵。而三晋之国,则在秦人身侧,常年与秦人相争,大王不如派遣一使者北上,游说三国抗秦。” “若是能成,我楚则主动出击,于函谷关之外集结大军,攻伐秦国,使得秦人再无心攻我楚也,再若是联军有所成,攻破函谷关后,大军了可至关中之地,陈兵于咸阳之外。” 果然是这一招。 如今之秦国,山东诸国若要想胜,就唯有合纵了。 只是据历史记载,这场争斗各国并未出兵,就只有楚军被秦军斩杀了五万,楚国这几年来,已经将自己与周边几个国家的关系给搞臭了,否则也就不会有几年前的垂沙之战,大家联手来打楚国了。 “两位老师也以为可吗?” 楚王没做决定,再问向两人。 “大王,老臣愿举荐一人为使者,北上出使诸国。” 景鲤直接在此推举起人选来。 熊横心中知道,最合适的人选就该是屈原,可屈原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对他夺权不利,更何况太后也要留着他在郢都,对付景鲤呢。 “不知是何人?” “咸尹郑介是也!” 第五十四章 抗秦之策 咸尹,掌管楚国谏议,所有上达楚王的谏言,都会经过咸尹之手,可以认为他是楚王的耳朵,咸尹若是出现问题,那楚王的耳朵可就被蒙蔽了。 此人乃王太妃郑袖之兄,曾为景鲤之门客,与郑袖一样,都是景鲤举荐给楚王槐的,之后郑袖又吹了几年的枕头风,与景鲤里应外合,做到了这咸尹之位。 也能由此可见,楚王槐在后期被臣子们控制到何种地步。 自新王即位以来,臣子上给新王的谏言,新王从不翻阅,这也就导致了秦国郑介这个咸尹被空置下来,如今举荐他为使者,必然是想在回来后,借此给郑介换一个位置,一个更加重要的位置。 对于此人,熊横不甚熟悉,就只记得他从咸阳杀人回郢都后,前往寝宫拜见楚王槐,这郑介就在楚王槐旁边,讲授连齐而破秦之弊。 正好那段时日,秦楚关系破裂,楚国开始谋求连齐。 当时虽未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细细想来,此人还是很有才华的,精通于纵横之术,毕竟景鲤除了是一只老狐狸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知人善用,作为他重要门客的郑介,自然不会是一介草包了。 楚王没有着急去询问太后的意见,而是问向景鲤:“若派遣咸尹出使,此事能成吗?” “启禀大王,咸尹此人少年时曾游历诸国,素来知晓三晋国情,在韩魏之地多有故交,又与齐国苏代同为师兄,精通于纵横之术,善于权衡利弊你,老臣实在是想不到,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当此重任?” 熊横目露思索,在迟疑了一阵后,才是转向身旁南太后:“母后以为呢?” 似乎是南太后也觉得,除过郑介之外,暂时就没有很好的人选,只得说道:“咸尹郑介何在?” 话音落,人群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熊横望过去,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细看之下,与那国色天香的妹妹郑袖,竟没有半点的相似之处。 短须、高冠、玉带、赤足。 与这殿中绝大多数臣子一般,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郑介快步行至正中,朝着上首躬身行礼道:“臣拜见大王,拜见太后!” “令尹举荐你云,颇懂得纵横之术,不知此番北上,咸尹采用何策?” 南太后出声问道。 熊横也是很想听一听,他说的纵横之策。 若是真能说动三晋联合攻秦,对楚国将大大有利,否则就只有独自抗秦了。 “启禀大王太后,臣之计策有三,请容臣细细道来。” “其一,乃是韩。楚王槐时,我楚与韩便是盟国,双方曾有合纵攻秦之谊,天下大国,也俱是以秦为敌。后又秦武王派遣使者冯章入郢都,说与楚王槐,愿割让上庸五百里地,以为盟约,当时我楚国答应了。” “后来秦人派遣丞相甘茂为将,举兵攻伐其韩宜阳,韩王派遣使者向我楚求援,我楚坐视不理,才令秦人攻破韩宜阳武遂之地,韩人存恨我之心。” “等到垂沙之战时,韩王便与我楚彻底为敌,不惜与诸多连横举兵,再往后我楚又派遣景翠为将,去攻打韩雍氏城时,秦人出兵援助,秦韩结为盟国。” “秦人东出之心,天下尽皆,韩王又岂能不知,我楚与秦相较,楚至多为之所恶,而秦为之所敌也,韩王之所不连楚而连秦,则全是因我楚也。臣以为,若我楚能之以真心处之,许之韩人以重利,以秦人威胁,还能够说动韩王的,而合纵之事,韩为重也,韩王若应,就已经成了一般。” 听其一言,便知其才华。 事实就是如此,韩与楚国曾为联盟,本该是很好的关系,可就是因为楚国的短视,给破坏了。 相反秦国,在嬴稷即位后,秦太后便提议归还了韩宜阳与武遂,如此韩一听,则必然生一颗连秦之心,而合纵破秦,韩又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不得不说大名鼎鼎的宣太后,在外事上面也是一样的明智。 能不能成真的不好说,但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其二,乃是魏国了。魏国之恶于我楚,则全是因新、宛之地,魏惠王时,魏国本为天下霸主,虽坐拥四战之地,但因有武卒之利,可谓是无往而不胜也,后败于齐国而至国力一落千丈。” “其后,被秦人取河西,被我楚人北上,取之新宛之地,魏国国力更加衰弱也,据臣所知,魏嗣其人,善于谋略,最是知变通之术,能随秦而攻楚,也能随楚而攻秦。倘若我楚能以地而许之,让魏王起兵攻秦,并且许诺大胜之后,将河西之地归还于魏国,则魏国必然允之。” 郑介对于魏国的形容,也是十分地贴切。 魏嗣其人有远略,想要恢复魏武侯时的宏图霸业,身在这四战之地,不管是秦国还是楚国,都可为敌也。 此事只要韩王答应了,楚国再看出条件,就能确保魏国也万无一失。 楚国虽不强,但一样也有能人也,缺乏的就是贤明的君主罢了。 熊横听完,依旧未曾吭声,不过问国事,太高端的话题不参与讨论,这是他的底线。 “继续说下去!” 南太后出声道。 “其三,便是这赵国也。赵国赵雍,此人更是不可小觑,臣曾在邯郸时,就听人所云,君上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又不拘泥礼节,如商人般精明,凡事必取之以利,务实而不务虚。” “自从徐州相王之后,天下诸侯哪个不是称王,哪个不是与天子平起平坐,甚至连中山之国,也敢为王也,而坐拥北地的赵雍,却是反其道而行,以君上而自居,不图虚名,只求强国,可见其人如何。” 楚国若要争霸天下,秦人寡人是大敌,他赵雍也一样不可小觑,秦国衰落后,楚国的第一大敌人,必然是赵国。 秦人从西王东,占尽地利优势,赵国南下争霸,也一样是占尽地理优势,楚国的大平川上,正好让赵雍的骑兵策马欢腾。 至于这徐州相王,乃是由魏惠王发起,此人好大喜功,最喜相王。 今日与齐君,明日与秦君,一个魏王的名头反复提及,自徐州五国相王之后,天下万乘之国除去赵雍外,尽皆是王矣! “如此之君上,胸怀大志却不显,腹有良谋却不疏,若要使其合纵而攻秦,非利而不可取。臣之计策,乃是先至新郑,说于韩王,韩王一层,在说于魏王,韩魏皆可,赵君一观有利可图,也必出兵。” “此三晋者,皆与秦接,秦弱皆有其利,若是三晋都成,则继续北上至蓟城,说于燕王,世人都知,秦王嬴稷自燕国而来,秦与燕为盟,此行只需我等攻击秦,燕不动即可,至于齐国,则可书信于莫敖屈甲。” 郑介一番话,真是将这合纵连横之策,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连谁先谁后,也俱是有了计划。 待到他话音落,景鲤又拱手说道:“大王,唯有郑介之策,可破秦人,此番出使诸国,非郑介莫属也!” “臣也以为如此。” 三闾大夫屈原附议。 他曾在弱冠之年,就为楚王使者,出使齐国,这么些年下来,诸国也俱是走到,屈原纵横之才,不亚于郑介也。 “大王可以郑介为使。” 再下方一人,乃是昭雎,他也认同这抗秦之策。 其后,还有余下众多臣子,尽皆以为可。 楚王熊横没先出声,而是在等着南太后回话,沉思许久,他方才是说道:“如此,便以郑介为使者吧!” “臣遵令。” 郑介领命退下。 令尹景鲤在这时候,却又说了起来:“大王,出使三晋乃是举国大事,不可不谨慎,如今有郑介担任主使,大事可期,那不知又以何人担任副使呢?” 这话倒也没错,光凭一个人做这些事太过棘手了。 所谓的副使,便是队伍中的武官,主使的副手,平日里不仅要辅佐主使,还有负责队伍管理,传递书信,此多是由能统兵之人担任,可谓一正一副也。 “大王,臣倒是有一人举荐?” 还不等他人发问,这景鲤又继续说道。 “不知令尹要举荐何人?” 出声问话者,乃南太后也。 “启禀大王太后,郑介乃咸尹,爵至执圭大夫,在我楚地位尊崇,到了三晋之地,也不会被三晋君王所轻视,而这副使之人,也该是如此了。” “老臣观之,有郎中南井,为人谨慎,善于统筹大军,调兵遣将,素有治国之才,乃是副使的不二人选。何况此番出使三晋,也须得让那三晋之王,看到我楚国的军容军威,如此,方可与我楚国为盟,倘若郎中郎中能挑选一百宫中卫士跟随,对于合纵之事,将大有裨益。” 居然是推荐南井。 这老狐狸是发招了吗? 让郑介去,一则是深得纵横之道,二则是咸尹空置,在不在郢都都一样,而让南井去,那整个王宫的武力,将会到无人统率的地步,南太后岂不是被砍掉了一条臂膀。 听到景鲤的发难,南太后倒也没太着急,而是在沉思片刻后问道:“郎中乃护卫王宫,护卫大王之责,不知道郎中去后,宫中谁来守卫呢,大王谁又来守卫呢?” “自当由将军景盛担任。” 景盛者,乃郎中副手,为裨将官职。 至于其人立场如何,光听其姓氏,就可猜到了。 不知是不是被气笑,南太后竟大笑起来:“令尹是认为,景盛可为郎中?” 景鲤神色不变,只是摇摇头:“非也,就只暂代尔。” “那何不以将军景盛为副使,以老妇人观之,景盛多有统兵之才,为人也是一样的谨慎能治国?”南太后接着说道。 “倘若以景盛将军为副使,那谁又接替景盛将军一职?” 景鲤继续说道。 此刻,两人就像是在当中讨价还价。 这一次,南太后似退了一步,笑着问景鲤:“令尹以为呢?” “有公子濞,乃楚王槐之子,贵为我楚国公子,方今十六,未有封地,也未封君,更是未曾在宫中国府谋职,老臣以来该用公子濞也,如此倘若远在咸阳的楚王槐知道,也能明白南太后对楚王情谊几许?” 似乎方才的那不是,这才是老令尹真正的目的。 他本来就知道,南太后不可能放任南井走来,因此就用这法子,不仅安排了自己人为副使,而且还用自己这边的人,补足了这空缺。 公子濞者,乃楚王与郑袖所生,要喊郑介叫舅舅的。 南太后这才回味过来,景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现在已经迟了,难道她能当中拒绝,让臣子们都知道,她与楚王槐没多少的情谊。 “公子濞乃是大王之弟,大王以为如何呢?” 等问到楚王,那就说明南太后不想答应,但又不得不答应。 熊横很是乖巧的说道:“既然母后以为可,那就可,传寡人令,今以公子濞入卫士,领裨将,辅佐郎中,以裨将景盛为副使,随同郑介一同出使三晋。” 王令下,将军景盛从人群中,谢过王恩,至于公子濞则不在这里。 濞,如鼻,又为鼻涕,是人身体的一部分。 楚王槐为其取名为濞,寓意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足见对公子濞之喜爱,而熊横对他,则是完全没有印象,就只知比自己小了几岁。 卫士中只要有南井在,那不管是谁去了,都只能是有名而无实,就如安国君为右尹。 等到这件事定下,人群中又有一位臣子站了出来。 熊横望去,只见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容消瘦,身材佝偻,周身悬玉带锦,装饰的十分华贵。 对于这位,熊横倒是认得,而且还十分的熟悉。 曾在即位那日,就是这老臣在他面前,跳了半天的大神。 此人名景熌,景鲤之兄,楚国太仆,执掌宫廷祭祀,在朝中颇有威望。 “启禀大王,明日卯时,大王就需得早作准备,迎着东方日出之时,行祭祀大典,君王重礼,则上苍也会体察楚国,来年风调雨顺,国泰平安……” 是啊,明天就是今年最后一天了。 他做这个楚王,已然两月多了。 “太仆尽心国事,寡人都知道了。” 楚王离开鸾凤宫后,群臣散朝。 第五十五章 向寿入郢都 自入一月,郢都大地天天都是艳阳天,甚至有热得人脱掉衣服的趋势。 熊横记得很清楚,往年不管在临淄,还是在咸阳时,天气还很冷,到处都是枯黄一片,而在这里,嫩芽出新绿,鲜花露骨朵。 傍晚时,天地逐渐昏暗,悬在城楼外的那轮红日,即将落下,整个楚王宫正在变得只剩轮廓,微风带起一丝清凉,这才让人觉得,春天才来,盛夏还早。 楚王寝宫之中,早已是灯火恢宏一片,鼓乐编钟之声混合成一首优美的曲子,正从中缓缓流出。 熊横光这两条腿,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陶壶,手中举着一个酒爵,那酒水潺潺而流,成一条线汇入他的口中。 “好,好,当真是好酒也,汉北之地,也要好酒耶!” 大喝之后,楚王放声高歌,口中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词语,胸口敞开着,将那宽阔而又健硕的胸膛,一并露在外面。 “大王,汉北之地,乃汉水上源,又有丹水流经,此间之水有灵也,别的没有,就是这好酒必不会少!” 待到楚王高歌过后,旁边的安国君接话道。 此时的他,头冠长衣,俱是穿戴的整整齐齐,就只是面微微有些红而已。 原来今日所饮之酒,乃是由安国君封地氏族首领送来。 到了这年底,庄家有了收成,安国君也便有了税收,有了这税收,就有了这粮食,等送到郢都换成钱后,安国君就可以饲养更多的门客,更多的美姬,建造更大的府邸。 “大王,我若是有了封地,必定学那齐人一样,多种一些粟来,也替大王酿造上一些好酒,让大王品尝!” 说如此话者,乃殿中另外一人。 看其年岁,约莫十六七岁,身材偏瘦,面上也亦是稚气未脱,嘴角也只是长出了些绒毛而已。 这位正是楚王槐与郑袖之子——公子濞。 如今他在宫中任裨将,在南井手下做事,恰巧被熊横遇到过一回,三言两语间,就被拉来喝酒快活。 也许是其母郑袖太过聪明,将母子二人的心机,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所以这公子濞就显得颇为单纯,毫无心机。 别的不说,就说他刚才冲着楚王的面,言自己封君之后如何如何,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公子都可封君,能否封君那是楚王说了算,他们共同的爹楚王槐在秦国做了上卿,那现在就是兄长熊横说了算。 安国君听此言语,似有些尴尬,只得讪讪一笑。 楚王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大手一挥:“哈哈,公子封君,乃是国之礼法,吾弟所言亦有何错,来再饮酒这一杯!” 熊横再度斟满一杯,两位弟弟没有犹豫,也是跟着一饮而尽。 “大王明日还要学习治国之道,天色不早了,臣等不如退去,大王早早歇息吧,濞,你以为如何呢?” 安国君知楚王意不在此,何况今日舞乐从正午开始,此刻已然傍晚,也应该够了吧。 熊横望着安国君微微一笑:“哈哈,还是吾弟知寡人也,寡人与吾弟其利断金可?” 安国君将手一拱:“大王吩咐,臣不敢有忘。” 旁边的公子濞自然不知两人是在打哑谜,只以为是在谈论兄弟之心:“大王,臣弟也愿与大王其利断金也!” 身为卫士裨将,官职却是要被门尹屈侯乐大了不少,倘若公子濞有心的话,还是能够对南井形成一定的掣肘。 可他…… 熊横望着公子濞的面容。 一个仅有十六岁、却心地单纯、其母又为郑袖的少年,这可能吗? “哈哈,正当如此!” 待到两人退下,寝宫中的众多舞姬乐人,也尽皆散去。 很快,殿中就只留下楚王与婢女青雉两人。 喜欢独处,是楚王在外多年做人质时,所特有的癖好,除过邀人舞乐,寝宫中一般都只留下一人。 青雉端来清水,熊横洗了一把脸后,被这冰冷一刺激,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熊横直接躺在王座上,开始思考事情。 还没等上一会儿,就有寺人通报,司宫成謇在外求见。 平日里,楚王根本就找不到理由出宫,纵然有理由,他也不会轻易出去,所以宫外面的消息都是到达景翠这个中转站后,再送到成謇耳中,再由成謇传到楚王耳中来。 楚王宫中的官员,并非都是宦者,似成謇这种,都是白日里在宫中当差,夜晚出宫在府中休息。 熊横虽足不出户,但郢都大事,尽在掌握之中。 “快请进来吧!” 楚王话音落下,不需片刻,成謇就从外走来。 见到青雉在楚王身侧,他也不怪,在楚王不方便的时候,都会派遣青雉来宫中寻他,楚王对她是十分地信任。 “臣成謇拜见大王!” “哈哈,你我君臣二人,就无需如此多礼了,快请落座吧?” “是,大王。” 君臣二人相交,已有三月,关系也是越发熟悉起来。 “大王,景翠大夫传来消息,说是徐先生在东方学宫中,已经暗中结交了一批世子,这些世子出是出自楚国氏族,素有抗秦忠王之心,俱是可用之才,还有自从太后重新起用三闾大夫后,就很少去东方学宫授课了。” 如今的局面,是徐召知道屈原,屈原还不知道徐召,徐召虽与屈原有所接触,但从未真正表露过,自己的身份。 屈原乃变法治国之才,争权夺势乃是小道,他并不擅长,既然不擅长,那索性就不如不知道的好。 “可惜了,浪费了一位大才,以徐先生的才华,只去拉拢一些士子,是有些屈才!” “大王,臣倒是可以向太后举荐,虽不敢说官职如何,但至少能近到大王身边。” 听到这个提议,熊横想都没想,就直接摇了摇头。 “不可,如今你是南太后信任的人,万万不可辜负了这份信任,照此速度下去,对于徐先生,寡人不日便可亲自将他迎入宫中。” 熊横所云的迎入宫中,那自然就是掌权了。 “是,大王,还有一事,今日傍晚,有秦国使者向寿,从郢都北门而入,恰巧被项阳所知,传到臣的耳中,如今那秦国使者已在驿馆住下,景翠大夫已令人门客盯着,若有所动,再来禀告大王!” 自从扣下冯章到此,已有整整两月,有充裕的时间,能在郢都与咸阳之间,打个来回了,再度派遣使者向寿,这便是秦人的策略的。 向寿其人,史书记载不多。 熊横唯一了解的,便是此人原本为楚人,是跟随者秦太后入秦,曾有迎立嬴稷之功,秦太后掌权之后,此人便受到了重用。 至于才学如何,品行如何,是一概不知,就只知史书记载,三年后秦太后曾以向寿为将,攻打韩,夺城武治,想来他是颇通军事的。 至于为何要将其监视,这主要是观其形,知其意。 这暗中拜会景鲤,与暗中拜会南太后,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熊横刚到郢都,人生地不熟的,也没这条件。 现在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一条线,对于消息的掌握,自然也就渴望了起来。 楚王在殿中左右走了几步后,突然问道:“不知你对向寿,了解多少?” “大王,此人乃冯章之友,当年冯章入秦,就是受到此人的邀请,秦太后芈姝,本是我楚之王女,其父乃我楚少阳君,少阳君者,又为楚威王之次子,以向氏之女为妻,这向寿便是向氏之人。” “臣年少之时,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其人寡言而少语,对其品行不甚了解,只知其喜爱兵书而已。” 这么算来,向寿也是熊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方表亲了。 天下诸国,唯独楚国与秦国的纠葛最深,在宣太后时,所任用的臣子大多都是楚人,上至丞相,下至冯章这般,到后面扶持嬴异人上位的华阳夫人,也是来自楚国,甚至更有传言,始皇帝的皇后本为楚国公主,因受到昌平君自立为楚王而被牵连。 对了,这昌平君乃是楚国熊氏。 有此可见,楚国与秦国纠葛之深。 熊横立在原地不动,又思索半响后,才是说道:“看来秦人已经在准备,发兵攻打我楚国呢,否则又何意派遣一个既通军事,又是楚人的使者来呢?” 通军事,可探听虚实。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楚人以何人为将,此将军擅长什么,又不擅长什么,对于此战,楚人战意如何,这都可关系到一场战斗的胜负。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情报也是粮草之一,秦人一向很善于此道。 为楚人,可方便行事。 身为楚人的向寿,知楚人之习性、楚人之语言,楚人之地理山川,更是识得楚国之人,暗中收集信息,自然也是容易一些。 秦国之强,强在三也。 一为外事,长纵横,熟远交近攻。 二为军事,拥将才,有赏罚分明。 三位内政,法令严苛,以战立国。 成謇想了想后点点头:“大王有之有理。” “如今我楚国使者,走到了何处?” 使者每到一地,都会有消息传来,告知朝中行程。 只是这些国事,楚王一向不过问,要想知道,就只能在这里偷偷地问成謇了。 “大王,前日就收到书信,已至新郑。” 从郢都出发到新郑,不到千里之路,要是快一些,半月多的时间便能抵达,想想郑介也应该是到了。 “那么,是我楚独自抗秦,还是合纵而攻秦,在这几日之间,便可出结果也!” 当日郑介说得很清楚。 韩若成,三晋则成,韩若不成,三晋则难也。 “以大王之英明,觉得此事能成否?” 接触的越多,成謇对楚王就越是钦佩,尤其是诸多天下大势的了解,就宛如生了一双可至千里之外的慧眼一般。 熊横长叹一口气,似有些哀愁:“秦太后、魏冉、司马错这些人,善谋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我楚能想到派遣使者去往韩,他秦国焉能想不到,你觉得在楚国和秦国的使者面前,韩王会选择谁呢?” 选择谁? 成謇说不好,但看楚王的神情,他已然知道,这事情要糟。 “那大王以为,我楚大司马昭滑领军,可否能胜秦人?” 昭滑之功,乃在于灭越,而且是趁着越国内乱,在四大名将即将崛起的这个时代,无异于是平平无奇。 楚国除了吴起外,就几乎没有什么名将。 “倘若对方是司马错领军,纵然是大司马也得败。” 司马错何人,战功卓着。 灭蜀一国,独自领军在函谷关血战五国大军,不论是攻楚还是攻韩,都无一败绩,如此之人物,岂能是昭滑能比。 楚国较之秦国,真是差太远了。 成謇听后,也是露出忧思。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攘外必先安内,寡人方今即位不久,当务之急是掌握国政,只要国政在手,秦人也必将败在寡人的大军下,司宫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太后对你越来越信任!” “是,大王。” 成謇下去后,诺大的寝宫中,又只余下熊横与青雉二人。 ? 第五十六章 韩之败 今日为熊横授课者,乃是昭雎。 也不知道他与景鲤是不是商量过,这段时日以来,给熊横讲述的都是那些有志向的君王、霸主,是如何问鼎天下的,也在督促熊横早日亲政后,如这些君王一样。 熊横也是顺着他们的心意,逐渐表现出一副怀有大志的模样,到今日起,他这个楚王才达弱冠之年,要亲政还得再等上整整五年。 这五年他能等得了,不知昭雎与景鲤是否等得了呢。 昭雎刚刚脱下不久,宫殿外青雉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尽是一些吃食。 一些肉羹、一些稻米、还有一些简单的蔬菜,味道很淡,淡得熊横都有些厌食了,食物一一摆开,熊横常常叹息一口后,才吃了起来。 “怎得,大王不喜欢?” 青雉出声问道。 “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寡人就只是觉得不够完美。” “那是不是按照大王所说的,放点小辣椒就可以了。” 小辣椒之词,还是熊横告诉青雉的。 “不错,寡人最喜食辣,如今可无此味也。” “大王昨日不是才说,有个叫南美洲的地方,不仅有辣椒,还有土豆和玉米,这两样东西要是种植起来,我楚国的土地上,则可以养活许多的黔首呢,比粟和稻都要强多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这次轮到熊横白了青雉一眼:“君子无戏言,寡人岂能骗你!” “那这南美洲怎么去呢,大王可是楚国的大王,只要大王派遣使者,哪怕是再艰难,他们也会帮大王弄回来的!” 去南美洲? 无疑,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但也并非是全然实现不了的想法。 坐船去横跨太平洋,以现在的技术基本是不可能的,航海技术是需要积累的,没有上百年的积累,根本没这个能力,还有现在的造船技术也是不行。 过燕国二一路北上,出外兴安岭而至白令海峡,再从安拉斯加一路南下,过北美洲而至南美洲,这似乎是可行的。毕竟亚洲人的祖先,就曾用这样的方式,抵达北美洲,而且现在气候温暖,真到了阿拉斯加也不会轻易被冻死。 这可不仅是利国利民,更是能让文明称霸全球的路子,不说多了,要是这片土地上能养活一亿人,再让这些人南下北上西进,强大的人口优势会将所遇到的一切的民族都同化,两千年后的同学们再也不用劳神苦思的学英语呢。 “大王半天不说话,不会是在骗人的吧,我可没听人说过,天下间会有南美洲这样的地方。” 见熊横半响不说话,青雉自以为他是在骗人呢,殊不知熊横正在意淫当中。 “此事寡人是在那稷下学宫,听一方士所云,方士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得!” 听此,青雉掩着嘴巴笑了起来。 “方士,大王你竟然会信方士,方士可令人长生,大王觉得可能吗?” 果然,还是有代沟啊,而且还是两千多年的代沟。 “算了,寡人不与你说这些了。” 说罢,又低头仔仔细细地吃起了自己的饭。 没过一会儿,就见得司宫成謇,从宫外进来。 “启禀大王,太后下令召集群臣,在玄鸟殿中议,特令臣来相请大王!” 熊横略作思索:“莫非是秦国使者向寿要觐见寡人?” 自打向寿那晚入郢都后,就只有到处走走看看,到处拜访楚国臣子,未提出要面见楚王,似乎是真被熊横给猜到了,他所来是为了刺探军情。 现在都过了四五日了,按照礼数也应该来拜见楚王了吧。 “大王,向寿这两日去了城郊,在田地里走了一遭,却一直未到宫门口请求觐见大王,反倒是臣听项阳说,今日上午有将军景盛入城,之后径直去了令尹府,在半个时辰前,令尹派人去了鸾凤宫一趟。” 景盛,乃是郑介的副使。 倘若韩之行顺利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回来,或许真被他说中,此时此刻韩王的心思,还在秦人身上。 景盛入城后,禀告于景鲤,景鲤再派人将消息送到宫中,如此大的事谁也不能轻易做主,才会召集群臣在玄鸟殿议事,他这个整日不理朝政的楚王,才会被人所想起。 “或许真被寡人料中,与秦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这向寿不先来觐见寡人,那是因为他在等这消息呢。” “等这消息?” 成謇疑惑道。 “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长策,现在他秦国断了我楚国所有的退路,自然就可以站在高处俯视我楚国,并且加以威胁!” “大王是说索要土地?” 楚王颔首道:“正是,战不就是为了土地吗,倘若不战而得土地,秦人又何须兴兵。” ? “大王英明。” “你先下去吧,告诉太后,寡人随后就到。” “是,大王。” 成謇退下,那厚重的宫门又被关上。 “大王,真要与秦军开战了吗?” 似乎是感受到压抑的氛围,连青雉也是锁着眉头。 “避免不了了。” “那楚军可有战胜秦军之办法?” 熊横呲嘴一笑:“寡人有,楚军暂时没有,快帮寡人更衣吧。” …… 玄鸟殿。 在楚威王时曾大修,之后一直保持着现状。 大殿最高处约有三丈,百丈二见方,形似方块。 其立于整个王宫的正中,也是整个郢都的正中,百步之外,不见任何建筑,它犹如一座孤峰,藏于群山之中。 君王称孤道寡者,便是如此。 “大王到!” “大王到!” “大王到!” 一声声高喊,在宫殿中响彻。 头戴王冕,身穿王服的楚王,正从大殿侧门走来。 等上了高台,放眼望去,下方楚国百官俱是在列,玄鸟殿宫门大开,就连外面也有臣子排着队。 “拜见母后!” 到南太后身前,熊横行礼道。 “大王不必多礼了,今日群臣玄鸟殿议事,大王身为君王,不可不来也。” “是,母后。” 熊横落座,下方群臣这才是坐下。 战国时代,群臣上朝都是坐着,君王与臣子之间的礼数,也没有那样的繁琐。 “大王在此,群臣在此,景将军且将新郑面韩王情形,与大王说说吧!” 南太后发声,景盛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启禀大王太后,我楚国使者抵达新郑后,面见了韩王,陈述了利弊,并且许之攻秦之后,秦人函谷关为韩王所掌,韩王当天本是答应,可到次日就立即反悔。原来是那秦国丞相魏冉连夜赶来,进而以威逼利诱,迫使韩王屈服,再度与秦国联盟。” 当今韩王,名为仓。 自此人即位之后,韩就政治混乱,法律政令前后不一,群臣吏民无所适从,就这样一位没有主见的君主,临阵突然变卦也很正常。 合纵而攻秦,大军都要在韩境内集结,而且韩乃在秦人正东,倘若韩与秦人为盟,那此事恐怕要不成了。 “那不知使者郑介,去往何处?” 出声问话者,乃南太后。 “启禀太后,主使去往大梁,面见魏王,尽最大的力,派遣臣回郢都,是要我楚早做刀兵准备。”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早做刀兵准备,这意味着基本上合纵是没希望了。 许久,殿中方才是安静下来,端坐于上首的楚王,此刻也是眼见得色变,问向群臣:“不知诸位可有破秦之良策?” 人群中,有大司徒昭雎站了出来:“启禀大王,秦人真要行攻伐,又何须在这个时刻派遣使者入秦,眼下就有秦国使者向寿在郢都城中,不如现在就将这向寿召来,待到问过之后,再做打算,届时秦人真要攻伐,我楚亦不惧!” 最后一句话,昭雎几乎是大喝出来,或许他就是要给刚才哗然色变的臣子们提个醒,楚人须得有楚人的骨气。 “母后意下如何?” 熊横想了一阵后,还没有先做决定,而是问向身侧南太后。 此时的南太后,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就只得点点头:“可。” 令下,郎中南井派遣卫士前去召秦国使者向寿,楚国群臣俱是在殿中等候。 “秦国使者向寿觐见!” …… 宫殿外,一声声、一阵阵传来。 很快地,熊横就看到宫殿外,正有一身影走来。 其人身量不高,但颇为壮硕,黑面长髯,两鬓略有斑白之色,年岁约莫不惑,着一身玄青长衫,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气度,一股身处高位,久在军中所养成的气度。 “外臣向寿,拜见楚王!” 声音洪亮,且又中气十足,如将军在战场人指挥千军万马。 “使者无须多礼,寡人听闻使者就在我郢都城中,为何不见使者觐见?” 熊横问道。 “启禀大王,外臣在等。” 熊横大笑一阵:“不知使者在等什么?” 向寿环顾四周,看过楚国群臣,终于在人群中,被他瞧见了将军景盛:“外臣曾为楚人,久在郢都,对此十分熟悉,若是猜的没错的话,这位将军便是景盛吧?” 景盛闻言,起身站到向寿对面:“正是在下。” 向寿转身,再向楚王:“启禀楚王,外臣等的正是他,若将军不归,则韩与楚盟,魏与楚盟,赵与楚盟,我秦将有临合纵之险;若将军归,则韩与我秦盟,我秦国也不会有合纵之祸。” 果然这合纵连横之术,乃是秦人所擅长的,将楚国的整个计划,俱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楚王沉默,不再说话。 因为在问下去,会显得他太过聪明了一些。 楚国众臣当中,还是三闾大夫屈原站了出来:“当真是好谋划,不知秦人以将军为使,入我秦面王,可是为了言战?” 一番话直指要害,此番秦国的使者不是纵横策士,而是个将军。 向寿哂然一笑:“我若没有记错,阁下就是三闾大夫屈原吧?” “正是某也!” “久闻屈子素有一颗抗秦之心,今日见之,果然名不虚传也。” 夸过屈原后,向寿转身又望向楚王:“启禀楚王,外臣身在郢都,已有六日,楚国上至将军,下至黔首,听闻我秦军有攻楚之志,俱如惊弓之鸟,终日惶恐,更是在郢都城郊听得有黔首曾言,宁愿断臂,也不愿意与秦军交手,断臂犹可活,如遇秦军无可活也。” “外臣再请楚王想一想,当年自楚与我秦交锋于蓝田之后,楚人就再无大胜,唯有大败,不知有多少的氏族儿郎,死在我秦人的战马下,成为了我秦人的军功?” 向寿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很浓,但也是事实。 失败到今日,面对秦军,楚人是真的怕了,至于他所说的,黔首们为了不至于上战场,竟然不惜斩断自己的手臂,这熊横是相信的。 打仗的时候,要自己背着粮食,自己拿着武器去卖命,赢了依旧是贵族们的狗,输了那便是只能将头颅,悬在秦人的战场上了,可曾见过,楚国有平民靠着战功一路成为将军的。 没有,绝无仅有。 “哼!”屈原一声冷哼,神情十分的愤怒:“倘若使者是来宣战,那我王已是知晓,请使者回去吧,秦虽强,但也并非是不可胜也!” 屈原话落,人群中又有昭雎起身:“大王,以臣观之,这秦人必然是怕了我楚国的军威,因此才会到这玄鸟殿来,说一通虎狼之词,来迫使我楚人屈服,哼,可秦人又岂能知道,我楚国的血都还未流尽呢,岂能向秦人屈服!” 果然,比起心机城府,昭雎是要比屈原强了许多。 他这一番话也是在为众臣打气,不能让秦人仅凭一番虎狼之词,就将楚人吓倒。 “大王,臣愿意领军,征战秦人,秦若不破,臣愿马革裹尸!” 紧跟着,又有执圭大夫景翠起身说道。 他曾多次率军征战,素有统兵之才,当年攻伐韩,因有秦国掺和,楚国被迫退军,当时的将军正是景翠。 “哼,大王,臣亦可领军!” 一时间,将军们纷纷上言,颇有一番群情激愤之状。 熊横注意到,就连郢都将军南晖,也是赫然再列。 向寿不语,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到这一阵热烈彻底过去,他才是缓缓地说道:“哈哈,楚国多俊才,楚地多豪杰,见到诸位将军之勇,外臣就知楚王心中已然有了决意,要与我秦死战不休了!” 说话间,向寿做出一副告退之状,好像现在就要离开。 半响不说话的老令尹见此,起身站在了向寿身侧:“既然是要战,那使者为何在此时出使我楚国呢?” 以往有秦国使者到郢都,都会先去拜见令尹,之后再面见楚王。 这次也不例外! 两日前成謇就有报,向寿去了令尹府。 向寿折身,再望楚王:“启禀楚王,外臣有一两全之策,可免刀兵之祸!” ? 第五十七章 对秦之策 所谓两全之策,不用说熊横也是能够猜到一二的。 秦人对楚国,无非就是土地尔。 头一次在秦国见辛戎,秦国也只黔中、巫郡二地无异于是天方夜谭,就改为上庸五百地,秦楚两国曾在其数次交锋,土地也是几易其手,秦人自以为威逼之下,秦人自然会答应。 这第二次,便是冯章入郢都,不知是不是也是这目的,但不知怎么得,就与南太后勾结在一起,将索要土地变成了乱政之策,免费给楚国再送一个王来,只要你楚国敢收下。 或许是冯章此人远谋,想要玩一把大的,真要是楚国乱了,秦军纵然想要更多的土地,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取之。 第三次,便是这向寿了。 这一次是楚国扣下了他秦国的使者,二次拒绝了秦国的提议,向寿是带着最后的审视而来,倘若这一次楚国还是不答应,那就不会有第四次了。 秦人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誓要在楚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否则他秦王的赫赫威名,将不知道置于何处。 “老夫不知,事情都到了如今,还有何两全之策?” 问话者,乃是老令尹景鲤。 “启禀楚王,如今天下乃大争之世,强者存,弱者亡,昔年,我秦军强盛,曾与楚军战于汉中,楚军不敌,则汉中郡为我秦也,此乃强存而灭弱也。” “到近些年,我秦军东进,又与楚军战于上庸之地,楚军大败,我秦军斩首十万,上庸之地,也入我秦国之手,此又乃强存而灭弱也。” “可在楚王槐与我秦国结盟后,我秦太后念及曾为楚人,就提议将上庸五百里地,尽皆赠与楚国,我秦军则退到汉中之地,再也不踏入上庸也。” “时至今日,楚王与齐王为盟,楚国与齐国交好,恶之我秦,既若如此,那我秦太后所赠土地,也理应归回,还有我秦国使者冯章,也理应归国,如此我秦对楚再无所求也,亦不再行征伐之举。” 讲道理,摆事实,话说得十分好听,可说来说去,就是想要将那土地给索要回去 “哈哈,将军也识得纵横焉!” 当堂大笑着,乃三闾大夫屈原是也。 “将军不也曾说了,大争之世,强存而灭弱也,想要我楚国上庸之地,何不派遣大军前来攻伐,莫非就想仅凭一张空口,就想让我楚人割地。今日我楚割地五百里,明日再割五百里,我楚国虽甚是雄伟,但又有多少个五百里,割让给秦人呢?” 或许向寿是想婉转一些,可是屈原单刀直入,丝毫不让他婉转。 “三闾大夫岂不闻好战亡国是也,今时今日有秦国使者向寿在此,一切即可商议,没必要将话说的这般绝吧?” 出声者,乃景鲤也。 此人亲秦在楚国是出了名的,看来他并不想战。 “那以令尹,该当如何?” 屈原冷声质问道。 景鲤却是不答他话,而是转头望向上首楚王太后:“启禀大王太后,若兴兵事,也须得是合纵而攻之,以我楚之一国之力,纵然胜秦,那也对我楚国无大利耶,请大王太后慎重考虑!” 熊横是个血气方刚的好男儿,听到这话气的恨不得骂人,可他偏偏还得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要忍到有能耐将这老头罢免斩首了才行。 “母后以为如何?” 南太后沉默不语,不过看她表情,还真有些交好之意,这可与方才其兄郢都将军南晖的表现,截然不同啊。 “大王执掌一国,需得在权衡利弊之间,不如就听听令尹如何说吧?” “也好。” 楚王颔首。 等到了这王命后,景鲤才又接着说起:“不知大王可曾记得春秋霸主郑庄公也?” 善于讲春秋霸主典故的景鲤,前几日才刚刚说过,熊横岂能不记得。 郑庄公名寤生,意思是倒着生出来的意思,自幼就不得母亲喜欢,在即位之后,母亲对小儿子共叔段十分的疼爱,不停地为他索要封地以及财宝。 对于这些要求,郑庄公一概答应,就是在他的纵容之下,让共叔段野心越来越大,最后竟然起兵叛乱,最后被郑庄公击败后杀掉。 这就是个典型的欲先让你亡,必先让你狂的故事。 “寡人如何不记得。” “大王,老臣自以为对秦之战,也当是如此,今秦国之盛,楚国之弱,倘若与之交战,则我楚有大败之风险,而且一旦落败,秦人大军必定顺着汉水直下,甚至到鄢郢之地,那大王危矣,楚国危矣!” 也不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还是景鲤真有此远见,十几年后白起就是这么攻过来的。 “大王再请细思一番,倘若我楚归还上庸之地于秦,则秦人自满,不再发兵南下,而秦人往东再进一步,皆是诸国震惊,人人畏惧于秦人之威,必然会再度联合抗秦,秦若不弱,天下难安。” “那时,大王当如楚王槐合纵长般,号令楚、齐、韩、魏、赵、燕、甚至中山、卫鲁之国,挥军何止百万之众,秦人以一国之力,如何抵挡,先破函谷关,再下咸阳,秦人闻之无不西遁也,不说一上庸之地,纵然巴中、汉中,也可再回我楚国之后,甚至往西设立蜀郡,也不在话下。” 熊横原先只知景鲤亲秦,就是不清楚到了什么程度,现在一看,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先不说他这合纵而攻秦之策能不能成,就是这欲要其亡,必先令其狂,还真有些汪伪的曲线救国政策。 “却也……” 难得南太后与景鲤想到一块去了,她刚想要表示赞许,但看了看群臣,还是先不表露决意了吧。 熊横再望向向寿,只见他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在作何感想想。 “启禀大王太后,臣有一言!” 人群中走来,正是大司徒昭雎。 屈景昭三家,就只剩下他了。 “不知大司徒有何见地?” ? 昭雎直面景鲤道,这还是两人为数不多的,第一次交锋。 “大王,令尹之言,高看了我楚,却低看了秦人,倘若真割让上庸之地给秦人,那会如何,我秦国西北缺失一脚,没有了上庸的阻挡,秦人那才是真正的入鄢郢之地如探囊取物,恐怕还没有等到合纵成,我楚国就要再失千里之地了。” “再说合纵之事,自天下有策士苏秦起,合纵攻齐之事屡次有之,可又有哪一次是真正的击败了秦人了,不仅没有,反而让秦人约战越勇,约战越盛,依靠他国不可取也。何况在这危难时刻,都不见诸国相帮,令尹也无从断定,我楚国失去上庸后会有援,不知令尹能确定否?” 景鲤冷哼一声:“老臣不能确定,但大司徒就能确定,此战我楚必定能赢?” “虽不能确定,但若不战,我楚国必输。” 这时候,屈原也是站了出来:“大王,楚人可流血而亡,万万不可束手而死,死,何足道哉!” 声音落,与方才情形一样,又有些臣子附和起来,当然也有人附和归还上庸于秦,不过这声音比起请战,无疑是小了许多。 南太后望着屈原,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起用屈原是她的主意,本意是对付景鲤,现在她有些不想战,想和,而屈原却吵得最积极。 “是战是和,还请大王做决意吧,大王再是楚国执掌牛耳之人!” 对于此军国大事,南太后本就知之不多,现在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了,群臣吵来吵去,也没出一个统一的意见,既若如此,那就由大王说吧。 楚王槐与子兰虽在秦国为人质,但两国交战,秦人也不至于迫害到他们的身上。 在熊横这里,与其割地求和,纵然是大败,也要一战。 楚王忽的一下起身,握着腰间剑柄,一步步地站到向寿面前:“这次恐怕将军要失策了,秦王也要失策了,秦军若要取我楚国之地,楚人不会束手就擒!” 声音虽不大,但言辞一字一顿,充满威仪。 在到郢都后,向寿就听闻了楚王的名声,知道其不问国事,只知乐舞,今日在一间,虽坐于上首,威风凌凌,但全然没有个主意,任由群臣摆弄,而且事事都要先问过一妇人。 可刚刚这一下,楚王竟有些不一样了,变得霸气内敛。 “楚国君臣好精彩的朝会,满朝臣子不缺大才也,外臣还有一事请求?” 向寿躬身行礼道。 “你说吧!” “启禀楚王,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还请楚王放回我秦国使者冯章?” 楚王徐徐摇头:“好一个不斩来使,可你秦人竟连我君王都要扣押,寡人岂能与尔等讲信义,寡人现在就告诉你,不止冯章回不去,就连你也回不去,还有那些随你而来的秦人,他们也一个都回不去!” 一句话落,熊横再望向南太后:“母后,留着秦国使者,他们若对父王与吾弟子兰有不义之举,那就请将这两人给烹杀。” 不让其回去,当然不是为了烹杀,而是不让向寿将在郢都打探到的消息,传回楚国去,有时候战争胜负,就在这细节之差。 “太后,老臣也以为如此。” 这回景鲤倒是反应的很快,立即就接话道。 他这个老狐狸多半是想到,向寿在他府中走动时,不小心打探走了什么消息,让其回去对战局不利。 既然都已经想好要打仗了,那就开始做完全的准备。 南太后思索一阵,又想到子兰与楚王槐,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也好,就依大王之策。” “多谢母后。” 熊横朝着南太后道过后,面上群臣:“郎中南井何在?” “臣在。” “将秦国使者押下去,就与那冯章关在一道,就让他们好好叙叙旧。” “遵令。” 可时,有卫士上来。 自始至终,冯章都没为自己说上一句求情的话,就连面色都未曾有一变:“如此,外臣告退!” 言辞不卑不亢,坦然走出玄鸟殿。 秦太后果然是知人善用,所用这些人无不是勇气可嘉。 等到向寿被压下去后,景鲤又继续道:“大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秦人既要征战,那必会选择春季,否则一旦拖延,战事将会要等到来年方才结束,大王应下令,早做准备。” “由大司徒筹备粮草,由大司马征召马匹大军,由典令行走各地,下达王命,还有一应辎重之物,也得由工正进行督造,就连司败也都得有所为,严厉惩治不遵王令者,总之一旦战事起,我楚国上下,就尽得行动起来!” 作为一名令尹,处理内政景鲤是合格的,于国事而言,极少人能做到他这般精通,而且不管是朝中各方势力,还是各地郡守封君、氏族首领,由他去调节,都会容易上许多。 熊横明白,楚国暂时还离不开景鲤也。 “此乃国事,自然由令尹操持,太后监国,寡人无需操心!” “老臣谢过大王,定然不辱使命,只是不知大王以何人为将军呢?” 对于这个问题,他还真就难以回答。 楚国将军虽多,但没听过什么名将,唯一有点好感的屈侯乐,也就不过是个门尹,根本也干不了这事。 “不知令尹以为何人?” 老景鲤这么热心,心中必然是有了人选。 只见他瞧了一眼上首南太后道:“启禀大王,老臣以为能胜秦人者,唯有郢都将军南晖是也!” 南晖,竟然是他。 熊横对他印象不深,就只知他是郢都将军,在灭越一战,还有垂沙之战当中,皆有其身影。 这些可轮到南太后面色不好看了。 她一个妇人能在郢都呼风唤雨,是因为郢都最强的两支武力,卫士与郢都守军,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再加上有个监国之名,才有如此之风光。 南晖是否真能胜秦人先不谈,他这一走,谁又来担任郢都将军也。 “大王,当年灭越之战,南晖将军担任军中先锋,战无不胜是也,其后垂沙之战,乃是主将唐昧贪功冒进,防守留有破绽,才被齐国大将军匡章所击破,身为副将的郢都将军曾竭力劝阻,可那大将军唐昧不听,才致使我楚国之败。” “老臣持国多年,素知南晖将军其人,少年时入军,其后为楚王槐涓人,又多次与秦人征战,善读兵书,精通吴起之道,我郢都守卫之锐利,天下闻名,此全赖郢都将军是也!” 不等到南太后插话,景鲤又接着说道。 对于郢都守卫,身为楚王的熊横,却一次都未曾见过,不过都这资历,倒也是久经战阵。 “郢都将军的确是临阵经验丰富,可错在其年少,不足以为帅也,老妇人倒是觉得鄢城将军景华,可当此重任!” 南太后不紧不慢的说道。 鄢城,曾为楚国副都,此间有楚国常备军一万,一旦调集两日之内,可奔走至郢都,镇守此处者乃鄢城将军景华,为景鲤之子。 这么些年来,他这个老令尹屁股坐的这么稳当,和这鄢城将军离不开关系了。 景鲤望一样坐于人群中的南晖:“既然南后担忧胞弟,那就让老臣之子……” “令尹且慢!” 一句话还未落,郢都将军南晖,已是立在他对面。 ? 第五十八章 南晖为将军、成謇领郢都 “启禀大王,臣愿意领军,迎战秦军!” 方才主战的将军中,就曾有他。 在一点上,他却是与南太后想不到一块去了。 “哼,秦人乃久战之师,不知将军能敌否,若是有败,则社稷危矣!” 南太后面上似乎有愠怒,显然她对此是十分地不赞同。 “启禀大王太后,老臣以为不如听听将军有何破敌之策,倘若计策不成,再行换将?” 还是景鲤开口,打破了沉寂。 这也让南晖有个展示自己军事才能的机会,熊横也是好奇,景鲤就何以认定,南晖能成呢。 “大王,秦攻我楚,乃远道而来,兴不义之战,我楚御敌,乃保家卫国,正义之战,臣之以为,战则用两策也,一策主于外,一策主于内也。” 听起来似乎这计策他考虑了不是一时半会,而是做了周全的思量,此人是早有准备啊。 话到这里,南晖看过众臣:“对战之策,主在密也,然人多则不密,臣恳请大王屏退左右,只留此战肱骨。” 一向不做主的熊横刚要问过南太后,却见的景鲤已是说道:“启禀大王,理应如此。” 南边南太后没说话,熊横就只得点头道:“可!” 地位不够的,身份不够的,都被提前退朝,要熊横说的话,最应该赶走的必然是景鲤,此间人中就数他最亲秦。 很快,殿中上百臣子,就只余下了十几人,玄鸟殿的大门关闭,彻底与外界隔离。 “大王,臣之于内之策,不在于我楚,也不在于两军,而在于秦也,我楚可学秦人之术,携带金银,派遣使者前往关中、河西、汉中等地,散播谣言,尽说此战乃秦人之不义一战,乃秦太后与楚国私仇之战。” “秦太后秦虽能把持朝政,大肆重用楚人,但其根本非秦人也,秦人氏族臣子暗中对其颇有怨言,此番武关会盟,秦王与秦太后意见不合,这就是作证。” “自古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若能散播此谣言,则必然会影响秦人氏族攻楚之心,影响秦军军心,此收获虽小,但亦可尝试。” 南晖话落,让熊横明白,老景鲤持国二十年,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他还算得识人、用人,举荐的这南晖,确也有些手段。 “臣之于外之策,乃在军也,而此军不在攻,不在防。以往秦军攻楚,我楚都是等秦人动兵之后,方才知晓,此次乃料敌先机,所谓兵贵神速,便是如此。” “楚人攻秦,仅有三路,一是兵出函谷关而借道韩,直达我汉北之地;二是从汉中南郡集结大军,顺汉水而到上庸;三是从巴郡跟大江而下,至我夷陵秭归,此三条道,臣以为唯有上庸可通,历年来秦人与我楚争锋,也尽在于此。” “上庸之地,多山而少原,且道路险阻,多是夹在山中之路,易守难攻,臣以为我楚国可提前在此征调大军,修建起防御工事,只坚守而不进攻,秦人若要攻来,必得以十倍而围之,否则难破我楚工事也!” “秦人见攻之不下,就只得与我楚军相持,只要一年之内秦军无所获,那提前在秦国散播的谣言,就会成为秦军退兵的借口,只要守住,我楚国亦算是大胜!” 非常好的战略布局,而且从一开始的战略目标也是对的,和秦军打仗,就别想着大胜了,只要保持自己不败就足够了。 对于郢都将军南晖,熊横就只是见过,没有任何的接触。 今日看他这一番操作下来,还真是将他给小瞧了,坚守不如,等待敌变,这就是对付秦国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将军真是好策略,寡人听了亦是觉得可行,不知母后以为呢?” 对于南太后,熊横向来都是言听计从,今日先做了决定,再行发问,全是因为南晖之策,确实可行,还有南晖征战秦国,至少须得一年才可休,这郢都将军的职位,可就要落在别人身上了。 于他而言,无疑也是个机会。 南太后虽是无奈,可毕竟也拗不过楚王与群臣,何况南晖如此迫切想去,她也不能不理会兄妹情谊。 “将军征战,此一去必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也是有可能,不知对这郢都将军一职,令尹该当如何?” 南太后徐徐问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去,那接下来的就是安排身后事了,他可不希望南晖苦心经营的郢都守军,尽皆落入景鲤手中。 “启禀大王太后,有将军景盛,曾为涓人,熟知君王之事,又久临战阵,对我郢都地形也是颇为熟悉,臣举荐将军景盛为郢都将军,恳请大王准许!” 果然,将南晖支走,老景鲤还是顶上了郢都将军。 此事别说是南太后,就是熊横也不能应允,南太后若是势力太弱,那最后就只能便宜景鲤了,最起码也得是出自昭氏、亦或是屈氏。 “哼,令尹如此做,有违我楚国国法,难道令尹不知?” 呛声者并非是南太后,而是大司马昭雎。 一向看似中立,从不争权夺势的他,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是何国法,还请大司徒赐教?” 景鲤问道。 “鄢城将军景华,乃是你景氏,按照律令,这郢都将军万万不可为你景氏也,莫非令尹连这也不知?” 景鲤冷笑一笑:“哈哈,大司徒提醒得好,可是大司马别忘记了,景盛之流,早在我景氏五服之外,与老夫无半点关系,老夫所做,乃是为大王举荐贤良也!” 昭雎一甩衣袖,不看景鲤,望向楚王。 “启禀大王,臣也为大王举荐贤良,有执圭大夫景翠,能征善战,论临阵经验以及爵位,俱是在景盛之上,最重要的景翠也在令尹五服之外,与景华没有关系。” 景翠? 听到这个名字,熊横偷偷在心中欢喜起来。 真要是景翠执掌了这支军马,再加上门尹屈侯乐、司宫成謇、三闾大夫屈原这些人,他这个楚王在暗中所掌握的实力,就足以与南氏相抗衡了。 不过,景鲤不会同意,南太后也不会同意。此时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南太后见他们在下方争来争去,半响不语,待到停歇后,方才问向熊横:“大王以为呢?” 熊横摇摇头:“还是母后来做决定吧?” 南太后点点头:“一个景盛,裨将军而已,何以一跃成我郢都将军,难道我楚国真就没人了吗?” “至于执圭大夫景翠,能征善战,我楚之名将是也,又岂能大材小用,镇守郢都,如今秦人宠宠欲动,老妇人以为,我楚国的大才都该派去与秦人征战,执圭大夫可为南晖副将,以战秦人,至于郢都将军一职,可由司宫成謇担任,典令意下如何呢?” 典令者,成熋是也,乃成謇之父。 熊横明白了,南太后此举,一是要拉拢成氏,就如同拉拢屈氏那般,二是她自以为成謇是自己人,当得重用。 只是这样一来,对熊横是有好也有坏。 好处就是能掌握一支军队,坏处就是宫中少了个跟前人,诸多事情会不容易起来。 下方成熋自人群中站出,向着上首行礼道:“臣以为可。” “好,那大王呢?” 熊横一点头:“都听母后的。” “如此,那就以司宫成謇领郢都将军,不知大司徒以为如何呢?” 都到这时候,昭雎自然是应允:“臣遵令。”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景鲤了。 “令尹以为如何?” 只见景鲤呵呵一笑:“不知司宫太后以何人担任?” “那令尹以为呢?” 南太后没作答,就只是反问。 景鲤一思:“老臣见安国君与大王甚是亲密,不如以安国君入宫,服侍大王?” 这可真是给南太后出了道好选择题。 想要将司宫继续抓在手中,那就得召安国君入宫,若是继续让安国君为右尹,安插在景鲤身边,那司宫的位子,可就没这么容易抓到手中了。 南太后在思索之际,楚王也在思索。 令尹之下,有左右尹,以辅佐令尹,这其中又以左尹为尊,右尹次之,安排这样一个人在景鲤身边,恶心的意义大过实际的意义,对楚王而言,安国君无疑为司宫是最好的结局。 “好啊,令尹之言,正合寡人之意,深得寡人饮酒之时,少了一个陪伴!” 南太后还在思索之际,楚王已是大笑起来。 “安国君,你意下如何?” 大笑过后,又是接着问道,安国君会意,从人群中出:“启禀大王,臣愿为司宫。” 他身为太后提点的人,却在景鲤手下做事,必然也是难受的很,到了宫中也是快活许多。 “母后意下如何呢?” 楚王又兴冲冲地问向南太后。 她面无表情,也不知作何想,就只是说道:“一切全凭大王做主!” “好,那就依了令尹之言,传寡人之令,以郢都将军南晖为将,执圭大夫景翠辅佐,迎战秦军,以司宫成謇领郢都将军一职,着右尹子玦进攻,为司宫是也!” “大王真英明之君!” 下方景鲤立即拍马屁道。 看似他没占多少便宜,实则他做了很多的事。 最起码他为楚国挑选了一名好将军,趁机削弱了南氏在郢都的力量,一个成謇如何及得上南晖。 楚王并未理会景鲤,而是从王座上起身,径直走到南晖将军面前。 “来人,上酒来!” 很快,寺人端酒上来,熊横一只手一爵,端到南晖面前:“为了楚国的江山社稷,寡人请将军铭记对秦之策,只可坚守,不可出击,不管到了何时,都不得妄自出兵,中了秦人诱敌之计!” 这话听得南晖有些疑惑。 一向浑浑噩噩的楚王,眸子竟在这时候是无比的清晰,神情竟也是无比的认真,所说之事,也昭示其通晓兵家之道。 莫非大王对国事没兴趣,对军事有兴趣? “臣当谨记大王今日之言!” 说罢,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楚王又紧紧抓住南晖臂膀,真让南晖有种受宠若惊之感:“还有一事,将军也得谨记,山中安营扎寨,不可远离水源,亦要防止秦人火烧连营。” 小时候熟读三国演义的熊横,岂能不知街亭之失和陆逊火烧连营。 上庸距之夷陵,不远矣! 听闻,南晖虽更显疑惑,但还是牢牢记下:“大王之言,臣不敢有忘。” “哈哈!”放开了南晖的手,楚王一阵大笑。 “来人,上酒,上舞乐,寡人今日要与臣子同乐!” 正经只那一时,楚王又开始胡闹起来。 今日之后,南太后在宫中唯一能用的势力,就只剩下南井一人了,其余都不足为虑,何况纵然是南井,麾下也有个门尹效忠于楚王。 接下来所要谋划的,就是怎么对付景鲤了,至于南太后,还得继续让她立着,好吸引景鲤的注意力,熊横还得继续装下去。 第五十九章 楚王的决心 王令下。 楚国开始征兆士卒,以战秦国。 将军南晖昨日已是启程,奔赴上庸,安营扎寨。 其后,各地会有源源不断征兆入伍的士卒,派遣往上庸之地,在那里武装起来,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后,就会被派往战场。 做为一名将军最难的就是在这里。 十万大军从各地而来,然后编好行伍,再执行统一的条令,还得管理其吃喝拉撒,甚至传染病的预防,这每一件都需要将军上心。 由此可见,韩信那句多多益善,需要多强的实力才可自信的说出。 今日,给熊横上课的是大司徒昭雎,所讲授的乃是天下各国风土人情,各国君王性情以及国事,也能从中看出,昭雎通晓百家之书,与纵横、军事、政治各方面,都有涉猎,是难得的人才。 与景鲤有所不同,昭雎比较务实,所授都是作为一国之君,经常能用到的学问,而景鲤却还依旧在说春秋霸主,依旧注重于秦王性格方面的塑造。 “……燕王哙死于齐军军阵,自此之后,燕齐两国便有这杀君之仇。” 昭雎所云,乃是齐威王时,齐国派遣大军攻破燕国国都,致使燕王哙身死,其后燕王职即位后,心中总是不忘此杀君杀父之仇,修筑黄金台以招贤纳士,任命乐毅为大将军,在国内行变法,练新军,已有了一番新气象,国力也从原先的一蹶不振,慢慢地恢复过来。 “大王,臣之为这齐楚之间,必有一战,不过以燕国之国力,恐难胜齐也!” 昭雎似有些感慨道。 唉! 他还是格局小了,哪能想到乐毅来了一个五国攻燕,天下万乘之国就唯独楚国没去,双方在同等的兵力下,齐国竟然一败涂地,差点连宗庙社稷都没了。 “不错,大司徒言之有理,齐国自古以来便是强国,如今更有孟尝君田文为相,匡章为大将军,岂能不敌燕也。” 事实是齐王地此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等齐国被乐毅击败时,田文早已是出走,匡章早已贬为庶民,朝中已无人才也。 “如今那秦人扣我楚王槐,依臣之见,楚王槐多半是回不来,要客死他乡了,楚王槐虽非是秦人所杀,但却是因秦人而亡,秦人与我亦有杀君杀父之仇也!” 昭雎的抗秦之心,反映在各个方面,他很多时候课业毕,他总要说上一些秦楚之间的事,每次楚王都是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模样的,今日倒是多问了一句。 “如今有将军南晖调兵遣将,大司徒、令尹之人征集粮草,征调大军,抢先一步在秦人面前行动,不知对于此战,我楚国可有几分胜算?” 听到楚王有问,昭雎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露出些许的忧愁。 “大王,或为五成,或为三成。” 面对这样的回答,楚王表示疑惑。 “大王,臣之所云五成,乃南晖将军按照既定策略,坚守不出兵,在秦人国内散播谣言,而三成乃是南晖将军经受不住秦人诱敌之策,主动出击。” 熊横摇了摇头:“我楚国准备如此之多,也才仅有五成吗?” “大王,我楚国之策,秦人亦是用之,倘若秦人添兵,那大王还愿意添吗?” 昭雎反问道。 熊横语气坚定起来,所有的事都可以装疯卖傻,糊弄糊弄,唯独对秦之战不同,这不仅关系到上庸之地能否在手,更是十万楚军的性命。 “对于此战,寡人坚定不移,秦人添一卒,我楚军便添一卒,秦人添一万,我楚军亦亡,纵然到我楚国儿郎都上战场,寡人亲自到前线督战,也要一战。” 昭雎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异色,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楚王。 他曾记得景翠在临淄时,曾给他来过一封信,里面对楚王是赞许有加,说是变化颇多。 可在来了之后却发现,是有变化,也的确能感觉到楚王的聪明,但就是其人从来不问国事,只喜欢玩乐,甚至连监国五年这样的事,也能答应。 或许,在学习了几个月的治国之策后,楚王也在慢慢地变化吧。 “那倘若我楚国国内遍布谣言,说是南晖将军拥兵自重,明明有机会进攻,且偏偏不进攻,大王又该如何?” 昭雎再问。 “哈哈,这也简单,那寡人就只领三百卫士,直入南晖将军大营,让那些人都知晓,寡人信南晖将军,南晖将军依旧忠臣于寡人。” 听闻此言,昭雎更是惊异。 如此做不仅需要勇气,更是要有足够的魄力,来抵御这些谣言。 “臣还有一问,那倘若两军一直增兵,相持不下,国库当中粮草空虚,大王是选择继续对峙,还是主动谋求出击呢?” 这个问题熊横更就知道如何回答了,这不就是上庸般的长平之战。 果然,在战国像长平这样的战事,并非是特例,只有白起全歼四十余万人,才是特例。 “那寡人将亲自到吴、越、汉北、寿春、宛、新之地去征集粮草,倘若还是不够,那寡人就派遣使者去往齐国借,用黄金换,用珠宝换,也要将粮草筹集而来。” 秦人作战之勇,在整个战国几乎除了赵人能与之硬刚之外,其余诸国军队都不是其对手,若是选择出动出击,双方在平原摆下军阵来一场,楚国多半是不敌的,因此就唯有坚守不出。 如今之秦国,远远不如长平之秦国,如今是三晋,也远强于长平之三晋,楚国敢于一直对峙下去,料定他秦国必然不敢。 三句话落,在昭雎的心中,开始对楚王重新审视起来。 如此之大局观,岂能是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能形成。 “大王真圣明之君也!” 听到这话,熊横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大司徒如此说,寡人面上如何能挂得住,这还是前几日见到三闾大夫时,他对寡人的忠告,连寡人也很难理解,三闾大夫为何对此战,就拥有这般大的志向。” 此言一出,昭雎哑然,立在原地,半响不知该以何语。 方才楚王这一番话,很有屈原的气魄,也很像是他的风格。 “大王可知,屈甲已从齐国归来。” 昭雎似有些不甘心,继续说道。 楚王猛然转身:“好啊,终于是回来了,不知那少年黄歇回来了没有?” 见他如此激动,昭雎还以为是楚王关心楚齐之间盟约如何,原来只是关心一个少年。 “不知大王所云哪个少年?” “哎呀,大司马不知吗,就是之前曾跟随在安国君身后,知酒又知舞乐的那个少年,寡人与他意气相投,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昭雎似乎是想了起来,一副恍然之状。 “大王,似乎也回来了。” 楚王猛一拍手:“好啊,好啊!” 见楚王心思全然不在国事上,昭雎便想着离开:“大王,今日课业已毕,臣这就告退了,待到三日后再来。” “哈哈,大司徒何须如此着急,不如在寡人这里饮上几杯再走?” “昭雎连连摇头:“大王,臣不胜酒力,会扫了大王雅兴。” 熊横满脸失望之色:“也罢,大司徒请回吧。” 昭雎走后不久,新任司宫安国君从外走来,能看得出,对于在宫中谋职,他还是十分欢喜的。 “臣拜见大王!” “你与君臣就无需多礼,方才南太后召你何事?” 君臣二人俱是落座,熊横举着手中酒杯说道。 “与大王猜测一般无二,一是叫我掌管好王玺,二是教臣心中牢记太后恩德,按照大王的吩咐,臣俱是应允,能看得出母后的喜悦,” 熊横点点头:“不错,寡人算着日子,你继任司宫已是将近一月,她该到召见你的时刻了,不仅今日要这般做,就是这往后也得这般做。” “大王,臣有一事不明?” 熊横微微一笑:“那就说出来吧。” “如今大王宫外有三闾大夫景翠、成謇、甚至三闾大夫屈原之流,宫中又有臣与门尹,其暗中掌握的势力,已在南太后之上,若是大王愿意,还有了大司徒昭雎、令尹景鲤之人,都愿意大王亲政,大王何不就趁此机会亲政呢?” 虽然有那太后监国五年之国书,但身为大王且已然弱冠的熊横若要亲政,从礼法上还是能说得通的。 更何况南太后最重要的势力,已被他悄悄架空,朝中还有诸多大臣支持,若是想要亲政,无疑是最好的时刻。 闻言,熊横在思索片刻后,又叹了一口气。 “寡人也知,吾弟是为寡人所虑,可如今正是秦楚交战之时,寡人若如此做了,岂不是让南晖将军分心,让秦人有机可乘,借用寡人与南太后之间隙,散播谣言,是否亲政在小,军国之事为大。” “还有其二,倘若此时寡人亲政,那景鲤一干臣子,必然对寡人加以戒备,甚至会倒逼着南氏与景氏、甚至昭氏合流,寡人将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局面,暂且就先等着吧,等到时机成熟,寡人就雷厉风行!” 听到楚王谋划如此之深,安国君也是不由得喜悦,毕竟他为楚国所谋,楚王圣明,他就前途无量。 “圣明不过大王,臣至今时今日,方才是彻底知晓,大王,臣听人说,昨日前线有战报送至令尹府中,令尹在向,母后禀报时,臣曾听得。” “喔,说来听听!” 如今成謇不在,子玦自然就担任了成謇之责,替楚王暗中禀告国政,景翠不在,子玦就学习景翠那般,成为了宫外消息的中转站,似屈原成謇这些人的消息都是通过他,来告知楚王。 “时至今日,我楚国十万大军,俱已经齐备,粮草也够三月之需,南晖将军沿着汉水一带,群山之中,布下防线,秦军早已是从南郑开拔,与我军对峙,双方相隔不到百里,暂且除过派遣斥候之外,就再无动静。” 南郑者,乃汉中郡郡城。 城池曾为楚国所筑造,后被秦国所夺走,出了南郑后沿着汉水一路往东南,就至上庸,两地之间隔着茫茫大山,大军就在这山中对峙。 此一战,自秦人透露出此意图时,楚国就已经开始准备,因此等到楚军筑下防御工事后,秦军才是赶来。 已入二月下旬,秦楚两国即将开战的消息,早已传遍诸国。 楚国派遣出去的使者郑介,还在三晋之地,此行两个目的,能说动一起攻打秦国就打,不能说动也别帮秦国。 天下诸国无一在动,皆是呈观望之态,齐国为了表示盟友之谊,送来了百车粮草,除此再无其他。 “秦人以谁为将,兵力多少?” “大王,乃秦国国尉司马错,领军十万,与我楚旗鼓相当。” 司马错,真是他! 熊横原本以为秦太后会任用自己的兄长魏冉,又或者是辛戎领军,毕竟自己人嘛,至于这司马错在嬴稷为王时,就已受到重用,显然不是她秦太后提拔起来的自己人。 任命司马错为将军,足以看出秦太后对上庸之战的慎重,祭出了这个常胜将军来。 “司马错此人,不仅善于纵横,更是善于领兵,平生之战,难见一败,可不好对付啊!” “大王也无需担忧,我楚不求能胜,只求不败,却还是能够抵挡秦人的!” 熊横微微颔首:“只求南晖将军,不令寡人失望了。” “不知郢都将军成謇如何呢,南晖久为郢都将军,其部下多是忠心于他,寡人要他尽快掌握郢都守军,为寡人所用。” “大王,臣昨日密见郢都将军,大王所嘱,俱是说于他,郢都将军正在思虑,如何以项阳为副,辅佐于他,如此一来,郢都守卫必然能为其掌控。” 楚王颔首,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候,有寺人进来通报,外面求见之人,乃是公子濞。 只见他一进来,就先向两人行礼,其后说道:“哈哈,大王,臣弟听闻子玦兄在此,便急忙赶来。” 楚王饮酒作乐,很多时候都要喊上公子濞。 他是为人单纯,出身景鲤一脉,但颇有几分少年血性,又很讲义气,再连想到他有个能干的舅舅郑介,就想着能不能搞好关系,拉拢一下,在关键的时刻,能给景鲤一个背刺。 毕竟郑袖一脉,也是景鲤的势力之一,自打南晖走后,楚王在朝中最大的敌人,就变成景鲤了。 “哈哈,寡人舞乐,岂能缺之吾弟,来人,奏乐,起舞!” 第六十章 郑袖 楚王无事。 今日一觉睡到正中午才起来,之后练了一会儿剑,正准备用午饭时,外面一寺人求见。 此人十分面生,不像是寝宫中的寺人,该是来自于别处。 “启禀大王,郑太妃请大王一同用膳。” 郑太妃,郑袖。 说实在的,熊横即位已经有四五月的光景,在这期间他还从未主动拜访过,楚王槐的某位妃子,也从未有哪位妃子,想要见一下他这个楚王,当然母亲刘懿不在其列。 至于何事,熊横猜不透,但他却知道,近来楚王与公子濞交好,郑袖请楚王过去,倒是有合理的理由。 熊横也想去见见这位楚国的太妃,郑袖楚国一兄郑介外,还有一弟名为郑怀,为王宫涓人,也就是楚王的近卫长,只是因有郎中南宫在,这位涓人熊横倒一直没有接触过。 郑袖一族,乃景鲤在王宫中的唯一势力,要削弱景鲤,可先从郑袖开始。 “你这你就回去告诉太妃,寡人随即就到。” 寺人去后,熊横将青雉唤来,为他收拾妆容,等到梳好头发,换好衣裳后,楚王领着几个寺人,往郑妃宫中而去。 到时候,那郑袖早已备好了一桌珍馐,在候着楚王。 “拜见大王!” 见到是熊横出现,郑袖抢先上来,将身姿微微一弯,行礼道。 “母妃多寡人何须多礼,说来该是寡人多来拜谒母妃才是。” 正值春色浓郁,楚国大地上早已是热了起来,尤其是这几日,稍微一动就让人汗流浃背,夏季之长,是临淄与咸阳都不曾有的。 或许是因为怕热,此时的郑袖穿着清凉。 一身鹅黄楚国宫廷长裙,直到胸口往上一点点,大片大片白花花的肉露在外面,外面是一层薄纱,除了遮不住肉之外,更有种朦朦胧胧的美感,至于那张脸蛋,则是更显精致艳丽。 能将楚王槐迷到神魂颠倒,自然是不缺这几分颜色的。 “大王即位不久,整日忙于国事不提,还有学习治国之策,抽不空到我这宫中走动,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熊横老脸一红。 现在整个郢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楚王熊横从来不问国事,整日就只知道吃喝玩乐,不仅是自己喜欢玩,而且还要带着别人一起玩。 “何况我初入宫那时,身为太子的大王尚且年幼不记得事,等到以后记事了,又去了咸阳,去了临淄,我又非大王生母,与大王也没有似刘姐姐那般的亲密,大王不来我这里,也能理解。” 一番话落,郑袖又接一番话。 她说话时不管是语调语速,还是神情姿态,都极尽温柔婉约,比起南太后的霸道,她的话还是听受听的。 “母妃亦是寡人之母,以前虽有不熟,不过寡人日后常来,与母妃自然也就熟络起来的。” 郑袖柔柔地点头:“那倒也是。” 说罢,又指着熊横落座。 看面前长案上这一座,有糕点,有肉羹,有菜蔬,还有些新鲜的果子,以及刚刚冒着热气的一只鹿腿,准备可谓是颇为丰盛。 “知道大王喜欢食鹿,这是我特意令郑怀这几日在城外猎的,大王是不知,郑怀不仅精通剑术,亦有我楚神箭手的名号,比之郎中南井,也是不差。” 熊横岂能不知,她说这般话分明是在提醒楚王,在这宫中还有一个涓人,一样也可陪伴楚王练剑,陪伴楚王狩猎。 不管是不是有景鲤授意,这个橄榄枝他都得接着。 楚王露出一副大喜之状:“那涓人善于舞乐饮酒吗?” 郑袖掩着口,在那里轻轻一笑:“自然是善于饮酒的,似大王一般,都是我楚大好男儿!” 熊横一拍手:“好,寡人一直待在这宫中可是闷坏了,不知还有这样的人物,明日,不,今日母妃就可以令涓人来寻寡人。” “遵令,大王请尝一口这鹿肉吧。” 熊横夹了一块放到口中,鲜美却不腥,软烂却略有些口感,似比他往常吃过的,都要好上一些。 肉下肚,再来一杯酒,痛快。 “确美味也。” “大王,此乃我请宫中太官欧阳执,专门为大王所做,楚王槐曾在时,最喜这欧阳执烹调,若是大王喜欢,也可吩咐于司宫安国君,以欧阳执为大王膳。” 宫中太官,等同于御膳房的厨师长。 郑袖故意提及,多半这欧阳执也是她或是景鲤的人吧。 这是做什么,给他介绍吃吃喝喝,介绍戏耍陪玩,莫非她们想让自己真做个齐桓公,宠信身边近臣,从而一直不问国事。 “多谢母妃了!” “该是我谢大王也,我为楚王槐育有一子,便是那公子濞,想必大王也是知晓,公子濞心地醇厚,不懂规矩,更是不知国事,若非有大王赏识,公子濞何以领裨将一职,入郎中南井麾下呢。” 这事情好像也不是他干的,而是景鲤干的,也是加在了他的头上。 熊横只得尴尬笑笑,没有提携,吃吃喝喝他倒是很积极。 “唉,以我看着国事如此,楚王槐断无回国的可能,我不似太后南氏,位高权重,素知国事,我只是一妇人,自楚王槐不在,一个独自带着公子濞、无依无靠的妇人,大王身为楚王槐之子,将来是免不了要靠大王的!” 靠他? 这是郑袖见景鲤靠不住,要投靠自己吗? 不应该啊,令尹景鲤在楚国依旧是权势滔天,尤其是南太后没有了郢都将军南晖后,达到了顶峰。 此时,熊横嘴巴里装满了食物,根本顾不上吭声,郑袖又继续说道。 “楚王槐前往武关时,公子濞年幼,尚未封君,也没有其食邑,我如今别无所求,就只求日后能念在兄弟情义,封君于公子濞,领食邑足够吃穿用度就行,到时候我也跟着出宫去,以度晚年。” 听她的话,倒不像是在撒谎。 也是,对公子濞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封君,有了自己的食邑,纵然在郢都没有容身之处,也可会到封地去,跟着其子去往封地,对于郑袖而言,也是最好的结局。 而要做到这些,必须得要得到楚王的首肯,看来她是真要抛来橄榄枝了。 面对这样的要求,楚王只会一如既往且十分豪迈的答应:“哈哈,公子濞乃寡人之弟,亦与寡人亲近,寡人岂能不思封君之事,就请母妃等到寡人亲政之后吧!”、 亲政,也就仅有五年而已。 在郑袖看来,只要楚王答应,五年后就多半能实现。 她非常浓重的起身行礼道:“多谢大王。” 见郑袖,与熊横所想的差别甚大。 没有钩心斗角,也没有轮番试探,就似去见一个长辈般,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顿饭,聊了一会儿天,答应以后混好了,提携一下他的儿子。 也许,今日只是一个橄榄枝,郑氏一族最终如何,还得在接触了郑介以及郑怀之后,才能做最后的定论。 不过,也算是有收获了,至少让他有机会,砍掉景鲤的一条臂膀。 再接下来,就该是计划着,如何在太后与景鲤的眼皮子底下,为屈原谋划一下了。 所谓的三闾大夫,掌管王族宗族之事,听起来虽十分高级,十分的高端,但实则并无实权也,就如同自秦国有了丞相了,左庶长就渐渐地不吃香了。 屈原在主持变法时,曾任左徒。 左徒者,可直接代表楚王,处理国内外任何事物,可以说其权力,几乎要与令尹相当,左徒再上一步,便是令尹。 所谓的左尹和右尹,不过是辅佐令尹,乃在令尹麾下,而左徒的权力,几乎能与令尹持平,只是两人地位令尹要稍稍高上一些,只与大司徒昭雎、大司马昭滑不相上下。 楚国的政治制度就是这样的混乱,想要需要什么官职了,就临时设立一个,以后不需要了,又会空出来,没有如秦国那般,似宪法一样的稳定。 还有那莫敖一职,也是这样被设立出来的,其后也是好多年再也没有过。 自打屈原被流放后,楚国左徒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若是能将屈原扶持到左徒一职,那才是真正的屈、景、昭三家鼎立,对于遏制令尹权力,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南太后在重新起用屈原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当年屈原在变法时,楚国勋贵无不心有余悸,或许他也是在担心。 熊横必须得想个办法,再让景鲤和昭雎刺激一下南太后,让他那根脆弱的神经再度忧思起来,这时候让安国君或者是成謇,献上启用左徒以遏制三闾大夫之策,他必然能够采纳。 …… 入夜。 楚王宫中灯火辉煌,一旦出了宫,则是一片昏暗。 咯吱咯吱…… 那是马车压过地面青石板的声音,从远处驶来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住。 “何人在此?” 看守宫门的卫士出声质问道。 “放肆,吾乃司宫安国君,还不快快让开!” 从马车上探出头的,正是子玦那张年轻的脸。 “哈哈,原来是安国君,这么晚了必然是受大王召见?” 黑暗中,一道身着甲胄,腰间悬剑的年轻男子走来。 见到他安国君一笑:“门尹何必明知故问,大王喜好舞乐,这不有将我给召来!” 那被称为门尹者,正是屈侯乐。 “哈哈,大王独爱安国君是也,安国君请进。” 子玦也在跟着笑了笑后,进入到宫中。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方才停住,这时有两道身形,从马车上跳下来。 一人乃安国君子玦,另外一人却是做寺人打扮。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楚王寝宫。 此时在宫中正是一片歌舞之相,在两人进来后,楚王将众人都喝退,大殿中就只留下四人。 熊横快不上去,走到那寺人面前:“委屈先生了!” 那寺人脱下头冠,摘下面罩,原来是一张留着胡须的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时,大王学楚庄王三年不鸣,可不想仅用不到半年,就有如此之成效。”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一路护送熊横回郢都,却又半年未见的齐人徐召。 这半年中,徐召一直在东方学宫中,刚开始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如今都成为了学宫中的老师,结交了不少颇有才华之人,将来为楚王所用。 “哈哈,还是徐先生知寡人也,先生能为寡人屈居东方学宫半年,真义士也!” 这份心性,也的确难得,半年当中从未见过一次楚王,一个人独自坚持着。 到了如今,从门尹到司宫,俱是楚王的人,要想带进来一个人,还是非常容易的,熊横与他,这才得以一见。 望着楚王,徐召也是似有感慨:“我初见大王时,还是一太子,如今已是贵为楚国的王。” “哈哈,快快请坐!” 寒暄一阵后,熊横请徐召落座。 “先生也说非常之时,非常之事,多余的话寡人不说,待到寡人掌权那一日,定要与先生在宫中彻谈三天三夜。” “大王,我亦如是想。” 熊横站在殿中,略微做了思付:“以先生之才,于我有大用,如今屈原已被起用,寡人也不需要先生一直留在东方学宫了,这几日先生准备一番后,就去郢都将军成謇麾下,初时先为一门客,其后再入我军中,以辅佐成謇。” 氏族有私军,将军也有亲卫也。 从门客开始,不令人怀疑,之后入成謇军帐,正好徐召的军事才能,也就被用上了。 “遵令。” “此乃其一,寡人还有其二,先生虽在军中,但这东方学宫,也须得去也,继续为我楚国招揽人才,若是有合适的,可举荐到成謇麾下,或是直接去往上庸投奔景翠都可;倘若是有治国之才,可也举荐至三闾大夫屈原门下,你也该与三闾大夫坦诚相见了。” 不管官职大小,先用起来。 在历练的同时,也是留下人才。 事到如今,屈原都还不知,屈原都还不清楚,徐召实则是楚王的人。 “其三者,寡人近来会谋划,以三闾大夫屈原为左徒,到时候这些俊才,可为屈原所助,对了,还有那名为黄歇的少年,也一并推荐到屈原门下,告知要将其重用。” “屈原为左徒?” 子玦一脸震惊。 他不知道如今隐藏于后的楚王,如何能做成这样的谋划。 “不错,寡人是有此想,眼下也正在谋划之中。” “臣遵令。” 一番简短的交谈,三杯薄酒之后,徐召又乔装成寺人离去。 第六十一章 君王不可太过遵守孝道 郢都,楚王宫。 每日间,都有战报从上庸传来,秦将司马错按兵不动,只是安营扎寨。 据将军南晖派出去的斥候上报,秦人依旧在增兵,派往咸阳散播谣言的细作,还未开始就先折一半,无他,皆因秦法严酷,户籍言明,混入探子这种事,还是很好追查的。 隐隐约约间,熊横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天越发热了起来。 不同于临淄,郢都是湿热,衣服披在身上稍微一动,必然是满身大汗,这让熊横这个久在北方的汉子,十分地难受,唯有脱光了衣服,才感觉痛快些。 只是眼下却不成,因为老景鲤在他面前晃荡来晃荡去,在跟他讲宋襄公的典故。 寝宫中四面八方的大门与窗户都是开着,这样伴随着过堂风,才有些许的凉意,楚王热得难受,而面前的景鲤依旧是长衫在身,整整齐齐,面庞之上,鬓角之间,不见半点汗水。 也许身在楚国,长在楚国,他已是习惯了吧。 “……齐桓公薨,齐国生公子之乱,当时宋襄公瞅准时机,率领邾、卫、曹、宋四国大军,拥护齐孝公即位,自此之后宋襄公名声大噪,一跃成为霸主。” “在几年后,宋襄公发兵攻打郑国,此时的郑国是我楚国盟国,宋襄公此举,是要与我楚国争霸,次年,我楚王发兵,在泓水与宋军展开大战,宋国不敌我楚,连宋襄公也在此战中受伤,至次年不治而薨。” “大王,这便是宋襄公也,此人一生喜好名望,常以仁义而自居,最后与我楚国一战,也是败在仁义之上,由此可见,身为君王者,当断则断,反受其乱,不可太过注重虚名,而忘记了实也!” 景鲤在这里说得十分带劲,全然不顾楚王已在旁边打起了瞌睡来。 “老夫平生阅人无数,知大王乃仁义之君,坚守孝道,否则也不会以弱冠之年,而以南太后监国,否则也不会在楚王槐是否归来这样的事上,没有了主意,不知大王以为老臣所云对否?” 景鲤话落,却见熊横全然没了动静,走上去在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大王!” “哎呀,对,对,对,非常对,令尹知人善用,所言无虚也。” 口中十分坚定,眼神却懵懵懂懂,一看就是在应付差事。 景鲤也不气,依旧是那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你大王可否知晓,老臣问的是什么呢?” 楚王用手扶着脑袋,眼珠子一转:“令尹是说寡人不能如那宋襄公一般死板,死守仁义之道,不知变通,最终死于我楚军之首,告诫寡人,不可在弱冠之年依旧让南太后监国,还有父王不可归国,乃是我大楚之国策,寡人不可心软。” 不重复一遍,熊横都不知道,在景鲤的口中,他竟然这么的仁义呢。 “不错,老臣正是如此说的。” 每逢景鲤上课,楚王虽会有调皮举动,但总体上对这个老臣,都是尊崇有加,这就让景鲤自以为,两人的关系是越来越亲密,因此所说的话,也就越来越大胆起来。 今日竟然开始点名道姓的说南太后了。 到此时,熊横微微叹一口长期,神情似乎颇为无奈。 “不瞒令尹,寡人初即位时懵懵懂懂,于国事一概不知,所幸有令尹为师,让寡人知晓治国之道。现在想来的确不应该让母后监国五年,此举不仅有违我楚国国体,更是影响了令尹这一干辅国臣子,唉,此乃寡人之过也!” 这还是熊横第一次,对南太后监国表现出不满,以前的他都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但凡是呈报至楚王的上书,无不是送到南太后去。 见此,老令尹笑得越发开心了,他自以为是他所努力后的结果。 “大王可还曾记得,老臣曾说过,君王当有夫差之志?” 楚王颔首:“自然记得。” “大王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便是觉醒了夫差之志也,任何一位圣明的君主,都不该却其志向!” “多谢令尹教诲。” 熊横起身行礼道。 令尹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再说出来。 熊横也很想问景鲤,有何办法能让他提前亲政,但终究也是没问出来,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想太明显。 南太后好对付,景鲤可不好对付。 在将这些权臣一网打尽前,还是先忍一忍吧。 今日课业毕,令尹向楚王行礼,折身便要离开,熊横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令他在宫中吃过饭再走。 至少在表面上,令尹一向都是善于听人言的。 他果然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就有一列寺人端着美食珍馐而来。 “令尹今日可是有福了,此乃宫中太官欧阳执亲手所做,如今寡人之膳,必离不开此人也,若非是郑太妃举荐,寡人还不知晓呢。” 如是说,就是为了看景鲤会作何反应,看看那日郑袖寻他,景鲤是否知晓。 “原来是郑太妃举荐,以前从未听大王提及,会在郑太妃处走动?” 景鲤微微有些意外。 显然,郑袖见楚王,乃自作主张,并非是景鲤的指使。 “唉,郑太妃之子公子濞,长与寡人饮酒取乐,那日寡人去寻公子濞无意间撞上,特意给寡人说了此事,母后以前就从未告诉过寡人!” 既然是郑袖自作主张,那就说明对待景鲤,她是真有二心。 “大王真仁义也,对诸位公子皆是恩宠有加。” “哈哈,寡人定要成为那仁义之君也。” 君臣相视一笑。 在宫中用过饭后,景鲤方才离开,他出门后不久,寝宫外一身着戎装的男子走来,约莫四十上下,五官俊朗,肤色略黑,手中提着一柄四尺青铜大剑。 立在宫门外,向当中楚王行礼道:“臣拜见大王!” 这便是郑袖之兄郑怀,宫中涓人,曾为楚王槐的侍卫长。 楚王槐武关会盟时,恰逢这位仁兄大病一场,担任侍卫长的人选,由公子子兰担任,弄不好连他也都要被扣在秦国。 “涓人剑法高超,为寡人师也,既是师,又何须如此客气。” “多谢大王,大王昨日令臣来陪伴练剑,臣方才见大王学习治国之策,就等候在外,见令尹离开,才是进来。” 自从那日与郑袖交谈后,郑怀就找上了楚王,熊横也就暂且将其留在身边,号称新来的剑术老师。 楚王槐喜好剑术,他在位曾在宫中养着百位剑士,皆由涓人统率,美名其曰剑侍。 后来新王即位,南太后执掌后宫,涓人连带着百位剑侍,基本上就被荒废了,他们所做的事,都被郎中南井一手掌控。 百名剑术好手,若是都能招致麾下,对熊横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了,等到日后接触久了,看能不能招揽过来。 “不知涓人等候多久呢?” “回大王,臣也才刚刚到。” 看他这模样神情,该是等了好一会儿了,郑怀如此说,必是怕楚王多想。 嗯,非常有礼貌的人。 “唉,却是寡人失误了,全然忘记了令尹授课,让涓人等候多时,寡人曾听闻父王在时,涓人麾下有百位剑侍,个个剑术高超,如可今可在何处?” “回大王,如今却是早已没有百人,就只余下五十,皆在郎中南井麾下,充当卫士。” 好一个南井,这是连根都给刨掉了,这么说涓人可就只是一个光杆司令了。 看来是得想办法组装起来。 楚王长叹一口气:“唉,寡人还想一观这剑阵呢,如今却是不成了。” 说到这里,有抬头望了一眼宫殿外的烈日炎炎:“今日天热,寡人没了兴致,算了,不练剑了!” 郑怀微微一愣,他可是等候了多时,不过他很快说道:“臣遵令。” 熊横立在原地,看着郑怀离开。 他的确是让郑怀来陪他练剑,郑怀也的确是曾等候多时,楚王身边忽然多了一个涓人,而且还是郑袖之兄,南太后必然会多虑的。 这样一来,她也只会认为,是楚王在胡闹罢了。 …… 几日未曾见楚王,南太后总会要将楚王喊过去,说一会儿话的,这几乎是成为了必要的谈话。 而且每次谈话,都是一样的内容,什么母子相守楚国社稷,什么今日上课学了些什么,什么楚王槐子兰之类的,毕竟在她心目中,楚王依旧是那个懵懂少年。 面对景鲤与昭雎对楚王的洗脑,她也必须要跟上反击,免得楚王被人拐跑了。 一个时辰后。 鸾凤宫,南太后寝宫。 熊横到底还是被请来了。 每次来,南太后都会备上一些吃食,似聊家常一样,在亲切之间,就将想知道的都问上一遍。 这次也一样,在简单的寒暄过后,南太后直蹦主题:“算起来,大王跟随令尹与大司徒学习治国之策,已有半年之久,老妇人也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过问大王的学业了。” 长吗? 两个轮回,顶多六天而已。 此时的熊横,正捏着一块米糕,咬的津津有味。 楚人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种植稻米了,煮熟的稻米打成糕,之后再搀上蜂蜜与桂花,这是迄今为止,熊横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 “回母后,令尹今日所将,乃是左丘明着书中一段——郑伯克段于鄢,郑国之乱,皆是其母放纵少子共叔段所为,还说身当为君王者,不必事事听于其母,要有其自己的主见,否则会让国之乱矣!” 那日朝堂之上,景鲤就举了这个例子,来说明欲要其亡,必先令其狂,以曲线救国的策略而和秦。 现在南太后听到他又如是说,岂能不怒。 顿时,一股寒气从她身上袭来。 熊横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搞事情了,毕竟搞的太频繁的话,南太后也会怀疑,这是否真是景鲤的行为。 今日之所以想搞点事情,原因很简单,他必须得要想办法,让屈原上位左徒,只有这样他这个楚王才有可能在今年之内,掌握大权。 “令尹还说了什么?” 楚王继续吃着手中的糕点,一副全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模样。 “他说宋襄公仁义,但却是假仁义,其人太过死板,最后薨与我楚军之手,身为君王者,也不可太过仁义,太过遵守孝道……不错,除过这些外,也就没别的了。” 不能太过仁义,这南太后可接受。 但太过遵守孝道,南太后万万不可接受。 她很明白,她的权力来源于君王,一旦君王不再信任与她,那她在楚国将无以为靠,因为楚国的臣子,一大半都在她的对立面上。 宣扬孝道,也是控制这个年轻楚王的办法之一,而现在却有人不愿意他这么做。 也不顾南太后的默不吭声,熊横只顾着吃。 在吃罢之后,方才是说道:“若是母后无事,寡人告退了!” 南太后这才是回过神来:“大王请回吧。” “是,母后。” ? ? ? 第六十二章 增兵十五万 今年初,秦楚两国发兵,相拒于上庸。 一为汉水之上游,一为汉水之下游,各自安营扎寨,坚守不出。 秦以司马错为将,大军到后无进攻之相,只是一味的增兵,到了今日,已有十五万秦军在此,且依旧在源源不绝的增兵,大有一战而破楚之势。 至四月,秦军率先对楚军漫川大营发起进攻,双方血战汉水之畔,此一战两军互有胜负,各自伤亡两万余。 战报传至郢都,楚国君臣俱在玄鸟殿中议事。 听完中书遏者令读完南晖送来的战报后,熊横皱着眉头。 听起来虽是双方互有胜负,各自死伤两万余人,都没有占到便宜,可楚军无疑损失了漫川这个重要的关口,并非是两败俱伤,而是秦军惨胜。 敌方主将司马错之人,乃是个战略家,这一战不过是个试探,他一定在谋求更大的胜利,甚至是想要在上庸,将楚国这十万大军,全部都击溃。 战报宣读完,群臣俱是无声。 老令尹、昭雎、南太后此人,不知在谋划什么,其余的将军们也俱是在思索。 “哈哈!” 一阵豪迈的笑声将宁静打破,原来是楚王大笑起来。 “往昔之战,我楚军皆是大败,惨败,不是被秦人斩首十万,就是被斩首五万,而今日之战,秦人斩我两万余,我楚亦是斩首秦人两万余,于楚而言,虽未有大胜,但却足以称得上小胜也!” 如此一番,算是对南晖做了肯定。 在他看来,楚军能与秦军打出个这样的战局来,南晖已经了不起了,身为楚王他最应该做的就是鼓励与肯定,让南晖按照既定策略,继续坚守下去。 还有一点,他就是不希望这群臣子的内斗,牵扯到前方将士的身上去,免得这老令尹攻击南晖,影响士气。 南太后听到楚王如此说,心中微微有些喜悦:“大王所言甚是,全赖大王圣明,以坚守而制秦也!” 很快,南太后也有了肯定。 “大王,老臣也以为如此,秦人乃攻我楚,若无功而返,便是大败,而我楚只需以逸待劳即可,老臣还有一策,想献于大王!” 说话者,自然是令尹景鲤了。 “令尹有何策也?” “回大王,如今我楚国使者郑介,依旧还在三晋之地,尚未归来,正所谓纵横不离兵事,兵事不离纵横也,大王不如书信一封,去往郑介,让他带着楚军大胜秦国的消息,再面韩王,告诉其秦人持续增兵上庸,函谷关必然空虚,正是攻秦的好时机!” 不错,是个好办法。 多了不说,只要韩魏各出十万大军,往函谷关外一摆,那他秦国面临的压力骤增,上庸不可不退兵也。 楚王细思一阵,并未做表决,而是依旧问向南太后:“不知母后以为呢?” “自是可以。” “好,那就按照令尹所云办吧。” “是,大王。” 景鲤不语,却有大司马昭滑起身,站到楚王面前:“启禀大王,秦人军十五万,死伤两万余,还有十二万余,而我楚军已只有七万余了,虽然陆陆续续也在增兵,但距离秦军兵力尚远,那秦人本就善战,何况再有其兵力优势,我楚军恐危矣,臣肯定大王再度增兵!” 大司马者,掌管军马,这正是他分内之事。 “大王,臣也以为该增兵也,我楚国之粮草,早熟于秦国,再有一月,便可丰收,虽然有垂沙之战,令我楚损失惨重,但今年之粮草,还是不缺的,事到如今,此战我楚不可败也,臣也请大王增兵!” 说话者,乃大司徒昭雎。 他主管户籍赋税,可以说管着楚国的国库财政了。 “那该增兵多少呢?” 熊横沉默一阵后问道。 每到这种军国大事上,南太后就知趣的话很少,真正的就成了监国之人。 “大王,臣以为该增兵十万,如此十七万余万对上十二余万,优势在我。” 答话之人,正是昭滑。 历来楚军对秦军作战,楚军都是以绝对的兵力优势而大败,要想获胜,更就得保持着这种优势了。 楚王听后,瞧了南太后一眼后,又问向景鲤:“不知令尹以为该多少合适呢?” 老景鲤拱手而道:“启禀大王,我楚国之地,远胜于秦,我楚国之人,亦是远胜于秦,秦人能以十五万而攻楚,我楚当以二十万以还之,老臣愿意出郢都而为大王征募大军!” 景鲤身为权臣,不仅是其势力庞大,更是其声望极高,在楚国众多氏族的心目中,更是如此,他这是要离开郢都,去亲自拜会各地氏族首领,让他们发动族人,筹措粮草。 “哈哈,区区二十万军,对我楚何难也,又何须令尹亲自前往,正值多事,这国府是一刻都离不开令尹呐,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话落,熊横又问向南太后。 他很清楚,这老狐狸只是说说而已,又并非是真的要去,熊横真应承了,也未必见得他会离开郢都。 “不错,我楚国是无时无刻,都离不开令尹,还请令尹就留在郢都吧!” 听到太后这话,老景鲤笑了笑:“老臣遵令。” “这才对,有景鲤操持国政,寡人与母后,才能够放心,只是寡人以为……” 话到这里,熊横故意停住。 “大王请说,老臣必为大王效劳?” “哼,无耻秦人,敢扣我父王,令我铮铮大楚,声威一落千丈,寡人咽不下这口气,楚人也咽不下这一口气,这一战我楚国可不胜秦,但必不可败于秦,倘若再度发兵,十万如何够,不如就发兵十五万咦!” “一则,令秦人知道,寡人之决心,楚人之决心;二则,我军盛而秦军寡,秦军若要继续于我军相持,那也要必须得增兵;三则,待到秦人集重兵于上庸之时,三晋之国见了,岂能对函谷关没了想法;四则,此战不为胜,只为不败,秦人观之我国乃誓死一搏,必然会反思,何至于为区区一上庸,拼上性命;五则,如此重压之下,也利于我楚谣言在咸阳散播,逼迫秦人退兵。” 熊横心中之谋划,一口气说完。 他暂时不想于秦国开展,楚国做出一副战争疯子的状态,秦太后以及秦王必然会权衡利弊,多是会选择退兵。 毕竟如今之秦国,可不是秦昭襄王后期之秦国,三晋楚齐燕,都有一战之力。 今日之楚王,与往昔变化很大。 不仅一改不问国事的状态,而且表现出国人的军事以及纵横才能,南太后景鲤之人,无不是在惊讶。 “大司徒,寡人如是说,可否?” 于人群中正低着头的昭雎,听到这话明显的一愣。 很快,他就想到了那日与楚王说起抗秦之事时,楚王所表现出来的决心,以及说这是屈原之词。 他明白了,眼下的他,就是当时的屈原。 楚王…… 果然不可小觑。 望着上首君王投来的笑意,昭雎拱手一笑:“大王,臣正是如是说的。” 此一来,众臣皆是明白。 昭雎本身就有抗秦之心,又身为楚国太师,教授楚王抗秦之道很是正常。 “令尹啊,这便是寡人要说的,不知再发兵十五万是否可行?” 令尹旋即回过神来,呵呵一笑:“大司徒所云及时,不败即位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长策,请大王下令,再行发兵十五万以攻秦也!” 好一个请大王下令! 他是直接越过了监国的南太后,一个昭雎,教授楚王以定抗秦之策,一个景鲤,更是直接要大王下令,这让坐于上首的监国太后,完全成了摆设。 南太后不同于秦太后,秦太后是秦国权臣,都是她自己的人,只听她自己的命令,甚至连秦王都可违背;而南太后呢,则无此根基。 果然,此刻她是冷若冰霜。 近日来,她自己也在疑惑,也在纳闷,权力对于她似乎越来越疏远,在很多时候,与臣子们的交锋中,她都是处于劣势。 今日,更是要一败涂地。 也许是她实在不通军国之事,每逢在这个时候,就只能听臣子之言。 就在这时,却见楚王转过身来,轻轻地问道:“母后以为呢?” 南太后在沉寂之后,才是徐徐说道:“大王乃圣明之君,老妇人相信大王自有判断。” “是,母后。” 等到监国太后的首肯,此事就是成了。 再行增兵十五万,合计二十五万之中,以拒秦国。 当年垂沙之战,四国联军也不过二十万之众,此消息一出,必然是天下震动。 这时候,又听得下方景鲤说道:“大王,老臣还有一事,须得禀告?” “令尹请说?” “大王,增兵乃是大事,要行筹措粮草、统率训练军队一切事物,需得一位熟悉军阵之人,老臣举荐郎中南井,为后军将军,率军十五万,前往支援。” 这老狐狸! 前脚刚走了一个南晖,后脚就要将南井也送走,他是想借此机会,将南太后的势力都给肃清了,楚国与秦国一场大战之后,这个监国太后可就要形同虚设了。 可以说,南井是南太后能否在宫中立足的最后底线,纵然南晖将来大胜,被册封了楚国大将军,那也在无法再控制楚王了。 南太后闻之,冷哼一声:“哼,郎中南井,虽久在军中,可却不熟悉战场,统率过的军卒还不足一万,何敢以十五万人为将,令尹老了,莫非是糊涂了不成?” 言辞当中,毫不客气,直接怒骂出来。 哪知景鲤听了这话,笑得更是灿烂:“启禀大王太后,法不可二令,不可二将,唯有上下齐心,军才为军也,南井此人,乃将军南晖之兄,与之素来和睦,此去上庸,必能听南井调令,军队上下一心。” “就老臣所知,郎中南井平素稳重,凡事必尽心谨慎,知军法,知军士,更是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士卒尊崇,有此人为后将军,何愁对秦之不胜,请大王明察之!” 老景鲤这是见太后要失势,便来个痛打落水狗。 此事纵然是太后应允,熊横都不会答应,因为一旦答应,朝中可就要失去平衡了,楚王还如何从中左右逢源,取得好处。 最主要的,他可不想让在前方征战的南晖寒心。 “启禀大王,臣以为令尹之策不妥。” 话音刚落,群臣中就有人站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如今的郢都将军成謇。 “如何不妥?” 楚王出声问道。 “大王,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不可不察,有郎中郎中者,虽知兵事,但无临阵经验,何谈以掌握十五万大军,臣遍观群臣,有此能耐者,非大司马昭滑是也。” “其一,大司马有灭越之功,可见其临阵经验,其二,大司马执掌我楚兵事,通晓粮草军马辎重等一应事,其三,有大司马在,可与将军南晖、景翠通力合作,力抗秦人。” 如果这时候是南太后出声,必然会报复性的举荐鄢城将军景华,与景鲤在那里扯来扯去,而现在成謇倒是出了个好主意,以熊横猜想,昭滑自然也是最合适了。 “大王,臣也以为可。” 再一人者,乃是大司徒昭雎。 看来他也是认定,该选择他这个弟弟呢。 “启禀大王,臣愿为后军将军,率军增援。” 等到昭滑本人也站出来,这事便无可争议了吧。 “大王,老臣也以为可。” 景鲤这老家伙也是反应快,没做过多的争论,很快便附和起来。 也许他心中清楚,让南太后放南井离开是很难的,选择这么做纯粹就是尝试以及恶心人了。 “大司马为后将军,母后以为意下如何?” 和从前一样,纵然南太后不语,楚王也要问过他的话。 “全凭大王做主。” 王令下,以大司马昭滑为后军将军,率军十五万,开往上庸,以为大司徒昭雎,与典令成熋,暂代大司马之职。 熊横看得仔细,自始至终,南太后都是板着一张脸,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想必此刻她心中满是浓浓的危机,想着若不再出招制衡一下景鲤,不仅子兰没有接回来,反而她就要在宫中养老了。 原先她有过众多制衡景鲤的招式,但都未伤及其根本,区区一个小右尹,还被景鲤给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虽然郎中与郢都将军都是她的人,可在国事上面,她掌控力实在太弱了,在南晖大胜而归,被升为大将军之前,还远不足与景鲤抗衡。 至于制衡的办法,熊横都为南太后想好了,那就是重新任命屈原为左徒,也唯有左徒,才能分走景鲤的权力。 明日,不,今日他就要通知成謇,让他以太后谋臣的身份,向太后提议一下,对于屈氏一族,该继续拉拢! 第六十三章 谋划三闾大夫 连日连绵不断,郢都骤然凉了许多。 对于一向都怕热的楚王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昨日未饮酒,天蒙蒙亮,楚王就已是醒来,将涓人郑怀召之身前,练了许久的剑。 熊横气喘吁吁,又是出了满身的大汗,他感觉自己在这样放纵下去,迟早要被这酒气掏空的身体。 不行,往后还是多干点人事。 “大王的剑术,自成一道,不为舞剑,只为杀敌,颇有些游侠意味,只是这体力却是太差,影响了实力的发挥,否则连臣都觉得十分棘手!” 楚王拄着剑,喘着粗气,涓人郑怀在一旁好心讲解道。 听此人言行,就只其秉性如何,这样是换做安国君,决计是说不出大王体力太差这样的话,不过这样也好,剑乃杀敌之术,岂能容之马虎。 “不错,寡人在临淄时,的确曾找过一赵人为师,此人便是游侠。” 游侠者,乃武艺高强的氏族,多见与燕赵之地,他们一人一马,如赏金猎人一般,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 他们的剑术不为好看,只为杀人,于他们而言,简单有效直接,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熊横的话,郑怀微微摇了摇头:“大王贵为我楚之君王,不管行之哪里,左右都有卫士护卫,何须这杀人之技,大王之剑,该当是君王之剑也!” “何为君王之剑?” “君王者,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不为杀人,只为彰显王者之气概,方为君王之剑。” 这下熊横听明白了,郑怀是说能不能杀敌不重要,好看才重要,一旦挥舞起来,自有一股磅礴大气,这才是君王之剑。 至于游侠,听起来十分好听,但充其量就是一群破落的士族,为了吃一口饭的卖命客而已,也许这就是郑怀心目中的游侠。 做为一个现代人,熊横做此想全是因为武侠小说看多了。 “寡人明白了,那有没有既能杀敌,又能看出君王气势的剑道?” 郑怀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大王,剑道犹如这剑,乃有双刃,剑道也当是有好有坏,君王与游侠岂能混为一谈,君王在容,在缓,游侠无容,缓则死矣!” 好吧,这是给熊横讲了一堆的哲学。 “那以后就请涓人传授寡人这君王之剑吧?” “臣遵令。” 熊横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今日练剑就到此为止吧,一会儿大司徒该来了,今日寡人还须得学习治国之道。” “大王,臣告退。” 提着剑,郑怀离开。 熊横刚到宫中梳洗过后,就见得大司徒昭雎正从外而来。 几日前宫中议事,熊横说话那番对秦之策后,又推脱为昭雎之言,这已是让昭雎明白,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那个道理。 眼前的楚王,有意在三年不飞。 于熊横而言,对秦之战,不容有失,一旦失败则举国震动,不知多少楚军要被秦人所斩首,为此他不得不在朝堂上,提出此策,向昭雎表露其志向。 昭雎此人,他是楚国的权臣,是勋贵,与变法不合,因而可以用,但不可以重用,可以信,但不可以全信。 “臣拜见大王!” 立在宫殿正中,昭雎行礼道。 楚王坐于上首未动,只是将手一指:“寡人正等着大司徒呢,司徒请坐。” “臣遵令。” 昭雎再度拱手落座,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就如同往常一样,熊横知道对方不提,他可要提。 “上次听闻大司徒讲授秦以及抗秦,寡人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以二十万而击之秦人十五万,未必稳妥,因为定下增兵十五万的策略,以震秦人,说实在的,若非是大司徒,也决计想不到这些,于寡人而言,此策便是寡人之策也,不知大司徒以何为?” 面对楚王的问话,昭雎似乎是早有所料,不假思索道:“大王将功劳给予臣子,乃是圣明之君的做法,臣也是倍感欣慰,半年多来臣对大王所讲授的治国之策,皆派上了用场。” 这么说,昭雎是表示接受了。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从王座上下来,立在昭雎对面:“寡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是谁拥立寡人即位,当初又是谁,派遣使者去往齐国,迎回寡人,如今又是谁,教授寡人治国之道,请受寡人一礼!” 说着,真就躬身下去,行之一礼。 昭雎的行为也有些令人意外,只见他起身立在原地,大大方方地受了一礼,这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等到礼毕,他方才是说道:“身为臣子者,乃为国谋,乃为君谋,若既不为国,也不为君,则不为臣子也。” “哈哈!” 楚王再笑一阵:“哈哈,大司徒果然是我楚国最明智之人,甚得寡人欢喜,今日在授课之前,寡人还想请教大司徒一个问题?” 昭雎微微一躬身,大王请说。 “不知对于寡人增兵十五万之事,大司徒如何看待?” 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庞,昭雎认真的思索了许久,他知道楚王不仅不是如外表看起来那般,更是异于常人也,就如同当年刚即位时的楚庄王。 “大王,与秦而言,此战非必战,乃是扣押我楚王槐后一系列的反应,与大王而言,心志在内,不在于外,也不想战,因为战则生变,变则不可控也。” “大王如此行兵,是想让秦人知难而退,因为我秦人失道义于天下,纵然是胜,也难有好处,甚至还会引得合纵伐秦之时,败在尽失颜面与天下人,辜负了锐士之威名,更重要的是会激起秦国臣子,对秦太后的反对。” 这样的话,前几日熊横说了一回,但说得远没有这般透彻,能想到这些,不愧是昭雎。 “那你觉得秦人是否愿意无功而返呢?” 熊横继续问道。 “大王,是否无功而返,不在于愿不愿意,而在于无奈接受,若是南晖将军能做到御敌于国门之外,没有大胜,亦没有大败,相持下去,秦人必定无功而返是也。” “哈哈,正是此理,看来大司徒在秦国之上,真是花过心思的,那寡人再问大司徒,什么兵临阵必败?” 这个问题,似有些将昭雎问住,他思索半响,也没说出个话来。 眼前的楚王,还真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 “大王,恕臣驽钝。” “哈哈,骄兵才必败也!” 这一提醒,昭雎忽然间明悟过来:“大王是说,漫川一战,虽未临大胜,但却是我楚国这些年来,第一次与秦军战平,身为其主将的南晖,心中必然生出些许骄傲,再加上大王又派遣十五万大军为援,一时间兵强马壮的南晖,很难不以为自己可战胜秦人,产生轻敌之心?” 对于将军南晖,熊横虽不了解其为人,但他必须得将所有可能失败的风险,都降到最低,战场之上,往往失败就在这一招一式之间。 “大司徒果真是懂寡人也,这正是寡人担忧之处,纵然南晖将军为人谨慎,但也难保司马错不会用上引诱的伎俩!” 这种把戏,说来也十分简单。 秦军再与楚爆发一场战斗,双方继续战平,之后再来一场,让楚军小胜,在一次次当中,扰乱南晖的心志,让其自信心膨胀起来。 高手下棋,时间都用在等待上面了,两军交战,也当是如此。 战线拉到半年,甚至一年,这时候影响主将的因素就非常多了,当年王翦进攻楚国时,抗住了所有的压力,就是与其对峙,始皇帝也是够持久,整整在一年多之后,才是突然出兵,一举姬葵楚国。 司马错也是个这样的战略家,前期给你送点人头,为的是推掉你的水晶,熊横就怕南晖中了这样的计策。 “臣明白了,不知大王是要臣做什么?” 昭雎当然知道,楚王是不会无缘无故与他说这一番话。 “主将南晖者,乃大司徒之友,有副将景翠者,素来与将军交好,还有后将军昭滑者,更是大司徒之弟,可以说大司徒与此三人,俱是关系不浅,寡人想要大司徒将寡人今日之意,详细地说与后将军昭滑,并且书信与景翠南晖,我楚能否大胜秦军,大司徒干系甚大啊!” 昭雎之人,最熟人心,善于谋划,唯有让他去做这件事情,熊横才能够彻底放心,何况以昭雎与三人的关系,办成此事也是最合适了。 “大王,臣遵令,只是臣有一事要问?” 昭雎思索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 “大司徒请说?” “大王要臣给南晖景翠的书信中,透露这是出这是大王的意思吗?” 眼下,昭雎还不知道他的一位簇拥景翠,已彻彻底底的效忠了楚王。 熊横眯着眼思索一阵后说道:“此事由大司徒自己做主!” 等昭雎的信送到上庸,再返回来,都快一个月过去了,到那时候屈原已成左徒,纵然是摊牌也无妨了。 三年不飞,这实在是太长了,熊横压根也等不了那么久。 “臣谨遵大王之令,不知大王今日是否还要臣授课?” 在昭雎看来,楚王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授课,楚国所有的事,都在大王的暗中掌控之中,如此敏锐的政治才能,有何须再学习。 “哈哈,莫非大司徒忘记了,大司徒乃寡人之师,我楚国的太师,寡人要向你虚心学习呢!” “是,大王。” 话落,君臣二人移步至偏殿。 “大王,今日臣不如给大王讲一个典故,乃商王成汤三顾贤才伊尹,不知大王可否?” 这故事颇有些刘备三顾茅庐的意思,也不知道昭雎在这时候说这些,是何居心。 楚王一笑:“寡人倒正是没听说过,还请大司徒道来?” …… 与此同时,鸾凤宫中。 有太后南氏座于上首一言不发,看得出来其面色不展,在南太后面前,有郢都将军成謇,郎中南晖、玉尹武隗、左使刘信等一干人。 不下十位,尽是南太后信任之臣,就连司宫安国君这样的,都是没有参与此会。 “大王年幼不知事,今有昭雎与景鲤为师,必然收起蛊惑,一时还好说,可时日一久,必不好说,待到郢都将军南晖大胜归来,老妇人便说于大王,以南晖领大将军,可就是不知这战事,该何时结束!” 南太后一番话落,似有些惆怅。 “太后,战事一起,将军不知何时可归,何况纵然南晖为大将军,可也依旧改变不了,景昭二氏把持朝政的局面,太后若想要迎接公子子兰归国,接替王位,那就必须得要除掉此二人。” 说话者,乃是一老者。 其人乃楚国左使刘信,往细了一说,与熊横还有些亲自关系,没想到却与南太后一道,在谋划换掉大王的事。 “不可胡说,换大王岂是这么容易,皆是楚国的氏族叛乱起来,该如何处置,老妇人所想不多,那就是子兰归来,能成我楚国令尹便好!” 南太后口中虽如是说,但神情当中无不透露着野心。 可惜她少算了一点,臣子所求,不过是权力于名垂青史,她直接表明没有让子兰当大王的意思,那跟着她的这些人,总会觉得风险太大,收益却太小。 果然,有几人开始面面相觑。 “太后所言极是,是臣孟浪了。” 听语气,刘信似乎是多有不服。 不过南太后也没再理会。 “太后,臣有一策,不知可否?” 这时候,坐在那里思索了许久的成謇,终于是开腔道。 “将军为人谨慎,腹有良谋,老妇人倒是很想听将军说上一说!” “太后,臣以为要除掉景鲤,必先得削弱其权势也,而景鲤权势,乃在于执掌国事,可谓是外人莫入也,太后请细思一番,如今我楚国之臣中,楚国昭雎昭滑,还有谁能遏制其执掌国事之权?”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左徒。 “将军是说左徒?” 想了一阵后,南太后才说道。 “正是,左徒乃楚王槐所设,自屈原被流放后,就一直空置,倘若太后以三闾大夫恢复左徒之职,必定能行。” 此言一出,有人哗然,有些惊异。 唯有南太后若有所思道:“若有大王之令,安国君之王玺,还有他屈氏一族的支持,屈原升任左徒,的确可行,以屈原之秉性,也一定可制衡令尹,就只怕……” 成謇直接站起来:“太后,当断则断,反受其乱,屈原又如何,头疼的只会是景鲤,等到朝中没有了景鲤,太后便可迎接公子子兰,以子兰为令尹,到时候区区一个左徒,再流放一次足矣!” 这话听得众人眼前一亮,就连南太后也是微微点头。 “唉!屈原此人,太过刚性,终究只能做一把刀啊,明日,明日老妇人就带着楚王,再往屈府一趟,见一见工正屈伯庸!” 屈伯庸,乃屈氏一族首领,只要他答应支持,那多半是没问题的。 “太后英明。” 计定,群臣退散。 唯有郢都将军成謇独自坐在车上,望着帘子外的街景,怔怔出神。 楚王槐在时,他就是忠王之臣,这才能担任司宫,掌握王玺,如今楚王槐不在,他依旧是个忠王之臣。 “将军,酒肆到了!” 车马停住,成謇一跃而下。 进里面坐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人匆匆而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国三闾大夫屈原。 第六十四章 再访屈府 正好,楚王今日不需上课。 上午时,南太后就亲自寻到寝宫当中,带着楚王出了宫,向屈府行去。 昨日南太后一众人商议了何时,此时的他早已是清清楚楚。 若是屈原左徒的位置稳当了,那楚王完全可以在这场战事之后,将景鲤给罢免了,于他而言这也是最好的结局,否则真就要血流成河了。 郢都的街道上,到处都能看到行人,呈现出一幅热闹的景象。面对楚王的出行,有人驻足观望,有人则远远让开,还有人正被卫士们驱赶着,退到人墙之外,两侧的商铺酒肆之中,二楼的阁楼当中,都有人探出头来,朝着这边观望。 知道这一刻,熊横才真正的体会到了。 他是楚国的王。 郢都城中的所有楚人,皆是他的臣民。 王车在屈府门口停住,如上次一样,门打开着,由屈伯庸带着一众屈氏之人,正站在门口等候,不同的是屈原站在屈伯庸的左侧,而莫敖屈甲则在右侧。 “臣屈伯庸携屈氏族人,拜见大王!” 见大王下车,屈伯庸上前行礼道。 比之上次,他的态度略有不同,熊横记得上次他是非要等到南太后下车,才过来行礼,现在却是提前了。 熊横扫过身后屈原、屈甲两人:“工正快快请起!” 这时候,两个寺人搀扶着南后,正从车驾上下来,屈伯庸又上前道:“臣屈伯庸拜见太后!” 南太后微微颔首:“这老人了,就喜欢找以前熟悉的人聊天叙旧,老妇人昨日突然有此念想,今日就与大王来了,不会太过唐突吧?” 言辞里真有几许少见的平易近人,南太后的特质就是从不平易近人,这还是非常少见的。 “老臣记得,太后还未及不惑吧,老臣如今已有花甲,才是真正的老了!” 如他所云,屈伯庸是个老臣,就只比景鲤年轻了两三岁而已。 “不错,工正记得真清楚,老妇人再有六月,便入不惑也。” “到时老臣将为太后送上一份大礼。” “你有心了。” 来人寒暄过后,屈伯庸又至楚王身前:“尝闻大王喜好舞乐,今日已为大王备下!” “哈哈,还是工正知寡人也。” 由屈伯庸领着,进到府中,再入大殿。 还是原来的那个位子,不过此时此刻,殿中早已是布置得灯火辉煌,乐人与舞姬分列两旁,等候着楚王的到来。 楚王坐于上首,太后之与策,下方乃是屈伯庸父子三人。 “老臣知大王好酒,便令人专程至黔中封地运来,仅此两斗,一斗今日饮酒,另外一斗赠与大王!” 黔中,可不就是贵州。 那这酒…… 懂了,战国茅台。 熊横端着手中酒爵,一饮而尽,入口处,甘甜清冽,回味绵柔,虽没有那股浓浓的酱香味,倒也别具风情。 “哈哈,此酒果然不错,工正对寡人有心了。” 屈伯庸再向南太后:“老臣知太后喜熏香,府中有上号熏香两盒,也是来自黔中之地,虽比不上梁新郑之地的熏香,但亦是别有一番风情。” 有侍女进来,手中一个托盘,上面是精致的锦盒,这正是那熏香。 南太后见之,笑逐颜开。 上次到屈府中,空手而来,空手而去,这次明显要比上次热情几许,这对于想要拉拢屈氏的她而言,是极为有利的。 “唉,要说善治国者,还得工正是也,其人心思细腻,善于谋国,若是工正能多用几分力,辅佐于我王,我楚也将焕然一新也。” 南太后是极尽拉拢之语。 “臣之子屈原,能重新起用三闾大夫,皆是大王太后之功也,老臣断不敢忘,太后若是想叙叙旧,可随时都来,至于老臣辅佐大王之事,老臣老矣!” 热情归热情,可屈伯庸依旧是没做好,打算全部投靠于太后的决定,这句话就是在明显的拒绝。 据熊横所了解到的,当年屈原变法失败后,遭到群臣排挤,没有被杀,而是流放汉北之地十年,这里面就有屈伯庸的功劳。 或许他最大的心愿,不再是让屈原出人头地,执掌牛耳,只需他平平安安的即可,也正是因为有此想法,才会在第一次登门时,遇到了那样的局面。 这是一个老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最后的一点期许。 只不过他想不到的是,他的儿子不是别人,而是屈原,一个将自己的一切都与楚国深深绑定在一起的能臣。 “工正是老矣,可其子三闾大夫屈原,莫敖屈甲,不正是壮年之时,此番莫敖出使齐国,深得齐国君臣称赞,达成两国同盟,这不就是为国效力吗?” 面对南太后的说辞,屈伯庸连连点头,却不说话。 “臣屈甲谢过大王,谢过太后重用!” 屈甲起身立在正中,双手举着酒爵,说过之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熊横见此,也是高举酒爵:“哈哈,莫敖者,表寡人也,莫敖出使齐国,便是寡人出使齐国,莫敖不落我楚人威风,那便是寡人不落威风,母后,不知寡人是否可以这样说?” 他对南太后,依旧是事事尊敬,唯他马首是瞻。 南太后微微颔首:“大王所说无错,那老妇人问大王,可知三闾大夫被流放汉北之地前,曾以何官职呢?” 端着杯中之酒,楚王似在冥思苦想:“哈哈,寡人知道了,乃是左徒,执掌国事的左徒!” 左徒二字一出,那屈伯庸与屈甲皆是面色一变。 十多年前,正是这左徒,才令屈原流放汉北,如今南太后再度提及此事,恐怕就要…… 眼下是什么时候,是南太后执掌王命,令尹执掌国事,两相争斗的时候,此时任命屈原为左徒,其意如何,路人皆知。 三百中就唯有屈原面色不变,这说明成謇早已与其通过气。 “不错,看来大王最近这半年,是没少读书,当年大王父王在时,就曾以屈原为左徒,行美政,治理国政,当时我楚国政令通达,一副向荣之相,唉,可惜……这后面的事,老妇人就不说了。” “如今大王即位不久,又恰逢这多事之秋,令尹年迈,难以独掌国事,楚国亟需能臣来辅佐大王,大王认为,似三闾大夫这样的能臣,该是重用,还是闲置?” 楚王想都不想:“自然是要受重用了,否则等景鲤老了,谁来替寡人操心国事呢。” 南太后也亦是如此认为,只听她说道:“三闾大夫可曾听到,大王要以你领左徒,处理国事,你意下如何呢?” “太后,不可!” 这话音刚刚落下,就有屈伯庸上前,立即反驳道。 南太后略微表示出不喜来:“身为臣子,当为大王效力,你工正莫非是不愿意?” “还请大王太后恕罪,老臣绝无此想,所谓之子莫如父,屈原乃老臣之子,老臣如何不了解其人,空有抱负而无一用处,空有思虑而不知如何行之,恐耽误国事,大王太后万万不可用原也。” 空有抱负而无一用处,空有思虑而不知如何行之! 熊横算是听明白了,这老父亲是在说,自己的儿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偏偏他却不这么认为,这种人在他这里会被称之为理想主义者,若是连理想都没有,那还是屈原吗? “常言道,男子弱冠则成年,今三闾大夫年过不惑,莫非还要听你这个老父的不成,老妇人要问,也该是问问三闾大夫作何想?” 南太后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屈原升任左徒了,至于是否能拉拢到屈氏,那就等日后慢慢在说。 被问及自己,许久不出声的屈原起身,向着南太后与楚王行礼道:“启禀大王太后,臣为楚臣,也为楚人,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臣愿为我楚效力。” 听到肯定的答案,南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只要当事人能答应,其余的就都不重要了。 或许她也已经料到了,一心为国的屈原,必然会抓住这个为楚国效力的机会。 “工正且看,三闾大夫有辅佐大王之心,莫非工正还能不肯?” 说到底,屈原是屈氏一族的屈原,是他屈伯庸之子,不管他心中作何想,只要今日大王太后从屈府中回去后,就下任命屈原的政令,那他就是太后一党。 纵然是今后屈原再度遭到群臣罢逐,他屈伯庸依旧是太后一党,而太后所依仗者,不过是大王年幼,可鹿野中的小麋鹿,终究也有长大的时候。 楚国嘛,终究是大王的。 “启禀大王太后,非是老臣不肯,而是老臣了解其子,就如同了解自己的五官一般,屈原确有才华,可生性过刚,多恶于人,不宜为臣,大王执意用屈原,老臣也只得谨遵王命,只是老臣请求,若是将来屈原误了国事,大王太后可切莫归罪在老臣、归罪在我屈氏身上!”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明屈伯庸不仅了解南太后,了解景鲤,了解屈原,更是了解楚国,或许此刻他是见到,左徒屈原会如何落寞。 熊横注意到,屈伯庸的眸子里闪烁着泪珠。 “哈哈,一人之罪,何以至全族,更何况三闾大夫是母后所看重的臣子,岂能误了国事,对吧,母后!” 或许是南太后知道屈伯庸心中所思,她竟有些被感染,语气里充满着些许悲沧:“大王所言极是。” 听到南太后首肯,楚王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到屈伯庸面前,抓着他的手臂,徐徐说道:“工正该信母后,该信寡人也!” 最后一句寡人,眼神语气尤为坚定,竟令工正微微有些错愕。 “老臣遵命。” 楚王扫过屈原,最后又落于主位。 “母后的国事已了,寡人这下可以尽兴饮酒了吧?” 南太后笑容中透着满意,又有些许的温柔:“自然可以。” 得亏她没有废掉楚王之心,就只有接子兰回来,被重用之心,否则就是在逼迫熊横,将其废掉。 “多谢母后!” 天越来越长,都到这个时候,依旧还亮着。 回去的路上,南太后专程与楚王同乘一车。 “大王以为,该何时下诏书,以升任三闾大夫呢?”南太后问话道。 熊横知她这么说,必然是有了主意。 “全凭母后做主?” “好,回去之后,大王就下一份诏书,交由司宫安国君即可,剩下的事大王就无需担忧了,老妇人自会令人去读诏。” 果然是雷厉风行,刚刚谈成,就要立即下诏。 不,南太后这不是雷厉风行,而是她担忧夜长梦多,要是等到明日一早,不小心被楚王透露给了景鲤,景鲤再从中作梗,可就执行不下去了。 要来,就来个措手不及。 “是,母后。” …… 入宫后,熊横书写好诏书,交由司宫安国君。 在盖上王玺后,南太后火速派遣郎中南井去往屈府中下诏,并且借着暮色在各处城门口张贴,纵然夜深之后,也是派遣卫士举着火把,彻夜不停的宣读。 连城中黔首都觉得此事奇怪,更就不提郢都城中的楚国臣子、氏族了,想必今天晚上,有许多人将不免了。 以屈原为左徒,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份诏书就可以的,还需得想办法,让屈原实实在在的掌握国事,实实在在的拥有权力,这就需要南太后、以及屈氏一族通力合作。 如此,方能在景鲤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而楚王,只需要坐享其成即可。 今日之后,距离掌握楚国大权,熊横又近了一步。 ? 第六十五章 君王、臣子与民心 昨日,郢都城一日未消停,倒是楚王消停了一夜。 寝宫中安安静静地,一入夜就没有半点的动静。 今日早起,熊横又是与涓人郑怀练了一会儿剑,等了许久,方见到景鲤姗姗来迟,看起神情,略有些憔悴。 其实熊横早就知道,天一亮景鲤就入宫了,径直去了鸾凤宫太后那里,一直等到现在,才往这里来。 或许,他是与太后权衡利弊、扯了一番,不过不要紧,王命下,就没有再收回的规矩,屈原这左徒是坐定了,也唯有他,才能称得上是一根刺入景鲤眼中的钢钉。 “老臣拜见大王,还请大王恕罪,让大王久等了!” 景鲤说话时,也是显得有气无力,十分地疲惫。 楚王走下去,将景鲤的胳膊抓住,显得热情且亲密:“令尹怎生这幅模样,难道是昨日没有睡好?” 景鲤笑道:“不敢隐瞒大王,老臣昨夜的确是没有睡好,宫中的卫士宣告了一夜的国书,任命三闾大夫为左徒,今日一早有郎中南井,已经带着卫士开府了,左徒麾下招募了不少来自东方学宫的士子,对了,曾与大王畅饮过一番的少年黄歇,已是跟随在屈原左右啦!” 这真是好快的速度! 左徒一职,自从屈原被流放后,就等同于废掉,曾经的左徒府也荒废下来,今日重新开府,便是意味着重新启用了这一官职,将来楚国的国事,要有很大部分,交由到左徒那边处置。 一夜醒来,老景鲤的天就都变了,他岂能不着急。 历史记载,屈原从汉北之地归来后,是被重新起用,之后则又被流放南方,这时候楚国的令尹已经是子兰了。 也许,当时事态就是如此发展的,许多事情几乎都没有变,而唯一变化的就是楚王。 “此事寡人知晓,令尹不知,那诏书还是寡人亲自书写的,母后说了,要为令尹分担一些,否则太过操劳了!” 楚王直截了当,很是直白地说道。 景鲤闻之露一丝苦笑:“唉,替老臣分担,真是分担的好啊,大王可知,屈原在被流放汉北之前,就已是这左徒?” 熊横一笑:“寡人那时虽说年幼,但也记事,又岂能不知。” 说话间,正有寺人从外进来,手中端着一方托盘。 “令尹神思如此操劳,先不说这些,来,这是寡人令涓人狩猎来的麋鹿,经过太官烹制后,十分滋补,请令尹尝尝?” 见此,景鲤一下子收起了话头,面上露出了笑容:“哈哈,大王还是大王,依旧如此地体恤老臣。” 说话间,已经是落座。 盖子揭开,鲜香铺面而来,里面正是一块蒸熟的鹿肉。 再度谢过楚王后,当着楚王的面,景鲤细嚼慢咽起来,每一口他都吃的很仔细,每一口他都吃的很香。 很快,一块鹿肉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 景鲤便是如此,时时刻刻都在彰显,他做为一名老臣对王的尊敬。 “大王赏赐鹿肉,盖过天下所有美味,老臣再谢大王。” 楚王摆摆手:“方才令尹要问寡人什么,现在问吧?” “是,大王,左徒一职,乃楚王槐所设立,意在效仿秦国变法,屈原便是这变法之人,大王如今重新以屈原为左徒,莫非大王是想变法?” 任用屈原,乃是南太后的意思。 这点景鲤必然知晓,他更是清楚,南太后任用屈原只是为了对付他,并非是为了变法,如此问楚王,就只有一个目的,给楚王洗脑,趁着楚王年幼不知事时,告知楚王变法之弊,待到将来成长了,也不会有此心思。 楚王沉吟一阵:“寡人听闻,天下诸国尽以变法而强,若是真能强大,如何不变?” 面对熊横如是说,景鲤呵呵地笑了:“大王,因变法而强之国,这天下间可有几许?” 楚王似是回答不上来,半响没有言语。 “大王,老臣以为有其三也!” “噢,请令尹说来听听?” “其一者,秦国也,有卫人商鞅入秦之前,秦乃积弱之国,不仅河西之地被魏国夺走,就连威名赫赫的函谷关,也被魏国所掌握,其后商鞅变法,训练新军,终于在二十年后河西一战打破魏军,重新夺回失地,由弱为强也。” “其二者,魏国也,当年三家分晋,赵国坐于北,其国土最盛,兵力最强,人口最多,韩坐于南,据天下中枢,紧邻天子之地,虽地少而人多,其国土尽成一体,唯有魏国,地不如赵国,人不如韩,而且还多是飞地,难以统治,在此种情形下,魏文侯对内任用李悝变法,对外联合三晋而向往,先破齐,再破楚,其后破秦,破宋,居四战之地而成一代霸主也。” “其三者,齐国也,齐威王时候,魏国强盛,纵然其齐国,也要仰人鼻息是也,后齐威王任用邹忌为相国主持变法,在短短几年之内,国力就蒸蒸日上,有了与魏国一较高低的能力,再往后又以鬼谷门生孙膑之策,大破魏军于马陵,天下震惊!” “老臣所云此三者,尽因变法之强国,至于天下其余国,虽有变而未强,有虚而无实,不足一提也。” 老景鲤也是颇具才华之人,只是在某些事情上,认知一直有限,注定就被这个大争之世淘汰。 熊横听到现在,都还未猜到,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令尹莫非忘记了,当年那吴起入我楚国时,曾有一变法,可惜后来失败了?” “大王,这老臣当然不会忘记,臣方才所言此三国变法者,都是由弱而变强,而唯有我楚国,一直以来其国都是西至巴郡,东至大海,被接魏国,南下百越,乃煌煌之大国,纵然行之变法,也难再让我楚之强盛,反而会有乱政之危。” 对于这个说辞,熊横竟然无言以对。 楚国本来就很强盛,根本就不需要变法,而且除了没有好处之外,反而还会有坏处。 真是将熊横当作政治白痴了。 “大王还请再想一想,魏国能争霸,是大胜我楚也,齐国能称霸,是大胜魏国也,齐国能称霸,亦是大胜魏国也,如此来看,国力之强,乃在于军。” “魏国之强,乃在于武卒,齐国之强,乃是因为有技击,秦国之强,乃是有锐士,大王若要让我楚国更进一步,则只需要训练新军即可,此乃变法之根本。” 明白了,这是老景鲤的所有谋划,将楚王往歪路子上引,变法就是学习这三国,训练一支新军就可以了。 熊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寡人明白了,不如令尹今日就为寡人讲一讲,这训练新军之事吧?” “老臣遵令。” …… 老景鲤在给熊横讲了一个上午的训练新军后,方才是离开。 面上虽是一直都笑呵呵的,但眸子里总是憋着一股情绪,要是熊横判断得没错的话,他很快就要向南太后发难了。 堂堂的楚国大令尹,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届时就看南太后如何接招了。 正午时分,宫殿外有寺人通报,说是新任左徒在外求见。 与上次一样,屈原刚被起用三闾大夫时,就来拜见过楚王一次,那次熊横见了,南太后倒也无什么异常,这次也要不就见以见! “快快有请!” 寝宫中,到处悬挂着纱帐,若是有风进来,各种色彩齐舞。 眼下,楚王就坐在这纱帐之后,屈原一边走,一边看,在转头之处,就看到了楚王。 “臣屈原拜见大王!” 身侧,楚王早已令人备好了长案,将手一挥,四周的寺人尽皆屏退。 “左徒无需多礼,请落座!” “是,大王。” 屈原坐后,再左右观望,却见得四下里无人,才是说道:“臣屈原本为左徒,却有负国,流亡汉北之年,未能替国效忠,今日得楚王重用,以左徒领之,臣必然竭尽全力,一心为国,虽死而无悔!” 音量不高,但却无比的坚定。 上次见楚王时,他还只是三闾大夫,空有一腔热血,却也无法为楚王效忠,今日再见楚王,已经是左徒之职,大权在握,自然就不同了。 对于楚王之手段,他也是深感佩服。 平日里不显不露山,只顾在宫中玩乐,可在关键的事情上,一向都是处置有方,对秦之战,南晖为将军,增员十五万,这些背后都有着楚王的手笔,甚至在这种境地下,都能以他为左徒之职。 如此之君王,当如庄王是也。 “哈哈,虽死而无悔,若是别人说这话,寡人从不当真,而出自左徒之口,寡人就不得不以为真,左徒之忠烈,千古难觅啊!” 信义如信陵君,也在魏国被攻破后无动于衷,在战国屈原这等殉国的臣子,不说绝无仅有,但也是沧海一粟尔。 “臣受之有愧!” “哈哈,此事暂且不提,寡人今日见你,就只问左徒一句,昔年我楚国变法之失败,何也?” 变法! 听到此二字,屈原身躯一震。 在汉北十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再来一次的话,他应该如何做,他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用何样的方式去说服楚王。 屈原眸子里略有激动,只听他长吸一口气后说道:“大王可知,秦国变法为何能成?” “哈哈!” 熊横大笑起来。 因为屈原这一张口,他就知道屈原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其最主要的原因,乃在与秦孝公与商鞅也,秦孝公此人心志坚毅,认定之事从不更改,面对任何的谗言以及险阻,他都能处置的游刃有余,而商鞅其人,一心为法,从不做二想,就如他其人,就是为变法而生,法不阿贵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如此二人执手,方才有这秦国变法的大业。” 听此一言,屈原立即站了起来。 当年的他雄心壮志,改革变法,决心要让楚国摆脱大而不强之名,可现实却给他一记重击,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像是镜面一样,被彻底粉碎,楚王槐将其为三闾大夫,将他当作囚徒一样,流放到汉北之地。 在那里几年,他苦心冥想,他心如刀绞,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楚国变法失败皆在于权力,失去了楚王的支持,他的权力在轰然间崩塌,变法自然也就成了一场虚影。 “大王之圣明,远超臣之所想。臣以为变法之事要成,无外乎君王、臣子、人心是也,其中又以君王为主,若无君王,则一切不存也。” “昔年,商鞅入秦之时,乃卫国一士人,乃魏国一学子,若非有招贤令,岂能见秦孝公之面;时,秦国掌舵之人,有左庶长赢虔,有能臣贾氏,秦人在西陲自治,已有百年,商鞅如此之人,在秦国毫无根基,尚且能立下足来,何也,因秦孝公也。” “一国之大,上有三公,中有九卿,下有能臣众士,然其执牛耳者,乃在君王也,秦孝公即位后,推行变法,对商鞅之令,矢志不渝,纵使遇到百官劝阻,秦人咒怨,也从未改其决心。” “商鞅之权力,乃孝公之权力,孝公坚如磐石,商鞅则长青如松柏,两人联手二十年,兢兢业业,才完成了秦国变法之大业。” 屈原一口气说了许多,似乎要将这么多年来的挤压,面对着楚王全部都吐露出来。 变法之根本,便是君王也。 看来这么些年的流放经历,让他对许多事情,都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 “哈哈,左徒说得好,不知那臣子又是什么?” 屈原来回走了几步,其后拱手而道:“大王,我楚国之国体,乃君王总领朝政,其下有令尹执掌国府,大司马掌管军事,大司徒掌管户籍税赋,工正掌管掌管水利营建,司败掌管刑狱,还有典令佐司马,三闾大夫掌王事,余下还有各地郡守县令,共为王效力。” “君王若要行变法,就需得国之上下一体,君王之令,下达视听,否则如一张空文,何谈变法,秦孝公此人,虽受命于危难之际,但却能崛起于群臣之中,于外交好诸国,不与秦为难,于内任用新臣,打压秦国老贵族,正所谓拥立变法者上,反对变法者下,这才让权力抵达秦国各处,完成变法。” 利益!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推行新法,必定得有一部分人受益,一部分人倒霉。 秦孝公变法倒霉的人不少,但受益的人显然更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事,在变法之前秦孝公以招贤令集结山东士子,在秦国为官为县令。 若干年后,这些人也会成为秦国变法的生力军,将自己的将举向秦国的老贵族,以众而击寡,这就是秦孝公的优势,也是他的聪明之处。 楚国若要走这一条路,将会很难很难。 不说远了,一旦伤及到利益,就连拥护他即位的昭雎、景翠之流,也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因此楚国变法最大的阻力不在别处,而是这景、屈、昭三家。 变法若要成,就先得将他们打掉,这也是熊横直到现在,还依旧在装孙子的缘故。 屈原与他,可谓是想到了一处。 “哈哈,左徒请继续?” “是,大王,臣之方才所云,乃变法之君王,变法之臣子,还有其三,乃是变法之人心。商鞅在变法之前,以徙木立信来收买人心,便是此理也,让国人尽知,法贵为信国府贵为信,得起国人民心,拥护变法。” 方今战国,提及民心最多的,乃是儒家孟夫子,屈原连这一层都考虑到了,看来真是为此准备良久。 “民心者,大势也,民心所往之处,便是大势所趋,今听左徒一言,方知左徒对变法之事涉猎颇深,当今天下,诸国无一不变,唯有变者,才能恒强,至于不变者,何来宗庙社稷也,只是……” 话到此处,楚王面上浮现一丝凌烈,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杀伐果断之气。 “请大王明示?” “哼,左徒可曾见得,秦国变法之时,秦人的鲜血染红了渭水?” 昔年,秦国国府刚刚立下法,就发生了氏族斗殴之事,为了维护秦国法治,商鞅竟在渭水之畔设下刑场,斩首千余人,消息传到山东,更是诸国震惊,更有那儒家大骂秦人乃蛮夷行径! 可就是靠着这些流血,才换回来了今日之强国。 楚国今日之形势,真要推行变法,流血只会更多,熊横不仅要了解屈原的决心,还得要了解屈原的手段。 “启禀大王,臣之剑一样也可锋利!” 屈原立即接话道。 “哈哈!” 楚王再度大笑起来,笑声传遍整个寝宫:“左徒所云,变法者,君王,臣子,人心是也,如今君王已有此心,接下来就该是臣子了,寡人要左徒在谋国的同时,也要做个能臣,多替令尹分担一些,等什么时候分担得足够多了,那这臣子也就有了!” “臣遵令。” 话到如今,屈原已是全然知晓,楚王之心意。 “好,你退下吧,记得离开寡人这里后,去太后寝宫,若是问及,就说特意来谢寡人与太后提携之恩!” 屈原略作思付:“是,大王。” 王之计策,乃在与借力,借南太后之力,以抗权臣。 ? ? ? 第六十五章 景塬为郊尹 南太后再度冷笑道:“老妇人算是听明白了,若是没这两人,不仅这五万大军凑不齐,日后将会有更多的大军,也难凑齐,对也不对?” 老景鲤依旧面色不变:“启禀大王太后,老臣绝无此思,老臣如此做,也是为了便于我楚国,更好地治理此处。” 对熊横而言,这两件事倒并不打紧。 郑介之妹乃是郑袖,公子濞又是郑介的外甥,他郑氏一族都在郢都,纵然是以后要除掉老令尹,郑介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而郊尹者,所掌之地不过是郢都之野,手中又无兵权,还能翻天不成,唯一就是对南太后,可就是赤裸裸地挑衅了。 谁都知道,景鲤与南太后之针锋相对,已然势成水火,景鲤进一步,那就意味着南太后要退一步,南太后任命屈原为左徒,那他就非得要重用此二人。 “启禀大王太后,臣有一言!” 起身出言者,正是左徒屈原。 南太后见此,流露出笑意,放他出来,其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景鲤。 “左徒请言?” “大王太后,令尹所求者,不为其职,乃为其事,郑介景塬之流,不为之管,乃为之大王所谋,有此二人者,大军招募可行,无此二人者,大军招募不可行,不知令尹可是此意?” 屈原少见的将胳膊肘往外面拐,见此南太后尽露疑惑,而景鲤却皱了皱眉头。 左徒屈原的何人,没有人比他景鲤更是清楚了,此人心志坚毅,极难更改,且一心与他做对,不可能为他说话,之后必有后手。 “老夫愿闻左徒高见?” “好,即是不为其职,只为其事,那官居何职并不重要,重要的乃是如何替大王做成这件事,身为臣子者,若不为大王所谋,那便是有愧于人臣,该当罪也,令尹,是也不是?” 屈原好一个咄咄逼人,景鲤纵然是想反驳,可对方占据了大道理,还能如何呢。 他只笑而不说话。 “令尹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既是如此,启禀太后,臣倒是有一策?” 屈原不再理会景鲤,而是抬头望向上首南太后。 “喔,老妇人倒要好好听听?” 见到景鲤吃瘪,南太后自然是高兴了。 “大王太后,臣以为郑介为人忠义,刚正不阿,其人掌管咸尹多年,多知我楚国政事,况且还有纵横之才,如此之人,岂能将其落于一郡之地,而浪费其才华。” “还有一事,臣也有不同思虑,此番咸尹出使三晋,并非是无功无过,而是有大功是也,须知两年前,韩、齐、秦、魏四国联合而攻楚国,何来,皆因我楚国与此四国之交恶也。” “而至如今,楚与秦有战,如何不见其余齐韩魏来攻楚,皆因郑介与景翠之功也,郑介出三晋而和于三晋,景翠出临淄而盟于齐,邦交之事,非战既和,咸尹虽无盟三晋之功,但却有和三晋之功,此番修复两国邦交,日后便可联合而抗秦。” “臣以,礼仪之邦,当赏罚分明是也,大王可从江东郡挑选一富庶且有紧邻东越国之地,为咸尹之食邑,再派遣咸尹往江东一走,三万大军必成也,至于谁为江东郡守,那自当别论,不知咸尹以为如何?” 如今之屈原,还是颇有一番手段。 与景鲤对抗,但对景鲤麾下之人,尽力拉拢。 “启禀大王,老臣……” “还请令尹莫急,且看过咸尹如何说?” 景鲤刚要张口,就直接被堵了回去,虽被气得够呛,但他也只能吹胡子干瞪眼。 “母后,郑介乃濞弟之舅,郑母妃之兄,近来寡人见过几次郑母妃,常听她提起,其兄长善读纵横之策,左徒这般一说,倒真是像有功劳了?” 看似在问南太后,实则在提醒郑介,寡人与你妹妹关系不错,与你外甥关系不错,你可要掂量一下,只要郑介不愿意,老令尹又能如何呢。 对南太后而言,不仅能将咸尹留住,还有很大几率,可将景鲤的那边的人招揽过来,她何乐而不为呢。 “大王言之有理,不知咸尹作何想?” 郑介稍作沉默后道:“臣尊大王之令。” 遵大王之令,就已经算是表态了。 “好啊,好啊,如今这江东三万大军自然有咸尹,那还剩下黔中之地,该如何谋划呢?” 南太后这般问,自然是在问屈原了。 “大王,楚王槐时,我楚黔中郡有越人叛乱,当年楚王槐以景华为将,因此黔中叛乱,是景华将军所平,而景塬不过是在平定之后,驻守了三年,众所周知,越人只知刀兵而不知礼法,惧景华之威而不惧景塬,臣以为不如派遣鄢城将军景华前往,必定能事倍功半。” 景鲤一身之威,可以说有一半,都在自这个鄢城将军。 鄢城将军不在,景鲤就好似猛虎被拔了牙。 不必问,景鲤自然是不肯了。 这一刻,南太后是从未有过的舒心,最近以来,她都是被老景鲤所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今日终于是能扬眉吐气。 “好主意,令尹以为呢?” 南太后出声问道。 景鲤只笑,却不出声。 “大王,鄢城于我楚,如人之臂膀,鄢城将军则臂上护甲,岂能失也!” 说话者,司败熬闰。 “大王,鄢城将军不在,鄢城谁守?” 说话者,太仆景熌。 “大王,鄢城将军者,只可景华是也,变则乱矣!” 说话者,乃右领李徵也。 …… 似戳了马蜂窝,一个接上一接,短短片刻间,已有十几位臣子跳出来反对。 景鲤在楚国苦心经营二十年,其成就可见一般,与这群人而言,鄢城将军景华,乃是底线。 “哼,难道铮铮我楚,及缺一名鄢城将军吗?” 质问者乃左使刘信,此人一向是效忠南太后。 “左使莫非不知,鄢城者,乃我楚之旧都,有护卫郢都之职,非王族将军不可!” 他话音一出,立即就有人接话道。 熊横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朝中竟有这么多人,都是站在景鲤这边。 权臣之名,名不虚传啊。 渐渐地,南太后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握着拳头,闭着嘴巴。 或许她又在思索,不知招郎中南井率领数百位卫士进来,是否可行,不过事情一旦闹到这种地步,可就无法收场了。 毕竟她不是楚王,她也真不敢将这群臣子悉数斩杀。 “老臣启禀大王太后,鄢城将军不可妄动也,而替大王招募大军一事,却又摆在眼前,请太后早做决定,是否以景塬为郊尹,派往黔中郡?” 也许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老令尹出声打断群臣道。 面对此威胁,南太后还能如何,在沉默良久后,终究是点头:“如此,就依令尹所言。” 景鲤立即面露笑意:“老臣谢大王,谢太后。” 方才出来的那些人,熊横都将他们一一记下,将来拔掉景鲤的时候,这些人都不可留。 他本来打算着,先利用景鲤来除掉太后,这样让他的力量摆在明面上,再拉拢昭雎,与屈原联手而对付景鲤,可现在一看,却是不成了。 要推翻南太后,不过在翻手之间,而要推翻景鲤,则没那么容易,因此必须要利用屈原、昭雎、以及南太后的力量,先将景鲤推翻。 “哈哈!” 猛然间,楚王大笑起来。 下方君臣,皆是一惊。 “令尹啊,前方战事吃紧,此五万人至关重要,还请抓紧了,方才司败之言,寡人就不甚欢喜,说什么若是此战败了,那便是寡人之失,寡人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楚王的手就搭在剑上,神情十分冷峻,就似随时随地,都可拔剑杀人一般。 众臣皆知,王虽常常舞乐,不理朝政,事事皆听太后之言,但王亦是好剑,而且行事略有些癫狂,否则何以在秦国一剑而杀大夫。 闻言,景鲤面色也难堪起来。 倘若糊弄过去,必然不能平息楚王怒火,他还要靠着楚王继续做权臣呢,可若是不糊弄的话…… 景鲤瞧了司败熬闰一眼,眸子里藏着一丝阴冷:“启禀大王,有司败熬闰,诽谤大王,有辱威仪,不得不惩,但念在其皆是为国所谋的份上,请大王从轻发落!” 最终,为了选择哄楚王高兴,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哈哈!” 楚王又是张狂的大笑:“寡人才是楚国的王,那如何个从轻之法呢?” “启禀大王,老臣以为,当杖责三十。” 景鲤仰着头,高声说道。 “郎中何在,压下去行刑!” 熊横可以不问国事,可以整日饮酒作乐,可以看着疯疯癫癫,但君王的威仪,必须得要保持,否则纵然将来执掌了国政,也不能让臣子们服从。 更何况让景鲤自己打自己的人,让人非常痛快。 南井一看南太后神色,便指挥卫士上来,带着熬闰下去,而熬闰呢,面无惧色,走向殿外。 此人也算是一条汉子,毕竟三十依仗下去,皮开肉绽是必须的,要是手重一点,三十仗就能打死。 楚王见此,再度大笑:“看来我楚国上下,就唯有令尹最是尽忠体国,事事为君王所思。” “竟惹大王生气,老臣惭愧矣!” 景鲤一副诚恳之相。 朝会毕,楚王就下令,加封郑介、景塬二人。 这景塬,熊横曾见过,是个年纪与屈原相仿,身材矮胖的男子,细看之下,还与景鲤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他是否为郊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江东郡守将会落于何处? 将来楚国行变法,那是一场自上而下的运动,县设县令,乡设乡,亭设亭长,里设里长,百户一里,五里一亭,编户于民等等,都需得郡守县令执行。 数日后,南太后与臣子们经过争论,最终定下以稷山君熊申为江东郡守。 此人乃楚王槐之弟,楚魏王之子,根正苗红的楚国王族。 三日后,郊尹景塬奔赴黔中,咸尹郑介奔赴江东。 ? 第六十七章 拉拢郑袖 ? ? ? ? 秦楚两军,战于上庸。 八月时,楚国再度发兵五万,支援上庸,合计二十五万御秦,秦军以二十万来攻。 在上庸之地,两军忽有交锋,楚军连胜三场,斩杀敌军近万余,消息传至郢都,国人无不欢腾。 郢都开始有人言道,秦人不如吾也,不若主动出击,一举击溃秦军。 楚王连番下令于主将南晖,只可坚守,不可主动出击,戒备司马错诱敌之策。 后,秦军又连续两次进攻,楚军再度小胜后,依托山势修筑营寨,坚守不出,其后秦军便再无动静。 此番攻楚,接连半年未有胜势,反而是损兵折将,这让秦太后用人不行,司马错老矣的流言在咸阳四处传播,南晖之策,已是初见成效。 更是有秦军士气低迷,士卒开始屡屡逃走的消息,在郢都城也是传播出来,整日有一群人站在王宫门口,叫嚣着要大王下令,将军主动出击,以大破秦军。 这话传到熊横耳中,唯有一笑。 看来秦人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伎俩,现在又用到他们身上来了,前方将军司马错一直想以诱敌之策,引诱楚军来战,后方更是派遣细作到郢都,到处宣扬秦军即将要落败的消息。 相比于长平之战的对峙三年,这才哪到哪,这么脆弱,那还是秦军吗? 转眼间,熊横至此已有一年。 想想去年这个时候,他才方来临淄,再一路辗转到郢都。 当时是一人孤身携带两个侍女入宫,可以称得上用孤苦无依来形容了,时至今日,虽然称不上是大权在握,但至少面对南太后与景鲤之时,不会显得那般单薄。 楚王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寝宫之外,在他面前足有五十个剑侍,在此练剑。 郑怀此人,平素忠于此人,又颇有些胆识,熊横将那已经解散的百人剑侍队伍,扩充到了五十人,这些人平日里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就只需要陪着楚王练剑。 或许是相处相近一年,南太后觉得楚王十分乖巧,对她言听计从,也是越来越放心起来。 也对,在这一年之中,郢都将军与郎中依旧被南太后所掌控,其弟南晖更是在军事上小胜秦军数次,其声望之高,大有一破楚军的趋势,楚国多少年没有出过大将军了,拜南晖为大将军的声音是越来越多。 再有一个屈原,虽只忠于国事,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关系,南太后肯定是能弄清楚的。 不管怎么看,这个老妇人都是迎来了她最好的时代。 “好,好剑术也!” 面前挥舞着长剑的剑侍们一停下来,楚王就拍手叫好。 “涓人不仅识得剑术,而且还懂得如何教授剑术,能得涓人,寡人甚是欣慰啊!” 楚王起身,郑怀就在他面前。 “回大王,这些人本来就是好手,也非臣一人之功也!” “哈哈!” 熊横拍拍郑怀肩旁,两人进到寝宫当中。 落座后,熊横高举酒爵,示意郑怀,郑怀见王赐酒,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臣谢大王赐酒。” “哈哈,涓人可知道,你自己最像什么吗?” 像什么? 这话可将郑怀给难住,他不知道楚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大王,臣自小就不喜读书,心智驽钝,还请大王明示?” 与郑怀接触日久,他真就如自己所云这般。 没有郑介那么多的心思,更不如郑袖那般的绵里藏针,相反他性子率真,颇具大义,生平唯有一好,那便是这剑。 “寡人看你像士。” “大王,此话何解?” 楚王再度饮酒一杯:“那日你说于寡人,游侠剑与君王剑之不同,那寡人今日就说与你,游侠剑与士子剑之不同。” “游侠之剑,乃为杀人,乃为于利,他们心中虽时常标榜自己心存大义,为民除害,可实际上这只是一种说辞而已,更多的是为利,谁给他们利,他们就为谁做事,全无忠义可言,不知寡人此话,涓人是否认同?” 听了熊横此话,郑怀认认真真的做了思索。 “大王言之有理,臣游历于燕赵之地时,就曾见得为金而卖命的游侠,他们不问因由,只问金银。” “正是,那寡人再告诉你,什么是士子剑,士子之剑,重在守护,不为杀人,守护其忠义,守护其礼法,守护其家主……” 楚王一笑:“呵呵,还有守护其君王,若士子的剑不再忠义,不再守护其主,那他也是不是士子了。” 郑怀岂能不知,楚王这是话里有话,急忙起身,立在殿中道:“大王,臣之剑乃士子之剑,乃为守护大王而生,臣之五十剑士,皆忠义也。” 面对他的献忠,楚王却摇了摇头:“忠义,乃士子剑之必备也,何为忠,事君王者是为忠,何为义,事其友、其兄、其妹者,乃为义,寡人如今是想知道,若是忠义取舍,涓人何为?” 其妹,乃郑袖。 其兄,乃郑介。 其友,景鲤景塬之流,皆可为其有。 楚王这是在让他做选择了。 “回大王,忠义忠义,忠在前,义在后,臣为涓人,当为大王所谋,纵是为大王去死,也亦是无悔!” 到此时,熊横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走下王座,拉着郑怀的臂膀说道:“寡人信涓人,也愿将性命托付涓人,涓人者,素有古风,唯有忠义,若真到了寡人面临生死之祸的那一刻,还请涓人谨记今日之诺言。” 楚王语气平淡,但却言辞真切,郑怀大有眼眶湿润的冲动。 “大王,臣亦死不忘。” 熊横自诩,他一向还是看人很准的,与郑怀在一起这几个月,每每对他都是礼遇有加,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身为一国之君,身边岂能没有士,原先看重屈侯乐,可他有领军之才,放在身边倒有些屈才了,郑怀则正好,为人忠义,更重要的是能拉拢郑袖一脉。 “涓人无需多礼,时间也不早了,就此散去吧,郑母妃还请寡人过去了!” 熊横如是说,就是要让郑怀明白,楚王与郑袖如何。 “臣遵令。” 离了寝宫,楚王一路至郑袖宫中。 此时的郑袖,早已在殿中备好了一桌珍馐,正等着楚王。 今日来,熊横多在母亲刘懿以及郑袖处走动,到刘懿处,自然是为了与母亲联络感情,而到郑袖这里,则是为了争取到郑介。 那日当着景鲤的面,郑介拒绝去往江东郡,两人已然是有破裂之相,只要再加把劲,这事情就成了。 “拜见母妃!” “臣拜见大王!” 见及楚王,郑袖早已是迎了出来,跟在她的身后的正是公子濞。 “大王时常到我这来,有何须如此客气,今日所备下的尽是些大王平素喜欢的,大王请坐吧!” 在母亲跟前,公子濞表现的十分乖巧,一举一动都颇为谨慎,全然没有跟着熊横时,一只盯着舞姬大腿与胸脯时色眯眯的表情。 嘿嘿,他才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呢。 “多谢母妃。” 见楚王落座,母女二人皆是落座,面对满桌子的珍馐,熊横先吃了起来,待到酒过三巡之后,方才是说道:“寡人初到咸阳时,令尹尚且常在母妃宫中走动,近日怎得极少见到呢?” 门尹屈侯乐、司宫子玦,俱是楚王之人,今时不同往日,宫中发生的事,熊横俱是清清楚楚。 听此一言,郑袖愣住。 她并不是疑惑于大王何故问起了这,而是惊讶于从来不问国事的大王,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大王,父王在时,令尹每次入宫,都要到宫中走一遭,探望母亲,如今便不怎么来了。” 接话者,乃是一旁公子濞。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整日跟着熊横嬉闹惯了,与楚王自然是非常熟悉,见楚王有问,便回答起来。 郑袖这才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对公子濞言道:“你且出去一阵!” “是,母后。” 公子濞没有反驳。 “大王,臣告退。” 再度行礼后,大殿中便只剩下了楚王郑袖,以及两个寺人。 “令尹者,乃执掌国府之人,我不过一介妇人,整日居于这深宫之中,与令尹本就素无交集,以前令尹时常会来看我,也许是因为父亲在的缘故吧,大王有所不知,我父亲为令尹家臣,父亲在自然有些情分,父亲不在,这点情分也就没了,因而就少来了!” 这般说有两个意思,一是告诉楚王,她与令尹没关系,而现在父亲死了,纵然有关系也是断了。 当年屈原被流放汉北之地,是与郑袖吹枕头风离不开关系,但其根本原因,还是当时的楚国,就没有变法的土壤。 这么些年过去,楚王槐又被困在咸阳,如今的郑袖早已有了变化,在令尹疏远她的同时,想找上新的靠山。 楚国终究是属于新王的,能为公子濞封君的,终究也只有新王。 熊横在听后半响没有言语,郑袖便在一旁等着。 “不知母妃与涓人关系如何?” “最近这些日子,我听闻他陪伴大王练剑,令大王甚是欢喜,我听了也是高兴,我兄槐虽少读书,但知大义,与我这个妹妹,关系一直都很好!” 不得不说,这郑袖的心思就是十分玲珑,只听其言,就能猜到其意。 “哈哈,寡人今日问涓人,游侠之剑与士子之剑有何不同,涓人告于寡人,有些之剑乃为利,不为忠义,而士子之剑乃为忠义,一种舍生而忘死的忠义。他还说身为涓人,愿为守护君王而死,请母妃来断一断,此话真假如何?” 今日之楚王,确有不同也。 郑袖还记得楚王刚入宫时,一副惶惶不知错的模样,如今…… 已有了君王风采。 整整一年的时间,君王也该有变化了吧。 “大王,于其兄怀,我一向了解,他决计不会说假话,大王身为楚王槐之子,我身为楚王槐之妃,也一样是忠于大王也!” 郑袖与南太后互相不对付,现在又与景鲤关系破裂,她还有一子与楚王走得很近,他就犹如当时的安国君一样,留给她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两月前,楚国君臣朝堂议事,当屈原提及到鄢城将军时,一下子跳出来的那么些臣子,不仅是吓到了南太后,更是吓到了熊横。更何况比起南太后与景鲤,郑袖对他的影响无疑是最小,既不能学南太后,辅佐公子濞即位,也不能学景鲤,要分走楚王的权势。 景鲤在楚国苦心经营二十年,郑袖一脉在其麾下,算得非常重要的一支,若是能拉拢了郑袖,那对景鲤而言,必然是个打击。 “寡人曾告诉过安国君,兄弟齐心,方能其利断金,子玦是寡人弟,濞也是寡人弟,我楚国的社稷,离不开他们也,这个道理就如同涓人乃母妃之兄,而咸尹郑介,也是母妃之兄,甚至母妃的父亲,还有其他的子嗣吧?” 这话如此明显,聪明如郑袖岂能不知。 你们郑氏一脉效忠于寡人,那寡人必然也会将公子濞视为亲弟弟。 郑袖急忙起身,立在楚王面前:“我代濞,先行谢过大王了!” “哈哈,母妃于寡人一家人也,如何说这两家之话,寡人只请母妃记住,寡人才是楚国的王,而且一直都会是楚王的王!” 这句话,意有所指,很明显就是还在监国的南太后。 “是,是,都记下了,大王请再尝一口这鹿肉。” “多谢母妃!” …… 没做逗留,以免被人告知南太后,楚王与郑太妃太过亲密。 熊横没有回楚王,而是一路来到母亲刘懿宫中,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待到晚饭过后,方才回宫。 比之以前,次数是多了一些,但也只是从一回变成了两回,再多恐怕就又要让南太后心中不安了。 对于所有的事情,熊横早已是清清楚楚。 南太后所谋划者,乃是等到楚军大胜后,让归来的主将南晖做楚国的大将军,在以胜利者的姿态,从楚国将公子子兰给迎回来,再想方设法将令尹昭雎这一干人给干掉,等到大权在握,就随便找个理由废掉熊横,以子兰为王。 因而在这一段时间内,他要多积攒些实力,利用景鲤的力量,让太后不再监国,之后再以屈原而代景鲤。 ? 第六十八章 司马错火烧郧西 “青雉啊,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昨夜寡人都睡了,都未见你回宫!” 楚王宫上空,旭日正缓缓而生。 四方鼓楼上的钟声被敲响,一切都沉浸于这种悠扬的氛围里。 从外面进来的十来个寺人,在楚王寝宫到处收拾着,有人擦拭长案,有人擦拭青铜,还有人跪在地上,擦着地板。 悬于宫殿上方的烛火,早已被寺人架起梯子后吹灭,宫殿的大门打开,阴天里的一阵风过,略微有些凉意。 熊横大悦,终于要降温了,夏天即将过去。 此刻,正有宫女青雉站在身后,手中一柄木制的梳子在熊横头上柔柔地划过,那一头的黑发似瀑布一样的柔顺,一顶精美的玉冠就在头顶,用一根造型精美的青铜簪子别着。 不似黄金,却胜似黄金。 “不是大王说,我可以常去刘太妃宫中走动吗,昨夜刘太妃留我过夜,我懒得回来,索性也就不回来了!” “好你个青雉,放眼整个楚国,敢和寡人这样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熊横没好气地说道。 青雉往大殿中一扫,收拾好寝宫的寺人,将要退出去了。 “大王果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如今说起话来,也是硬气了许多,若是从前,就决计说不出放眼楚国这样的话。” 熊横呵呵一笑,如今是有点这样的感觉。 “那你看着吧,等到此战一了结,寡人便是楚国真正的王!” 说这话时,他微眯着眼睛,神情当中,自有一股霸气。 “唉!” 不曾想,青雉听后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何意,不为寡人高兴,反而叹气?” “我只是想起了从前,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落魄太子的婢女,因有太子宠着,整个府中都听我的,倒也是无忧无虑。” “后来历经苦难,还不容易到了这郢都,却没想到太子面临着这样的结局,等做了大王后,还得一直藏锋芒与鞘,不敢妄动,时至今日,我可算是等到大王,真正成为大王的那一日了。” 就在这寝宫中,楚王不管见谁,青雉都在旁边侍奉着,有时候就连姜且都不在。 “让你这一说,寡人也是唏嘘不已,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寡人都可以帮你实现?” 不曾想面对一国之君的许诺,青雉竟是摇了摇头:“大王若是真仁慈,那就放我出宫吧?” 出宫! 听此一眼,熊横顿时心中一阵空。 “青雉啊,你不给寡人做老婆啦?” “老婆,大王在说笑吧,将来的大王必然是九天之上的凤凰,常在那高处,可高处自有那高处的待法,大王的妻妾都非大王心欢喜,而是大王为国所谋。” 这倒是一句实话,身不由己是也。 真正做了楚国的大王,这一切可就要随他而远去了。 不过…… 熊横笑了笑:“青雉,那你给寡人说说,你在做奴婢前是什么样的?” 青雉捏着手中的梳子,神情有些呆滞。 “越国,对,那还是在越国……” “在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是什么样,一直就跟着老师生活,老师乃赵人,名赵炉是也,他教授我练剑,射箭,读诗书,学大礼,待我如子,毫不吝啬。” “后来有一日子,从楚国来了一群人,那天我记得很清楚,领头的那个叫公输厝的留着长长的胡须,说话也十分的温柔,自他们来后,我的老师就更多了,我们一起耕种,一起食稻,有时候还会上山狩猎,在那里没有权力,也没有君王与臣子,在那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很大的学问,我从他们的身上,懂得了很多,臣子君王,不过尔尔……” 青雉的话能带着熊横,陷入到她的回忆中。 在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有一群人无忧无虑,熊横想起了以前美术课上看到的一幅油画——孟特芳丹的回忆。 这不就是理想中的乌托邦吗? “到后来,楚国的军队来了,也许之我们以土地,我们依旧在那里过着快乐的日子,可是……唉,后面的事不想再提,反正就是大王知道,我被宋国商人当作奴婢,带到了临淄买卖!” 青雉的面上,依旧沉浸于美好当中,也许哪些不美好的,早已被她遗忘了吧。 “不快之事,忘掉也罢,省得烦心,寡人猜想,你说的那一批人是不是以神农氏为先师,以许行为老师,生活虽俭朴,但却人人劳作,也能够丰衣足食?” 放眼整个战国,拥有如此理想的一群人,只能是农家了。 农家,乃许行所创,以神农氏为先师,提倡人人耕种,丰衣足食,就连君王也不能例外,这样的政治主张,可想而知是一定不适用于这个大争之世的。 “太子也知农家也?” 青雉问道。 “哈哈,寡人是天才,诸子百家有寡人不知道的吗,当年农家许行带领士子上百,到我郢都面见父王,当时的父王心怀大志,是大权在握的楚王,他有意留许行在楚为官,而许行却拒绝,后来父王赏赐了一块地给他们,他们就在这块地上,建立起了自己的乌托邦。” “至于你所云的那一群人,必然都是农家士子,他们在离开楚国后,一路行至越国,重新开辟了一块自己的乌托邦。” 乌托邦为何意? 跟随熊横许久的青雉,已是知晓。 许行,许行! 青雉将这个名字在口中默念了两遍,眼前忽然一亮:“那大王能带我去许行的乌托邦吗?” 见及此,熊横微微叹了一口气:“怕是不行了,因许行乃天下名士,短短几年之内,其乌托邦就有近万之众,宛如国中之国,如此,纵然父王应允他们存在,楚国的权臣也不应允,没几年许行死后,就被洞庭郡守以军驱散,农家士子流亡各地。” 于青雉而言,农家所创立的乌托邦,便是她的故乡。 肉眼可见地,伤心起来了。 熊横拍拍她:“你瞧,你还要哭了,寡人是谁,寡人是楚国的王,将来在我楚国的土地上,一定有你一块乌托邦,毕竟就你这心性,也的确只适合活在乌托邦!” 这是熊横第一次,对着青雉许诺,言辞之霸气,真有些总裁之意。 终于,青雉的伤心被熊横成功截住。 不一会儿,有大司徒昭雎在外求见,被青雉早上这么一弄,熊横差点都要忘记,还没到休息的时刻呢。 熊横直接入了偏殿,这里早已被当做了楚王的教师,昭雎随后进来。 “臣拜见大王!” “大司徒无需多礼,快请落座。” “是,大王。” 昭雎落座,就在熊横对面。 “启禀大王,昨日上庸传来战报,不知大王是否知晓?” 自从前线司马错连败楚军几次后,就彻底开始了休整,再无任何进攻的举动,不仅是如此,据前线探子来报,司马错大营更是每日都在减灶,再结合上咸阳越来越盛的谣言,都在说秦太后乃不义之战,师出无名,还真有些要退兵的架势。 而楚国这边呢,主动进攻的论调也越来越多,甚至都有人将折子送到楚王面前来,可楚王和前方主将南晖,皆是顶住了压力,坚守不出。 就这样在两军相持一月后,秦军有突然发力,来了一场更为猛烈的进攻,在这种不计生死的战事下,初时南晖还真有些被司马错给镇住,楚军展现集结败退,可两日前传来的战报,局面又稳住了。 秦军对楚,并没有占到多少的便宜,双方打成了一场消耗战。 如今司马错的诱敌之策也不行,战争的天平已经要开始倾斜了,熊横对这一战也多了几分信心。 “大司徒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有令尹执掌国事,有太后监国,前方战报,有岂会送到寡人这里来,不知是生了何事?” 通常这些事情,都会被送到太后出处、左徒处,以及令尹处,等有人告诉熊横的时候,一般都是第二日了,这他是真不清楚。 昭雎神情有些恍然。 “大王,六日前秦人采用火攻,大破我郧西营寨,死伤氏族三万余,更是大乱了主将南晖的布局,让秦人的长剑跨过山脉,到我楚国这边来了。” 熊横闻之,也亦是心中一惊。 司马错啊司马错,好你个司马错! 对于秦军会用火攻之举,楚军早就有所防范,但万万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上庸前线每日都会有战报送来,因此对于南晖的布防,熊横是一清二楚。 楚国与秦国之间,相隔大山,山那一头是秦国汉中郡,山的这一头乃是楚国郧西、竹山之地。 这半年多以来,两军皆是在数百里的山中征战,谁也没有突破过这大山,如今郧西营寨被拔出,司马错的剑可不就是跨过来了。 一旦出了这山,便是数百里的平川,纵然跟着汉水抵达郢都之地,也是指日可待。 “不知我楚军又是死伤多少?” “启禀大王,倍之于秦,足有六万,我楚对秦一战,已是落入下风,就连兵力优势也没了。” 昭雎果然是个一心抗秦的臣子,所来见楚王,这第一件事就是谈及抗秦。 楚王来回走了几步,也许是想到了什么,绷紧的面容逐渐放松下来:“大司徒以为,该如何应对?” “大王,此一战秦军起二十万,我军起二十五万,战至今朝,我军已折损士卒八万矣,而秦军尚且有十五万之众,优势全无。” “此战于我楚而言,许胜而不许败,因为一旦落败,则两都难保也,于秦人而言,纵然是负,也不过是退兵罢了,臣以大王该再起兵十万,奔赴上庸,如此乃有三十五万之众,可以说是举国而战,秦人若要于我继续为战,也必要行此举国之战,再者咸阳早已是传遍流言,秦太后权衡利弊,必然会退兵。” 如今之楚国,虽然击败,但量其国土人口,正值强盛。 反观如今之秦国,一无河东,二无蜀中都江堰,三无关中郑国渠,国力还未达到其顶峰,楚国真要是以乌龟战法而消耗,秦国还真有可能消耗不起。 对于昭雎的话,熊横是十分地认同。 “再起十万大军事易,但上庸该如何抗敌方为难,对此大司徒可有长策?” 沉吟片刻后,楚王再度问道。 眼下,南太后还一直盼望着大胜之后,让南晖来了当将军了,再度征募十大大军她自然是乐意的,就是看到时候景鲤又要使什么绊子了。 不过这些倒也都好解决,难就难在于前方防守战线已被攻破,该如何处置。 “臣不知也,只想听大王一言?” 问他! 熊横一阵大笑:“哈哈,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楚国主将乃南晖是也,一切尽由南晖将军处置,不过……寡人倒是可以提个建议?” 昭雎面无表情,但也许心中会想,都到这时了,楚王在他面前还是这么的“谦虚”。 “大王请赐教,臣会书信于南晖、景翠、昭滑三人。” “寡人之策,倒也是简单,那就是他司马错打他的,我楚照样打我们的,大军真要插入我楚国腹地,岂能有这么容易,那一支秦军的吃喝拉撒,军马粮草,可都是要从他秦国运过来,粮草跟不上,必不能长久。” “他司马错破了郧西大营又能如何,迟早都是要退回去的,我楚军只需要依照记得方略,依旧以山势为依托,坚守营寨即可,等到秦军来犯时,再行出击。” 以如今楚军的兵力,若是去进攻这支楚军,则必然会造成其他营寨的空虚,大乱战线,让秦军趁虚而入,从战事一开始,司马错这个战略家,可就是一直在寻找机会呢。 “以不变而应万变,真是好策略,看来大王在秦国之时,与秦国国尉颇有交集,否则又对此如何了解?” 昭雎知道,一个人不会在突然间,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更不会一下子变得聪慧过人,所有的学识都是通过积累而来。 他严重怀疑,大王少年在咸阳为质时,就应展现出过人的能耐了。 国尉者,乃司马错在秦官职。 “大司徒说笑了,寡人在咸阳时不过一少年质子,如何能谋面秦之国尉。” “大王身居宫中,却对战场形势了如指掌,对其敌方主将亦是如此,真圣明不过大王也!”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这话竟能出自大司徒之口,寡人信了。” “臣还有一事,大王何时再下王令,招募这十万大军呢?” 以如今楚王装疯卖傻的状态,要主导这事可不容易,就只能由南太后来。 “暂且不急,寡人要等韩使者来。” 数日前,有韩来信,韩王仓派遣使者尚靳入楚,楚国派遣默哀前去迎接,算着时日,也快到郢都了吧。 “大王这是?” “哈哈,大司马岂能不知,司马错在军中,也在纵横,寡人怀疑,他选择在此刻大胜我楚,就是为这次尚靳入楚做准备。” 尚靳者,为韩臣子,但素来多与秦太后走动,此番从韩而来,有可能不为韩,乃为秦,毕竟司马错刚打过一场大胜仗,这时候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与楚国谈判,无疑将会非常有利。 昭雎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缘由。 “那大王也不想再打下去?” 愿意派遣使者来谈,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胜了,也是惨胜,败了,国之危矣。于楚又和好处,大司徒请授课吧!” 昭雎一愣神:“臣遵令。” 第六十九章 韩使者尚靳 枣红色的衣服外,是一件玄色的长袍,暗金色的龙纹在长袍的边处一直延伸到袖口,头顶是一顶琉璃王冕,腰间是一柄几乎要垂到地上的长剑,再配上那修长的身姿,俊朗的面孔,整个人贵气逼人,硬挺不凡,尤其是在眯着眼时,周身杀伐气息上涌,充满王者气概。 在六个寺人的侍奉下,楚王一套礼服穿戴完毕,容颜印照于对面的铜镜当中,身旁站着的乃是与楚王有几分相似的安国君子玦。 “大王,韩使者尚靳入郢都之后,曾去过令尹府中一趟,据说光是礼物就拉了整整一车,看来秦人若要连楚,依旧是先思虑他也。” 安国君身为司宫,执掌整个宫中的寺人。 眼下放在楚王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绝对忠于楚王的。 “唉,有此臣子在,我楚国如何能强大,寡人曾闻之,不管是那甘茂张仪,还是司马错之流,在为入秦之前,都不为秦人,而一旦入秦之后,便只为秦忠心,何也?” 安国君不解,摇了摇头:“臣也不知其意。” “皆因志向也,他们的志向与秦国的志向一样,他们的才华在秦国能得以施展,他们不仅与秦国是一路人,秦国能不能满足他们的一切,寡人再问吾弟一个问题,倘若天下只剩一国,那会是哪一国呢?” 哪一国? 安国君清楚,楚王当然是在指秦国了。 “大王是说秦?” “自然,秦人能以天下人为臣,自然能以天下人为民,做成这天下的君主,倘若我楚国也能做到这一步,那我楚也能统天下也,吾弟是想做个楚国的封君,还是想做个天下的封君呢?” 楚王一边问,一边还不忘骚包的打量自己。 难得他有兴致,要好好洗一洗安国君的脑袋,毕竟是自家弟弟,将来用起来也顺手。 “大王,臣读到关乎西周以及春秋时,曾有了周武王分封天下,做这天下的共主,他所封赐的那些公伯侯子男,俱是一国之君主,想我堂堂楚国先祖,当年也只是个子爵也,若是能选,臣当然是想做天下的封君了!” 楚王闻之,一阵大笑:“那你说该如何做呢?” “自然是强我楚国,将天下诸国逐一击败。” “对了,你与寡人这便是志向相同。”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一阵激烈的鼓声从远处传来,其激昂的调子,让人有些血脉喷张。 “鼓过几通呢?” 熊横问道。 “大王,三通了。” “好,三通刚好,你现行过去,寡人随后就来。” “臣遵令。” 韩使者尚靳在郢都逗留两天后,面见楚王。 楚国对其以最隆重的大礼,百官聚于一堂,共同迎韩王使者觐见,今日清早楚王就醒来了,一直收拾到了现在。 对于尚靳此人,熊横虽不了解,但知道其典故。 当年秦国以景翠为将军,围攻韩雍氏城时,尚靳奉命入咸阳,求救于秦,当时宣太后在宫中召见了他,听他说完后,宣太后就说道,当年秦惠文王在时,我与他躺在床榻上,他一条腿搭在我身上,我就觉得很重,可当他整个身体都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没那么重了。 何也,皆因惠文王整个人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也能得到快乐,而一条腿时就只有重量,其意在指想要秦国出兵可,必须得要有好处。 尚靳会其意,秦国终是出兵,解了雍氏城之围。 秦太后的话的确让人尴尬,可尚靳能在尴尬之余,还不忘完成使命,其心志可见一斑。 …… 楚王的王旗从玄鸟殿一直到宫门口,随着卫士一声声地报过来,位于王座之上的楚王,见得一男子昂首阔步而来。 至玄鸟殿门口,男子停住。 两边四人上去,替男子脱去长靴,他自始至终目光都停留在大殿当中,坦然的受着这一切。 一眼望去,百官俱是列于两侧,楚王位于正中,顶上还有一盏精美的青铜灯盏,吊着许许多多的烛火。 进殿,止步,拱手,朗声。 “韩使者尚靳,拜见楚王,拜见楚太后!” 话音落,再躬身。 熊横将他仔细打量起来。 身量不敢,至多六尺,身形略胖,面带横肉,长须飘然,打理十分整齐,一头长发高高挽起。 着一袭白衣,配一条玄青,腰间挂着美玉两块,头顶还有一支玉簪子,其貌不扬,气度斐然,目不斜视,直面楚王。 “原来阁下就是尚靳,来人,赐座!” “外臣谢过大王。” 寺人搬着长案上前,尚靳落座,又有酒水上来,与王对饮。 “外臣听楚王之云,莫非在楚王心中,尚靳不该是这副模样?” 楚王仔细观察着他,将头一摇:“不该是这副模样。” “外臣敢问楚王,该是如何模样?” 楚王坐于长案后,一只手摸着胡须片刻,方才是说道:“俊朗不凡,卓尔不群,身高八尺,美男子是也,也只有如此,才能让秦太后见之使臣,心中欢喜,哈哈!” 或许别人看来是楚王借故侮辱韩使者,只有他熊横自己知道,他才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韩也好,楚也好,使者也好,君王也罢,不过是一种职业,一种立场。 他其意在指,尚靳所来,乃为秦,不为韩。 “哈哈!” 见楚王笑,尚靳也是大笑,一阵笑声过后,他又问道:“那楚王见到外臣这副模样,可有失望?” 面对此问,楚王依旧是摇头:“不,寡人非但不失望,而且还很惊喜,惊喜于堂堂韩使者,是这般相貌!” 惊喜? 这就有些难理解,不过这难不倒聪明的尚靳,只见他再度大笑道:“外臣明白了,楚王这是在夸赞外臣,其貌虽不扬,但却有其长也,否则何以为韩使者?” 没想到楚王还是在摇头。 这下不仅是尚靳有些纳闷,就连楚国众臣子,都不知道楚王到底要说什么。 “寡人是说,原来秦太后所好者,是使者这样的男子,更是喜爱到派遣使者来我郢都,面见寡人,使者请说此番来为何?” 这一句话,四下里皆是明了。 原来大王早就知道,韩使者是秦国的说客,并非是韩的说客。 景鲤南太后之流,皆是在疑惑,一向不问朝政的大王,如何会知晓这些,他们在见到楚王的目光落在昭雎身上后,瞬间释然。 昨日给大王授课的,不正是这大司徒。 与往常一样,昭雎板着一张脸是一言不发,或许他在想,楚王经常这样做,就是为了引起南太后与令尹对他的敌视,臣子们永远不能是一条心,那大王永远就是大王。 在不经意间,尚靳的目光瞟过臣子之首的景鲤。 “外臣来楚国之前,曾听闻楚王从来不问国事,却能让楚国上下政令清明,如今再一看,楚王却不如传言中的那般了,外臣观之,楚王对所有的事,皆是了如指掌?” 面对这个直指人心的问题,熊横却也不慌。 “寡人不问国事,乃无为而治也,有将军南晖奋战,令尹景鲤持国,母后监国,寡人垂拱而楚国大兴,使者岂不闻对楚之战,秦人心急若焚也;至于使者所云了如指掌,皆是寡人有能臣昭雎是也,不知韩王仓能否做到?” 尚靳哂然,好一个权臣架空,在年轻的楚王口中竟成了无为而治。 “难道楚王不知,我韩王仓别无长处,但这无为而治的手段,可是天下一流!” 韩自韩王仓即位以来,韩内政治就变得混乱不堪,也不知道尚靳说这话是嘲讽,还是真心以为呢。 “哈哈,原来天下间也有似寡人这般英明的君主,寡人问使者,所来我楚,是不是那秦太后怕了我楚国军威,要向寡人投降呢?” 尚靳面王之前,就见过了景鲤。 按照景鲤的以往的调性,必然会与秦人合谋,更何况真若是南晖大胜,成为了楚国大将军,那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以前的这种情况,都是使者进殿后,景鲤率先发言,为其做好铺垫,事情很容易就成了,可偏偏现在遇上了意外,楚王一阵嬉闹,让韩使者的目的昭告于重臣,那接下来所要做的,便是直接摆出条件了。 “大王,老臣有一言?” 见这事态远超他所想,老景鲤终于是坐不住了。 “哈哈,令尹何须着急,寡人要听听韩使亲口所云,秦太后是否来向寡人投降?” 方出一眼,景鲤就被堵了回去。 尚靳见此,依旧不见慌乱,只见他气定神闲的问向楚王:“外臣问楚王,楚秦上庸战事如何,可否心中有数?” 不知是答不上来,还是其他的缘故,楚王闭口不语,而人群中有左徒,已是站了出来。 “使者,让某来回答你,今年初,秦以向寿为使,向楚宣战,我楚国起兵十五万,拒敌于上庸之外,双方交战,各有胜负,死伤皆同,其后秦人增兵,我楚人也是增兵。” “秦人共起大军二十万,我楚共起大军十五万,双方虽各有落败,可其军力依旧在秦人之上,此战秦人若不降,我王焉能罢休!” 闻言,尚靳转过身去,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左徒,请问左徒,半月多前国尉司马策以火攻而破郧西,兵入楚国境内,烧杀楚国士卒三万余,如此来看,楚国已然大败。” 尚靳再看楚王:“楚王以战败国之君主,如何想战胜国索要投降,岂不是颠倒是非也。外臣虽不通军事,但也知晓上庸一破,楚国千里沃野,将无险可守,自汉水水流而下,三五日间,便能达鄢城,鄢城一破,郢都则危矣,与其死战,楚王不若以秦和!” 尚靳不作停留,一口气说出所有谋划,不过这样说出来,倒显得有些着急,有些牵强附会了。 或许是景鲤觉得尚靳说的不够好,他又站了出来:“大王须知,兵败如山倒也,牵一发而动全身,郧西之败,令我出即将陷入大败之际,为了不危机我楚国社稷,今日不如与秦国为之和,待到日后,再连韩而连魏,连魏而连赵、燕、齐,乃至中山之国,兴百万大军,再破秦也。” 熊横真是不能理解,身为楚国的令尹,景鲤为何就要做个投降派呢,难道就因为楚国的金银。 算了,连郭开都没想到,赵国说没就没了,何况是如今之景鲤。 “那依着景鲤与韩使的意思,我楚该降于秦,纳秦以地,送回秦使者?” 又是屈原出声问道。 “如此,外臣可愿替楚王出使咸阳,请求秦王退兵。” 尚靳一番话落,由令尹景鲤又道:“启禀太后,抗秦主将者乃南晖是也,倘若将军一旦有败,则性命危矣,我楚国将军唐昧,便是前车之鉴,纵然无性命之危,也得治个败军之将,与其独自抗争,不如借诸国之力?” 这打蛇打七寸,老景鲤的话可是说到了南太后的七寸上。 是啊,郧西被破,让南太后几夜都睡不着觉! 她开始重新审视秦人的军力,如今她认为南晖失败的几率很大,但成功的几率很小,如今这样选择,倒是能全身而退。 只是…… 南太后开始扫视群臣。 人群中的昭雎微微色变,立即战了出来:“启禀大王太后,可知上庸之地,有秦军多少,有楚军多少吗?” 楚王只其意但未答,因为昭雎再问南太后。 “老妇人看将军战报,秦军约有十五,楚军约有十七。” “臣再问太后,上庸山势陡峭,我军依山而修筑城寨,是秦人攻下容易,还是坚守容易?” 昭雎再问。 “孙子所云,五则攻之,十则围之,自然是我楚军容易了。” “好,臣还有三问,秦国尉司马错怀必胜之心而来,那我楚主将南晖,是否也怀必胜之心而去?” 问及南晖,南太后如何不清楚:“老妇人之弟,老妇人岂能不知,自然是必胜而去。” 三句话落,昭雎看过尚靳以及景鲤后,再问南太后:“那我楚何败之有,既是未败,又如何以降,将军闻之,心如死灰啊!” 这…… 南太后面上猛然间浮现出自责与后悔之色。 刚才是她想错了,她不该如此想胞弟。 楚王熊横见之,心中唯有一个感概——秦太后武则天那样的女人,毕竟还是少数! 第七十章 楚人!绝不退缩 在人心方面,昭雎显然是要强于屈原,仅仅只用三问,便是改变了南太后的心意。 南太后望着景鲤,面露不悦:“令尹执掌国事,对那上庸战事,可是知晓?” 景鲤望昭雎一眼,虎目中似有阴沉:“启禀大王太后,每日都有军中呈报于老臣处,老臣虽不敢说是了如指掌,但也是清清楚楚。” “好,那老妇人再问令尹,既是我楚国军力大胜于秦,如何谈败?” 面对此问,景鲤却也不急,只是略一思忖后,便朗声说了起来。 “启禀大王太后,能谋百里者,必能看千里,老臣所谋不为今朝,而在于往后。一则,秦军势强,此天下公认,曾以一国而抗六国,杀得六国大败而归。二则,秦人方今起兵不过二十万,国中还有其余二十万整装待发,随时可奔赴上庸。三则,郧西之地,紧邻汉水,郧西一破,我楚军则无险可守,往下一路平川,可至鄢郢之地,大王危矣,太后危矣。老臣还有四则,今朝我楚军虽盛,但俱是布防于山中,被秦人所困,若想回援,绝无可能。” “老臣所云,皆是为楚所虑,为大王与太后所虑,我兵虽多,但却无一用,我将虽广,却救不了大王,大王太后不谋军事,不知其威,胜负乃是瞬息之间尔,老臣远的不说,就说郧西大军顺流而下,五日可至鄢城,七日可至郢都也,与其失地千里,倒不如与秦求和!” 教景鲤这一番分析,倒是让熊横想明白了一件事,鄢郢之战中,白起能那么容易就攻破楚国两都,与楚国国内不抵抗也是有关系的。 鄢城还好,守了一阵,郢都直接就落荒而逃,从这之后,巫郡黔中轻而易举被秦国所得,天下其三,秦军一举占其二,要不是送分送得这么快,秦国一统天下还要多费些时间呢。 “哼,我倒是想问问,令尹到底是秦人,还是我楚人,到底是食秦人之粟,还是食我秦之稻,又或者是楚人食秦粟,为其所谋?” 能如此质问者,唯有左徒屈原是也。 老令尹面带阴沉,遇到任何事他都可以笑呵呵的,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去,唯有面对屈原时,他十分地憎恨。 这全是因为在他执掌国政这二十年中,唯有左徒屈原让他难忘。 “老夫生在楚国,一生为楚人,倒是左徒曾为秦惠王之上卿,不知左徒到底是在置我楚国于死地,还是要与秦人对抗到底?” 闻之此言,屈原大笑:“昔年,有我楚王槐合纵而攻秦,大破武关,陈兵蓝田,咸阳已然在望,威震天下,可秦人是如何做的?” “哼,我来告诉令尹,直到这时,秦人都未动过投降的念头,还有源源不断的关中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要与国度共存亡,就在这誓死之战,竟是大破联军,让此次伐秦失败,令尹既然如此推崇于秦,那何不在此时,也学学秦人是如何抵御外敌的,更何况……” 屈原说到这里,抬手望向上首楚王与南太后:“更何况我今日之楚国,比之那日之秦人,有太多胜算也。” “启禀大王太后,臣以为此战我楚必胜,秦人已是强弩之末,不敢再战,因此便以这司马错奇袭之策,配合上这韩人为使者,让我楚在大胜之时,向其投降,可真是无稽之谈也。” “再者,此番秦人说客,为何不派遣秦人自己来,反而让韩人来,这全是因为秦人使者来一个,我楚国就扣押一个,如此令秦人畏惧也,由此可见,秦也怕楚耶!” 屈原话落,场中有不少楚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是的,楚人连番扣下秦国使者,秦人也会害怕。 “大王太后,臣昭雎也以为此。” “大王,臣郑介愿意为楚而战。” …… 当楚国朝堂上,一个个抗秦的臣子站出来的时候,景鲤的面色勃然一边,再看到郑介时,他流露出一丝的颓败。 诚然,他是楚国的令尹,他有五子,俱是在朝中为官,鄢城将军景华、郊尹景塬……还有那裨将景盛,也为义子,出自在朝堂上还有许多的臣子,都站在他这一边,在他的封地中,他还有这许多的私兵,为他效力。 可今日…… 不知是为何,他竟有一种颓败感,似乎楚国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变得他有些不认识了。 景鲤终究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没有再说话。 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尚靳在望着他时,他也装作没有看见。 “启禀楚王,外臣如今就唯有一问,秦人郧西之君不日便可南下,楚王该做何思?” 问话者,正是韩使者尚靳。 秦军南下,不过是个噱头,恐怕他司马错心中也很清楚,过不了几日就得退回去,否则就真成了孤军深入了,何况区区几万人,还真能来攻城而已,楚国的主力却依旧还在呢。 “母后方才已经给过使者回答了,莫非使者你没听懂?” 楚王又开始打哑谜了。 尚靳神色微微一愣:“不知太后所云何?” “哈哈,孙子有云,五则攻之,十则围之,我鄢城有将军景华镇守,其麾下虽仅有大军一万,但鄢城可有我楚人数十万,三日之内便可有十万大军,不知那司马错可否有大军百万,不,是五十万吗?” 白起能破鄢城,乃是用了水攻。 在鄢城西侧的山上蓄水,之后突然放水,冲垮了城墙,致使城中军民死伤无数,纵然司马错可以想到这样的主意,那兵力也是不够的。 话至此处,尚靳在看景鲤一眼,心中已然知晓,和秦之事,必然是说不下去了,至始至终,他甚至连秦国的条件都没有说出来,因为楚人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副要与秦人奋战到底的趋势。 “如此说来,楚国上下,是不与秦谋呢?” 楚王笑笑不语,而是问向身边的南太后:“母后以为呢?” “南太后长叹一口气,我楚国臣子皆有抗秦之心,大王也当有抗心之志。” “寡人明白了。” 楚王起身,走下王座,就站在尚靳的面前,语气十分坚定道:“使者可以回去告诉秦太后了,楚国,绝不退缩!” 尚靳躬身行礼道:“楚王心意,外臣知道了。” 等到的答案,楚王又回到王位上,向着旁边的南太后,轻声说道:“母后,方才令尹之言,也的确是言之有理,应当思虑?” 楚王平日里是不操心这些事情的,南太后微微诧异:“大王何意?” “抗秦之策不变,但母后也该思虑一下,倘若是司马错真南下了,真只靠鄢城那一万大军,郢都这么好,寡人可不想那秦人来!” 这么一提醒,南太后倒是明白了。 下方的大司徒昭雎,心中更是明了,他立即站了出来。 “启禀太后,大王言之有理,方才令尹也有所云,不谋千里者,何以谋百里,秦人南下虽难,但我楚还是需得早做准备。” “那大司徒以为,该如何准备?” 见有人出谋划策,南太后出声问道。 “启禀大王太后,该从令尹之言,秦人虽出兵二十众,然其国内依旧不下二十万之众,大王该再下诏书,再行发兵十万,以援上庸。” 发兵十万!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震惊,尤其是尚靳与景鲤两人,此番所来,是为了让楚军投降退兵,如今投降不成,倒出来个这样的结果。 昭雎两番都是借用景鲤之言,而且两番与景鲤意志相悖,这可将景鲤气的够呛。 再行发兵十万,那可就是三十五万了,说实话以为楚国如今的国力,还是开始有些负担了。 熊横曾与昭雎提前做过商议,只是要等到见过韩使者尚靳后,才能做决定,现在尚靳已是见过,则可以做决定了。 一旦秦军知晓楚军再行发兵十万,那面对的便是两个结果,一个是秦军退兵,一个是秦军增兵。 而熊横则更多地认为,秦军会退兵。 因为再打下去,秦国能不能消耗得起,秦太后能不能顶住国内的压力,都是问题,而选择现在退兵的话,也算是小胜而归,这无疑是个最好的台阶。 见南太后不语,熊横望着人群中的景鲤:“令尹执掌国政,最是知晓我楚军力粮草如何,不知令尹作何想?” 说实在的,问景鲤如何想,当然是不要再打下去了,可如今之局面,要想轻易退兵那是不可能了,连他也被裹挟着。 “大王若要战,老臣愿为大王效力,老臣举荐裨将景盛为将,火速从宛、新、汉北之地招募大军,前往上庸,先夺郧西,再拒秦军,以三十五万士卒之力,共退秦人!” 在思索良久后,熊横还是等来了景鲤的答复。 暂且就以发兵十万为论,至于景鲤会不会又借机生事,那就等往后再说。 “母后,以为呢?” 熊横有时候都感觉到,他成了南太后与群臣间的调和剂。 每次都是如此,等到群臣商议定下后,才还得最后问一问南太后的意见,想着她也应该没意见,毕竟就只是一个景盛而已,三十五万大军的主将,还得是南晖。 从熊横的角度而言,也更希望是景盛。 此番抗秦,秦国共去了四位将军,南晖、昭滑、景翠以及景盛。 南晖乃南太后的亲弟弟,昭滑是昭雎的族弟,景翠实则是忠于楚王,还有一个景盛,当为令尹所谋,如此一来,军中也形成不了一言堂,否则南晖独掌管三十五万大军,他还是非常不放心的。 南太后有取缔楚王之心,到时候让南晖在上庸接了楚王槐与子兰回来,再挥军南下,他这个楚王不退位也就得退位了。 也许南太后也是见好就收,只听她说道:“老妇人监国,也是为大王效忠,大王才是楚国的王,大王做主吧!” 熊横知道,南太后这么说那就是成了。 楚王起身,一步步地走到景鲤面前,对他这位老师,表现出颇为敬重的样子:“将军南晖在前生死厮杀,令尹坐镇后方也不容易,此战大破秦军后,将军令尹皆是大功也。” 或许是楚王的热情,让景鲤感受到了一丝的安慰,只见他笑着说道:“愿为大王效力,老臣定不辱使命!” 向着景鲤点点头后,熊横走至尚靳面前:“我楚国君臣心意如何,还请使者告于秦太后知。” “外臣遵令。” …… 次日一早,尚靳就一路离开郢都。 若是猜得不错,他必然是火速赶往咸阳,等他见过了秦太后,是退兵还是继续战,结果一下子就出来了。 ? 第七十一章 老狐狸的峥嵘 天气微冷,楚王寝宫中大门紧闭。 偏殿中,正有声音郎朗传出。 “……击杀共叔段后,郑庄公才真正的执掌了郑国大权,不知大王从这故事中,得出了什么结论?” 最近这些时日,景鲤显然是有所预谋,在给郑庄公的故事上,反反复复地和楚王讲述了许多了。 或许是最近南太后势大,让他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尤其是前几日在朝堂上,他身为令尹的权威,几乎要失灵。 国内,楚国臣子将如何看他,国外,天下士人又该如何看他。 与往常不同,今日的熊横是正襟危坐,听得十分认真,尤其是听到共叔段被杀时,更是叫了一声好。 这无疑是给了景鲤某种信号。 “还请令尹细说?” “大王,共叔段不过一郑国公子,郑太后之少子,麾下既无臣子,也无私兵封地,又如何掀得起这么大的风浪,此皆是因郑太后一味宠信所致,可以说共叔段的臣子封地以及私兵,尽是郑太后所赠。” 郑太后,乃郑庄公其母,只是自由就不喜欢郑庄公,只喜欢共叔段,郑庄公即位后,就一直要封地要钱财给共叔段,最后导致共叔段造反。 熊横猜到景鲤要表达什么,他并未言语。 “大王以为,此错在郑太后吗?” 景鲤自问自答道:“非也,此错在君王也,妇人之爱子,乃是天性,妇人不知国事,也是天性使然,而郑庄公身为君王,却不加以制止,反而是纵容,所幸没酿成大祸,否则又何来郑国之社稷。” 说到此,景鲤在地上走了几步,又叹了一口气,神情当中似有无尽的忧愁。 “不知令尹在忧思什么?” 熊横问道。 “大王啊,老臣在忧思,我楚国的社稷,即将要如郑国那般了。” “郑国?” 楚王惊讶之余,又流露出不解。 “正是,老臣请大王试想一下,南太后是喜欢大王多一些,还是喜欢公子子兰多一些呢?” 给楚王当了这么久的老师,景鲤终于是要舒展其志了。 楚王很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该是子兰吧,寡人曾常常听母后念叨,子兰何时能归来,子兰何时能如寡人一般,陪伴在她左右。” “大王英明也,如今之大王,如春秋之郑庄公,如今之楚太后,如春秋之郑太后,如今之子兰,岂不就是共叔段!” 楚王似有不信,忽然发笑:“令尹说笑了吧,子兰身在咸阳,那共叔段可就是在郑都,再者子兰想要封地,那寡人只给他偏远贫瘠的土地不就行了。” 景鲤似十分悲痛地摇摇头:“大王啊,子兰如今虽在楚国,可终究是要回来的,大王的确可以不封赐子兰坚固的城池,可是大王不要忘记了,如今太后可是监国之人,掌握王玺的司宫子玦,也亦是太后所拔,别说是一城之地,纵然是郢都周遭的所有土地,南太后都可赏赐给子兰!” 听到这里,楚王面色勃然一边,似失魂落魄起来。 装了一年的孙子,熊横的演技可谓是越来越好了,毕竟艺术来自于生活,明显演技不行不耽误挣钱,楚王演技不行他耽误治国。 景鲤见此,心知这话已触及楚王深处,又继续说道:“大王初来郢都,初继王位,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对老臣拳拳之心也不知晓,如今大王即位已有一年,于百官纵然不熟,也该知其名,于老臣纵然不知,也该知老臣为谁效力?” 楚王转身,将目光落在景鲤身上,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寡人自是知晓令尹之忠义,也大致清楚我楚国之百官。” “好,大王请再听老臣一言,有郎中南井执掌卫士,有司宫安国君执掌王玺、王宫,有郢都将军成謇执掌郢都守卫,此皆为大王身边近臣,又有哪一个不是南太后所提携,又有哪一个不忠于南太后,还有此番对秦之战主将南晖,更是南太后之弟,大王身边近臣,可曾有非南太后者?”、 熊横知道,再说下去景鲤就要说,南太后有以子兰取代大王之心,那摆在熊横面前的选择,可真就只剩下两个了。 一是与景鲤一道,对付南太后。 二是提出拒绝。 至于拒绝,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拒绝,不仅失去了借力对付南太后的机会,更是会让景鲤对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的信任,但答应的话…… 熊横本打算是先用南太后的力量,干掉景鲤,这样一来计划就全乱了。 “不错,不错,是如令尹所云。” “那臣再问大王,倘若迎回子兰后,南太后将其封君,大王可有反抗之策?” 景鲤是循循善诱,步步为营。 老狐狸先问出一个问题,待到这个问题回答了之后,再引出下一个,一步一步的带着熊横思路。 “似乎……没有吧?” 此时,楚王的语气已经开始结巴起来。 “那老臣再进一步,倘若南晖上表,说大王不理朝政,昏庸无道,无治国之德,其公子子兰者,德才兼备,有上古圣王之风,可为楚王,不知大王对于此,可有反抗之力?” 景鲤沉着声音,又问一句。 “老妇人岂敢!” 话音刚落,楚王就勃然大怒,长案上的竹简,顿时洒落了一地,砸在了景鲤的足下。 “寡人……寡人……寡人才是楚王的王,他们岂敢!” 楚王似乎是还没有发泄完,气得站起身来,再度怒骂。 咣当一声巨响! 原来是面前的长案,已是被掀翻,幸好此间无剑,若是有剑的话,楚王必定会一剑砍下去。 景鲤不见慌张,只是站在角落里,等着楚王平静。 过了许久许久,楚王又是颓然落座。 演戏到这份上,也是挺不容易。 “那令尹以为,寡人该如何做?” 楚王似乎是现在才想起来,身边有这样一个谋臣。 到这时候,景鲤露出了笑意,一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笑意。 “大王,自古以来的君王事,都是一般,无须发怒,老臣曾事先王二十年,勤勤恳恳,一颗忠心,今朝忠心尚且,热血未干,愿为大王所谋!” 都到这份上了,熊横也只能迎合着演下去,且听听他景鲤到底是如何谋划的。 “寡人……寡人有令尹足矣,令尹认为寡人该如何去做?” “老臣敢问大王,那南太后不过一个宫中妇人,她如何能干政,又如何能做到号令群臣呢?” 楚王低着头,没有答话。 “大王,是因为监国,秦太后之所以是秦太后,那是因为秦国的丞相,而楚太后则无令尹为其效忠,因此楚太后一旦不监国,则不过一妇人尔,不能听政,也不能上朝,只能落于后宫,能有何作为。” “寡人明白了,你是说让寡人收回太后监国之权?” 景鲤点头:“正是,等之后大王再处置南晖、南井、安国君、司宫之流,届时大王独掌朝纲,令那公子子兰,永生不得回楚,谁又能威胁到大王呢!” 是这个道理,南太后一党不能留,不过到时候独掌大权的就不是熊横,而是他景鲤。 “寡人明白了,可是寡人曾有诏书,以太后监国五年,如何又能驳回呢?” 景鲤一笑:“诏书者,乃王令也,王令可让太后监国,也可不让太后监国,太后不知国事,只知弄权,监国之时,任人唯亲,多有误国之策,今朝大王二十有一,早可亲政,于礼于法于名,大王皆有其利也。” 政治,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别看景鲤说的很轻松,实际上他会历数南太后所有罪责,昭告楚国,再将其发配冷宫,至于南氏一族,必然会被灭族。 权力,一直都是如此。 “诏书者,乃有王玺,王玺如何来?” 楚王再问。 对于此,他实在猜不透,景鲤会如何做,难道去拉拢子玦。 不,这似乎不太可行。 “大王,老臣暂时虽唯有全策,但却会全力为大王所谋。”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想到办法,还是隐藏不说,夺取南太后监国之权,可没有那么容易,纵然是有了诏书王玺,也得深思熟虑,谨慎而为之,一旦失败可真就是不死不休了。 或许,他今日只是为了说动楚王,细节还要再细细谋划呢。 事到如今,熊横就只担心一个问题。 “寡人还有一事,那南晖可是上庸主将,其麾下大军有二十余万不说,一旦让其知道母后被寡人如此对待,影响了对秦战事该如何,那司败可是说过,战事一输,便是寡人这个楚王不贤?” 政治争斗得有,但对秦国的战事可不能输。 楚王如是说,景鲤似有尴尬:“哈哈,大王能如是说,说明的确是思虑过,重掌朝政,此事暂且不急,待到此战结束,南晖将军班师之时,老臣再做谋划,大王只需要全力支持老臣与静心等候即可!” 班师! 估计也就今年之内了,到时候楚国宫廷,必然得流血了。 而他身为楚王,也得早日做好准备,要是能在对付南太后时,一举将景鲤干掉就更好。 对了,要不要将这事,和昭雎透个气,让他也掺和进来。 不,不行。 昭雎此人难以捉摸,对他还是小心一些。 整整一年,这老狐狸终于是要开始了! 熊横抓着景鲤的臂膀:“寡人就全部仰仗令尹了。” 这下,景鲤彻底安心。 第七十二章 秦人要退兵了 已入十一月。 想想去年这个时候,熊横方才即位,入鹿野狩猎,猎一熊而归。 当时整个楚国能让他信任的臣子,就唯有景翠一人尔。 如今有左徒屈原、将军景翠、郢都将军成謇、司宫子玦、门尹屈侯乐、齐人徐召、涓人郑怀、半个咸尹郑介。 至于为何是半个,因为另外半个要等到景鲤死了后才可以。 这些臣子们都有其门客,都有其势力,如此,楚王已经是在这郢都,暗中掌握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昨日楚王早睡,未曾饮酒,今日又是早起的一天。 寝宫之外,足有百位剑侍练剑,他们的动作虽做不到整齐划一,但无疑是各具气势,尽是此道中的高手,若是给他们配上甲胄,熊横自信,足以一当十也。 若是真有朝一日,宫廷发生叛乱,屈侯乐以及这一百剑侍,就是他的第一道屏障。 “大王,楚王槐百名剑侍,俱已到齐,这些人尽是臣精挑细选,俱是剑道高手!” 练了一阵后,楚王累了,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修习,涓人郑怀则立在一旁。 “剑术高超,这寡人是看出来了,不知他们能否像你一样,守护寡人呢?” 听到此言,郑怀略有差异。 如今这宫中太平,大王为何总是提及守护一词。 “莫非在这宫中,大王还会有性命之忧不成?” 提着剑,熊横站起来。 “寡人可信任涓人否?” 楚王的神情里略有笑意,一双眸子似乎要将人看透。 “大王,士为知己者死,大王便是臣的知己者,大王自然可以信臣。” 近来这段时日,除过看跳舞外,楚王做的最多的,就是与郑怀泡在一起,谈天说地,至于关系当然是更进一步了。 “好,涓人不愧于士也,这宫中看似太平,但难保有朝一日,就会突然乱起来,甚至于寡人会有性命之危,若要守护寡人,仅此你一人不够尔!” 郑怀一听,望着手中之剑:“臣之剑为大王所铸,剑侍之剑也当如此,若有人想伤及大王,除非我等先死绝!” 死士,忠义。 这就够了。 熊横拍拍郑怀的肩膀:“记住,忠与义,你选择了忠。” 他这是在提醒郑怀,此事不得和任何人说,包括郑介及郑袖。 “大王,臣遵令。” “好了,让他们就此散去吧。” 楚王下令,众剑士俱是散去。 昨日昭雎刚刚来给楚王上过课,因而这一日轮到他休息。 这两位太师侍奉大王到如今,皆是变了性质。 每逢昭雎来,则必然是商讨抗秦之策,上庸战场一旦生出变化,必定会禀告于楚王,与之商议对策。每逢景鲤来,则必然是继续给楚王灌输,如何推翻南太后的事,他又是如何为楚王尽忠之事,甚至于楚王在掌握大权后,应该重用哪些人,不应该重用哪些人,他也都做了铺垫。 看起来这位老狐狸对他的谋划是十分有信心,否则也不会连这么远的事情,都给安排好了。 抗秦之战,起于今年一月,眼下都已至十一月中旬,两军交锋整整十一月了,眼下种种迹象已经表明,秦国很快就要退兵了。 一则,韩使者尚靳离开郢都已是将军两月,在这段时间内,司马错没有一次进攻的举动,连试探都没有,甚至上庸来报,秦国大军还在收缩战线。 二则,楚国三次兴兵十万,以援助上庸,到如今已有七万开往战场,秦国真要想打下去,岂能不往上庸增兵。 三则,据咸阳传来的消息,曾有老秦贵族被秦太后以谋逆之罪车裂,不利于秦太后的流言传遍整个咸阳,内事都不定,外事如何能兴,纵然他秦国想打下去,也没这个机会了。 四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郧西营寨空虚,秦人又退回到山中去了。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秦国要退兵了。 这一战,楚军死伤八万人,秦军死伤五万余,如此之战绩,相比较于楚军近年来的战绩,已算得是胜利,相比较于秦军近年来的战绩,无疑会让其士气低迷。 今年是公元前298年,据历史记载,那位打得三晋和楚国无还手之力的秦国名将,将会在四年之后,被秦王任命为左庶长,开始了崭露头角的伊阙之战,在兵力没有优势的情况下,白起竟歼灭韩魏联军二十四万,更是斩杀魏国主将公孙喜,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如今的白起任何官职,倒是没听说过,但好得是个将军吧,楚国与秦国打出这样的战绩,会不会让这位将星提前出山呢? 不好说,熊横都在思索着,要不要派人将白起趁早给毒死算逑,免得招致麻烦。 入夜,楚王寝宫灯影重重,寝宫之外,一片灰黑。 几道身影正在黑暗中,沿着宫殿外的台阶往上爬,至于宫门口,当先一人说道:“快去通报。” “是,司宫。” 守在宫门口的四人很快进去,很快便出来。 “大王请司宫入内。” 安国君带着身后寺人,进到宫中。 楚王正坐于长案之后,在一张竹简上书写,旁边那个俊俏的奴婢,正在为楚王研磨。 “臣拜见大王!” “臣徐召拜见大王!” 如今之徐召,虽然依旧会在东方学宫中走动,但他已是郢都将军的幕僚,为楚国臣子。 自上次之后,熊横与徐召就再未见面。 “哈哈,先生无需多礼,听闻先生近来在郢都将军麾下,可否习惯?” 楚王一向对其礼遇有加,甚至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了。 “多谢大王,臣一切都好。” “哈哈,快快请坐,子玦,你也无需多礼!” 君臣三人落座后,青雉又为三人上了酒水。 “大王,臣有一事,须得先行禀报!” 说话者,乃是安国君子玦。 今日所来,主要就是听听徐召在东方学宫如何,还有熊横也将景鲤的谋划告诉他,让他与成謇提前有个准备,毕竟这亲口所说和书信所云,皆是不一样的。 现在安国君如是说道,必然是生出了急事。 “吾弟请说?” “大王,晌午十分,由左徒告知于臣,说是秦国来了国书,并且派遣丞相魏冉为相国,出使我楚。” 真如熊横所料,这是要退兵了。 只是这秦人好大的胆子,使者都被楚国扣下两个了,还敢派遣第三个来,而且这第三个直接就是丞相魏冉。 或许是秦太后以为,派遣来一个没有分量的,楚国想扣压就扣押了,现在派遣过来一个十分有分量的,你总得掂量一下吧。 “秦人国书中可有说明,魏冉到了何处,几日到我郢都?” “大王,秦丞相已出韩,短则七八日,长则半月之内,必然抵达郢都,看来这是求和来了。” 安国君说道。 楚王一听,却是摇了摇头:“寡人看却是未必。” “大王,不求和难道求战?” 安国君疑惑起来,不管怎么看,秦人都不像是要继续战斗下去的样子。 “哈哈,安国君,大王是在说秦国派遣使者入郢都,不是为求和,而是为求盟。” 听此一言,熊横大笑起来:“还是先生知寡人心,吾弟你若有空,多该向先生学习,将来寡人还需得你辅佐呢!” “大王说得是,可是臣不明白,如何是求盟?” “自秦国变法强盛以来,天下便由楚齐秦三国,此三国者,连一则必然攻一也,秦惠文王时,任用张仪为相国,以连横而破合纵,当时秦与齐盟,对抗楚国。” “到后来秦悼武王即位,此种情况再度加剧,秦人连越而制楚、制齐;再往后越国灭,秦王嬴稷即位,秦太后因是楚人的缘故,便开始秦与楚而疏于齐,与原先两代君主策略全然不一,甚至还归还了楚国上庸之地,若非这次武关之变,秦楚依旧为盟也。” “如今秦楚既然停战,那秦国就必要修复与楚国的关系,令楚不与齐为盟,与秦为盟,否则的话又何须派遣丞相魏冉来。” 魏冉此人,素之国事,又通兵事,还知纵横。 他与白起一文一武配合多年,打得是诸国落花流水,他在秦国的分量很重。 “哈哈,徐先生不愧是临淄大才,短短一番话,就将秦人所来俱是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日先生必不为郢都将军幕僚,为寡人幕僚也!” 楚王对于他的分析,是一阵嘉奖。 “那先生以为,该是盟,还是不盟?” 问话者,又是安国君也。 “秦王稷即位初时,秦太后曾结盟与韩,结盟与楚国,结盟与燕国,结盟与齐,如此与天下交好,还是那个虎狼之秦吗,秦太后之所以要这么做,一则是母子二人无根基,主少国疑,二则休养生息,强大国力,至于我楚与秦是盟与不盟,就看大王的志向呢?” 不错,在秦王稷当即位的那几年,几乎与所有的国家都交好,至于垂沙之战,完全就是去凑数,出大力者乃是魏齐。 到了如今,秦国国力比之秦悼武王时,早已更上了一个台阶。 楚王望着窗户外:“盟,如何不盟。” 如秦太后一样,他要收拢权力,改革变法,强大楚国,至于争霸天下,那就先将刀打磨快了再说。 四年后的伊阙之战,乃是韩魏联军主动攻楚,他楚国也可以加入进去,争取一战而破咸阳,让秦人迁都到陇西去吧。 “大王志向远在天下,而如今之楚国,只有经过天翻地覆的变化后,才能跟得上大王的步伐。” 去年一路从临淄到郢都,熊横与徐召可谓是形影不离,谈天说地,这才有到了楚国后,徐召甘愿为熊横之臣。 “大王说得对,臣还是得听大王之言,多与徐先生亲近!” 安国君又接话道。 “既然盟秦,那上庸退兵指日可待,到时候老景鲤……” 当下,熊横便将景鲤的谋划,又是详细说了一遍。 “那大王想如何做?” 安国君问道。 “哼,寡人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举将南氏与景氏扫清,为我楚国变法打下基础!” 蛰伏一年多,终于到了一飞冲天的时刻。 …… 君臣三人相谈之深夜,安国君带着徐召方才是离开。 第七十三章 令尹与大司马的态度 “……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便是如此。” 翌日,楚王寝宫中。 整整一个上午,熊横都在听景鲤讲述楚庄王的典故。 只是这故事不是称霸,而是一次普通的使者与君王的故事,这是再说楚庄王围攻宋国国都九个月,宋国向晋国求救,晋国派遣出使者解扬前往宋国,在经过郑国时被郑国所抓,献给楚庄王。 楚庄王企图收买解扬,几次威逼利诱,解扬终于才答应,会告知宋国国君,郑国不会来救援了,不如早日投降吧,可当解扬来到望城中的楼车上时,又突然大喊,晋国的援军马上就到了,请宋国再坚持一下! 楚庄王大怒,就要处死解扬,却听得解扬说道,他此来的任务便是告诉宋国国君坚守,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请立即处死我吧。 见此,楚庄王反而是放了他,彰显了仁义大度,这便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令尹是否在说,寡人不该扣下秦国使者?” 楚王直接问道。 景鲤点点头:“大王英明,老臣正是有此心思,我楚国与天下诸国,乃是非战即和,然战少则和多,若是斩杀使者,还如何能和呢,战时,必然为和时虑,和时,也当为战时思,此方为君王之道。” 这位老令尹在任何时候,都是睿智的,唯有在对待秦国的时候,总是昏了头,让熊横对他的心思,总是不能理解。 当初扣押秦国使者,非是熊横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他要让楚国国内的亲秦臣子,绝了这份心思,尤其是景鲤这样的,现在战事已然开展,是否扣着冯章和向寿,倒也不是很重要了。 “令尹言之有理,可是他秦人为何又扣下我父王?”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也,合乎使者能与君王相提否,为今之计,大王还是将秦国使者送回的好,否则太后以此要换回公子子兰,亦或是楚王槐,大王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当然是不能让他们回来了。 在这一点上,熊横与他倒是有共同的想法。 “寡人明白了,只是两军正在交战,以何样的理由放秦国使者回去呢?” 景鲤呵呵一笑:“大王有所不知,秦国派遣使者魏冉出使我楚,几日间便可抵达,必然是来言和谈一事。” “魏冉,可是那秦丞相?” “正是,魏冉此人本为我楚人,又是秦太后之兄,秦王稷之舅,派遣他来出使楚国,可见秦人之诚意!” 说到这里,熊横彻底明白了。 ?必然是魏冉担心,年轻气盛的楚王会将他也扣下,因而就在入郢都之前,提前给景鲤去了书信,景鲤今日这一番铺垫,不就是为了魏冉。 “不知此番秦人来和谈,会提出什么条件,那寡人能答应吗?” “大王,此番上庸之战,秦人虽有小胜,但却也无法再进一步,可以说此战是双方无一占到优势,秦人再来面王,还有何脸面提出条件?” 楚王寻思一阵后,点点头:“不错,此战我楚未败,秦人还有何条件,若是要战,寡人配他们来战!” 面对着年轻气盛的楚王,老景鲤摇了摇头:“大王不可,莫非大王忘记了,等到主将南晖退兵之时,要取缔南太后监国之权,让大王独掌国政,这场战事不可再延续下去了。” 熊横似是回味过来:“那令尹认为,此番秦国丞相出使,我楚当和。” 老景鲤笑笑道:“非是当和,而是当盟,与秦国为盟,我楚不与秦斗,让秦与三晋去斗,我楚只需顺势而变即可,将来这天下的霸主,必然是大王也。” 他也是真敢说,要辅佐楚王成为霸主。 “哈哈,好!” 楚王大笑起来。 景鲤离去,待到下午之时,秦国丞相来出使楚国的消息,已在郢都城中传遍。 南太后派遣莫敖为使者,一百卫士跟随,出城迎接,如此热情周到,说明她也是不愿意再打下去了,要与秦国为和。 楚国国内,不管是景鲤还是太后,还是昭雎屈原这些抗秦派,乃至于楚王,都有着和秦之心,只是这每个人和秦的目的就不一样了。 南太后是怕再打下去,其弟大败而归,现在收手各方欢喜;景鲤是迫切想要推翻南太后,让主将南晖归朝;至于昭雎这些抗秦派臣子作何想,只有待明日见过了他,才能作出分晓。 入夜,楚王在宫中宴乐,直到夜深,方才是休息。 等到第二日起身时,大司徒昭雎早已在宫殿外等候,草草做了收拾,熊横亲自将昭雎迎了进来。 “昨日寡人歇息太晚,以至于今朝误了时间,大司徒久等了。” 昭雎一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只见他语气平淡地答道:“回大王,臣也是刚刚才到。” “哈哈,原来大司徒与寡人一样,快请落座!” 君臣二人入了偏殿,楚王落座,昭雎却依旧站在原地。 “大王,臣有事要禀告!” 果然,一张口就是要与楚王谈国事。 今日之楚王,在众臣眼中虽不久不理朝政,只顾舞乐,可在这昭雎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 但凡是国事,昭雎都要说出来,与楚王探讨一番,俨然楚王已然亲政掌握了大权一般,或许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知道这楚国楚王迟早要掌权,经常与之商议国事,也是效忠的一种方式。 “今日大司徒所云之事,寡人倒是知晓,几日之内,那秦国丞相魏冉,就可抵达我郢都,不知大司徒以为,秦人此番派遣使者,乃是何意?” 熊横问道。 他要听听对于此事,昭雎是作何想。 “回大王,丞相魏冉,位高权重,以他为使者入秦,必然是来谈和,上庸一战,让秦人知道我楚国并不好对付,并非是垂沙之时,任人拿捏,这下秦人终于是正视起了我楚,不再威逼我楚国割地,而是要与我楚好好谈和了。” 外交之事,便是如此。 知其人而晓其事,派遣什么样的人来,就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谈和,那司徒以为,是和好,还是战好?” 楚王又问道。 “启禀大王,自然是谈和为好,再战下去,胜负难料,且纵然胜了,我楚一则夺不回汉中之地,二则也起不到弱秦作用,与其再争,不如谈和。” “哈哈!” 楚王闻之,大笑起来:“非是大司徒不想战,就是那令尹南太后之人,也都盼望着和秦,今年战事,恐怕就只能如此了,请大司徒再思虑一番,秦国丞相出使我楚,就只是为了谈和吗?” 昭雎显然是知晓楚王之意,不假思索就回答道:“启禀大王,自然不是了,策士有云,连横则兴秦,合纵则霸楚,秦之连横,乃燕齐之国,燕可制赵,齐可制魏楚,此为兴秦之道。” “而合纵,乃是赵、魏、韩、楚四国联盟,此四国者,赵接秦河西,魏接河西接函谷关,韩虽不接河西,但其宜阳武遂,皆是抗秦之塞,我楚之上庸、巫郡皆与秦相连,四国皆可与秦相争。” “此理天下人知,秦人亦是可知,要破合纵,需先连韩,其次连楚,此二国一连,合纵则破,秦人必能东出天下,臣猜测秦人既不与楚战,那就与之为盟,方不影响其东出策略。” 东出,东出! 没错,就是东出。 秦国历代君王,那个没有东出之心,就连向西域辟地千里的秦穆公,也当是有东出之心。 昭雎的回答比起徐召,虽然都看到了秦人的连楚之心,但其想法,完全是不一样的。 “不错,言之有理,那面对秦人联盟请求,寡人该当如何?” 大司徒细思一阵后反问道:“大王是否有成为天下霸主的志向呢?” 楚王不假思索:“寡人不缺此志也!” “若有此志,大王必不可连秦,其一,我楚与齐为盟,大王以太子之身而出临淄,与齐国君臣相助关系不小,一旦大王盟秦,则必然会导致齐楚关系破裂,齐国君臣恨于大王,转而于秦人为之盟,如此,则秦之连横可成了!” 这一点倒是没错,自嬴稷从燕国来后,秦国就一直与燕国交好,连横两国乃是燕齐,可不就是联盟之成。 楚王点头:“继续说下去!” “其二,大王若要称霸天下,最大的敌人便是秦国,唯有秦弱,楚方才能强,而弱秦之策最有效的策略,便是合纵而攻秦,我楚若是与秦国为盟,不仅破了四国合纵,而且还是在助长秦人声威。” “若是还有其三的话,那必然是连秦之后,必然是合纵破裂,秦人可随意东出而蚕食诸国,如此强越强而楚越弱也,有此三点,臣以为我楚万万不可连秦也!” 昭雎国事还是昭雎,心心念念所思都是抗秦之事,而且从楚国的角度来看,此策完全没有错,他就只是没有料到,楚王如今无心于外事,有心与内事,只想与秦盟,不想与秦国争斗。 他日等到了朝堂之上,楚国各方必然会以连秦还是抗秦而争论不休,身为抗秦领袖人物的昭雎,必然会极力反对,熊横想要让自己的计策顺利实施,他就必须得想办法提前说服昭雎。 可是…… 以昭雎的聪慧,必然能感觉到,楚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此事,难啊! “时至今日,寡人想问大司徒一句,寡人能信任大司徒吗?” 信任。 显然不是普通君王对臣子的信任,而是将其视为肱骨的信任。 “臣为大王之臣,为大王之谋,臣自然可以信楚王。” 这个回答,似乎是说了,可又等同于没说。 “好,有大司徒此言,寡人就足够了,寡人无心再与秦人战,只想与秦人盟!” 为盟。 昭雎闻之,神色骤然一变。 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私底下,楚王所表现出来的,无疑是坚定的抗秦意志,以及抗秦之心。 现在又突然改其志,愿意与秦为盟?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一个原因,大王要将注意力用到别处。 “大王是想让臣不提抗秦之事?” 思索半天,昭雎终于得出了答案。 “哈哈,大司徒果然是聪慧之人,一下子就猜到了寡人的心意,不过,寡人只是暂且不提抗秦之时,日后寡人必要争霸天下,以大司徒之策,合纵而攻秦也!” 楚王的话语中,还是给予了昭雎肯定。 “臣斗胆再问大王一句,大王可是要安内?” 自从知道楚王心性,昭雎也就逐渐明白了楚王之策。 在南太后监国之前,令尹与后宫之间虽因郑袖而生间隙,但还不至于到两相对抗的地步,自从大王给予太后以监国大权,令尹与之对抗就越来越激烈。 所云安可,可不就是这两件。 “大司徒是从临淄迎回寡人之人,大司徒不会希望,寡人终究在一妇人掌中,碌碌而为吧?” “自然不希望。” “那就好,如今内事不安,寡人有何心思战于外。” 说到此时,楚王拉住了昭雎的手,语重心长道:“寡人还需要大司徒的辅佐啊!” “大王的心意,臣明白了,不与秦敌,而与秦盟。” 此时的昭雎,只知大王有此心,但却不知大王如何做,他更是不知道,宫中城中,大王亲信已是不少。 楚王笑笑:“有大司马这句话,寡人就安心了,请大司马授课吧?” “臣遵令。” …… 熊横如此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魏冉一帆风顺地,与楚国结成联盟,到时候景鲤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 昭雎走后,楚王正用膳时,南太后亲自而来。 在问过了楚王的学业,交代了一番秦国派遣丞相出使楚国后,就只丢下了一句话,希望大王可以在三日后,出城二十里外,迎接秦使道来。 自古以来,迎接名士,便是君王们展现自己礼贤下士的手段,魏冉其人距离名士虽有些距离,但在秦国权势滔天,楚王的确可以聊表心意。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也是给楚国群臣提个醒,大王有连楚的心思。 楚王还能说何,自然是:“是,母后。” 又与熊横说了一番好话后,南太后才是离去。 ? ? 第七十四章 罢兵言和 楚国郢都,乃天下大城。 出城之后,有四条笔直的官道,趴在平原之上,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城北十里,官道之上,正有一列十几人的队伍,慢慢显示出其身形。 马车有三辆,骑士七八人,还有六七个随从步行,车乃青铜昭车,两驷拉拢,马乃是秦国骏马,高大且威猛。 此刻的楚王,正坐于高台之上,面上一张长案上,乃是摆放的美酒,以及一点点的果蔬糕点。 他的剑,就在手边。 在楚王的一侧,紧跟着一身戎装的郎中南井,数百位的卫士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大纛之上那个斗大的楚字,在西风下猎猎。 逐渐地,秦国使者的队伍,出现在南井的目光中。 “大王,远方车队,必然是秦人使者!” 听闻此言,楚王却是闻所未闻一般,继续饮着爵之酒。 一口下去,回味悠长。 “真是好酒也,寡人在咸阳时,也曾饮得秦国之酒,其酒微微苦涩,似如草药,哪有寡人这楚国之酒甘甜!” 楚王一番话,却只是将注意力停留在自己的酒上。 “大王,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此是秦国之水,不同于我楚也,秦国之地,亦不同于我楚国也!” 听到南井的敷衍,楚王一阵大笑:“又或许,是秦人喜欢呢,底色如此,何风对错!” 说话间,有一辆马车当先过来,停至高台之上,有楚国莫敖屈甲从上一跃而下,上了高台行至楚王面前。 “臣拜见大王!” “莫敖无须多礼,那车中之人,可是秦国丞相魏冉?” 楚王用手遥指道。 “大王,正是魏冉。” “寡人听闻,这魏冉素有其才,平定季君之乱,辅佐新君即位,挤走甘茂后更是独自执掌朝政?” “大王英明。” 此时,魏冉的马车,已是彻底停在高台之下,已然能见到即将下来。 “好,寡人这就是看看这位秦国的能臣,有何特异之处!” 说话间,已是起身,将剑悬在腰间。 从马车中下来的男子,身长约莫七尺,体形魁梧,络腮胡子,国字面庞,衔一对虎目,乃不怒自威之相。 再看其穿着,周身一件玄色长衫,边角乃用金丝刺绣,腰间悬挂美玉三块,头上还有一块,足下一双长靴,乃皮革做制,上面纤毫不染,这说明今日上午方才穿。 此人华贵,又喜干净,不愧为咸阳四贵之一。 魏冉见上首楚王站立,几步之间,就跨上高台,立在楚王面前行礼道:“秦国丞相魏冉,拜见楚王!” 楚王不作言语,只是目光打量着魏冉,就在魏冉疑惑之际,又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矣!” 这一笑令魏冉更是疑惑,不知这是何意,只是跟着一笑后,便说道:“外臣曾在咸阳时,就见过楚王之面,乃年少英才也,今日再见,却是王者气象,霸主之姿!” 既然不知道楚王何意,魏冉索性就拍起来马屁。 “寡人尝闻秦国丞相乃我楚国,今日一观,果然有我楚人之风,若是秦人,哪有几个如这般贵气的!” 魏冉这才明白,楚王方才在说些什么。 “外臣谢过楚王,此番使秦,楚王能来亲自迎接,外臣深感楚王之恩宠!” “哈哈,我楚乃礼仪之邦,又非豺狼虎豹,岂能缺少礼仪,丞相路途劳顿,寡人再次略备薄酒,请歇息一阵再入城吧。” 闻之,魏冉神情有些古怪。 礼仪之邦,豺狼虎豹,这不是在骂人吗? “外臣遵令。” 长案之上,魏冉与那头,楚王在这一头,而屈甲莫敖则陪伴在一旁。 三相对饮。 既然是让他来迎接秦国使者,这戏还是要给做足了。 “来,使者多年未还乡,来尝尝这楚人的酒水?” “外臣遵令。” 二人对饮一爵。 在熊横接触的楚人秦臣中,魏冉无疑是最像楚人,最不像秦人的,其次是向寿,而冯章则是最像秦人,身上透着那一股劲,少了那一分的绵软。 “好酒,外臣生在楚,而长在楚,虽离乡多年,却依旧还是喜欢这味,多谢楚王!” 放下酒爵,魏冉再度说道。 楚王微微颔首,开始语气不善地问道:“如今我楚国与秦国,在上庸征战多时,寡人三下王令,发兵合计三十五万,誓要将你秦军击败,秦国丞相莫非是知晓我楚国军威浩荡,前来投降?” 听到投降二字,魏冉却也不急。 或许于他而言,投降也好,不投降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达成目的。 “外臣代我秦王所来,特意以楚和,双方止戈于上庸,还请楚王也罢兵吧。” 熊横听了,冷然一笑。 “可是寡人曾记得,你秦国索要我上庸五百里地,若是不肯,就以兵来战,如今地还未夺走,这么快就要退兵了?” 魏冉闻之,依旧不怒:“从春秋伊始,天下已入大争之世,唯有强者方能存,而弱者早已亡,我秦向楚索要土地,那是楚国连番败于我秦,此乃弱者,强者想弱者索,有何不可。” “而上庸之战,楚国大军奋勇作战,步步为营,将我秦军步伐困在上庸之地,不得前进一步,我秦国虽有一小胜,但不足以左右战局,因此这攻楚之战,是我秦败了。” “形势如此一转,楚国不再弱,如我秦一般也是强,正所谓两强相争,两败俱伤,秦国不仅无心再与楚王作战,也无意向楚索要土地。” 这还真是打了一顿后,才是老实了,魏冉态度放的如此低,必然是做好了与秦盟的准备。 “启禀楚王,此番我王还特意备下玉壁十双,特意献给楚王,以表秦楚两国之好。” 魏冉又接着说道。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笑得十分张狂:“郎中你可曾听到了,秦人也向寡人献美玉也,全赖将军南晖之功,寡人要从中挑选两双最好的,赏赐给南晖将军!” 在一旁握着剑的南井微微一躬身:“大王英明!” 此人一向是少言寡人,又为人谨慎,南晖虽是其弟,但他也不会轻易替弟弟表功也。 他的表情,尽是落在魏冉眼中,看来他在来秦国之前,是做了许多功课的。 “不如就让外臣将玉璧持上来,由楚王先行观看?” “哈哈,寡人正有此意。” 魏冉下令,有五个秦国随从,每人手中捧着一个锦盒,依次站在楚王面前,待到盒子打开,里面尽是如拳头方圆,奶白通透的白玉,一块块的,十分耀眼。 楚王见了心中欢喜,走上前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不错,这两块献给母后,这两块献给母亲,这两块就赏赐给南晖将军,余下的就全归寡人吧,秦王的心意,寡人感受到了!” 有南晖在此,今日楚王在此说了什么,他日必然会传到南太后耳中,说给南晖赏赐玉璧,实则是熊横在做铺垫。 一旦战争结束,就可以借此将将军们都召回来,剩下的事就让景鲤去安排。 已经一年多了,再多他也等不下去了。 “只要楚王喜欢便好,不知对此和战之事,楚王意下如何呢?” 魏冉试探着问道。 实则按照熊横的推断,他本人在来之前早就给景鲤去过书信,楚王态度如何,心中早已明了,如今再问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楚王只顾把玩着美玉,半响没有做声,只是临了向旁边屈甲问道:“莫敖以为呢?” 被问到话的屈甲显然一愣,他丝毫没有预料到,楚王竟会问向他。 “启禀大王,臣以为与秦是战是和,此乃大事,非臣所能论,还须得执掌国政的令尹与太后做决定!” 楚王摇摇头,心中暗道屈甲、屈原虽同出一父,但两人相差实在是太远了,若是此事问向屈原,他必然会直接给出心中的想法。 “哈哈,丞相可曾听到?” 魏冉随即反应过来:“楚王善听臣子之策,广与纳谏也!” 只这一番话,就能让楚王高兴起来。 “言之有理,丞相请随寡人入城吧,上次有向寿送来美姬二十,正好与你也看看,秦国的美姬到我楚国,可有何变化?” 魏冉依旧不怒,只是略微思付后点头称是。 这一日,郢都城中的军民俱是看到,楚王亲自驾着战车,拉着秦国丞相入了宫中,郢都有心之人都知道,楚王如此作为,楚国与秦国的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哪些或者的二郎们,很快就可以归来。 入了宫中,楚王又是邀请秦国丞相与之宴乐,至深夜之时,方才是停歇,从始至终,不管楚王有任何无礼之举,魏冉都是从不动怒,整场谈笑风生。 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此人不愧是秦国丞相也。 楚王大喜,欲要留宿魏冉于宫中,魏冉推辞不肯,最终还是出宫后,居于郢都驿站。 几日后,景鲤处置以国政为由,没来给楚王上课,只留楚王在宫中孤零零的练剑。 到正午之时,方才有司宫子玦,请楚王至鸾凤宫中。 昭雎愿意,屈原愿意,令尹愿意,南太后愿意,算来算去,与秦国为盟,楚国已无臣子反对,必然是大事定下后,才邀请他这个楚王前去。 楚王虽不理朝政,可也是楚国的象征,似两国邦交,楚王岂能不在场。 入了鸾凤宫,楚国众臣尽皆于此。 楚王落于上首,众臣皆行礼。 “外臣魏冉,拜见楚王,今日与秦和,罢兵不战,以结同好,闻楚王喜好我秦国舞乐,待外臣回国之后,必为楚王再送上二十!” 魏冉立于人群中,向上首楚王说道。 “哈哈,丞相深知寡人心思,他日在来我楚,寡人必亲自带丞相狩猎于鹿野,见我大楚风貌!” “外臣谢过大王。” 魏冉一言后,退了下去。 却有景鲤站了出来:“老臣启禀大王,今不于秦战,则必为之盟,老臣恳请大王下国书,与秦国为盟,并且送回秦国使者向寿与冯章。” 面对此,熊横扫视四周,四下里是无一人反对,接着再问向南太后:“母后以为如何呢?” 南太后面无表情道:“国事由大王做主即可,老妇人只监国,如今秦国丞相在此,不知何事能让我楚……楚国公子归呢?” 罢兵言和,南晖大胜而归,南太后的目的已是达成,她本想说楚王槐,可转念一想,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能让子兰归来,就已然足够了。 “太后言之有理,我楚国只能有一位君王,但可以有数位公子,有公子子兰者,在秦为质已有一年之久,不知可是能让其归?” 南太后有些意外,在这件事上这般支持他的,竟然是一向作对的景鲤,看来只要不让楚王槐归来,这班臣子就不算太棘手。 魏冉再度起身:“启禀楚王太后,既是为盟,那公子子兰自当是回楚,待到外臣回去之后,便派人护送公子归国。” “好,一言为定!” 话音方落,楚王就立即跳起来。 子兰归来,对熊横以及景鲤来说,无疑是一件坏事,可要等到魏冉回去,再将子兰送来,最起码都两个月了。 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景鲤谋划了,这个老狐狸必然是与魏冉有过商议,因而才衔接的如此顺利。 南太后见此,也唯有点头。 “外臣定不负楚王所托!” 魏冉说道。 楚王举起酒爵,起身走至秦国丞相身前:“子玦吾弟,几年未逢,最多两月,便可相会矣,丞相请与寡人再饮一杯。” “外臣遵令。” 见熊横对子兰这般关系,南太后露出了笑容。 她满意了。 他也满意了。 楚王也满意了。 ? 第七十五章 玉璧之谋 西风呼啸,吹得楚王宫中鼓楼一阵震动。 又一年毕,清晨醒来,楚王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将一双手伸出,在前面的青铜火盆上烤着手。 一旁的青雉见他冷,又端来了一盆木炭,往里面添加了些许。 没一会儿,火盆里就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如鲜血般绚烂的颜色,印照在楚王的面上,他感受到了丝丝的热气。 “一个之间,天气变化竟也如此之快,寡人可是记得昨日睡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唉,要是有天气预报就好了,没有一点点的防备!” 等到身体稍微暖和了一些,熊横抱怨道。 这种木炭,乃是采用上好的松木,将其烧成黑炭后,再研磨成粉末,之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入黄土,重新和水塑形,成为一块块大小相同的长方形,一经燃烧,则会有一种淡淡的香味透出。 “大王总是说这些谁也都听不懂的话,这天气预报又是什么?” 有寺人进来,将饭食放下,青雉过去端过来后说道。 熊横一看,是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陪着粟饼,还有几道菜肴,寡淡却鲜美。 “青雉,你能不能想象,这世间有一种学问,可以预知七日之内天气变化,能辨别东南之风,还能告诉你明日该穿什么衣服?” 熊横吸了一口羊肉汤后,煞有介事的说道。 哪知这话停在青雉耳中,就只是嗤之以鼻。 “大王莫非不知,百家有阴阳术士,有星象一门也?” 这…… 措不及防,熊横差点被噎住。 “你说的这和寡人所云,能一样吗,寡人所说是科学,你这是封建迷信。” 青雉双手插着腰,显然不服:“那好,就请大王好好说说,什么是封建迷信,什么又是科学呢?” 这…… 熊横这次不是被噎住,而是被烫了一下。 “你听好了,科学者乃是有据可依,比如学者根据历年的天象、蚂蚁青蛙的举动、气候的湿度来判断天气之变化,而封建迷信……” 不等到熊横说完,青雉就说道:“宫中有太仆,执掌天象礼法,能知春秋,能知农耕,甚至还可知晴雨,大王岂不是在说,太仆掌握了科学!” 太仆? 科学? 熊横再度愣住,他只怕是和青雉说不明白了。 “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等到寡人执掌王权,推行变法,兴盛教育之时,你这个封建迷信必然会知道,什么是科学!” 熊横信誓旦旦的说道。 “好啊,那我倒是要看看,大王的科学是什么。” 望着青雉雄赳赳的模样,转眼间熊横就萎靡下来。 两千年前,教授科学,跨度这么大,可能吗? 没有平权主义,恐怕是推动不了科学发展的,就只能为其种下一枚种子,让它自然开花结果。 “嘿!你很快就知道了。” 与青雉拌嘴之间,熊横就将早饭吃完。 之后就是穿衣、洗脸、梳头,等到这一套完,坐下没多久,勤快的老景鲤就在外面等候了。 宫门推开,身着一身大氅,通红着面的他,步伐稳健的走至熊横面前:“老臣拜见大王!” 他景鲤的身子骨也是够好的。 “来人,请赐座。” 楚王令,景鲤坐于对面。 “臣谢大王。” “今朝天气突变,寒冬已至,令尹对寡人而言,十分地重要,还是要多穿几件衣服。” 熊横一脸关切的说道。 “老臣谢过大王,请大王放心,臣虽年迈,却称不上老,如今依旧能食饭一升,每顿狗羊之肉,可啖一斤。” 一斤。 熊横望着微胖的景鲤,总觉得他是在吹牛,他这正当壮年的少年,一顿吃一斤还差不多。 这个年代,判断一个老年人身体好不好的标准,就是饭量如何,真要是到了饭都吃不下去的地步,那真就离去世不远了。 “哈哈,令尹当真不老。” “大王,老臣有一事禀告,昨日秦国丞相魏冉已离郢都,返回咸阳,是臣亲自去送的,与之同去的有使者冯章与向寿二人。” 这些话不需要景鲤说,深居宫中的楚王也自然会知晓。 “此事令尹做的不错,我楚堂堂礼仪之邦,就应当如此,那秦国丞相离开之时,也曾拜谒寡人。” 魏冉就只在郢都逗留了五日。 其中一日与楚国众臣以及南太后,在鸾凤宫中议事,一日在景鲤府中拜访,其余三日,则俱是在楚王宫中,陪伴楚王饮酒。 秦国名将白起能征战天下,与背后魏冉的配合,离不开关系,这说明两人俱是胸怀大志之人,他三番入宫,为的就是试探一下这位楚王,到底是何样的人物。 无疑,在他离开时,魏冉将主少国疑,妇人当政八个字,牢牢的印在心中,而且此妇人者,远不及秦太后也。 楚王又赐了景鲤同样一碗,在吃过后景鲤才是说道:“大王,老臣该授课了。” 授课,乃入偏殿。 那里寺人不入,奴婢不来,纵然是说了什么话,也没有人能知晓。 现在楚秦为盟,上庸也即将要退兵,以景鲤谨慎的性子,必然是要为楚王再谋划一番,如何亲政。 “也好。” 两人进到偏殿坐下,景鲤沉吟了一会儿,最终才是说起。 “大王,前日有上庸传来战报,秦军就已有退兵之迹象,司马错大营距离我军已在百里之外,而我楚军聚集上庸三十万,已无再战之必要,这几日恐怕也就得要班师了。” 话到这里,景鲤闭嘴。 楚王一下子站起来:“令尹是说,寡人可召南晖回来了?” 或许是见到楚王有此举动,景鲤呵呵地笑了起来:“大王,正是,南晖将军要回来了,其人乃太后之弟,一向都得太后之欢喜,此番对秦虽未大胜,但至少未曾落败,于我楚而言,可算得立下大功,太后必然思虑令其回来,接受封赏。” “南晖虽会率军而来,可军不得入城,皆是他必须是孤身而入,等他到了城中,老臣便令将军景盛接管城外大军,将太后南井南晖之流困在大殿当中,宣读大王诏书,逼迫其不再监国,让大王亲政。” 老景鲤说得倒是很简单,但不用想熊横都知道,到时候必然是宫里宫外,都是景氏一族的家臣带领着私军,将但凡遇到的南氏一族,甚至依附于南氏一族的人,杀得个干干净净。 说实在的,这样的戏码不仅是在楚国,就是其余诸国都上演了好多回,着名的赵氏孤儿,可不就是赵氏被这样灭族后,所留下的余孽。 “就只是……” 话锋一转,老景鲤开始面露难色。 “不知令尹要说些什么?” “大王,老臣虽有家臣门客,可要混入这宫中也是千难万难,最主要者郢都城中有郎中南井卫士两千,郢都将军麾下亦有一万屯兵,驻守城防,这些都是太后之臣,非是忠于大王,更有甚者,还有其司宫安国君,也亦是忠于太后,司宫执掌王宫,一举一动又岂能逃过司宫之眼,老臣以为若要在宫中行此事,只怕是千难万难!” 关于这一点,熊横早就想到了。 景鲤必然不会将这计划安排在宫中,而这宫中怎么看都是太后的主场,此举无异于是徇私。 楚王沉吟片刻问道:“那令尹以为,该当如何?” 显然,景鲤是早有计划。 “大王,老臣有一计,从雍州顺着汉水而下,乃入我鄢城,此为我楚国旧地,大王可昭示出为南晖将军庆功之意,率领太后等一干臣子,至鄢城旧都等候将军前来,再行此计。” 鄢城! 一说是这里,熊横都能想到,接下来他会面临什么了。 镇守此处者,乃鄢城将军景华,真要是去了,南氏一族必然无一能活,纵然是他这个楚王,也会被景鲤所控制,再将昭雎屈原这些人除掉,老狐狸可真就是楚国的无冕之王了,甚至于一个弄不好,还会造成楚国的分裂的。 熊横总不至于谋划了许久,最后让他占去了便宜了。 “不可,万万不可!” 此话一出,就被楚王十分果断的拒绝。 老景鲤面上没有诧异,就唯有疑惑:“大王可有何顾虑?” “寡人虽年少不知国事,但母后以及南井、成謇之人,岂能不知,真若是日出此议,以他们的机敏,岂能不觉察出什么,再者说了,自汉水顺流而下虽可至鄢城,但寡人若是去鄢城等候,无异于舍近求远,更会加剧母后的怀疑!” 说到此处,楚王略显愤怒。 “令尹啊令尹,寡人可是将君王之位,以及楚国之社稷,全部都寄希望于你一人身上,而你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计策,岂不是在将寡人往火坑里推,难道就没有更加稳妥的办法了吗?” 面对楚王的质问,老景鲤却是一点都不慌,显然他还是另有一策。 “启禀大王,老臣还有一地,那便是荆山行宫。” 荆山行宫,位于郢都东北丘陵当中,此处距离上庸最近,而且也远离郢都,更何况这山地丘陵,也容易藏下一支军马。 显然这里才是景鲤的所考虑的地方。 “此处远离郢都,倒是还可行,就是该如何说动,母后去往这里呢?” 喜迎王师,乃是君王之事,说动后宫太后同行,可就有些难了。 “启禀大王,区区一妇人,老臣自有计议,只是就需得大王配合?” 老景鲤心中,已然是有周全的谋划,明知鄢城之地不行,却还是依旧将其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何目的。 “要寡人如何配合?” 楚王问道。 “老臣听闻秦国丞相所来之时,赠予大王十双上好得玉璧,大王曾说要将其当中两对赏赐将军,两献于太后与刘妃?” 熊横可记得很清楚,当时说这话时,身边唯有南井、屈甲、魏冉三人,屈甲南井之人,是万万不可能与景鲤谋,因而告诉景鲤者,必魏冉也。 再联想下去,熊横都有些认为,魏冉献上玉璧给楚王,也是令尹的主意,这是属于两位权臣的谋划,让亲秦的景鲤彻底的执掌楚国朝政,无疑对秦国有利。 “不错,寡人正有此意。” 没有纠结其他,熊横直接应承道。 “大王可在今日,就将此玉璧献给太后,并且表露出喜悦之情,要亲自出迎三十里,当着楚国众位臣子的面,将另外两对赏赐于将军南晖,太后闻之,心中必然是喜悦,此为其一。” “其二,大王可说与太后,今日一战,一洗我楚国垂沙之耻,一雪十万将士之恨,我楚国之弱,乃是弱在军威不足,当年四国联军主将来齐大将军,而我楚则无大将军也,不若让太后封南晖为大将军,专注于军威。” “其三,太后听闻,心中必然更显喜悦,大王再也什么都不要做,告退即可。” 听景鲤说完,楚王很是认真的,在口中将这两段话又复述了两遍,确保自己记得清楚,记得一字不差。 “这……这就完了吗?” 景鲤拱手而笑,眸子里隐藏着一股阴沉,那是一种在战争来临前的沉默。 “大王,有这些就足够了,剩下自然由老臣来处置。” 楚王挠挠头,还是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令尹确定?” 景鲤何计策,熊横心中已然知晓。 让他去说这样一番话,为的就是给南太后灌迷魂汤,心心念念着南晖大胜以及大将军之时,将这种子种下。 之后再由景鲤,或者是哪位臣子站出来,向南太后请奏,携大王去往行宫喜迎王师,景鲤都说了,南太后区区一妇人尔,她必然是欣然前往。 这一去肯定就回不来了。 “大王,此事不仅关系到我楚社稷,更是关系到大王是否能亲政,老臣岂能容得半点马虎,大王请放心,老臣纵然身死,也要保大王周全。” 荆山行宫,还有一个好处,乃属郢都之野,属郊尹掌管,而郊尹正是景鲤长子景塬,看来他在几月前以景塬为郊尹时,就已经有此思虑了。 “可……可……” 楚王一副又惊又喜又害怕的样子,一看就知没有君王风度,做不成大事。 “大王,还有何顾虑?” “可寡人曾记得令尹说过,要废除太后监国之权,须得有寡人国书,寡人王玺,可这王玺如今在司宫手中,如何得知?” 景鲤全然不提这事,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让南太后回来,可楚王必须得提。 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小心,他是一点破绽都不能留。 听到楚王还有顾虑,景鲤只是一笑:“大王出行,司宫必定携带王玺,到时候老臣自有办法取来。” 楚王听后,坐于长案之后,终于是捏着拳头下定决心:“他日寡人亲政,必为令尹封君,此等大功,名垂青史也!” 景鲤闻之,神色肃穆,拱手而拜道:“臣谢过王恩。” 第七十六章 面与南太后 送走了景鲤,熊横再转入宫中。 “青雉,你可识得玉璧否?” 正在准备午饭的青雉一听,直接摇了摇头。 “大王也知道,我是跟随农家士子长大,又非出身贵族,就连美玉也是在跟了大王后,才能摸到一些,何况是这玉璧乎!” 周人定礼,奠定了未来华夏两千年余年的基调,可以说他们是华夏文明的奠基人,君子佩玉,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兴起。 为首饰,为礼器,或是用作祭祀,或是贵族陪葬,皆有大用,不过也仅限于贵族之中,以农家许行倡导清贫节俭,多半也是不会拥有此物,又或者是不屑于拥有此物了。 “那喜欢或是不喜欢,美丽或是丑陋你总分得清把?” 青雉听到熊横将她视作弱智一样,颇为不服气地道:“哼,这还需要大王说嘛。身为人者,岂能不知美丑。” “那行,知道美丑就行了,你去挑选两对最漂亮的玉璧,准备好了给母亲送过去,再准备两对稍微差一点的,也准备好了,寡人一会儿就送到太后处。” 景鲤交代的事不宜有缓慢,熊横打算下午就直接过去。 “大王是不是还要赏赐那南晖将军一对?” 青雉问道。 “不错,正好要赏赐南晖将军一对,剩下你可自己留着,若是愿意的话,就赠予姜且一对吧。” 姜且还是个未成年少女,留在宫中对熊横而言,多有不便,因此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将姜且送到刘太妃处,陪伴她左右。 “大王真是不知好歹,那南太后有废了大王的心思,大王还将上好的玉璧给他,而我陪伴在大王左右,不避生死,却只有别人挑剩下的!” 听到青雉的嘟囔,熊横笑着说道:“区区一对玉璧而已,南太后眼光不低,若是太差必然会被她瞧出,此事关乎寡人大计,切记不可马虎,等到了将来,这样的玉璧寡人赐你一百双。” 青雉瘪瘪嘴巴:“好,知道了,不可耽误大王的大事,如若大王真要去荆山行宫的话,还请大王将我也带上。” “好你个青雉,竟然敢偷听寡人说话。” 说这些事情时,偏殿中唯有楚王与令尹二人,青雉如何得知,还不就是偷听到的。 “大王你可这就冤枉我了,我这么做还不是替你守着,怕被别人偷听去了,你说的那左传我已读过不少,像是什么杀君弑父,刀斧手准备的典故,也听了不少,这种事情一旦泄密,将会有麻烦,大王也太不小心了。” 听到这里,熊横长长叹了一口气:“唉,生在君王之家,岂能不见流血,寡人如此境地,进一步为王,退一步则难有葬生之地,实话告诉你,寡人也很心慌,毕竟寡人还未见过活人被杀死。” 做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青年,在工业化的浪潮下,别说是杀人,就是杀鸡也是十分的困难。 真到了那一日,荆山行宫必然是流血漂橹,被历史浓重的记下一笔,他这个楚王必须在血与火之中重生。 青雉摇着头,露出一脸的不信。 “大王又说这样的话,莫非死于大王之手的秦国大夫,就不是杀人吗?” 杀人! 对了,他现在是楚王,他是杀过人的。 熊横注意到,青雉在说到杀人这两个字时,语气颇为轻松,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的负担,联想到会使剑,还会使用弓弩,莫非她杀过人。 “青雉,难不成你杀过人?” 青雉没有惺惺作态,直接点头道:“匹夫一怒,也当血溅三尺,大争之世,匹夫亦可杀人。” 果断,干练,火辣。 原来是他想错了,在这个年代成年男性几乎人人上过战场,杀个人不是很正常,何况青雉还不是个一般人。 “青雉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青雉,寡人对你了解越多,就越发发现,你能干的事情有很多。” “大王既然知道我能干,那去往荆山行宫,也将青雉带着,给我一剑一弓弩,我可守护大王。” 面对她的请求,熊横直接摇头拒绝。 “你是真当我楚国没有勇士吗,寡人何时需要你这个丫头来保护,何况寡人的剑,未必就没有你的锋利,有涓人张怀一百剑侍,谁敢近寡人?”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熊横整日与这些剑士泡在一起,可不就是为了今日,虽仅有百人,但可抵千人也。 “可是我……” “行了,你不必说了,听寡人的令就是了,现在将玉璧准备好,然后给母亲拿过去。” 似乎是被楚王的威势所震慑,憋了半天青雉还是将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 楚王宫玄鸟殿、楚王寝宫,列于郢都中线之上。 鸾凤宫便坐落在这条中线的最后方,位于整个后宫建筑群的正中,以彰显其高贵。 绕过一段宫墙,前面是一道高高的宫门,钻入之后,便是鸾凤宫。 此间地势极广,四面里有亭台阁楼,正中一座宏伟的建筑,便是鸾凤宫。 平日里南太后会见臣子,居住都在这里,正殿两侧也有偏殿,几乎很少见到,南太后离开这里。 楚王行至外面,早有寺人见得前去通告,另有寺人侍奉楚王脱去长靴。 想当初第一次到此宫时,便是这个季节,整个宫殿里都是暖烘烘的,今日再来,也依旧是一样。 熊横落座于长案上之上,等了一会儿后,才见南太后惺忪着眼,从偏殿走出来。 “拜见母后,还请母后告罪,寡人来的不是时候,惊扰母后歇息了!” 见及楚王,或许是因为近来这一年中,表现都很不错,又或许是她即将要迎她的亲儿子,以他为楚王,南太后对熊横都是客客气气的。 在这个老妇人的心目中,楚王也当不了多久呢,以后就给他个封君,安享晚年就是了。 “大王请坐,你我母子二人,何须如此客气,老妇人老矣,对许多事都是去了兴趣,在这宫中也无人说说话,因而就只能睡觉,见到大王来只有高兴,又岂能生出怪怨来。” “多谢母后。” 楚王谢礼之后,坐在那南太后对面。 “对了,母后,由秦国丞相魏冉,献给寡人玉璧十双,寡人特意从中挑选了最好的两双,知道母后喜欢玉璧,便拿来送给母后,来人,呈上来!” 跟随着楚王而来的两个寺人上前,每人手中各捧着一个锦盒,盒子打开正是那两双玉璧。 一双洁白如羊脂,上面看不出半点杂色,一双碧绿如寒潭,上面不见一点白色,不得不说青雉眼光还是挺不错的,说明是用心了。 南太后一见,便是难掩心中喜悦之情,急忙起身走上前去,用手抚摸着,仔细的端详着。 如此贵重的美玉,天下间都难觅,熊横是越来越觉得,这美玉像是出自景鲤的手笔,反正在他的计划里,绕上一圈后,最终又会回到他之手。 “好,很好,真是两块上好的美玉,难为你有心了!” 语气当中,也是充满了喜悦。 “母后,寡人本有十双,两双献给母后,两双献给母亲,还有两双寡人想赏赐给南晖将军,此番能破秦,全因南晖将军坚守不出之策,才可成功,如此之重臣,岂能不加以赏赐。” 听到这样的提议,南太后岂能有拒绝之理:“大王能美玉而赏赐贤臣,此乃圣明之举,其他的臣子见到了,也会纷纷为大王效力,为楚国效力,此事当然可行。” “多谢母后,待到他日南晖将军归来之时,寡人一定要亲出三十里去迎接,效仿古来圣贤君王迎接名士之风,让天下人知晓,有寡人与母后在,此战未必会败。” 亲自出迎三十里,自来就有这风俗。 对于此,南太后只做略微思付,便答应下来:“大王可带着群臣去,尤其是那熬闰,让他也是好好看看。” “母后好主意,到时候母后也去看看!” 南太后略微一顿道:“也可。” 谈话到了如今,景鲤交代的这第一件事,就已经是完成了,剩下的那一剑,则是加封大将军了。 “母后可曾记得垂沙之战否?” 两人闲聊了一阵,熊横又瞅准时机,切入话题问道。 闻知这两个字,南太后面色立即不悦起来。 此一战楚国被斩杀十万军士,就连主将唐昧都是死于阵中,楚国多少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了。 “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大王何必说这些?” “母后,当年垂沙之战大胜我楚国者,乃是齐国大将军匡章也,寡人曾在临淄为人质时,听人说大将军一心执掌士卒军马,训练新军,多在军营中走动,齐国士卒无一不知大将军,无一不为大将军效忠。” “若是一旦面临大战,大将军可直接调兵遣将,奔赴战场,如此一来,士卒乃是同甘共苦之士卒,将军乃是终日听命之下属,军令所到之处,人人遵守,人人奋勇,因此才有这垂沙大胜我楚。” “寡人虽然不喜国事,但身为其君王,也亦是不希望我楚国被诸国所比下去,寡人所思,倒不如趁此时机,以南晖为大将军,执掌我楚战事军务,若是有一战,也可不必再经过令尹,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熊横唠唠叨叨铺垫了一大堆,才将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以南晖为大将军,本来就在南太后的设想当中,现在她更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大王所云不错,就只是……” 南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是什么,母后?” “算了,老妇人不与你说,与你说了也说不清楚,眼下战事结束,上庸尚且还有三十万大军如何撤回,将军们当论功还是轮过,这些都需得与臣子们共同商议,过几日必会有朝会,到那时候再看,于老妇人而言,大王由此心就已感欣慰了。” 为什么不与熊横说,这还不是因为南太后不能直接说出来,景鲤会不同意,对于楚王她也是一样的计策,只要表现乖巧,那就哄着吧。 “也好,就全听母后的。” 南太后点点头:“好了,大王的心意老妇人都知晓了,大王今日若是无事的话,就去刘妃那里看看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是,母后。” 熊横起身退了出来。 他若是猜的不错的话,到朝会那一日,南太后必然会想着如何提出大将军一事,则正好可以被景鲤所利用。 也难怪景鲤会将南太后轻视,因为她的弱点实在太明显了一些。 离开鸾凤宫,熊横又去了刘妃那里,再度回到寝宫时,已然天黑。 楚王召集舞姬,又是在寝宫中闹腾了一阵。 ? 第七十七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日,楚王歇息。 寝宫中自清晨起,就是载歌载舞,一直到日落时分,方才停歇。 或许是闹腾了整整一日,楚王累了,很快寝宫中就陷入昏黑,唯有门口立着的两个寺人,正打着瞌睡,远处时不时有巡逻的卫士走过。 此时,王宫门口,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驾车者正是门尹屈侯乐,站岗的卫士见到是他来,自然是放行。 出了宫门口,马车一路南行,穿过了几条街道后,便进入坊市中。 熊横推开帘子,外面繁华热闹的景象,映入眼帘。 郢都不宵禁,与临淄一样,想想他在临淄为人质的时候,经常会在深夜带着青雉在坊市闲逛,如今在宫中已是被困了一年之久,终于是可以出来悄悄了。 路边摆摊的商贩、两侧张灯的酒肆茶楼、站于阁楼上的风月、街道上往来不绝的行人,男女老少,士子平民,这一切都在昭示着郢都的繁盛。 楚国已在此经营两百多年,整个楚国的财富有极大一部分,都是聚集于此。 与秦国的重农抑商不同,楚国在很早之前就重视商业,铸造钱币了,而秦国到如今,都未曾铸币,依旧用的是魏钱、以及韩钱、甚至还流通一部分的楚钱。 “大王,没想到这郢都与临淄相比,却也相差不多。” 马车另一侧,也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是青雉。 “看似差不多,实际上还是差了一些,齐人重商,天下闻名,城门未开之时,商人们就已经排着长队了,不管是出城的还是进城的,都是络绎不绝,而我楚国在此方面,还是差之远矣!” 楚王似有感慨道。 “那大王也可以说说那管子!” 齐国商业之兴,奠基人乃是管仲,看起来青雉好真是读了不少书。 “岂能有这么容易!” 许久未曾出宫的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全是因为荆山行宫的决策,对于景鲤的计策,他已是清清楚楚,现在该轮到他后发制人了。 如何排兵布阵,又如何分工,这些都必须得他这个楚王亲自出面,与麾下众臣做个商议,以确保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 城南坊市,不显眼处有一座府邸,门口挂着一战红灯,印照出上面徐氏两个字。 此间府邸本属于一个楚人,在半年前城外东方学宫中,来了一个先生,在那里授课教书,购下了此间府邸,更名为徐氏。 或许是因为徐先生颇具名望,因而前来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有时候到深夜,也都有人来,就如同今夜一样,时不时都会过来一辆马车,在徐先生门口停一下,周遭的邻居也早都见怪不怪。 当拉着楚王的马车停在门口,屈侯乐一跃而下,在门口只轻轻敲了三下,很快府邸门就打开,一个老者探头出来。 “屈侯乐拜访徐先生!” 老者露出恍然之请:“快快请进。” 大门拉开,楚王从马车上跳下,身后跟着青雉,一路进入其中。 府邸不小,足有三进。 前院当中一片昏暗,倒是后院隐约有声音火光传出。 “大王,莫非这里就是徐先生住处,大王也是要来这里议事?” 青雉疑惑道。 “不错,正是这里,你可别小看了这里,有时候在一条小船上,都可以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 “切,大王又小看我了,我可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 或许是听到动静,后院中早有几人迎了出来,借着火光熊横仔细一看,左徒屈原、司宫子玦、鄢城将军成謇、幕僚徐召,再算一个,楚王身后门尹屈侯乐,此四人者,尽是忠于楚王,忠于楚国。 “臣等拜见大王!” 见楚王在此,所有人尽是行礼。 “诸位无需多礼,该是寡人向诸位行礼,数日之后,荆山行宫,寡人能否执掌我朝楚朝政,强盛我楚国,全靠诸位呢!” 说话间,楚王已是躬身下去,朝着众人行礼。 这时屈原上前,扶住楚王:“大王,臣等俱是愿为大王效力,事态紧急,还请大王进殿吧?” 熊横微微颔首:“也好。” 君臣几人,俱是进到殿中。 里面虽小,却也是布置了好几张长案,刚好让众人落座。 楚王坐于上首,下方依次是五位臣子,青雉则忙前忙后,端来酒水。 “景鲤说于寡人之策,乃是荆山之行时,埋伏重兵,逼迫南太后交出监国大权,并且历数其罪行,而寡人则以为,荆山行宫之后,我南晖南井必然被杀,南太后被囚禁于宫中,他景鲤挟制寡人,可号令整个楚国,此才是景鲤真正所思。” 楚王率先开腔道,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此时在两日前,楚王就已下令司宫,传于诸位臣子,为的就是让他们早日做好思量,早日做好准备,在今日就商议定下。 “不知对于这荆山行宫之行,大王可能笃定?” 出声问话者,乃下方成謇。 所有的计策,都要从荆山行宫展开,只有此行能成,计策方可有效。 熊横想到几日前,见南太后时她的神情,以及景鲤这么长时间所做的谋划,他很有信心的点了点头:“寡人自然可以笃定,南太后必有荆山之行。” “那大王将以何思?” 问话者依旧是成謇。 他这是想知道,楚王想要达成何样的目的,是全部都杀了,还是借此只打压一方。 下方几人中,安国君子玦太过年少,屈侯乐重在兵事,徐召对王宫之事了解不多,而屈原所擅长者,乃是变法治国也,唯有他成謇,精于权谋,且心存谨慎。 熊横一笑,将酒爵端在手中,在扫视过众人过,才是淡淡地说道:“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诸位听过否?” 众人未语,楚王大笑。 “哈哈,此出自庄子一篇,说是有蝉在树上鸣叫,不知身后有一螳螂悄悄爬来,就在螳螂自己为计谋得逞,将心思都用在蝉的身上时,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早有一只黄雀跟来,寡人与诸位要做的,便是这黄雀,将蝉与螳螂都诛杀的黄雀!”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拳头重重地捶在长案上。 见楚王态度,众臣已然心中明了。 螳螂者,必然是景鲤是也,现如今他所有的心思,可不都用在了南太后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这样一股势力,在紧盯着他,楚王要的是将南太后与令尹,一网打尽。 就在众人不语时,有左徒屈原,站了出来。 “哼,不忠王者是为乱,扰乱礼法者不为臣,如此既不为臣,又为之乱之徒,不清扫而空,我楚国如何能强,如何能效仿秦国彻底变法,大王既然志在天下,必先得平定于内。” “昔年吴起变法,引起我楚国氏族反对,楚悼王去世之时,吴起前往,被心怀不满的氏族用箭矢射伤,吴起逃到楚悼王尸体旁,插箭于其上,吴起虽死,氏族也被夷其三族也。” “臣猜大王之策,也当是如此,有令尹景鲤,射杀将军南晖,太后南氏,密谋造反,大王诏令,当场诛杀于景鲤,之后在派兵灭其三族,还有敖闰之臣,令尹之党,也是一概不留,如此大王可用一招就能扫清乱臣,掌我楚国大权。” 或许是他亲眼见到,一场变法的失败,或许是他亲身感受到,当年吴起被杀时的绝望与痛苦,因此他比别人更能深刻的体会到,若要行变法,就必须得残酷,就在别人还在思索之际,他已将所有的计策,全盘托出。 “左徒知寡人心也,诛杀乱贼,正是寡人所思,此事若要成,还需得诸位配合!” 楚王给予了肯定。 这时候,徐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第二个起身说道:“大王若要行此计,臣以为须得兵分三路,方可为之。” “一路者,去往荆山行宫,待到行宫有变,立即将景鲤诛杀,以不留后患,以保护大王安危。” “二路者,乃留在郢都,一旦待到荆山行宫有变,便立即派遣士卒,前往诛杀郊尹景塬,抓捕城中所有景鲤一党,尤其是太仆景熌,再者便是安抚国人,主持朝中大局,迎接大王归来。” “三路者,便是鄢城是也,驻守此地的乃是鄢城将军景华,此人素知兵事,又久在鄢城,根系不浅,麾下士卒足有万余,若是一旦鄢城生变,后果则不可想象。” 徐召之策,与熊横所想一般无二。 景鲤之爪牙,多在于这些地方,先将其诛杀之后,景氏一族可就没有反抗之力,至于剩下的只需悉数诛杀即可。 当断不断,不受其乱,灭其三族虽会有许多无辜者死于非命,可若是不行此法,不仅后患无穷,而且王威难立。 见众人不语,徐召又接着说上:“其一之难,难在于不知景鲤在荆山行宫会布士卒多少,知己知彼方才能有把握,大王之安危如何庇佑;其二之难,难在于郢都之中,如何才能稳定大军,令景氏不会有漏网之鱼;其三之难,乃是如何让景华脱离鄢城,否则必定引起鄢城混乱。臣以为只要将此三点解决了,南氏必倒,景氏必诛!” 徐召话落,众人皆是点头。 “启禀大王,徐先生所云其一,臣可以解决。” 出声者乃门尹屈侯乐。 “门尹且说来?” 楚王说道。 “是,大王,此行荆山行宫,臣可以请命于郎中南井,让臣率军前往护卫大王,臣麾下有五百之众,俱可听于王令,此为其一。” “其二者,按照以往,楚王太后如此出行,郎中南井至少会率千人以护卫,再加上南晖所率数百,至少两千之数,如此一来,令尹必会以五千而击之,若是再多,仅凭他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调集如此多的士卒,我王若能提早布下一万士卒,则必能形成合围,诛杀于乱臣。” “其三者,若景鲤发难,臣便率领麾下五百卫士,全力掩护大王撤退,与行宫外大军会合。” “其四者,景鲤派兵几何,全因郎中率领多少卫士来定,臣在郎中麾下,必能知情,可伺机而变。” 屈侯乐所云三点,将荆山行宫可能发生的事,都纳入计划当中。 如今唯一难解决的是那一万大军,从哪里来? 若是调走郢都守军,则势必会造成城中空虚。 略微思付后,熊横摇了摇头:“此三件事中,唯有郢都最重,郢都乃是我楚之中枢,郢都在,寡人就依旧是王,因而郢都必须要留下一支大军,鄢城将军麾下,有守军万余,可调集七千前往荆山行宫,剩下的三千,必须镇守于郢都。” “如此一来,大王可就有些危险!” 屈侯乐又道。 他方才说出一万大军,为的就是不出纰漏,为熊横的安危所考虑。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纵然是冒险,又有何妨,难道寡人今日谋划之时,就不知其险也,此事无需再商议,七千士卒足有,寡人相信门尹。” 说到这里,熊横又看过诸位臣子:“就以徐召为将军,率领士卒七千,前往荆山行宫支援。” 徐召起身:“臣遵令。” “这第一件事已毕,该说这第二件事呢?” 楚王继续说道。 下方有成謇听闻,立即说道:“大王,臣愿意率领剩下三千大军,镇守郢都,捉拿景氏一族,臣再请以左徒主持城中之事。” 统率郢都守军的,本该是他成謇,现在大王让徐召去统兵,就是想让他留在郢都,镇守一方了。 一则他是楚人,更是了解郢都;二则他出身楚国贵族,无疑更具有威信,至于举荐屈原,乃是屈原出身贵胄,又贵为左徒,深得大王信任,有他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下方屈原听闻,立即接话道:“大王,臣愿替大王镇守郢都。” 楚王颔首:“国都有左徒与郢都将军在,寡人安心,谨记不可有一条漏网之鱼,万万需得防备郊尹景塬。” 郢都之野,多有景鲤氏族。 景塬身为郊尹,其麾下自然是有私兵的,也唯有屈原与成謇,方才能应付。 “臣遵令。” 屈原与成謇异口同声道。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精华了,也是最难料理的。 “不知大王对于鄢城将军景华,可有计策?” 问话者乃是成謇。 熊横细思了一阵:“对于此,寡人自有谋略,可诛杀景华,届时须得吾兄与寡人冲锋陷阵,不知吾兄敢否?” 安国君听后,目露疑惑。 “有何不敢,还请大王细说之?” 熊横看过下方众位臣子:“此事必须得密,一旦说出来就不灵了,到了那一日,诸位必然会知晓,荆山行宫之事已定,还请诸位与寡人共饮一酒爵,预祝此事必成!” 说话间,楚王已经是端起酒爵。 见他语气如此坚定,下方臣子纵然有疑惑,也是没再发问。 楚王的速度很快,从进来到离开,不过半个时辰。 夜色深时,已再入宫中。 门口看守两个寺人,俱是司宫的亲信。 第七十八章 狐狸诱太后 几日后。 楚王下诏令,召集群臣于玄鸟殿中议事。 这一日正午,群臣毕至,坐满整个玄鸟殿。 前几日,秦人退兵的消息已从上庸传来,司马错整个大营空荡荡的,将大军聚集于汉中南郑。 楚国有将近三十万人马在此,每日吃喝拉撒,都足够让人头疼,既然秦军已退去,楚军也该商议着,要退回来了,还有前往征战的四位将军,功过都需得论。 这些事光有景鲤与南太后,显然是决定不了的,就唯有玄鸟殿议事。 楚王悬剑而入,下方群臣俱是起身行礼道:“拜见大王!” 楚王不语,只是落座。 身后有中书遏者令高唱,群臣方才是落座。 众臣当中,有令尹景鲤从中而出,向着上首朗声说道:“大王盟秦之时,秦国丞相虽身在韩,秦王未有回应,但其上庸司马错已然退兵,此战了结,我前方将士也该退回来了,一则休整,二则准备来年春耕,不误农时。” 所有的事都需得有人起个头,身为执掌国政的景鲤,便是这起头之人。 “大王,上庸之地,有我楚军二十八万余,每日所需粮草军需,实属不低,若是能早退兵一日,便能多为府库节流一些,况且这二十八万大军各自回乡,府库也需得备下粮草钱财。” 此时出生者,乃典令成熋。 此人为成謇之父,与景鲤关系暧昧,但却又始终保持距离,对于其南太后,也是一视同仁,态度倒是有点中立的意思。 自从大司马领后将军,辅佐大司马的典令便接了大司马的事,至于挑大梁者,乃是大司徒昭雎。 楚王没做声,他在静候南太后之言。 许久,南太后方才是言语道:“左徒、大司徒以为呢?” 寻常之时,南太后必然不会多此一问,如今是退兵已成定局,多问一句能不显得她专政,何乐而不为呢。 “太后,臣也当以为退兵。” 说话者乃屈原。 “太后,臣亦可。” 接着者乃大司徒昭雎。 “大王以为呢?” 南太后颇显仁义,又问向楚王。 “母后,寡人以为可,传寡人之令,上庸退兵。” 楚王最后一锤定音。 看似最没用的一个人,却偏偏不可缺少。 “老臣启禀大王太后,此战我楚国以南晖为主将、景翠为副、昭滑为后将军,景盛为右将军,其余牙将裨将,也有百余位,除此还有其大军三十五万。” “去年春时,有秦人攻伐我楚,我楚国起兵抗之,今我楚人虽有损伤,但那秦人也亦有损伤,更何况我楚人更是坚守的国土,不教秦人再提割地之事,赢回了公子子兰,不教秦人再以我公子为质,老臣以为此战弘我国威,令天下诸国不敢小觑,乃是我楚国之大盛,诸位将军尽皆有功也!” 景鲤又继续说道。 听及此,南太后扫视众人一眼:“不知诸位臣子以为如何呢?” 人群当中,有左徒屈原战了出来:“启禀大王太后,令尹所云不错,此战当以我楚大胜,威震秦人!” 很难得的,屈原没有与景鲤刚起来,而是站到了一条战线上。 处于群臣的昭雎,见得那南太后的目光移了过来,主动起身道:“臣也为是功劳。” 他话音落,当中又有许多臣子站起来,无不在恭贺大王与太后,此战胜秦。 熊横都可以想象,等到魏冉回过后,必然会说郧西一战,大破楚军,楚人服输,送来了两位使者,总之,大家都赢了。 “好,今日我楚国群臣同心,共贺大胜秦人,四位将军以及三军将士,俱是有功于楚,母后,待到王师归来之日,寡人必要亲出三十里,以修高台,不知可否?” 待到群臣话落,楚王一阵激动,列于王座之上,高声说道。 南太后一看,氛围都到了这种地步,又岂能不答应。 “大王乃楚国之主,大王喜迎归来将士,老妇人又如何不肯。” “哈哈,多谢母后。” 又是一件事被确认下来。 熊横知道,景鲤所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去往荆山行宫做铺垫。 “大王,既若是要行退兵之策,就需得以各地大军归还与各郡、各县,臣举荐由大司徒昭雎,来操办此事,大司徒掌管税赋粮草户籍,大军归于各户,正是大司马分内之时,届时四位将军便可率领百战之师,从上庸归来,以受王恩。” 景鲤如此说,是想要以昭雎去接受上庸大军解散一事,让四位将军给腾出来,只有腾出来,才能让南晖麾下无卒,让四位将军来受功。 能看得出,景鲤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若是他举荐自己的人,必会被南太后所不允许,而举荐昭雎这个对头,则很容易让人接受,只是出于国事了。 昭雎闻言,未有所动,而是瞧着上首南太后。 有此提议的毕竟是景鲤,不是别人,南太后还是思虑了一阵:“大王以屈原为左徒,替令尹分担国事,左徒者代大王也,撤军如此大的事情,怕光是一个大司徒,恐怕是力有不逮,老妇人以为此事该由左徒为主,大司徒为主,令尹以为如何?” 思来想去,南太后还是将屈原给拉了出来。 一则屈原只忠于楚国,为人刚烈;二则景鲤要事有点小动作,也有屈原监督者,面对南太后这样的要求,景鲤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颔首道:“臣遵令。” 待到事情都定了,南太后还会转过头来,再问问楚王的意见:“大王以为呢?” “母后安排的极是,寡人之令,以左徒为主,大司徒辅佐,共行退兵之时!” 昭雎屈原两人站出来:“臣遵令。” 接连三件事情,俱是落实了。 第一件,要撤军了。 第二件,要论功了。 第三军,让昭雎与屈原接手撤军,让四位将军撤回来。 如今都铺垫完了,该到说正事的时候了吧。 “启禀大王太后,天下之人尽说我楚,乃大而不强,此为何也,军力不胜也,秦有国尉执掌锐士,楚国大将军执掌技击,还有其韩魏之国,尽是有大将军一职也,甚至那燕国大将军乐毅,能上马治军,下马变法强国。” “经此一战,老臣深思熟虑几天几夜,我楚国之所以军力不胜,皆是因没有大将军也,当今之大司马,虽执掌军事,但其权势比之大将军,依旧有所不及,不能强楚之君,老臣以为,为了我楚国之盛,当设大将军是也!” 此言一出,群臣有人惊讶,有人感慨。 想当初吴起在楚国时,都未曾成为大将军,可见楚国之前压根就没这么一个职位,现在突然提出来这么一个,岂能不让人惊讶。 听到景鲤这么说,南太后立即警惕起来。 因为这话若是别人说了,大将军必然非南晖入手,可要是景鲤说了,这就不一定了。 “喔,老妇人倒是想听听,令尹觉得在我楚国,谁可为大将军也?” 南太后主动出声问了起来。 “太后,有我楚国大司马昭滑,多年掌管我楚国军马,经验丰富,有灭越国之功,今日又有抗秦之功,如此之功劳,楚国大司马还能是谁,臣以为昭滑该拜大将军是也。” “此番抗秦之主将南晖,曾为郢都将军,有多年领军经验,抗秦之战全因南晖将军之策,才能有今日之胜,臣以为将军南晖该以大司马也,辅佐我楚大将军,督战军事,有执圭大夫景翠,攻韩、灭越、垂沙之战,都有其身影,上庸大胜也有景翠之功,臣以景翠可为左将军,以辅佐大将军,还有裨将景盛,可谓右将军,辅佐于大将军是也,如此一来,必然能整顿我楚国军威。” 景鲤越说下去,南太后面色就变得愈发难堪。 一个大将军,再来一个左右将军,那岂不是将大司马给完全架空了,那楚国还要大司马何用,这就是景鲤对待功臣的态度吗? 老景鲤可不管她面色如何,只顾继续说下去。 “还有,大王方才说到,要与太后亲出三十里,以迎王师,老臣以为,不如亲出百里,在荆山行宫修筑高台,着太仆祭祀上帝,祭祀祖宗,封赏臣子,开大将军一府,君王也可再次狩猎祭品,正所谓国之大事,在戎再祀,有戎岂能无祀。” “老臣之谋,俱是为国,老臣之思,俱是为楚,老臣老矣,时日恐不多,唯有一腔热血,替我楚举荐人才,效忠大王太后,还望大王恩准啊!” 与南太后截然不同,景鲤越是说到最后,越是情真意切,语气也越是高昂。 也是在这种语调下,他将自己深藏于心中的目的,才展露出来,这种心机着实令人恐怖,在一个声东击西中,就隐藏了自己的目的。 果然,南太后在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只记得昭滑为大将军的事了。 还未等到太后说话,人群中就有玉尹武隗站出了出来。 “启禀大王太后,臣以为景鲤此言可信,此番大胜,可扬我国威,对我楚而言,不可谓不重,大王当携太后去往荆山行宫,狩猎祭祀,封赐将军,然,一战之功,重在将军也,请问令尹,上庸之战,我王以何人为将军?” 玉尹一出口,就先认同了祭祀以及封赐将军之事,这无疑是给景鲤帮了大忙。 景鲤笑道:“将军南晖是也!” “好,令尹既然知道,那也当知首功乃将军南晖也,如何不封赐首功,而转而封赐一位后将军,这是何道理?” 面对这样的质问,景鲤必然是早有准备了。 只见他瞧了一眼一旁的昭雎后,似乎在提醒着什么,其后方才是说道:“将军南晖者,曾为我楚郢城将军,虽有领军经验,但在此之前,却无领军之功,若是以一战而大将军,我楚国大将军,未免也太容易了一些。” “而后将军昭滑者,灭越之战时,便为将,垂沙之战时,便为司马,为军而谋,今日上庸之战,不仅亲自领军上阵,更是后方筹措粮草,精于军备,如此之苦劳功劳,难道还不及一个郢都将军否?” 昭雎听闻此话,细细品味起来。 世人都知,昭滑乃其弟,同出一族,甚至可以说昭滑就是昭雎,昭雎就是昭滑,景鲤今日如此大捧昭滑,倒是让他想到楚王刚即位之时,景鲤与南太后之争,最后以南太后监国五年,景鲤太师而告终。 就是在这临了之际,景鲤却突然以他为大王右太师,想挑起南氏与昭氏的对抗,时至今日,太后对他一脉,都还存着防备之心。 今日之事,还真有几分的可能。 昭雎再看楚王,只见他正襟危坐,面无神情。 “启禀大王太后,臣以为不可。” 出声说话者,乃是昭雎也。 南太后听有人反对,立即问道:“不知大司徒作何思?” “太后,我楚若立大将军,须得领军之才也,昔年魏国之庞涓,鲁国之吴起,吴国之孙武,都是此流,不计苦功,只记大功,方为大将军之道。” “有大司马者,虽有苦功,但量其两军之才,还不足以为大将军是也,大王立大军之要,第一乃是强军,大司马未必能有这种强军之策。” 昭雎反对昭滑,南太后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那大司徒以为何人能担任呢?” 四人中,有这能耐者,唯有南晖昭滑,至于景翠与景盛,完全就是来凑数的,昭滑不成,自然就只剩下南晖了。 只是…… 想到此,昭雎望了一眼上首楚王。 南晖为大将军,势必对楚王不利,这点他很清楚,甚至…… 昭雎沉思良久,最后说道:“启禀大王太后,大将军非南晖是也!” 他这一番话出来,熊横心中就很清楚,在昭滑的心中,他这个楚王并没有多少的分量,因为以昭雎的聪慧一定能想到,子兰来了,南太后独掌朝政了,楚王很有可能就会被废掉了。 王座上,楚王依旧面无神情。 “启禀大王太后,臣也以为该当是南晖将军是也!” 昭雎话落后,有左徒屈原,又补了一句。 他与景鲤做对,也是十分的正常。 现在来看,景鲤落入了下成,昭滑为大将军恐怕是要不成了。 “既若如此,老臣还是举荐景翠为左将军,景盛领左将军。” 似乎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也是他最后的底线,这要是还谈不成,他这个楚国的令尹,就又要不干了。 演戏,都到这个时候了,景鲤还在展示着最后的演技,他心中必然想到的是,到时候都得死。 南太后心中沉思一阵后,问向楚王:“大王觉得呢?” 熊横一听,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寡人令,南晖将军大破秦军,拜为我楚大将军,景翠为左将军,景盛为右将军,寡人与太后亲王荆山行宫,以迎王师!” “老臣遵令。” 楚王令下,不仅是景鲤,下方众臣皆是应声道。 南太后就这样被裹挟着,要去荆山看秋景了。 “母后,定个日子吧?” 令下,楚王又问向南太后。 这是在确认,她到底会不会去。 南太后略微想了想:“一月之后,乃是年关,不知将军们可否在年关之日,抵达荆山行宫,大王正好行祭祀之礼?” 这话是问向群臣。 也不只是心中生怨,景鲤不语,有左徒屈原道:“臣与大司徒必不负太后之令!” 群臣退散,南太后达成所愿。 令尹达成所愿。 楚王亦是如此! ? ? 第七十九章 最后的准备 几日前,楚王的王令就送往上庸,估摸着再有一两日,前方将军们便可受到撤军的军令。 郢都城中,左徒屈原与大司马昭雎二人,已是开始了撤军的准备,王令下达各郡县,备好粮草物资,以迎战士。 在楚国,就是这么地操蛋。 打仗的时候,你要自己背着粮食上,要是输了,你就要献祭生命,要是赢了,你再回来种地,庆功那是贵族们的事,与平民有什么关系。 熊横若是掌权,那第一件事就是学习秦国——勋爵制度。 这样楚国的新贵族会越来越多,挤压地旧贵族没有生存空间,新贵族靠的是军功,楚王和楚国律令就是他们的依仗,他们的存在,会加强楚王的统治。而旧贵族靠的是土地,靠的是祖宗,他们的存在不仅不会加强楚王的统治,反而会影响楚王的权势。 商鞅之伟大,就是伟大在这里。 只靠一个二十一级勋贵制度,为秦国选拔了人才,也为秦国的变法在补充源源不断的基石,纵然是变法的秦孝公死了,新贵族们也有足够的力量,去支持新秦王将变法坚持而下。 至于在楚国,楚悼王一薨,变法就再也没有了支撑。 上辈子听一位伟人说过,政治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将朋友搞的多多的,将敌人搞的少少的,这样不管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成功。 这一日,楚王在宫中又是练剑。 身边有一百剑侍陪同,在宫中已成气候。 此番入荆山行宫,要想不让人胁迫,就必须得有保护自己之力,训练这些人这么久,该到派上用场之时。 当! 楚王一招格挡,将对面郑怀刺来的剑击开,那郑怀见一击不成,另外一剑又是刺来。 如果说方才是试探的话,这一招已是出了真力! 却不曾想,楚王立在原地不动,手中的常见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郑怀一看,立即收剑,才堪堪让剑刃从楚王身侧划过。 “大王如此收手,臣若是闪避不及,岂不是伤了大王?” 郑怀全然不顾君臣之礼,大声质问道。 熊横却也不气,就只是拍拍郑怀肩膀:“寡人这都是出自信任涓人,还请涓人莫非生气!” 被楚王一说,郑怀方知刚刚失礼了。 “还请大王恕罪。” “哈哈,你何罪之有,来,陪寡人说会话。” “臣遵令。” 楚王令众剑侍散去,带着郑怀步入宫中。 “此番去往荆山行宫,寡人要涓人同去,陪伴寡人狩猎可否?” 面对楚王如此要求,郑怀自然是答应:“臣遵令。” “寡人是说,你麾下一百剑侍尽去,而且必须得手握兵刃,身穿甲胄,必然时候,还需得有大盾弓弩,这你可办得到?” 狂野交战,永远是远程杀伤性武器最占优势,没有大盾的话,敌人只需要一轮齐射,一百剑侍就全部都交代了。 郑怀目露疑惑,沉思起来。 陪同楚王狩猎,乃涓人之职责,可区区一个狩猎,何须一百剑侍,又何须身负甲胄,甚至于大盾。 除非楚王压根就不是去狩猎的,郑怀虽心思不在此,但一样是能想到,荆山行宫必然有事要发生。 “大王去往荆山行宫,一路护卫必然是郎中南井,我若是跟随大王去,麾下至多也就是带剑二十人,还不能着甲,否则必然会引起怀疑,而且也不被太后允许。” “不错,正是此理,因而寡人要你想办法。” 郑怀还真就思索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王,可由臣率领二十剑侍,与大王同去,日夜护卫在大王左右,余下八十人,可在后方跟上,等大王到了荆山行宫后,再行现身。” “只是到那时候,荆山行宫必然是卫士守卫森然,八十人可以混进去,可这盾、弓弩、甲胄,的确是有些难了。” 听他说完,楚王大笑起来。 “哈哈,涓人所云不错,此事寡人也细细思量过,若要大盾混进去,除非是先寡人一步,就藏在荆山行宫,等涓人剑侍到了后,再拿出来。” “可如此一来,就又有一个问题了,大王出行,郎中负责护卫,司宫负责一应所需,要想将东西提前藏到荆山行宫,非郎中或司宫不可为,莫非……” 郑怀了解大王,谋定而后动三思而行,能这样说必然已是有了谋划。 “莫非司宫会做成此事?” “哈哈,涓人猜对了,这些事物早已送往景山行宫,对于涓人,寡人心中就只思一件事,请涓人护寡人周全!” 说话间,起身行之一礼。 郑怀乃率真之人,一见楚王行礼,立即起身回礼:“臣亦可死,大王不可伤!” …… 入夜,楚王宫中一片安静。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楚王似乎是忘记了享乐这一回事。 宫中寺人俱是在外面守着,里面就只留有青雉人。 灯火恍惚,月影照人。 长案之旁,俊俏丫头立着,纤纤玉手中握着一块磨,正在细细的研磨,丫头身侧,熊横正将一卷白帛翻开,在上面书写起来。 一笔一划,横折撇捺,十分认真。 许久之后,笔落。 熊横两只手提起来,又吹了吹。 “大王些这份诏书,应该是给左徒屈原的吧?” 熊横长长舒了一口气后,点点头。 “不错,正是给屈原的,此番荆山行宫事变,郢都城中主持大局的便是屈原与成謇二人,将这份诏令留给屈原,到时候昭雎见了,必然会尊从。” 一旦令尹离开,城中能与屈原相抗衡者,就唯有昭雎一人尔,留下这份诏令,郢都才不会生事。 “那大王就何以笃定,大王的诏令对昭雎有效呢?” “你这个丫头,今日问的太多了吧,昭雎是个聪明人,见此国书,必然能猜到寡人能谋划,既然能猜到,那他就会臣服。” 楚王语气十分地坚定。 “我这只是担忧大王而已,毕竟大王还许诺给我,楚国一块地呢,对了,这诏书上没有王玺怎能行呢?” 青雉话音刚落,就有寺人推门而入。 “启禀大王,司宫求见!” 熊横一笑:“你看,王玺这不是来了。” 宫门外进来的,正是司宫子玦,他手中抱着一方锦盒,里面正是王玺。 “臣拜见大王!” “哈哈,吾弟何须多礼,将王玺快快盛上来。” 锦盒摆在长案之上,熊横将其揭开,里面还有一层枣红色的布,等将布匹翻开后,里面躺着一块火红颜色的印章,这正是楚国王玺。 熊横拿起,在诏令落款处重重扣下,如此诏书就算是成了。 他叠起来后,递给了旁边司宫:“明日交到左徒手中,此去荆山行宫,这王玺你务必要一直带在身上。” “臣遵令。” 子玦双手接过:“大王,还有一事,今日郎中排兵布阵,以一千两百卫士护送大王太后前往荆山行宫,宫中只留八百镇守,门尹屈侯乐以及麾下五百士卒,尽皆前往。” “哼,寡人知道他南井会这般做,他也只能这般做,宫中卫士除过门尹之外,其余裨将一人乃昭士,另一人乃公子濞,他都不敢用,而屈侯乐出身屈氏,又英勇善战,也只能是他的,既然是一千两百卫士,那令尹军马至少也得三四千,方能确保不让南太后出走,徐召率领七千人前来,也是足够了。” “大王,正是如此,到时臣必然会跟随大王左右,誓死保……” 子玦的话还未说话,就被熊横所打断。 “吾弟若是真要是有此雄心的话,那也不至于被太后安排去做右尹时,表现得这般担忧了,你的心意寡人知晓,无需多说了,倘若连你都要誓死保护寡人,那寡人这计策可真就要失算了!” 子玦尴尬一笑:“嘿嘿,大王明鉴。” “此去荆山行宫,一切都听寡人即可,其余诸事无需担忧。” “臣遵令。” 到了此时,熊横所要准备的一切,方才是完备。 涓人郑怀,门尹屈侯乐、幕僚徐召,还有司宫子玦,以及正在从上庸赶来的景翠,便是荆山行宫所有的人马。 屈原、成謇两人,乃是郢都城中主要人马。 至于鄢城,则需要他亲自走一遭。 子玦走后,熊横又自己谋划了一阵,方才去睡。 几日后。 王宫中有国书张贴于城门,告知楚人,秦人退兵,抗秦之战,楚军大胜,城中所有楚人,无不在庆贺。 又几日后,楚王携太后、以及令尹司宫等臣子,出走郢都,前往荆山行宫,以迎王师。 这一日,郢都城中人山人海,来看热闹的人更是围的水泄不通,城外的商队要想进来,就只能一直等到天黑。 王车出了城后,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而去。 荆山行宫,乃处郢都东北一片丘陵地带,据此约有一百多里,非一日可达。 路途楚王歇息了一日,在第二日的正午,终于离开了大平川,看到远处一列列的山地,浮现在面前。 山体枯黄,草木叶落。 远方山势背阴之处,隐约可见一点碧绿。 到底是楚国,纵然在这寒冷的冬季,群山也并非是光秃秃的。 ? ? ? 第八十章 荆山行宫 王车由四马拉动,在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行着。 驾车者乃是门尹屈侯乐,涓人郑怀则带着二十名剑侍,穿行在王车左右。 楚王正斜躺在宽大的王车中,眯着眼睛想事。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有寺人进来通报:“大王,外面景鲤求见!” 估摸着时间,今日晚间,楚王便可抵达荆山行宫,明后两日安排狩猎,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四位将军便会从上庸赶来,荆山行宫会进行宴乐,为将军们庆功,在一日的上午,便是举行祭祀大典,顺便上将军开府。 景鲤要行逼宫,无疑选在宴乐之时是最合适的,算起来也就仅有三两日了,他已经开始毫无顾忌了,眼下南太后的车驾,可就在后面呢。 “请进来吧!” 想了一阵后,楚王答道。 “是,大王。” 吁! 只听得屈侯乐一声长呼,四匹马儿稳稳当当地停住。 楚王的王车拦在路中央,紧跟着整个车队也是不动了,步履稳健的景鲤已是站在王车下,向着王车喊道:“臣拜见大王!” 熊横将帘子揭开,对着景鲤笑了笑:“原来是令尹,来,快快有请。” “老臣谢过大王。” 在旁边寺人的帮助下,景鲤上到楚王车中,与楚王对坐。 屈侯乐挥动手中长鞭,王车又缓缓开动。 “大王,可曾见到前面那山?” 景鲤微微侧身,手指着后方说道。 “莫非此处就是荆山?” 景鲤颔首道:“不错,这便是荆山也,昔年我楚武王时,时常在此山中狩猎,修筑了这荆山行宫,后来历代楚王,每逢天热都要来此避暑,到楚王槐时,更是大兴土木,将里里外外都变了个样!” 到这里,景鲤又感慨了一番:“哎呀,大王是不知荆山之好啊,当中野兽众多,山林茂密,流水瀑布,风景独佳,天热之时,晚间凉风,更是宜人,可惜大王受今年战事影响,取消了避暑,否则大王早就应该来了!” 熊横一笑:“听起来景鲤似乎常来?” “大王,楚王槐在时,每年都要在荆山行宫四五个月之久,国中之事,全部都交由臣来处置,若是遇到需要禀告之事,就需得跑上一趟,因此是每年都要来上三四回,不过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并不久待!” 难怪年轻时的楚怀王可以攻破武关,威震天下,到了后期就越来越昏庸,让臣子把持了朝政,原来是因为这。 一年能有几个四五个月,每年都来上这么一回,渐渐地国事就都交由臣子去了,可不就形成了屈、景、昭三家鼎立这样的局面。 “哎呀,令尹真是忠臣矣!” 熊横没有多说,就只是感慨了一句。 景鲤偷偷瞟了一眼楚王道:“臣听闻大王怕热,以后每年五月可至荆山行宫,九月再行回去,如此一来就可避过郢都炎热,还可以在此驾车狩猎,好不快哉!” 这老狐狸真以为是胜券在握了,都开始试探起楚王来了。 按照楚王以往的本性,必然是点头称是,可今日不知怎么地,却是摇了摇头。 “如此一来,那寡人不得是一年来上四五个月,国事该如何呢?” 景鲤依旧带笑道:“自然是交由老臣了,就如当年一般,若是遇到不决之时,老臣再来禀告大王。” 本以为这样解释一番后,楚王会点头称是,没想到他却是继续问道:“当年令尹年少,跑了几趟尚可,如今还吃得消吗?” 等到这时候,景鲤方才察觉,楚王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其语气神情,似乎都在昭示着什么。 正在他疑惑之际,却听得楚王又说道:“对了,寡人有主意了?” “老臣敢问大王,不知是何主意?” “哈哈,自然是派遣信使啊,路途颠簸,若是令尹有可三长两短,那寡人可真不知道以谁托国呢?” 楚王再一句话落,景鲤立即呵呵笑了起来。 “大王如此体恤老臣,老臣实心中有愧。” 熊横拍着景鲤的肩膀:“唉,若无令尹,寡人只怕……唉,子兰该回来了吧?” “大王,如今那秦国丞相还在韩,公子子兰若要回来,则需得秦丞相回咸阳之后,只怕还需得一个月吧,到时子兰知大王独掌朝纲,其母南太后有乱政之罪,恐怕也是不敢回来了。” 老景鲤就像一个贴心的长辈,近来一直不停地安慰着楚王。 “不错,不错,到时候让他回来,他也不敢回来了,而且有令尹在,必然不会让父王回来,这楚王一直会是寡人的!” 熊横很快又从惆怅变作了笑意。 “正是如此。” “只是……” 楚王又开始迟疑起来:“寡人心中实在是没底,那郎中南井有上千的卫士,尽听南太后调令,就怕……” 熊横得知道,景鲤到底是什么计划,好通过子玦告知于徐召等人。 “大王,老臣正要与大王说明此事,要逼迫南太后交出监国之权,非武力不可取,老臣之策,乃是大王在宴会众臣之时,派遣甲士早早埋伏于行宫当中,老臣就以为摔杯为号,甲士尽出,可将南太后之人控制住,就如同她那一日,用卫士来威逼众臣监国一般。” 没想到景鲤还是一个记仇之人,一年前的事情都还是印象深刻。 当日,南太后宣读监国诏令,遭到群臣反对,一怒之下,卫士将玄鸟殿围困,以不遵王令为由,威逼众位臣子。 “那制住之后呢?” “自然是令司宫交出王玺,老臣会为大王准备好诏书,大王只需宣诏,废掉太后南氏监国之权,将其软禁宫中,南晖南井贬为庶民,如此此事就成了。” 这么简单…… 真当楚王是三岁小孩子在哄骗。 “不可,不可!” 楚王一听,立即摇起头来。 “大王如何不可?” “难道令尹忘记了,荆山行宫里里外外都是由卫士把手,纵然令尹麾下有忠心的甲士,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到殿中呢?” 总觉得景鲤隐藏了什么。 就连司宫子玦都是熊横的人,他如何又将一群甲士混进去。 “此事老臣本不想提前与大王说,以免走漏了风声,既然大王要问,那老臣就事先告知大王吧,楚王槐修建荆山行宫,本该是工正之职,但因楚王槐信老臣,便将其交由老臣。” “当年在修建之时,老臣特意令工匠留下两条密道,可从山外直接通到荆山行宫大殿之外,当年如此做,乃是为了楚王槐做思虑,不曾想到今朝,却是派上用上了。郎中麾下虽有上千甲士,但都坚守在大殿之外,老臣只需一百甲士,就可将大殿围住,将太后制住,老臣请大王安心。” 看来选择荆山行宫,也是景鲤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将一切都考虑到了,当时提出去往鄢城,或许只是一个试探罢了。 幸好他这个楚王也是早有准备,否则就真就沦落为臣子的笼中雀了。 “唉,一百甲士,如何能抵得上一千卫士,南井久为郎中,若是卫士群起反抗,令尹如何保护得了寡人,这计策……似乎有很大的纰漏?” 比起往常,楚王的问题的确是不少,想得也很多。 也许是景鲤看到胜券在握,也是是楚王一向给人的感觉就是容易糊弄,景鲤并未有放在心上,他就只是说道:“大王放心,臣景氏一族子弟,尽愿为大王赴死,已有三千余士,为大王效力!” 到了这里,熊横就全然没有疑问了。 只见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哈哈,令尹果然没有让寡人失望,当初寡人以令尹为重,这是对的,这两日寡人深思熟虑一番,令尹以武而定国,此事一成,寡人便封令尹为武安君。” 历史上但凡叫做武安君的,无一是泛泛之辈,但最后都没有善终。 景鲤听后也不知是讽刺,面上尽带喜悦。 “老臣谢过大王。” …… 落日西斜,残阳如血。 荆山连绵不绝的山势,更显苍翠。 坐了许久马车的熊横此刻就站在车辕上,他远远地望见,一座宏伟的宫殿群立在群山脚下。 此处,宛如一座小型城堡,建筑群之外围着低矮的城墙,四座高高的箭楼耸立在四周,城墙之上早已是旌旗遍布,每个几步都能看到有卫士守护。 城墙乃是黄土铸造,低矮却显得极为坚固,列于城墙之后的宫殿,尽显黄土之色,与上方玄色的木头以及青色的瓦片,相得益彰,透出一种古老却磅礴的气势来。 让人感叹,在这群山掩映之下,苍松绿柏当中,还藏着这样一座宫殿。 城门之外,一群人站在那里,早已是等候王车,熊横看得当先一人,正是司宫子玦。 他提前两日就带了此处,布置好宫殿,以及楚王一切所需,包括那百十剑侍所用的弓弩甲胄之物。 前方的卫士到了城门之下,如水波分流一般,望两侧散开,王车就在这水波之后,徐徐露出。 王车停住,有司宫子玦快步上前,站在王车外道:“臣拜见大王!” 楚王不露面,只听得有寺人道:“大王请司宫进王车一叙。” “臣遵令。” 子玦一跃上了王车,车又继续开动,向着宫中而去。 穿过低矮的城门,一座座的建筑浮现于眼前,如此气势磅礴的行宫,还当真是少见,可见楚王槐对此间的喜爱。 “大王,一切是准备妥当!” 王车之中,子玦向熊横悄悄说道。 “不知你将寡人那八十剑侍,藏身在了何处?” “大王,昨日半夜,就已潜伏在宫中。” “好,三日后南晖归来,群臣宴乐,景鲤欲行逼宫太后之举,你要将这消息传出去,好早做准备。” “是,大王。” 简单交代两军,王车再度停住。 熊横揭开帘子一看,原来已是到了一座大殿前方,站在车辕上,寺人还来不及来搀扶,只见熊横一跃而下后,朝着后面车驾而去。 当中者,正是南太后也是。 “母后,荆山行宫到了!” 话音落下,南太后才是在寺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 望着前方宏伟的宫殿,她似有感慨:“此间宫殿,老妇人也只在落成之时,随着楚王槐来过一遭,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倒是那郑袖,每年都会陪伴楚王槐在此好几月。” 言辞当中,尽透幽怨。 不说是楚王槐,就是任何一个稍微正常点的男人,都愿意选郑袖而不愿意选择她吧。 “母后若是喜欢的,每年也可来此间小住一些日子。” “呵呵,大王倒是有心了,以前老妇人是有些想,现在老矣,早已不是这么想了,大王若是喜欢的话,则可以常来。” 常来! 熊横倒是想,可真要是常来,也不是那么回事。 “多谢母后,明年未有战事,寡人必来此狩猎。” 不知是南太后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往年楚王槐都是四五月就来了,十月也才回去,大王明日四五月就来吧,也多待一些日子!” 熊横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在南太后的计划里,明年这个时候,子兰也归国了,南晖也成为大将军了,楚国就成了她的一言堂,在解决掉老令尹后,她完全有能力将楚王给换了。 这哪是让楚王来度假,这是让楚王来放假。 “多谢母后恩准。” 南太后一笑:“连休赶路两日,老妇人有些累了,还是快快进殿去吧。” “是,母后。” 此间宫殿,宏伟程度,一点都不比楚王寝宫差。 一张张排列开来的长案上,早有太官准备好了珍馐,十几个宫女寺人往来其中,正一一摆上酒水。 楚王坐于上首,南太后跟随一旁。 其后有景鲤令尹,司宫子玦、涓人郑怀、太仆景熌、左使刘信,郎中南井,玉尹武隗,左尹郑虔,右领李徵等一干臣子。 令尹执掌国府,开大将军府一事,不可缺席,太仆景熌掌祭祀,祭祀上帝先祖,都须由太仆主持,南井负责守卫,玉尹武隗掌管祭祀礼器玉器,左尹辅佐令尹,左使刘信负责迎接四位将军,右领李徵负责军队,至于子玦与郑怀,则是效力于大王。 人数虽多,但俱各有其职。 楚王宴饮群臣,直到深夜才是散去。 至次日,楚王正午醒来,便率领涓人郑怀,驾车去往城外狩猎,日落时分,方才归还。 到第二日,依旧是如此。 第八十一章 王师归来 西风凌烈。 楚国荆山行宫之外,正是高台修筑,群臣汇聚。 黄土修筑,乃有一丈之高,上方又是两丈见方,四处旌旗悬挂,当中立一座大鼎,两侧长案之上,尽是祭祀用的礼器。 今日十二月三十,翻过今日,又过一年。 有太仆景熌于高台正中,操持祭祀,楚王端坐一旁,行祭祀大理,令尹景鲤则贴心地跟在一旁,时时陪伴着大王。 高台之外,乃立一帐,帐中端坐着太后南氏。 日悬高处,天地之间升起些许暖意。 祭祀大典从清晨开始,到现在已至完结之时,也难为老景鲤和老景熌了,两个花甲老人一直操持到如今。 “大王,昨日传来的书信,四位将军一行人,已至三十里外,今日一早起来赶路,到正午之时,必然归来,还请大王再耐心等候片刻!” 景鲤贴心地说道。 楚王的目光,则一直落在站在大鼎前,神叨叨的景熌身前。 景鲤一看,又继续说道:“我楚人以祝融之后,在千年之前,曾随三皇五帝而征战,至大商立国之时,曾为商王效力;也正是因为此,我楚人先祖与那秦人赵人先祖飞廉一般,开罪了大周。” “牧野一战,周武王大破商军,帝辛自焚于鹿台,此后商灭而周立,周武王自立为王,尊姬昌为周文王,开始分封天下,将我楚人氏族分封在丹水一脉。” “当时是也,丹水乃异族之地,他们不耕种五谷,也不读诗书,更是不知礼法为何物,甚至茹毛饮血,宛如禽兽,就在这绝境之地,我楚人发奋而图强,不知击败了多少氏族,多少诸侯国,才被封赐为子玦。” “其后在沿着丹水南下,至于汉水下游,大江之畔,再有熊通称王,方才有今日之楚,可谓是历经艰险,如今世人只知我楚国之强盛,却早已忘记了大周的辉煌,这都是我楚人一步步得来。” “太仆祭祀之礼,亘古有之,它记载了我楚人一路走来的艰辛,祭祀族中之礼法,不仅是昭示我楚乃礼仪之邦,更是告知我后是楚人,先祖不可忘矣!” 景鲤是个好老师,处处都不忘记给楚王授课,又趁着这间隙,给楚王强化了一下楚人的历史。 “那令尹说说,数百年后,我楚国会不会如大周一般,最终也会没落呢?” 景鲤略微思索后摇了摇头:“想我楚国人才辈出,只会越来越强盛,每逢到最危难之际,总会有我楚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也不知道他是真有这样的信心,还就只是在哄骗熊横。 “可是寡人听大司徒所云,想当初大周立国之时,也是何等的威风,周公制礼,天下归心,又是何等的气魄,可自秦文公僭越一来,便一直在走下坡路,临了最终还是落寞了啊!” 对于楚王的问题,景鲤微微有些意外。 “那老臣再问大王,如今大周没落了,周人可在否?” 周人在否? 这个问题倒是值得深思。 郑晋卫鲁之国,俱是周氏公子封国,到如今落寞的落寞,亡国的亡国,可他们的宗庙社稷却一直保存下来,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周人自然是在的。 “在!” 楚王轻声说道。 “大王且细思,宗庙在则周人在,祭祀在则周人在,谁又能说得好,天下会不会再出一个文王武往呢,我楚人当年被流放于丹水之地,到如今氏族首领,不也是天下之王。” 景鲤的话是有些道理,但也只能以发生过的历史为背景去推算,毕竟汉朝之后,姓氏不分家,隋唐之后,连世家也都要没了。 “令尹不愧有太师之名,所见远矣!” 听到楚王之言,景鲤呵呵地笑了。 这时候,景熌的祭祀终于完毕,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过来:“大王,结束了。” 是,结束了。 熊横抬头望了一眼苍穹,太阳开始有西斜的趋势。 午时已经过了。 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在高台之上,他已是见得不远处的官道上,激起了一阵尘土,似乎有上百骑士,卷着尘土而来。 隐约之中,可见玄色旌旗。 哒哒哒…… 马蹄飞踏,只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能瞧见人影了。 景鲤眯着眼睛瞧了好半天后,贴过来缓缓说道:“大王,将军们来了!” 在他的语调中,熊横感受到了一股杀机。 “是,来了。” 熊横起身,将手扶在长剑之上,早有身后的寺人上来,替大王整理的衣冠。 就这样楚王站在高台之上,待到百余位骑士策马到了高台之下,他才抬步而下,此时南太后也是起身,于高台之下,等着与楚王一道。 一身戎装的将军们落马,将缰绳丢给一旁士卒,四人则站成一列,朝着走来的楚王异口同声道:“臣等拜见大王,拜见太后!” 楚王行至四人面前,也是将手拱下去:“对秦一战,我楚大胜,全赖四位将军之功也,该是寡人向四位将军行礼!” 有主将南晖,两步上前:“为大王死战,乃是臣等职责,何劳大王如此,臣等愧不敢当。” “哈哈,有何不敢当,此战能胜,依仗的全是将军之策,若无将军之策,秦人又岂能会将丞相都派遣到郢都前来求和,今日寡人与母后再次修筑高台,一是迎接功臣,二则是为将军献宝,来人,拿上来!” 楚王令下。 早有准备的寺人,捧着两个锦盒上来,端到南晖面前。 “此乃玉璧两双,乃是寡人赐予将军,还请将军打开看看。”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是大王封赐这么大的事,想必南晖心中早已是知晓,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惊讶,也都是装出来的。 锦盒打开,那两对精美的玉璧,就呈现在南晖的面前,他再度行礼道:“多谢大王厚爱。” “哈哈,将军无需多礼,今日之后,我楚国之军国大事,全要仰仗将军,将军用心,则我楚强也!” 南晖听闻,更是表现地受宠若惊,恍如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一般。 “来人,读诏!” 听到王令,有中书遏者令上前,将南太后早已准备好的诏书诵读起来。 诏书之上,乃以南晖为大将军,景翠为左将军,景盛为右将军,对于大司马昭滑,就唯有爵位,没有实权的变化。 眼前的这四人中,一位忠于南太后,一位忠于楚王,一位忠于景鲤,一位乃是昭氏,王命如何,心中自然早就清楚,在朝堂上都商议不定的事情,只凭一份诏书断然是不顶用的。 早就有所准备的四人,俱是接诏。 “大王,对秦之战,非臣之人之力,其麾下将士,俱是有功,既然臣身为将军,当为大王举荐贤才,正好臣心中有思,将有功之士俱是记下,呈报于王阅!” 说话者,乃是新任大将军南晖。 大将军开府,其麾下必然需得一批官吏,按照楚国以往的惯例,所有的官吏任职,都需得在执掌国府的景鲤处,走上一遭,如今南晖却要直接让大王阅,大王阅就是南太后阅,岂不是要夺了这份人事任免权。 这无疑会与景鲤,一文一武,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前脚刚刚被任命,屁股都还未坐稳,后脚就应开始向令尹发难了,很那说这不是南太后的主意。 面对这样的难题,熊横一向选择不答,只见他问向南太后:“母后以为呢?” 南太后微微一笑,似有些得意,只见她看向景鲤道:“令尹执掌国府,令尹以为呢?” 景鲤沉默良久后,突然笑了起来:“老臣为大王效力,楚国都是大王的,何况乎臣。” 听他这般一说,南太后自以为是景鲤此番认怂了。 “也好,那就请大王阅吧。” 见事情定下,在一旁的景鲤接着说道:“大王,四位将军俱是远道而来,路途劳顿,至于国事可以日后不谈,不如就先让将军们歇息,待到晚间再于大王宫中,举行宴会之乐。” 什么大王阅不阅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的宴会。 为此,景鲤甚至谋划了半年之久。 楚王依旧不答,转身望向一侧南太后:“母后以为呢?” “大王乃楚国之主,今日与将军们庆贺我楚大胜,这有何不可。” 南太后自然是应允了。 “是,母后,到时候寡人亲自去请母后。” “也好。” 熊横这一句,只是在确认,到时候南太后一定要出场,毕竟她才是主角,若是没有了主角,景鲤也就不知道这一出戏,该向谁去唱了。 商议定下,群臣拥着楚王回到宫中后,便各自歇息散去。 至于景翠,再有书信与他,告知了一切计划,熊横自始至终,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与他说。 进入寝宫,屏退寺人。 熊横独将涓人郑怀召至身前:“今晚,便是寡人需要涓人效力之时,还请涓人早早准备,那景鲤以甩杯为号,而你就以寡人王令为好,切记未听寡人王令,所有人都不可现身!” 这大戏就先让臣子们唱一唱,之后他在做补充。 “臣遵令。” ? 第八十二章 血色之宴(一) 苍穹之上,群星黯淡。 沃野之里,明光不显。 楚国荆山行宫建筑群紧随着山势,如一只蛟龙,蜿蜒伏地。 风过,丛林里悉索一片,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当中,伴随着怪叫而现,夜晚的山林,正是如此令人敬畏。 当! 是编钟在作响。 咚咚! 是鼓乐被敲击。 呜呜呜! 是号角在嘶鸣。 叮叮当当,那是觥筹交错,伴随着楚国君臣的笑声,响彻大殿,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列于上首的楚王,望着正中央翩翩起舞的十位舞姬,放肆的大笑。 他的剑,时时刻刻都悬在他的腰间,一步也不敢离。 “哈哈,好,真好,子玦吾弟,当得大功也,没想到在这荒野之地,却有我宫中舞乐,今日寡人众臣,不醉不归!” 楚王的一只脚,就踩在长案上,单手高高举着酒爵,那里面酒水正如一条线,流入他的口中。 下方群臣尽是豪迈,纷纷叫道一个好字。 宴席开始已有半个时辰,氛围几乎要到了顶点。 “臣为大王司宫,自然为大王所谋,知大王所好舞乐,岂能不加以准备。” 下方的子玦虽是面色通红,可依旧保持着清醒。 在他的另外一侧,乃是涓人郑怀,从始至终他都是正襟危坐,极少饮酒。 “吾弟者,忠臣也!” 楚王又是欢快地大叫起来。 坐于其后的南太后或许是觉得有些无聊,刚想要起身离去,却见的景鲤举着酒爵,走了过来。 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面尽是通红,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笑意正浓:“启禀大王太后,昨日老臣收到秦丞相书信,乃说公子子兰在秦国水土不服,染了风寒,至今未愈,若要其归国,恐怕得修养上几日呢!” 此言一出,南太后美丽的心情是荡然无存。 所谋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其子子兰,如今子兰不归,又为谁而谋。 “令尹此言当真?” 南太后一着急,竟问出了这样的话。 老景鲤呵呵一笑:“启禀太后,此乃秦丞相之言,还能作假,老臣这就将书信给太后呈上来!” 说话间,景鲤已在身上摩挲起来。 南太后将手一抬,顺势说道:“不必了,那信中可有说明,几时可痊愈归楚?” “信中虽未说,但老臣猜测,恐怕是不容乐观,子兰公子连续三日,每日吐血一升,更是不进一滴饭食,这……恐怕……” 子兰生病,熊横是不大相信的,他更是不相信,连续吐血一升,就现在的这种医疗技术下,还能存活,真当他是武林高手了。 没想到景鲤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挑事。 南太后闻之,面色陡然暗淡,身形竟也不自觉地萎靡了一些,口中喃喃念叨子兰二字。 子兰乃南太后之子,对于南太后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这……这岂能,公子在楚国时,一向体质不错,如何会突然生此大病,是不是秦人故意使诈,不想让公子归国?” 南太后再问时,景鲤只顾站着,却再也不说话了。 “一定是的,秦人不想让他归国,因此便加害于他,可是秦人为何要这么做……” 忽然间,南太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景鲤。 子兰不能归来,无疑对景鲤好处最多,而且他与秦国丞相魏冉,素来关系不错。 啪! 南太后一巴掌,拍在长案之上,四下里的臣子乐人俱是一惊,纷纷将目光投至这边来。 “下去,都下去!” 南太后狂怒,乐人舞姬们岂敢久留,纷纷都退了下去。 这样也好,以免一会儿战起来,影响到了他们,此次事变,在座之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除过他们。 “老妇人再问令尹一句,此言可是当真?” 南太后冷冷地说道。 见此情形,熊横早就一言不发,甚至将自己的身形,稍稍往另一边移了移。 “启禀太后,老臣之言俱是无虚,老臣已是书写交代秦人,务必要使我楚国公子性命无虞,否则我楚国将再起大军,攻伐秦国。” 老令尹依旧镇定自若道,面上始终藏着一缕笑容。 见及此,南太后倒是镇定下来,只见她落座于长案之后,继续问道:“老妇人明白了,今我儿就是那板上之鱼肉,秦人方是那刀俎,是死是活,全凭秦人一句话?” 她可不会认真,子兰就真要死了。 这一切不过是景鲤玩的把戏,勾结秦人来威胁他的把戏,她方才所云的刀俎,并不是秦人,而是景鲤。 “太后如此猜测,似乎……似乎也并无道理,毕竟秦人知我楚国当国者,乃是太后南氏,而非楚王也,妇人之爱子,人尽皆知,以为子兰来要挟太后,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不知太后以为呢?” 南太后起身,伸出手指直指群臣:“老妇人知晓,你们当人有人对老妇人监国颇有怨言,在朝堂上不说,今日倒是用这子兰,来威胁起老妇人来了,我楚国的大令尹,你不会就是当中之一吧?” 景鲤双手拱之,朝着上首太后依旧是不失礼仪:“非也,昔日太后监国,老臣也是愿意的,只不过……历年以来,我楚从未有过此先例,楚王弱冠而不当政,于礼法不和。” 方才南太后震怒,群臣还不明所以,现在听两人对话,才是明白过来。 景鲤以秦人挟制子兰性命,来要挟太后。 偏偏这太后就这么一个子嗣,偏偏这太后要执掌朝政,就必须得依托其子。 “照令尹的意思,倘若老妇人能还政于大王,那秦人便能医治好公子子兰,让其能活?” 南太后再问,景鲤依旧是神情不变:“应该是吧,还政于大王,那太后便不再掌管国事,秦人纵然是拿了子兰,也要挟不了太后,甚至还能让其平安归国,被大王封君。” 听到被大王封君二字,南太后终于是回味过来,她深深地忘了楚王一眼。 今日之事,并非是景鲤兴起,而是有预谋为之,也不是景鲤一人所谋,而是与大王合谋。 “大王也以为,老妇人不该再监国呢?” 熊横一概往常之气概,忽然站了起来,向着群臣说道:“寡人也以为,令尹之言有道理,一国之盛,乃在于君王,不在于妇人,妇人当国,唯有乱政,不可强国。” “今,寡人二十有一,早已弱冠成年,曾读诗书而游咸阳,见临淄而行稷下,秦人之法,齐人之风,魏人之雄,韩人之劲,燕人之坚,赵人之烈,寡人俱是了然于胸。” “楚要争霸,非寡人不可,楚要强盛,亦非寡人不可,今日令尹景鲤,效忠寡人,以令太后还政于吾,群臣,谁敢非议!” 噌! 剑就在楚王手中,说这段话时,他气势十足。 将这一年中来,被压抑的情绪,倾泻而光,这气度就连景鲤,也是微微有异。 “太后也该看到,老臣是楚国的臣子,大王才是楚国的王,老臣该向谁而效忠,恳请太后,还政于大王吧?” “大胆,景鲤放肆!” 话音刚落,还等不到南太后言语,人群中就有人喝骂道。 熊横望去,此人正是玉尹武隗,南太后的家臣,楚王说话时,他不说话,就只等得令尹张口,这人还真是挑选了一个好时机。 “臣启禀大王太后,景鲤此人,权重而以滥,事君而不忠,位高而勾秦,实乃不忠不义不仁之徒,最是擅长蛊惑人心,歪门邪道,我王虽已弱冠,但却久不在楚而不知事,以太后监国,何错之有,我王必然是受你蛊惑是也。” “昔年,有秦悼武王攻韩,韩求于楚,是你景鲤收秦人之黄金,不为楚谋,只为秦谋,致使秦王巡游洛邑,我楚失去齐盟;至去年之时,你景鲤又受秦人黄金,上书楚王槐该与秦武关会盟,此一去楚王槐不归矣;到几年之时,秦丞相魏冉一入郢都,就去往景鲤府中,又勾结谋我监国太后。” “大王太后,臣恳请将令尹缉拿,且以通敌之罪,灭其满门。” 玉尹不仅是生了一副好口才,更是拥有着一颗好记性,不仅将景鲤骂了一通,更是将以前的旧账都翻出来,这是要借此机会,置他于死地了。 听闻此言,南太后也是面色一变。 或许她还未做好与景鲤彻底撕破脸的决定,或许她自认为暂时还没有能力,可以彻底将景鲤推翻,就是在她即将要说些什么之际,却见景鲤已是大笑起来,笑的是如此张狂。 “好口才,玉尹真是一条好狗也,若非有老臣在,恐怕我楚国的王,早就不是熊横,而是熊子兰了吧,让老夫看看,我楚国朝堂之上忤逆的臣子还有谁?” “你……” 武隗听到自己被骂是够,如何能不恼怒,可刚话出口,就听得左领刘信言语道:“启禀大王,臣以为令尹神令智昏,尽说些疯癫之话,子南非太子,如何为王,再者其人也在咸阳,如令尹所云大病一场,能否活着尚且两说,又如何做得了我楚国的王,令尹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废除太后监国,以独掌朝纲,与秦人合谋,坑害我楚,臣也请大王,将此贼诛杀之!” 太后的臣子虽是各有说辞,但无一不是在指向令尹。 南太后见之,纵然是想挽回一些,怕也是难以挽回了,就只能与之硬刚。 “哼,老妇人再问令尹一句,若是你醉酒说了胡话,可告罪于大王,老妇人则恕你无罪?” 能看得出来,南太后对此还是心有念想,想最后争取一下,至于楚王,则是完全被她凉在了一边,因为楚王身单力薄,如何想的并不重要。 景鲤却不理会他,只是朝着宫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等待这什么,之后再望向楚王:“大王,老臣忠于王也!” “哈哈,有此良臣辅佐,寡人何愁大事不成,今日不忠于寡人者,必死寡人剑下,寡人才是楚王的王,除了寡人,谁也不是!” 剑就在楚王手中挥舞,他似陷入到一种癫狂。 场中众位臣子,能相信他的,也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人,他们谁能想到,楚王的剑早已磨得锋利。 南太后见之,更是气急。 她这才是彻底死心,清楚自己与景鲤景氏族,再无任何和解之势,就连楚王都彻底信于他,今日若不杀了这老贼,将来必是养虎为患。 她最后看了一眼楚王,就在即将要张口,呼唤郎中之际,却听得咣当一声巨响。 大门推开,郎中南井正是持剑站在外面,其神情仓皇,似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咚! 咚咚! 咚咚咚! 还未等得他开口,外面一阵战鼓敲击的声音,已是传来。 “太……以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军,已是荆山行宫团团包围,且还在攻城,不需半个时辰,便会破城!” 原来景鲤是在等着。 一番话落,新任大将军南晖陡然起身,大喝一声道:“老贼,汝今日是要灭我南氏否?” 还是他反应迅速,立即猜到要发生什么了。 南太后的脸也在这一瞬间垮了下来。 “荆山行宫,荆山行宫,令尹你是早有所谋?” 她心中很清楚,行宫便是景鲤当年所督造,对于此处地形,他最是清楚,此间又属郊尹管辖,隐藏一支大军过来,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景鲤再度大笑:“老臣说过,老臣为大王所谋,今有大王诏令,太后南氏勾结秦人,辖制大王,乱我大楚,念及先楚王之妻,免于死罪,囚禁于宫中。” “有大将军南晖,郎中南井,玉尹等一干臣子,不尊王令,是为乱臣,该当诛杀,南氏一门,灭其三族!” 咣当! 手中酒爵,重重地砸在一旁编钟上,啪啦一声巨响后,一阵雄浑的脚步声,正从外面传来,密密麻麻的架势,顿时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无一不是身披甲胄,手持长戈,列好阵形,显然是早有准备。 至此,场中形势反转,原本极为不利的令尹景鲤,成为掌控局面之人。 “老臣请大王下令!” 景鲤拱手而道。 楚王抽出长剑,重重一挥:“诛杀南氏!” 第八十三章 血色之宴(二) 景鲤冷笑一声,将手一挥。 四下里的黑衣甲士见状,尽皆围了上来。 “老贼谋国,保护太后!” 南井一声大喝,手中的利剑已然出鞘,朝着前方扑来的甲士,一剑刺了过去。 楚国郎中之名,在于剑,在于箭,在于忠。 这一剑不仅果断,更是犀利,那甲士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得长剑已然入喉,等剑抽出之时,鲜血喷洒一地,飞溅在郎中面上,更显狰狞。 楚国荆山行宫之中,一场血色盛宴,正在缓缓拉开。 “随我杀!” 南井高喝,有更多的卫士涌进来,与景鲤所埋伏的甲士战在一起,大将军南晖眼极手明,三五步间,夺过一柄利剑,就要朝着景鲤杀来。 可他刚刚跨出几步,就被另外一人给拦下,此人正是景鲤麾下李徵。 顷刻之间,大殿中就乱做一乱。 其余臣子皆是不敢妄动,这看得南氏兄弟以及玉尹之人被追杀。 立于上首的南太后,也被景鲤率人所挟制住,动弹不得。 没有所谓的宣读诏书,逼迫南太后的交出监国大权,也没有所谓的历数南太后的罪责,诗书自然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等到杀干净了南太后所有的羽翼,景鲤想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 鲜血还在飞溅! 随着赶来的甲士越来越多,南晖身边仅剩的卫士们,开始有支持不住的表现,就连南井的身上,也是留下了不少的伤痕,南太后望着这一切,却再也动弹不得,她心中涌现上来的,唯有无力。 “乱国者景鲤是也,吾之死后,景鲤必亡!” 说出这最后遗言的,乃是南太后身边第一忠臣玉尹,两柄吴钩已将他开膛破肚,鲜血脏腑留了一地,在大叫出这最后的遗言后,他双手拖着自己的肠子,跪地而亡。 如此姿态,也算得一刚烈之士。 南太后似是不忍见之,紧紧咬着牙,将头瞥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她深知对景鲤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呀呀呀,臣刘信乃你母亲兄长,大王之舅啊!” 转眼间的功夫,大殿中的甲士是越来越多,而效忠于太后的卫士是越来越少,此时浴血奋战的左领刘信腿上中剑,他在也是坚持不住,向着那里冷冷望着这一切的熊横,求救起来。 而熊横的态度则很明显,南太后一党中,就唯有司宫安然无恙的站在他身后,景鲤见之,也是并未做理会。 “老臣启禀大王,若是大王开恩,也可饶恕刘信一命?” 南氏才是大鱼,刘信这样的人物于景鲤而言,不过是一条虫,一只狗而已,若是大王喜欢,自然也可以留着。 哪知熊横面对此,却是直接摇了摇头:“乱臣贼子,人人诛之,区区寡人之亲,岂能大我楚国之情!” 如此一番,可当真是让景鲤震惊,总是觉得楚王如今的气度,与之前也不一样了。 身旁南太后见之,则更是侧目:“大王原来是如此人物,都怪老妇人将大王小觑了,否则也为南氏招致不了这样的祸患!” 楚王神色平和的望着她:“母后是父王之妻,乱贼犯法,何以罪及母后,今日之后,母后依旧是后宫之主!” 南太后大笑起来,面上近乎有一种癫狂,:“大王可真是天真,难道大王以为,信了这老贼,你真就会成为楚国的大王吗?” “启禀大王,老臣……” 景鲤刚要张口,就被楚王轻轻抬手,将其打断:“令尹不必多说,寡人自是清楚,令尹掌权,至多是一权臣,而母后掌权,乃是要废掉寡人,不可同日而语也!” 神色之冷静,面容之肃穆,甚至能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这个大王,可真是越来越不一样了。 “哈哈哈!” 南太后望着楚王景鲤二人,一阵大笑。 “老妇人笑,乃是笑你玉尹之言无错,汝必死于老妇人之前!” 此话何意,不言而喻。 景鲤望着楚王手中的剑,略有忌惮。 楚王则继续观望着大殿中的争斗。 “屈侯乐,门尹屈侯乐何在!” 数十位卫士只剩下五六个,地上散落着一百多具尸体。 鲜血,碎肉,断臂,残肢,散落一地。 灯火摇曳,宫殿之外狂风呼啸。 鲜血早已渗出了宫殿,沿着台阶而下,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 门尹屈侯乐,是南井最后的希望,这一声大喝,若是屈侯乐能率领卫士现身,一切都皆有可能,若是不能,则一切都完了。 景鲤麾下,依旧有百余位甲士,此刻正将仅剩的几人团团围住。 死亡,不过早晚而已。 可惜,楚王透过打开的宫殿大门,看到外面火光冲天,听到那里战鼓擂动,杀声震天,一场攻城之战,正在上演。 没有什么屈侯乐,能向这里赶来。 “老贼,南氏必灭汝族!” 上任仅仅半年的将会南晖,气血旺盛,不甘写满了他整张脸,在前一刻还是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却要落得身死的下场。 景鲤微微一笑,躬身在楚王面前:“大王,如今这般情况下,南氏若是不死,大王难安?” 都到了如今,却还依旧在惺惺作态,处处以楚王为主。 “自然是该杀!” “昏君,昏君,你不得好死,楚国将亡于你之手!” 听到楚王下了令,南晖大骂起来。 事到如今,没有人已经能回头了,楚王的剑必须得杀下去。 “吾要弑君!” 南晖大叫之间,提剑已向这边杀来,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长戈刺入了腹中,没有甲胄在身的他,长戈只需要轻轻一拉,南晖就立时死于非命,重重地在血泊当中,甚至连一句闷哼,都未曾发出。 楚王微微叹一口:“弑君者,不可活,纵然是功臣。” 南太后见之亲弟弟之死,可谓是目眦欲裂,刺耳尖叫从略微嘶哑的喉咙里发出:“若要杀,你就连老妇人也一道杀了吧?” “大王,杀母者,非礼仪之邦所为,太后禁于后宫,不可轻言杀!” 想必此时的景鲤,早已是不顾什么礼仪之邦了吧,他所心中思量的,必然是让她或者,忍受折磨。 “太后,太后,是臣不力,才被这老贼如此算计,宫中卫士殆尽,城外大军就即可攻进来,大势去矣,大势去矣,吾随晖也!” 郎中南井心如死灰,此刻唯有一死,方能让他解脱。 到倒地之时,他的剑还依旧卡在其脖子肉中。 景鲤一挥手,还余下的几个卫士,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有,几下之间,就被屠杀殆尽。 南太后枯坐血泊当中,怀中紧紧抱着南晖。 景鲤却是不理会他,只向着楚王道:“启禀大王,南氏逆贼已被诛杀殆尽,外面大军很快便可攻破,前来营救大王,眼下就只有司宫安国君,曾为太后一党,若是大王网开一面,也并无不可!” 得意,骄傲,阴沉,自满。 浮现在这位楚国令尹的面上,望着年轻的楚国,他总觉得他执掌了楚国整个国都。 “令尹可真是神算,纵然如母后,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令尹之手!” 从杀戮一开始,楚王的神色就平静下来,到了现在,似乎是更加平静,可以用沉静如水来形容。 老景鲤一展衣袖,望着下方仅剩的臣子,望着下方百余位的甲士,还有宫殿外即将被攻破的城门。 在这一霎里,他有许许多多的思虑,在心中划过,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切尽在掌握的成就感。 “老臣请大王下令,南晖密谋叛乱,诛杀楚王,被老臣识破而诛之,赐老臣为安国君。” 话到这里,景鲤转头司宫:“不知王玺可在,大王诏令,不可缺王玺也。” “哈哈!” 忽然间,一阵大笑。 而大笑者,正是楚王:“老令尹可真是楚国在握,连寡人的话都不愿意听完?” “大王请说?” “寡人方才是在夸赞老令尹谋略,也是在担忧,老令尹会不会也如对付南太后这般,来对付寡人呢?” 景鲤挺着腰板,微微一笑:“请大王安心,自是不会。” “哈哈,大王啊,老妇人再叫你一声大王,楚国的王注定不会是你的,今日你信了老贼,他日必定被老贼所害!” 南太后再度咒骂起来,事到如今,他也只剩下了咒骂。 楚王听之,却是不为所动:“母后,你看好了,寡人才是楚国的王,这不容更改,诸臣听令,有令尹景鲤者……” 说到此,他故作停顿,景鲤逐渐露出欢颜。 大王这是封君了。 只见熊横环顾四周后,方才说道:“有令尹景鲤者,以下犯上,威逼监国太后,诛杀我楚大将军南晖,郎中南井,寡人令,景氏三族者,不问因由,尽皆诛灭!” 如此下令,景鲤愣住。 他不知道楚王哪来的底气,敢说这样的话。 “臣遵令!” 接令者,乃涓人郑怀。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与动作齐步,双手持剑,平砍。 景鲤一颗头颅,霎那间滚落在地。 不仅是群臣震惊,就是那南太后,也一样是震惊:“你……你……唉……真大王矣!” 望着景翠,望着郑怀,望着司宫,直到这一刻她才是猛然醒悟。 南边跟随者景鲤的诸位臣子,也是才反应过来,他们本以为这场事变的胜利者,会是他们,就在他们都要庆功之际,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大王……大王就是如此对待辅佐你的功臣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 熊横放眼望去,正是楚国太仆景熌,若是景鲤身死,那他就是景氏一族的首领。 “哈哈,何为功臣,在寡人的眼中,不过是一群逆臣而已,有令尹景鲤,暗中勾结秦国丞相,逼迫寡人,诛杀抗秦功臣,还要加害于南太后,寡人将其诛杀,何错之有!” 楚王丝毫不退让,与之针锋相对。 郑怀早已是持剑,拦在楚王身前,景鲤的血,正在他剑上滴落。 太仆景熌仰天长啸,极其恐怖,满头长发,忽然散开:“好你个郑氏一族,今日都跟了楚王,好你个熊横竖子,真要学习那楚庄王一飞冲天不成。” 话到这里,景熌转头,看向景氏一族的甲士:“老夫亲眼所见,南太后谋国,要以子兰为王,王不应允,便被南氏诛杀,可怜令尹景鲤,为保护大王,死于难氏之手,今日此殿中之人,绝不留一人为活口。” 吩咐作罢,景熌又望向楚王:“竖子莫非真以为,仅凭区区十几个剑侍,就可阻挡老夫数百甲士,待到老夫归郢都,必以公子濞为新楚王!” 噌! 声音清脆,好似龙吟。 楚王的剑,已是被握于手中。 “你当真以为,寡人就是孤家寡人,郑怀听令,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阵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然后就见到百位身披甲士,手持长戈大盾,背着利剑的剑侍,结好了阵形,向着景氏甲士,冲杀上去。 平静就只有一刻,厮杀在荆山行宫再起。 景翠子玦这些人,各自持着剑,则护卫在楚王身前。 剑侍久经训练,又是以逸待劳,他们一出现,就给甲士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大有将对方逼得步步后退的趋势的。 南太后见及这一切,又一次重新审视起了楚王。 他开始反思,到底是在什么时起,楚王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双方都在血拼,每一剑下去,都有人倒地,都有人受伤,剑侍虽然个个勇猛,但却也抵挡不住甲士众多,就在楚王这边即将要落下成之际,约莫有百余位卫士,从甲士后方杀来,对其形成了包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景熌也是慌了神,只听得他大喊道:“郎中死于大王奸计!” 在他看来,既是卫士,那就该是忠于大王的。 却见屈侯乐长剑不慢,再度刺杀一人后,大喝道:“臣门尹屈侯乐,前来救驾!” 眼见得这边儿郎越来越少,景熌面上开始出现颓败之色,今日他景氏儿郎,都要死在此地了。 “大王,罪在老臣,若大王放过他们,老臣甘愿当诛!” 景熌开始求饶起来。 楚王面上浮现一丝狞笑,快步上去,一剑刺杀一人,鲜血飞溅在他面上,是温热的。 “寡人令,景氏者,夷灭三族,南氏者,灭族!” 直接再一声大喝,断绝了景熌生还的念想。 赵氏孤儿的故事,熊横是耳熟能详,既然要做就不能留情。 “哈哈,大王今日也要死于此地也,我景氏四千私兵,由景季率领,不需片刻就会杀来,大王不放过我景氏儿郎,我景氏儿郎也不放过大王。” 臣子诛杀大王,在战国虽未有,但在春秋却也不少,熊横相信他们敢这么做。 “哼,寡人只怕一会儿后,太仆就笑不出来了!” 报! 一声高喝,从外面传来。 来者是一卫士,向着屈侯乐道:“启禀门尹,行宫之外又有一支大军杀来,看其旗号,乃是郢都守军。”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老匹夫,汝可见到,寡人援军来了。” 第八十四章 血色之宴(三) 再一剑,楚王又杀一人。 隐忍一年,今日必须立威。 此时此刻,景熌面如死灰,甚至连反抗的心,他都没有了。 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楚王的算计当中。 “哈哈,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老夫甚是欣慰,在今日得见,我楚国再临明主,争霸天下!” 在这临死前的高亢之后,景熌又忽然落寞下来:“可惜,可惜矣,楚国今日之后,再也没我景氏这一支了。” 最后一声落,剑已提起,刺入自己胸膛,衣衫下的鲜血如泉水般渗出,很快荆山就不动了。 到了此时,大殿当中已经积累了层层尸体,一具叠着一具,这片狭小的空间,被数百人的鲜血所彻底浸润,或许宫殿下方的攻城大战,也远不及这里残酷。 血肉,金属。 厮杀,惨叫。 畏惧,勇气。 在这里交织。 或许当年的楚庄王灭若敖氏时,才会是这种情形,这也应证了楚国的每一位的霸主,都必须踏着敌人的尸骨,才能站到最高处,不管是谁也不能幸免。 厮杀至现在,景氏一脉如今就只剩下了三十几人,而且俱是困兽犹斗,若非是楚王不留余地的要杀他们,在无数的尸骨面前,他们早就缴械投降。 杀戮,未曾停歇! 楚王熊横提着自己的大剑,站在王座之侧,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算着日子,荆山行宫之外景鲤的大军,早该是攻破城门才对,可见了这么久,城墙上的卫士依旧在坚守,只能说明他们的阵形,被郢都守军给冲散了。 终于,最后一人倒下,他们都没能见到,会有援军上来。 在楚王的面前,已是尸山血海。 扶着墙壁,南太后怔怔的爬了起来:“大王可曾满意呢?” 熊横回过头去:“寡人才是楚国的王,楚国今日的一切,不是拜母后所赐吗,若非有母后景鲤这等僭越之事,寡人又何须如此,事已至此,母后多说无益,还不如想着好好活下去,看看楚国在寡人手中,将会至何种地步!” 楚王话落,再也不看南太后,就只是吩咐司宫道:“派人看好太后!” “臣遵令。” “走,门尹却随我去看看,这殿外如何呢?” 屈侯乐躬身道:“是,大王。” 在这一刻,熊横才是体会到了,身为楚国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外面,寒风肆掠。 一阵冷风骤然扑来,让人不由的一个寒颤。 熊横立在宫殿之外,下方山脚下的杀声正在逐渐变小,看其火把,一支正在退去,一支似正在追杀。 行宫当中,正有一群人举着火把,急速赶来。 “大王,该是卫士也!” “南井已死,如今卫士谁做主?” “大王,乃是毕竟韩悦。” “好,寡人前去亲自会会他。” 话落,熊横已是将剑入鞘,径直朝着前方走去,旁边屈侯乐见此,生怕出事,急忙率人跟了上去。 沿着台阶而下,还未到山脚下,就见得那一支卫士,已经行至熊横面前。 看其人数,约莫一闾。 必然是方才有人攻城时,卫士们都上了城墙,坚守御敌,就唯有屈侯乐率领两三百人,前来营救楚王。 如今攻城的队伍被郢都守军所击溃,他们自然要上来看看了。 当头那人,是个年月四旬的壮汉,着军官打扮,他定睛一瞧,见到是浑身浴血的楚王,立即躬身行礼道:“臣韩悦拜见大王!” “原来你就是韩悦?” 方才虽不知殿中生了何事,但见楚王浑身浴血站在这里,不见了郎中南井以及太后,韩悦早已知晓不妙。 “正是臣。” “好,寡人问你,你可是忠于寡人,忠于我楚国?” 听此一言,韩悦岂能犹豫,立即接话道:“臣是大王的臣,是楚国的臣,能让臣效忠的,如今就唯有楚王。” 楚王微微颔首:“寡人令你火速飞奔郢都,一刻也不要耽误!” 如今的楚王,一改在朝堂上的那种没有主见的形象。 冷冽,霸道,浑身血煞,更显威势。 看得韩悦竟有几分惊惶:“臣……臣敢问大王,飞奔郢都要臣做何?” “告诉左徒屈原,就说有令尹景鲤、太仆景熌之徒,威逼太后交出监国之权,以挟制寡人,挟制楚国,谋逆而诛大将军南晖、郎中南井,寡人临危不乱,以令门尹屈侯乐,诛杀乱臣,夷灭景鲤三族!” 景鲤杀太后,楚王杀景鲤,韩越听明白了。 楚国没有了景鲤,也没有了大将军,就只剩下了楚国,他情不自禁地朝着山腰宫殿瞧了一眼。 “臣遵令。” 话落,是头也回,一路朝着宫外狂奔而去。 “门尹屈侯乐听令!” 楚王再道。 屈侯乐上前两步,立在了楚王面前。 “大王,臣在。” “寡人令你为郎中,执掌卫士,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臣遵令。” 大权在握,任用亲信,发号施令的感觉,就是如此之爽。 …… 天灰蒙蒙地。 即将要亮了起来,立在城墙上的楚王,已能见到,远方的原野,身后的山地。 一支军队,正在远处徐徐开来,大纛上那个楚字,这是郢都守军。 折腾了一夜,天即将要亮了。 整整一夜,楚王就站在此地,许许多多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也在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认知自己。 从今往后,他就是真正的楚王了。 “大王,该是徐召率军回来了。” 跟随在熊横身侧的,乃是大夫景翠。 熊横与他,可以说是将近一年未曾谋面了。 “大夫可曾记得,前年到临淄去寻寡人时的场景,那时候寡人就已经在等着,要做大王呢。” “臣去时,就已见得大王雄心不小,楚庄王三年才能冲天,而大王仅用一年多也,如此宏伟之志,更胜是楚庄王也。” 初入郢都,熊横麾下唯一的臣子,就只有景鲤了,可以说他的功劳是所有臣子中最大的。 “这许多时候寡人都在想,何时能等到这一日,今日这一日来得如此之迅猛,迅猛的寡人心中都有些失落起来,我楚国仅仅是一场内乱,就死伤士卒不下千人,不过,若无这血与火,我楚人又如何练剑!” 对于此话,跟在一旁的景鲤不知该如何作答,他选择闭口不语。 熊横也不在意,就只是缓缓说道:“你该准备准备,寡人打算以你为大将军,替寡人执掌军事,物色人才。” “大王胸怀四海,以大王的志向或许臣的能耐,根本不足以跟上大王。” 景翠深知,自己虽然精通兵事,但其能力顶多是中上游,而楚王需要的乃是吴起孙武那样的人物。 “哈哈,你景翠虽不是吴起孙武,但却能为寡人谋来吴起孙武,为我楚国谋来真正的名将。” “臣遵令。” 一辆战车行至城门下停住,不到片刻间,熊横就见得一身戎装的徐召,正快步走来。 “臣徐召拜见大王!” 楚王轻轻抬手:“先生无需多礼,昨日若非先生来得极是,后果将不堪设想。” 凡此调兵,必然是动静不小。 从郢都到此处拼命赶路,也需得一日半的路程。 徐召所要做的,乃是既不能太早出兵,以免被景鲤有所察觉,也不能太晚出兵,以免耽误了大事,因此要掐准这个时机非常重要,而这一次徐召就做得非常不错,恰到时候。 不曾想徐召闻言,却摇了摇头:“启禀大王,是臣不力,昨夜追赶,还是让贼首景季逃走,臣已是令人继续追赶。” 楚王大手一挥:“无妨,只要在我楚国境内,他就无处遁形。” “大王,景季一路往南逃,恐怕是要去鄢城,与景华会合。” 当初在商议计策时,郢都、荆山行宫皆是有计可施,唯独对这鄢城,却是没有一点的办法,只能放任景华造反后,再以大军平定,因为不管是荆山行宫,还是郢都一旦生变,都必然会惊扰到他。 “无妨,如今景鲤已死,被寡人定为反贼,此兄弟二人在朝中早已没有了支柱,与之为伍的氏族将会少之又少,迟早会被寡人所擒。” 楚王吩咐过后,再看向景翠:“眼下这局势,大夫可是看清楚呢?” 景翠略微思付:“大王是想让我北上调兵?” 北上,自然是上庸了。 楚国三十万大军在此就地归于各郡各地,如今尚且还有十万余,平定一场叛乱不需要多了,只需要挑选精兵三万,就可灭了景氏兄弟。 显然,景翠是一下子猜到了楚王的用意。 “不错,正是如此。” “大王,那臣现在就北上,调集三万大军南下,剿灭乱贼。” “可!” 楚王微微颔首,景翠已是领命而去。 攻楚一战,共动用了四位将军,南晖景盛早已死在了那场叛乱中,血色盛宴之时,昭滑从始至终都未参与,侥幸活了下来,在他与景翠当中,楚王自然是选择景翠来领兵了。 目送走了景翠后,熊横问向徐召:“先生以为,此时那景华在做什么?” 徐召细细思忖了一阵:“大王,昨日景鲤事变,景华不可能不知晓,因此多有探子,在荆山行宫之外,只怕到明日之时,这消息便会传至他的耳中,等他会合了景季之后,其麾下有大军一万余,便是有三条路可以走。” “喔,不知是哪三条?” “大王,这其一,乃是以鄢城为基础,坚守不出,不过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区区一座孤城,必不能久,以景华之聪明,自然不会做如此选择。” “其二,乃是舍弃鄢城,率军南下,可入黔中之郡,臣听闻景华在此,多有氏族支持,他再次可继续与王对抗,纵然是败了,也可逃亡秦国,不至于身死,不过这是弱者行径,不适用于景华,臣以为他也不会如此走” “这其三,就是知道臣率领郢都守军来此后,转头去攻打郢都,只要这都城一破,他便能另立楚王,号令四方郡守,共同围剿大王,真若是如此,那可就糟糕了,臣昨夜追击景季,半路而返便是因为此。” 楚王新立,在朝中根基不足,现在荆山行宫又生出了这样的事,臣子们对于这位楚王必然是惧怕,景华若是随便立下一位公子为王,可真就麻烦了。 熊横点头道:“不错,纵然攻城不下,他景华也可往北或是往东,东则至景氏封地,东越国之邻,甚至退到齐国;西则拒收新宛之地,或是投靠魏王,也是并无不可,寡人若是景华,也该当做如此选。” 徐召微微拱手:“大王明鉴。” “先生既然深知此间厉害,那还何故让士卒停留于此?” 熊横抬手,指着下方军士说道。 在那里正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一缕缕的炊烟,自军营中飘荡出来。 “大王难道不知,以逸待劳,事半功倍之理,臣早有书信,将此告知于郢都将军。” 熊横哈哈大笑:“寡人少知军事,是寡人糊涂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徐召所谋为何。 下方大军,连续两日未曾歇息,再让他们继续奔走郢都,已经是不可能,纵然是能赶过去,到了地方也必然是没有了战斗力,弄不好遇到景华伏击,可就全军覆没了,围魏救赵的兵书,景华必然是读过的。 景华大军,最多超不过两万,郢都有三千大军,再加上招募起来的百姓,坚持可三五日自然不在话下,等到此间大军修整两日后,便可一鼓作气,将景华击败于郢都城池之下,这便是徐召心中所谋划。 “臣一说便知,可见大王之圣贤。” “既若如此,那寡人还得给刚走的景翠去一封书信,告知他上庸大军只插新、万之地,断了景华向北逃窜的后路!” “大王英明!” 这时候,天越来越亮,东方的大地之上,正有一抹金色的光芒,急速划来。 印照在楚王的面上。 ? 第八十五章 楚王说昭滑 到此时,整个荆山行宫,已彻底在握。 一夜未睡,熊横丝毫没有感觉到困意,他一路上到殿中,昨日那白余具尸体,早已被清理干净,正有几十个寺人宫女,擦拭着这里的血迹。 空气当中虽然依旧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不过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等到三日之后,厮杀的一切痕迹,将会消失殆尽。 唯一能留下的,也就是在史家的笔墨里,进行最隆重的渲染,楚国自这一日后,楚王将开始励精图治。 楚王坐于殿上,有新任郎中屈侯乐在下方说道:“臣启禀大王,南太后已被扣押在行宫之中,南晖尸体也已经是准备葬于荆山之后,以立下墓穴,不知对于景鲤以及其余诸臣子,该当是如何?” 灭国不灭其宗庙社稷,此乃古风,自周武王分封天下时,就已经定下基调,到后来楚国灭国不少,但都留其宗庙,便是如此。 “南晖者,楚国大将军是也,该当厚葬,景鲤与其同谋者,楚国反贼是也,就地焚烧即可。” “臣遵令。” “不知经昨日一乱,卫士如今还有多少?” 楚王问道。 “启禀大王,臣轻点过,如今卫士仅有四百,全被臣派出去,收拾荆山行宫,掩埋尸体!” “四百,如此岂不是在说,死伤八百之多,卫士有护卫乃宫中守卫,不仅可以代寡人行事,更是寡人之责,你需得尽快将缺少的人补上来,将来寡人必有用处。” 经此一次,只是清理的景鲤一脉,氏族中的刺头,可这决计就不能说明,楚国已经没有权臣了,今后要推行变法,流血是必不可少了。 “臣遵令。” 屈侯乐俱是答应下来。 熊横望着屈侯乐,不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寡人知你素有领军之才,其志向也在于军阵,在于战场,你且放心好了,有朝一日,寡人自会让你如愿以偿,在这段时日之内,你需得派遣斥候,去了解秦国一位叫白起的将军,主要了解他的用兵之道,记住,此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秦将白起! 屈侯乐回想了一阵,似乎他并不认得这样一位将军,更是不清楚,大王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更是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这般用心。 “大王莫非以为,此人将对我楚国有很大的威胁?” 熊横摇摇头:“你记住,不是对我楚国,而是对我六国,都有莫大的威胁,寡人在咸阳为质时,就已然认为,天下将军无人可挡白起是也,无需多了,再过两年,此人必扬名天下,寡人要你早做准备,若是有机会的话,将其杀了也好。” 这…… 屈侯乐疑惑之际,也忽然明白,楚王对此是十分认真了,否则又何处杀了那白起之言呢。 “臣敢问大王,大王以为此人用兵,犀利在何处?” 屈侯乐忽然想起,那还是在一年多前,楚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他谈过军阵之事,那时候的楚王,就对军阵之事,展现出了不低的才华,与楚王探讨军阵之事,是完全没错的。 “哈哈,犀利在何处,那寡人问你,两军交战,所谓何也?” 屈侯乐不假思索道:“春秋之时,为称霸,其后为城,为灭国,此番秦人攻伐我楚,便是一则扬威,二则夺城。” 熊横点头称是:“不错,不错,你这话一点都不错,可白起此人,交战只为杀人,不管是城也好,国也罢,消灭敌军才是他的根本目的,这点你必须得清楚。” 对于白起的生平,他可谓是耳熟能详。 先是新城之战,使用了诱敌之策,歼灭敌军万余,一战而扬名。 之后伊阙之战,在双方兵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竟然打出了歼敌二十四万的大胜,这在白起出现之前,简直是不可想象,长平之战更是将赵国,当时除去秦国外、这个最为强大的国家,差一点灭国。 所有的战事,白起所遵循的,都是歼灭之战。 经过楚王的提醒,屈侯乐似乎是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臣遵令。” 熊横顿了顿,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如今大司马昭滑,可在何处?” “回大王,就在荆山行宫当中。” “你先领着昭滑去城墙上看一圈,之后再将其领到这里来。” “是,大王。” 上庸抗秦四位将军,景翠去了上庸调兵,南晖景盛俱死,如今就只剩昭滑一人还在此地。 昨夜事后,他们就都被软禁起来,让屈侯乐领着看一圈,其意是在告诉他,如今大势都在楚王的掌控感当中,让其趁早做好选择。 安排好这些后,一阵困意袭来,熊横在饮了一杯酒后,才躺在王座之上,沉沉地睡去。 昨日这里虽是血流成河,可唯有躺在一群寺人与卫士的中间,他才能够入睡。 恐怕这毛病,需得有很长时间,方能够消除。 见得大王入睡,忙碌的寺人和宫女们,都是尽量放低的声音。 再醒来,外面艳阳一片。 宫殿的大开着,四处已是看不到了半点的血迹,几缕金辉从外面照射进来,就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反射出一阵熠熠生辉,由近及远,还有一大片的沃野,浮现在眼中。 偶有微风吹入,清清凉凉,大殿中满是熏香的味道,将血腥味遮盖。 在他身后,立着两个寺人,在他面前的长案上,乃是同样在打盹的昭滑。 “大王醒来了!” 寺人轻轻说道。 正在打盹的昭滑猛然惊醒,起身立在楚王面前。 “臣昭滑,拜见大王!” 面对他的行礼,楚王从王座上起来,走至昭滑面前:“大司马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坐。” “臣谢过大王。” 君臣二人坐定后,很快便另外一列寺人,从宫殿外走来,将盘中吃食酒水,拜访在楚王与昭滑面前。 “大司马抗秦有功,为国征战,请受寡人一爵!” 熊横高举酒爵,朝着下方的昭滑示意道。 昭滑也是将手中酒爵举起:“臣谢过大王!” 君臣二人一爵下肚,熊横略作思忖后,继续说道:“寡人来此荆山行宫,全是景鲤提议,本是为四位将军庆功,为我楚国大将军祭祀开府,却不曾想,落得这样一个局面,也想好大司马久经战阵,自是不怕这些血光之灾呢?” 听此问话,昭滑急忙站了起来,立在楚王面前。 “启禀大王,臣昭滑者,历来便存强楚而抗秦之心,恨我楚之不争,愿我臣之苟秦,景鲤身为令尹,却不为国谋,反而与秦人为伍,在荆山行宫设下如此奸计,诛杀了我大将军南晖,郎中南井,实罪无可赦也!” “昨日全因大王临危不乱,有涓人郑怀拼死守卫,司宫成謇早做准备,以幕僚徐召为将,前来护驾,才可诛杀此贼,护我楚国之社稷,大王英明是也!” 昭滑其人,熊横了解不多,就只知素有军事才华,这也都怪他以前将心思,都放在了昭雎身上去了。 与昭滑这样正式的聊,还真是第一回。 “大司马真心以为此?” 见楚王再问,昭滑神情忽然变得十分郑重:“臣真心以为,君王初即王位,必然是主少国疑之相,妇人干政,臣子乱国,致使我楚国空有其大,却不以为强。今大王以雷霆之势,诛灭老贼景鲤,执掌乾坤于掌中,我楚国上下,必定是君臣凝聚一心,以图强国。” 想到这里,他是不是真有此心,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表态了,如今熊横所需要的,便是他的表态。 “能听到大司马如此言语,寡人甚是欣慰,看来昨日所为,寡人就没有错了,就怕是此事传到臣子耳中,人言寡人乃暴君,不利于楚耶!” “大王,景鲤者,乱臣贼子也,诛杀乱臣贼子,此乃明君之举,又何来暴君!” 听到这样的话,楚王表现的更是高兴了。 “哈哈,说得好,景鲤者,乱臣贼子是也,昨日刺杀太后者,攻打荆山行宫者,尽皆是景氏一族,其族人无君无法,若是按照律令,该当是如何呢?” 该当是如何? 楚王不都是说了吗,夷灭三族。 如今让昭滑再说一遍,必有其深意,昭滑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后,方才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该是夷灭三族。”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说得没错,就当是夷灭三族,如今景翠前往上庸领军,司宫成謇需得地方鄢城将军讲话,至于屈侯乐,还需得留在寡人身边,保护寡人安危,如此思来想去,寡人也是在是找不到,哪一位将军能领军,替寡人夷灭了景氏三族。” 景氏者,其封地在楚国之东,吴越之地,其氏族多有在此,若要斩草除根,则封地上的景氏,必不可放过。 派遣景翠与徐召,是去追击景华,而如此说与昭滑,是想让他领兵去诛杀封地中的景氏三族。 只要这件事情干了,那昭滑就永远只能忠于楚王了。 一则,血变荆山行宫,只有楚王的臣子,才活了下来,其余的都死了。 二则,替楚王夷灭景氏一族,这无疑是在宣示一种态度,昭滑是楚王的臣子,楚王的爪牙,其他氏族见之,就会对其敬而远之。 三则,逼迫上柱国大夫兼司徒昭雎,来做选择。 人到了某种境界,压根就不会有忠心不忠心这样的话,有的就只有身不由己,而熊横就是要让昭雎与昭滑,身不由己。 昭滑是个聪明的人,他显然是知道,楚王这般做,就是不给他撤退的余地。 在血变荆山行宫之前,楚国上下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终究有一日,楚王会执掌朝政,就如同他没有预料到,楚王心思能如此的深沉。 许久之后,昭滑方才是说道:“臣遵令!” 熊横一听,大笑着走上昭滑身边:“哈哈,寡人就知道,大司马不会让寡人失望,来,再饮一爵!” 这一爵酒水下肚,昭滑知道,他已是再无退路了。 “好,明日寡人就从徐召军中分三千给大司马率领,事急从权,还请大司马火速赶往江东郡!” 正中,有郢都难破。 往北,有景翠布局。 往东,则让昭滑抢先一步,尽灭景氏一族的族人,断了精华的根基,要让楚国的群臣知道,不遵国法者,楚国难容。 “臣遵令,臣还有一事,也想请教大王?” 熊横大笑剑,将手中的酒爵放下。 昭滑想要问什么,他心中已然清楚。 “大司徒必然是想知道,都到此刻,寡人却能依旧安定稳坐荆山行宫?” 熊横反问道。 “大王明鉴。” “你见那七千大军,尽皆是郢都守军的旗号,就该猜到,郢都城中有左徒屈原、将军成謇镇守,景华不仅攻不破,更是城中的乱臣贼子,景鲤一党,都会伏于我楚国律令之下,还有一个郊尹景塬,他是泛不起半点的风浪!” 昭滑微微皱了皱眉头,听楚王这一说,他更是担心,担心昭雎与左徒起了冲突,在郢都如此慌乱的情形之下,给昭氏带来祸患。 “大王,臣……” “哈哈,寡人知你有顾虑,也知道大司徒昭雎公忠体国,一旦见成謇动兵,必会与之相抗,因而寡人在来之前,曾留下一封诏书给左徒,只要左徒拿给大司徒看了,大司徒自会知晓寡人心意!” 话都到了这份上,昭滑心中还能有何顾虑,只见他再度朝楚王行礼道:“大王,臣这就去徐召营中点兵,明日一早,奔赴江东!” “哈哈!” 楚王再举酒杯:“来,与寡人再饮这一爵!” “臣遵令。” 望着面前的昭雎,熊横露出的笑意。 难怪天下之人,都要做楚王,做大权在握的楚王。 犹记得他还是个太子时,楚国的群臣楚国南氏与景鲤,所有人都要绕道,做了大王后,身边是多了个昭雎,可昭雎也不是主动贴向他的。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 ? ? ? 第八十六章 开拔,鄢城 两日后。 有斥候从郢都而来,报于楚王,鄢城将军举兵一万,围困都城郢都,左徒屈原以未有王令为由,将其拒之城门之外,暂时虽未有攻城之举,但已有冲车楼车,列于城楼之下。 又有斥候从鄢城而来,鄢城大军尽出,奔赴郢都方向而去,从郢都往北逃窜的景季,在身后没有了追兵后,转而往郢都方向,看起来是要与景华会合。 楚国弄得动静如此之大,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列国所知晓,甚至如秦国这种虎视眈眈的,还会牵扯于其中。 这一日,风和日丽。 鄢郢大地一片晴朗,身处漩涡中心的荆山行宫外,安营扎寨的四千大军,却丝毫没有动静。 楚王出了行宫,亲自驾驶着战车,往大营中而去,由涓人郑怀率领五十剑侍,策马紧随其后。 还未至大营前,就已经听得有战国擂动,号角嘶鸣。 营寨大门打开,数百位将士阵列两旁,百余辆的战车一次儿在熊横面前排开,楚国军威之盛可见一斑,徐召治军的手段,也可知其高低。 营门当中,一列战车飞奔而来,至于秦王身前,方才是停住。 “臣徐召,拜见大王!” 其一举一动,还真让熊横有些阅兵的感觉。 楚王一阵大笑:“寡人不过是见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特来此处看看,你到底躲在军营中在做什么,没曾想倒是以如此阵仗,来见寡人!” 徐召将缰绳一扬,下了战车来亲自为大王驾车。 “大王血变荆山行宫,威震楚国群臣,更是扬名于天下,我军中将士听之,无一不想见大王之容貌,今日让他们见识见识也好,有大王的士气,后几日他们必然能奋勇杀敌!” “哈哈,你倒是不着急,也罢,那你就领着寡人,看看你是如何治军的。” “臣遵令。” 徐召驾着车,在营中一圈。 虽明知此刻不会有敌袭,徐召的营寨依旧是十分的森严,鹿角木、刺马枪、沟渠之物,在营寨中是一应不缺。 整整溜达了一圈后,君臣二人方才是在营帐中坐定。 “启禀大王,那景华景季合兵一处,也不过万余而已,若想要攻破早有准备的郢都城,无疑是天方夜谭,大王索性不如等上他们几日,等到他们疲惫了,臣在发兵,将其击败于郢都城外。到了这时,景华之北有景大夫大军,景华之东有大司马大军,他才是算得真正的无路可逃了。” 徐召将大军驻扎在此,已有整整三日,且还无动静,他猜想是楚王着急来,前来督促他出战。 闻之此言,熊横摇了摇头:“徐先生真是将寡人小瞧了,景华景季之徒,早已是瓮中之鳖,寡人又何须将心思放在他们的身上。” 徐召微微有些意外:“那大王是说?” “如今鄢城将军率军外出,那鄢城势必是空虚,此乃我楚国都城之一,岂能落入一群乱臣手中,置寡人的威严于何地?” 徐召这是听明白了,楚王这是想发兵攻打鄢城。 他细想了好一阵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大王有所不知,那景华镇守鄢城已有七年,其景氏族子弟,多在鄢城效力,此时景华虽走,但难保城中没有人镇守,这是其一。” “其二,鄢城之地,城高而池深,当中黔首百姓又有几十万余,可谓是易守难攻,臣以为先灭景华景季,之后再以打出楚王大纛,以大军围困鄢城,不如三月,则城必破也,如今又何须强攻呢?” 徐召的话,不无道理。 更重要的是,如今叛乱将起,会有些氏族被景氏所蒙蔽,但他们一见到楚王旗号,必然会对景氏产生怀疑,待到时日一久,群起而反抗,这城池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可,寡人方今亲政,岂能就让我楚国到处兴兵祸,此次叛乱,需当早已了解才好,此时此刻,别人要攻下此城,或许不大容易,可对寡人而言,不费吹灰之力尔!”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召面露一丝担忧:“大王是想亲自前往?” 熊横一挥手,长袖甩动,神情之上,笑容十分地的自信:“不错,只领四百卫士,寡人就可破了此城。” 与熊横的自信不同,徐召直接摇了摇头:“君王之安危,关乎之一国,君王何意以自身冒险,战场之上,刀兵无眼,大王若是有个闪失,该当如何?” 熊横一笑,就像是早就知道,徐召会这般说。 “先生应该知晓,我鄢城副将,乃是何人?” 徐召虽为齐人,但在入楚之后,对于楚国朝中人和事,做了不少的了解,被大王这样一提醒,他忽然反应过来:“大王是说越辛?” 越辛者,东越国公子是也。 当年昭滑灭越之后,以越国国都会稽城为东越国,为楚国封国,以越无肆为楚国封君,这越无辛者,乃是越无肆其弟。 说来也是越无辛运气好,因为善于鼓瑟,而被楚王槐最宠爱的妃子郑袖所青睐,后又被郑袖举荐给了楚王槐,得到了景氏一脉的支持,混到了鄢城副将这样一个位置。 “不错,正是如此,寡人猜测,景华率军而出后,多半就是以东越国的公子来将军守城,这位公子非景氏,也非我楚人,楚王槐不在楚国,就只与郑妃交好,寡人身旁有涓人郑怀,何惧一越无辛咦!” 徐召思索了一番,还是面露难色:“可臣还是觉得,不太稳妥!” 熊横知其谨慎,不想与之再说下去,便直接道:“寡人所来,并非是与先生商议,而是来下令,仅有我大楚四百卫士、五十剑侍,装备妥当,就等着寡人开拔了!” 直接下了王令,徐召还能如何说了,他只得起身行礼道:“臣遵令,臣恳请大王,每日派遣斥候,将所遇境况,尽皆告知于臣。” “哈哈,先生的心意,寡人俱已知晓,但也请先生别忘记了,寡人是想让先生替我楚国,诛杀了那景华景季的!” “是,大王。” 徐召没有犹豫,直接接令。 君臣又饮了一杯后,楚王离开了大营。 郎中屈侯乐点起军马,备好战车弓弩,四百余卫士出了荆山行宫,一路南下望鄢城放下而去。 鄢城者,列于荆山之南,汉水之畔。 顺着鄢城在下几十里,可至大江,可以说这里几乎是两条河流,汇聚之处。 土地肥沃,一望无际的原野,在这路铺展开来,能做为曾经楚国的国度,必然离不开富饶二字。 如今的楚国大城,楚国郢都之外,便是鄢城。 熊横这一路,都是跟着汉水而下,从正午出发,到第二日正午时,方见得那座屹立在原野之上的城池。 楚王站在车辕上,遥遥指着前方:“郎中,此间可是我楚国鄢城?” 说来他这个楚王也是可怜,从小就在秦国当人质,秦国当完了就在齐国当人质,就没有在楚国好好待过,就连行弱冠之礼的时候,也没能到这鄢城来上一次,祭祀祖宗。 “大王,那正是鄢城也。” 答话者,乃屈侯乐。 “好,好一座大成!” 放眼望去,城池修建的极其宽阔,列在面前的土黄色城墙,似乎是没有尽头,与天地一直连接在天边,工工整整,好似神人画出来的一般。 城墙算不得高,但却十分的粗壮,下宽而上载,隐隐约约间还能见得,上面有车马行与其上,一杆一杆的旌旗似乎要连在一起,后面是巍峨的城墙透出暗红于土黄二色。 古老、坚固、磅礴、厚重。 或许是远远见得这支军队行来,城墙之上战鼓擂动,响起了一阵呜呜的号角,接着就见到城门被缓缓拉起,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拦在面前。 楚王的大纛,就树立在行伍之中,纵然三里之外,也是能看得清楚。 那城中之人所不欢迎的,便是他这个楚王了。 第八十七章 东越公子越无辛 四百卫士行至城门之下,盾牌手在前,将楚王围在中间,列好阵仗。 城门之上,城楼之下,一阵人影闪动,然后就见得一将军打扮的人,列在城头。 “大王,此人便是越国公子越无辛。” 说话者,正是楚王身边的涓人郑怀。 早些年间,郑怀与这位越国公子,还算得上是颇有交集。 熊横仔细一瞧,只见得这人身负甲胄,体态修长,颔下留着三捋长须,看起来年岁该是在三十多岁。 “说于他,楚王到此,让他快快打开城门!” “是,大王。” 离开人群,郑怀再单独驾着战车,行至城门之下,向着上方高喝起来:“越无辛将军,可曾记得某?” 上方越无辛见之,显然是愣了一下。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涓人郑怀乃太妃郑袖之兄,郑袖之所以能成为太妃,全是靠了景鲤,如何景鲤被杀,涓人反而到了楚王麾下。 “哼,原来是汝,谋如何不记得!” “即是记得,也该知晓,我乃楚王之涓人,必跟随在楚王之后?” 越无辛冷笑道:“不错,我的确见得大王大纛,可这能说明,大王就在这阵中吗,南太后密谋作乱,杀死令尹景鲤,且调集郢都大军,围攻荆山行宫,说不定此时此刻,大王已是被南氏害死!” 看来是楚王看到了他,他并未看到楚王。 而且在所有人的认知当中,郢都将军成謇,乃是南太后的人,楚王就只是一个傀儡,血变荆山行宫这么大的事情,楚王又能做什么呢。 “好你个越无辛,你是要做我楚国的反贼吗,既然如你所云,是太后作乱,那你鄢城大军倾巢而出,围攻郢都又是何故?” 郑怀回身望了一眼楚王,见楚王并未说话后,又继续问道。 “哈哈,好一个贼子,汝身为大王涓人,不为大王所谋,反而为太后家臣,汝不忠于王,今反而污蔑我为反贼,我且问你,你身后卫士何来,大王大纛又何来?” “今有鄢城将军,当有镇守两都之职,今日出这么大的事,将军率军前往郢都,此乃分内之事,又有何不可呢?” 熊横可算是听明白了。 在越无肆的心目中,反贼乃是南太后,而并非是景鲤,毕竟景鲤要诛杀南氏这么大的事情,只会告诉自己的儿子景华,以做好支援,而不会告诉副将越无辛。 因而事情一发,这越无辛便认为一切是南太后捣鬼,是她想要辅佐公子子兰即位,卫士属郎中南井统率,今日郑怀带着大王大纛,南井卫士,他自然会有此思。 话音刚落,就有一支利箭从上方射来,射至郑怀脚底下。 “你我素有情谊,今日我就留你一命,再见之时,我必杀汝,哼,要想从我手中入城,你且等着去吧!” 越无辛一声令下,城墙之上,立马涌现了数百的弓弩手,他们尽皆搭弓射箭,瞄准了郑怀,郑怀无奈,就只得退了回来。 “大王,看来如今这形势,若说大王在此,越无辛也怕是不信了。” 此时,熊横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涓人你说这城中,还有多少人马?” “回大王,至多千人。” 还不等到郑怀回答,就有屈侯乐抢先答道。 “喔,郎中何意断定?” “回大王,在昨日之时,臣就已派遣斥候,前来打探情况,当时虽城门紧闭,不知里面情况,但斥候围绕着整座城池转了三圈后,都发现了城墙之上,停满了战车,挂满了旌旗,如此便断定,城中士卒必不会多。” “但凡城池,悬挂旌旗,乃是常例,可鄢城今日之旌旗,却多得有些过了,此乃虚张声势也;将战车全部搬到城墙之上,这说明兵力更是严重不足,倘若敌人从西面攻来,那士卒就得驾驶者战车,前往西面支援,倘若是东面,那就去东面支援,战车便是此用。” “此刻,镇守鄢城,并非是两国对垒的守城之战,因此师出无名,越无辛也难以发动城中百姓,一起来上城墙镇守;鄢城将军麾下,仅此屯兵一万,不可多矣,南太监国时,每年都要派遣左领刘信前来监督,前几日出城者乃有近万,因此这城中,至多只能有千余。” 一番分析,从三个方面俱是说明了,鄢城空虚。 “哈哈,郎中不愧是寡人看重的人,有如此心思,我楚国何愁将来缺了将军!” 楚王一顿夸奖,屈侯乐却露出了深思之色。 “可大王,纵然城中只有三百士卒,但仅凭我等,也是不可破城也。” “哈哈,城中仅有一千士卒,你认为若是越无辛见到寡人,会如何做?” 一千士卒,说明越无辛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资本,他现在之所以闭门不出,则完全是因为景华的影响,南太后夺权,那他必然就是景华一党,是要被诛杀的,当然是不肯开城门了。 可若是见到了楚王,一切就不一样了。 “大王难道是想?” “不错,寡人即位大典那日,群臣觐见,鄢城将军景华虽未来,可他派出了副将越无辛前来,他是见过寡人的,既然不相信寡人的大纛,那总该相信寡人吧!” 屈侯乐一听,没有犹豫,立即吩咐盾牌手,护送着楚王前进。 在这一点上,他可是要比徐召果断多了。 正在城墙上的越无辛见得,此刻又有战车而来,立即敲响了战鼓,吹响了号角以示威。 但在仔细观察了一阵后,才发现前来者,仅有战车一辆,四周尽皆是盾牌手护卫,看起架势,此人应当地位不低。 或许是见及那大纛,越无辛又令人停止了战鼓和号角的声音,只见的下方那人高喝起来:“大纛可以为假,但寡人必定为真吧?” 仔细一瞧,只见那人身材高大,一身玄色甲胄,颇为英武,腰间悬着一柄大剑,似有些熟悉,在看起面容,也是颇为俊朗…… 楚王……楚王…… 越无辛一阵慌乱,他怎么能想不到,那个被权臣们摆弄来摆弄去,直接从质子上任楚王的少年,却能率领着卫士,一路赶到这里来。 “大王!” 越无辛高呼一声,能见得四周的将士,皆是一阵慌乱。 叛乱,那是有死无生的事,景氏一族的人马,早就跟着景华走了,所留下的将士,多是忠于楚国,忠于大王的。 “不错,正是寡人。” “可……可臣听说,大王去荆山行宫赴宴,被南太后以毒杀,欲迎回子兰为王,岂能……” 话到这里,越无辛再度扫视过众卫士。 “岂能安然无恙?” “哈哈,区区一妇人,一老者,岂能知寡人所谋,快快打开城门,迎寡人进来?” 说到这里,却见得越无辛迟疑了。 熊横又继续道:“开门,你便有护主之功,不开门,你便如景华一般,乃我楚国之反贼,如何选择,将军还望早做思量!” 楚王声音,颇具威严,越无辛哀叹一声,立即下定了决定。 “大王请稍后,臣这就为大王开门。” 说话间,人已是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如此,楚王就只是费了口舌工夫,将端了景华的老巢,又或许景华在离开时,自己也没有想过,还会回来。 鄢城旌旗密布,就只是为了吸引徐召前来,可惜被徐召给识破了。 第八十八章 新任鄢城将军 鄢城城中。 有街道两侧百姓见得,关闭了几日的城门忽然大开,一列列的战车从外缓缓驶入,有认识大纛的百姓皆是说道,那是楚王,跟随后左右的甲士,乃是宫中卫士。 自前几日城门关闭,许多商人被困在这里。 城中就开始风言风语传播起来,什么公子子兰回来了,南太后要废掉大王了,鄢城将军忠心为国之类的。 今日突然间及楚王,不管是外国的商人,还是本地的百姓,心中都有些兴奋,因为这将意味着,鄢城暂且是安宁的,商人们可以继续往北,或是往东,百姓们可以继续出城,去耕种自己的土地。 熊横立在车驾上,扫视着城中的街道,以及在街道上偶尔将目光投过来的百姓。 鄢城之内,布局与郢都十分的相似,而且其城池之广,与郢都相比较,丝毫不见得会落入下风。 穿过城门,先是瓮城,四周耸立着高大的箭楼,羊马墙的前面,是深深的壕沟,穿过瓮城后,方才是进入城中。 中央街道宽阔,两侧三四层的高楼,比比皆是。 街道的尽头,是一座土黄色的宫墙,堵在面前,一座巍峨气派的城楼之下,是曾经楚王宫的大门。 由越无辛领着,楚王的战车一路行至宫中。 “启禀大王,此间王宫,保留着我楚国先祖的祖宗祭祀,每逢楚王或是太子弱冠,都要来此举行祭祀大典。” 越无辛替楚王驾着马车,在前方说道。 知道此刻,他心中依旧是忐忑不安,因为他见到曾经的门尹屈侯乐,已成为了新任的郎官,身后那四百卫士,更是对楚王言听计从。 当年听命于景鲤,以谗言而使楚国变法失败的妃子郑袖之兄,却已真正地成为了楚王的涓人,更有甚至,如今的楚王气度斐然,一副大权在握之相,与传言中那个是会饮酒作乐的昏庸之主,没有半点相符之处。 他心中明白,景鲤已经死了,南晖南井只怕是也已经死了,因为只有这样,大权才能到楚王的手中。 越无辛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楚庄王,想到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或许是知越无辛心中所思,楚王笑了笑:“幸好城中有将军在,才保全了我宗庙社稷,寡人甚是欣慰!” 这一句话,皆是在表明,你对寡人有恩而无过也。 越无辛立即回过神来,向楚王拱手说道:“臣多谢大王开恩,臣之心中,至此就唯有大王一人尔。” “哈哈,你倒是很聪明,寡人心里欢喜!” 也正是因为越无辛足够的聪明,才能在这审时度势中,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到这里,马车再难前进半步,因为停留在熊横面前的,乃是一座十分雄伟的宫殿,一道道的台阶,沿着大殿一路而下,到了他的脚下。 “真好一座大殿也,寡人做太子都有十几年了,却从未有幸到鄢城一游!” 沿着台阶一路而上,大殿在面前越发的宏地,四个巨大的柱子带着磅礴的气势,迎面扑来。 随着吱吱呀呀一阵响,王宫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熊横抬步而入,于王座之上。 楚王微微抬手:“将军请坐吧!” “臣谢大王。” “寡人猜想你必然是心中疑惑,为何寡人会率领卫士,到这鄢城而来?” 此话一提及,刚刚坐下的越无辛,又立即站了起来。 “大王英明神武,麾下臣子尽力用力,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麾下臣子,自然是同样坐在大殿中的司宫、郎中、涓人三人了。 熊横笑笑:“哈哈,看来将军心中,寡人依旧是多有忌惮,寡人这就告诉你,有太后南氏,妄图迎回公子子兰,废掉寡人,以子兰为王,有令尹景鲤,为了争权夺势,竟敢在荆山行宫设下甲士,诛杀我楚国大将军南晖,郎中南井,挟制寡人。” “幸好寡人的臣子尽心尽力,才是将景氏一党诛杀殆尽,只可惜南氏一党,就只有太后还活着呢,寡人亲自来鄢城,便是知将军素有忠楚之心,不忍受景华诱骗,特来将实情相告!” 这么一说,越无辛是什么都明白了。 景鲤设计,楚王更是设下计中计。 越无辛将心一横,直接跪拜在地:“启禀大王,臣请罪,三日前,有鄢城乱贼景华,率领鄢城大军九千,去往郢都,只怕是国都危矣,臣身为鄢城副将,却未有做为,该当死罪矣!” 楚王都说来,此来鄢城是来救你,那必然是无罪了,越无辛此举无不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对于这么上道的臣子,熊横自然是喜欢的。 “你乃副将,如何能挟制主将,何况你也被景氏一党蒙在鼓里,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寡人恕你无罪,起来吧!” 这时越无辛方才是起身:“臣谢过大王。” “将军请坐,至于郢都如何,皆在寡人掌握之中,将军无需操心,景华之流,不过是寡人掌中之物,迟早伏诛,只是没了景华之后,我鄢城则缺少一将军,替寡人镇守后方!” 楚王麾下的臣子,都有大用,都要留在郢都,楚国的变法大计,还离不开他们的辅佐,而眼下又没有合适的人,派遣来镇守鄢城,就只能考虑越无辛了。 鄢城之地,不仅是楚国旧都祖地,更是距离郢都最近,能受楚王调动的大军营地,不可谓不重要。 越无辛此人,乃是越国公子,如今景鲤一脉死绝了,在楚国可以说是不依附于任何势力,就只能忠心于楚王,更何况经过这次事后,也足以见得此人之聪慧,暂且放他在此地,将鄢城大军火速组建起来,很有好处。 等到楚王再回到郢都时,两都大军,尽可在掌握当中,省得被其余氏族所谋划。 “寡人之意,乃是以将军为我鄢城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顿了顿后,熊横终将目的说出。 刚刚坐定的越无辛,又一次站了出来。 此时他心中甚至想大喊一句,是祖宗显灵了。 楚王对他不仅没有降罪,反而是算功,他心中的感激之情,是溢于言表,连推辞都没有,就直接说道:“臣虽死而亦忠大王矣!” “哈哈,寡人不要你死,你若是死了,还如何效忠寡人,眼下正有三件事,需要你去做?” “大王请说。” 熊横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走了几步。 “其一,张贴告国人书,就说太后南氏密谋废主,令尹景氏密谋叛乱,幸得寡人圣明,诛杀乱贼。” “其二,拜越无辛为鄢城将军,火速招募大军,以足我鄢城所需。” “其三,派遣信使,传寡人令于我楚国诸郡、诸县。” 现如今,楚王在此,王玺在此,诸位臣子也在此,郢都不能去,鄢城就是楚国的中枢。 熊横要让楚国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都知道南氏与景氏的乱国之举。 越无辛略微思索:“臣遵令。” “司宫执掌王玺,你与鄢城将军一道。” 子玦上前两步:“臣遵令。” ? ? 第八十九章 狩猎于汉水 三日后,有书信自上庸传来。 执圭大夫景翠已起兵三万,直插宛、新之地,以截住景华去路。 四日后,郢都城有左徒屈原,终于是派来的信使。 郢都将军成謇,已诛杀郊尹景塬,司败熬闰,其余景鲤一党者,担忧反抗者格杀勿论,其余则尽皆诛杀。 有鄢城将军挥师城下,采用诱敌之策,想骗城门打开,被城门将项阳识破,大杀一阵后破城不得,只得退了回来,至于今朝,多有攻城之举,但并无尺寸之功。 一万人多人就想攻下早有准备的郢都,纵然是齐国将军白起,也不敢做此想,看来是景华真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又过了两日后,荆山行宫徐召才是传来书信,大军养精蓄锐完毕,要火速奔袭景华,务必要将其而击溃。 至于身在鄢城的熊横,则在见得春暖花开,天气日暖后,领着郑怀与越无辛两人,在汉水之畔狩猎。 麋鹿这种生物,多生于有湿地的原野上,在鄢郢大地之上,到处可见。 正值这一日正午,涓人亲自驾着车,在原野上狂奔,战车之上楚王抓着车厢,直挺站立,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有一群麋鹿在惊慌失措的奔走的。 它们奔走速度极快,且十分灵活,往往在你即将要追到它们的时候,他们就会以及急转弯,将战车彻底的甩开。 此间麋鹿,尽皆是野生,远比鹿野那种王室狩猎场圈养的要跑得更快,跳的更远,熊横在此间接连寻找了两日,才遇到这样一大片的麋鹿群。 在他的身侧,还有一列马车,驾车乃鄢城守军一位御者,在车上正大弓射箭的,便是新任的鄢城将军越无辛。 除此还有一群骑士,在四面八方追赶,将这群麋鹿驱赶在一块。 此时,越无辛正是弓如满月,二十步之外,正有一直麋鹿被驱赶的精辟历经,只见得他右手一送,离弦的箭搜的一下飞了出去。 呜呜! 呦呦鹿鸣,那只麋鹿一头扎在地中,身体止不住的抽动着,箭矢就挂在她后背上。 “将军可真是好箭法,这都是第七头了吧,寡人在郢都时候常听人说南井为神射手,今日一看将军,差之不远矣!” 孔夫子有云,君子六艺,箭术为其中之一,身为楚国的将军,在楚王的面前展现其精湛的射术,本该是让一件高兴的事,可越无辛在想到楚王那奇丑无比的射术之后,还是收起了笑意。 “大王,射术乃是小术,而且运气占据主要,不似大王执掌一国牛耳,才是真正的大术也。”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你呀你,若是子玦吾弟在此,可与将军能称得上是我楚国双壁。” 楚国双壁,一定这名头,就是非常的唬人。 越无辛不知其意,出声问道:“敢问大王,何为楚国双壁?” “要说这拍马屁的手艺,你与他是不相上下,自然是楚国双壁了,寡人之射术,可以说是奇臭无比,这要是能射中麋鹿,可真是麋鹿瞎了眼了!” 听到楚王的自嘲,越无辛闪闪而笑:“嘿嘿,大王真圣明也。” 说话间,又是搭弓射箭,麋鹿在死一只。 “涓人快些,冲上去。” 熊横微微有些焦急,出来狩猎,他这个楚王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眼见得再赶下去,麋鹿可就要到湿地中去了,那里战车必然会陷入其中,可真就猎杀不到了。 郑怀听令,将手中长鞭一挥,战车在忽然间加快了速度,两匹名驹的爆发力,一下子就拉着楚王,冲到了麋鹿群中。 此时的麋鹿,被楚王驱赶着早就力竭,熊横又是故技重施,抽出腰间长剑投掷,又准又稳当,一头巨大的公鹿,只挣扎了几下后,就躺于地上不动。 “哈哈,寡人也可猎得麋鹿也。” “大王挥剑之气势,犹如当年帝辛举鼎,力能拔山也。” 旁边越无辛见此,立即送上溢美之词。 不知怎么的,说起帝辛,熊横就一下子想起了死于九年前,那位在周天子面前举鼎的仁兄。 吁! 一声长呼。 拉着的马儿从跑变为走,缓缓到了麋鹿之前,还不等楚王下车,就有越无辛抢先下去,抽了剑用身上的披风擦拭干净后,双手递了上来。 “哈哈,知寡人者,无辛是也。” 熊横下了战车,将剑结果,那一头麋鹿早已是死透。 “臣曾听说,大王在即位之时,去往鹿野狩猎,竟在山中杀的一黑熊而归,可惜此处难觅黑熊,否则臣也可以观一观大王的风采了!” 熊横不带谦虚,顺着他的话直说下去:“当年附宝梦见飞熊而生圣人,熊乃大吉之兆,寡人即位之初就可猎杀一熊,这岂不是在说,大楚在寡人治下,必定兴盛。” “回大王,臣也当以为此。” 战车止步,让马儿稍作歇息。 熊横于越无辛落于芦苇荡中,面前摆一长案,上有酒水。 “算起来,寡人已在这鄢城已有半月,算着日子,有左徒屈原、大司马昭雎该是平定了郢都的麻烦,派人也接寡人回去了,此番再回郢都,可就与当年从临淄归国,全然不同了!” 从徐召从荆山行宫发兵,已是有五六日了,按照徐召的能耐,景华早已被击退了才是,熊横不主动回去,依旧待在鄢城,为的就是等他们来接。 “大王若是喜欢,可多在此间几日,臣令人去寻找熊的踪迹,大王再去狩猎一番。” 楚王端起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狩猎之事会有时,鄢城有将军在,寡人安心,不知缺失的鄢城大军,将军招募如何呢?” 越无辛一听,立即拱手而道:“启禀大王,俱是在招募当中,鄢城屯兵,本就是在鄢城氏族中招募,鄢城之地,氏族百姓众多,从不缺少士卒,到如今已有六千之众,再给臣些许时日,便可妥当。” “须知此间屯兵,乃我楚之精锐,将军需得勤加训练,万万不可荒废了军务。” 景鲤之子景华执掌鄢城大军,就让其有与南太后相抗衡的最大资本,由此可见,鄢城郢都两地大军,对楚王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楚国之地,封君封地大夫,皆有私兵,鄢郢大军,于楚王而言就是私兵,维护楚王威严的依仗。 “臣请大王放心,当中干系,臣如何不清。” “好,再饮一爵。” 古时君王狩猎,除过祭祀,招待使者,娱乐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与臣子拉近关系,如同举办舞会一般。 这几日留在鄢城与越无辛狩猎,便是此举。 今日狩猎,满载而归。 傍晚时分,汉水之畔,扎起营寨,楚王就安歇于其中,烤肉篝火,好不快活。 正有一辆马车,三五位骑士从北方而来,停至楚王营寨之外。 ? 第九十章 昭雎再迎大王 从马车上下来的,乃是一位中年男子,其穿着华贵,周身手势的一丝不苟,就连长时间的赶路,也未曾让他的衣服,起过多的皱着。 他不是别人,正是楚国大司徒昭雎。 原来他自郢都一路赶来,到了鄢城之后,方知大王在此狩猎,其后又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这汉水之畔,楚王狩猎之处。 昭雎放眼望去。 天边的夕阳照射之下,远处的汉水之上泛着一层金辉,闪烁在枯黄的、高高的芦苇之上,一座高台就立在这原野当中。 高台之上,散落着几处帐篷,几座小地环绕着中间那座大帐,四五辆战车停在外面,几十匹马儿正立在一起,吃着原野上刚刚长出来的青草儿,马匹旁边立着两个卫士,手执长戈,身后负剑,尽显威武气势。 此情此景,无疑让昭雎感慨众多。 他甚至想到,在他给楚王的第一次授课,提了楚庄王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典故,他站在原地踟蹰良久后,方才是朝着前方营寨而去。 此时的楚王,正是狩猎也狩了,烤肉也吃过了,美酒也喝过了,躺在营帐中的软塌上,心中开始有些想青雉了。 有时候你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人,让你都习惯了,这突然不再身边,反而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不知道她在宫中如何了。 “启禀大王,大司徒昭雎求见!” 外面传来的,是涓人郑怀的声音。 听他一说,熊横立即收起了心思,正襟危坐起来。 景鲤已死,郢都自然是需要左徒来主持国事,是片刻也不得离身,邀请楚王回郢都之时,多半就是昭雎来此。 毕竟楚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全部都是楚王这边的臣子,至于早就卒了的,都是南氏一脉与景氏一脉,至于其他一些不站队的小臣,则是在一场惊吓之后,该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昭雎这个可以和景鲤相抗衡的权臣,是既不是小臣,也不是南氏或者景氏一脉,一夜之间,他就变成楚国朝堂当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原来是大司徒,快快有请!” 熊横的声音依旧是热情,外面的昭雎听得十分清楚,等到将营帐揭开时,楚王已经是迎了上来。 昭雎见此,赶忙行礼:“臣昭雎,拜见大王!” “哈哈,寡人这几日早就念着,大司徒该来了,今日果真就来了,快快请坐。” 昭雎神情微微一愣。 楚王其意是在表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 “多谢大王,雎身为人臣,却不能替大王尽忠,请大王恕罪!” 昭雎未曾落座,一见面先是告罪。 “如此说来,荆山行宫所生何事,大司徒是清清楚楚呢?” 熊横斜躺着,将自己摆到一个极为舒适的地步。 “臣回大王,有昭滑书信,臣俱已清楚,当年大王在临淄为太子时,使臣力排众议,不顾景鲤与南太后的反对,执意派遣景翠出使临淄,迎回大王。” “待到大王快到临淄时,是臣与我楚国众氏族周旋,以抗秦不割地为由,诉说楚国大王非太子也,可大王到了郢都后,却受景鲤与南太后多方挟制,引发今日之血案,臣有失察之职,请大王免去臣之大司徒,臣愿发配黔中蛮荒之地,以昭我大王威仪,楚国之法度!” 与越无辛一样,又是一个明知楚王并不怪罪于他,却偏偏来请罪的。 楚王若真是有心于昭氏一族,又岂能以昭滑重用,这点昭雎必然很清楚,至于他的手段,可就要比越无辛不知高明了多少。 先是提出,楚王即位,全是他的功劳,他是忠于楚王的,其次楚王受到威胁,他责任不小,他甚至愿意被楚王所发配。 昭雎此人,于楚王而言,只有功而无过。 一直难以用到一处,全是因为凡事昭雎所思太多,主意太正,难为楚王所用。 熊横对他,还远远达不到要治罪的地步,如果说变法之时,要步步深入的话,这第一步昭雎对楚国而言,还有大用。 “不知对于昭滑所云荆山行宫之变,大司徒可相信多少?” 顿了许久,楚王方才是问道。 信了多少? 昭雎知楚王这是何意,但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启禀大王,荆山行宫之变,不仅有昭滑之信,更是有郢都将军幕僚,报于郢都将军,时至今日,郢都城中乱贼一脉,早已被诛杀殆尽,由左徒屈原主持国事,臣辅佐,张贴国书,俱是说明南氏之亡与景氏之乱。” 说了这么多,所有的重点皆在那句臣辅佐之上。 熊横还从来没见过,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昭雎,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慌乱,这才是楚王的威势。 “寡人不问其他,是问你信了多少?” 楚王再问。 昭雎这才明白,楚王是在向他要一个态度。 “事实如此,臣岂能有不信之说。” “哈哈,好,事实如此,大司徒请坐吧!” 楚王大笑起来。 昭雎再度行礼之后,坐于营帐之中。 “大司徒给寡人做了一年的太师,讲授了许多的典故,寡人也为大司徒说一个吧?” “请大王赐教。” 熊横举着酒爵,眯着眼睛:“寡人曾在咸阳时,听得一位羌人商人说过,在陇西以西极远之处,有一片地域终年不见雨水,寸草不生,是死亡之地,此间唤作沙漠。” “商人少年时第一次行商而不知路,最后误入沙漠当中,行走了三日后,都还未出,就在其食物殆尽之时,忽然见得百益黄金摆在沙漠中,商人狂喜,遂全部拖着,继续赶路。” “可没走一会儿,便精疲力尽,不得已放弃一半,只得拖着五十益而前行,可这样没过一个时辰,商人再度栽倒,又放下了三十益黄金,只得以二十益上路。” “翌日,商人喝完了最后一口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活着,就必须得将所有的黄金都丢弃,否则背在身上,始终是个负担,若是不肯放弃黄金,就只有死在沙漠里,到后来,商人没有了羁绊,步履轻松,又过了一日后,终于离开了沙漠,活了下来。” 话到这里,熊横停下来,望着昭雎:“大司徒可悟出了什么?” 昭雎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的问道:“臣想听大王说。” 楚王站起来,在营寨中来回走了几步:“昭氏首领、楚国大司徒、上柱国大夫……凡此种种,便是大司徒身上的黄金,大司徒机敏过人,才华出众,本该可以超脱自己,如孟夫子、如惠施、如庄周这些人一般,为天下名士,可大司徒却一直都不舍弃,身上的黄金呐!” 熊横的话,并未有说透。 他永远也忘不了,昭雎给他说过,何以为楚国,他熊横明白,似秦国那样的变法,在楚国不可取。 昭雎有此想,解释因为身上的贵族气、氏族气太重,让他一直站在贵族氏族的角度在思索。 “臣明白了。” 琢磨半响,昭雎起身行礼道。 是真明白了,还是假明白了,熊横都不想再说了,因为只要是一路人,就必然会有相同的想法。 “哈哈,说吧,你此番来鄢城,否是请寡人入郢都?” “启禀大王,前日徐召从荆山行宫奔袭而来,一举击退了景华景季,二贼子正往东边逃去,郢都被困已解,臣恳请大王回都!” 熊横起身,十分熟络的拉着昭雎的手。 “哈哈,这可是大司徒第二次请寡人入郢都了,好,明日就回去。” 昭雎若有所思:“臣遵令。” ? ? 第九十章 楚王回郢都 郢都,就在眼前。 这是熊横人生中第二次回郢都。 第一次是太子,来郢都即位。 第二次是身为执掌朝政的大王,叫王者回归中枢。 城池之外,官道之上,有左徒屈原率领群臣,早已修筑高台,以迎楚王。 有卫士四百,拥着数十辆战车而来,楚王就立在当中一辆战车上,以如此之姿态亮相,还真是第一次。 战车停住,有屈原率领群臣上来,共同说道:“臣等恭迎大王!” 熊横举目望去,人群中有工正屈伯庸、若敖屈甲、鄢城将军成謇、咸尹郑介、典令成謇、卫士裨将公子濞、左徒府中书令黄歇……一干臣子。 可以说是文武百官,具已到齐,虽是少了景氏与南氏一派的官吏,但依旧能称得上是盛况了。 百官之后,乃是数百卫士,此刻的公子濞,正是一身戎装,虽依旧是那副少年模样,可神情当中多了几分沉稳,面对楚王之时多了几分恭敬,不像是之前那般的没心没肺。 再看一干臣子,有人目光沧桑,有人则朝气蓬勃,但无一例外,眸子里都深藏着对楚王的那一份敬畏。 不一样了,是不一样了。 楚王扶着腰间长剑,一跃而下了下马,走至屈原与成謇二人面前,大声说道:“所幸郢都有你二人,才不令景氏乱我朝政,乱我楚国。” 屈原微微躬身:“此全因大王调度有方,楚国有大王在,才是最大的幸运。” 听起言,再看其神情,可谓是情真意切,溢于言表。 只需一年时间,就完成了雄如楚庄王、也需要三年才能完成的大事,一改楚国主少国疑的局面,将上上下下凝结成一心,这让他重新看到了楚国崛起的希望。 无疑,屈原就是人群中满含朝气的那一个。 “哈哈,应该来说,有诸位臣子在,方是我楚国大幸,来,入城!” 熊横上了战车,继续往宫中行去,进到城中,街道两侧早已是围观百姓,此中盛况,都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了,两侧的阁楼上,每一个角落里,都能看到百姓的身影。 接连几日的高国人书,让城中的百姓都明白,是楚王的谋划,才避免给楚国造成大祸,也是楚王的谋划,前些日子才在城池之外,一举击退了景华景季贼子,这样的消息,也被送往四面八方,送往楚国各郡。 告诉所有的人,从今往后,楚国的风向变了。 臣子拥着楚王,行至玄鸟殿中。 此间早有宫中寺人准备好了宴席,司宫子玦,也是先一步就回到宫中。 楚王坐于上首,群臣列于其下,只是殿中再也没有了那个坐在楚王身后,监国的南太后了。 楚王高举酒爵,与群臣同饮一。 酒爵刚刚落下,就有咸尹自人群中出:“启禀大王,臣有一事!” “咸尹但请说来!” “大王自即位以来,多有建树,于外大破秦国,使秦人不敢将我楚国小觑,于内则平定乱臣,刚正国体,如此之英主,纵观我楚国历史,也是罕见。大王方今二十有一,正是年少有为之时,臣恳请大王亲政,掌我国事!” 因为郑袖的聪明,郑怀的不要命,咸尹郑介顺利的躲过一劫,直到此时都还是心有余悸,如今的他自然是在大王面前,博得好感。 如今大王大权在握,可亲政之时,总得有人说出来,他乃咸尹,执掌谏言,由他来提及此事,也是最合适不过了。 “大王,臣也当如此。” 话音刚落,又有人起身说道,演变至最后,成为了所有臣子的请命。 楚王大笑一声,立在王座之上:“诸位如此盛情,寡人就唯有亲政了,诸位请坐!” 得到了首肯之后,众位臣子方才落座,唯有咸尹郑介,依旧是立在大殿当中。 “启禀大王,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令尹,我楚国替大王执掌者乃令尹也,若是缺了令尹,谁又替大王来执权呢,如今景华景季贼子尚存,称得上是多事之秋,更是少不了令尹也。” “大王身在鄢城之时,有左徒屈原者,处置郢都大小之事俱是得当,颇有贤臣之风,况且在楚王槐时,其人就主我楚国国事,臣举荐屈原为令尹也。” 这郑介不仅是能猜中楚王心中所好,更是能明楚王心中所思,要举荐屈原为令尹,可这话一出,群臣当中,就不免有了些窃窃私语。 屈原变法之策,倒霉的会是氏族们,这他们都是见过的,一旦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必然会犹豫。 “大王,有大司徒昭雎者,为上柱国大夫,善于国事,大王在临淄为人质时,也是大司徒力排众议,迎接大王归国,其人颇有远见,臣举荐大司徒为令尹。” 熊横望去,说话之人乃是左尹昭昇。 左尹者,令尹之下第一人也,此人出身昭氏一族,有他在时,曾对老景鲤多有掣肘,自熊横即位以来,就很少能见其人跳出来,现在为了令尹一职,倒是开始争上了。 左尹话落,之后还有左司徒、右司马、宫厩尹、乐尹、廷理等一众臣子跳出来,开始支援昭雎。 乍一看之下,昭雎的声望是要远胜屈原的。 果然是一旦伤及到自身的利益,群臣就难以安定下来,方才在郢都城外之时,群臣对楚王都是尊敬有加,这时候开始跳出来直接反对楚王了。 左徒者,掌国也,左徒升任令尹,此乃惯例。 他们又岂能猜不透,楚王的心思。 “不知还有人吗?” 熊横坐于上首,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切。 之后又有几人跳出来,有说屈原的,有说昭雎的。 说屈原都是一些新贵族,其势力在楚国颇为薄弱,说昭雎都是一些老贵族,在楚国可谓是根深蒂固,他们的人数也是更多。 群臣争论不休息,熊横也不加以制止,直到上柱国大夫、大司徒昭雎亲自站出来:“臣昭雎启禀大王!” 如此,众臣争论的声音方才平息。 “不知大司徒如何看?” “大王,臣以为令尹者,非屈原也,臣有以下几策,请大王细听?” 熊横等了半天,可不就是在等昭雎。 “大司徒请说?” “其一,屈原者,知法家,明纵横,善治国,是我楚国不可多得的大才,若是不用,便是损失。” “其二,屈原者,少年时游历诸国,见识颇广,知秦人之变法,也知魏国之雄起,更是知齐楚燕之国,强与弱,能谋天下者,方为我楚令尹。” “其三,屈原者,出身秭归,少年时就曾感慨,黔首之苦,孔夫子有云,苛政猛于虎也,左徒如此仁义之心,执掌我楚国,黔首必不会苦矣!” “其四,屈原者,曾为左徒,为楚怀王所谋,以美政而强国,可惜受景鲤奸计,导致变法失败,流放于汉北之地,尤其可见,屈原确有其才,才可掌国。” “其五,屈原者,曾言之言我楚国之弱,如此之人,知我楚之弱,明诸国之强,攻楚若要强盛,则必不离左徒也,臣以为有此五言,令尹非左徒是也!” 昭雎一番话,可谓是句句都道出了屈原的好处,就只是…… 听在熊横耳中,微微有些刺耳。 世人皆知,屈原曾言楚国之弱,弱在氏族也! 昭雎第五言不就是在告诉大家,屈原改变楚国之弱,必要变法。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至于其他的,就都是在赞美屈原了。 “哈哈,连大司徒都这般说了,谁人还有异议?” 楚王问,群臣不语。 “哈哈,即若如此,就传寡人的令,告知寡人,有左徒屈原,为我楚国令尹,退朝!” 诏令一下,楚王提着剑三五步间,就消失于大殿当中。 留下满地的群臣,一阵错愕。 因为他怕再有人提起,大将军该谁担任,谁来接替玉尹、太仆这些人的班,直接走掉就是不想扯皮。 等到景华景季之事彻底了结,再召集众臣从长计议。 第九十二章 南太后离郢都 翌日上午,熊横自寝宫中醒来,青雉已是在身边忙碌。 昨日归来倒头就睡,还未来得及与青雉聊上一会,熊横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顿时只觉神清气爽。 “大王醒来啦!” 青雉凑上来问话道。 望着面前俏生生一张脸蛋,熊横猛吸一口:“青雉,你好香啊!” 闻言,青雉啐了一口,然后火速退到三尺之外。 “我今日才是明白,大王为何总是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挂在嘴边了,大王可不就是在说自己。” 熊横哪是在说自己,他分明是在说,有些臣子没办法改变,却又冥顽不灵,该怎么办,该一刀给砍了。 “青雉啊,寡人与你一月未见,你依旧是这幅德行,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至于寡人为何会如此待你,岂不闻孔夫子所云,食色性也!” 青雉点着头:“大王说得倒也是,如今大王独掌大权,再也不需要受到群臣的挟制,大王也该为自己挑选几个王公美姬,好好弥补一下这食色性也。” 熊横歪着头,略微思付了一阵:“青雉,你说我娶你好不好?” 听到此言,青雉立即摇着头:“我听说能为王妻者,必为王女,春秋之时的秦与晋之好便是如此,秦国与晋国因为联姻,则可以做到强强联合,共同争霸天下,这才是秦王所要思虑的事。” 熊横摇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明白了,寡人明白了。” “不知大王明白了什么?” “也就是说,倘若寡人不是楚王,亦或是青雉就是王女,还是愿意为吾之妻的,对吗?” 青雉一愣,似乎是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嘿嘿,算了,寡人不与你说了,太后回宫了吗?” 太后者,必然还是南氏。 离开荆山行宫后,熊横一路南下,太后则留在荆山行宫,其后熊横回归郢都,南太后也被人从荆山行宫送来。 “比大王早一日到了。” “也好,那你替寡人梳头,寡人要去拜见太后,其后再去看望母亲。” “大王还要去见她吗?” 青雉是何人,大王身边忠心不二的丫头,有着超乎寻常的关系,在这王宫当中谁人不知,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只需去问一问司宫,便可尽皆知晓。 血变荆山行宫,南氏一族死绝,虽是景氏一族下的手,可从始至终,楚王都是参与其中。 “自然要去,寡人一日不曾废掉太后,那就一日是寡人的母后。” 青雉微微叹了一口气:“唉,这些事情可真复杂,还是农家的乌托邦好,不知大王什么时候赏赐你这个奴婢一块地呢?” 能看得出来,在王宫中,她已经厌了。 如今楚王独掌大权,也该到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楚王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落寞后,又大笑了起来:“青雉啊,你并非是如许攸那般的天下名士,更非是我楚国的王族,你就只是一个小丫头,寡人纵然想要给你封地,恐怕也是有些难了!” “你……” 青雉立即着急起来:“大王这不就是耍赖皮!” 熊横呵呵一笑:“这怎么能是赖皮呢,这只是寡人办不到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嫁给寡人为妻,如此你便是我楚国的王后,在你的封地上,你做什么都可以,你甚至可以将你的先生们,一个个都请回来。” 熊横笑的很奸诈,一旦做了王后,那就意味着一辈子要被困在宫中了。 “大王,唉,懒得理你了!” 一番扯皮之后,青雉对于熊横的不要脸,终于是表现出了无奈。 熊横收拾妥当后,连早饭都没有吃,直接往鸾凤宫中而去,至于造反,已是令太官直接送到鸾凤宫去,与南太后一同用膳。 至于宫中,南太后正端坐长案之后,上面依次罗列着珍馐不少,俱是出自太官的手笔,熊横见到殿中,躬身行礼道:“拜见母后!” 离荆山行宫之变,过去将近一月之多,南太后似乎也是恢复了过来,今日再见她时,与往常一样,一番梳妆打扮后,尽显太后贵族气度。 她坐于原地,只是将上身微微一拱后说道:“大王无须多礼,请坐吧!” “是,母后。” 熊横的态度,与往昔之时相比较,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更是看不到小人得志的嚣张,楚王胸怀心机,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美味,都是寡人特意令太官所准备,母后可尝一尝?” 南太后依旧没有动筷子,而是问向熊横:“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大王本该就是我楚国的王,老妇人只想问大王一句,大王可是从什么时候,就想着要独掌朝政了?” 眼下,这就是南太后最好奇的事。 因为她不明白,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定要一败涂地的。 “圣人有云,天下有大势,非人力所能改,前五百年治世,后五百年必然会是乱世,我楚国宫中之事,也当是如此也。” “母后以一妇人之身,想要监察国事,想要独掌朝政,难矣,何也,皆因母后一切的权力,不过是无根之浮萍,必不能长久,母后想要子兰归国,无疑是以群臣为敌,此乃矛与盾,不可调和,失败是注定的。” 南太后明白了,楚王这话是在说,从轻易答应监国十年起,这谋划就已经开始了。 “唉,可惜,可惜了,可惜你不是子兰!” “母后应该庆幸,子兰不是我。” 南太后愣了一下。 她又想到了那个、远在秦国为人质的公子。 “不错,大王颇有当年楚庄王问鼎天下之姿,幸好子兰在秦国,没有归来,也幸好我楚国有大王,能一改大而不强之局,楚国有大王,甚幸!” 从南太后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不是嘲弄,而是真诚,她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她真心地认为。 若是子兰在郢都,那在楚王如此心思之下,也必然是死路一条。 熊横夹了一口菜,并未说话。 南太后在沉默了许久后,似乎是做了某种决定:“昔年,老妇人还是少女之时,就嫁给了楚王槐,心中所思乃是一心一意替楚王槐操持后宫,能向齐国钟无艳那般。可惜,老妇人不是钟无艳,楚王槐也不是齐威王,楚王槐沉迷美色,不能自拔,这一次次的失望,让老妇人心如死灰,因此只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权力,放在子兰身上。” “现在倒是好了,一夜之间,失去了父兄,失去了一切,老妇人在楚国,就只剩下了与诺大的、冰冷的王宫为伴。老妇人知道,留在王宫对我不利,对大王也不利,睹物思人,索性不如离开罢了!” 生出如此大事,南太后将不能再为楚国的王后,与其被囚禁在冰冷宫中,倒不如主动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 熊横望着南太后,淡淡道:“不知母后想去哪里?” 南太后微微一笑:“老妇人想回归初心,只需陪伴在楚王槐与公子子兰左右,就请大王送我去咸阳吧,老妇人知道,子兰是不可能归国了,我想要见到自己的孩子,就唯有去咸阳这一条路!” “贵胄也罢,太后也好,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送南太后离开王宫,这熊横早有所想。 因为此事不料理干净,以后他变法的时候,有人借此生乱可就不好了,只是没想到她会主要要求去秦国。 秦国,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顺应历史发展,在明年的时候,秦国会放楚王槐归国,楚国禁制其入境,再回汉中后没几年,就郁郁寡欢而亡,让他们团聚在秦国,楚王槐也能多活上几年。 “母后的心意,寡人懂了,此事寡人会为母后做思量!” 楚王虽未有肯定的回答,但南太后知晓,楚王这是答应了。 至此,她才微微露出些许的笑意:“老妇人谢过大王。” 第九十三章 大楚国事府(一) 出了鸾凤宫后,熊横又带着青雉,来到了母亲处。 在这里用过午饭后,才是回到寝宫当中。 对于荆山行宫之变,太妃刘懿是只字不提,也不过问,也许这就是她的性格吧,清楚这个世界上许多的事情,不以自己的意志而改变,与其问,倒不如不问。 重新回到郢都的楚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是朝堂上的臣子们感受得到,就连后宫里的美姬乐人们,也都能感觉得到。 楚王在空闲之余并没有召集他们,而是让司宫唤来臣子议事。 此时此刻,寝宫大门紧闭,大殿当中依次坐着令尹屈原、上柱国大夫昭雎、司宫子玦、鄢城将军成謇、咸尹郑介、郎中屈侯乐、若敖屈甲、皆是称得上楚王的亲信。 “寡人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乃为议事,诸位有何谏言,也可尽皆道来!” 楚国浩大,不管是氏族还是官吏,都是数以万计,若是放在玄鸟殿去议事,光是讨论都够费上一天的时间了,何况之执行。 眼下这几人,在楚国权势不小,若是事情得到他们的支持,这多半就能办成,因而才有今日的这御前小会议室。 此时,有令尹屈原说道:“启禀大王,有大夫景翠来报,三万大军从北往南直下淮北之地,围困景华景季二贼子;有将军徐召上报,景华景季二贼子麾下,投降者众多,如今至多不过三千余人;有大司马昭滑也从江东郡传书而来,夷灭景氏三族,不日便要东进,三军即将要对景华景季形成合围。” 古来造反之事,就唯有一个燕王朱棣成功了,可见其风险之高,景华景季之举,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在楚王强大的布局之下,失败是必然的。 “好,是个好消息,传寡人的令,二贼子麾下士卒若有投降者,不仅一概不就,而且还发放路费,让其回乡,让诸位将军务必在一月之日,押送景华景季入郢都。” 跟着景华景季没前途,这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楚王下了这样的令,那必然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是,大王。” 屈原者,令尹也,楚国大小国事,都会送到屈原处,再由屈原呈报于大王。 “启禀大王,臣也有一事!” 此刻说话者,乃是咸尹郑介。 他一见四下里的臣子,就知道他已被楚王当作肱骨,岂能不尽心尽力。 “咸尹请道来?” “大王,景氏作乱,我楚国臣子牵扯甚多,司败熬闰、玉尹武隗、左领刘信等之位,皆是空虚,然,此不可不缺也,却则国体有失,臣恳请大王早做思量?” 楚王微微一笑:“那咸尹以为如何?” 郑介拱手而道:“令尹者,执掌国政也,臣以为该由令尹先行拟定,再呈报至大王处,待到大王准了,方可下诏书,已告国人。” 如今的郑介,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倒向楚王了。 明知屈原之意,就是楚王之意,因此便让令尹一人去拟定,等到这些空缺都添补上了,那这朝中上上下下,便俱是大王的人了。 主意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只是此刻熊横的心目中,还有更加宏伟的目标,他要一步一改的改变楚国的官制,加强楚国的王权。 在沉思了一阵后,楚王问向众臣:“诸位以为呢?” 余下子玦、成謇、屈侯乐之流,无一不是楚王亲信,他们自然是提不出什么异议了。 “启禀大王,臣以为此事可。” 或许是料到,楚王是在问向自己,昭雎出声说道。 “哈哈,如此大的事情,只凭令尹一人,岂可完成,寡人以为,大司徒也该出出力,辅佐令尹共同完成此事。” 一阵大笑后,熊横又说道。 此举无异于是在在这个上柱国大夫放权,昭雎略作思索后:“臣定然竭尽全力,辅佐令尹,不令大王失望!” “哈哈,有令尹大司徒在,寡人岂可失望,想我楚国国土乃天下最广,黔首乃天下最多,春秋万国,我楚国能独灭八千,我楚国之盛,天下之国谁可匹敌!” 大笑之际,楚王已是站了起来。 “然,如此之国,如此之宏伟,当中之时,必然是嘈杂繁琐,我楚国之弱,其一便是弱在这内政也,寡人欲托于二位,改其内政,强我楚国,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楚王如此重用屈原,变法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群臣不由得神情有些诧异。 尤其是昭雎,更显惊讶:“那不知大王可要如何变也?” “哈哈,这第一变,乃变令尹也。” 令尹? 屈原? 群臣皆是纳闷,唯有屈原曾与大王说过变法之道,神色不改。 我楚国令尹者,执掌国事也,然令尹府中,却仅有左尹右尹二人辅佐,如此之三人,如何执掌我国府,寡人意欲取缔令尹府,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楚国律令,大王任命臣子后,臣子会开府招募部下,以行军政大事。 取缔令尹府,那就是要取缔令尹了。 令尹屈原,不正是大王一直看好的人吗? 咸尹郑介,是个心思机敏之人,他一看大王,一看屈原,便理解接话道:“圣明不过大王,大王如此作为,必然有其因由,臣遵令。” 取缔之后,何去何从都还为说清楚,他就已经遵令了。 有了他起头,之后还有成謇子玦之流,等到昭雎时,他也只好是点头。 “取缔令尹府后,寡人欲立一国事府,此府由多位臣子组成,专管我楚赋税户籍、外事纵横、官员考较任命、礼法教化、营建水利、刑法典狱六事,六位臣子,各司其职,而令尹者,为国事府之首,领六位臣子共掌我楚国大事。” 六部尚书还缺一部,那就是兵部。 熊横要将兵部,也就是上将军府,单独列于国事府之外,让楚王成为三军的最高统帅,至于加入一个外事府,则是因为天下纵横,列国纷争,外事不可谓不重。 如此一来,楚国大权将全部集中于国事府,楚王只需控制国务府,就控制了整个楚国,国事府就是楚国的内阁。 今日,才是变法的第一步。 自上而下,步步而来。 话音落后,众位臣子无一人言语,只因此事太过震撼,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种这样的设想以及猜测,显然他们都很难一下子就猜到,楚王最深刻的用意。 就在他们懵懂之际,又听得楚王问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大王,臣愿取缔令尹府,以效王命。” 当先答话者,乃是屈原。 “哈哈,不知大司徒意下如何?” 熊横再问向昭雎。 “不知大王对于这六位重臣,该如何选?” “哈哈,此事简单尔,大司徒者,上柱国大夫昭雎是也,执掌我楚税赋户籍、岂能更改;工正者,屈伯庸是也,执掌我楚国营建水利,也都是现成的;至于执掌外事纵横者,寡人看咸尹郑介就十分地合适,至于何人执掌典狱刑律、何人掌礼法教化。何人掌官吏考较任命,就需得大司徒与令尹去替寡人选择了!” 这么听来,还是原先的那些臣子,还是原先的那些事干,似乎这变化也并不多,执掌国政者,依旧是令尹,只不过就是令尹府成了国事府。 “臣遵令。” 昭雎一时不解,只得应声下来。 如今楚国许多事的推行,还离不开他这个上诸国大夫,只有他答应了,这许多的事情,就可以推行下去了。 第九十四章 大楚国国事府(二) 一场大雨,将整个郢都浸润。 城外有商人说,大江暴涨,都能见得岸边的麋鹿,成群结队的往高处行进,农人猎户们只需等候在必经之处,就可食一顿肉。 有位来自宋国,却又经常在郢都经商的商人,自称东方者,特意为楚王献上两只幼小的麋鹿,说是这个时候的鹿肉最是鲜嫩。 这位叫做东方的商人,还在城外开了一座学宫,得名东方学宫,楚国令尹屈原为三闾大夫时,就曾在那里授课,最受楚王所器重的齐人徐召,也曾在那里授课。 是的,东方学宫。 熊横想着,总要抽出一些时间,去这东方学宫走上一遭,毕竟在楚王的所有谋划中,东方学宫是个非常重要的节点。 至于两只麋鹿,熊横很想尝一尝味道,可在一入宫后,就被青雉所据为己有,当成宠物在养,身为堂堂楚王,自然是拗不过她的,就只好送与青雉,陪她解闷。 这一场大雨,连续下了七日有余,在大雨的冲刷之下,楚国焕然一新,所有的臣子们都在伸长了脖子等着,等着景氏南氏倒台后,那些空出来的官缺能落到他们身上,他们无主的利益,被他们所占据。 可是整整七日过去,来自王宫中的诏书就只宣告了一件事,拜咸尹郑介为楚国典客,开典客一府,此府专司楚国外事纵横,并且大肆招贤纳士,请纵横之才,有令尹府中书令黄歇,已是请辞,改往典客府中。 除此,就再无动静,王宫中又有一个咸尹,空缺出来。 今日,楚王寝宫当中,群臣汇集。 有令尹屈原,大司徒昭雎、司宫子玦、郢都将军成謇、郎中屈侯乐、工正屈伯庸、莫敖屈甲、典客郑介、以及郎尹彭里、右司徒刘启、宫厩尹左丘。 “臣启禀大王,徐召来报,淮水一战,景华景季二贼大败,仅率数百人马,向着北方齐国逃窜,又有景翠来报,亲率骑士千余,战车百辆,连日行军,已经拦截在楚齐边界,务必不令二贼逃脱。” 说话者,乃是令尹屈原。 上次才说一月之内,便可将其二贼生擒,这才过去了七日,就又有战报传来,或许在此时此刻,二贼已被生擒也说不定。 “不错,是个好消息,寡人就是要教天人都知晓,我楚国的罪人,只能有死路一条!” 楚王在上,说过之后,又是好一阵大笑。 “大王英明,还有一事,臣与大司徒连番商议,最终举荐郎尹彭里为司败,执掌典狱刑法,右司徒刘启为司吏,掌管官吏考较,宫厩尹左丘为司礼,执掌我楚国礼法教化,臣请大王定夺!” 早在今日会议之前,对于三人,屈原就向楚王禀告过。 彭里者,楚国江东郡人氏,原先为齐人,后其父迁入越国,成为越人,越国被灭后,这才成为的楚人。 其人多才有贤才,曾拜法家名士慎到为师,在稷下学宫修学,在楚国受人举荐,方入司败敖闰麾下,为人生性刚烈,不与景鲤为伍,也不予昭雎同流,又在楚国多年为官,刑狱经验丰富,是三位人选中熊横最为满意了。 他就想这样没有楚国背景的外来士子,在楚国越来越多,只有他们才可以成为变法的坚实基础。 其余二人者,司吏刘启,乃是太妃刘懿亲兄,当今楚王的亲舅,之前曾在大司徒昭雎麾下,担任右司徒一职。 无需多思,也当能知道,此人必然是昭雎所举荐,也是与昭雎站在一派,前年熊横为楚国新王,受权臣挟制,也未见这个舅舅主动与楚王走动,如今却被举荐出来,怕是个势利眼的亲戚吧。 昭雎将他推举出来,必然也是考虑到了,与楚王的这一层血缘关系,楚王也不好拒绝,剩下一人,乃是宫厩尹左丘,此人也非楚人,乃是韩人,当年有韩姬嫁到楚国,此人跟随韩姬而来。 举荐他的乃是屈原,多识百家之学,知儒家礼道,也知法家法理,在屈原未被流放之时,此人曾为楚国太仆,后屈原流放,才被贬为宫厩尹,一个王宫当中,掌管马匹的官员。 可以说此三人者,就是屈原与昭雎经过反反复复博弈的结果。 “臣等三人,拜见大王!” 屈原说罢,三人就站了出来,立在楚王面前。 当先一位老者,约莫花甲上下,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着一身官服,满是皱纹的面容中,总是透着浓浓的威严与肃穆,此人者便是左丘。 中间一位,乃是一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略有肥胖,白面圆脸,笑容可掬,望着楚王时,属他笑的最是欢快。 右边一位,乃是彭里,三人中最年轻的也是他,而立之年,短须大眼,模样中等,身材中等,笔挺而立,似有那么一些气度,深藏于那身姿当中。 楚王起身,一一看过几人。 不管合适与否,不管接受与否,暂且就只能是这三人了,也只有这七人组合在一起,才能将楚国国事府的雏形,先行立起来,至于其他的可以以后再进行调整。 “哈哈,令尹与大司徒好快的速度,短短七日之内,就让这国事府俱是完备,今日之后,诸位便是我楚国国事大臣,我楚国所有国事,就需得经七位也,七位国事大臣,都需得同心协力啊!” 熊横如是说道,众臣才是明白过来。 大王的志向,是要将楚国所有的大小之事,所有的权力都归于国事一府,将从前司败、工正、司徒、甚至太仆的权力,都归结为一处。 权力的集中,那便是将楚王权力的加强,臣子权力的削弱,更是会有一大批如玉尹,咸尹这样的官职,被彻底地边缘化。 楚王的招式不可谓不高明。 事情都到了此刻,纵然众臣子中有人心生不满,又岂能说出来呢,因为楚王会以多数人的力量,而打败少数人。 “臣等俱是遵令。” 堂下众人尽皆起身,向着楚王躬身行礼道。 “哈哈,诸位无需多礼,请落座,今日是我楚国国事府第一次议事,寡人有一事,须得与群臣商议……” 楚王慢悠悠地道。 话到中途,他又看过下方的众人:“前几日南太后说于寡人,想出宫去往咸阳,寻我楚王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太后出宫,乃有两难。 一是须得名正言顺,不可让楚王背上不孝的骂名。 二是太后出宫,在楚国并不罕见,但是这种去往别国的,却是绝无仅有。 三便是南太后是去别国寻找楚王槐,这就又牵扯到公子子兰,楚王槐是否归国的问题上来了。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刚刚才执掌大权的楚王,又有得麻烦了。 ? 第九十五章 大楚国国事府(三) 话音方落,场中众臣,皆是思索起来。 他们心中都明白,既然楚王能提出此事,那心中必然是应允了,眼下所要思虑的,就该是如何办了。 “启禀大王,臣以为该全太后南氏之心,令其去往咸阳。” 第一个出声者,乃是新任司败彭里。 果然是才思敏捷,这么快就有了主意。 “寡人想听司败再细细说说?” 彭里再度起身,站到了寝宫正中。 “大王,太后南氏者,有其二罪,一乃是僭越监国,干涉国政;二乃是密谋废王,另立此子。此二罪者,大王已是昭示天下,我楚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如此之太后,本该当罪,是楚王念及孝道,方才令其在宫中居住,此为其一。” “臣之其二者,我楚国有楚王槐者,曾在武关会盟之时,被秦人所俘获,今楚秦为盟,大王意欲派遣使者,迎回楚王槐,太后南氏愿随使者队伍,同往楚国,以说服秦王,以让楚王归国。” “臣之其三,太后使者出使后,再派遣一使臣,奔赴楚国,言于我楚王槐,告其南太后在楚国所生之事,倘若回国,大王必治其罪,楚王槐如此一思,必然就不会回来了,南太后也可以此而留在咸阳。” “臣之其四,乃是三月之后,宣告群臣,有太后南氏,陪伴楚王左右,不愿归国,有楚王槐者,不愿见我楚一国二君之局面,愿在秦终老,大王可再度派遣使者,送金银于楚王槐,告知国人,另立大王生母刘妃为后。” “大王须知,王之家事,便是我楚之国事,若是家事理不清,那国事自然是剪不断,为了我大楚安定,请大王以臣之策!” 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将所有的事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如此既保全了楚王的名声,也让南太后与楚王槐都安心的留在咸阳,对谁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大王,臣以为司败之策,言之有理,不如就以司败之策而行之!” 另一个说话的,乃是楚王的亲舅舅刘启。 到这时候他倒是积极起来,必然是听闻刘太妃可以为太后,突然激动起来。 “大王,臣以为可。” 令尹屈原,再度一锤定音。 其余臣子众人不语,此事都可以定下来。 这就是将权力归于国事府,归于这几人的另外一个好处,楚国上下,由他们来掌舵,他们之间又可互相掣肘,趋于平衡,而楚王只需要把握住,国事府臣子的任命即可。 嘉靖二十年不上朝,靠的就是控制内阁之术,皇帝虽不露面,但意志可以一直萦绕在群臣的头上。 “诸位若无异议,此事就这般定了,外事纵横乃是典客之责,此事就交由典客去办,若遇难处,皆可禀于令尹。” 具体的事,让具体的人去办,但令尹一直是领导他们的。 屈原与郑介起身领命道:“臣遵令。” “此为第一件事,寡人今日要与诸位再议一事,我楚国事府一位令尹,六位臣子,所掌我楚国方方面面,却是唯独不掌我楚军也,皆是因寡人深感南太后景鲤当初之策不错,我楚不能缺大将军府也。” 上将军是一个人,上将军府是一个机构,二者有本质的区别。 相信此事纵然熊横今日不提,也会有人询问的,毕竟楚国还有一位大司马昭滑,可一直在前方替大王征战,未入国务府呢。 “大王英明,大将军者,掌管我出楚之军,楚国积弱,与军弱离不开关系,大将军于我楚而言,干系甚重,臣举荐执圭大夫景翠,为我楚国大将军也!” 说此话的,乃是司宫子玦。 至于为何是他提出,自然是熊横的授意了。 到了此时此刻,聪明如昭雎,也早是看明白了,荆山行宫事变之后,楚王独以景翠北上,率领大军三万,而同为后将军的昭滑,麾下就只有三千兵马而已。 大王倾向于谁,不言而喻。 景翠此人,有迎去临淄迎立楚王之功,说不定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楚王所用了。 “启禀大王,臣也以为,大将军非执圭大夫是也。” 出声说话者,正是昭雎。 有人第一个应允,那自然就有人第二个应允,景翠的大将军一职,自然是无人相争了。 “哈哈,看来诸位是没有听清楚,寡人的意思,寡人其意在于大将军府,而非在与大将军一人,这大将军府中,需得有前将军管战事,后将军管粮草、左将军训新军、右将军主征募,大将军则如令尹一般,可统率三军,景翠是大将军,其余四位将军,却暂且未定下呢!” 熊横这是要将文武分家,军事系统单独列出来,自成一脉,只忠于楚王一人,五位将军组成楚国军事委会,共同掌管楚国军事。 楚王虽未说变法,但却已经在变法了,而且还是如此地彻底。 “还不等群臣说话,就听得楚王继续说道:“寡人以为,有大司徒昭滑,久掌我楚军事,素有军事才能,可为我楚国前将军,主我楚之战事;有典令成謇,之前就曾辅佐大司马,屡立大功,可为后将军也;有鄢城将军成謇,最善训练新军,可谓左将军是也,其幕僚徐召,在平定景华景季叛乱中,立功不小,可为右将军,如今诸位将军虽不在郢都,但寡人以为此事可先与诸位议定,等到将军们回来,再行诏告国人!” 楚王此举,不可谓不高,将之前的一切俱是推翻,重新开锅起灶,只要等上些许日子,等到这锅烧开了,楚国上上下下,尽皆在楚王手中之握。 到那时候,不管是变法还是变什么,只需一封诏书即可。 熊横所云这五人,一个本来就是典令,一个本来就是大司马,一个本来就是抗秦副将,一个已经是鄢城将军,就唯独多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徐召而已,该是无人反对就是。 果然,群臣起身尽是应允。 许多人还是原先的位置,还是原先的权力,可事不是那么回事了。 此事定下后,熊横再望向司吏刘启:“好,就由司吏起一份诏书,再由令尹交到司宫处,司宫加盖王玺,便可下与国人。” 刘启立即回应道:“臣遵令。” 翌日,楚王撤消令尹府,立国事府的消息,张贴在郢都王宫之外。 两日后,诏书又张贴在了鄢城宫门后,然后扩散到楚国各方,这样一个简单的雏形,就算是完成了。 总领朝政屈原,将来可以退出一条条的法令,来将变法彻底完成。 第九十六章 景华景季伏诛 河水,清澈。 日出东方,落在河面之上,直起一阵金光。 两岸之草木,已然生出新绿,年复一年,冬去春来,生机盎然。 忽然间,丝丝鲜红沿着河岸一路流淌下来,它们浸润着草地,染红了岸边,才一会儿的工夫过去,这鲜红就越来越盛,红的发黑。 似有粘稠,让人作呕。 近乎是半条河水,都被渲染成了红色,整条河流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向着河岸上望去,那是有一片山地,鲜红来自于那里。 哒哒哒。 听! 好像是马蹄踏过大地,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这是战车的车轮压过大地所发出的声音。 驾! 驾! 三辆战车,十五六个骑士,沿着河岸一路往下奔走。 正中一辆战车上,正立着两个男子。 一个身长八尺,容貌伟丽,一个身姿魁梧,颇具英气,两人浑身浴血,身披甲胄,手指利剑,身姿魁梧的那个,后背还有一道长长的伤,伤口化作粘稠,鲜血依旧在渗出。 “兄长,我只怕是到不了齐国呢!” 受伤之人,名为景季,乃是楚国反贼,至于另外一人,则是曾经的鄢城将军景华。 自从在郢都城外,败于徐召之手,大势就从来不在他们这边了。 一路从郢都到寿春,再从寿春到淮北,欲要去往齐国时,却被大军团团围困,厮杀了一场后,身后就只剩下了这几人。 景华翘首以往,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恍惚之间,他竟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齐国,哼,齐国,我们一定能到齐国!” 景华的语气,依旧是坚定。 “可是兄长,那熊横夷灭我三族,我兄弟二人已成景氏一族的孤魂,去了齐国又能如何?” 景季的嘴唇苍白且干燥,如今还能立着,全是因为身体强壮。 “哼,如何,能做的事可多了,我毕将连横诸国而攻楚,在我有生之年,必要诛杀熊横!” 这时候,许多人涌现他的脑海中。 有大破楚国的匡章、有借用吴国之力报仇的伍子胥,甚至还有在咸阳,却依旧念着咸阳的楚王槐…… 他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对,就是这样,先去齐国,再往魏国,经韩而到秦,找到楚王槐,联合臣子,迎立楚王槐回归!” 景华紧握着拳头,紧咬着牙关说道。 这话他也是在告诫他自己。 “好,就听兄长的,赵氏凭借一人之力,尚且能立国为君,我等兄弟二人,又如何不可!” 在景华的劝说下,景季也是重新振作了起来。 咚! 是战鼓被敲击。 忽的一下,从前方传来。 景华景季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顿时面露惊惶。 咚咚咚! 紧跟着战鼓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大,前方的天际线上,他们看到有一列战车,朝着这边扑来。 “快快往东!” 景华大喝一声,调转战车,往东边而去。 “贼子哪里走!”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响彻整个原野。 接着景华就见到,数十辆针车从斜插里扑来,即将要拦在他们的前面,当先一位将军,身长九尺,状若天神。 这位便是徐召的先锋项阳。 是他,又追来了。 “往南,快,往南!” 这一声大喝刚刚落下,就见得南边也有战车出现,大纛之上尽是一个楚字。 景华见此,才是真正的面如死灰。 “恶贼徐召,不给吾等活路,昨日一战,他是为了拖住你我,以便完成这合围,看这架势,必然是那熊横竖子下了王令,要将你我生擒,抓到郢都领罪了!” 景华是个聪明之人,见到此种情况,已然是明白要发生什么了。 三辆战车,十几个骑士,尽皆在原地停住,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兄长,纵然是死,也不愿被竖子生擒!” 景季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决绝,景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也罢,也罢,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就在此一同赴死吧!” 景华大喝一声后,又转而看向身边一众士卒:“诸位对我兄弟二人,可谓是仁至义尽,今日我景氏当灭此地,还请诸位拿了我兄弟二人的头颅,前去领功吧!” 话落,一抹清泪,不知不觉间从眼角滑落。 这十几位骑士,都是跟随他们多年,忠心无二,景华纵然自己死,也不想让他们死。 话落,十几人却是不动,他们眼神中的坚定,透露出要同死一致。 “好,既若如此,就让我等再冲杀一回,死于阵中也比被生擒的好!” 此时,战鼓的声音越来越近,四方楚国早已是围了上来,甚至还有数之不尽的弓弩手,列好了阵势。 景华猛然甩动缰绳,麾下的战车离弦的箭一样贴地飞行,身后的所有人全部跟上,展开了一场视死如归的冲锋。 放~ 语调悠长,雄浑有力。 漫天的箭矢犹如雨点落下,一刹那间十几人俱是死透。 一将军策马上来,正是徐召。 将几人逐一看过后,方才是吩咐下去:“景华景季尽皆诛杀,速速禀告大王。” 这一声大喝,意味着威震楚国二十年的景氏族一族,最终以夷灭三族而画上句号。 与此同时,郢都城外三十里处。 几十人护卫者三辆马车,列在官道上。 楚王熊横身后跟随者百位剑侍,正向马车前的人告别。 “大王,臣此去秦国,定不辱使命!” 说话者,乃是莫敖屈甲。 楚国派遣莫敖为使者,出使楚国,以迎回楚王。 “好,两月之后,寡人还在此处,等候莫敖凯旋。” 说话间,楚王举着手中酒爵,君臣二人共同饮酒一杯。 “臣遵令。” 交代过后,熊横又连走两步,到了一马车旁边。 “母后若是有所需,可书信于寡人,寡人必为母后办好!” 马车当中的人,乃是太后南氏。 今日是他出行,去往咸阳的日子。 帘子揭开,一脸朴素的南太后探出头来,语重心长道:“大王有心了,今日之别,此生却是再难相见,还望大王紧急,强我楚国的愿景,老妇人与楚王槐在咸阳见了,也是深感欣慰!” 离开,就不再见面,也不再归来。 郢都的风风雨雨,钩心斗角,就都留在郢都了。 “母后请放心,还请母后代寡人说于父王,只要父王母后身体安康,必然能有再回楚国之日。” 南太后不知其意,就只是笑了笑:“大王如今二十有一,却依旧未曾婚配,说起来这是老妇人的不称职,君王婚姻,也是国事矣!” “是,母后。” 车马缓缓开动,许久方才是消失在了天际线上。 熊横望着身后宏伟的郢都城,颇有些惆怅。 楚王! 他就是楚王! 第九十七章 御前会议(一) 三月初二,天大晴。 楚王宫鼓楼上的鼓声,从清晨就开始响起,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 郢都虽然还是那个郢都,但有先知先觉的人率先发现,楚国已经不是那个楚国了。 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时不时就要诏令从王宫出,一切都透着新鲜感,比如说是取缔了令尹,改为国事府,比如说是国事大臣每日都要去往宫中处置政事,这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楚王槐当年在任命屈原为左徒后,就有接二连三的诏令下,说是要变法。 有些人说好,说些人则会叫苦,还有一些则是忧喜参半。 听人说,秦国在变法之后,黔首都获得土地,只需要给国府纳税即可,剩下的便是自己的,没有人再是士族的奴隶。 还听人说,秦国在变法之后,法度严苛,更是讲求法不阿贵,就连太子杀人后,都难免其罪,更是有人在说,楚国变法之后,政令一统,必会少了许多杂税,利于行商,可唯独就怕如秦国那样,重农抑商到极致,让在楚国经营了多年的商人,无奈离开。 楚国王宫,分为前后两宫,以正中央玄鸟殿为划分。 后宫乃大王寝宫,太后太妃居所,至于前宫,则改为了楚王议政之处。 此间早已是修筑高台,楚王熊横立于其上,正在行祭祀之礼。 高台两侧,各有两座宫殿。 两座宫门各悬一块门匾,一块上书大楚国事府,一块上书大楚将军府,一文一武,正好对列。 两道宫门进去后,两座宫殿布局大致相当,当中俱是列着许多的大殿。 国事府这边,依次有令尹、司吏、司徒、司礼、司败、典客、工正七殿,将军府那边则有大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左将军、右将军五殿。 日后诸位臣子便是都要到此间处理国事,商议政事,不需要再各自开府,各自办公,这就是楚王将权力集中起来的手段。 待到正午之时,冗长的祭祀之礼结束,群臣又随着楚王,移至寝宫之中,至于群臣在玄鸟殿议事这种情况,自楚王掌权后就从未有过。 不是不能有,而是现在楚王对于朝政的掌控力度不够,就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楚王寝宫。 群臣列于左右,齐向楚王行礼。 待到楚王落座后,下方二十余位臣子,方才落座。 熊横高举手中酒爵,面向群臣:“全因诸位用力,尽心辅佐,才诛景氏一族,护我朝纲,今日景华景季二贼,已是死于淮水,寡人敬诸位这一杯!” 说罢,衣袖遮面,一饮而尽。 太后南氏行走与秦,景氏悉数死绝,到这一刻,楚王才算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群臣饮酒落后,有典客郑介,从人群中出,站在楚王面前:“启禀大王,有秦国使者苏代,已入我楚国境内,不日可达郢都,臣以为齐国派遣苏代,必然是来质问我楚,既若连齐,又何若连楚!” 转眼间,楚国立下国事府已有一月。 在这一月当中,原先如左领、玉尹这样的官职,都是尽归于国事府之下,一改原先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乱糟糟的局面,就比如左领之人,归为大将军府之下,玉尹这样掌管宫中祭祀玉器的官,就归在司吏之下,还有如咸尹这般的,掌握群臣谏言的,就归在司吏之下。 什么叫政事清明,这就叫政事清明,将极大的提高楚国的行政效率。 官员们各司其职,各有其责,就如面前这外使纵横者,归典令是也。 “典令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启禀大王,苏代其人,臣与之相熟,此人素有谋略,素有抗秦之心,齐王派遣此人来楚,说明依旧有我联盟我楚,共同抗秦之心,抗秦乃天下大势,我楚国若要行崛起,也必得抗秦是也。” “然,连齐则恶秦,我楚国才经历过一场内乱,需得时日养精蓄锐,也不宜得罪秦,臣以为可行既是连秦,又是连齐之策。” 熊横细思了一阵:“如何既是连秦,又是连齐,须知齐秦二国,皆不可罪也,若是齐秦连横,必攻我楚。” 垂沙之战,就是非常好的例子。 毕竟如今之楚国,名声比之秦国,在诸国心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王,臣正是有所思虑,连齐则恶秦,连秦则恶,若是两相都连,则容易受到连横而攻楚,臣之以为,我楚国的盟国,就只能有秦国一国,至于对齐,大王可行联姻之策,以齐姬为妃。” “秦国攻楚,乃是必然,因为秦人要东进,而齐国攻楚,则非是必然,齐国所忧虑者,乃是楚秦联盟后,对齐国不利,若是有联姻,则可消齐人顾虑。” 郑介话音刚落,堂下就另有一人站了出来。 看其人满头皆白,这正是楚国司礼左丘。 “大王,臣也以为可,大王方今二十有一,却依旧无后,此违背宗族礼法,大王联姻齐国,可谓一举两得也。” 果然,维系诸国关系的最好纽带除去利益之外,就只剩下联姻了。 郑介分析的不错,齐国与秦国对楚国的态度是不一样的,秦国是一定要干楚国,而齐国只是一直提防着楚国,而且迎娶齐姬,还可以让齐国人入楚国,这对于将来合纵而攻秦,也是有好处的。 他喜欢青雉是不假,可是楚王嘛,毕竟不能只有一个老婆、一个儿子,这是对整个楚国的不负责。 “诸位臣子以为呢?” 楚王未先表露心意,再问向众臣。 “启禀大王,联姻齐国,臣亦以为可。” 说话者,乃是司徒昭雎,余下还有诸位臣子,皆是应声起来。 “既然诸位都以为此,那就依了典令之策,在那齐国使者苏代入我郢都前,寡人要亲自前往迎接,以表我楚人好客之礼!” “臣遵令。” 此一事落,人群中又有一人站出,原来是司吏刘启:“启禀大王,臣有事禀报!” “司吏请说?” “如今大王新策,已传至楚国上下,我国政事可谓有焕然一新之相,可如此一来,尚且有许多的官职,未曾任命,就如郊尹一职,到现在还未定,就如左徒一职,是留还是去,若是留又该以何人,还有大司马逐日此类,前些日子,更是有臣子围困于宫门前叫嚣,此事还请大王早日定夺?” 这件事熊横是早有所闻,也在他预料之内。 国事府主楚国大小事务,这可不就是让许多官吏失业了,如今这些许日子过去,楚国的国事日益完备,却依旧没有人能记起他们,可不就得着急起来。 第九十八章 御前会议(二) 熊横思索了一阵后,望向刘启。 “不知司吏可有何策?” 刘启略微停顿道:“启禀大王,一国之主,乃在君王,一国之稳,乃在于臣子,所谓为国体,君王臣子,皆是不可缺也,若无君王,国之不为一国,若无臣子,则国根基不固,危及深远。” “臣以为,其一,补足空缺。景氏南氏一族之乱,令我楚国官职空缺众多,更有甚者,国事都到了无人问津之地,因此这空缺出来的官职,需得尽快补上。” “其二,乃有臣子者,排于国事府之外,虽有名而无权,虽有权而不实,虽有实而不法,凡此种种,已造成了楚国行事混乱,臣以为国事府之权力,该下方至诸位臣子,凡此政事,可由国事府经手之后,再禀明于国事府、大王。” “其三,便是我楚国各地,虽已行郡县之制,但有些地域,则以封君,臣为司吏,掌管我楚国官吏考教,可对这郡县之事,却是无从下手,臣以为司吏之权,可限于鄢郢,其余郡县封地,则维持原样。” “臣之所言,句句为大王所虑,还请大王慎重思量!” 刘启虽为他舅舅,但是在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要削弱国事府的力量。 其一者,要补足空缺,那就是要将楚国官制恢复到楚怀王、南太后掌权的时期;其二,分明是在说国事府的权力太大,要削弱国事府的权力,至于其三,更是令人气愤。 他身为楚国司吏,不想着为楚王管好官吏,却要想着让郡县维持高度自治,高度自治是什么意思,就是可以自己领兵,自己任命官吏,和封君有什么区别。 楚王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眸子扫视群臣,大殿中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启禀大王,臣以为司吏之言不可!” 屈原见机起身说道。 “噢,不知令尹有何高见?” 见楚王有问,屈原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方才是说起。 “启禀大王,方才司吏所云,其一者,不可取也,大王行国事府,乃是鞭策群臣,壮大我楚,实乃良策,不可更也。我楚国自立国以来,便有政事混乱之弊,其最主要的便是这官吏众多,且官职权限相互交错,如中射之与涓人,左徒之与令尹,取之其一便可。” “大王之国事府,将我楚国事划分得当,致使群臣各司其职,各有其事,免去了此弊,若是如司吏所云,我楚国不免又要陷入政事混乱之中,因而臣之以为,有些官职该要取缔,便要取缔,此不可更改之策。” 说到这里,屈原转身望向刘启:“敢问司吏,大王新开司吏一府,可为的是什么?” 听到屈原问话,刘启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考教任命我大楚官吏了。” “好,那我在问司吏,何为考教?” 不待司吏回答,屈原折身,又望向楚王道:“启禀大王,考教者,乃选拔也,能者上,弱者下,刘启身为司吏,就该当考教诸位臣子,令其能者上,弱者下,令其有名而无权者,有权而不实者,有实而不法者,行考教之后成为真正的有权有实有名,如此一来,也就能堵住众口了。” 昭雎顿了顿,似乎正要说话,就听得屈原又立即接话道:“臣猜有人又要问了,那既是考教,考教之后,臣子又该何去何从呢,这其实也简单,善于纵横者,就去典客府,善于刑律者,就去司败府,善于礼乐者,可去司礼府,至于什么都不善者,必然也就入不了这考教了吧?” 如今楚国的政治,还是氏族当政。 你背后的氏族有势力,你就一定会出来做官,因此每日在楚王宫门口闹得,也就是这些氏族。 屈原的办法无疑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政治嘛,可不就是朋友搞的多多的,敌人搞的少少的。 “大王,方才司吏还有其三,臣一样也有其三,司吏所云,乃是以郡守镇守一方,然我楚国土地辽阔,一郡之地,就犹如春秋一小国,如此岂是郡守一人,能治理过来的,臣以为诸地县尹,都需得由国事府委派,一则减轻郡守负担,二则也可让司吏有用武之地。” 屈原三策,也算不得新颖,而且多是秦国已经干过的事。 考教官员,任命县令。 当年秦孝公在出招贤令,号召山东士子入秦时,就是通过考教后,令其为县令,就是这些人成为了商鞅变法的主力。 只是当年之秦国,国力微弱,氏族也远没有楚国这般复杂,执行起来这般的困难。 楚王默不作声,只是再看过众位臣子,最后将目光。落到了昭雎的身上。 今日刘启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让人很难不怀疑,他身后之人就是昭雎,说起来熊横的两个舅舅,就没有一个是能站在他这边的。 原先一个刘信,已经跟着南晖去了,现在这个刘启,不会也要步入刘信的后尘吧。 “不知司马以为呢?” 楚王出声问道。 昭雎似乎是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熊横面前:“大王,臣以为凡事须得徐徐图之,徐则不会出错,令尹之言,俱是公忠体国之言,可若是要做到这些,并非是能一蹴而就。” 熊横不依不饶,再度问道:“那司徒以为,哪些可以快,哪些不可以快呢?” “大王,臣以为其一其二,皆可以快,至于其三,一定是快不了。不管是考教臣子,亦或是补足空缺,还是变革官职,都在我郢都之内,而任命县令之流,乃在郢都之外,大王可闻而不可观,快则容易生乱!” 闻之,熊横略作思索。 昭雎的考虑,也不无道理,朝中之事可以紧,但对于诸位封疆大吏们,却是一点的也紧不得。 “那依司徒所云,对于各郡之事,是做还是不做?” “启禀大王,臣以为要做,也须得慢。” 楚王闻之,点了点头。 “看来司徒才是我朝堂当中,最清醒的人,也罢,寡人就听司徒一言,将这考教臣子的事,让司徒去做,司吏辅佐可好?” 去考教臣子,那就是去只能选一半,意味着要得罪剩下的一半,这种事情留给昭雎去做,也好斩断他与氏族们的感情,至于被他安插亲信什么的,根本不用担心,因为最后楚王还要阅览的。 “怎么,大司徒莫非不愿意?” 见昭雎半天没有言语,楚王又问道。 “臣遵令。” 昭雎只能是硬着头皮,将此事接了下来。 “也罢,今日就议这两件事,其一,齐国使者苏代,其二,就是官吏考教,寡人乏了!” 楚王落座,群臣皆是会意,纷纷告退。 第九十九章 再见黄歇 翌日,清晨。 楚王起了一个大早。 也不知是怎么的,如今的楚王是既不练剑,也不纵情歌舞,反而是喜欢上了读书,凡是楚国的藏书,都要研究上一番,等看了几天后,又觉得不够,差人去寻了周王室、秦国以及齐国的藏书来阅读。 不过这样一来,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诸国文字不尽相同,熊横前世里就只是对历史熟知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业余水平,哪能看得懂这么多的文字,有左徒屈原,倒是给楚王推举了一个人,来陪楚王读书。 此人便是曾经为令尹府中令,如今在典客门下为右令的黄歇。 如今的黄歇,年有十八,年长两岁不说,更是在齐国稷下学宫回来后,涨了不少的见识,凭借这神童的属性,精通诸国文字这种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 楚王刚刚用过早饭,就听得寺人来报,说是黄歇求见,待到楚王允许后,宫门推开,一少年正从外进来,走至王前,拱手行礼道:“臣黄歇,拜见大王!” 熊横将手中竹简放下,伸了一个懒腰:“无须多礼,快快请坐,自上次宫中一别,寡人与你,倒是有一年多未曾谋面了吧?” 黄歇再度躬身后,坐于王下首。 那次见面,黄歇提出了楚国若要强盛,必得以为君王主持朝政,可惜被只喜欢饮酒作乐,不喜欢国事的楚王给拒绝了,之后黄歇就一直在东方学宫当中,跟随在屈原之后学习法家纵横家之道。 忽有一日,新任莫敖屈甲寻上了他,说是要去往临淄,是否同行,这是大王的令,当时在黄歇想来,楚王不过是念及他的好,想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也就跟随着去了。 等到在稷下学宫半年后归来,屈原已成了左徒,他顺势就拜入屈原门下,成为一名中书令。 然后就经历了在楚国历史上,惊天动地的那一刻。 他记得很清楚,夜半时分,镇守城门的牙将项阳,忽然率领大批的郢都守军进入城中,将各个坊市封锁,开始抓捕景氏一党,如若反抗,迎来的就是格杀勿论。 那一夜,整个临淄城都惊了。 他在短暂的思考后,决定去往左徒府,可一到那里,就看到鄢城将军提着郊尹景塬的头颅,刚刚步入左徒府中,面色十分难堪的大司徒昭雎,就立在一旁。 然后,就是关闭城门,继续追捕景氏一党。 再然后就是景华攻城,左徒下令,城中到处张贴告示,说南氏景氏叛乱,几日后有大司徒昭雎亲自出城,迎回了大王。 接着,国事府,上将军府…… 令尹屈原虽从未与他说过,事情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但他心中清楚,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者,必然是楚王。 想到两年前他就坐在这里,与楚王说的那些,黄歇就会不由自主的惶恐,楚王的谋划,非他所能想。 “启禀大王,是有一年多为谋面,昔年臣还只是一介白身,如今已受大王恩重,为大王之臣。” 黄歇毕恭毕敬道。 “哈哈,小小年纪,就能心系我楚国,寡人早就看出来,汝为我楚之大才,寡人决心要强楚,大才岂能弃之不用!” “回大王,若论大才者,必是大王也,大王比臣年长不过四岁,却已是有当年楚庄王之威仪,大王面前,臣何敢为大才。” 见到黄歇如此拘谨的模样,熊横顿时大笑起来。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曾经见少年时,少年意气风发,说与寡人强国之策,可惜少年有意,寡人去无力尔,如今寡人有力,少年的志向又何在?” 似乎是听到这句话,黄歇深受鼓舞,只见他立即站起身来:“启禀大王,臣之志不曾更,臣之心也不曾更,臣为楚人,也是楚臣。” “好,当真是好,这才是寡人愿意听得,来,干了这一爵!” 王虽少了作乐,但依旧喜欢饮酒。 “多谢大王!” 君臣二人,俱是一饮而尽。 “昨日寡人召集臣子议事,有人说寡人国事府之策,恶于我楚国氏族,令许多人没有了官做,寡人想听听你如何看?” 见楚王又问,黄歇一下子表现出了惶恐。 “大王,此乃军国大王,自然有诸位国事大臣与大王商议,臣不过一典客麾下右令,如何敢妄自断言!” “哈哈,果然是不一样了,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须知令尹有令尹之言,左令有左令之言,二者不尽相同也,令尹屈原不惑之年,左令黄歇未及弱冠,寡人九日就想听听,少年人的言辞!” 黄歇略作思索:“是,大王,臣以为国事一府,是诸国变法所不曾有,纵然鲜明如魏文侯,也未有所料,国事府者,可集群臣之力,群策群力以为国所谋,集权于大王,免于政事混淆,臣对于此心中只有佩服二字!” 也不知黄歇是在恭维,也是真心认为如此,少年人锐气没了,说话也越来越好听了。 “你只说好而不说坏?” 熊横又问道。 “回大王,若说坏的话,便是坏在群臣也,天下诸国,皆不同于我楚国,我楚国乃是氏族之国,乃是分封之国,而天下之国,乃是郡县之国,此二者最大的区别,乃是权力归于君王,还是归于臣子,国事府此举,不仅是要将权力归于国,更是要集中于国,近日以来,王宫之外,多有臣子聚集,虽是问于大王官职,实则是权力的去留。” 黄歇话音一落,熊横立即拍手起来。 “两年前就见你洞悉人性,非同凡人,如今是更上了一层楼,你说得不错,那你可知该如何做?” 黄歇认真地想了半天,似乎终究是没有答案。 “回大王,臣不知。” “哈哈,那寡人就告诉你,你且记住以众极寡、权从于军、善御大势,唯有此十二字,便能将我楚之权力,悉数归于寡人,悉数归于楚国!” 或许是楚王的哑谜实在是打的太深了,黄歇思索了一阵后,还是没有完全领悟过来。 “哈哈,你无需今日就明白,终究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寡人看好你,你也须得尽心效力,将来为寡人肱骨!” 这句话黄歇是完完全全听明白了,只见他起身行礼道:“是,大王。” “罢了,今日的国事,就谈到此处吧,这一卷乃是齐书,当中许多寡人俱是不明,你从稷下学宫而来,你定然能知晓,给寡人讲一讲吧?” 说着,就将手边的竹简,教寺人递给黄歇。 黄歇见此,微微有些疑惑了。 楚王如此聪慧之人,又在稷下学宫学习了两年之久,岂能不认识齐字,他哪里清楚,熊横在临淄仅仅三月,都忙着等景翠入临淄和看青雉了,哪还顾得上这些,毕竟认识几个字,不代表能看得懂书。 黄歇翻开竹简,上书所云二字,乃是《管子》。 “大王,管子号百家之师,臣之学识,如何能替大王讲书,大王不如让太师来吧?” 太师者,上柱国大夫昭雎是也。 现如今这个名头挂在他身上,就再也没起过作用了。 大王不召见,昭雎从不主动入宫。 “哈哈,昭雎太过主观,寡人就想听你说!” …… ? 第一百章 智者、明者、贤者 夜幕之下。 楚国王宫之中一片安宁。 楚王不饮酒作乐了,后宫之主也离开了,寺人宫女们皆是窃窃私语,大王只怕是不让太后回来了。 今日读书一天,熊横心中还真有些空荡荡的。 往日这时候,寝宫当中必然是热热闹闹,如今没有了宫女和舞女,反而有些不习惯。 此时,宫门大开着,一阵阵的春风从外面吹来,湿润且带着些许凉意,拂在面上,十分地惬意,让人不觉得想到女人的手。 “青雉啊,你说寡人若是迎娶了齐姬,你会不会因此而弃寡人而去呢?” 望着立在身边的青雉,熊横忽然说道。 上辈子是个光棍,这辈子也没有个女人,两世为人,说起这结婚还是头一回呢,身为王者,三妻四妾何足道,三宫六院方才是正常,熊横虽然是更喜欢青雉这种多一点,但为了楚国的大业,他还是做好了准备。 青雉摇着头,面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大王说错了吧,大王纵然不结婚,我也想离大王而去,只是我身为大王的奴婢,没有大王的应允,我又能去哪里呢?” 嫉妒,于青雉而言,那是不存在的,等以后有了这种感受再说吧。 “唉,真是没心没肺的青雉!” 听出了熊横言语中的惆怅,青雉转而一笑:“大王又何必忧愁呢,齐国王女多姿色,大王身为楚国之主,齐自然会将最漂亮的王女,给大王送来!” 不知怎么得,熊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上辈子的时候,他见到过清宫中各位妃子的照片,其相貌完全可以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因此这事情谁有能够保证呢。 “嘿嘿,寡人这不是担心吗?” “大王这有何担忧的,到时候派一位信得过的臣子,按照大王的要求前往挑选就是了。” 这倒是个办法,毕竟身为堂堂的楚王,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妃子,一点都不过分。 “也是个办法,唉,寡人如此大的牺牲,可都是为了楚国啊!” 就在熊横惆怅之际,宫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接着就见到有令尹屈原,正立在门口,熊横见之,立即迎了上去。 “哈哈,寡人也不闭宫,就是猜到今日就贵客来临!” 还不待屈原做声,熊横已是迎了上去。 “臣屈原,拜见大王!” 屈原进到殿中行礼道。 熊横一把将其扶住,顺便令人将宫门给关上。 “昨夜入夜方来,必然是有要事商议,来,快快请坐。” “臣谢过大王。” 屈原再行礼后,方才落座。 “启禀大王,臣深夜前来,确有要事禀告,自大王辟国事府来,我楚诸事皆顺,然不顺者唯有人也,大王以司徒为主,司吏为辅,行考教官吏之事,臣以为不妥。” 熊横笑了笑。 那日朝堂之上,他以昭雎主此事,必然是引起了屈原的担忧。 “寡人想到,令尹以为何处不妥?” “大王,变法之要,乃在于人也,人若是不变,法如何得变,因此变法之要,乃在变人心也。” “那如何是变人心?” “大王,人心之变,乃有三重,其一,智者自变,其二明者随流,其三,贤者不变。” 对于屈原的话,熊横有些不解其意。 “寡人不明,这为何不变者,却还是贤者呢?” “臣为大王细细道来,这先是智者,能知天下之弱,能知天下之强,能知大事之来,也能知大事之去,昔年魏文侯魏斯,便是此流,可放眼观天下之弊端,又明天下之去往何处,才敢任用李悝之人,在魏国开展变法。” “其后,秦国有秦孝公者,自幼跟随秦献公与魏人交战,知魏人之强,明秦人之弱,两相比较,亦是生出了变法之心,此二君者,臣认为便是天下智者。” 听到这里,熊横点了点头,他开始明白屈原的意思了。 想当年,三家分晋之后,就属魏国飞地最多,实力最弱。 魏文侯这个拥有着超越了时代视野的男人,看到了天下不一样的地方,掌握了天下将要去往何处,以法家李悝而变法,又以儒家子夏为师,以推行礼教,这种法家儒家结合的方式,为华夏后世二千多年来,立下了模版。 可以说,魏嗣是法儒治国的第一人。 其后有秦孝公,秉承了智者的意志,让自己成为了智者,又重用了结合魏国之长的商鞅,来主持变法,因此秦国比魏国要更强。 “寡人明白了,还请令尹继续?” “其二者,乃是明着随流,所为明着,乃是明事理,知春秋,懂大势,慕强而学,最终推行变法是也,如齐国之邹忌、燕国之乐毅、韩之申不害、甚至我楚国之吴起,都如此流。” “知别人变而变,知别人变而强,也当推行变法也,只不过明着终究是不明变法的真谛,终究是不如智者,也因此这变法成效不尽相同,皆一无秦魏之功。” 看来流放汉北之地十年,真是让屈原变了很多,从才华横溢,成为足智多谋。 熊横闻言,长叹一口气:“令尹精继续?” “大王,臣主要说者,乃是这贤者也,何为贤者,空有德而无功,空有学而不通,空知守而不知攻,空知礼也不知变,方为贤者也。” “昔年周武王分封天下,周公旦定礼,是何等的威武,现如今这威武呢,与落平阳之虎无异也,何也,皆是因不知其变也,世人焉能说,武王无功否,周公无德否,断然不可,七百年岁,沧海桑田,一切都该变了,此乃大势也!” “如此之理,若放之我楚,也亦是说得通,大王推行变法,方为智者,群臣相应变法,遵大王之法,那便是明者,若是空德得而无功,空知礼而不知改,空居高位而倒施逆行,这便是贤者,此种之人,居于我楚国高位,执掌我楚国权柄,却与变法为敌,与王为敌!” 屈原洋洋洒洒讲了一大通的道理,熊横终于明白了,这还是在说昭雎。 昭雎就是他口中的贤者,有德行,有威望,却不能大破楚国的旧例,而完全推行楚国的新法。 屈、景、昭三家。 景氏倒了,却没想到上来一个昭氏,一样的棘手。 熊横顿了许久后才问道:“不知令尹作何想?” 屈原不假思索道:“大王,取其高位,破其大德,贤者若不变,那大王就变!” 语气之坚定,让人为之侧目。 ? 第一零一章 堵不如疏 “哈哈!” 忽然间,楚王大笑起来。 屈原不知其意,心中疑惑:“不知是否因为臣说的不对,引得大王发笑?” “哈哈,寡人初见令尹时,虽有一颗赤子之心,但言谈之间,仍有沧桑谨慎,还以为是汉北之地十年,抹平了令尹的脾性,没想到却依旧是如此的刚烈,也好,若无这刚烈的性子,也完成不了变法的大事!” 楚王这一番言辞,好像说的他在十年前,就对屈原很了解一样。 对此,屈原心生疑惑,却也没再多问:“大王是明白臣之所云?” 熊横起身,走到屈原身前:“寡人曾记得令尹与寡人曾说过,楚王的权力来自于群臣,因此推行变法,群臣十分地重要。” “有大司徒昭雎,颇有抗秦之心,心思缜密,对于朝中大事,处置起来游刃有余,去年抗楚之战,不管是楚军能胜,亦或是我楚能一直秉承抗秦之心,昭雎都是功不可没。” “寡人身在鄢城之时,成给昭雎讲授一典故,其意就是在告诉他,不要被身份所累,不要被权力所累,寡人是何等的希望,这位将寡人从临淄迎接归来的良臣的,拥立寡人即位的良臣,能矢志不渝的与寡人一道,共强我楚,唉,可惜,可惜哉!” 说起这些时,熊横的心中是颇为感慨。 一方面是觉得惋惜,一方面是感叹于将来似昭雎这样的臣子,不知还要丢下多少。 “寡人立国事府,其意在于裁撤官员,集中权力,以清政事,为将来的变法打好基础,可如此一来,我楚国朝堂之上,必定会有大批的官吏,失去其权力,失去其官职。” “昭雎者,官居上柱国大夫,地位尊崇,其昭氏一族更是在我楚声势浩大,如今就没了景氏南氏,更是春风得意,这些失去权力的官吏们,必然都会投入昭雎门下,让昭雎成为其利益的代言人。” “寡人本以为至少在三五年之内,大司徒还是能顶住自身的压力,辅佐寡人来完成第一阶段的变法,没想到这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要与寡人为难了,看来他终究是没有听寡人的话,被权力所累,可他不清楚的是,寡人才是楚王的王,臣子的一切权力,则来自于寡人!” 在熊横的心中,对于这些事早就是一清二楚。 那日朝会之上,刘启以近乎对国事府发难的态度,说了那三条对策,不用多想,这背后必然是有昭雎的指使。 今日屈原所来,也是因为知晓这些,一个权臣景鲤,就将楚国闹成这样,如今可不想再有第二个景鲤了。 等到楚王说完,屈原心中豁然明了,原来他所要说的,楚王俱是知晓,心下又对楚王的钦佩,是多了几分。 “大王圣明,我楚国之事,皆是瞒不过大王,臣方才所云如此之多,倒是多虑!” 屈原面上现出一丝惭愧。 “哈哈,这也恰恰说明,令尹是忧思忧国,否则何有此思,只不过嘛,令尹所云破其大德取其高位,恐怕是不成了!” 屈原连忙问道:“大王以为该如何?” 熊横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在大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发问道:“令尹可知大禹治水否?” 大禹治水! 上古典故尔。 只是这与大禹治水有什么关系? 仔细想了一阵后,屈原忽然眼前一亮:“大王是说,堵不如疏?” 传闻尧为帝之时,大河发生严重的水患,帝令臣子鲧前往治水,可花了整整九年的时间,不见一点成效,舜帝一怒之下斩杀了鲧,起用鲧的儿子禹前往治水,禹就是用了这堵不如疏之策,才彻底解决了水患。 “哈哈,景鲤知寡人心也,正是这堵不如疏,我楚如此变法,我朝中必然有众多臣子心生怨念,一个人倘若有了有了怨念,不发出来,常年挤压在胸口,迟早会生病,而且你还不知病在了何处,而有大司徒昭雎在,便时时刻刻都能掌握到,这病到底是生在了何处,因而与其四处堵洞,不如一疏。” “寡人以昭雎去考教众臣子,必然是选拔一半,不用一半,没选拔上的那一半纵然有怨恨,也该是怨恨昭雎,不会恨到寡人,就算是这些人都只听昭雎之令,而不知寡人,也不要紧,令尹只需要将他们每个人都记下,日后多留几个心眼就是了,更重要的是,这些臣子尽皆拥立昭雎,让昭雎前去,也能或多或少消掉他们不少怨气。” “寡人今日消一点,明日在消一点,半年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两年,终究有一日,将这上上下下都疏通了,而不令我楚国病发,令尹以为如何呢?” 楚王话落,又问向屈原。 “唉,臣明白了,原来朝中一切,都尽在大王的掌控之中,看来是臣多虑了,既然是这样,那臣就谨遵大王的令,全力配合司徒昭雎,以做好我楚臣子的选拔。” “正是如此,不过这昭雎之事,自有寡人亲自盯着,令尹眼下要操心的,该是南太后,时至今日,太后到咸阳城已有一月多,是该到派遣使者,去往咸阳说于父王,让其打消归国的念头了!” 对于这件事情,熊横总是很上心。 这皆是因为他掌权之后,以国事府为起点,欲要将整个楚国都做个改变,那些不愿意改变的臣子,自然而言会想到咸阳的南太后,想到咸阳的楚王槐。 要推翻他这个楚王,老楚王无疑是最快的办法。 今时不同于往日,原先是景鲤号召群臣,以尊熊横为王而抗南后,如今可以是昭雎群臣,迎楚王槐而抗国事府。 当年商鞅劓刑公子虔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栽在他的手上,凡事谨慎写得好。 “大王,楚王槐若要入楚,必然是从武关而来,臣已令镇守武关的将军,严令楚王槐入楚,往咸阳派遣不少探子,为大王打探消息,至于何人为使者,去说服楚王槐,臣举荐典客府右令黄歇!” 当初要送走南太后时,出主意的人乃是司败彭里,整个计策中最关键的,就是何人去说服楚王槐,让其主动提出不回楚国,这样秦人纵然是有心,也没有办法。 屈原如今举荐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实在让人诧异。 “莫非令尹前几日让黄歇陪寡人来读书,便是此意?” “回大王,正是,黄歇者,善知纵横之道,为人少年血性,是一干老臣所不具有的,臣以为由他去,定可说服楚王槐,让其放弃归楚之心。” 欲要楚王槐放弃归国之心,须先得以楚国大计而说之,若是不成,就只能是威逼,令其不敢归国。 可不管怎么样,这位毕竟楚国曾经的王,当今楚王的生父,若是几分血性和胆识,还真就干不成这事。 以后的黄歇会如何不少说,但至少现在的黄歇,是有这能耐的。 “也罢,就依令尹了。” ? ? ? ? ? 第一零二章 使者苏代(一) 四月的楚国大地,已有炎炎酷暑的征兆。 尤其是这几日天突然放晴,一轮烈日悬挂高头,不停歇的炙烤着大地,空气中的温度骤然变高。 郢都往东二十里外,官道之策,有一片树荫。 树荫之下,铺着一块毯子,楚王熊横正坐于毯子之上,在他面前的长案之上,精美的酒爵当中盛放着酒水。 有涓人郑怀率领百位剑侍,驾驶着五辆战车,护卫在楚王左右。 “来,涓人也饮此一爵!” 郑怀上前,双手接过:“臣谢大王。” “如今这天就已然热得可怕,真到了八九月份,恐怕寡人就得去到荆山行宫去避暑了!” 熊横笑着说道。 血变荆山行宫,于楚国而言,已成了一个禁忌,尤其是在楚王面前,更是不能提及,没想到今日楚王却是主动说起。 “大王,若要去荆山行宫,臣以为该早做准备,至少那条密道,是不该再留着了。” 从那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到山下,难保其他人会不知。 “也对,此时就交由工正去做,顺便将宫殿也重新翻修一下,以免膈应!” “是,大王。” 群臣二人正在交谈之时,忽听得远处似有马蹄声传来。 郑怀一下子跳到战车上,远远望去,官道上卷起一阵尘土,有两辆马车从尘土中奔来,郑怀亲自驾驶战车,率领三人迎了上去,双方在距离几丈时,俱是停住。 “车中可是齐国使者苏代?” 郑怀高声大喝。 马车帘子揭开,当中一中年男子探身出来:“不错,某正是齐国苏代!” “我乃楚国涓人郑怀,我王已在此等候,请跟我来!” 秦王亲自相迎,这倒是让苏代微微一愣,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笑意。 “有劳涓人领路了!” 等苏代马车再度停住之时,已经见得楚王正站在路边的探子上,一脸笑意地望着他。两年不见,楚王似有不同,又似并无变化。 身姿依旧笔挺,神情依旧宠辱不惊,唯一就是下巴之上,长出了许多胡须,多了几分成熟与内敛。 今年初,楚国生出如此大的变故,早就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对于此事苏代与田文都俱是商议过,必然是楚国出了一位圣明的君主,一年不飞,一飞则冲天了。 苏代下了马车,行至楚王身前,躬身行礼道:“齐国使者苏代,拜见楚王!” “哈哈,苏子与寡人何须如此多礼,当年大骊宫中,若非是苏子高论力压群臣,寡人又如何能安然回到楚国,快快请坐。” “外臣谢过楚王。” 苏代再度行礼之后,落座于楚王对面。 “外臣出使郢都,早往楚国令尹屈原者,递送了书信,可表为客之道,却万万不敢想、也不曾想会在即将入郢都时,受到楚王亲自接见,外臣心中惶恐。” “两年前,楚王为太子时,就在我齐国临淄,稷下学宫一番论战,震惊我临淄众学子,那时候外臣便知,楚国太子不可小觑是也!” 苏代语气当中,似乎颇有一些感概,说到这里,他用眼神瞟过四下里的剑侍,见其军威鼎盛,个个对楚王尊敬有加:“唉,细算起来,还不足两年,楚王就已是展露出超越楚王槐之气象!” 此番言语,都是他真心所为。 曾事燕国与齐国的苏代,自然知晓一个一直在外做人质,朝中且没有臣子支持楚王即位后,会面临着何样的局面,更何况还是楚国。 两年之内就能大权在握,这份心性非常人所能及。 “哈哈,苏子远道而来,必然口渴,来,饮了这一爵!” 楚王大笑起来。 “外臣谢过楚王。” 爵中之酒,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寡人能以今日之位,皆是我楚国多俊杰也,不错,是有那个几个乱臣贼子,但更多的都是如涓人这般,对寡人死心塌地的忠臣,全是侥幸也!” 熊横这话,去骗三岁的小孩,小孩未必都相信,何况还是苏代,苏代轻轻摇着头,自然是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了。 “哈哈,楚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说笑,外臣在半道上就曾听说,楚王在鄢城时,就拜越国公子越无辛为鄢城将军,补足了那鄢城一万大军,其后入郢都时,不思任命官吏,补足空缺,而是新开国事一府,以国事大臣而执掌楚国国事,其诸臣皆是归于国事大臣之下,这六位当中,有刘太妃之兄刘启,有韩人左丘,有齐人彭里,另还有我齐人徐召为将军,更有那令尹屈原者,曾行美政而变法。” 想到这里,苏代略微一顿:“外臣记得,秦孝公在任用商鞅变法之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招贤令,任用山东六国的士子,打压秦国老贵族,楚王与之,是何其相似啊!” 好一个苏代,知道的还是挺多的,这还没入郢都呢,等真入了郢都,这楚国诸多的事,都要被他所探听去了。 “嘿嘿,变法,人人都说寡人有变法之心,可是这法又从何而变起!” 苏代拱手而道:“法,自然在楚王心中。” 看来他对楚王是了解的非常清楚,甚至比一些楚国的臣子,都还要了解。 熊横将手一摊,大笑起来:“看来天下的事,就没有瞒得过苏子的,也怪寡人出生的太晚,否则一定会拜苏子为我楚国事大臣,何以白白便宜了齐王!” 苏代一笑:“时也,事也,齐王待外臣不薄,齐相托付于外臣国事,外臣之心中,只有齐国也,不过外臣身为齐臣,也可当为楚王所谋?” “为寡人所谋,说来听听?” “两年前,在我齐国大骊宫时,外臣就曾听得楚王抗秦之论,天下诸国最大的敌人,乃是秦国,此言更是引得我兄苏秦,对楚王青睐有加,从那时候起,我齐国上下无不认为,楚王即位之后,必定以抗秦为己任。” “去年之楚,有秦人三番五次派遣使者,威逼于楚国,割地于上庸,楚王顶住朝中令尹压力,派遣莫敖屈甲入我临淄,以两国之盟,更是在上庸之战时,统率群臣,以三十万大军而力战楚国,再以使者而游说三晋,如此之抗秦之心,历代楚王而不曾有。” “果然,王若恒心,万事可期,楚王以主将南晖之策,以拒收而为攻,以大军而压,连战下来,双方互有胜负,连秦人都生出主动退兵之心,可至后来,楚王在大胜之后,竟依旧联盟于秦,不惜被弃我齐国。” “一多月前,有秦国使者辛戎,再度入我临淄,见我齐王,说楚人无信,不若以连横而破天下合纵,东西而制约天下之国,还是我齐相田文,力排众议,为免秦国做大,这才派遣外臣来到临淄,面见楚王,以问清楚缘由。” “外臣一路来时,对此也尤为费解,怎么也不能理解,如此抗秦之楚王,为何会连秦,等入楚国境内,听得有国事后,方才是想得明白,楚王与秦盟,是怕外事影响了内事,楚王是要腾出手来,励精图治于内,外臣为大王所谋,也正是如此!” 苏代是引经论据,摆出这么多的事实,就是要让楚王不得辩驳。 熊横对此,还真就只能是承认:“哈哈,苏子猜测不错,寡人的确是有励精图治于内之心,不知苏子如何为寡人所谋?” 第一零三章 使者苏代(二) “回楚王,自我族兄苏秦下山,张仪入秦以来,天下就盛行纵横之风,若是君王不通纵横,则国必为其所累。我齐王地此人,虽有好大喜功之名,但其才学出众,尤其是善于天下纵横之道,连横则利齐秦,合纵则立于三晋与楚,这道理我王岂能不知。” “然,我王又何以不连秦而连楚,皆是因秦国势大,且有东出之心,自秦惠文王以来,秦每每对外作战,都是胜多而败下,今时今日,已成天下之霸主,此番连楚,便是为弱秦也。” “而对于楚国,我王也一样有顾虑,楚国磅礴且与我齐国相邻,所为远交近攻是也,秦人的箭矢再厉害,也到不了我齐国的地阶,因而这才有齐楚秦三国,非连既敌之局面。今日大王连秦,乃是天下一霸,必然是危于我齐,今日秦人有打算舍弃楚而连齐,不仅解危,还可出气,我王有何乐而不为呢!” 对出秦国派遣使者去往齐国这件事,熊横是全然不知。 看来上次对楚一战,并未取得成效,让秦国对此一直是耿耿于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将攻楚都继续放在心上了。 “苏子所云,皆是楚齐秦三国间的利弊,寡人却还未听到,使者是如何要为寡人所谋呢?” 苏代微微一笑:“楚王切莫着急,请听外臣徐徐道来,两月之前,曾有我兄长苏秦问于齐王,秦楚之间,谁对我楚威胁最大,王答曰楚也,兄长在问,那齐与秦之间,谁对楚威胁最大,王答曰秦也,那齐楚之间,谁对秦威胁最大,王又答曰楚也。” “如此,三者相交,天下之战,多在秦楚也,而且秦楚之战,必然有一战,周易曾有卦象,龙战于野气血玄黄,是说几龙交战,几败俱伤之举,兄长便以此卦象,再问王曰,秦楚交战,是希望楚胜,还是秦胜,王答曰龙战于野气血玄黄有利于齐!” “今楚人虽连于秦,然秦人东出之心不可没,秦楚之战,必先有一战,连横不可久也,纵然是两国相交,互相无战,也攻伐不到齐国也,对齐有何威胁。而我齐若是连秦,秦必以我齐制三晋与楚国,秦则南下攻楚,东进三晋,岂不是为秦国所谋,也由此打消了齐王的顾虑。” 苏代之理,其实是在认为,齐国与楚国之间,并非是什么合纵连横,而是纯粹的唇亡齿寒,有楚国在,可抵御秦国,无楚国在,则天下难安,他真正的看到了秦国的强大,和楚国的不堪一击。 鄢郢之战后,楚国丧失了千里土地,丢弃了国度,之后没几年就丢了巫郡和黔中两郡,之后秦国就极少再对楚国用兵了,反而是在野王一战,彻底击溃了韩,长平一战,彻底击溃了赵国,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 “哈哈,寡人明白了,所有的事苏代都为我楚国谋好了,寡人也就不需要做什么呢?” 苏代摇摇头:“非也,我王好大喜功,可不是虚名而已,楚王如此反复于齐秦之间,欲置我王脸面置于何处?” 能有此思,倒也符合齐王田地的个性。 “使者以为寡人该如何做?” 苏代微微一笑:“七月之初,江东以北,鲁国之下,当年徐州相王之处,我王修筑高台,敬请楚王前来会盟,齐王年长,以兄,楚王年少,以弟,共告上帝!” 齐王的要求是会盟! 这倒是没有想到的。 当年魏惠王时,为了彰显他霸主的脸面,最是喜欢干这事情,如今魏王嗣没有遗传上他老子的风格,倒是让齐王地学去了。 去,还是不去? 齐人号称堂堂礼仪之邦,应该不会像秦国那般地不要脸,将他也扣下来吧。 “哈哈,周到,真是周到,如此一来,不仅是秦人简直,纵然是天下人见之,也知寡人心向于齐,苏子所云这么多,句句是在表露说服齐王,实则是在说服寡人也!” 楚王大笑道。 苏代讲了这么多的道理,可不就是为这话做铺垫,故意说出辛戎入临淄,不就是在恐吓楚王,怕楚王不答应,给别人当弟弟这种事,一般的君王很难接受,赵雍那种就另算。 “外臣敢问楚王,不知楚王是否一去呢?” 熊横略微思付,想起了郑介的联姻之言。 “去,寡人如何不去,只是寡人还有一求,望齐王答应?” “楚王请说?” “寡人时至今日,却依旧是无妻无妾,寡人想以一齐国王女为我楚王妃,此王女最好是齐威王之女,齐王地之妹,会盟之时,也是寡人成婚之日,如此一来,岂不是亲上加亲?” 齐威王一生,几十个儿子几十个女儿,大的早已做人妇了,至于小的估摸着也就七八岁,至于青春期的,也应该也有好几个吧。 联姻之后,他就是齐王地的大舅哥了,纵然去徐州会盟,也能安心一些。 苏代一听,是一边笑一边摇头,口中还连连叹息起来。 “使者这是何意?” 熊横疑惑道。 “外臣今日见楚王如此,必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心思用在内事上了,楚国不同于秦国,若是让楚国一旦拥有秦国之律令,那天下诸国,还有谁可匹敌于楚也!” 今日之楚国,虽然已经失去了汉中,可却夺来了吴越之地,是整个历史长河中,国土面积最庞大,国力最鼎盛的时期,所被拖累者,全因氏族内政也,内政清明,那楚国强大是必然的。 观其事,就能知其人。 楚王主动寻求齐国联盟,说明已经是放弃了外事上的霸主,近几年之内,都要将心思用在内政上了,而且以血变荆山行宫中,楚王所展现出的雷霆手段来看,若行变法,楚王必成。 “哈哈,苏子还是错了,若是苏秦在此,寡人就认为,他不会有此想。” 苏代微微诧异:“不知楚王为何对外臣兄长,如此的了解,竟能比过外臣也?” “哈哈,纵横者,需明时也,势也。” “还请楚王赐教?” “昔年,苏秦去往秦国,一心想要辅佐于秦国,可为何在秦国没被重用后,反而就转而疯狂的抗秦呢,这全是因为苏秦看到天下大势,必定唯一的大势,他认为天下必将归于一国,那就是秦。” “可惜,苏秦有志,当时的秦惠文王却无心,苏秦离开后便联合诸国,意图将秦国彻底击败、击垮,因为只有这样,天下才能出第二个大势为一者,可惜他纵横半生,一直没有跨越这第一步。” “这便是势,天下大势,纵横家所追寻者,便是此也,不为一国,势在哪里,人就在哪里,直至天下一统,而时者,乃变也,纵横家需得明,时不同而势不同,就如同今日之楚国,倘若因变法而强大,那苏子就该归于大势,归于寡人也!” 苏代明白了,楚王讲了这么些道理,就是要让他顺从于楚王的大势。 “哈哈,臣心有所属,此生不改,倘若楚国强过于秦,那外臣便以合纵而抗楚也,似今日一般,为楚王所谋而谋于秦!” 其语气坚定,志气高昂。 “寡人对苏子,是又上了一层台阶,来,寡人敬苏子一爵!” “外臣谢过楚王!” 楚齐两国间的邦交大事,就在这野地当中定下基调。 与苏代相谈一阵后,熊横领着他回到郢都,又在王宫中为其设下宴席,楚王也难得的召来了美姬,直到夜深,才令人送齐国使者前往城中驿馆歇息。 ? 第一零四章 外使、外事、外知 再醒来,已是次日正午。 熊横令司宫安国君召见令尹屈原、典客郑介、典客右令黄歇,到宫中觐见。 眼下,四位臣子俱是坐于寝宫当中,望着上首之楚王,在享用一碗鲜美的羊肉汤。 昨日见齐国使者苏代,事情基本上就定下了,如今就是要告知臣子,如何将此事给执行下来。 至于为何就仅有这四人,没有国事府其余臣子,熊横则是有意的。 召集臣子们一起议事,在宫中办公,是为了集中权力,形成楚国的内阁,而面对不同的国事,召集不同职责的臣子,又是让他们明白,他们各掌其职,不管身份以及身后的实力如何,在国事上应该都是平等的。 国事大臣之上,就唯有令尹与楚王二人。 国务府最重要的,应当就是平衡。 “启禀大王,齐国使者苏代,如今就居于驿馆之中,今日上午臣已去驿馆看望,苏代说与大王关乎齐楚关系,早已是议定!” 下方说话者,乃是典客郑介。 每逢外国使者,或是纵横之时,都是由他这个典客负责。 听到此言,楚王却摇了摇,让郑介不知其意。 “此事先不提,寡人问你,典客府以你之下,可有几人?” 听闻,郑介是更加疑惑了:“启禀大王,臣乃典客,旗下有左右二令,辅佐臣事,府中还有中书令、幕僚等一众官吏,合计不下半百之数,不知大王问这是何故?” 熊横摇着头:“太少了,太少了,当今天下,大争之世,只万乘之国就有其七,外事纵横之道,于国而言,不亚于军也,寡人昨日见苏代,其人未入我郢都,却对我楚国所生之事,皆是清清楚楚,未见寡人,心中却已有策略矣!” 屈原微微一想,当即明白了楚王的心思,在众人还在沉思之时,就听得他说道:“大王是说,纵横之时,重在情报,天下诸国之时若能了如指掌,便能做出恰当的策略,大王是想要我典客麾下,如那齐国苏代一般,有幕僚细作,专注六国情报?” 楚国政令之混乱,就混淆在这里。 景鲤当令尹,主持国政的时候,会将自己门下的门客,派遣往秦国、往齐国打探消息,身为司徒的昭雎,在需要迎太子归国时,也会派遣自己的门客去往齐国,搜集消息,就是谁执政了谁来,国府之中,就没有这样一个专门的机构。 典客府乃楚国负责外使之所,这样的机构就只能设立在典客府之下。 “不错,寡人正是此意,寡人以为,典客麾下,需得有三司,一则外使司,当中之人,需得精通纵横之道,善于论战,可代我楚出走诸国,为寡人之使者。” “二则武官司,当中之人俱是我楚细作、探子,寡人要他们遍布整个天下,临淄、咸阳、大梁、新郑、甚至邯郸蓟城之地,都需得有我武官,以传递情报。” “三则,便是外事司,此司就设在典客府中,平素里负责典客处理政事,汇总往来于天下的情报,寡人以为,典客府下有此三司,方才能真正的执纵横明外事也。” 按照熊横的设想,典客、司徒、司马、司败之流,乃是楚国一部,那部之下,必然还有局司一级了,如今外使之事,刚好要用上,郑介此人又是一向忠于王令,就先从他开始吧,之后再到其余国事大臣。 郑介听完,细思了一阵。 其余诸位臣子,也俱是不语。 “启禀大王,臣明白了,今日之后,臣就按照此法,来立我典客一府。” “哈哈,也正好司徒司吏二人,正在行考教臣子一事,你可让司徒多选拔几位臣子进来了。” “臣遵令。” 待到郑介应下,熊横又望向坐于一旁的黄歇:“典客门下,当真是人才济济,正所谓英雄出少年,依寡人看,曾经的右令黄歇,则可为我楚外使令,不知典客意下如何?” 楚王亲自点将,郑介还能拒绝不成,只见他说道:“启禀大王,黄歇久历诸国,颇有纵横之才,可谓楚之外使令。” 那边黄歇听闻,立即起身向楚王行礼道:“臣谢过大王。” 有屈原坐于王下,忽然只见他想到了什么:“启禀大王,有莫敖屈甲,携南太后去往咸阳,已有两日,大王该再派遣使者去往寝宫,以应司败彭里之策,臣以为外使令黄歇,可担任此重任!” 此时,前几日屈原就与楚王商议过,现在提出来时机正好。 下方黄歇,显然是知晓,这重任是什么,只见他神色微微一变后,立即恢复如常。 “启禀大王,一国之乱,首乱在君,次乱在臣,我楚已有楚王横,无需再有楚王槐,有南太后者,一介妇人而干过,存废王之心,此为乱之臣。” “臣以为事到如今,楚王槐者、南太后者都不可再入楚,如此做为,皆是为我楚国所虑,臣愿意为大王之使,亲自去往咸阳,说于楚王槐,令其不再有归国之心。” 他也是十分的上道,知晓方才的任命,只是为现在而作铺垫。 既然要去,那索性就不如提前表明了态度,以打消楚王的顾虑,他还年轻,出人头地有的是机会。 楚王闻言,立即大笑起来:“哈哈,有外使令此言,寡人如何能不安心,来,共饮一爵!” 群臣共同举杯,此时,堂中已有两件大事落下。 郑介一看,现在应该可以了吧,他起身向着楚王说道:“启禀大王,不知大王对于楚国之策,可有何计议,臣好为大王谋划?” 熊横看过下方众臣:“一则联姻,迎娶齐国王女;二则七月之初,会盟于齐国徐州,两王相会,狩猎于野,这两个条件,寡人俱是答应了,不知典客以为如何呢?” 会盟于齐,本就是楚国既定的策略,既不得罪秦,也不得罪齐,郑介岂有反对之理,更何况联姻之事,还是他所提出的。 “大王,臣愿亲自出使齐国,替大王迎娶王女,陪伴大王会盟于徐州。” 齐国毕竟不是秦国,徐州毕竟不是武关,郑介思虑一阵,还是觉得可以去的。 听闻此言,寡人却是摇了摇头:“不可,典客多寡人而言,不仅仅是一使者,寡人还需要典客在郢都城中,继续完备我楚国典客府,这才是最紧要的。” 典客者,乃楚国外使之首。 按理来说,许多重要的事他都应该亲自去办,如今楚王是派遣莫敖外使令之人出去,反而将郑介留在郢都,不为其他,只是为了一起做斗争。 楚王话里话外的意思,郑介如何不明白。 他本为景鲤之党,侥幸能为楚国之谋划,已属大幸,凡此凡事他都多为楚王所虑,楚王的心思之猜测一番,便能够明白。 “臣遵旨,臣举荐司宫子玦为使者,去往齐国,为大王迎娶王女!” “大王,臣愿出使齐国!” 听到自己被举荐,安国君子玦立即出声道。 如今宫中有屈侯乐,纵然司宫去了,倒也影响不大,更何况…… “可,子玦乃吾兄,必然知寡人所好,听闻楚国王女众多,吾兄该当知晓,寡人所好者?” 大王只好美姬,没就足够了。 “是,大王。” 第一零五章 再行鹿野 转眼之间,苏代入临淄,已有四五日。 这一日,鹿野之中,大江之畔,楚王与齐国使者狩猎。 天气日暖,郢都大地之上,早已是碧绿一片,楚王与苏代座于绿廊当中,望着大江对岸那一轮辉煌即将落下,望着清澈的波光印着金红之光在荡漾,望着苍穹的边边上,正有几只鸟儿在翱翔。 战车之中,收获颇丰。 有郎中屈侯乐驾车,楚王与苏代,共同乘坐一车。 “没想到苏子还有这样的射术,轻而易举就猎得麋鹿的头!” 熊横向苏代寒暄道。 两人战车之后,约莫有五六只麋鹿,这一趟可谓是收获颇丰了。 “楚王说笑了,外臣之射术,不过是小道尔,倒是楚王的剑术,当真是令外臣刮目相看!” 孔夫子曾云,君子六艺、射、御、骑、书、乐、数。 这当中熊横最不通晓的,就是这射了,主要是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专门花费一整天的时间,是望着那个靶子,因而每逢狩猎,楚王必然掷剑。 “哈哈,狩猎者,乃重猎物,至于如何狩猎,就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听到此言,苏代并未着急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到更远处。 这一侧,没有大江,只有悬于原野与天地相交之处的山丘,在山丘的前方,是阡陌纵横的农田,依稀还能看到,在田地间耕种的人。 “楚王知外臣一心向齐,却依旧对外臣礼遇有加,入郢都这几日了,楚王多有盛待,此种心胸,外臣心中唯有钦佩二字也!” 听到谈及这事,熊横忽然有了兴趣:“寡人在临淄时,曾听人说齐王地为太子之时,就有好大喜功之名,睚眦必报之心,看来苏子也是认为,寡人之心胸,远胜齐王地也?” 苏代顿了顿,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外臣岂敢有所隐瞒,我齐王生性聪慧,在幼年之时,就曾立下大志向,欲成为齐桓公那样的霸主,其心性之高,甚至连齐威王的那个威字,都不放在眼中。” “常言道,刚过易折,如此之秉性大志,也让齐王地此人,一向是言于人而疏于己,喜好名望,又好争强斗狠,刚愎自用,若是说心胸,远不及楚王也!” 苏代齐王地这般解读,倒也是想得通了。 其一,苏代其人,为人温和,为人处世都是以此而处之,如此则与性格太过刚毅的齐王地,是格格不入,自然也就瞧不上眼了。 其二,至于刚愎自用,齐王地即位十几年,气走了田文,得罪天下诸国,最后给了乐毅可乘之机,齐国六十大军,尽皆全了燕国乐毅的名望,自己也落得个身首异处。 齐国君臣几世的积累,正是在他的手中断送。 “既然苏子对齐王地凭借如此之地,何不投入我寡人门下,苏子也非齐人也!” 苏代者,乃是洛邑人,也就是根正苗红的洛邑国人,学的是大周礼法,说的是大周雅语,后来随着苏秦入燕国,为燕王哙之臣,后来苏秦和燕王妃子搞到一起,苏代也待不下去了,一起逃到齐国,这才效忠于齐威王。 苏代闻之,依旧是摇头:“外臣之心意,已向楚王表露,今齐王地虽没有明君之相,可亦是外臣之君也。昔年,外臣刚至齐国,就受到了齐威王的重用,此乃知遇之恩,当死以为报,今齐威王虽不在,然齐王在矣!” 熊横摇着头,口中一直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 他所可惜者,并非是挖不到墙角,而是历史不变,那再过十来年后,齐国可就要面临灭国之灾了,如今的苏代也才不惑之年,那时候必然是活着的。 苏代呢,则以为楚王是在可惜他不能入楚。 “寡人还听闻,苏子在齐国时,为齐王之重臣,而苏秦在齐国时,则为齐王上卿,空有名而无其职,并未受其重用!” 楚王这话一出,苏代想到几日前,楚王对苏秦的赞许有加,立即就明白,苏秦苏代,楚王总归是要寻一个纵横之士了。 “兄之老矣,尚能为楚而谋?” 见苏秦发问,楚王大笑起来。 “秦在临淄,的确是一老朽,而老朽者,无非是日升等日落,日落等日升,空度其日,但在我郢都,苏秦便不是老朽,不管是日升日落,都是同样的精彩,因而苏秦虽老,亦可为寡人所谋!” 孟老夫子都活了八十三岁,一个苏秦再活上十年二十年,也应该不是啥稀奇事吧。 苏代神色慎重起来,因为他知道楚王这是当真了,不是在说笑。 “外臣代兄长敢问楚王,大王如此钟意,可钟意在何处?” 战车在绿波中缓缓而行,两人坐在车上聊着天,这不知不觉间,已是来到营寨之中。 楚王望着正中央的那一杆大纛,良久才是说道:“世人知苏秦,乃鬼谷门生也,世人记苏秦,皆因六国丞相也,或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挂六国相印者,就仅此一个,只不过,寡人却不这般想。” “寡人知苏秦者,乃是其强秦论也,当中所云,乃是一统天下的大事,乃是可以让寡人雄踞九州的大策,昔年秦人失其苏秦,便失去了一统天下的机会,而今寡人欲抓住苏秦,抓住这一统天下的机会!” 说起这话时,楚王的语气不仅坚定,更是充满了霸气,一种气势恢宏的霸气,一种苍生在我的霸气。 这一刻,连苏代都有些迷糊了,天下这能归一否! 若真能归一,又以何为治! 楚王的头转了过来:“到时候,苏子也亦是我楚人,亦是我楚臣。” “这便是大王的志向吗?” 顿了许久,苏代才是问道。 “不错,这便是寡人的志向,寡人相信这也是苏秦的志向,恳请苏子归临淄之时,将今日之谈论,尽皆说与苏秦,寡人相信他知道会如何做!” 早在两年前,熊横要离开临淄时,就已经存有去拜访苏秦的心思了,可最终还是事情太多,没有估计的上,纵然是拜访了又有何用,顶多楚国也是再多一个“欲公之去也!” 时至今日,则完全不一样了,他大权在握,完全可以任用天下来楚的贤才、大才。 “哈哈,看来大王对外臣兄长,是早有谋划,而对于外臣,却不是这般上心了!” 眼下,苏代已然明白,楚王表现的如此礼贤下士,为的就是让他传递给苏秦。 “非也,非也,是苏子想多了,我楚国何其广阔,还容不下一个良臣否?” 炊烟缭缭。 夕阳之下,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烤的鹿肉啵呲啵刺的作响,肥美的油脂渗入炭中,发出一阵好闻的香味。 熊横想吃孜然了。 自古以来…… 唉,自古以来的太多了! 第一零六章 郡县与分封(一) 楚王陪齐国使者苏代狩猎于鹿野,两日后得归。 此番齐国使者出使,楚王对其可谓是礼遇有加,不仅是经常陪伴其饮酒作乐,更是亲自为其狩猎,就这份礼遇,去年秦国丞相魏冉来时,都没有享受到。 几日后,齐国使者归国,楚王又亲自送其到郢都十里之外,与之同去者,还有楚国司宫子玦,他为楚王使者,与苏代一道去往临淄,相谈与齐国联姻会盟之事。 如今,已入四月,距离七月之初,尚且不足三月的时间的,不得不说这时间也是安排的足够紧张的,毕竟走慢一些的话,从郢都到临淄都要花上一月的时间了,更就不谈还得来个来回。 郢都,楚王寝宫。 熊横刚刚大吃了一顿,用一块手帕擦着嘴巴,青雉则吩咐着两个寺人和两个宫女,在里里外外地将寝宫收拾一遍。 “青雉啊,你可越来越像是个女主人呢!” 女主人更深层次的意思,青雉显然没有领会到,她也不知道熊横是在占她的便宜。 “大王才是主人,在楚国境内,大王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主人!” 话虽是这般说了,可就是有些有气无力的,像是没吃饱饭。 “我怎么听你说这话,似乎是兴致不高?” 熊横问道。 “唉,如今大王是不需要我做什么了,但却依旧限制着我的自由,宫中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 “那你想做什么?” 青雉歪着头,思索了一阵:“若是大王能让我随意练剑,随意练习射术,随意骑马就好了!” 熊横笑了笑:“也是,将你困在宫中这么久,是寡人难为你了,明日我便说与涓人,让他来帮你!” 青雉似有些不信:“大王,此言当真?” 熊横站起来在青雉头上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君无戏言,寡人堂堂一国之君,岂能骗你这个丫头!” 在楚王宫中所有的人看来,楚王与青雉的关系是非同寻常的,这也让青雉以一个婢女的身份,可以在宫中横着走,寺人和宫女们对其的敬畏,甚至要超过了一些太妃。 毕竟太妃子不一定时时刻刻会见到楚王,但青雉一定可以,而且楚王对她的话,也一向是言听计从。 就在主仆二人嬉闹间,宫外昭雎求见。 一月之前,熊横下令,以昭雎为主,司吏为府,去给国事六府行考教之事,以选拔臣子,时至今日,也该出个结果了吧。 得到了楚王首肯,寺人领着昭雎从外进来。 “臣昭雎,拜见大王!” 见到他来,楚王起身相迎:“哈哈,是司徒来了,话说自寡人亲政以来,司徒来寝宫中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少了!” 说话之间,熊横将昭雎扶起。 昭雎继续拱手道:“启禀大王,臣为大王太师,乃授大王治国之策,而如今之大王,不仅深谙此法,更是称得上精通百家之学,臣焉能再以大王授课!” 熊横注意到,在昭雎的手中,还捧着一份竹简。 “司徒一日为寡人之师,那终生便是寡人之师,日后我楚国国事,寡人需离不开司徒!” 即是定下堵不如疏的策略,熊横见了昭雎,还是和原先一样,自然是礼遇有加。 “臣愿为大王效力,一月前,大王令臣与司吏,共同行考教臣子一事,臣从礼教、纵横、律令、水利、数术、吏治、德行等七处入手,共为国事六府选拔臣子共计一般三十七人,还请大王过目!” 说话之间,便是将竹简递了过来,熊横接过后,并未翻看,昭雎又继续说道。 “礼教者司礼也,纵横者典令也,律令者司败也,水利者工正也,数术者司徒也,吏治者司吏也,一切都依照大王所立国事六府职责来考教,臣不敢有半点差错!” “哈哈,此事有司徒在,寡人如何能不安心。” 熊横说过之后,又将竹简递给了司徒:“此事司徒可与令尹商议,早日张贴国书,告知臣民,寡人可不想有臣子整日围在王宫之外,求见寡人了!” 名册如何,这不重要。 是否都是昭雎亲信,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将国事府完善,将楚国的上层框架给搭起来,是要有了框架,那不管是任何人在这框架中,都须得为楚王效力。 “臣遵令,臣以为此诏令一下,必能消除臣子之。” 昭雎说可以,那就是一定可以了。 那日司吏刘启提出了三件事,如今前面两件都办好了,唯有这第三件事,一直以来都难以执行下去。 想到这里,熊横忽然有了主意:“眼下,寡人还有一事须得请教于司徒?” “大王请说?” “这郢都的臣子好考教,可郢都之外的臣子,司吏府却一直难以插手,不知司徒有何良策?” 似乎是猜到楚王早有所闻,昭雎是表现得一点都不意外。 “大王,我楚之国情,不同于秦,也不同于魏,更是不同于天下,昔年有吴起在我楚国变法,以取缔氏族封地,改行郡县制,此举为我楚带来极大的祸端,如今之楚,虽有郡县之名,却也无郡县之实,大王只可慢,不可快也。” 慢! 曾经昭雎也说过这样的话。 在吴起变法之前,楚国还是分封制,就是那种楚国将土地封给大贵族,大贵族又分给小贵族,小贵族又分给下面的士,士下面才是耕种的平民,如此则很容易造成土地兼并,没有土地的平民就全部变成了奴隶,因为楚国有奴隶,还被诸国耻笑为是蛮夷。 其后行郡县制变法,乃是楚王任命郡守,郡守任命下面的县尹,县尹之下又设乡,乡下又设亭,亭下又设立里,百户为一里,编户齐民是也。 但又因为楚国的变法,不够彻底,倒使原先的大贵族变成了郡守,原先的小贵族,大多变成了县尹,因此县尹和郡守拥有极大的自治权力。郡县制的确是给楚国带来了变化,但这种变化却又不多,还远远没到楚王的司吏府可以插手进去,随意任命郡守和县尹的地步。 要想在楚国完成一次变法,可谓是一地鸡毛。 昭雎曾给楚王授课时,就以何为国,而引出楚国的国情。 显然,对于昭雎的这个慢,楚王是不满意的,只见他摇了摇头道:“那司徒以为,郡县好,还是分封好?” 第一零七章 郡县与分封(二) 面对楚王的问话,昭雎表现的是尤为慎重。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如是一句话说错,就会断送掉自己的整个前程,他在沉思了良久后,方才是说道:“启禀大王,天下之事,都是由旧换新,由过去到未来,分封乃是旧,郡县乃是新,臣当然认为,新总要胜过旧!” 果然,楚王闻之,露出了笑意。 他以一种十分欣慰的目光,正打量着昭雎,就是这种目光,似乎能给昭雎以极大的鼓励一般:“今时今日,寡人是彻底明白了司徒的心意!” 或许是出于激动,楚王的两只手,已经抓在了昭雎的臂膀上:“司徒一番言语,可以说是与寡人想到一块去了,寡人还想听听,司徒认为郡县好于分封,可好在何处?” 见王如此,昭雎自然是松了那一口。 “大王若要臣说分封与郡县之别,那臣只需将楚与秦做个比较,便可清晰明了。” “这其一者,乃户籍也。秦国大兴郡县,编户籍于民,秦国人人登记造册,人人皆可为国纳税,为国而战,而我楚国虽有郡县,却户籍不全,致使许多臣民不在国府之策,不能为国纳税,也不能为国而战,空有其国力,而不能聚,臣身为司徒,掌管此道,对此最是清楚。” 熊横听后立即点了点头。 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可以说是将耕战二字的精髓,运用到了极致,一旦需要,则可以利用高效的户籍制度,发动全国之力,长平对峙三年,赵国败于秦之手,可以说是必然的。 “其二者,乃吏治也。秦之郡守县令,皆由国府任命,如此一来,必然是遵于王,遵于国府,君王臣子可上下一心,王之诏令下达个乡,上至郡守,游刃有余。而我楚国之郡守咸尹,国府虽有名而无实,从上到下,万千臣子,万千心思,心不合而力不一,同是一楚国,然洞庭与江东,则全然不同也。” 洞庭、江东,皆是楚国两郡,此两地因郡守不同,因此治下政事也是全然不同,若是君王连任命县令的权力都没有,那楚国也永远是分封。 熊横还是第一次发现,昭雎对于郡县变法之事,也是如此的精通,可为何每逢说到变法,他都是如此的抗拒了。 “大王,臣还有其三者,乃王弱而臣强。臣方才也说,户籍若不彻底,那我楚国将会有许多的黔首,不为大王纳税,不为国府纳税,然黔首耕地有收,乃天道使然,纵然这些赋税没有交给大王,那也是交给了诸县、封地主、以及诸位郡守,如此一来,则臣愈强而王越弱,不利于楚国一统。” 昭雎所云这一点,分封会造成臣子强过君王,地方强过中央,让楚国有分裂的危险,想想当年的大周,不正是如此吗? 听完昭雎所云,熊横还真是好好的想了一阵。 “不错,司徒所云,句句深得寡人之心矣!” 昭雎望着楚王,等到一番感慨落下后,又继续说起来:“可是大王,臣也曾说过,秦较之于我楚,则全然不同也,大王若以秦之法,来治我楚之法,必会生变,大王须知,万事唯慢可稳。” 熊横笑望着他:“那司徒以为对于司吏府之事,寡人该如何做?” 昭雎是同样望着大王:“臣以为,大王什么都不要做!” 好嘛!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表明了他的态度学识后,终究是给了这样一个结果,看来昭雎终究是下定不了这个决心。 什么都不用做,那国事六府,司吏府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那司败府、工正府、典客府、司礼府,该当是如何呢?” 楚王徐徐问道。 看他的神情,真就像和昭雎请教一般。 “臣回大王,司败者,掌管我楚国典狱刑律,自古有之,如今大王无非是将其收入国事府罢了,工正府也当是如此。至于司礼府,则如从前之太仆,还有典客府,乃大王新设,其后有外事、外交、外知三司,此乃君王之事,与臣子何干,典客之事,自然也影响不到我楚国各郡各县!” 话到此时,昭雎的态度,已然是明了。 楚王变法以国事府掌管朝中大事,但此变法到国事府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各郡各县,基本上还是维持原样。 真若是这样,那与曾经的吴起屈原之流,有何区别。 楚国积弱,真是非一招所难改。 听到昭雎的话,楚王不仅是没有怒,反而是恭恭敬敬地朝着昭雎行之一礼:“多谢太师赐教,慢字之理,确无虚也,国事六府,当徐徐图之!” 昭雎见之,自以为是楚王当真听了他的意见,立即回礼道:“大王无需多礼,身为臣子,为大王所谋,乃是天经地义,臣岂能是受的起!” 说话间,双手将楚王双臂拖住。 楚王直起腰板一笑:“受得起,自然是受得起,既然司徒说典客、司吏、寺里、司败、工正五府,难以下达郡县,那就先这样放着也罢,但这司徒一府,却是刻不容缓!” 最后四个字,可谓是斩钉截铁。 “方才司徒也是说得十分明了,户籍不彻底,则国缺税赋,寡人也将弱于臣子,天下人人皆说,我楚国大而不强,便是因为此。魏行郡县,秦有郡县,赵有郡县,纵然是韩燕之流,也当以郡县之治,寡人不求郡县彻底,只求编户其民,国不失财,倘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国将何以为国!” 楚王边走边说,不仅是语气坚定,更是尽显霸气。 昭雎忽然明白过来,这才是楚王的心思,刚才楚王与他,不过是猫捉老鼠、连番地试探罢了。 其余的事都可以缓,唯独这件不可以缓。 忽然间,楚王将目光移了过来:“司徒执掌司徒一府,掌我楚国户籍税赋,不知对于此事的推行,可有长策?” 方才楚王意志如此坚定,分明是在告诫昭雎,此事不行是不成了。 昭雎沉思了一阵,其后问道:“臣请大王赐教!” 他深知楚王为人,能将事情说到这种地步,必然是早已有了计议。 第一零八章 郡县与分封(三)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寡人有一策,不知司徒意下如何,今我典客府下,有外交、外事、外知三司,寡人欲在司徒府下,也立三司。” “其三司乃户籍司,掌管黔首户籍;国税司,掌管我楚臣民税收,用之以国府;国赋司,掌管黔首徭役、兵役。” ?“此三司者,我楚国各郡、各县、都需得设立,上下一体,只受司徒的调遣,不管是县尹亦或是郡守,都对其只有配合之职,无调任之权。” 话到这里,楚王又是微微一笑:“寡人知晓,此令一下,我楚国上下必然是群情激奋,尤其是那些氏族们,更是会极力的反对于司徒,因此寡人会在各郡各县,派遣司败府吏,若有不守律令者,不论县尹郡守,尽皆斩之,司徒意下如何呢?” 楚王此言一出,昭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君王派遣臣子下去收税,这是很正常的操作,纵然今日换了一个名头,纵然是常驻在各县各郡,也并不会影响大体,只是楚王派遣司败府的官吏下去监督,可就是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这不只是在收税,而且还是在监督地方官吏,插手地方官吏的事务,尤其是那句若有抵抗,尽皆斩之,让昭雎一下就想到了秦国变法。 那时候的秦人,氏族之间私斗成风,商鞅刚刚颁布律令,私斗者处死,关中就有老秦人顶风作案,然后那一次上千人在渭水河畔被斩杀,震惊了整个天下。 大王虽口口声声不提变法二字,但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变法,楚国不同于秦国,真要是这么下去,被斩杀的人就只会是更多的。 “大王此举,就不担心操之过急,反而引得各地郡守县尹反对?” 思虑许多,昭雎才道出了他的疑惑。 熊横立在昭雎面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司徒可曾知道,一直以来寡人对于司徒,都是高看一眼的,这天下的事,就没有能难道司徒的,还记得南太后监国、景鲤执掌国政之时,寡人为了抗秦大计,险些招致二人敌对,索性有司徒你,方才是解围!” 楚王所云何事,昭雎心中自然清楚,也正是从那一次,昭雎才明白,楚王是在学楚庄王三年不飞了。 那时候的他,思虑过很多次,最终决定站在楚王这边,看看事态究竟会往何处发展,令人措不及防的是,一个荆山行宫之变,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面对楚王的感慨,昭雎选择闭口不语,因为他实在弄不清楚,楚王到底要说些什么。 只听得楚王又絮絮叨叨道:“寡人能灭二党,全因司徒口密,今日寡人就在为司徒说一个秘密,此秘密可令寡人大行郡县,司徒可想知道否?” 秘密,大行郡县? 昭雎拱手而道:“臣请大王赐教。” “寡人曾在临淄时,听人说得一典故,说是有齐人置于青蛙于冷水中,其后慢慢将水加热,在整个过程中,青蛙俱是不会反抗,只等得被烹杀,这就是寡人的秘密。” “天下的事,就没有一蹴而就的,因为多数人难以接受,一蹴而就之间的变化,倘若是你一点点地来做,一点点的改变,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楚国的变法,就已经完成了。” “司徒府中设立三司,推行各郡各县之事,司徒可在今年先做一点,明年再多一点,对了,寡人都为你想好了!” “明日,就推行国策,设立户籍一司,要求编户其民,此事有上柱国大夫主持,各郡各县必然不会推脱,我楚国有户籍司一事,就能被诸位郡守县尹做接受。” “待到三月后,司徒可再派官吏下到各县各郡,行徭役、兵役之事,如此也是为诸位县尹郡守们分担一些压力,免得和往常一样,每次徭役兵役派下去,都弄得他们手忙脚乱,如此国赋司便可立下,南下司徒以为群臣还会反对吗?” “如此再过三月,那便是秋收之后,正好要收缴税,此时便顺理成章的,推行了司徒府三司,余下的则待到明年,寡人有诏令,以司败府吏秉公执法,下至各县各郡,想必到那时候,郡守们虽然心中膈应,也多半会接受吧?” 当然,熊横全部的计策并非是如此。 温水煮青蛙虽有用,可那是对青蛙而言,但对于这个氏族地方官吏们,就没有那么好用了,往后一旦推行司吏府监察考教官吏,必然会引起群臣反对,不过那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楚王将会训练一支新军,专门以平定叛乱。 总会有那个几个刺头,愿意将头伸过来,挨上那么一刀的。 楚王话落之后,昭雎立在原地,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但可以肯定的是,经此之后,他会对于楚王,有个更加全面且清晰认识,日后行起事来,也会多掂量一下。 此次借用刘启之嘴,反对司吏的事,就让熊横有些不爽,不过再不爽,也有其用。 屈原有屈原的作用,昭雎有昭雎的作用,此次昭雎就给他提醒的很好,让他及时调整过来,因而堵不如疏,还是很有必要的。 “大王,臣明白!” 昭雎拱手而道。 “唉,我楚国诸位臣子之中,屈原虽为令尹,可其性子太过刚猛,倒是司徒其人,寡人甚是喜爱,只不过如今寡人有变法之志,古往今来,变法者又有哪一个善终呢,屈原之性子,刚好主持我楚变法大局。也因此许多的事,寡人不得不依仗司徒去做,也唯有司徒,才可当此重任!” 对着昭雎,熊横撒了一个谎。 他要哄着让昭雎去做事,有些事只能昭雎去做。 群臣看到昭雎,乃是亲近,群臣看到屈原,乃是敬畏,熊横也终于是明白了,电视剧里的乾隆为什么总是要带着一个大贪官了。 一时间,昭雎可谓是想到了什么。 他想到楚王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他想到楚王是真有此意? 不管是那一种,楚王都是楚王,是楚王唯一的王,在与臣子的博弈中,王者总是占据上风的。 在稷下学宫时,熊横常听法家的课。 势、法、术! 势,乃善于利用君王之势,君王善于利用势,来治理国家。 术,乃是权术,君王善于利用权术,来统治群臣,曾有申不害在韩变法,推行的就是这术。 法者,商鞅李悝当是此流,以法为本,以法而治国。 熊横如今昭雎所用的,乃是术,乃是势! 昭雎起身,往后退了三步,然后躬身下去:“大王,臣明白了!” “司徒何须如此多礼,景鲤为令尹时,曾告知寡人,要经常巡视楚国,就请司徒得空,陪伴寡人走一走吧?” “臣遵命。” 昭雎走的时候,对楚王的态度明显生出了变化。 ? 第一零九章 因何而变? 翌日,楚王再下诏令。 司徒府下设户籍一司,行编户之策。 有令尹屈原,向楚王举荐东方学宫士子公孙段,此人精通于术,为韩雍氏城人氏,楚王说与司徒,最终以公孙段为户籍令。 ?这也将是第一个,直接从士子身份,被楚王授予官职的外国人,这在氏族把持朝政的楚国,是极为少见的,当然这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桃花已谢,莺飞草长,绿意早已席卷了楚国大地,官道两侧,尽显一幅生机景象。 “不知那东方学宫,还有多远?” 此时的熊横,正骑在一头大马上,衣裳下面是一条枣红色的裤子,颇有些赵人胡服骑射的意思,跟在熊横身侧的,正是涓人郑怀。 他着一身短衣,马背上挂着一柄剑,似一位侠客,又如一位仆从。 君臣二人,轻装简行,正走在郢都城南的大道上。 任用东方学宫的士子东方段,还由此引出了一段故事,有宋国商人东方堇,也就是这东方学宫的主人、屈原的挚友,托屈原想拜见楚王。 这位东方堇,在郢都行商已有二十载,十几年前与屈原成为挚友,之后借着屈氏的东方,生意在郢都城中是风生水起,后来屈原被贬三闾大夫,流放至汉北之地,此人不仅没有受到影响,而且生意依旧是火热。 后来屈原从汉北之地归来,有心于治学,东方堇不忘这个落魄的老友,将重金购来的城邑,当作了东方学宫,让屈原在此治学。 如今屈原得意重用,东方学宫也为楚国朝堂贡献了不少才子,于情于理,身为楚王的熊横,都应该去见一见这位宋国商人,这不楚王就主动寻上来了。 “主人,过了此处后,会转而向一条小道,再走上约莫三四里,就可看到东方学宫了!” “不知今日寡人以这幅模样出现在那东方堇面前,他会作何想!” “主人多虑了。” 郑怀毫不客气道。 “多虑?” “正是,那东方堇乃一商人,商人重利,又非重学,他立此间学宫,为的也是在我楚国能有安身立命之本,试问一个商人,又如何会时常待在学宫之中。” 郑怀给楚王分析了一通。 “那你是说?” “主人若是想要在这里见到东方堇,只怕是白来了。” 熊横给他一个白眼:“若是你兄长郑怀,就一定不会这般说。” 话落,马鞭一扬,就往前冲去。 郑怀也是不慢,立即跟了上去。 果如他所言,行之不久,熊横见得一小道之后,直扑上去,再过三四里路,始见东方学宫。 这里与稷下学宫一样,都是在城外修筑起的小堡垒。 黄土筑造,约莫一丈之高,墙壁东西约有百步之长,上方垛口密布,还有城楼箭塔,一应不缺,宛如一座小型城镇。 城墙参差斑驳,木桩漆色褪去,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此时门正打开着,正中挂一块石碑,上面雕刻处东方二字,一眼望去,穿过门口是一片庭院,正中乃一座大殿。 此时正有读书声从中传出。 大周立国之时,以分封制治理天下。 天子将土地封给诸侯,诸侯将土地封给诸士、诸士直接管理农人、匠人,这便是分封制,或许在许多年前,郢都还未立,围绕着东方城池的一大片土地,都属于一位楚国的贵族,这里便是贵族的城堡。 或许是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贵族没落,城堡也就是辗转到了商人东方堇的手中。 站在这里,熊横能感受到历史的变迁,时代的变化,一个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时代,正在朝他徐徐走来。 就在他站在门外思索发呆时,当中一位老者迎了出来。 看这老者,约莫五旬上下,着一身青灰布衣,虽佝偻着身姿,却精神不错。 “老朽学宫门人,不知两位先生来自何处?” 能穿绫罗绸缎者,非普通人。 熊横再怎么低调,也更改不了周身的那贵族习气,因此老者一看到两人,就表现的十分客气。 不等郑怀回答,熊横抢先说道:“这位郑怀,在下陈平,皆为游学士子,自齐国而来,昨日到郢都之时,听得城中人人言道,城外有个东方学宫,善于法家之道,因而特意前往求学!” 郑怀者,乃用本名,无人会多想。 至于熊横,在楚国只说一熊氏,那身份自然就不会低,至于自称陈平,乃是熊横上一世的名字,平平无奇者也! 老者听完,神情略显傲娇之色。 “两位先生算是来对地方了,不说远了,就说我楚国鄢郢二都之内,素有才学者,必会来此论学,就是那大梁新郑来的学子,也是不在少出,若是在前两年,两位还能有幸遇到我楚国令尹屈子,亲自讲授变法之道!” “如今那屈子可还来?” 老者摇摇头:“不来,不来了,屈子国事为重,正主持着我楚国变法呢!” 得! 连一个看门的老头,也都知道楚王在变法,只有楚王自己只字不提变法。 熊横嘿嘿一笑:“那老先生以为,是变法好呢,还是不变法好呢?” 老者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变好。” 这个回答本该意外,也不该意外。 意外之处是变法在楚国,竟有这么广的群众基础,不意外之处,是因为老者是东方学宫的看门人,总会受耳濡目染的。 “老先生可否赐教一下,这是为何?” 老者微微叹一口气:“我少年时,为主家耕地,每逢丰收,都要交于主家一份,再交由国府一份,国府税虽不重,可遇到主家心狠,来年一年都饿肚子了,更甚者,耕种一辈子土地,到头来却没有一寸,是属于自己的。我运气好,还能遇到心善的东方先生,可那些运气不好的呢,两位士子须知,老骥伏枥,岂有用焉!” 听老者语气悲沧,熊横微微一愣。 在这一刻,他竟有种心中负罪之感,身为楚王,他应该做点什么。 商鞅的变法,为何能激励百姓耕战,这皆是因为彻底的郡县制让土地私有化,让所有的农民都获得了土地,耕种之后只需要给国府交税就够了,不需要再给领主交税。世人只看到了商君之法的严苛,却没有看到他彻底改变了两千年来的奴隶制度,让奴隶这种无产阶级,变成了有产阶级。 “老先生的话,才是真正的微言大义,不知老先生以为,楚国的变法能如秦国那般吗?” 老者思索了半响,最后摇摇头。 看来他是答不上来了。 “两位士子,我家东方学宫,欢迎四方士子前来求学,眼下正有新进户籍令公孙段,在殿中授课,聚集了两百多位学子,两位既是求学,那就请随我来吧!” 或许是吐露了心声的缘故,老者自觉与两人亲近了一些,为熊横讲解道。 “多谢老先生了!” 进到里面,就足见这城池之小。 两侧皆是房屋,房屋当中又有两条小道,宽约一辆战车,继续往两边延伸,而沿着正中间一路走过,就见得一座大殿立在中央,当中正有郎朗声传出。 老者将两人引至于外,小声说道:“户籍令就在这礼法宫中讲学,两位无需行礼,进去之后直接坐下听课即可!” 熊横抬头望去,只见那门匾上,正是“历法”二字。 “好名字,历法宫这历法二字,可是存新之意?” 老者立即拱起手来:“真是神妙,我楚国令尹的确曾说过,历法乃向前,前便是新,正是这存新之意。” “多谢老先生了!” 话落之后,熊横轻轻将门一推。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大殿中,形成斑驳之影。 正上方高台之上,乃是中年文士端坐长案之后,方才从外面听到的声音,正是从他口中而出。 百余个士子坐在下方,正是聚精会神。 文士不朝这边看来,心中只记得自己的学问:“数者,密也,天地无常,然数有所常,一增一减,皆有其定理,今日吾为诸位所授者,乃算表也……” 熊横见到,公孙段手中所举着的,乃是一排长短不一,穿钉在一起的竹简。 此物,名为算表。 第一一零章 大象无形 算表者,熊横之在上辈子听过,并未见过真的,今日倒是张了见识。 此时此刻,阿拉伯人还在中东未曾崛起,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阿拉伯数字了,数术一增一减皆是容易,可就是一旦碰上乘除,可就麻烦了。 而这算表,就是楚人为了乘除之法而创造,恭送段对此如此精通,足以见其在数术上的造诣,不得不说,屈原此番真就是举荐了一个人才了。 熊横与郑怀两人,如普通学子那般,聚精会神,听得十分认真,上首的公孙段,至始至终也未曾将目光向这边投来,将专注力都放在他手中的算表上。 两人进来时,刚好碰上这一堂课开始,足足半个多时辰后,方才是了解,堂中众学子,显然都是有心学与算数之人,一堂课毕,众人高呼精彩,向着上首老师一一行礼后,方才是离去。 待到众人皆是走完,就只有熊横领着昭雎,依旧在大殿当中。 公孙段见此,不免心生疑惑,径直走了过来。 “在下公孙段,不知这位士子,可是我楚人?” 面前两人,皆是气宇轩昂,非寻常人物,尤其是当先一位,浑身悬玉而戴冠,更显贵气逼人,言辞之中,公孙段不免客气了许多。 “哈哈,在下陈平,自临淄而来,听闻郢都之外有东方学宫,可比之我齐稷下学宫,特意来此求学!” 公孙段原先就只是个韩的士子,成为户籍令也没几日,自然是没有见过楚王的。 “原来是稷下来客,快快请坐!” 如此,熊横又坐了下来,公孙段就在其对面,而郑怀则手中负剑,立于一旁。 “多谢公孙先生!” 熊横拱手道。 “士子自临淄稷下学宫而来,我曾听闻天下治学之首,当为稷下是也,不知士子今日听了我这数术,可有何不足之处?” 熊横摇了摇头:“我在稷下学宫时,曾有幸听得儒家孟夫子讲过这数术之道,今日听闻先生,与孟夫子并无差别也!” 君子六艺,这位孟夫子的不仅舞得一手好剑,射得一手好箭,更是也精通算数,其天下名士之名,便是从此种而来。 只不过孟轲也好,共叔段也罢,他们所云的数学,至多也就是小学六年级,往上可就不能再多了,在没有阿拉伯数字之前,华夏大地上的数理,就一直很差。 似乎是听出了熊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公孙段继续问道:“听士子所云,似乎对我数术之道,颇有些不以为意?” “哈哈!” 熊横一阵大笑后:“正是,不过我不是对数术之道不以为意,而是对孟轲与先生的数术不以为意,皆尔小道也!” 今日来东方学宫,一则是出来散散心,二则是结交商人东方堇,既然恰巧遇到这位精通数术的公孙段,熊横正打算做点什么。 闻之熊横之言,公孙段并未生气,而是继续笑着说道:“尝闻其盛者,胸中必有气象,士子如此高论,我倒是想请教一二。” 说着,拱手而来。 “嘿嘿,好说好说。” 熊横也是不推辞,直接应声道。 站在一旁的郑怀,是越看越奇怪了,莫非大王的数术之道,真就比得过名士孟轲不成。 只见熊横不急不缓,打开长案上一卷竹简,在上面依次写下1、2、3、4、5、6、7、8、9、10十个阿拉伯数字。 公孙段见之,虽不解其意,但神情还是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对方不像是在说笑。 “这是?” “哈哈,此乃数字,这是一,这是二,其后依次到十。” 说话间,熊横在每一个数字下方,又用楚国文字作上标注。 “先生再且看,一与零则为十,一与一则为十一……一与就则为十九,照此规律下去,那二十一该是什么?” 公孙段不假思索,在竹简上歪歪斜斜的写下21。 “不知对否?” “哈哈,对,正是如此,那倘若是一百零一呢?” 公孙段再度下笔,写下一个101。 “不错不错,那一千一百一十一呢?” 熊横再问,公孙段又提笔写下1111四条杠。 “好,此番抗秦,我楚出兵三十余万,不知这三十万,该如何写下来?” 公孙段提着笔略微思忖了一阵后,继续写下。 “不错,不错,看来公孙先生已是掌握了,此种数术的规律,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熊横接过笔,再度在竹简上写下一个“+”和一个“-”。 公孙段苦思了一会儿,也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个符号到底代表着什么。 熊横不语,只是继续写下1+2=3,3-2=1两个公式。 “先生这下该明白了吧?” 公孙段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增一减。” “不错,正是一增一减。” 熊横又继续落笔,写下1000-100=900,再度将竹简递给公孙段看。 “先生以为,我之数术,比之先生,比之孟轲如何?” 到了此时,公孙段对于熊横是肃然起敬,起身弓腰恭恭敬敬的行之一礼。 “请先生受我一拜!” 公孙段本就是精通数理之人,熊横只需要轻轻一点拨,就将这阿拉伯数字的规律,以及增减二术,理解的十分通透。 这种方法早已不能用另辟蹊径来形同,对他而言,可谓是开天辟地,今时今日,在数理一道上,熊横给他开辟了新天地。 “哈哈,先生无需客气,我还未说话了,方才先生演练算表,尽是些乘除之道,方才我之所云,不过是增减而已,先生且等,我这就为你写下乘除之法!” 熊横左右瞧了一眼,将手一抬。 噌! 宛如一声龙吟,郑怀利剑,已是提在他手中。 紧接着剑气剑落,身上的衣袍,就被割下来一大片,提笔就要往上书写。 见熊横如此,公孙段目露愧色:“士子这是何必,这教我如何敢当!” “哈哈,一件衣裳而已,今日,你我将改变历史!” 话落,起奋笔疾书起来。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许久之后,衣衫之上写满了数字,正是那小学二年级的乘法口诀。 熊横高高举着,落在公孙段的眼中,就只有震惊,就连在一旁的郑怀,也是看得不明所以,大王何时学得这样厉害的数术! “此物……算表?” 公孙段喃喃说道。 “哈哈,此物乘法口诀表,还请公孙先生尽心参悟,并将其发扬光大!” 发扬光大! 公孙段问话道:“如此之玄妙之术,士子何不留在我东方学宫,与我共同治学,传授于天下之人?” 他自诩名天下数术之道,也未曾见得有如此匪夷所思且通俗易懂的数术,这必然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士子自创的。 既然是自创,那治学以扬名之事,岂能让他所为。 “吾之志向,乃在于天地,不在于治学,自然不会只停留于这一处,公孙先生只需记得,发扬我之数术即可!” 公孙段思索了片刻后又道:“士子名陈平,在下定会谨记于心,那不知士子如何命名此数术呢?” 如何命名,自然不能叫阿拉伯数字了,一时之间,熊横也每个主意。 “先生以为呢?” “老子有云,大象无形,士子创立竖子,当得大象之溢,不如就曰象数!” 熊横点点头:“可。” 第一零一章 商人东方堇 又是一番推辞之后,熊横与郑怀两人再度骑着马,往郢都城中而去。 此番出行,东方堇没见到,倒是只用一步就改变了历史。 曾有许多人认为,新朝的王莽是个穿越者,实则完全没有这种可能,因为穿越者要想改变历史,是十分容易的,只需要留下一点点的科技,一点点的现代数理,就将为后世,带来一个全然不同的局面。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科举制度的盛行,与纸张的大批量应用,都离不开关系,倘若什么信息都需要写在羊皮纸上,那连小贵族们都看不上几本书,不就不提有穷书生与富家女的故事了。 这也让熊横意识到,他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他应该在闲暇的时间里,将自己能记起来的知识,不管是有用还是没有,全部都书写下来,以留给后人,比如说蔡伦改进的造纸术,是怎么做来着? “今日未见那宋国商人,大王不如下令,将其唤至宫中?” 紧随熊横其后的郑怀出声问道。 “宫中有宫中的见法,宫外就宫外的见法,今日出行就是为的看看,东方学宫平素里都是如何治学的!” “那大王今见了,觉得如何?” “自然是很好了,在我心中,比之稷下学宫也不遑多让!” 似乎是对楚王如此高的评价,郑怀心生疑惑:“大王,稷下之名,闻名天下,东方学宫仅仅几年,如何比得上临淄稷下学宫是也?” “哈哈,稷下学宫扬名,无外乎名士也,我东方学宫没有其出名,皆因无名士坐镇也,不管有名士也罢,无名士也好,在寡人心中,我东方学宫士子之好学,不亚于稷下学宫是也!” 今楚已设下司礼一府,可迄今为止,司礼府做得最多的,却依旧是祭祀,依旧是昔年太仆景熌所做的事,完全没有担负起这个教字,楚国的变法之事,依旧是任重而道远啊。 “大王,臣还有一事不明,那象数之法,当真是大王所创立?” 郑怀忍了一路,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熊横则等了她一眼:“如何,难道你不信寡人有此才智?” 郑怀连忙摇头:“不是不信,而是太过突然。” “哈哈,突然,寡人也是觉得太过突然!” …… 君臣二人边走边说,眼见得郢都城池就要出现在面前,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速度,还是十分的快。 寻常商人,多用的是牛车,而且他们是要长途跋涉,牛车也都只是慢悠悠的行在路上,像这等在路上疾驰的,还当真是不多见。 熊横拉着缰绳,立在道路一旁。 远远见得一辆马车,从远处行来。 吁! 御者一声长叹,那马儿逐渐将速度降了下来,最后直至在熊横面前停住。 “敢问士子,可是临淄陈平否?” 御者拉着缰绳,向着熊横拱手而道。 既说是陈平,那必然就是从东方学宫出来的。 “不错,正是在下。” 还不等到御者再度开腔,后面的车厢当中,已有帘子揭开,一个年月四旬的中年男子,从中而出。 男子着一件锦缎长衣,能看得出是用上好的丝绸缝制,十分的华丽,腰间乃一根玄色兽皮带,正中一块明晃晃的玉璧,十分的耀眼,左右腰间,还各有两块玉佩,再看头顶,乃是一金镶玉的簪子,马车之后,紧随着四个骑士,尽皆佩剑。 如此之打扮,不是富就是贵。 男子见之熊横,神色微微一愣,其后下了马车,对着熊横躬身行礼道:“在下东方商会东方堇,见过士子!” 此时的熊横,就立于马上,如此失礼之举,东方堇却是没有半点的不悦,反而更是毕恭毕敬。 “哈哈,早就听闻有个东方先生,一直未曾得见,今日终于是有幸一见了!” 熊横依旧立在马车,笑着说道。 东方堇见之,面上甚至露出惶恐之色:“在下不敢当,不知士子前往,在下怠慢了士子,特意请士子再去学宫,在下好尽东道主之谊!” 这时候,熊横才从马上一跃而下。 “好啊,看来先生是认出我来了?” 东方堇听他如此说,再度行礼道:“宋人东方堇拜见楚王!” 方才他在看到熊横的第一眼,就露出惊异之色,之后对熊横毕竟毕竟,熊横却端坐在马上,安然不动,这更是让他怀疑,这就是楚王。 现在一看,果然是被他猜中了! “哈哈,先生无需多礼,寡人久居宫中,又未曾到这东方学宫走动,你如何识得寡人?” “回楚王,人说楚王年少,俊朗不凡,此为其一;其二者,我虽未见楚王相貌,但却见过这位涓人,如此猜测,便以为是楚王到来!” 东方堇此人,身形微胖,气质温和,其相貌还真有些和气生财之意。 “看来先生是要比我楚国户籍令聪明多了,一眼就瞧出是寡人,听闻有宋国商人,在我郢都创下东方学宫,此番寡人改制朝堂,倒是任用了不少东方学宫而出的士子,此举先生是有恩于我楚!” 商人逐利,这是天性使然。 而最大的利益,往往都来自于权力。 东方堇身为宋国人,要想在郢都站稳脚跟,就需得结交当地氏族,屈原便是此流,而这些氏族的首领,乃是堂堂楚国,求见楚王,也当是此用意了。 如今听到楚王亲口说出,有恩于楚,这说明楚王对于他这个人,就算是认下了。 “还请楚王移驾至东方学宫,我为楚王准备了美酒玉璧、美姬乐人,以尽东道主之谊!” 齐国的稷下学宫,如此之闻名,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 一个就是齐威王会经常过去,二就是名士会经常过去,倘若今日能请得楚王去上一趟,甚至是大住上一日,那不仅是东方学宫会闻名于天下,他东方堇的商会,也可在郢都横着走了。 只见熊横摇摇头:“寡人今日出宫,不宜声张,若是先生不弃,你我可在此席地而坐,谈天说地否?” 一句不宜声张,打消了东方堇的所有念头,再一句谈天说地,又让东方堇欣喜有加。 “遵令。” 他似乎是早有准备,从马车上搬来毯子,又摆放上长案酒水,于青草之中,绿野之畔,与王对饮而坐。 此间芳草萋萋,依稀能见得郢都城楼作伴,真是一个好去处。 “寡人听闻,先生来我楚国经商,已有二十余载,已算得我楚人是也,不知在宋国时,是经商还是治学呢?” 东方堇是个商人,但不是个一般的商人,这样的人物必然是出身氏族,区区学问,自然不在话下。 “未曾治学,也未经商,曾在我宋国之邑,有过两年之国。” 治国! 弱冠之年就已经开始治国。 这个回答,熊横还真是有些意外。 “启禀楚王,在下乃宋戴氏,其父乃宋剔成君,因出身庶子,不受王兄偃待见,便早早就离开宋国,在郢都经商,后成立东方商会,便以东方自居!” 本以为就只是个宋国商人,没想到却是个根正苗红的宋国公子,而且是特别红,特别正的那一种,毕竟庶出也是宋剔成君的崽! 至于他口中所云王兄偃,乃是如今的宋国之王戴偃。 宋国之土,相邻于楚新、宛、淮北之地,虽是一小国,却自号有九千乘,宋王戴偃之人,更是出尽了风头,这些年跟随楚国打魏国,魏国打齐国,别提多风光了,更是将楚齐魏大军的联军都击败过一遍,俨然一副小霸王的姿态。 大约在十年之后,才被齐王地所灭国。 ? 第一一二章 臣为大王经商 “寡人一直不知,先生竟有这样的身份,难怪先生又是治学,又是行商,心存志向不小矣!” 楚王说道。 东方堇双手举着酒爵,敬于楚王。 “楚王说笑了,商人而已,何谈大志,能在楚国安安稳稳的经商,就已属楚王恩德,治学一事,皆是为好友屈原所谋,如今楚有明主,屈原也得以重用!” 熊横一边思索,一边端起酒爵。 “如此说来,寡人更得是要好好谢过先生了,一则先生之大义,对屈原不离不弃,二则先生之治学,为我楚国谋求人才,今日之后,寡人必奉先生为我楚国客卿,如我寝宫走动,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客卿者,虽无实权,但有其名,对东方堇一个商人而言,是最合适不过了。 熊横以他客卿之名,一则是看重了此人经商二十年,必定对商业之事,十分的熟悉;二则是出身宋国公子,列国邦交,无外乎于远交近攻,纵横阖捭,宋国能成为楚国制衡齐国的关键手段,就如燕国与中山国一般;若是还有其三的话,那就是东方堇虽商人出身,但也是足够的重义,屈原被流放汉北十年,也未能冲淡他与屈原友谊。 楚国正值变法之际,百废待新,不管什么样的人,总归会有其用武之地。 一个宋国公子在楚国多年,不正是求此,如今楚王就摆在他面前,东方堇岂能再有拒绝之理。 只见他起身行礼道:“臣遵令。” “快快请坐!” 两人又是再度饮酒几爵,寒暄一阵。 楚王不管是待人待事,都一向是亲和且大度,渐渐地,东方堇面对楚王,也是放下了方才的拘泥,开始熟络起来。 “大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熊横将长袖一挥:“既是说出来,那便是该问,今日郢都之野,无君无臣,客卿但请说来!” 如此一番话,东方堇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大王虽从未表露过变法之志,然郢都上下,俱是知晓大王有变法之心,不知大王所变之法,是魏国之法,还是秦国之法呢?” 熊横略微思付,便是想到了东方堇的用意。 秦国之法,源自于商鞅,商人曾在魏国多年,学习变法之策,因而秦国与魏国变法,多有相似之处,若说唯一之不同,乃在于商。 魏国不管是大梁,还是安邑,都是风华之所,商业盛行之都,而秦国则是重农抑商,商君之术,更是将其商业视为不利于国的行为,严重打压。 这变魏国的法,还是楚国的法,可不就是在这个商字,东方堇乃是一商人,关心这也无可厚非。 “哈哈,寡人若是行商君之法,客卿该如何,行魏国之法,客卿又该如何?” 熊横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回大王,若行商君之法,那便是重农抑商,臣愿其表率,自愿将东方商会先于大王,若行魏国之法,那便是商业兴盛,臣也愿为大王做其表率,以商而旺郢都。” 好一个东方堇,好一个商人,不仅是一张嘴巴会说,更是表露出了从政之心。 “不管是秦国也好,魏国也罢,客卿之心,都与我楚国同为一体,既然是这样,那又何须多问?” 这…… 东方堇哑然,他哪里能够想到,楚王竟会是这样回答他。 “也好,臣听大王的。” “哈哈,寡人说笑尔,若以寡人之见,当行魏国之策,来,再饮!” 东方堇急忙端起酒爵,再一酒爵饮下。 “天下之事,只要存在,便自有其理,商君之法,只见到了商业之弊,却没见到商业之益,寡人若行变法,绝不做商君之路。” 话到这里,楚王又是微微叹气:“只不过若要行兴商之路,必不会容易,先生在我楚行商二十年,就商而言,可看出我楚有何弊端?” 如今楚国司徒府下,预设立三司,可在这三司当中,却没有一个是负责商业税收的,如今楚国的局面,几乎所有的商业税都能难入国库,再设立一司很有必要。 今日就是先听听东方堇的意见。 看得出来,他也是认真的思索起来。 “大王要臣说,那臣便不再做隐瞒了,臣之以,行商于楚国,当有此几大弊端。其一者,苛税也。” “楚国之地,不同于韩魏之国,楚国虽行郡县,却无郡县之实,每经一地,都有一地的税赋,每过一处,都有一处的打点,若从安邑带着百车皮毛而来,入我郢都之时,就仅仅余下三十而已,倘若从大梁运送盐巴过来,则百斤尚且不足三十也,因此我楚国皮革贵重,黔中难有盐贵,皆与此离不开关系也,” “其二者,乃是政令多变也。因其各郡郡守不同,法令不同,因此每到一地,商队都须得当地氏族做为引导,再者也无秦国之驿馆,可歇息人马;此在无形当中,加剧了行商的困难,因而比之三晋之地,来往我楚国的商队,并不多也!” “其三者,我楚国地广,大王鞭长莫及,比之三晋之国,又是盗贼频发,每次行商,臣都是请游侠护卫左右,否则必被盗贼所劫走。” “其四者,我楚国之地,本有大江之利,郢都至于会稽之地,大船顺流而下,一月可至来回,如此大行商业之便利,可我楚一向是疏于治理,也是盗贼为患,臣所知道的,就这么些了!” 东方堇所云四点,在熊横听来,便是三个意思。 第一,整顿税收。 第二,统一政令。 第三,缉拿盗贼。 要是加上一个第四的话,那就是修建大道,开设驿站。 郢都物价之高,高于北方诸国,这熊横是有所了解的,但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十成的货物,岂能都变成了税赋,最主要的是这些税赋,还不能到国库,不能到楚王掌中,这如何能成。 只是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十分的不容易。 整顿税收好办,但就如今无郡县之实的局面,如何能执行下去,是个很大的问题。 “那客卿以为,可有何办法避免?” 东方堇不假思索道:“大王乃圣明之君,无需臣所云太多,楚国之事自然是清清楚楚,因而臣今日只说一短暂之法!” 熊横好奇:“何短暂之法?” 东方堇将被酒熏红的脸凑了上来:“大王,臣的办法就是大王将商会献给大王!” 这下,熊横更是疑惑了:“先给寡人?” 东方堇正中的点头:“又或者说,臣为大王经商,为大王缴纳税赋!” 熊横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东方堇打的主意。 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 ? 第一一三章 寡人的旗号 “寡人明白了,客卿这是想打着寡人的旗号,在我楚国境内行商,如此一来,所过之处何须税赋,也无人敢向寡人要税赋!” 不得不说,东方堇很有钻营的心思,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到。 东方堇微微一笑,其神情略显尴尬:“回大王,臣每次行商,都可将所得六成,直接上缴大王府库,如此不也是为大王、为楚国所纳税!” 熊横闻之,却摇了摇头。 东方堇神色微微有异,在他的意识里,他如此谋划,君王也不应该拒绝,毕竟君王也需私财。 “当然,若是大王觉得臣以大王之名而行经商之道,有辱大王威名,那此事就此作罢,大王以臣为楚国客卿,已是臣之荣幸。” 东方堇是个颇为识得大体之人,见楚王表现出不应允,又立即接话说道。 只见熊横又是摇了摇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大王到底是何意?” “哈哈,寡人是楚国的王,整个楚国都是寡人的国,仅仅一些税赋,寡人要之何用。” 楚王志向高远,东方堇依旧不能理解。 “臣敢问大王,大王想要什么?” “哈哈,寡人想要的,你客卿给不了,要寡人亲自去取,你可以打着寡人的旗号经商,你甚至可以招募一群商队,都打着寡人的旗号经商,寡人甚至可以派遣卫士,只要你们一进入我楚国境内,便会一路受到护送,直至安全抵达目的地。” 熊横这么一说,对东方堇而言,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真的可能吗。 不知王意,他只有静静地坐于楚王对面,闭口不语。 “让寡人好好想一想,你们打着寡人的旗号经商,寡人就不收你们的好处了,寡人也不许你以此,来向其他商会收取好处,至于寡人派遣的卫士,你们只需要付出两成,以为军费即可。” 两成! 就只需要两成,竟能这么简单。 东方堇心中是愈发没有底起来,他行商这么多年,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若是真有,那你必会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那大王需要臣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照样经营你的商会即可,若是以后遇到我楚国之外的商鞅,你也可为其开启这……对,这绿色通道,让他们在我郢都,在无鄢城,在我楚国各郡打着寡人的旗号,畅通无阻地经商。” 说到这时,楚王的目的东方堇才算是明白了。 商人逐利,一旦楚王行此……对,此绿色通道,那全天下的商人,都会蜂拥而至,带着大量的皮革等商品,来到郢都,来到鄢城。 等到商品越来越多了,商人之间必然会因为竞争而降价,到时候整个楚国的黔首,都能够享受到来自六国的廉价商品,楚国商贸之发达,甚至可以远超大梁、安邑、临淄之地。 “大王是要将全天下的商人,都集中到郢都来吗?” “哈哈!” 熊横大笑起来:“不错,这才是寡人想要的,等到这个时候,寡人国事府再出一策,乃收取商业税赋,以充我府库,如此多的商人,没人只需要贡献一点点,就足以让寡人收获颇丰,如此两全其美,岂不是快哉!” 这不就是上辈子互联网厂商,最常用的手段吗。 先以免费、甚至补贴来打开市场,一旦形成垄断了之后,就开始赚取利润,此时整个市场,将无人为其敌。 东方堇明白,到那时候他的东方商会,自然而然就成了楚王麾下一府一司,而他则会成为楚王的臣子。 “寡人现下唯一不清楚的是,先生只愿做个商人,还是愿意成为我大楚的肱骨之臣?” 一开始,两人只是闲聊。 东方堇在话里话外,都表现有与楚王交好之心,有在楚国从政之心。 其后楚王就全了他的意,许之以客卿。 再往后就是从变法谈论到税收,以为楚王的名义行经商之策,再然后楚王就开始高深莫测起来,等到一番话落,东方堇这时候才是明白,他是将自己的一切,都贡献了进去。 现在楚王就在面前,问他答不答应。 若是答应,未来或许前途无量,或许…… 可若是不答应,那明日一早,只怕是得离开楚国了。 权衡再三之后,东方堇起身:“回大王,臣出身宋国公族戴氏,自到郢都之后,就以东方而自居,此二十年间的时间,臣早已是楚人,今日得欲大王恩赐,岂有不受之理,今日之后,臣变为大王之臣,楚国之臣,原为大王效力!” 熊横闻之,也是起身,站到东方堇面前。 “客卿如此待寡人,寡人必以此而待客卿,将来我楚国朝堂之上,必有客卿一席之地。” “臣遵令。” 商议定,君臣二人又是连饮几爵。 二人散去时,已近天黑。 次日。 楚王宫,国事府中。 七位国事大臣尽皆在此,处置国事。 有司宫子玦从外而来,下王诏令,以宋国公子东方堇为楚王客卿,令下至整个郢都,无疑又一次提升了东方学宫之名。 这几日,城中司徒府下户籍司,大肆招贤纳士,以派往楚国各郡,推行再编户籍之事。 …… 郢都王宫。 熊横带着婢女青雉,在宫中行走,有四位寺人则跟在身后。 “青雉,看来寡人给你自由之后,你在对这王宫,可要比寡人熟悉多了!” 青雉在前面带路,熊横紧随其后。 此刻,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巷子行走,路边上的一条沟渠中,正流淌着红红绿绿五彩缤纷的废水。 往前走,便是王宫布坊。 郢都王宫,极其庞大,当中寺人卫士合计两万余众。 楚王之衣食住行,都有其专人负责,平素里熊横的心思,都一心扑在国事上,别说是来此走一遭,就是连想也压根都想不到的。 不过今日此来,他也是为了国事。 楚国再行户籍制度,让熊横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此庞大的人口全部要记载于竹简之上,必然会堆成一座小山,而且竹简不易储存,寻找起来更是极为麻烦,倘若是有纸张,装订成册就容易多了。 战国时代,到底有没有纸张。 其实是有的,只是因为工艺落后,全然不能用,到了东汉的时候,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有一位名为蔡伦的宦官,改善了造纸术,从而才有了华夏四大发明之一。 如今熊横要去寻的,也是一个宦者,名字当中也有一个伦,不过此人为西伦,曾为越人,后被灭国后,贬为宦者,因其善于织布,便在楚王宫中,担任御府一职,专司楚王衣裳。 青雉在前面领着路,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区区王宫,如何不认得,大王若是能特许让我出宫,我整个郢都城我都能记下!” 熊横笑着摇摇头:“那你会不会跑呢?” 青雉摇着头:“不,不跑,我还要等着大王赏赐我一块土地,让我建造自己的乌托邦呢!” 熊横笑望着他:“此事其实也十分地简单,只要你答应嫁给寡人,寡人必给你封地?” 青雉吐了吐舌头:“真当我是小孩不成,不管是我是给大王做了妃子,还是做了王后,终究是失去自由了,纵然有封地,又有何用,大王真要是想封赐我一块土地,索性不如拜我为将军,等我替大王立下了大功,大王再对我封赏可好?” 将军也敢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惯的,近来青雉也是越来越野了。 “你可曾见得,天下诸国有女子为将者?” 熊横反问道。 “哼,天下诸国是没有,可千年前的大商就有,商王武定的妃子妇好就曾担任将军,率领大军击败了异族鬼方,我为何就不可以?” “啧啧,青雉啊,你看的书可是越来越多了,你须得知晓,妇好可先是妃子,其后才是将军呢!” 青雉白了楚王一眼,四位寺人看在眼中,俱是寒蝉若惊。 “大王骗人,说不过你,我不与你说了,瞧,这不就到了!” 熊横瞧去,面前是一座关闭的小门。 五颜六色的废水,就是从这里流出。 ? 第一一四章 御府西伦 “将门推开!” 楚王下令,立即与有寺人上前,将小门推开。 或许是听得动静,当然已是有人走了上来,再见得跟随在楚王身边的寺人后,立即行起礼来。 “大王在此,还不将你们御府西伦召来!” 当中一位寺人出声道。 听到大王二字,对面那人更显诧异,其举止更加唯唯诺诺。 楚王宫中两万余人,并非是谁都有幸,可以在楚王身边的,也并非是谁都有幸,能见到楚王的,此间的寺人,除过忙碌,极少能在宫中走动,因此没见过楚王,倒也属正常。 “启禀大王,御府此间正在后面坊中,请大王稍后!” 说话间。那人就要退去。 却听得楚王说道:“不必了,他在哪里,你带寡人前往看看!” 那人一听,微微有些疑虑:“大王,御府坊乃织布染布之处,腌臜之所,臣何敢带大王前往!” “寡人恕你无罪,且在前面带路吧!” “是,大王。” 进入小门,里面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味道,还有浓浓的水蒸气,在此飘散,诺大的院子当中摆满了竹竿,上面挂着各色各样的布匹。 如今这个时代,色彩鲜有,大抵都是从石头与植物中得来,纯天然提取物,因而这味道虽然怪怪的,却是一点都不刺鼻。 几日前,与青雉闲聊,说起造纸之术,熊横对此虽有耳闻,但却也是一窍不通,更是不知该如何去操作,因而就想着寻一位精通织布缫丝之人,来钻研这件事。 常在宫中行走的青雉,就为他推荐了西伦这样一个人物。 沿着墙壁一直往前,到了尽头之后,又转了一个弯,悠长的巷子,似乎在前面就是尽头,开始听到人声、水声、木棍敲击的声音传来,一阵阵的。 等到巷子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在熊横的面前,有十几座大鼎正沸腾着滚烫的热水,正有七八个人往来不停歇的、往下面添加着柴火,每一座大鼎的后面,都站着一个人,举着手中的棍子,不停的搅动。 其后还有二十几个寺人,有搬运东西的,有在水池里捞着东西的,还有提着各式工具的,各自在忙碌着。 就在这人群之中,立着一座三尺见方,两尺来高的高台,上首立着一位白面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在他的位子,也正好能将十几座大鼎中的动作,尽皆收入眼里。 看其年岁,约莫在而立之年,喉结不显,嘴角下颌看不到一根胡须,身着寺人之服,头上戴着一顶黑纱高帽,若是猜得不错,这位便是御府西伦。 有寺人跑上前去,说了几句,那人往楚王这边瞧了一眼后,立即快步赶来,至于楚王面前,躬身行礼道:“臣御府西伦,拜见大王!” 熊横注意到,再他的手上,还沾着颜料,或许是第一次面王的缘故,能看到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哈哈,御府无需太过紧张,寡人听闻御府缫丝织布染烫手艺可谓宫中一绝,今日所来,就只是随便看看!” 熊横说得十分轻松,倒是让西伦微微放松了一些 “启禀大王,腌臜之所,臣唯恐辱大王威仪!” 与方才那寺人,基本上是同样的话。 有人的地方,必然会有三六九等之分,能侍奉在君王左右的,地位最高,像是这种没日没夜,只知道干活的,地位自然最低。 再看此间宫殿,也足以称得上是王宫最差,真是楚王来了,都没有落脚之处。 “圣人有云,明君者,当礼贤下士也,人之所生,皆在于衣食住行,寡人一身之衣,皆因御府而来,今到御府之处,如何有辱王威?” 熊横一句反问,倒是弄得西伦不会说话了。 毕竟不是楚王近臣,毕竟只是个理工人,嘴巴没有寝宫中的那些寺人来得巧。 “御府还不清大王到殿中落座!” 见他不语,熊横身边寺人又说道。 “是,大王。” 西伦领着熊横,又进到一间殿中。 当中陈设虽是破旧,却也整洁,宫殿虽小,但长案床榻,也是一应不缺。 熊横将鞋子脱在外面,进到殿中,直接座于主位,青雉立于身侧,一众寺人皆是在于下首。 “御府何不坐于寡人对面?” 熊横轻声问道。 西伦瞥过众人一眼,又在行了一礼后,终究是落在了熊横对面。 且看他,神色拘谨,姿态也是十分的拘谨。 “寡人衣衫、寝宫所用布匹,是否都是出自御府之手?” “启禀大王,正是。大王所用布料,一则为绸,一则为棉,均为当年所产,之后由发宫中织女成布匹、染色、缝制、清洗、晾晒之后,方能为大用所用,大王所用染料,臣都是亲自尝试,三番确认无毒。” 楚王来得如此突兀,直到现在,西伦还以为是楚王对他的手艺,不是很满意,是来问罪来了。 “不知御府是何年入宫?” “回大王,臣入宫已有十年,昔年受越王无疆,进献给楚王槐,自八年前担任御府,就一直制衣。” 原来他并非战败后的越国奴隶,而是直接被越王赠与的工匠,如此一来,对于楚国必然就没多少的仇恨。 “那不知御府可精通些什么?” 精通些什么? 西伦微微做了迟疑,因为他所精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也许是说到自己精通之事,终于,西伦面上多了些许的自信:“启禀大王,若是说绸缎,臣可以从养蚕、结茧、缫丝、织布、烫染、裁剪,一直到成衣;若说是棉麻,臣可以从耕种、采集、处理、织布、烫染、裁剪,一直到成衣。” “臣不敢说精通,但对于各种染料,各种草料,各种石料,都是有着些许的了解,如麻需得沸水煮汤,也就不需要如此长的时日。” “听闻大王要以齐国王女为妃,大王若是要臣为齐国王女置办礼服等,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大王效命!” 青雉说得不错,这人正是一个人才。 尤其是说到沸水煮汤,更是让熊横直接想起了,造纸术的纸浆,就是三天三夜煮出来的,然后再倒入模具,经过晾晒后成形。 大抵就是这样,以前看纪录片时,有过一段这样的讲解。 听完了西伦的话,熊横摇了摇头。 “非也,寡人要让御府所做之事,可是要比为齐国王女制衣,重要了多少倍,甚至可以让御府封侯封君,名垂青史!” 蔡伦者,侯也! 西伦真要是有这样的本事,熊横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他。 听到封侯二字,西伦神色未变,并无任何的反应。 也许并非是封侯对他没有吸引力,而是封侯这样的事,距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产生不了多少的感触。 “不知大王要臣做什么?” 熊横站起身来,背负双手。 “寡人知晓这世间有一物,名为纸张,字书写其上,可存千年而不毁,此物薄如蝉翼,能折叠裁剪,就如同……如同上好的丝绸一般,我楚国有了纸张,便可彻底取代竹简。” “寡人还知晓此物,乃是用棉麻麦秆等之物,经过大火三天三夜的焚煮后,令其成浆,之后再制作成薄如蝉翼的一张张,待到晾晒干了后,便成为了纸张。” “对于此法,寡人也只知大概而已,知御府精通此道,今日所来,便是想让御府苦心钻研,为我楚国造出这纸张来!” 本以为形容了一个世间完全没有的东西,至少会让西伦沉思许久,或是再解释一番后,才能够明白。 没想到他却直接说倒:“大王所说之物,臣亦是知晓。” 熊横一听,露出喜色:“你知晓?” “正是,于黔首而言,棉麻难觅,丝绸更是难得,臣在越国之时,曾亲眼见的有黔首以制作渔网之物,添加以树皮而制衣,此种衣物,虽能御寒,但不可见风雨,因此极少有人知晓,臣也是偶然所知。” “以臣之见,此物虽有些相似于大王所云纸张,但距离薄如蝉翼甚远,而且此物不够柔软,容易折断,不足以为大王书写,臣愿为大王改良此法,以制作出能够书写的纸张!” 蔡伦乃东汉人氏,据今乃有三百多年。 科技在这三百多年中,虽有进步,但未曾有大的变化,甚至可以说今人对于可以之思,与三百年后蔡伦对于科技之思,其世界观是一样的。 熊横相信,找一个专业的人,经过他这样一番提醒,在给予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支持,足以让蔡侯纸提前问世。 “哈哈,御府果然没让寡人失望,不知御府需要些什么,尽可告于寡人?” 西伦略微思付后:“臣启禀大王,在御府之中,臣每日繁忙,恐耽误大王之事,臣所需者乃时间也;其二,制作纸张,臣需得诸多的原料来做尝试。” “这些寡人都可以给你,回去就可令司宫将你所提及之事,全部应允,并且派遣三十个寺人由你调配,以后若遇到麻烦,尽可由司宫为你一力解决,而寡人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纸张面世,越早越好!” 西伦起身行礼道:“臣遵令。” 望着西伦,楚王再度大笑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他以后用纸来擦屁股的日子,总用竹签容易得痔疮,若是这里有酒水的话,必然要与西伦庆贺一杯。 第一一五章 奴婢遵命 回去的路上,青雉望着熊横,一脸的奇怪。 “怎么,寡人的脸上是写字了吗,你为何要这样盯着看!” 青雉摇摇头:“并未有,就是最近总是觉得,大王十分奇怪,脑海中尽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不知那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熊横笑了笑。 以前的时候,没有机会,只顾着饮酒作乐了。 现在大权在握,一时间发现自己要做的很多,就如同几日之前,去往东方学宫时,纯粹就没想到阿拉伯数字的事,可一见到公孙段,临时起意,就将加减乘数都告诉他了。 现在他必然是通过东方堇,知道了那个叫做陈平的士子真正的身份,对于象数之事,会更加伤心吧,说不定很快户籍令的官吏们,就都会用上此法。 “那你觉得寡人心中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青雉仔细想了一阵,最终也没有得出答案:“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就大王平日里给我的感觉而言,大王不是个一般的人,有此所思,当属正常!” 熊横当然不是一般的人了,若是一般的人,会将一个丫环这样宠着,就像个野丫头一样。 “寡人与你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却还从未亲耳听过,你是如何评价寡人的呢,要不你说说?” 转眼间,熊横来此已近三年。 在这三年中,他身边的人皆是来来往往,唯有青雉是一直都在。 “如何评价?” 青雉摇了摇头:“说不好,也不知道,不过大王心中所思,倒是真有些农家士子那般,乌托邦的思维,只不过也仅仅只在我身上体现了!” 说话间,青雉还不忘努努嘴,指着身后的四位寺人。 她的说何意,熊横心中明白。 乌托邦这个词,最先出自熊横之口,如今在青雉的心中,早已演变成了一个人人生而平等的地方。 楚王只要在对待青雉时,方才是那个青年熊横,而在面对楚国臣子、楚国氏族时,必然是高高在上的楚王。 “农家士子,嘿,农家士子,不知他们是否擅长耕种之道?” 在熊横的印象中,农家耕种之道,多在于理念,少在于技术。 理念就是君臣一起耕种,重视土地,至于改进耕种方式,提高产量的这种技术,农家并不擅长,否侧熊横还真有心思,召集农家士子入宫,为楚国效力。 要想改善农作物的产量,一则是堆肥法,这个时代没有;二则是铁器的大量应用,改善农具,这个时代还多是以青铜为主。 等着吧,这些事情先不着急,等到将权力仅仅抓在手中后,才一一做安排。 青雉嘟着嘴巴,似乎是有些心中不服:“古有神农尝百草,知其哪些可以为食,哪些可以为药,其后夏有礼法,知其农时,懂其农时,我农家之士,皆是从此古法中而来,亲自耕种,与土为谊,岂能说不擅长于耕种之道。” 这…… 的确算得上是擅长耕种之道。 不过这种耕种之道,并非是熊横所想要的,看来问了青雉也是白问。 熊横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好厉害!” 青雉不知是反话,更是洋洋得意。 回到寝宫后,熊横就立即召集司宫子玦前来,将御府西伦制作纸张之事,俱是细细的说了一番,并且专程交代,此事颇为重要,要时常与他说于进程。 两日后,有莫敖屈甲,从咸阳归来。 又过了几日后,有典客外交令黄歇,也从咸阳归来,楚王提前得知消息,出城二十里外相迎。 与往常不同,今日楚王带了青雉在身侧,两人同乘一马车。 自打出了宫中,青雉就一直向外探去,到了这城外,更是跳下了马车,立在了车辕之上,向四处观望。 今日的她,着一件皮质甲胄,护住上身的同时,又显得英姿飒爽,足下是长靴,腰间一样是皮质战裙,身后背一柄剑,头发高高地挽起,真有些那女将军的模样。 “大王会盟于七月之初,此去徐州深远,那岂不是六月就得出发?” 伏下身躯,青雉朝着端坐于车中的熊横问道。 “非是六月,一入五月就得走!” “五月,那不是只剩十几天呢?” “正是,寡人即为楚王已有两年之久,却一直未曾巡视过我楚国之地,今日户籍司吏驻我楚国各郡各县,寡人也好顺道去看看。” 说到这里,熊横笑了笑:“话到这里,寡人倒是有一问,此乃我楚国国事,青雉你为何要问,在寡人的印象中,你是从来不问这些的?” 青雉作何想,岂能瞒得过他。 嗖的一下! 青雉钻入车中:“不管是去徐州会盟,还是去往楚国诸地巡视,大王总得带人在身边吧,不如就带着我去吧,一则可以侍奉大王穿衣,二则凭借我手中的剑,也可保护大王;至于三嘛,嘿,要是大王真要是被齐人给扣下了,那也不要紧,大不了我再陪大王去一趟临淄,那里我熟悉!” 听到这样的话,熊横差点就叫骂起来。 青雉这是见不得他好。 “青雉啊,看来你是很希望,寡人被齐人扣下?” 青雉盈盈一笑,刹那间英气全无,尽显妩媚姿态:“自然不是了,大王还是一直做大王的比较好,我只是想跟随大王去往徐州会盟而已,可以在那两王会盟之时,一睹大王之风采!” 熊横点了点头:“这还算说了句好话!” “可是大王,齐国真的不会学秦王那般,将大王给扣下吧,如此一来,这楚国也就太倒霉了,连续两个大王都没了!” 熊横终于是忍无可忍,抬起手在青雉脑袋上重重的敲打了一下。 “胡说八道,齐国不同于秦国,齐王也不同于秦王,纵然是齐国臣子中,有人建议齐王这般做,自视甚高的他,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寡人此去还是很安全的,况且……” 熊横顿了顿。 “况且什么?” “况且寡人若是娶了他田地的妹妹,他就是寡人的大舅哥,都是一家人岂能下毒手!” 青雉嘿嘿一笑:“这我就放心了,否则大王请我去,我也不敢去了,即若如此,我就去一下吧。” 熊横面色一黑,因为他忽然发现,青雉说话做事,有点越来越像他了,是他将青雉给带坏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寡人带着你可以,但你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可好?” 青雉闻言,拱手行礼道:“奴婢遵命。” ? 第一一六章 不若三年再归 车马停住。 楚王坐于郊野,英武且俊俏的婢女青雉跪在一旁,为其斟酒。 涓人郑怀率领上百剑士,守卫在四处。 举目眺望,田野之中,尽皆忙碌之农人。 就在这绿境之中,一辆马车从北边缓缓驶来,周遭七八个骑士,护卫在左右,看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必然是从极远的地方而来。 郑怀见此,立即派人骑马迎了上去,不一会儿,马车就停在距离楚王不远的地方,一位俊朗不凡,衣着华贵的少年被御者搀扶着下来,这正是熊横派遣出去、说于楚王槐的使者黄歇。 见楚王坐在那里,黄歇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急忙走了上去,在距离楚王六尺之远时,就已是停住,而后躬身行礼。 “臣黄歇拜见大王,此番出使咸阳,臣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的意思,就是说服了楚王槐,打消了他的再回楚国之心。 唉,一代霸主,就此落幕,从今往后,他就只能在咸阳,做一个安乐公了。 楚王槐的时代,是历史上楚国疆域最大的时代,吴越这两个春秋的霸主,尽皆被楚国所征服,就是这样一位楚王,这样一位霸主,身上却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放眼整个战国,也未曾出现的事。 不知怎么的,熊横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些许的落寞,有人斯人已逝的感慨! 见楚王坐在原地,半响而不语,黄歇不敢说话,只是继续拱着手,弯腰立在原地。 许久,等到黄歇腰肢都有些僵硬之时,楚王才是忽然起身,步步走了过来。 一只手重重地将黄歇的胳膊拖住,他感受到了楚王的力量。 “此时此刻,寡人才是明白,君王称孤道寡,乃是何意,此事外交令做得不错,又为我楚立下一件大功劳!” 楚王的落寞,黄歇是能感受到的。 君王表现出来的仁义,他也是能感受到的。 仁义之人,必守孝道,所有的臣子,都喜欢仁义的君王,因为只有仁义的君王,才不至于随随便便降罪于臣子。 “国事如此,国情如此,大王所做皆乃为楚,大禹治水三国家门而不入,自古圣明之君,必要舍弃于亲,臣请大王莫要哀思!” 黄歇出声劝阻道。 熊横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外交令所云不错,与之国比,此何足道哉,知外交令今日前来,寡人特意出郢都十里而相迎,略备些酒水,以解车马劳顿!” 说话间,向长案一指,示意黄歇落座。 “臣遵令。” 君臣二人落座之后,熊横又是举起酒爵,连饮了三四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与臣子,也当是如此。 在楚考烈王面前,黄歇是权倾楚国的权臣,而在他的面前,黄歇就只能成为一个能臣,一个忠臣。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 楚考烈王,那不就是他的儿子吗? 要不要…… 应该不会的,毕竟他这个穿越者,已将历史所改变,黄歇也自然不会成为那个春申君,倘若是有这样的苗头,那他也会在离开人世时,拉着黄歇陪葬。 “此去咸阳,不知父王过得如何?” 熊横出声问道。 “回大王,秦太后待我楚王槐,自是不错,早已为其在咸阳城中,置于其府邸,派遣其宫女寺人侍奉,若是在咸阳厌了,还可派遣咸阳郎官,护送楚王槐到甘泉宫中居一阵。” 这可不就是如质子一般! 在城中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唯一就是不能出城,当初熊横在咸阳为人质时,就是这样的,现在换到老子身上了。 等到了临淄时,就稍微好了一些,因为齐人允许楚国太子出城,去往稷下学宫修学,再远可就不成了。 “不知母后呢?” 母后,自然是南太后了。 她虽不在后宫,但只要楚王一日没有废掉太后,她一日就是楚国的太后。 “回大王,南太后见得楚王槐,与之同居于一府中,恩爱更胜从前,同出同进,同来同往,形影不离,唯一就只是……” 黄歇开始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臣在离开咸阳之时,南太后曾有言,让臣告于大王?” 熊横眯着眼睛,略微思忖,便猜到是什么话了。 “可是关于公子子兰?” 黄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大王,太后曾言,郢都湿热,咸阳干冷,郢都之雾,岂是咸阳可见,父子相离,国无二君,然兄弟何以相离,公子何出故土,大王威及四海,胸襟能容天下!” 熊横明白了,南太后这是告诉他。 她在咸阳,永远也不回来,永远也影响不到郢都,楚王槐不能归国,乃是国情,公子子兰总归可以回来吧。 至于最后两句,大王威及四海,胸襟能容天下,便是请求。 一个公子,楚王的次子! 没有名,没有利,没有势,也不占法理,能影响到他吗? 必然是不能的。 可若是子兰现在回来,那多半是会丧命。 何也? 楚国变法,正值多事之秋,子兰聪明些还好,还是笨一些,则会被氏族所利用,成为对抗楚王的武器。 熊横非常自信,与他对抗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心中思虑如此之多,可话到嘴边,熊横只是轻轻说道:“外交令以为呢?” 伴君如伴虎,凡事若能知君王之意,便能顺应其意,也不至于犯错,黄歇虽只是一未及弱冠的少年,但对于自幼聪明的他,这些事情天生就能理解一样,如同一种本能,伴随着他,这也让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智慧。 “大王欲行变法,强我楚国,此一来必然会伤及我楚国不少臣子,这些人可是等着有机会来反对大王,公子子兰无疑就是个机会!” 猜不透楚王的具体心思,那就从楚王所面临的立场出发。 黄歇并没说可以来,不可以来,他只是说道子兰归国后,楚王所面临的问题。 “以外交令的聪明才智,将我楚国国事府,必有外交令一席之地啊!” 熊横似有感慨道。 “楚国是大王之楚,大王是楚国之主,臣效力于大王,不过是在尽臣子的本分,大王重用于臣,臣必不会负大王所望!” 黄歇的回答,可谓是完美。 他十分清楚的知道,楚王最讨厌的就是过度的客套与虚伪。 “哈哈,寡人对外交令可是越看越欢喜了,过几日你可派遣信使去往咸阳,就如是告知南太后!” 熊横略微做了思索:“血浓于水,父母恩子,乃为天理,岂能不思乎,然楚天风雪将起,兰能御否,不若三年再归!” 黄歇闻之,当即明白。 楚王这是在说,子兰若要归国,当然可以,但须得是三年之后,至于何为风雪,南太后必然会知晓! 熊横思虑在三,若是子兰想回,那就让他回来吧。 楚国如此多封君,再多一个又能如此,还能得一仁义之名,南太后出走咸阳,也并非是被他所逼走的! “臣谨遵大王之令!” 第一一七章 有司败彭里 楚王自以司徒、司吏行考教官吏之后,不仅是填充了国事六府,更是让宫门口也一下子清静起来。 典客府下设有三司,司徒府中设有户籍司,重新梳理楚国户籍,而司败府、工正府当如从前一样并未有任何的变化,司礼府则顶替了原来太仆职责,司吏府除过在给郢都认知的所有官吏登记造册之外,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一日,楚王在寝宫之中,召见司败彭里。 在去往徐州会盟之前,熊横需得有两件事安排下去,一件是司败府,一件事大将军府。 寝宫之中。 楚王立于上首,司败就站在下方。 “臣彭里拜见大王!” “哈哈,自拜司败为我楚国事大臣以来,寡人就从未与司败有过如此会谈,说起来早就盼着这一日了!” 楚王走下王座,拉着彭里说道。 国事七臣中,彭里左丘,皆非楚人。 左丘老矣,做事虽稳健,但却难有精进,并非是楚王中意之人,而彭里不过而立之年,为人不仅通晓律令,更是颇有谋略。 将南太后这尊神清楚宫外,可就是他的主意,熊横对他自然是要高看一眼的。 “臣闻大王不仅通晓数术,也知纵横法儒,臣早就盼着,能拜会大王!” 彭里不紧不慢地说道,还真有些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意思。 “哈哈,看来寡人去往东方学宫之时,连司败也知道了。” “大王,此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因为大王突然以宋国公子东方堇为客卿,这无疑是会引得郢都上下关注。大王立国事一府,大将军一府,一曰国事,二曰军事,我楚正值多变之际,大王的一举一动,皆会被人所关注!” 熊横大笑一阵:“司败倒也是坦诚!” “大王乃圣明之君,大王面前,臣又何须说假话。” 彭里一样回道。 “言之有理,司败快快请落座。” 熊横拉着彭里落座,又令寺人端上来酒水,君臣二人对饮起来。 “司败可知,寡人今日寻司败来所为何事?” 等到寒暄了一阵后,熊横才是问道。 彭里朝着上首楚王拱手道:“臣以为大王其志不小,于变法之道,不亚于魏国文侯,秦国孝公是也。其先有国事一府,以七位国事大臣而主持国政,其后有大将军一府,以五位将军而主持军事,此乃集权而彻政之术。” “再往后,大王又在典客府下设立三司,以外交而掌使者,以外知而获天下之事,以外事而统筹中庭,在司徒府下设立户籍一司,主掌管我楚户籍,并且派遣官吏驻守各郡各县,以达户籍之事。” “臣大胆猜测,大王最终所谋,乃是令我楚国王令,上能行于天下,下能达于县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户籍司从来都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臣身为司败,所掌者乃是一国典狱刑律,只是我楚历来郡县不彻,典狱刑律难达诸县,大王必然是要司败府下,设立一司,以行此国事。” 对于彭里所说,熊横其实并不意外。 都到了今时今日,若是彭里依旧连他的手段都看不明白,那只能说明他当初看错了人。 “不错,寡人正有此意,今日是想先听你说说,你有何谏言?” 哪知道彭里十分果断地摇摇头:“臣说过,大王圣明之君,此刻心中必然是有了主意,比起臣之微末之策,臣倒是想听大王的宏伟大计!” 真是好不直接! 做人是一点都不含蓄,让楚王先来说。 “唉,这若是换做别人,必然不会如你这般,也罢,就由寡人先来说,我楚国郡县之中,执掌刑律典狱者为何官职?” “回大王,郡于之郡尉,县与之县尉,此二者管缉拿盗贼、案件审理、判决文书、维护治安、甚至征收税赋等。” 彭里直接回答道。 “那寡人问你,自你任司败以来,每日都在作何?” 彭里微微一思,便明白了楚王的意思。 “大王,依照我楚国律令,凡是我楚斩首、流放等重罪,都要上报于臣之司败府,由司败府二次审理后方可,但自臣即位以来,我楚郡县上报案件者极少,其中多数更是来自鄢郢以及江东二地。” 这就是了! 当年楚国以吴起变法,让楚国从分封制开始向郡县转变,跟上了天下诸国的节奏,可惜变法失败,留下一个表面上郡县,实际上分封的楚国。 楚王槐时,又以屈原变法,这次楚国练了一支新军,名曰县师,楚王掌握了军中大权,也开始有能力,将郡县制彻底施行下去。、 这场变法到了最后,是楚王槐昏了头也好,还是楚国的氏族太厉害也罢,反正就是失败了,楚国中枢对于下层的掌控,依旧难以如秦国那样,有彻底的郡县制。 至于鄢郢与江东二地,一个为新,一个为旧,一个自古以来就是楚王的基本盘,一个刚刚纳入楚国治下,当地氏族还未发展起来。 “寡人所做之事,司败该是明白了?” “大王是想司败府如司徒府一般,下设一司,可下达郡县,而这司是现成的,就是县尉以及郡尉。” 听到此,熊横点了点头。 “我楚国之户籍司,乃司徒府任命,司徒府指派,不以郡守县尹之令,寡人之志,是将郡尉县尉变得也如户籍司一般,从郡守县尹麾下脱离,由司败府来管辖,只是这事说来容易,要实行起来,就太困难了!” 话落之后,熊横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错,是很困难,可若是一旦能成,那楚王就对郡县控制了一半,甚至可以说郡县制成了一半。 郡守县尹麾下,并不掌兵,按照律令掌兵者乃县尉郡尉,只不过县尉郡尉都要听令与县长,若是能够剥离、或者是剥离些许,其作用就已然不小了。 彭里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神色一正:“大王,臣斗胆猜测,户籍司乃是司徒府下第一步,其后还有第二步,第三步是也?” 见被他猜中心思,熊横笑着点点头。 “不错!” “那臣以为,我司败府下,也可有其一、其二、其三乃至其四之也,大王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再以威加于下,群臣岂能不遵于王令!” 熊横所思,正是这其一其二其三,一步步地来,就如那天对昭雎所云,温水煮青蛙的道理。 “正是如此,可是这万事开头难,到了如今寡人都未曾想到一个好办法,因此特来听一听司败之论!” 这话倒是真的,熊横是思来想去,却依旧未曾想到最优之解,因此特来与彭里做个商议。 这一步不同于户籍令,必须得谨慎,若是走好了,以后国税司、国赋司也就容易办了,等彻底掌握了郡县司法和税收,就可以再安排吏治了。 其后他还要向天下诸国发出招贤令,以天下士子为楚国之臣。 第一一八章 大楚典狱长 闻之楚王之语,彭里认真的思付了一阵。 “臣敢问大王,依照国策,我楚郡守、郡尉、郡丞、县尹、县尉、县丞六职者,是否由楚王诏令?” 郡县之法,楚国上至令尹,下至县尹,都可由楚王任命。 楚国之地,再无氏族分封,从家天下变为公天下,熊氏便是楚国的公族,这便是当年吴起行郡县制,所提出的国策。 可现实情况,却与之相去甚远。 楚王虽不行分封,但楚国上下,依旧是氏族掌控,尤其是近些年来,楚王槐少问国事,多有令尹景鲤执掌,楚国上至郡守,下至县尹,多是被当地氏族所掌控。 “是遵寡人之诏令,但司败须知,此诏令有名而无实也!” 对于楚王的话,彭里不以为意,只见他继续问道:“臣再问大王,何以为郡丞,何以为县丞?” “一国有丞相,一县也需得有丞相,辅佐于县尹以政事,如果说丞相是国君的幕僚的话,那县丞也当是县尹的幕僚!” 熊横这话没错。 令尹由楚王任命,替楚王处置国事,便是楚王的幕府,可往往权力越往顶层,则越是错综复杂,因此楚王与令尹,很难出现当初所涉及的幕府景象,倒是县尹与县丞,则可完全实现。 “臣明白了,幕府乃家臣,我楚县丞如何,皆由县尹而定,不由大王而定,那臣三问大王,县尉者为何人也?” 县尉,说起来就要复杂多了。 在分封制时,楚王将土地封于大贵族,那大贵族便是这块土地唯一的君主,大贵族麾下执掌武力机构的人,便是县丞的前身,此人的职责也是缉拿盗贼,维护治安。 这些人往往都是由大贵族领地中的小贵族或者是士担任,他们的麾下,也一样有领地,一样有忠诚于自己的私兵,他们的实力,要远远胜过幕僚。 楚国在实行郡县制度后,大贵族摇身一变,或为郡守,或为郡尉,小贵族们或为县尹,或为县尉,他们的幕府,则成为了郡丞与县城。 变,是有变,但却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换了一个名字罢了。 彭里要说什么,熊横已是明了。 在楚国这片土地上,县尹与县尉、郡守与郡尉,都是出身于氏族,若是拉拢一方,则必然可打压一方。 如今难就难在,如何能以楚王之国策,拉拢与县尉郡尉,让这些人让楚王主动靠拢。 熊横露出了赞许之色:“寡人以司败只善于法,没想到却更善于人,善于势也!” 彭里拱手而道:“大王,不管是法,还是势,甚至术,都是我法家之道,臣曾为法家学子,恩师之授,如何敢忘,大王欲推行变法,却并未出新律令,而是只以国事府而梳理朝政,此不也是为了以多而击寡的变法大势!” 聪明,能干,自信且坦诚。 望着面前的彭里,熊横可谓是越来越喜欢了。 “好了,司败该说出具体如何做了吧?” 彭里起身,稍微正了正衣冠,站到寝宫正中。 “启禀大王,臣之以为其一,由下及上也。上者,国府也,下者县府也,大王行国事一府,以备变法之时,这便是由上及下,而拢县尉而收国力,这便是由下及上。” “其二者,由表及里也。表者,相也,里者,实质也,令其知表而不知里,亦或是虽知其表里,但却依旧被表所惑。” “其三者,攻其弱也。县府之弱,乃在县尹县尉也,若能令其争,则必能令其分,若能令其分,则必有其一方,归于大王也。” “有此三点,此事必成,臣请大王下诏令,以重整刑律为号,在司败府下设立典狱一司,典狱司派遣典狱之长,往我楚国诸县,以辅佐我楚国县尉。” 这就完了? 不会,彭里铺垫了这么多,不会就只是这简单的一番话,就了解了。 熊横没有说话,而是饶有兴致的望着彭里。 “大王,其一者,典狱长乃从刑律,尊县尉而不尊县令。” “其二者,典狱长只掌各县牢狱,看管审问犯人,辅佐于县尉。” “其三者,典狱长每过三月,都要将当地卷宗送往典狱司审查。” “其四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典狱司有监察县尉之权。” 彭里说罢后,熊横沉思了良久。 好一个典狱长,一个熟悉的名字,完全符合彭里所说的以上三点。 一县乃有三长。 县尹、县尉、县令。 彭里这是要弄出第四个,而且这第四个尊县尉而不尊县令,要让县府形成二对二的局面,牢狱虽是不可起眼的地方,但在县府当中,是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典狱长执掌牢狱,看管审问犯人,且又辅佐于县尉,几乎是为了能让县尉与县尹抗衡,又为其增长一势! 至于每过三月,都要送卷宗过来,一则是为了让楚国臣子看到,典狱长的后台是典狱司,是国事府;二则意在表明,真是奔着重整楚国刑律而去;三则便于加强典狱司对下方典狱长的控制。 还有最关键的第四点,名义上有监察县尉之权,可实际又只能是县尉的下属,让下级去监察上级,这不是纯粹的扯淡。 这样做的根本目的,一则是让各地县尹更加能接受,国府派了这样一个官来;二则是让县尹生出控制典狱长,就可干到县尉的心思。 彭里这可是不遗余力的,让县府分裂起来。 熊横可以想象得到,此法推行下去一两年后,县府会成何样的局面,就如之前所云,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这个典狱长,只是楚国司败府开始接管楚国司法的第一步。 “好,好主意,今日能以典狱长而下诸县,那寡人明日就可委任县尹而治楚国,后日便是那郡守,寡人不仅要彻底推行郡县制,更是要让其彻底,只有如此,方可集全国之力,能与天下诸雄,一争天下!” 楚王的雄心壮志,自无需言语。 自周成王时有了楚国,楚人就星火不熄,步步为强,春秋之时更是学中原之术,从南蛮成为南方大国,唯三家分晋,天下步入战国之后,楚国两次变法,皆是以为失败而告终。 今时今日,在楚王熊横的手中,这第三次变法决计不可失败。 “大王,此事不可缓,臣请大王明日就下诏令,我司败府下开典狱一司,臣募以法家士子,去往我楚诸县。” 熊横大笑一声:“司败与寡人,可是想到一块去了!” 第一一九章 昭雎为右令尹 次日一早,楚王亲自书写诏令。 由司宫子玦手执诏令,送至国事府,继典客府、司徒府之后,由司败府下再立典狱一司,不同于典客府初次设立三司时的震动,也不同于户籍令所掀起的风声,就只一个典狱司,朝中上下依旧安安静静的,似乎并未掀起多大的震荡。 至于这一日下午,许久未见王的上柱国大夫、国事大臣昭雎在寝宫之外求见。 想想昭雎为楚王授课之时,每三日就有一次面见王,如今倒是有半个多月,未曾谋面楚王。 楚国政事,皆由国事府处置,执掌国事府者乃令尹屈原,若无必要,楚王则轻易不会向那里走动。 “哈哈,多日不见司徒,寡人正想着时,司徒就主动来了!” 楚王的态度,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臣拜见大王!” 礼不可废,昭雎依旧是立在原地,恭恭敬敬地行之一礼。 “哈哈,无需多礼,自我楚国设立户籍司,已是一月有余,不知如何呢?” 熊横一边拉着昭雎落座,一边出声说道。 “户籍令公孙段上报,说有了大王象数之后,行编籍统计之策,可谓是事半功倍,如今我楚国上下,皆是将象数之法推行开来,我户籍司吏俱是以此而做统筹!” 昭雎并未直接告于楚王,而是说起了这象数。 公孙段是他麾下的官吏,此事他岂能不知。 “哈哈,此乃寡人闲暇所想,乃小道尔,倒是我楚国户籍之事,方为之大道!” “臣以为大王之策,每一郡之地,俱是设一户籍分司,立户籍长一名,执掌此郡之户籍,户籍分司之下,又往每一县派遣户籍官三人,行统计户籍之事。时至今日,楚国氏族封地之外,我楚各县各郡,俱是将此户籍之吏,派遣下去。” 楚国地大,有许多的地方,更是交通不便。 官吏是派下去了,可要等到统计完了,就要到明年了。 熊横计划第一波变法,也需得四五年的时间,正就是因为此。 “不知各县各郡守反应如何?” 许多事情昭雎做,和屈原做是不一样的。 就如同今年年初,围在王宫外的臣子,都会团结在昭雎的身侧,而不是屈原的身侧一般。屈原是楚王的变法之臣,而昭雎则是与楚国诸多臣子有着共同利益的氏族。 “回大王,自吴起在我楚变法以来,我楚国就有其户籍之制,编户齐民,今日大王所为,不过是尊崇国法,以国事府而辅佐他们而已,岂能有什么反应。” 底下真怎么样,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昭雎如何说。 熊横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因为今日昭雎是因何来寻他,都还未说呢。 “大王,臣闻大王诏令,欲在司败府下设典狱府,往我楚国各县,遣典狱长一名,执掌各县牢狱,辅佐于县尉,监察于县尉,臣以为大王此举,不利于我楚国县府之和。” 果然,昭雎说起了他此来的目的。 熊横坐于上首,微微沉吟后问道:“如何不和?” “大王,一县之地,有县尹者,统率全军,有县丞者,辅佐于县尹政事,有县尉者,掌管刑法典狱,维护治安,有此三职,才可令我县府上下,齐心协力,为大王效力。” “可如今司败此一来,无疑是以典狱长之力,强县尉之权,典狱长又尊于县尉,禀于国府,极易在我楚国县府,形成两两对立姿态,若是一着不慎,甚至容易引出氏族争斗,不利于国之稳定。” 昭雎的话有道理吗,十分地有道理。 可若是这个体系太稳固,那楚王如何还能插的进去手,如何还能集中权力于国府,推行郡县之制,正所谓不破而不立。 不过…… 话又说回来,昭雎明知楚王一步两步三步……这温水煮青蛙的原理,自然也能够想得明白,典狱长只是楚王的第一步,让县府不和,也是这第一步! 如今所云这些,不过是试探君王之意而已。 “哈哈,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司徒的耳目,令尹屈原就不会来问寡人这样的话,寡人此举,正是要让县府相争,唯有如此,这典狱长才能立柱脚,甚至于往后的户籍官、国税官、国赋官也都能立得住脚,如此我楚国才是郡县之制。” “我楚国从上至于下,无外乎君王、国事府、郡府、县府,当中君王为之上,县尉为之下,寡人从这县尉开始,从这最下就开始,就是为了让这一步走得好,做得稳定!” 面对昭雎,熊横是作出了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更是将其与之屈原做比较,说屈原都没想到,而你昭雎就想到了。 司徒所要的,不过就是这个心安的结果而已。 昭雎听闻,面上若有恍然之色:“多谢大王赐教,臣明白了。” 熊横望着面前的昭雎,心头忽然涌上了一个主意。 楚国若要变法,昭雎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一道坎,因为国事府中若无昭雎这样一位人物,则无法安抚楚国各氏族的心,与其对抗,不如一直拉拢利用。 君王权术,不正是应该这样吗。 “寡人立国事府,乃执我楚礼教祭祀、官吏考教任命、刑律典狱、户籍税赋、外交外事、水利营建之事,可惜这六府立下至今,寡人亲舅、司吏刘启不堪重用,若无司徒,我楚国的官吏到如今,都还会围在宫外;还有工正屈伯庸,年事已高,于国事方面,力有不逮,现如今寡人就有一事,需得司徒佐于工正。” 司吏刘启,以昭雎马首是瞻。 工正屈伯庸,乃令尹屈原之父,纵然是站队,也应当是站在屈原身后,如今楚王却偏偏让他这个司徒去插手工正之事,这里面能让昭雎想的故事,可就很多了。 “大王但有令,臣必竭尽全力。” 昭雎行礼道。 熊横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看似在思索。 “司徒可曾记得,寡人所云司徒府下国赋司否?” 国赋司,乃计划当中,所掌兵役徭役。 兵役者,就是每逢战事,百姓们被王命招募,自己带着干粮去上战场。 徭役者,这可就多了,比如说修长城,修水利,修宫殿等,都需要招募百姓,这就是徭役。 兵役乃军事,多见于大将军府。 徭役多营建水利,自然是要与工正府协同。 楚王一张口,昭雎心中就思虑了很多。 “回大王,臣记得。” 想再多,话到嘴边就这么几句,这就是昭雎。 “我楚国之地,何止千里,我楚国之黔首,何止千万,寡人能治如此广博之地,除去我楚国众臣的效力之外,好需得多靠车马,多靠道路,多靠驿馆。” “车马者,一日两百里,能同行于各郡县之间,传寡人王令于各郡县;然车马虽快,亦不可缺道路也,道路通达,方利于我楚国经商,税收运送;道路设于驿站,商人黔首、官吏王令,俱有落脚之所,我楚国若要强,三者皆不可缺也。” 要想富,先修路。 有了路,不仅可以加强各地联系,也利于商业,那日与东方堇一番对话,倒是给熊横提醒了不少。 “寡人欲行国赋司之策,由司徒派遣国赋司吏,往来我楚国各郡各县,征发徭役,修建道路以及驿馆,不知司徒以为如何?” 熊横此举,有一箭双雕之策。 一来道路修建了,二来国赋司也就立下了。 不等到昭雎回答,熊横又说道:“寡人以为,司徒所立户籍司就很不错,国赋司也可效仿之,每一郡设立俱是分司,分司之下,再派遣国赋官驻于各县,征调徭役。至于这工正府,可设立一道路司,专司我楚国道路驿馆之时,如此两司配合,大事岂能不成。” 待到楚王说完后,昭雎方才是明白,楚王这不是一箭双雕,是一箭三雕,连工正府下设立道路司都安排好了。 楚王说过之后,半响不语,只是望着昭雎,似在等他回答。 而昭雎在思索了一阵后,方才是硬着头皮说道:“臣启禀大王,如今国事府刚有户籍官还未完全到任,就再行国赋司,是否操之过急,其次者,臣身为司徒,如何佐工正之事?” 似乎是知道昭雎会有推辞之言,熊横一笑,表现的浑然不在意。 “哈哈,其一者,国赋司之事,可暂行缓之,司徒觉得什么时候可以了,就什么时候开始,其二者,寡人欲以左右令尹而治国,屈原为左令尹,而司徒则为右令尹!” 第一件事的确可以缓一缓,以昭雎为右令尹,也并无不可。 昭雎神色平静,看不出其想法。 顿了片刻后,他立即行礼道:“臣谢过大王。” “哈哈!” 熊横大笑起来:“右令尹,来,与寡人共饮一爵!” 至于次日,楚王又有诏令下,以司徒昭雎兼任由令尹,辅佐楚王治国。 此令一下,郢都震动,所有人都在看向令尹屈原。 可是屈原不仅没有面王,照例处置国事,就如没事人一样。 极少有人知道,堵不如疏,屈原知楚王之心。 ? ? 第一一九章 家宴(一) 今年之初。 楚国自血变荆山行宫事件后,就一直再推行变法之策。 渐渐地,也就开始有人明白,楚王的变法虽只是在于皮毛,可其一举一动,都是在安插自己的势力,上至国府,下至郡县。 无疑,这是为变法而在做准备。 各地的谏书,如雪花般地从四面八方而来,尽皆会送到司礼府,很快司礼府下就有了咸尹一司,以掌管来自四面八方的谏言。 只不过对于这些谏言,楚王从未看过,就只是让咸尹一一回复,不管当中说了什么事,都必须得透出一个态度,那就是模棱两可。 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此刻,楚王只坚定自己要做的事,对于其他人所云,皆是不想听,因为听了,就会想到他的判断。 正午十分,熊横批头散发的坐在铜镜前。 在他的身后,是拿着梳子,为他梳头的青雉。 “留这么一头的长发,可真是麻烦,每日每天都要梳上两次,一次是晨起,一次是晚睡,若是寡人的动作稍稍大上一些,头发容易散,中间还得打理上四五次,真怀念短发的时候!” 熊横是没个没有耐心的人,每次都要坐上一刻钟,与他而言,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听到这话,青雉咯咯得笑了。 “你笑什么?” “我在笑大王真会说胡话。” “胡话?” “正是,大王短发之时,必然是一三岁孩童,如今已有弱冠之年,还如何能记得那时候的事,这不是胡话又是什么!” 熊横借着生气,身后在青雉身上捏了一下,刚好是那丰腴。 青雉叫一声,退后三步。 “大王若是再这样,我就不为大王梳头了,让你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去见太妃!” 她口中所云太妃,正是刘懿了。 昨日母亲就派遣宫中寺人报信,说是请大王晚间过去,一同用膳,这不熊横正在梳妆打扮呢。 “也行,你不为寡人梳头,那寡人过几日去徐州,也不会带着你去!” 青雉一听,这还得了。 最终还是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唉,大王就知道欺负我,明明是你先说胡话的!” “唉个屁,寡人和你也说不明白,那时候的寡人是寸头,乃有而立之年……” 话到这里,熊横哼哼地不出声了,因为他怕说下去,青雉又说他在说胡话了。 “哼,终究是有朝一日,寡人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短发也没什么不对的,只不过是意识形态的错误认知罢了!” “还天下人,难道大王也要让女子也行短发不成?” “这也何不可,在寡人的梦里,就曾梦到过这样的地方。” 青雉又是一阵笑。 熊横这次也懒得再问她,问了也是在说胡话。 “大王,我方才听宫里的寺人说,司吏进宫了,直接去往了太妃宫。” 青雉说道。 “好你个青雉,如今寡人不知道的事,你倒是先知道了,母亲每次喊寡人过去,都是有规律的,按理来说,今日还没到请寡人的时候,看来都是这个刘启的主意!” 熊横没好地地说道,似乎对于刘启此人,一点都不感冒。 “司吏乃是刘妃之兄,大王之舅,被群臣举荐为国事大臣,全是因大王也,到如今已有三月过去,大王却从不单独召见这个舅舅,来叙叙感情,这个舅舅等不住了,不就安排了这样一场家宴。” 青雉说得倒也是,熊横自打掌权以来,也从未与这位舅舅亲近过。 一则是怕刺激到昭雎,二则是此人才疏学浅,又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感了。 “你倒是聪明,寡人的事了解的清清楚楚,既然这样,你就更是不能离开王宫,离开寡人了。” 青雉心中不服,嘟着嘴巴:“大王这是何道理?” “嘿嘿,什么道理,君心难测莫非你没听说过,若是让天下诸国的君王,亦或是我楚国的臣子,知道你能通晓寡人之心,必然会将你抓起来,你若是次次都能猜对都还好,若是犯上那么几次错,可就是惨了!” 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实际上很有可能发生。 “那照大王说来,我还真就离不开大王呢?” 熊横上下打量青雉身段一眼,贱贱地笑道:“那你以为呢,不如……” “不如大王封我做楚国的将军吧,大王不是常说女子男子都一样,都可以留短发吗?” 青雉抢话道。 熊横瞪她一眼后,不再说话了。 时至今日,他方才是明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句话的意思。 待到整理好长发后,熊横又换过一身服饰,身后跟着八个寺人,朝着母亲宫中而去。 到时,宫中早已备好了珍馐美味,刘懿就端坐在长案之后,见得楚王,立即起身迎了出来,刘懿的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此不是刘启,还能是谁。 “母后!” 刘懿过来,拉着熊横落座:“你且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我特意令人备下,尤其是这鹿肉,乃是昨日由鹿野送来的小鹿,先杀现做,一为烤,二为蒸,三为煮,都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熊横一看,满桌子的珍馐,皆是他最喜爱的。 “多谢母亲,被母亲这一说,寡人都有些觉得饿了!” 招呼过后,又招呼这青雉道:“今日家宴,你也可坐在大王身侧,吃一些吧!” 青雉十分乖巧的侧身一礼:“多谢太妃。”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俊俏的婢女,跟在刘妃身后。 且看她,着一件水绿长衫,腰间一段洁白绸缎,胸前鼓鼓,臀部丰腴,其眉如初春柳叶,面如三月桃花,二八年华,芙蓉泣露。 两年过去,那个齐国美丽少女,身段像是张开了般,自有一股风韵在其中。 在刘懿的招呼下,姜且也是落座于太后身侧。 将这些人都一一招呼过后,司吏刘启这才是寻找到机会,拜在楚王面前道:“臣司吏刘启,拜见大王!” 其一举一动,颇为恭敬。 只见楚王将手随意一挥:“母亲方才也说了,今日乃是家宴,并无什么君臣,舅舅何须多礼!” 熊横这样一番话落,刘启却依旧站在原地。 “臣启禀大王,大王以臣掌管司吏一府,是大王对臣的重用,可到如今,臣却一直并无建树,有违王恩,还请大王恕罪!” 这一上来就承认错误,差点弄得熊横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楚国国事六府之下,俱是设司,就连工正府下也有道路司,司礼府下也有咸尹司,而他这个司吏府却依旧是光杆司令一枚。 熊横猜测,刘启必然是因为这。 楚王落座,微微一笑:“恕罪,寡人不知舅舅何罪之有?” “大王,今年之初,大王设立国事六府,以至于我楚国诸多臣子,皆是无以为职,臣身为大王司吏,本该一力为大王解决此患,可臣糊涂,妄听了上柱国大夫之言,驳了大王之论,还请大王恕罪!” 熊横可算是明白了。 过了这么些日子,当初刘启的反驳的事,绝大部分已是一一实现了,甚至就连昭雎,都是谨遵楚王之令,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刘启如何不慌。 没想到刘启胆子如此之小,更是如此怕事,熊横可还要他,一直跟在昭雎身后,以安昭雎之心呢。 “哈哈,原来是因为这,司吏乃国事大臣,昭雎乃我楚右令尹,遵右令尹之话,有何不对,寡人倒是一直觉得,司吏说得对了!” 刘启也吃不准,这是不是反话,神情反而更惶恐起来。 这时候,只听得刘懿笑了起来:“兄长不必担忧,大王说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今日乃是家宴,就不谈国事了吧?” 熊横同样笑道:“不错,舅舅请落座吧。” 想到这里,刘启才微微心安了一些。 ? ? 第一二一章 家宴(二) 鹿肉,在蒸之前提前做个腌制,以王宫中上好的果酒,进行浸泡一个时辰,其后在器皿下方,铺上一层香料以及果树,只需蒸两刻钟即可。 筷子轻轻一夹,立即就能骨肉分离,然后放到口中微微一抿,鲜香之味会一下子充斥着你的口腔,接着会有香甜的味道,从味蕾上传来,等到咽下去后,又有淡淡的果香涌出,让人回味无穷。 品尝一口后,熊横再饮酒一口。 惬意,悠哉。 与之相比,煮熟的鹿肉,却要差一点风味,这个风味叫做鲜,但若是仔细品尝起来,其味也并不逊色于蒸。 煮鹿肉的时候,火切记不可以大,也不可以太久,煮熟的肉虽没有蒸熟的嫩,但你可以更好地品尝到它的纹理,有着绝佳的口感,再配合上口味浓重的酱料,当那种奇异的香味充斥口腔时,嘴巴里会不自觉地分泌粘液。 不错,非常好吃。 太官的手艺,是越好越好了,让熊横在这个时代,尝到了最美味的珍馐。 孔夫子所云,君子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蒸煮两道,皆是符合此理,可这烧烤一事,可就要微微差了一些。 因为一边烤火,一边拿着小刀割肉,那是异族的行为,堂堂楚王岂能为之,不过纵然是这样,也是难不倒太官。 他是先将这些肉在厨房烤制好,然后再切成细条后,用簋装着,再端到楚王面前来,底下一层是即将要烧完的炭火,只需要一些余温,保持着食物的热度即可。 盖子揭开,并未有热气,就只有一股热浪。 焦黄色的表皮上,一丝丝的肉条上,挂着鲜美的油脂,许多种的香料被磨成粉后,一层又一层地撒上,熊横轻轻送到口中,咬了一下,外酥里嫩,吃的就是这个口感。 熊横大快朵颐,时不时与刘懿接上一句话,时不时与刘启来上一杯酒,有时候这家宴,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刘启坐于对面,他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楚王的身上,连这美味都没品尝上几口。 本以为这一场家宴,发起人刘启就只是道个歉就算了,看他的这样子,似乎是还有话要说。 终于,熊横在最后饮了一爵酒水后,擦了擦手。 这一餐饭他终于是吃饱了。 “今日大王可吃得如何?” 上首刘懿问道。 看母亲的举动,似乎也并不知道,刘启接下来还有后文。 “多谢母后精心准备,寡人甚是喜悦。” 回过之后,熊横转身望向刘启:“不知舅舅如何呢?” “回大王,臣也甚是喜悦。” 罢了后,瞧一眼刘懿,刘启又继续说道:“大王为太子时,就一直在齐国和秦国为人质,多年也未曾陪伴于太妃之侧,等到后来做了大王,也受到乱臣景鲤与太后南氏的胁迫,就连臣也不敢轻易来见大王,如今没有了太后南氏,这宫中当真是清静了许多,臣也敢在宫中,行此家宴之事了!” 说话之间,神情颇有些感慨,又有些悲惨。 可凶狠不信他这些,很明显刘启是故意将话题往南太后身上引导,这样做自然而然就可以说出以刘懿为太妃之事。 如今母亲不着急,他倒是先着急起来。 也对,身为楚王的熊横,耳根子硬什么话都不好说,倘若是能让刘懿为南太后,那他刘启岂不就是曾经的南井与南晖。 “不错,舅舅说的也是!” 熊横就淡淡地附和了一句,刘启则继续说起。 “全赖大王英武神武,不仅通晓纵横之策,更是深得君王之理,荆山行宫有乱臣景鲤之流,图谋不轨,全凭大王力缆狂澜于既倒,才有了今时今日。现如今景鲤夷灭三族,南太后也出走咸阳,臣之猜测,该是也不回来了吧?” 刘启悄悄眯横熊一眼。 只见那楚王是正襟危坐,面色不改,反倒是一旁的刘懿,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主,太后南氏在时,重用其氏族一党,如此朝堂上下,尽皆在其手中,不至于国乱。” “启禀大王,臣思虑一番,大王不如立生母刘懿为后,如此不仅是后宫有主,更是令大王麾下有臣,圣人有云,至亲不过血脉,大王何不重用血脉之臣耶?” 果然,他绕来绕去,终于是说到这上面来了。 楚王依旧闭口不语,这是刘懿却率先发话:“兄长这是何话,我楚国大事,自在奭儿心中,何须你来说道,太后南氏是立是废,也该由奭儿去与众位臣子之论!” 刘懿的心中,可没有这些争权夺势之事,她心中唯一的想的,就是不要无故给熊横添麻烦,不要给楚国添麻烦。 一口一个奭儿,就能表明其心意。 “母亲毋须着急,寡人就听舅舅说完?” 刘启听闻,以为是楚王有此心,立即大喜起来:“臣请大王再思,大王若立生母为后,一则全乎国之礼法;二则,绝了楚王槐以及南氏回郢都之心,若是他们归来,必然对大王不利;三则,便是臣之所云,为大王壮势,更好地执掌我楚国权柄。” 一番话落,刘启再看刘懿:“妹妹你一介妇人,不知国事,以你为太后,乃为大王也,大王乃你之子,岂能坐视大王独自一人,与群臣相抗,莫非我刘氏无人也!” 好嘛,这事说得刘懿都差点动心了。 毕竟她做了太后,地位尊崇,大王不在就是一国之君,对自己的儿子也能很好地起到帮助。 刘懿思付再三道:“奭儿,你舅舅所云,是对也不对?” 她拿不定主意,但他相信儿子。 熊横大笑起来:“母亲,寡人到今日方才明白,舅舅这是志向不小啊,他哪里是要做我楚国的国事大臣,他这是要做我楚国的魏冉啊!” 魏冉何人,秦国大权在握的丞相,当今秦太后的兄长,当今秦王稷的舅舅。 其人本事没有,但是这志向,还真不是一般的远大。 刘启心中一慌,立即跪拜下来:“这臣何敢?” 楚王却继续带着笑意,走到他身前,将其一把扶起来:“这有何不敢,若是舅舅能做了我楚国的令尹,寡人高兴好来不及了,这不舅舅就为寡人出了一个好主意。” “好主意?” “不错,就是个好主意,废南太后,立刘氏,寡人心中早有此意,现下就等着有人提出来呢!” 听到熊横肯定的回答,不仅是刘启心定了,连刘懿也是心定了。 说罢后,熊横再看刘懿:“母亲为后,此乃我楚国国事,还请母后不要拒绝。” 刘懿思索,重重地点了点头。 “舅舅,寡人希望过几日朝会之上,你当着众臣的面前亲口提出,到时候寡人自然会应允,然后会特许你与司礼一道,去筹备母亲立后之事,等我从徐州归来,便可行此大典。” 刘启十分激动,就像是一下子被受到了重用,再次行礼起来:“大王,臣遵令。” 话已说完,熊横却依旧紧抓着他。 “还有一事,舅舅需得铭记。” “大王请说?” “你曾在右令尹中为官,因此由令尹对你是十分的器重,昭雎此人,颇有治国之才,深得寡人看重,因此寡人希望你,不可辜负昭雎对你器重之情,从今往后,也须得多听昭雎之言,舅舅可明白!” 明白? 刘启实在不明白,楚王为何对昭雎是如此地器重。 可这是楚王之令,他只得点头称是:“臣遵令。” 事情商议定下后,熊横又在刘懿寝宫与刘启大饮一杯,到天黑时,才在寺人的搀扶下离开。 ? 第一二二章 上庸练新军(一) 已入五月。 按照行程,五日后楚王离开郢都,在巡游过楚国诸地外,便去往齐国徐州,与齐王地会盟。 今日,寝宫当中,楚王召集诸臣共计十七,齐聚一堂。 有左令尹屈原、右令尹兼司徒昭雎、司败彭里、典客郑介、司礼左丘、工正屈伯庸、司吏刘启、大将军景翠、前将军昭滑、后将军成熋、左将军成謇、右将军徐召、莫敖屈甲、司宫子玦、郎中屈侯乐、新晋郢都将军项阳、涓人郑怀、楚王客卿东方堇。 当中之人,除过国事大臣与五位将军外,其余皆是忠心于楚王之臣。 可以说有这些人,就能将楚国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都定了,与其在玄鸟殿中召集群臣百官,熊横更是喜欢在这里,就将事情给定下。 司吏刘启坐在人群中,左右看看。 他想起两日前,楚王告诫过他的事,当先第一个站出来。 “启禀大王,臣有一事!” 熊横对他这个舅舅,可以说是非常了解,那就是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香油,这若是换做别人,必然会再等等,再看看,观察一下群臣要说什么,大王要说什么,各是个什么态度。 他倒是好,直接第一个就跳了出来。 “司吏何事道来?” 熊横轻声问道。 “大王,我楚国有太后南氏者,曾执掌我楚国权柄,以此威胁大王,行监国十年之策,枉顾我礼法于不顾。其后更是谋划以公子子兰归国,行废大王而立子兰之事,如此,已然大逆不道。 “去年末,荆山行宫之事虽是乱臣景鲤所为,但臣以为南氏也脱不开关系也,如此之罪臣,大王却施以其仁义, 遵守其孝道,令其颐养于宫中,任为我楚国后宫之主。” “时至今朝,太后南氏以出使秦国、探视我楚王槐之由,留在咸阳,不再归国,致使我后宫无主是也。我楚国众多太妃之中,有太妃刘氏者,为楚王槐之妃,为楚王之生母,其人品行端庄,生性平和,母仪昭昭是也,臣以为大王该废南氏而立刘氏也!” 纵然刘启有诸多的不好,可他总归还是有优点的。 别的不说,就这一张嘴就十分地了得,逻辑也很清晰,废掉南太后不是因为她不回来,而是她有罪,躲在咸阳已经属于大王法外开恩了。立刘太妃为太后,不是因为刘太妃生了楚王,而是刘太妃母仪昭昭。 熊横一只手抚在额头上不语,毕竟一个人发声太过单薄了点,现在到了诸位臣子,表露忠心的时刻了。 “启禀大王,臣以司吏言之有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此乃礼法是也,刘太妃者,于法于礼,皆可为我楚国太后,臣恳请大王行立刘太妃为后!” 第二个响应的,是司礼左丘。 往常的时候,都会是典客郑介,这次倒是被他所抢先了。 楚王立刘太妃为王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也无人能说出个反对之言,现在做的就是个群臣响应罢了。 很快,群臣纷纷响应。 熊横见氛围也差不多了,便出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以司吏之意,立下刘太妃为我出新晋太后,着司吏与司礼一道,共同筹备大典之时,待到寡人自齐国归来,再行昭告于天下!” “臣遵令。” 刘启与左丘,共同领命。 刚才所说的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今日最重要的是商议徐州会盟,以及筹备新军之事。 在楚国这个地界上,贵族拥有私兵,熊横若是不为自己筹备一支新军,心里总是不得安稳。 楚王槐时,任用左徒屈原变法,那时候也是紧跟时代之潮流,楚国也训练了一支县师出来,可惜在垂沙之战中,随着唐昧的战败而消亡殆尽,之后这建制就一直没有补充上来。 如今他再行变法,岂能不训练一支大军。 “去年之时,我楚与秦军上庸一战,此战我楚军虽击退秦人,然其战力,却依旧不如秦军是也。今年之时,寡人受齐王所邀,乃入徐州与齐王会盟,如此一来,必定恶于秦人,倘若秦军再来,难道我楚国依旧只有这龟缩之法否?” 龟缩之法? 楚王直接给此战定了性,这不是楚国想要的。 “究其根本,秦人大军虽亦是招募黔首,可秦国咸阳之外,有蓝田大营,河西之里,有少梁大营,函谷关下,更是有函谷大营,秦军虽有招募,可其中亦有久经战场之师,身经百战之将,而我楚国,却是独缺此也。” “纵然是观天下,魏亦有武卒之名,齐亦有技击之名,赵有胡服骑射之名,就连北方之燕国,也是以乐毅为上将军,筹备新军是也。” “今时今日,我楚国大将军府立下已有三月,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差一支能抗秦不败之新军,寡人赴徐州之前,想问诸位将军,可有练军之策否?” 问诸位将军,那便是要让国事六府的臣子闭嘴,省的扯七扯八的麻烦。 话音刚落,人群中早有大将军景翠站出身来。 身为楚国最早接触熊横的臣子,身为楚国第一个投靠熊横的臣子,景翠对于熊横的忠心,是独一无二的。 楚王心中的谋划,景翠也是清清楚楚,直接他行至大殿正中后,向着上首楚王行道:“大王,君者守国策,大王对秦以何为国策,那便是以何为君臣,而臣以为,抗秦国策乃分三步,一曰坚守退敌、二曰势均力敌、三曰大败秦军。” 景翠这一张口,就知道是准备良久,早已是有了周全的谋划。 熊横大笑一声:“何为三曰,上将军说来听听,让寡人与诸臣也知?” “是,大王。大王方才也说,楚秦两军阵势,乃秦强而楚弱也,秦人士气之盛,甲士之勇,将军之谋,的确胜我楚国一筹,可这也并非意味着,秦人就不可战胜也。” “去年之时,我楚国在上庸之地,击败秦人,令秦国名将司马错无功而返,何也,皆因坚守不出之策,因此在这种秦强我弱之时,坚守退敌,方为长策也。” “臣之一曰坚守退敌,便是我出楚该在上庸之地,设一军营,营中设立屯兵四万,号为一军。此一军者,耕种训练之余,还可在上庸之地修筑防御工事,熟悉地形,以震慑秦人,令秦人不敢轻易来犯也!” 选择在上庸之地,这是经过许多考量的。 第一,在上庸立军营,练新军,其意在秦国,让楚国上下皆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第二,上庸之地,若是急行军的话,十日之内,可抵鄢郢之地,调集起来也不容易。 第三,就是景翠所说的,以驻守屯兵,修筑攻势,让一直处于战略守势的楚国,有更多抗秦的资本。 话落,楚王直接拍手叫好起来。 “好啊,好啊,真是妙计也,上庸之地,有汉水流经,水土肥美,宜于耕种,此间又是我楚国黔首甚少,完全可行屯兵之策,以减少我楚国粮草供应,后将军以为呢?” 后将军者,乃是成熋,执掌全军后勤。 “大王,臣以为可。” 熊横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再望向屈原昭雎:“那两位左右令尹呢?” “大王,臣亦是如此。” 屈原先答话,其后昭雎也是跟上。 之所以要一个个地问过,就是让他们记得今日的承诺,以后不要再寻麻烦。 “好啊,群臣皆是应允,大将军你接着说?” 第一二二章 上庸练新军(二) 景翠微微躬身:“是,大王。” “臣之二曰,乃是势均力敌。臣以为秦人之强,乃在于其三也,一者,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便以二十一勋爵制而激励黔首,故此秦人上了战场,杀一人可得公士,授封土地,以为士卒,臣在上庸之时,就亲眼见的秦人战车之上悬挂着我楚军的头颅,腰间皮囊当中,存放我楚军之耳,如此之士气,焉能不强乎。” “二者,乃在练。商鞅未入秦国之前,秦人屡次败于魏国之手,就连河西之地,也被魏人所取,商鞅变法之后,训练新军,重新改变战阵,士卒之间配合得当,将军们也是调度有方,因而秦人之步卒,闻名于天下,方才能在河西一战而破魏军,取失地也。” “三者,军械也。秦人甲士众多,长戈众多,箭矢众多,利器众多,孔夫子尝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言,此军械便是秦人之器,器已利乎,虎狼之师何以不横扫天下。臣以为,只要我楚国所具备此三者,便可与秦势均力敌也。” “势均力敌,便意味着不必再坚守不出,纵然是在原野之上,遭遇秦军,为楚国一样也可摆下战阵,于战鼓声中,与秦人拼个流血漂橹,而不是一击既败之局。” 此言落下,群臣开始互相看起来。 比起坚守退敌,这势均力敌可就要难办多了。 其二其三倒还好说,只要大军聚集起来,便能进行战阵的训练,只要大军聚集起来,就可以修缮打造武器,楚国地大物博,自然不缺少这些,最难办的就是这其一。 真若是像秦人学习,以二十一层功勋制而激励楚人,那将意味着楚国会如秦国那般,诞生许多的新贵族,新贵族们挤压旧贵族的生存空间,所有的权势都会付诸东流,这是楚国氏族所不能容忍的。 商鞅变法之时,或许许多人还看不清这里面的条条道道,可如今都几十年过去,历经两次变法的楚国氏族们,岂能不知勋爵制度,就是让平民来分他们的蛋糕。 群臣皆是不语,唯有楚王大笑起来。 “不可,不可也!” 率先否决者,正是楚王。 楚国推行勋爵制度,乃是必然,但绝非是今日。 “大王,为何不可?” 楚王冷笑一声:“大周制礼,天子之城方九里,高九仞;公之城方七里,高七仞;侯伯之城方五里,高五仞;子男之城方三里,高三仞,何也?” 群臣不语,楚王再道:“寡人再问,孔夫子之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何也,还有天子食太牢,牛羊豚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豚,士食鱼炙,庶人食菜,又是何也!” 见楚王面上满是愠怒之色,群臣更是不敢言语。 “寡人来回答诸位,皆因高低之别也,秦人之功勋制,以庶人居庙堂,以上卿下刑狱,如此之律令,我楚国可用否,倘若用之,我楚国之礼法,可存否?” 说罢之后,熊横看向众臣。 今日之事,可以说是周瑜打黄盖,故意表演给诸臣的看的,熊横知道,在这接二连三的变法政策之下,楚国有些氏族开始有些人心惶惶,今日在群臣面前表个态,就是让他们放心,楚国不会是那样的,等到将来…… 不,他们没将来的。 先暗中磨刀,再迅猛一击,一直都是熊横的拿手好戏。 到了这里,楚王却又大笑起来:“不过大将军之策,依旧是不错的,深得寡人之心,除去其一之策,其余都可采纳,不知诸位将军、诸位国事大臣,以为如何呢?” 就这一声笑,让场中的氛围一下子缓和起来,景翠僵硬的身子,似乎也是得以舒展。 “大王明鉴!” 他起了一个头,余下群臣纷纷附和,能够感觉得到,有些人不管是神情,还是举止都微微产生了变化。 今日之后,楚王的话就会被传出求。 “不知三曰大败秦军,可是何计策,还请大将军道来?” 景翠再度躬身说起:“启禀大王,臣之三曰,乃是此番我楚立下新军之目的,乃在于击败秦人。” “一者坚守,二者相抗,我楚国在这基础之上,将军用力,士卒用心,不仅能与秦军在原野之上正面厮杀,更是能一战而大破秦军,将其击败,因此臣之以,上庸新军,可为我楚国之重,我楚该尽一国之力,成此大军。” 到这里,景翠三曰俱是说完。 在这当中,定下了上庸大营,定下了四万大军,定下的训练军备,更是定下了倾尽楚国全力来打造。 如今乃五月之初,到明年之时,此军便可拥一战之力,皆是楚王的郡县制度,就可以彻底地开展了,司吏府的官吏,就会真正的行起监察之权。 上首楚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是当尽我楚全国之力,若是如此,可不单单是一个大将军府所能办成,就需得我楚国上下,同心协力了!” 看似在自言自语,实际是在问向群臣。 “大王,臣愿与右令尹一道,全力辅佐大将军,以立我楚上庸大营。” 屈原说话之际,就将昭雎与国事六府都带上了。 “好!” 不等其余人开口,熊横就鼓掌起来。 “有国事府的全力支持,寡人何愁此事不成,如此重要之事,如此重要之军,不知大将军可思虑好,以何人为这上庸将军?” 楚王以文武分治。 政事是政事,军事是军事。 上庸将军那必然是大将军府来推荐,省去了群臣乱斗,事情办起来是容易了许多。 眼下,无人能够插嘴,就只听得景翠幽幽说道:“大王,有郎中屈侯乐,素知兵事,通晓兵法,可为上庸大将军,有涓人郑怀,可替郎中之职!” 屈侯乐,屈侯乐。 身为太子之时,熊横就与之有过一番对话,知道其志向不小,倘若一身的才能就只是做个高级保镖,这无疑是太屈才了。 熊横等到可不就是今时今日。 “四位将军意下如何?” 四位大将军,俱是对大王唯命是从,岂能有反对之词,当即四人俱是应允。 噌! 原来是一声剑鸣,楚王手中的长剑,已然是出鞘。 “郎中屈侯乐听令!” “臣在。” “今寡人拜你为上庸将军,为我楚练新军,破秦国,汝当铭记,上庸新军,当得如寡人手中之剑一般锋利!” 熊横力道着实不小,一剑劈下,那实木长案竟成了两半。 屈侯乐深受鼓舞,郑重行礼:“若不破楚,臣当如此案!” “哈哈,今日寡人甚乐,有诸位肱骨之臣,我大楚焉能不兴,三日后,寡人将离宫,去往徐州会盟于齐王,我楚国国事,就全在诸位身上了!” 说罢,高举酒爵。 楚王与群臣共饮酒。 此番楚王会盟于齐国,以郎中郑怀统领郎中,以司宫子玦辅佐王事,以为莫敖屈甲为主使,以司礼太仆、前将军昭滑跟随,其余众臣,尽是留在郢都。 熊横本想带着昭雎走,免得他影响了屈原,可现在一看,他给昭雎安排了那么多事,都需要让昭雎去办了。 此一去,至少四五月。 希望到那时候,楚国各县各郡不仅有户籍司与典狱司,更是有国赋司。 ? 第一二四章 有郡,名黔中 楚国之广,共有六郡。 曰黔中郡、曰巫郡、曰江东郡、曰新城郡、曰宛郡,汉中郡,丹水之战后汉中郡被秦人所夺,其后又增设立上庸一地,鄢郢一地,会稽一地,共此八郡之地是也。 上庸乃驻军,鄢郢乃王畿,会稽城如今为东越国的首都,城池方圆三十里内,皆东越国土,除此方为楚国会稽之地。 此番去往徐州会盟,宫中卫士尽出,楚王携众臣子坐着大船,从江上顺流而下,沿途边走边看,经大江而汇入云梦大泽之后,转而向南,便至于黔中,过黔中之后,再转为陆路,去往会稽之地,再北上入江东,经鲁国而至徐州城。 归来之时,可从徐州往东,经宋国而至新城郡,再从新城往西南而归于郢都,如此一来,正好将楚国东边之地,走了一个圈,做上一份完整的调研,也有利于熊横将来变法。 大江广阔,泛舟其上,难见两岸原野,只见江面之上烟波浩荡,晚霞照人,与天一色。虽如此雄起,可若是与云梦大泽相比,则略显其小。 云梦大泽者,楚国内海,八百里绿波荡漾,难见尽头,船只行于其上,真有种“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无尽的大海之上,前不见去往,后不见归路。 这一日,正是傍晚。 晚霞灿烂,白云如火。 熊横立在船楼之上,眺望四方,此等丽景,可谓是终生难忘。 “大王,今日之后,大船便不再往东,转而向南,至于长沙城!” 此时,熊横身侧正立着两人。 一人乃是楚国前将军昭滑,另外一人乃是楚国舟师裨将蓝斛。 舟师者,楚国水军是也。 不同于中原诸国,楚国自古以来就在这水乡当中,其河网密布,远胜中原,因而很早之前楚国就设有舟师,在灭吴之时,舟师发展到了顶峰。后来吴国灭了,越国也灭了,楚国的舟师再也没了勇武之地,这些年就逐渐的没落了。 如今为楚王介绍之人,正是舟师裨将蓝斛。 “不知几日可道?” 熊横出声问道。 “回大王,到明日之时,便可上岸,后日之时,必能到长沙城下。” “长沙城乃我黔中郡城,到时郡守钟离必然是设下祭坛,在云梦之畔,迎接大王。” 接话之人,乃是一旁的昭滑。 之所以要将昭滑带在身边,一是因为他是楚国前将军,地位尊崇,够资格陪伴楚王前往徐州会盟;二是昭滑乃楚国氏族出身,熟知楚国之事,便于在熊横之时讲解一二;要是说其三,当然是因为他乃昭氏了。 “寡人即位两年,却还从未见过我楚国郡守,不知前将军对其了解多少呢?” 昭滑瞧了一眼对面的蓝斛,方才是说道:“启禀大王,钟离者,我楚国钟氏之主也,若是说起这钟氏,也当是来历不凡也。” “昔年武王分封天下,以伯益分封钟离之城,立钟离之国,其后钟离过迁徙至淮北之地,在我楚灵王时,灭其钟离之国,国中之人,尽为我楚国之臣,他们以国为姓,这便是钟氏也。” “其后钟氏有一支南下,到往黔中之地,到我楚王槐时,已成我黔中钟铭鼎盛之家,钟氏有钟离者,曾入郢都,为楚王槐之臣……” 话到这里,昭滑再看一眼蓝斛,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后楚王槐以屈原为左徒,主持变法之时,钟离便入令尹景鲤门下,为我楚国左尹,后屈原流放汉北,又受令尹举荐,为我楚国黔中郡守,至今都是如此。”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如此说来,钟离只怕是景鲤一党。 当初楚王下令,夷灭景氏三族,诛杀郢都景鲤一党,唯独对这些既不是景氏、又不是郢都景鲤一党的臣子论罪。 这非是熊横下不去手,而是牵扯太广,实在没那个能耐。 “那以前将军来看,黔首郡守与之乱臣景鲤关系如何?” 景鲤三族,乃是昭滑领兵诛杀。 臣子们纵然有怨言,那也只是对昭滑,不敢轻易对楚王。 昭滑显然是知道,楚王有此一问,只见他不假思索道:“启禀大王,景鲤虽对钟离有知遇之恩,但臣素知钟离秉性忠于我楚,忠于大王,其人品性高尚,颇有美德,断然不会与乱臣景鲤同流!” “哈哈,如此听来,前将军与这钟离自是关系不错?” 很显然昭滑这是在替钟离说话,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以前如何不知道,但现在楚国不会有任何一个臣子,会说自己与乱臣景鲤关系不错。 “启禀大王,臣不敢做隐瞒,臣的确与钟离郡守有旧,大王此去长沙,郡守曾有书信寄给臣,望臣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以免被乱臣景鲤所伤!” 熊横大笑起来。 昭滑倒是比昭雎直接多了,知道瞒不过楚王,索性就全部说了出来。 “景鲤虽有乱国之罪,可一样不能掩盖其用人、识人之才,寡人只论其罪,不论其功,何以能降罪于钟离,前将军可告知他,尽可放心。” 昭滑拱手行礼:“大王英明。” 熊横回身望去,但见后面几十条船只,紧随其后。 船只上不仅有马匹,还有战车,旌旗之物,因为过了长沙城后,就要行陆路了。 “裨将以为,我楚国舟师如何?” 楚王突然发问,蓝斛不知其意,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大王,今南方之地,尽归我楚国,而北方之地,却难行大船,因此我楚国舟师,近些年是不如以前了。” 见蓝斛不知所云,昭雎试探性的说道。 “哈哈!” 熊横笑着摇摇头:“如此两千之人,却要几十条船!” 蓝斛明白了,大王是在嫌弃这船太小。 “启禀大王,水路不同于陆路,水路时有风浪,船只若是太过庞大,那便是有倾覆之危。” 熊横继续摇摇头:“将军之言,寡人如何能不知,不知将军可见过建造宫殿否?” 建造宫殿,这与船大船小有何关系。 蓝斛更是纳闷。 “臣请大王明示?” “远的不说,就是我楚国玄鸟殿巍峨磅礴,顶上恍如云盖,何以能立主?” 蓝斛略微思付后说道:“皆因宫殿之上有大梁。” 熊横点点头:“不错,正是大梁,若是船下也有大梁,横竖交错,大船岂能不稳固,我楚国水网密布,寡人身为楚国之主,免不了要乘船巡视楚国,如此之小船,岂能彰显寡人之威仪!” 说到这里,熊横将手一指:“且看,至少要比这船大上五倍六倍,甚至十倍!” 蓝斛望着昭滑,眸子当中闪过一丝惊异。 三四十丈的大船,别说是见过,他更是闻所未闻。 “大王,此事不如就交由臣来办,舟师也是我楚国之君,当归于我大将军府下,臣这就禀于大将军,让其招募工匠,先行商议之后,再禀于大王。” 接话者,乃是昭滑。 熊横如此做,并非是需要一条大船,而是以此来推动楚国造船业的进步。 在有龙骨的前提下,三十丈的船太夸张了,那十五丈的总该差不远吧。 “前将军需记得告诉匠人,大船也需得有大梁也,此大梁名曰龙骨,造船之时,先造龙骨,再铺甲板,如此船不会轻易散架,一会儿闲了,寡人可做一幅画,前将军一并送回!” 此物熊横只依稀记得草图,不过只要稍稍做个提醒,碰上懂行的工匠,应该就能研究出来吧。 许多技术并未出现,并非是想象不到,而是应用不到。 将来熊横要用这大船,东渡去扶桑,其箕子超鲜。 “臣遵令。” 第一二五章 为了楚国 水面阴冷,江风呼啸了一夜。 熊横裹着被子,直到很晚方才是睡去。 感觉还没睡多久,就再度醒来,此时外面天还微凉,就只有船舱中一点烛火,发出一丝幽微的火光。 帘子揭开,在楚王床榻之外,还立着一张小塌,青雉正在那里睡的香甜。 在郢都寝宫,婢女在外,楚王于内,如这两日睡在同一间屋子里,还真是少见。 青雉正侧躺着,恬静之余,浑身优美且带着些许夸张的曲线,还蒙着一层慵懒,身上是一件水绿的长裙,长发散开着,十分地动人。 她对他的诱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地让人冲动! 是啊,他是谁,他是熊横,是楚国的王。 可是就这样的身份地位,居然对身边的丫环就只是垂涎三尺,却从未有过实质性的行为,原先是担忧有了子嗣后,也会是个庶子,这对于颇有责任心的熊横来说,是全然不可接受的。 现在嘛,情况完全就不一样,大不了就立为妃。 他也更加倾向于让他和青雉的孩子,将来成为楚国的太子,成为楚国的王,而非是与齐国王女的孩子,这毕竟会影响到他灭齐国的大计。 唉,君王无家事,就只有国事。 现在是五月份,等到迎娶来了齐国王女,那就是七月份,其后还得等上三月,方才能够大婚同房,在这段时间里,熊横完全可以和青雉在一起,为楚国培养一个继承人来。 为了一统天下的伟业,熊横蹑手蹑脚的起身,再轻轻的将帘子揭开,光着脚往青雉旁边而去。 此时的青雉正在熟睡,哪还能知道,一道黑影正在摸索着过来。 熊横站在跟前,望着熟睡中的青雉,方觉得她越发可爱了。 然后…… 猛地一把将被子掀开,然后人就跳了进去。 熟睡中的青雉一声惊呼,等到反应过来时,熊横已如一只八爪鱼,将她死死的压制住,是动也动弹不得。 不错,青雉是剑术不错,射术极好,一身武艺超群,可怎么样也是个女子,力气岂能大过常年练剑的熊横,更何况还是被“偷袭!” “你……” 一阵惊恐之后,青雉似乎只余下了娇羞,她也知道深更半夜的,楚王这是要做什么了。 熊横则嘿嘿一笑:“青雉啊,你先不要动,寡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国事,与你相商?” 被子里? 压着她? 商议国事。 真是有鬼。 青雉两只手被抓着,两只腿被夹着,就只得口中啐了一口:“呸,大王要说国事,何不去与群臣商议,这又是作何?” “这是因为此次国事,只能与你相商。” 青雉知道熊横没憋什么好屁,扭动了半天见挣脱不了后,又道:“那请大王将我放开在说?” “不可,万万不可,放开就说不好了。” 此时的熊横,虽动作猥琐,但神情语气却是正气凌然。 “青雉啊,你可知此去徐州,可是为何?” 熊横继续问道。 “为何,还能为何,不就是会盟?” “唉,非也,非也,实则是寡人去迎娶齐国王女,如此一来,齐国王女便是那寡人第一个媳妇,倘若一旦生下了男孩,那就是要被封为太子的。青雉你虽寡人日久,必知寡人心意,若是我楚国太子有齐国的血脉,则不利于寡人一统天下,因此……” 国事,果然是国事。 这一张口,俱是为国所谋,为了楚国的大计所思虑。 青雉低着头,只觉得脸在发烫,她却是连熊横都不敢看了,因此要做什么,她很清楚。 “青雉啊,你应该知道,寡人欲让你为寡人生一个太子,为了我楚国争霸的大业,你愿意与寡人一起吗?” 熊横又缓缓而道。 语气是无比的温和,无比的认真,就像是真在好好商议一般。 青雉一听,是又羞又气:“你……” 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反驳吧,如何反驳,反抗吧,又反抗不过。 “唉!” 这时候,熊横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青雉啊,你是不知道,寡人一直便有娶你之心,可初入郢都时,大权旁落,事事都要受人挟制,时至今日,寡人终于是可以你为妃了,将来你与寡人的子嗣……” 反正煮熟的鸭子,也不可能飞了。 熊横贴在青雉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能够感觉到,青雉的身体是在逐渐放松,这说明已是没了多少反抗之心。 等到这一番话彻底落下后,青雉是似乎彻底放弃了反抗,任凭熊横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 好一阵折腾,熊横累的气喘吁吁,抱着不着寸缕的尤物,沉沉地睡去。 等到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船舱中的烛火,也已是熄灭。 “大王醒来了!” 耳边声音柔柔传来,一看是早已穿戴整齐的青雉。 明亮的光透过窗户缝隙照射进来,这已不像是上午。 熊横以一个惬意的姿态躺着,捏着青雉的手:“青雉,你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或许是初经人事,青雉多了三分温柔、两分妩媚、一分娇羞。 也许是不动熊横在指什么,她没做理会,就只是说道:“大王,船已靠岸,黔中郡守钟离就在岸上等候,还有郎中郑怀早已点其两千卫士,迎接大王,请大王早些下船吧!” 熊横起身,往外面瞄了一眼。 岸边早有高台修筑,其上旌旗密布,卫士列好的军阵十分威武,战鼓与号角也都罗列高台之上,所有的人都是静悄悄的,一言不发,似乎是怕打扰了楚王。 看过一眼后,熊横又坐于床榻上:“青雉,给寡人梳头!” 捏着手中的梳子,青雉柔柔的走了过来,站在熊横身后,而熊横则将手背过去,在她身上胡乱动起来。 与往昔不同,这次青雉并未有任何的反应,就只是默默地受着。 “青雉,你好润啊!” 说话间,一把将她拉过来,两人又是到了床榻上。 “大王不可,国事为重,臣子都在外面等着呢!” 美人当前,此刻的熊横哪里能想得到外面的臣子:“哈哈,那就让他们再等上一会儿吧!” 青雉又如何能执拗得过楚王,她只好在半推半就之间,莺莺燕燕起来。 第一二六章 有黔中郡守钟离 正午之时,阳光正盛。 大泽之畔,杨柳依依。 楚王熊横腰间悬剑,身负软甲,径直走下王船,站在岸边的诸位臣子,早已是迎接上来。 熊横见得当中一人,乃一中年文士,着一身白衣,留三捋长须,气质十分出众,文士身侧,乃是昭滑左丘之人,如若猜得不错,他便是楚国黔中郡守钟离了。 “臣钟离,拜见大王!” 文士行至楚王身前,立即拜倒。 在他身后,乃是一丈高台,上面正有大鼎以及一应祭祀之礼器,黔中郡的一众官吏,俱是远远地站着。 此处乃是楚王巡游的第一站,没有想到就有如此隆重的接待。 熊横躬身下去,将钟离扶住:“郡守无需多礼。” “臣谢过大王。” 说话间,钟离又指着身后祭台:“大王乃是我楚国新军,大王即位大典,臣无缘到郢都观礼,臣今日以筑高台,全为响应大王之礼!” 由钟离引着,楚王上了高台,众位臣子皆是在左右,接着就是战鼓作响,号角嘶鸣,进行了一场简单的祭祀之礼,大礼之后,楚王稍作歇息,众臣与王共饮。 “臣知大王善酒,此乃黔中佳酿,臣特意为大王所备!” 看起来钟离是做过许多的准备,不仅是备下了隆重之礼,更是在楚王来之前,就对其喜好,做过深入的了解。 楚王说是巡游楚国,见一见各地氏族郡守,实则就是来看看,国事六府之下各司,在楚国各郡各县到了何样的地步。 熊横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这时候,人群中另有一人出来,向楚王拱手行礼道:“臣麻铭拜见大王!” 熊横望气,其人约莫而立之年,比之钟离却是要年轻不少,钟离是一身绸缎,此人则是身着皮甲,一副将军打扮。 虽是未见过其人,但熊横早就知道,此人乃黔中郡尉,出身麻氏,亦是楚地贵族。 紧随麻铭之后,另有一老者,着皂色长衫,向楚王行礼道:“臣钟谡拜见大王。” 钟谡者,乃黔中郡丞,也是出自于钟氏。 此三人间的关系,正好应验了司败彭里之言,郡丞乃郡守幕僚,而郡城多是出自当地望族,虽不及郡守,却离之远矣。 三人之后,还有黔中郡其他官吏,前来拜见楚王,在这当中,熊横就见到了黔中郡户籍长樊宫。 “自大王亲政以来,立下国事府,致我楚国政事清明,国事府下又有户籍一司,以行编户齐民之策,臣为大王之臣,为大王所谋,臣之治下黔中诸县,俱已下达王命诏书,县尹县尉县丞以佐王事,违令者当以律令而治。” 黔中群臣俱是拜见过楚王,又与楚王饮酒几爵后,紧随在王侧的钟离又适时说道,能够感觉到,他事事都有亲王、尊王之心。 其实在昨日昭滑说过那一番话,熊横就已经有了判断,现在更是确认下去。 既然如此,那许多事情都好办多了。 “哈哈,倘若我楚国的臣子,当如郡守一般,何愁政事不清,不知对于我司败府下设立典狱一司,郡守又以为何呢?” 钟离未作思付,直接说道:“回大王,编户齐民者,乃为凝聚国力,利于国之税赋,有了税赋,大王可练新军,可强我楚;行典狱长之策者,乃正我楚国刑律,一国之要,乃在与律令,若无律令,何以为国,大王皆乃贤明之道,身为大王之臣,当以王命诏书。” 这倒是熊横没有想到的。 钟离不仅是上道,而且是十分的上道,连司徒府还未开展的国税司、国赋司俱是提点了出来,唯一就是对这典狱长之策更深层次的用意,还未想得明白。 楚王笑了笑:“编户齐民,是如何利于国之税赋法?” 不管是楚王故有此问,还是当真不知,钟离不做他想,继续说起来。 “回大王,我楚有户籍一司,则我楚国下至庶人、上至士大夫,皆在其户籍之上,此在征税之时,便可有据可查,有理可依,国府岂能少税,还有其行兵役、徭役之事,也当是此理由。” 熊横明白了,这位郡守并非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心有此意。 “寡人倒是有一事,不知郡守是否愿否?” 钟离神色一正:“大王但请吩咐?” “如今我楚国国事府,执掌我楚国大小国事,寡人虽在外而国事不废也,刚刚听闻郡守之言,寡人颇有感触,郡守索性就上书一封国事府,表此想法!” 以往的变法,都是由国事府发起,今日熊横就是想试试,郡守主动上书提及会是如何,这样正好可以顺势而为,将国税司与国赋司在今年就推行下去。 “臣遵令。” 又是不假思索道。 他如此痛快,这让熊横不自觉地想到了,在离开郢都之前,与景翠演的那一场大戏起作用了,这些郡守们虽然远在国都之外,可国都的任何风吹草动,必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钟离本为景鲤一党,血变荆山行宫之后,整日都在惶恐之中,如今楚王就在面前,表现主动一些,就是为了消除楚王的顾虑。 “寡人只打算在长沙城逗留一两日便走,可今日一见郡守,却感觉心中有说不完的话!” 熊横如是说,两个目的。 其一,既然钟离如此上道,他这个楚王也不能不表示亲近;其二,便是让其余郡守都知道,有黔中郡守多亲于楚王。 钟离听之,自是会意:“会盟定在七月,今方才五月,大王不如就在城中住上十日半月,臣听闻大王喜好狩猎,正好长沙城野多有熊焉!” “哈哈,也好寡人就与郡守多亲近亲近!” 大泽之畔,乃是稍作歇息,其后再度启程,一路向南。 天黑之时,行至一小邑当中,楚王住下,怀中抱着青雉,又是一阵快活,等到天亮之后,方继续赶路。 这一日晌午十分,才见得原野之中,有一座小城立着,旁边钟离说这就是长沙城。 黔中乃属楚国腹地,一不接壤诸国,二不面对外地,三又非商业大都,因而仅有这五里之郭。 土黄色的城墙上,立着一座二层的城楼,密集的垛口之后,竖着高高的旌旗,两侧突出的箭塔之上,正有哨兵翘望远方。 长沙,小城尔! 熊横上辈子的故乡。 ? 第一二六章 黔中户籍长 进入城中,早有黔首得知楚王所来,站于街道两侧相迎,十分地热闹。 熊横立在战车之上,手中拄着长剑,自人群中穿行。 至于宫中,郡守钟离早已令人准备好了歌姬舞乐,以为楚王接风洗尘,长沙群臣尽皆于此,一直到夜半,楚王才是睡去。 第二日清晨,熊横抱着青雉还在被窝里时,郡守钟离早已等候在宫外,邀请楚王出城狩猎三日,猎得一白熊而归。 楚王大喜,令司礼左丘写下一篇祭文,火速发往郢都,想必等楚王走到徐州之时,已能传遍楚国。 长沙之行,熊横大喜。 有黔中郡守钟离,可是开了一个好头。 郎中郑怀率领着二十个剑士,尽皆布衣骑马,拥这一辆马车从长沙宫中而出。 车中衣衫不整的熊横正抹着头上的汗珠,旁边是香汗淋漓、面色潮红,且同样是衣衫不整的青雉,此刻的她神情说不出的妩媚娇羞,抽身的力气似乎都被熊横所抽干,正柔柔地躺在他的大腿上。 “原先不知道,大王是个这样的好色之徒!” 匀了一会儿气后,青雉方才说道。 熊横的手在他身上捏了一把:“胡说,孔夫子有云,食色性也,何况寡人此举,还不是希望你早日为我楚国留下个子嗣。” 青雉白了一眼,知道说是说不过他了。 “车驾在城中转了已有半天了,大王该知道去哪里了吧?” 一听之后,熊横狠拍一脑门。 “都怪你,寡人连正事都忘了,只顾在城中转圈了!” 车厢外的剑士们,知道楚王忙碌,就没敢打搅,只在这车中转圈圈,等得楚王忙完。 “哎呀,疼疼疼,松手!” 熊横一阵怪叫,原来是青雉正掐着他腰间的嫩肉。 “哼,看你还敢说我!” 青雉娇嗔道。 熊横又在她脸蛋上蹭了一下后,将头探出去说道:“去户籍司。” “遵令。” 算着时日,他本该出发了,可依旧留在长沙城,为的就是去户籍司看一看,不知这些国事府各司离开了郢都,到底是能很好的执行王诏,还是流于表面呢。 长沙城不大,却也算得热闹。 正午时分,往来的商人百姓皆是不少,不一会儿间,马车就再度停住,听的郑怀在外说道:“大王,户籍司到了。” 熊横揭开帘子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牌匾,上书编户齐民四字,以此四字做为牌匾,便是熊横的主意,为的是让户籍司的官吏们都记住,户籍司所设立的初衷。 此刻,大门开着,两边各有两个门人,见到楚王如此派头,立即上来行礼道:“敢问是哪里来的贵客?” 熊横笑着跳下车:“去告诉樊宫,就说熊横来矣!” 熊……横! 门人一阵惊讶。 这一日长沙城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楚王就在城中,熊横可不就是楚王的名字。 “遵令。” 一阵快跑,进入当中。 马车中青雉下来,依旧如一位奴婢,紧随在楚王身后。 过不久,就有一年轻男子,从里面喘着粗气一路跑来。 仔细看他,穿一身黑衣,足下是一双皮靴,衣衫处与皮靴上,各有两处补丁,头上一根黑木簪子,显得十分朴素,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腰间那一块玉佩了。 相貌约在而立之年,身形偏瘦,身高不低,透着些许的弱不禁风。 熊横打量他一眼,见他穿戴整齐,长发一丝不乱,像是方才在府中办公,听到他的召见立即跑来。 到楚王身前,樊宫立即躬身行礼:“臣拜见大王!” 依稀可见,手中还沾着墨水,熊横更加确定了方才的猜想。 他往前三步,将樊宫扶起来:“大泽河畔寡人见户籍长时,户籍长可不这一身的衣衫?” 熊横笑着说道。 望着身上不定,樊宫露出些许羞赧、一丝担忧:“还请大王恕罪,臣知大王来,仓促迎接,无顾其衣衫破旧!” 熊横记得很清楚,那日见到的樊宫,可是着一袭新衣,就是那种刚刚穿上身的。 “非也,衣衫破旧又岂能掩户籍长之才!” “臣谢大王开恩,臣家境贫寒,因而只做了一件新衣,若非遇盛典,则极少上身。” “寡人一思,便是此里,今观户籍长,真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也!” 君臣二人一边寒暄,一边往里面走。 此间府邸,尽有三进,当中虽称不上奢华,但也是雅致整洁,就犹如那府邸大门,虽不宽阔,却能掌握着一郡之地的百姓。 由樊宫引着,进到一处大殿,举目望去,四下里尽皆竹简,一张长案之上,正有一卷铺开,旁边的砚上的,正有未干的墨迹,看来樊宫刚才就是在这里办公。 “大王请坐。” 樊宫引着楚王落座,自己则立于下首,在等到楚王的示意后,方才落座。 望着里面的一切,熊横是颇有感慨,谁能想到这随意一看,却是发现了一位实干之臣。 “不知户籍长乃何方人士?” 见楚王有问,樊宫躬身道:“启禀大王,臣就是这长沙人士,五年前曾往郢都求学,其后在东方学宫,学习纵横治国之策,又精通于算数,大王诏令,我新开户籍司后,臣受了举荐,做了这黔中户籍长。” 就熊横所知,户籍司中这样的臣子有很多。 他们多是在郢都求学求官,在设立户籍司后,直接在郢都被招募,其后在学习了一段时日后,才被派遣至楚国各郡各县令。 每一郡设立户籍长一名,掌管此郡户籍之事,至于每一县都派遣三名户籍官,整日所做的事就是行走与各个乡里,为楚国的百姓们登记造册,樊宫能成为户籍长,那必然是当中的佼佼者。 “可是在户籍令门下求学?” 户籍令公孙段者,在东方学宫中颇有名望,麾下聚集了一大批精通于数术的士子,因此楚国户籍司中绝大多数的官吏,都是从此中而来。 “回大王户籍令正是臣之师,如今臣之所用楚王象数,便是由他传授于臣。大王有所不知,户籍之事,一则在于登记,二则在于统计。” “这登记倒是好说,无外乎就是手累一点,眼睛累一点,可这统计却是麻烦了,若是少有出错,则全部都要重来,如今有了这楚王象数之后,何止是容易了一点,大王英明之思,臣等莫测也!” 方见楚王时,还是十分的拘谨,连说话都有些紧张,现在倒是拍起马屁来了。 “哈哈,寡人今日所来,可不是来听户籍令恭维之话,寡人是想知道,我国事府户籍司行与诸郡县,可有遇到何难处?” “臣启禀大王,臣在黔中之郡,郡守钟离多有配合,令下达诸县,乃有其县尉辅佐于臣行事,编户之事,臣未遇到任何难处。” 听樊宫说完,熊横再度大笑起来。 “寡人初看你时,只觉得你为人朴素,却颇有志向,其后在看,虽有拘谨但却也兢兢业业,至于现在嘛,才发觉户籍令实则内秀之人,你如此为钟离说好话,可是受了他的好处,须知你要升官,还需得靠国事府户籍令呢?” 虽是玩笑之语,却是将樊宫着实一惊,立即起身道:“臣回大王,臣句句属实,决计不敢有虚假,大王且看,臣之编户之事,也的确是进行颇顺!” 说话间,就将长案旁一封竹简递过来。 熊横打开,当先一行就写着:溪山县邱乡上水亭户一、彭,地一百一十亩,家中妻妾二、子三、女二、老二合十…… 卷轴之后,尽是此种格式,以户为单位,家中几口人几亩地俱是记载的清清楚楚,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将来的税收和徭役。 楚国行郡县制度,以百户为一里,是最小的单位,设里长一名,等到户籍编辑好之后,乃由各县户籍司掌管,每年征税之时,就是以此为单位。 看过这一卷后,熊横再翻开一卷,也尽是如此。 “大王,臣之居郡府,行监察之权,此尽是由溪山县户籍官送来。” 樊宫又解释了一番后,熊横才是点点头。 “户籍令说的不错,编写户籍之事在我黔中一郡,的确是进行的不错,想我楚国拥郡县之名已经几十载,方到今日,才能有这郡县之实也,此事户籍长做得很不错!” 楚王的嘉奖,无疑也是对户籍司的肯定。 樊宫立即谢礼道:“臣多谢大王。” 熊横起身,走至樊宫身前,拍拍他肩膀后,将自己腰间玉佩递给他:“户籍长而立之年,就能执掌我楚国一郡之户籍,足见其才,将此玉赠与户籍长,望我楚国再出户籍大才!” 樊宫思付片刻后,终究没有推脱,而是双手接过。 户籍司的工作如此有效率,那到今年收税之时,国府税赋必然可以增加。 次日,长沙城中群臣尽出,为楚王送行。 熊横又至大江之上,继续乘船南下,途径寿春之地,又到了许久,路上边走边看,到江东郡时,已然六月。 见过了江东郡守,也见过了东越国君越无肆,往后北上去往齐国徐州。 再次踏上这一条路,熊横感触颇多,一路上更是受到了齐国君臣的礼遇,终于是在七月初六这一日,进入徐州地界。 第一二八章 楚齐之盟(一) 徐州,又名彭城。 相传上古之时,有帝颛顼之孙彭祖在此建造城邑,以立彭祖氏国,至于春秋之时,彭城归之于宋,后被齐国所夺得,多称之为徐州。 现如今,徐州闻名于天下,皆是因徐州相王是也。 东周年初,西方有秦文公僭越祭祀上帝,成为诸侯当中第一个违背周礼的,开启了春秋战国的序幕,周王室进入了漫长的衰败。 徐州相王之后,则天下诸多除去赵卫鲁之流外,皆以称王,周天子派遣使臣带来祭祀胙肉,观礼相王盛典,此举无异于是在昭告天下,那个天子方九里,公七里;那个公伯侯子男的时代,已是彻底终结,东周实质上死亡。 这两件事,一个是开启了东周的衰败,一个是彻底了结的周天子的礼法,颇具历史意义。 苍穹之上,阴云密布。 如积压在众人头上的一片黑布,密不透风,让人呼吸困难。 狂风在大地之上肆掠,所有的一切,都在跟随者风的节奏乱舞,楚国的大纛被狂风卷着呼呼作响,可就是卷不走这头上的阴云。 大树晃动,小草低头,四方的原野之上,是一片又一片的麦浪,一条土黄色道路,形容天堑,横在大地正中。 楚国枣衣黑甲的卫士队伍,宛如一条长龙,正沿着天堑行进。 骏马,坚实的战车。 士卒,透着寒光的利刃。 一直军容整肃且准备精良的卫士,半藏于狂风卷起的风沙中。 两千士卒,气势恢宏。 有楚王熊横列于前阵,四匹玄色的马儿拉着宽大的战车,正稳稳当当地行进,楚王头戴王冕,身着礼服,手中拄着大剑,就在战车上笔挺地站着。 一双狭长且如墨色般漆黑的眉毛微锁,冷凌、锐利,睥睨苍生! 他能见到,道路的尽头有齐王的大纛,齐国的旌旗,齐人的技击,远远地在那乌云覆盖之处,还有一座城池悬立。 那就是徐州城。 自离了江东郡,楚王队伍一路北上,尽皆是艳阳高照,可偏偏在即将入徐州时,天色突变起来。 古人又云,天象乃兆,人事之兆。 此番出行齐国之前,曾有司礼左丘占卜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卦象出自《周易》,乃是在说天下几龙交战,几败俱伤,非吉。 不管卦象如何,熊横可不信这些,他就只信事在人为。 踏踏踏! 前方一阵风尘之中,有人驾驶着战车狂奔而来,那两匹骏马姿态肆意,后背鬃毛飞驰,如此骏马,足以千里之称。 顷刻之间,来人已至楚王面前,熊横仔细一瞧,驾车者乃一力士,坐车者乃一身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其翩然姿态,如画中而来。 那人一落马车,几步奔走至熊横面前,躬身行礼道:“齐国田文,拜见楚王!” 不错! 他便是熊横在临淄的故知,天下人人知其贤名的齐国相国、孟尝君田文。 整肃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在临淄之时,田文就已然见得,楚太子其人胸襟广阔,素知纵横之才,绝非池中之物,可饶是如此,今日再见,依旧是大吃一惊。 狂风吹着王的衣衫,满头的青丝在乱舞,有此狂风在,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随着风动,唯有王的面上,似乎永远都存着那一份岳镇渊渟的气魄。 田文虽不在楚,可楚国之事,焉能瞒得过他这位齐国相国之耳。 他知太子刚即位时,就有太后南氏监国十年之策,其后便是楚国群臣与南氏的对抗,楚王在这当中,是完完全全的被架空,甚至楚国传出了楚王昏庸之主,只知饮酒作乐的传言。 田文闻之,唯有叹息。 别人可以不知,但他岂能不知,太子方今即位,主少国疑,容易被臣子架空权力,人往往就是在这郁郁不得志时,彻底沦入深渊。 可至今年初,从楚国所传来的消息不仅是震惊了天下,更是震惊了他! 这……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唯有这句来自楚国话语,才可以解释今日的一切。 他知道往后齐国将多一强敌,楚王将多一明君。 王未动,只是落于车上,轻轻吐道:“原来是齐相,两年未曾谋面,齐相依旧是风采依旧!” 田文笑道:“楚王离临淄时为太子,外臣为齐相,今楚王再归我齐,已为王者,而外臣依旧为齐相,自然是风采依旧了!” 忽然间,熊横大笑起来。 将剑悬在腰间后,一跃而下了王车:“依旧,依旧,相国依旧,寡人也是依旧,唯一不依旧的,唯有时间尔!” 其神情在一瞬间里,变得热情起来,右手放在田文臂膀上,用力的抓了抓。 田文露出微微有些诧异的神色,十分恭敬的望着楚王:“楚王果真是圣明之君,天底下的道,楚王皆可一语而道破。外臣初见楚王时,见王者威仪重重,莫敢近于前,可又停止楚王之言,方知楚王未变矣,如今那气势恢宏,颇知天下大势的稷下士子,依在!” 田文此人,识得大体,也颇有风度,以前不觉得,今日做了楚王之后,熊横倒是越发觉得,这样的臣子能让君王心安。 当年稷下学子扬名于临淄,其一乃抗秦之论,其二乃强楚之论。 田文身为齐国相国,自然事事都要为齐国所谋,他方才说稷下士子依在,则是在说楚王依旧有抗秦之心。 齐楚联盟,抗秦方为之要。 “寡人若改初心,岂能至徐州,与齐王之盟,又岂能联姻于齐也,去年之初,有秦咄咄逼人我楚,我楚上下同心,拒秦于国门之外,其后有秦国丞相入郢都,行联盟之策,寡人允之,非背于齐,而是结于秦焉!” 如今的田文,在齐国是声威正盛,齐国许许多多的事,都离不开孟尝君。 熊横前来的目的,就是期望能与齐国交好,继续与之为盟,因而在见到齐王之前,说服齐相很重要。 果然,田文面露笑意。 “楚王心意,外臣知晓,外臣且常告于我王,楚王心向齐也,今日闻之,果真如此,今我王以东道主,邀楚王所来,也是此思,东海之水可竭,然齐楚之盟不可破也,如今我王正在前面,以筑高台,以行祭祀,狩猎迎客、执舆而候,楚王请行!” 熊横清楚,连楚则必有田文之功,也是他说于齐王,行此联盟之策,如今听到楚王亲口肯定,他已是放心。 “既是楚王相候,就请齐相带路,得出空闲,寡人要与齐相共饮之!” 田文笑意声:“楚王,请!” ? ? ? 第一二九章 楚齐之盟(二) 约一丈之高,方九丈。 高台之侧,遍布旌旗,上立大鼎三牲之物。 身姿伟岸的齐王地正立高台之上,在他身后是齐国一众臣子,那九尺有余的身高将他衬托着恍如神人。 此时此刻,他正静静地望着远处,望着官道之上,楚王的战车缓缓开来。 他的剑,就在他的手中。 …… 此番会盟,楚王率二千卫士而来,为昭示其礼,在未距离城池尚且还有三里时,楚国三军停住,原地驻扎待命。 有前将军昭雎、司礼左丘、莫敖屈甲、司宫子玦、涓人郑怀五位臣子,以及宫中百位剑士,驾驶着十辆战车,陪同前往。 熊横远远的就看到,在那高台台阶的尽头,有齐王田地正立在那里,在齐国重臣的烘托之下,令其气势非凡。 齐瑉王,齐瑉王! 齐国之盛,虽亡于他之手,可这位仁兄还是颇能折腾的,也非常有本事,若非是太过自视甚高,在对燕之战中一败涂地,还真有些霸主之姿,齐国在他的手上,其国力达到鼎盛,也是在他的手上,齐国一战而灭了宋国。 楚王的四匹骏马在即将要到高台之下时,齐王地动了。 群臣簇拥着他,从上面步步而来。 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楚王从太子成为一国之君,发生了变化,今日之齐王较之两年前在大骊宫中所见,也一样发生了变化。 那时候的齐王地,即位方才两年,王之威势虽盛,也一样是难掩主少国疑之相,因此那时候的齐王面对群臣议事,都是少说而多问,多听而再下决断,凡事都以群臣为重。 而今日再一见,他虽未说话,可熊横已经感受的齐王的气质截然不同也,周遭的臣子也对其是恭敬有加,在他身上正有一种大势在握的气概。 齐王地的表现十分热情,甚至有些超出熊横的预计。 只见他步伐是越走越快,还未等到熊横下马车,就已是站在楚国王车之下,等到熊横跳下来后又是很是亲昵的扶了一把。 “哈哈,寡人日盼夜盼,朝思夜想,终于是等来楚王了!” 言辞当中,真有些喜迎宾客之意。 熊横在微微一愣后,就对齐王回礼道:“寡人知能与齐王会盟,也同样是朝思夜想。” 说话间,又有些感慨的看看四处:“从前在齐国为质,今到了齐国的土地,依旧是如此的亲切!” “哈哈,寡人听闻,郢都之好为天下之盖,难得楚王身在郢都,还记得我齐国也!” 两位国君,一片祥和。 下方的两国群臣,也俱是面带笑意。 “齐王何出此言,不说是去到郢都,纵然是去到天地之都,寡人亦是难忘临淄是也,更是记得若无齐王,寡人何能从齐而至楚,今为楚王耶!” “如此之时,尚为国事,今日之时,寡人与楚王不仅要论国事,还需得论私情,楚王请!” “齐王请!” 见之楚王回应,齐王有拉着他的胳膊,两王并肩而行,一起到了高台之上。 熊横望去,但见其上早已是铺上红毯,摆上长案,每一边俱是十五张,中间又空出一条道来,显然一侧落座楚人,一则落座齐人。 “楚王请!” “谢齐王厚礼!” 有两张长案,突出于外,正是是齐王与楚王落座,领衔于众臣。 众人落座之后,有击缶声音传来,接着就有一众寺人宫女,各自端着托盘,从下方而上,很快众人面前的长案上,尽是斟上了酒水,摆上的珍馐。 天下诸国,若是哪一国人最自傲,最自负且又最自信,此必然是齐国也。 齐国,其开国者乃一代圣人姜尚,于狄夷之中建造城邑,立下国度,至于春秋之时,已然成为东方大国,到齐桓公时尊王襄夷,可为春秋霸主之首,强如楚庄王者,也难有其威望。 其后虽有田氏代齐这样的变故,可依旧不能改变齐国的强大的,至于齐先王威时,杀燕王哙于蓟城,落天下霸主魏国于马陵,可见齐国之威。 纵然是不说这军国之事,齐国一样也是风流之地,临淄乃天下大都,天下名士非魏即齐,其教化之盛,也是诸国难以企及。 正是因为有这祖祖辈辈、各个方面的强盛,才养成了齐人如今的气概。 也正是因为有这份气概,才有今日的盛情以待,熊横也可放心的来赴宴,这要是嬴稷母子来请他,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去,除非他们来应对。 齐王又高举酒爵,号召众人连饮三杯,颇显东道主之风。 “去年伊始,有秦人威逼我楚国,割让我上庸之地,铮铮我楚,岂能从之,其后乃与秦人战于上庸,全赖齐王鼎力,才有了此战大胜。” “后又秦国丞相魏冉者,入郢都见于寡人,以期言和,时,我楚国有乱臣景鲤者,纳秦人禄而亲秦,因而才有这联盟秦国之事,所幸寡人平此乱臣,更是所幸有齐国使者苏代入秦,告于齐王,我楚绝无连秦而抗齐之心,今借齐王之酒,特向齐王说明!” 就在这寒暄当中,熊横接着话题,主动诉说起来于秦国联盟的事情始末,并且表明与齐国,绝无对抗之心,只有联盟之意。 水无常形,人无常势,天下诸国邦交,变来变去不过是利尔,谁都知道,楚王所云扯出的理由,不过是在找台阶下而已。 当今齐王地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他亦或是有连楚国之心的。 精通历史的熊横也知晓,自武关会盟之时,楚国就一直与齐国交好,从未有过更改,甚至有秦相魏冉与东西二帝之策说于齐王地时,两国也从未发生过战争,而且东西二帝的策略,很快就破产。 从这也能判断出,齐王地此人还是明智,一直存有联合楚国而抗秦之心。 只可惜,他人生中犯了两次错误,让一切都完蛋了,一次是六国攻秦之际,掉头去攻打宋国,招致诸国嫌弃,二是面对乐毅的五国联军,刚愎自用,最终导致一败涂地。 田地一笑:“楚王真坦诚之君也,寡人钦佩,今日楚王愿以我齐国王女为之妃,足见其诚,秦人之人不可信,以楚王之明,岂能信于秦人。” 说着,将手中的酒爵一饮而尽。 “实不相瞒,今年之初,有秦国使者入我郢都,见于寡人,言天下之势,皆在地缘是也,昔年有苏秦以合纵而攻秦,有张仪以连横而伐楚,然齐秦相隔千里,又同为合纵,若是齐秦不和,岂不是在利楚!” 此事熊横听苏代提及过,若非是因为此,苏代才不会火速入郢都,以探听楚王心思。 “不知齐王如何答曰?” “哈哈,寡人只说不为恒强,不为恒弱。” 齐王地的回答,还真有些搅屎棍的意思。 秦国你别太强,楚国你也别太弱,他需要保持的是诸国的平衡,能有这样的见地,可见齐王还是颇为精通纵横之道。 此法,已成为天下的主流。 直到秦王嬴稷欲行灭六国大计时,依旧盛行于天下。 熊横微微一笑:“那不知今时今日是秦强,还是齐强也?” 齐王地不假思索道:“哈哈,秦国是强,但我齐焉能差之,若要攻秦,非我齐国不可胜,楚王连我齐方为正途!” 好家伙! 刚开始看错他了,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到自负! 话语中是势均力敌,口气中却是天下第一。 不过细数一下,近几十年来,齐国打过的胜仗可要比秦国多,要比秦国还要宏达,毕竟秦人可没杀死过一国之君,攻打魏国,也只是将其赶出了河西而已,齐国这天下第一也当得,楚国这个南方的霸主,在齐王口中就成老三,他齐国的小弟了。 熊横郑重点头道:“寡人也亦认为可,寡人愿以上帝为证,行祭祀之礼,拜齐王为义兄,不是齐王可否?” 当小弟有什么不好,熊横就觉得很好。 这几年,在国内拼命变法的同时,还要与天下诸国交好。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就找一个机会,拉拢六国一起攻入函谷关,将秦人彻底赶出关中,赶到陇西去放马,到时候便宜的还不是楚国。 灭秦,是熊横争霸天下的第一步。 齐王地似有疑惑道:“义兄,不知楚王是如何称这个义字?” ? 第一三零章 楚齐之盟(三) 义之词,乃孟子所提。 孟子之云义,乃正义、正道之也,而兄,当为同族同辈之长,二者合二为一,也难怪齐王地不懂其意。 “哈哈,齐王有所不知,孟夫子一生所云,皆在于义也。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为义也;尊礼而敬长,当为义也;君丸施以仁而爱民,当为义也;寡人之以为有齐王地者,可当这个义也。” “孟夫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鱼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生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尔,以义兄尊于齐王,亦是有舍生取义之意,寡人原以此而立国书,上告昊天,下达浩土,尊以齐王地义兄之也!” 他田地不是要当自己的兄长,以展示自己的威仪,那好,就让他展示个过瘾,不仅要尊他为王,而且还要发下誓言,楚齐之间永不背弃,等楚国缓过这口气,就一同合纵而攻秦。 齐王地身侧,乃是田文。 他听闻此言,神情微微有变,终究是未有言语。 齐王闻之,则大笑起来:“哈哈,楚王此言当真?” 熊横高举手中酒爵:“寡人如何不肯,今日正好可借此高台,齐王与寡人共行祭祀之礼乎!” 齐王地见身后群臣无一反对,立时便站起身来:“楚王能有此诚意,寡人岂能负之,如此,就以楚王之言,楚为我齐之义楚,我齐当为楚国之义齐!” 熊横也是起身,二人再饮酒一爵。 田地心中大悦,当即就下了令,令人写下两国盟约,熊横也是下令于司礼左丘,之后由司宫子玦盖上王玺,两君交换之后,此事便是成了。 其后,再行祭祀之礼。 有齐王地将率先准备好的熊掌呈上来,与楚王分食,场面颇为热烈,楚齐两国的臣子俱是深有感触,眼见得太阳落山之时,祭祀之礼方才是结束。 齐王下令,又以相国田文陪伴楚王,前往徐州城外行宫歇息。 熊横这斜躺王车中,面颊微红,一双眸子似有些迷离的望着对面的田文。 王车当中十分的宽敞,正中还摆放着一张长案,正好将两人隔开。 “楚王不知,我王为了此番会盟之时,也已来五月之初,就令人翻新了泷水行宫,连日赶工到几日前,方才是妥当,我王居于城中,特意将此行宫,留给了楚王。” 说到这时候,田文又揭开窗户帘子,朝外望了一眼:“楚王请见,行宫就在眼前。” 田文还真是好客,为熊横讲解了一路,而熊横呢,似乎大醉的模样,就只是望着他笑。 终于,熊横动了动,不过眼神却不是望向外面,而是坐直了看着田文。 “齐国有孟尝,当真是齐人的福祉,不知怎么的,寡人今日再见齐王,总觉得齐王与二年多前,似乎变化不小?” 说话间,熊横的眼神逐渐清晰,醉意在片刻间一消而散去。 似乎是知道楚王早就在装睡,田文并未有任何的惊异,只是笑着说道:“外臣今日见楚王,也一样是变化不小!” 熊横摇摇头:“齐相明知寡人在说什么,却故意装作不知,寡人待齐相如知己,没想到齐相却是如此看寡人。” 话到这里,熊横叹一口气:“唉,两年前寡人见齐王时,虽有王者气概,但却事事都要听臣子之言,遵循臣子之意,如今再见齐王,齐国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群策群力之相,齐国重臣,宛如齐君之家臣,凡事……嘿嘿,君悦而国兴啊!” 如此一说,田文面上终究是现出一丝惆怅,看来熊横的话,是说到他心底去了。 田文为相国,乃是齐王地被迫选择,并非是其钟意之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齐王地对于朝政的掌控,便会越来越强,终究有一日,田文会在齐国混不下去。 “如此,不正是合了楚王之意。楚王明知我王好名而轻利,重威信而耻于失信,今日楚王以义兄尊之我王,便是利用了此举,如此一昭告天下,倘若秦人再来临淄,也说不动我齐王分毫!” “外臣又听闻,楚王于国内力推变法,以国事府而执掌国事,以诸司而行走郡县,以屈原为楚国令尹,用心思于内而非外。外臣以为,待到几年后楚王变法有成,定然会合纵诸国而攻秦,今日尊我齐王为义兄,便是为将来所虑。” 田文是何其聪明之人,天下诸国国都,哪一个又没有他的探子,因此楚王的心思,岂能瞒得过他,今日一提出义兄之事,就已经猜到了全部。 “哈哈!” 熊横大笑一阵:“当今天下,秦强而诸国弱小,连楚而抗秦,不是齐国有识之士共同所以为吗?” 田文摇摇头:“楚王也莫要忘了,我王曾言道,不为恒强,不为恒弱,此方为我齐国外事之道。而楚王分明是想借用六国之力,一战而败秦,再借势入关中而定咸阳,过汉中而进巴蜀,岂不是违背我齐国不为恒强之理。” 不愧是田文,将事情看得如此清楚,如此之透彻。 可天下的事,不是光能看透就足够了,还得思考该如何做。 “既然齐相以寡人义兄之盟,别有用心,那齐相何不以点破?” 田文望着楚王,没有回话。 因为这缘由,楚王方才已是点名,随着齐王地对权力的执掌越深,其内心也在愈发膨胀,若是在那种情景之下,田文该提出反驳之意,必然会遭到齐王的喝斥,等到这喝斥积攒多了,就会转为不满,那时候他田文就该思考着,离开齐国去别处谋生了。 田文终究是田文,可以为权臣,但终究成为不了屈原那样的诤臣。 “也罢,齐相既是不说,寡人也就不问了,两年前寡人回临淄时,身边仅有二姬一臣,姬乃姜且,臣乃徐召,如今此二人且终日陪伴在我母亲左右,深得她喜爱,徐召已为我楚右将军,威高而权重,此全赖齐相之义。” “一直以来,寡人都未有机会,能当面感谢齐相,今时今日,请受寡人一礼!” 楚王端正姿态,又正了正衣冠,对着田文行礼。 之所以要说这些,无非就是提前田文,齐国混不下去了,楚国可以当他的退路,当然,熊横不是为了要这个人,而是要与齐相交好,将来有利于楚齐国事。 田文受之:“楚王不仅知纵横之策,更是明人之情理,外臣当真是佩服!” 此时,王车停住。 田文揭开帘子朝外一看:“楚王,到了!” 熊横下了车,但见面前一座宏伟的宫殿,立在原野之上。 土黄色的城墙,暗黑色的城楼,还有后方连绵一起的宫殿,尽是透着一股新意,就像是刚刚建造好一般。 齐王田地,可真是好客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宫殿之外,还有一条河流缓缓流淌,如一条暗金色的巨龙趴在城外。 借着夕阳的微光,熊横见的城门上刻着泷水两个篆书。 “楚王且看,此河名曰泷水,行宫便以此而得名,泷水之野,虽鲜有麋鹿,但却不少猎物,楚王今日食之熊,便是来自此处。” 按照约定,熊横还要在此间住上些许日子,齐王也会陪伴其狩猎,直等到齐国王女来,再一起归楚。 “不如齐相就居于此宫,明日清晨与寡人猎熊乎?” “我王久候,外臣还要赶回。” 田文拒绝道。 “也罢,既若如此,寡人也不再勉强,楚与孟尝君,终会有时!” …… 第一三一章 楚齐会盟(四) 次日,清晨。 熊横从齐国泷水行宫中醒来。 望着怀中赤条条的青雉,忍不住又来了一次,毕竟是积压了几十年的感情,没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难以疏泄完的,更何况还是如此风情万种的青雉。 等到起来,已近正午。 由青雉侍奉着,熊横梳了头,穿戴整齐后,将此番同来的几位臣子,俱是召集了过来。 泷水宫中。 熊横座于上首,下方依次有前将军昭滑、司吏左丘、司宫子玦、莫敖屈甲以及郎中郑怀。 这群人中,司宫子玦在两月之前,就已是来到楚国,为楚王挑选王妃,其后又从临淄赶到徐州来,而莫敖屈甲,虽与楚王一同出发,却先是先一步抵达齐国,与齐国臣子协商楚王衣食住行之事。 “昨日寡人族尊为弟,以义兄而称之齐王,如今两国教化国书,行祭司之礼,此番会盟就已是成了,如今还继续留在徐州,乃是为了与齐王多亲近亲近,如今天下之势,楚亲于齐,利于我楚也!” “然,寡人虽在此,但国事不可废也,莫敖需尽快派遣信使,将此事告于郢都国事府,再由郢都派遣信使,将此消息传到咸阳,寡人就是要让秦人知道,欲要连齐而制楚国,那是不可能了!” 楚国使者队伍中,莫敖是主使,派遣信使之事,需得由他来做。 屈甲起身道:“臣遵令。” “启禀大王,臣收到临淄来信,齐国王女芷,已从临淄出发,四五日内,便可抵达徐州。王女芷者,乃齐威王之女,齐王地之美,年芳十七,临淄人人称赞其容貌迤逦,品性端庄,臣见之亦如此。” 派遣子玦去临淄给自己挑媳妇,这挑来挑去,竟也就挑了个未成年来,也怪他去之前只说要漂亮的,没说要多大的,只不过十八岁的王女,恐怕早就嫁人了吧。 熊横本想问问,是个怎么迤逦之法,可再一想人家来都来了,问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以子玦的眼光,不会差就是了。 “哈哈,此事司宫做得不错,我楚国上下谁人不知,寡人独好美姬是也。” 此时有前将军昭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臣敢问大王,大王身侧婢女青雉者,出身何国,又有何氏族?” 近来这几日,楚王与婢女是夜夜笙歌,在这么弄下去,子嗣就都有了,这到底是庶出还是嫡出,可都不是一件小事。 昭滑如此发问,只是想让楚王对此早做思虑而已。 “有女青雉者,越国赵氏,在临淄之时就已陪伴寡人左右,寡人欲立其为妃,若是生子,则为之我楚国太子,如此则不以齐王女之后即我楚,不知前将军以为如何?” 这件事熊横心中早有思虑,现在昭滑有问,就直接说了出来。 天下诸国,除去秦国之外,其王后、太后多是由本国氏族,秦国在宣太后之前,也当是如此,自宣太后之后,才有华阳夫人与赵太后之人。 一则是本国氏族排外,不希望君王身侧多是外臣,二是保证其王不会受外力的影响,婢女青雉何人,到如今楚国上下无人不知,比之齐国王女而言,无疑是更能让诸臣接受。 “大王英明。” 昭滑应声道。 “既若如此,就请前将军派人回郢都,将此事说与诸臣,寡人迎娶齐国王女之日,也一并要迎娶青雉。” 大操大办,乃是名分。 名分不是给自己看的,而是给外人看的,这是让楚国的氏族都知道,楚王更中意于谁。 “臣遵令。” 昭滑接令道。 “如今我等身在齐国,既然齐王如此盛待我等,诸位切不可失礼也!” “臣等遵令。” 楚王远道而来,昨日方才至徐州,思虑到路途劳顿,因此今日会在泷水宫中休息整整一日,待到明日之时,齐王便会赶来,二王共同狩猎。 到傍晚时分,有齐国官吏送来酒水珍馐,献于楚王,只是未见齐国相国田文,也许是昨日楚王一席话,让他不敢再面对楚王了吧。 泷水寝宫。 熊横正与青雉一道,享受珍馐。 宫殿当中,只此二人,随行的寺人俱是被支开。 在一阵大快朵颐后,熊横摸着肚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也难怪孔夫子会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语,这齐国的佳肴,可是要胜过我楚国许多!” 齐人善于烹饪,不仅有菜蔬三牲,更是有海鲜之物,许多的烹饪技法,皆是传自于齐国。 “原先我还以为,大王就只喜欢将肉烤着吃呢!” 青雉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嘿嘿,吃惯了山珍,总要来点海味吧!” 不知怎么的,听到海味二字,青雉竟也面色羞红,跪坐在熊横对面,至于熊横则是一脸的坏笑。 “听闻大王要给我这个奴婢封妃呢?” “今日上午寡人才说话的,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去了,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壁,不错,寡人就是要给你封妃,否则你肚子里若有了子嗣,如何为我楚国太子呢!” 听着楚王的话,青雉也不是在想些什么,一双美眸略有迷离的望着窗外。 “唉,这样一来,我可真就要被大王束缚在这宫中了,王妃,太妃,王后,太后,这些又有什么好呢,她们哪里知道,这天下有多大,纵然拥有了再打的权力,还不只在那一宫之内。” 话语当中,充满了伤感。 在她的心中所向往的,是类似于农家乌托邦式的自由。 熊横上前,将她拥入怀中:“青雉你相不相信,王宫不会成为囚笼,终究有一日,你想要的必然会实现!” 青雉摇着头:“难道大王觉得,我的心若羁绊着王宫,我还能离开吗?” 是啊,倘若青雉是楚国的王后,将来时楚国的太后,要离开郢都几乎就不可能了,除非像南太后那样的。 熊横踌躇一阵,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青雉抬起头,深情款款的望着熊横:“大王不必忧思,是青雉想太多了,世间皆是如此,我又岂能不在世间之中,能遇到大王,已是足够了!” 熊横轻轻地摇着头:“不,你所希望的世间,一定会有的。” …… ? 第一三二章 楚齐会盟(五) 大地湿润,露出未干。 太阳从东方将起,原野之上,蒙着一层金光。 楚王熊横与齐王田地,各自坐着一辆两驷战车而行,楚国与齐国的众位臣子,则远远的跟随在后。 到这里,身后的泷水行宫,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上,落在楚王熊横眼中的,就只有面前高高低低、相互偎依着的山丘,一条宛如彩带的河流,从山丘中缓缓流出,迎面扑来,这便是泷水。 今日天还未亮之时,就有齐王地行至泷水行宫外,迎接楚王一通狩猎,楚王也是早有准备,两国君王互相为伴,向着狩猎之所而去。 群臣在后面吊着,唯有两王是并驾齐驱。 “不知楚王在我泷水宫居住一日,可否习惯?” 出声问话者乃齐王田地。 此时的他,正立在车辕之后,手中紧握着缰绳,亲自驾驶着战车,在他的面前,是两匹齐头并进的骏马,在他的身侧,是一张弓劲弩以及箭壶,还有一柄四尺来长的利剑,就悬在他腰间,配合上周身的甲胄,真可谓威风十足! 与之相较,楚王熊横似乎是差了几分。 一不会驾车,二没有弓弩箭矢,三身上也有甲胄,如今在楚王的手中,就唯有一剑。 “寡人来齐,已足一年,临淄于我,近乎于乡,今日再到齐国,见齐王如此盛待,如何能不习惯呢,可以说寡人是神清气爽是也!” 听到楚王爽朗的回答,齐王亦是大笑起来。 “哈哈,能得楚王满意,方不失我东道主之礼,驾!” 说话间,手中鞭子高高一扬,两匹马儿用力,又跑快了一阵。 熊横能感觉到,齐王地似乎有意在与群臣拉开距离,应该是有什么话,不想让齐国的臣子听到。 “跟上去。” 驾驶者战车的郑怀会意,立即紧跟而上。 很快,两王又是齐头并进。 见楚王上来,齐王地这才回头问道:“寡人听闻楚王之事,还是因楚国荆山行宫之变,此一变中楚王一力斩乱臣,收权势,走太后,其手段魄力,不亚于当年楚庄王是也!” 熊横似有惭愧,只见他轻声说道:“唉,国之丑事,岂能与齐王之闻!” 面对此,齐王地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摇头道:“为君王者,何为国丑,受臣子之制而不得伸志,受氏族之制而不得掌国,因威信不足而存主少国疑之症,方才为国丑是也,不管是哪国都有其乱臣,何以为丑,楚王能将其诛杀,当以为美!” 这话熊横意外,但却又不意外。 齐国君臣间的关系,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据历史记载,几年后,齐国会生出了田甲劫王之事,齐王被臣子田甲劫持,之后齐王地便怀疑是孟尝君田文所为,孟尝君被逼的离开齐国,去往了魏国为相。 在齐王地即位之初,有孟尝君田文为相国,他对外合纵连横,以弱制秦;对内把持朝政,励精图治。 不管是于内于外,都是一力把持,齐国在他的治下不仅国力上涨,更是让他名望远超齐王。 试问,如此之雄武之心的齐王地,岂能容忍这样一个权臣、能臣在身边,逼走田文是迟早的事,田甲劫王不过是一个爆发点。 熊横回神。 此时一众臣子,早已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唉,齐王不知,寡人为太子时,便流于齐秦之地,为质子乎,为王入我楚郢都之后,更是无一亲近之臣,何谈执掌权柄,今日观之齐王,乃一言九鼎之君之相,当真是让寡人羡慕!” 熊横此话,尽露试探之意。 可齐王地却不接招,只听他继续说道:“寡人闻之,楚国有令尹景鲤,执掌朝政二十年,楚国上下臣子氏族,皆以其尊,纵然是惠施这等名士到了楚国,也无容身之地。” “寡人还闻,楚国有太后南氏,任用其兄长掌其国都大军,任用其臣子掌其国都大军,其权势之高,有甚于楚王槐之势,楚王不过一介质子之身,又是如何做到平定乱臣,流放太后?” 别的事情不提,就对熊横如何诛杀乱臣、执掌朝政的事迹如此感兴趣,看来这位齐国的王,的确是对自己的臣子不满意了。 据历史记载,田文出走之后,齐国改变了对外策略,从合纵而攻秦,变成了与三晋交恶,从与天下诸国交好,变成了与天下诸国交恶。 就这样连续作了几年后,最终引来了五国大军,若非是还有一个田单,恐怕直接就被灭国了。 熊横的志向,是要一统天下。 因此不管是齐国还是秦国,他都不需要,既然田文出走对齐国不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此事容易尔,寡人乃用借力打力之策,借用南太后之矛,去攻景鲤之盾,两方相斗,寡人就从中取好,血变荆山行宫不过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尔,南太后做蝉,景鲤欲为螳螂,寡人就是那黄雀!” 一番话落,齐王似在思索,半响不语。 这时,又听得楚王说道:“嘿,只不过这样的计策,只可用于我楚国,不可用于齐国!” “何也?” 齐王地立即问道,但他在说出之后,就立即后悔。 表现得如此激动,倒有些像是齐国也有乱臣,他需要学习一下平定之策。 “哈哈,我楚国既有南氏,也有景氏,更有其诸多氏族,互相为掣肘,而寡人观之,如今之齐国,就唯有……哈哈!”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了楚王的笑声。 至于那个唯有是谁,齐王心中岂能不明,只见他阴沉着脸,似乎在暗地里憋着一口气,一言不发。 不错! 在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的他看来,身为君王却要受制于臣子,是一件十足的丑事,既然是丑事,又岂能为外人所道。 眼见的这天聊不下去,熊横选择欣赏起了风景,他就这样望着天边的朝阳,静静地的出神。 …… “楚王且看,狩猎之所,就在前方!” 许久之后,齐王地终是说得一句。 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望去,见得有野猪在原野上奔走,成群结队,而且数量不少。 做为一名狩猎老司机,熊横一眼就看出,这些野猪并不野。 此时两位君王身后的骑士们,尽皆是动了起来,他们策马扬鞭,从两侧围了上去,将野兽们赶在一起,好让君王狩猎。 刹那间,整个原野都是马蹄奔走的声音。 “今日寡人要为齐王猎得一豚,以谢齐王。” 话音落下,有涓人郑怀用力,战车已然贴地飞了出去。 楚王狩猎的方式,不同于别人,楚王乃用剑,因此这战车必须要贴上去,才能让楚王有足够的距离,将长剑投掷出去。 齐王地则在瞧一眼身后的齐相后,策马奔了上去。 第一三三章 楚齐之盟(六) 战车在原野上奔走,野猪四下里狂奔。 齐王田地将缰绳绑战车之上,双手高举弓弩,呈满月之状。 嗖! 但见得箭矢飞出,前方奔走的一头野猪立时跌倒,其后起身又往前奔走十几丈后,终究是力气衰竭,跌倒在地。 真是好射术,只一下就旗开得胜。 这边郑怀驾驶着战车,已是冲入野猪群中,只见楚王立于车上,不见拉弓,只是将手中长剑高举,如此之举动,莫非楚王是要用剑将野猪刺死不成? 忽然间,楚王大喝。 将手中长剑投掷出去,其力道之大,精度之准,直接将一只正在奔跑的野猪洞穿,声嘶力竭之后,倒在地上。 等到战车过去,楚王将身子一低,长剑复回手中。 “寡人在临淄之时,曾闻楚王狩猎,杀得一熊,初时还有所怀疑,今日这一见,倒是信以为真了!” 田地驾着战车过来,而被他所射杀的猎物,自然有齐国的骑士们装到战车上。 熊横颇为神秘地一笑:“齐王是不知,非是寡人善剑,而是不通射术尔,每逢狩猎,就只得用此术方能奏效。” 两国君主驾驶者战车,继续在原野上游动,其余诸臣也开始了狩猎。 “那楚王能在荆山行宫之变中,做好那黄雀,也是因为此术吗?” “哈哈,齐王有所不知,我楚国臣子个个都是拥兵自重,寡人若是无此术,岂能诛杀乱臣。寡人以为齐王有些话说得十分贴切,君王若不能握于朝纲,便是国之丑闻,我楚国的丑闻,就只能以血来洗!” 说话间,熊横将剑一挥,几滴鲜血,撒到了芳草之上。 田地迎着光,正好一缕金色落在他眸子中,显得十分神圣:“那楚王以为,我齐国有此丑闻否?” 似乎是野猪心头的热血,让田地多了几分冲动,终究是问出了此言。 熊横皱着眉头,略作思忖后说道:“齐王之慧,远胜于寡人,连寡人都知道的事,齐王岂能不知道。齐威王薨时,正值攻伐我楚之垂沙之战,后齐王即位,垂沙便传来匡章力斩我楚将军唐昧的消息,如此大吉岂不就是随齐王而来,可偏偏齐人是如何说得?” “他们说幸得孟尝在朝中坚持,才不至于匡章撤兵,才能让齐国拥有此次大捷,何以至此,全因齐人心中只记得那个拥有三千门客的孟尝君,却唯独没有想起齐王也。如此之局面,与寡人去年对秦之战时,是何其相似啊!” 丑闻二字熊横可不敢用,他能说的就唯有事实,至于是不是丑闻,那就由齐王自己去判断。 “那去年的楚王比之如今的寡人该如何?” 田地继续问道。 “自然要强过寡人百倍,寡人须得用剑,齐王又何须用剑!” 或许是这是田地所听到的唯一好消息,他大笑起来。 “这倒说得也是,寡人听闻,楚王与孟尝君颇有交情?” 熊横直接点头道:“寡人为太子时,曾受齐相护送回郢都,又被赠与美姬,此等恩情,盖莫能忘。” 田地继续笑着道:“如此说来,今日寡人所云,孟尝君必会知晓?” 这次熊横倒是摇着头:“国事是国事,私教是私教,齐王乃寡人之义兄,齐国之主也当是齐王。” 田地大笑起来:“哈哈,寡人看那黑豚,实在是肥美,这就去猎了,请楚王下酒!” 说吧,又独自驾着马车奔走起来。 远远的,在齐王的侧面,有位齐国将军骑着马,率领着二十几个骑士,朝着齐王奔走过去。 从狩猎一开始,他们就远远地跟着,护王周全。 熊横听屈甲讲过,这位将军便是田甲,曾为孟尝君门口,后受举荐为齐王之卫。 这天下的事,又是何其相似。 孟尝君欲以门客田甲安插在王身侧,为他所谋,可万万没想到,却也是因田甲所伤! 天晚时分,齐王于泷水行宫当中,再开宴席。 来自临淄王宫中的庖厨们用今日所猎来的野味,做出了许许多多的珍馐,各种酱料多到长案上都摆放不下,不由得让熊横感慨到,齐王的伙食要远在他之上。 他堂堂一个楚王,有时候就只用一盆鹿肉给打发了,这也太寒酸了。 两国国君狩猎整整三日后,有齐国王女田芷从临淄而来,面见了楚王。 会盟也会了,媳妇也娶了,该到回去之时。 齐王又将楚王送出徐州三十里外,至始至终,再也没有提及齐国君臣之事。 离开了徐州后,楚王一路东进,绕过了宋国后,来到了宛郡、新郡两地,见过了两地郡守,也见过了户籍司派往这两处的户籍长,之后在南下,抵达云梦之地,再转而向西,便可再入郢都。 在这里,楚王听到了国事府司徒府下再立国赋司、国税司的消息,以掌管楚国徭役税赋。原来是自楚王见过钟离后,就有钟离上书,聪明如昭雎,岂能猜不透这是楚王之意,便乘势而为,立下了国赋司、国税司。 不管昭雎以前如何,这件事倒是令人满意。 已入八月,现在开两司,到年底之时,便可驻于楚国诸郡县,替楚王收取税赋,增加了税赋,国府有了钱,那就可以练更多的新军,开始考虑司吏之事,待到司吏定下,还需得行削藩之时。 楚国虽大,可又能有几县,如安国君这样一位封君,其食邑就有十县,更就不提那些远在他之上的氏族了。 国不可无封君,但亦不可多封君。 这一日,郢都城郊。 楚王的车驾,行走于大道之上,两千卫士护卫前后。 车厢中,熊横正以一个极其舒服的姿态躺着,衣衫散开,看得出来他很热。 在他的对面,是跪坐着的青雉,看她穿戴整齐,熊横应该是老实了一阵。 取下旁边盛酒的器皿,青雉为楚王倒了一杯后递过来:“大王如今有了王妃,怎得不去看看,却一直教她独自呆在车中!” 也不知她是嫉妒,还是真心实意,反正就这样说了。 “三月不相见,待到三月之后,方才能成婚,此乃我大楚礼法,更何况……” 熊横所云礼法,就是为了防止给楚王们戴帽子。 “更何况什么?” “唉,未成年啊,寡人想再养一养!” 青雉明白,这是楚王独有的癖好,非得等到年岁十八之后。 马车之外,一阵马蹄声来,片刻间就听得郑怀在外说道:“大王,前方令尹屈原率群臣相迎!” ? ? 第一三四章 秦与义渠王 八月中旬,鄢郢大地正是一片炎热。 天方一亮,熊横就起床了,去往国事府和大将军府走了一圈。 如今国事六府,已有工正府下道路司,典客府下外交司、外事司、外知司,司徒府下国税司、国赋司、户籍司,司败府下典狱司,除此就唯有司吏府、司徒府之下未曾设立分司。 大将军府中,有上庸将军屈侯乐,已是去往上庸之地,有后将军成熋、右将军徐召者,辅佐上庸将军屈侯乐,行大军招募之事。 经过熊横半年多的努力,楚国的政事要比从前是好了许多。 寝宫之中。 有郎中郑怀,正在陪楚王练剑,至于涓人一职,则由公子濞担任。 自从放弃酒色之后,熊横能感觉到,他这体力比之从前恢复了不少,与郑怀对阵半响,也不见得疲惫。 将剑随手一丢,立在旁边的剑士接住,熊横拿起一块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近来大王的剑术,是精进了不少!” 众所周知,郑怀是个实在人,极少会拍马屁,他说有进步,那是真有进步。 “哈哈,涓人可知这是为何?” 郑怀摇头:“不知!” “皆因自信也,如今之寡人能舒张其志,自是自信了不少,因此出剑之时,便少了许多顾虑,故此剑势利落了几分!” 郑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臣之出剑之时,也同样是对自己的剑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无此把握,则必然会少上几分勇气,难以胜敌。” “不错,正是如此。” 寒暄了几句后,郑怀又继续说道:“大王曾之前令人上庸将军调查秦国一位叫做白起的将军,如今查到了。” 听到白起之名,熊横立即来了兴趣:“快,说来听听!” “今年四月,楚国北地有义渠王联合诸异族,号称十万大军,乱于陇西之地,秦太后以白起为将,率领大军十万迎击,两军在陇西之北交战,白起以大军十万,竟能诛异族十万大军,且拔城十七,威震狄夷!” 十万歼十万,不愧是你白起。 历史第一次记载白起时,已然是秦国一位将军,之后很快就加封为左庶长,说明在这之前,白起就已经声名显赫了。 熊横闻之,摇了摇头。 “大王,以十万而歼灭十万,不说绝无仅有,纵然是连吴起之流,也难做到歼灭。” 吴起以少胜多的战役,还是在河西少梁邑时,以五万魏武卒而大破秦军五十万,吴起的战术乃是利用魏武卒的精兵强将,横插进秦军阵形中,致使秦军阵形溃散,大败而逃,并非是如白起这般,硬生生地给悉数歼灭。 “哈哈,别人或许做不到,但他白起一定可以,不说是十万歼灭十万,纵然是二十万歼灭二十万,寡人相信他一样也可做得到,只不过寡人方才摇头,并非是因为这!” 郑怀不解:“那大王是因为什么?” “陇西居然有十万大军攻伐秦国,如此重要的信息,而我楚竟是不得而知,岂不是外交纵横之策的失利,我楚国可以这般,但秦国却未必这般。” “秦人善于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之策,秦人的奸细遍布天下,或许去年年底秦国丞相魏冉入郢都时,秦国就已然感受到了义渠的宠宠欲动,因而才会在上庸之地,一直不增兵。” 熊横所知之事,历史虽未有明确记载,但能从秦国决策层对诸多施展的诸多反间计中,看得出一二。 魏惠王时,以对秦国碾压之势,而放任秦国变法二十年都未曾有攻秦之举,这与秦人贿赂公子卬关系不可谓不大。 “不知此事何须如何呢?” 顿了顿后,熊横继续问道。 “臣听闻义渠已向秦人投降,唯有义渠王翟荣主动称君,往甘泉宫中会面秦王、秦太后!” 这…… 忽然间,在熊横脑海中冒出来的,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按照年龄推算,秦太后芈姝正是虎狼之年的俏妇人,或许就是在这甘泉宫中,秦太后与义渠王就看对眼了,之后秦太后为义渠王生下了两个孩子,再之后……义渠王就被秦太后设计,诛于甘泉宫中。 群龙无首的义渠国,正式被彻底灭国,存于几千年的狄人族,随着义渠国的灭亡,在战国就只剩下了中山一国。 “那见上面了没有?” 郑怀摇摇头:“臣启禀大王,此事乃是上庸将军交代于臣,只说关注白起就够了,并且寻找机会,将其刺杀!” 战国从来就不缺乏刺客,但能名垂青史,刺杀有成者,少之又少。 刺杀秦国一名已经成名的将军,现在想来只怕是很难了。 “涓人以为能行吗?” 郑怀一字一顿地道:“大王即位之初,景鲤曾忌惮于南晖,那大王可曾见得南晖被刺杀。” 说的也是,就是去刺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也十分的艰难,更别提白起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了,刺客真要是能做成这些,那是不是连匡章乐毅之流,也都得刺杀了。 “哈哈,既若如此,此事就作罢吧,你去将典客郑介召来!” “臣遵令。” 郑介乃是国事大臣,要往来宫中办公,因此没费上一会儿的工夫,郑介就已然出现在楚王面前。 “臣郑介拜见大王。” “典客无须多礼,今日寡人闻之秦国一事,不知外知府是否知晓?” 郑介略微思付,看来已然猜到了什么:“臣启禀大王,近来咸阳有义渠王行于咸阳外的甘泉宫,去见秦王与秦太后,之后义渠王自降为君,向秦王称臣。” 郑介与郑怀出发的角度不一样,了解的事情自然就不同了。 “此事生于何时?” “回大王,正是七月二十四,甘泉行宫之外,秦国行祭祀大典。” 距离今日,刚刚好二十日。 足够间隙将消息,从咸阳传回来了。 “不错,看来典客府下外知司用人得当啊,典客请坐!” “臣遵令。” 郑介落座之后,方又继续说道:“启禀大王,典客府外知司令乃是宋人陈均,此人本在东方商会之下,跟随在客卿东方堇之后,去年臣出使三晋之时,曾与之为伴,后来大王令臣开知一事,臣便想到其对天下诸地多有了解,熟知各地风土人情,才举荐为户籍令,后经司吏府与令尹同意后正式任命。” 想不到当中还有这样一折,郑介可是真会找人。 “好啊,东方商会好啊,如此以来,我外知司岂不是可以利用行商的队伍,来传递关乎诸国的信息!” 要是一直往来于诸国,一则路途耗费太多精力,二则容易引起怀疑,若是依托于东方商会之下,可就容易多了。 郑介闻之,面露难色:“启禀大王,东方堇乃大王客卿,乃宋国商人,却非我楚国之臣,恐怕此事还需得大王亲自去说?” 熊横摆摆手:“也可,就交由寡人。” “是,大王,我楚国外交使,已在咸阳、新郑、蓟城、临淄、商丘、灵寿、大梁、安邑、邯郸九地,假托于商人,开设会馆,覆于八国国都以及大梁一城,臣请大王安心,不出一年,外知之事必能立足。” 本以为还是有些担忧,现在这一听倒是彻底放心了。 天下的大事要事,必然都离不开他们的国都,这样一来可以说整个战国都笼罩了,至于卫国和鲁国,区区小国而已,对楚国又有什么影响。 “此事典客做得也很不错,不过要记得,往后这天下诸国但有大事生出,一定要先报于寡人。” 内政小事,可以不参与,但这关乎外交纵横的大事,熊横一定要掌握。 郑介想了想:“臣遵令。” 第一三五章 国税国赋 楚王在外三月多,不理朝政。 如今归来,自然是要国事府诸位臣子都见一见,看看国事进展如何呢。 郑怀走时,将近正午。 熊横吩咐寺人多准备些饭食,派人去将右令尹昭雎请来。 等到昭雎到时,长案之上,早已是摆满了饭食。 “臣昭雎,拜见大王。” 寝宫之外,昭雎行至大殿正中,向着上首楚王行礼道。 此时的楚王,正在一张竹简之上,书写什么,听到昭雎说话后,方才是抬头道:“右令尹快快请坐,寡人特意准了酒饭,与右令尹共饮!” “臣谢过大王。” 昭雎再度行礼后落座。 自从楚王大骂景翠,表现出对秦国勋爵制度的反感后,楚国的诸多事情推广起来,都感觉容易了许多,自然让昭雎为右令尹后,他办起事情来也更加卖力了。 楚国国事之重,全在昭雎的身上,全因昭雎掌握钱袋子,若是缺少了钱财,则许多事都做不成。 君臣二人连番对饮,俱是吃起来。 席间熊横又将出宫以来的所见所闻,所遇到的一些不解的事情,就是请教于昭雎,昭雎是知无不言,尽皆为楚王解答,其学识渊博,由此可见一斑。 闲聊许久,楚王却只字不提国事,昭雎略微沉思后,便主动说道:“大王行至长沙城时,有黔中户籍长上报,说是大王专心于国事,体恤于臣民,其贤明颇有上古唐尧虞舜之风!” 唐尧虞舜。 听到这四个字,熊横脸皮再厚,也还是会腼腆的。 “哈哈,户籍长过赞也,既行此令,就必须得彻底,寡人所为无非是看我诸国诸郡诸县,执行如何,若国政不能出郢都,则谈何以国政,曾听前将军所闻,黔中郡守钟离者,曾为景鲤举荐,景鲤门客?” 熊横此问,就是要对昭氏摸摸底,看其在楚国郡县影响如何,这位钟离郡守是否是在景鲤被灭三族后,又投靠于昭雎。 “回大王,正是如此,昔年景鲤为我楚令尹,我楚国氏族求官,都需得受景鲤举荐,由景鲤举荐后,方才能到楚王槐之面,受其重用,不仅是钟离,我楚国官吏多是如此。” 这倒也没错。 咸尹郑怀、后宫郑袖、还有一个令尹景鲤,楚国南氏之外,景鲤是将楚王槐彻底围了起来,昭雎说楚国氏族求官,皆是离不开景鲤,这其实是已经为景鲤开拓了。 楚王露出费解之意:“右令尹是说,钟离非景氏一党?” “大王英明,钟离乃大王之臣,为大王所谋,当年无非是景鲤位高权重,受其制约罢了!” 政治,无关乎利益。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攻击你,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与你说话,昭雎如此明显的为钟离开脱之词,已经能让人确定,在景氏倒台之后,这些氏族有很大一部分倒向了昭雎,尤其是如今,昭雎贵为右令尹。 “哈哈,有右令尹一言,寡人倒是再无顾虑了,上书国事府,行国税国赋两司之事,他做得很不错,右令尹以为,寡人需不需赏赐些什么呢?” 昭雎略微做了思付:“大王,臣以为不可。” 熊横面露费解:“喔,这是为何?” “大王有所不知,我秦国税赋之事,本由郡县两府一路主持,国府不再行过问,如今大王行国税司、国赋司以及户籍司,此不仅是直接收取税赋之举,更是在监察我楚国郡县,此无疑会让郡县两府,生出反抗之心。” “臣曾谏言于大王,此事需得行之于慢,若是大王赏赐于黔中郡守,则会惊于其余郡守。” 熊横之到昭雎必然会拒绝,刚才不过就是试探之言罢了。 钟离是昭雎一派,自然会有昭雎为其谋。 “如此,寡人就听右令尹了,来,饮酒!” “是,大王。” 举爵,君臣二人共饮。 酒爵放下,熊横又继续问道:“右令尹快给寡人说说,这国赋司与国税司进展如何?” “大王,此二司令于一月之前,尚且在筹备之中,并未能派遣官吏,至于我楚国郡县。不过遵大王之策,国赋司已与工正府道路司联合,一方派遣官吏,征召徭役,一方派遣官吏,重修我楚国之路,重整我楚国驿馆,臣预计至于年底之时,两司官吏便能至于各郡各县,行税赋之职。” 这事情比熊横所要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尽管这当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涉及到氏族们的根本,其根本一则是像秦国那样的勋爵制度,挤压老贵族们的生存空间,二则是土地,这才是贵族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如今所做的依旧是收拢权力。 “哈哈,看来有些事情就只能右令尹来做,也非右令尹不可,寡人唯一的担忧,便是其徭役,右令尹必然知晓,寡人一向是信于孟子之道!” 何谓孟子之道,仁政是也。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这便是孟子。 昭雎一思,便立即会意:“启禀大王,修缮道路乃是长策,非一朝一夕所能成,故此征伐徭役,也须得避开农时,不影响耕种;不赶工期,以免逼迫徭役太甚,还有其三,徭役者,可抵粮税,多徭役则少交粮,如此不违背大王仁政之道!” 还是昭雎懂他,这很多事情不需要说明,只需要说一半即可。 “不知我楚国徭役,一日需得忙碌几个时辰?” 忙几个时辰? 昭雎愣住。 他堂堂楚国上柱国大夫、右令尹兼大司徒昭雎,岂会去关注这些,他说工期不赶,那就是慢慢来,至于下面怎么做,他岂会操心。 实在吃不准大王的意思,昭雎只得试探着问道:“臣请大王明示?” 熊横笑笑:“仁政有云,不违农事,不苦于民,晨起忙碌,午时而休,日落而归,寡人以,一日最多当忙碌四个时辰,上午两个,下午两个。” 八个时辰,那就是八个小时,严格遵守八小时工作制度。 昭雎似乎对此概念不深,思付后便说道:“臣遵令。” 楚王再笑笑:“右令尹还请记得,这是寡人的王令,如若违背,可要论罪的。” 昭雎再度一愣:“是,大王,臣一定下达于郡县,不违背王令!” “哈哈,右令尹果然事事都为寡人所思!” 第一三六章 取缔莫敖,屈甲工正 昭雎离开后,熊横未作停歇,又差人将屈原召来。 国事府七位臣子,典客郑介是因秦国之事而召来,右令尹兼昭雎是因国税国赋之事而召见,而屈原所被召来,一则是因为他国事府之首,二是因为他对楚王最是忠诚,也是楚国将来变法的阻力。 至于剩下的几位,倒是没有必要召集相见的。 宫门之外,令尹屈原徐徐走来,在一身青色长衫的承托下,让他多了一股丰神韵骨的姿态,其人面色如玉,凤眼红唇,活脱脱一个美男子。 再看其气色,也比当初好了许多。 屈原一生志向,皆在于让楚国强盛,如今见得楚王不仅是掌握大权,更是有远大抱负,一切都为国强所为,他心中志向能舒,人自然也是神清气爽起来。 “臣屈原拜见大王!” 立于大殿正中,屈原拱手行礼道。 楚王见机,放下手中笔墨,径直走了下去,将屈原的臂膀抓住。 “令尹快快请坐,寡人久不在朝中,不知其势如何?” 在楚王的指引下,屈原落座。 听闻问话,屈原将手一拱,宽大的衣袖垂于面前。 “我楚自大王亲政以来,分氏族与朝臣,如今是朝政清明,官吏们各司其职,各有所责,比之原先不可同日而语也!” 熊横笑道:“还不是因有令尹用力。” 面对楚王的推功,屈原却不敢应承:“臣私以为大王变法之道,要远强于昔年齐国管仲、魏国文侯是也,纵然此二人者,也决计想不到以国事府而主持朝政,以六臣子而共掌权,我楚国大小国事,无一废也!” 管仲,被尊为百家之师,春秋第一个变法之人。 魏文侯更是了不得,如今天下变法之国,又哪一个不是文侯之政,哪一个不是文侯之法。 “哈哈,原来令尹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熊横举着手中酒爵,大笑起来。 屈原摇着头,却不以为然:“非是臣恭维大王,此句句从心而出。” “好,好一个从新而出,如今国事六府,才是一个开始,寡人要的是六府之下各司,能到我楚国郡县方方面面,收国力于国事府,收国事府于寡人,如此寡人才可真正的进行变法!” 真正的进行变法? 屈原意外。 但凡变法,无外乎是改变国策,改变昔年从大周而来的周礼一法,从分封制走向郡县制,如今楚王所做,不正是在变法,莫非这只是变法之前的准备。 “臣敢问大王,何为真正之变法?” 熊横顿了顿:“令尹曾说与寡人,贵族之强,则王权之弱,与楚国相较,秦国自季君被斩杀后,就再无封地十县的封君是也,纵然强如当年之丞相樗里疾,也不过仅有一县之地而已。” 樗里疾,又名嬴疾,乃秦惠文王之弟,引起封地之名,又被称之为樗里疾。 季君者,秦国权势滔天的公子,秦王嬴稷之兄,因与嬴稷争夺王位,秦国爆发了季君之乱,全因丞相魏冉用力,才将这场叛乱给平定。 屈原心中明了,倘若要让楚国也到这种地步,那削弱贵族封君,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 “此路虽漫漫,臣亦无可退。” 当年强如秦孝公商鞅,也遇到了贵族叛乱,如楚国这样的情况,又岂能说没有,屈原这样表态,是在说愿意追随楚王,甚至不惜搏命。 “哈哈,令尹严重了,寡人只有准备妥当之后,方才行此策略,此话严重了,不知在令尹看来,我楚国事府各府各司可有不妥之处?” 屈原身为令尹,为国事府之主。 其人虽然不担任具体职务,但对国事府诸事,有监察否决之权,可以说他就是楚王派到国事府的代表,他代表着楚王的意志,代表着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他之手。 “大王若要臣说,臣的确是有一二。” “其一者,乃说工正府。工正屈伯庸之人,年岁已高,难掌国事,今大王又设其道路司,更令其繁忙,臣知工正府之事,非同小可,将来或可设立水利一司,以工正屈伯庸之精力,更是难以处置,臣以为屈伯庸已不足执掌工正府是也。” 屈原这一张口,就要先革掉自己的老父亲,不过他所云这些,也是句句在理,屈伯庸不比当年之景鲤,景鲤那是老当益壮,屈伯庸则是真正的垂垂老矣。 “那令尹以为,可有谁担此一责?” “臣禀大王,有工正府左令李勋,可为我楚国工正。李勋此人,出生于水家,乃魏国人氏,曾为魏国所谋,在魏国河东曲沃之地,多行水利之事,又精通于山河地势,历法天象,足以执掌工正府。” 这样的人才,没想到熊横在听后,却是立即摇了摇头。 “不可,如今我楚国事府中,已有司败左丘之流,尽皆外臣,又岂能再用一外臣,此为其一;其二者,令尹莫非没有发觉,我楚国事府中,工正、司败、郑介心向于令尹,司礼、司吏则向于昭雎,如此一来岂不是正好分庭抗礼,虽说堵不如疏,但也不可缺少堵之策也!” 熊横所云,只是表面上如此。 实际上郑介司败司吏之流,尽皆是心向于楚王,甚至有需要,司礼也当是如此。 听到楚王这样说,屈原想了一阵后就明白了。 “大王是想以莫敖屈甲为工正?” 这次熊横则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自寡人行国事府之策后,国事府之外的臣子,尽皆成了空职,既是空职,那就不该有,正好有莫敖屈甲者,为我楚国工正,我楚国便不再设立莫敖一职。” 昔年吴起在楚国变法,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把没用的官职,都裁撤掉了,莫敖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又被南太后启用,如今再度被废除,方才是正途。 “臣遵令,我楚国是不该再设立莫敖一职,臣请大王下诏令,拜屈甲为工正,取缔莫敖一职。屈甲为臣弟,虽是不知其水利营建之时,但胜在善学,臣让他多取左令李勋之学,以不废国事。” 熊横点点头:“甚善,令尹如今才说了其一,不知其二为何?” ? 第一三七章 子夏为师 “大王,其二者乃司吏府。我国事六府,司吏府乃行举荐、考教、监察、任命臣子之事,可如今司吏府立下时日不短,除过我郢都考教臣子外,便再无建树,也未曾向大王举荐任何贤才,形容虚设也。” “臣深知我楚国政事,也明白若推行国事一府,将面临诸多难事,可依照由易入难之举,臣以为我司吏府下,也该设下一司,于我楚国上下,行司吏之事。” 的确是如屈原所云,司吏府乃是形容虚设,时间一久,楚国群臣都以为楚国没有这样一个部门。 “那令尹之策呢?” 屈原似乎是早有准备,只见他直接说道:“大王行户籍令,乃为我楚国庶民登记造册,不缺税赋,不若就在我司吏府下,设官门司,为我楚国重臣登记造册,何人、何氏族、出身何地、所学为何、在何地为官、有何功,有何过,尽皆是记载清清楚楚。” “有了此策,一则可便于大王知晓我楚国官吏几何,贤才几何;二则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三则也可招募英才,让合适之人做擅长之事。臣之以为我楚国每一郡之地,每一县之地,都需得官门司,层层递进,不受县府郡府所制,只遵国府之令。” 屈原说罢,熊横细细想起来。 这件事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初期以登记造册,之后就可以根据个人档案,来评定官吏的升调,也是一种监察制度。 当时是考虑到若是逼得太紧,遭到楚国各氏族的反对,难以执行下去,但若只是登记造册的话,还是能说得通的。 看来屈原已经是将熊横国事六府加上各司的策略,都弄明白了。 “此事,令尹要与司徒商议。” “大王之担心群臣反对?”屈原问话道。 “自然是如此,天下之事,皆在于名,正所谓名正言顺是也,让令尹与司徒商议,便是为这名也。” 屈原露出不解:“大王是说?” “嘿嘿,若是给群臣登记造册,他们必然会多想,认为是寡人想要掌握他们,可若是说登记造册,是为了拟定群臣为官俸禄,以免将来出错,如此一来,纵然有反对,那也只能是少数了!” 掌握楚国钱财着,乃司徒府也。 若是这官门司挂着司徒府的名号,群臣自然也就能多信上几分。 身为楚国,熊横深知他做不到让楚国所有的臣子都不反对,但只需要让多数臣子都接受,也就足够了。 经此提醒,屈原也是明白过来。 “大王,臣下去就与右令尹商议,臣之其三者,乃在司礼一府也,司礼者,掌祭祀定礼法行教化是也,可臣观之,此司礼一府如今却只行祭祀而不倡礼法,也不行教化,臣不明其意,还请大王明示?” 国事六府,当以令尹屈原为主,如今各司俱有其职,对于楚王定下的定礼法行教化,却不太清楚。 听闻,熊横大笑起来:“司礼于寡人,乃有大用,今之所设,并非不用,而是还不到时候,寡人观之,令尹对于魏文侯很是了解?” 屈原精于变法之道,对于魏文侯的事迹,岂能说不知。 “回大王,臣幼年之时,就曾学于魏文侯,今至年老,依旧学于魏文侯。” “那你令尹必知魏文侯之师子夏?” 楚王又问道。 “子夏者,师从孔子,所修乃儒,曾为魏文侯之师,常在黄河间讲学,此人对魏文侯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甚至有人曾云,子夏之论者,暗藏法家之理也。其人曾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可见其与孔孟的不同之所。” 屈原所云不错,子夏其人可以说是荀子的简易版,号称法儒兼修的荀子,诸多的理论就是从子夏的学问中而来。 “莫非我楚国的司礼,便是大王的子夏!” 闻言,熊横大笑起来。 “魏文侯以法家而治国,儒家以治礼,不仅强大的国力,更是凝聚的民心,寡人不可不察也。” “方今之天下,变法当以秦国为盛,可令尹当真就以为,只有秦国的法才是世间最好的法吗?” 熊横自顾自的摇摇头:“寡人看非也,秦人不知劓刑之丑,何也,皆因秦法严苛也,道路遗灰,都要守则酷刑,不仁义啊!” 华夏封建王朝能立足两千年,儒家礼法教化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尤其是对于思想的统一非常重要,两千年来也一直沿用着法家为内,儒家为外的传统,法家太过残酷,容易翻船,唯有以儒家中和,才能长治久安。 法家的认知里,天下的一切都是君王的,在儒家的认知里,普天之下尽是王土,可王也要率土之滨,若是当年的始皇帝能如刘邦那般,多封几个异姓王出去,没准秦国也就能平安地过渡到,那个叫秦武帝的男人出现。 这样关乎千秋基业的大事,熊横不得不慎重思虑啊。 “大王,魏文侯以子夏为师时,以子夏之策,大兴礼仪教化,制定魏国服饰、鼓乐、卦象、祭祀等礼法,还在安邑开设学宫,推行学问,以礼法约束人心,臣明白了,大王也是当有此考虑。” 看来屈原对于熊横的考虑,是明白了,但又明白的不是那么彻底,毕竟思想方面有着两千年的代差,在这两千年中政治形态已然发生了飞跃般的发展。 “如此,司礼府之事就暂且如此,不知令尹还有何事?” 屈原略微做了思索,他将自己的思维从方才的谈话中,拉了回来。 “大王行国事府之策,当中典客府三司,俱是齐备,亦在大王掌控当中,只需按照大王诏令去做即可,此无需臣多做操心;还有司败一府,先不说彭里此人善谋,就说此人行典狱司一事,也是大王所谋,此也无需臣多做操心。” “如今唯一令臣忧心者,乃是司徒府昭雎是也,臣心中清楚,司徒府之事,皆由大王布局,右令尹步步而来,臣亦无需操心,可时至今日,臣却不得不说也!” 屈原之说昭雎,熊横早有所料,若是他连昭雎都不说了,那他也就不是屈原了,也正是因为国事府中有屈原在,熊横才敢放心大胆的将昭雎立为右令尹,让其辅佐司吏府之事。 “令尹与寡人,就该是无所不谈也,倘若君臣不和,那我楚国将来还如何推行变法,但请说来!” ? 第一三八章 劓刑 “大王未去齐国徐州前,臣就以智者、贤者、明者做比较,来告于大王右令尹之志向,大王说于臣堵不如疏之策,言有昭雎在,那些反对大王以及反对大王变法的臣子,便都有了发泄之所,不至于乱国,此方为堵不如疏之策。” “可近来臣观之,我楚右令尹昭雎大有成为洪水之势,不可阻挡是也,右令尹利用其权势,为氏族子弟谋官谋福,如今那些反对大王的臣子,尽皆于他之麾下,我楚国之大,乃有六郡三地,倒是有四位将军,为之右令尹之谋。” “大王虽是见得我司徒府下户籍司、国赋司、国税司尽是大兴于各县各地,可大王却不知晓,私下里各郡各县百姓,他们何以如此遵守王令,起因司徒府下,有名而无实是也,如此之变法,臣唯恐国之未兴,我楚就又出一景鲤也!” 屈原的说辞,也并未任何夸张的成分。 楚国六郡三地,并非是各个户籍长就如熊横见到的一样,也并非是各个郡守都如钟离一般,不仅能推行户籍令,更是能推行国赋司与国税司,倘若昭雎与他们联合一道,派遣下去的官吏有名而无实,一样是没有效果的。 这一趟熊横走过新城郡,宛郡之地,早就深知这一点。 “更何况臣近来又知晓了一事……” 屈原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坐于上首的熊横却是依旧淡定,面带笑意:“无妨,令尹只管道来?” “昭氏一族封地乃在新城以东,淮北之地,今年六月族中行祭祀之礼,有新城郡守、宛郡郡守、江东郡丞前往,其典礼盛大,俨然一副封君之相,若非是有东方商会商队途径见之,臣亦是不可知。” 祭祀,乃是大事。 大到天子君王,下到氏族家族,每到特定的世界,都要行祭祀之礼,其身份地位不同,规格也不同。 楚国最盛大的祭祀,莫过于王礼,其后乃是屈、景、昭三氏,此三氏者尽皆出自熊氏,乃是王族,因其各成一支,方有各为祭祀。 每年六月,昭氏一族都会在其封地,举行祭祀大典,屈原曾为楚国三闾大夫,所谓三闾便是屈、景、昭,因此他对其更为清楚,也是知晓三个郡守亲自参加,这意味着什么。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若非重要的宾客,岂能去观礼仪。 楚王依旧面色不变,始终带着笑意,片刻后才说了一句:“好失望啊!” “寡人对于昭雎,已经给过不少机会了,看来他是不可能卸下身上的重担了!” 听到楚王的肯定答复,屈原又继续问道:“不知大王当如何应对?” 熊横摇摇头。 屈原自以为是大王还未有策略,便继续说道:“大王,右令尹之人,虽可用,但须得加以节制,否则……”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又见得楚王摇头起来。 “寡人可不是说没有办法,寡人是说不管,任其自然!” 这屈原就纳闷了,若是不管岂不是要酿成大祸患,除非…… 大王是想像当时对付景鲤南太后一般,按兵不动,等到动时,势若万钧,谁也不可阻挡。 “令尹可知,当年秦国太子的错,商鞅却非要怪罪于太子太傅,既然是罪,那如何仅仅只是劓刑,让其依旧有崛起之力呢?” 不等屈原问话,熊横又继续说道。 “臣不知。” “哈哈,太子太傅者,共有四位,皆是秦国贵族,罪于他们便是束之高阁,不能令其影响变法之策,至于只处以劓刑,却并未夺取权势,贬为庶民甚至流放于蛮荒,皆是朝中还需要他们,来疏远那些反抗的臣子了,至于后来,孝公既薨,商鞅车裂,他们便全部跳了出来,最后被惠文王尽皆清扫,是一个都不留,从此之后秦国再无人敢言,商君之法不好。” “昭雎对寡人而言,不正是如此,寡人就这样看着他,望着他,寡人行司徒府三司,他就趁机拉拢氏族,执掌权势,可纵然如此,寡人之国事府,令不是已经可达诸县诸郡,无非就是将来换个司徒的事,可寡人的国事府是不会更改的,放心吧,翻不起大浪的。” 熊横说得风轻云淡,表现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变法总是要流血的,总有一天新的终究会成为旧的,是旧的那就得改变,不改变就必须得淘汰。 既然要淘汰,那索性就一次性来。 对于楚王,屈原心中一直都有四个字,那就是高深莫测。 初见楚王时,不过是握在南太后掌中的傀儡,再见时方知是三年不飞的楚庄王,亲政之后力行变法,又知面前的楚王,绝非楚庄王那般简单。 因此他对楚王,是无比拥护的。 楚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臣遵令。” 屈原其身,行之一礼。 “对于刚才所云司败司吏两府,寡人心中亦是有计议,令尹不必操心,眼下令尹要做的,一是执掌国事,国不可有失;二是学习秦法、按照招募变法人才,为推动我楚国变法所备;三是监察各府,以不违背国策,国中有屈原在,寡人安心!” “是,大王。” 说罢后,日已西山。 熊横又拉着屈原寒暄了两句后,方才是令人离开。 今日一上午,熊横就在寝宫中会见臣子,处置国事,忙碌了整整一日,可想而知,若无国事府与大将军府分担军国大事,凡事亲力亲为的皇帝,该会有多累。 “大王总算是能抽出空来,听我说话了。” 宫殿外,青雉正端着一托盘饭食过来,熊横顿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楚王要立青雉为妃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郢都,如今就只等的三月过后,与齐姬的大婚一起办了,这样不仅能少花点钱,还能少费点事。 毕竟别人结婚一次,只能娶一个老婆,而你结婚一次,直接能娶两个。 望着青雉,熊横一脸坏笑道:“怎得,这么一会儿没见寡人,就如此思念,可是这天还没有黑呢?” 差点被熊横训练成老司机的青雉,岂能不知道这是啥意思。 只见她啐了一口道:“谁想你,我是有事要跟大王说,那位齐国王女从上午就求着要见大王一面,不知大王见不见?” 齐姬田芷,早在徐州时就见过其人了,如今无非就是因受礼法约束,未至三月,楚王与齐姬最好少见、甚至少见,以保证楚王没有绿帽子。 “算了,见一下吧,不见也不礼貌,寡人就只见一下罢了。” 第一三九章 齐姬妫芷 夜幕降临,楚王宫之中灯火辉煌。 熊横领着四个寺人,一路来到后宫,到一座宫殿前立住。 寺人通报了一声后,宫门打开,熊横一路走了进去,迎面一位女子走来。 且看她二八年华,容貌秀丽,风骚体格。 身形约莫六尺之余,在女子当中已然算是高的,一张如鹅蛋似的脸庞,镶嵌着精致的五官,细眉到了眼角之处,微微往上勾起,形成一道曼妙的弧线。眼睛很大,且十分的有神,似透着一抹精光与纯情,鼻梁小且挺,真有些琼鼻一点,尽聚灵气之意,一张樱桃小口却生着厚厚的嘴唇,平添几分性感。 再她打扮,一头黑丝如云,散落于腰,两根淡绿彩带,绑于其上,一根金色的簪子,别于那头发的最高处,温柔婉约之余,又有干练。身上是一件鹅黄长裙,半露熊口,将将那起伏处遮盖,手腕处露出半截莲藕般的玉臂。 有一首诗怎么说来着,“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对,就是这个意思。 “齐国妫芷拜见楚王!” 如今两人尚未大婚,她的身份还是齐人。 至于自称于妫芷,则是因战国之时,女子称姓而不称氏,妫芷出自齐国公族,当以是妫姓田氏。 每次望见这位美人,熊横都不禁要感慨一下,安国君子玦的眼光真是可以,齐国公族的基因也真是可以。 “无需多礼,请落座吧!” 熊横挥挥手,落于主位之上,示意妫芷落座。 妫芷又盈盈一礼后,坐到了楚王下首。 “我楚国之地潮湿炎热,纵然是吃食也不同于齐国,不知你能否习惯?” 一向都很绅士的楚王一张口,就问起了妫芷的私生活如何。 妫芷面露笑意,似三月桃花绽放:“回大王,虽有不同,但却也有相似之处,也能习惯,何况臣妾来时,我王特意派遣十个婢女,十个庖厨跟随。” 这田地还真是考虑得周到,就连厨子都带过来了。 想到这事,熊横挥挥手:“去将太官召来。” “是,大王。” 待到寺人领命去了,熊横又继续说起:“听闻你从今日上午,就要求见寡人,寡人今日忙于国事,倒是给疏忽了,不知是有何事?” 妫芷轻轻摇摇头:“我王曾言,为妇者,当以夫也,为君王妃者,当以国事也,楚王久离国都王庭,昨日方才入城,今日国事多一些也应该,这也恰能说明,楚国不能离楚王也!” 好一个知书达礼的美人儿,这份心思可不浅啊。 熊横没做表态,只听得妫芷又道:“今日所见楚王,只是求一事罢了,从今日正式算起,我要足足等上三月,方才能与大王大婚,实在是无聊得紧,我只求每日白天里,能见上一次大王即可!” 对于这样的要求,熊横还真没办法拒绝。 “此事易尔,寡人准许你可以随意在宫中走动,每日可来寡人寝宫一趟,寡人若是狩猎出宫,也一并带着你去。” 妫芷起身,将那妙曼的身姿微微弯曲,向着熊横再行一礼:“臣妾谢过楚王。” “不必多礼。” 听到楚王话,妫芷才是落座。 “臣妾在临淄时,曾听闻大王虽岁有弱冠,可却为娶妻,可到了郢都宫后,却又突然听得寺人们说,有婢女青雉者,深得大王喜爱,在临淄时就陪伴在大王左右,可谓是同甘共苦,大王是要立青雉为妃子?” 昨日方才入宫,今日就连这都知道了,这位齐国来的王女,还真是聪明得紧呐。 “嘿嘿,寡人正有此意,打算与你大婚之时,顺便与青雉大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妫芷稍稍锁了锁眉头,略有失望:“大王要臣妾说,那臣妾就只能说实话了,这世间的每一个女子,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丈夫的唯一,可身在君王之家,又岂能如此随意,臣虽不愿有人同分大王,可亦能接受,也愿与青雉姐姐一起共同侍奉好大王!” 为人不仅聪明,而且情商也高,看来是直接奔着楚国的王后来的,这就准备开始要先入为主了。 就在这时候,宫门外一阵响动传来。 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 只见这人约莫而立之年,身材略显肥胖,面色白白净净,头顶是黑纱高帽,身上是枣色官服,正是一副寺人打扮。 此人熊横认得,正是宫中执掌御膳的太官欧阳执。 他走到正中,朝着上首楚王跪拜道:“臣拜见大王!” “太官起来吧。” “臣遵令。” 熊横手指妫芷:“此乃齐姬妫芷,将来我楚国的妃子,自临淄来时曾有十位齐国庖厨跟随,负责妫芷膳食,此事你切不可怠慢了!” 欧阳执起身行礼,一面对着楚王,另一面对着妫芷:“臣遵令,今后膳食臣会交由齐国庖厨负责,若是想吃我楚国的饭菜了,那就由臣来负责!” 听完欧阳执的回答,熊横转头望向妫芷:“不知你意下如何?” “多谢大王,大王对臣妾如此关心,臣妾虽远离乡土,却依旧没有半点不适也。” “哈哈,如此甚好,太官请先去吧!” “臣遵令。” 欧阳芷走后,妫芷又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正中。 她从腰间一个香囊中,半响摸出一块玉佩来,双手高举在熊横面前。 “君子者,如玉也,大王是君中之君,更是玉中之玉,臣妾手中之物,虽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宝,但却是臣妾自幼年之时,跟随工匠学习,亲手打磨出来的。” “此玉乃是一燕国商人,献给我父王威王,其后由父王再送给臣妾,臣妾将其打磨三年,方有了今日之形状,臣妾将其命名为芷,今日献给大王,还请大王莫要嫌弃手艺粗糙!” 熊横望去,好一块美玉。 鲜红一体,两面通透,约两寸见方,一个圆环是也。 玉名为芷,献给大王,这哪里是要献玉,这简直就是要献上自己! 熊横面露喜色,走下王座,将那块美玉握在手中,手感光滑无比,可细微之处还是透着粗糙的做工,的确不像是齐国宫中的工匠所为。 “好一块美玉,真是有心了!” 说话间,就将其衔在腰间。 “若是大王能日日佩戴,臣妾将会更高兴!” 妫芷又柔柔地说道。 望着身侧的美人,熊横哪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抱在怀中狠狠地亲了一口,大笑道:“寡人如何不戴!” ? ? 第一四零章 钟无艳之女 昨晚还好悬崖勒马,否则真就失了礼。 祖宗传下来的礼法,该反对的就反对,但该遵守的还是一定要遵守。 毕竟这样的制度是多少顶的绿帽子,才能总结出来的。 今日在宫中无事,熊横起来后练了一会儿剑,便去往御府西伦处走了一圈,经楚王的点拨,他自己的努力,如今的纸张已有些雏形了,就最近的一版,甚至都可以在上面书写了,唯一之难就是太厚、太硬、不够平滑、上面粗壮的秸秆还是清晰可见。 造纸这种东西,最难的是用何材料,在如今的技术条件下,材料都只能通过沸水煮的方式来处理,这就必须得要要求材料可塑性好。 估摸着西伦还需要大半年的尝试,才能将这种纸张造出来。 回到宫中,由青雉侍奉着熊横正在用膳时,有寺人通报殿外齐姬求见。 好家伙,昨日才答应她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每日可来寝宫看看,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来了。 得到楚王应允后,依旧是一袭鹅黄长衫的妫芷,从宫殿外走来,向着楚王行礼道:“臣妾拜见大王!” 见熊横微微点头后,她又望着旁边的青雉道了一声姐姐。 “芷妹妹用膳没有?” 青雉笑问道。 “多谢姐姐关心,用过来,闲来无事,便来大王寝宫一走,不曾想大王正在用膳,打扰了大王!” “大王啊,早就吃完了,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 没等得熊横开口,青雉就轻声说道。 她的这一番举止看在妫芷眼中,神情明显地一愣。 在未来楚国时,她就曾听人说这位楚王可了不得,景氏三族说杀就杀,荆山学宫一众楚国臣子说杀也就杀,心思十分地狠辣,纵然是到了宫中,也是见得上至令尹,下至寺人,对楚王尽皆尊崇有加,其威势更是要远胜齐王是也。 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在青雉的面前,却表现得如此和气,甚至连青雉替他说话,他也不会恼怒,再看青雉的神情,很是自然,说明不只是今日才这样,而是一直都这样的。 “唉,算了,就权当寡人吃饱了吧!” 熊横颇为无奈的说道。 青雉虽要被立为王妃,可侍奉楚王的事,都是她亲自来做的。 只见她利落地收拾好了长案,将餐具交由旁边的寺人端了下去,这哪像是一国之君,倒像是普通人家丈夫吃完饭后,妻子在收拾桌椅。 “芷妹妹,你且坐吧!” 在递给寺人餐具时,青雉又不忘说一句。 妫芷在瞧一眼楚王后,方才是落座,然后就见得青雉令人给她上了一些果蔬酒水之后,径直出寝宫了。 连对楚王招呼都没招呼一声,楚王似乎到这时候,才看出她的不对劲,讪讪地说道:“这几日母亲身体不舒服,寡人差青雉过去瞧瞧!” 楚王的母亲,当然是刘太妃了。 听人说楚王要立刘太妃为楚国太后,因为会盟之事,将大典耽搁到了如今,再过不到一月,刘太妃就正式成为刘太后了。 “不知碍不碍事,要不臣妾也去看看?” 熊横一摆手:“小事尔,何须麻烦,过几日寡人会亲自领你去拜会。” “是,大王,容大王恩赐,臣妾今日一早就在宫中闲逛,见识了我齐国与楚国的不同,当下不下心走到前宫,但见得那里有国师、大将军二府,听往来的寺人说,那里便是楚王的变法之所,楚国国府之所在!” 天下诸国的王宫,就只是君王处理政事以及办公的地方,就连秦国大名鼎鼎的丞相府,也在咸阳宫之外,就只有楚国是臣子前往王宫办公,的确是有不同之处。 “寡人听来,妫芷似乎颇知天下政事?” 寻常女子的眼中,是没有政事的,纵然是看到了国事府与大将军府,也不会特意提及,因为在她们来看此物与她们何干,偏偏妫芷就问这些。 “如何敢说颇知,不过是自小受到母亲影响,知道一些罢了。” 母亲? 熊横只知道妫芷是齐威王之女,至于是哪个妃子所生,可就一概不清楚了。 “不知是齐国哪位太妃?” 妫芷顿了顿:“回大王,母妃乃是钟无盐。” 钟无盐,不就是钟无艳吗? 汉朝刘向《列女传》中的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丑女,但其人却颇有治国才能,齐威王谥号中的这个威字,钟无艳占了不少。 熊横久在临淄,对于此事倒也是知晓一些,决计没有刘向所云的那般夸张。 钟无盐出身自齐国氏族,虽为女子,但却志向高远,不仅是饱读诗书,更是曾在稷下学宫与诸多士子论战,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奇女子了。 至于为何将近而立之年都未婚,皆因钟无盐认为,天下的天下无疑能配得上她,与其托付于男子,不如托付于学问。 后来有一日,齐威王至于稷下学宫,听及临淄奇女子之名,想要会一会她,这钟无盐也是猛,上去就直接对着齐威王说了齐国之弊,还告诫齐威王要以国事为重,齐威王深受感动,自此就是便减少了饮酒宴乐之事,任用了邹忌田忌之人,悉心治国,并且以钟无盐为妃。 据齐人所云,钟无盐之人,身高七尺有余,骨骼庞大,胜过男子,容貌却秀丽而多英气,其人不在于貌,乃在于学,全然不是刘向所形容的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毕竟齐威王再礼贤下士,也是个男人,容貌实在不佳的话,那也…… 钟无盐为妃子之时,行治国之道,齐国大小国事,都是由其处置,妫芷身为其女,跟在旁边耳濡目染,也能学很多了。 “如此一说就能理解了,寡人曾在稷下学宫时,就多有听闻临淄钟无盐之名,今日能以钟无盐之女为妃,是何其有幸!” 或许是因何其有幸这句话,妫芷面色羞红,越发显得好看了。 “臣妾在齐国之时,就多有听得大王之名,大王稷下学宫论战之事,如今都还有人在传唱,臣妾在来楚国之时,就有我齐国士子说于臣妾,望在楚国求官。” 没有科举制度,也没有汉朝的举孝廉,因而这个时代的官,就是这样求来的。 王女远嫁他国之前,都会受到本国公子士子的拜访,以期将来为妃子后,为自己能求来官,施展其才华。 如今的秦太后芈姝,当年不过只是一个八子,就能带去魏冉之人,何况今日之妫芷远嫁楚国时,楚王还未曾有妻,有很大的几率可以成为楚国的王后,岂能无人投靠。 妫芷的请求,合情合理。 “不知有何人呢?” 熊横出声问道。 “回大王,臣妾之胞兄田苴,曾学于儒法,知于纵横,有在大将军匡章军帐中习得兵事,知道大王雄才,愿到楚国为仕。” 胞兄,可不就是妫芷的亲哥,钟无盐的儿子,估摸着年岁该在齐王地之下,正是年少有为之时,而且还是个复合型人才。 如今天下的潮流,这就是这种复合型人才,如秦国甘茂这些人,都是号称自己百家之学。 “哈哈,如今我楚正值强国之际,可谓是百废待兴,所缺的正是人才,快快书信去往齐国,让其来,对,都来!” 妫芷起身拜起来:“臣妾多谢大王。” 这样一来,齐国的氏族必然会来不少,等到他们掌权后,也对推行变法更有利,毕竟外来的和尚无根基,更忠心于王。 就只不知熊横心心念念的苏秦其人,可还有动静? ? 第一四一章 韩王薨了 入秋,天气阴冷。 清晨,不见初晓,不见光亮,四下里灰蒙蒙的一片,大地露珠未干。 忽然,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响,将宁静打破,官道上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赶车的是个身着长衫的汉子,此时的他衣衫不整,面容疲惫,嘴唇苍白到欲要干裂。 驾! 缰绳就在他的手中,双目时刻望着前方。 终于,在田野的尽头,一座巨城出现在那里,这座城的名字叫做郢都。 城门未开,马车在城池之下停住,四下里排着队等着开城门的商队,皆是望着这突如其来的车驾。 “典客府外知死,快快开门!” 立在车辕上,男子大喝道。 站在城楼上正揉着惺忪眼睛的士卒,猛地来了精神,一路小跑下城楼,不多时候,城门打开,直接马车放了进来。 哒哒哒! 郢都还未亮,街道上空无一人,就只有马车孤独的飞驰而过,到了王宫外的一座府邸前,方才是停住,站在这里,还能看到王宫鼓楼上的灯火辉煌。 男子跳下车,抬头望了一眼门匾,冲了进去,那上面正是写着外知府三个字。 渐渐地,有一轮金辉,从东方而起。 一条金色的线条,从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路划过来,整个天地忽然亮了起来,渐渐地街道上有了行走的人,郢都城逐渐活了过来。 许多郢都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就会看到楚国七位国事大臣、五位将军的马车会从王宫鱼贯而入,开始了一整天的国事,自从大王变法以来,便都是如此。 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宫门口,楚国典客郑介正端坐车中,一卷竹简正摆放在他双腿上,这是今日天未亮时,外知府的探子送新郑送来的,大王特意交代过,凡此诸国大事,皆有关于楚纵横之策,必要及时禀报。 楚王宫中。 熊横正在用膳,青雉就在她的旁边。 等将嘴巴擦过以后,熊横在青雉的肚皮上摸了摸:“青雉啊青雉,你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这肚子总归该有反应了吧?” 是啊,为了楚国未来,为了这一颗种子,熊横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从五月一直到现在都九月了,该有反应了吧,莫非寡人有疾? 青雉口中喃呢一句,将熊横的手一把推开:“这我哪里知道,莫非大王在怪怨我不成?” 熊横嘿嘿一笑:“哪里有,寡人就只是问问。” 本以为是种子还没中上,哪知青雉娇羞一笑:“最近总是感觉身体不舒服,也不只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听人说腹中有子,便是这等表现。” 这…… 此话一出,熊横立即大笑起来。 对嘞,都四个月了,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有反应了才对,两世为人,人生第一次要做父亲了。 “来人,快快请太医来!” 这令刚吩咐下去,就见得郑介从外面走来,他望着一路小跑出去的寺人,不知大王为何这般高兴,也不敢打扰,就只好站在宫殿外等候。 熊横猜到他必然是有事,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便转头说道:“青雉,你且下去让太医好好瞧瞧,寡人一会儿便寻你!” 青雉望了一眼熊横后,便告退了。 楚王身侧有寺人行走至宫殿外,才将郑介给请了进来。 “臣郑介拜见大王!” 郑介立在大殿中行礼道。 “哈哈,典客无须多礼,快快请坐!” 郑介并未动,而是将手中的竹简举着:“启禀大王,从新郑连夜传来的消息,韩王仓薨,韩太子即将即位,请大王过目。” 听此消息,熊横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走下去将铸剑接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阵。 这上面说得很清楚,韩王仓吐血而亡,在大臣的拥立下,太子即将要即位,甚至就连韩朝中如今谁主政,都是说得清清楚楚,也由此可见,楚国外知司的能力如何。 韩王仓,熊横差点将他给忘记了。 今年是公元前296年,在这一年魏王与韩王相继薨,韩魏两国在新王即位初期,达成了共识,一致抗秦,这才有了韩魏两国联合周攻打秦国的伊阙之战,而熊横所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他想借此发动诸国的力量,将秦国重击,最起码要将秦人赶到雍城去,让秦国的巴蜀汉中,尽皆归于楚国,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楚国一统天下的霸业。 先前的韩魏两位,俱是无抗秦之志,就连上庸之战那么好的机会,都是不为所动,后面来的这两位可全然不同,正是联盟韩魏的好时机。 “不知韩公子虮虱可在郢都?” 熊横所问之人,乃是韩王仓的嫡长子,本为韩太子。 四年前,太子虮虱在楚国为人质,是齐国苏代设计,让楚王槐将虮虱扣押,韩迫于无奈,只得再立韩咎为太子,如今韩王之死,嫡长子虮虱,就成了熊横手中的依仗王牌。 “回大王,韩公子虮虱如今不在郢都,而在鄢城,此事还是当年楚王槐所为!” 熊横一拍手:“只要这人在就好,你说若是寡人送虮虱归国,新即位的韩王会如何想呢?” 郑介听之,立即摇了摇头:“大王不可,韩公子虮虱,久为太子,才韩多有朝臣支持,倘若让其回国,必会让楚国生乱,甚至会影响到太子咎的王位,这太子咎必然不肯,一个弄不好会让太子咎倒向秦人,此举不利于我楚联合诸国的抗秦之举。” 郑介身为楚国典客,执掌外事,自然对于楚王想要联合诸国,再度攻秦国的策略十分清楚,恶于韩必不可取。 熊横闻之,点了点头,又问道:“不错,正是如此,那倘若是寡人将虮虱的头颅送给韩王呢?” 这次郑介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后,依旧是摇摇头。 “大王此举乃是险招,虽是在取信于韩王,可必然会将自己陷入不仁不义当中,韩公子虮虱被我楚国扣押,本就是失礼之举,倘若大王再为了讨好新王而将其诛杀,不仅不能引来韩人的好感,甚至还会引来仇恨。” 熊横闻之,再一次大笑起来:“哈哈,不错不错,典客所云,句句皆在寡人心也,寡人亦以为不可!” 见楚王如此说,郑介就有些弄不明白了,这楚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不知大王以为呢?” 在他的心目中,楚王一直都是高深莫测,颇知纵横之时,他也明白方才大王故意那样说,就只是对他的一个试探而已,看看他能没有能耐,执掌好这典客府。 “既不能行不仁不义之举,又得让韩咎安心,更重要的是不能引起韩人仇恨,因此寡人唯有一计,那就是为韩公子虮虱封君,封为我楚国的君,并拜其为寡人客卿,让韩君臣看到寡人对韩公子礼遇有加,韩公子也不会再回新郑去了!” 郑介听完,立即点头起来。 “大王之策甚妙,此事一旦传到新即位的韩王耳中,他必然能够明白,这是大王对韩的示好之意,如此两国可成联盟。” 自从秦国归还了韩的武遂和宜阳之后,韩就一直与秦国交好,与楚国交恶,现在新王即位,可要借机将此扭转过来了。 “你现在就派遣去往鄢城,将韩公子给寡人请到宫中来,寡人要与他一叙!” 郑介拱手而道:“臣遵令!” 说罢,便退了下去。 从韩一路赶来郢都,不到半月即可,恐怕这个时候韩的新王还没有即位呢,楚国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提早做出应对,这就是外知府好处。 现在韩王仓已经死了,不知魏嗣又是什么时候呢? 熊横思索了一会儿,前往寻找青雉,等见到青雉时,正有太医给她诊脉,还没等一会儿,就有恭喜之言传来。 孩子,他真有孩子了! 熊横第一次做人父的喜悦,易于言表。 ? 第一四二章 韩公子虮虱 楚王令下,两日后达鄢城。 又三日后,楚王寝宫中迎来可一位客人。 看起年岁,几近四旬,着一身青色长衫,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头戴一顶玉冠,有种说不出的文弱之感,再看其面容,鹰钩鼻,厚嘴唇,颔下留着长须,一双眸子十分奇特,因为它既明亮且苍生,温热当中蕴含着坚毅。 这位便是被楚王从鄢城召来的韩公子虮虱。 与当今楚王一样,都有着同为人质的经历,在二十岁时他离开新郑来到楚国,到如今依然十几年过去,不同的是楚王已经从临淄回来,成为了楚国的王,而他则完完全全的成为了韩的弃子。 到了寝宫之外,虮虱止步。 他眯着眼睛,望着寝宫的上方,天空是蓝色的,寝宫的瓦片是黑色的,今日烈阳高照,里面却显得有些昏暗。 直到现在他都弄不明白,楚王为何要召见他,一个被楚韩两国共同遗忘的人。 熊横正坐于王座上,他见到虮虱从外面走来。 步伐似有些艰难地跨过门槛后,立在大殿正中行礼起来:“虮虱拜见楚王!” 在他的自称里,几乎是将韩公子也都省去了。 熊横抬起头,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阵。 曾听郑介说,虮虱此人多有才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鄢城之时经常与人论战,从未有过败绩,在那里积攒下不小的名气。 论战之事,本就是搏的是博学多才,随机应变,还有逻辑思维,鄢城可不是什么小地方,往来的诸国士子可不少,未尝一败,足见其能力如何。 历史就是这么的有趣,在韩众位公子当中,虮虱无疑是最有才的,可他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做不成太子,也即位不了韩王,可见“奋六世之余烈”,是一件几率多么小的事,就像是天注定的。 今日之楚王,着一身礼服,表现的十分慎重。 只见他起身之后,将手微微一抬,做出请的手势,向着早已准备好的长案说道:“公子请坐!” “多谢楚王。” 再度行礼后,虮虱落座。 在他这个角度,侧着身子与王对饮。 “哈哈,无需多礼,公子久在我楚,寡人身为东道主,按理来说早就应当见上公子一面,无奈楚国事多,给耽搁了!” 熊横寒暄道。 虮虱再度拱手道:“外臣再谢楚王,楚王所做之时,俱是强楚变法之大事,见我一个被遗弃的公子乃是小事,小事如何能与大事想比呢?” 他面上不卑不吭,真有种宠辱不惊的气度在里面,或许这么多年在楚国的磨练,早就让他将一切都看淡吧。 “哈哈,看来公子虽身在鄢城,却对我郢都之事了解不少,寡人平生所好就是与人谈论国政,今日倒是想听韩公子说一说,寡人的变法如何呢?” 人人都说虮虱有才,他虽未韩公子,但也就并不能说不能为楚国所用。 虮虱微微一思索:“看来这就是楚王召集外臣来的用意?” 闻言,熊横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就只是将手中酒爵高举,示意虮虱饮之。 “公子请?” 虮虱闻言微微一笑:“外臣观之,大王已深谙变法之道,变法之精通,更甚于秦公商鞅是也,何须外臣言之?” “哈哈,那寡人问你,何为变法之道?” “天下之事莫过于利,天下之人莫过于众,变法犹如天地日升月落也,日升则必然月落,月落则必然日盛,不是利于白,就是利于黑,变法之根本就是取白日之利,补于夜!” 虮虱的话虽隐晦,但熊横还是听明白了。 他其实再说变法伤及老贵族的利益,那就得将这部分利给新贵族,这样一来变法才可成也。熊横如今所做种种,只是在收权而已,权力就是利的一部分。 剥夺了一部分人的,就会为另一部分人增加,等到勋爵制度出来后,改变了晋升制度,这就要意味着将老贵族的利益转交给新贵族了,因为新贵族就是推行变法的人。 一切周而复始,从未有过改变,不得不说虮虱的话快要勘破了本质。 “那莫过于众呢?” “哈哈,这就更是简单了,楚国变法失利,那是因为楚国变法寡助,而秦国能成那是因为秦国多助,楚王虽未提变法二字,但处处皆是在变法,亦或是为变法而多助。” 好家伙,熊横还是头一次见到,楚屈原外对自己变法这么了解的人,果然是应征了韩愈的那句话,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熊横再度举起酒爵,虮虱也是一样饮之。 “公子之才,真是令寡人刮目相看,看来寡人现在就应该来见公子了?” 虮虱摇摇头:“楚王说笑了,外臣所知这些,不过是与人论战之时,听人说一些,自己再总结一些罢了,也并无任何特异之处,与之楚国能治国安邦的能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外臣就只求在楚国能够安身!” 熊横听出这言外之意了,这是不想掺和楚国的事,也不想为楚王出仕,就只想做一个闲散人。 “哈哈,如此之才,岂能只是闲散呢,纵然公子想闲散,寡人也亦是不安心啊!” 言辞当中,颇有些威胁的以为。 虮虱神色不改,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在沉思了一阵后方才道:“不知楚王要外臣作何?” “很简单,做我楚国的昌国君,寡人的上卿,国事府的右司礼,公子将来就不是韩公子了,而是我楚国的重臣,不知意下如何?” 虮虱眸子当中似有惊讶,这次沉默了更久后才说道。 “恕外臣不能理解?” “哈哈,有何不能理解?”熊横问道。 “若是上卿,可说明楚王想要我这个外臣时常陪伴左右,为楚王所谋,为楚国的右司礼,那说明是楚王礼贤下士,真心以为外臣之才,可辅佐楚王治国,甚至楚王还可以利用外臣的身份,来乱韩政,毕竟韩乃秦盟,韩乱利于楚,从大王设立典客一府邸,就可见一斑;只不过……” 话到这里,虮虱竟然是犹犹豫豫起来。 熊横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楚王要封外臣为楚国昌国君,可就耐人寻味了,毕竟封君者,乃是爵位,虽臣终身,甚至还可世袭,楚王是有点要将外臣留在楚国的意味呢?” 熊横大笑起来:“不错,寡人正是要将你永远地留在我楚国。” 此时,虮虱面色大变。 他不顾楚王再次,起身将头冠摘下,然后朝着北方跪下,久久不在言语,等到在起身时,那本就发乌的嘴唇开始发黑,竟似个泪流满面。 “自外臣来郢都为人质,就不受楚韩两国重视,形如弃子,今日突被楚王所召见,许之以封赏,摆明了是不让外臣再回新郑;外臣自认无这个能耐,让楚王如此对待,那必然是新郑生出了变法,看来父王薨了!” 声音哽咽着,将一番话说了出来。 真叫人意外,这个曾经的韩太子,竟然对韩王用情如此之深厚,或许是虮虱秉性所为吧。 “公子所云不错,正是韩王仓薨了,寡人猜测过不久,太子韩咎必被立为韩王!” 虮虱抹了一把眼泪,又深吸了一口气。 很快,他的心情就平复下来。 “看来楚王如此做,是有连韩之心了,连韩乃是抗秦,抗秦则对韩有利,外臣愿意尊之!” 熊横却不这样想了:“方才你有句话说错了,寡人重用你并非都是因为韩咎,更多的是因为你的才学,楚国就缺这样一位右司礼!” 话到这里,韩虮虱又岂能拒绝,他只得领命。 ? ? ? 第一四三章 韩来使者 很快,韩王仓薨,太子韩咎即位的消息传遍诸国,因太子韩咎久在韩王身侧、早已执掌的大权的缘故,韩的这一场权力交接,并未在六国掀起任何的波折。 楚国则在一个黄道吉日,在群臣的见证之下,楚王举行大礼,加封韩公子虮虱为楚国昌国君,并拜为右司礼,以佐国事大臣,这不仅是自楚王即位以来的第一位封君,更是在楚国历史上少见的,封他国公子为君。 消息传出后,郢都人皆是好一阵惊讶,甚至有人言道,楚王是封了一个假君,因为所谓封君者,必不可缺少封地,而楚国的这位昌国君虮虱,则就没有封地。 两月之后,整个楚国大地俱已入冬,大地之上一片萧瑟。 熊横望着青雉日益鼓起来的肚子,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司礼府上上下下,都在为楚王的大婚,来举办一场盛大的典礼。 这次楚王不仅要迎娶齐国王女妫芷,更是要迎娶越女姬青雉,一场大婚封赐两个妃子,这一样也是在楚国的历史上少见的。 楚王寝宫之中,几缕青烟从熏香中而出,让整个宫殿都布满淡淡的香味,熊横躺在一张软塌之上,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在他的面前堆放着一堆竹简,都是几位国事大臣送来的最新奏报。 总之这里没有提到一件坏事,都是好事,至少送到楚王面前的都是好事。 此时诺大的寝宫中就只留有他一人,往常的时候还能看到青雉的身形,现在她早早就在刘妃、是如今的刘太后宫中养胎去了。 看了一会儿,熊横觉得无聊,忽然想到前几日听子玦说,王宫中新来了一批舞姬,俱是国色天香,这样熊横怀念起来的刚做楚王的那段时日,有时候适当的享受享受,也是可以的。 正这样想着时,宫殿的大门被寺人从外面推开,顷刻间外面的冷风就倒灌进来,还伴随着阵阵狂风的呼啸。 寺人行至楚王跟前,轻声说道,生怕是惊扰了楚王似的:“大王,宫门外韩使者求见!” 韩使者。 今天? 熊横稍稍纳闷后,随即反应过来。 两月过去,他封赏虮虱为昌国君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韩,只要韩君臣不傻,也都知道楚王如此作为,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不前几日就有消息传来,韩王派遣上卿尚靳,这位楚王的老朋友前来出使楚,上次尚靳所来,是为秦国做说客,这次是受韩王所派遣。 历史上这位韩王即位两年后,就联合魏国进攻秦国,发起了着名的伊阙之战,这足以说明他是抗秦的,既是抗秦,必然是要合纵而连楚也,派遣尚靳所来,必有此意。 “快请韩使者进大殿!” “是,大王。” 寺人应了一声后去了,不多时候,披着一件大氅,穿着一身皂衣的尚靳,正从外面缓缓而入。 对于楚王宫他绝对不是第一次来,但对于楚王寝宫他却是第一次来,犹记得那时候的楚王,还未掌握大权,楚国实际掌权的是太后南氏与令尹景鲤,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楚国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法。 望着面前的楚王,尚靳心目中有困惑,更有惊讶。 “外臣尚靳,拜见楚王!” 见他在下方行礼,熊横将手一抬,示意他落座。 “使者不必多礼,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寡人了,请快快落座吧!” 尚靳再度示意后,方才落座。 “外臣虽非第一次见楚王,但胜似第一次见楚王,如今之楚王早已非昨日之楚王,外臣自以为楚王之英明天下难觅是也!” 听他这么说,熊横立即大笑起来:“哈哈,寡人记得头一次见使者时,使者高谈阔论,秉性刚正,从未想到还会说这些话来哄寡人了!” 尚靳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外臣所云俱是真也,知人一事能猜全貌,以外臣之见,楚国自当在出一位雄主是也,不过所幸我新即位韩王一样是圣明之君!” 韩咎其人,谥号是韩厘王,此君即位之时,虽称不上有什么大作为,但脑子一向都是清楚的,知道联合魏国来抗击秦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可惜韩力小,一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多次败于秦军之手,薨之后给韩留下一个更烂的摊子。 不过现在看尚靳之言,倒像是由衷而发,看来是韩咎所展示出来的决心,让尚靳也深感鼓舞 “不知使者所云韩王圣明,可是如何个圣明法呢?” 面对楚王的提问,尚靳似乎是早有所料,只见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启禀楚王,我韩先王有贤明二字,一为公子虮虱,一为如今的韩王咎。公子虮虱其人虽少言寡语,但心藏谋略,不显于面,当得足智多谋四字;而我王咎者,能言而善变,常昭显其大志于众,以至于在我新郑颇有声望,此二者皆贤明也。” “可若是要说道圣明,那就唯有我韩王不可,何为圣明,胸怀圣人之道,能明天下之事,知大势,知大象,知大千,镇于王宫之中,却能名千里之外是也!” 好一顿胡侃乱吹,听得熊横都要跟他争论一番,义正言辞地告诉尚靳,你这不就是在形容寡人吗? “哈哈,好一个千里之外,寡人想知道使者所云千里之外,到底为何?” “回禀楚王,臣之所云千里之外,不仅是为之远,更是为之深,为之长,我王曾云,天下之事,当长远来看,秦人虎狼之心,必要东出,正所谓秦人进一步,强一步,而我等合纵之国反而弱一步。” “欲要阻挡其于外,必先要于其前,我王说倘若合纵之国再不联合,等到秦人将我等步步蚕食,那秦王将再为天子,我等诸国都要向秦王称臣了!” 说来说去,尚靳的目的一下子就明了了。 秦人威胁论,这是想要来联盟楚国,让其有抗秦之心呢。 “使者如此说,倒是让寡人想起了一件事,去年上庸之地,我楚军与秦军交战数月而未曾结束,寡人派遣使者游走于韩,游说于韩臣,可韩人竟是不为所动,我楚国也只好独自抗秦,怎的今日使者再来,却是来说这些呢?” 楚王语气不悦道,就像是在质问。 “启禀楚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韩王也非往日的韩王,我王愿与楚王为盟,共抗秦国,还有我韩公子虮虱者,乃我王兄长,承蒙楚王青睐,我王亦是感谢,特意令外臣带来美姬五十名,以赠送于楚王!” 韩王咎这还真是投其所好,一下子就给熊横送来了五十位美姬,来表示一番。 方才熊横的不悦,是因为韩人也太不上道了,现在这么上道,倒也不用再生气了,他马上和颜悦色起来:“既然韩王如此盛情,寡人就都收下了!” 尚靳闻言大笑起来:“楚王果然是胸怀大度,不对从前之事耿耿于怀,楚王能如此礼遇我韩公子虮虱,也证明其乃圣明之君,外臣提议不弱韩楚联盟,共抗秦国,楚王以为如何?” 他这是话里有话,说礼遇韩公子虮虱,其实就是在点拨楚王这般做,不也正是想交好我韩,既然大家都有抗秦之心,不如将此事给挑明了说,大家一起干。 秦国自芈太后执掌朝政以来,就归还了秦武王据的武遂和宜阳,导致韩王仓一直都是倒向秦国的,与秦国交好,没有了韩对秦国的合纵之势,自然也就不成了。 如今韩重新燃起抗秦之心,还有一个魏国也即将上来,这样合纵四国一下子就有了三国,可以说熊横遇到了抗秦最好的时机。 “寡人倒是想知道,如何个联盟之法?” 停顿了许久,楚王才问道。 第一四三章 魏嗣之薨 “启禀楚王,不如在明年之初,韩王南下,楚王北上,两王相会于韩楚边界,一同狩猎,一同祭祀上帝,一同谈论天下大事,岂不美哉,如此也是在昭告天下,韩于楚盟,攻守互助是也,楚王以为何?” 会盟! 又是会盟! 上次与齐王会盟,熊横是一路拖家带口,连巡视带赶路两个多月,才到了徐州,之后在那里与齐王会盟,再返回郢都,又是两个月就过去了,这一趟几乎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齐国虽说近一些,但怎么着也得三个月了吧,终于明白古代君王将大把的时间,都用到哪里去了,尤其是那曾经四度相王的魏惠王,可以说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参加祭祀大典。 熊横若有所思道:“此是韩王的提议?” “回楚王,正是我王。” “那不知韩王可有曾想到,合纵者方四国是也,北有燕,中有韩魏,南有我楚,如今四缺二,这力量总归是少了一些吧?” 熊横试探性地问道。 对此,尚靳摇了摇头:“楚王有所不知,赵雍之徒,只着眼于东,不着眼于西,知着眼于被,不着眼于南,若要其联盟抗秦,怕是难矣!” 这倒也是一句实话,如今赵国以东的中山国还在,赵雍虽设立了九原、五原之郡,可精力始终会受到中山国的牵制。 “那还有呢?” “魏王嗣者,胸有大志,不缺抗秦之心,只不过魏王自小体弱多病,正是楚王那句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将国事尽皆托付于丞相太子,恐难掌其事也。” 魏王魏嗣,乃为魏襄王,在位十九年,魏国从未失去过一片土地,魏国从魏惠王就开始的衰败趋势,也是在他的手上止住。 他即位时,魏国的大敌秦国早已到了秦惠文王后期,之后秦悼武王即位,再到秦昭襄王,这三代皆是猛人,往东又两次大败于齐国之时候,一次败宋国之手,能做到这一步,比之魏国以后的君王,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熊横摇了摇头:“若寡人说的不是魏王呢?” 尚靳面露疑惑:“韩楚魏三国会盟,当然是三国君王同往,倘若不是魏王,又能是谁呢?” “不知使者以为魏国太子遫当志向如何?” 尚靳神色从疑惑转为惊讶:“据臣所知,魏国太子遫者,一向有抗秦之心,也只秦人对魏国之地虎视眈眈,可这又能如何,毕竟如今的魏王可是魏嗣,除非……” 话到这里,尚靳不往下说了。 只能是除非魏嗣薨了。 不过新郑距离大梁,不过两百多里地,魏王真要是有个什么变故,他这个韩人岂能不知,反而会让楚王知晓。 “这样吧,会盟之事定在明年六月,到那时候魏王必然会到场,到时候我等合纵三国会盟,岂不是美哉!” 历史记载,魏王魏嗣薨于今年,现在都十一月份了,也该到时候了,甚至有可能人已经没了,就只是消息没传过来罢了。 见到楚王是如此的笃定,尚靳是更显疑惑了:“楚王竟能如此笃定?” 熊横大笑一阵:“如何不能,使者上次来我郢都,寡人未能尽东道主之谊,实属寡人之过,此番必要留使者在我郢都,嗯……最起码过完这么年再走?” 过年再走! 那还得将近一月。 尚靳惊异,楚王曾将两位秦国使者足足关了半年之久,才让其回国,这不是也要将他关起来吧,可这也不对啊,他可是来联盟的,不是来宣战的。 “楚……楚王,一月之期未免也太久了吧?” 熊横笑着摆摆手:“不久,一点都不久,寡人若不是这样做的话,使者可就要多跑一趟呢?” “此话何解?” 熊横起身,走到尚靳面前,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这样吧,寡人和你打个赌,就赌今年之内,魏嗣必薨,之后乃是魏国太子遫即位,等到这消息传来,寡人就直接送你去大梁。” “如此使者不仅可以向新晋的魏王道喜,更是可以向魏王说出我等三国联盟的大计,不知使者意下如何呢?” 尚靳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对于魏王之薨,楚王是如何这般笃定的呢? 就在他思索之际,却见的楚王一只手又拍在他的肩膀上:“使者不是说从韩带来了美姬五十,给献给寡人,不知美姬在何处呢?” 尚靳猛地一回神,心知不在郢都待上一些日子,这位楚王是不会放他回去了,便乘势说道:“大王,美姬都在城中驿馆,若无楚王召见,不敢轻易进宫!” 熊横将衣袖一挥:“来人,快去将驿馆中的韩美姬都带到宫中来,寡人要用韩的美姬,来与韩使者宴乐!” 令下,门外有寺人当即去了。 不多时候,五十位花枝招展的美姬进到殿中,将寝宫挤得满满当当,熊横在挨个看过之后,令人奏乐起舞,眼见得到了天黑,都还不散去。 期间尚靳几次三番都想要离开,可就是被楚王所拉住。 终于,楚王似乎是有些累了,只是拖着微熏的面颊,对着尚靳说道:“使者就在驿馆中多住几日,若无寡人命令万万不得离开,可否?” 尚靳明白,楚王这是怕他偷跑了。 就在他正要开口之际,却见的宫门推开,一位寺人领着一位楚国的臣子,从舞姬群众穿过,直到楚王面前。 尚靳一瞧,此人他认得原远为楚国咸尹,曾受楚国的派遣出使国韩,如今为楚国的典客,执掌楚国外事。 在尚靳看郑介的时候,郑介也是回头看了尚靳一眼,方才是对着楚王说道:“启禀大王,臣有要事禀报!” 熊横闻之,醉眼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站起来将手一挥,殿中的舞姬们很快都退到了两侧。 “不知典客是有何事?” 郑介再瞧尚靳一眼,似乎是心存顾虑,在微微犹豫后才是说道:“启禀大王,魏王薨了,魏国丞相魏翮即将辅佐太子遫即位。” “魏国太子遫久随魏王左右,在弱冠之年时,便已然开始处理魏国国政,其又以丞相魏翮为师,可以说在魏国朝野朝外,无一不是支持太子遫即位,恐怕过不了多久,太子遫即位的消息就会传来!” 听到郑介的话,尚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心中只怀疑,楚王是早就得到了魏王薨的消息,故意留着他就是在戏弄他了。 “哈哈,寡人说什么来着,近来夜观天象,魏王魏嗣是不行了。”话到这里,熊横再转头望向尚靳:“使者三五日内,就可去往魏国了,若是去得晚了,恐怕就观摩不到魏国新王即位的大典了,天下人人皆云,古风者当魏人也,此等盛况万万不可错过啊!” 方才要留他一月,现在又让他三五天就走,这位楚王…… 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看来真被楚王说中了,既若如此,那外臣就以楚王提议,明年六月三国会盟,若是能成,外臣必有来信呈报楚王!” 看他的神情,似乎还有些无奈。 “哈哈!” 熊横大笑一阵后,高举着手中的酒爵:“哈哈,这一爵就当是寡人预祝使者大功告成!” 立在一旁的郑介听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听明白到底在做什么。 楚王刚刚会盟过齐国,这是又要计划着会盟韩魏了,如此一来,可真就是要将秦国的后路给断绝了,再联想到上庸大营,或许真要主动进攻了! 第一四五章 楚王大婚 十一月十日。 有楚国司礼占卜,卦象大吉,楚王在今日大婚。 清晨天还未亮,身在郢都的楚国百官们就已经进宫了,去见证这一场盛大的婚礼,至于那些在外的臣子,早就派遣使者为楚王献上一份大礼。 此时此刻,玄鸟殿前,早有高台修筑。 沿着台阶上去,是一块方圆二十丈的空地,上面罗列着青铜器、玉器以及旌旗,正是这一日正午,楚王正端坐于高台之上,行祭祀之礼。 昔年周人制礼,以这祭祀最重,也是用此祭祀之法,将大周的人分出了三六九等,此祭祀之法也是支撑着大周礼法做多支柱中,最为牢固的那一根,周王天子之名,也是当此而来。 所以自周平王东移洛邑之后,西方有秦文公僭越祭祀上帝,就成了一件标志性的事件,他代表着自周武王立国三百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诸侯国对大周的礼法提出的挑战,掀开了大周接连三百多年的衰败。 也正是因为此,春秋战国才被称之为“礼乐崩坏”,到后面的秦始皇建立秦朝时,礼乐那一套早就不能用了,法家开始登上舞台,出现在郡县制、三公九卿等等。 从上午开始,熊横就枯坐在这里。 今日的他穿着极为正式,玄色的衣服之外,是一件枣红色的长衣,头上是琉璃王冕,端正他的仪态,那柄四尺余长的楚王剑,就在他的腰间。 庄严、肃穆、似又颇具神秘。 于他而言,这么多的祭祀之礼实在是琐碎麻烦,以后还是要想着简化一下,将来司礼府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咚咚咚~ 当这最后一声鼓声落下,君王的祭祀之礼就结束了,接下来会至玄鸟殿中,举行婚礼大典。 “大王请移步!” 立在熊横身侧说话的,正是司宫子玦。 熊横微微颔首,起身再沿着台阶而下,此时前来官吏的臣子、楚国贵族、公族等,将高台下的空地是围的水泄不通,待到楚王下来后,他们又跟随在楚王身后,一众臣子向着玄鸟殿而去。 抬着台阶步步而上,正有太后刘懿,身后簇拥着一群宫女寺人,他们搀扶着两位楚国的王妃,一边是青雉,一边是妫芷。 “母后!” 熊横轻声呼唤。 刘懿笑望着她的面上,堆满了皱纹,一双满是沧桑的眸子里,似乎还噙着几滴泪珠。 “哎!” 她一边点头,一边分别牵着青雉与妫芷的手,放到了楚王的手中。 虽在帝王之家,可作为母亲的心境是一样的,唯有成家立业四字最终,身为楚王业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成家的。 “你幼年被送到秦国为人质,那时候我就很担心,以你刚强的性子,不会惹来麻烦,后来真如我所料,你在秦国杀了人,那时候我就想不如不做这个太子了,可朝中的臣子们偏偏不,因而你父王又将你送到了临淄……唉……今日看到了,你是真长大了……” 说罢,刘懿抬起手,抹了一下眼泪。 “母后受累了!” 熊横行礼道。 “也罢,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岂能说这些,快快进殿吧,别人臣子们等太久了!” “是,母后。” 熊横左边牵着青雉,右边牵着妫芷,缓步移到殿中。 王座之上,早已拜访了四座长案,王于正中,一侧乃是太后,两位妃子列于两边,之后有朝臣鱼贯而入,落坐于长案之后。 此时玄鸟殿是三门俱开,玄鸟殿之外的空地上,也早已是摆满了长案,坐满了楚国臣子,许许多多的寺人和宫女穿梭于其中,递送酒水珍馐。 熊横端坐于王位之上,透过玄鸟殿的大门,望见外面城楼屹立,望见外面旌旗密布,望见那上千的朝臣在恭贺楚王,更是望见那箭塔、城门、四下里身着黑衣黑甲、密密麻麻列着队形的郎官将士! 此情此情,他心中唯有一句,这是寡人江山,也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君王为什么喜欢阅兵! 宴席从正午开始,太阳快要落山之时,群臣开始陆陆续续的散去,玄鸟殿中就连两位妃子和太后,已是退去,就只剩下一些楚国众臣,继续于王对饮。 楚王面色微红,头上的琉璃冕已换做了玉冠,身上礼服也微微有些凌乱,只有腰间的那一柄剑,依旧在。 此时他正举着酒爵,在群臣当中走动,行至一中年男子身前,方才停住。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韩使者尚靳。 尚靳见楚王过来,立即起身。 “哈哈,使者前几日就要去往魏国大梁,可寡人一想,不若再留上六日,也可见证寡人成婚大礼,知晓我楚国亦是礼仪之邦,不亚于天下诸国是也!” 不仅是春秋之时,就连赵国之初,甚至今时今日,楚国都多被中原诸国称之为蛮夷,耻笑天下唯独楚国才有奴隶。后来经吴起变法、屈原美政之后,楚国变法为郡县制,废除了奴隶,却依旧还有人耻笑。 如此问于韩人尚靳,便是因为此。 尚靳微微一笑:“天下诸国,外臣所见诸君,楚王不仅礼贤下士,更是仁爱于民,颇有尧舜之风,正所谓允公简让、光被四表是也!” 尚靳所云之言,乃出自《尚书》,是用来形容虞舜的,将其比作五帝,可以说就是最高的荣誉,有时候意识形态领域的对抗,对于国家关系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当年楚庄王时,楚国还不被中原诸国所认同,认为楚国僭越称王,不属于大周一族,晋国想要学习齐桓公那样的“尊王襄夷”,就是在拿楚国开刀,现如今大家都僭越称王了,楚国也就不那么突出了。 “有使者此言,寡人这就安心了,我楚与韩本就为盟,甚至可以说是互为唇齿,可与魏国之间,就不那么融洽了。” “魏文侯时,魏国对我楚大肆用兵,就连如今的国都大梁,也都是从我楚国手中所夺,到了魏武侯甚至魏惠王时,魏国与我楚国多有战事,因为我楚韩魏三国能否会盟,还需得仰仗使者纵横之才呢?” 尚靳微微一笑,似乎他对此充满着信心。 “魏国太子遫者,不同于魏王嗣也,遫多有抗秦之心,天下人人皆知,秦方为我之大敌也,臣以纵横之策,必不辱楚王使命!” “好,那两日之后,寡人亲自送使者出城。” 尚靳都说楚王礼贤下士了,熊横怎么能不表现的热情一些呢。 “外臣受宠若惊。” 两人举起酒爵,再饮一杯。 饮酒之后,熊横再倒上一爵,向着四下里的群臣:“寡人今日大婚,群臣来贺,吾心甚慰。” 说罢,一饮而尽。 群臣当中有机灵的人早就明白,楚王这是想要结束呢,毕竟齐国王女可是号称国色天香,很快群臣纷纷告退。 酒气冲天的熊横回到寝宫,在见过了青雉后,直接奔着妫芷宫中而去。 寝宫乃是楚王起居、处理国事、会见臣子之所,按照道理妃子们该是各有宫殿,各自居住,可偏偏熊横习惯了青雉,因而这青雉就一直留在寝宫当中。 第一四六章 妫芷问国事 离了寝宫,熊横兴冲冲的奔着妫芷宫中而去。 正值冬季,宫殿大门关着。 似乎是听到外面有动静,早有两个宫女出来,将门拉来,其中一个还说道:“大王,妫妃早已在里面等候!” 熊横会意,脱去鞋子后示意寺人在外面等候,等进到宫殿中,果然是空无一人,寺人与宫女皆是提前被支开。宫殿正中乃是一张长案,长案之上拜访着美酒美食,粗略扫过一眼,该是出自临淄庖厨之手。 吱呀一声,宫殿的门被外面的宫女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熊横见到四处角落里,正有四个火盆烧得通红,屋子里一阵暖意扑面而来,长案的两侧各有两个香炉,熏香燃烧出的青烟正徐徐往上飘动,长吸一口气,尽是动人的清香,能看得出来,妫芷是精心布置了一番。 就在这时候,身着一袭薄衣的妫芷正从里而来,卸去了繁琐的装饰的后,她更显惊艳,高贵当中透着清冷,清冷当中又飘着几率仙气。 白衣白裙,罗裳半解,大片如白玉般的肌肤晃荡着,熊横不由得食指大动。 这齐国王女好会啊,看起来她是深谙此道。 不过再一想,也能释然,宫廷当中自然会有老宫女,提前给远嫁的王女传授这些,再加上妫芷精于信任,明学聪明,也就领悟了。 “殿中炭火旺盛,大王不如将外衣脱掉呢?” 说话间,一双纤纤玉手已是伸过来,此情此景,熊横又岂能拒绝,他十分顺从地将胳膊张开,身上披着的大氅,被妫芷接过去后挂了起来。 “大王,还有这剑!” 对了,剑还在身上。 要剑做什么,难不成妫芷还能刺杀他一般。 “算了,寡人自己来!” 熊横将剑取下,随意往手边一挂,接着坐于长案之后,品尝了一口菜肴。 “真是不错,看来你是深得齐王喜爱,否则他不也不会派遣这么好的庖厨,陪伴你到郢都呢?” 熊横咕哝着嘴说道。 今日的妫芷,是格外的温柔,她跪坐在楚王身侧,那优美的身段,可谓是展示得淋漓尽致,当那满满一爵酒举过来的时候,熊横没有丝毫犹豫就干掉。 “因为母后的关系,父兄于我多有疼爱,兄齐王曾言,臣妾身为齐国王女,必不能久留于王都,与其嫁给别人,不如嫁给英明神武的楚王,曾听人楚国太子府中的仆人说,楚王秉性敦厚,对一买来的侍女都是疼爱有加,远嫁郢都不会受苦。” 好家伙! 本以为是楚王派遣使者到临淄去选老婆,实际上也是齐国在选夫婿呢,做为一个被一夫一妻制教育了三十年、被男女平等教育了三十年的人来讲,这方面确实要强上不少。 虽做不到“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尔不现”的那种爽约舔狗境地,但若是关系平等,举案齐眉是绰绰有余。 不等到熊横接话,妫芷又继续说起来:“方才那一爵,臣妾是敬给自己夫君的,希望楚王时时刻刻都能待我如亲!” 话到这里,妫芷给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如今这一爵酒,臣妾是敬给大王的,臣妾之兄田苴,以及我齐国一干士子,都因臣妾而来郢都,向大王求官,大王对他们英雄不问出处,举贤不避亲,更是有礼贤下士之风,这无疑让臣妾身受感动。” 说罢,在给自己倒上一爵,一饮而尽。 熊横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喝一点没事的,喝一点一会儿还能助兴。 至于妫芷所云之事,熊横俱是办了,尤其是齐国公子田苴,确有才华,如今在令尹府中,辅佐于屈原,还有一众跟随而来的士子,要么是典客府、要么是司败府亦或是司徒府,正好人尽其才。 熊横依旧未说话,他在等着妫芷的第三呢。 只见妫芷再为自己斟酒一爵,这次连话都还未说,就一饮而尽。 “臣妾还有其三,乃有一事,请教于大王?” 请教? 熊横意外。 洞房花烛夜,眼前的美人又是衣衫半解,极为诱人,还有气氛也都烘托到这里了,还能请教什么呢? 熊横嘿嘿一笑:“不用担心,寡人对此经验丰富,妫芷只需配合寡人就足够了!” 说着就伸出手去,握着了妫芷的一双手。 却见妫芷面色一红,娇羞地将手缩了回去,她柔柔地说道:“臣妾实则是有国事,请教于大王,还望大王相告?” 国事! 刚才是意外,现在则是彻底纳闷了。 在这个时候请教国事,她还真是会挑时机,这要是换做青雉,熊横听得不愿意听,早就扑上去了,因为他在青雉的心目中,就已经是个不太正经的人。 而妫芷则不同,在妫芷的眼里他是英明神武的楚王,就连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都充满的崇拜感,作为大男子的熊横,还不想将这种崇拜感破坏,只好压下自己蓄势待发的欲望,很是镇定的问道:“不知是何国事?” 妫芷认真地想了一下:“臣妾在齐国时,常常帮母妃处理国事,熟读了一些治国之策,其人有言君主之耳,乃在于谏,我齐国能经邹忌而强,皆在于谏言也,可如今之楚王,却集国事于一府,君主既不上朝,也不会见群臣,更不受群臣谏言,又如何治国呢?” 熊横明白了,妫芷这是将齐国的例子,套用到楚国上来了。 这不由得让人想到了战国策上的名篇《邹忌讽齐王纳谏》,这位齐王正是齐威王,钟无盐的老公,妫芷的亲爹,上面就曾谈到齐国政治清明,国力强盛,与之有关。 而如今的楚王,对于奏章就是偶尔看一看,剩下的大事皆由国事府来把持,七位臣子相互牵制,他只需要把握方向就足够了,因此他可轻松了。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忽然间,有个人名在他脑海中闪过—魏征。 这位能臣曾给李世民上书,说了垂拱而治的道理,如今楚国所为,可不就是垂拱而治吗? “此事易尔,凡此天下国事,无外乎军、礼、法、户、吏、工、外交之事也,我楚国国事府中六位国事大臣,俱是各执其府,各有精通,如此国事岂能有废,再说还有我楚国能臣屈原,身为令尹,可执掌全局,协调各府,寡人虽未治而却已大治是也!” 熊横说得是一本正经,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可以说是将他的形象无限地拔高。 妫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 似乎是知晓她还会有问,因而这话刚一出口,就被他所打断。 “不必再问了,今日可不是说国事的日子,以后你与寡人日日相见,可有的是时间,不如你我再饮一爵!” 妫芷点了点头,不再提及这些。 两人又是连饮几爵,也许是不胜酒力,妫芷面色开始染上了两坨微红,显得更加娇俏可爱了。 熊横见时机成熟,将衣服脱掉,露出精健的身体来。 就如同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身体,妫芷惊讶地娇嗔一声,等到熊横将她抱在怀中时,整个人似一团烂泥,软软地打在他身上。 将妫芷抱起,三五步之间,就放到了床榻之上。 妫芷似乎是不敢睁开眼睛,双目仅仅的逼着,双手的手一阵摸索,在将手一拉,两个人皆是赤条条的。 “来,将眼睛睁开!” 妫芷闭着眼摇摇头。 熊横轻轻地抚摸着她,或许是感受了这股特有的温柔,妫芷终于将眼睛睁开,神情地望着熊横! 不知怎么的,宫殿之外天色忽然阴沉下来,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里面则阵阵的喘息回荡! 许久…… 才算是恢复宁静。 第一四七章 田苴与昭雎 楚国自楚王掌权至今,政事有国事府,军事有大将军府。 国事府下设有司吏府、司徒府、司礼府、司败府、工正府、典客府;大将军府下设立有前将军、后将军、左将军、右将军、还有一上庸将军屈侯乐,统率上庸军营、麾下设四万屯兵,除此还有鄢城守军、郢都守军。 在此楚国国事六府之下,又有典客府下设立外知司、外事司、外交司;有司败府下设立典狱司、律令司;有工正府下设立道路司,以修缮楚国道路,设立驿站;有司徒府下设立国税司、国赋司、户籍司。 方今一年过去,各司在楚国各郡县时机如何不好说,但至少是安排下去了。 这只是楚王收权的第一步,等到能将楚国各郡县加以控制之后,熊横便会计划向天下诸国发出求贤令,就如当初秦孝公所为那般,号召山东诸国的士子来楚国,能力出众者直接让其当县令。 这些外来的士子,在楚国无一点的根基,所有的权力来自于楚王,楚王的诏令就是他们在楚国的立命之本,他们与楚国本地氏族,就有一种天然的敌对,等到他们逐步掌握权力的时候,就是楚国的郡县制彻底之日。 熊横估计整个过程需要五年,甚至十年乃至更久,他头一次意识到人的一生是多么的短暂,若想要做成真正的大事,就得以十年为单位论时间,向天再借五百年,也不过才是五十个十年罢了。 十二月,临近年关。 魏王薨的消息,早已是传遍整个天下,用不了多久就是魏国太子遫的登基大典,据咸阳传来的消息,最近这段时间咸阳城中诸位将军是宠宠欲动,大有借魏国主少国疑之际,向其进攻。 秦国如今的地势,乃是北至河西,南至巴蜀,东据函谷关,西到陇西之地,秦人若要东出,则只能是要么攻韩,要么攻魏。 攻韩则向东,如秦悼武王那般再度夺取宜阳武遂,在接着进攻三川,打通野王之地;攻魏则要从函谷关向北,函谷关紧邻魏国河东郡,一旦攻破华阴之城,大军可直入安邑,上至曲沃,攻下整个河东郡。 秦国如此宠宠欲动,本能的就让熊横想到,这是要奔着魏国去的。 在历史上也的确是如此,秦军在魏嗣薨的第二年,就发动大军攻取了魏的襄城,之后秦魏两军大战,再往后韩也加入战局,给白起送去了着名的伊阙之战,看来楚国一定要做点什么了。 阳光正好。 楚王寝宫门打开着,熊横坐于上首,当下正有两位臣子,向他行礼。 当中一位乃是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是楚国的上柱国大夫、右令尹兼司徒昭雎,至于另外一人,乃是一位年轻男子,看起年岁决计超不过而立之年。 其人容貌端正,体形高大,浓眉短须,大眼阔口,威武之余,又有些刚毅,其人正是韩公子田苴,如今的楚国左尹。 国事府六位臣子,除过国事六府之外,还有令尹府,府中有左右令,中书令等若干人,辅佐令尹屈原行事,至于右令尹则不再另外设府,由其余国事大臣兼任,有点儿第二方案的意思。 令尹府中本有左尹,可司败府开设律令司后,因此人熟知律令,便担任律令司令一职,韩公子田苴正好就补了上来,熊横本是打算将田苴安排到昭雎麾下,可怎奈怕惊动到昭雎,还指望他干活呢,因而就只能作罢。 见得两人行礼之后,熊横令两人落座,他在大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后,方才是说道:“一国之要,乃在于税赋,若无税赋,我楚国府库则无以为粮,我楚国大军则无以为兵,道路无人修,宫殿无人修,更久不谈农事水利是也。” “今年之初,寡人以右令尹商议、经黔中郡守钟离上奏,终是在我楚国割地,俱是立下国税、国赋、户籍三司;此三司者,相辅相成,户籍掌管民众多少,国税国赋则根据户籍登记在册,定国税国赋之数,如今至年底,割地税赋俱已统计,不知几年比之往年如何?” 掌管司徒府的乃是昭雎,这些本该只需问他就足够了,可国事六府,身为令尹的屈原,都有监察问询之权,这田苴就是屈原派遣过来,与司徒一道向王呈报税赋的。 田苴立在一旁闭口不语,昭雎在忘他一眼后,方才是说起。 “启禀大王,大王于今年之初,行户籍一司,编户齐民,至于今朝,我楚国庶民尽在其上,在大王令下,无一敢遗漏,今年入府库之钱粮,也是远胜往年,臣请大王阅览!” 此时,在昭雎手中正捧着一卷竹简,他双手捧着,给熊横递了上来。 熊横接过,将上面的信息大致看了一眼,如今楚国统计所用,都是楚王象数,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一点也不费劲。 从上可看到,今年较之去年,确有增加,但比熊横所思,是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增加。 楚国血变荆山行宫,楚王不仅杀干净了景氏一脉,收缴了其所有的封地,更是将南氏的封地,以及诸多景氏一党的封地,悉数收缴于国府,光是这一项,就能让楚国当年的钱粮,多出不少。 由此可见,设立户籍司一事,完全就是走了一个过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多出来的全部都是靠收缴景氏和南氏所得,看来真是被屈原所说中了,昭雎即将要成为楚国的第二个权臣了。 一国要强,国力必须集中,如今连编户齐民都弄不下去,说明绝大部分的税收还是落入氏族们的口中,国力又如何强盛。秦国能做到一统天下,那全是因为始皇帝能做到如挥臂指,整个秦国的机构就像是始皇帝的手臂和指头一样,随时挥动。 楚王看后,眯着眼睛,扫视了下方二人。 现在殿中的田苴刚好说话,就忽听得楚王一阵大笑:“哈哈,果然,果然是增加了,垂沙一战,上庸一战,致使我楚国府库空虚,照此下去,五年之内便可恢复其国力!” 田苴闻之,面上闪过一丝异色,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的昭雎,却依旧是气色如常。 “大王,臣以为三年之内,我楚便可恢复其国力,若有六年,当可远胜楚王槐时,大王可称霸于天下!” 昭雎接话道。 他心知楚王的志向,乃是争霸天下,便是一直往争霸天下去说。 楚王再度大笑:“右令尹此言在理,这话寡人喜欢听,此为国税司,不知这国赋司又当如何?” 昭雎略作沉思道:“大王,臣按照大王所提四时辰工制,征伐庶民,多劳者可抵来年之税,光此一条就吸引了不少庶民,但臣也一样是遵照大王之令,庶民徭役不可超一月,一月期限一过则强制回乡,所发庶民尽于道路司下,由道路司统一调配,只是如此一来,这工期可就实在太慢了。” 农业社会,而且是处于青铜器时代的农业社会,李冰父子能开凿都江堰已经就是一个奇迹,至于修路那是要用人命添的,既然不能下狠手,那就只能是慢慢得来。 “哈哈,此事不急,我楚国之大,方得徐徐图之,若是寡人在一年之内,将十年的事情都做完,则必留苛政之名,寡人乐于仁政,若有苛政于徭役吏者,格杀勿论!” 楚王极少将这个杀字一直挂在嘴巴,如今是第二次给昭雎说了。 始皇帝和杨广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那就是步子太大扯着淡了,前车之鉴后人之师啊。 昭雎急忙领命道:“臣遵令。” 听到这里,熊横略微思索了片刻后,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对昭雎说道:“寡人闻大将军景翠所云,屈侯乐在上庸所练新军,十分了得,纵然遇到秦军,也可放手一搏,右令尹方才说道寡人称霸于天下,让寡人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事? 昭雎神色微微一变,按照他对楚王的了解,这必然是又有什么新的国策了。 第一四八章 北戎津大营 “难道大王是想再设立一军营,再立一支新军!” 顿了顿后昭雎说道 “哈哈!” 闻之,熊横立即大笑起来。 “右令尹真知寡人心意是也,寡人之意便是再立一支新军,也是四万以作屯兵,就设立在北戎津,闲时训练,忙时征战,开垦荒地,甚至自给自足。” “至于这兵源何处,寡人亦是想好了,可征军役以独税赋,屯兵三年回乡,若遇战事,则为国征战,立功则必有赏赐,若是无战事,可在三年后回乡,免除其十年乃至更久的税赋,如此功有赏,过有罚,司徒以为如何?” 简单来说,就是义务兵役制加生产建设兵团,至于北戎津,后世乃称之襄阳,从此处向西,几日可抵达上庸,可攻秦国,往北可几日抵达洛邑、新郑之地,威胁中原韩魏,往南更能直达鄢郢之地,随时随地听王调遣。 倘若此大营立下,那楚国的形势将变成上庸驻守四万大军,听命于王;北戎津驻守四万大军,也亦是听命于王;更有鄢城郢都之地,大军各一万,也俱是听命于王;如此楚王再要推行什么国策,四下里的郡守、封地的氏族君主们,又有谁敢反对。 这样大的事情,他司徒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提供粮草,提供徭役罢了,主要的还是需得大将军府为之,甚至还得有司败府的参与,因为楚王方才所云,不仅是立了一军,更是为大楚立下一法。 如此手笔,按照楚王的个性,昭雎知晓此事是不成也得成。 再加上外界今年韩王薨,魏王薨,新即位的两位君王,皆是有抗秦之心,楚王以韩公子虮虱为昌国君,就足见其有连韩之心,连韩能干嘛,当然是攻秦了,还有说与韩使者尚靳去往大梁,也当是此意。 楚国这么大,楚王偏偏重兵尽于西,无异于是指向秦国了。 转眼之间,昭雎就想了许多,主意已在他心间。 “大王,臣是干系不小,非臣所能独论之,不过今日大王问道,臣思虑一番后,认为大王雄才大略,此策甚好。” “臣曾闻之,上庸将军屈侯乐在上庸营寨中,设有训练、农种、水利、铸造、犬彘、司马之事,大军皆有所耕,皆有所依,初时一应粮草都得从国府征调,到如今已所需不多,从我楚粮草而言,臣以为可。” “臣还有其二者,北戎津之地,临韩三川,地处沃野,可谓是地多人少,正好行之以屯兵;又为汉水交汇之处,若从北而南下,必过北戎津是也,在此处设立军营,正好可拱卫郢都,拱卫大王。” “其三者,大王欲要争霸,则首要强军是也,昔年魏武卒能以五万而破秦五十万,何也,皆因精兵强将是也,精兵强将方为强军之要,不过臣还有其三顾虑,也请大王听之?”、 如今楚国的事,只要昭雎说一句赞同,那剩下的可就容易多了。 皆因其余人是楚王一派,而昭雎则是另外一派。 只见上首楚王面色一正:“右令尹但且说来?” “大王,臣之疑虑一,北戎津之地,乃属安国君封地,北戎津周遭十县,都属安国君是也,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率土之滨必为王臣,王既赐地与臣,臣若无罪,又岂可收回!” 试探,熊横感受到了浓浓的试探。 “王既赐地于臣,臣若无罪,又岂可收回!”这就是试探。 当年的秦国变法,为什么会遭到旧贵族的强烈反对,因为变法主要是郡县制,商鞅的律令让他们失去了土地,他们的封地成为了郡县,贵族们再也没有土地了。 楚王若要收走安国君的土地,安国君必然不会有意见,但这也无疑暴露出,楚王的意图和心性来,到时候楚王再有国策,则必然遭到反抗。 这就是昭雎,让人不得不用,但又不敢相信。 “不错,君王赏赐于臣,此乃礼法铁律,岂可违背,寡人以为,可将江东郡属于景氏的封地划拨十县,给予安国君,来换取北戎津十县,岂不两全其美!” 听完楚王的话,昭雎神情不变,又继续问道:“臣之疑虑二,大王若要再立北戎津军营,就须得令于大将军府,令于司败府,臣执掌司徒府,所能做的乃是征调粮草以及配合后将军成熋税赋之事!” 熊横摆摆手:“此事也易尔,由寡人下诏令,国事府以及大将军府一同去做就是了,还有吗?” 经过一年的磨合,楚国如今是分工明确,各有其职。将军大臣们相互制约,很多的事都需要通力协作方可。 “回大王,臣还有其三,不知对于北戎津将军,大王该做如何选?” 北戎津将军,掌握楚国四万大军,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职位。 不仅要会练兵,更是要得忠心。 这要是景鲤,必然会不遗余力的举荐自己的人,将所有最要的位置都抓在自己手中,熊横倒是想看看昭雎会如何选。 “那右令尹以为呢?” 昭雎想了想道:“大王,方才臣之所云,上庸军营设有训练、农种、水利、铸造、犬彘、司马之事,大军皆有所耕,皆有所依,足见上庸将军练兵之才。如今我楚国既精通练兵,有熟知战阵的将军,臣的确答不上来!” 如何答不上来,楚国缺少能打胜仗的将军,但一直都不缺能练兵的将军,诸多景翠昭滑徐召成謇这些人,都是可以。 昭雎这就是不知楚王何意,故意不说。 熊横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对昭雎十分地满意,果然他比景鲤要聪明的多了,他比景鲤深刻的知道,一件事情的进退,而景鲤就是缺少了这度。 也许二十年的权臣,让他都忘记他自己是谁了吧。 “哈哈,若要寡人说,北戎津将军还得屈侯乐是也!” 屈侯乐! 昭雎疑惑,如此一来那上庸将军,又为何人呢? “大王,臣有所不解?” “既然屈侯乐如此有才,那北戎津新立军营之事,必然离不开他,也只有他才不负寡人,至于上庸将军,则可由副将项阳担任,项阳虽勇猛有余,计谋不足,但寡人不要他精进,只需要他守成,这他必然做得到吧?” 项阳者,有迎立楚王之功。 早在景鲤南太后掌权时,就为楚王所谋,可以说是忠心无二。其人又久跟屈侯乐身后,的确是守成足够了。 没想到会是他,昭雎都还以为会是右将军徐召呢,看来楚王还是想将他留在郢都中枢,为其主持楚国军事。 不管是谁,于昭雎而言,都并无区别,因为能决断此事的,唯有楚王,大将军府五位将军,可尽是一心忠心楚王。 “启禀大王,据臣所知,将军项阳秉性刚烈,勇猛无敌,其人又素来通晓军事,的确可为上庸将军也!” 凡事只要先给昭雎打个招呼,待到昭雎应了,那剩下的可就简单多了。 “哈哈,新立军营,所需粮草士卒,皆需司徒调动,既是司徒说没问题,那自然就无误了,司徒府掌我楚户籍税赋,凡事都需得右令尹上心了!” 熊横交代过后,又是寒暄了一阵,之后才是望向许久不语的田苴:“今日之事,左尹务必要告知令尹,让他早做准备。” 田苴拱手道:“臣遵令。” 昭雎告退,熊横以要与齐国公子叙旧的名义,将田苴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大殿当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 第一四九章 楚国左尹田苴 楚王向着田苴,举着酒爵悠悠说道:“公子乃齐国贵胄,养尊处忧之人,来到我楚国却要被此国事缠身,算着日子到郢都已有数月,不知可还习惯?” 举着爵中之酒一饮而尽后,田苴又向熊横示意道:“回大王,如今在这殿中的不是什么齐国公子,只有楚国的左尹,至于贵胄之言,更是无从说起,臣虽年长,可却是庶出,唯有在这楚国,方才能有安身之身,如今之田苴,乃楚国之臣是也!” 熊横一阵大笑,他对田苴的回答很是满意。 妫芷说得没错,田苴之人十分有才华,所学甚多,可毕竟是齐国的公子,能否沉下心境为国所谋,就显得尤为重要的。 “寡人力行强国之法,强国者当揽大才、用大才也,田苴于寡人将来必有大展宏图之际!” 田苴微微笑了笑:“大王之志,臣在临淄之时,便早有所闻,孟轲之面,论战学子田巴,可以说是重新让稷下学子认识到了楚国太子,认识到了楚国,臣当时也在学宫当中,因此对于大王的事迹,听说了不少!” 稷下学宫,多有齐国公子贵胄,因此出现一个田苴,也并不稀奇。 “原来是如此,听闻左尹所学纵横、儒、法、道之流,对于阴阳五行之术,也是多有精通?” 当初田苴初来入郢都,熊横与之就有过一次相谈。 “回大王,臣十岁之后,就流连于稷下学宫,对于各家所学,俱是有所狩猎,凡此稷下名士,也都曾做过拜访,后又游历于诸国,颇有一番感悟,以为天下之学,都有其一个终点,昔年老子出函谷关时,留下名篇曾云大道至简,正是此理也。” “后又有鬼谷阴阳之论,天下万事,不外乎阴阳,凡事利弊好坏,尽显此阴阳之道,此如双刃之剑是也;后来也曾学得儒家子夏之言,经世而致用也,明白所学不过是为了用,是为了忠于君王,勤于国事;也曾与苏秦犀首之流论纵横之道,也知晓天地万物五行之演化,所学只能说杂,但不敢称其精也!” 田苴这短短一番话语,可谓是涉及众多,而且俱是说出了其精要。齐国稷下学宫,以学而闻名于天下,天下名士多有前往讲学,田苴常常学于稷下,这起点就与一般人不一样了。 “连寡人都没有想到,左尹竟是如此博学,想起上次去往徐州会盟之时,寡人曾见得齐王相国似有不和,不知就左尹所猜,齐国君臣是否真是和睦呢?” 熊横又继续问道。 田苴神色如常,继续言道:“回大王,臣方才所云天下之事,莫过于阴阳,此二者对立却又统一,演变复杂,自古以来,朝堂之中就有王权与相权,此便是阴阳也。” “一国之中,王权不可缺,缺则不为国;一国之中,相权亦或是不可缺,缺则不为政,此便是统一之处。二者对立之处,皆是因为一国之大,立于顶峰的就只能是一人,君王强则相国必须弱,君王弱则相国必须强,倘若相国强君王强,则必有一争。” “齐王地者,秉性刚烈又刚愎自用,万事万物皆有其谋断;而孟尝君者,天下名士,齐国相国,颇有威望,如今二强必然对立,因此相国出走,乃必然之事。” 果然是经世致用,通过所学进行分析后,就将齐国两年后要发生的事,预判了出来,能将局势看得如此清楚,也的确有其出众之处。 “那若是齐相出走,则齐国以为何?” “大王,世人常与秦悼武王比之齐王,而臣以为齐王略有不如,秦悼武王者任用甘茂为相,此为任用贤能,而齐王不可;秦悼武王二次平定巴蜀之乱,此为善于用兵、而齐王不可;知连宋而制齐,连越而制楚,此为知纵横,而齐王不可。” “齐王与秦悼武王唯一相似之处,乃在于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才落得个在洛邑绝膑而薨的下场。” 这话不错,毕竟齐瑉王的黑点太多了,而秦悼武王的黑点就这一个,其他的时候都是挺能干,在临死之际还能挑选出一个英明的接班人嬴稷,而不是就近选择嬴壮,可见其谋断如何。 “好啊好啊,寡人真是没想到左尹会有这样的见地,寡人也亦是以为如此,那倘若寡人要争霸天下,是该往东,还是往西,又或者是往中呢?” 东者,必然是齐国。 中者,必然是三晋。 西者,必然是秦国也。 田苴不假思索道:“大王,该是往西,臣自以为秦国不弱,终为大王大敌,秦国不弱,大王切不可对诸多用兵,臣观之,大王如今不正是如此做的!” 今年楚王会盟齐王,明年又要会盟三晋,将与秦国签订的盟约早就丢到了一边,这意思田苴岂能看不出来。 “正是如此,不过攘外必先安内,秦国之强,乃在于内,我楚国变法若不完成,又如何是秦人之敌!” 听到这里,田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听他说道:“大王之志,臣方才所见对右令尹昭雎所言,便已知晓。楚国积弱,乃在于国力不统,氏族众多,虽有郡县之名,却我郡县之实。” “有右令尹昭雎者,楚国公族是也,深得氏族之心,只要右令尹昭雎在,楚国氏族尽可安心,楚王的一项项国策,方可落于郡县。” 早在刚才,昭雎向熊横说粮草钱财之事时,田苴就已经听出端倪,在他的心目中,楚王不仅聪慧,更是知晓国事,不可能不知道实际情况,选择虚以委蛇,只能是因为此了。 听到这里,熊横举起手中酒爵,一饮而尽,然后笑望着田苴说道:“你说,昭雎比之你,聪慧如何?” 田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即紧张起来:“回大王,审时度势,右令尹不比臣差之分毫?” “那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总是想不通呢,他不知道寡人才是楚国的王吗?” 田苴拱着手,略微做了思索:“大王,右令尹在局中,而臣在局外,而且又令尹被名望氏族所累,臣则是孑然一身!” 熊横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田苴的身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唉,还是你通晓人心啊,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左尹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楚王何意,田苴如何能不知晓。 “臣谨遵大王之令。” 熊横似是满意地点点头,又令田苴落座。 “方才听闻你素知苏秦之人,实不相瞒,寡人见苏代时,就曾以他之口,告知苏秦,对其颇赏识,想让其入我郢都,为寡人所谋划争霸天下的大业,如今一年多过去,也不知苏秦是如何想的,你能不能猜透呢?” 欲要一统天下,秦国必须得拥有一位纵横大才,郑介的能耐到后面就会不够用的。 “大王曾听苏秦提及过此事,他说大王如旭日东升,而他似残阳西山,大王光正伟岸,而他老而不死是为贼,不配不配也!” 熊横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面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明白苏秦为何要这样说了。 旭日东升、残阳西山,这不就是在说精力不够,不能效忠楚王了,而老而不死是为贼,则是说自己早就失去了当年的那份雄心,成为了一个苟活的人。 亦或者这个贼子,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据历史记载,田文出走后,苏秦就对齐国展开了报复,他的一系列外交政策,直接让齐国陷入孤立状态,再然后就是五国联盟攻齐,差点将齐灭国,可以说齐国的衰败,他这个老贼功不可没! 这不就是在说,这个老贼还是个窃国的贼子。 “哈哈,寡人明白了,寡人还请左尹带个口信给苏秦。” “大王请吩咐?” 熊横歪着头,幽幽说道:“寡人知道了。” 第一五零章 偶遇农家子(一) 几日后,楚王召集臣子,在寝宫中议事。 楚王下令,改名北戎津为襄阳,设立襄阳大营,以上庸将军屈侯乐为襄阳将军,统率襄阳大营四万大军,以副将项阳接替为上庸将军,并且襄阳十县之地,俱是纳入国府,以江东郡十县为安国君封地。 朝会之上,群臣皆是没有异议,很快就定了下来。看书溂 楚国司徒府之外,国事大臣俱是将各府之事,详尽的于楚王禀报了一番,如今就唯有司吏司礼二府,并未设立其司,司吏府所做不过是将郢都官吏都登记造册,而司礼府所为只是传承了以前的太仆一职罢了。 又一年翻过,转眼间到了熊横穿越而来的第四年。 第一年是楚王薨,他归来即位。 第二年在宫中载歌载舞,之后血变荆山行宫。 第三年掌握大权,于国内变法,于国外会盟齐国。 如今已经是第四年。 这一日,天逐渐暖了起来。 楚王寝宫中,熊横一只手摸着自己逐渐张长的胡须,另一只手提着笔在纸张上写下楚国两个简体汉字。 没错,就是纸张。 自让御府西伦造纸以来,大半年都过去了,反复了尝试了无数次后,他终于交上来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纸张微黄,上面还能看见明显的树皮秸秆之物,算不上十分轻薄,相反还稍稍有些厚重、发硬,不过熊横在写下这两个字后,一切缺点都不再是缺点了。 墨迹清晰地印在纸张上,横折之处墨水浓而不散,比之写在竹简之上,似乎能多出一股独特的神韵而来,熊横是越看越喜欢了。 纸张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媒介,有了纸张可以让知识传播的更远,让文化出走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它甚至可以改变整个楚国、乃至于华夏。 “大王何事笑得如此开心!” 青雉走一旁走了过来。 此刻的她挺着一个大肚子,面上也长了不少的肉,身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熊横赶忙起身,怜爱的扶他坐下,借机在肚皮上摸了摸。 “这是御府西伦方才送来的!” 熊横兴冲冲地指着长案说道。 纸张为何物,又能做什么,熊横之前对青雉有过无数次的提及,这也让青雉对此很是了解。 只见他拿起纸张,在细细的端详了一阵后,放下又提起了笔:“大王你说,我该写个什么呢?” 熊横摸着胡须想了想:“你就写个青雉的青!” “好,就写个青。” 只见青雉将笔落下去,很快在纸上写下一个简体青字。 这必然也是熊横所教授给她的,将来这种文字不仅要青雉学会,更是要司礼府推广到全国,定为楚国文字。 这种文字简单,便于学习,利于让知识下沉。 “嗯,学得很不错,再接再厉!” 听到熊横的赞许,青雉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就是几个字而已,这有什么难得,古人云字体亦为礼,大王改用这样的问题,岂不是在改变祖宗的礼法!” 大周制礼,文字也是当中的一部分,甚至于有些文字,就只能天子书写。 在这个时代熊横推广这样的事,还是有些棘手的,何况他推广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楚国有更多的读书人,正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庶人哪来的人权呢。 “所以才需要寡人去做!” 熊横也知此事不易,但他依旧不想放弃。 他对楚国的愿景一是统一天下,二是改变整个文明。 前些日子,有韩使者尚靳从大梁传来的消息,魏国太子遫即位了,楚国以河阳君魏晋为相,拜公孙喜为上将军,新魏王曾明言,有联盟楚国之意。 又一段时日后,听说魏王派遣公孙喜为使者,出使楚国,这位公孙喜,便是将来在伊阙之战中,被白起斩杀的那一位。 对于其人,熊横也不甚了解,唯一知道这公孙喜有一位同族兄长,名为公孙首,在魏惠王时投奔到秦国为臣,为当时的秦惠文王献上争霸之策,得到了秦国的重任。 天朗气清,楚王驾车出游。 整支队伍拥有五辆战车,由一百位剑侍护卫,郎中郑怀亲自率领。 自去年南氏景氏在楚国倒台后,郑怀从屈侯乐手中接替了郎中一职,而鄢城将军依旧由左将军成謇兼任。 熊横此番出游,乃是听典客郑介上报,十日前魏国使者公孙喜已经过了新城,正是往郢都而来,估摸着今日便可抵达。 楚王车中独坐,他揭开帘子,看见道路两侧的田野中,早已是长满了新绿,别说是青草,就是路边的野菜,也早已是长得茂盛,方才就见得许多摘菜的农人。 楚国之与南,不同于天下诸国,只要年一翻过,土地里立马就有农作物丰收。 “停车!” 忽见得远处田野之上,正有一群百姓聚集,约莫百十来个人,围城一个圆圈坐着,当中正站着一个中年文士,不知在向众人说些什么,熊横只觉得有趣。 等到马车停住,他跳了下去,向着那一群人而去。 那边众人见之,是纷纷起身望了过来,他们虽不知车中之人是谁,但看这架势,必然是一位楚国的贵族。 众农人们纷纷让路,熊横不避众人,走到那文士身前。 只见这人肤色黝黑,长发略有凌乱,脖子生挂着一顶斗笠,身后背着一个布包袱,身上是粗布衣,脚下虽是一双皮靴,却显得十分破旧,其上更是沾染满了泥土。 年岁约莫在四十上下,留有长须,两鬓略微斑白,一双眼睛颇为明亮,他正眯着眼睛,打量着走来的熊横。 “听先生口音,该不是我郢都人氏吧?” 熊横拱手问道。 那人见熊横语气和善,并无歹意,也是回礼说道:“不错,我乃韩人,自三川而来,名晋北是也,不知这位大夫何以称呼?” 看楚王之打扮,腰间佩玉,头顶冠玉,一身的打扮极为华贵,在看远处那百余位护卫,必然是一位楚国的大人物了。 “哈哈,熊氏也!” 熊氏。 那人一副了然之色,这必然是一位楚国的公子了。 四下里的庶民中,有懂得熊氏代表着什么的,立即行起了大礼。 “原来是楚国公子,恕在下眼拙,失礼之处还请莫要归罪。” 那人再度行礼说道。 熊横却是摆摆手,一副浑然不在意样:“我只是好奇,先生到底在说些什么,竟引得如此多的农人围观?” “回公子,在下是游学的士子,曾学于农家,颇知农家之事,年幼时曾立志游历天下,效仿那神农尝百草一般,为天下的农物着书。” 望着晋北朴素的装束,熊横心中肃然起敬,他再度行礼道:“不知先生的课授完了吗,我愿在这田野设下间宴,请先生一叙!” 晋北闻之,似有种受宠若惊之感,急忙摆手说道:“何谈授课,我之所云不过是一些堆肥草木灰养护土地的方式,并无特意之处,更是何德何能,能受公子宴请!” 熊横却是不理会让,只是往旁边一指:“先生无需客气,我就在这里等候!” “那……那就从命了!” 第一五一章 偶遇农家子(二) 柳槐之下,绿茵之中,早有郑怀令人铺上毯子,摆放长案。 难得楚王今日有此雅兴,邀请半路而遇的游学士子相谈。 两张长案,一张列于东,熊横坐于其后,一张列于西,留着给游学士子晋北。两张长案之上,俱是摆放着美酒珍馐,虽是旷野之外,但也是别有一番情致。 那边晋北远远见了,与农人一一道别后,快步走了过来,在看到那干净的地毯,以及自己那双满是泥泞的鞋子后,他略微迟疑,似乎在这双靴子里,是一双同样肮脏的脚,会踩脏这干净的地毯。 熊横瞧出他的尴尬,只见他起身拱手而道:“我生平所好,酒、剑以及学问,方才见农人围先生左右,说明先生必有学问;又听先生要走遍天下,说明先生必有宏伟之志,如此风范,我岂能不向先生请教一番?” 或许是听到主人家如此的热情,晋北便不再拘泥,他将自己的那双满是泥泞的鞋子脱下,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地毯一侧,其后将斗笠也摘下放在一旁,正了正衣冠,踩着地毯,径直走到熊横对面。 “公子如此礼贤下士,在下心中实在惶恐,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熊横轻轻摇头:“你我因才学相逢,也因才学而论道,我之姓名身份,又或者你之姓名身份重要吗?” 如此反问,倒是让晋北一下子释然起来。 “说得也是。” “快快请坐。” 在熊横的招呼下,两人落座。 寒暄当中,两人连续饮酒三五爵,熊横又劝说晋北吃了一些长案上的食物。 赶路之人,风餐露宿乃是常态,十顿里倒是有十顿都吃不饱。 “多谢公子盛情,话说这一月当中,我都没吃得这般饱了。” “无妨,宝剑才赠英雄,我做为东道主又何足道哉,刚才闻先生之言,是韩三川之人,所学农事?” 熊横出声问道。 农家的创始人许行,乃是楚国人,其人又入过三晋游历,沿路多有讲学授课,因为在韩三川之地会有农家弟子,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农家所重,乃在政治,而非是真正的去研究农学,而刚刚晋北对农户所云草木灰与堆肥之法,皆是轻于政治重于技术,又与传统意义上的农家弟子,略有些不同。 “正是,我三川晋氏,本为蔡氏家臣,略有封地,略有牛马,也略有些家财,因此少年之时,便去过新郑、大梁、安邑之地求学,学了一些道墨之法。后遇韩王变法,大兴郡县,缺少了家资,便中断了学业,为蔡氏所授学。因喜于农事,对其也是多有习之。” 似晋北这样的落魄士子,放眼整个战国都不少见。 自魏文侯以来,天下诸国纷纷变法,改分封为郡县,如此一来就会有许多的小氏族,失去自己的土地,从贵族一下子落魄成为士子。战国四大公子都号称门客三千,这些门客从何而来,其实就是这些落魄了的士子。 新郑乃韩都,大梁乃魏国国都,至于安邑,在几十年前还是魏国的国都,天下最具富饶的风流之所,多少的人才都是从这里走出,如商鞅苏秦之流,都是从这里入秦。 只可惜当秦国的锐士跨过大河,攻下了河东几座大城时,魏惠王就再也坐不住了,将国都迁到大梁去了。 “后来有一年,有农家师许子,率领弟子数十,途径三川之地,我曾有幸听其授课,跟随其学习农家之道,后来自觉许子之道,也并非我之道,才有这立志要编着农物书一事……” 熊横问,晋北答。 两人在一问一答间,晋北将其所学来历,然后游历了多少地方,俱是说了出来。 “……我从九原而下,经魏上郡而到韩三川,后从三川在下,入楚国境内,又到这郢都之野,遇到了公子。” 这九原郡乃属赵国,九原再往北,就多是草原与森林了,魏国上郡便是河东,因其在大河之东而得名,看起来晋北已经游历不少地方了。 “我明白了,农家之农,乃是神农之农,乃是从政之主张,而先生之农,乃是农事之农,重在土地,是有相似之处,可不能混为一谈也。” 晋北闻之,自以为遇到了知音,立即大喜起来。 “公子真是博学多才,我随意一说就能领悟过来。” “哈哈,这有何难,不瞒先生说,我亦是对涉猎于农事也,如堆肥之法草木之法,可令地能多产;又如冬种冬物,夏植夏物,可不至于土地空闲;还如兴修水利,则可使农田灌溉得当,甚至农具的改进,也可提升土地所产!” 熊横在以前学历史的时候,曾学到唐朝发明曲辕犁后,不仅让犁车更加轻便,而且利于掉头了转弯,犁地的时候也更深了,更加有利于农作物的耕种。 楚国如此多的土地,倘若能改善农业耕种,那所产出的粮食,必然可以养活更多的人,现如今就缺少了这样一个人才。 听到熊横如此说,晋北眼前一亮,就如同见到知己一般。 “公子所云俱是利弄之法,我游历天下之地,便是在寻找这利弄之法,也曾亲眼见到魏国上郡之地,水利疏达,不负农田,可为天下之最!” 战国七雄当中,最喜欢搞水利建设的是魏国和秦国,魏国虽没有秦国的那般浩大,但胜在发起的早,上郡的水利冠绝天下的时候,秦国的郑国渠、都江堰都还没有开始了。 “我冒昧一问,先生年岁多少?” 熊横话锋一转问道。 晋北长叹一句道:“说来也是惭愧,今年四十有三,垂垂老矣,如孔夫子之云,从不惑而至知命也!” 熊横笑着摇摇头:“不管是知命也好,还是不惑也罢,先生可曾想想,人生能有几个四十三呢,何以为学,为何而学,皆为其用也,倘若不用而光学,又有何用呢!” 话到这里,他又起身指着四方沃野:“先生且看,农事一学,不在其言,不在其书,而在其功,何为功,躬身是也,难道先生以为只此一言,就能倾尽心中抱负吗?” 显然,熊横是对其起了招揽之意。 汉武帝能从一群马腹中将卫青给翻出来,他一样也能从泥土当中,将晋北给翻出来。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晋北竟然潸然泪下。 “唉,公子之云,我又何其不思,可如今天下大争之势,方纵横兵、法为之有用,其余岂可入君王之眼,我若是不思着书,怕是十年之后,连这点儿学识都留不下来!” 春秋战国时期,正是百家争鸣,各种学问蓬勃发展。任何一个有学问的人,就像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肚子里的学问要是不生下来,迟早会郁郁而终。 既然仕途不得志,着书也是一个选择。 “先生又何须悲痛,难道先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 猛然间,晋北抬起头来。 “公子是有意举荐于我?” “先生既有大才,如何能不被重用,我有一策,先生要不要一闻?” 晋北闻之,立即点头。 他哪里能够想到,面前的这位会是楚国的王。 “这郢都城外,有一东方学宫,先生就请到那东方学宫修学着书,那学宫中东方堇是我好友,先生尽可放心。等到过些日子,我若有机会见到楚王,必然会举荐于你!” 士子求官、毛遂自荐在当代是一种美德。 包括张仪之流,也都是自己求见秦王,然后求来了官,晋北听到能见到楚王,岂会有拒绝之理,当下立即说道:“多谢公子知遇之恩。” 第一五二章 魏国公孙喜 见过了晋北,却还未见得魏国使者。 熊横令人将晋北送到东方学宫,并且严禁透露他的身份,之后又顺着大道,继续往前。 此时,正午已过。 毕竟不是盛夏,太阳一旦被阴云遮盖,空气中就立即带起些许的凉意,田间地头的农人们,也都是蹲坐在自己家的田边,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粮。 郢都之外的土地,郡县制比较彻底,农人耕种的土地,也是属于自家的,他们只需要按时缴纳国府的税赋就足够了。若是某位大夫的封地食邑,则不仅要想国府缴纳税赋,更是要向大夫进贡,这样就有两层负担。 道路宽阔,马车悠哉而行。 百无聊奈的熊横是坐着坐着睡着了,等听得外面郑怀轻声呼唤之时,方才醒来。 “大王,前方迎面而来的车驾,正是魏国使者公孙喜!” 揉着惺忪的眼睛,前方笔直大道的一侧,有一辆马车停住,当中一人正从那车中下来。 定睛一瞧,此人似乎年岁不小,估摸着在五旬做有,满头长发花白但梳拢整齐,衣着华贵,身材高大且壮硕,行走起来气度非常,看来他就是魏国使者公孙喜了。 熊横整理了一下衣冠,下了车驾。 此时的公孙喜已是站在他的面前,拱手行礼道:“外臣公孙喜拜见楚王,见楚王亲出郢都远迎,外臣心中深感欣慰!” 说话之间,就将腰弯了下去。 能感受得到,他的这行为应该是真的。 君王礼贤下士,能出走十里相迎,已然是大礼了,公孙喜心知,此间距离郢都尚且有三十里距离,足见楚王之恩重。 熊横将两只手伸出去,把公孙喜扶了起来。 近来这几日,熊横对公孙喜也是做了一些了解,此人久经战场,垂沙之战时,便是魏国的主将,魏王遫还是太子时,公孙喜就与之交好。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王即位,他便被魏王拜为大将军。 可以说他的意思,就是魏王的意思,熊横对他不得不重视。 “上将军不可多礼,寡人素闻大将军贤明,早就盼着一见了,今日一见,当真是有些龙虎仪态!” 熊横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说道。 公孙喜虽老,可体魄健壮,腰杆挺直,一点都没有老态龙钟之相,反而是生机勃勃。 “楚王谬赞了,外臣何敢当楚王如此一说,倒是外臣尝闻楚王之谋断,可比肩当年之楚庄王是也!” 看来这天下间谁都知道,他装孙子这回事了,并且美名其曰为楚庄王之智。 “哈哈,如此客套的话,你与寡人就不必再说了,去年之末,曾有韩尚靳见寡人,行楚韩两国会盟之事,寡人当时所思,便是两国会盟,不如三国同会,何也,尽皆我等合纵之国是也!” 熊横之言,乃是试探。 探探这个公孙喜,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来的。 公孙喜哂然一笑,显然他明白楚王的意思:“自是如此,外臣曾记得楚王槐时,由楚王槐为合纵长,发兵五十万而攻秦,此番大军从武关而入,入关中而破蓝田,甚至咸阳就在眼前。” “今时今日,秦国为大,对崤山以东诸国俱是来势汹汹,甚至于外臣闻之,秦人似乎正借我魏主少国疑之际,对我襄城动兵,如此合纵若不联合,岂不是被秦人所取,魏王派遣外臣所来,正是因为此。” 公孙喜说的这些,熊横早就通过典客郑介知晓,甚至他还知道,秦国曾派遣使者去过韩,估计说的就是此事。 韩魏两国,可以说是唇齿相依,秦人动兵于魏,自然是先要说服韩的,甚至于过段时日后,还会派遣使者再度到楚国来,让楚国也是袖手旁观。 至于这惯用的伎俩,则是许诺以土地,等到仗打完后再直接赖掉,反正在楚王槐时,他们一直就是这样操作的。 “只不过……” 话到这里,公孙喜又卖了一个关子。 熊横没有问话,就只是等着他说完,只见公孙喜顿了顿后继续说道:“我王曾言,两国会盟,则强强联合,若是三国合纵,则必有合纵长也!” 合纵长,不就是谁当老大的事。 公孙喜既然提出来,说明魏王是有这个需求的。 “那上将军以为呢?” 此时楚王与魏国大将军,就立在这道路之策。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后方是一条小河渊源流淌。 没有那高楼大厦,没有那群山遮挡,也见不到城墙房屋,视野在这里显示的尤为开阔。两人就在这风景面前,一边寒暄着,一边就谈起了国事。 一个是楚国君王,为楚国所谋,一个是魏国上将军,也是为魏国所谋,虽互相间礼遇有加,可要说到这正事,则必然是各有其主次。 公孙喜顿了顿后说道:“昔年合纵,楚国为长,今昔再盟,外臣以该我王为长!” 熊横想都没想,就直接摇了摇头。 “断然不可。” 公孙喜微微诧异,他没想到方才和和气气的楚王,为何会在一刹那间,变得如此果决。 “这……外臣还请楚王明示?” 熊横则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望着公孙喜:“上将军以为,如此三国合纵,所为者何,难道就仅仅只是联盟以为震慑秦人吗?” 两年后的伊阙之战,是韩魏两国主动向秦国发起的,当时魏国出兵十二万,韩出兵十万,合计二十二万。由此可见,两国新即位的君王,俱是有合纵攻秦之心。 公孙喜略微思索后反问道:“以楚王之英明神武,岂能没有攻秦之心?” 楚国与秦国上庸一战,那时候楚王虽未掌大权,可却依旧展现出了绝不妥协的态度,只凭借这一点,公孙喜就能够有此推论。 “哈哈,上将军所言不错,寡人有攻秦之心,我等合纵三国,皆有攻秦之心也。那寡人再问大将军,听闻大将军素知兵事,久经战阵,那可知往昔山东诸国攻秦,为何而败!” 时至今日,六国掀起的攻秦之举,已不在少数,除去楚怀王外,无不是败于函谷关外,甚至又一次都还未开战呢,诸国大军就因为内混而解散了。 只见公孙喜不假思索道:“国不为一,军不唯一,政不唯一,如何能胜?” “哈哈,正是如此,所以倘若诸国再对秦之战,寡人要亲自挂帅,亲征于函谷关,这合纵长也非寡人是也!” 话到这里,公孙喜算是明白了。 倘若楚王亲自挂帅,那诸国将军必能做到军令如一,不会出现各国将军互相抵触之事,楚王槐能攻到蓝田,就是因为他亲自挂帅。 “看来楚王之心志,外臣还是低估了啊!” 公孙喜似有感慨道。 熊横则望着前方:“即若要战,那就必得胜,若要胜,就必得寡人亲征!” 击败秦国,只需要一次就足够了,但这个机会,你必须得抓住、抓牢。 公孙喜沉默了许久:“回禀楚王,此事干系不小,外臣要先报于我王。” “哈哈!” 忽然间熊横大笑起来,一只手在公孙喜肩膀上拍了拍:“使者旅途劳顿,快随寡人入城吧,就在这郢都多住上些日子,等上个一月再行离开吧!” 一月! 公孙喜算了一下,一月的时间可以让派遣信使,从郢都到大梁一个来回了,楚王的意思是要他等在这里,不管是好是坏,都要将这件事情彻底了结。 他沉思了一阵,似乎也并无不可。 一月就一月。 “外臣多谢楚王盛待。” …… ? 第一五三章 典狱官 来自魏国的使者,如今就在郢都城中。 还有那个半路被熊横所遇到的晋北,如今就在东方学宫中编书。 青雉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曾有宫中祭酒言道,王妃腹中必为之子。 说实话,这也是个机灵的人,他心中十分清楚楚王对青雉的喜爱,只要其诞下一子,必定会被立为太子。 果然,就因为这一番话,楚王大手一挥,赏赐其玉璧一双。 寝宫之中,熊横正在书写,在他的胳膊下压着一沓纸张,经过西伦的改进后,这次的纸张比上次的软和不少,也薄了不少,甚至都能用来擦屁股了。 身为堂堂楚王,用棍子刮了好几年,差点都给刮出痔疮来了,等到最后一个字落,熊横方才是将手中毛笔放下,望向正坐于下首的司败彭里。 “不错,此次西伦纸张却要比以前强多了,照此下去,再有半年我楚国上上下下,尽可用上此物!” 一边说着,还不忘举起来给下方的彭里看看。 “大王,有此纸张,便可彻底解决竹简不好保存的弊端,到时我楚国国事六府以及各司,都可以用此来整理案牍。” 熊横点点头,似是十分地满意。 “不错,正是如此。自去年之时,寡人以司败之策,立下典狱一司,到如今大半年过去,不知效果如何?” 见楚王有问,彭里微微一笑道:“大王,但凡是正确的事,不管其过程如何,终究会达到目的,倘若是大王觉得太过慢了一些,臣可有一策。” 熊横手指着彭里,大笑起来:“司败果然是聪慧之人,得知寡人召见,是早已有了准备,你但且说来!” 彭里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走了三步,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其后对着熊横道:“臣敢问大王,为何一县之地,亦要设立县尹是也?” 为何设立县尹,这不是一句废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县尹不也是王臣,他们代表着王的意志,管理四方。 只不过…… 这话是彭里问出来的,必然不会只是这么简单,熊横并未说话,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昔年,有井田制,井中土地为公,正是因这井田制,才延伸出了分封制,后有礼乐崩坏,氏族大夫们少了缴纳给君王的税赋,君王便派遣县尹驻守各地,为大王收缴税赋,这便是设立县尹最初之意。” “今天下大兴郡县之制,然县尹为君王收缴税赋的使命,是不容更改的,倘若县尹失去了此权力,那县尹存在的根基必然会受到动摇。” 按照如今的形势,也的确是如此。 皇权不下乡,只要乡里的税赋收缴上来就足够了。 “寡人明白了,司败是说,让典狱长掌管收缴各县税赋之事?” 彭里点头道:“大王,典狱长归于县尉,此举便是将收税之事,全权交由县尉执掌,既是要收缴税赋,那县尉麾下就须得有专门征收税赋的役卒,如此便是助长其与之县尹对抗。” 熊横仰着头,琢磨了一阵。 “可寡人觉得,这还是有些太慢了!” 面对楚王的再度问询,彭里似乎是早有所料,只见他继续说道:“-若是大王觉得太慢,那大王可在每一郡设立典狱官一名,麾下领屯兵两百,作征收税赋的役卒;每一县典狱长麾下领屯兵五十,以征收税赋的役卒。” “如此一来,我楚国每一郡之地,役卒少则七八百,多则千人,虽归于郡尉,可实则在我典狱司下,因此不管是典狱官亦或是典狱长,皆以我典狱司为中枢是也,往后一年,大王便可自王庭下令,任命于我楚国县尉郡尉是也!” 当年秦国的招贤令,是秦孝公直接从山东引来人才,考教之后任命为秦国的县令,而楚国则不同,楚国下层是氏族当道,直接任命县令不可取,所以才要徐徐图之。 倘若如彭里所云,先以役卒而下于诸县,再以县尉而归于司败司法体系,之后再去直接任命县令,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眼下这也就是所能想到的最快办法了。 “哈哈,果然还是司败有主意,此事寡人准许了,不知律令司筹备得如何呢?” 变法变法,所变者乃是法。 何为法,成书成文的一条条律令调理,这就是法,因此一旦正式变法,楚国将会出现许多的新法,这些都需得这一方面的人才去修订,因此立下这律令司是必须的。 “回大王,经令尹举荐,律令司已然开始修订楚国往年律令,就先从定下这官职开始,等到令尹确认无误后,方才呈报于大王阅览!” 屈原曾是楚国的变法之人,在这件事情上他最有经验,他身为令尹许多的事,也都是由他在主持。 “不错,我楚国是该定一部这样的法了,否则这官职混乱,政事如何能清,如这等左徒、莫敖官职,也仅有我楚国有之!” 楚国的官制,一直都比较随意。 比如说哪个楚王需要什么了,设立一个,等到后面的楚王不需要了,这个官职就会一直空在那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被突然起用。 而秦国自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以来,官职就一直处于一个向着完善的状态,等到始皇帝一统天下后,定下了三公九卿制、监察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刘邦虽然是个楚人,但他在建立汉朝后,所沿用的都是秦朝的制度。 “大王,自今年设立国税司、国赋司后,税赋之事都是由两司之吏,监察县尉征收。而按照方才所说,那将会变作由司徒府监察,司败府执行,府库似今年这等事,可就不会再有了!” 熊横清楚彭里指的是什么。 今年的税赋粮草,实则并未有增加,这全因司徒府三司行事不彻底,倘若明年换做典狱长,这一切很快就会抬到明面上了。 熊横闻言,紧紧握着拳头:“堵不如疏啊,既然要流,那总归都有所去处,也许待到明年之时,这该流的水也就会流干了,寡人就要封上这口子。” 如何封口,这还用说。 到时候昭雎这个权臣,也将彻底没了用处,楚国的郡县制也将落实下去。 楚王手段如何,这是有目共睹的,似乎被这威势所震慑,彭里站起身来,十分恭敬的说道:“大王,臣遵令。” 熊横似乎觉察出氛围有点儿太过凝重,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典狱司只是第一步,将来寡人要做的还有很多,我楚国彻底郡县,可都离不开司败啊。” “臣尽心尽力,为楚国、为大王所谋!” “好,来,饮了这一杯。” 第一五四章 尚农司 雨水淅淅沥沥,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算着日子,这场大雨连续八日了。 天地昏昏暗暗,分不清楚正午还是傍晚,此时楚王寝宫之外,两个寺人举着一把大伞,正护送着一位头戴冠玉,气度华贵的中年男子走来。 他便是上柱国大夫、右令尹、昭氏首领、楚国的大司徒昭雎。 寝宫的大门开着,昭雎站在屋檐下,寺人收起了雨伞后退去。他见到楚王就在那座王座后,手中提着一直笔,十分认真的书写。 对于这位大王的心思,他一向都捉摸不透,他更是猜不透大王会在什么时候,就将剑偷偷刺了过来,就如荆山行宫那一夜。 昭雎体会到了一个词,伴君如伴虎。 所幸到了如今,大王对他一直都是委以重任,这让他才是觉得稍稍安心一些。 脱下鞋子后,昭雎轻轻走入殿中。 他并没有出声打断大王,而是以一种略微躬着,却一眼看上去却是笔挺站着的姿态,静静地立在大殿正中,等候这楚王。 没多久,笔落下。 楚王举起手中那由御府西伦所制、名为纸张的东西,用嘴巴吹起了上面的墨迹,眼角在不经意间,瞥见到他了。 “哈哈,来都来了,右令尹怎得不出声?” 楚王立即大笑起来。 对于他的笑,昭雎可谓是记忆尤深。 那年,南太后监国,臣子们以为令尹景鲤为首,楚王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没到玄鸟殿议事之事,他这个本该处于权力中心的人物,却总被排除在外。 楚王就是靠着这样的笑声,才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尴尬。 昭雎将腰弯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所为礼不可废,便是这个意思。 “臣昭雎拜见大王,臣见大王聚于心神,故此未曾打扰!” 听此一言,楚王笑得更是欢快了,他几步就走了下来。 “寡人不过是随意写写画画,试试这纸张如何,等到此物出世了,寡人就先给司徒府下户籍司用,将我大楚的庶民都记载于其上,也便于留存,右令尹以为好不好?” 说话间,楚王的手已在他胳膊上,拉着他往前走,之后就是让他落座。 “臣谢过大王!” 昭雎的谢有两层意思,一是在谢过大王赏赐纸张,二是在谢过大王赐座。 他立在长案后,并未落座,直等到大王坐于王座上后,方才坐下。 “来人,上酒!” 楚王长袖一挥,表现的十分豪迈。 这倒是让昭雎想到了楚王的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饮酒舞乐。 当初大王就是靠着这两件事,在景鲤和南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连楚庄王也需要三年才能完成的大业。 自从大王掌权后,这歌舞就极其少见,饮酒量虽少了许多,但还是有的,这说明大王是真喜欢饮酒,但不喜欢歌舞。 很快,酒水上来,用精美的器皿盛放在昭雎的面前。 “今日寡人是有一件喜讯,要和右令尹说一番!” 闻之,昭雎将刚刚端起,放在嘴边的酒水又放到长案上:“大王,不知是何喜事?” 喜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楚王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前些日子,魏国使者公孙喜来我郢都,寡人出城前往迎接,行至半路之上,见一游学士子,他自称晋北,乃韩三川人氏,正与一群农人讲授耕种之法。” “寡人心中好奇,便假托楚国公子之名,与之相谈,他告诉寡人曾学于农家,懂得农时、农耕、农物、农具、农肥等事,可以说在这农业之事上,此人是无所不通,无所不晓。” “今我楚国有良田万顷,远胜天下诸国,如此本该有更多的庶民耕种,更多的士卒为寡人征战,可皆因我楚国农事不利,水泊众多,并无采取过治理,倘若能学魏文侯在上郡那般,我楚国国力定可增长不少。” “此事寡人思来想去几日,当唯有右令尹才可为之,不知右令尹以为呢?” 喜事! 不错,这的确是一件喜事。 于国也好,于民也罢,昭雎不甚关心,他关心的是楚王是否还一直重用他,若是重用他说明可以一直做个楚国的权臣。 那屈原虽为令尹,可终究只是个流亡之徒罢了,真正说来是没有他尊贵的。 “大王有兴楚之志,此天下人人皆知,秦国之盛,皆在于耕战二法,今大王设上庸、襄阳两座大营,此为强军之法,若再行这农业之法,必然是耕战皆得,我楚将无往而不利!” 不愧是博学多才且又心思活泛的昭雎,就连熊横也从来没有想过,耕战之法还可以这样解释,不过这两个字要是拆开来看的话,倒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哈哈,有右令尹此话,寡人可就安心了,寡人欲在司徒府下,再设立一司,名为尚农,专司我楚国农事,改进耕种方法,推行肥料之法,修缮改善楚国农具,都可归于我尚弄司。” “今我楚国有六府,司吏乃掌官吏,司礼乃掌礼法,典客乃外事,司败主刑狱、工正乃水利营建,因此这尚农之事,便在司徒府下。司徒者,税负税收户籍也,再行一农,可以说我楚国庶民之事,皆在司徒之府,右令尹以为呢?” 按照熊横的设想,将来的楚国远不止于这几司,可能会有十几二十几司,他们都归于国事六府之下,如此六府就成了权力的中心,而六府之下的各司,就成了职能部门,纵然将来争权夺势,也只在国事六府当中,不至于影响面太大。 对于尚农司职责,就暂且只在郢都中枢,等到有好的策略,需要往郡县推广了,再往各郡县派遣官吏。 将来楚国的每一郡县,将都会有国事府各司的官吏,如此交织在一起,就只能让楚国成为中央集权制,连自治都困难。 对于此事,昭雎又岂能有拒绝之言。 先不说这司农之事,设立在司徒府下,这无疑是增强司徒府的权力;再说这尚农之事,不仅有利于国,更是不会遭致于楚国氏族的反对,有何乐而不为呢。 只见昭雎起身说道:“臣遵令,大王所行司农之事,主在利农,臣必不会令大王失望,不知大王所说韩人晋北,如今在何处呢?” 郢都所生出的许多事,他昭雎都可以知道,但唯独对于东方学宫,是一概不知。 “寡人曾让他去往东方学宫授学,只怕如今还在那学宫当中,过几日寡人就召见此人入宫,此事先由寡人去说!” 昭雎忽然想到,大王刚刚说过,韩人晋北到现在都不知他的身份。 “臣遵令。” 多余的话没有,就只这三个字。 楚王端起酒爵,示意昭雎后,便一饮而尽。 “两日前,司败曾谏言寡人,行典狱官之事,并且以典狱长辅佐县尉,来行征收税赋之事,寡人觉得此提议尚可,便直接答应了,国税国赋乃司徒府之事,寡人都还没问过,右令尹之意呢?” 尚农司是很重要,但熊横现在所云,才是召昭雎过来的目的。 昭雎略作沉思:“回大王,我国税国赋两司,不过乃是核查以及监察而已,具体执行一直都是郡尉,如今改为典狱长,于我司徒府而言,并无影响!” 在他的面上,看不是深浅,也看不出他作何想,他只是语气平淡,不卑不亢地说道。 似乎他所有的意思,都在一张脸上。看书喇 “如今寡人练新军,立新司,变法我楚,所需粮草钱财之处不少,右令尹掌我一国之钱财,右令尹说可,那便是可了!” 话落,楚王又大笑起来。 这一次或许是楚王高兴,因为他再度举起的酒爵。 第一五五章 尚农令晋北(一) 今日,雨还未停歇。 连番的大雨,好似让整个郢都城都停滞,往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忽然间少了许多的行人,空气中也到处密布着阴冷的味道,宽阔的街道上偶尔才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看书溂 这时候,一辆马车从城外的东方学宫而来,在经过城门、穿越瓮城后,行走在城中的街道上,帘子借来,一张黝黑且眼角布满皱纹的脸露出了出来,若非是鬓角的碎发今日修整得十分整齐,还真以为车中坐着的乃是一位老农,你能从他的面孔上,读出土地两个字。 来到郢都也有一段日子了,可今日入城,却还是头一回。 也不知道是苍天的怜悯,还是他该到为官的时候,偶然的一次田野讲学,竟能遇到堂堂的楚国公子,并且对方许诺为为他求官。 至于那位楚国公子的名号,他依旧不得而知,但他却知道,那位楚国公子是真有办法,今日一早就有宫中卫士到郢都,说是楚王召见。 晋北一双眸子里,除去沧桑与兴奋外,似乎还有些惧怕。 对于土地,他是熟悉的,但对于楚王,他是陌生的。 唉! 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股热情在空气中飘荡。 晋北放下帘子后,端坐于马车上,将自己皱皱巴巴的衣角尽量抹平,将身上打着补丁处,又用手摸了摸,希望不会失礼。 他强迫着让自己放松心情,然后在心中念叨着平日里所学、以及游历天下时所增长的阅历。 “先生到了,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了。” 卫士很客气,马车停在宫门口,早已是摆好了下马凳,晋北朝着对方微微点头后,又整理了一番衣冠,然后就是挺胸抬头,向着宫中而去。 他见到高大的宫墙耸立四周,仿佛将宫里与宫外隔成两个世界,那高高耸立的箭塔就像是一个个的巨人,正俯视着你,而这些巨人的主人,正是楚国的王。 远处有空中的阁楼,有高台上的宫殿,有玄色的空中长廊,也有暗红色的、刻画着不知名图案的柱子。 威严,似有古朴,端庄之中,又让你时时刻刻感觉到一股压力。 走在这里,让你不自觉的会联想到,你应该去仰视那高高在上的楚王。 一个奇怪的念头,开始出现在晋北的脑海中。 那就是一个在楚国某县的官吏,要走到这里需要多久,是一年,还是十年,抑或是一辈子…… 不,它不能作为终点,因为它太过遥远。 踩在青石板上,溅着水花,发出啪啪啪清脆的声响。 在晋北感觉走了很长一段路后,绕过了中间最大的那座大殿后,他们终于在一座大殿的门前停住。 外面有甲士,有寺人,也有宫女。 大殿的门正关着,晋北就站在门口。 “大王有令,先生进去即可!” 那卫士说话间,早有两个寺人弓腰下来,一边一个抓着他那双还是在魏国安邑买来的皮靴子上。 要不是提前做过心理准备,知道寺人是要为他脱鞋,晋北还真有些心慌。 他吸一口气后,坦然地抬起脚。 无需他都收,楚王寝宫的大门已是打开,顿时一股热浪夹杂着名贵的熏香扑面而来,他见到在那灯火辉煌、幽深之处,正坐着一个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太远,还是楚王的威严所知,晋北在一瞬间里只觉得自己精神恍惚,思绪混乱,竟看不到那人的真正面孔。 他再度长吸一口气,抬起腿缓步而入。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敢与上面的那人平视,他直觉的自己走到一个合适地,不远不近的位置后,低着头拱手而道:“韩人晋北,拜见楚王!” 话落,腰弯下去。 啪啦! 那人似乎是把手中的竹简放下。 接着是一阵哗啦的轻微声响,那人似乎在起来。 然后他似乎走了过来。 接着就是一只手,拍在晋北的肩膀上。 “哈哈!” 爽朗的笑声传来,似乎有点儿熟悉。 “先生,寡人与你又见面了!” 听到这一声,晋北忽然抬起头来,他看到自己面前是一张年轻且俊朗的面庞,带着温和的笑容,气度雍容。 这……不正是那位楚国的公子吗! 都到了此时此刻,晋北才是忽然反映过来,压根就没有什么楚国公子,有的就只是楚王。 “请楚王恕罪,原先不知是楚王!” 晋北又接连说道。 熊横又再度大笑起来:“哈哈,先生何须多礼,先生于我就似那日在郢都城外那般便可,今日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罢了,快快请落座!” 晋北再度行礼道:“遵令。” 立在一旁的寺人,显然是个机敏之人,他早就瞧出了晋北的窘迫,引着晋北落座。 熊横则再度回答王座上,举起手中酒爵:“哈哈,这第一次是寡人未如实相告身份,这一爵就相当于为先生压惊了!” 话落,一饮而尽。 晋北也是如此,这么一爵酒下去,他顿时清醒了许多。 脑海中所想的诸多学问,又一下子又用上心头。 “这个给你瞧瞧!” 熊横举起手中竹简,旁边寺人接过去后,送到了晋北面前。 晋北在看过之后,流露出惊讶之色:“启禀楚王,此乃在下在东方学宫所编撰的农学之要,没想到已经到了楚王的手中。” 在东方学宫的这几日,晋北也没有闲着,他将自己所见所闻以及所学,整理成册,没想到还未在东方学宫传开,就已然到了楚王的手中。 曾在入楚国之后,就多有听得楚国士子所云,楚王博学多才,世所罕见,今日所见看来是真的了,竟也连这农学也是知晓。 “先生此策寡人俱是看过,上书从农具、农物、农时、灌溉、农田,甚至于农律等方面,做了概述,先生之才华,可见一斑。” “我楚人皆是知,寡人志在强楚,强楚则在战在耕也,耕为何,乃是农业,我楚国幅员辽阔,远胜天下诸国,倘若我楚国能兴农业,则何愁国力不强?” “方今天下,乃大争之时,以寡人之血性,又岂能不争,然争则必强农也,如此一来,先生对寡人可就太重要了,今日召见先生所来,是想听先生在详细说一番,如何以强农之策,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农业之兴,可以强国。 楚王如此一番认识,无疑是给了晋北极大的鼓励。 他沉思一阵,将自己今日以来所成册的学识,尽皆回味了一遍,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启禀楚王,且听在下为楚王一一道来!” 第一五六章 尚农令晋北(二) 此时,在晋北的面上,正洋溢着一股自信,方才的拘泥谨慎,早已在他的面上消失不见,当一个有才华的人,提及到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时,就该是这个样子。 “在下之策其一,乃在农时也。夏历有云,一年当四季,为春夏秋冬,春为生根、夏为宣发、秋为成熟、冬可藏之。凡此世间之物,无外乎以此律而生,以此律而长,以此律而成也。” “我曾到过吴越之地,此间稻米种下之时,燕赵之地方才要整理土地,而吴越稻米成熟之时,燕赵之地方才生长,何也,有些农物喜寒,有些则喜热。若是能在夏季种植喜热,冬季种植喜寒,则可不令土地荒废,一年四季皆可有食也。” 晋北所云,是完全能够做得到,比如说冬季常见的萝卜白菜之类的,只是这样一来,在没有化肥的情况下,一年种上两季,这土地能扛得住吗。 “楚王,我之策其二,便是在天地也。天地万物,皆有其数,如力士拉弓,弓如满月,则蓄力极远,但若是其力过了,则弓箭易折,土地也当是如此。” “如此若是一年耕种两回,则土地远超其所能承载,失去其肥力,因此必须得要增强其肥力,赡养于田地是也。赡养田地者,乃需人中之黄,牲畜粪便,草木灰等皆可,甚至还可从山中取来土地,覆盖于其上。” “孟子曾有云,桑蚕狗彘,男耕女织,百姓富足,桑蚕狗彘之黄,皆可为肥也,皆可赡养于田地也。” 老孟子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在见魏惠王的时候说的,这叫什么来着……小农经济吧,大家都搞一搞副业,种地的不要光想着种地,没事也多养上几头猪。 此事说起来容易,可是执行起来,必然是十分的棘手,只要晋北能提出来就是好的,以后可逐步地发展。 熊横点了点头。 “请先生继续!” 得到了楚王的回应后,晋北又继续说起,这自己所擅长的一旦铺展开来,心中所想就犹如泉水般涌来。 晋北不假思索道:“我之其三,乃是农物也。这两日曾听到东方学宫有齐国使者曾言晏子使楚,那晏子说道橘生淮南则,橘生淮北则为枳,农物之事便是如此,此为因地制宜,就如同齐人多食粟,楚国人有稻是一个道理。” “天下之国,唯有楚国最盛,西起巫山黔中,东至吴越,南可抵百越,北可接魏国,如此之广袤,所产农物必有其不同也;如此之广袤,不仅多山更是多河也。” “臣之以为,若是在高山之处,则可耕种耐寒耐干之物,若是在平原之处,则可耕种耐热之物,若是在河网密布之处,则可喜水之物。” “农物宛如人,若是将其放置于喜欢之处,利于其生,若是喜水就多水,耐寒就耕种于高山,如此之来,也可提高楚国土地所产出。” 有句老话讲,十里一风俗,何也,皆因古代交通不便,人们之间交流的少所导致的,别看在战国时候,有士子游学于诸国,可这些士子们不仅是如今的贵族,更是贵族中的读了不少书的人,真正的庶民往往充其一生,也难以走出百里。 这就导致了农作物并不能走出太远,各地的农业缺少交流,上辈子的时候总是会有个农交会,其实就是通过交流,来将别的地方的农作物,引到自己地方来,实现最大限度的整合利用。 晋北说了半天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好主意。 “哈哈,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先生这游学之举,并非是无用之功,也若非先生亲身去见到,也不会生出此想吧?” 熊横问道。 楚王的话,似乎是让晋北一下子回忆起了往事,只见他神情怔怔地说道:“楚王有所不知,我从弱冠之年就开始游历天下,到如今早已过二十年了,若非是前些日郢都之野偶遇楚王,只怕如今却还在路上!” 战国时代,百家争鸣。 这是因为这一片土地上的人民开始觉醒,他们开始思考起了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他们开始思索起了天下万物间的一切。 还没有任何一种思想,能禁锢在所有人的投降,每个人都是开放的,都是多元的,孟子商鞅之流,所思考的都是人与人的关系,还有阴阳家提出五行学说的这些人,思考的是人与社会的关系。 孔子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每一位智者都在寻求自己的大道,很多人虽然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很多人虽然未曾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很多人的着书在历史轰轰烈烈的演变中消失,但这都不影响,他们存在过。 他们每一个都能做到朝闻道夕死可矣! 无疑,眼前的晋北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熊横笑着摇摇头:“可你终究是遇到寡人了,若人一生当中所遇者,数之不尽也,但如先生者,也仅此一人尔,请先生继续道来,寡人还要听先生之道?” 另一只手拎着衣袖,晋北在他那湿润的眼眶上,轻轻的擦拭了几下。 “回楚王,我之策其四,乃在水利之也,农耕之时,盖不可缺水也,昔年魏国有李悝变法,秦国有商鞅变法,都有兴修水利之举。后魏国能养魏武卒五万,秦国能养锐士二十万,皆离不开水利之用也。” “我楚国之地,比之两国,多原野而少山,多河泽而少干旱,此为先天优势,若是能在其优势之上,更进一步,则楚国之地不可缺水也。” “我自离开三川之后,抵达汉水河畔,接着顺汉水而下,但见得两侧皆有沃野,若是能在汉水引水,则可成河网,灌溉整个楚国北戎津之地,贫瘠之地立成沃野,再有鄢城郢都之地,皆可受此之利。” 对于晋北所说这一点,熊横倒也能理解。 楚国之地北边高,南边底,汉水从北边而来,流入南边的长江。 要是从北边将汉水引到北边的土地上,则可以形成河网,流遍整个鄢郢之地后,再汇入到大王当中,真正的利用起了荆襄大平原,处处都是雨露均沾。 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要是没有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成都则只能是“水旱从人”,与天府二字毫不相干。 “此举甚好,我楚虽有工部行水利营建之事,可依旧缺了这农也,水利之事乃为农,无农则何以兴水利。” 熊横点头说道。 晋北得到回应后,又继续说起。 “我之计策其五,乃在农律也。天下之事,莫过于人,天下之人,莫过于法,若我法人岂能行之,臣之所云其上四策,皆需得有法令方可行之,皆需得有懂得农事的雄主,方可为之。” “有农时法,可令农人按时耕种;有农田法,可令农人养于田地,不令田地失肥;有农耕法,可教授农人耕种之道,掌握其道,方才有收获;水利之法,兴农之水也;凡事推行,皆不可离开其法,臣之所云,便是此理由也。” 好家伙,这样一个晋北说着这样一番话,还真是叫人意外。 连律令都考虑的如此周全,说明此人不仅是研习过儒家,更是研习过法家,就如同商鞅一样,到处乱扔垃圾也要立个法。 法家太过刚强就是在这里,道德层面约束的东西,就别用严厉的律令了。 “楚王,桑蚕狗彘,也需得有畜牧法。” 临了,他又接了这样一句话。 对于他所云,熊横并不是很赞同,但也不会在现在去反对。 只见他继续问道:“那其六农具呢?” 如此六点说完,才是将方才竹简上晋北所概要之事,都叙述了一遍。 “回楚王,孔夫子曾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耕之事,也当是如此,农具若利,则耕种则利,农具若不利,则耕种不利也。” “我之走遍天下南北,见及天下南北之农具,将其汇为一图,可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的农具的。” 农具的改变,对于耕种的影响也很大。 就拿曲辕犁来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不仅可以极大的提高耕种效率,更是能够提升其产量。 熊横微微一笑,他正是等这一说呢。 “先生且看,这是什么?” 第一五七章 尚农令晋北(三) 此时,举在熊横手中的,乃是一张张,上面用毛笔画着,一个歪歪曲曲的图案。 听到楚王的令,早有寺人上来,双手将纸张接过去后,递给了下首而坐的晋北。晋北接过后,看得十分的认真,他甚至在关键之处,还用手摩挲起来。 寝宫当中,好半天都没了声音。 熊横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等着他。 晋北时而思索,时而在口中喃喃自语,时而又一直用手在纸张上画着什么,他越看越是兴奋,越看越是高兴,他在连续想了两遍后,才将自己的想法印证。 他想明白了,忽然抬起头来,见楚王就在上面带着笑意望着他。 晋北自觉有些失礼,便立即站起来走至大殿正中,朝着上首楚王拱手问道:“敢问楚王,此物何名,我楚国农人耕种,莫非就是用的此物?” 熊横给他的是一张画,画上面是曲辕犁。 这是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才画出来的,因为记不清具体的样子,所以画的有些不准确;因为画工实在是不敢恭维,所以画的是歪歪斜斜,所幸晋北还是认出来的。 早在春秋之时,耕地的犁就已经被发明出来,只不过这种犁使用起来极其不便,笨重不说,更是转弯困难,犁地也不够深,对粮食的产量有极大的影响。 而曲辕犁则是诞生在唐朝,熊横将其提前了千年,曲辕犁不仅转弯方便,而且一头牛一个人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耕种,犁地更深,适应于更多的土地,所产出的粮食也更多。 唯一的担忧就是不知以如今的技术,能否锻造出来,这毕竟还是一个主要用青铜器的时代,韩的宜阳倒是有一座非常着名的铁矿山,若是采用高炉炼钢之法的话,都直接能炼出钢来,比青铜器不知好了多少倍。 但是问题又来了,炼钢需要大量的涅石,也就是煤炭,这玩意也是韩和魏国多,楚国十分的稀少,所以要等到真正的炼钢,就得将宜阳抢过来了后再说。 “此物乃寡人突发奇想所画,取名就叫曲辕犁,若是我楚国四境之内,皆能以此耕种,对于所产粮食,可否有益处呢?” 益处! 在晋北的心中,这当然是有益处的,而且还很大。 “回楚王,先不提此物耕种之时的便利,只此可犁地更深,便是远胜天下诸国之耕种法,种子入土,太浅太深皆不可,而这曲辕犁则是刚刚好!” 听到晋北所说,熊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了,对于尚农司是何职能,心中也已然有了计议。 天下之事,无外乎做与不做,若是觉得其方向无错,那便可以做,不管起步多难,只要做下去,总归能取得正向的作用。 这就如 同熊横立国事六府,又在个府之下设立各司,谁也都说不好,这将在楚国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作用,谁也说不准在一开始的时候,会有多少的麻烦,但只要方向是对的,就应该去做。“听你所闻,寡人可算是明白了,农耕当有六事,曰时,曰物,曰令,曰工,曰水,曰肥也,往上至三代,往下至商周,曾未有一位君王,能如寡人这般,知于农事,重于农事;也曾未有一位君王,愿在国府中枢,开一府一司,专行农之六事。” “寡人今在我楚国国事六府之下,再开一司,得名尚农司,以为农耕,愿拜先生为我楚国尚农令,掌我楚国尚农一司,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楚国国事六府,七位国事大臣共同掌事,在楚国时日已久的晋北,又岂能不知。 他能是清楚这六府之下,各有其司,下到楚国各郡各府,专行国府之事,楚王既立一尚农司,可见其对此决定有多大。 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死,楚王所云不正是晋北一生所盼,不正是他一生所思。 老子有云,先立德,其立功,后立言,若是有机会,哪个士子不希望以此来证道,可现实往往就是他们立下了自己的德行,却迟迟见不到立功的机会,就只能将自己一腔的热血,投注于立言之上。 像孙武、吴起、孙膑、惠施这样,立德立功又立言的名士,放眼整个天下又能有多少个呢。 晋北是再也绷不住了,径直跪拜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臣谢过大王!” 几十年来的情绪,一朝得以抒发。 这才是人之常态,似孟轲那般,只立志于游学、威武不能屈、连魏惠王楚王槐都要亲自去见一见、并且宠辱不惊的那不是人,那是千年难遇的圣人。 片刻间,待到晋北将情绪抒发出来后,平稳了许多。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在楚王寝宫之中,他的举动无异于太过失仪,他也记不清楚今天是他的第几次了。 “臣粗鄙之仪,有辱大王威仪!” 待到晋北落座之后,熊横高高举着手中之酒:“先生请铭记,寡人用先生,绝非是因为先生礼仪仪态,而是先生于农之才学。农业之事,不同于其他,若不到田野之中,永远也无法想象田野到底会是何样,寡人许之先生以重,万望先生不可忘记初心!” 晋北是个身怀大愿之人,熊横当然明白,这种人的初心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更改的,如今给他说这些,就只是身为君王提一个醒罢了。 晋北闻之,再度起身行礼,且语气十分果决道:“臣切不会忘记,臣曾对自己所说的话。” “哈哈,有志者事竟成也!” …… 晋北上午便入寝宫,楚王就他留到下午。 之后便召见司吏刘启过来,让他这个楚国的人事总监发挥了点作用,给新晋的员工晋北安排府邸,引荐其上司,再办理一应手续等。 三日后,楚王的诏令便下到了国府,下到了楚国诸郡。 郢都人人皆在议论,楚王在司徒府下,又开了尚农一司,并且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韩人掌尚农令,多数人对此十分抵触,就只有极少一部分表示接受。 此事传到熊横耳中,他现在只想到了一件事。 楚国的外国公务员还是太少了,若是如秦国那样的多,他们也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如今楚国所缺的还有很多。 又三日后,天大晴。 楚王外出鄢城之野狩猎。 次日,有魏国信使入郢都,见于魏国使者公孙喜,此事被郎中郑怀探得,禀告于楚王。两日后,就有宫中卫士驾车前往驿馆,邀请魏国公孙喜去鄢城与楚王狩猎。 公孙喜没有推辞,欣然前往。 第一五八章 厚德万钧 天大晴,地未干。 鄢城之野,汉水之畔,楚王与鄢城将军越无辛狩猎。 汉水悠悠,掀起蔚蓝色的波澜,宽阔的水面似乎要与整个天地连成一线。 它蔚蓝壮丽,它绚烂多姿,站在汉水河畔,熊横头一次意识到,这条河流是如此的多姿多彩。 沿着河岸山坡两侧,早已生出了新绿,天地间的生机似乎再也压制不住,要从黄土地里蓬勃而出。 就是此情,此景,楚王亲自驾驶车,在原野上狂奔。 大地,就在他的脚下。 缰绳,就在他的手中。 两匹骏马八蹄飞踏之处,便是他的归宿。 “大王这御术是愈见精进,纵然是臣也莫能及也!” 爱拍马屁,是做为一名臣子的本能,纵然是如今这位曾经的越国公子,也不例外。 对于驾车之术,熊横是一窍不通,此生唯一开车还是在寝宫的床榻上、王车上、以及大船上。 今日来到这里,见到此情此景,熊横不由得兴致大起,要学习一下驾车之术,自打他一上马,越无辛就在一旁不停的夸奖,不停的夸奖。 “不知将军对东越君,可知晓多少?” 昭滑灭越,皆因越国众公子内乱,各自为政。 如今的东越君越无肆比这些公子当中,最早向昭滑投诚的一个,按照周武王传下来的良好传承,纵然是灭其国,也要对其后人礼遇,保留其宗庙社稷。 就如同箕子国,就如同宋国,可都是殷商的后代,楚王槐正是遵照着这样的传统,立最早投降的越无肆为东越君,执掌其魏国社稷,并且留会稽一城,以为封地。 楚王此问来的十分突兀,越无辛微微有些意外。 “越无肆者,臣之父亲之弟,我越国公子是也,父亲在时,他便是我越国大将军,父亲薨后,他执掌朝中兵马,权势不小。后来有楚国前将军昭滑攻会稽,此人见敌不过,诛杀我越国太子,向前将军投降,恕臣之言,无常小人罢了!” 越无辛言辞当中,多有怒气。 越国太子者,乃是他兄也,而越国最后的一位越王无疆,乃是他父也。 熊横则笑笑,示意他宽心:“古往今来,君王多少事都是如此,不过权,不过利也,只要生在此间,就不可避免,至于东越君越无肆只是求利尔!” 对于楚王的劝导,越无辛似乎不能理解,他心中的怒气一时间也难以消去,只是他忽然想到,堂堂楚王好端端的,怎么就想到这个东越君身上去了。 “不知大王问此,可有何事需要臣效劳!” 熊横摇摇头:“寡人非是有事需他效劳,只是去年年底之时,他进献寡人一斛上好的东海珍珠,寡人看那成色,该是价值不菲,为此寡人很是好奇,他何以如此重礼于寡人!” 这个时代的珍珠,可不是什么人工养殖或者是合成,而是每年夏天的时候由采珠女游到水中,将珍珠一颗颗地捡上来,颇费一些手段。 如那样一斛上好的珍珠,不知道要用多少的时间,才能慢慢的攒出来。 “哈哈!” 不等到越无辛的回答,熊横又一次大笑起来。 “不过如今见到你,寡人算是想明白了。” 越无辛目露疑惑,他哪里能够猜到楚王这是何意。 “恕臣驽钝,实在猜不透大王所思!” “此事易尔,鄢城将军本为景华,此人乃景鲤之子,涉嫌谋反,而你身为鄢城副将,却并未受到此事而牵连,这必然是让东越君以为,你如成謇屈侯乐那般,早已是忠心寡人之臣,因而这寡人掌权力,你必然受到重用。” “这不管是东越君,亦或是鄢城将军,可都是我楚国的臣子,都在我楚国的国土之上,东越君知你对他心生怨恨,这是怕你趁此对付于他,便该寡人献上珍珠,以表明其心意。” 吁! 楚王长喝一声,两匹快走的马儿逐渐停了下来。 越无辛见此,也是立即将战车停在楚王身侧。 “嘿嘿,你现在可知道,寡人此行来鄢城,是为什么呢?” 楚王转过身去,对着越无辛说道。 越无辛闻之色变,立即躬身行礼道:“启禀大王,臣身为大王之臣,一身所来,皆为大王也,岂能存有私心,东越君者乃楚国之臣,臣纵然再不喜此人,焉能违背大王之令!” 楚王并未说话,而是一跃下了战车。 站在河畔之上,他一只手扶着腰间的剑,挺直身姿,长长了吸了一口气。 十分的清新。 “鄢城将军是何人,寡人岂能不知,鄢城者,有护卫郢都之责,一旦鄢城有失,则寡人危矣,寡人既愿将此处交由将军镇守,自然是相信将军的,将军不必担忧。” “寡人今日也是不虚此行,不仅是领略到了这汉水之畔的美景,更是与将军能敞开心扉一谈!” 早就立在楚王身侧的越无辛立即拱手行礼。 “大王能明白,臣心中甚慰!” 此来狩猎,是兴起,也是心中有此考虑。 此为帝王之术,让人捉摸不透,但却又威势重重,让臣子不敢生出不臣之心。 狩猎至傍晚,楚王的车队之外,正有一辆马车赶来。 听过卫士的通报后,熊横让那辆马车驶了过来,等快到面前时,里面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跳了下去。 这不是别人,而是正从郢都一路赶来的魏国使者公孙喜。 转眼间,他在郢都留了将近一月的时间,楚王在等他的消息,而他在等魏王的消息,等到这消息一来,他便立即赶来。 魏国新王即位,亟需他的辅佐,他是一刻也不敢耽误了。 “外臣公孙喜,拜见楚王!” 此刻的楚王,正立于战车之上,夕阳所发出的剧烈阳光从他后面照射出来,整个人宛如一尊神人,发出耀眼的万丈光芒,刺的公孙喜有些睁不开眼睛来。 “上将军不必多礼,寡人知晓魏国的上将军一直在我郢都城中等候消息,因此狩猎之时,并未喊上上将军,此的确不是东道主的做派!” 楚王的声音不响亮,但却能让人从中听出一股厚重之感,颇为有力。 “楚王心在天下,岂能被区区狩猎之事所羁绊,是不是东道主的做派,于楚王而言又有何妨。” 公孙喜并没有直接说是,而是顺着楚王的话下去,将楚王的谎言戳破。 通俗一点就是楚王是什么德行,身为魏国臣子的我也十分的清楚,楚王也就没必要这样假惺惺的。 熊横瘪,似是有些不满。 可惜在公孙喜的角度上,能看到的他就只是一个黑影子,这个表情是见不到了。 “嘿嘿,上将军真是个明人,如此就让寡人好好猜测一番,魏国到底给上将军来了什么信,对,没错,该是寡人提议楚魏韩三国联盟,推举寡人为合纵长的事,魏王这是答应了?” 如今的魏国,早已不是当年魏惠王时,魏国已经没有能力,当这个合纵长了。再者说了,公孙喜是魏王的倚重之臣,这件事由公孙喜去信权衡利弊分析一番,魏王遫多半能听的进去。 公孙喜点点头:“楚王所料不错,不过我王曾言道,德厚者居重鼎,不知这重鼎楚王可曾愿意背负?” 这可不就是在告诉熊横,要当老大将来出兵攻打秦国的时候,你就必须得多出力了,否则凭什么当老大。 而熊横呢,只想一鼓作气将秦国击败,而不是一直给秦人发育的机会,像他们这样互相算计来算计去,害的只是自己。 他楚国愿意多出兵马,因为他要亲自领兵直捣黄龙。 “哈哈,上将军也许不知,寡人德行之厚,能御万钧是也!” 公孙喜也跟着大笑起来。 好自负的楚王! 第一五八九 楚国太子熊政 公孙喜陪楚国狩猎,两日后归于郢都。 其后楚王亲自驾车送公孙喜向北,他此行不是直接去大梁,而是先去韩,见过韩王,将尊楚王为合纵长的事告知于韩王,并且将其说服。 由此可见外交之事有多麻烦,往往是因为一句话的事情,臣子们就需得跑断腿,若是有电话就开始了。 这几日,郢都当中有尚农司开府,其后招募官吏,头一天许多楚国贵族子弟在昭雎的推举下,纷纷前往,可到了第二天后,纷纷找借口不去了,就仅有东方学宫少有的几位士子,留个下来。 因为在这开府的第一日,身为尚农令的晋北,带着这群贵族们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锄地。 在这个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时代,让贵族们锄地这就是失礼,可想而知他们岂能接受,更甚者有人在王宫外又闹腾起来,说这个韩人晋北是韩派来的间隙,专门来蛊惑君王。看书喇 或许是因为楚王在立下国事府初期,楚国就有人在宫门口大闹了将近一个月,对此楚王都是隐忍不发,给了他们勇气。 可楚王偏偏就不让他们琢磨透,这话刚刚传到楚王耳中还没一个时辰,就有卫士从王宫中而出,当场诛杀了十个领头的。这一日宫门口可以说是鲜血四流,人头滚滚,其人诸人皆是吓得屎尿全下。 宫中中书遏者令当即宣读楚王王命,尚农司者乃为农事,若不下地,岂可焉弄,古有神农赤足走遍荒野,遍尝百草,莫非也是失礼! 一番手段之后,王宫外立时候消停了许多。 身为后世人的熊横,深刻的明白这个民族缺少什么,有时候礼法道道的这些人文气太盛,便会阻碍到自然科学的发展,正好借尚农司之时,先行调教一番。 熏香所发出的香袅袅升空,楚王寝宫中的门大开着,一阵阵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将屋子里的风一下子吹淡了很多。 宫中一张软塌之上,挺着大肚子的青雉正斜斜的躺在那里,熊横就在她身边,轻轻地抚摸着青雉的肚皮,不远处还有一张长案,长案上堆满的竹简,竹简后乃是楚王的令一位妃子妫芷。 此刻的她,正在为楚王读群臣所上的谏言。 人都是有惰性的,只要是能撒一点懒,那就绝对不会只撒半点,熊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让妫芷帮他处置起了国事。 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告诉他,外戚干政没有好事,毕竟像是秦太后那样的人物,也才不过仅有几个而已。 许久,妫芷终于是将奏章读完,旁边百无聊奈的青雉,差点都要睡着。 他对熊横,就像是平民家庭里一个闲不下的妻子。 熊横在齐国为太子时,她就照顾其起居,熊横为楚王时候,她也一样是侍奉在左右,现在的他怀胎十月,临产在即,纵然是想要做点什么,熊横也不会让她做了,现在这样干躺着,反而还有些无聊。 “妫芷妹妹不愧是出身齐国公族,连对这楚国的国事,也是知晓的如此之多!” 青雉笑着说道。 每逢妫芷为楚王读谏言时,都能说出自己独有的见解,久而久之,青雉听的多了,也就对其更加了解了。 妫芷瞧楚王一眼,再瞧青雉一眼,眸子里划过一抹掩饰不住的羡慕。 楚王待她是相敬如宾,这种感觉虽好,可却总也隔着一层距离,要是在放到青雉面前一比较,这种感觉可不就更加明显了。 “姐姐说笑了,我也就只是跟着母亲学了一些罢了,楚国的国事都有国事府的臣子们操持,这上面的不过是一些例事而已,也就是每月都会发生的事情。” 向着青雉解释了一番后,妫芷又是转头瞧着熊横:“大王,不过其上所云,江东郡守这几日间便可入郢都,来拜见大王!” 熊横听闻,略有所思的点点头。 江东郡守者,乃楚国公子,楚威王之子,楚王槐之弟。 那时候的楚王还是南太后与景鲤共同掌权,当时江东郡守刚死,后继无人,景鲤举荐郑介前往,而南太后又是举荐其麾下势力,最后双方相持不下,就只得寻了这位楚国公子、楚王槐所封的东春君熊宫夏。 “在这个时候入郢都,当中可言明何事?” 郡守者,乃楚国封疆大吏,为大王镇守四方,平时若无王令,断不会擅自入宫,这位东春军在这个时候寻来,是有些蹊跷。 妫芷摇摇头:“回大王,此是由司吏呈上,并未说明其缘由。” 听到这些名字,熊横笑着摇摇头:“也罢,也罢,管他是什么事呢,到时候寡人见了他一问不就是清楚了。” 说过,熊横便不再过问国事,而是捡起长案上的葡萄,给青雉嘴巴里塞了一颗。 “青雉啊,太医可曾说得,你这肚中的孩子,什么时候出来。” 青雉嘴巴里咀嚼着葡萄,咕咕哝哝的一句话也说不清楚,还是对面的妫芷接话道:“回大王,故人云十月怀胎,只要足了这十月,便是个瓜熟蒂落,太医说过就这两日了!” 熊横微微有些诧异,显然他有预料到这么快。 再想想他最近忙于国事,实在是将这些事情给疏忽了。 “该死,寡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一两日,青雉,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寡人都可赏赐你!” 到了这时,青雉才将口中那粒葡萄细嚼慢咽下去。 女人怀了孩子是不一样了,在熊横的印象中青雉可不这样的。 “我想要的大王未必能赏赐,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 这…… 熊横还真犹豫起来,青雉所要的他还真办不到。 “除此就再无其他的了?” 青雉直接摇摇头:“没有。” 熊横知道,她所向往的是农家士子的乌托邦,她想要的是熊横赏赐给她的一块土地。 “唉,你这冤枉,寡人怕是此生都难以实现了。” 一旁的妫芷是听得一头雾水,她压根就弄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青雉忽然摸着肚皮:“好像有点痛!” 熊横笑笑:“这必然是个小子,又在踢他妈妈呢。” “不,和往常不一样。” 这是要生了。 楚王旋即大喝传太医。 在这一瞬间里,似乎整个王宫都被震动,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 四月初四,天晴。 有越女在楚王寝宫中诞下一子,楚王立其为楚太子,并取名为政。 熊政。 第一六零章 宫夏入宫 近来几日,楚王宫一直处于喜悦当中。 身为楚王的熊横,更是大喜。 青雉果然没有辜负于他,真就如他所愿,给楚国生了一个太子,那楚国将来可避免被齐国外戚掌权。 君王之事,件件皆是国事。 春季,楚国多余。 放晴几天,又下了起来,而且看这架势,将是很难停下来了。 这一日清晨,楚王熊横正于寝宫当中,此时寝宫之外,正有一个雄姿英武,怀抱锦盒的男子,朝着寝宫而来。 且看这男子,着一件枣红披风,内里是玄色长衣,黑红一体,不仅尽显贵气,更是颇具神秘威严,头上是玉冠,腰间是短剑,足下是长靴,还有两枚玉佩,各悬在腰间两侧。 如此能带剑面王者,必是其楚国王族封君是也。 此人正是东春军熊宫夏,楚王见了也要将其称呼一声叔父。 至于大殿之外,熊宫夏脱去鞋子,拾步而入,楚王于上首,正是正襟危坐地望着他。 熊宫夏此人,看其模样颇显年轻,不惑年纪却有而立的面庞,其双目炯炯有神,满头长发乌黑发亮,只在下巴留着精修过的短须,为人十分的有气度。看书喇 望见他这副样子,熊横倒是忽然想起来了。 当初对于江东郡守何人,景鲤与南太后是相持不下,最后还是足智多谋的大司马昭雎出面,举荐东春军为江东郡守,景鲤与南太后见相持下去,对双方皆没有好处,就只得应了下来。 东春者,意寿春之东也,此处四里地,皆为其食邑。 “臣拜见大王!” 熊宫夏立于熊横面前,向其行礼道。 “叔父快快请起,不知叔父手中是何物?” 熊横指着那锦盒问道。 他前往齐国徐州会盟齐王时,从郢都出后一路往东,巡游楚国各郡县,沿途的郡守都是见过,甚至连东越国君越无肆,也是专程在大道上相迎,唯独就是没有见到这江东郡守熊宫夏。 那时候的他正南下平定异族之乱,被困军中无法赶回。 “大王且看。” 熊宫夏将那锦盒翻开,里面竟是一柄剑,一柄长约一尺,宽仅仅只有两指的短剑,剑身不仅是设计的十分精巧,剑刃之处更是透着凌烈。 “越人善于诸剑,这是臣从南越异族手中夺得,此剑无名,臣将此剑献给我楚国的太子,恭贺大王后继有人!” 熊横大笑起来。 走下王座,将那剑提在手中。 精巧,锋利,全然没有青铜器的笨拙。 可以确定,这是一柄铁剑,而且还是工匠锻造了许久,将里面的炭含量压缩到极致的一柄铁剑,在这个时代足以算得上是高科技。 “好,好剑,叔父 可真是有心了!”熊宫夏继续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大王到江东时臣不在,大王离开江东时,臣才从南越而回,还请大王恕罪。” 熊横似乎现在才意识到,熊宫夏依旧弯着腰,在向他行礼呢。 他伸出手去,将熊宫夏扶起来:“叔父快快请坐,如今父王被困秦国,这诺大的楚国,也就只有叔父与寡人亲了!” “臣多谢大王。” 楚王赐座之后,又与熊宫夏连饮几爵。 在席间,熊宫夏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看来他此番入郢都,可不只是为送剑来的。 “叔父此来郢都,想必还是有其他的事吧?” 许久之后,还是熊横主动问了出来。 听此一问,熊宫夏立即起身,站到了大殿正中,拱手正对着熊横道:“大王英明,臣的确有国事要禀,臣不仅是大王之臣,更是我楚国之公子,楚威王之子,楚王槐之兄,臣思来想去,此事若是连臣都不说,恐将无人再说于大王也,还请大王恕罪!” 熊横面色变了变了。 在铺垫这么多,说明熊宫夏之后的话,一定是会得罪他的、让他所不喜欢的。 试问一个楚国的郡守,不远千里跑到郢都,能给楚王提什么意见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到这个时候来,其实想一想都知道了,司败府派往各郡的典狱官已经是到位,甚至在有些郡县,都开始操练起了役卒。 役卒是什么,是司败府能直接调令的、安插在各郡县的一支军队,这在以前是从未出现过的,此举必然会让各地的氏族们,感觉到一丝担忧。 熊横想到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但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会是东春君熊宫夏。 霎时间,楚王心中虽是思绪万千,可表现在面上,就只有一抹微笑。 “哈哈,叔父心系我楚,心系国事,寡人岂能罪之,寡人即位之前,曾多在他国为质,对我楚国之事,的确所知不多,还请叔父赐教?” 熊宫夏闻之,面色愈发坚定起来。 “大王自去年亲政以来,于内整顿吏治,以国事六府执掌国事,于外以联合齐及合纵诸国,以抗秦之事,足以见得大王之明德。” “然,我楚国虽有大兴之相,可亦有乱国之威,我楚国之国,不同于秦,不同于魏,更是迥异于天下诸国。我楚人自丹阳崛起,其后一路南下东进,席卷天下,纳南方氏族各诸侯为麾下,才有今日之威。” “臣之所云楚国不同于秦魏,皆在于此也,我楚国之氏族,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撼动,我楚人虽为其主,虽为其君,可此犹如东周之时,天子与诸侯国也,大王当行怀柔之策,方能让国安。” 说到这里,熊宫夏微微抬头,瞧了上首楚王一眼。 只见对方神色并无变化后,才继续说起。刚才所云不过是起了一个头,更重要的还在后面呢。 “今大王有国税司、国赋司、户籍司、典狱司下于我楚国郡县,此四司者,乃在税赋户籍律令,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楚国之大,尽皆楚王之臣,此举并无不可。可大王又再行典狱官、郡县役卒,令各地氏族郡县之长皆感不安,长此以往,如何对国有利。” “天下之事,不外乎礼也,臣有臣礼,君有君礼,臣不得僭越,君亦不可违臣子之礼,如此方为之国。臣之所云,句句乃为国思,乃为大王之虑,万望大王三思而行。” 真是讲了好大一番道理,而且这道理越听越与昭雎的理论有些相似。 这位楚国的东春君果然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昭雎帮他一次,那他就要跟随昭雎一生,他不远千里跑来,就是反对役卒来了。 熊横露出惊异之色,接着又一脸苦思。 “哎呀,寡人久在王宫,竟也不知有此事,寡人行役卒,无非就是为了多收税赋罢了,若无税赋,我楚国又如何能争霸天下!” 楚王如此,熊宫夏面色微微缓和。 “大王志向高远,所思周到,大王若要多收税赋,我楚国固有郡尉县尉可成此事,又何来一役卒,臣替大王值守江东郡,此地本为吴越之国,多为吴越氏族,面对大王此举,他们无不反对,大王的国策可是寸步难行啊!” 熊横听到这里,微微眯着眼睛,眸子里泛起一丝寒意。 好一个寸步难行! 这不是在说,在江东郡就不可能有役卒这回事了。 看来熊宫夏这个郡守,不能再让他做下去了! 第一六一章 典客郡守互换 熊横一直笑眯眯的,不过他的眼睛比之刚才,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那叔父所云,寡人该是如何做呢?” “回大王,臣以典狱司可行,典狱长亦可行,唯独典狱官役卒二事,需得谨慎为之,此有乱我国政之嫌,不知是谁为大王献此策,必为奸人,大王可下令诛之!” 献策者,乃司败彭里。 试问此事,楚国上下谁人不知。 熊宫夏心中岂能不知。 在熊横的推动下,楚国朝堂隐约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屈原为首的改革派,这派当中有彭里,有工正屈甲之流,一派是以昭雎为首的守旧派,楚国熊宫夏之外还有不少楚国贵族,都是其骨干。 直接向屈原发难,以昭雎的谨慎不会,而且也不敢,如此就以这熊宫夏入郢都,将剑指向司败彭里。如此既能探明楚王的态度,也是在对屈原一派发难。 彭里虽是一个没有根基的齐人,更是不同于屈原成謇这群人,在楚王未掌权时就有辅佐之功,不管怎么看,这个来自齐国的士人,都是最好对付的。 可惜,他们怎么样也想不到,楚王不仅是头脑清晰,更是对楚国的未来有着严谨的规划,对于彭里这样的人才,看得很多。 楚王不说话,就只是笑望着熊宫夏,直盯着他心中有些发毛。 “大王,这是?” “哈哈!” 忽然间,熊横放声大笑起来。 “寡人忽然想到,寡人的诸位叔父当中,就唯有东春君不管是博学,还是相貌,还是其剑术,都堪称一绝,可以说楚威王众公子当中,唯父王与师傅最具风华!” 熊宫夏心生疑惑,怎么就忽然说到这一茬上来了,莫非他刚才所说,惹得大王心中不快。 顿时,他越发拘谨起来。 “在大王面前,臣何敢谈及博学二字!” “不,叔父可以。” 熊横一边说着,一边走下王座,到了熊宫夏身边后,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外面走。 熊宫夏不知何意,就只能跟着楚王走。 站到寝宫之外,远处的城楼箭塔,钟鼓斧钺尽收眼底。 上百道密密麻麻的台阶,自楚王的脚下,一直延续到下方,楚王的寝宫处于绝对的制高点。 “师傅你且看,看到了什么?” 熊宫夏未做回答,就只是摇了摇头。 “无妨,叔父可下去十步。” 熊宫夏没有多问,而是沿着台阶下去十步。 只听得熊横又朝他喊道:“叔父在看寡人,可看到什么?” 熊宫夏抬头,他看到了楚王正立于宫闱之外,宽阔的台阶将他衬托的无比伟岸,他顿时明白了。 “大王,臣在此仰视,望见了大王,大王在整个楚国的至高之处。”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哈哈,不错,寡人就是在整个楚国的最高处,叔父有所不知,寡人很快就可达楚韩魏三国的最高处?” 对于楚王的一直卖关子,熊宫夏不能理解,但他能清楚的知道,对于方才他的提议,楚王是不悦的。 “臣驽钝,请大王明示?” “叔父有所不知,前几日有魏国上将军公孙喜拜见寡人,言于今年五月之初,我楚韩魏三国会盟之事,韩王魏王俱是应承,此合纵三国,寡人当为合纵之长,三国之盟主。寡人观之,我楚国众多封君中,也就唯有叔父能伴寡人左右,会盟于二国,有叔父在,定然不失我盟主之威!” 话一出,熊宫夏勃然色变。 楚王这是要带着他会盟诸国,如此一来江东的郡守,还能是他吗? 一时间里,熊宫夏真是又悔又急,后悔在自己为何要千里迢迢,给楚王说这档子的事。 他刚要说话,却见熊横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这不由的让他心中一紧。 “怎得,师傅不愿意?” 与楚王接触不多,熊宫夏才是第一次领教到了,楚王的难缠。 聪明如他连思索都不要,直接说道:“臣遵令。” 或许是对他这个回答的满意,楚王在听后笑的更加真诚了,只见楚王一路下来,走到熊宫夏身边。 “寡人曾立法,典客者掌我楚国外事也,今叔父陪伴寡人会盟,当行典客之职,寡人倒是有个主意,叔父可为我楚国之典客,执掌我楚国外事三司。” 从熊横生出熊宫夏不能在做江东郡守后,脑子里就一直思索着,怎么样将其直接撸掉,若是让其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毕竟楚国的郡守权力极大,上马掌军,下马掌民,还可任命一郡之地的官吏。 “嘿嘿,至于江东郡守,则由原先典客郑介去做,叔父以为呢?” 景鲤在时,曾举荐过郑介。 那时候的郑氏一族,还依附在景氏之下,如今郑氏上至郑袖公子濞,下至郑怀郑介,无不是效忠于楚王,更何况郑介久在中枢,最知大王的心意,国事府的政令,他都可以很好的执行下去,为其他的郡守起到一个表率。 熊横早就想到,当国事府一步步的要布局郡县时,这不少的郡守就得要换人了,既然有江东郡守主动撞上来,那他也不能拂了对方的美意。 可想而知,熊宫夏心情会是如何。 可想而知,熊宫夏心情会是如何。 他可算是真正的领教到了,楚王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考虑的如此周到,纵然他想要拒绝,又岂能拒绝的了。 “大王英明。” 熊横似是满意的点点头,眸子里的笑意仿佛是在说,你还挺识趣的。wǎp.kānshμ5 “哈哈,叔父与寡人许久未见,今日不管怎么样,都需得在我这寝宫之中,畅饮一番!” 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熊宫夏往里面走。看书溂 三日后,楚王下了诏令到国事府。 经由令尹屈原之手后,下达于楚国诸郡县,张贴于城门宫外。 楚王此举就连郑介头一回知道时,也是一脸的惊讶,没想到他这个国事大臣,这么快就要被派遣到外,镇守一方了。 战国时代,郡县制刚刚兴起,封建制度还需进一步完善,因此人们认为中枢的臣子与之封疆大吏比较,并没有什么不如,甚至封疆大吏才是真正的受到君王重用。 吴起、商鞅之流,都曾担任过郡守,因此对于一个典客而言,去成为一地郡守,倒有点儿像是被重用了。 第一六二章 铁剑司与江东郡守 楚王近来无事。 多在后宫当中,陪伴于王妃青雉、太子熊政左右。 时至今日,楚王以越女青雉之子为太子的消息,已是传遍诸国,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连楚国都得知。 寝宫之外,两百位剑侍齐齐舞剑,声势浩荡。 与郑怀一番磨练之后,赤膊着上身的熊横出了一身的大汗,精壮且线条分明的身躯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剑,在他手中是越来越熟练,纵然是郑怀这等剑道高手,遇到他全力以赴,也是胜负未知。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殊死搏斗不仅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剑道,更是其勇气,是否有必胜的决心,在这一方面熊横自认为不比郑怀差。 接过寺人送来的清水,熊横畅饮了一口,剑在手中舞了一个剑花后,交给旁边的寺人,之后他捧着楚王的剑,一路进到寝宫。 熊横则望着下方两百余的剑士,心中顿时生出一番豪迈来。 “世人皆知寡人喜剑,更喜练剑,可若只是练剑,又何须如此多的剑士来,郎中久随寡人左右,寡人的心思也该明白吧!” 郑怀望着众多剑士,沉思一会儿。 “凡此国士,无不养士,何为士,能为其忠,能为其谋,便是士也,臣以为大王心中必是做此想。” 君王之士,自然不会是简单的门客、亦或者是死士这么简单的,君王之士乃是如锦衣卫那样的特务机构,只忠心于君王,能抽身于朝堂之外,又能游走于群臣之中,只为君王做谋划。 对于此,楚王多有提及,郑怀又岂能不知。 “哈哈,郎中真知寡人也,自寡人亲政以来,就力行改革变法,强大我楚国,但所做越多,便越是察觉,若要做成这样的事,其所遇阻力必然不小。” “远的不说,就只说这次东春君熊宫夏,身为江东郡守,却对寡人国策颇有不和,虽面从而心不从,我国事府之国策到了他江东郡,只是及其皮毛也,倘若如此之变法,我楚如何能强。” 话到这里,楚王微微眯着眼睛:“更有甚者,东春君此番入郢都,必有朝中之臣以为勾结,因此寡人才当机立断,他这江东郡守可是不能再做了!” 君王是孤独的,因此身边少不了有个能倾诉的人。 郑怀此人,熊横与之相交甚久,知其素来忠义,因而这许多的事,熊横都会跟他交谈一番。 “臣不知大王要如何做?” 他一向都是了解楚王的,知道当某件事被楚王所提及时,那他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此时,熊横转过头来望着他:“寡人欲在宫中立一司,可代王行令,所到之处,如见寡人,我楚国之臣皆可监察,郎中以为如何?” 郑怀抬头,望着前方两百余位剑士,他知道楚王所指,便是这两百位剑士。 “臣愿为大王举荐一人,执掌此司也!” 熊横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焉能不知郑怀这是何意。 能执掌此司之人,必得是楚王身侧忠心之人,还得能率领这两百剑士,因此不管怎么看都是他这个郎中最合适,现在郑怀却突然说要举荐别人,那只能证明他自己对此,是并无兴趣了。 “你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以你心中所坚守的正道而言,定然会不耻于这等事,可你需得明白,王宫中有太阳能照到的地方,必然也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这些照不到的地方,就必须得用一点照不到的手段,这一切皆是因为寡人要做成的事,是你所不可想象的!” 是的,是不可想象。 到了如今,熊横所做之事,都只是在郡县彻底,收拢权力,等到将这权力聚集起来之后,才能行真正的变法之事。 郑怀闻言,直接拜倒在地:“臣之大道,便是守护大王,臣身为郎官,职责也亦是如此,只有臣不死则王无虞。” 熊横弯下腰去,将郑怀一把拉起来。 “不必如此忸怩,寡人是知道你的,因此才早早就透露出此意,让你给寡人举荐合适的人选,不知你说的此人是谁?” 听到楚王有问,郑怀不假思索的地将手指向下方:“有宋人陈均,学纵横而明申道,可为大王所谋!”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熊横见到下方一极为俊朗的年轻男子,看起年岁绝对超不过而立。 “竟如此年少?” “大王不常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吗?” 郑怀反问道。 此举惹得熊横大笑起来,看来郑怀在这件事上,还是动过不少心思的。 纵横之道,讲求的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仁义礼法皆是不足为道,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研习此道之人必然是深谙人心,深谙人性,且心志坚毅且冷酷。后世齐国临淄出了个叫主父偃的活计,便是此道的代表。 这样的人物,很符合熊横的条件。 还有明申道,申道者,申不害之学,此人乃重法家中的术道,善于用权术来达到目的,提倡君王要善于利用权术,来维护自己的统治。kánδんu5 如此之人,专门研习这两道,然后又是剑士出身,多忠心楚王,又是武艺高强,但从简历上看,可以说是完全的人选了。 “好啊,好啊,寡人欲以此司名为铁剑司,铁者,坚不可摧,难变其性也,此司直接由寡人率领,既然是郎中推荐,那寡人就用了吧。” 随口一出,熊横就将名字给起好了。 “大王,那是否需要臣现在就将陈均召集过来?” 熊横将一只手抬起:“不了,新任江东郡守郑介想必已是准备好,要去往江东郡赴任了吧?” 几日前,王令就已下,且催促的着急,郑介这几日正准备搬家呢。 “回大王,正是。” “去将江东郡守召来,寡人对于他是所托甚重,一定要亲自再见一面。” “臣遵令。” 悬于天空中的那轮金日,正向着上空而去。 有钟声从鼓楼上传来,辰时已过,巳时已到,寝宫之外的众剑士散去,熊横在洗漱一番后,换过了一身衣服。看书喇 等到做完这些刚刚落座,就听得寺人通报,江东郡守郑介在外求见。 熊横起身,身后拖着长长的衣摆,一直走到大殿门口,此时郑介就站在门口。 “哈哈,郡守快快请入!” 见到楚王竟亲自相迎,郑介在惊讶之余,立即行礼起来:“臣拜见大王!” 熊横将手伸出,一把将郑介拉了进来,显得十分的亲密,如这样的举动在楚王身上虽时常有,但到今日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次。 “郡守快快请坐!” 在熊横的热情招呼下,很快君臣二人坐定,又令人上了酒水。 “闻之郡守已是准备妥当,这几日便要去往江东郡赴任?” 郑介在下方拱手道:“回大王,正是如此。” 熊横举着酒爵,摇头叹息道:“唉,郡守与寡人,自然是心意相通,这许多的事也无须多言,郡守必然也是知晓。那东春君虽是寡人叔父,可与寡人相比较,却无郡守亲啊,寡人这一爵,乃是你我君臣之情!” 说罢,一饮而尽。 楚王话里话外的意思,郑介又岂能不知晓,派遣他去这也是有因由的。 熊横再度举起酒爵:“寡人再说这第二爵,是希望郡守此去,不忘初心,不忘在为国事大臣时的所见所闻,以及寡人的期盼!” 话落,又是一爵饮下。 郑介见此,一样如此。 “大王待臣如何,臣心中知晓,大王志向如何,臣如何敢忘,大王缘何让寡人而去,臣更是想得明白,臣请大王安心!” 郑介高声说道。 他今日对楚王,可谓是句句无虚。 郑氏一族的崛起,全是因景鲤将郑袖献给楚王槐,以讨得楚王欢心,之后再以郑怀为涓人,而他则为咸尹。 后楚王槐被困秦国,楚国新王即位,有太后南氏与景鲤争权夺势,他被打为景鲤一党,那时候的他身为咸尹,却从未替大王上书一次谏言,而是处处为景鲤所谋。 还是太妃郑袖谋划深远,想到了楚王年少,终究有一日楚国会是楚王的,才有了与楚王交好之意,并且以公子濞伴在楚王左右,这才有了血变荆山行宫时,郑氏一族的幸免于难。。 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会是得以重用,在这种情境之下,他郑介怎么能不对楚王忠心呢。 “好啊,有郡守这一番话,寡人就安心了,不知郡守此去江东,将如何行事?” 第一步是看其态度,第二步就是看其手段了。 郑介略微思忖后,方才是说道:“臣若为郡守,必遵大王国事府之策,以户籍长严明江东户籍,上下彻查,若有不遵王令者格杀勿论;再以行国府国税两司,严明税赋之事,此乃国之根本也。” 他的话还未说话,却见楚王已经在那里摇头了。 “寡人问你,你方才所云三司,俱是由国事府所领,郡守对其只可监察,不可干预,若是这三司之长不尊王令,你又该如何?” 按照熊横所设的制度,此三司是垂直治理,对方行政掌管对其影响极小,倘若这三司之长都有问题,郡守也难直接处置。 郑介心知楚王这般问,必然是早已准备好了对策,只见他直接拱手说道:“请大王赐教!” “哈哈,你呀,与那郎中一样,也知寡人心思!” 说话间,熊横走下王座,将自己的剑递给了郑介,郑介惶恐,立即双手接过。 “此剑,寡人名为楚王,可斩乱臣,由你带去江东郡,肃清一干乱我国政的贼子,寡人再另外下一份诏书,也由你带着,你可不问寡人,先斩后奏,如此一桩麻烦不就解决了,你再接着说。” 郑介心中欣慰之余,更多的是感动。 足见楚王对他的看重。 “是,大王,臣之其二,乃是足见役卒,推行典狱官典狱长之制,臣虽为郡守,可毕竟在江东一郡并无根基,何况江东之地,氏族本为越人,如今虽归于楚,但却人心不附,因而手中无兵,则万事难矣!” 郑介的话说白了,就是要对付当地氏族,就必须得有自己的兵。 “这其实也容易,寡人早已去王令于襄阳大营,令襄阳将军屈侯乐分出一千士卒,跟随你去往江东郡,郡守心中务必要牢记,商鞅渭水所为也!” 昔年,商鞅刚颁布秦法,就有老秦人违背,按照法令,商鞅一口气在渭水河畔斩首了上千人,此举无疑是在告诉郑介,要用猛药。 郑介起身:“大王,臣遵令。” 到此时,熊横又将手中酒爵高高举着:“郡守须知,寡人之楚国,绝非鄢郢二地,寡人之楚国,乃是东起大海,西至巫山之楚国,寡人要此国境之内,皆能行楚法,皆能受王令。” “郡守此去,不仅要完成此大愿,更是要为群臣起到表率,楚国再行郡县,就从郡守这里开始。” 熊横对于他的期望,不可谓不重。 郑介再度躬身行礼,君臣二人饮酒谈话,一直到太阳落山之时,郑介方才离去。 三日后,新任江东郡守离开郢都,前去赴任。 在他去往江东的半道上,早有一支千人的军队,在等候着他。 第一六三章 剑侍陈均(一) 楚王以一支千人军队护送江东郡守赴任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郢都,就连那些消息快的郡守们,也是得知了此消息。 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但熊横知道,背地里必然是轩然大波,这无疑是代表着楚王决心要彻行郡县制的决心。 自立下国事府到今日,已过一年的时间,楚王是该到亮出自己剑的时候了。 几日后,就有黔中郡守钟离,从长沙城派遣郡丞入郢都拜见楚王,此举只在表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对楚王的忠心,是整个楚国独一无二的。看书喇 据熊横猜测,这钟离原先是依托于景氏的,其后又倒向了昭雎,自从楚王当政,去过一次长沙城后,又当机立断只忠心于楚王。 对于此人的种种作为,熊横倒是觉得非是“三姓家奴”,而是觉得此人独具慧眼,明得大势,熊横掌权之前,钟离如何选不做定论,他只管掌权之后。 短短一月之内,一个黔中郡守,一个江东郡守,这两个暗地里都与昭雎有染的臣子,俱是变成了楚王的人,也不知昭雎暗地里会如何想。wΑp.kānshu伍 只可惜,这昭雎是个极度聪明且能忍之人,对此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如同一切都与他没关系一般。 熊横倒是有些忍不住,想召见昭雎过来探探底,可一想到没有合适的理由,会表现的太过刻意,反而会让昭雎明白过来,楚王这是在对付他。 想想最终还是算了。 寝宫是君王居所,也是其办公场所,外人多有出入,自从青雉生下太子后,就被熊横安排到太后刘懿从前所居住的宫中去了,而刘懿生为太后,则移驾于鸾凤宫中。 楚人以玄鸟为图腾,崇尚能翱翔于青云之上的飞鸟,鸾凤宫位于后宫正中,乃是后宫之主所居。 去了一趟青雉宫中,带了一个上午的孩子,体验了一下爸爸的烦恼后,熊横回到寝宫之中,令人将宫中剑士陈均召来。 铁剑司酝酿有好几天了,该到执行的时刻了。 世人所知,楚王善于剑,养了一大批剑侍,以铁剑为名,也可以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天气炎热。 正午十分,楚王寝宫宫门大开。 听得一阵脚步声后,一位体态修长、丰神韵骨的俊朗男子,腰间斜挂一柄剑,正立在外面。 此人便是陈均。 “让他进来吧!” 还不得到寺人通报,就听得上首楚王低声说道。 声音不大,却能在空荡荡的寝宫中回想,其一举一动,似乎蕴含着莫大的威严。 陈均脱下鞋子,想了想后,又将腰间长剑解下,递给了身侧的寺人,抬步跨过门槛,徐徐走了进去。 “臣陈均,拜见大王!” 立于大殿正中,他拱手低头行礼而道。 熊横斜躺王榻,抬头望去,只见其人身长八尺有余,蜂腰虎背,在一件紧身皮甲的衬托之下,上半身犹如一个倒三角,下体长衫虽遮盖双腿,但依旧能感受到,体态之修长。 “无需多礼!” 楚王话落,这时陈均才抬起头来。 再看这一张脸,双目灿若星辰,眉眼颇具英武之气,瘦长面颊,但却因下巴那近乎完美的弧度,不仅一点都不阴柔,而且还显得孔武有力。 好,真是一幅好皮囊。 这可比中年人的屈原能打多了。 “是,大王。” 陈均挺直身板,望着王时,一脸镇定,更是不见丝毫的慌乱。 “来人,请赐座,寡人要与陈均对饮!” 令下,寺人将长案搬到楚王下首,正好呈与王对饮之姿态,接着那三座厚重的宫殿大门同时关上,大殿中就只剩下王与陈均二人。 陈均至始至终,都未曾表现出一丝的慌乱,就连他坐下的姿态,都如一株苍松般坚定。 “你可知寡人今日召见你来,所谓何事?” 陈均挺直身板,拱手而道:“启禀大王,臣不知。” 面对他的回答,熊横倒也是相信的,毕竟郑怀何人,他也是清楚的,只要是楚王没让他说出去的事,这郢都城中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kΑnshu伍.ξà 熊横举起酒爵,示意陈均道;“那你猜一猜呢?” 没想到陈均举起酒爵后直接摇头:“大王之思常人难料,大王所为五帝不曾有,三皇不曾有,夏商周不曾有,魏文秦孝亦不曾有,臣无从猜起。” “好嘛,你倒是说得直接。” 这一番话惹得熊横大笑起来:“寡人听闻你所学乃是法与纵横,而且颇为精通,又如何只做得一介剑侍呢!” 剑侍者,卖的是体力。 既然所学精通,自然是不会甘愿只做一个剑侍了。 “臣回大王,臣之所学,不同于世人,世人也不懂臣,臣因此恶于同窗、好友以及师长,无人举荐于臣。” 这年头,但凡能将一门手艺学得很精通的,都必有其师承同窗,而且他们之间是互相抱团的,要不互相残害,要不就是互相举荐。 就比如孙膑与庞涓,都是同出鬼谷子,韩非子与李斯,可都是荀子的门生,就连荀子的师承,也都是有来历的,最早可以追溯到子夏,而子夏又是孔子的弟子。 一个平民百姓,是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也不可能有太高深学问的。这个陈均倒是好,他竟然将好友同窗都给得罪了,竟无人帮扶于他。 “寡人听闻你是宋人,不知你在何处求学?” “回大王,臣出宋国陈氏,自幼随父居在安邑,不管是纵横之术,亦或是法家之道,都是在安邑所学,其后又多走于大梁新郑之间。前年之时,臣听得楚国东方学宫,有屈原教授法家之道,便是慕名前来。” “其后又因臣之剑术高超,受到当时任大王涓人的郑怀赏识,召为大王之剑侍,陪伴大王练剑,大王临荆山行宫之时,臣也为大王血战。” 这么听下来,陈均早已不是一位新人,而是为楚王立下战功的战将。 “难怪,寡人一直都觉得你面熟,可就是一直没想起来!” 熊横周遭的剑侍上百,心思也从来没有用到这上面过,所以对于陈均印象真就不深。 “大王志向远在千里之外,自然是顾不上这十步之内了。” 陈均不卑不吭的答道。 要不是他语气一如既往的镇定,熊横还真有点怀疑,这家伙是在讽刺自己了。 “哈哈,你越是这么说,寡人则越是好奇起来,以你之聪慧,纵然是无人举荐,也不至于沦落到陪寡人练剑的地步,寡人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只见陈均是对答如流,面对楚王的所有提问,甚至连太多的思付都不需要,直接就能说起来。 “臣洞悉人性,知大王乃雄主,名涓人乃有德之臣,雄主开疆拓土,必得用贤才,涓人为有德之臣,必定为雄主举荐贤才,而臣时常与涓人练剑交谈,展示其才华,便是为得此思!” 好家伙,寡人研习纵横之术的,必须都得通晓人性,否则又如何能趋之于利弊,善于利用人性呢。 熊横一听,对陈均兴趣更浓了。 “嘿嘿,那你又如何能知道,郑怀必然会举荐你呢,寡人必然会用你呢,不然就是徒劳无功而已!” 陈均闻之,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天下之事,一曰谋,二曰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臣尽力谋之,如若不成,且看天意。再者如大王之心,腹有良策,心性如山,外人不可更也,臣与其自荐,倒不如等大王来寻。” 话到这里,陈均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现在看来,臣是对的。” 不错,陈均所云正是如此。 熊横是个意志坚定,且难以更改的人,其每一步用人都有计划,等候的确是个最好的法子。 “哈哈,你啊你!” 说话间,君臣二人再饮酒一爵。 第一六四章 剑侍陈均(二) “你如此说,寡人对你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你既然这般聪慧,那不如就说一说,我楚国变法到如今,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话到这里,熊横笑笑:“又或者是说,寡人接下来该如何做?” 熊横这般问,便是在考验陈均的胆识。 既然他如此通晓人性,那必然也能知晓,如楚王这样的人物,是很介意别人猜透他想法的。 只见陈均是丝毫不介意,他略微想了一阵后,便直接说道;“观其事,知其势也,臣观大王种种所为,便能猜到一二。” “一则,大王亲政之初,便是设立国事府,以处置我楚国大事,不仅是将国事统一集中权力,更是能让国事臣子互相牵制,互相平衡,如此权力皆在君王之手也。” “二则,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此言所说兵者,乃战时之兵,而对君王而言,不战时之兵,也亦是如此,君王手中无兵,无异于猛虎失其爪牙。大王虽设大将军一职,却无大将军之实,如今的大将军不过是楚国的军事府,一样可将权力归为大王。” “三则,大王于国事府下行各司,以臣观之,司徒府三司乃主户籍税赋,三司下达,户籍税赋归于中枢;司败府典狱官典狱长,意在将郡县之兵,郡县之法,归于中枢。” “四则,乃是屯兵之法,其表面在于抗秦,可臣之以为其实际在于防范各地郡守、封君以及氏族,大王将权力步步归于中枢,势必会引起其反抗,若有军威,可行镇压,由此也可见大王谋划之深远。” 话到这里,陈均略微顿了顿。 见到上首楚王未有言语后,才继续说起来;“臣方才之四,皆可看出大王所做非是强楚,而是在收权,只有权力归于国府,归于大王,方才可行真正的变法之道,方才能使得变法彻底。” “臣曾以为,圣人之所为,谋十年备五年而行三年,大事可成,凡事不在于做,而在于谋划,大王此举颇有圣人风范。” “因此臣对大王之预测,也当有其四。” “其一,国事六府之臣,各有其职,也需得各有其才,若是德不配位,才不配位,则必不久矣。” “其二,国事六府,司吏司礼司败工正四府,如今才有典狱司、律令司、道路司,距离大王所思,还是相差甚远。” “其三,秦孝公变法之时,以招贤令而召山东士子入秦,考教之后以县令,这些士子不仅是身怀才华,更是他们拥立变法,以大王之英明,必然知晓此理。” “其四,乃在于军,我楚国之大军有上庸、襄阳、鄢城、郢都四地,然其四地皆在于我楚国之西,不在于我楚国之东 ,而我楚国之广,又何止于西。因此臣猜测,江东之地,必在有一军营,威震氏族,以彻行国事诸司。”好嘛! 这还真是个聪明人,聪明到熊横对他另眼观看。 至于细节如何,不做讨论,但大的方向上尽是如此,不知聪明如昭雎,是否也能想到这一点了。 也罢,也罢。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昭雎已被身后的名望权力所拖累,纵然他明白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深陷进去了。 “你方才也说,寡人心性如山,可现在却将寡人心性全部猜透,那可有过担心?”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在面对一位雄主时,将他的想法俱是猜透,换做是任何一个臣子,心中都会惶恐的。 面对此问,陈均却依旧摇着头,对着熊横徐徐说道:“大王的胸怀有多大,其天地就有多大,大王连天下都容得下,又岂能容不下区区一个臣呢?” “哈哈!” 熊横再度大笑起来,他这次是由衷的高兴,高兴于麾下又多了一位大才。 这可真是应征一句话,世上不缺千里马而唯独缺少伯乐,伯乐有了,千里马自然也就多了。 “看来寡人若不将你重用,这是说不过去了,寡人欲在这宫中,新设一司,其名铁剑,愿以你为我楚之莫敖,代王行事,将来我楚国铁剑司所过之处,犹如王同在!” 话到这里,熊横才是将其真正的想法说出。 至于执掌铁剑司之人设立为莫敖,这一则是借用莫敖之名,可以为铁剑司壮威,莫敖设立之初,本就是代王行命,将其立在国事府之外,便是楚王亲自所掌握的势力。 二是郢都官吏氏族皆是对楚王裁撤掉一些官职颇有微词,既然是这样,那就将这官职重新设立起来,以堵住他们的嘴。 若是还有其三的话,莫敖之名,名正言顺,可以将铁剑司一事,执行下去。 听闻楚王之言,陈均先是陷入沉思,再接着便是一惊。 而在他的言语当中,对于楚国如今的政治形势,可以说是很清楚了。自楚王之下,有大将军与令尹两人,而这两人又分属大将军府与国事府,再往下便是郡县以及各司。 而楚王所云之莫敖,则完全在这体系之外,只忠心于楚王,代王行事……这里面所能做的,可就非常多了。 “不是你以为如何?” 见到陈均半响不吭声,熊横又问了一句,而陈均则给他反应,则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只见他先是点点头,其后又摇了摇头。 “怎得,莫非你对于寡人提议,有所异议?” 熊横出声问道。 此时,陈均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大殿正中,拱手而道:“大王在上,臣不敢隐瞒大王,臣自以通晓纵横之策,明晰百家之法,大王用臣也当是置于国事府之内,行臣之纵横与律令之长。” “不曾想大王对于臣却是另有他用,臣一时之间,的确是心生异议,可等一想,臣也说大王是前无古人之君,必不能以常理、以常事来度量大王,大王既是用臣,必然对臣早有所策,臣当遵循才是。” 熊横斜躺在长案上,半举着手中酒爵,一脸笑眯眯道:“此言当真?” “臣不敢对大王隐瞒,故此才将心中所思,如是言出。” 这陈均可真是个聪明之人,不到而立之年,却如此通晓人性,当真是和黄歇有的一拼。m.qqxsnew “你能对寡人说实话,那寡人也不能给你说虚话,寡人是听你性子孤僻,不与人为伍,才将你立于这国事府之外,而后你只听令于寡人一人,岂不美哉?” 下首陈均老老实实的点头道:“臣多谢大王美意,只是臣想再问大王,大王以臣为莫敖,执掌铁剑司,需臣做什么?” 他这个聪明人又岂能不知道,他这个莫敖实则也是为君王手权的工具,是君王手中的一柄剑,他甚至还知道,自古以来当剑的都没有好下场,可他又如何能拒绝呢。 熊横笑笑:“寡人只要你做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第二,代寡人行事。” 陈均错愕:“就这般简单?” “嘿嘿,就这般简单,好了,你可以回去等着寡人的诏令了。” 此时,陈均已是明悟过来。 “臣遵令。” 说话间,人已经退了出去。 熊横则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苦思起来,这新立一司,该寻个什么理由呢? 对了,方才怎么没安排给陈均去想,省得自己在这里劳神苦思。 不过…… 理由可以是寡人喜于酒乐,疏于国事,特以莫敖领铁剑司,带王行事。 第一六五章 昭雎面王(一) 次日,就有王令下达。 楚王拜宋国人为莫敖,领铁剑司,代王行事。 此剑者,乃楚国之剑,御敌于外的楚国之剑,而非诛杀乱臣的君王之剑。 因而此令一下,还没有等到那些反对的声音冒出,楚王便再下一令,让莫敖出使濮阳城,此间乃楚韩魏三国国君会盟之处。 濮阳者,卫国国都,也是这个西周第一大国如今仅剩的一点国土。 至于三国会盟,为何要将地点定在卫国,则是因为此间距离楚韩魏三国都近,而且如今的卫国早已被降为君,属于卫国的附属国,就如同东越国之于楚国。 熊横这一手操作,打消了城中所有臣子的疑虑,也对与铁剑司代王行事的意思,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让不少人都放下心来。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后,昭雎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在楚王即将要会盟之际,寻了上来。 现如今这位楚国的上柱国大夫、右令尹兼大司徒、昭氏一族的首领人物,就坐在楚王的寝宫中。 楚王则坐于上首,君臣二人推杯换盏,表现出一副热烈祥和之相。 “臣闻大王五日之后,就要去往濮阳之地,此番出使有东春君为佐,有郎中护卫,有司礼前将军相随,更有莫敖陈均提前开路,可确保大王无虞。大王此行途径新城郡,还有那有新城郡守武兴相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只是这国内,还有诸多的事离不开大王,大王不如召集群臣,以将国事嘱托。”qqxsnew 闲谈半天后,昭雎终于还是说到这国事上来了。 自入今年以来,国事府六府逐渐完备,国中之事情自是有六位国事大臣操持,其后还有任劳任怨的屈原为之把关,因此楚王就从来没有召集过群臣议事了。不仅是玄鸟殿蒙尘,更是连召集国事府和大将军府的臣子到寝宫,也是没有过。 熊横此举,就是要让他这个君王游离于朝堂之外,又将大权揽在手中,让臣子们尽心尽力,却又因极难见到他而捉摸不定他的想法。 只有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他才会出面再度站在诸位臣子面前。 只见上首楚王直接摇头道:“我楚国之国事,下有各司各郡县之守,中有国事六位臣子,上还有左右令尹,又何须寡人来操持,对于尔等,寡人信得过。再说回军事,寡人更加不用担心的,莫非寡人一人之精力,还能及得上五位将军否?” 如此一说,还当真有点让昭雎哑口无言的意思。 难不成他还能说他自己不行,需要楚王提点一下,所以他也只能是举起酒爵,对着楚王行礼道:“臣多谢大王。” 话音,一饮而尽。 “对了,不知新任江东郡守,可否到任,昔年景鲤为令尹时,就曾极力推举郑介为江东郡守,如此寡人就随了他的愿,看他能在江东能做出个什么来。” 熊横轻飘飘地说道。 就好像他对于郑介为江东郡守这件事,并没有花多少的心思,只是随意而为之。 似乎是在判断楚王的用意,昭雎稍稍思索后说道:“启禀大王,昔年景鲤在时,郑介咸尹乃受景鲤举荐,咸尹之妹郑太妃入宫,也是景鲤所为,因而咸尹郑介的确是亲于景鲤。” “这往后景鲤乱我国法,被大王诛之,而咸尹郑介也变化为之后的典客郑介,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大王所封赐,大王没有让其受景鲤牵连,如今之景鲤自然是忠心与大王的,大王以他为江东郡守不会有失。” 这话…… 听起来都是肯定,但总是有那么一股子的怪味。 再差一点点,昭雎可就要将郑介形容成三姓家奴了,更紧要的是,昭雎说起这话来是侃侃而谈,如确有其事般。要不是熊横提前有几个心眼,没几个人能架得住他这样,这位能臣不可小觑啊。 熊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右令尹此言,寡人倒是安心了,这一开始寡人都还在担忧呢,那右令尹不如推测一番,郑介此去该当是如何?” 推测如何? 什么是如何? 是大王给他一千士卒,将当地的氏族都整治的如何,还是将国策推行的如何呢? 这个问题昭雎懂也要装作不懂。 “景鲤在时,多有举荐郑介,说明确有其才,臣观之也一样如此。” 面对这样不痛不痒的答案,熊横显然是一点都不满意,只见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寡人不是听着,那东春君告诉寡人,东江氏族多心向于吴越,而非是寡人,于他而言十分棘手。” “既然是复杂的干不了,那寡人能怎么办,他可是寡人的王叔啊,那寡人就给他寻些简单的来做,让他来跟随寡人会盟,来当这个典客,让郑介去当东江郡守算了。” 话到这里,楚王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态躺下。 此时昭雎面上虽然是并无变化,可他的内心早已是凌乱起来。 就…… 就这么简单,就将一个郡守给换掉了。 东春君亲自入郢都的目的,可是来反对大王国事府国策的。 在他的心中,还有那么些后悔。 还不等到昭雎说话,楚王又继续说起:“后来寡人又一想,也许王叔说得有道理呢,倘若遇到氏族抵抗,郡守麾下无多少的兵,又能怎么办呢,寡人思来想去,干脆就派一支兵吧,氏族若有不尊王令者,一律重刑,右令尹以为此事当如何?” 面对楚王的发问,昭雎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眼下的形势,楚王已拥有了绝对的权力,这是楚王槐壮年时都不曾拥有的,能在谈笑之间,就将一个郡守给裁撤,可见其对朝堂的掌控力。 国税司、国赋司、户籍司、典狱司……这些在楚国已成势在必行的局面,倘若与之对抗,则必然会走上景鲤的不归路。 昭雎是个不仅明当下,更是喜欢研究史书的人。 数之不尽的例子告诉他,与一位明君做对抗的最终下场,那必然是灭族之祸。 “不知右令尹想到什么?” 见到沉思不语的昭雎,熊横出声问道。 这时昭雎忽然站起来,站在大殿正中拱手说道:“大王,臣请大王治臣之罪。” 治罪! 来得如此突兀,连熊横都是惊讶,不知道昭雎这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治罪,右令尹何罪之有?” “启禀大王,臣方听大王所云,东春君所报,江东郡氏族势大,竟敢违抗王令,那他们必然也敢勾结户籍司、国税司以及国赋司,弄虚作假,少我国府税赋,臣身为大司徒,有不体察下属之责,臣该当罪也!” 听他这样一说,熊横才是反应过来。 真是谋划深远啊! 这要是去下象棋,别人才要开局动炮呢,昭雎就已经能想到何时将军去了,他的话刚刚就连熊横也都没听明白。 识时务者为俊杰,昭雎真俊杰是也! 第一六四章 昭雎面王(二) 昭雎此举,与其说是认罪,倒不如说是他要提前做个斩断。 他很清楚郑介此去,是带着王令去的,江东郡的事情一旦闹大,严查起来,迟早会烧到他这个大司徒的身上。 到时候是流放,还是灭族,还是腰斩,可就要听天由命了。 现在承认错误,相当于是提前搏一把,将此事与他的干系斩断,而楚王对他顶多就是抱怨,还不至于会降罪。 “大王,臣身为大司徒,愿请亲自前往江东郡,彻查我司徒府三司,倘若勾结氏族被坐实,那按照我楚国律令当斩!” 一番话落,昭雎又一次说道。 至于他去的结果很明显,江东郡的三司之长,必然都是活不长了。 熊横沉思一番后,忽然鼓起手来。 “好啊好啊,倘若我国事六府的臣子,都能如右令尹一般,寡人又何愁国事不兴。” 对于昭雎,熊横还没想过要动他的心思,毕竟你光堵了,总得要想着剩下的往哪里流吧,如今的楚国还不能缺少这样一个人。 真要是动,倒真可以将这把大火,给昭雎身上烧一烧。 “既然大王也有此意,那臣恳请大王准许臣去。” 见楚王态度肯定,昭雎又乘胜追击道。 对于此,熊横露出为难之色:“可若是司徒走了,那国事府又当如何,司徒府又当如何?” 昭雎不假思索道:“启禀大王,国事府有令尹屈原,诸位国事臣子,并无大碍,至于臣之司徒府,则可请令尹派遣府中左尹田苴暂代,田苴此人善通司徒之道也。” 举荐何人暂且统制司徒府,这是有讲究的。 一来,这位齐国公子乃是王妃的兄长,与楚王亲近,楚王不会拒绝。.qqxsnew 二来,此人出自屈原门下,与屈原亲近,屈原不会拒绝。 三来,又可显得他大公无私,昭雎已认为他到了危难之际。 若是还有其四的话,可与齐国公子交好,搭上王妃这一条线。 也真难为他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还能想上这么多了。 都这份上了,熊横自然也不会再拒绝,因为再拒绝可就是要杀他了。 “也罢,既然右令尹执意前往,那寡人又岂能反对,一切就听右令尹安排,希望右令尹此行能威震我楚诸郡,否则我楚府库不旺,又如何能兴兵对秦。” 估计这言外之意,昭雎一定是能听明白的。 府库,府库。 而掌管府库之人,正是司徒昭雎。 “臣遵令。” 大事落定,君臣二人又闲谈许久。 自始至终,昭雎面上所表现出的都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只是听寺人说在离开寝宫后,昭雎的步伐很急,神情有些恍 惚,一路奔着宫外而去。独座于寝宫中的楚王,则带着得意的笑容。 昭雎此行江东郡,虽能将自己脱掉干系,可也会让那些依附于他的氏族们看到,此人善于“挥泪斩马谡”,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马谡。 不管其声威,还是其权势,必然大打折扣。 更有甚者,连上柱国大夫昭雎都对楚王新策尽心尽力,其余郡守看到了,必然也要多卖一份力吧。 或许到明年之时,府库中的各项收支,将会有个跨越式的增长。 两日后,老早就准备着去往濮阳会盟的楚王还未出发,就已经听得大司徒昭雎火速赶往江东郡,看来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很清楚。 “青雉啊,闲来晒晒太阳也是极好的,而且对孩子也好,这就叫做晒黄疸,你懂不懂?” 一张竹自扎好的躺椅就立在清晨的太阳中,熊横正处于一片高台之上,在这里望去,王宫四下里的景致都尽皆收入眼中。 熊横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说话道。而青雉则坐在旁边一张地摊上,怀中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微黄的面孔上,正在晨曦的沐浴下,绒毛清晰可见。 不用问,这怀中孩童必然就是楚国太子熊政。 至于楚王宫中的一众寺人和宫女,则悉数被熊横赶下高台,就在下方翘首以往。他就是喜欢享受这样的独处时光,似乎让他回到了平民时的快乐。 呸! 老子都是寡人呢,敢要又要回念平民时候呢,真是没志气。 青雉听了熊横的话,白了他一眼。 “我听人说还出月的婴孩见不得风,大王就让我在这太阳底下晒,莫不是那稀奇古怪的科学说的!” 要向一个古代人说明白科学是什么,还是非常费劲的,为了省事熊横就直接将科学当作了一个人,一个全知全能的人。 每当他按照科学的方法给青雉讲道理,讲不过时,就将这位科学先生给搬出来。 “青雉啊,你别不信,寡人什么时候骗过你,何况这小子不也是寡人的崽子,寡人还能害了他不成!” 小孩子刚生下来时,面色微微有些黄,按照科学来讲,这就是属于小儿黄疸,似这种不严重的情况多拉巴巴,多晒太阳一段时间就好了。 至于熊横一个上辈子的屌丝为何会知道这些,那是因为他总觉得这些没用的知识终究有一天,他会用得上的。 果然,用上了。 “大王是不会害他,可是我就怕大王不懂,瞎说胡乱说而已,不然你将那个叫做科学的先生喊过来,让我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喊过来? 熊横何尝不喊过来,可是他没有这个本事啊。 “算了,寡人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也不会明白的,你只需要记得,两日后寡人将去往濮阳会盟,到时候你将这小子给寡人看好了,太阳记得每天早上都要晒,明白了吗?” 说话间,还不忘在青雉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这女人的身体真跟皮球一样,肚子在腹中的时候,胖了一大圈,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很快又瘦了回去,除非…… 望着那鼓鼓囊囊,熊横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望见熊横这不怀好意的目光,都老夫老妻的青雉竟面色羞红起来,对着熊横的方向碎了一口:“呸,大王想什么呢,不如去妫芷妹妹府中,好好想去吧!” 嘿嘿! 熊横怪笑一声,他开始明白男人三妻四妾的好处了。 “胡说八道,寡人是想到自己即将要出远门,特意来将事情都跟你交代了,朝中之事可寻屈原,宫中之事可寻子玦,甚至找舅舅刘启也可以的!” 不知怎么的,这话竟也说得青雉有些伤感起来。 “好啦,知道了,也不知道大王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想想也是,自熊横认得青雉以来,两人楚国熊横偶尔狩猎,荆山行宫之行外,一直都是待在一起,甚至就连上去徐州会盟,也是待在一起。 现在去往濮阳会盟,该是要分开许久了。 熊横看出青雉所思,温柔的摸着她的长发:“濮阳不远,来去三月足以,如今四月,寡人七月天要转寒之时,便可归来。” “嗯!” 青雉偎依在他怀里。 第一六七章 新城郡武盛(一 盛夏将至,大地一片生机。 自离了郢都,楚王熊横一路北上,入楚国新城郡内。 新城者,楚国最北边之郡,楚国自楚庄王问鼎天下一来,便一直往北而扩,甚至于今日之大梁诸地,尽是楚国土地。 后有魏文侯魏斯,其人不仅是才华出众,更是智慧超群,他清楚的看到三家分晋之后,韩魏赵三国处于劣势,要想都有立足之地,就需得联合一起往外扩,而非是内斗。 正是在这一时间段内,魏文侯南下东进,夺取楚国大片的土地,楚国的势力被驱逐到中原之外,这之后楚王是再难向北一步。 地面之上,狂野当中,有一列黑衣黑甲的军士行过。 他们高举着枣红色的大纛,上面印刻着一个清晰的楚字。 这一支军队阵列严明,武器精良,各个都是身披甲胄,手执长戈,更有那数百辆崭新的楚国战车,在大地上轰隆隆而过。 前头领军者,正是楚国郎中郑介。 此刻的他正策马于一高地之上,望着前方原野上的那座城池仔细观看后,确定下来那座城池就是新城。 队伍当中,一辆硕大的王车几乎等同于道路之宽,前面四匹黑马齐头并进,拉着楚王前行,车辕之后是两个御士,各自提着手中的缰绳,让马车行进的稳稳当当,前后各有八辆战车,将王车围在左右。 今日楚王出行,宫中两千卫士可是说是悉数尽出。 如此盛大,这不仅是因为此行还要去往卫国濮阳,会盟于韩魏两国,熊横更是要面见新城郡守武盛,看看国事府的新策,在各郡县到底如何了。 从立国事府到今日,郢都中枢俱已被熊横所掌握,是该注意力放在各郡县了。 王车之中,正有声音传出。 若是听得仔细,必然能听到是楚王熊横正在大笑。 “哈哈,莫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寡人没有想到你竟会这般做!” 王车极为宽敞,熊横正以一个极为舒服的姿态,斜躺下来。 在他面前的长案上,摆放着酒水之物,而在长案的对面,竟然是前几日被楚王提前派到濮阳的莫敖陈均。 原来他并未去往濮阳,而是在到了新城之后,便停下来,等候着楚王。 “大王立铁剑司其目的,不正是在此,臣既然身为铁剑司掌事之人,自然是要为大王思虑。” 陈均心中很清楚,楚王立铁剑司的目的,是为了收拢权力,而派遣他出使濮阳,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臣子们误以为就是代王行事,等到此番从濮阳回去后,铁剑司再开展自己的业务,群臣也就能够接受。 他既然深知这一点,那濮阳自然是不去也可,便在抵达新城郡后停了下来。 熊横活动了一下脖子。 连日的赶路,都让他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不得动弹,都有些颈椎病的征兆了。 “那你可探到了什么?” 陈均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一道册子来。 没错,就是册子,用纸张做成的册子,将其递了上来。 熊横略微顿了顿后,接过册子后,翻开看了起来。 这上面所云,乃是新城郡下户籍司、国赋司、国税司以及典狱司的设立情况,甚至就连其当地的名门望族,也在上面有所记载。 这倒是有些出乎熊横的意料,他可从来没有安排过,让陈均去做这些事情。m.qqxsnew “启禀大王,纵横之所长,乃在于知,而非在于策,有知方能有策也,如两国交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臣以为大王若行国策变法,便是与各地氏族为敌,豪强为敌,为敌既为战,如何能不知也,如此一会儿见了新城郡守武隗,大王也有好说辞。” 不等熊横问话,陈均又主动解释道。 楚王皱了皱眉头;“莫敖思虑如此深远,是否表现的太过聪明了一些?” 以陈均表现出的聪慧,岂能不知道熊横会反感什么。 只见陈均宠辱不惊道:“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今臣为大王莫敖,大王又有收拢君王大权之心,因而此二者臣尽皆占之,焉能善终否?” 熊横可算是听明白了,这家伙是直接告诉他,跟着你干这名不正言顺的事,迟早没有好下场,既然是这样,老子又怕什么呢。 “谁说不可善终,莫敖不是说寡人胸襟能容四海,寡人志向能比高山,如此自然能容得下莫敖,也能不受他人所影响!” 陈均听闻,深受感动,立即行礼道:“大王今日之语,臣盖不能忘,死亦无悔也。” 熊横笑着摆摆手:“算了,这些生啊死的事,你就不必再向寡人说了,寡人如今就只想知道,武盛此人是否向着寡人?” 楚国不同于别国,可以说楚国的大贵族,尽皆是芈姓,尽皆出自于熊横,很多在一两百年前就是一家人。 就比如这武氏一族,乃是楚国楚武王之后,楚武王薨后,其后人一支被封君后,便以楚武王谥号武字为氏,延续到了至今。他们与屈、景、昭三族一样,都有着同样的出身,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屈、景、昭那般实力庞大罢了。 听到楚王的问话,陈均沉思起来,熊横等了半响,却依旧不见其出声。 “如何,你是有何顾虑?” 这时,陈均才抬起头来:“启禀大王,武盛者,前玉尹武隗之族兄,昔年还是个士子时,就多在南氏府中走动,当时的南氏还未成楚国之太后,实力低微,多是依附于武氏。” “后南太后入宫,为楚王槐之王后,武盛便被楚王槐拜为中射,其后又官居郎中,楚王槐合纵谋秦之时,武盛为之后将军,督运粮草,后立下大功后,拜为鄢城将军。” “至后来,其人又与上柱国大夫昭雎交好,受到昭雎举荐,为新城郡守,后有武关会盟,楚王槐被困于秦,楚国朝中以南氏景氏对抗,武盛又多为南太后所谋。” “武盛担任新城郡守十年,曾与新城韩氏联姻,结为秦与晋之好,在此多有魏王,且与氏族交好,而且臣在新城百姓口中,还听说了一件事?” 只听得陈均娓娓道来。 他所说的这些,基本上是等同于武盛这人是如何发家,又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履历。 关乎这些,他那小册子当中并没有记载,看来若是熊横不问,他是暂时不打算说了。 “是何事?” “大王,臣听城中百姓言道,每年年关之时,都会有魏国的君王派遣使者,拉着整车整车的礼物送给新城郡守。” 熊横听了半天,陈均虽未给出他的答案,但却已经告诉了熊横答案。 武盛此人交好与南太后,又交好与昭雎。 果然,楚国在楚王槐后期,局面就已经到了权臣当道,氏族林立的地步,臣子们都是互有山头,都快将楚王给架空了。现在这些郡守不就是当年遗毒,看来国策要彻底行事下去,有些郡守就不可有。 “莫敖所言尽皆当真?” 陈均郑重的点点头:“此事是臣亲自所查,绝无差错,至于大王如何判断,臣不敢造次。” “嘿,好一个不敢造次,你不是将所能说的,都给寡人说了一遍吗,还说不敢造次,那你要不要再造次一下,这个新城郡守寡人是该用,还是不该用呢?” 熊横笑着说道。 只见陈均不假思索道:“大王,臣以为能成事者,必在人也,人心若不同,所做事情又岂能相同,大王还需得早做打算。” 望着陈均那一张年轻的面庞,熊横大笑起来,直接用手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打了几下:“不觉得寡人该如何做打算?” 陈均一脸郑重的摇摇头:“回大王,臣不知。” “唉,也罢,也罢,你能提前知晓这些,已经很不错了,简直就是寡人多了一只耳朵!” 王车当中的笑声,再一次传出了极远。 第一六八章 新城郡守武盛(二) 新城,筑于楚庄王时。 这里是楚庄王问鼎中原的第一站,也是楚国争霸中原开始的地方。 城池乃新立,故而名为新。 可惜了,任何事物都敌不过岁月的侵蚀,这世界上唯有岁月是永存不灭的,一切都会在它的时间长河下,慢慢的消亡,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时至今日的新城,早已成为了一座老城。 城池不大,才九里方圆,城墙乃是内打木桩,外用黄土夯实,对于它的坚固不用质疑,就是不如那些国度大城,城墙会用到一层青砖。 此城坚固,城墙足有两丈之厚,下方宽而上方窄,约莫一丈之高,上来行马车,每隔一尺必有一道垛口,一看就知易守难攻。 除过这些外,就是那老旧的城楼,略显斑驳的城墙,还有城墙下已经化作一堆黄土的羊马墙,都在说明着此城的古老。 傍晚时分,天空最后的余晖洒落在城池上方,让它显得那么的棱角分明。 在距离城池之南五里之外,这里早有一座用黄土修筑而成的高台耸立,上面立着一位年约五旬、身着礼服的男子翘首以望。 他正眯着眼睛,将双手负在后头,额头的皱纹给整张脸平添几分严肃,挺直的腰板给人一种坚毅向上之感,而那颔下花白的胡须,则在诉说着他的沧桑。 是的,五旬,他不再年轻。 他步步走来,楚国的许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就是楚国新城郡守武盛。 那是在十日前,楚王派遣的莫敖就入城了。 原本以只是路过,在城中驿馆小住两日便会继续北上,可万万没想到到了这里后,他们竟然是不走了。 接着,他就听手下的人汇报,那位被楚王拜为莫敖的宋人,在城中到处走动。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如今那位莫敖在新城几日后,又转而南下去接上王驾,更是让他猜不透,楚王此行到底是去会盟,还是来新城郡巡视? 毕竟东春君的例子就在眼前。 尘土,在官道上飞扬。 他已经能看到,楚王的大纛在上空飘荡。 他觉得天色有些黑了,又令人将所有的火把都点上后,亲自以步行的方式,向着他即将上来的王车行去。 一举一动,武盛都表现的尤为谨慎。 车还未停,熊横就站在车辕上,伸了一个懒腰。 连续几日赶路,让他感觉腰都要断了。 前方的道路上,正有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一群人步行而来,在他们的身后,有早已修筑起的高台,有冒着热气的大鼎,看来这新城郡守是早有准备。 王车刚刚停住,不等得御士搬来下马凳,熊横就直接跳了下去。 对面新城群臣见此,赶忙迎了上来。 “臣武盛拜见大王!” 行礼者,正是新城郡守。 剑,就悬在楚王的腰间。 熊横一只手握着剑,伸出一只手去,将武盛缓缓扶了起来。 当年他这个楚王即位之时,虽然也举行了盛大的典礼,但还有许多臣子未曾出场,就如这镇守四方的郡守们,熊横是一个都未见过。 这些郡守们在楚国,可以说是总督一样的人物,不仅掌握了一郡的人事任命权,更是掌握了其军权,说是封疆大吏也不足以形容。 “原本正午才能到,可惜到半路途中,寡人睡了一觉,让郡守久等了!” 楚王的特色就是温文如玉、礼贤下士,不管是面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一副温和的模样,可武盛不会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他清楚的知道,古往今来楚国历代君王中,就唯有眼前的楚王,才拥有血变荆山行宫那样的手段。 “大王能驾临新城,乃是臣之荣幸,说来也是惭愧,大王为太子时,臣不曾得见,大王即位之时,臣要替大王镇守新城,也未曾得到,一直蹉跎到了今朝,才能面于大王!” 说话间,武盛是不顾楚王的搀扶,将身姿弯的更低了,言里言外,真有种忠心溢出之感! 见此,熊横就只能将两只手都伸出,将他拖起来。 “寡人也早日盼着,要与郡守相见呐,可惜一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在宫中之时,就常听人谈及,我楚国新城郡守之忠,今日一见,寡人深感如此啊!” 新城郡守武盛,素来忠心于国,忠心于楚。 对于这句话,熊横也没少听过,而且很多时候都是出自昭雎之口,再结合上陈均之言,这些郡守们与大司徒之间的关系,也就能理会清楚了。 这其实是个浅显的道理。 楚王以屈原为左令尹,以昭雎为右令尹,又处处表现出对两位令尹都很看重,分不出高低。屈原乃变法派,自然会伤及到郡守们的利益,而昭雎是反对变法之人,纵然那些与昭雎没关系的郡守,也会选择与之交好的。 这也是堵不如疏中,昭雎的最大作用了——稳住群臣。 楚王话到这时,武盛才是抬起头来。 “臣多谢大王。” 起身后,又再度行礼道。 说话间,他还不忘向楚王身侧的莫敖陈均瞧上一眼。 “臣知大王路途劳顿,特意在此修建高台,替大王洗尘!” 说着,便指向高台。 熊横则拉上武盛的手,往高台上行去。 到了上方,熊横见得高台之上,不知在什么时候立起了一座营寨,可将四面的风挡住。 进到里面后,摆放着长案,地上则铺设着地毯,每一张长案之上,都摆放着各种美食,尤其是那冒着热气的肉羹,更是看得熊横食指大动。 此番随楚王出使的楚国臣子有莫敖陈均、前将军昭雎、典客东春君熊宫夏、司礼左丘。 眼下,所有人俱是坐定,楚王坐于上首,下方臣子依次在列。 高台之外,早有郎中郑怀指挥着众多卫士,开始在原地安营寨扎,新城就在眼前,但楚王却打算就住在这郊野。 “大王,新城往北二百余里,便可至濮阳,方今才四月十五,离五月之初会盟尚有半月,臣知大王喜欢狩猎,已在新城西南四十里处,为大王设下猎场,听山中猎户说此中有熊可猎杀也!” 场中是觥筹交错,好不热烈。 群臣你一言我也一语,新城郡守武盛适时插话道。 可此时此刻,熊横却对他的狩猎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知道国策行之如何呢。 只见熊横端起酒爵道:“人言郡守忠心,果真没错,寡人的确最善猎熊也,可今日濮阳之行,乃为国事,猎熊之事寡人并无兴趣,倒是……” 话到这里,熊横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倒是寡人对郡守很有兴趣?” “对臣?” 此言一出,不仅是武盛在惊讶,就连其余臣子,也是在惊讶。 武盛连忙起身,站到正中,向着楚王行礼道:“臣还请大王明示?” “郡守在此为我楚国镇守新城已有十年,对于此间民风必然是颇为熟悉,方才也说此间距离那濮阳也不远,寡人是希望濮阳之行,郡守能陪伴寡人左右,也可讲解一番路上所见风土人情,不知郡守愿意否?” 这下,武盛更是意外。 不过他并未有太多的迟疑,而是很快接话道:“臣遵令,待臣向郡尉郡丞相交代过公事后,便跟随大王前去濮阳会盟。” 闻之,熊横立即摇头:“不必了,寡人明日便要赶往濮阳,你一同随行,至于城中寡人自会派遣卫士,替你传信?” 言辞当中,颇有不可置否之意。 到此时,武盛已是面色大变,场中众臣子无一人言语。 不让回去,也不让报信,楚王这用意有点明显了。仟千仦哾 “臣遵令。” 踌躇半响,武盛无奈答应。 楚王身侧陈均见之,感慨于楚王行事如此果断,心中惊骇起来。 第一六九章 武城郡守武盛 “你说寡人今日所做之事如何?” 夜深人静。 营寨当中,唯有篝火舞动。 熊横围坐于旁,群臣早已是散去,身旁就唯有陈均一人。 四下里十二个剑士护卫左右,分别把持着四方。 “大王杀伐果决,的确是臣所没有想到的,臣还本想着……”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向言无不尽的莫敖陈均此刻也迟疑起来。 “哈哈,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说寡人只听你一面之词,就敢对新城郡守如此,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一些?” 听到熊横的话,陈均点了点头。 不错,他方才所要说的正是这。 “那大王下一步,该是如何做呢?” 熊横笑望着对面的陈均:“你觉得呢?” “大王,既然如此,那就绝无退路,否则一旦让武盛回到新城,于国不利,大王索性就留下一支军马在此,驻守城中,直接下诏令将这新城郡守给换掉,只是如此一来……” 到这里,陈均又一次欲言又止。 熊横微怒,笑骂起来:“支支吾吾的成什么样,寡人重用你,可不是因为你总是支支吾吾!” “臣启禀大王,如此一来,大王便是要思虑一件事,我楚国有六郡之地,分别为新城郡、宛郡、江东郡、黔中郡、巫山郡,其后又有上庸、东越会稽以及王畿鄢郢之地。” “今年之初,大王就以郑介为江东郡守,以原江东郡守东春君熊宫夏为典客,束于中枢当中,如此已然让群臣氏族惊讶,倘若今朝再如此果决的换掉的武盛,岂不会引起内乱?” 陈均又小心翼翼的说道。 熊横望着他半响,心中忽然明白,这陈均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寡人原以你陈均早就将生死置于度外,没想到却是如此贪生怕死,这引起楚国内乱,当真是寡人所思虑的吗?” 似乎是被说中心声,陈均面露些许尴尬。 “大王,臣曾见有医者疗伤,会先用刀去其腐肉,其人疼痛难忍,鲜血更是流出一壶之多,常人失血至此,命不久矣,臣便好奇问之,医者答曰,不去其旧,焉能有新,若要生新,必要去旧。”m.qqxsnew “自古以来,就从来没有不流血的变法,楚国氏族之害,已如脓疮,大王若要彻行郡县,无论任何时候,都是需得动刀子了,今日不动以后也需得动,臣以为武盛不可再为新城郡守,纵然楚国有乱,也须得为之。” 这才是陈均所说的话。 他刚才兜兜转转,皆是在试探熊横,毕竟他只是楚王的新臣,不了解楚王的秉性。 熊横笑出声来;“哈哈,这才是你该说的,快,继续说下去!” 陈均拱手道:“是,大王。今臣观之大王之策略,往北乃有襄阳大营,以屈侯乐为将,往东可威震新城之地;西北乃有上庸大营,以项阳为将,大王一封诏令,便可为大王效命;再说往东,乃是江东郡守郑介,素来忠心大王。因此臣以为如此威压之下,楚国纵然是乱,大王也有其力也。” “以上为其一,有此其一,当有其二也。其二者,大王可留卫士一半,接管新城城防,之后再火速从郢都鄢城,各调集一支军队来往新城,以确保新城不乱,再往后就看大王以何人为新城郡守呢?” 楚国,这果然很楚国。 事情在中枢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到了地方上,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就一个郡守任命之事,仅凭楚王的诏令还不行,还需得从三路调集来大军,以防止氏族有乱,就这样一个情况下,新的郡守若是没有一点手段,根本没有办法震慑新城各方氏族。 熊横歪着头想了想;“嘿嘿,那莫敖觉得,寡人该以谁为郡守呢?” 闻言,陈均面色一黑,在摇头之后,开始闭口不语。 他在楚国无依无靠,他能去举荐谁呢,更何况从前的他只是一个剑侍,所能接触的也就是那么些人,他又能认得什么贤才呢。 “哈哈,罢了,此事还是寡人好好想想,要担任新城郡守,其一,我楚国士子不可选;其二,人无威信也不成;至于其三,还需得有足够的能耐,寡人思来想去,似乎就只有一人,那就是齐国公子、我楚国令尹府中左尹田苴。” 田苴者,齐国公子出身,如今又是楚王的大舅哥,威信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他是齐人,与楚国士子并无瓜葛,又久在国事府,对于楚王的变法之策,自然都是能执行下去。 思来想去,就只有他最合适了。 等到楚王说完,陈均才是拱了拱手;“事不宜迟,那就请大王下令,臣明日清早就派遣使者,去往郢都传信于令尹屈原,大将军景翠。” 熊横顿了顿后,终究是点了点头。 “可,寡人今日就将王令交由你!” “臣遵令。”陈均拱手而道。 “大王,臣之方才所云,乃是刚,对于此事,还需得以柔也,柔则,可将原新城郡守武盛,调任至郢都中枢,给予其名,将其束之高阁。” 熊横也是正有此意。 可眼下就是想不到,调任郢都后,将武盛安排到何等位置。 第一,这个位置不能有实权,第二,听起来还不能太次,实在是难啊。 熊横想不到后,直接摇了摇头;“你以为呢?” 这次陈均倒是没有推托之词,而是在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大王,臣以为武盛久为郡守,纵然到了郢都中枢,也是影响甚大,唯有令其入大将军府,才可安矣!” 大将军府!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大将军五位将军,楚国成謇兼任郢都将军外,其余皆是无兵,武盛若到此处,可真就是被束之高阁的。更重要的是,熊横可以乘势将徐召调出来,给武盛腾位置。 “不知以武盛为右将军该是如何?” 有将军者,乃徐召是也。 世人皆知,徐召乃跟随太子从临淄而来的齐人,在剿灭景氏叛乱时,立下极大的功劳,对楚王最是忠心。楚王不可能让徐召给武盛腾位置,除非是徐召有了更好的去处。 “大王是想让徐召也去江东郡?”陈均问道。 “哎呀,莫敖可真是寡人的知心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寡人所思,不错,寡人就是想让徐召去江东,替寡人在江东屯兵。” 楚国江东之地,往北是齐国徐州,王南是曾经的吴国之地,东越国,若是再往下,还有瓯越国等异族林立,也因此身为江东郡守的东春君熊宫夏素有统兵之才,要时常南下作战。 既然有这样的需求,那也可在江东之地设立一支屯兵,不需要多了,一万人足矣,在关键的时刻必然能派上大用场。更何况有此一万屯兵,也利于江东郡的稳定。 “莫敖以为寡人此计如何?”熊横又问道。 陈均端起旁边酒爵,高高举着:“大王真英明之举是也!” “哈哈!” 熊横大手一挥:“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话落,真就到营帐当中歇息去了。 第一七零章 前将军武盛(四) 次日一早,楚王便下令,全军开拔,去往濮阳。 在新城郡多一日都不曾停留,甚至眼见得城池在前,都未曾入城。 陈均派遣的信使已带着楚王的诏令,一份送往令尹屈原,一份送往大将军景翠。 这两人一人掌国,可派遣田苴赶往新城,接任郡守事宜,一人掌郡,可直接下令从鄢城、郢都之地,各调集一支大军前往新城。 这一日,楚国卫士大军离开楚国新城郡境内,进入魏国境内。 早有魏王派遣使者而来,替楚王引路,继续往北,前往濮阳。 此间早已不见高山,甚至是连山丘也是少见,放眼望去,尽皆数百里的沃野。 这时候亚热大陆温度普遍都高,降水也丰富,因此在这靠近黄河的地方,尽皆膏腴之地,也正是因为有此沃野,才孕育出了中华最初的文明。当年周武王分封天下之时,卫国号称诸侯国最强,便是因为占据了这膏腴之地,其国中也是人口密集。 正午十分,人困马乏。 统率全军的郎中郑怀下令,千人卫士以及楚国众臣子,皆是在山林中安营扎寨。 都到了这里,熊横也不着急起来,此间距离濮阳会盟之处,也就仅有三日路程,按照他的计划,本要在新城耽搁一段时日的。没想到被陈均一番话说的他改变了主意,所以在新城郡就只耽搁了一天,现在距离会盟还有些日子了。 营寨正中,将士们用砍伐的树木,修筑了一处高台,楚王的营帐就在这高台之上,一杆三丈长的大纛,高出树林之外,猎猎于风中,不管任谁在远处见了,都知是楚王在此。 天气炎热,熊横脱去了繁琐的礼服,正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坐在营寨当中,而在他的对面,正是新城郡守武盛。 此时的武盛,正坐在一张长案之后,面对着楚王。 长案之上摆放着酒水,他还滴酒未动,他只是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事到如今,楚王的种种表现无疑是在告诉他,新城郡必然会生事,否则又何必快马加鞭,连新城城池都不如呢。 甚至于…… 他已经想到,新城郡离开了他,楚王会做些什么。 对于面前楚王的杀伐决断,他是早有耳闻,可没想到竟会这么的快,没有一点征兆的就要发生了。 “大王如今所居这片山林往南,乃是我楚国新城郡,往东则是魏国土地。此间原先曾为卫国之土,后被我楚庄王所夺,后又到了魏国之手,后数十年之中,我楚魏争锋多在此处。” “臣听说此间百姓不胜其扰,便家家户户准备了两套衣服,若是楚军来,那就变作楚人打扮,以迎王师,若是魏军来,便是装作魏人打扮。” “后来垂沙之战,我楚大败于四国联军之手,此间往北,便再无我楚国大军,成为其魏国土地,因而这样的事也鲜有听说了。” 如今的卫国,不过一小国尔,本该是属于他的土地,被魏国和楚国争来争去,早已和他没有了关系。 武盛似乎是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此行跟这楚王来,就是来和楚王说说这沿途的风土人情。 “郡守不愧是为我楚国镇守了北疆十年之久,对于庶民之事,也是知晓得如此清楚,寡人观之新城城坚池深,乃易守难攻之相。还有那城墙虽略显破旧,可寡人看到护城河宽阔,显然是常有人清淤,箭塔高耸有入云之状,也像是近年所设,可见郡守用心之深啊!” 新城位于楚国的最北边,是抵御魏国大军的桥头堡,因此这城池可以说每隔几年,就会加固,在这一点上,武盛的确是做了许多。 可此时此刻,熊横说来这样的话本该是嘉奖,可听到武盛的耳朵里,就成了楚王的质问。 “启禀大王,城池虽坚,乃为大王所设,箭塔虽高,亦是为大王所谋,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臣武盛身为大王之臣,一切皆为大王所做,皆为我楚国所做,臣在新城十年,新城依旧是九里之廓,臣断然不敢僭越君王之礼也。” 按照周礼,九里之廓乃是天子所居。 可今时不同与往日,天下诸国的城池早已是今非昔比,新城建造于楚庄王时期,那时候的周王室早已没落,在此间立这样一座九里之城,便是楚庄王问鼎之时,受到周臣子讽刺后的一种反击。 听到武盛之言,熊横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酒爵。 武盛见之,急忙与王对饮一爵。 “十年,十年了啊,郡守为我楚国镇守此地,已经有十年,在这十年当中,我楚国北疆无虞,皆因郡守之功也。” 话到此处,熊横又叹了一口气。.qqxsnew “纵然是没有功劳,那也当是有苦劳的!” 武盛不知楚王何意,但他知道接下来楚王一定还有后话,因此他只是端坐原地,并未说话。 “寡人问你,寡人行国事各司新策,在郡守之新城郡守,可做得如何?” 果然,楚王的问话这就来了。 一说起这,武盛就心道要遭。 这无疑是让他确定了,楚王让他连回去通报都不允许,直接就带到这里,是准备要和他这个新城郡守算账了。 武盛思索了良久,他认为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他就是起身,拱手弯腰立在楚王面前;“回大王,臣之才不足以行大王新策,有户籍司、国赋司、国税司、典客司在臣之新城郡内,并未能彻行国策,臣有不察不力之责,还请大王降罪!” 今日都到了这时候,武盛明白他早已被楚王所控制。 面前这位年轻的楚王他虽接触不多,但是通过种种他已然知晓,楚王不仅是胸怀大志,更是手段高超,在楚国境内只要是楚王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 与其周旋,索性不如承认,还能博个忠心之名。 果然,听到这话,楚王大笑起来。 “郡守倒也是实在,这天下之事,不外乎以新换旧,前浪打后浪,也许是郡守老了,寡人的新策郡守已经难以接受了!” 武盛当即明白,楚王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启禀大王……” 可他的话就只起了一个头,就见得楚王挥挥手,将他给打断。 “郡守毋须着急,寡人也知晓郡守要说什么,只不过……” 熊横顿了顿:“在寡人认为,郡守是有功劳的,寡人岂能亏待一位有功之臣,近日来多有听闻郡守谈及兵家之事,既然郡守如此知兵,不如就入大将军府,为我楚右将军如何?” 从郡守到右将军。 你可以认为是升官,毕竟离君王更近了,也可以认为是平调,毕竟权势是更小的。不管是这两种当中的哪一种,都是武盛所没有想到的。 在楚王的威压之下,他一开始所思虑的乃是善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面对此,武盛还能做什么考虑呢,他只有行礼拜道;“臣谢过大王!” 所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现在是将在君王手中,还能做什么抵抗呢,一切就只等着乖乖接受。这就如同君王出行,轻易不入臣子府一样,一旦被挟制也就完了。 对于楚王的这一招武盛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因此他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这时候,熊横站起身来,走到武盛身边,拍打着他的肩膀道:“对于郡守,寡人是寄予厚望的,将来郡守到了郢都后,可万万不要让寡人失望啊!” 楚王话里有话,武盛岂能听不出来。 只见他再度行礼道:“臣一心只效忠大王,岂敢让大王失望!” 闻之,熊横这才满意的笑笑。 黔中钟离,江东郑介,还有将来的新城田苴。 还剩个宛郡、巫郡了! 尤其是这宛郡的郡守,与新城郡守武盛一样,去年在昭氏一族行祭祀大典的时候,放下公事,亲自前往观礼,可见其关系如何! 第一七一章 魏王遫(一) 濮阳者,因濮水而得名。 昔年有卫公者,在濮水之北而筑城,故此称之为濮阳。 濮水悠悠,自西而流向大海,亘古不变,而位于濮水之北的城池、位于濮水两岸的庶民,早已是沧海桑田,变换了一波又一波。 魏王遫站在岸边,望着东去的大浪,一时间竟是思绪万千。 他犹如一个失去了方向,又站在十字路口的人,不知将来的路何去何从,甚至也不知该选择去往何处。 魏国在魏文侯的时候,是有方向的。 那时候晋国刚刚没落,魏国第一次登临诸侯国的位置,让天下的人所承认。那时候的魏文侯更是雄心勃勃,于外三晋联手,向外求生存空间,对内任用贤能,向法家问强国之道,向儒家学习礼仪教化。 那时候的魏国目标是明确的,那就是强大。 后至魏武侯,其人在父亲魏文侯的肩膀上,更进一步,继续践行变法,进一步强大魏国。拜吴起为将军,练魏国武卒,南下从楚国手中取得大梁,西进从秦国手中取得河西,如此之魏国,成为天下一霸主。 这时候的魏武侯,这时候的魏国也是目标明确的,那就是继续踏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更加强盛。 魏武侯既殁,继位者乃是魏惠王。 春秋之时,除去楚国之外,第一个称王的诸侯,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王。 不得不说,魏惠王生在了魏国最好的时代,那时候的魏国不仅是军事财力,更是其教化方面,也是领先于诸国,魏国俨然成为天下霸主,来国都安邑朝拜的各国使者,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可偏偏…… 魏国在魏惠王之后,像是失去了方向一般,变得不再追求实际,开始逐渐忘记文侯武侯的那一刻初心,魏国走上他的小坡路。 先是大将军庞涓败于马陵之战,太子申也死于战争之中,其后秦国经过商鞅二十年的苦心变法,国力飞涨,在河西击败了楚军,并且收复了其河西失地。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都到了秦军兵临安邑的地步,魏王迫不得已开始迁都于大梁,这时候的楚国,已经不再是那个天下霸主了,魏惠王也郁郁而终! 至父亲魏襄王时,虽然无大功,但去也无过,至少在面前西边的虎狼之秦,东边的强齐,南边的大楚国,以及北边即将崛起的赵雍时,没有让魏国失去一分的土地,甚至在垂沙之战还大胜于楚。 现在,魏国传到了他的手上,他是新一代的魏王。 天下的形势也早已不如从前,魏国已然彻底沦为二流,身处于四战之地的他,甚至感觉到连呼吸都困难! 魏王遫望着面前的河流,不由得常常叹了一口气。 祖父魏惠王活了很长,可惜本该接任其王位的太子申早亡,王位就传到了四子魏嗣的身上,也就是魏襄王。他的寿命远没有父亲魏惠王那般长久,仅仅四十几岁就薨了,因此如今的魏王遫,尚且不足而立。 他年轻,俊朗。 身材不高,但却一点不显柔弱,浓眉大眼,给人一种宽厚敦实之感。 他比父亲更有志向,他比祖父要更加聪明,他自即位以来,就深刻的明白,魏国的大敌如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秦。 因此他甘愿于楚王之下,只要能弱秦。 站了许久后,魏王遫终于将头抬起来。 他望着天空,看到那一轮金日,已到了正上空。 红日当头,大地一片炎热,可他依旧穿着宽大且厚重的礼服,佩剑挂着剑与复杂的配饰。他并不觉得热,因为此时在他心中,有比热更加重要的事。 “上将军,楚王今日可到吗?” 魏王遫回过身问去。 在他身后立着的,正是魏国的上将军公孙喜。 此时的公孙喜一样是一身厚重的礼服,威武之余,又有些庄严。 “启禀大王,楚王半月之前,就出了新城之地,入了濮阳境内,昨日来报距此仅有三十里路程,今日清早时,又有楚国使者东春君来报,言今日楚王必到。” “楚国如今的这位王,当为雄主,其人不仅胸襟广阔,而且颇有大度,说今日能到,那臣以为今日就必定能到。” 听到公孙喜如此夸奖楚王,魏王遫不由得有些意外,只见他笑着说道;“喔,寡人是真没想到,上将军只去了一趟楚国,就对如今的楚王如此之青睐?” 公孙喜见此,拱手而道:“大王,楚王决计不可小觑,若是连楚能破秦,则我魏接下来就要提防楚了,秦人素有虎狼之心,但臣观看之,楚王亦有虎狼之意也?” 面对魏王遫的问话,公孙喜没有半点的迟疑,直接道了起来,而魏王遫在听了之后,思索片刻后,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可见君臣二人关系之和睦。 “大王,臣昨日派出去的细作回来,给臣带来一件关乎于楚王的事,此事就生在几日前新城郡。” 魏王遫似乎是来了兴趣:“那是何事,上将军说来听听?” “大王,几日前,有两支楚国军队陆续进驻新城,观其大纛,该是楚国鄢城与郢都二地守军,此二军进驻新城后,就有齐国公子田苴、如今的楚国左尹从郢城而来,带着王命,以拜为新城郡守,而原本的新城郡守武盛,据说被楚王带在会盟队伍当中!” 魏王遫闻之,更是皱紧了眉头。 “如此说来,先父王每年都送大礼给新城郡守,岂不是成无用之功呢?” 公孙喜摇头道:“大王,新城郡守武盛其人,乃楚国贵族,根基皆在楚国,至多与我魏国交好,又岂能替我魏国行事,失去此人并不是什么大损失。” “臣只是想到楚王之手段如此利落,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楚国积弱乃国力不唯一所致,若是楚国能上下彻底行郡县,这天下到底是秦强还是楚弱,都还说不定呢?” 说话间,公孙喜面上不由得浮上一丝忧愁。 合纵连横,合纵连横! 这个十字不管是怎么划,都离不开他魏国,因为魏国处于天下的中心,是实打实的四战之地。 因此有魏国丞相魏晟为魏王谏言道,魏国对外之策,当用四不沾之法,昔年先魏王嗣在时,就是采用的这战法。 跟着齐国打楚国,跟着楚国打秦国,跟着宋国打齐国,这就是四不沾的外交之法。 听罢公孙喜的话,魏王遫举起手放在面前。 那是一只修长且白嫩的手,似女子。 “寡人明白,上将军是说如这般?” 说着,便将手握成拳头。 楚国庞大,但如一只手掌,从未握成拳,现在在年轻的楚王身上,已经能看到这样的征兆了。 “大王英明。” “那秦人又如何呢?” 略微顿了顿后,魏王遫又继续问道。 听到魏王的问话,公孙喜更显忧思:“大王,自去年先王传出大病,秦国就有意将蓝田大营军事,调往函谷关,很难说此举不是在对我魏国。只是近些日子来,却忽然安静了不少,必然是我魏楚韩三国会盟时,将秦人给震慑。” 如今之魏国,延续着自魏武侯以来就有的一文一武治国方略。 武有上将军公孙喜,文有丞相魏晟。 如今魏王会盟于濮阳,朝中便留下丞相魏晟镇守。 “唉,如今我魏国的处境,寡人可算是明白了,还是上将军有远见,也好,寡人就利用楚国这支长矛,将秦国这面大盾给击破!” 公孙喜出使郢都,楚王对其提出要任合纵长之事。公孙喜在回到大梁后,便告诉魏王遫此理,让魏王遫答应愿居于楚王之下。 “大王英明,不过大王还得有一思,也就是丞相魏晟之言,楚王也一样怀着心思,要在若秦之后,取其汉中,入其关中,进其巴蜀了!” 三国会盟共同的主题,那就是联手谋秦,既然是要谋,那自然就得规划一下,大胜之后自己能得到多少的好处。 至于大败? 那当然是不可能了,若是真有此顾虑的话,那又何须去攻秦呢! 魏王遫紧握着拳头:“哼,那寡人就从走先祖魏武侯之路,从河东而进河西,连义渠而制秦人,其后再联齐韩而弱楚,连韩燕而弱赵,虽居于中枢之地,焉能不可称霸矣!” 一股强大的自信,在他面上油然而生。 公孙喜的面上,流露出欣慰。 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点枣红。 隐隐约约间,似在狂野中飘荡。 然后就见得远处一阵尘烟卷起,向着这边扑来。 又一会儿的工夫后,尘烟越来越密集,那一点枣红也被放大,隐约可见那一个楚字。 这是楚国的大纛。 魏王遫遥指着前方:“上将军,该是楚王来了!” 公孙喜翘首以望:“不错,是楚王来了。” 第一七二章 魏王遫(二) “走,随寡人去迎接楚王!” 魏王遫话落,已然走上前去。 身后的公孙喜将手一挥,四下里的魏国军士尽皆跟着。 看他们各个身形高大,威武不凡,左手持一长戈,右手握一面小盾,身边斜挂一柄剑,一个箭壶,刚好交叉成一个十字,还有一把弓弩一个行囊,也在身上。 再看其身上,乃是玄色甲胄,从脖颈之处一直护到膝盖处,头上戴着头盔,可以说是全副武装,将所能佩戴上的都佩戴在了身上。 这便是赫赫威名的魏武卒,当年在少梁邑一战,以五万大军而大破秦军五十万,闻名天下,天下士卒无一敢与其对阵,若非是庞涓中计使得魏国武卒几乎全军覆没,魏国霸主的威名或许可以延续到至今。 此武卒乃吴起所练,属重甲兵卒,面临战阵之时,可然如一柄尖刀,插入敌军阵形,将其分割而击败。少梁邑之战,吴起就是用了这样的手段,五万魏武卒面对五十万的秦国农民军,在战场上势如破竹,一路驰骋。 秦人惧于武卒的威力,纷纷避让,最终导致阵脚大乱,败于武卒之手,从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秦人再也无力争夺对河西郡的控制权。 此时,濮水之上,早已修缮好了码头,上百条船只停靠在码头上。 魏王遫快步走到王车上,然后又被王车拉着行了百余丈后,转到了王船之上,其后又听得战鼓声声,所有的船只朝着对岸进发,魏王遫立于船楼之上,背负双手。 在他的眼中,楚王的大纛越发清晰起来。 而这边,熊横听到动静,早已站在车辕之上翘望起来。 他简单当先一条船上,悬挂着的正是魏王的大纛,大纛下方隐约可见一群人。 “右将军可知,这魏王遫其人如何?” 熊横朝着旁边的武盛问道。 王令下,以右将军徐召为江东将军,去往江东屯兵,以镇越地,以新城郡守接替右将军,入主王庭中枢,以齐国公子田苴为新城郡守。 到如今,此事早已传遍整个郢都新城之地,武盛自然而然就成右将军了。 听到楚王冷不丁的一问,武盛先是面有异色,其后才是说了起来。 “启禀大王,魏王遫者,乃魏王嗣之嫡长子,自幼便为太子,在弱冠之后,就学习治国之策,魏王嗣体弱多病,因此就连国事,也是多由魏王遫处置。” “如今之魏国,魏王遫所重者乃两人尔,一人乃魏国丞相魏晟,一人便是那派遣往我郢都的上将军公孙喜。魏晟者,魏国公子是也,封河阳君,是魏惠王庶出,因其人素有才华,才被魏王嗣所重,乃托孤之臣。” 武盛面色有异虽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熊横看在了眼中,这说明他是感受到了魏国的好处,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至于他所说的这些,熊横早就是清清楚楚,无他,皆因楚国有外知司。 “公孙喜其人,寡人俱是了解,此人素有抗秦之心,此番能顺利连魏,他功不可没,就是不知这魏国丞相,是如何人物呢?” 熊横又继续问道。 “大王,据臣所知,这魏晟者,少年时曾求学于临淄,与苏秦田文为友,苏秦田文之人,无不纵横名士,或许魏晟也是擅长此道。” 正是如此。 历史记载,田文离开齐国后,就是去往了魏国,若是在魏国没有权贵相助,又岂能轻易落脚。 熊横点点头,望着一旁的武盛,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唉,看来右将军对魏国之事,是多有用心了,连这些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听到多有用心这个字,武盛哑然。 “哈哈,右将军且看,那是不是魏王亲自来迎接寡人呢?” 就在武盛踌躇该说些什么时,楚王又忽然指着前方大笑起来。 武盛急忙抬起一只手,遮住太阳眯着眼睛瞧了起来。 “大王,那是楚王。” “好,魏王如此礼遇,寡人又岂能失礼,郎中,寡人亦要亲自相会魏王!” 此时的郑怀,正策马紧随在王车左右,听得楚王此话,他立即下令。 顿时,楚王队伍中的号角嘶鸣起来。 千人的卫士逐渐停歇,立于大道两侧,楚王的王车加快速度,朝着迎来的魏王一行人上去。 对面的大船,已是在码头停靠,魏王遫也已上了一辆战车,朝着这边而来,气势恢宏的魏武卒也在对面列好了阵形,一字儿排列开来。 两军未动,就只有两王战车出列,相向而行。 待到快到跟前时,魏王遫的战车开始停住,整理好衣冠的魏王在旁边御士的搀扶下,从王车中下来,往这边走来。 楚国这边同样是王车停住,见得楚王十分随意的跳了下来,一样是朝着魏王走了过去。 今日之会盟,魏王处处礼遇,处处为先,处处都表现得低楚王一等,看来他是真想明白了,要让楚王来当这个合纵长了,借助楚王的威名,来将函谷关宠宠欲动的秦人,给吓下去。 就在两人距离三尺之遥时,魏王遫抢先躬身行礼起来。 “遫见过楚王!” 熊横同样也是回礼:“寡人见过魏王。” 正当正午,濮水之畔,楚魏两国大军遥遥相望,军阵前的空地上,两王正在互相行礼。 只观此情此景,便知两国会盟,大事必定可成。 魏王遫抬起头来,仔细的打量着熊横,见及对面楚王未及而立,却拥如此气度,面上不由得有些惊异。 “寡人曾为太子时,就听得楚王威名,本以为楚王会是个雄武异常的奇男子,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这般的文秀!” 光听楚王所做之事,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在魏王遫的印象中,这样的人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和文弱沾上边吧。 闻之,熊横大笑起来。 文秀的面上,竟多出一股无以比拟的豪迈之感。 “哈哈,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楚国不同于魏国,寡人若不如此行事,国之将乱矣,实则寡人的确是个文秀心善之人!” 一个拥有这样气度的人,却说出这样一番话。 魏遫真是好一阵哑然,他不知该如何接楚王这话,可楚王却显得很随意,主动走上前来,拉住了魏王的衣袖,表现出亲密无间的样子。 “寡人自出新城入濮阳以来,就处处受到魏王礼遇,今到濮水之畔,又有魏王亲自渡河相迎,此等礼遇,寡人心中如何能不欣慰,面对魏王,寡人只能有此文秀心善之面!” 听完了熊横的解释,魏遫恍然大悟。 “寡人对楚王,亦当如此也!” 说话间,另一只手搭上了楚王的肩膀。 濮阳之野,濮水之畔,楚魏两王真有些心心相惜之感。 至少,他们在面对秦国时会是如此。 第一七三章 魏王遫(三) 两王寒暄过后,又各自归阵,然后就是渡河。 魏国早已准备好了大船数十条,以供楚国士卒渡河之用,而且还在濮水对面另设一码头,以供楚军之用,之后任由楚军把守,严令魏国士卒靠近。 看来魏国的心很诚,方方面面都是考虑周全。 渡过了河,熊横下了船后,又上了战车。 他望见二里外的原野上,旌旗飘扬,立于一高台。 高台约莫三四长之高,用黄土夯实,看着极为坚固,在高台的四面,有台阶延伸出来,通向四方。 魏国的军士,皆是在高台那一面,也就是北方,而南方则留给了楚国。 楚王的战车还未至时,郑怀所率领的卫士已是在南方列好阵形,跟随楚王而来的一众官吏,等候在此间。 战车至高台之下,熊横跳了下去。 他望见高台上面两侧,东西各有四面大鼓,合计八面之多。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声,两声,上面八个魏国力士,将战鼓敲击起来。 雄厚的声音,响彻整个原野。 在一通鼓声过后,熊横沿着铺设了玄色地毯的台阶徐徐而上,而在台阶的对面,魏遫也正以同样的节奏而来。 一步,两步…… 伴随着战鼓的声音,两王逐渐在高台上露头,双方各带着一众臣子,径直走到了高台之上。 此时高台之上,也早已是被魏国布置妥当。 东西两侧,还是八面大鼓,紧随着大鼓而下,铺着玄色的地毯,上面一张张的长案罗列开来,每一张长案之上,摆上了饮酒的器具。 在祭坛的北方,乃是青铜大鼎,一张长案之上,摆满了各种各种的礼器,后面的旌旗分出了五色出来,玉器等各种精美的礼器,更是数不胜数。 魏人重礼,这是从魏文侯时就有的传统,到了爱相王的魏惠王手中,更是将其发扬光大。 相传魏惠王相王之时,排场必不可小,除了邀请相王的诸侯外,还需得周王室派遣使者带着胙肉来,以表示认同和祝贺,周天子迫于魏王的霸主地位,每次都是捏着鼻子赴约。 看今日魏国所布置的会盟之所,就可见一斑。 楚魏两王站到高台之上,又是互相行礼一番。 到如今,周人虽然势微,可处处都有周人的痕迹,就比如周礼,就来自于周人,诸侯会盟所用礼器等,也都是周人昔年所定。 “楚王请落座!” 行礼过后,身为东道主的魏王遫率先邀请楚王落座。 “魏王请!” 熊横再度回礼后,落座于长案之后。 那边魏遫见得楚王落座后,方才是坐下,其后便是两国臣子。 这时,有魏国宫女寺人,从高台之上而来,他们斟上酒水,端上果蔬珍羞。 烈阳正好,微风习习,高台之上,狂野当中,魏楚两王就在此间会盟相谈。 熊横端起酒爵,朝着对面魏遫示意一番后,一饮而尽。 甘甜凌烈,果然是好酒! “多谢魏王美意,濮阳之行,寡人深感欣慰,只不过我楚魏两国既是会盟,就必然少不了国事,如今韩王虽未至矣,但并不妨碍寡人与魏王相谈会盟之国事?” 自落座以来,魏王对于楚王就只有寒暄,只有嘘寒问暖,只字不提国事。 也罢,既然他要昭显东道主的礼仪,不便于说,那就让他来说,酒至正酣时,气氛热烈之时,熊横提及了国事。 魏遫闻之,先是放下手中的酒爵,其后向着公孙喜望了一眼。 那公孙喜会意,只见他拱手而道:“楚王真英明之主,楚王与我王一见如故者,乃是私教,私教可,国事亦要可,韩王要至,须得等到后日,我王心亦是有诸多国策,与楚王相论!” 魏遫不同于熊横。 一来他是刚刚继任王位,对于楚国的掌控力不及楚王这般强,二来他对于天下之事的了解,也没有熊横这般的深。 因此楚国许多大事,楚王大手一挥就可以定了,而魏国的诸多事情,还需得倚重于臣子,能看得出来,丞相魏晟主于内,而上将军公孙喜则是主于外。 “嘿嘿,寡人不英明,我楚国如此,皆是群臣用力也,就如魏国不可缺之上将军是也。昨日之事,曾有楚国襄阳将军报于寡人,秦人再往函谷关运送粮草,而且派遣大量斥候去往魏国襄城,依寡人来看,这是攻城征兆啊!” “世人皆知,秦人存有虎狼之心,历代秦军皆有东出之心,而这东出之路上,魏韩两国将首当其冲!” 对于秦人是否派遣探子到襄城,熊横完全就是在猜测,只不过往函谷关运送粮草,招募大军过去是真的。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就是先声夺人。 告诉魏国君臣,现在更需要联盟的是魏国而不是楚国,这对于楚国大有裨益。 对面魏遫听后还未表现出什么来,就见得公孙喜面色大变起来:“襄城,秦王如何知道是襄城?”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秦人一旦要动兵,则必然会征调粮草,招募士卒,这点是瞒不过天下诸国的,可至于是到底用兵于何处,这就需得动兵之后才能判断。 现在秦人就只是征调粮草、招募士卒,楚王就已经能说出是秦襄城了,身为精通兵事的魏国上将军公孙喜,岂能不诧异。 他对楚王此人,是做过诸多研究的,既然楚王能说出来,那必然就不会是空穴来风。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寡人若说天下之事,皆在寡人掌中,不知上将军可信任吗?” 看他的面上,尽是浓浓的笑意,就像是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可公孙喜却是半点都不敢认为,楚王是在说笑。 只见他略微沉思后,气色又恢复如常。 “楚王为太子时,就曾在稷下学宫说出抗秦之论,如今楚王的手段 被世人所知,不管任谁也不敢认为,楚王昔年之语乃是说笑了,楚王既然说秦王想攻伐我襄城,那就一定会攻伐我襄城,只不过……” 只见公孙喜笑了笑后又继续说道:“前年上庸之战,秦军以司马错为将军,以十五万而攻楚上庸,楚王发兵二十五万,表现出要与秦人誓死对抗到底的意志,迫使秦人退兵,可以说是堂堂正正的将秦人击败。” “今日我三国会盟,天下尽知,倘若此盟能成,那我魏国便可借助楚王的威名,秦人何敢以大军来犯!” 不错,公孙喜说的正是熊横所想的那个意思。 让魏国君臣意识到,楚王身为合纵长,他们是占便宜的,而不是楚国占了他们的便宜,这样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到这时候,魏王似乎是反应过来,楚王这是何意思了。 只见他举起手中酒爵说道:“不错,我楚上将军之意,乃是寡人之意,有楚王之威名,必定能击败秦人,就如昔年楚王槐兵至蓝田那般?” 没想到这魏国君臣还是挺上道的,这是再从侧面反映,愿意尊楚王为合纵长。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魏王遫是个懂得隐忍的人,至于历史上的他为什么寂寂无名,这或许不是他魏王无能,而是对手实在太强。 不说远了,就说发生于两年后的伊阙之战,秦国白起以二十二万而歼灭韩魏联军二十四万,就是不可想象的! 对,就是对手太强了,魏王遫不算无能。 第一七四章 魏王遫(三) 熊横大笑起来。 “不错,正当如此,如今我三国会盟,可不就是商量其破秦之策!” 联盟三国,不过只是第一步。 有了这三国之后,熊横还会继续拉拢赵国与齐国,组成五国联军,他为合纵长,亲自率领大军,进攻秦国函谷关。 历来六国谋秦,也都是走这一条路线。 一则是六国大军动辄几十万,后续粮草运送等都是大事,不但有闪失便是面临着大败之局,也就只有在函谷关外,才能驻扎下六国几十万大军,以及足够的粮草补给。 至于分兵之路,也是不可行的。 历数六国谋秦大败之战,多是因六国心不唯一也,何兵在一处,尚且能够互相监督,互相用力,若是一旦兵分两路,则必然会如伊阙之战时,韩魏大军那般,被白起找到破绽逐一击破。 此时熊横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以为六国兵行一处,方为稳妥之计。 只是这样一来,又怕成为一场鏖战,六国在函谷关外,秦军在函谷关内,因此熊横还想着要出一支奇兵。 这一支大军不需要多了,只需三万精兵强将,一路顺着汉水而上,过郧西而进逼汉中武关,要给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让秦人大败这他没有想到,但一定要将其东出的势头截断,将楚国失去的汉中巴郡之地争夺回来,再进一步入蜀中。 对面的魏国君臣互望一眼后,魏王遫朝着楚王道;“愿闻其详?” 熊横略微思索后,站了起来,到了高台正中。 “寡人谋划十分易尔,便是我等山东六国出兵成盟,共抗于秦,此战寡人愿亲自挂帅,势破咸阳。” 六国谋秦! 魏遫闻之,面上一副了然之色。 就如同他早知道,楚王会有此意一般。 “楚王此计是好,可楚王有思量过否,我韩魏两国愿与楚王共伐于秦,可山中其余诸国可曾愿意否?” 魏遫出声问道。 六国谋秦,如今也仅有三国而已,剩下的赵齐燕三国还不得而知。 “齐王者,与我楚盟也,曾言拱手相助,方今天下,秦国为之盛,其声势早已是盖过齐王,于齐王地而言,便是有攻秦之理,寡人可派遣使者去往齐国,说与齐王攻秦之事,齐王自会答应。” 按照熊横对齐国君臣的了解,齐国多半会出兵的,因为这时候齐国的外交政策,还是以联盟诸国为主,不想孤立于诸国之外,但至于让出大力,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齐国来说,没了秦国对它不仅没有好处,而且还有坏处,所以联合六国攻秦,只需秦国弱就足够了。 魏王闻之,并未说话。 那边公孙喜却依然说了起来;“齐国有丞相田文者,素识大体,有上卿苏秦者,本就有抗秦之心,再加上有楚王为说客,齐王必定应允。” “不过,就外臣所知,齐国之北有燕国者,素来交好于秦王,昔年秦王母子在蓟城为人质时,没少受燕王职之照顾,秦王母子当政之后,也对燕王多有感谢,不知楚王是打算以何策,来说服燕王呢?” 此言不错,六国谋秦,最难的就是这燕国了。 正所谓连横则秦强,合纵则楚强,一向善于纵横之策的秦国决策层,最是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为了诸侯合纵之国,秦国也采取了许多的策略。 比如一直以来,所采取的连燕连齐之策,便是以连横而破合纵,甚至还有连韩,也亦是此理也。 哪知楚王在听后,直接摆了摆手。 “燕王姬职者,素有雄心,一心以强燕国复仇为己任,敢于修建黄金台以招贤纳士,足见其深明大义!” 熊横这话,不仅是说的魏遫公孙喜,就连楚国诸位臣子听了,都是有些迷糊。 “楚王难道就不思,正是因为燕王深明大义,方才以连秦之策而制赵、制齐?” 公孙喜又接着问道。 “哈哈,燕王姬职暂且不提,寡人要与魏王先说过赵国赵雍?” 熊横看向魏王问道。看书溂 魏遫闻之,出声道:“父王在时,寡人曾听父王提及此人,不求名而知求利,不求无而只求实,胸怀大志,不拘一格,难以捉摸,不知楚王以何策,说与赵雍是也?”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大周的威严早已影响不到列为诸侯的身上,各个都是僭越称王,而这个赵雍居然连侯都不要,自降为君,可谓是整个战国独树一帜了。 先魏王嗣对赵雍的这番形容,倒也称得上是八九不离十了。 熊横笑笑,似乎一切尽在他掌握当中。 “魏王有所不知,赵雍八岁即位之时,赵国便是内忧外患之局,全因赵太后苦苦支撑,才能让赵雍到弱冠之年,掌握赵国大权。如此之经历,让赵君深刻的明白到,实力比之虚名,更加重要,徒有虚名若无实力,那便如他八岁那年一般。” 编观赵雍这位雄主的一生,就不难发现孩童时期的经历,对其影响很大,他凭借一己之力将赵国从三流变成一流的强国,却最终落得个横死的解决,与他的特殊性格,是离不开关系的。 “故此,赵雍自立为君,便是舍弃虚名,不让诸国注意,偏安一隅,变法强国。后有胡服骑射,赵君新政,楼缓肥义之贤才辅佐,今日之赵国,早已是今非昔比,若是再吞其中山,则又是一个强秦!” 又是一个强秦! 这样的话一出,不仅是魏国君臣意外,就连跟随楚王日久的楚王臣子,也是一样的意外。 列于天下最北边的赵国,的确是在变法,也的确是有些许成就,可万万不会有人将赵国联想到,能与秦国相抗衡的地步。 楚王的猜测,实在是太过大胆了一些。 “纵然楚王猜测成真,可这又与六国谋秦,有何关系?” 楚王遫思索后问道。 “自然是有关系了,楚赵雍自降为君,非是赵雍心中无志,只是他觉得赵国不足以强大而已,如今赵国胡服骑射有成,岂能不展示其军威,若是赵雍知晓我楚魏韩齐四国联盟,有抗秦之心,赵国也必然愿意出兵,在天下人面前,展示其军威!” 还有一点,就是熊横所没有说到的。 赵国也是合纵之国,与诸国有共同的敌人,秦国之若,焉能说对赵国没有好处。 此话落下,众人俱是思索起来。 历来精通纵横之策者,多是纵横名士,似楚王一位君王能明得此道,还真是令人意外。 “既然楚王如此有信心,那必然是有把握了,现在赵国已然说吧,楚王该到说燕国了吧?” 魏王遫继续问道。 这次熊横却没有着急说,而是环顾四周,在人群中看到莫敖陈均后,向着他言道:“不如由我楚国莫敖,为魏王解答?” 陈均听到是指他,立即站起身来,对着魏王躬身行礼起来。 还未等到魏王言语,就见得对面的公孙喜站起身来:“外臣闻之,楚王新拜了一位年少有为的纵横之士莫敖,今日一看是真的呢,还请楚国莫敖赐教?” 听公孙喜说来,他还是挺了解楚国的,连楚国新任莫敖的事,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外臣启禀魏王,今天下楚、魏、韩、齐、赵五国联盟,皆有抗秦之心,如此仅剩一燕国,则要么是抗秦,要么是抗五国,以燕王之深明大义,必然是连五国而抗秦也!” 教陈均这么一说,众人方才是回过神来,原来这就是楚王口中深明大义的意思。 “哈哈,好,好,天下纵横之才者,无外乎楚王也,寡人大喜,寡人大喜也!” 说话间,魏王遫又举着酒爵上来。 不管是灭秦还是抗秦,怎么看都对他魏国有利,他是这个天底下最不应该反对的人。 “寡人为合纵长,魏王可乎?” 熊横又问道。 “哈哈,如何不可!” 第一七五章 卡点公元前293 此间距离卫国濮阳城,尚且有三十里之距。 楚魏两国的大营,就驻扎濮水之畔,码头之旁,这样布局是前将军昭滑与郎中郑怀商议的结果。 若是一旦面临变故,就可以直接上船渡河离开,毕竟一次武关会盟,搞的楚国上上下下对于会盟之事,都是心有余悸。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一层层的白云宛如轻纱,萦绕在天空之上,不见繁星,但有一轮金黄的圆月,悬挂于大河之上,在波浪的推动之下,生成点点星辉。 风过,沿着河岸的芦苇卷起一阵的浪花。 此情此景,如此美妙,久居深宫中的熊横,岂能不多观赏一阵。 立于船头,四下里的景致尽收眼底。 楚王身后四个寺人,八个剑士护卫左右,还有着一身布衣的莫敖陈均,跟随在身前。 “果然是天下之大,各有其华,濮阳城外的夜晚虽不同于我郢都,但也一样是别有情调!” 难得熊横今日说服魏王心情大好,想着要感慨一下,可是这个陈均却对此并无反馈,别说是拍马屁的,就连吭都不吭一声。 这不由得让熊横感觉到扫兴。 “寡人闻你纵横之事,都是自诩通晓人心,可为何你面对寡人,却像是个木头人一般?” 熊横笑骂着问道。 只见陈均一本正经的说了起来:“臣启禀大王,正是因为臣通晓人心,才知道对大王这等雄主而言,不需要臣来跟在身边溜须拍马,更何况臣所学纵横,乃是治国之策,而非溜须之策!” 好家伙,这可真是没劲。 这或许身边没有朋友,是有自身原因的。 “罢了,罢了,寡人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跟在寡人左右,必然是要事要说吧?” 陈均点头道:“回大王,正是有事,是从新城传来的消息。” “噢,说来听听?” “大王,新任新城郡守田苴到新城已有十日,自上任之初,他就借着户籍司、国赋司、国税司以及典客司之事,诛杀了新城郡尉郡丞,受牵连的达有百人。之后便以典狱官为新任郡守,以户籍官为新任郡城,重整此四司之事。” “臣还听说,新城氏族多有怨言,甚至有人扬言要刺杀这个韩公子,只不过如今田苴手中有兵在,很快就可以平定下去,照此速度下去,三月之后,郢都与鄢城的军队,就可以班师了。” 乱世当用重典,既然有条件,那能多杀几个,就多杀几个吧,省得日后又惹出麻烦来。 这些当地氏族们,真就可以用作恶多端来形容了,以神婆愚弄庶民,鱼肉庶民,变着法为其收敛财富,以往楚国派去的郡守们都很难有所作为,弄得百姓苦不堪言,就这样的氏族灭门了,熊横也不心疼。 “告诉田苴,让他放开手干,不要因齐国公子的身份,有此顾虑,他身后可是站着寡人。” 陈均微微一愣。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楚王这是在传诏令。 “臣遵令。” “今日与魏王会盟之时,寡人所云之策,你以为如何?” 话是说出去了,但要是不找个人说道说道,熊横心中还是有些许顾虑的,毕竟世界上的事可变化太多了,更就不提六国谋秦这样大的事了。 “大王之策高明,只是臣以为要说动齐燕赵三国,当是以齐国为首。” 熊横听后大笑起来:“哈哈,寡人也以为如此,燕国者,易随大流,不必太过在意,赵君有心争霸天下,今又国力强盛,谋秦一则利于赵,二则昭示其武,又何乐而不为,倒是齐国,本为连横之国,却要其合纵!” 还有一点,那就是齐国臣子精通纵横之策者不在少数,连楚的目的是为了克制秦,而不是灭秦,真若是楚强秦弱了,那他们一定会选择连秦的。 “如此,大王需得派遣一精通纵横之才的臣子,才能说动齐王,必要之事,可让宫中王妃书信一封带给齐王地,以保万无一失。” 也真是难为陈均了,竟然连这样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不过听妫芷说,他与齐王地的关系不错,书信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当初娶这个齐国女子回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也好。寡人就听你一眼,不知你以为寡人该以何人为使者呢?” 面对这个问题,陈均直接摇了摇头。 “怎得,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陈均连忙弯腰行礼起来:“大王问臣,臣岂能有不敢说之理,只是大王用人之道,远胜于臣,对我楚国群臣无不是了如指掌,臣如何敢妄言?” “没想到你竟也如此谨慎起来,寡人若是以外交令黄歇为使者,莫敖以为如何?” 顿了顿后,熊横又问道:“寡人估摸着,他应该弱冠了吧?” 邮寄的当年见黄歇时,还只是一个聪明过人的少年,现在都三年过去了,怎么着也该长大了吧。 陈均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认真的思索:“大王,或许还差几月,不过这也并不重要,臣在做剑侍时,就常听人说楚国外交令黄歇之才,南太后往咸阳,此人功不可没,臣以为他可出使齐国!” “嗯。” 熊横点头后,又在口中念叨了一阵。 “你明日就派遣去给令尹送信,让他派遣黄歇去往齐国,务必告诉他一定要快,这都已经五月了,齐国一来一去就到九月了,之后还有赵燕,很快就要过年了,无论如何,最晚后年都得出兵了!” 今年是公元前295年,后年就是293年,伊阙之战就是在这一年,熊横一定要赶在这前头,否则被白起一战将韩魏两国抬不起头来,那要六国抗秦可就不知道又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陈均当然不知道楚王这是在卡点,他只是觉得楚王另有谋划。 “臣遵令。” “好了,你先下去吧!” 听到吩咐后,陈均下去。 熊横又望着天空中那一轮烈阳,思索了好一会儿。 按照魏遫所云,明天韩咎就来了,大事他都跟魏王商议好了,到时候说服韩咎也更容易一些,秦国这个国家是很顽强的,能击败它的机会可能就只有那么几次,要是错过真就错过了。 若是连秦国都制裁不了,大楚还如何一统天下呢! 第一七六章 公孙喜的疑虑 昨夜雨急。 自后半夜而来,赶着太阳升起之前,又匆匆离去。 熊横推开船舱的门,一股潮湿且带着些许腥味的空气,迎面扑来。迎着濮水的水面上,悬着东升的旭日,在这波光粼粼的氛围里,两岸的草地更显清新。 伸了一个懒腰,推开船舱的门走到甲板上,大雨过后的空气中带着略微的寒意,使人思绪更加清晰。 “大王,清晨天寒,您这样是要受风寒的!” 身后一个年过五旬,两边斑白的老寺人提着一件长衣,立即跟了上来,他微胖的身形很是灵巧的将衣服提着,就要往楚王身上披去。 可没想到楚王将胳膊一伸,衣服被退到一边。 “无须担心,寡人常年练剑,体质异于常人,岂能会得风寒!” 老寺人名为吒蹇,是楚国的中书遏者令,跟随在楚王身侧的寺人长,照顾着楚王的生活起居。 以前青雉在时候,这些事情有青雉做,现在青雉搁家里带孩子了,熊横不得已就让中书遏者令跟随在左右。 “大王还是小心些吧,这天气一冷一热的,最是容易着凉。” 吒蹇又接着道。 其实也不怪他谨慎,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年代里,风寒感冒也是会死人的,可没有什么神奇的抗生素,一下子就能让你扛过去。 不过嘛,熊横经常锻炼身体,偶尔动一动反而会增强免疫力。 站在这里吹了一阵风后,熊横顿感头脑清醒了许多,接着再回到船舱中,洗漱更衣之后,回到陆地上,这时候才有厨子将准备好的饭食送上来。 或许是武关会盟让楚国上下都有些神经质吧,诸位臣子们非要让他住在船舱中,熊横执拗不过,就只能是如此。 吃过早饭,算着时日该是差不多的,楚国君臣上下整装待发,继续前往昨日会盟的高台之上,今日会在此间迎来韩王。 至于熊横昨夜下令,要派往郢都给屈原传消息的信使,早早就出发,在奔向郢都的大道上。 就在这时,原野之上,有一辆战车正朝这边奔来。 等到近了一些,早有队伍当头的郎中郑介,认出来者正是魏国上将军公孙喜,见此郑怀主动迎了上去。 两人各自站在战车上,互相行礼过后,公孙喜率先发话问道:“原来是楚国郎中,魏王派遣我来,特意迎接楚王,继续前往会盟高台,一同等候韩王到来!” “原来如此,我王早就下过诏令了,我楚亦不可失礼于人,此刻王就在车中,上将军请!” 郑怀回话之后,主动让出道来。 公孙喜在行了一礼后,战车继续奔着楚国队伍行去。 见得那队伍当中,四匹骏马拉动的宏伟车驾,这必然就是楚国王车。 听的是公孙喜求见,熊横立即将他邀请到王车上来。 车中宽敞,公孙喜在上车之后,就坐于熊横对面,在他面前的长案上一应酒水之物,尽皆有之。 “楚王真是好气派,此等宏伟王车,外臣走遍诸国也不曾见?” 一般的王车,乃是两匹马儿拉动。 像是熊横这般夸张的,属实也不多见,而且这王车还是昨日渡河而来。 “哈哈,上将军这一说,倒是让寡人想起,昔年我楚庄王正是乘坐着此车,率领我楚国大军在击败晋国后,途径洛邑之野。” “时,周王派臣子犒劳我楚军,我楚庄王便问及周臣,九鼎何重之也,然周臣却言鼎之重乃在德也,君子御器便是此理也!” 公孙喜闻之,是连忙摇头。 “非也,非也,外臣岂能有这嘲弄之意,更何况如今之楚国,已有远胜庄王之相,而如今之大周,却只得区区一洛邑,孰对孰错,早已是难辨也!” 见他这一副紧张的样子,熊横不由得大笑起来。 这人也太实在了,区区一个玩笑也开不起,也对,就凭借楚魏两国如今的地位,公孙喜对他以这样的态度是应该的。 “罢了,罢了,看来上将军还是不懂寡人说笑尔,寡人听闻上将军不仅知晓兵法,更是通晓纵横之道,不知对于寡人昨日提议,上将军以为可行性如何?” 昨日会盟,可算是让熊横看明白了。 魏王遫即位不久,这朝中的许多事情,都是依托臣子在处置,这公孙喜就是其依托之一,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公孙喜的态度也可以是魏王的态度呢。 听及谈到正事,公孙喜也是面色一正。 他这么早的赶过来,也的确有打探楚王口风的用意,毕竟昨日只是提议,至于具体如何执行,谁去执行可都还没说呢。 只见公孙喜在思索了片刻后,才是说道:“六国谋秦,楚王如今所思虑者,当为三国也,三国者赵齐燕也。” “赵国者,合纵之国,昔年楚王槐合纵攻秦之时,就有赵国一支;更何况楚王昨日也曾说道,赵君不缺大志,因此赵国反倒是三国中最简单的。” “至于其余两国,可就有些棘手。燕国者,素来交好于秦,背离于赵,赵若连我三国,那燕王或有游离于外的可能,除非是以楚王之策,先说齐而再论燕。” 话到这里,公孙喜略微顿了顿;“至于齐国,昨日楚王也说齐国君臣,善于纵横之道,好就好在这里,坏也就坏在这里,毕竟齐乃连横,而非合纵是也,齐国君臣岂能不权衡利弊。” 一通分析过后,公孙喜又将头抬起来,望向熊横:“不过楚王以楚王之英明,必然是早已有了对策,又何劳我这个外臣劳神苦思?” 看来他是领悟到了楚王的意思。 “不错,寡人是有了主意,而且寡人的诏令已是送往郢都,至多半月之内,就有我楚国使者前往临淄,临淄之后再是一路北上,待到临淄城,就一路北上去往蓟城,说于燕王。寡人如今所虑者,谁可为使赵也?”看书喇 听到楚王有明确的动作,公孙喜的心也就定了。 “哈哈,还是楚王懂外臣也,有楚王这一番话,我王将彻底心安,待我三国会盟之后,外臣则向我王请命,北上去一趟邯郸!” 赵魏之间,关系一向不错,有公孙喜出使赵国是最好不过了。 “如今秦人虎视眈眈,上将军就不怕一旦离开魏国,国内无人镇守?” 熊横笑着问道。 “回楚王,我魏国人才济济,多公孙喜一个不多,少公孙喜一个不少,而且楚王不也说外臣懂得纵横,因此只有外臣才可替楚王完成六国谋秦的策略!” 公孙喜反驳道。 看他才思敏捷,又处处为魏国着想,是个好臣子。 可惜了,人生第一次上史书,就落在了白起手中,打下了以少击多的歼灭战。 “哈哈,上将军这话寡人倒是喜欢,来,饮了这一爵!” …… 第一七七章 韩王咎(一) 前方是一座高台。 原野之上,早有被战车碾压过的痕迹。 楚国和魏国的大纛在高台之上舒张,两国的卫士各执一方,在前面列好了阵形。 站在车辕上的韩咎一只手拉着身后王车的门框,另外一只手遮在额头,微微眯着眼睛,向着高台的方向望去。 在那里他见到了大鼎,见到了各色旌旗,见到了青铜斧钺等一众礼器,还有那一字儿铺开的八面大鼓。 五月初五,三国会盟,如今就只差他了。 观望了一阵后,韩咎觉得紧抓着门框的那只胳膊有些酸了,便又回到了车厢中,一个身着玄色长衫的老宦官紧随在他左右,将他安安稳稳的扶到王车中坐下。 “哎呀,大王可要小心一些,以免伤了身体!” 老宦官喋喋不休道。 韩咎却并未理会他,他在微微喘息一阵后,提起手臂的绸缎,擦了一把汗。 他喜欢静,不喜欢动。 因此很多时候他都是一座一整天,无聊的时候就看一些书籍,虽然并未记下多少,但也是草草的过了一遍,称得上是读富五车了。也正是因为此,韩咎才落下这一身的肥肉,稍稍动作大一点,就会喘气。 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后,韩咎又斜躺下来。 身旁的老宦官十分知趣地,为他送上来了一杯酒水,韩咎接过后一饮而尽。 “热死啦,热死啦,这是什么天气!”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胸口的衣裳揭开,那白乎乎的肥肉有一部分露在了外面。 老宦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开始为韩王扇起风来。 “大王再忍一忍,等到下了这王车,就凉快起来了,还有大王切记,此番会盟乃是韩楚魏三国间的大事,大王切记不可失礼,身上这礼服不容有乱!” 能看得出,老宦官与韩王很是亲密,他说到这里,将扇子放下,替韩王整理起了衣衫。 而韩咎呢,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躁动不安在他身上一扫而空,他如一尊佛一样左耳不动,任由老官宦为他整理。 从王冕到领口,从袖子到长衫,从玉佩到装饰,一样都不落下。 “如今大王新立,这朝中可有好多位公子君侯,就等着看大王的笑话呢,那前太子虽然被楚王所控制,可谁又能说得准,楚王不会理会他来乱我韩。” 老宦官又喋喋不休起来:“毕竟这天下的事,可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要是此番会盟,大王能与楚王魏王交好,必然能让大王在国内声威更胜,王位也就更稳。” 瞧不出,韩咎身边的这老宦官,还有这样的政治头脑。 在他的三言两语下,韩咎不仅是一本正经起来,更是思索起了国事。 “听说兄在楚国封君?” 顿了顿后,韩咎出声问道。 他口中所云之兄,正是韩前太子,如今的楚国右司礼大臣,贵为楚国封君的虮虱。 老宦官嘿嘿一笑:“不错,正是如此,不过大王也需得明白,虮虱能为楚国的封君,这不是因为他虮虱有才,而是因为大王您。” 韩咎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的,若非楚王此举,寡人都还猜不到,楚王有连韩攻秦之心,也好,秦人不弱,寡人无以为家啊!” 到这时候,老宦官的手终于是停歇下来。 韩王的王车,也距离高台越来越近了。 “对了,大夫尚靳今日可跟来?” 过了片刻,韩咎又出声问道。 “大王,尚靳大夫如今就在使者队伍中,大王面于楚魏两王时,还是要多听尚靳大夫的意见,以免出了岔子!” 老宦官又继续劝说道。 哪知韩咎听到这个名字,立即露出了不悦之色。 “群人之中,寡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与暴鸢,这两人自持德高望重,在朝堂之上,多有怒斥寡人之举,他们难道不知道,寡人才是整个韩唯一的王吗?” 砰! 说到动情之处,韩咎抬起拳头,狠狠的在面前的长案上捶了一下。 一种近乎于癫狂的气息,忽然涌上了他的全身,尤其是那双肥肉挤出的细长眸子里,藏着一股子的阴戾。 见及韩王如此,就连老宦官也不由得动容,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不错,大王才是韩的唯一的王,以大王之英明,必然知晓人尽其用,物尽其才,大王只将他们当个物罢了!” “嘿嘿嘿!” 忽然间,韩咎又怪笑起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如同他的牙齿也在摩擦。 “好,好主意,停车,快停车!” 韩王大叫起来。 然后高台上的熊横魏遫之人,就见到韩王车在即将要靠近高台之际,又忽然停了下来。 不过两人在互相看过一眼后,俱是并未言语。 “不知大王想到了什么?” 这一边,老宦官将王命传出,待到队伍停下来后,才是向韩王问话道。 “去,去将尚靳喊来,寡人要先和他说几句话?” 面对韩王的交代,老宦官没有迟疑,一会儿的工夫,韩大夫尚靳就坐着马车,从后方赶来。 只见他在下了车后,站在王车之下行礼道:“臣尚靳拜见大王!” 猛然间,王车中楚王那颗硕大的头颅忽然伸了出来,正对着尚靳裂开嘴笑。 “大夫快来,快上车!” 尚靳不知其意,但王命不可违,爬到韩王车中去了。 进到里面,韩王十分熟络的邀请他落座:“寡人知晓,大夫是我韩重臣,这韩离了谁都可以,唯独就是离不开大夫。” “寡人还知晓,大夫对于寡人一直不甚喜欢,认为只有德才兼备的虮虱,才配当这个韩王,只是……嘿嘿……” “天不遂人愿,如今韩王偏偏是我,不是他虮虱,而且我等君臣,也正要面临着一件大事,这事要是成了,利国利天下也,因此寡人要你放下成见,好好替寡人效力一回。” 韩王的语速很快,就连笑起来也是两声就过去了,容不得尚靳插话进去,而他在彻底说完后,却半天不语,在等着尚靳回话。 说起来他与尚靳的恩怨,正是来自于太子虮虱。 在韩,尚靳等老臣,是前太子虮虱的人,韩咎能当上韩王,全是因为他买通了楚国的权臣景鲤,让楚王槐将韩太子给扣下,不让其归国。 “臣启禀大王,臣是韩臣,也是大王之臣,臣不仅效力于韩,更是效力于大王也,昨夜臣曾收到魏国上将军公孙喜,言道楚王其志不小,要行六国谋秦之事。” 尚靳略微沉思后,拱手向着对面楚王说了起来。 韩王又怪笑起来:“公孙喜,竟然是公孙喜,没想到大夫竟与韩上将军关系这般好,连这事都连夜告诉你!” 言辞当中,颇有些质问的意思。 却见尚靳面色不变,气色如常道:“回大王,公孙喜非臣之交,他提前给臣通信,不过是想借臣之口,告知于大王,让大王尊楚王为合纵长,行六国攻伐秦国之事。” 韩咎闻之,目露恍然。 “原来如此,那大夫以为寡人如何做,才是利韩之策呢?” 对面的尚靳抬起头来,他似乎是在重新打量韩王:“臣启禀大王,自今年初,秦人就在函谷关运送粮草,征调大军,大有攻伐我韩魏之势,由此可见,我不攻秦,秦必然来攻我。既若如此,不如就六国谋秦,借用六国手段,楚王之威,大破秦也!” 韩咎闻之,半响不语。 王车中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可怕。 “大夫是要寡人屈居楚王之下呢?” 尚靳面色微变,面对此话,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啪! 啪啪! 啪啪啪! 忽然间,韩王大笑着鼓起掌来。 “哈哈,好主意,好主意啊,那就让楚王当这棵大树吧,寡人我韩也紧挨着秦国吧,真要是秦国没了,对我韩何尝没有好处!” 等半天,尚靳就只能从口中挤出四个字:“大王英明!” 韩王下令,王车又继续开动起来。 一直到了高台之下,方才是停歇。 楚王与魏王正在高台之上等候,魏王派遣的使者公孙喜已然下来相迎。 第一七八章 韩王咎(二) 听说韩王是个胖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此刻,楚王熊横正与魏王魏遫立于高台之上,望着魏国上将军公孙喜领着魏遫一步步地上来。 那宽大的身形,藏在同样宽大的白色长衫之后,暗红的袍子上,绣着各种不知名的花纹与瑞兽,腰间一根又宽又长的腰带,正中间挂着一枚青碧青碧的玉璧,一看便知是不凡之物。 再看韩王的面容,卧蚕眉毛,小眼眯着,白玉般的大脸盘子上,有着一张樱桃小口,对比十分强烈,那一本正经的面上,正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上。 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熊横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高台要是修建的再高一些,将会是如何。 魏王与楚王两人,俱是未动。 就见得步履蹒跚的韩王,从台阶下面慢慢的爬上来,再之后站在两人面前稍微喘了一口气后,拱手弯腰行礼道;“韩王韩咎见过楚王,见过魏王!” 熊横与魏遫见此,同样也是弯腰下去,对着韩王行礼。 若是从天空中望去,就会发觉他们呈一个品字,将头互相靠近,楚魏韩三国会盟,正式开启。 “哈哈,韩王何须多礼,寡人可算是将你盼来了!” 楚王率先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一副东道主的姿态,将韩咎胳膊抓住,将其扶起来。 严格来说,今日之三国会盟,始于楚韩两国。 先是熊横听到老韩王薨,新韩王即位,之后就火速任命韩前太子为楚国昌国君,国事府右司礼。 韩君臣一见楚王的示好之意,便立即派遣使者尚靳来往郢都,面见楚王,之后楚王又让尚靳行走于魏国,这才敲定了今日的三国会盟之事。 韩王见之楚王,竟表现出了受宠若惊之状,口中连连说道:“楚王恕罪,恕罪,是寡人来迟了,濮阳之地,近于新郑而疏于郢都,此番却是让楚王先赶到了,此乃寡人之过也!” 早在会见韩王之时,熊横就从外知府得知。 韩咎此人性情乖张,行事全无章法,且多有智慧,韩许多臣子虽对其颇有怨言,但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根据历史来看,这不过是个知小节而不懂大事之徒,纵观韩咎的一生,不是再被秦国击败,就是再给秦国割地,就被欺辱成这个样子了,都还愿意与秦王在西周会盟,而不是学习魏国这般,借助合纵之力,来挟制秦国。 “恕罪,韩王何罪之有,此番会盟,韩王来的可谓是刚刚好,只是寡人来的太早罢了,何况能有今日之会盟,韩大夫尚靳功不可没了!” 说话间,楚王的目光已落在紧随韩王身侧的尚靳身上。 倒也没错,此番三国会盟,皆是尚靳一人撮合的。“哈哈哈!” 忽然间,韩王又怪笑起来,突兀的让熊横也是心中一惊。 “尚大夫,听到没有,楚王这是在夸你有纵横之才呢,我韩没有了谁都可以,但就是唯独不能没有尚大夫你呀!” 果然是性情乖张,韩王面上的讥讽之意,谁又能听不出来。 只不过旁边的尚靳的表现,颇为冷静,又或许是韩王经常这样,他都习惯了吧。 “哈哈,韩王远道而来,快快请落座,来人,击鼓,迎接韩王!” 还是这魏王魏遫,见得场中氛围逐渐不对劲起来,他急忙说道。 令下! 八位力士,八面大鼓,轰轰隆隆的声音传到了极远之远,在伴随着一阵号角嘶鸣声中,三位君王各执一角,领着身后群臣落座高台之上。 待到鼓声停歇,又有魏国宫女寺人,依次端上来美酒珍馐,摆放到三位君王与各国臣子面前,接着还有魏国的舞姬乐师,在高台正中的空地之上,演奏起来。 而在高台之外,乃是黑色的楚国大军、红色的魏国大军、以及青色的韩大军,各自列好阵形,守在下方。 “楚王魏王,寡人这一杯敬二位!” 在互相寒暄间,韩咎再一次举起了手中酒爵。 三王又一次举杯。 “好酒,好酒,当真是好酒,多谢魏王的美意!” 先是谢过魏遫,之后韩咎又望向熊横:“寡人也要多谢楚王,昔年我韩太子虮虱流落楚国,一直都是寄人篱下,寡人这个做弟弟的于心不忍,如今听到兄虮虱贵为楚国封君,深得楚王重用,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怪笑传来。 熊横总算是摸出点规律了,这厮每次话里有话时,就是这样的表现。 “嘿嘿,寡人有心变法强楚,而韩公子虮虱者,颇有治国之才,正好为寡人所生,反正……” 话到这里,熊横像是故意要吊着韩咎一般,抿了一口酒水后,才是笑望着韩咎说道:“反正他以后都是我楚臣了,寡人此生都不会让他离开我楚国的!”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韩咎面上的肥肉挤出一道深深的皱纹:“多谢楚王,楚王真深明大义也,尚大夫,你曾说于寡人,楚王素有抗秦之心对吗?” 转过身去,面上堆着笑容,又对这尚靳说了一句。 这厮…… 还真是对大臣用之如珍珠,弃之如敝履,方才是嘲讽,现在要用了立即就变了个样。 估计尚靳心底也是恶心的很,但念在国事为重的份上,纵然是捏着鼻子也得站出来。 “前年,秦楚武关会盟,秦王无故扣押楚王槐,以要楚王上庸五百里地,楚国不允,便以兵来攻之,此来秦不义于楚。” “今楚王雄才大略,以倾尽国力也要拼秦之决心,发兵二十五万于上庸攻楚,最终将秦将司马错挫败。” “到了如今,楚王历经两年休养于民,整顿国事,强其楚军,早有与秦一战之力,更何况以楚王之胸怀,岂能不向秦国发兵?” 尚靳说话,就是严谨。 纵然是已经确认过的那个,他也是要再确定一遍,再提一遍。 话到这里,他看过四下里众人后,又继续说起来:“然楚国虽强大,但只凭一国而攻秦,纵然是胜,也逃不了两败俱伤也。以楚王的纵横之术,又岂能不行合纵而攻秦之举,合纵者,当有我韩魏是也!” 尚靳的话到这里就停止,因为剩下的他要让楚王自己去说了。 “哈哈,不错,寡人正是有此,我等三国今日合纵会盟,其后再以齐、赵、燕之国,共同攻秦是也,不知韩王意下如何?” 熊横也是随了他意,在尚靳抛砖引玉之下,直接问向了韩王。 韩咎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 然后就见到他,猛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好啊,好啊,秦人东出之心,天下尽知,先父王虽与秦盟,不受秦攻击,可寡人以为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必不能长久,今有楚王之策,可以说是一劳永逸啊,哈哈,好!” 一番话落,韩咎又一次大笑起来。 “对了,若是行六国会盟,那谁又为合纵长,为盟主,统筹六国攻秦之事呢?” 韩咎眼珠子转了几圈了,再度问了起来。 那边魏遫刚要所动,就见得他又大笑了起来:“对了,对了,哈,能为六国盟主者,非楚王莫属,非楚王莫属啊!” 魏遫欲言又止,无奈将肚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他方才也是想说楚王的,毕竟这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魏王不愿意做,那就只能是楚王了。 第一七九章 韩王咎(三) 闻言,楚王熊横大笑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信心源于实力。 楚国毕竟是楚国,从春秋之时一直到被秦国所灭,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其国土、其百姓、其方方面面,都非一韩所能比拟,韩王虽然行事出人意表,但却还是知道大体的。 熊横起身,站到高台正中。 “韩王以寡人为合纵之长,不知魏王意下如何?” 他向着魏王行礼说道。 虽说两人早就通过气了,但该问的还是要一样不少的问一下,以显得对魏王重视。 魏遫见之,起身站到熊横身边:“韩王言之有理,寡人愿尊楚王为合纵之长,成我抗秦大业。” 他掷地有声,不管是韩的臣子,还是魏国的臣子,皆是听的听得清清楚楚。 熊横表现出身后感动之意,他拉着魏王的胳膊,显得十分亲切:“好,好,有魏王此言,何愁抗秦大业不成!” 韩咎眼见的两人站在面前如此亲密,这韩楚魏三国会盟,又岂能少得了他这个韩王。 当即,便拖着肥胖的身躯,行至两人面前:“寡人见之魏王准备颇为妥当,不如就让祭酒算上一卦,若是大吉,那我等三国就在今日会盟,不知楚王魏王意下如何?” 韩咎是刚刚话落,就有韩大夫尚靳起身说道:“启禀大王,臣前几日观之天象,皆呈大吉之相,此寓意为君子远游,必有所期。” 尚靳说到这里,举目又望着悬于东方天空中的烈阳:“此刻正好辰时之末,乃日出东方,显耀天地之时,此利在东方,而不在西方。” “我等攻秦之国,乃在崤山以东,而秦之所在,乃崤山以西,此时此刻,不正是利我等而不利秦焉,臣以为现在行祭祀联盟大殿,正是时候。” 没想到尚靳会有这样的魄力,这一番言谈,还真让熊横对其你刮目相看。 如今这时代,祭祀乃是国之第一大事,一国可以没兵,但万万不能没有宗庙祭祀,眼下尚靳所为,分明就是事急从权,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吉之相。 韩机会似乎有些愣神,怔怔不知言语,而魏遫还在望着公孙喜,以期望在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时,忽听得楚王再度大笑起来。 “好,真是好,看来我等三国今日会盟,乃是早已注定之事,不如就此行祭祀大典!” 楚王不愧是楚王,第一个赞同起来。 待到楚王话落之后,韩咎又开始了他标志性的怪笑:“楚王所言极是,那不知魏王意下如何?” 尚靳毕竟是他韩的臣子,如今楚王都赞同了,他身为韩王难不成还能反对。 话语传到魏遫这里,他却是迟疑了。 魏国重礼,尤其是在魏王魏遫的身上,则更显规矩,在他心底认为,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祭祀这等大事,必不可能马虎。 “大王,昔年武王伐纣,姜尚卦于武王,言大凶之兆,周朝群臣皆惊,姜尚怒目群臣,其后踩碎龟背,言道大势已成,何信乎一龟乎!武王群臣闻之,纷纷称是,这才有了牧野一战而破商的故事,今日之三国会盟,不正是昔年之武王伐纣乎!” 好一个公孙喜! 见得自己大王彷徨,公孙喜直接出声说起来。 今日会盟之举,熊横对于楚王和韩王没多少的感触,倒是对这两个臣子印象颇深,韩魏是衰弱了,可这并不代表韩魏两国,就没有人才。 “如此,就请楚王韩王,与寡人同行祭祀之礼!” 有公孙喜这一番话,魏遫立即出声应了下来。 当即,魏王传令,由魏国官吏布置祭祀大典,楚魏韩三国君王共同祭祀上帝,皆为盟国,写下盟书,并且尊楚王为合纵之长。 一切从简为之,至正午之时,祭祀大典已毕,楚韩魏三国交换国书,此事就算是成了。 烈日正盛,大地一片炎热。 立于高台之上,举目望去,呈现绿油油一片,可谓生机勃勃。 目光越过四方的田野,穿越那一片森林,你还能见到发出一阵白光的濮水,如一条丝带般盘旋在苍黄之上。 天,地,人。 君王,臣子,士卒。 魏国君臣思虑周到,早已在高台之上架起来帘帐,将当头那轮烈阳给遮住,或许是身处高台的缘故,时不时有微风习习,总能让人凉快上那么一刻。 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熊横只觉得受罪,要是能光着膀子该多好,再看斜对面的韩咎,额头鼻尖沾染着细密的汗珠,就连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可他却依旧做得笔挺,依旧服饰端庄。 唉,礼不可废,君王失礼则失国! 熊横微微叹一口气后,就只能这么受着。 如今三国会盟之事,三国君臣俱是达成协议,无一人反对,那接下来就该商议,如何攻秦,何时攻秦,各自出兵多少之事了。 路途遥远,难得见上一面,若是这些事情不说清楚,等到以后派遣使者来来回回,可真就一年过去,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熊横深深的认为,六国攻秦如此之难,最重要的就是这信息传递太慢。 韩咎举着手中酒爵,瞄了熊横一眼后一饮而尽,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一抹笑意在他眸子里闪过。 “嘿嘿,楚王当为合纵长,那就需得操持攻秦之事,如这何时攻秦,从哪里进军,楚国为合纵长,谁为将军,粮草辎重的调度,诸多琐事,可都离不开楚王呐,何况……” 话到这里,韩咎又命旁边寺人给自己斟酒一杯。 “何况身为合纵长的楚王,出力自然也是要比我等多的,楚王意下如何呢?” 这时楚王还未曾开口,他就先将熊横所要说的,提了出来。 闻言,熊横微微一笑。 “不错,正当如此,承蒙韩王、魏王信任,以我楚为合纵之长,那我楚自然是要多出力了,不管韩王、魏王出力多少,我楚国比韩魏国多就是了!” 伊阙之战中,魏国出兵十二万,韩出兵十万,合计二十二万大军攻秦,再怎么想着,这十万大军韩总是能出的吧。 韩咎听后,并未言语。 坐在他身边的尚靳立即会意,站起身来说道:“启禀大王,秦有河西、关中、陇西、汉、巴蜀之地,黔首以百万之计;秦人尚武,又以商鞅之耕战之法,可以说男女老少,皆可用也。故此臣以为,若要破秦,非六十万军不可为。” 他这是不打算先说韩能出多少,而是先要定下一个总数,然后再按照这总数来分。 韩咎闻之,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好,若是没六十万军,如何能攻至咸阳,不知楚王意下如何呢?” 这韩王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在熊横不是合纵长的时候,处处客气,如今一旦成了合纵长,就总是想着要与熊横讨价还价了。 “不错,寡人亦以为攻秦之事,须不得少于六十万大军,不知韩王愿意出多少呢?” 此一问,韩咎又一次闭嘴,随之而来的大夫尚靳。 “大王,我韩力不比魏国富饶,也不比楚国富饶,然攻秦之战,利于我韩,利于我合纵之国,出力必不可少也,臣以为该尽我韩力,出大军十万。” 果然,如熊横所猜测那般,韩愿出兵十万。 要是比这个数多了,韩承受不住,要是比这个数子少了,不仅楚王不愿意,就连那赵齐燕三国,必然也不会应允。 韩咎闻之,面向熊横:“楚王,寡人愿倾尽国力,跟随楚王一战,我韩愿以十万之军,攻秦。” 最后那两个字,韩咎说的是掷地有声,极为硬气。 熊横一挥衣袖,大笑起来:“好,十万就十万,韩王如此,不知魏王意下如何?” 韩咎与熊横都博弈好半天了,而魏遫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 见是终于问到自己,魏遫莞尔一笑,拱手而道:“既是韩王有大军十万,我魏国也不能落于韩王之后,魏国同样愿以大军十万,跟随楚王一战。” 魏遫的底气,就与韩咎截然不同了,显然魏国君臣是老早之前,就商议过的。 韩魏两国皆是以十万大军,这与熊横所料一般无二,毕竟有个伊阙之战做参考,六国攻秦,大家都一样,韩出十万,魏国也就只愿意出十万了。 “好,我楚既为合纵之长,出力必不能比韩王与魏王少,我楚愿出兵十五万,攻伐于秦,此一来便是三十五万之众,距尚大夫所云六十万不远矣!” 历来六国攻秦,也多是这个数字。 只不过历来攻秦,六国都是被秦国杀得大败而归,甚至连“流血漂橹”这个词,都是硬生生的发明出来的。 “好,楚王果然言而有信,那不知楚王又有何攻秦之法呢?” 熊横话音刚落,就有韩咎立即凑上来问道。 “哈哈,这寡人要反问韩王了,六国攻秦一事,历来有之,缘何前面皆是我六国大败、秦人大胜?” 这…… 韩咎面露迟疑,他真回答不上来。 “还请楚王赐教?” 顿了顿,韩咎肥胖的面上挤出丁点的笑容,朝着熊横问道。 此刻,就连魏王也被提起了兴趣。 熊横扫视众人。 他知道,该到说出攻秦之策的时候了! 第一八零章 攻秦之策 “寡人以为,历来诸国攻秦皆败,是有何因由!” 熊横缓缓说道。 “还请楚王一吐为快!” 此时接话的乃是魏王魏遫。 对于弱秦一事,他所用的心思可不比熊横少。 “其一者,乃军不为一也。历年六国之军,虽近百万之众,声势浩大,但却是各自为军,各自为战,如此之军,军力尚且不能为一,又如何能破秦人天险函谷关,又如何能大破虎狼之师矣!” 一番话落,熊横环顾四周,见众人皆是不言语,又继续说起来。 “其二者,心不为一也。秦国远在西方,与之相邻者乃楚、魏、韩、赵四国,其中此四国中,又以韩魏与秦之最密,而在四国之外,还有齐燕之国,与秦相距甚远。” “故而天下若是无秦,则首先立于韩魏,其次乃是楚赵,最后才是燕齐,更有甚者,秦国之灭,对齐燕二国并无半点好处,反而是少一连横之盟,利弊如此,心岂能唯一否。” “心若是不唯一,那对于此战的战略便不能唯一,对于此战的目的便不能唯一,韩魏益处多,则用多力,然燕赵用力少,则燕赵少力。虽空有十六万军却无六十万之力,更甚者,影响军力不唯一,实则能对秦作战者,六十万不足一半矣,又如何能胜利!” 如果说刚才的军力不唯一,说得含蓄一点的话,那现在楚王可是要开始接下六国攻秦的遮羞布了,不是六国的士卒不如秦国的猛,实在是六国的决策层难以统一意见。 照例,熊横话落之后,看过高台之上众人。 四下里,皆是无一人言语。 也好,只有楚王说的如此深刻,才能表现出楚王的决心与意志。 “其三者,六国领兵将军不如秦也。秦有樗里疾司马错之流,俱是久经战阵,精通兵道,昔年苏秦挂六国相印,起兵六十万而攻秦败之司马错之手,其后又有楚韩魏赵四国攻秦,败于樗里疾之手,反观我六国,如此将军者,虽有却也不多啊!” 如今这高台之上,三国就有不少将军在此。 熊横此言一出,他们听在耳中必然会有所不服,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容不得辩驳。 话落之后,楚王没有等到众人回话,又接上说起:“其四者,胸无长性,士气不足是也。秦人者,非一朝一夕所能攻克,函谷关者,也非一朝一夕所能建成,故此攻秦之策,乃在于长,乃在于对峙坚守是也。” “历来对秦用兵,秦人总能以函谷关天下而拒守之,时日一久,六国见进兵无望,便萌生退意,而此时之秦人,战意正盛,我之六国正好中了这疲敌之策。” “秦人只需精兵强将,从函谷关中杀出,我六国大军虽多,但早已是分兵六路,岂不是让秦人将我等各个击破!” 到这里,熊横的话才是说完了。 熊横所说这四点,其实就是决心,军心,耐心,以及决策层这四个方面。 六国只有将这四个方面都做到了,才有用了函谷关外、面对秦军时的不败地位,至于要想大胜,则还需要做到更多。 毕竟就函谷关那地势,秦军内部不乱的话,很难攻破,纵然是攻破,燕齐两国必然会率先联盟秦国而撤兵,不给合纵四国好处。 楚王话音落下,韩魏两王俱是沉思不语。 在平静了半响后,终于有魏国上将军公孙喜说道:“外臣原先认为,楚王精通纵横,颇具大才,今日观之,楚王竟也精通这兵家之事,方才所云,俱是我六国攻秦之弊,不知楚王又有何策,能将其避免?” 精通兵家之事,这个名头熊横是万万不敢当。 充其量他也就只是上辈子喜欢在论坛上面,跟人争论、讨论,去推演古代着名的战阵,因此才掌握了一些理论知识。至于真让他去带兵,他还是做不到的。 不过这事情,他也都想好了,六国谋秦,六国各派大军将军过来,到时候将这些将军用好就是了。 远的不说,就是燕国的乐毅、齐国的匡章,还是值得信赖的。 面对公孙策的询问,熊横微微点头。 “正是,寡人早就有此虑。其一者,寡人为合纵之长,亲自为主将,前往函谷关,行攻秦国之事,六国将军者,皆为副将,皆受寡人调遣,如此则可避免军不为一,军令不为一的弊端。” 当年,楚王槐能攻破秦国的武关,正是因为亲自挂帅、亲自担任合纵长,这样有楚国君王的身份在,能将来自诸国的将军们笼络到一起。 “还有寡人若是为主将,必行群策群力之法,每逢论战,皆召集六国副将前来,各出主意,共同商定,将军们扬长避短,各自互补,也可避免我六国将军不如秦之弊端。” 也就因为他是楚王,才能这样干。 否则的话,诸位将军讨论到意见不合,各自干各自的,六国攻秦很可能又是一地鸡毛。 不仅是公孙喜,就是跟随楚王来的东春君熊宫夏、以及前将军昭滑,也都是思索起来。 “大王可曾记得,昔时楚王槐攻破秦人武关否,与今日楚王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以楚王之威,必能震慑诸军,令我等军力唯一。再者,楚王又精通兵事,为主将可抗秦将是也。” 韩那边没有动静,魏国这边公孙喜向着自己大王魏遫提醒道。 韩咎似乎是觉得自家的臣子不给力,他并未说话,就只是瘪了瘪嘴巴。 魏遫微微思索后道:“原是如此,还是楚王深谋远略,连这都能想到,寡人愿尊合纵长楚王为主将!” 这边魏遫都有了表示,韩咎当然是不能落人之后,只见他也紧跟着笑起来:“嘿嘿,看来楚王灭秦之心,更甚于寡人,不知楚王以为,此一击能灭秦否?” 若是与齐燕之国讨论,就必须得谈及这个问题了,毕竟灭秦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今日是楚韩魏三国,灭秦对三家都有好处,也就没有提及,如今倒是被韩咎给提出来了。 熊横直接摇摇头:“当年陇西秦地的狄人都没能灭得了秦族,反而让其有护送周平王东迁之功,寡人可不认为,秦人能如此容易就被灭国!” 不说是灭国,就是靠这样的方法能否胜秦,熊横都不能保证。 毕竟“奋六世之余烈”,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韩咎摇着头笑道:“也罢,也罢,不能灭扼住秦人的东出之心也是好的,寡人可是听得,秦人又在函谷关宠宠欲动呢!” 话落,还不忘瞥魏遫一眼。 这可不就是在说,秦人宠宠欲动,就是冲着你魏国来的。看书喇 魏遫并不做理会,只是对熊横拱手说道:“还请楚王继续!” “这其二者,乃在于我等之决心。函谷关难破,拖上一年还好,倘若是拖上二年三年呢,又该是如何,尤其是齐燕之国,光是运送粮草,都能让其望而生畏矣!”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了粮草的军队,则不能为之军。你让齐国人千里迢迢将粮草运送到函谷关,陪着你们一起打仗,心中总归是有些不乐意的。 “故此,寡人有一策,那便是就近征集粮草,以解运输之难。” 就近,这就近可就只有韩、魏,乃至于东周的土地了,楚王这是啥意思,五十万的粮草,由他们两国出吗? 韩咎面色大变,而魏王则思索起来。 熊横又继续说起来:“粮草损耗,多在运输之上,若是能就地征集,则一下节约了不少,而就近之地,无非韩魏楚。寡人以为,可由我三国就近出粮草,其余三国粮草皆运送给我三国,不必再到军中。” 原以为是要他们出血,现在听来不是了。 从临淄将粮食运送到魏国很近,可运送到函谷关就很远了,这当中要损耗掉不少,熊横此策,节约了路途所需,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一车粮草从齐国运送到函谷关,会消耗掉两车,而到大梁只需要一车,甚至还用不了。 “好,好主意,粮草问题解决了,那燕齐之国,也更有信心,哈哈,楚王真英明之举!” 韩咎又怪笑起来。 “寡人也以为可。” 当下,韩魏两王俱是应承下来。 纵然粮草方面让他们多出一点,他们也是愿意的,毕竟他们的好处最多。 …… 夕阳西下。 楚韩魏三国君王各自离去,在原野之上安营扎寨。 第一八一章 楚王的后手 这两年的人生经历告诉熊横,外面的敌人好对付,内部的敌人才难处理。 此番三国会盟,可以说是大获成功,不管是成为合纵长,还是让韩魏两国出兵之事,都是颇为顺利,而要说到国内,情形却依旧是错综复杂。 那日,楚韩魏三国会盟罢,在魏王的邀请之下,三王又在濮水之畔狩猎一番,每逢有客人从远方而来,用狩猎来招待这是礼法。 这也足以看出,农耕民族的前身是狩猎民族,狩猎民族绝大部分会转变回农耕民族,以狩猎而招待客人的礼仪,估计就是从狩猎民族那时传下来的。 这两日,楚王已是过了濮水,新城就在几十里外。 一月前离开之时,新城的郡守还是武盛,如今一月过去,武盛早已被楚王拜为右将军,去往郢都赴任了,为楚国镇守着北大门的,已是变作了齐国公子田苴。 战车隆隆,旌旗猎猎。 往来于田间的农人无不驻足观看,此时的楚王正坐于王车之中,揭开帘子看过两侧的庶民。 天下自春秋开始,就已然战争频发,到现在足足四百年有余,在这四百年中,不知有多少的妻子失去丈夫,老妪丧失亲儿。看书喇 仇恨、称霸、失礼、乱论、情爱、总之战争的名义是五花八门,各种奇奇怪怪的事,都生在这春秋四百多年的战乱中。 在历史上结束这一切的是秦始皇,一个开创了时代,开创了大一统的男人,他拥有着绝对超前的目光,前三千年所未有的胸怀,将九州化为一州,将天下化为一国。 秦始皇之后,经过汉代七十年的休养生息,又一位帝王汉武帝横空出世,如果是秦始皇是大一统的开创者,而汉武帝则是筑基人,将大一统的烙印深深的印刻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民族中。 念及此处,熊横不由得想到他们的丰功伟业。 在五千年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宛如彗星一般横空出世,他们生来就带着使命,一个人能完成历史或许需要数百年才能演变出的结果。 如今,他是楚国的王,将来他要成为楚国的始皇帝。 愣愣出了半天神后,熊横将帘子放下,顺手拿起旁边的酒水大饮了一口气,以一个舒服的姿态躺在软榻上,而在他的对面,则是同样也在发愣的陈均。 “嘿嘿,说出来吧?” 熊横忽然出声道。 陈均做出一副惊讶状:“臣不知大王何意,还请大王明示?” “你真以为寡人瞧不出来,这都连续两日了,你时不时的出神,岂能隐瞒得过寡人。” 见被楚王一语中的,陈均似乎不装了,一下子放松起来。 “大王,臣的确是有疑虑,以大王之英明,臣对大王之了解,大王决计不可能如此简单的就认为,担任六国合从长就能破秦?” 熊横闻之,大笑起来。 “哈哈,还是你了解寡人啊!” 六国谋秦这么多回,除过信陵君魏无忌外,又见得谁攻破过函谷关,反而是越打下去,六国越弱,秦国越来越强,熊横可自认为他没有魏无忌这样的气运,也没有什么奇妙的法子,能将人屠堂而皇之的击败。 能有今日之自信,全是因为有了别的谋划,没想到被陈均所看出来。 “纵观我楚国之臣,唯有臣与大王最亲近,也唯有臣最是了解大王,大王做事必然会留有后手,臣一直想不明白,此番攻秦大王的后手又是什么?” 熊横微微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很简单,南郑。” 南郑! 陈均当即明悟过来。 “大王攻秦,原来压根就没想过能破函谷关?” 南郑,乃是秦国汉中郡郡城。 过上庸之后,一路沿着汉水而上,便可抵南郑之地,南郑再往上,过五关后便能入关中,当年楚王槐攻破武关,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如今的白起,早已不是一个小将,在秦国内部多有战功,只是从前头上有了樗里疾,后来有个司马错、再后来有个魏冉,因此在天下间,白起的名声还不显。 但熊横之道,一旦六国攻秦,白起很有可能在丞相魏冉的举荐下,担任秦军主将,此人善于利用地势打歼灭战,长平伊阙就是很好的例子;也善于火攻,夷陵之战就是个例子;更是善于水攻,楚国的鄢城就是被白起用水淹没的,甚至就连王贲攻大梁,用的都是白起留下的战术。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熊横不仅没有攻破函谷关之心,他更是有些担心,别让白起将他变成赵括,落下了纸上谈兵的美名。 因此他的策略就是集中六国兵力,引诱秦国所有的军力在函谷关,然后招募大军十万,一路从上庸杀向汉中,直奔咸阳而去,纵然不能灭秦,那也要秦人伤筋动骨一阵。 “不错,从函谷关破楚,寡人自认为六国将军、甚至再加上寡人,无一人能做得到,倒是奇袭武关,可兵临汉中之地,进而攻入关中,到时候秦人阵脚自乱,我方有可乘之机。” 听完熊横所说,陈均闷着头思索了一阵。 “如此来看,大王可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屈侯乐的身上了!” 屈侯乐曾为上庸将军,如今的上庸将军项阳也曾是他的部下,而他如今又身为襄阳将军,可以说这两支大军就是为他奇袭汉中所准备的。 从楚国郧西出发,到汉中也就不过区区几百里地而已。 “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屈侯乐这一支军,就是为了攻秦所准备的,只要秦国一弱,寡人必是这天下的霸主!” “那大王就没有想过,彻底灭秦呢?” 熊横闻之摇摇头:“灭秦可,彻底灭秦不可,将来秦国可为我楚国之土,但将来的秦族将会到更加遥远的地方,繁衍生息,他们是不会被灭的!” 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话听得陈均一阵迷糊,不过倒是让他知道了,楚王其志不小,弱秦只不过是其第一步罢了。 “臣白白蹉跎几十载,到今日才方知这天下间还有大王这样的人,一时间臣都不知道该高兴才好,还是该悲哀才好!” 陈均感慨起来。 “悲哀,你且说说,哀从何来?” “臣身为莫敖,铁剑司的执掌人,大王杀人的利剑,必定能随着大王名垂千古,可等到有朝一日,乱臣杀完了,大王要铸剑为犁的时候,臣岂能有活路!” 最近这伙计说的最多的,也就是他这小命了。 熊横嘿嘿一笑:“放心,寡人舍不得你死!” 这时候,听得郎中郑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王,前方旌旗扬动,该是新城郡守田苴来迎接了!” 第一八二章 新城郡守田苴(一) 举目望去,大道之上,早有旌旗竖立。 原是楚王离开濮阳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新城郡守田苴的口中。 田苴本是齐国公子,齐威王的庶出,虽有才学却一直不得重用,后来随着妫芷入郢都之后,做到了令尹屈原府中左尹一职,到今朝又升任为新城郡守,此全因楚王所赐,得知楚王经过,他岂能不相迎。 而且田苴此人,所修临淄稷下学宫,精通法家以及纵横之术,是楚王新政的得力之支持者,楚王以他为新城郡守,自然也是为了推行楚王新政。如今他已继任一月有余,在新城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肃清行动,也该到向楚王汇报一下的时刻了。 人群当中,郡守田苴翘首以望。 他见得大道之上、尘烟当中,楚王的大纛依稀可见。 在他的身侧,依次是新城郡尉、郡丞、典狱官、户籍长、国税长、国府长等新城官吏,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新面孔,都是在这场肃清行动中,新来的继任者。 渐渐地,王车越来越近,田苴率领众臣,迎接上去。 “大王,车停了!” 王车当中,莫敖陈均放下帘子,对着面前的楚王说道。 熊横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衫:“走,随寡人下去看看,这新城郡可否真有一番新气象!” “是,大王。” 陈均领命,抢先跳下车去。 在他的指挥下,有五十位剑士上来,列在王车四周。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戴着统一的头冠,无一例外在他们的身后,都背负着一柄长剑。 铁剑司代王行命,只要有楚王出现的地方,就必有铁剑司剑侍。 紧跟着,楚王也自王车中下来,这时候田苴带着一群新城官吏,已是站在王车面前。 “臣新城郡守田苴、率新城一众官吏拜见大王!” 话落,便开始躬身行礼。 在他身后二十几位官吏,皆是如此。 看他们动作一致,面上尽显尊重,就知道田苴这一个月里,在新城做得很多不错。 楚王跨步上前,一把将田苴扶起来:“哈哈,郡守无需多礼,新城者,当有新气象也,寡人今日观之,确有此意也!” 上次来时,跟在武盛身后之人,多以老者居多,这次见到田苴身后,则多以壮年居多,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从郢都而来,他们对于楚王的新政,都是绝对的簇拥者。 如今楚国新城、江东、黔中此三郡之地,楚王一封王令,便可至于郡县,剩下的几个地方,那也是快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一封招贤令,传遍天下诸国,让那些才子们,前来为楚国效力。 等到这一批人能成事后,就可以正式宣告天下,楚国要变法了,这变法的第一步,熊横也想好了,那就是革老贵族的命。 让他们交出封地,交出土地,收归于国府,强大国力,再学汉武帝那般,行推恩令,将楚国的封国封君一代代的弱化下去,成就真正的大一统。 “启禀大王,臣谨遵大王之令,以新法而治郡,凡此诸县,必有典狱、户籍、国税、国府之吏,凡此一郡,必设立此四官,四官者,尽效力于国府,如此上下一体,强盛我楚,彻行郡县。” “臣自到任以来,便开始推行此政,如今我新城郡下,王令可下达诸县诸乡。臣以百户为一甲,设立甲长一名,以十甲为一亭,设立亭长一名,亭长之上,乃有乡老,乡老之上,方为县府,县府之上,乃是郡府。” “凡此百姓,皆在我户籍令之上,凡此户籍令上,皆受到国税司、国赋司、典狱司监察、征用,全郡庶民官吏,皆为国事,皆为忠君,此所谓政令通达,不至有乱矣!” 田苴所云,正是熊横所想要的。 这样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郡县制,才能凝聚整个楚国的国力。 “哈哈,新城有郡守,寡人安矣!” 楚王大笑而道。 田苴见之,也是大笑起来。 他虽为新城郡守,但毕竟是齐国的公子,在楚国唯一的靠山,就只能是楚王了,更何况新城一月整顿,他将当地氏族都得罪了一个遍,因而楚王的态度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臣甘愿为大王效劳!” 其后,又是与诸位臣子简单的寒暄了一阵后,熊横再上王车,望新城而去。 此处距离新城尚且有三十里的距离,田苴能出迎三十里,足见对于楚王之敬重。 “看来寡人选你做莫敖是对的,方才田苴所云,与你想报相去不远矣!” 王车当中,熊横朝着陈均说道。 自他掌权以来,身边就从无一个近臣,就连身为司宫的公子子玦,也都未能成为楚王的近臣,倒是这陈均,自升任莫敖以来,就一直与楚王厮混在一起,凡此楚王心中所思,都要与他商议一番。 “那不知大王今夜寝于何处?”陈均问道。 上次来新城郡时,楚王不仅在城外安营扎寨,更是将新城郡给远远地绕了过去,避免就是被新城氏族甚至郡守所挟持,毕竟楚国虽有郡县之名,但却是分封之实。 至于现在,可以说是全然不同了。 新城氏族不仅被整顿了一番,新城当中更是有宫中卫士一千,郢都守军一千,鄢城守军一千,这些可都是忠于楚王的势力。 熊横顿了顿道:“莫敖是觉得寡人该居于新城之中?” 陈均点头道:“正是,一则,田苴乃齐国公子,在楚国并无根基,如今又将新城郡守俱是得罪,就只能靠楚王以壮声威了,楚王居于新城,无疑是在告诫新城氏族,乃是整个楚国氏族,这是一种态度。” “二则,田苴既有如此之忠心,大王自然不能让其寒心,寝于新城城中这也是一种态度,如此可让那些忠于大王的外国士子看到,大王是如何对待忠臣的。” “嘿嘿,倘若是还有三的话,那就是城中三千士卒,两百剑侍,尽可护卫大王周全,大王还有何担心呢?” 本来都还挺好的,但在听到陈均最后一句话后,熊横立即笑骂起来:“好你个陈均,居然在这边编排寡人胆子小?” 只见陈均闻之神色一正:“非也,君王执国之重器,岂能儿戏,大王可曾见得吴起身先士卒否?” 这…… 还真没有。 吴起是平日里对士卒好,非常的好,亲自为其吸脓疮后,还要让全军都知道,但真正到了大战的时候,吴起必然要统御中军,指挥全局。 陈均所云就是这个意思。 熊横一只手指着他:“哈哈,还是你最会说,纵横家所长你是一样也不落下!” 第一八三章 新城郡守田苴(二) 至新城外,已是夜里。 有明月悬于苍穹,有群星挂于天边,一座黑漆漆、只露轮廓的城池,出现在熊横的面前,失去了色彩的话它,更显坚实、端庄。 咚咚咚! 郑怀下令,楚王队伍当中战鼓擂动。 传至城楼之上,数百的火把在上面闪耀,依稀能见得那烈烈的旌旗。 呜呜呜~ 是号角的嘶鸣从城楼上传来,然后就见得巨大的城门缓缓落下,一列的士卒从城门中涌出,他们手中举着的火把宛如一条长龙,在城墙外的护城河中,留下点点的星光。 王车在后,新城郡守田苴亲自驾驶着战车,在前方引路。 缓缓地,王车穿行城门,穿行于瓮城,来到主城当中。 当年楚庄王修建新城时,是为了抵御北方的晋国南下所用,因此城池虽不广,但却是十分的坚固的,它犹如一个披坚执锐的甲士,镇守于楚国的北方,占据着从中原进入楚国的要地。 此间街道宽阔,瓮城之后乃是一排排的民房,正对着大街的都是商铺。 城中张灯结彩,郢都城中的百姓们要不推开自家窗户,要不站在街道之上,望着四匹骏马拉着楚王,缓缓驶过。 战鼓,甲士。 旌旗,火焰。 长枪,利剑。 无一不是在昭示着,楚王的威仪。 许多新城的百姓,还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楚王的车队。 熊横将帘子揭开一条缝,望着两边的人和景如幻灯片一般的划过。 终于,在跨过一座小桥之后,王车穿过一道宫门,外面的庶民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乃是新城宫。 此间宫殿不大,却是城深墙高,这里面与外面彻底划分成两个世界。 夜深。 新城宫中,灯火辉煌。 楚王列于主座之上,下方依次是随他而来的楚国臣子,以及新城郡守的楚国臣子。 一边以前将军昭滑为首,一边以新城郡守田苴为首。 满堂臣子长案面前,都摆上了各种珍馐野味,而熊横呢,自入这宫中就开始大快朵颐,又是饮酒又是吃肉,赶了一天的路,总算是能吃一顿好的。 至于下方诸位臣子,虽也在用餐,可就远没有楚王这般豪迈了,尤其是他们每过上片刻,都要抬头望上首的楚王一眼,希望寻找到机会,与王敬酒,毕竟历来都是如此。 可一看到自家大王正在一心一意的干饭,就只得作罢。 渐渐地,大殿中就安静了起来,仅有楚王干饭的声音在回响,开始有聪明人猜疑起来,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惹得大王不痛快了! 因此,这大殿就越发安静了。 等到熊横吃饱抬头时,却见得群臣俱是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这才回味过来,是发生什么事。 “哈哈,连日以来,寡人皆在赶路,要说吃的最好的一次,还是在这新城宫中,寡人要多谢郡守的盛待了!” 这话一出,众臣子才是反应过来。 大王这不是生气,而是太饿了,田苴也是松了一口气,朝着楚王拱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新城乃我楚国之地,臣乃楚王之臣,大王对臣又何须言谢!” “哈哈,此话虽是如此,可如今郡守方才是我新城之长啊,不知诸位以为呢?” 熊横话落,扫视过跟随他而来的郢都臣子。 人群中有东春君立即会意,直接从长案上站起身来,立在楚王面前:“大王所云不错,大王以田苴为新城率土之滨,那今日田苴自然就是东道主,款待大王,乃是尽东道主之谊!” 他是个知趣的人,知道楚王问这样的话,是要告诫群臣,田苴就是新城的郡守,谁也不容反驳。他既是楚国的王族封君,也是曾经的江东郡守,他的身份最为特殊,因为他赶忙站出来,第一个应承。 尤其是在他知道,江东郡的事情都到了连昭雎都不得不亲自去的地步,更就不敢违背楚王了。 “王叔真不愧是寡人的好王叔,国事府中有王叔执掌典客之事,寡人如何不安!” 见到东春君这样的识时务,熊横自然也要表现出亲近来。 只见东春君面露喜色:“臣谢过大王!” 之后,便落了下去。 “大王,臣也以为东春君言之有理,大王既下令以田苴为新城郡守,那如今替大王执掌新城之人,正是田苴也!” 此番随着楚王出行的郢都朝臣有前将军昭滑、司礼左丘、东春君熊宫夏、郎中郑介、莫敖陈均等。 这些人中郑介和陈均都是楚王的人,自然就不需要去表这个忠心了,余下的群臣皆是做了认同,方才这一番言语,便是出自前将军昭滑之口。 “好,好,新城郡守你可见到,群臣皆说你是新城东道主也!” 楚王转头,再度问向田苴。 田苴知晓,楚王这是为他这个齐国公子能在楚国生根而壮声势,当即行礼道:“臣谢大王重用!” 话落,便举起手中酒爵。 熊横挥动衣袖,举起长案上的酒爵,向着群臣道:“来,让我们君臣共饮此爵。” 一时之间,君臣融洽,其乐融融。 知晓楚王喜于歌舞,田苴又将新城宫中舞姬召来,为楚王载歌载舞,更有钟鼓之声,在大殿上响彻。 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已是许久过去。 楚王面色微红,望向群臣,田苴看出似是有话要说,立即挥手,将乐人歌姬屏退,熊横见及,便说了起来。 “寡人有一事,想要与郡守商议?” 田苴立即起身,站到了大殿正中。 “臣请大王明示?” “新城者,乃在我楚国极北,上则进中原,下则固楚地,可谓重中之重,还有新城氏族,多亲于魏而少亲于楚,此不利于我北疆之固。” “寡人之以为,此番从郢都、鄢城调来的两千军马,可尽数留在新城,以做屯兵之用,甚至必要之事,也可固我边疆,不知郡守以为呢?” 熊横此举,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宛郡。 宛郡位于新城之东南,北邻宋、魏之地,也是列于楚国北疆,去年昭氏一族祭祀大典,宛郡郡守亲自前往,熊横岂能不防着他。 楚王说过之后,目光撇过下方昭滑,只见他面色微变,或许对于楚王的用意,他也是能猜到几分。 “臣遵命!” 田苴领命道。 一地之郡守,权力不小,不仅能掌民,还能掌军。 不过田苴是个外来的士子,若无楚王的支持,在这新城之地,他也很难有所作为,这两千人马于他而言,能派上大用场。 见到田苴回话后,楚王又说道:“有此两千屯兵,若是宛郡有失,郡守也可用之,不必非要在新城一郡之地上。” 如果刚才是暗示的话,现在只怕就是明说的,场中臣子何人不知,楚王的用意。 熊横之所以如此做,乃是有敲山震虎之意,倘若宛郡郡守真能如钟离那样,那他在听到这话之后,就应该有所表示了。 楚王的新政第一步是在郢都中枢集权,现在开始的就是这第二步,下至郡县。 “臣遵令,大王今日之令,臣明日就传至宛郡。” 田苴是个聪明的人,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楚王的用意。 “好,诸位来与寡人再饮一爵!” 新城宫中。 楚王宴饮群臣,直到很晚方才是散去。 等到这一觉醒来,天早已是正午,没奈何熊横只得在新城多停留了四五日之多,才继续上路赶往郢都。 算算日子,从黄歇出发赶往临淄,将近一个月了。 他差不多也要到了吧。 第一八四章 黄歇入临淄(一) 临淄,还是那个临淄。 一场大雨过后,七月的空气中带着些许的寒意,通往城中的大道上满是泥泞,来往的商队正吃力的赶着马车,几个伙计浑身沾染着泥巴,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所幸,临淄就在眼前。 哒哒哒! 前方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位气度雍容的男子亲自驾驶着一辆马车奔驰而来,男子的身后还有数十位手持利剑的卫士,伴随其左右。 “是孟尝君,快让路!” 一阵阵的呼喊从前面传来,驾驶着战车的田文将手中缰绳拉紧,木头所做的轮子在泥地上滚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目视前方,从不斜视,对于沿途一众庶民投来的目光,他毫不在乎。 是的,他是孟尝君,齐国的公子,齐国的丞相。 很快,孟尝君的队伍过去,商队们又开始缓缓开动起来。 人们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在诉说着,齐国孟尝君的威风,能见孟尝君一面,是他们三生有幸,也许在许多年后,他们临死之际仍然会想起今时今日,他们所见的最威风的男人。 他们带着羡慕,然后沉沉地入睡。 转身,临淄城墙已消失在了地平线上,田文一行人离开城中甚远,终于在道路的前方,他看到了他所要见的人。 那是三辆马车,十几个护卫,正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朝着孟尝君驶来。 “去,上去看看去!” 田文轻轻挥手,身后立即有一骑士飞奔而出,向着前方队伍而去。 过不久,马蹄声再起,骑士已至孟尝君面前:“相国,正是楚国使者黄歇!” 闻之,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这楚王竟派遣一弱冠男子为使者,出使我齐国,我倒要看看,这黄歇有何特别之处!” 言辞之里,颇有些傲气。 此时,黄歇正坐在马车中。 楚王以他为使者出使齐国十分匆忙,甚至都到了屈原连夜找上他,他只准备了一日后,就匆匆而来。 后来在半道上,又遇到楚王派来的铁剑司剑侍,只给他带来了一道王命,那就是六国谋秦,先连齐国,再连临淄,大事小事,尽可独断。 这样一份王命,受宠若惊是肯定的,压力倍增也是肯定的。 一路上他按照自己所见,想了许多,终究打定主意,到了临淄后先拜访纵横名士苏秦,再去见齐国名相田文,若能得他们鼎鼎力相助,可以说此事就已经成了一半。 不曾想这才刚到临淄境内,就遇到齐相田文在前方迎接,这一下子打乱了黄歇的计划。 在马车中稍稍思索了一阵后,他令人将车停住,然后穿好长靴,踩在泥泞之上,徒步向着田文而去。 雨后临淄之野,空气格外清新,黄歇长吸了一口,神清气爽。 对面的田文似乎是见到他的举动,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也是跳下战车,将缰绳随意给旁边人一丢,也是徒步走了过来。 “楚国使者黄歇,拜见齐国孟尝君!” 不错,黄歇是很年轻,但年轻并不代表着他在为人处世方面,就经验不足够,精通纵横之术的他深刻地明白,要想得到一个人的好感,就要投其所好。 田文一生有三个名头、齐相、孟尝君、齐国公子。 黄歇知道田文此生最中意的,乃是孟尝君一名,齐相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过程,并不是个重点,这点自信田文还是有的。 田文见黄歇生得一表人才,俊朗不凡,便主动伸手去扶:“哈哈,使者何须多礼,吾闻之楚王青睐于一弱冠男子,说其有纵横之才,精通治国方略,今年只见其表,便可知晓一二也!”看书溂 从一个人的精气神,可以得到很多的讯息,聪明且睿智的人眸子当中,总是泛着一抹神光,毫无疑问眼前的黄歇,就是这样的人物。 “多谢孟尝君称赞,非是我贤才,而是我楚王治国有方,物尽其用,人也尽其用,我一无领兵之才,二不能治理一方,无非就是知晓一些礼仪,能在拜会齐国丞相,齐王大王之时,不至于失礼罢了!” 黄歇可真是机灵,田文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大笑起来。 “好言辞,真是好言辞啊,吾估摸着此时此刻,楚王方从濮水会盟而归,以楚王之英明,恐怕楚韩魏三国会盟必定成功?” 田文可真是快人快语,不做过多的寒暄,只三句话就直接问到国策上来了。 面对他的询问,黄歇直接点头道:“回孟尝君,我王去之前,就对于此有必胜之策,在我刚刚离开江东郡,才进入齐国的土地时,就有我王的使者带来消息,说是濮水会盟,楚韩魏三国合力而攻秦。” “期间更是谈到,我楚愿出兵十五万,韩魏各自十万,势必要一战而破函谷关,彻底斩断秦人的东出之路!” 他倒也是直接,面对孟尝君的问话,直接和盘托出,不做丝毫的隐瞒。 或许在黄歇看来,与孟尝君这样的聪明人打哑谜,是没有半点意义的,那接下来就是看齐国、还有他这个齐相是作何打算的。 “哈哈,楚王果然识人,知道吾最喜快人快语,便将使者派来,针对吾之胃口,那使者是不是接下来该问,我齐国作何打算,吾身为齐相,又是作何打算?” 两人就这样站在雨后的路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将国家大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黄歇继续点头道:“素闻孟尝君善纵横之术,我不敢有丝毫隐瞒,我王来时曾有王命,令我到临淄之后,不必先见齐王,而是先去拜访齐相孟尝君,并言太子之时,孟尝君便是我王故交,此事若是孟尝君答应,便是成了一半。” “之后我王还让臣去拜访齐国上卿苏秦、苏代,此二人者亦是精通纵横之术,知晓秦国对天下的威胁,等到这些办完后,在其面见齐王。” 田文听后,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黄歇,似乎是在思量,他所言是否属实。 “哈哈,如你这样说,我倒是能信上七分,以楚王之英明,断然不会将所有的赌注,只用在我一人身上!” 两人交谈从一开始,田文气势就占尽了上风,而黄歇就真如一个未经事的少年一般,面对田文都是有问必答。 只听得黄歇保持这种节奏,又继续说道:“我王还曾言道,此番攻秦,非三国之事,而是要六国共同攻之,要臣离开临淄之后,再继续北上,去往燕国;再者,魏王已然派遣上将军公孙喜,前往赵国邯郸,去拜会赵君,等到我去往燕国蓟城时,赵侯也会派遣楼缓为使者,与我一同入蓟城,共同说于燕王。” “如此,天下之国尽可攻秦也!” 黄歇那一番话前面的都是真,而后面楼缓什么的,则全是他编造的。 赵君赵雍朝中所信者,乃有丞相肥义、上卿楼缓。 楼缓者,纵横名士是也,最是善于游说,又素来与燕王交好,编造出一个楼缓来,就是要让孟尝君误以为,此番诸国谋秦,燕国必前往。 田文听后,面上又是浮现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过这次他是在沉思许久后,才开始说道:“吾明白了,楚韩魏三国,濮水会盟攻秦,之后魏说与赵国,赵国又与楚说与燕国,那楚韩魏赵燕五国,皆生攻秦之心。” “而我齐国若是不攻秦,则便是助秦,看来楚王根本就没给我齐国选择的余地,又或者是……” 话到这里,田文又忽然大笑起来:“或者是吾错看了使者,以为使者是个少不更事、且具一些才华的少年,实质上使者精通纵横,善于人心,素知天下,是堂堂楚王的左膀右臂?” 到此,田文回过神来。 面前的少年不可小觑也。 只见黄歇不辩驳,也不承认:“孟尝君该相信自己,会有明智的抉择!” 田文闻之,微微一愣。 而后大笑起来。 “好好,快快随吾入城,今日吾要与你不醉不归!” 黄歇躬身行礼道:“客随主便。” 第一八五章 黄歇入临淄(二) 临淄城南,有一处府邸。 不大,但却经年累月都有求学之人,来此间拜会。 可不管是谁来,当中之人统统以两字做打发——不见。 有人在被拒绝后悻悻离去,有人在被拒绝后破口大骂,有人在被拒绝后更是扬言,府中之人若是与他论战,一刻钟之内必败…… 可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府中的人对他们都是视而不见、任凭嬉闹,有时候动静太大了,引得官府的人来,会将外面的驱散,除此再无什么大的动静。 一年…… 两年…… 三年…… 久而久之,府中之人一次都不曾露面,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再来了,此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至于这府中所居何人,听见过的人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听宫中为官的人说,这里居住的是齐国的上卿,还有听那些来拜会的人说,这里居住的是曾经的六国丞相、鬼谷子的门徒、大名鼎鼎的策士苏秦。 不管他是谁,总之这里面的主人是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纵然有时候出门,也只是见得一辆马车匆匆而过,或是去往王宫,或是去往相国府中,或是出城…… 今日,太阳正好。 街角两个闲散汉子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之后见得一辆马车停靠在府邸门前。 赶车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将府邸的大门敲开,对着迎出来的看门人送上拜帖后,府邸的大门又重重的关上。 街角的汉子们都扬长了脖子,等着马车中的人吃闭门羹,可没想到过了没多久,那府邸的大门又开了,从马车中下来一个面如冠宇的俊朗男子,径直入了府中。 怪事,这可真是件怪事。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楚国使者黄歇。 前日见田文,大饮而归,他的计划虽然有点被打乱,但毕竟是无伤大雅,计划中该见的人都要见一见。 苏秦必不可少。 府邸中,大殿里。 黄歇看到了那个白发苍苍,身形微胖的老者,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和蔼,又有点儿阴翳的意思,反正不管怎么样,他的精神还是很不错。 “楚国使者黄歇拜见苏子!” 说着,便向苏秦行礼。 “还有一礼,乃是替我王,我王素来仰慕苏子之名,只是一直未能有机会,请苏子到郢都一叙!” “请落座。” 苏秦一挥手,先是黄歇落座。 之后从府中后堂出来几个漂亮的丫鬟,给二人送上了酒水。 “唉,楚王待老夫,真是不薄也,可此一时彼一时啊!” 等到与黄歇饮酒一杯后,苏秦才是似有感慨道。 黄歇略微琢磨,真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不知苏子所云此一时,彼一时是何意?” 苏秦闻之莞尔:“上上一次时,楚王托楚国使者屈甲,来我府中拜会,说有请我到郢都去的意思;上一次时,楚王又托于我族弟苏代,同样说要请我这个老朽,去往郢都行纵横之策。” “面对两次盛情,老夫岂能不做回应,便答之楚王,老而不死是为贼,我以垂垂老矣之躯而去楚国,不仅不利于楚,更是有害于楚,然则这一次,则全然不一样了!” 苏秦说话之时,语气总是缓和平淡,就像是村头老爷,在跟你闲谈一般,可在他的话语中,却又有高深莫测的意味。 黄歇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之状。 “恕小子驽钝,我还是不太明白?” 其实在他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只是他不说而已。 “哈哈,楚王的使者就是喜欢听老夫说明,那老夫就明说了,前两次楚王拜会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老夫为其效力,看重老夫的才学,而这一次嘛,则全然是想让老夫成楚王大业,行六国攻秦之谋?” 苏秦笑着问道。 话一下子被他说到重点上去了,熊横所谋划的正是这个意思。 齐威王在时,苏秦的话是不怎么管用的,到了齐瑉王时,苏秦的话就很管用,否则苏秦又如何步步献策,让齐国最后处于外交上孤立无援的地步,导致差点亡国呢。 黄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着实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意思……” “不过,行攻秦之举,不也是苏秦当年的谋划吗,如今我王之雄心与苏秦之所思不谋而合,岂不是好上加好!” 黄歇自以为他这话说的很漂亮,很完美。 可殊不知苏秦一听,竟将衣袖一挥,大笑起来:“错了,错了,世人皆看错我苏秦也!” 黄歇惊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此时此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一般,呆呆的坐在原地。 “难得今日有人听老夫唠叨,那老夫就给你说上一番,我苏秦之志,非是强秦,更非是攻秦不成而强秦,我苏秦所要做的,而是让天下一统,天下大治,汝可知否?” 天下一统,天下大治! 这…… 黄歇俊朗的面上写满了惊异。 天下一统这样的话,对他而言的确算不上惊讶,可这话竟然能出自苏秦之口,是无论如何也让人接受不了的。 此时此刻,苏秦正站在大殿正中。 他背负双手,望着殿门外一株枣树,似有一股岳镇渊渟的气概,正从他的身上磅礴而出。 “昔年,我师出鬼谷,乃修纵横,又得阴符,通晓天下,立志要用生平所学,还天下一个大志,还天下一个统一。” “那时,魏国坐拥武卒之威,虽四战之地而称霸天下,人人言到能王天下者,必魏国也,可老夫却不看好魏国,四战之地乃死战之地,若得文侯之志,或许能霸,若无文侯,必然衰败,魏惠王拍马也难及文侯是也,果然,马陵一战,魏国国势一落千丈也!” “那么楚国呢?” 黄歇出声问道。 苏秦这一番话,激起了他的争强之心。 “天下地利,盖在楚也,然其虽广而无力,如人虽勇而无谋;虽大而不聚,如人生五指而不能握拳;虽行变法而不变,如人只说而不做,如此之国,何能入老夫之眼,天下一统又岂能在楚国的身上。” 这一番说的,黄歇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可有结合近年来楚王新政比对,似乎也的确是如此了。 “嘿嘿,你也别气,老夫只是说从前,非是今朝!” 黄歇莞尔一笑:“自然不气,那不知苏子又是如何看待齐国的呢?” 苏秦冷然一笑,似乎对齐国有着莫大的不喜:“哼,东方小国,终究是东方小国,如何能出天下!” 黄歇明白,苏秦这是在说齐国没有争雄之心。 “那苏子当年是唯独看好秦国呢?” 苏秦点头道:“正是,唯独秦国是也。天时地利秦国一概不缺,秦人东出则易,六国西进则难,这便是地利,天时者秦国经孝公、惠文王两代变法,国力如旭日初升,蒸蒸日上,只可惜啊……” 话到这里,苏秦感慨起来。 “那苏子是缺了人和?” 黄歇问道。 谁人都知道,当年苏秦入秦不是个时候,秦惠文王忌惮朝中老贵族的反对,并未敢用苏秦这个外来的士子,之后便宜了师弟张仪。 “不错,正是人和。” “我明白了,苏子当年是想效力于秦,让秦一统天下,大治天下,可惜不遂人愿,之后就以六国之力,转而攻秦,因为秦若不能一统天下,那必然会是一统天下的路上,最大的一只拦路虎?” 这逻辑听起来有些扯淡,但或许当时的苏秦,真就是如此想的。 “正是,老夫若在秦,可教导秦王,要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老夫若不在秦,秦王则失此大任,反而会阻碍天下一统,因此老夫便要攻秦、弱秦、乃至灭秦。” 话到这里,黄歇长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竟觉得面前的苏秦有一丝的疯狂,就像是一个疯子在言语。 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成,黄歇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楚王。 难怪楚王对苏秦这般青睐了,原来是有着同样的想法的。 “那不知苏子如今是否看好我楚国?” 顿了顿后,黄歇又问道。 气势一收,苏秦整个人瞬间温和起来:“呵呵,老夫若回答是,那使者得到答案了吗?” 黄歇笑了出来:“有答案了,多谢苏子赐教!” 苏秦将手一抬:“不送。” 黄歇行礼之后,离开了府邸,又上了马车。 从进去到离开,也才仅仅两刻钟而已,却对黄歇有了一种天翻地覆的感悟。 苏秦虽未明说,但答案已然在他心中。 如今苏秦看好能一统天下的是楚国,那他自然会为楚国助力了,因此六国谋秦之时,苏秦必然会去说动齐王。 这一趟临淄之行,真是让黄歇感慨颇多,同时对于居于郢都宫中的楚王,心中又钦佩了几分。 第一八六章 黄歇入临淄(三) 临淄的天虽不如楚国那般的多变,但一样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昨日还是艳阳天,今日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算着日子,做为楚国使者黄歇来到这里,都已经六七日了,在这当中他见过田文、见过苏秦、也见了一回苏代,剩下的事就是独自等待了! 咯吱咯吱…… 街道上,难见几个人影。 黄歇听着马车压过街道上石板的声音,将帘子揭开,他看到一座宏伟的宫墙连带着它的城楼,正出现在面前。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骊宫。 今日,入宫。 是齐王亲自召见。 记得听楚王谈及过,他身为太子时,要离开临淄前往郢都即位,齐王就是他剩下的最后一关,当时就在这大骊宫中,齐王召集齐国群臣俱是聚于大殿当中,会见了这个来自楚国的太子。 最终在一番唇枪舌战之下,他这个楚国的太子终于是踏上了回郢都的征程。 也许今日入宫,也会是这样的情形。 为此,黄歇早已在心中复盘起来。 不错,他就只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男子,可在他的心中,早已深藏着老成之士也不曾有过的韬略,他不怕面对齐王,面对齐国臣子,他甚至有些渴望。 渴望似当初的楚太子那样的——坦然处之。 进入宫中,马车行了许久。 齐王宫中那座最为恢宏的建筑,早已被抛到了身后,黄歇渐渐明悟过来,这不是去往大骊宫的路,这是去往齐国的后宫。 后宫! 这么说他是要单独面见齐王了。 黄歇在心中又很快想到,如今之齐王,早已不是那个刚刚即位之时,主少国疑的君王了,如今的齐王大权在握,临淄甚至传出了齐王齐相君臣不和的事。如此一来,能独断乾坤的齐王,自然也就不需要召集群臣,在大骊宫听取群臣的意见了。 齐国有什么国事,他可以自己独断。 如黄歇所料,马车一直行至一座宫殿之外方才是停住。 早有齐国宫中的寺人一路从沿着台阶小跑下来,行至马车之旁,轻声细语的说道:“可是楚国使者黄歇?” 黄歇掀开帘子,落了下去。 面对着眼前的宦官,他行了一礼,顺手从袖子中摸出一块玉璧,不动声色的递到寺人手中:“不错,正是黄歇,敢问此间可是齐王寝宫!” 在临淄几日,他无时无刻都在为进宫而做准备,因而这齐王宫里的规矩他是懂得。 寺人见之,立即笑逐颜开,结果玉璧之后,直接放入怀中:“不错,正是齐王寝宫,大王正在里面等着使者呢,使者请!” 说话间,便要拉着黄歇沿着台阶上去。 黄歇却不动身子,只摇了摇头:“敢问这宫中除过齐王,可还有别人?” 玉璧自然不能白送,总要得到点有用的信息:“嘿嘿,今日大王是独自面使者,使者尽可放心!” 到这里,寺人又是嘿嘿一笑:“而且近日以来,苏秦与相国可都入了宫,劝说大王连楚而伐秦,使者还有何担忧地呢!” 果然,在很多时候往往只要你愿意花上一些小钱,总归是会有大用处的,现在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黄歇躬身一礼:“谢过大人。” 接着,抬步沿着台阶往上走。 此时的黄歇,正是血气方刚,面上对寺人虽是客客气气,但心中早已觉得恶心、反胃,因为在他看来,英明如楚王身边,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寺人。 到宫殿正门口,早有两个年轻一些的寺人过来,侍奉着黄歇脱去了鞋子,然后沉重的大木门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被推开。 相比较于临淄,郢都可以说是一座新城,相传那位称霸天下的春秋霸主,就是死在这座宫殿中,至于后来有没有被翻新,却是不得而知了。 进到里面,虽是华贵,但也空堂堂的。 黄歇脚踩过木头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他望见在大殿的尽头,修筑的高台之上,正立着一位英姿勃勃的男子,这位便是当今的齐王地。 “楚国使者黄歇,拜见齐王!” 至于齐王地跟前,黄歇行礼而道。 或许是迫于齐王的威势,或许是四周空荡荡的让人心烦,一股紧张之敢,竟从黄歇心中生出。 “好一个少年郎,寡人那义弟可真是善于用人耶!” 也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发问,齐王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所谓义弟之说,也是来自与楚王,其目的就是为了拉拢齐国,将齐国牢牢的绑在楚国抗秦的战车上。 “回齐王,外臣来之前,我王曾特意嘱咐于臣,表义弟对义兄之敬!” 说话间,再度弯腰下去,郑重的行之一礼。 黄歇不愧是机敏之人,他很快就猜到了齐王的言外之意。 三国会盟于濮水,楚王为合纵长,可以说是大出风头,而齐王素来有争强好胜之心,不给他几分面子,他这心里主动是不会舒服了。 “哈哈!” 果然,听此一眼,天地立即大笑起来。 “自古道英才出少年,如今看来这话果然没错,楚王也果然没有用错人,来人,赐座!” 齐王地一声大喝。不知从哪里钻出两个寺人,他们搬着一张长案,摆放到了大殿正中,黄歇见到田地落座之后,也跟着坐了下去。 “外臣谢过齐王!” 之后,又有两名宫女而出,递上来酒水之物,摆放在长案之上。 “你给寡人带来的书信,寡人皆是看过了!” 田地长袖一挥,左右之人又立即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寝宫当中,又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黄歇明白,齐王所云的书信,乃是几日前他托齐相田文呈交给齐王的那一封,此封书信出自齐姬妫芷之手,这也是楚王诏令中,所特意交代过的。 “看到妫芷在楚国过得不错,寡人也是安心了,唯一可惜的是她没能抢先给楚王生个子嗣,以成为楚国的太子!” 田文似有感慨道。 黄歇立即接话起来:“王妃虽未生太子,但却能日日出入寝宫,为我王批阅奏章,处置我楚国国事,人人皆云我楚之令尹乃有其三,这王妃便是第三个。” 对于后宫干政,楚王向来是坚守着底线的,黄歇的话就有些夸张的成分了,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齐王满意,什么就都好。 果然,田地又大笑起来。 见他高举酒爵,黄歇也是双手恭迎,饮酒一杯。 “寡人闻之,楚王有攻秦之心,更是有心以六国而群攻之,不知其事如何?” 黄歇心知,话到这里,寒暄就结束了,剩下就该要谈论正事了,就方才齐王地的表现来看,他对于说成此事,还是有着足够的信心。 第一八七章 黄歇入临淄(四) 黄歇端坐长案之后,将双手拱着,遥遥指向齐王:“齐王明鉴也!当年秦楚两王武关会盟,秦人不受信义,作出令天下哗然之事,竟将我王扣押,致使我楚国无王,太子无父,国之将乱矣。” “若非当今我大王雄才大略,忍辱负重,于危难之中救我楚国于既倒,令朝堂上下,巩固一心,郡县之内,齐力抗秦,否则我楚国将有大难也,此为秦人欺我其一。” “其二者,我王即位之初,内有南太后外戚当道,外有令尹景鲤勾结于内,举国上下,犹如乌云遮盖,暗无天日是也,正值此计,秦人有以重金连我令尹,连我乱臣,欲割地五百里于秦。” “此也是我王审时度势,在朝堂之上,善用君王之势,以厚德而化之,否则我楚国何来上庸之地,若缺上庸,则我楚国两都何安,此为秦人欺我其二也。” 黄歇说的是神情激昂,语气悲沧。 不过,现在想来当时的情况也的确是如此,稍有不慎就会对楚国影响甚大,那时候的他虽未入朝堂,但也是见证者。 当时是熊横在玄鸟殿中发疯,以拉拢昭雎、借用南太后之势,才将咄咄逼人的秦国使者冯章给压了下去。 上首齐王地闻之,缓缓吐了一口气。 只因这大殿实在太过空旷,大殿实在太过安静,他这一口气就连黄歇也是听的清清楚楚,他见楚齐王并未言语后,又继续说了起来。 “其三者,秦人狼子野心,见扣押君王、使者威胁皆是不能达成其目的,便以司马错为将军,率军十万从汉中南下上庸而攻楚。当是时也,我王虽不能掌政,但亦是全力抗秦,终以坚守之战、二十五万大军而将其击败。” “齐王素有仁名且通晓天下,自然也是知道我楚上庸一旦有失,则从汉水撑船而下,两日之内便可抵达鄢城,进而未必我楚国郢都,届时我楚将有亡国之威也,此乃秦人欺我其三,如此国仇家恨,楚国尚有血性者,岂能无攻楚之心?” 黄歇一番言辞,虽是句句属实,但也绝对有夸大的成分,今日齐王地敢独自面见这位来自楚国的使者,这说明一则,他完全可以主掌朝政,自作主张;二则,齐王素有纵横之才,也知天下大事,否则又岂能与楚国使者单独“对弈”。 呼~ 话落,齐王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呼吸声就如他平时说话一般的雄厚,只不过在呼吸之后,他还是没有说话。 似乎…… 他是在等待。 等待这位楚国使者说出他想要的。 黄歇稍稍顿了顿,心中立时又有了说辞。 “凡此天下之事,必定一奇一正、一阴一阳、一内一外也。外臣方才所云我楚攻秦之事乃是内也,现在更有外要禀于齐王。” “去年之末,有韩先王仓者薨,其韩公子咎即位,乃称当今韩王。时,韩王遣韩大夫尚靳为使,入郢都面于我王,言楚韩两国会盟之事。” “韩王咎者,不同于韩王仓。韩王仓在位之时,韩内政事混乱,于外又与秦人为伍,虽为合纵之国,虽知秦人虎狼之心,却毫无抗秦之意,致使天下诸国,苦于秦也。” “而韩咎者,深明大义,素有远略,知秦人终究难天下矣,邀于我王会盟,便是重提合纵之事,抗于秦国,我王欣然允之。” “后,韩大夫尚靳离开我郢都后,去往魏国。时魏先王嗣薨,魏太子遫即,乃当今魏王,秦人见魏国旧王去,新王立,乃有主少国疑之相,便集兵于函谷,野心于襄城。” “魏遫见之,便言语韩大夫尚靳,楚韩两国会盟,不如我魏楚韩三国会盟,如此便定于五月之初,濮水之畔,濮阳之野,行合纵会盟。” 时到现在,黄歇都只是在陈述这件事情的过往,将里面的细节清清楚楚的,在讲给面前的齐王听。至于他到底会用什么办法将齐王说服,到现在都还看不出端倪。 他每说一段事,齐王地都会点点头,意思是表明他在听,让黄歇继续说下去。 “会盟之事,韩魏两王尊我王为合纵长,以为攻秦之事,我楚多出力出兵,我王念及韩魏两王之求,只得答应。明年之春,韩魏两王各出十万军马,我楚出十五万,合计三十五万而攻秦。” “外臣所云,便是此事前因后果,外臣出使之时,我王曾下诏令,言齐王乃义兄,凡此之事须得向齐王言明,若齐王有攻秦之心,则合纵长可让之齐王,若齐王无攻秦之心,则不必出兵也可,只需大纛一面,送至军中。” “齐王有所不知,我王尚且在濮水会盟之事,外臣就已经从郢都出发了,濮水诸多之事,皆是我王派遣快马所报,如此十万火急,皆是我王对义兄之重,还请齐王明鉴之!” 黄歇最是善于摸索人性,他深知齐王性子如何,因此便采取了此充分尊重、连带激将的策略,齐王真打算要抗秦,岂能只出一面大纛,这不就是在打他的脸。 还有自他入临淄谋划到今日,局势已经是逐渐清晰明了。 齐国丞相田文、上卿苏秦苏代这一群人,早就见过了齐王,俱是说要连楚而抗秦国,黄歇如今所做,就是让齐王顺其自然的接受,尤其是那句愿以齐王为合纵长! 田地闻之,略微思索了片刻,紧跟着大笑起来。 “哈哈,楚王当真是这般说的?” 黄歇神色郑重道:“齐王在上,外臣岂能有虚言,倘若齐王能亲自为合纵长,远到函谷关外而攻秦,则必能让六国士气大震,何愁函谷关不破!” 他料定齐王不会去往函谷关亲自统兵,而且齐王心中也清楚,纵然他愿意其他的国也未必会同意。 田地莞尔:“哈哈,楚王既为合纵长,寡人又岂能夺人之美,此事不成也,那不知这赵燕两国,可有合纵之心?” 想当初齐相田文也问过这样的话,当时熊横的回答是魏国说与赵国,赵再说与燕王,此事必成,考虑到齐王的性子,黄歇打算换一种说辞。 “回齐王,我王曾言,此事倘若齐王应之,则赵燕二王必定应允,倘若齐王不应之,则燕赵二王应之,联军也缺失一股士气也!” 齐王地闻之,再度大笑起来:“哈哈,这楚王可真是懂寡人,看来对寡人这个义兄,他的确是放在心上了。” 话到这里,齐王长袖一挥,换了一个姿势:“寡人实话告诉你吧,在见你之前,曾有我齐国不少臣子俱是言于寡人,秦国者,必为齐敌,秦国一弱,齐国必定王于天下!” 这话倒也没错,齐国的国力在齐瑉王时,也就是齐王地时候达到了顶峰,吞灭宋国也是齐王地的杰作。 黄歇面露大喜之色:“齐王这是愿意与我王一道,共谋伐秦?” 田地毅然颔首:“不错,正是。不知楚王有没有说寡人若是答应,他又有和策略呢?” 黄歇再度拱手而道:“回齐王,我王还真有一事,求与齐王?” “喔,那是何事?” “攻秦之事,干系非同小可,秦人之强,乃在于兵勇,乃在于将谋,曾闻齐国有大将军匡章者,谋断无人能及,若得匡章辅佐,则破秦再多一分胜算,还请齐王允之!” 要求齐国以匡章为将军,这的确是楚王的诏令。 毕竟这是楚国魏无忌外,唯一一个在秦国处以上升期时、攻破过函谷关的男人,有匡章在,他这个第一次当主将的楚王,也能安心一些。 “哈哈,楚王还真是谋划深远,寡人决定了,这就以大将军匡章为将,起我十万技击之士,与楚王共谋伐秦!” 一旦决定下来,齐王十分的果断,行事绝不拖泥带水,言语当中,更是霸气尽显。 黄歇听后,立即起身,朝着上首齐王行礼道:“齐王真英明之举是也,有齐王应允,天下诸国,谁不响应!” 到这里,他的临淄之行已然成功。 齐王地再度大笑起来。 第一八四章 黄歇入临淄(三) 黄歇端坐长案之后,将双手拱着,遥遥指向齐王:“齐王明鉴也!当年秦楚两王武关会盟,秦人不受信义,作出令天下哗然之事,竟将我王扣押,致使我楚国无王,太子无父,国之将乱矣。” “若非当今我大王雄才大略,忍辱负重,于危难之中救我楚国于既倒,令朝堂上下,巩固一心,郡县之内,齐力抗秦,否则我楚国将有大难也,此为秦人欺我其一。” “其二者,我王即位之初,内有南太后外戚当道,外有令尹景鲤勾结于内,举国上下,犹如乌云遮盖,暗无天日是也,正值此计,秦人有以重金连我令尹,连我乱臣,欲割地五百里于秦。” “此也是我王审时度势,在朝堂之上,善用君王之势,以厚德而化之,否则我楚国何来上庸之地,若缺上庸,则我楚国两都何安,此为秦人欺我其二也。” 黄歇说的是神情激昂,语气悲沧。 不过,现在想来当时的情况也的确是如此,稍有不慎就会对楚国影响甚大,那时候的他虽未入朝堂,但也是见证者。 当时是熊横在玄鸟殿中发疯,以拉拢昭雎、借用南太后之势,才将咄咄逼人的秦国使者冯章给压了下去。 上首齐王地闻之,缓缓吐了一口气。 只因这大殿实在太过空旷,大殿实在太过安静,他这一口气就连黄歇也是听的清清楚楚,他见楚齐王并未言语后,又继续说了起来。 “其三者,秦人狼子野心,见扣押君王、使者威胁皆是不能达成其目的,便以司马错为将军,率军十万从汉中南下上庸而攻楚。当是时也,我王虽不能掌政,但亦是全力抗秦,终以坚守之战、二十五万大军而将其击败。” “齐王素有仁名且通晓天下,自然也是知道我楚上庸一旦有失,则从汉水撑船而下,两日之内便可抵达鄢城,进而未必我楚国郢都,届时我楚将有亡国之威也,此乃秦人欺我其三,如此国仇家恨,楚国尚有血性者,岂能无攻楚之心?” 黄歇一番言辞,虽是句句属实,但也绝对有夸大的成分,今日齐王地敢独自面见这位来自楚国的使者,这说明一则,他完全可以主掌朝政,自作主张;二则,齐王素有纵横之才,也知天下大事,否则又岂能与楚国使者单独“对弈”。 呼~ 话落,齐王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呼吸声就如他平时说话一般的雄厚,只不过在呼吸之后,他还是没有说话。 似乎…… 他是在等待。 等待这位楚国使者说出他想要的。 黄歇稍稍顿了顿,心中立时又有了说辞。 “凡此天下之事,必定一奇一正、一阴一阳、一内一外也。外臣方才所云我楚攻秦之事乃是内也,现在更有外要禀于齐王。” “去年之末,有韩先王仓者薨,其韩公子咎即位,乃称当今韩王。时,韩王遣韩大夫尚靳为使,入郢都面于我王,言楚韩两国会盟之事。” “韩王咎者,不同于韩王仓。韩王仓在位之时,韩内政事混乱,于外又与秦人为伍,虽为合纵之国,虽知秦人虎狼之心,却毫无抗秦之意,致使天下诸国,苦于秦也。” “而韩咎者,深明大义,素有远略,知秦人终究难天下矣,邀于我王会盟,便是重提合纵之事,抗于秦国,我王欣然允之。” “后,韩大夫尚靳离开我郢都后,去往魏国。时魏先王嗣薨,魏太子遫即,乃当今魏王,秦人见魏国旧王去,新王立,乃有主少国疑之相,便集兵于函谷,野心于襄城。” “魏遫见之,便言语韩大夫尚靳,楚韩两国会盟,不如我魏楚韩三国会盟,如此便定于五月之初,濮水之畔,濮阳之野,行合纵会盟。” 时到现在,黄歇都只是在陈述这件事情的过往,将里面的细节清清楚楚的,在讲给面前的齐王听。至于他到底会用什么办法将齐王说服,到现在都还看不出端倪。 他每说一段事,齐王地都会点点头,意思是表明他在听,让黄歇继续说下去。 “会盟之事,韩魏两王尊我王为合纵长,以为攻秦之事,我楚多出力出兵,我王念及韩魏两王之求,只得答应。明年之春,韩魏两王各出十万军马,我楚出十五万,合计三十五万而攻秦。” “外臣所云,便是此事前因后果,外臣出使之时,我王曾下诏令,言齐王乃义兄,凡此之事须得向齐王言明,若齐王有攻秦之心,则合纵长可让之齐王,若齐王无攻秦之心,则不必出兵也可,只需大纛一面,送至军中。” “齐王有所不知,我王尚且在濮水会盟之事,外臣就已经从郢都出发了,濮水诸多之事,皆是我王派遣快马所报,如此十万火急,皆是我王对义兄之重,还请齐王明鉴之!” 黄歇最是善于摸索人性,他深知齐王性子如何,因此便采取了此充分尊重、连带激将的策略,齐王真打算要抗秦,岂能只出一面大纛,这不就是在打他的脸。 还有自他入临淄谋划到今日,局势已经是逐渐清晰明了。 齐国丞相田文、上卿苏秦苏代这一群人,早就见过了齐王,俱是说要连楚而抗秦国,黄歇如今所做,就是让齐王顺其自然的接受,尤其是那句愿以齐王为合纵长! 田地闻之,略微思索了片刻,紧跟着大笑起来。 “哈哈,楚王当真是这般说的?” 黄歇神色郑重道:“齐王在上,外臣岂能有虚言,倘若齐王能亲自为合纵长,远到函谷关外而攻秦,则必能让六国士气大震,何愁函谷关不破!” 他料定齐王不会去往函谷关亲自统兵,而且齐王心中也清楚,纵然他愿意其他的国也未必会同意。 田地莞尔:“哈哈,楚王既为合纵长,寡人又岂能夺人之美,此事不成也,那不知这赵燕两国,可有合纵之心?” 想当初齐相田文也问过这样的话,当时熊横的回答是魏国说与赵国,赵再说与燕王,此事必成,考虑到齐王的性子,黄歇打算换一种说辞。 “回齐王,我王曾言,此事倘若齐王应之,则赵燕二王必定应允,倘若齐王不应之,则燕赵二王应之,联军也缺失一股士气也!” 齐王地闻之,再度大笑起来:“哈哈,这楚王可真是懂寡人,看来对寡人这个义兄,他的确是放在心上了。” 话到这里,齐王长袖一挥,换了一个姿势:“寡人实话告诉你吧,在见你之前,曾有我齐国不少臣子俱是言于寡人,秦国者,必为齐敌,秦国一弱,齐国必定王于天下!” 这话倒也没错,齐国的国力在齐瑉王时,也就是齐王地时候达到了顶峰,吞灭宋国也是齐王地的杰作。 黄歇面露大喜之色:“齐王这是愿意与我王一道,共谋伐秦?” 田地毅然颔首:“不错,正是。不知楚王有没有说寡人若是答应,他又有和策略呢?” 黄歇再度拱手而道:“回齐王,我王还真有一事,求与齐王?” “喔,那是何事?” “攻秦之事,干系非同小可,秦人之强,乃在于兵勇,乃在于将谋,曾闻齐国有大将军匡章者,谋断无人能及,若得匡章辅佐,则破秦再多一分胜算,还请齐王允之!” 要求齐国以匡章为将军,这的确是楚王的诏令。 毕竟这是楚国魏无忌外,唯一一个在秦国处以上升期时、攻破过函谷关的男人,有匡章在,他这个第一次当主将的楚王,也能安心一些。 “哈哈,楚王还真是谋划深远,寡人决定了,这就以大将军匡章为将,起我十万技击之士,与楚王共谋伐秦!” 一旦决定下来,齐王十分的果断,行事绝不拖泥带水,言语当中,更是霸气尽显。 黄歇听后,立即起身,朝着上首齐王行礼道:“齐王真英明之举是也,有齐王应允,天下诸国,谁不响应!” 到这里,他的临淄之行已然成功。 齐王地再度大笑起来。 第一八八章 临淄之行(五)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晨光里,临淄北,齐国孟尝君正在此地,送别楚国使者黄歇继续北上,前往燕国国都蓟城。 几辆马车停于官道之上,旁边是数十个骑士左右相随,处于人群正中的田文正举着杯中之酒,向着黄歇说道:“使者此行,可还算顺利,也可尽地主之谊!” 说实话,临淄之行,远要比黄歇所想的要顺利。 回想一下,他甚至感觉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多少的事,联盟齐国的事就这样成了。 起初,他见到了田文,与田文畅饮了一番,对方虽未直接表明态度,但通过间接也能感受到,齐相是倾向于联合五国攻秦的;到后来,去见了苏秦,这位战国鼎鼎有名的老策士,给他上了很深刻的一课,不管到任何时候,他都会记忆犹新的一课;再接着,去拜访了苏代,之后就是面见齐王。 对于这位齐国君王的伟略,黄歇是佩服的,至于传闻中的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他则是没感受到的,他只感受的到了齐王身上那股浓浓的王者之气,那股的霸气。 最后,事情就这样成了。 这不由得让黄歇又想起了一个人,那人就是楚王。 楚王曾云,田文善联诸国,苏秦其志不小,齐王受重而不受轻,现在看来的确是如此。 黄歇在一身微微出身后,连忙双手举着酒爵,面向田文回话道:“顺利,自然是顺利,齐国有如此良臣明君,自然是有比我预想的顺利多了。” 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好,好酒,香而不烈,厚而不薄、醇而甘甜、腹生暖意,此中之酒,就如同孟尝君东道主之谊也,岂是个尽字所能了得!” 黄歇难得今日心情大好,卖弄了一番文采。 田文在一旁闻之,立即大笑起来:“哈哈,世人皆知,我田文其人最善礼贤待人,最善千金散财,以待于人,使者千里迢迢而来,岂能让使者败兴而归乎!” 黄歇再度拱手道:“多谢孟尝君美意。” 田文挥挥手,表现得十分豪迈,他伸出手遥指着北方:“此去蓟城,使者可思虑到说燕之策?” 黄歇问问顿了顿道:“我来之前,我王曾的确对此有过交代?” “不知可否说来听听,正好我这里有几分浅见!” 黄歇点头道:“这有何不可,我王曾云,燕王姬职其人,深谋远略,非寻常之辈,能以黄金台而招贤纳士,说明此人重才而不重金,因其才可变法,可强过是也。” “由此可见,燕王其志在于天下是也,此番攻秦之举,乃天下诸多合谋而攻之,燕若不从于我,便是从于秦,我估计我还未到蓟城时,燕王就已然能做出决意了吧!” 六国谋秦,此行最难的是齐国,现在齐国都已经搞定了,燕国和赵国也就没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当今天下,七国伐交,到了今朝早已成了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在这种合纵连横的攻伐中,已经没有一国能置身事外了,不是盟友那便是敌人,齐国遭到五国攻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田文长叹一口气:“大势所趋,大势所趋啊,看如今这天下,强则更强,弱者早亡,或许百年之内,天下就可以归一!” 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能让田文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倒是让黄歇想到,苏秦所云天下归一的言论,他越来越觉得这一天就要来了,甚至他正在见证这一日,不知一统天下的人,会不会是楚王呢。 “方才闻孟尝所云,对于出使燕国之事,有几分见地,还请赐教?” 略微沉默后,黄歇将话题转移到另一处去了。 田文从沉思中立即回过神来,笑着向黄歇说道:“你既然知道燕王不爱黄金爱贤才,如今又以乐毅为上将军,行变法强国之策,足见其谋不小,那你又可知燕王这么谋,可是谋划在何处?” 谋划在何处? 这…… 楚国要变法强盛,先谋划的便是弱秦。 魏国要想强盛,先谋划的自然就是河西。 齐国要强盛,先谋划的必然是如何吞并宋国。 赵国要强盛,那必然是要吞并中山,因此这燕国…… 自然而然就是齐国了。 在齐威王时,齐国曾派兵攻破燕国国都,并且诛杀燕王哙,这燕王哙正是当今燕王燕职的父亲,齐燕两国之间不仅是国仇,更是有着家恨。 不管从燕国拓展生存空间,还是报国仇家恨来讲,都是要攻伐齐国的。 黄歇想的明白田文是何意思,但他想不明白的是田文为什么要说这些。 “不知孟尝君何意,还请明示?” “哈哈!”田文大笑起来:“使者当真不知是何意?” 黄歇真诚的摇摇头:“不知。” “燕国攻齐乃是必然之事,可只区区一个燕国,又岂敢动我齐焉!” 话到这里,黄歇恍然大悟。 燕国要想攻齐,仅凭自己的力量自然是做不到的,因此最好的办法就如同合纵而谋秦一样,来一个合纵而谋齐。 要想做到这些,就须得想办法,将燕国变得跟秦国一样,让其绝于天下诸国之外,而要让齐国绝于天下诸国的第一步,那就是燕先要联合天下诸多。 因此联合攻秦之举,对燕王来说无疑也是个好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身为齐相的孟尝君说这样一番话,可真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哈哈,我知你不明白,我为何会说这样一番话,因为我齐国与那燕国一样,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因为唯有联合诸国,我齐方能将燕绝于天下之外!” 不等黄歇做声,田文就自顾自的回答起来。 听到这里,黄歇不由得有一些疑虑,真就如他所云这般简单吗? “原来如此,多谢孟尝君赐教了,有孟尝君这一提醒,燕国之行必定能成!” 田文伸出一对宽厚的手中,在黄歇的肩膀上拍了拍后,再度举起酒爵。 “来,再饮!” 日上高头,马车缓缓而动,楚国使者去向远方。 …… 与此同时,郢都城外。 两千卫士护送着楚王的王车,正在缓缓入城。 熊横端坐在车中,听着莫敖陈均的汇报。 “……昨日,右令尹昭雎从江东赶来……” “等等。” 话到这里,熊横立即挥手打算。 “昨日,这么巧?” 陈均微微颔首道:“大王猜的没错,这不是巧,而是昭雎知大王今日能归郢都,便特意赶在前头。” “那在江东郡他又做了什么事?” “江东户籍、国税、国赋三司官吏,至少有一半因行事不力而被斩杀,皆是昭雎亲自审问之,新任户籍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户籍数目。” 听完之后,熊横长叹一口气,接着摇了摇头。 “大王,昭雎此行,无异于自断臂膀,此事之后昭氏将大不如从前,更何况国策也是彻行下去,大王何忧思之有?” 哪知熊横很是高深的摇了摇头:“寡人不是在忧思这?” “那是何?” “法制,法制,我楚国可一点法制都没有,整理了这些郡守后,寡人要推行变法了!” 法制? 连陈均这个涉猎于法家的士子,也是难以理解熊横到底在说什么。 “哼,他昭雎一个由令尹下去,就能在一郡之地诛杀我楚国这么多的臣子,而且很多还是不经审问,我问你这是法制吗,这就不是,这是人治,我楚国可太乱了!” 陈均点点头,他似乎有些明白熊横的意思了。 “不错,较之秦国,我楚国是少法也!” 熊横也懒得管他是真理解了,还是假理解,只顾继续说道:“天色尚早,寡人一进宫中,你就去将昭雎给寡人召来!” “臣遵令。” 第一八九章 昭雎信白渊 楚王回宫,早有刘太后携两位妃子相迎。 在寒暄了一阵后,又一起用过了饭,之后熊横回到寝宫当中,等候着许久不见的昭雎的。 天气尚暖,寝宫大门开着。 熊横端坐于长案之后,眼见得楚国右令尹、大司徒、上柱国大夫、昭氏一族首领昭雎从外走来。 “臣昭雎拜见大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他的姿态一如既往的宠辱不惊,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难辨悲喜,要说这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似乎瘦了一点,黑了一点。 熊横又仔细打量了一阵,没错,就是黑瘦了些。 “哈哈!” 楚王的大笑,在寝宫当中回想。 “寡人离郢都将近两月,右令尹也离郢将近两月,寡人今日方才归来,右令尹昨日方才归来,可真是巧啊,来人,赐座!” 这时候,有两个寺人从偏殿中搬着一张长案过来,昭雎坐于楚王一侧。 “臣昭雎谢过大王!” 拜谢之后,昭雎方才是落座。 “启禀大王,臣自大王离郢都之后,便奔赴江东一郡,思虑到国事为重,这一路之上是半点都不敢耽搁,等到了江东郡后,臣便彻查臣司徒府下三司。后也因国事不可误,便火速从江东郡赶来,正好在大王前一日,就到了郢都。” 昭雎坦然说道。 “不知对于江东府三司,司徒可是有何处置之法?” 熊横都不用猜,就已经能知道,以昭雎之聪慧,必定早就想好了搪塞之词。 “回大王,臣昭雎身为大司徒,替大王执掌我户籍令、国税、国赋、如今此三司出事,臣难辞其咎,请大王赐罪!” 说话间,昭雎已经是起身,站到了熊横面前。 熊横记得他在去江东之前,就已经来过这么一出,看来昭雎对于大事化小,小事自罚三杯很是熟悉。 “哈哈,右令尹何罪之有,快快请坐吧!” 楚王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说道。 从熊横亲政至今,不管是朝里还是朝外,都任用了不少亲信,对于楚国上下的掌控力度,早已是今非昔比,但昭雎这样一个人,依旧是少不了的。 因为后面还有变法,变法势必会让楚国的臣子们站成两列,而昭雎就是另外一列的头子,这也是堵不如疏的意义所在。 昭雎闻言,顺势起身,在再度谢过熊横之后,又落座下来。 “大王,有江东户籍长者,勾结江东氏族,包庇同族,致使江东许多庶民,并未在大王户籍令之上,这也导致江东国税少予国府。” “臣去之后,谨遵大王之令,彻行大王国策,与江东郡守共同审问查办,乱臣者皆是重罪弄处,以护我楚国法度不乱,大王威严不失!” 昭雎,这果然很昭雎。 刚才的认错就只是自罚三杯,而现在的说辞直接是将自己的过,又有变成功劳的趋势,一切就是在这不经意间,水到渠成。 只可惜上首的楚王,岂能是这么的好骗。 熊横略微思付后又大笑起来:“好,真好,寡人果然没有看错右令尹,此等不尊法度的臣子,留之何用,右令尹哪来的过,这是有功!” 听到楚王的肯定,昭雎端坐于长案之后,继续气定神闲地说道:“臣愧不敢当。” 熊横笑着走下来,昭雎立即起身,只见楚王一只手在他身上一边拍打着,一边说道:“何言不敢当,右令尹是当然当得起的,嘿嘿……” 到这里,他立即话锋一转:“寡人闻之右令尹在到江东之前,还专程去了一趟宛郡,之后在宛郡之地,也行了彻查户籍之事,右令尹这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这…… 听到楚王这么一说,容不得昭雎不动容。 楚王远在新城,这样的事他到底是如何听说的。 对了,莫敖,铁剑司! 呼呼! 大殿中极为安静,能够听得到昭雎徐徐吐了一口气。 “启禀大王,宛郡之地,距离江东不远,臣思虑既是江东有此乱,或许宛郡也当是有,臣为国事所虑,因而特意宛郡一行,好在宛郡彻查及时,没有如江东那般的酿成大错!” 真是难为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听起来这么合理的理由。 昭雎可真称得上是才思敏捷。 “此事,右令尹就做的更佳了!” 楚王又是一句赞许。 可昭雎在这句赞许中,明显感觉到不对味来,他立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应声。 “寡人还闻之,宛郡郡守白渊,乃是右令尹的挚交还有,对于右令尹素来是敬重有佳,相信右令尹在宛郡处事也是颇为顺利吧,否则又为何单单只住了三日就离开了!” 这下昭雎是彻底明白,楚王这是奔着谁去的,又是奔着什么来的。 宛郡,白渊。 去年昭氏祭祀大典,身为宛郡郡守的白渊就亲自在场。 又有那么一刻间,昭雎发现面前站着的楚王,和两月前的又有不同的,两月前的楚王对他是十分信赖,并且委以右令尹的重任,而现在的楚王,则处处表露着对他的不满。 “回大王,臣少年之时,学于临淄,白渊便是臣之同窗,故此一直有此同窗之谊,是臣之好友。” 面对楚王的问话,昭雎没有选择反驳,而是直接承认下来,只不过他在承认之前,是做了许多铺垫的。 “既是同窗,那必然是对其多有了解,寡人想问问你,其人才学如何,所长者何,寡人即位日久,却连这位宛郡郡守,是一直未能得见啊!” 熊横悠悠地问道。 昭雎的神情明显的地一愣,难道大王说了这么多的白渊,就只是为了问起才学吗? “回大王,此人少时便聪慧过人,每逢老师授课,我等皆是苦苦求索,而白渊则一点既通也,到壮年之时,虽有国事缠身,但对读书之事,一直都未曾有废,臣闻其之所长,乃在于兵,乃在于纵横之策也。” 纵横之策! 听到这四个字,楚王似乎是有激动,猛地拍了拍手:“好啊,纵横之术好啊,方今天下大争之世,今日我攻你,明日你攻我,今朝是合纵,明朝则连横。” “不管是这战,还是这交,都离不开这纵横之术也,如你所云,以此人的聪慧必然是精通于纵横之术了,寡人有此良臣辅国,何愁不安啊!” 面露喜色的楚王更是感概起来。 这让昭雎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明白大王到底要说什么。 “国之安,皆因大王英明也。” 昭雎附和了一句。 楚王却是将一只手,再次拍上他肩头:“这样吧,就由你给白渊去一封信!” 去信! 昭雎再是沉稳,眸子里也是闪过一丝惊讶:“不知大王所云是何信?” “哈哈,自然是召白渊到郢都走一趟,寡人正好想见见他,此番去往濮阳,寡人联合韩魏二国,以合纵长之名,相约次年共谋伐秦。” “为了能拉拢六国同往,寡人甚至派遣了黄歇为使者,去往齐国见寡人那义兄齐王,让他也出兵相助,可如今却还有一个燕国赵国不知如何办,听闻白渊有纵横之才,正好与他商议!” 话到这里,熊横长袖挥动,丝毫不给昭雎反驳的机会。 “对,一定要快,右令尹今日就送出书信,最好一月之内就让宛郡郡守来郢都,相信右令尹办得到吧?” 商议对赵燕的纵横之术? 这样的理由又如何能骗得过去昭雎,昭雎本能的就想到了新城郡守武盛,是怎么被楚王夺走了权力,变成如今的右将军,就怕白渊来可以,而想要回去就不大成了。 可看楚王的笃定的语气,还有他反驳的余地吗? 对此,昭雎就只能领命道:“臣遵令。” 他知道,不管他怎么辨别,都更改不了楚王的决心,答应才是最好的解决。 江东郡诛杀门徒,世人都会说他昭雎不值得追随,如今再以私信的形式,让白渊入郢都,那世人就会说他昭雎连信义都失去了。 试问,这样一个人还如何能做的了楚国的权臣贵族,昭氏一族的首领呢? 对于楚王的谋划他想得到,但无法辩驳,眼前的楚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楚王了。 “哈哈!” 熊横又重重拍击在昭雎肩膀上,表现的尤为器重:“哈哈,寡人就知道,我楚国的臣子当中,唯有你右令尹最是忠心,寡人对你的喜爱,可是要胜过所有人!” 这话不知道昭雎会不会信,反正熊横自己也不信。 事情商议毕,熊横以给白渊写信的名义,让昭雎早些时候回去,没做挽留。 第二零零章 秦使入郢都 楚王新政,多以东方学宫出身的士子为官,短短两年当中,他们在楚国朝堂已形成一股势力,这股势力的领头人乃是令尹屈原,只因屈原曾为三闾大夫时,多在东方学宫授课教书。 若要再问楚国上下,谁是权臣,只恐怕屈原也要算一个了。 今日之结果,也是熊横刻意求之,唯有这样楚国才能将变法彻行下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的,昭雎的使命是从临淄将楚王迎回来,然后在楚王没有权势的时候,能够平衡各方势力,在楚国面临秦国咄咄逼人的时候,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在楚王进行新政的时,能替楚王起到疏导朝臣的作用。 时至今日,昭雎的使命即将完成,顺应着屈原这一脉也要登场了。 正午,东方学宫。 熊横便装出行,只带了二十个剑士以及莫敖相随,在此间与客卿东方堇闲谈。 宫殿当中,熏香袅袅升腾。 楚王坐于主位之上,旁边是莫敖陈均,而商人东方堇则列于下首,三丈长案之上,俱是摆满了酒水之物,正有两个侍女游走于几个人,斟酒侍奉。 “寡人特许你打着寡人的旗号经商,不知对你而言可有益处?” 寒暄之后,熊横向东方堇问道。 “全赖大王之威,臣之商队在楚国境内不管是从南至北,还是从北至南,皆是畅行无阻,这从安邑过来的皮革,往常需要一月多才能抵达郢都,现在一月之内即可。” “如今大王又以道路司着楚国路政之事,以臣观之,日后从安邑洛邑之地到往郢都,还会比今朝更快也。” 从郢都北上,可至襄阳之地,襄阳再往南,便直入洛邑、大梁之地,楚国自设立道路司以来,着重在加强这一条道路的修建,现已达到畅通之境,这对于经商来说是大有裨益。 顿了顿后,东方堇又继续说起来:“臣也谨遵大王之令,让利于民,各国商货比之从前,价格早已大为降低。更有甚者,以大王名义在楚国行商的商会,已有百余家之多,商人们互相竞争,庶民们大获利处。” 这不正是熊横想要的,帮助商人们行商,让楚国郢都如同临淄、大梁那般,变成天下间一等一的商业大都。 “寡人对尔等是不行一税,不征一厘,而且还大修我楚国官道,以王之名而鼎立相助诸位行商,所谋划的不正是如此,寡人要让天下的商人都知道,在我楚国行商的好处!” 面对楚王的豪言壮语,东方堇是颇为疑惑。 可他在偷偷瞧了一眼楚王后,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先生有何疑虑,尽管道来?” 熊横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问道。 “大王,臣的确是有疑虑,臣曾闻之商鞅一言,商人不事生产,不种一苗,却能赚取其利,此不等同于一种税赋,而古往今来,能向百姓征税者,唯有君王国府是也。” “自大王执掌国政以来,就大兴变法之道,楚国上下更有传言,大王欲效仿商君之法,在楚国行变法之策,可现在大王对商之术,却截然于商君之法也!” 东方堇虽是一商人,可毕竟是宋国公子出身,又投资开了楚国最大的学宫,自然也是学富五车之辈了。 他所提出的问题,正是商鞅变法强国的精髓所在,重农抑商。 于商鞅而言,农业不过是商人向庶民们征收的一种税赋。 “哈哈,先生能有此思,才对得起寡人看重!” 东方堇错愕:“看重,不知大王看重臣之何?” “至于是何,你暂且不问,如今你只记得,你负楚王客卿之名就够了,今日你既然问道了,那寡人就为你解答一番。” 熊横笑着说道。 “臣请大王赐教!” “天下之事,皆有其理,凡事存在就是有其存在的道理,商人存于世界,也是此理也,寡人是楚国之王,然楚国非一郡之地,非一县之地,倘若北边农田欠收,南边丰收,那寡人是否要将南田之于北,莫非我楚国就仅有一郡之地耶?” 面对楚王的问话,东方堇立即摇摇头:“不,不是。” “哈哈,但先生再想想,南农之田,乃是南农耕种,寡人已经取之税赋,又如何再让他们舍之,总不能厚此薄彼,此固然也是不成的。” 话到这里,熊横顿住。 东方堇会意,立即接着说道:“因此便可让商人买南农之农田,售于北农,如此南北皆可度过难关!” “不错,正是如此,岂能乎商者无利而仅弊?” 熊横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东方堇对于他对商业的态度,已是可见一斑,只是他还是不能明白,按照这样的制度下去,钱财粮草迟早会被商人多得,国府又靠什么呢? “那大王对商,亦是要征税呢?” 熊横点点头:“农人有农税,商人有商税,若是少之,则府库无钱,国之诸事不兴,焉能存之?” 这番解释下来,东方堇就彻底明白了。 楚王如今让他所为,不过就是兴盛郢都商业,吸引更多的商会过来,等到商人尝到甜头后,再行征税之事。 不过这样一来,就又有问题来了。 “大王,原先楚国各国商人少,郢都商货贵,乃是有两个因由。其一者,商队自入楚国境内,每过一地,都受当地乡老、县府、郡守、各处城门驿馆可口,往往一车货物抵达郢都之时,就只剩下了半车。” “其二者,楚国之地,河网密布,车马难行,一年春秋,多有阴雨,不管是货物还是人马,皆是困顿,如皮革粮草之物,便是见不得任何水,有时候货物还没到郢都呢,就已经泡坏了。” “而自大王掌权以来,让臣以为大王之名行商,以宫中卫士举着大纛护送,因此再无苛捐杂税之事,又以道路司修缮道路,通往郢都的道路也更加平坦起来。省去了这些棘手的事,商人也就能赚的多了,赚得多了,来的人也就多了,郢都的货物价格这才降了下去。” “如今臣就只担心,大王行征税之事,会让商人得利少了,不忘郢都来了,一切又恢复到原有的样子。臣为大王经商,臣之一切皆是大王,可别家的商队却不会如臣这般想的。”qqxδnew 东方堇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熊横听出来了,他其实就是担心一旦税赋太重,让一切又回到重新。 “哈哈,这先生无需担心,征税乃是必然之事,天经地义,如国之存在,不可或缺,然是多是少,皆在寡人之裁量,若是征税少,天下的商人还是愿意来的。” 熊横话落,东方堇坐在长案之首,拱手而道:“多谢大王赐教!” “哈哈!” 此时,熊横起身,走到东方堇身前:“你之心思,寡人又岂能不知,不过你身为寡人客卿,凡事当从我楚国去思量,而不是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去思量,且寡人也并无打算,就让你一直做一个商人!” 最后一句话,熊横表明了对他的态度。 东方堇立即起身行礼起来:“臣东方堇遵令,愿为大王效力。” 他本为宋国公子,今为一商人,宋国乃小国也,若是能为楚王重臣,却要比只做一个商人好上太多了。 离东方学宫时,已近傍晚。 陈均亲自驾车拉着熊横,熊横则望着西边那一点儿的残阳、逐渐的落到地平面之下。 “不知大王对于这位宋国公子,当以何重用?” 听到陈均声音,熊横立即回过神来:“哈哈,你且看我国事府,管官、管民、管军等,又岂能缺的了一个管商的。” 管商? 陈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对了,秦国使者明日可到?” 熊横出声问道。 自楚韩魏三国濮阳会盟之事传遍天下后,诸国无一不被震动。 身在漩涡当中的秦国,岂能不为所动,早有一月前秦国就已经派遣使者,来往郢都,算着日子也应该到了吧。 “大王,秦国使者冯章前日已至鄢城,明日必到郢都。” 冯章,又是他。 那个被熊横扣押许久的、在秦国为官的楚国人。 第一九一章 冯章面楚王(一) 天方破晓。 一抹金红之色,从郢都之外扑来,整个天地在这种浑浑浊浊日光中醒来。 当城楼上的士卒打着哈欠换班之时,下方一辆马车早已停在那里,一位神采飞扬的男子手中举着一卷竹简,正在马车旁踱步。 男子的身侧,有远道而来的商队,有城外要进城的农人,他们七七八八,杂乱无章的列着队形,与男子是迥然不同,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两个相隔开来。 他不是别人,正是从咸阳远道而来的秦国使者冯章。 咚咚咚! 正在响起的是城楼上击鼓的声音,每当这声音响起,郢都这座楚国大城才是彻底醒来,等候在城外的人们也突然被唤起了精神,因为他们知道要开城门口。 呜呜呜! 又一阵的,号角开始嘶鸣。 那些个经常出入郢都的商人们早已呼喊起来,让所有的人列好队列,依次入城,否则厌恶的将会是大家的事。 很快,所有人都是相应起来。 不多时候,嘶鸣声毕,城门缓缓打开。 这就像是一种意识,每天早上都要来上一次,似乎在这道门的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 不错,战国时期,城里城外就是两个世界。 在这里,街道上铺着青石板,不再泥泞。 在这里,有两层,三层,甚至四层的楼房,不再是清一色的茅草屋。 在这里,街道的两侧是满满的商铺与酒肆,你会经常遇到王公贵族的依仗,让你感慨世界原来可以如此精彩。 在这里,你要是再幸运些的话,也许会遇到楚王的出行,那个掌管着楚国这整个国家的男子。 ……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这座城中发生。 只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城门打开一位骑着大马、身负甲胄的骑士率先从城门里走出,沿路的百姓纷纷让开道来,骑士是没有丝毫的闪避,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冯章的面前。 他下了马,朗声说道:“敢问先生可是秦国使者冯章?” 冯章微微颔首:“正是在下。” 话落,他又打量了骑士一眼后,紧接着说道:“我曾闻之楚王麾下,设有莫敖一职,立于国事府外,代王行事,而莫敖麾下,又设铁剑一司,我观骑士负剑,该是铁剑司的剑侍吧?” 那骑士闻之,拱手而道:“使者好眼力。” “哈哈,这么说来是楚王来寻我呢?” 冯章又问道。 “正是,大王知先生今日入秦,特令我来迎接使者。” 等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冯章神情又有些疑惑:“难不成剑侍是要告诉我,楚王已经在等着我呢?” 骑士坦然颔首:“正是。” 冯章回身看一眼身后的人群,又抬头望了一眼那即将升起的红日:“这可真是怪事,楚王对我这个外臣,还真是看重,既若如此,就别耽误了,烦请剑侍带路吧!” “使者请!”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冯章上了马车,之后由骑士在前方领路,带着冯章入了城。 此时,郢都在刚刚苏醒,街道之上百姓不多。 马蹄踢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路前行,正当冯章以为快要到王宫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抬头一望,原来是间酒肆。 一大清早,酒肆当中,又非驿馆。 难不成楚王还能在这里等着他,又或者是有人假传楚王诏令,故意将他骗到这里要做些什么。 就在冯章疑惑之际,酒肆当中早有人迎了出来。 乍一见,这人生的好不面熟。 仔细一想,猛然察觉这不是楚王。 心中疑惑更胜,又打量一番后才是认定下来,这就是楚王不假。 楚王做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冯章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抬步至楚王面前:“外臣冯章,拜见楚王!” 哪知楚王是眼明手疾,冯章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已被楚王一双强有力的手给拖住。 “今见使者,我非王,你亦非使者,不必多礼,快快请入内!” 如此,冯章倒也不好在说些什么:“如此,就恭敬不如从了。” 进到酒肆当中,直上二楼。 这里空荡荡的,就只有六七位剑侍护卫者。 早在秦国时,冯章就听人说楚王以国事府而治群臣、治楚国,楚国大小国事,楚王皆是可是独断专政,今日能单独面前他这个秦国使者,便是说明了这一点。 只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他的楚国之行,一下子难了不少,要知道说服一个独断专行的君王,是何等的困难。 想当年,他入楚国说服楚王槐时,楚国朝中不仅有朝臣为助,楚王槐其权势也远没有到今日楚王这般厉害的地步。 “使者请落座!” 楚王指着一张长案道。 冯章打量了一下,并未曾看到任何宫女寺人,这说明楚王凡事也更喜欢亲力亲为。 “多谢楚王。” 行礼谢过之后,冯章施施然落座,而楚王就落于他对面。 “昔年寡人未曾亲政之事,秦王以使者入郢,言于我楚割地之事,当时我楚国朝堂之上,多有奸人当道,为不令我楚国失地,寡人无奈便将使者扣押,以绝群臣之口,今时今日,这一爵就当是寡人对使者赔罪了!” 话音落下,手中酒水早已是高高举起。 饶是冯章再见惯大风大浪,再宠辱不惊,也不由得对楚王的举动,面色变化起来。 遥想当年,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位楚国的新王。 那时候的楚王并未有如今的权势,只是在群臣的夹缝当中求生,甚至就连他对这位楚王也都是存着小瞧之心,可血变荆山行宫之后,楚王的所作所为让天下人是大跌眼镜。 “楚国能有楚王,甚幸矣!” 冯章同样举着手中酒爵道。 “只可惜,似使者这等英才,却不能为我楚国效力,反而流走于秦国?” 冯章其人,在历史上记载并不出彩的,只是在战国策中出现过一次,就是受到秦武王派遣,如楚国面见楚王槐,许诺以割地六百里,来换回秦国攻韩时,楚国不相助。 当时的韩可是楚国的盟友,楚王槐就为了这样一张空口许诺,将自己的盟国韩给卖了,从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韩都是做为秦国的盟友,而是不是楚国的盟友。 其后,在楚国玄鸟殿中,熊横又一次见识到了这位楚国使者的风采,不管是芈戎,还有尚靳公孙喜之流,气度皆是不如冯章是也。 若是有机会,对于这样的人他当然愿意召至麾下,可就是冯章断然不会答应的。 “哈哈,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不思建功立业,是秦也罢,是楚也好,不过是施展抱负的际遇而已,何况天下之广,何止一国,原野之木,千千万万,楚王麾下没有我一个冯章,但还会有另外许许多多的冯章!” 对方淡然说道。 “哈哈,这话在理,楚国有寡人在,如何能少得了英才!” 冯章正中点头:“正是。” “寡人昨日就知使者要来,便提前在此等候,为的就是这品酒论道,谈天论地,岂不快哉!” 听到楚王的话,冯章略微皱了皱眉头。 他楚王可以谈天说地,可以谈笑风生,但他冯章不行,此行他是带着目的来的,可不是来与楚王谈天说地的。 “快哉,自然是快哉,外臣所来之事,曾收一封书信,要带于楚王。” 说话间,一块折叠好的绸缎,冯章从衣袖中掏出,恭恭敬敬的递到熊横面前。 书信? 绸缎书写? 不用问,熊横已是知道这信的主人是谁了。 方才他说谈天论地,其实就是在向冯章表明一种态度,一种不愿意谈及国事、会盟之事的态度,可冯章却是不依不饶,直接将话题转到这封书信上来的。 连熊横都知道,派遣黄歇去说服齐王的时候,让齐王的妹妹妫芷给齐王去一封信,联络一下感情,有这封信在齐王就会对楚国的使者礼遇几分,礼遇了也就能有机会,说出其目的来。 秦国的决策层,岂能不懂得这个道理。 “哈哈,书信,何人的书信?” 冯章低着头道:“回楚王,是一封家书。” 说这话时,他十分的谨慎。 无他,皆因楚王槐在咸阳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也怕一句话说不好,惹怒了这位楚王。 熊横则是眯着眼笑道:“家书,看来是寡人之父,我楚之楚王槐呢?” “正是。” 第一九四章 纵横白渊(一) 楚王寝宫。 大汗淋漓的楚王正开着车,下方是青雉与妫芷二人。 阵阵的快感刺激着他,现在为止,他已经忙碌了许久。 终于…… 阵阵低沉的嘶吼在宫中回荡。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熊横连续拍了两下,听着清脆的声音有种满足之感,然后胡乱找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秋老虎,秋老虎! 也不知这老天是发了什么疯,前两天一场大雨之后,空气里到处都是阴冷的味道,到了昨日太阳突现,整个楚国大地都热了起来。 此时青雉还躺在床榻上,妫芷早已穿好了衣裳过来,以一个极为柔软的姿态,坐在熊横身侧,那美好的曲线展现的是淋漓尽致。 熊横看到又不由得春心萌动,最终想了想,还是将这火气给压了下去。 “大王,不知那外交令可有书信从临淄传来?” 熊横自入宫起,就先是会面了昭雎,其后又带着秦国的使者冯章,去了荆山行宫狩猎,再然后就是带着冯章巡视楚国各地,见识楚国的新政。 这一来二去,二十天就过去了,好不容易到了今日才是腾出空闲来,和妫芷和青雉做了这爱做的事情的。 听到妫芷的问话,熊横微微想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早就有书信来了,黄歇言道今日之齐王,大权在握,凡事即可独断朝纲,已具王者之相。” 忽然间,妫芷蹙着秀眉,神情有些低沉。 “母亲曾说过,兄长地太过刚硬,在朝中若无权臣掣肘,则易成秦悼武王是也,只怕是不得善终啊!” 妫芷口中的母后,自然就是钟无盐了。 其实这话也就只说对了一半,不得善终的不仅是齐王地,更是整个齐国。 熊横长叹一口气后说道:“事情坏就偏偏坏在这里,齐王地素有谋略,也有决心,这样的人岂能受一臣子所掣肘!” “那大王是说,齐国或会生变,丞相孟尝君或离齐?” 熊横点点头:“是有此可能。” 说罢,他又轻轻地抚摸着妫芷的长发:“齐国与你而言,已成过去,楚国才是你的将来,以后麻烦的事情还多着呢,看开些吧!” 这时候,披着一件淡绿罗衫的青雉也走了过来:“妫芷妹妹,大王说的不错,你现在是楚人,是大王的人,齐国再是如何,你也只能看着,与其这般,倒是不如看开一些!” 妫芷望着青雉说道:“姐姐说的是,我早已不是楚人了。” 熊横望着面前两个衣衫暴露的佳人,又有点心猿意马的味道。 这两个人是一个比一个好看,身材一个比一个高,肌肤如白玉一样,身体的曲线似山峰一样的波折,想着想着,一只手不自觉的朝着青雉腰间摸去,然后稍稍往下,在肉多的地方捏了一把。 青雉娇嗔一句,倒也没有反对,而熊横的另外一只手,已经伸入到妫芷的胸口里。 顿时,两人皆知大王何意。 在这寝宫当中,又上演了一出春宫。 …… 再停歇,已是正午。 寝宫当中,就只留下熊横一人。 门外寺人见得两位妃子离开后,才敢轻轻踩着碎步进来,向着上首的楚王禀告道:“大王,宫外宛郡郡守白渊已恭候多时了。” 熊横猛拍一下脑门。 好家伙,这是连正事都忘记了,这要是传出去了,他这个楚王的一世英名,可就要毁在这好色成性上了。 “不知宫殿外郡守等候了多时?” “回大王,约莫一个时辰了!” 熊横没想到都这么久了,这白渊也是够辛苦的,还有这些寺人们,见到他正处于欢乐当中,自然也是不好再打扰的。 “那还不快请进来!” “是,大王。” 寺人应了一声后急忙去了,熊横趁机又整理了一下衣冠,不管怎么着,也不至于失了礼仪。 对于这位宛郡郡守何人,他之前也只是听说过,从未有见过,对他的了解也只停留在陈均的汇报之上,至于详细的了解倒是没有。 白氏者,芈姓也。 曾有楚国公子名曰白者,其后人尽皆以白为氏,这白渊便是出自此氏。时至今日,白氏已在楚国逐渐没落,而这位宛郡郡守者,少年时期就跟随在楚王槐左右,不仅有迎立之功,更是在楚王槐攻伐秦之时,也立下战功,从鄢城将军一路做到了宛郡郡守之位。 鄢城将军,乃是王都附近唯一一支大军,有护卫王都之重,楚王槐能以白渊为鄢城将军,可见对其是有多信任,可以说与当年身为司宫的成謇,是同一类人。 不过不同的是楚王槐虽不在了,但成謇一直记得忠楚王之心,见到新楚王即位,立即表明其心意,而这位宛郡郡守,则是一直在群臣之间摇摆不定。 在听得楚王以昭雎为右令尹后,更是彻彻底底的倒向了昭雎。 吱吱呀呀! 厚重的宫门正在被推开,端坐于王座上的熊横见到一位满头花白,体态修长的老者,从外缓缓走来。 除了面容以及长发外,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半点苍老的迹象,他腰杆很直,步履虽然不快,但却十分的轻盈,就如同正在壮年。 “臣白渊拜见大王!” 立于王前,白渊行礼。 熊横并未着急回话,而是细细打量着他。 内是枣色长衣,外是玄色披风,腰间是白玉配饰,头上是白玉高冠,眼角处皱纹些许,嘴巴下长须飘然,若是穿一身道袍,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一个人所透出来的气质,往往会表露出他的学识,他的平行,此时熊横忽然想到,这厮莫非是个阴阳家,不是什么纵横家? “哈哈,郡守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楚王沉默许久,沉默到白渊奇怪、刚要出声再问的地步,却忽然发出声来。 面对楚王的赐座,白渊并未理会,而是继续躬身行礼道:“臣算着时日,自大王即位已有四年之多,可在这当中,臣却一直无缘拜会大王,直到今日才能一见,此乃臣之过也,还请大王恕罪!” 既说是恕罪,那当然是会有恕罪的表现的,只见白渊弯腰下去,继续行礼说道。 对于白渊是否知晓被召见的目的,熊横不太清楚,但一见这白渊举止,便能猜到白渊此来,昭雎必然是给他通过气,故此一见面就是赔礼。 熊横笑着摇摇头;“宛郡者,我楚国之重,上可通宋魏,进可达齐,以镇淮北是也,故此宛郡之地,对我楚国而言,不可谓不重,郡守身兼要职,又岂能轻易离开!” 听到楚王的话语,白渊直起了身姿:“楚国之大,皆是大王之土,臣不过是大王之臣,臣干系再重,又岂能重的过大王,听闻大王召见,臣便火速赶来。” 熊横直接挥挥手,他可没有兴趣一直和这厮客套下去:“哈哈,郡守错了!” 错了! 白渊不解。 望着他这一脸纳闷的样子,熊横又继续大笑起来:“罢了,寡人看你也猜不中,就实话告诉你吧,如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韩魏皆新王即位,皆是有谋秦之心,可以说天下之势,必将变也。” “寡人原以右令尹商议我楚应对之策,不曾想右令尹却道有宛郡郡守白渊者,最善纵横长策,他可一封书信将白渊召来,替寡人出谋划,否则寡人岂能想到,我楚国还有如此纵横之才!” 熊横是一番言辞,全部都推到昭雎身上去了。 至于白渊信不信他不会管,但他就是要这么说。 果然,白渊神色微微有异:“若说我楚通达纵横者,非大王也,然大王之下,方有左右令尹屈原与昭雎也,这不管怎么论,也轮不到臣的身上吧?” 熊横起身,直接将大手一挥:“能不能轮得到,还得寡人说了算,郡守不必再谦让,快快请落座吧!” 白渊微微一愣,接着便行礼道:“臣谢过大王。” 第一九五章 纵横白渊(二) 白渊落座之后,熊横又屏退四下里众人,只留君臣二人在这大殿当中。 “寡人闻右令尹之言,说你宛郡之下,也有如江东郡一般的事,寡人的国策在你宛郡可谓是寸步难行啊!” 谁都能听得出,楚王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白渊不同于武盛,武盛是氏族在楚国本就非同小可,之后更是在新城经营了十年之久,宛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而白渊的出身就薄弱了许多,虽贵为一方郡守,但其根基远不如武盛那般的深厚。 更何况这不是在宛郡,这是在郢都,里里外外皆是在楚王的掌控当中,此行他若是不来,熊横还怕楚国会乱,心中有所忌惮,现在他已经来了,自然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因为熊横就没打算让他还能回去。 “大王,右令尹只到臣之宛郡三日,如何有这般言语,还请大王明察!” 听到熊横这么说,白渊立即叫起冤屈来。 这倒是让熊横忽然明悟过来,昭雎只是让白渊来,但却并未说明为何要来,如果一旦说明,白渊必然会推脱不来。 凡事一旦入了郢都,就再也没有回转余地了,而若是在宛郡,尚且还能占据主动权,再不行还能直接跑到国外去。 熊横笑笑道:“也罢,或许是郡守不明国事府之事,右令尹所云皆是国事府三司是也,与郡守无关。” 楚王可以模棱两可的将话给遮过去,但白渊早已是明悟过来,他此来郢都,恐怕真要如武盛那般,被剥夺郡守之职了。 白渊沉思片刻后,最终没有做声。 “寡人很想听听,对于六国抗秦一事,郡守是如何看出?” 见他不说,熊横又继续问道。 白渊忽的挺直腰板,拱手而道:“启禀大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王欲兴六国谋秦之事,必先要思虑六国谋秦之败,臣今日入郢都时,听宫中有卫士言,秦国使者冯章眼下就在宫中?” 很明显,白渊对于此事,是认真思量过的。 看来他是真的以为,楚王喊他来就是来出谋划策的,那昭雎为了自保,活生生就把他给卖了。 不过,从白渊这一番言辞中不难得出,此人对于纵横之道颇有见地,今楚王行六国攻秦之策,天下之人无不是在说此战如何胜,且极少有人提及,一旦败了又该何去何从。 “不错,秦国使者冯章就在宫中,寡人观之此人口蜜腹剑,颇具纵横之才,恐他周游列国,于我楚攻秦不利,便想着将其人扣下,不知寡人此举是不是不义呢?” 对于秦国的谋划,熊横是和盘托出,不做丝毫的隐瞒。 白渊摇摇头:“非也,正所谓邦之交,不在于仁义,而在于利,若一味取仁义,则如春秋之宋襄公,只会失于国也,大王此举何谈仁义二字。” “秦国者,虎狼之也,素有东出之心,一则扣我王,二则攻我上庸,大王身为有德之君,岂能不思反攻之事。臣闻之今年濮水之盟,大王为三国合纵长,后又有黄歇入临淄,齐派兵十万相助,如此攻秦之事,大势已成矣,无需多虑。” “今大王所虑者,乃是一旦战败亦或是战胜,我楚国该如何取之,方为之利最盛!” 昭雎所云不错,白渊的确是长于纵横之道,只一言就说到重点上去了。 对于此,熊横也苦思过许多,与陈均在一起也商议了不少,可他就是想听听别的不同的意见,确保弱秦之举,万无一失。 “郡守高论,寡人愿洗耳恭听!” 楚王高举手中酒爵示意道。 白渊见此,也是迎之。 “如此,臣敢问大王,六国攻秦之举,若是六国胜而秦国败,能否一战而灭秦也?” 熊横微微点点头。 “大王英明。臣以为六国攻秦,纵然能胜,也当如昔年楚王槐伐秦,咸阳近在眼前却纷纷言退兵,何也,六国并非一心,六国并非皆以秦灭也。” “六国若胜,必是大破秦人函谷关,进军关中之内,此时齐国见之,必先行退兵,因秦灭或是弱皆利楚而不利齐也,其后乃是有燕,再是有赵,此去之一半,大军还如何往前。因此臣以为到此时,大王需审时度势,居合纵长之位而谋于秦,弱于秦国,以为我楚国之利,此为其一。” 看来这六国谋秦,根本就是一场死局。 就连胜利了,也不可能在这胜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顶多就是让秦国恢复上十年的元气,就如同秦国魏无忌大破函谷关后,让秦国元气大伤,几十年来所掠夺的土地都一次性换了回去。 最后养精蓄锐二十年,出来了一个秦始皇,一下子将六国给灭了,秦人的顽强可见一斑。 熊横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 “臣之其二,乃是大王攻破函谷关后,可止兵不前,挥师而北上,攻占秦人河西之地是也。河西者,西乃有义渠,北乃有赵,东可至魏,南能直达关中咸阳,若要威慑秦人,则必要据河西也。” 这话也没错! 魏文王时,有吴起连战秦七十余而全胜,攻下河西全境,自此秦国就开始了苦逼之路,就连都城也只能在栎阳、雍城那种地方,放在咸阳就直接算前线了。 这可真是将秦人给害惨了,要不是魏惠王的昏聩加上秦孝公与商鞅的明智,河西又岂能这么容易被夺走。 “大王取得河西之后,便将其奉于魏国,如此不仅能交好于魏王,更是能让秦人与魏人在河西再度展开三十年之战,互伤国力,我楚国可从中取利,先取南郑,再进巴蜀,图谋函谷,进而吞秦,此为其二。” 这一点是完全与熊横想到一块去了。 先图谋汉中,再从汉中进驻关中,再占领关中之后,往东边步步紧逼,和刘邦当年走过的路一模一样。 “臣还有其三者,乃是大王私谋于韩魏两王,秦国若灭,不利于齐燕,对赵则是并无益处,而对于韩魏二国,当大有裨益是也。” “濮水会盟,乃是大王与韩魏之王,可见此二王者,多信于大王,大王可在大破函谷关之际,私于两王,相约各部退兵,同仇敌忾,让秦人割地让步。如魏取之河西,韩取之函谷关、我楚则取之汉中武关是也。有臣之三策,大王何愁秦国不破也!” 果然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白渊所云,俱是在刚刚攻破函谷关时,就已经要考虑的事,否则等到六国真纷纷于秦国合谋退兵之时,一切将太晚了。 熊横郑重点了点头:“不错,郡守言之有理,倘若是我六国大败,又该当如何?” 至于六国大败早就听冯章说了一通,不知站在白渊的角度,又会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大王,若是六国一旦战败,大王所做无非是快也,快快派遣使者入秦,行联姻之举,行联盟之举,秦初经大战,必然无力再东征,只要与其联盟,便可破其连横之策也,否则垂沙之战,将在我楚国重来!” 这…… 厚着脸皮抢先求和,就是这么的简单。 垂沙之战,乃是韩、魏、秦、齐四国攻楚,正好是连横四国。 六国谋秦一旦战败,那六国必然会抢先连秦,楚国在这时候也必须连秦,否则容易有连横之危。 不管是胜,是负,白渊都为熊横分析了一番,的确是不愧于善于纵横二字。 “哈哈,今日闻之郡守一言,寡人可当真是有茅塞顿开之感,只可惜这样大才却不是留在我楚国中枢,为寡人谋划,而只是治理一郡之地!” 要是白渊足够聪明的话,必然会明白楚王这话所指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他再回去了。 而在见面楚王后,白渊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今楚王的权势不可谓不重,聪明如景鲤也是全族尽灭,如今尚有机会能挽回,为何还要偏偏走到那一步呢。 想到这里,白渊立即拜倒在熊横面前:“臣是大王之臣,臣只为大王效力,大王若要臣留在郢都,那臣就留在郢都。” 见他这么上道,熊横呵呵地笑了起来:“可是如此一来,谁又为我宛郡郡守呢?” 只见白渊不假思索道:“全凭大王意愿!” 放下了,这么说他是彻底的放下了。 “好,好,真好!” 楚王连道三个好字。 第一九六章 西伦纸 宛郡,新城郡,黔中郡,江东郡,巫郡此乃楚国五郡守。 这当中三位郡守都被楚王换了一遍,还有一个黔中郡守钟离,一直就表现得忠于楚王,对于楚王新政处处拥护,剩下的那个巫郡郡守要是足够聪明的话,他应该感觉到了什么才对。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楚王腰间佩剑,行走于王宫当中, 在王身侧,就只有一个同样也配着剑的莫敖陈均。 两人一前一后,徒步在高大的宫墙之下,两侧站岗的卫士瞧见,持着手中长戈纷纷行礼。 “你说,这日后谁为我宛郡郡守呢?” 冷不丁的,熊横回神问道。 “寡人今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可别再有推脱之言。” 就在陈均即将要张口之际,熊横忽然又补上了一句。 “只怕何人为宛郡郡守,大王心中早已有了思绪,又何须臣来说。” 说罢之后,陈均似乎觉得不妥,又接着补充起来:“宛郡之西乃有新城,宛郡之动乃有江东,江东郡有江东大营,而新城郡守田苴麾下,也有此一支军队,由此可见,被夹在中间的宛郡,早已没有了挪腾之地,大王又有何担忧呢!” 对于宛郡郡守,熊横不打算用楚国本地士子,他们在楚国的势力背景错综复杂,时日一久,必成其患。而楚国之地,素来就是“欲公之去也”,能留在楚国的山东士子,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纵然是近两年提拔培养了一些,可毕竟都声威不够,难当郡守重任。 因而入楚的外国公子,变成了最好的人选。 他们不仅会忠于楚王的决策,更是能坚定的执行将来的变法,给楚国带来新的力量,因此齐国公子田苴、熊横的大舅哥毫无疑问的就被提拔了起来。 现如今可供熊横挑选的外国公子乃有两人,一是越无辛,二是韩前太子虮虱,而这两人当中,越无辛不管是身世,还是其才学,都是远不及韩前太子虮虱。 陈均心中必然也是清楚,楚王心中所思虑的人选,必然就是韩前太子虮虱。 宛郡之地,不接韩且左右有新城郡和江东郡,断然不会生乱,这也是刚才陈均说那番话,让熊横宽心的用意。 “嘿嘿,寡人是不必担心,就是只怕这位韩太子未必肯接受,接受了未必做得好?” 陈均继续回话道:“凡此大争之世,天下有血性者无不争也,以臣观之韩太子未必就没有血性,只不过是他如今刚好陷入低谷,一切不显罢了,若是大王给他机会,韩太子又何尝不能效忠大王,谋定天下!” 听他说得慷慨激昂,熊横立即止步,朝着陈均笑望过来:“好一个谋定天下,寡人怎么听着你倒像是再说自己!” 陈均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还有大王方才所问,韩太子未必做得好,当今之楚国,大王一年之内连换三任郡守,各地氏族无不是瑟瑟,有前车之鉴,谁又敢在这个时候,去忤逆大王的诏令呢,因而纵然以韩太子为宛郡郡守,也不见得会难以治理。” “何况就臣观之,韩太子此人自小身在宫墙之内,权力之言,耳濡目染,岂能不精通此道,大王以韩太子以为宛郡郡守,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不在熊横的问题上过多的纠结,只将自己的看法悉数倒出来。 熊横笑骂起来;“好你个陈均,竟然说教起寡人来了。” 对于楚王的笑骂,陈均并不理会。 熊横见此人无趣,便叹息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以你的观察,韩太子为我楚右司礼后其事如何?” “回大王,中规中矩是也!” 中规中矩? 熊横纳闷。 “既是中规中矩,那你又如何断定,虮虱就能做我楚国的郡守呢?” 陈均微微一笑道:“大王,以臣之间,韩太子做了郡守后,至少能中规中矩的。” 熊横这些明白,他这中规中矩是什么意思。 这是再说虮虱做的不好也不坏,这样的人不能说起能力如何,只是放在不适合的位置,就只能这样了,若是一旦到了郡守之位,就变成至少中规中矩了。 “唉,真是高处不胜寒啊,这大王做得越久,寡人就越是会小心起来!” “大王这不是小心,而是谨慎。” 熊横点点头:“对对,就是谨慎。” …… 君臣二人一边走,一边说。 片刻间的功夫,就来到了御府西伦这里。 自从熊横让西伦去研究造纸术起,西伦已制造出了不少的纸张,一个版本比一个版本好,一个版本比一个版本更有进步,但却始终没有达到让人满意的地步。 今日清晨,听得多嘴的寺人说道,御府那边改良的造纸技术,比之从前又强上了几分,这无疑是极大的提高了熊横的兴趣,当即就拉着陈均寻了过来。 一入这里,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草药味,五颜六色混合成黑色的污水,正从宫外的水渠中流向更远的地方。 这一下子让熊横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环保。 要让整个楚国上上下下,都用上这样的纸张,那就必须得开一座大大的作坊、甚至是工厂流水线来生产,这无疑会有许许多多的污水需要排泄,要是在楚王宫中,别到时候将整个王宫都污染了,因此搬到偏远的郊区,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知在郢都在设立一个工业区可不可行! 见到里面,早有忙碌的寺人宫女见及是楚王,立即行礼,一路将楚王引到大殿当中坐定,才有御府西伦从外着急忙慌的跑来。 此时,他手中正握着一物件,只薄薄的一层,看其弯曲的程度,又有些柔软与韧性,微黄的颜色,表面十分光滑。 熊横见之,愿将其称之为纸。 “臣御府西伦,拜见大王!” 西伦在楚王面前躬身行礼道。 熊横哪还能顾得上这些立即,那一边大笑,一边将那纸张提在手中:“不用多礼!” 转身一看,长案上正好摆着一副笔墨。 当即将纸张铺开,略微沉吟后,在上面写下了一个楚,是楚国的楚字。 仔细看,墨汁沾染在执掌之上,凝结不散,然后再提起来折叠起来,没有丝毫要断掉的痕迹,又甩了甩,韧性也是绝佳。 纸,纸张! 经过了他……不,是西伦没日没夜、孜孜不倦的研究,这玩意终于被制造出来了。 “大王手中纸张,乃是臣最新所做,不知是否何大王心意!” “哈哈,合,太合了,这正是寡人想要的纸,西伦快告诉寡人,你想要什么,寡人都可赏赐于你……” 见到楚王如此欣喜,西伦一时之间,倒不是该说什么来。 等了半响之后,他才是笑声说道:“臣只愿效仿先贤鲁班,只愿这纸传遍天下!” 这还真是个伟大的想法! 熊横上去拍着西伦的肩膀:“哈哈,不仅如此,寡人还会以你之名命名此物,从今往后它就叫做西伦纸!” “而你,也不再只是我宫中的御府,因为寡人要让你全力制作西伦纸!” 第一九七章 黄歇入蓟城(一) 蓟城者,燕国都是也。 自楚国使者黄歇离开临淄,已有整整一月,方今才是抵达蓟城之外。 站在此处,足见蓟城之宏伟。 昔年周武王分封天下,以宗室姬奭以公,封为燕地,在此间立下燕国,自此之后这天下才有姬姓燕氏者。 时光荏苒,如今七百年过去,世间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初被周武王分封的那些公伯们,绝大多数都泯然与这个大争之世,唯有的一个宋国和卫国,也只能是苟延残喘罢了,唯有燕国,这个古老的国度,依旧是战国七雄之一。 远处的蓟城,土黄色的城墙宛如一条黄龙,盘踞在大川之上,城墙上墨色的城楼以及箭塔,无不透露出沧桑。 它远没有临淄的繁华,更没有咸阳的崭新,也不如大梁的富饶,郢都的广阔,但是它古老,它坚守着它的传承,一直到了今朝。 正午之下的蓟城,正是一副别样的景致。 自三家分晋,天下进入战国时代,其后魏文侯的变法,更是掀起了大争之世,让这个本就不太平的世界,争的更加火热、更加残酷起来。 从魏国到齐国,从齐国到秦国,从秦国到赵国,诸国都在变法,没有跟上时代的燕国,差点被战国所逃脱,南边强大起来的邻居齐国,一战攻破的燕国国都,诛杀了燕国燕王。 是燕职、当今的燕王在这危难之中即位,他以郭隗为师,任用贤能,修养于民,以魏人乐毅为上将军,主持燕国变法,磨练新军。 时至今日,可以说燕国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站在蓟城之外,黄歇一下子想到了许多。 他本可以在十日之前,就抵达蓟城,可一封信让他放缓了脚步,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等着他一起入蓟城,一起面燕往。 给他书信的那个人是魏国的上将军公孙喜,此番六国攻秦之事,除过楚王之外,就属魏国最是上心了,而他要等待的那个人名为楼缓。 若是细说起此人来,可以说是大有来头。 楼缓者,本为赵国臣子,当年赵君胡服骑射、变法强国都有他的身形,学于法家之道,又长于纵横之策,也是天下间出了名的策士。 当年秦悼武王在洛邑绝膑而亡,是赵国的臣子楼缓一路入蓟城,护送着嬴稷母子二人顺利到达咸阳即位,在这之后并顺利的成为了秦国的丞相。 后来随着秦太后逐渐掌权,才罢黜了楼缓的丞相,任用在季君之乱中立下大功的魏冉为丞相,自此秦国也开始了被“四贵”所统治的局面。 终于,平静许久的大道之上,起了一阵灰尘。 隐约当中,听得马蹄作响,黄歇遥遥望去,只见那是两辆马车而来,一辆装载着货物,一辆则是拉着人,马策左右各有两个骑士,每人牵着两匹马。 长途出行,全靠马力。 因此为了赶时间,富贵人家都会多牵几匹马,轮流负重,既能尽快的赶快,又能让马儿不至于太累。 黄歇算了算日子,在今日赶来又有如此之阵仗,有可能就是了赵国使者楼缓。 “先生,我听说赵人学于胡人,善于马术,且看那骑士各个皆是深知马性之人,还有在看那几匹马,俱是北地好马,多有赵人之风!” 旁边说话者,乃是一老汉。 此乃黄歇仆从,本为齐人,年轻时曾游走于天下,黄歇见及他见多识广,便留在了身边为己用。 黄歇微微颔首:“即是如此,那该派人前去确认一下!” 这话音刚刚才落下,就见得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一飞骑火速朝这边而来,之间他双手紧握缰绳,双腿仅仅夹着马腹,身体上下起伏,似与那马儿一致。 速度不仅是快,更是有一种独特的节奏。 黄歇虽不通马术,但也能知此人马术非同小可。 转眼间之间,就到了面前,马儿刚刚停住,就见得骑士已是跳在面前,握着缰绳拱手而道:“敢问可是楚国外交令黄歇?” 黄歇一把推开左右,上前一步,走至那骑士身前:“不错,正是黄歇,可是赵国上卿楼缓来了!” 骑士点头道:“正是我赵国上卿,外交令且等。” 话落,再度翻身上马而去。 那骑士到了马车旁后,念叨了几句,那马车继续开动,朝着黄歇驶来,就在快要到跟前时,黄歇抬步而去,马车停下,当中有一位男子落了下去。 且看他怎生一副模样,身长八尺,气度雍容,已过而立却不及不惑,下颌长须飘然,身上白衣鲜艳,足下是玄色长靴,腰间是败于腰带,眉眼修长,鼻梁硬挺,模样是十分出众。 此人少年之时,便为赵雍之臣,一直受到重用,而立之年,又为秦国丞相,如今再又到赵国为官,可以说是位极人臣的典范了,天下有识之士无不向往能如他这般,学以致用。 不待黄歇说话,楼缓抢先行礼道:“楼缓拜见外交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从未想到外交令是如此年少,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语气温和,声音沉稳,听他说话真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黄歇微微一笑道:“我曾在楚国时,就早闻先生之名,今日得见先生,才是真正的荣幸!” 楼缓闻之大笑起来:“哎,自公孙喜入我邯郸,我便禀于君上,我赵亦要连天下而抗秦也,便自愿领命前往蓟城,以期说与楚王,好在这紧赶慢赶之下,终于是得见了楚国使者,使者就等了吧?” 黄歇摇摇头:“我前日方到,不算久等,况且倘若西上卿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与燕王呢!” 对于燕赵之地,黄歇极少来,对于燕赵之臣,黄歇也不甚熟悉。倒是听说这赵国楼缓,常行走与赵燕之间,与郭隗、邹衍、乐毅之人为之友。 黄歇虽自信纵然独自入蓟城,也一样能说动燕王,可毕竟是国事为重,能稳妥一些还是稳妥一些。 听到黄歇的话,楼缓笑着摇了摇头:“外交令太过谦虚了,我虽远在北地,但亦是听说楚王雄才大略、善于纵横是也,今六国谋秦之事,已成于五国,燕王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是任谁来说,燕王必然会连秦也!” 楼缓不愧是老策士,对于天下的形势是了解颇多,只一番话就道出了燕王现在的处境。 黄歇略微思付后,不再打算与他客套:“即若如此,那上卿又何必一路赶来呢?” 将连燕一事说的这么简单,那楼缓这一路赶过来,当然不会是只为了说服燕王这么简单,肯定还会有其余的目的,而且很有可能这么目的就是他。 闻言,楼缓一双眸子紧盯着黄歇:“外交令可真是快人快语,看来什么事情都是瞒不过外交令,不错,我此来只有一个目的,闻之楚王有亲自率军之心,不知此番对于攻破函谷关,可有几分胜算?” 黄歇想了想后,直接反问起来:“此番谋秦,我楚出兵十五万,韩魏齐三国各为十万,其四十五万是也,破函谷关者非兵多将广不可为,是胜是负不还是要看赵国出兵几何呢?” 六国谋秦,对韩魏而言,谋秦只有一事,那就是胜利,而对于赵国而言,则思虑就很多的,大胜秦国好处不多,而且还大利于魏。身为赵国臣子的楼缓,势必要做一个权衡利弊,知道楚王的决心对赵国非常重要。 “哈哈,今时今日我方之,楚王不仅谋于纵横,更是知人善用也,能以外交令为楚国使者。我来之前,君上早有交代,若燕能出兵十万,我赵亦当如此!” 赵国出兵十万! 对于此,黄歇是早有所料,至于楼缓为何要强调要让燕国也出兵十万,全是因为赵与燕有中山之争,燕国强对赵不利,赵强对燕也一样不好。更甚至要不是这些年燕国一直暗中支持中山,中山早就别赵国灭了。 这也是楼缓此行的目的之一。 “其一,我王谋秦,有必胜之决心;其二,此去入蓟城,便是为燕王十万大军而去!” 黄歇直接回话道。 谋秦则必胜,这是楚王亲口之言,他没做丝毫隐瞒尽皆道出。 楼缓微微思索后笑了起来:“如此,就请外交令一道入蓟城吧?” “可!” 第一九八章 黄歇入蓟城(二) 蓟城驿馆,位于王宫之北。 这里距离王宫很近,若是从这里出发,只需一刻钟就能入宫,面见到燕王。 对于此,可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是当年燕王燕职亲自试验过的,也是他对于入燕天下士子的承诺,但有强燕者,必是高官厚禄。 曾经在那蓟城之外,有一座高台,名曰黄金台。 燕王将整个燕国的黄金都收集起来,尽皆摆放其上,若有贤能为燕国效力者,必定封赏,如果说这天下间除了秦孝公外,还有哪一个君王有如此的求贤之心,那只能是燕王燕职是也。 不,比起秦孝公,燕王燕职是更具雄心,将招贤纳士做得更彻底,至于为何秦孝公的招贤令被世人所传唱,而燕王的黄金台却是鲜为人知,这全是因为秦国强盛,秦国最后一统天下,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而燕国,则如昙花一现,自燕职之后,就再也没有崛起过,一个太子丹也是因为刺杀过始皇帝才被世人所知。 驿馆外,街道上十分热闹,往来的齐赵商人呈络绎不绝之势,沿着街道两侧的商铺里也俱是熙熙攘攘,燕国之强盛,展现在方方面面。 这时,一辆马车自街道南边而来,那里是王宫的方向。 马车停住后,一位身着玄色长衣、气宇轩昂的男子从上下来,站到驿馆之外。 身量不算高,也决计称不上矮,七尺之余,身材称不上壮硕,但决计也称不上瘦弱,蜂腰虎背,肩膀处很是宽阔,颔下是一缕长须,直到胸口,负着手,挺着胸,微眯的眼睛望着门匾。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进去,也不出说,跟在左右的持剑侍卫如两座黑塔一样矗立,动也不动。 终于,驿馆中正在忙碌的驿丞无意间朝这边瞥了一眼,紧跟着面色忽然大变,似有惶恐,又似满面堆笑,迎到男子身前。 “上将军,快快有请!” 上将军? 这天下间能被叫上一声上将军的人,可谓是屈指可数,秦国没有上将军,只有武安君,赵国没有上将军,也只有武安君,楚国和齐国是大将军,而韩魏两国的上将军也自然不是此人。 那他就只能是燕国的上将军乐毅。 男子并未抬步,只是在微微颔首后问道:“楚国使者和赵国使者可在此间?” “回上将军,两位使者自昨日入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如今还在驿馆中呢。” “好,你去通报,就说乐毅拜访二位。” 话落,不再理会驿丞,径直走入驿馆。 能看得出,对于此间的布局他是十分熟悉,进去之后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走,唯独走到后堂一座屋子中。 此处环境清幽,四下里装饰精美,正是会客谈话的好去处。 鞋子,就脱在门口。 乐毅进去后没有先行坐下,而是站在窗户边,将窗户稍稍推开了一条缝,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院子里开了一地的菊花。 望着这满院的金黄,乐毅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他本是魏人,其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乐羊,就是那个被魏文侯所重用,灭掉了中山国的将军,中山国灭后,乐羊被封在中山国都灵寿,自此乐氏一族,皆在中山生息。 后有中山王姬厝复国,灵寿重回中山国内,乐氏一族势微,有些逃到了赵国,有些逃到了魏国,而他乐毅就逃到了赵国。 犹记得他小时候,就被乡邻族老赞誉为神通,只要是他看过的书,都可以做到融会贯通,过目不忘,为此他读了很多的书,精要研习于兵,研习于法,研习于纵横。 今大争之世,唯有此三者才能经世致用之学,乐毅所学不为求道,只为求官。毫无疑问,他是信用的,遇到了燕王这样的雄主。 自此君臣相和,变法仅仅十年,燕国的面貌就焕然一新,其国力也是蒸蒸日上,这些他都功不可没。 今时今日,天下再起争端。 最南边的楚王在今年五月之初,与韩魏两国会盟于濮水,开启了轰轰烈烈的抗秦大计,如果天下万乘之国俱是响应,如今可就只剩下他燕国了。 乐毅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到参战对燕国能有什么好处,但可以预见要是不参战,将会有多少的坏处。 纵横阖捭,纵横阖捭! 天下之事在纵横,又不在纵横,也绝非是纵横二字所能说得明了! 秦国强,则入三晋,入三晋则制赵魏韩,这对燕国就只能有好处,不能有坏处;秦国强,则齐王必起争雄之心,齐国君臣的视野将会放在西方,而不会在北方,这就是简单的纵横之理。 可是…… 乐毅知道,燕国必须得被绑在诸国的战车上,否则诸国将会认定燕国是在秦国的战车上,到时候抗秦之事不管是胜了,还是败了,燕国都要遭殃。 为此他必须要谨慎的作出决定,不能有半点的偏差。 就在他恍惚当中,听得外面一阵踩过木板的声音,乐毅将窗户轻轻的放下,将那满园的金黄都关在外面,然后整了整衣冠,在距离大门三尺处立住。 “使者,请!” 外面先是传来驿丞的声音,接着就见到大门被推开,驿丞领着一个唇红齿白、俊朗不凡的少年立在外面,其肌肤之细腻,其气质之如水,一看便知是来自南国的使者,不似北地士子。 黄歇瞧见乐毅就这样站着等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他想到入蓟城之后,可能会先见到燕国的忠臣郭隗、乐毅这些人,去他们的府中一一拜会,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乐毅直接找到驿馆中来。 不知怎么的,这又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那个愿意出行临淄城外,亲自迎接他的孟尝君田文。 “使者轻轻请入内,我是考虑不周了,我本该早就去迎接使者的!” 乐毅轻轻说道。 这一路所来,燕国早就知道有个楚国使者北上而来,凡此路过的驿馆都是车马食宿皆是免费,而且都是提供最好的,燕国的热情黄歇早就感受到了。 黄歇未动,微微弯腰下去:“楚国外交令黄歇,拜见燕上将军!” 礼仪不可少也。 乐毅拱着手,也是回礼道:“乐毅见过外交令,快快请落座。” 说话时,人往后退了几步,引着黄歇落座。 很快驿丞又上来酒水之物,俱是摆在长案上:“上将军,赵国上卿楼缓随即就来。” “无妨。” 乐毅将手一抬,驿丞退了下去。 “外交令,外交令,我听说楚王自亲政以来,虽从未提变法二字,但处处皆有变法之意,想我春秋及至战国数百年,天下间又何时有个外交令。” 乐毅举着酒爵,向黄歇示意道。 黄歇端起来酒杯一饮而尽:“那上将军是觉得这外交令是好,还是不好呢?” “哈哈。”乐毅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好了,孙子有云上兵者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之上策,纵横之道便是两国邦交之上谋也,楚王必然是着眼于天下,着眼于纵横,楚国方才能有这外交令一职,真明智之君也。” 或许是对楚王崇拜所致,黄歇但凡听到有人夸奖楚王,心中都忍不住有些自豪、有些得意。 “我也曾听闻上将军效仿的是吴起之道,强军以强国,强国以养军,能得大将军如此良臣,哪国又不幸运焉!” 这次乐毅举着酒爵,直接大笑起来。 “承蒙使者如此高看乐毅。” 就在这时候,房门又被推开。 转头一看,原来是驿丞领着赵国上卿楼缓进来了。 第一九九章 黄歇入蓟城(三) 此时的楼缓,面上正洋溢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从外面射来的一缕晨光,正好在他面上,让他半边身体都沐浴在金辉当中,整个人似乎是多上了一股神圣的气息。 “原来是赵国上卿来啦,快快请进!” 黄歇刚刚起身,身为东道主的乐毅早已是迎了上去。 楼缓见之轻轻抬腿,快进来半步,然后一脸笑意道:“赵国上卿,好你个燕国上将军,你这是在奚落我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楼缓与乐毅两人不仅是熟悉,更是私教不错。 乐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哂然一笑:“哈哈,这可是你提醒我的,否则我又岂能想到这里来,不管是丞相也罢,上卿也罢,都不可更改你楼缓之才也!” 说话间,已是弯腰行礼。 楼缓跟着拱手道:“哈哈,这话我爱听!” 他们两人的哑谜,黄歇算是彻底听明白了。 原来是这楼缓曾为赵国上卿,之后为秦国丞相,如今又成赵国上卿了,人生的起起落落,皆在几年之间展现。 两人寒暄过后,俱是望向黄歇,尤其是楼缓更是说道:“扰人清梦,扰人清梦啊,为了赶上外交令,我可是两日没睡过好觉,本想今日多睡一会儿,没想这位燕国的上将军这么着急,就找上你我了!” 驿馆厅中,三张长案围城一个圈,楚赵燕三国使者各坐一张,各执一方,正如三国之形势。在黄歇的左边乃是乐毅,在右边乃是楼缓。 听到楼缓之语,黄歇微微转头笑着说道:“觉是没有好觉了,不过这也足以说明,燕王对于我出使之事,是格外的上心。” 话落,再望向乐毅:“凡此天下诸国者,多是上将军主外,主战;丞相相国主内,主外事。可我听说燕国偏偏相反,乐毅虽为上将军,但主持变法,训练新军,国内国政,俱由上将军把持,而丞相郭隗者,则长于纵横。” “我等二人,分为赵楚而来,于燕而言乃外事,可令人奇怪的是,这外事偏偏派遣了上将军这个内臣前来,这是不是已经表明了燕王的一种态度呢!” 听到黄歇说罢,乐毅与楼缓皆是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 派遣外臣,说明燕王就此外事要与两位使者商讨,或是讨价还价一番,派遣内臣,说明燕王对于联盟之事,早已没有异议,剩下的就是如何派兵,派兵多少的事了。 这黄歇可真是机灵,仅凭此就能道出燕王之心。 楼缓笑指乐毅道:“这刚一见面,燕王之心就被楚国使者说破,不知作为燕王臣子的上将军,又会对我等有何说辞呢?” 乐毅略微沉思,望着黄歇之时眸子里早已闪过一丝欣赏。 曾几何时,他也同样如此年少,他也同样如此聪慧过人。 “闻之楚王以一弱冠少年为使者,我曾的确存有轻视之心,如今得见皆是吾浅见了,多有失礼之处,还请使者多多担待。” 乐毅不说场面的话,也不喜欢说违心的话,聪明如他必然清楚,违心场面皆不可长久,唯有实力方可持之以恒。 说过之后,还不忘坐而拱手,以示赔罪。 黄歇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真诚,也立即回话道:“世间宛如大江,世间之人宛如江上一叶叶扁舟,大江自西向东而流,我等扁舟岂能不受这俗世洪流的影响,不过难能可贵的是,上将军却自有一份定力,能让水流暂停的定力。” 这就是黄歇对乐毅的评价,也是这位燕国上将军所给他的感觉,虽接触不多,但这位燕国上将的能力,已让他感受了一些。 乐毅听后,先是思索,再接着郑重点头道:“洪流能否停不好说,我只愿自己能停歇,哪怕那么分毫。” 话落,高举酒爵,三人共饮一爵。 “我看上将军与外交令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不过这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等今日聚于此处,乃是为国事,为六国抗秦之大事。燕王之心刚才外交令俱已点破,上将军索性不如对我等名言?” 楼缓一番言语,又将众人拉了回来。 乐毅微微摇头,接着又长叹一口气,似有颇为无奈之感:“楚王精通纵横之策,又有楚外交令此等英才为之号令,可以说已将我燕国逼入绝地,非秦则楚,两位以为此时此刻,我燕国还有所选择的余地吗?” 他这样说其实是已经应承了六国谋秦之事,接下来所要思虑的就是出兵多少,所为何虑了。 “外交令言之有理,世事如大江,你我俱是在这江中,纵然你不往前行,也会裹挟着你向前,此乃天下变化之道,不可不察也,也非是楚王裹挟燕国,乃是世事在裹挟你燕国,难道你燕国不出兵,就能制得住秦人东进的步伐吗?” 说话者,乃赵国上卿楼缓。 说罢之后,他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又继续道:“秦人志在天下,离燕不远矣!” 楼缓曾在秦国为相,他深知秦自孝公变法以来,就一直谋求着东出之心,秦王嬴驷当是如此,秦王嬴荡当是如此,如今的秦王嬴稷更是如此,秦国上下,人人皆有此心,秦之威胁,乃天下之盛。 对于他的话,乐毅似乎是并不认同,只见他摇了摇头道:“秦人距赵近,可距我燕远矣,纵横之道,长于远交近攻是也,上行身为纵横名士,岂能不知此理,如此说话,不过是让我王尽快答应而已。” 这时候,他又望向楚国使者黄歇:“天下虽人人皆知秦人之祸,然六国谋秦却是各有所求也,非一个抗秦所能言得。” “我曾闻之秦有攻伐魏国之心,魏国若不抗秦,则秦必来;秦之东出,必临韩,昔年韩失宜阳武遂,便是此理,也因此韩若是不抗秦,则必被秦所攻。” “再有楚国者,有楚王雄才大略,对内变法以强国,举荐贤能,任用外国名士公子,以为其谋,对外血战于秦,丝毫不退半步,足以见之其雄心,因此楚王抗秦,又不同于诸国,楚王抗秦乃是争霸也。” 到这里,乐毅再一转头,径直望向一旁的楼缓:“我再说赵国,赵君雍者,虽以君而自居,但其谋略之强,足以当王也,如此作为,实乃暗藏争霸之心也。此为赵国之攻秦之心,几同于楚也。” “如此,我再说齐,齐之国当为连横,却行纵横之事,何也,交好诸国而不受攻伐也,再者齐王地心高气傲,欲效仿齐桓公尊襄夷之举,已成霸主,此便是齐国攻燕之理。” 话到这里,乐毅顿了顿:“今有我燕,虽未有称霸之心,但亦是有联合天下诸国之意,此便是我燕国攻秦之心,因此……” 话到这里,乐毅彻底不说了。 因为面前端坐的这两人俱是听明白了。 天下六国,正中间的两个是真的为了抗秦,北边和南边的两个是都有称雄争霸的意图,而东边的两个都有维系朋友圈的意图。 那现在乐毅的话就很明白,赵楚两国到底会入谁的朋友圈呢。 楼缓笑而不语,只是望向黄歇。 因为他很清楚,黄歇比他更想要说服燕国,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就交给黄歇去吧。 更何况,以黄歇的身份立场还好回答一些,乐毅所要听的也正是楚国使者的回答,至于他这个赵国使者其实并不重要。 黄歇望着两人,知道压力都在自己的身上。 忽然间,他想到要说什么呢。 “一则一山不容二虎,二则远交近攻是也,燕王上将军有何担心?” 乐毅听后,先是一思,其后大笑起来。 “使者之言,正是吾之所欲也。” 一山不容二虎,乃是在说楚王要称霸,齐王要称霸,楚齐之间必然不会和和睦睦。远交近攻,则是在说燕国在远,齐国在近。 他这一番话不仅给了乐毅答案,也表现出了楚国的态度。 “上将军可还满意?” 楼缓出声问道。 “满意,当然是满意。” …… 第二零零章 黄歇入郢都(四) 势。 大势。 大势所趋。 这就是大势所趋, 在稷下学宫时,黄歇曾有幸拜读到法家名士慎到之言。 法家者,闻名于世者当有三人,商鞅者重于法,申不害者重于术,慎到者终于势。 此中势乃是告诫君王要善于利用自己的权势,善于利用大势,今时今日,黄歇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天下大势。 犹记得他受到楚王的王令时,是一副何等忐忑的心情,他自负学识不低,但毕竟是年少,经验不足,像是这样的重担还是头一回,前路又无人指导,就只能自己摸索。 可他在临淄城外见到孟尝君的那一刻,就忽然有了信心,甚至让他觉得这些事有些容易到超出他的想象,之后再见苏秦,再见齐王,到前两日见到燕国的上将军乐毅,让他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大势所趋,这就是势。 正是在这股大势的驱动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向前,没有人能阻止,也没有人能让其停歇,就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也正是因为思虑到这些,才有他那句世事如大江,人人如扁舟之言。 马车正缓缓驶过蓟城的街道,王宫就在眼前。 以礼贤下士而闻名于天下的燕王,岂能不思召见楚国与赵国的使者,此时此刻,两人正同坐一辆马车,去见往燕王。 “此番见过燕王之后,外交令的使命就算是彻底了解了吧?” 对面楼缓徐徐问道。 他平素说起话来,总是语速缓慢,让人徒增一种亲近之感。 黄歇见过的天下名士有很多,他们或是智慧,或是不近人情,或是居高自傲,但像楼缓这样的人,还是极少数。 他的温和不单单只是在对黄歇时、在对燕国上将军乐毅时,就连对待车夫、街道上遇到的庶民,也都是如此。 黄歇颔首道:“不错,此行我从楚国出时,正是六月,如今已然九月之秋,该回去向我王复命了。” “啊,楚国,楚国!” 楼缓柔柔地叫喊了几声。 “我这一生要么在赵国,要么在秦燕,就连齐魏韩都极少能去,楚国对我而言,是何等的遥远,能否说说看,楚国有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黄歇想笑,因为他现在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他出行这么些日子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个问过他。 不,不是有趣的事,是有趣的人。 “若是楚国不同于赵的最大区别,乃是水多且热,我本就是楚人,又自幼生在楚国,要说有趣的事,可真是三日三夜都说不完,今日见过燕王后,我愿与上卿彻夜相谈。” 是的,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 黄歇现在满脑子都是面见燕王的事,暂时没有兴致说态仔细。 “如此甚好。” 楼缓则变现的十分轻松:“世人皆知我楼缓长于纵横,长于变法,可他们岂可知道,我实则长于兵事也。” 兵事? 黄歇满脑子疑问,一则不明白楼缓为何突然要说这些,二则在自己的印象当中,兵事两个字就与楼缓一直扯不上什么干系。 不过,常有传言,赵君胡服骑射之举,曾有群臣反对,认为此举乃是向蛮夷学习,为华夏所不耻,唯有这个楼缓是一力赞之,并且将此事彻底执行下来。 或许是天下人都错想楼换了,只将他看成了一个策士,而没有看成一个将军。 “先生莫非精通胡人之道?” “哈哈!”楼缓大笑起来:“楼者,本就不是华夏之族,为胡也,我岂能不通之,正所谓天下之法,乃在于用,能用皆是大法也,胡人骑兵长于我华夏,如何不学之。” “除此之外,我更是精通孙子之法,孙膑之说,吴起之术,司马之道,对于天下兵家之学,皆有所涉猎。在秦为丞相时,还常与秦国将军们一起,论战商君兵法,司马错、樗里疾、白起之流者,皆是我坐上宾客是也!” 黄歇虽不通于兵,但楼缓所云几人,他俱是听过,这些人中还有一个名白起者,曾被楚王三次提及,让外知府多多调查。 “还请上卿恕罪,当真是小子小看上卿了,不知这些人中,谁人兵法为之盛?” 如此问话,倒是有几分考教的意思了。 楼缓也不介意,微微一笑后说道:“天下之事,都处于变化之中,此变乃越变越好之意,因此谁在后谁的兵法就好,毕竟他可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得更高更远!” “那你是说白起呢?” 黄歇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下倒是楼缓有些意外了:“白起,莫非外交令也知道他?” 此时的白起,在秦国已有名气,可放眼天下,人们知道更多的自然是司马错、樗里疾这些人了。 黄歇自知失言,才思敏捷的他当即就回答道:“上卿所云这几人中,我俱是听过,唯有这白起没听过,又听上卿的意思,似乎是在推崇他呢?” 一句反问,让楼缓当即消了疑惑:“哈哈,有道理,白起者最善知己知彼,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不管是什么战法,皆可在他手中随意使来,将来此人必为天下之大敌!” 到这里,马车忽然停住。 听的外面传来车夫通报的声音,黄歇揭开帘子一瞧,原来是要进攻了。 只耽搁一会儿,马车又动了起来。 黄歇想到楚王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秦国有个叫白起的将军,要多多注意,将来会成为楚国的大敌。 心眼心眼一直就比正常人多的黄歇,马上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楼缓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呢,而且还一下子说这么多。 楼缓此人不管做什么事,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皆有其目的,他很少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还有刚才他说的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谈天说地,实则是在处处展露自己的才华,甚至他在开始说之前,还提到了有去往楚国瞧一瞧的心思。 他的用意黄歇想明白了。 “先生真大才也,我听说先生本在赵国为上卿,辅佐赵国变法,如秦之商鞅一样的人物,其后在护送秦王回咸阳的过程中,受到秦王赏识,在秦国丞相甘茂离开后,便以先生为丞相,治国六七载,现如今先生再回赵国,纵然赵君以上卿委之,恐怕也不如从前了吧?” 当初楼缓去往秦国为相,实则也有赵君的意思,为的是秦赵两国国君的和睦,但尽是不同于往日,六七年后再回去,形势已经变了,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啊。 此话似有失礼之处,可楼缓丝毫不介意道:“正当如此。” “方今天下,人人皆知,我楚王礼贤下士,用人更是不拘一格,似欲公之去也之事,从不会在我楚王身上,今又以韩公子田苴为新城郡守,更是让天下士子萌生了入秦之心。既然先生有去我楚国之心,何不现在就去?” 这一番话,正是说到楼缓心底里去了。 他此时来见这位楚国使者,一同说服燕王是其次,再给自己找个明主才是主要。 见及黄歇如此年少,却如此有才,便可知楚王如何,这让他更是下定了要入楚的决心。 “外交令知我心也,若是能见楚王,是再好不过了!” “对我王而言,亦是如此。” 黄歇答道。 每逢外国使者来,楚王都是亲自迎接,若是这个秦国前丞相去了,必然也是如此。 “哈哈!” 楼缓再度大笑起来,笑声极为响亮。 这时马车停住,有寺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使者,到地方了!” 第二零一章 黄歇入临淄(五) 前方是一座宫殿,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玄色的柱子,黄色的宫墙,厚重的大门之上,用精美的漆器所装饰着,处处都昭示出一种新意,一种新气象。 不错,此间王宫乃去年燕王新修,昭示着今日之燕国,已大不同于往日。 黄歇楼缓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齐齐沿着台阶往上走去,围绕着宫殿到处都有威武的燕国卫士,执勤的宫中寺人们往来于其中。 就在两人即将要走上台阶时,却见得宫殿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位身着青色长衣,头戴王冕的男子,已然正在宫门之下。在这宫殿的应承之下,更显其气概无双。 无需多问,这位必然是燕王燕职是也。 两人情不自禁皆是加快了步伐,趁着这间隙,黄歇朝着上方的燕王多瞟了几眼。 身量不高,略显肥胖,肤色黝黑,满面短须,面有皱纹,颇具威武之相,此时的他,正抬步走来,至于台阶之旁,还不等两位使者上去,就已然伸出手来,微微躬身道:“孤特来迎接楚赵两国使者!” 身影雄厚,宛如在耳边炸响,但却一点都不刺耳。 人人言燕王礼贤下士,最惜贤才,今朝见之,果然是有此风度,不过其人身上透出的王者之气,也一样在告诫着你,面前的这是一位何样的人物。 “外臣黄歇,拜见燕王!” 比燕王低一个台阶,黄歇就已经行礼到,因为再上去就要撞到燕王身上了,如此,招贤燕王居高临夏之势。 “赵国楼缓,拜见燕王!” 黄歇身侧,乃是赵国上卿楼缓,他也一样行礼道。 “哈哈,何必多礼,快快有请!” 说话间,两只手伸出,一边拉着一个,朝着大殿中行去。 这就是燕王。 虽礼贤下士,但处处不忘礼也,毕竟七百年多年的传承,毕竟传自大周,身上的那种古老跟贵气,是一时半会儿间所去不了的。 未及殿中,黄歇却早已听到有月舞之声传出,等进到里面,正中十来个美姬偏偏起舞,一侧七八个寺人正在各执乐器,敲击出美妙的音乐,大殿正中一副迎客之相。 正所谓十里不同风俗,聪明如黄歇,岂能不知这一点,早在临淄时他就已经做过功课,对于燕王的喜好,燕王宫中的礼仪,俱是做了了解。 周以礼治国,传至今朝这个深谷为陵的战国虽然多有荒废,但在燕国这一支上很好的保存了下来,今时今日燕王也一样重礼,每逢有客从远方来,这些礼节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大殿当中,燕王坐于上首,紧跟着左右各有两张长案,看来是为楚赵两国使者所准备的,因此在这殿中除过三人外,就只有寺人与美姬,看来这位燕王也要如齐王一样,是要独自会会他们这两个使者了。 “两位使者,请落座!” 燕王坐定后,伸手说道。 黄歇听后并未动,而是稍稍等了一下。 按照这礼法,当以燕王左手为尊,右手次之,他主动去坐右手吧,不符合楚国大国的身份,会影响了楚王的王位,若是他主动去做左手吧,似乎显得太过霸道,惹得燕王不喜,因此他打算等等。 楼缓倒是个机敏且有眼力劲的人,他先是躬身谢过燕王,然后主动落到了右边,这下是将左边给他腾出来的。 “外臣谢过燕王!” 黄歇谢礼之后,有不忘朝楼缓示意,方才坐了下来。 燕王列于上首,对于两人的举动可谓是清清楚楚,嘴角不自觉的闪过一丝笑意。 “孔夫子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孤这殿中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远方的宾客到访了,孤身为这燕国之主,蓟城的东道主,岂能不施之于礼!” 燕王说了开场之后,举起酒爵。 黄歇楼缓二人见之,共与燕王饮之。 再往后,就是燕王在将手一挥,舞乐声起,大殿当中上演着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 燕王端坐其上,看得是全神贯注,全然不朝两人看来,黄歇见之对面楼缓也一样是如此,便将心放下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舞姬的大腿上去了。乐器的声音虽然不绝于耳,但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太过安静。 啪啪啪! 一曲终了,燕王拍手叫好起来。 黄歇与楼缓见之,也一样是说上了些客套的话,就在这稍稍寒暄后,燕王又再度挥手,顷刻间的工夫里不管是寺人还是舞姬都退的干干净净,甚至就连刚才摆放在大殿中的乐器,也都被搬走了。 这里一下子换了一种气质,一下子变得冰冷、孤独起来,就只余下燕王的王者气概,悬浮于整座大殿之上。 黄歇明白,方才的那只不过是燕王的见面礼,剩下的才要谈正事了。 “我燕国不同于赵国,也不同于楚,我燕国自有燕人之风,自有我燕人之骨,不知两位使者观之我燕国舞乐感觉如此!” 燕王声音当中,似藏一股傲气,一种自信燕国就是最好的傲气。 对于燕国舞乐如何,黄歇实在不想做评价,毕竟这也非他的强项,倒是对于刚才美姬与寺人的进退有度,他很有想法。 足见燕王是个克己之人,与之亲近之人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燕国舞乐是好,可惜外臣乃是赵臣,实在是喜欢不来,倒是燕王所赐美酒,当真是上好佳酿,着实让外臣震惊一场!” 就在黄歇思索之余,对面的楼缓早已发出声来。 与黄歇想比,他这个老策士的经验与能力,就显现出来了,我就不说你的歌舞好,来表明我赵国也不差于你燕,之后再说你燕国美酒好,又不至于太对立。 弦外之意燕王是听得清清楚楚,可又能如何。 燕王举着酒爵,摇头笑道:“好啊,既然使者喜欢,回去的时候孤可令人送使者一车!” 楼缓立即回礼道:“外臣多谢燕王。” 待说过后,燕王的视线又移动到黄歇这边来:“不知楚国使者以为呢?” 燕王此举看似无聊,但实则非常有必要,与人谈判之时,若能先下手为强,占据有利的地位,便可以无往而不利。 黄歇举起酒爵笑道:“回燕王,外臣与赵国上卿想法不同。” “如何个不同之处?” “赵国上卿是喜燕国的酒,不喜燕国的舞,而外臣正好是喜欢燕国的舞,喜欢燕王赐下的酒。” 态度已经有楼缓表明过了,黄歇自然也就不需要在说下去了。 “好,好!” 就在这一转念里,燕王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有了些许的转变,方才的举动是燕国的礼法,也是燕王对他们的试探。 第二零二章 黄歇入临淄(六) “孤闻之使者自临淄而来,看来是见过那齐王地!” 先是寒暄,再然后看唱歌跳舞、试探,又是一阵寒暄,在过去了几近半个多时辰后,上首的燕王才是向着黄歇,问出了他所关心之事。 由此也能看得出,能让燕王念念不忘的,也就是齐国了。 “承蒙临淄城时,受齐王接见,愿派遣匡章为大将军,发兵十万共同攻秦。” 黄歇这般回答,亦是在表明态度。 齐王现在都答应了,你燕王也该给个准确的答复了。 “十万,好啊,十万好啊,如此一来,六国将会有五十五万大军而攻秦,如此庞大的军队,旷古未有,秦人言何能敌人啊,不知对于此战,楚王有多少的把握?” “回燕王,我王言之必胜,若不能必胜,又何须战之。” 听到黄歇的回答,燕王似乎意识到他问了一句废话,又笑了起来。 “外臣敢问燕王,燕王以为我王亲自为将,领六国之君,能否破秦?” 就在燕王思索之间,黄歇又接上去问道。 破秦! 燕王皱着眉头,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接着便摇摇头:“以孤看来,难矣!” 对于燕王的回答,黄歇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才是一句实话。 “那外臣再问燕王,是破秦人利于燕,还是打败于秦人利于燕呢?” 不容燕王思索,黄歇又接上去问道。 燕王似乎是在这时候才正视起了这个少年,他将头偏过来,将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投了过来:“我想听使者怎么说?” 他这是将球又给黄歇丢了过来。 如今的这局面,是六国大胜则合纵四国强盛,这对燕国而言可不是个不好的局面,而黄歇身为楚王的使者,刚才言之凿凿此战必胜,现在总不能说败吧。 却见黄歇是不急也不慌,气定神闲道:“不管是胜利还是败,皆是对燕有利也!” 燕王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哦,那说来听听!” 黄歇深吸一口气后起身,站到了大殿正中。 “外臣先说之败,若是一败,则秦人拒西而俯视东方,东方诸多必然是纷纷朝秦之势,尤其是楚韩魏赵等合纵四国,尽皆望向西方,无暇顾及于东,此不是对燕王变法强国有利。” “更有甚者,齐国眼见得天下诸国纷纷和秦,必然会走两条路,一则和秦,二则与秦争霸,这不管是哪一条,也都顾及不到燕王了。” “此时的燕王,可据守与局外,于天下至掌心,待价而沽,看势而变,进可攻而退可守,外臣实在想不到,对燕国而言,还有什么比此更好的时候了。” 燕王将手一抬,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是,燕王,外臣再说之其胜。秦人之坚毅,犹如磐石,秦人之好战,犹如利剑,秦人之秉性,宛如虎狼,关中之地,能为国征战者何止百万,秦国上下,秦王如挥臂指,外臣请燕王试想一下,纵然六国胜了,那也必然是一场惨胜。” “还有六国者,有合纵者,也有连横者,谋秦之策不同,谋秦之心也不同,惨胜之后六国必然会因谋秦之心不同而分裂,因而弱秦可灭秦则不可。届时天下诸国皆有损失,皆有损伤,彼虽不涨可此消也,燕国一跃而强盛乎!” 这…… 可谓是一剂毒药。 一剂燕王明知是毒药,也必须要咽下去的毒药。 不管怎么样,黄歇也都是说出了谋秦之事,对燕国的利处。 “回燕王,外臣也有一言?” 燕王微微眯着眼,将头转了过来:“喔,上卿说来听听!” “世人皆知,秦王亲于燕王,燕国乃秦国之盟,今日有五国伐秦,燕王若不为五国战,则必是为秦国战,此情此景,不正是齐国君臣所想要看到的。” 这一点,前两日会见乐毅之时,就早已商讨过来,乐毅知晓的事,燕王必然也是知晓,楼缓心中很清楚,今日面燕王,不过是给燕王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群臣的理由而已。 现在三个理由都给了,余下的就看燕王是如何思虑了。 “孤还不知道,赵君是如何思虑呢?” 沉默了一阵后,燕王未曾说出答案,而是再问楼缓。 楼缓哂然一笑,他似乎是明白燕王所顾虑的是什么:“回燕王,我王亦是出兵十万而攻于秦,且在此攻秦国之间,六国互相为盟,互补攻伐,中山之兵也可暂息之。” 这也是燕王的一个顾虑点。 经过了这么些年的蚕食,夹在燕国和赵国之间的中山国,就只剩下一点点了,燕国也不想看着赵国一口气将中山国吞下,没有了绊脚石彻底强盛起来。 早在今年之初,燕国就受到赵国要对中山动兵的消息,为此燕国一直在思索策略,实在不行明面上出兵援助都是可以的,只是后来楚王现行在濮水召集六国,赵国灭中山国的事就只能搁置下来。 他现在所担心的就是函谷关的战事打得火热,赵国再出一支兵就将中山国给灭了,他可是不希望自己有个这么强大的邻居。 这一次,燕王闭着眼睛沉默起来。 大殿当中变得格外安静,楼缓与黄歇二人都在静候燕王的答复。 过不多时,只见他睁开眼睛缓缓道:“孤有一策,秦人虎狼之心,对天下诸国皆是其害,因此这抗秦之举,岂能只有我六国之力,孤以为中山国也可入我抗秦之盟。” 燕王这是对于赵国的一面之词,不太相信,想要将这件事情给彻底做事了,中山国进来那就是实打实的盟友,赵国总不能再这个时候攻击盟友吧。 黄歇顿时明白,燕王的话是说给他的,能否得到燕王的肯定,现在就只差这临门一脚了。 当即,他站了出来。 “启禀燕王,外臣愿离开燕国之后,就去往中山国,说于中山国派兵一同抗秦之事!” 忽然间,燕王大笑起来。 这下他的所有也可算是都解决了。 “好啊,孤愿派遣将军一路护送使者入中山,那中山王者知孤之名,还得给几分薄面,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护送? 燕王当然不是派兵去护送黄歇的,实则是派人去告诉中山王,这是他燕王的主意,让中山王答应即可。 “外臣遵命。” 话落,燕王再看楼缓,却见这个赵国使者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连半点的意外都看不到。 “那不知燕王愿出兵多少抗秦呢?” 楼缓见燕王望向自己,便朝他问道。 “哈哈,天下诸国除去盟主国外,皆是十万,我燕国岂能落于人后!” 有这一句话,黄歇出使齐燕的目标正式达成,也将昭示着六国谋秦正式达成合约,至于中山乃一小国,无从紧要,只是走个形势而已。 …… 次日,清晨。 蓟城之外,黄歇送于楼缓。 来的时候是他迎接,现在要走了也是他相送。 黄歇还要在这蓟城等上两日,等到燕王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在一起去往中山国都灵寿,到了灵寿见过中山王之后,黄歇才能踏上返程的路。 “上卿是当真不再去赵国,直接去往我楚?” 官道之旁,城门之下,一辆马车,两个仆从,这就是楼缓的全部。 只见他摇摇头道:“不必了,君上知我心意,我也知他心意,我若留在赵国,反而对君上不利,赵国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该到离开的时候了!” 秋主肃杀,北国的九月已经能感受到深深的寒意,望着路边枯黄的落叶,楼缓感慨之余又有些悲情。 此去楚国,赵国他不再去了。 “既若如此,先生入郢都后,先寻令尹屈原,屈原必会引荐于我王,劳烦先生来做这个信使了!” 楼缓摇摇头,一时之间长发挥舞,人在刹那间又变得洒脱起来:“这可不是信使,而是机会,一个能面于楚王的机会,我当感谢外交令咦!” 见他就要行礼,黄歇一把拉住他:“哈哈,就你我这情分,何须如此,以先生之才,这天下间哪里还去不得,我王见之欣喜也!” 楼缓抬手,郑重的拍拍黄歇胳膊:“也罢,也罢,不说了,你我郢都再相见。” “郢都见。” …… 晨光中,一辆马车缓缓向南而去。 楼缓揭开帘子朝后望去,蓟城即将要消失在天际线上。 他望着它,一点点地消失。 第二零三章 宛郡郡守 楚国,郢都。 近日以来,楚王召宛郡郡守白渊入郢都,之后就一直将白渊留在郢都。 几日后,又有王令下达,有郡守白渊者通晓纵横,知于天下,特拜其为右典客,长居郢都中枢,谋于国事。 楚国如今的典客乃是东春君熊宫夏,现如今又来了一个白渊给他做副手,楚王这是将前任江东郡守、前任宛郡郡守都干到郢都来了,至于宛郡郡守会委派谁去,则一直陷入猜测当中。 不过令人觉得诡异的事,纵然事已至此,从未有一个国事大臣曾踏入王宫,举荐宛郡郡守的人选,或许他们都知道,楚王心中早已有了主意,纵然他们是举荐了,也无大用,尤其是昭雎,更是会这样想。 寝宫,宫门大开。 楚王熊横正坐于王座之上,外面有中书遏者令正引着一位男子沿着台阶往上走来,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今年年初才被楚王任命为右司礼的前韩太子虮虱。 虮虱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台阶。 似乎他的每一步都是走的极为认真,极为小心。 他在思索着,楚王今日召见他来,该是何事。 或许…… 虮虱想到了同样是外国公子,却被楚王重用为新城郡守的田苴。 那一次,不仅是整个新城卷起了一阵风暴,就连郢都也同样不太平,见识到楚王手段的臣子在这一刻,都震惊于楚王的果决之下,后知后觉者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楚国的天变了。 谁都知道,楚王善用外国士子,来借机镇压本国氏族。 他这个前韩太子、楚国人质第一次被秦王重用奉上是为了讨好韩王的话,那这第二次召见,总不至于还是这个原因了吧。 走上台阶,脱去鞋子,虮虱抬头,楚王就在上首,正把玩着手中的西伦纸,一种用于取代竹简的东西。 “臣右司礼韩虮虱拜见大王!” 就在虮虱站在大殿正中行礼之际,楚王已经走了下来,就这样站在虮虱的面前,深邃的眸子除过智慧外,还有些许的自信。 “不必多礼,请落座。”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虮虱听来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谢过大王。” 熊横背着手,在大殿中行了几步:“想必以昌国君的聪慧,已然知晓寡人今日召见,所为何事了吧?” 没有客套,直接就是开门见山。 对于任虮虱为宛郡郡守,熊横不仅是做过慎重的思虑,更是专门考察过来的,放眼望去整个楚国上下,也就只有虮虱最为合适。 楚王如此坦言,虮虱有岂能推诿,只见他起身直接说道:“大王做事,虽总是出人意表,但皆是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之举,大王既能召臣至此,那必然也是清楚,臣定不会退让。” 听到虮虱如此诚恳,熊横一笑,然后又听得虮虱继续道:“大王也知,臣本为楚国之质,前不得回韩继承王位,后不得离开鄢城,如同笼中之鸟,被困于一处,是大王识臣,以臣为昌国君,以臣为重任,既是大王诏令,臣如何能不欣然!” 无疑,虮虱这是再向他表明态度。 “哈哈,此言寡人喜欢听,不过寡人当初重用你,可并非是因你之才,而是示好于韩王,难道这你也不担忧?” 熊横继续问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直都是他所秉承的信念,既然要委以虮虱重任,那必然就要将任何有可能造成信任危机的因由,都消除掉,将来他还有依托着这位郡守们,早楚国进行彻底的变法呢。 只见虮虱不假思索道:“大王今日之举,不正是因为臣之才而重用于臣吗?” 听到此,熊横重重的拍在虮虱肩旁上:“好,不愧是寡人看重的人,你说的没错,寡人不仅是有意让你为我宛郡郡守,更是要你上任之后彻行我楚国新法,须知寡人今日所为,仅仅只是第一步,寡人所想要的,可不只是今日这样一个楚国!” 不管是去新城的田苴,还是去江东的郑介,都是久随楚王左右的老人,对于楚王的志向,楚王的新政最是了解,而这虮虱今年方到郢都,对于他的志向熊横很有必要表露一番。 “大王,宛郡之南,乃在于淮北,淮北之难,乃在于楚国氏族也,我氏族封地,多在淮北之地,甚至可以说宛郡一郡之地,尚且不及氏族们封地一半大小;再者,宛郡当中,国府之地与氏族封地纵横交错,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处理起来极为复杂。” “臣之此去,乃受大王之令,彻行郡县,氏族封地之内臣管不到,但若是在氏族封地之外,臣必以楚国律令为重,请大王安心。” 即是所云,正是宛郡之力最难的地方。 就在这样一块地方,大大小小的封地有几十块,而且这些封地还不是粘连在一起,很多时候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将宛郡分割的零零散散,七七八八。 楚国之封地,不同于秦,楚国之封君,等同于一国,除了食邑之外,更有可任命官吏,自己管辖百姓,甚至拥有自己的私兵,真要是乱起来,就熊横布局在新城和江东的那一点,根本就不够看。 当初能搞定景鲤一族,全是因为措手不及,没给景华反应的机会,若是让景华率军大军抢先一步抵达江东景氏封地,指不定会弄出多大的乱子呢,因此在楚王没有决定好对老贵族们出手前,一切要以稳为主。 “不错,正当如此,封地之外,皆是我楚法,至于封地之内,则秋毫不可犯,眼下寡人要将所有的经历,都用在抗秦一事上,切记不可让封地氏族乱之。” 今时今日,楚王的新政对氏族们是步步逼近,将他们的生存空间已经积压了许多,要是再逼迫下去,引起内乱可就不好了。 “臣遵令。” “稳,此为其一是也,寡人还有其二……” 楚王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虮虱明白这是在考教于他。 只见他不假思索道:“大王欲收楚国之国力,就必须得收氏族之权,走上当年秦孝公变法之路,因此大王要告知臣其二便是进,在不乱氏族得到前提下,做好谋划,若是时机成熟,大王有变法之举。” 变法,变法。 熊横始终不提这个词的原因就在这里。 一旦说要变法,那就要改变从前的一切,剥夺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向秦国那样的彻彻底底的削弱氏族,以后的封地就只可食邑,不可以国而治之。 虮虱微微思付后,继续拱手而道:“臣遵令。” 熊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从虮虱进来到离开,也就仅有两刻钟的工夫,楚王要对他交代的都已交代完毕。 至下午时,诏令下,王以昌国君虮虱为万郡郡守,择日前往宛郡赴任。 第二零四章 楼缓入郢都(一) 一月后,郢都城外。 有马车停在城门之下,从上下来一位衣着华贵,却有些不羁气质的男子。 只见他用一根青铜簪子就将那满头的长发梳拢住,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绸缎,就那样随意的松松款款的披在身上,脚下一双长靴沾染着泥泞,下颚微微有些凌乱的胡须昭示出独特的其实。 他望着城门之上。城楼之下郢都那两个字,伸了伸懒腰:“哎呀,原来这就是郢都!” 一声感慨,也不知他是感慨郢都超出他所想的好,还是超出他所想的坏。 “先生纵横几千里路,从燕国一路马不停歇下来,终于是到这郢都了!” 原来这位就是在蓟城与黄歇分别,之后一路赶来楚国的策士楼缓。 在他身边说话的,是个年月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长着一副强壮的身板,呆呆的面容上却生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就如同木头桩子上镶嵌着的两块黑宝石。 楼缓伸手过去,在他后脑勺上重重的敲了一下:“怎么,你是觉得这一路将你给累着了!” 少年连忙摇头起来:“非也,非也,我不累,先生才累呢!” 楼缓笑笑,不再理会他,将视线放在了进进出出的行人身上。 此刻正是傍晚十分,是入城的人多,出城的人也多,入城的多是赶着时间的商队,而出城的多是郢都郊外的农人,他们牵牛赶羊,提着手中的农具,正往外面走。 “先生,你说能见到这楚王吗,要是见不到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少年再一次说道。 显然他的话总是这样的不受听,楼缓又在他后脑勺敲了一下。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更何况没有把握的事我会做吗?” 少年赶忙摇着头:“嘿嘿,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我这不是担心嘛,现在有先生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吧!” 楼缓一边走,一边摇头道:“走,进城去。” 少年则跳上马车,紧跟在步行的楼缓之后。 …… 次日,清晨。 楚王寝宫。 熊横手中捏着一张纸,陷入到沉思之中。 纸张是令尹屈原让人送来的,上面只写了一件事,有赵国名士楼缓入郢都,要求见楚王,这可是熊横所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立即在脑海中搜刮起了,关乎于楼缓的所有信息。 楼缓者,赵国名士,长于纵横……曾在秦国为丞相…… 对,在秦国为丞相。 其他的不提,就光这一点就值得他去见一见,可以遇见得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楚国的大敌都将会是秦国,会是秦国君臣,而曾在秦国为丞相的楼缓,对秦国的了解必然是远远超过别人,楚国有这样一位人物在,对与秦国交战大有好处。 思索了片刻后,熊横将郎中郑怀召来,直接领着二十个剑侍在乔装打扮一番后就出了宫,奔向楼缓所在的驿馆而去。 郢都驿馆,距离王宫不远,出宫之后不需片刻抵达。 此间驿丞虽不认得大王,但必然是人的郎中郑怀,又见得郑怀对熊横是如此尊崇,很快也就猜到了熊横的身份。 驿馆二楼殿中,熊横坐定,只等着楼缓上来。 只所以要直接过来,一则是显得他这个楚王礼贤下士,二则是在宫中待得久了,实在是憋闷,索性不如借机出来走走来。 不多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外传来,等到房门推开,穿戴整齐、精心打扮的楼缓站在外面,狂放不羁早已在他身上消失,就只有一个气度翩然、已过而立不及不惑的男子。 “楼缓拜见楚王!” 见对方行礼,熊横也是急忙起身,欲拉着楼缓落座:“寡人早就闻之先生之名,听先生到我郢都来,早已是按耐不住,想要观一番风采了!” 似乎是没想到楚王竟会如此热情,楼缓微微吃惊:“尝闻外交令黄歇之云,楚王有上古圣王之风,今日得见果真是如此,看来这一趟楚国之行,我是来对了!” 上古圣王,熊横是万万不敢当。 他所认为的权力必然伴随着流血,像是儒家所云那种全靠品德的,不太可信。 “哈哈,非是寡人有圣王之风,而是先生之名令寡人如雷贯耳,先生入楚寡人岂可不来,听令尹所云,先生与我楚外交令曾一同入蓟城,一同面燕?” 对于临淄发生的事,黄歇早有书信来做了说明,而对于蓟城所发生的事,熊横是一概不知。 楼缓颔首道:“正是,一同见于燕上将军乐毅,一同见于燕王乐毅,楚王谋定天下,在合适的时机提出合适的策略,这六国谋秦之举,试问天下间哪一国能不同意,只是……” 话到这里,楼缓微微停顿:“只是经燕王提醒,我意识到楚王之策,还有疏漏!” 疏漏? 对于这点,熊横在今早看到屈原的上书时,就已经意识到了。 “不错,此事是寡人欠思虑了,还是燕王考虑周到!” 齐瑉王时,六国曾有一次攻秦之举,这次六国以匡章为大将军,直将秦国的函谷关攻破,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远在齐国的齐王竟然再起一路大军,趁机灭了宋国。 这个举动无疑影响了六国的攻秦之心,六国在指责齐王的时候,纷纷退兵,秦国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一次难关,再往后就是齐国将天下诸国都得罪了,几年后燕王高举大旗,号召大家一起攻齐,然后就出现了五国伐齐的事,差点将齐国给灭掉了。 为了防止齐王用出这样的手段,熊横必须得学习燕王对待中山国的策略,将宋国也拉入同盟当中,出兵多少的不在乎,就是要这个名,让齐王地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之名。 “启禀楚王,我愿为楚王使出使宋国,以成此事!” 楼缓以纵横而成名于天下,为使者出走他国是楼缓的长处,他这一招就叫做投石问路。 若是楚王答应,说明则中意于他,而且办成此事后,也会让楚国群臣和楚王看到能力,之后再委以重任就是顺理成章了,若是楚王不中意于他,则必然会拒绝,那他也不需要多费工夫,在楚王的身上了。 熊横自然是能猜到,楼缓心中是作何打算了,既然他有此心,那就让他去做吧。这是外国名士入楚的第一个,不管是出自才华,还是出自向天下人展示的用意,楼缓都必须受到重用。 大争之世,也是人才之争。 “哈哈,只是先生初入我楚,就让先生舟车劳顿,为我使者前往宋国,寡人可是连地主之谊都未尽到呢!” 使宋之事,必不可耽搁,既然要定下来,那么这两三日内就需得出发。 楼缓听到楚王有答应之意,便立即起身行礼道:“愿为楚王效力,至于东道主之谊可日后再谈!” 熊横同样也是起身,举着手中酒爵:“如此,就有劳先生了,此事容不得缓,在城中歇息几日之后,就请先生出发。” 楼缓微微一思:“我明日便去。” “甚好!” 第二零五章 楼缓入郢都(二) 一时间,两人再度举起手中酒爵,共饮。 落座之后,楼缓脑海中的思绪又活泛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个一般人,他从来也不是以一般人的标准在要求自己,在赵国时,他是赵君胡服骑射变法的得力干净,他是给赵君出主意护送嬴稷入秦的谋臣,嬴稷为王后他又是为赵君相秦的臣子,近乎十年,他都在秦国为丞相。 因此只做一个使者,只出使一国,决计不是他的选择,更也不是他的目的,他精通兵法,精通法家,精通纵横,熟知天下大事,他自以为放眼整个天下,他都是顶尖的人才。 他要为自己谋划更多。 “我虽为外人,但却颇知楚国之事,颇知于楚王是也!” 话到这里,楼缓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是个十分了得的策士,他通晓人心,懂得在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能将对方的思绪,都转到自己的话题上来。 “不知先生如何看待寡人?” 对面的楚王似笑非笑道。 楼缓微微颔首,面上展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谋定而后动,三思而行,楚王行事虽出人意表,有大开大合之势,可实际观之,楚王行事皆在一个密!” 密? 世人眼中的楚王,多是富有冒险精神,却是很少有人能将他与这个密字联系到一起,明知楼缓的策略,但熊横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如何个密法?” “楚王久在外为人质,在郢都无任何势力,因而在入楚之后效仿庄王之策,以为美酒歌舞而掩其志,暗中连接臣子,荆山行宫一变而震惊天下,由此可见楚王行事当有多慎重,有多密,此为其一。” 熊横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种说法。 “其二者,楚王自即位之后,处处都行集权之法,却处处都以老氏族为重用,处处都不说变法二字,却处处都在行变法之事。我猜楚王必然是熟知于吴起之败,才有今时今日之举!” 这话楼缓说的很隐晦,很多事他并没有说破。 当年楚平王任用吴起变法,就只考虑到了变法,却没考虑到楚王的权势是否支持得住变法,也没有考虑老氏族们在楚国是什么样的地位,才有了变法之败。 如今熊横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在表现的十分谨慎,即位两年之久,只收权之举,没有变法的行动。 到了如今,中枢有国事府执掌朝政,遍布楚王亲信,彻底掌控在楚王手中,楚国郡守有江东、宛郡、新城、黔中,皆是楚王亲信,江东有徐召为江东将军,上庸有屈侯乐为上庸将军,襄阳有项阳为项阳将军,还有新城也是留有一支大军,可以说如今的楚国,已然有了变法的条件。 无疑,楼缓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也猜到了这一点,才对熊横说出这样的话。 没错,熊横是考虑的很周密。 “那还有吗?” 顿了顿后,熊横又继续问道。 “自然是还有一密了,我尚有一疑问,需要问过楚王?” 熊横点头道:“先生请说?” “敢问楚王,明年六国攻秦之时,楚王身为六国盟主,需得出大军十五万,不知这十五万大军楚王是想从上庸出呢,还是从襄阳出,又或者是另行招募?” 这个问题很关键,一下子问道点子上去了。 楼缓分明就是在说,楚王会不会留着上庸和襄阳的大军,还有会别的用途呢,如果真有这样的思虑,那就足以证明楚王考虑的周全以及周密。 谈到这里,熊横对这位来自赵国的策士,也是一下子多了许多的兴趣。 “唉,寡人的伎俩就连先生都看得出,看来要想瞒过秦人只怕是不太容易了!” 熊横似有感慨道。 “倘若那时六国大军集结于函谷关,楚王却放之上庸精锐而不用,以我对秦国君臣的了解,他们必然会猜到一二,到时候南郑一线必会设下重防。” 到了这里,话题一下子就被楼缓拉过来了,拉到楼缓对秦国的了解上,对秦国战略的判断上,他可以乘势展现出自己的才能,展现出自己更大的价值来。 这就是楼缓的聪慧之处,对于他的思虑熊横纵然能猜到一二,但也只能跟着他走。 “那以先生对秦国的了解,乃是有更好的策略了?” 面对这个问题,楼缓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直接反问道:“那楚王以为此番六国攻秦,能取得什么样的成效,又或者说楚王谋秦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熊横知道,这其实是楼缓对于他这个楚王的试探,试探一下楚王的战略目标到底是什么,倘若一旦告诉楼缓,则说明已对楼缓信任,且楼缓也可以根据他所说的,做出下一步的判断。 “呵呵,先生真是长于纵横是也,以寡人之密,的确也不会认为六国起兵一战,就可弱秦乃至灭秦,因此寡人之策在于南!” 南,必然是秦国之南,并且在秦国有一城名为南郑。 这一说楼缓当即就明白了,楚王是想用上庸大军来攻取南郑,继而能下巴蜀,如此秦国失去一粮仓,而楚国得一处咽喉之地,六国谋秦的战略就算是达成了。 “楚王所虑甚是,要想称霸,就须先得弱秦,而于楚国而言,夺取南郑无疑是最好的弱秦之举,只是这样一来楚王的时机可就一定要选对了,而且在必要时刻,还需得施展出瞒天过海之际,才能达到其目的。” 趁着六国攻秦之际来进攻秦国汉中,这是熊横的一个计划,至于具体执行,还真就没有与其他人讨论过,对此也没有具体的行动措施,今日正好遇到楼缓这个秦国的前丞相,倒是可以好好的落实一下。 “不知什么时机是对的,又不是什么是瞒天过海?” 楼缓微微一笑,在那如沐春风当中,还深藏着一缕自信,一切皆如他所计划的那般,要在楚王面前,所展现自己应有的才华。 “时,六国谋秦战事一发,秦人见楚王上庸大军不动,必有所防备,此时此刻,上庸大军切不可动也,楚王就只需在函谷关鏖战,纵然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函谷不破,上庸不动。” “如若不然,上庸大军一旦先于函谷关开动,引起秦人警觉不说,必然还会让其余五国看到六国谋秦,楚国得利最大,诸国唯恐楚国为大,甚至会生出退兵之心,此反为其祸也。” “若是上庸大军一直不动,楚王只在函谷用力,这时日一久,函谷关秦军压力倍增,必然会对上庸松懈,而一旦函谷关破,汉中大军必定回援关中,此时楚王变有了机会,此为时机是也。” 熊横听完后,认真的思付了片刻。 说实话,他只是想到了要用一支奇兵来给秦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对于秦人如何防备,如何破防之事,倒是没有细思,今日听楼缓一言,方才是清清楚楚。 真是上天保佑,在这关键的时刻,竟然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人物,一个对秦国清清楚楚的人物。 “先生言之有理,还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熊横拱手道。 见及此,楼缓面生则更加自信了。 “其二者,乃在漫天过海是也。” 话到这里,楼缓一笑:“楚王可曾思虑过,倘若五国谋秦,独楚国占据了优势,其余诸国皆无利出,该的如何?” 这…… 熊横当然想过,五国伐齐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先是攻秦一战,齐国背刺大家,之后大家有转过头来围攻齐国,若是一个处置不好,就会是这样的局面。 “寡人自然知道。” 楼缓是个聪明人,见楚王如是说,就知他思虑过此事。 “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楚王漫天过海之策,便是在那函谷关被攻破之后,提前让魏王准备一支大军进攻河西,重新占据此处,就如同当年吴起攻秦那般,这样天下的形势可就彻底的变了!” 熊横点点头。 不错,是彻底的变了。 这样一来,秦国会一下子失去了河西,失去了汉中甚至巴蜀之地,西方这个邻居会一下子回到秦惠文王刚刚即位的那时候,从天下霸主一下子退到西陲去了,几十年的苦工付诸东流,楚国则可以大展拳脚了。 更重要的是五国谋秦,楚魏都得到了好处,甚至秦国在如此困顿的局面之下,韩也可向西进,这样楚韩魏三国有都是既得利益者,便可以抱成团,一起来对抗天下诸国,正所谓合纵兴楚,便是如此。 楼缓虽说得不多,但他的提醒已经足够重要了。 望着面前的赵国策士,熊横也是忍不住心潮彭拜。 在诗书之上,许多人都是寥寥几笔的记载,实则他们的生平要远要比这精彩,他们的才华也远要比记载的要高明,或许是因为际遇,或许是因为变故。 总之,熊横面前的楼缓就是一个。 “好,真好,能见先生真是寡人的荣幸!” 楼缓闻之大笑起来。 没错,是不顾失礼的放声大笑。 楚王能懂他,他遇一明主,他也能懂楚王,楚国再添一贤臣。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入夜才是散去。 翌日清晨,就有诏令下,楚王以楼缓为客卿,代其出使宋国。 第二零六章 与冯章狩猎 鄢城之北,汉水之畔。 楚国乃属南国,不同于北,此时金秋十月,山间河岸依旧是绿意匆匆。 今时今日,于里于外,楚王熊横所定下的策略尽皆得以执行,谋秦之事六国纷纷应之,只待敲定其时日,便可出兵,在遇到楼缓之后,甚至连具体对秦之策,也尽是敲定,对此熊横是志在必得。 于内者,国事府执掌楚国中枢,其上上下下,尽皆在楚王手中之握,至于今年,楚国设立各地屯兵军营,以及四位郡守尽皆为楚王所指派,可以说上上下下都换了一番。就连那个远在外,平日里宛如隐形人的巫郡郡守,前些日子也给楚王上了书,言语言外尽表忠心。 甚至于这位郡守还主动提出,他在本为郢都氏族,在巫郡为郡守已有整整七年,甚至想念郢都,希望辞去巫郡郡守之位,回归于郢都。 倘若他没有这样的请求,楚王弄不好真就让他回来了,现在他有了这样的请求,反倒是让楚王放心,赏赐了一对玉璧给他后,让他暂时在巫郡好好待着,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诸事颇顺,熊横也是心情大畅,憋闷许久的他领着秦国使者冯章,趁着这秋意正浓时,来此间猎凶。 战车滚滚,在原野上驰骋,惊起飞鸟万千。 楚王战在王车之上,拉弓满月,只听得嗖一下,一只麋鹿在蹬腿之后倒了下来。 “哈哈,使者且看,寡人这箭术如何?” 以往狩猎,熊横唯有投掷手中长剑,今时今日,苦练箭术的他已经能够用射箭来狩猎了。 在他一旁,乃是同样在战车之上的秦国使者冯章,此时为冯章驾车的乃是一个中年汉子,一道随冯章入楚的老秦人。 当时,楚王就只是扣下了冯章,却并没有扣下他,至于他为何也留在这里,则全是因为此人忠义,不愿意背主而去是也。 此刻的冯章,穿一身皮甲,腰间悬一柄长剑,端的一副将军模样,在朝堂之上,可以面对楚国群臣做到挥斥方遒,今时今日在战车之上,他亦不缺这挥斥方遒之意也。 “哈哈,楚王当知我冯章也,只知实而不说虚,楚王当真可要外臣说嘛?” 冯章大笑后问道。 被他这么一弄,熊横的兴致顿时一下子少了大半。 方才他接连射出了一箭壶的箭矢,无一能中,后来是卫士们驱赶着麋鹿,待到其精疲力尽之时,被熊横来了个“瞎猫撞上死耗子。”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尺寸有所长短,人也当如此也,楚王善于剑,善于纵横,善于治国,又精通法家之术,知晓兵家之道,所学如此已然足够令人惊异,区区箭术不好有何打紧!” 不等到熊横说话,冯章一袭言语又给圆了回来。 这厮当真是牙尖嘴利,才思敏捷,真要是与他论战起来,熊横还真不一定能说得过他。 “罢了,罢了,寡人与你冯章能有什么好话,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而已!” 说着时,熊横一跃跳下马车,站在一块大石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景致。 冯章一笑,示意车夫停下战车,跳到另一块石头上,与楚王遥遥相视:“哈哈,没想到天下间最知我的是楚王也,不错,我冯章就是一块石头,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而且我这块石头硬的地老天荒,也不会改变其分毫!” 熊横听出他话里有话,便不愿再与他就结下去,直接问他道:“如今天下六国,皆有抗秦之心,六国合计六十五万大军,以寡人将,亲自攻秦,使者以为此番有几成胜率可破秦?” 听及此言,冯章面上尽显诧异。 一直以来,他都被楚王软禁在王宫当中,除了一些常去的地方,许多地方都将他限制,对于外界的消失可谓是一概不知。 他入秦之时,才六月不到七月,不曾想这才十月中旬,这六国谋秦的事竟被楚王做成了,如此神速…… 刹那间,冯章眸子的里的惊讶转变为怀疑。 只是再一想过来,楚王此人做事虽出人意表,有些不拘一格,但也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不似小人之风,他也没来由在这种事情上哄骗自己,这完全没有意义。 再三思量之后,冯章相信这是真的。 “哈哈!” 见他沉默,以为能看到有意思的画面,熊横便饶有兴致的望着他,没想到他却突然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楚王真是雄才伟略是也,区区五月之里,就能干成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外臣要恭喜楚王了!” 神色恢复后,冯章站在另一块巨石之上,对着熊横真就作揖行礼起来。 熊横则一双眸子继续盯着他:“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此时此刻,他就是想从冯章这个新秦人的态度中,看到秦国面对这种大战时的态度,这对于他正确认识敌人,十分的有必要。 “担心,何担心之有,楚王此举不过是加速我秦国东出的速度罢了,早在秦惠文王之时,就有苏秦入秦,献上一统天下的策略,苏秦虽为被重用,但此信念一直根治于我秦国君臣之中,因此不管是什么时候,我秦势必要与六国为敌。” “今六国虽来势凶猛,可毕竟是心不为一,一旦战之必然落败,到时候岂不正是我秦东出之时。” 冯章说得确有其事,但熊横的神情可就古怪起来了。 “哈哈,可寡人记得从前你可不是这般说的,你可是带着秦王割地的意愿,来与寡人谈和的?” 面对熊横的讥笑,冯章一点都不在意:“此一时彼一时也,楚王执意要战,秦国何惧之有?” “见你如此自信,是觉得秦国必然能胜利呢?” 熊横又接着问道。 “六十五万之众不多矣,我秦关中遍地,尽皆勇士,皆可执长戈而征战,再者又有函谷关为依仗,如何能破之,时日一久,六国必然落败是也!” “哈哈。” 熊横又讥笑起来。 “你说得再多,也只是你自己的决心,又非是秦国君臣的决心?” 冯章回过头来,微微眯着眼睛,面上尽是笑意。 “我知楚王何意,是想要从我冯章的身上,判断一下我秦国君臣会如何面对这局势,戊方,外臣这就告诉楚王,六国谋秦传至咸阳,只会令我秦国上上下下,凝聚一体,君君臣臣,所向披靡!” 这倒是一句实话,连熊横这个对手也愿意相信。 毕竟六国谋秦之事不少,都是失败多胜利少啊,而且秦人对于六国的态度,在很多时候都如冯章所说,决策层极少有过失误。 “那你觉得秦王会以司马错为将,还是以白起为将军呢?” 不理会冯章的自夸,熊横又眼巴巴地道。 面对如此直接的楚王,冯章差点就翻白眼了:“莫非楚王觉得外臣是个蠢人,亦或者楚王以为外臣已然是楚臣,要开始为楚王出谋划策呢?” 两国交战,善谋者自古都是运筹帷幄当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熊横想要从他口中判断秦国战略意图的目的太明显了,冯章自然是不会说了。 “也罢,不说就不说了,使者快上车,我们该赶路了。” “赶路?” 冯章意外,楚王这时候不是应该回郢都吗? “不错,正是赶路,寡人要送使者回去。” 回去? 也对,事情都成了,他这个秦国使者自然就没用途了。 “既是让外臣回秦,楚王又何须来送,不知楚王还有何意?” 熊横嘿嘿一笑:“使者先需得随寡人去我上庸大营一趟,见过我威武雄师之后回去告诉秦王,对秦寡人志在必得!” 冯章微微一愣,随即有恢复如常:“外臣那就从命了。” 第二零七章 上庸大营 上庸之地,如今已为楚国重镇。 楚王数次游历不是往东就是往北,至于这上庸还是头一回来。 犹记得楚国朝堂之上,第一次提及这个名字,那还是秦国以司马错为将军,兵出南郑进犯新郑,当时楚国朝局是由南太后以及景鲤所掌,熊横这个楚王所能做的,也就是在朝会之事装疯卖傻,极力促成抗秦之事。 好在楚国到底还远没到完蛋的那一步,朝中虽人奸人,当良臣良将亦或是不少,在昭雎屈原之人的主张之下,在郢都将军南晖的超常发挥之下,竟然硬生生的抗住了秦军的进攻,就连名将司马错面对楚国这等乌龟战法,也是束手不错。 后来司马错虽施展奇计,攻破的楚国的郧西大营,攻破了南晖与景翠所布下的防线,可惜如此一来反而使秦国展现拖得太长,再加上秦国决策层无意再战下去,无奈主动退兵了。 此一战虽从伤亡上讲,是秦国占据了些许便宜,可从楚国的角度来讲,这是自新王即位以来,第一次堂堂正正的击退秦人的进攻,让秦国决策层对于楚国的实力,重新做了判断。 一年多后,也是在上庸,楚王以屈侯乐为上庸将军,效仿秦军蓝田大营之法,在此大肆屯兵,忙时耕种,闲时训练,以精兵强将而强楚国国力。 自有了这大营之后,楚王在朝中也一下子有了底气,一场楚王执掌楚国权势的变革,随之而来。 今日即将要到上庸大营之外,熊横是感触颇深。 此间,列于一处平川之上,当中一条河流,翻腾着蔚蓝色的波浪,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层层的光波,河流的两侧尽是沃野良田,一直延续到两侧的山脚下。 这就是汉水。 从当中引出来的河流,流遍整个平川,灌溉着沃野之上的土地,大大小小的营寨房屋,仿佛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星罗密布,分部在这田野之上,许许多多的士卒正在这田间地头忙碌,他们皆是楚国上庸屯兵。 自从楚王在此屯兵之后,原本的原住民就陆陆续续的迁徙到郢都,或者是汉水的更下流,这里则完全变成了军营。 楚王的车队在原野中大道上经过,那高高扬起的大纛时不时引来士卒们的驻足,见到那威武且准备精良的骑士和部族,这必然是王宫卫士是也! 站在战车之上,熊横举目四望。 四下里的一切,尽是他的臣民,尽皆受他号令,不知不觉之间心生一股豪迈之感。 “使者且看,我士卒之威,比之秦国蓝田如何?” 只见旁边的冯章笑眯着眼:“军阵之上,最重士气,若士气不足,如何言战,然士气何来,皆来于军纪是也,屯兵之首要,便是整肃军纪。” “外臣观看此间士卒有列队结阵者,有农田耕种者,有击鼓骑射者,一切皆是井井有条,各司其职,能看得出这必然是一支威武之师是也!”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冯章这一席话足以看出他对于兵家之事,也是颇为知晓。 “使者莫非还通晓兵法?” 冯章直接点头道:“自幼熟读,通晓一二,外臣刚入秦时,恰逢北疆义渠之乱,外臣曾率军而平之,其后季君之乱时,又有雍城氏族作乱,也是外臣率兵平之。” 难怪他这么有勇气,原来是出自行伍,还有这样的经历,熊横对于身旁之人,又是高看了一眼,心中也开始痒痒起来,可惜这样的人物,却不能被他所用。 “因此外臣是懂些兵法的,只不过依外臣观之,楚国军威虽有了,可依旧不是我秦国之敌!” 冯章划分一转,又开始了贬低楚国之旅。 面对他的说辞,熊横自然是不服气的:“喔,那你到时说说,我楚国大军如何不及你秦也?” 见到楚王来问,冯章微微一笑:“其言有二,国法人心是也。国法之也,赏罚不同也,我秦国士卒上战场,马悬头颅,腹藏敌耳,见之敌人如似见及军功,戮力而不知退,杀一人而公士是也!” “反观之楚国,上及战场,楚人之可为楚国而战,为楚王而战,皆不可为自己而战,若是胜了不过是大王有光,群臣封赐,于他楚人何干,这般一来,虽为上战场,但其势已弱一半是也,楚王乃明德之君,孰好孰坏,一观便知分晓,此便是国法不同也。” 冯章的话确实不是个好听的话,但不可否认句句属实。 这也是在上庸之战时,楚国依托大量的防御工事,只做防守也会赢得这么艰难,真要是两军正面对冲的话,连熊横也不敢保证。 士气要盛,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让士卒们眼中有光,秦国的军功制度就完美的做到了这一点。 啪啪啪! 立于王车之上,熊横忽然鼓掌起来:“罢了,罢了,就当你说的对吧,那其二呢?” 面对楚王的如此举动,冯章不仅没有轻视之心,反而是对楚王更加高看了一眼。 这一路上过来,两人谈及了许许多多,每当有争论时,楚王不仅不会以势压人,更是能做到认真聆听你的话语,在仔细做过思考之后,能做到当面承认你的优点。 冯章对楚王的高明现在是深有体会。 “哈哈,所谓人心者,乃是外臣以此战而论。此战六国谋秦,来势汹汹,而我老秦人自生来就不屈服于人,听此讯息,必然是群情激奋,下至孩童,上至耄耋,无不主动请战是也。一方为保家卫国,一方为之谋国谋军,此人心在我秦国是也。” 他这可真是不遗余力的说着秦国的好处,在这一路上就没有断过。 只是仔细一想后,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其他的不提,就说这秦人保家卫国的军心,与这六国各有图谋的伐秦,就有极大的不同。 “哈哈,好说辞,真是好说辞,都到这地步了,使者竟然还以为此战秦国会大胜?” 楚王转过身去,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冯章道。 冯章却也是不避,径直将目光投了过来:“因此外臣才要楚王慎重思虑一番,与其跟我秦国血战厮杀,倒不如连接为盟,白白得我秦国数百里土地,岂不是美哉!” 都到这时候了,冯章还是不遗余力的劝说,他是真不忘自己的使命啊。 “哼,连秦,若是寡人今日敢连秦,那明日六国就能来攻楚,此事使者就不必再说了吧?” 冯章笑着摇摇头,流露出一副可惜的样子:“唉,我深知楚王意志坚决,可说楚乃外臣之使命,今使命未成,见及我秦王,必是羞愧矣!” 熊横挑眉道:“你本就是楚人,可以不回去?” 冯章只望着西北,不在言语。 在哪里,激起一阵尘土,伴随着马蹄踩踏大地的声音。 隐隐约约之间,能看到那迎风招展的大纛上面,写着上庸两个字。 此乃上庸军旗,楚王亲自所提,如今的上庸将军乃是项阳,前方的道路上,熊横已然能看到,以为身长九尺的威猛壮汉,正驾驶者一辆战车而来! “好将军,好军阵。” 冯章赞扬道。 三辆战车,齐头并进,其后有步卒有骑士,正以一种严密的阵形,朝这边狂奔。 “哈哈,屯兵上庸对矣!” 熊横得意的大笑起来。 第二零八章 上庸将军项阳 至于楚王面前,正是那上庸将军的项阳。 多日不见,他是越发成熟,肤色越发黝黑,周身上下已具上位者的气概。 项阳者,本为楚国氏族,后家道中落,便在执圭大夫景翠麾下为其门客,因其人颇具勇武忠心,深得景翠之喜爱。后来也是在景翠的举荐下,谋得了郢都守军城门牙将这一职。 之后秦楚武关会盟,楚王槐被秦人扣押,郢都各方势力经过了短暂的交锋之后,最终还是上诸国大夫昭雎这些人力排众议,派遣景翠入临淄,千里迢迢接来了远在临淄的楚国太子熊横即位。 就当时的情况,景翠担心太子会在路上遭遇不测,一方面书信给项阳,率领死士五十入临淄护送太子,令一方面与太子商议,从齐国孟尝君那里得到徐召所率领的五十死士,合计一百人,这才让太子平安入郢都。 如果说景翠是第一个追随楚王的人,那他项阳必然就是第二个。 在进入郢都之后,楚王面临严峻的形势,项阳一直都是忠心于楚王,更是在血变荆山行宫事件中,立下大功,之后受到重用,一跃成为上庸将军。 正是因为项阳的忠义,让他从一个落魄的士子一下子成为楚国的将军。 此番,他见及楚王,立即将缰绳往旁边之人手中一甩,跳下来行礼道:“臣不知大王所来,失迎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来上庸大营不过是熊横的临时起意,之前他谁也没通知。 现如今大战在即,身为一国之君的他要是不来此处看看,心中也一样是没底的。 “哈哈!” 熊横大笑着从战车上跳下去,一把将项阳扶起来,面对项阳他自然就不用那么多规矩。 “将军何必如此,想当初将军一路护送寡人从临淄而来,防备着秦国刺客的偷袭,你我可是有生死之谊啊!” 这话自然是有说给冯章听的意思,不过话传到冯章耳中,他是一脸正色,毫无波澜。 那时候的秦国,正在全力阻拦这个楚国太子继任,以期望于让楚国臣服,要是能知道今日的话,秦国君臣只怕会派遣更多的死士,早就刺杀于楚国太子于半路。 项阳闻之,深受感动,虎目之中,竟似有泪光:“臣知……臣知大王这一路走来,皆是不容易,也幸得大王英明,我大楚方有今朝!” 熊横抬手重重的拍着他:“哎,这话将军就错了,岂不问孟轲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是也,寡人就是那被降以大任之人!” “是,是,大王说的没错。” 见到面前的君臣二人竟也如此和睦,冯章才是真正的动容。 身为秦臣的冯章自然是清楚,秦国无往而不利的秘诀之一就是君臣同心,不管到了任何时候,君王猜忌群臣都是国力衰弱的因由,他现在在楚国君臣的身上,看到了这一点。 “外臣曾听闻,血变荆山行宫之时,郢都城外有郊尹景氏者,聚众作乱,竟然能率领数百死士,杀入城中,直奔左徒屈原府中,以期控制全局。外臣还听说,时,有一位万人敌的将军名项阳者,一人执一杆大戟,率领一百甲士竟在郢都的街道上,硬生生的与之鏖战竟一个时辰,也正是因为此举,才能让郢都将军成謇火速调集大军入城,将反贼扑灭!” 当时之变,荆山行宫凶险万分,而郢都城中也同样是如此,熊横当时虽不得知,但时候也听说了不少,没想到这个秦国使者连这些都知道,看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被冯章是用得淋漓尽致。 “啧啧!” 话到这里,冯章又是一阵咋舌:“楚王能得如此忠义之士,大事如何能不成?” “哈哈,你冯章才说了一句,我楚王上下遍地都是忠义之士,天下大势必然在我楚国这边,是谁也夺走不了。” 熊横的语气尤为坚定。 一侧的项阳早就知晓冯章的身份,立即接话道:“秦能生孝公惠文者,如何不生我王横焉!” 冯章微微一愣,接着又笑:“也是,也是。” 寒暄过后,项阳亲自驾车,拉着楚王入城,就如同楚王还未掌权之时,他带着楚王去鹿野狩猎那样。 冯章则在一旁战车之上,令有御士替他驾车。 大道宽阔,一看便知是经常被人修缮过的,沿着这大道走下去,四下里的房屋营寨越来越密集,到最后一座土黄色的小城出现在熊横的视线中。 城池立于一处高低之上,距离旁边汉水颇有些距离,城池立在高处,这是为了防止火攻,再看城池距离两侧山势甚远,纵然两侧山上生起大火,也影响不到城池,这是为了防止水攻,此城为屈侯乐所立,足见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看到此倒是让熊横忽然想起,历史记载鄢郢之战,白起以水而破鄢城,以火而破夷陵,等秦军到郢都城下时,迫于这位杀神的威名,楚国的臣民都跑光了,自此楚国就残了。 城池约五六长之高,二三里方圆,一眼就能窥见其全面,犹如一颗钉子以上,驻扎在这秦楚之间的要道之上,熊横甚至还能看到陆陆续续有商队在进出。 咚咚咚! 或许是见到军中楚王大纛,一阵战鼓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响彻整个原野。 呜呜呜! 号角也开始嘶鸣,如同一场战事即将要发。 熊横看到那厚重的大门缓缓落下,在护城河上铺出一条通道,然后就有一群黑压压的士卒从里面行了出了。 战车、大盾、弓弩。 鹿角木、刺马枪、冲车。 一支千人的队伍,在城池之前列好阵仗,他们盔甲鲜明,手中尽持利器,在大风的吹拂之下,那军中的旌旗栩栩如生,正在天空下起舞。 好军威! “臣知大王所来,特此仓促备下,请大王点兵!” 沙场点兵,自古以来就是君王的一种仪式,以此来昭示威严。 见到如此军阵的严明的楚国大军,熊横又是大笑起来:“使者观之,我楚军比之秦军如何?” 此来上庸,除过阅兵之外,他还有其用,他要堂堂正正的告诉这个秦国使者,为了这场大战楚国已经准备多时了。 冯章看得仔细,也看得很认真,他是懂得军阵之人。 “此阵乃何人所列,没想到楚军当中还有如此人物,真是叫外臣刮目相看了!” 连他也不由得有些惊异。 “启禀大王,此军阵乃襄阳将军屈侯乐手笔,臣只是效仿,行之于全军。” 对于这个名字,冯章口中暗自念叨了一句。 “恕外臣驽钝,从未听说过楚国还有如此人物,如此之君臣,有吴起之长,又有孙子之术,甚至还有我秦国的影子,可真是奇怪?” 就在这话刚刚落下时,一阵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熊横转身望去,但见得一身负甲胄的将军,正率领着六七个骑士,朝着这边一路扑来,所过之处楚国军士无一阻拦。 就连项阳也是目露疑惑,看向过去,看来这几人并非是他的安排。 近了些时,那六七个人尽皆放慢速度,从奔走变化为缓行,似乎是怕惊扰到楚王。 “哈哈!” 猛然间,楚王大笑起来:“使者不是问此军阵是何人所列吗,且看,他现在来了!” “大王,是屈侯乐将军。” 项阳大叫起来。 第二零九章 襄阳将军屈侯乐 一会的工夫,屈侯乐已至跟前。 原来是项阳自知道楚王来上庸后,就立即给襄阳的屈侯乐去了书信,屈侯乐在受到书信的第一时间,就率领轻骑一路赶来,终于在楚王即将要入大营时,赶到了这里。 与项阳一样,熊横对屈侯乐也是两年未见。 与项阳一样,屈侯乐也是个落魄的楚国士子,其人颇有才华,善通军事,在遇到楚王后,受楚王所器重,在荆山行宫之变时,又有护住之功,做了短短几个月的郎中后,就被楚王任命为上庸将军。 今日所见上庸的一切,都是屈侯乐的成果。 与项阳不同,屈侯乐是心细如发,来之前对于楚王身侧之人,早就做了详细了解。 他先是微微瞥了一下冯章,之后下马朝着楚王拱手行礼道:“臣屈侯乐拜见大王!” 楚王对于他,也是一样的器重,弯腰将其扶起来:“哈哈,两年未见,我看将军竟是老了不少。” 这话倒是一点都没作假,此时的屈侯乐与当初相比,不仅面上多出许多的皱纹来,甚至就连两鬓也都出现斑白之色。 虽未到襄阳大营,但从陈均口中,熊横也听到过许多关于屈侯乐的事,军营当中之事,不管大小,尽皆一力操持,凡事都要做到亲力亲为,而且经常研习兵法,没事就带着斥候外出,观摩山川地势,商讨练兵策略,光去年一年,就曾有六次从上庸进秦,来观察地形,绘制地图。 一直以来,楚国也不缺这样的将军,楚国所缺少的是能重用这些将军的君王。 面对楚王的话,这位堂堂襄阳将军竟露出些许羞赧之色:“臣已过而立,自然是算不得年轻了。” 熊横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非是将军而立之年不在年少,而是将军操劳于君臣,操劳于破秦之法,才当如此,我楚国有将军,是何其幸焉。” 这话似乎是在告诫一旁的冯章,冯章闻之面上虽始终带着笑容,他眸子还是微微有变。 早就听到风声,楚王雄心勃勃,有攻伐秦国之心,不管是上庸大营还是襄阳大营,其兵锋显而易见的都是指向于秦国。 屈侯乐似乎悟到了楚王的意思,立即接话道:“臣一心所想,乃是破秦,秦人者,与我楚有辱国之恨,不可不报也。” 熊横听到这里,转头望着冯章:“使者可知这内外之势吗?” 冯章自然不知他是何意,当即是一头雾水:“外臣不知楚王所指?” 熊横微微一笑道:“秦人,乃寡人之大敌,乃我楚国之大敌,于外寡人以秦人为敌,如此便可笼络人心,致使我楚国上下一体,臣民一心,我楚国之大权尽在寡人之手,寡人便可乘势行变法强国,强军之策,此为于内也。” “正是有外则有内,外强则内强是也,因而楚国伐秦,是势在必行啊!” 听楚王说到这里,冯章才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借用楚国这个强敌,为自己拉拢势力,不管从是外还是内,楚国要想崛起必然就要击败秦国,双方已经是势同水火的关系了。 冯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楚王的意志,可怜我是今日方才知道,楚王岂不是在告诫于我秦,自此之后也不必派遣使者来郢都做说客了,因为楚王的志向是击败秦国,再是称霸天下!” 冯章原先看来,这二者是不一样的,是有这很大区别的,但现在楚王已经将去混为一谈,要想跟楚国联盟是没可能了。 熊横转过头来,郑重的望着他:“正当如此。” “哈哈,原来这也是楚王的用意,也好,这样也让我这个秦国外臣自此绝了连楚之决心,现在之楚国,上下一体,尽抗秦也。” 熊横嘿嘿一笑,似有深意:“知道就好,使者随寡人入迎吧,明日,明日寡人就亲自送使者离开。” 冯章拱手:“外臣遵令。” …… 穿过城门,望见城内。 与其说这是一座城,倒不如说这是一座巨型碉堡。 围绕着城墙一圈的房屋,尽皆用黄土所筑,上面没有精美的装饰、也没有精美的瓦片,有的就只是棱角分明,且十分坚固的青石与黄土。 若遇地方攻城,则必有火攻,如此建筑纵然城外的投石车将火球丢进来,也产生不了多少的影响。 再看两侧,尽是鳞次栉比的屋舍,一间挨着一间,让熊横想起来上辈子老工业区里的职工宿舍,除过住人的之外,还有青铜坊,专门用于浇铸兵器;斧钺坊,专门堆放刀剑……上庸大营四万大军,绝大部分的军需都是在此间。 一路上屈侯乐跟项阳都对熊横讲解个不停,让熊横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古人的智慧,什么叫做古人的思虑。 走至尽头,一座大殿出现在眼前。 不问用,这必然就是上庸大营中军所在。 行军打仗,多是在外,纵然是中军将军也是居住在这帐篷当中,而上庸乃是军营,乃是屯兵之所,士卒们自然可以就地取材,修筑永久的防御工事以及建筑。 “大王,请!” 落下马车,进入殿中。 当中陈设十分简单,长案,书架,甲胄,长剑,大印,除此再别无长物。 好在这殿中是足够的宽阔,一众人皆是落座。 楚王熊横落于当中,使者冯章在于左侧,右侧依次是屈侯乐与项阳两人,有军士进来,端上来凡事以及酒水,饿了许久的熊横大快朵颐一阵。 饭是羊头汤,很粗糙,但却十分的鲜美。 等到肚皮中有了些食物后,熊横这才举起酒爵,向着坐下的一众人。 “使者,寡人今日就以东道主身份,最后送使者一程。” 冯章心知,楚王能如此说话,就是在表明让他离开了,不过一向心思缜密的他还是又问了一句:“莫非楚王就不怕外臣回去后,将这些时日来在楚国的所见所闻,俱是告于我秦王,须知我秦王乃明德之君是也?” 试探。 这就是试探。 熊横心中很清楚,只见他微微一笑,乘势接话道:“寡人败秦,乃是堂堂正正,乃是光明正大,要让世人皆知,天下圣明之君者,唯有寡人一人。” 说到这里,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且寡人还要告知使者,上庸之兵,只为汉中,纵然我六国谋秦之时,上庸大军亦不可动也!” 亦不可动?! 冯章听明白了,楚王这是要利用这一支大军,在秦国无暇顾及之时,来进兵汉中。 以他今日所见之阵法,所见之军容,恐怕南郑危矣! 可是…… 第二一零章 楚王说冯章 以冯章之机敏,岂能思索不到,楚王告知他此的用意,在联想到从一开始,楚王处处都在昭示上庸大军的强盛,他忽然明白对方要说什么呢。 只见他哂然一笑道:“莫非楚王是觉得,纵然弄出这么大的声势,纵然是六国攻伐,也依旧不能抵我秦吗?” 放下手中酒爵,熊横起身缓步走至大殿正中。 “使者以为呢?” 又是一句反问。 “哈哈,外臣与楚王交谈多日,外臣的心思楚王岂能不知,在外臣心中别说是六国,纵然是六十国来攻,依旧不可破我函谷是也!” 冯章说得十分傲气,听得场中两位楚国将军俱是神变,尤其是一向勇猛的项阳,当即起身就要反驳,只见楚王轻轻挥手,当即令他落座。 “不错,寡人也有此看法,历年来六国攻秦国皆是大败而归,寡人并不认为此番寡人亲自为将,就能大胜秦国。”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冯章又转头望向场中两位楚国将军。 “外臣算是明白了,楚王是声东击西,六国攻秦以大军六十五进犯,此一来我秦必兴举国之兵,屯以函谷关以应对,不说是汉中南郑,甚至就连关中之地,也必然是呈空虚。” “到了这时候,楚王便可以上庸大军,甚至于是项阳大军出上庸而进汉中,围南郑而逼武关,以此而破秦。想必这攻我秦之时,这两支大军也不会先调动吧?” 冯章一席话说得不仅是项阳、就连屈侯乐也同样是震惊。 一直以来,楚王只在戮力于六国攻秦之事,如今虽为盟主,但怎么攻,如何攻,如何用兵,俱是没有与群臣商议过,屈侯乐与项阳更是无从得知,楚王竟也有奇袭汉中之举。 更是令人疑惑的是,奇袭这种事,重在一个奇字,现在又当着秦国使者的面说出来,这又是何故。 熊横再度颔首,给了秦国使者冯章以肯定的答案。 “哈哈,我楚国上下,带甲之士何止百万,区区十五万大军不过一朝一夕间就能成之,因此这上庸襄阳两军,寡人不可动也,就等着秦军将主力都放到函谷关时,进而再逼汉中,使者以为如此之策,可能破秦耶?” 话到这里,镇定如冯章,也不由得动容。 他素知兵事,更是似这等举国大战,决策层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到胜负,似楚王来上这么一手,到时候咸阳上下必然人心惶惶,秦国这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楚王不愧是楚王,居然谋划了这么多。 不过…… 冯章微微一思,继续笑望着熊横道:“外臣倒是很好奇,既然是奇诡之策,又如何言明,莫非楚王还有其他的思虑?” 熊横伸出一只手,笑指着冯章:“使者真多虑也,以秦王之明德,见及六国伐秦,我楚国上庸精锐却不动,岂能猜不透寡人的用意?” 冯章点点头:“这倒也是,那楚王所谋,当为阳?” 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楚王明着告诉他的用意。 阴、阳,乃阴阳家的说辞,在如今的战国颇为盛行。 冯章所云阳,乃是说楚王摒弃了阴谋,乃是要用阳谋了。 举起长案上的酒水,熊横一饮而尽:“哈哈,使者真知寡人心思也,不错,正是阳谋,寡人就是要堂堂正正的告诉秦王,在此南郑之地,有我楚国一支大军紧盯着你,让秦王不能尽全力于函谷关,以让我六国大胜!” 那日见过楼缓之后,对于他的说辞,熊横深思熟虑了许久,觉得要想从秦国割下一块肉来,还是要魏国从河西进兵,攻取河西之后关中指日可待,如此方能让秦国阵脚大乱,楚国才能有可乘之机。 否则像如今的局面,秦国完全有能力一面防于南郑,一面防于函谷关的。 这就如同下棋一样,他裹挟的是六国的国势,手中的棋子要比秦国多了许多,要发挥棋子多的优势,首先就要思考分几路进攻。等到秦国将所有的经历都用在防备南郑和函谷关时,他便在说服魏国从河东出一支奇兵,去夺取秦国的河西,最起码又能造成秦魏数十年的征战了。 面对楚王的大方承认,冯章倒是细想了一阵。 “看来楚王对于攻伐我秦,可真是用心良苦,我秦一生之敌乃是楚王也!” 早在这上庸城外时,熊横就已经表露的十分清楚,不管世事如何,秦国永远都是楚国的敌人。 “正是,这几日来寡人对使者可是将真心话都说完了。” 说罢,熊横又转头望向襄阳将军屈侯乐:“寡人虽在郢都中枢,但我楚国境内之事,尽皆逃不过寡人双目,曾听闻将军一年当中,曾六去汉中,不为其他,就是为了我楚攻秦,寻找一条合适的进军路线?” 冯章听及此,立即转过头来,望着屈侯乐。 这等信息对他这个秦国使者来说,非常重要。 而屈侯乐则望着楚王,微微一思,当即明白的楚王的用意,既然说要用阳谋,那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告知对方,自己所要用的策略。 “回大王,出上庸而过郧西,穿越五百里山路,便可直入汉中地界,此间多是平川,大军所过之处,再难有险阻,攻下南郑可以说是指日可待。” “而在这五百里的山路当中,因有汉水流经,此间遍布平川,纵然是窄小之处,也容得下我大军战车通过,臣曾绘制此间详细地图,自以从上庸攻秦易于函谷是也!” 历史记载,白起也是这样想的。 一路顺着汉水而下,上破丹阳,下破鄢城,现在屈侯乐思考的则是要用这策略,给反攻过去。只要能取得汉中,那秦国与巴蜀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被彻底断绝了。 “若是攻南郑,当用何策略?” 当着秦国使者的面前,楚王又继续问道。 “回大王,当用奇袭之战,南郑之城,城小而不坚,人少而军稀,又因位于秦国腹地,鲜有战事,守备稀松是也。” “倘若以臣以一直三万精兵,顺着小路昼伏夜行,只需七八日间,就能到汉中地界,再然后再山中整备一番,连夜可攻下南郑之城,拔掉此间之后,我楚大军随后而入,二十日后可尽取汉中全境。” “我上庸营中,俱是屯兵,士卒们不管是训练还是耕种,皆是在一起,若需调动,只需要大王虎符号令即可,臣训练此间士卒,尽是此虑也。” 屈侯乐话音刚落,就见得项阳站起来道:“臣原为将军,替大王攻下南郑。” 楚王熊横座于上首,朝着二位将军点点头,示意落座,自己则又转向冯章。 “今时今日,使者对寡人的谋略,对楚国的谋略,对我楚将军的谋略,可否清楚?” 让冯章清清楚楚的将这消息带回去,是熊横的目的,明年战事一开,将秦国决策层的视线都吸引到汉中南郑,这就是他所希望的。 冯章不见叹息,也不见悲苦,只是继续笑道:“楚王好一个阳谋,函谷不取则取汉中,外臣多谢楚王相告,明日外臣回咸阳后,必会禀明我秦王。” 熊横举着酒爵:“好!” …… 当天,楚王与秦国使者饮酒饮得大醉,直到深夜才是分别。 翌日清晨,却见这位秦国使者依旧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后拜别楚王,一路朝着西北咸阳方向而去。 谋秦之事,不管是对秦,还是对六国,楚王的布局已是妥当,如今剩下的一步就是再布局一次魏国。 第二一一章 楼缓归郢都,以王卿 十月已过,乃入十一。 一场大雨之后,楚国大地也迎来了严寒,城里城外的叶子仿佛在一夜之间落个干净,到处都是枯黄一片。 寒风呼啸,当空一轮明日懒洋洋的,只发出丁点儿的光辉,似乎它的热量都被寒风所卷走,马车压在雨后的道路之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拉车的两匹骏马吐着粗壮的白烟。 熊横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将马车上的帘子放下。 隔绝了寒风之后,似乎一下子暖了许多。 这天气,楚国也冷啊。 楚王自去上庸,就送走了秦国使者冯章,完成了对秦国的“阳谋”,之后又随着屈侯乐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襄阳大营,在那里沙场点兵之后,才是再回郢都。 派遣去往宋国的楼缓速度很快,一来一去也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事成归来,算着日子正好在今日入郢。 出迎外国使者以及臣子,本就是熊横的传统,再加上在宫中实在是待得有些苦闷无聊,他总想往外面跑一跑。 这倒是让他忽然想到,上下五千年历史中,皇帝当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奇葩了,这其实也很简单,执掌牛耳,却无执掌牛耳之德。 他们生来就是个普通人,不是秦皇也不是汉武,更不是什么太宗高祖,可世事偏偏将他们推到皇帝的位置,孤独、冷漠、权力之眼、帝国的象征…… 种种的一切,让一个普通人变得不正常起来,熊横总是喜欢出宫,总是喜欢和青雉嬉闹,实则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纵是如此,他也能明显的感受到,以前的种种情愫,正在他脑海中渐渐的消失。 他正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 正思索间,王车忽然停住,外面有中书遏者令说道:“大王,已距郢都十里了!” 君王出行十里,这是传统,多则失威矣。 以前的熊横并不重视这些,他现在变得开始有些重视这些了。 他并未说话,而是继续端坐在王车中,这时候外面的人就会知道,楚王已经做过回应了。 外面风声依旧,转眼半个时辰过去。 护送楚王出行的乃是铁剑司二十剑侍,郎中麾下一百甲士,由一名叫做刘安的闾长率领。 官道上,来往的行人极少。 都等到这时候,才听的有叮铃铃的声音,随着风声而来。 这是马儿脖颈下的铃铛。 过不久,就有三辆马车出现在远处,早有剑侍策马上去,拉住马车询问了一番后又飞奔回来。 “前方是使者归来了。” 咚咚。 君王依旧未曾言语,就只是敲打了一下马车。 熊横端坐当中,虽看不到外面如何,但都仔细听着动静,等到马车行进的咯吱声戛然而止时,他才猛地揭开帘子,将头探了出去。 在他的对面,有名策士楼缓,正要从马车上下来。 “哈哈,闻先生今日能到,寡人昨日就按耐不住了,今日一早便是起来出城迎接,先生终于是回来了!” 熊横一边跳下马车,一边放声说道。 让人有些疑惑的是,这楼缓去的时候是一辆马车,这怎么来的时候就变成三辆,莫非后面是宋王戴偃所赠送的礼物,出手可真是大方啊。 楼缓则不同,一举一动极为合乎礼仪,不紧不慢的从马车上下来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后,又快不走了上来,对于楚王躬身行礼道:“楼缓拜见楚王,得楚王如此厚爱,当真是心中甚慰。” 最后一个字他拉的很长,一股子白烟从他的口中吐出,接着又听得楼缓说道:“所幸此行不辱使命,宋王已送来国书,愿尊楚王以合纵长,合谋天下六国而共同伐秦!” 对于楼缓此行,熊横有必胜的决心,因为他也实在想不到,宋王戴偃会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他是个聪明人,能懂得这么道理的。 至于以后齐国知道楚国防了他一手,那也是以后的事,至少六国谋秦已经约定的事,齐国总不至于再反悔了吧。 “哈哈,寡人就知道有先生出马,必定旗开得胜,不过如今可不是宋国与我六国谋秦而攻秦,而是与我七国合谋而攻秦了!” 听到楚王的话,楼缓当即就反映过来,这是外交令黄歇回来了。 他与黄歇分别,那还是在三月之前,那时候的黄歇要去中山国见中山王姬厝,而自己则一路南下到郢都见到了楚王,之后又去了一趟宋国,算着这时间黄歇早该是回来了。 “看来外交令是先我与一步,抵达郢都了?” “不错,不错!”楚王双手抓着楼缓的胳膊,对其表现地十分熟络:“今日寡人以八国盟主之名,必要在函谷堂而皇之的击败秦人!” 楼缓微微一笑,手指着后方:“今有一事,需得向大王请罪,还请大王恕罪!” 请罪? 熊横望着那两辆马车,也并无特意之处。 “先生于寡人有功,何来之过也?” 楼缓继续道:“臣之所学,乃纵横之术,纵横者,不问是非而只求目的,若是庶民黔首可被是非所羁绊,唯有君王则不可,君王一言一行一事,皆关乎于国也,不可不察。” 被他这样一说,熊横倒是迷糊了,这楼缓到底想说什么。 “我曾闻之楚国往后,以为越女,乃太子政之母;楚王王妃乃齐女,至今未为王诞嗣,大王膝下只有一子,如何使得,须知君王多子嗣,公族多兴盛是也。” 这样的话熊横听昭雎、听屈原、听身边近臣说了许多。 不错,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楚王的子嗣将来就是楚国的封君,可以继续替楚国公族镇守一方,延续血脉,秦国之灭与秦国公族之弱,不无关系。 楼缓在这个时候给他说这些,莫非在这马车当中…… 熊横微微一笑:“不知你给寡人带来了什么?” 楼缓退后一步,拱手道:“大王,宋王戴偃之女,宋国美姬戴素是也。” 话落之后,不等到楚王说话,楼缓便走至马车之旁:“请宋姬下车,我楚王在此!” “好。” 轻轻地一声低吟,从马车中传出。 紧跟着帘子掀开,熊横就见到一个十分精致,却又十分艳丽的少女,从马车中缓缓下来。只见她眼窝深邃,充满了迷人的漩涡,嘴唇红润略显丰满,似有些异域风情,肤泽如玉,鼻梁温润,身姿十分的绰约,该拱起的地方就高高拱起,该落下的地方就一路平坦。 美姬,真不愧是个美姬! 没经过自己的同意就给自己娶媳妇,熊横心中本有些抵触,可现在一见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楼缓这厮是懂他的。 “拜见楚王!” 戴素弯腰行之一礼。 熊横见之微微点头,其后再看楼缓:“先生所云不错,君王之事,关乎于国,不可全凭喜爱,再者攻秦之后,齐必为我楚之大敌,连宋则是抗齐之道,寡人应当是早做打算!” 楼缓似乎早有所料:“大王英明。” 熊横再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戴素又行一礼,进到车中。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接受了这一桩婚事,给自己找了个媳妇。 “先生,与寡人同乘一车,快快入城去吧!” 楼缓行礼道:“遵令。” …… 入城的第二次,楚王就再下诏令。 以赵人楼缓为楚王客卿,可随意出走宫中,任何人不得阻拦,就连宫中策子,国事府各种文书,都可以随意翻阅。 郢都曾有传言,楚王与楼缓同吃同坐,关系如同秦孝公与商鞅,可纵然到了这地步,也没有听到拜楼缓具体的官职。 第二一二章 御前会议(一) 十二月,已近年关。 按照惯例,楚王都要在玄鸟殿中会见群臣,但自从熊横立下国事府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举动,纵然是议事,也只是召集国事大臣以及诸位近臣,在寝宫当中召开御前会议。 这一日正午,寒风呼啸,寝宫宫门大开,二十几位楚国臣子尽皆汇聚于此。 先说左侧一列,有令尹屈原、右令尹兼大司徒昭雎、司败彭里、司礼左丘、司吏刘向、工正屈甲、典客熊宫夏,此为七位楚国国事大臣,共同掌管楚国国事。 再看右边一侧,依次为大将军景翠、前将军昭滑、后将军成熋、左将军兼郢都将军成謇、右将军武盛、鄢城将军越无辛。 除此外有楚王近臣莫敖陈均、司宫子玦、郎中郑怀、客卿楼缓以及客卿东方堇。 自楚王行新政以来,任用贤才,收揽大军,上下国政,俱是聚集于这些人之后,而在中枢之外,还有襄阳将军屈侯乐、江东将军徐召、上庸将军项阳、新城郡守田苴、江东郡守郑介、宛郡郡守韩虮虱、黔中郡守钟离,这些人当中不是楚王亲自任命,就是楚王所效忠之人,俱有忠王之心,也支持楚王新政。 在这些郡守之下,还有国税司、国赋司、户籍司、典狱司下达诸郡县,以听王令,可以说经过这两年多的准备,熊横对于楚国朝政的掌控,已然到了空前鼎盛的地步,尤其是坐上这八国盟主之后,威严更盛。 不管是郢都还是江东,不管是巫郡还是黔中,庶民氏族皆以楚王有楚王而自豪,如今就等得对秦大战之后,彻行变化。 只要这一战大胜,熊横的声威会更上一个台阶,变法对于楚国而言,不过就是水到渠成之事,那时候的楚国国力将会更加鼎盛。 此时的熊横,身着玄色枣红礼服,上绣金丝玄鸟花纹,头上戴着琉璃王冕,腰间挂着楚王之剑,再加上颔下那短短的胡须,可谓是威风凌凌。 下方臣工,尽是端坐长案之后,场中氛围格外肃穆,正有令尹屈原站于大殿当中,向楚王禀报着楚国四方所生国事,对这一年当中的事情做着总结。 其府库充盈,粮仓禀实,来年对秦之战,俱已经准备妥当。 待到屈原说罢之后,落座下去。 这时候熊横站起身来,站于长案之前,高大英伟的身姿,似乎能将整个大殿都填满。 “哈哈,好,经此去年,我楚国商业逐见兴盛,来往于郢都、鄢城、寿春、江东之地的商贾逐渐增多,各地郡县在我国赋司、国税司、户籍司协调之下,税收粮草也是更胜从前,国力强盛,方是我楚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 话到这里,熊横做了微微停顿,他将目光落在了昭雎以及东方堇的身上:“此全因又令尹及东方先生之功也!” 闻之此言,两人齐齐起身,向着楚王行礼道:“臣多谢大王!” 熊横的目光又落到东方堇身上:“东方先生虽未我楚国之臣,却能为楚国之谋,将来我楚国商业之事,寡人必以先生为主。” “今来观之管子之书,其上有云道,齐国之强盛,不离齐国之商也,诸位必是听得摩肩接踵、挥汗成雨是也,此管子商业之功,亦是商业强国之法。” 曾经的齐国丞相管仲,可谓是不世之材,不仅精通于商道,更是知于法纵横之术,号称百家之先师,一本《管子》当中,尽可寻到百家之言,齐国强盛这么些年,和商业的发达是离不开关系的。 现如今楚国人人皆云,楚王有变法之意,而且这法多是倾向于商君之法,因而诸多商人对于楚国,都是抱有观望态度,今日这一番话可算是定了性。 东方堇回礼道:“臣谨遵大王之令。” 熊横微微颔首,东方堇落了下去,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昭雎的身上。 如今的这位楚国上柱国大夫、右令尹、昭氏一族首领、大司徒昭雎,比之以往似乎苍老了那么一些,虽然他的神色依旧如死水一般沉静,依旧如泰山一般镇定,但两鬓些许的白发、眸子里多出的那抹沧桑,还是诉说着他的不同。 仔细想想,他是从东春君熊宫夏事件后,方才变成这样的。 那一次他深切的感受到了楚王的威严与意志,他开始心生膈应,感觉到了朝里朝外的巨大变法,之后的他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对于国事是没有半点的荒废。再之后,楚王又以他之名,唤来了宛郡郡守白渊,以韩前太子虮虱为宛郡郡守,火速到任,自此对于白渊何去何从,就没有下文了。 昭雎已经发现,不管是在中枢,还是在郡县,他似乎已经没有势力了,他早就不是那个为了能让楚太子回郢都,可以与景鲤太后分庭抗礼的上诸国大夫了,而只是一个大司徒,一个右令尹。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到,他会不会落到景鲤那样的下场。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会被他打消,因为他从来没有与楚王有过对抗之心,因为他从来对楚王都是步步退让,虽有反抗之心,却处处没有表现出来。 熊横意味深长的望着昭雎,似乎对于这位权臣的心思,猜透了一些。 他明白,如今的昭雎陷入痛苦的挣扎当中,他更是知晓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现在还并未有触及到昭雎的根本,希望到真正能触及到昭雎根本的时候,他也依旧能这样选。 变法之后,必然是削减封地。 楚国不需要这么多的世袭贵族,楚国也不需要封赐这么多的土地出去。 “右令尹!” 熊横微微道了一句。 “臣在。” 昭雎自觉有些出神,赶忙行礼道。 此时的楚王从王座上径直走下来,站到了昭雎生前,轻轻的拍在昭雎肩膀处,以示对这位臣子的喜爱。 “寡人且问右令尹,我楚国强盛根本为何?” 为何? 这个原因其实是有很多的。 比如军队能打仗、朝臣多智慧、君王多仁义、土地多广袤……诸如此类都可以成为一国强盛之根本。 可他昭雎是谁,是掌管楚国府库粮仓、税赋尚农的大司徒,楚王问他必然就是这了。 “启禀大王,臣身为司徒,自以为国力强盛,乃府库充实,庶民有所食、士卒有所衣,臣子有所禄、君王有所威也。” “臣掌管我楚税赋两司、户籍一司、尚农一司,便是掌我楚国之府库是也,臣自知身上重任,不敢有一日不察,更是不敢有一日荒废,皆因为臣万望我楚国强盛,大王威仪遍及天下是也!”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的容易,一经提点他就能明白。 楚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寡人所云正是如此也。我楚国以大将军执掌军士,令尹执掌国事中枢,又以右令尹执掌我楚国强国之本,明年开春,我八国就要对秦国动兵,此皆离不开三位肱骨之功也!” 将昭雎抬得这么高,无非就是要让昭雎记得,寡人一直很器重他。 此战之后,必然会变法、削减贵族封地,熊横也不希望这位当初迎接他来的臣子,最后与他弄的个刀兵相见的局面。 昭雎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了,他只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这是楚王对他的嘉奖,他甚至有一种阴翳一扫而空,熬过来的感觉,又赶忙行礼道:“臣谢大王器重,定不负大王所望!” 一丝丝的笑容,流露在昭雎的神情之上。 至于他到底如何想的,熊横是猜不到了,直觉的自己所做,尽是做到了。 楚王微微颔首,昭雎落座。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司吏刘向身上、自己这个舅舅自被昭雎举荐以来,就多如隐形人一样的混日子,现在该到干活的时候了,要是干不成就直接废掉算了。 刘向是个机敏的人,见及楚王的目光,他立即站了出来。 第二一三章 御前会议(二) 现如今,楚国国事六腑,其下皆有司,具备具体的职能,唯有司礼司吏二府,则多是个空架子,既没有彻行至郡县,也没有上达至中枢。 司礼府还好一些,可执掌祭祀,执掌国之礼器,而司吏府则在唯一一次官吏选拔,统计郢都的官吏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其余的国事大臣每日都是忙于公务,唯有这个楚王的舅舅刘向,则像是在坐班,到点就来,到点就回。 “司吏何在?” 见及刘向起身,熊横又笑问道。 “大王,臣在。” 如今的刘向,正似那滥竽充数之人,向领导汇报时的表情,身居高位也无具体事务,能汇报的事也没多少,不免会有些心虚。 “你可知寡人立下司吏一府,所为何?” 面对楚王问话,刘向急忙回话道:“启禀大王,大王常说一国之固,乃在于吏,吏兴则国盛也。大王虽明鉴万里,但我楚国广袤,却也非事事所能顾忌,因而才有我司吏一府,乃行举荐、考教、监察我楚国官吏,替王以正国体!”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漂亮到熊横都认为,这个话不像是刘向所能说出来的,看来这个舅舅开始用功了。 其实刘向也心知,他能有今日这个位置,一则因他是楚太后之兄、楚王之舅,二则是因他曾在司徒府中为官,与昭雎素来亲近,受了昭雎的举荐,也是昭雎联系楚王的一枚棋子。 只是今年以来,上诸国大夫昭雎的势力,正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失去了宛郡,失去了东春君熊宫夏,就连一向跟随在昭雎左右的氏族们,也逐渐生出了背离之心。想到自己一旦失去昭雎后,要在国事府中立足就只能靠自己了,至于楚王,他是个对事不对人的君主,只有事情做好了,才能得到楚王的重用。 也正是因为此,刘向对于司吏府之事,还是用了许多心思的。 “哈哈!” 或许是楚王想对这个舅舅以资鼓励,放声大笑起来,看得刘向也是一阵欢喜。 “好,好一个以正国体,司吏真是言之有理,只不过……” 熊横看过四下里的臣子:“司吏一府已立下近乎两年,其下却无具体职司,寡人今日倒是想听听,司吏对此有何见解?” 以前不提及此事,那是因为楚王的权力之能在中枢,还不能下达到楚国地方,现在割地郡守焕然,该到进一步收拢权力,彻行司吏府的时候了。 很明显,楚王就是在问这策略。 刘向一听,心中陡然一惊,再然后就是站在原地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天气虽寒冷,但依旧能见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 “司吏,寡人可等着呢?” 忽然之间,大殿当中变得极为安静,楚王似乎是等的焦躁,又一句问道。 此时屈原、昭雎、陈均等臣子开始各动心思,都在琢磨着要不要站出来,昭雎所思乃替刘向解围,屈原所思来让大王不至于冷场,陈均则在想,大王到底在想什么。 “臣启禀大王,司吏府之事,乃我楚之大事,唯有大王才能裁决,也唯有大王知我楚国国体之正,臣等皆不敢妄言!”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昭雎。 他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不是他刘向不能说,而是臣等皆不可妄言。 “对对,大王,臣也是如是想。” 刘向急急忙忙接话道,对着昭雎时,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短短一番言语当中,场中各位臣子就各露心思,各达目的,而现在败在熊横面前的则也有两个选择,继续追问刘向,如此则连昭雎也会连带,那就是表现出给昭雎面子,一笑而过。 想了想,他还是选择后者。 昭雎暂时要哄着,刘向暂时也要用着,毕竟是自家的舅舅,虽然跟昭雎不亲不楚,但关键时刻,还是要站在自己这边的,司吏之事用刘向,他也能放心。 “哈哈,右令尹所云不错,此事的确是寡人欠虑了,非司吏所能言!” 见及大王和颜悦色,昭雎心中顿时一松:“大王英明。” 熊横站在大殿中,又来踱了几步,做了短暂的思索之后,方才言道:“司吏府者,既是行考教、检查、举荐我大楚官吏之事,那必要尽到其职,不可为空。” “因而寡人思之,当在这司吏府之下,乃立尚吏司,将我楚国官吏,尽皆登记造册,何年何月生,籍于何地,所学为何,何时受何人举荐为官,为官几年,各行何事,都需得记载的清清楚楚,上至于令尹,下至于乡里,皆不可或缺。” 此言一出,有人震惊,有人则认为在情理之中。 想当初楚王行户籍令,编户齐民,之后楚国的税赋就要按照这户籍上所记载的来征收,致使今年的府库一下子充盈起来,便向的削弱了乡里氏族的力量。 现如今又要给所有的官吏登记造册,这岂不是意味着会入户籍令那般,楚国上下官吏大王尽皆掌握的清清楚楚,用谁不用谁,都是有据可查。若是日后在来一道,不在册者不为官,那楚国可真就如秦国哦一样了。 不仅是群臣唏嘘,就连熊横也在唏嘘。 从魏国开始变法,天下掀起这档子事都多少年了,楚国却还依旧是半分封半封建,许多地方的官吏郡守县令什么的就任命了,比州牧掌管权力都大。 他要给楚国所有的官吏一份在编档案,日后让所有的官吏都要通过考编。 见无人说话,熊横又继续说起来:“于国事府中枢之下,立尚吏司,以尚吏令执掌,以个郡立尚吏长,以各县立尚吏官。就如典狱之典狱长,户籍之户籍官,上下垂直,层层辖制,方能真正的正我楚国国体,诸位意下如何?” 去年之时,楚国郢都中枢官吏,就尽皆在司吏府登记造册,现在这一步就要到全国了,这必然会卷起一场风浪。 就在群臣思索之际,令尹屈原早已站了出来。 他与楚王有同样的理想,他与楚王有同样的目标,他与楚王都明白楚国之积弱,楚国之变法失利,皆是在贵族也。 他屈原是个贵族不假,但他宁愿抛弃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能让楚国向秦国那样的、真正的强盛起来。 楚王以他的令尹,那就是要变法。 “大王,臣以为此举甚是英明,合司吏所云以正国体之云。臣曾听闻,大王为太子时在稷下学宫与人论战,言道大争之世,乃人才之争,方有大才能成霸业,尚吏司所执并非是为我楚国官吏登记造册,而是在外大王、为楚国选拔大才,成就霸业。不知司吏意下如何?” 最后,屈原又来了这样一句。 刘向的心思他可算是看明白了,多是靠像楚王的,以他的性子必然会应允,而且他又是主司吏的国事大臣,只要他首肯了,此时还算难吗? 不,一点都不难。 上首的熊横听到后,并未言语,就只是微微颔首。 考验臣子们是否尊崇他国策的时机来了,谁能为楚国变法出力,谁能为楚国变法阻力,一观便知。 “大王,臣亦以为令尹言之有理。” 令人诧异的,第一个跳出来的不是刘向,而是反应迅速的昭雎。 莫非他真的彻彻底底的想通了,抛弃了上诸国大夫的贵族头衔、不要了昭氏首领的包袱、远离可那些个委身与他之下的楚国贵族,只愿做一个大司徒、右令尹? 第二一四章 御前会议(三) “大王英明之举,臣下去就物色人选,在我司吏府下开此尚吏司一府。” 刘向自知已经于人后,这时不发声可待何时。 对于尚吏司何人,熊横心中真就没个计议,一则手头暂时没有空缺的、可用之人,二者这位客卿楼缓身负大才,让其只做一个尚吏司令,屈才不说,楼缓怕也是不肯,还是就让臣子们自己举荐人去吧。 “不知其余诸位意下如何?” 见楚王再问,剩下的人纷纷附议,至少这件事情就定下了。 待到场中安静下来,有楚王客卿楼缓起身,笑望着楚王,就如同平时那般,蕴含着自信、且又如沐春风。 “尚吏司令既有正国体之职,此干系不可谓不重,不知楚王可有人选?” 听他这般问,这是要主动请缨了。 熊横略微思索后做了决定,纵然他主动请缨,也不能将其下放。 “并未有。” 听到回话,楼缓先是看过在场楚国群臣,其后拱手而道:“外臣乃赵人,方今入郢都,深得楚王重任,但其无尺寸之功,无可报效与王。” “外臣曾学于法家,长于纵横,不敢称通晓法家之道,但因事赵王与秦王,对法家吏治多有涉猎,今日请求为楚国尚吏司令,为楚王所效力!” 在场楚国群臣,皆是静坐不语,只等得楚王发话。 古今中外之人,但凡大才必有傲气,必有抱负,若无傲气与志向,那又岂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因为不管楼缓如何说,熊横都认为以他之才,不可能甘愿一个尚吏司令,也许此时此刻只是试探罢了。 楚王望着他,笑着摇摇头:“非也,先生之功,可不在我这楚国几千里河山之内,而在这几千里之外;先生之才也非能一个尚吏司所能容得下,若是物不能尽其用,人不能尽其才,那岂不是犹如视珍珠如泥沙,我楚王有眼无珠是也,不可,此时万万不可!” 楼缓之功劳如何,熊横心中自是有数。 若非他来,对于破秦之策,一直都没有落地面的计划,熊横还想着要带着他去函谷关外,一起谋划进攻秦国呢。 听到楚王拒绝,楼缓也一样摇摇头,因为他要表明一种态度,他是真心所为,而不只是为了试探。 “老子有云,先立德,其立功,后立言,以臣为尚吏司令,可以先行为大王立功,其后在谈及立言。况且臣亦精通此到,能不负大王所望。” 面对楼缓之言,熊横再次摇头:“不可,万万不可,如此寡人身边,可就能够出谋划策,决胜千里的谋士了,先生还是不要再说了,暂且就安心在寡人身侧,明年八国谋秦,寡人何缺先生矣!” 楚王的语气,不可违不诚恳。 转眼之间,这一君一臣就在大殿当中你来我往,打了两招太极,让群臣皆是看到,楚王对于楼缓是如何得看重。 “臣谢大王厚爱!” 楼缓行礼谢过。 从他的眸子中,熊横看到了真正的感激,而非是客套。 忽然间,他明白了,楼缓这是明知自己不会任命他为尚吏司令,也要站出来说上一番。 此人心高气傲,又颇有来历,新到楚国必然不被楚国臣子所理解,因而亟需在楚国众多臣子面前,展示一番楚王对他的器重,以获得认同与存在感。 对于这点,熊横倒也能够理解。 “先生无须多礼。” 再度谢礼后,楼缓才是落座。 这时候有令尹屈原,从人群站了出来:“大王,臣举荐一人,可为我楚国尚吏司令。” 楼缓的表演完了,可事情还没有解决,屈原就是那种平时不出声,但一旦有事就立即能站出来,为楚王、为楚国解决麻烦的臣子。 “喔,不知令尹举荐何人?” 对于此,熊横还真有些好奇。 就陈均所云,屈原此人是克己奉公、一心为国,为令人之后所任用的人皆不管亲与不亲,只要贤才,而且为人刚正、赤忱为国,对楚国而言最大的忠臣,非他屈原莫属。 屈原看群臣一眼,尤其是对昭雎。 “回大王,臣举荐前宛郡郡守白渊为尚吏司令。” 白渊。 对于这个人熊横一直都没有忘,但是由屈原来举荐,还当真是让人有些奇怪。 这殿中又有哪个不知道,昭氏一族行祭祀大典时,白渊眼巴巴的跑去观礼,白渊能入郢都见大王,都还是昭雎召回来的,屈原与昭雎向来不是一派,怎的又突然推举昭雎的人了。 果然,陈均形容的不错,屈原心中只有国,极少有私。 楚国正值面临大战之际,切不可生内乱,需得君臣齐心,举荐白渊不仅是向昭雎示好,更是立于楚国群臣团结。其次,楚王曾言堵不如疏,今日之间楚王所作所为,还在与疏,不在于堵,他也好顺水推舟。最后白渊为楚国老贵族,倘若楚王最后能将其启用,也能让老贵族们看到,楚王还是重用于他的。 没有问过其他人的意思,楚王低着头思索了片刻后笑道:“对,寡人今日怎得将白渊给忘记了,不错,以他之才,可为我尚吏司令矣。” 此话出后,目光再及刘向:“司吏既知尚吏司乃是正我国体,那此事就万万不可出差错,若是漏了一个、少了一个,司吏都当重罪!” 话语之中,充满了震慑的意味,他可不希望江东郡的事情,在楚国重新上演一遍。 刘向急忙唯唯诺诺道:“臣遵令。” 郢都城北,在司宫子玦的帮助下,御府西伦早就出了宫,在此间立下了一座宫坊,整日什么都不做,就是造纸。 所造出的纸张,先全部供应于楚国国府,将来楚国上上下下,都要用这纸张来办公,尤其是对于档案的存续,可谓是大有裨益,就比如这尚吏司就可用纸张来为楚国所有臣子登记造册,将来从四方送到郢都的奏报,也不需要整车整车的押送了。 自这消息传出去后,已经有大批的商人从各地赶来,希望求得此纸,到本国去售卖,可惜那工坊里里外外都有郢都守军镇守,不曾有多余的一张都流出来。 熊横这么做一则是要紧着自己先用,二则是防止配方流出去,以后他还想办个郢都造纸厂,从六国大赚一笔呢。 会议到了此时,这司吏之事就算是定下了,而且也将司吏之事,推向了楚国上下,将来再行招贤纳士,任用县令郡尉,削弱地方好强,可就容易得多了。 楚王坐于王座之上,微微一思,又将目光看到了工正屈甲的身上。 天下的事,都是要先从容易的做起来,最后再干难的,这样不仅可以为自己积累经验,而且也是让别人有个接受的过程。 因此熊横先办的都是容易的,而这工正府中的事情,一直就很容易。 屈甲会意,这是要问到他身上了,不过他没有向刘向那样先行站起来,而是在心中做好准备后等着。 “工正何在!” 果然,楚王的声音落在的他身上。 第二一四章 御前会议(四) 早有准备的屈甲立即起身,走至大殿正中,向着楚王行礼道:“臣在!” 自立下国事府以来,大王已有半年不上朝,也不在寝宫议事,因而在昨日召集群臣之时,众人就已经在猜测,今日所为何事。 事到如今,目的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这一整年过去,大王要对国事六府之事全部都过问一遍,然后再提出新的策略。对于司徒府是掌管好楚国这个府库,对于司吏府是立下尚吏司,为楚国官吏登记造册。 不知在他这个工正的身上,又有何策? 国事府中,共有六位臣子,屈原刚正、昭雎隐忍、彭里睿智、左丘圆滑、刘向无志、熊宫夏机敏,若也用一个词来形容屈甲的话,那恐怕是兢兢业业、不失规矩。让他去往东,他决计不会去往西,但正是因为此,屈甲也显得过于守旧,精进不足。 而如今的工正府,正是需要这样一位,徐徐突进的领导者。 望着屈甲,熊横就只是笑,并未有张口说话,屈甲会意,楚王这是要等着他说了。 “臣启禀大王,臣自执掌工正以来,便以遵大王之令,连于国赋之司,征发各地庶民,四处修缮道路,此举从不违农时,也不违工时,麾下道路司虽修缮道路方只有两年,但还是颇有成效。” “往北,出郢都而至襄阳,至丹阳而楚韩,大道俱已加宽修缮之中,从韩往来郢都商贾盛从前;出郢都而往东北,乃过新城而入魏境者,大道俱已修缮加宽。其次,还有出郢都而往东北,过新城而下宛郡,通淮北而至江东的大道,已俱是在沿途各县征召农夫,修缮加宽道路,一切以大王所云就近原则。” “除此,还在望韩之新郑、往魏之大梁大道之上,每隔三十里设一驿站,驿站当中设立驿丞一名,各备好马匹牛车两副,以供往来商贾所用。而往东经新城、宛郡、江东大道之上,则每隔二十里设一驿站,设驿丞一名,也备下马匹牛车两副,道路畅通无阻是也。” “还有个郡县,我道路司下都设有道路长、道路官,以查看沿途道路,若需要修缮,则及时报于臣之道路司处,然后臣再联合国赋司征调庶民,以保道路畅通。臣以为按照此策下去,再行十年,我出必定通达是也。” 屈甲语调虽慢,但调理十分清晰,看得出来工正府下的这点事,俱是被他装在心中。 楚国地虽大,但地势是在算不上好,出了郢都一路往东,乃是云梦大泽,从楚国中部将楚国分裂开来,因此楚国东西要通,就只能从淮北一线贯通过去,因此这条道路对于连接楚国东西,至关重要。 要想富,先修路吧,连始皇帝都知道修建秦驰道,以将这个庞大的帝国紧密联系起来,身为两千多年后来的熊横,又岂会不知。 “哈哈,寡人常听人说道,工正事无巨细,必定亲力亲为,今听工正一言,才知将此国事托于工正,乃是明智之举!” 至于楚王听何人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当然是莫敖陈均了。 “臣谢过大王。” 熊横微微颔首,之后有看到昭雎身上去了:“大司徒执掌税赋之事,看来工正之事要兴,必需得大司徒鼎力相助是也!” 昭雎自然是明白,楚王这实则是在告诫他,日后要配合好工正府行事,修缮道路一事对楚国来说,也是十分的紧要。 “臣请大王放心,国赋司全力佐于工正之事。” 见到昭雎表态,熊横这才是满意的点点头。 “今日之时,寡人在司徒府下,又开新府,名曰尚农司也,主行农事,兴农者,乃兴国也,一国若无农事,则无府库,如何言之于国。” “昔年魏文侯强魏,乃是在上郡之地,大兴水利,以水利而旺农业,如此才养得了赫赫威名的魏武卒五万,如此才能威震天下;这其后又有商鞅在秦之变法,秦人亦是在关中之地兴修水利而灌溉于农,如此才有今日的霸主地位。” “因此寡人观之,农业之兴,必离不开农业是也。我楚国虽生在南,雨水丰富,多有良田,然其国土过于广袤,有高地也有山丘,有水泽也有平川,仅凭雨水岂能旺乎四季,为强国力,寡人意在工正府下,再设一水利司,掌管我楚山川水利之事,联合尚农司以及国赋司,共行水利灌溉之事,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那日见农家士子,两人可是交谈的清清楚楚,农业的兴盛离不开水利,何况秦魏两国的例子都告诉熊横,兴修水利都会走上强国之路,以楚王之河网密布来看,很容易就能取得成效。 下方昭雎闻之,恍然明白过来,楚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这兴修水利,为的是农业,而尚农司在他司徒府下,而兴修水利所用民夫,尽皆由国赋司征伐,也是在他司徒府之下。 不过这次昭雎并未有着急回话,而是平静的望着屈甲。 只见屈甲在略微思付了一阵后说道:“启禀大王,臣曾听闻,有懂得山川水势者,自称水家士子,他们也当是百家一支,我楚国要行水利一司,臣以为非水家士子不可?” 不错,屈甲的话很合熊横的心思。 水利司令一定是个技术岗,不是个管理岗,不是说找个楚国的贤才,楚国的士子就能办成事的。历史记载,为秦国修建都江堰的李冰父子,所学就是水家,设计建造的都江堰一举改变了成都平原水旱从人的局面,将其变成数百里的沃野,更是沿用到两千年以后,楚国的水利司令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不错,正是这样的人,我楚国历来不重水利,因而这精通水家的士子,多在三晋之地,多在秦燕之地,此等良臣就需得仔细去找了。” 楚国唯一一次出名的水利,那还是在三百年前寿春,由令尹孙叔敖所主持,如今又从哪里寻找这样的人才呢,而且身为九年义务教育佼佼者的熊横,要求可是不低,一般人都很难达到他的要求。 话到这里,熊横先是看一眼刘向,再看向东方堇:“不知东方学宫中,可有精通水利之才者?” 闻言,东方堇起身回话,他沉默半响后才是说道:“学宫聚集百家之才,要说知晓水利者,必有其人,但若是精通,则臣万万不敢说,更何况水利司令一职干系慎重,学宫中万难有此人才。” 熊横微微一笑,示意东方堇落座,他又将目光移到刘向身上了。 他是楚国的司吏,其中一条职责就是举荐贤能,现在楚王需要贤能,他就应该站出来接下这差事去找。当年秦始皇求贤,不正是用了这样的方式,派遣臣子一直去往临淄稷下学宫,将李斯骗到了秦国,然后李斯又骗了他的师弟韩非子,并将其害死。 饶是刘向再后知后觉,也该觉察出楚王的意思来了。 “臣启禀大王,臣司吏府愿派遣使者去往秦、赵、韩、魏、齐之地,为大王举荐贤能,以成水利司之举。” 有这个态度就对了,将来秦国所要的人才会有很多,光靠他们自己跑过来是远远不够的,需要自己派人出去,满天下的去寻找才行,就连始皇帝尚且都要如此,何况还是如今的楚国的。 “好,明日寡人就下诏书,若有精通水利者入我楚,必为重用,必有重赏,诸臣门下若有此等士子,皆可举荐于寡人,寡人要招贤!” 效仿秦孝公那般下招贤令,是熊横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只是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暂时召一群不成,那就只召一个吧。 “臣等遵令!” 下方群臣一起行礼。 第二一六章 御前会议(五) 今日之会,重要的不是要做什么,而是通过这样之后,将国事府下辖各司联合起来,让他们互相之间做好配合,习惯于这种联合行事,真正的做到各司其职,各出其力。 见过了司徒,也说过了司吏,对于工正之事,也做了一番过问,此时楚王的目光又移动到熊宫夏的身上来。 这楚国的典客本不是他,他之所长也非这纵横之事,而是治理一方、统率兵马平定叛乱,江东郡守做得好好的,没想到自己非要作死,撞在楚王的枪口上了,自从入了这郢都,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初开始,他心中对此还颇有怨言,可后来在看到新城郡守以及宛郡郡守,也就释然了,至少他依旧是楚王的国事大臣,依旧是楚国的东春君,依旧能有十县之地做为食邑。 “臣拜见大王!” 见到目光落了过来,不等的楚王说话,熊宫夏主动出声问道。 楚王则望着他流露出了温煦的笑容。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自熊宫夏为典客之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他的,实际上自熊宫夏入郢都之后的动静,靠着铁剑司楚王可是掌握了十之八九,尤其是对于他是否和昭雎走动,更加关注。 也幸好这熊宫夏是个聪明之人,自入郢都之后,几乎与昭雎就断绝了往来。 “王叔,不必多礼。” “臣谢过大王。” 熊宫夏此时就挺直腰板,静立在这大殿当中。 “寡人尝闻,叔父善于兵事,善于治理豪强,想当初越国之地初入我楚国之时,其氏族多生反抗之心,后经叔父多年治理,倒也是太平了不少,还有了瓯越异族,深林野人,时常进犯我治下之土,也幸得叔父在,方能有安息。” “唉!”话到这里,熊横长叹了一口气,表现出了些许的惆怅:“可偏偏却将叔父委任于典客,镇守于中枢,倒是在为难叔父了!” 为难,这本来就是为难。 现在当着群臣的面这么说,就是要在群臣的面前,要熊宫夏一个态度,一个君臣和睦、叔侄和睦的态度。 熊宫夏当机立断道:“大王不必忧思,不管在哪里,只要能为大王尽职,臣就能心安。” 似乎是在学着楚王的模样感慨,熊宫夏扫过场中诸位臣子:“四年前,槐兄受秦人之约,前往武关会盟,后被秦人所扣,举国危矣。所幸有良臣在,所幸有大王在,才让我楚国化危为安。如今思来,臣身为楚之公族、王之叔,于国未尽到公族之力,于王未尽到叔父之心,今日寡人不念及臣之罪,反而念及臣之功,臣如何又能生出不满之意。” 好家伙! 熊宫夏这一番话,比熊横说的是更加感人肺腑,似乎叔侄之间,是真有真情也。 对于他这番表现,楚王显然是满意的,他从王座上起身,步步走下来,抓着熊宫夏的肩膀,面上尽是真情流露。 君臣二人此举,今日之后便会传遍郢都,人人都会知道东春君与楚王的情谊,尤其是让隔壁的昭雎的望见,必然会绝了与熊宫夏的交好之心。 为了防备日后削减封地之事,这些老贵族联合起来给他摆上那么一道,所以熊横现在就要用所有的手段,尽可能的将他们分化。 寝宫当中,氛围安静。 就只有楚王拍着熊宫夏肩膀的声音传出,就在这略微停顿之后,又听得楚王言语道:“罢了,罢了,此间是商议国事,寡人岂可与叔父说这些,在这里寡人是君王,师傅是典客,改日寡人去典客府中拜访,再叙叔侄之谊!” 感觉这氛围也烘托到了,熊横忽然说道。 熊宫夏也是表现的忽然反应过来,对着楚王拱手而道:“臣遵令。大王自以臣为典客以来,臣遵循郑介所设三司,重用于黄歇之事,替我楚行纵横之事。” “有外知者,斥候细作遍布六国,六国风吹草动,朝堂变化,皆不离我外知府也、外交者,替楚国、替大王出使诸国,行合纵而谋秦之事;外事者,收纵横之人,以纵横之道而分析诸国形势,整理诸国情报,以备战事所需。” “去年之末,今年之初,有韩魏先王先后薨,率先被我外知府所得,后秦国兵动函谷,也亦是可查;还有自大王定下这八国攻秦之谋略来,我典客府上上下下,皆在为此思虑。秦军之城防、守将、粮草、等诸多情况,都在查探当中。” 外交一道最重要的不外乎这三个方面。 先人一步的情报,正确的战略理念,能干且聪慧的使者。 毫无疑问,眼下这三者典客府都是做到了,这也是楚国国事府当中,职能最为齐全的一府了。 熊宫夏说罢,楚王大笑起来。 “不错,典客之事,就当是如此,就如今朝之攻秦,若是重于典客,则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借助天下诸国之力,也一样能成事。若要进攻一国,我大楚应该要做到的是绝其路而壮吾道也!” 熊横的话,似乎是给熊宫夏提了一个醒。 自他做这典客以来,说实在的就没有真正的立下半点功劳,因为楚王就精通纵横之道,只要是关乎纵横,自然也不会听取他的建议。更何况现在又从北边来了一个这样厉害的策士楼缓,更就显得他这个典客无能。 熊宫夏是非常想有个机会,能在楚王面前表现出自己能干的一面。 “大王说得好,臣忽然想到秦国北边,还有一国名义渠者,素与秦人有攻伐之举,若是能派遣使者携带金银而去,许诺以秦国之地,便可说服义渠同攻秦也。” 对于义渠,熊横自然是思索过的,只是他现在不太能确定,义渠王到底有没有跟秦太后搞在一起,按照他的判断应该是已经搞在一起了,这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要是不去尝试的一下的,又怎么能够确定呢。 念在熊宫夏刚才这么顺从的份上,熊横觉得也应该尝试一下,至少能让他判断清楚,义渠王和秦太后已经到哪一地步了。 思量过后,熊横微微颔首:“也好,此事就有劳叔父了。” 熊宫夏赶忙道:“臣遵令。” 熊不经意间,熊横的目光从一侧的楼缓面上暼过,只见他轻轻摇头,看来他对此是有不同的见解,只是事情已经定下,熊横也不愿意再改了。 说过了熊宫夏后,楚王的目光又落在的司败彭里的身上。 对于他,熊横是寄予厚望。 希望他能与屈原一道,为楚国编着新法,如秦国那样,让楚国完成这最后一步的中央集权。 如今的司败府下,就只有律令司与典狱司,一个主张编修楚国律令,一个主张楚国典狱刑法,还从未有过任何的立法之事。将来若是变法,必有诸多的楚国新法,依次从司败府中出。 “司败何在?” 终于是轮到自己了,彭里起身,径直走到大殿正中。 “回大王,臣在。” 第二一七 御前会议(六) “寡人也想听听你司败府中诸事如何?” 面对彭里,楚王是直接了当,没有多余的寒暄。 司败之要,乃在于变法,可如今熊横还不能在朝堂当中,堂而皇之的提及变法二字,他现在所有的精力就只能放在抗秦大战上,一切都要等这一场大事过后才行。 “臣启禀大王,我司败之府,掌管我楚国刑律律法,乃有两司,一曰律令,一曰典狱。现如今这律令司中,典藏我楚国各种律令,对其重新进行了编修,之后在发至各郡县,以示王法不可废也。” 彭里说了一段不痛不痒的话,楚王在上首并未表态。 “臣再说这典狱司,今年之初,以大王诏令,典狱司在各郡县行役卒,以辅佐国税司征收粮草,国赋司征发民夫,户籍司编户齐民,还有郡尉缉拿盗贼,维护治安之事,也是不缺我役卒是也。” 话到这里,彭里再做停顿之机,看过上首的楚王,看过四下里的群臣。 “现如今,我楚国每一郡之地,都设立典狱长一名,麾下统三百役卒,这些人闲时耕种,忙时受典狱长的调令,所行公事,即可免其税赋。我楚国每一县之地,都设立典狱官一名,麾下统役卒五十人,受典狱官调派,以忠王事。” 话说到了这里,彭里又顿了顿。 他一开始说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现在则说到关键上来了。 役卒之兵,不听郡守之宣,也不听郡尉的号令,只听命于典狱长是也,而典狱长又归属于典狱司,上下垂直管理,是楚国王权真正意义上下乡的一次的标志,有了这标志,才算是预示着楚彻行郡县的开端。 听到彭里的话,群臣俱是不语,就连楚王也是似笑非笑的看过众人。 彭里在环顾四周后,又继续说了起来:“臣执掌楚国司败,当执掌楚国律令,须以公正而示众,臣自当谨遵大王之令,一心为国。” 还以为他又有什么话要说出来,没想到到这里后,居然是戛然而止,表了一阵忠心,拍了一番马屁,对于司败府的事,没有再多提及一个字。 “哈哈!”上首楚王大笑起来。 “听司败之言,寡人倒是有一问?” 彭里拱手而道:“大王请说!” “寡人方才听你所云,典狱长麾下役卒,佐于国税司、国赋司以及户籍司,甚至还可缉拿盗贼、维护治安,如此一来,我郡尉县尉将置于何地?” 彭里闻之,微微一笑,当着众臣的面反问起了楚王:“臣敢问大王,郡尉县尉当以何职?” “自然是缉拿盗贼、协助征收税赋了。” 彭里点头道:“这就对了,缉拿盗贼,审判刑犯,乃是臣司败之职,因而不管是郡尉还是县尉,行得都是臣司败之权,于国事之上,本就与臣为之一体。现如今司败府下有典狱一司,皆听命于郡尉县尉行事,此国事可有变乎?” 不错,郡县与郡尉本就是掌握司法权,而熊横想要的就是剥夺地方郡县的司法权,让中央国事府来垂直领导,加强中央集权。 现在彭里的这一番话,无异于是将司败府与地方郡尉县尉融为一体,为将来楚王日后的垂直领导做准备。 只见上首熊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哈哈,也对,也对,不知诸臣以为何如?” 这日子久了,楚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群臣当中自是有聪慧之人,知晓了些许,很显然这典狱司就是楚王将权势深入到郡县的跳板,王权在逐步加强,谁都知道楚王意志之坚定,这对于臣子们来说,太强的君王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是…… 楚国的国事到了如今,大势都在了楚王那边,纵然是想要反对,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一次,令尹屈原并未有动,而是看着群臣。 群臣无一人言语,看来对此皆无异议了。 此时,白发苍苍的司礼左丘,左右看了两眼后,站了出来。 议事到了这时,楚王对于国事五府之事,俱已过问,就只剩下他所执掌的司礼府了,不管是不让楚王冷场,还是楚王对于司礼之事的过问,他都必须要站出来。 “臣左丘拜见大王!” 他站到大殿正中,高声喊道。 一直以来,左丘对于自己的定位总是模糊的,总是不清楚的。 他经常会思索,自己这个司礼到底对楚王来说有何用途,或者是有何重用,能委以国事大臣之名。好像想来想去,也就是跟随楚王去过一次齐国,去过一次魏国,主持过几次祭祀,书写过几篇国书。 司礼,司礼! 曾有儒家先贤孔夫子,以礼教而化天下,曾有周公旦制定礼仪而定天下,你说这个礼是什么,重不重要,那当然是重要的了。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礼教于一国而言,跟军事能起到同等的作用,甚至在某些时候,礼教强于军事也,至少他左丘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似乎楚王对于礼教看得并不很重,就连司吏府下都有尚吏司,而他这个司礼府下依旧是空空如也,似乎除了祭祀,也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特意负责的。 左丘一脸平静的望着楚王,就像是一个看淡生死的囚徒,再等待着楚王的发落,那神情似乎在诉说着随你怎么样! 楚王做事,总是出人意表。 只见他转转站起身来,行至左丘的面前:“司吏不必多礼,莫非司吏对于方才司败之言,有所看法?” 左丘摇头道:“启禀大王,臣对司败行事,并无任何看法,臣之所通,也尽在祭祀礼教之上,如何敢言刑律,只是方才听大王与司败所云,心中忽然有感而已?” 有感? 这可真是让熊横意外了。 要问国事府七位臣子当中,谁最无特色,不用问那必然是左丘了,要问谁最像是个隐形人,那肯定还是左丘的。 熊横对他的影响,还停留在从不出声,只管做事生面,今日倒是要主动谈一谈了。 “好啊,好啊,不知司礼想到了什么?” “大王,臣忽然想到,倘若将楚国比作一个人的话,那大王必然是头脑,坐拥中枢,掌控全局,而司吏府所辖之事,乃如人之骨骼,若是缺少了骨骼,人又如何而立;而这司败府所辖之事,就犹如人之筋膜,若是无这一层筋膜在,那骨骼还有浑身血肉,又如何能联系到一起。” 听到这里,熊横笑了起来。 “哈哈,正是此理,寡人还是头一次知晓,司礼竟还通晓些许医术,那寡人问问司礼,工正、司徒、典客三府,又算得什么呢?” 面对楚王的询问,左丘将一颗白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还请大王恕罪,臣所医术浅薄,也只能说上这么多了,对于其他的不敢妄言,倒是对我司礼府可以说上一说。” 不说是别人,就连熊横也被他勾起了兴趣。 “寡人就喜欢听!” “是,大王,臣以为司礼者,当如人之精气神是也,人若无精气神,则一切全无是也。传闻五帝之前,三皇为降,天下不管庶民士人,尽皆茹毛饮血,宛如禽兽,是先圣者开创礼乐教化,才有了今日之人,大王试想一下,这教化能否缺也?” 熊横并未回答,就只是缓缓摇摇头。 左丘在看到后又继续说道:“这就对了,大王立司吏一府,意在臣替大王教化庶民,教化百姓,清国之精气神,振人之精气神,使得我楚焕然一新是也。” “更何况精气神一旺,其国力必然旺盛,天下霸业,尽在大王手中之握,不知大王觉得礼教之道,对一国重乎哉?” 第二一八章 御前会议(七) 熊横明白了,这是左丘必然有了什么想法。 先是告诫他这个楚王,礼教的重要之处,之后再抛出自己的想法,好让楚王接受。 “哈哈!” 忽然间,熊横大笑起来,整个大殿当中都回荡着楚王的笑声。 紧跟着,这声音又戛然而止,楚王正一脸郑重的望着左丘:“自然是无比重要了,人无精气神,不可活也!” “寡人想知道,司礼到底有何说辞?”顿了顿后,熊横又问道。 到了这时候,左丘那一张老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十分的灿烂,佝偻的身躯似乎在这一刻,也挺直了几分。 “自大王以臣为司礼以来,所行之事,唯有主持祭祀,书写国事。然祭祀之礼虽为礼法也,但却是小礼,只做这些实在不符我司礼之名?” 小礼? 听他这么一说,熊横倒真有些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想当初以左丘为楚国司吏,并非是因为其才,而多是屈原、昭雎、群臣以及楚王各方平衡的结果。屈原说左丘通晓礼法,又不是昭雎的人;昭雎说左丘知晓礼教,但又不是屈原的人;群臣说左丘为人处世和善,他们可以接受,而楚王所想要的,只是一个外国人而已。 就是在这种情境之下,这位楚国第一任司吏、第一任国事大臣就上任了。 这就是熊横对左丘最重要的认知,而今日再一看,似乎是他太片面了。 楚王落座之后,又微微一笑:“好,今日我楚国肱骨在此,就请司吏说说,什么是大礼?” “回大王,大礼臣方才已经说过了,能令茹毛饮血之人懂得穿衣,懂得礼数,懂得尊卑,懂的老幼,懂得情爱,能够教化人心,能够执柄天下,这就是大礼。” “如国之精气神,万不可缺,这就是大礼。昔年有孔子者,在鲁国为官,只是鲁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称礼,人人知礼,臣之所向,乃是这样的大礼。” 说过这一番话语后,左丘并未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在缓了一口气后又继续道:“天下之事,皆有前后,欲要成事,皆顾始末。而臣之以为,我楚国大兴大礼之始,当效仿齐威王之法,行稷下学宫是也。” “齐有稷下学宫,能让天下有才之士尽皆前往,留下才学,也能令齐国有志之士饱读天喜爱诗书,通晓万法之道,如此则齐国人才济济,齐人教化兴盛,才有今朝之国威。” 话到这里,左丘略微停顿,瞧了一眼场中客卿东方堇。 熊横见他的表情,也琢磨出味来了,左丘的意图在于东方学宫。 “大王既是以我司礼府执掌教化,那臣以为郢都之外东方学宫,该归于我司礼府执掌,如此则入稷下学宫那般,乘齐王之威而大兴天下,利国,立于东方!” 稷下学宫,那是齐国国府所设,所需钱财尽从齐国府库而来。 至于东方学宫,不错,这些年是为楚国举荐了不少的人才,可毕竟这东方学宫的主人是宋国商人东方堇,而不是楚国国府,照左丘这样的说法,简直是要将东方学宫给强行要过来了。 这话才刚刚落下,就有客卿东方堇从人群中出。 “启禀大王,臣虽出身宋国公族,可充其量不过是一庶出公子,落魄之人,若非懂得些许经商之道,岂能有今日,更就不谈这等治学大事了。” “此东方学宫,虽是臣所出钱,可学宫能立,皆因令尹屈原以及大王威名,此学宫在臣之手中,充其量不过一座小邑,而在大王、在楚国的麾下,才能成为天下治学之所,今臣愿将其献出,以全东方之学宫二字也!” 这东方堇还真不只是说说罢了,对于问题他还是做过考虑的。 只是这样白拿人家的,熊横可下不了手吧。 “不错,客卿言之有理,但泱泱我大楚,岂能白拿你的,司宫何在?” 听到王令,子玦又一下站到大殿当中。 “大王,臣在!” “从寡人的府库中备黄金五百,赠与先生,以换东方学宫。” 东方堇说的也没错,若是没有屈原和楚王的名声,那东方学宫充其量就是一座小城邑,一个地方,熊横能以黄金五百,已经是足够的多了。 当年秦国使者来的时候,一百金都没给他送过。 这东方堇如何能收,他还要在楚国开枝散叶,谋求官职爵位了,但没想到就在他即将要张口之际,又听得楚王道:“哈哈,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你的心意寡人自是知晓,今日寡人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楚国愿意散尽千金,来求贤才!” 这不仅是钱的问题,这更是一种营销手段,就如同燕王修建黄金台招贤纳士一人。 东方堇还能说何呢,只得答应。 “臣遵令,此五百金臣暂且收之,将来大王但有所需,则尽皆献于大王。” 熊横不愿在此事上说下去,他只挥了挥手,示意东方堇落座,之后再望向司礼左丘。 “今听司礼一言,倒是给寡人提了醒,我楚国司礼府立下时日不短,该到行大礼的时候了,寡人以为,可在司礼府下设一司,名教育是也,专司我楚国各地个郡县教化之事,将此大礼彻行于我楚,司礼意下如何呢?” 楚王如是一说,群臣俱是明白,这是已经有决意呢。 “大王圣明。” 听到左丘的赞许之词,熊横笑着摇摇头:“哈哈,这天底下哪来的什么圣明之人,之所以圣明,乃在于学也,唯有学才有机会成为圣明,这东方学宫寡人可就送给你这教育司了,就当是这大礼之始。” 这次左丘躬身下去,弯腰行礼道:“臣谢过大王。” 说到这些,熊横是又想起了一事。 “今年之初,寡人曾在东方学宫当中,新立一门象数之法,如今在我户籍司、税赋司多有应用,推行教化当为教育司之职,寡人要教育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推行此象数之法,因而这教育司令,左丘需挑选得力人选,至于何人,今日不就在此讨论了,由你们诸位国事大臣去定!” 楚王说罢,七位臣子俱是领命。 只见他又走上王座,从长案上拿起一本书,递到了左丘手中。 “不必着急看,拿下去再细细研究。” 熊横所送给他的,乃是简化汉字与楚字对照表,认识字的人多了,读书的人自然就多了,而一门简单易懂的文字,对此非常重要。 “臣遵令。” 至此,国事府七位臣子,国事六府之事,楚王俱是问过,余下者乃是另一侧大将军府的诸位将军们。 对着他们,熊横高举着手中酒爵:“明年对秦之战,对我秦而言至关重要,诸位将军切记粮草、辎重、装备、训练缺一不可!” “臣等遵令。” 景翠带头,武将们齐声高喊。 每隔一段时日,楚王都要来这么一场御前会议,而这次是今年当中最后一回了,每过一年,楚王形势向好更进一步。 翌日,王令下。 故东方学宫归于国也。 第二一九章 名士问郢都(一) 寒流。 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来了。 望着漫天的白雪,郢都里里外外的银色,熊横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这鬼天气,变的真快,仅仅在一夜之间,气温就下下降了十度有余,前几日大中午的太阳直晒得人出汗,这到了昨夜,忽然就是漫天的大学,上辈子所学的地利知识告诉他,一定是西伯利亚的寒流来了,否则天气如何会变化的这么快。 可正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坐在马车王,熊横揭开帘子,望着郢都城中的景致,此时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尽是行人,他们都被这纯白所吸引。 楚国不同于别处,楚国是南国,尤其是在这个本就温度高的战国时代,楚国更就难得一见这大雪,甚至许多楚国少年人的所知的大学,都是从老人口中听到的。 现在这雪来了,百姓们走上街头,赏雪的、抓雪的、还有抓起来品尝的、捧在手中看着它慢慢融化的,让这街道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只可惜,就是堆不了雪人,到底是南国,鹅毛般的雪花落下来后,纷纷融化成水,青石板铺垫的道路上,就犹如下了一场雨一般。好在屋檐上、树枝上的纯白,的确诉说着这里下雪了。 呼! 熊横一口长气吐出,白色的雾气在空气里飘荡。 他将帘子放下后,又将稍稍有些通红的手掌搓了搓,刚才举着帘子久了,手有些凉意。而在他的对面,正端坐着莫敖陈均,此时他正怀中提着一个青铜盏,里面码放整齐的炭火发出一丝幽微的红光。 熊横朝他看了一眼后,见陈均依旧不为所动,只好亲自出手,将这火盏给抢了过来,提在自己的手中。 哎呀,舒服多了。 至于陈均呢,则继续面无表情的呆坐着,也不知道他在思索着,什么,就连外面的大雪也吸引不了他分毫。 “有时候寡人真的搞不懂,你平日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看这城中百姓有多喜爱这白雪,可在你身上却看不到一丁点而的变化?” 顿了顿,熊横又瓮声瓮气地说道,语气当中还似有些埋怨之意。 陈均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对着楚王道:“雪落雨下,乃天地万物之规律是也,无论臣关不关注,它也一样要来,与其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臣不如还想想别的!” 对于这样的人,熊横是真的很想来一句没情趣,而且还是没有半点情趣。 只见他摇头道:“错矣错矣!” 楚王的话似乎调起了陈均的好奇心,他皱着眉头问道:“敢问大王,臣错在哪里呢?” 熊横微微一笑:“那你觉得我等人族,存于世间,所为何也?” 这…… 是个很大的问题,也许诸子百家们想不明白,陈均很疑问,楚王为何要说起这。 “臣请大王赐教。” “哈哈!”这时候,熊横得意起来:“当然是认识世间以及改造世间。传闻上古之时,有燧人氏,教授人于火焰,自此人族不再饮毛茹血,不再黑夜无光。燧人氏能知火之用途,那便是认识世间,又将用火之法传给人族,这就叫做改造世间,你可明白?” 似懂了,又非懂。 陈均都有些不知道楚王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了。 好不等到他说话,只听得楚王又说道:“还有巢人氏者,善用泥土以筑屋舍,自此我人族不再居于山岭洞穴之中,彻底不同于野兽是也。巢人氏能熟知泥土属性,知晓木材之用,烧纸瓦片茅草以做屋顶,这便是他认识世间,其后他在自己认识的基础之上,修建出了屋舍,甚至还有了城墙,这就叫做改造世间。想必有寡人这两个例子,你也应该能悟出些什么来了吧?” 悟出些什么? 陈均细细思索起来,这次熊横倒也没有再打断,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 “我明白了,大王是说世间一切,皆有可用之处,但要知其用,必要知其性,如此方能入上古圣贤那般,立世为民,大王是想让臣也当有此心也?” 听罢他的话,熊横流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神情。 “不错,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可是……” 陈均的疑惑又接憧而来:“那不知大王让臣看这雪,雪到底有何作用呢?” 这…… 熊横无语了一阵,之后露出一阵希冀的神情。 “唉,寡人是想与你风庸附雅一番,不成想……罢了,罢了,平日里寡人看你精通于纵横之术,擅于挖掘人性,你也不似这样的人啊?” 听此,陈均的神色立即郑重起来:“大王,臣之所学,乃为国事,不为此道,故此臣心中无此思,无此想,大王说起其时,臣自然就想不到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熊横口中咕哝了一句。 这时候,揭开帘子再看,马车已经出了城,道路忽然变得不平坦起来,马车也是摇摇晃晃的,让人有些坐不稳。 视野从车厢中出去,一路到那极远的地方,到处都是苍茫一片,四下里一片皆白,唯有楚王浩浩荡荡的卫士队伍,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抹黑。 “你说那老夫子,此时已经在东方学宫了?” 熊横口中所云老夫子,不是其他人,正是那闻名天下的儒家名士孟轲。 这位名士自四年前去稷下学宫后,就一直呆在鲁国修学,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选择在这大冬天里出行。 先从鲁国北上,又去了一趟临淄,之后从临淄下来到了宋国待了几日,然后又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的跑到这郢都城外的东方学宫中。 老夫子是昨日夜里来的,熊横是今日上午才得到消息了,自有了这消息了,他就马不停蹄的出了宫,奔着这位老夫子去了。 孟轲者,可非寻常之士,而是天下名士,在在早年间路过魏国时,就有魏惠王拦路邀请到宫中一坐,现在魏惠王早没了,就连魏惠王的儿子魏嗣也没了,可这位名士却依旧活的好好的,其名望更胜从前。 不管是对这位先贤的瞻仰,还是展现楚王的礼贤下士,他都必须要亲自前往一趟。 “回大王,率领弟子九十七,马车十余,一路浩浩荡荡而来,比之当年晋文公周游天下更显声势!” 果不愧为名士也! 要是一般人这么折腾,早就将家底给败光了,而孟轲不怕,有的是人给他送金银。 “那你说这老夫子这时候突然来我楚国,可有何事?” 陈均认真想了想后道:“大王,孟轲者,年近古稀是也,已然长寿,不知还有多少年能活,或许是他想在临死之际,最后一次游走天下,传其学术!” 倒也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历史记载,孟轲活了八十几岁,离死还远着呢。 “教你这一说,寡人倒是想了一件好玩的是,听稷下学宫学子有言,苏秦与孟轲曾在此一战,此为论战,当时胜者乃是孟轲,败者乃是苏秦。寡人很想知道,同样身为纵横策士的你,会如何想?” 当年论战,孟轲正值壮年,意气风发,而苏秦则刚从燕国入齐,满身疲惫,这两人在稷下学宫产生的学术碰撞,至今都还被人所传唱。 “孟轲雄辩之名,天下难有敌手;然苏秦六国丞相,其纵横之策如何,有目共睹,孰强孰弱,臣不好辨别也。不过臣也听说,四年前大王为太子时,曾当孟轲之面,力战齐国士子田巴,闻名临淄,孰强孰弱或许大王知之!” 好一个陈均,这是又将问题给自己甩过来了。 “哈哈,也是,当年寡人说楚国王于天下,齐人多有不信,今日寡人倒是要让他们知道,楚王必王于天下!” …… 就在君臣二人的笑谈中,王车转了一个弯,又沿着小路行了一阵后,见到那东方学宫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第二二零章 名士问郢都(二) 学宫之中,有人知是楚王来。 外面那长长的卫士队伍,正开门迎接。 马车将住,熊横一跃跳了下去,旁边陈均怀中抱着一柄利剑,紧随其后。 寒风未止,风雪又起。 楚王摸了摸颔下胡须,紧了紧身上衣服,朝着陈均说道:“果名士也!” 原来此时东方学宫的门口,就唯有学宫中一众学子以及楚国教育司的官吏,除此哪里还有名士孟轲的身影,这若是寻常之人听到楚王亲自来此,只怕是早就迎接出来了。 见此,陈均并不意外,就只是微微一笑。 “大王,非是名士不知礼,也非是名士孤傲不入世,而是这世间之人皆愚笨,久而久之,名士们也就将自己孤立于世俗之外了,似乎孟轲这等人物,入世出世,皆在反手之间,此等心性方才是臣之钦佩也!” 熊横将头转过去,一脸惊异地望着陈均,极少能在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简直可以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哼哼,你既说是这孟轲入世出世,皆在反手之间,那现在寡人这个大世人来了,怎么不见他孟轲出来?” 对于陈均的高论,熊横一向都是要听一听的。 这倒是让他想起来上辈子时,有个民族的第十个人传统,那就是如果前面的九个人都赞同一件事,那么第十个人就一定要反对,不管这件事情有多么的不可思议,这个人一定要去求证,去证明其反对的意见。 陈均此人善于剑走偏锋,每次与他沟通交流,总能让自己思想开阔,所想到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面对楚王的提问,陈均微微思索了一下:“在来时的路上,臣就与大王探讨了一番,孟轲此来我楚国的目的,乃是年岁已高,想最后一次游历天下、研习学术。可一直以来,孟轲都是多去临淄与韩魏之地,不入秦也极少来楚国,大王何不思之,孟轲此番去往临淄之后,为何就直接来楚呢?” 不错,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按照他的行程来看,在宋国也就只逗留了三五日,也就是说在宋国不是目的,就只是途径,而到楚国才是目的,那到底是为谁呢,不可能以前不来,这次就突然来了吧? 熊横首先排除的就是自己,毕竟楚王的英明传遍天下,又不是只在今天,要是为了他孟轲能来早就来了。既然不是自己,那只能是楚国设立的教育司,以五百黄金而收东方学宫的举动了。 孟夫子啊孟夫子,夫子是啥意思,可不就是老师的意思,老师不正是教书育人吗? 纵观孟轲的一生,也曾有过求仕之举,效仿孔子那般立功立言,可偏偏事不遂人愿,当今战国时代,动辄都是你死我活的灭国之战,谁还会去思索儒家是如何治世的,因此孟轲的仕途一直不顺利,在这之后,他就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教书育人上。 再放眼天下,哪一国的君王不是一心扑在强国和纵横、兵家之上,如同楚国这样的,在国事府下立一教育司,当真是罕见。 楚王这一雄心,正好被同样是教育家的孟子得知,岂能不抱有兴趣呢,这不就一路来到楚国了。 熊横站在原地略微思索,就明白了这因由,他抬头向陈均问道:“可是这和孟轲不出来迎接寡人,有何异同?” 只听得陈均又耐心说道:“大王记得商君入秦否?” 这故事熊横当然记得,而且还是耳熟能详。 当时商鞅入秦之后,没有着急去见秦孝公,而是在秦国诸地进行了整整一年的游历,对秦国的风土人情,政治形势充分的做了了解,而且在这一过程当中,商鞅的名声逐渐打了出去,栎阳城中人人都知商鞅之名。 后来秦孝公听其贤名后,便派遣人多次寻他入宫,一开始商鞅都是拒绝的,直到后面才见了一面。在这第一次见面时,商鞅如一个老儒生一样,给秦孝公讲了一大通以礼德而治国的例子,完全就是个腐儒,名不副实也,着实让秦孝公失望不已。 后来忍不住的秦孝公又见了商鞅一次,这次商鞅给秦孝公带去了,还是这一套君臣之礼,王道治世,秦孝公在听了之后,对于商鞅更是确定了他的想法,对商鞅是彻底的失望了。 至于这第三次,则是在景监的举荐下,商鞅又第三次入宫,面对依旧对他礼遇有加的秦孝公,商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策略,与秦孝公谈论了整整一天一夜,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商鞅变法。 这个故事是不是有点熟悉,刘备三顾茅庐也是这个套路。 其实这也怨不得这些名士,他们心怀谋略,有治理天下的雄心和能力,可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能力不被认可,遇不到真正的明主,因此他们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真正要效忠的那个人,而在一旦确定之后,他们将会矢志不渝,誓死不改。 经此一提醒,熊横算是想明白了。 只见他一边摇头,一边大笑道:“哈哈,原来是如此浅显的道理,寡人竟将这事忘记了,看来是甲方当惯了,也就逐渐忘记乙方的心态了?” 什么甲方乙方的,陈均听了一头雾水。 不过他也倒不是个好奇的人,管他楚王说的什么呢,只要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就行。 两人就这样站在东方学宫外,等了半响。 此时对面的楚国官吏们不知楚王这是何意,已是迎接了上来。 “臣等拜见大王!” 当先一群人,朝着楚王行起礼来。 “哈哈,诸位无锡多礼,寡人本想要自己进去的,怎奈与莫敖闲谈两句,耽误了片刻。” 离开王宫后的楚王,一向都是平易近人,十分和善。 “臣启禀大王,眼下名士孟轲就在学宫之内,也许是知大王今日要来,先生起的很早,周身收拾妥当,集合的弟子,似乎是在等着大王!” 好啊,真不愧是名士,办事就是地道。 既不能屈了他孟轲刚烈之名,又不能失去了他儒家礼法。 熊横瞧去,面前说话的乃是一中年男子,矮矮胖胖的身形中,竟也透出书卷之气,看来这并非是白面书生所特有。 “不知你是何人,在我楚国居何职,寡人怎得没见过?” 那人又继续躬身行礼道:“启禀大王,臣乃鲍平……” 他的话刚到这里,楚王将举起一只手,笑着说道:“哈哈,寡人虽未见你,但却知你何人,我楚新晋教育司令鲍平是也。” 那人赶紧点头道:“正是。” 对于他熊横的确是没见过,但从呈上的奏报中,知晓这个名字。 其人是受司礼左丘举荐,原先为司礼府中长史,也就是司礼府中的文书,现在一跃成为楚国的官吏了。 “闻之左丘言,你善于学,更善于授?” 鲍平微微摇头道:“大王,左丘者,臣之恩师是也,臣虽有所知,全因恩师之授,臣虽有所知,全因恩师举荐。” 熊横瞧了一眼莫敖陈均,似乎是在确定,只见陈均不动神色的点点头。 “哈哈,你倒是个实在人,什么都跟寡人说,今日寡人见孟轲紧要,日后再跟你说,快快带路吧,免得这位老夫子等得着急了!” 鲍平再度拱手道:“臣遵令。” 第二二一章 名士问郢都(三) 东方学宫,乃是一城邑。 跨入宫门,接着中央街道延伸下去,两侧皆是屋舍。 这些年来,自得到楚王重视之后,东方学宫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宫中千余弟子在此修学、治学,将两侧的屋舍是挤得严严实实,足以当得上大学之名。虽不及齐国之稷下,但治学之水平,有赶超大梁的势头。 今日的主角孟轲曾有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一国的强盛是表现在方方面面的,这种势头就犹如刺破泥土的幼苗,那种向上的冲击力是不可阻挡、也没有办法阻挡的,楚国自当是如此。 楚国自楚王熊横即位以来,经过了一年多的蛰伏,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楚国大权,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新政,收拢权力之举。从国事府立下以来,楚国的朝堂局面可以说是焕然一新,裁撤庸人,重用大才,设立新军,彻行郡县。 虽无变法之名,但处处都彰显变法之道。 当今天下,变法已成为一国能否强盛的因素,从魏文侯到韩昭侯,从韩昭侯到秦孝公,从秦孝公到齐威王,从齐威王到楚平王,从楚平王到燕昭王,这一切都是看得到的。 熊横坐在马车中,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的感慨来。 这东方学宫他来了很多次,每次都能有不同的感触,看着学宫中那一张张的面孔,他由衷的理解了那句话——“少年强则中国强,”人才之争,才是大争之世的根本。 楚王的卫士都停留在学宫之外,此时此刻就只有王车一辆,剑士十名,伴随着楚王而入,除了读书声外,就只有轩辕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 大雪未停,地上的雪花早已消融 熊横不想破坏这里修学的氛围,他力求让自己静悄悄地来,再静悄悄地去。 至大殿前,王车停住。 身手利落的楚王一跃而下,在鲍平的陪同之下,径直进入宫殿。 臣子们早知楚王要来,大殿当中早已燃起了木炭,七个青铜火盆一字儿排开,里面的炭火正是通红,无声无息的发散出阵阵的余热,空气里到处都是熏香的味道,让大殿中的氛围更显温和。 头顶上是吊灯,圆柱上是壁灯,将里面照耀得亮堂,大殿不仅隔离了外面的寒冷,也驱散了里面的黑暗。 “大王,请落座!” 上首中央,乃是主座。 教育司令鲍平手指着说道。 熊横站在原地微微一思后摇摇头:“罢了,那孟轲不是在试探寡人,要寡人对他礼遇吗,也罢,今日寡人就给他礼遇,这大殿当中没有东道主,也没有楚王,就只有一个熊横,我就坐在这里!” 楚王手指着西向的长案说道。 主座者,当坐北朝南,其次乃是面西而坐东,而楚王所指方位,乃是面东而坐西,这举动可是将尊贵的位置,留给了孟轲。 “大王身为东道主,当坐主位是也,何况以大王之尊,何须屈居于一孟轲也?” 鲍平急忙接话道。 熊横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他笑着说道:“哈哈,若是你恩师左丘来,必然不会说这句话。” 说罢,便径直落下。 莫敖陈均立在一旁,至始至终都未多余,只是在楚王落座之后,跟在楚王一侧。 鲍平在神色微微一阵诧异后,又继续说道:“臣谨遵大王之令,请大王稍侯,臣去请孟轲前来!” 熊横微微颔首。 鲍平又招呼学宫中仆从进来,端上来酒肉之物,便急匆匆朝外而去,可就在他刚刚抬腿,还未踏步出去时,就见得宫殿的大门被推开,进来一铁剑司的剑侍奔着楚王道:“大王,孟轲携弟子六七人,在宫殿外求见!” “哈哈,先生这是知寡人在此,主动找上门来了!” 说话之间,人已经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行去,行至门口,一把拉开宫殿的大门,连鞋子都顾不上穿,直接踩在冰冷的石板上。 “先生,寡人等先生久矣!” 熊横认得,当先这位身着儒服,体态修长,满头花白,一双眸子十分清亮的老者,正是老孟轲了。 四年多未见,孟轲却还是当年的模样,甚至…… 甚至可以说是还年轻了些许。 也是,那时候的孟轲刚刚游历归来,这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人自然就憔悴了一些,后来待在鲁国几年不动,这气色自然就不一样了。 饶是镇定如孟轲,见及楚王如此,面上还是浮现一丝惊讶。 “齐人孟轲,拜见楚王!” 孟轲乃天下名士,其志向亦是在天下,他极少以齐人而自居,而是多以儒生而自居,只有在面对他国君王时候,才会是如此。 熊横也不顾他行礼,直接上去扶住孟轲臂膀:“先生不必多礼,寡人可早就盼望着先生来了!” 对于此言,孟轲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惊讶,他就只是微微一笑:“外面风寒,楚王又是赤足而去,孟轲深感楚王礼贤下士之风,未免楚王身体受恙,敢情楚王快快进去吧!” 好家伙,果然是见惯了风浪,就是淡定。 这要是其他的人看到楚王大冷天的光脚来迎接,早就感动得不行了,可这老孟轲说什么,就只是说大王的热情我知道,外面太冷进去吧,明摆着当熊横在演戏。 熊横可不顾他这些,只将孟轲手一拉:“哈哈,是太冷了,冷的寡人脚底都开始发热了,快快请进!” 说话之余,还不忘打量门客身后众人一眼。 只见他们有少年者,也有年长者,有俊美者,也有丑陋者,更有一人甚是奇特,身长八尺之余,络腮胡子,虎目威武,说是个儒生,看模样倒像是个屠夫,不过其举止彬彬有礼,气度斐然,让熊横不由得对此人多看两眼。 进到宫中,宫门关上,外面的寒风一下子隔绝在外,踩在木地板上,受伤的脚也一下子舒服了许多。 熊横站在大殿正中,热情的朝着进来的孟轲以及一众弟子道:“先生请落座!” 对于座次安排,孟轲倒也没有诧异,或许此时在他看来,楚王自然是落于上首主座了,孟轲在向着楚王行礼之后,方才是落座,至于一众弟子,尽皆落于孟轲之左右。 孟轲虽年事已高,但不管是坐姿还是站姿,都是十分笔挺,好似他不管是什么时候,他在严格的要求着自己,心中提着这一口气,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会轻易的放松。 待到众人尽皆落座,楚王这才施施然地坐在陈均一侧,而主位上面则是空空如也。 “得知先生来楚,寡人心中甚是欢喜,此说明我楚国治学有所成也,此天寒地冻,唯有薄酒一爵,方能表寡人对先生敬仰之情!” 楚王高举酒爵,说着祝酒之词。 孟轲端起,一饮而尽,酒水是温热的,就如同这大殿中的温度。 喝下之后,他望着楚王又是微微流露出笑意,笑意当中似蕴含着别的意味:“楚王尊,此为其一,楚王东道主,此为其二,孟轲远道而来为客,此为其三,心中实在不解,楚王为何是对向而坐?” 就等着他这么问了,熊横也是微微一笑道:“今日没有楚王,也没有名士,我所做之一切,都是为了能以学生夫子身份,与先生畅所欲言也!” 生于两千年后的熊横,对于孟轲其人以及学说虽有感触,但称不上颇深,但他在见识到战国的残酷,见识到阶级的残酷后,忽然明白在这段民不聊生的黑暗历史中,孟轲就是一把火焰,能照亮一方。 不为别的,只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放在两千年后,或许平平无奇,可放在现在,是何其伟大,何其勇敢! 第二二二章 名士问郢都(四) 孟轲将手一拱道:“孟轲何德何能,敢在楚王面前称师,四年光景转瞬即逝,倒是楚王真是教人刮目相看,短短几年之内,楚国就有待兴之相!” 熊横明白,他只在乎四年多前在稷下学宫的那一回。 如果单纯论战的角度而言,那场论战无疑是自己胜利了,而在孟轲这个评判者的口中,却来了一个平局。 也许是当年熊横所云太过匪夷所思,也许是当年熊横所云太过让人惊讶,倒是让孟轲以为脱离了论战之道。毕竟论战者,一切都还是要从实际出发,若是脱离了这个实际,那论战就变成了吹牛大赛,一切将毫无意义了。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寡人所能成,虽有我楚国群臣努力,但也有天意使然,如今我楚国诸事待兴,大有一副强国之相,此也是天地大势皆在我楚也!” 熊横微微装了一下。 孟轲闻之微微颔首:“非也,谋事成事者皆在人也,能成之事,必然能成,不能成之事,必然不成,然其人之一生,六十花甲,七十已然古稀,八十耄耋,更是不多见也,而往往所成之大事,皆需得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功。” 话到这里,孟轲微微停顿,而在场之人对他已是肃然起敬。 “如五帝礼教,大兴于周,如文侯变法,鼎盛于惠王,可见天下所能成之大事,至少也得有百年之期矣。只要事情对了,此生若是不及,后世必然现之。” 当真是好气概! 孟轲这一番话,只叫熊横想起了一句话,圣贤之所以为圣贤,那是因为他们有超越时光,穿越历史的目光,果然是深邃。 楚王郑重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我受教了。” 自自称为学生起,熊横就不再自称为寡人,而是以我自居。 三杯两盏过后,场中的氛围似乎热了起来,楚王与孟轲以及一众弟子的话语也不由得多了起来。 这时候的孟轲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只听他发问道:“孟轲成名于少年,游走于天下,精通于六艺,最长于论战,不管是临淄还是大梁,不管是安邑还是新郑,皆有其名,这久而久之,就有了雄辩名士之名,被天下人所传唱。” “闻之鬼谷先生有一学问,号为阴阳,以此而解,天下之事皆有其二也,孟轲拥名士之名,亦或是被名士所累,因而这每经一地,每过一城,皆有以挑孟轲而兴天下之辈者,可谓是繁琐之极。” 孟轲的声音,如四年前一样的浑厚,如四年前一样的雄壮。 他在大殿当中娓娓道来,四下里的众人皆是仔细聆听,熊横不明白孟轲忽然会说到这里,因此他没做答复,只是做了一副聆听之势。 听得孟轲又继续说道:“昔年我途径安邑,彼时有魏惠王从王宫而来,将我阻在城野,虚心的向我请教治国之道。我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心中多有抱负,以为是遇明君,将其平生所学,尽皆倾诉,我儒家岂不可治国也!” 话到这里,孟轲微微叹一口气:“唉,只可惜此乃我一厢情愿,魏惠王虽对我事事恭敬,事事仔细聆听,但却从无一件认真记到心里去,甚至连那安邑城中,也不曾有我孟轲一言,反而是兵家之庞涓,法家之公叔痤大行其道。” “时日一久,我便是明白了,魏惠王其人好大喜功,善于博举贤之名,而孟轲乃有雄辩之称,名声又遍及天下,魏惠王立于我之举动,他日必然传唱于国,留着于史书,以全魏惠王之名,此正是孟轲被名士之名所累也!” 话到这里,熊横已经琢磨出点什么来了,但见孟轲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只好让他继续说。 “那时候的我深受感触,回齐国后修学不辍,研习儒家百家之法,见及我齐国庶民百姓,完善自己的学问,许多年后再度游历天下,再次经过大梁城外时,得到消息的魏惠王早早等候在路上,邀请我再度相谈。” “这时候的魏国,刚刚经历过与秦国的河西大战,秦惠文王的兵锋已经渡过了大河天险,抵达了魏国国都安邑百余里之外,惶恐的魏惠王率领着魏国君臣来到大梁,并且将此为国都,我心中一思,君若得志,则难进谏言,君若失志,则易失方向,我之所云,他总能听得进去吧。” “正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又一次来到了魏国的国都,这一次在大梁的宫中,还有我的弟子们陪伴。进城的时候,那可真是风风光光,魏惠王替我亲自驾车,整个大梁城的百姓都看到,可我的心中,却又一次感觉到不妙起来!” 话到这里,孟轲忽然止住,笑望着楚王。 熊横是个知趣的人,立即出声问道:“敢问先生,这是为何?” 似乎是对楚王的上道很满意,孟轲微微颔首道:“以楚王之聪慧,自然是一思便知,此时的魏国刚刚经历过大败,魏惠王正被居于昏庸之名,大梁城的百姓们对于这位君王的热情,可谓是降到了最低点。而一向胸无大志的魏惠王又无一个周全的办法,来重新立下自己的威严,就只好再度借用我孟轲之名,为其添上一笔朱砂。” 孟轲的神情开始有些游离,似乎他正沉浸在那回忆中:“大梁城,人山人海,百姓贵族堵得大道水泄不通,那整整一天,魏惠王从未问过我如何谋求强国之道,如何才能击败强大的秦国,他就只是拉着他的战车,拉着他的名望,带着最自豪的目光,绕着整座大梁城转圈,那一日我看到,大梁城所有的人都来了,比我一生所见都要多!” 逐渐地,孟轲的话语开始低沉起来,似乎是隐藏着一种悲哀。 孟轲,是啊,他不是一开始就是个老夫子的,他少年时的愿望何尝不是治国平天下,何尝不是得遇明主,姜尚不敢想,能有先师孔子的些许也就足够了。 可是,他最看重的才能却不被世人所看重,世人所看重的都是他的名声,都想抱一抱他这一棵大树,至少可以青史留名。 “至三日后,我方才入宫,能与魏惠王坐而论道,此番见魏惠王,我只言心中之志,不言治国韬略,让君王明白孟轲不是他心中之人,他也不是孟轲心中之君!” 孟轲又长叹一口气,似有无尽的悲凉:“嗟乎!魏惠王不取上而取下矣。” 到这里,孟轲的长篇大论才结束,而在熊横的心中,则想起了另外一篇长篇大论,那还是他在高中的时候,学过的一篇古文《孟子·梁惠王上》。 古文中的梁惠王,必然就是魏惠王了,将其记载为梁惠王,或许是后世儒生对他的嘲讽,毕竟大梁对魏惠王来说,只能是耻辱,不能是荣誉。 这篇文章是孟轲的弟子根据当日的对话所记载,当中孟轲向梁惠王说出了什么是仁义之道,什么是仁义治国,也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一次解释。 今时今日,这个活生生的孟轲就在眼前,给熊横道出了文章的前因后果,这种感触是多么的奇妙。 他也彻彻底底的明白了,孟轲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在告诫楚王,要看重他的才学,而不是看重他的名望,要吸取他的治国治学之道,而不是只用名望来提升王威。 一个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个是虚无缥缈容易消失的,那一声嗟乎,就是 第二二三章 名士问郢都(五) 孟轲的话总算是说完了,现在就等着楚王是如何答复了。 只见人群之中,楚王站了出来,先是扫视众人,其后微微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君王气度。 “魏惠王者,失于国也,纵然有名将贤臣辅佐,依旧是落得个国力衰弱是也,此弊,皆在其人。” “方先生之所云,我算是听明白了,惠文王只知其表,而不知其里,只知其虚,而不知其实,只知山高,而不知海深,吾知此人之弊,又岂能随此君之流?” 熊横笑问道。 对面的孟轲面上只是带着微笑,不做声,也不做表态,熊横见此,又继续说道:“然,方今何世也,曰,大争之世也,何为大争,灭国灭族,礼法不存,高岸为谷,此为大争,能立者当强国也,灭者自当弱国是也,强弱虽差之纤毫,但却一灭一生是也。” “敢问先生,如此之世,如此之争,君王信于法家,长于纵横,知于兵家,所图强横,此如何不妥?” 面对楚王的问话,孟轲依旧是不为所动。 熊横倒也不着急,微微思索后又接着道:“我闻之上古炎黄能大胜蚩尤,乃在礼乐教化先于蚩尤,仁义之道施于蚩尤,在战阵之时士卒能同心,将军能善战,蚩尤虽强而终灭矣。” “我又闻之,昔年夏王桀不施仁义,以苛政而为民,民终难受其鱼肉,后有成汤起于殷,天下群起响应,终于是灭夏而立秦大商是也。” “我还闻之,商之末年,有商王纣残暴不仁,屠戮重臣良将,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又是连年兴战,诸侯百姓苦不堪言,后人周武王牧野一战而破商,诛纣于鹿台,立下大周之业。” “而至于周时,亦有镐京国人暴动,诛杀君王,以共和为政,其后也有周幽王为美姬褒姒,烽火戏诸侯,受犬戎诛杀,致使天下入东周,春秋伊始,大周衰落。” “凡此种种,无不是在告诫我,民如水,君如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我之思,此当为先生之所谋也,不知是也不是?” 熊横这一番话,总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见得老孟轲的神情微微动容。 “楚王高论是也,不过孟轲之道,天下人人皆知,就连三岁孩童也能说上一二。” 好一个老孟轲! 都这样说了,他都还要给熊横来上这么一出。 “哈哈,先生所云是也,这也足以见得孟轲名士之名,只是先生可曾见得,这天下有哪一国,可谓教化而立国府者?” 说到这里,熊横停顿下来,他笑望着孟轲,等着他的答复。 孟轲抬头,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不,没有。” 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熊横又落座下来。 “这就是了,我对先生之才,是由衷敬仰,也亦觉先生是真有治国之才能,才有今日的雪中相迎,此全然非魏惠王那般的惺惺作态,假借先生之名而已。” 孟轲闻言,轰然大笑起来,见师如此,身后一众弟子尽皆开怀。 “楚王之英明,果真是名不虚传!” 话到这里,两方却才是说开了,要开始真正的交谈了,氛围也一下子热烈起来,熊横高举着酒爵,与众人连番畅饮。 “不过……” 间隙之间,孟轲又张口道。 顿时,场中所有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过去了。 “先生要说何?” 孟轲放下手中酒爵,一只手拂须道:“不过纵然楚王是有真心,老孟轲却无真意呢?” 顿时,熊横心中不解之余,还觉得这老孟轲实在是矫情。 这一开始你不了解我,我不了解你,说来说去还是情有可原,现在大家都说到这份上了,莫非你还要来这一出不成。 心中是这样想的,但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这话是何意?” 孟轲微微思付,神情之上又似蒙上了一层惆怅,一层回忆,一层看破世事的凄凉,似乎他整张脸上都写着三个字——求不得。 “敢问楚王,这天下间还有鲁国吗?” 鲁国? 熊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里。 鲁国,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在这个人人称王的时代,鲁国国君依旧为公,有时候尊于齐王,有时候尊于楚王,他还能在战国存在,全是因为他太小了,小到楚国和齐国都能容忍得下这样一个邻居。 熊横再一思,孟轲这般问必然是要深意,总不能就这样直接回答他了吧。 春秋之时,天下无人称王,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周王,诸侯们都还是周王的诸侯,很多时候都按照周王的规矩来。 后来自进入战国,能称王的就都称王了,至于称不上王的,则全是因为国力低微,甚至到称不上一国的地步。 所以孟轲问天下间还有鲁国吗,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没有。 熊横摇摇头:“没有。” “那为何没有?” 孟轲又紧跟着问道。 只见熊横不假思索道:“先生,这个问题就更好回答了,只因城池不够深,抵御不了敌人的进攻,只因战车不够多,无法让他的敌人畏惧,只因国力太弱小,无法支撑起鲁国之名号。” 孟轲又点点头:“哈哈,这就对了,楚王既然都知道此乃大争之世,弱国早亡,强国当立,因此一国要想立,首要当立兵威,纵横策、变法强国,而不是我儒家王道教化、礼乐治国是也!” 这…… 不就是矛盾了吗? 熊横还是头一次听到一个名震天下的儒生,说儒家并不适用于战国,那这个老夫子捣鼓来捣鼓去,到底在干什么。 孟轲的深邃的目光透了过来,他似乎能够看穿熊横之所思。 “楚王此时必然是疑惑,孟轲既是如此认定,又何须这辛劳奔波?” 不错,正是如此。 他这样做总得图点什么吧。 “先生乃非常之人,当思非常之事,如此作为,必然有非常之理由?” 孟轲呵呵地笑了,笑的云淡风轻,笑的似乎对于天下的一切,皆不在乎。 只见他淡然地说道:“无他,只为传我儒家治学治世之学术,就这般简单。” 对于孟轲,热爱历史的熊横可谓是了解了许多。 从上辈子起,他就知道孟轲不是不喜欢入仕,而是一直没有机会,周游列国也是无用的奔波而已,从穿越之后,所见所闻也都是在应证他的想法。 现在活生生的孟轲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周游列国只为传播学问,其余的已经不在乎了,看来他是在年老之后想通了。 “我尝闻,天下之学,治国治世当为首要,又有老子所云,先立德,其立功,后立言,以先生之学问,岂能不思于此?” 熊横还是有些信不过,孟轲要只做一个教育家了,毕竟他的诸多言论,可都是与治国有关系的,诸如君为轻之类的。 “哈哈!” 孟轲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地爽朗。 “今日能遇楚王,孟轲心中甚慰,心中之志愿一吐为快,不知楚王可愿意听老匹夫言尔?” 老匹夫? 孟轲可真是会形容自己。 第二二四章 名士问郢都(六) 熊横今日所为,可不是来为楚国招贤纳士的,他就是单纯的怀着一个崇敬之心,能与这位战国名士畅谈一番,能与这位千古名人留下一段美谈,所做这么多,不正是为了让孟轲畅所欲言吗? 现在孟轲如此说道,熊横岂有不理会之举。 只见他作出了请的手势道:“能听先生心中之志,于我而言乃一幸事,我岂能不听之,先生请说!” 孟轲见之,微笑之余又微微叹了一口长气,紧跟着眼神当中飘出一抹迷离的神光,他似乎在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似乎在回忆着自己年少时的所见、所闻…… “天下万法,各有所长,非我儒家唯一,也非我儒家才是大道之一,能取其长,能见其短,才能知其利弊矣,我在少年之时就已明白此道理。” 熊横不解,孟轲起头怎么说了这样一番话。 不过,就从他的生平来看,也的确是如此,孟轲虽出生于儒家,但他是站在儒家孔子的学术之上,另创下自己的学说,这就源自于他能吸取百家之利弊,能见识到儒家的短处,能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加以改正。 熊横不语,只见孟轲又继续说道:“那还是在二十多年前,我刚遇魏惠王之时,心中不免有些郁郁,后至临淄稷下学宫研习学术,恰巧遇到了纵横名士苏秦。” 苏秦! 这熊横微微有些意外,一是好奇一向看不惯对方的儒家和纵横家,聚在一起能说些什么,二是不知苏秦与孟轲还有这一段相识。 “时,孟轲志向不舒,而苏秦却是截然相反,天下君王闻之纵横名士之名,皆是心向往者,更就不谈还有六国丞相这样的美名了,也正是那一次的相遇,让我胸襟豁然开朗。” 孟轲是一边说,一边回忆,对于一个迟暮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回忆更加令人愉悦了。 “苏秦问我,天下可否归一,我思索片刻后答道,分合乃世间常态,乱世之后必有治世,王道必兴于人间。听吾一言,苏秦笑了,在这一刻我忽然明悟过来,他要告诉我的是什么呢。” 孟轲的语气在这一时间忽然不平淡起来,他的神情略微有些激动:“王道,不正是我儒家所向往,今天下战乱,乃兴纵横,兵等等诸子百家,可这乱世终究是要过去的,等到天下一统之时,方才是我儒家畅行天下之时。” “故此,楚王在方才问吾,如何不立功再立言呢,现在就可以回答楚王,儒家之兴,不在当下,乃在以后,能知天下之势者方君子是也!” 他的语气又恢复到了平淡的状态,可的目光却十分的坚定,正投射在对面的楚王熊横身上。 熊横听完后,吐了一口气,对于此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孟轲大老远的从鲁国而来,为了见他这个楚王又准备了这么多,临了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略微顿了顿,熊横才是问道:“那先生如何敢肯定,天下必有大治的那一日,就如何敢肯定儒家必定大兴于天下呢?” 似乎就连孟轲的弟子们,对老师的志向也不太熟悉,他们每一个人都转过头来,将视线落在了孟轲的身上,都等着他的答案。 孟轲一笑道:“若是不认为天下终将会有大治之日,那楚王以及诸国君王所做,又是为何呢?” 也是,自三家分晋以来,天下就进入到战国时代,灭国战争就成了家常便饭,明眼人都能看得到,许多的小国正在被吞并,天下走上了统一的路子。 到后面又有纵横家这一支兴起来,做为他们当中翘楚的苏秦,就曾在见秦惠文王时,提出了一统天下的大计策,明确告知秦惠文王天下必然为一,这更是为天下一统这件事定了性。 至于到了天下,天下一统已成为所有有志之士的共同认知。 “哈哈,先生所云不错,天下一统乃必然趋势,我就是不能明白,先生是如何断定儒家的大治之局呢?” 熊横其实也明白,孟轲所认为的王道大治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史书记载,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就对于秦国将来是行儒道、还是行法家有过激烈的争论,最后是以李斯为首的法家取得胜利,定下了大一统的制度基石,至后面的两千年间,都是沿用这样的制度。 纵然是后世盛行的儒家治国,其本事也是当年法家的那一套。 对于这个问题,孟轲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在沉默了许久后,又看过一眼楚王与他的众位弟子后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昔年周武王立国,分封天下氏族,致使天下归心,后有魏文侯变法,行郡县之治,以改分封。而我之以为,天下将来之治,必在此二者之间,不知楚王意下如何?” 答完之后,孟轲又迅速抛出一个问题,问向楚王。 他的意思熊横算是听明白了,用一个词来总结就是郡国并行,当年周武王拉拢天下士族之心的手段须得有,魏文侯以郡县治国的手段也必须得有,这可不就是郡国并行。 作为一个两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深刻的知道郡国并行是不成的,最好的还是郡县制,这一套一直沿用到两千年后的现代社会。 可是…… 凡事都有可是,比起这熊横更加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要是步子太大了,咔一下容易扯着蛋,纵然将来的楚国一统天下了,郡国并行才是最好的手段。 面对孟轲的询问,熊横只有点点头,并未回话,因为孟轲还有问题并未回答于他。 “楚王即是认同那就好。郡县以治天下,行的是什么,乃是法也,而分封以治天下,行的是什么,重在礼也。国若无法,如物无方圆,如何立之,而国若无礼,如人居无无德,无德又如何当立,如此礼法必存也!” 孟轲的话语似乎有种振奋人心的作用,四下里落座的弟子们顿时神情激动起来,因为他们从老师的口中,听到了他们一生所追随的信仰,在何时能够大兴于天下。 “那敢问楚王,天下最善礼法者,除过我儒,可有何?” 目光再一次移动到熊横身上来了。 此举不仅表现出了孟轲的远见以及先知,他甚至连将来天下治世所盛行学说都反映了出来,那就是儒家和法家。 面对着他,熊横是不得不服啊。 只见他微微叹一口气道:“真是没想到,先生会有这样的远见,名士之名,果是无虚。对于先生所云,我亦如此以为,待到天下一统那一日,必能兴儒法两道,至于其余诸子百家,皆沦左右也。” 真正能治国,还真就是这两家,其余诸子百家学说,有很大一部分都慢慢的消散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就连声名远播的纵横之术,在伴随着汉朝主父偃之死后,就再也没有过足够光辉的人物了。 孟轲捋一捋长须,笑望着楚王以及左右弟子:“吾之之志,今日得见楚王,才得以舒展,今话是说于楚王,也是说于众子弟,切记我儒家大兴之时,诸位必为先贤也!” 听到孟轲的教导之言,所有的弟子都是拱手行礼道:“是,老师。” 仿佛这里不是楚王会客的宫殿,而是他孟轲的传道场,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见到这位传了两年多的人物,熊横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第二二五章 名士问郢都(七) 此时,在熊横心中所想,却是另外一件事。 作为一个两千年之后的穿越者,他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到了儒家在中国传承中所贡献的力量,存在既合理,所有的东西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一定会是对的。 因此他很早就在楚国的国事府中占了一个坑,那就是司礼府,将来不仅推行的是楚国的教化,更是要推行楚国的礼法,以为这套根深蒂固的东西来将人心聚集在一起,就如同周武王分封天下那样的,也如左丘之言,司礼之事就是楚国的之魂。 这个魂要是塑造好了,才是名传千古的大功。 汉武帝之所以叫汉武帝,之所以他能够跟秦始皇并称,就是因为他独尊儒术,统一了思想。 现在孟轲就在眼前,他不至于对其委以重任去治国,但还是希望他能在楚国多留下一些日子,甚至以后就留在楚国治学,为楚国留下点什么。 心中打定了主意,待到场中安静之后,熊横望着面前的孟轲郑重地说道:“不知在先生心中,我比之魏惠王如何?” 孟轲似乎心有所感,微微一笑道:“楚王若是美玉,魏惠王则如顽石也,不能比也,此非孟轲恭维之言,而是真心以为。” 熊横微微颔首,既然他能看得起咱,那一切就好说了,可就在他即将张口之际,又听得孟轲说道:“只不过,孟轲年老,志向也已不在今朝,而在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后。” 这话一出,熊横立即就知是拒绝,很明显的拒绝。 也倒是在意料当中,若是这么容易的话,那就不是能说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孟轲了。 熊横大笑起来,顿时整个大殿都是笑声回想,就如同在玄鸟殿、在寝宫…… 自见孟轲起,两人就不谈国事,楚王也只是一个学子的身份,在向孟轲在求教,而现在那个掌控全局的楚王,又回来了,其气度俨然一副君王之相,不怒自威! 场中众人见及如此,无不是肃然,唯有孟轲却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先生此话远矣,寡人以为天下大治不在百年之后,更是不在数百年之后,而在今朝、在今时今日。” 今时今日! 这表现出来的可不就是一统天下的气魄,可不就是一统天下的雄心。 对于他的话,场中众人皆是震惊,甚至就连楚国臣子也当是如此,在他们的印象当中,他们的这位君王一直都是个低调的人,与好大喜功是一点都不沾边,就如同楚国新政都到了这等境地,却还是只字不提变法二字,更就不提这一统天下的大愿了。 而孟轲,依旧是表现的云淡风轻。 “某事者,确在人,然成事者,乃在天也,就连我儒家大兴天下,也需得在百年、数百年之后,而楚国不过是执掌楚国才短短四年,在此之前楚国一直就有积弱之名,这如何能一统天下,需知武王一统天下也是穷其两代人之志也,何况今日之诸国,又哪个不强于当年之商也?”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错,当年周武王牧野之战时,帝辛的人缘都已经败光了,诸侯国都站在周武王这边,而帝辛就只有孤零零的自己,可以说这场大战从八国牧誓的时候,就已经是注定的。 而如今之天下,西有秦国以虎狼之姿,占据高处而俯视天下,东有齐国占据富饶之所,人才济济,国力正是蒸蒸日上,还有北边的赵国燕国,中间的韩魏国,哪一个不是兵强马壮,现在说一统天下,着实太着急了一些。 熊横却是摇摇头,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论,直接回话道:“一代人也好,两代人也罢,三代四代都可以,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若无今日之准备,岂可有来日之成就,先生该知此理也!” 甚至对方雄辩之名,与他争论的最好策略就是转移话题,这下孟轲总不能再争论下去了吧。 只见对方微微一笑后道:“还请楚王莫要忘记,孟轲老矣,一心志在治学,不为治国是也,能到郢都一游,得见楚王已是荣幸,至于其他无所求矣。” 对方还是赤裸裸的拒绝,甚至都明确告诉熊横了,来临淄只是一游,没有其他所求,看来这老夫子心中早已是打定了主意,怕是很难再更改了。 不过,还不等到熊横说话,只见孟轲又继续道:“若是我诸弟子当中,有心留在楚国者,可为楚王效力!” 孟子不来,但愿意留弟子在楚国,这也是个好事。 凡此百家之士,能用者尽皆得用,何况楚国的司礼府可谓是所缺人才颇多,更何况让儒家在楚国能结成一股势力,也都是有好处的。 听到他如是说后,熊横立即站起身来,朝着对面诸人行了一礼:“寡人求贤若渴,天下人人皆知,寡人又有王于天下之心,今朝表露,诸位久随先生左右,其才学如何自不用多说,今朝寡人在此,欲以招贤纳士,若有愿入我楚国者,寡人必定以上卿礼之。” 楚王拱着手,弯着腰,态度十分的诚恳,而诸位孟轲弟子呢,或许是因为来的突然,或许是一时间没有心理准备,只得面面相觑。 这时候孟轲又说话了:“公孙丑!” 虽不知场中公孙丑是哪一位,但对于这个名字熊横还是有印象的,在孟子一书中,此人多有出现,纵然是放眼当今天下,此人也是顶尖名士之流。 就在思索之际,一男子站了起来,走至楚王面前。 熊横看他,这正是那位跟随在孟轲身后的彪形大汉,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很难将他跟儒生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齐人公孙丑,拜见楚王。” 立在楚王身前,恭恭敬敬的行礼,熊横将手一抬,一把将公孙丑扶住。 其后公孙丑又望向孟轲再度行礼道:“老师!” 听到这一声叫,孟轲也同样起身,站在了熊横对面:“楚王有一句话说对了,先立功才能立言,我弟子公孙丑者,曾长于兵,学于兵事,曾求于诸国而无一所获,至而立之后,才入我儒家之学,孟轲以为楚王所需之才,当得是如此,能运用我儒家之术,也能精通于诸家之法是也!” 曾学兵事,之后转为儒家。 听孟轲的言谈,是在兵家之事上并无所成,才转而为儒的。 战国诸多学派当中,要说这普通人最不应该学、学成也最难有所成就的,就当是这兵事了,因为除过秦国之外,极少有平民百姓能当将军的,统兵的将领也多是诸国的贵族老爷们,而秦国的平民多是从一场场厮杀中,积攒下军功而来,因此似公孙丑这等之人,并不罕见。 至于如今,他投身儒家孟轲麾下,早已成为天下名士,今时不同往日也。 还是孟轲懂得楚国所需,这样的复合型人才才是楚国最缺少的,将来这些人建功立业了,那楚国的儒家学术也就是自然而然的推广开来,看似心不在此道,但实则已然在谋划了,不得不说老孟轲还是隐藏得很深,此行楚国他还是有所谋划的。 这也好,熊横最担心的就是他无所求。 第二二六章 名士问郢都(八) “我儒家之流,起自孔子,持王道而秉礼法,流着于天下。后有孟轲者,虽不才但却也博得雄辩之名,虚有名士矣,吾游走于诸国之中,上下于君主王臣子之间,传我儒家之术于天下矣!” 儒家起自于孔丘,在孟轲手中时,不仅是更进一步,更是将其发扬光大,儒家虽极少被一国君王所委以重任,虽未被列为强国治世之法,可因为孟轲的存在,早已是变得不同寻常,可以说儒家的兴盛,孟轲功不可没。 “然,吾之行走,多于北而少于南,多在东而少于西,非是孟轲鄙视之南西,实在是吾不短视之,不知天下之变,已到了吾也看不清的地步,西是去不了了,若是能将我儒家之术留于郢都,兴于楚国,也算是心中无憾了。” 很显然,他口中所指的南乃是楚国,西乃是秦国。 在整个历史记载中,孟轲没有去过一次秦国,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因为法家行径一直被儒家所不耻,至于楚国是来过,但比之齐魏之流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今日见到孟轲,熊横忽觉这老夫子似有顿悟之感,对于法家以及纵横之术,也并未表现出多少的反感,而且更是对苏秦青睐有加。 话到这里,孟轲又将手指着楚王:“愿将弟子公孙丑留于楚国效力,辅佐楚王之余,也传我儒家之法,不知楚王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这熊横当然是十分乐意了。 楚国一直有大而不强之名,也吃了没有名将的亏。 因为缺少名将,楚国就一直难以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能雄视天下诸国的军队,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成就魏武卒的不是魏国,而是名将吴起是也。 如今的楚国虽已有了屈侯乐、徐召,外加一个纵横策士楼缓这些懂得兵家之道的人,可在这一方面,熊横还是觉得远远不够。公孙丑能做孟轲的弟子,其能力自然不可小觑,既然敢自说曾学于兵事,至少也不会太差了。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寡人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如今我楚国所缺,正是此等兵家大才,不知公孙先生意下如何?” 公孙丑,看其面向,约莫四旬上去,被称呼为先生是一点都不为过。 此时的他,神情还依旧带着些许的惊讶,似乎这件事情他的老师孟轲从未跟他商议过一样,他还没能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只见他的眼神落在孟轲的面上,在孟轲的面带微笑、却又坚毅的目光当中,他看到了一种肯定,在短暂的出神之后,公孙丑立即有了主意。 望着面前的楚王,他拱手说道:“不知楚王是否愿意听我言兵?” 此话一出,熊横立即就明白,对方是愿意留下来的,正是因为要留下来,才要在楚王的面前展现一番自己的才能,好让人不知他并非就只是孟轲弟子而已。 这还有什么犹豫,熊横直接回礼道:“还请赐教!” 公孙丑微微颔首后,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大殿当中行走了一步,微微停顿后,又行半步,再度转身,又是一个大步回来,再次落在了熊横面前。 “公孙乃齐人,曾学于临淄,少年之时就读过不少兵书,如太公司马、孙子吴子等,俱是熟知,又时常与齐国有人推演沙盘、习练兵之道,可谓是事事略知也!” 公孙丑的声音浑厚且低沉,有一种男性所特有的魅力,他的话说到这里,望着楚王时再度拱。 熊横明白,刚才他说的不过是谦虚之词,剩下的重点就要来了。 “我之以为,兵家之事可分攻、守、战、练、治、略、甲此七要诀也。攻者,乃进攻敌国之道,敌方城池之道,何时攻,何时收兵,所用何器械,器械又以何用,是水还是火,是快还是慢,是战还是未必,为围困还是追击,皆在于此攻之列也。” 似乎是在寻求楚王的首肯,公孙丑说道这里后,将目光移了过来。 熊横微微一思后点点头。 果然,公孙丑是谦虚之词,他对于兵家之事可谓甚是了解。聪明的守将会在进攻敌方城池的时候,充分的利用自己的优势,而且攻城也会根据敌我双方的力量,有节奏的进攻,而不是一拥而上。 历史记载白起几月之内下千里,夺走了楚国几乎半壁的江山,靠的就是这攻城的手段十分了得,几乎是不费一兵不足,就将楚国的都城之一的鄢城给攻陷了,这楚国的君臣听到后,也只有慌忙跑路的份。 公孙丑的攻之列就是说的这一点。 在得到了楚王的肯定之后,公孙丑又继续说起来:“其二者,乃是守也。既说是攻,那必然也有守也,而守城之要,乃在军民是否齐心,城中庶民是否安置妥当,城墙是否修缮,是有有周全的准备。” “昔年,有智伯发大军十万而围攻赵城晋阳,围城三年不破,城中百姓都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仍然能坚持下来,此所谓君臣齐心,周全准备矣。” 公孙丑这一番话落,紧跟着又继续说道:“其三者,乃战。战者,如何战,何时战,军心如何,此天时地利人和,尽不可或缺,甚者还有其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击鼓上阵,皆有其道也。” “春秋之时,有宋襄公战于楚,楚国大军渡水而来,周边将军尽皆谏言,渡半而击之,必令其军阵大乱,败亡于宋,可宋襄公却以有失仁义而拒之,最终败于此战。这就是为将军者,不通战之法的后果。” 后世一些说法对宋襄公的评价是春秋五霸,这熊横是不能认同的,至少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的能耐,就要比这位宋襄公厉害多了。 “其四者,乃在与练也。士气军心是为练,排兵布阵是为练,刀剑戈矛是为练,战鼓号角是为练,御士战车是为练,辎重所用是为练……凡此重重,皆可为其练也。兵不练则不精,不精则易败。” “昔年,少梁邑之战,秦以五十万而攻魏,魏只以吴起率领武卒五万而击之,战争一起,吴起五万精兵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秦军很快军阵大乱,败下阵来,此便是练兵之要。” 公孙丑是每说上一个点,都要给熊横举个例子,无比要讲的清清楚楚。而熊横在每一次听后,都会向着公孙丑点点头,以做回应。 “其五者,乃在于治也。治者,军法是治,军营平素里如何掌管是治,每逢战事大军如何征集是治,后方粮草辎重押送是治,前锋开路架桥也是治,所为治军者,就是以法来令军,务必是上下一律,军心唯一。” “当今天下,人人谈秦之虎狼是也,然虎狼之威,多在于秦军也,秦军之强便是在于治。自法家商鞅秦国变法之时,就在训练新军,变革于军中,如今之秦军治军之术,可谓天下难有其敌,此其强大之其一。” 秦军不仅是治军强,他的法制也更强,杀人领功,怎么领,如何领,领了会如何,俱是记载的清清楚楚,上行下效,士卒无一不晓,执行力之高,是六国的农民军不曾拥有的。 “其六者,乃略也。孙子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长策,此便是略也;举国上下,君臣决断,这便是略也;战争在沙场上,又在于两国朝堂之间,为之略也;两国交锋,各自派使者走于诸国,为之略也,为君王者,不仅要能看到朝堂之外的战争,也要能看到朝堂之内的战争。” 公孙丑这次倒没有再举例,但对于他所说,熊横俱是清清楚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公孙丑所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听了这么一些,熊横对于公孙丑的才能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果然孟轲推荐的人,就不会有差的,毕竟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人,定然也会严格要求身边的人。 第二二七章 名士问郢都(九) 见到楚王再度颔首,公孙丑说出了他最后一点。 “其七者,乃甲也。何为甲,披坚执锐者是为甲,士卒若能个个披坚执锐,此所谓精兵是也,如当年少梁邑吴起大破秦国,魏国武卒人人披坚执锐是也!” “我之所云其七,乃变法之要,若能掌其一,便可为一军之将,若能样样精通,则战无不胜是也。此七者之中,我自以为最是擅长治军之道,行军之法,不知区区才能,能否得楚王之用?” 公孙丑的话到这里,才算是彻底的结束。 分析了七种要素出来,这无疑是在说明,此七中他俱是知晓,而现在又告知熊横最善长的乃是当中的治军,更是凸显了自己的能耐。 当一个人能充分的说出自己优点的时候,那说明这个人是确有其才,公孙丑所给熊横表现出的,正是这一点。 如果之楚国,楚王欲意大展抱负,觉得这不管是哪里,都需要改进,对熊横而言,不管是治军还是善战,皆可有其大用也。 眼下唯一要思虑的,就是既然答应要了,他该给什么职位呢。 放到外面吧,显然不合适,因为孟轲的意思也很明显,是想借此结果,在楚国中枢之地,为他儒家留下一条根,更何况以公孙丑的治军才能,显然是留在中枢最合适。只是如今的楚国,大将军府中五位将军,俱是满编的状态。 大将军是景翠,前将军是昭滑、后将军是成熋、左将军是成謇、右将军是武盛,一个萝卜一个坑,暂时都是动不了的,更何况这职位一下子给得太高了,难免会让楚国本地氏族颇有怨言。 对了,有了。 打定了主意后,熊横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躬身在公孙丑面前行礼道:“寡人愿以公孙先生为我楚大将军府幕僚之长,一则熟悉我楚国上上下下,二则也可施展手段,大兴治军之法,三则嘛,将来若是从大将军府中出,也能在我楚国有立足之地,就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熊横说的是十分有诚意,将现在的困难和将来的好处都做了提及。 大将军府中幕僚长,其实也就是景翠幕僚中的老大,楚国参谋部的部长,只不过这个时代还压根没有参谋一职的说法,有的也只是将军们的幕府。 严格来说,这些幕府并不受君王的任命,而是大将军个人的势力,是大将军的家臣,所为的幕僚长也不过是大将军得力助手,不过这大将军是景翠,对于楚王的决议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更重要的是,公孙丑在景翠身边,才可以处处影响景翠,施展他那治军的才能,而且跟着景翠一段时间后,那就是景翠的人,将来独立了行走于楚国军中也会方便上许多。 以公孙丑的能耐,对于熊横的这个提议,必然是能够想得通的。 只见他连思索都不用,就直接说道:“楚王雄才大略,果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能效忠楚王,正是臣之所谋!” 熊横抓着公孙丑两只胳膊,表现的十分热烈:“哈哈,有先生才是寡人之幸,明日就传令下去,公孙先生为寡人客卿,入大将军府以幕僚长。” 听到王令,一旁的陈均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臣遵令。” 客卿乃是一虚职,主要是为了表现出楚王对于公孙丑的认可以及尊重。 “谢过楚王。” 公孙丑也一样回礼后落座。 熊横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孟轲的身上。 这老夫子既然有心让弟子在楚国朝堂占据一席之地,那必然不会只推荐一人了,俗话说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只公孙丑一个是独木难支,总得要有个帮手吧。 “先生真不愧名士二字,麾下真是人才济济,若得先生相助,或许寡人有生之年,就能得见天下大治之事矣。” 说话间,手中的酒爵正高高举着,朝着孟轲示意道。 孟轲将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后,笑望着楚王,他又岂能不知楚王是何意。 “此行郢都,除了相见楚王之外,孟轲确有举荐弟子之心,方才举荐之公孙丑,乃在武,乃在于兵,今还有一弟子要举荐给楚王,乃曰文也。” 此言一出,弟子尽皆面面相觑,他们已是在互相猜测,这个人到底会是谁,而此时熊横却只在想着,一文一武,那就是孟轲打算留两个弟子在楚国了。 “不知是哪一位?” 熊横扫视过众人道。 孟轲微微抬手,直指旁边一人道:“万章!” 熊横望去,只见身旁那人约莫五旬上下,两鬓已做斑白,额头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不过其眼神清亮,精神十足,就连坐着时也是端端正正的,光从气质上看,感受不到多少的苍老之意。 万章,原来他就是万章! 喜欢翻阅古书的熊横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位仁兄的名字了,而且在《孟子》一书上,也多有出现万章的名字。 熊横曾听陈均提起来过,万章可以说是孟轲门下第一大弟子,看来今日所谈,让他对楚国寄予颇深的愿景,愿意将自己最为得力的弟子都留在这里。 再看万章的神情,显然跟刚才的公孙丑是一样的吃惊,说明在这之前,孟老夫子也从未跟他提及过此事。 “老师,这恐怕……” 先对着楚王行礼后,万章转身又望着老师,神情早已不似公孙丑那般的自然,看来对于此他是难以接受的。 孔夫子有句话说得好,四十不惑,五十知命。 公孙丑是四十,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到认命的阶段,还对未来保佑着希望,只是四十年的生活经验让他开始怀疑,开始不明白,这就是不惑的由来。 而人一旦到了五十岁后,不管是身体还是精力都在下降,心气也没有当年那么高了,渐渐地也能接受自己的命运了,这就是知命的由来。 显然年过五旬的万章早就认为,伴随在老师孟轲左右,就是他的命运,现在来个这么大的一个转弯,又岂能轻易接受下来。 “你不必着急!” 孟轲朝他点头后,又望向楚王:“在未见楚王之时,我并未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在见及楚王之后,我忽然又改变了自己想法。楚王所云不虚,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等该做准备了。” “公孙丑者,我众多弟子当中,最是懂得兵家之道的,将他举荐给楚王,正是应了乱世当兴纵横、兴兵家之说。至于万章你,久随在我左右,对于我的学问,也唯你学的最深,所以也唯有你留在楚国,才能全吾之愿。” “吾欲以你二人如我一样,以儒安身,以儒立命,以兴儒也!” 孟轲者,并不是孔子的师傅,但他却是孔子之后,儒家的另一个圣人,甚至他在的时候,儒家比当年更加有名气。 老师如此,万章还能如何,只见他眼睛里闪着泪花,朝着孟轲重重行礼:“弟子遵令。” 从这能看出,他与公孙丑的性格是截然不同。 “好,真好,诸位也当知,我楚国教育司之上乃是司礼府,而这司礼府如今缺一位右司礼,寡人意欲拜万章先生为右司礼,不知先生可否?” 万章行事,一举一动,颇有孟子风范。 只见他立即整理了衣冠,收拾了面容,以一种十分端正的姿态朝着楚王躬身行礼。 “谢楚王厚爱!” …… 众人觥筹交错,一直到傍晚时分,楚王才返回宫中,孟轲则依旧安置在东方学宫中。 此番见孟轲,不仅让他涨了见识,更是收获了两位人才,让熊横对司礼府的设想,正在逐步实现。 第二二八章 名士问郢都(十) 风雪之后,迎来一个好天气。 旭日东升,整个郢都城比之前几日都亮堂了起来,虽依旧是寒风凛冽,但却能给人一种拨开云雾看到天的感觉。 不知何时,郢都城北修建起了一座庄园,四面用黄土修筑的墙壁围了起来,若是有人从外面经过的话,总是能看到那熊熊的浓烟以及蒸腾的热气。 只要是个郢都本地人,那他必然就会知道,此间名为郢都造纸厂,是楚王设立的新官,得名厂长,据说是由一宫中寺人担任,他叫做西伦,纸张就是他所创造出来的。 前几日,有名士孟轲游于东方学宫,楚王听到这消息后火速赶往,在那里与孟轲谈论了整整一天,次日就有王命下达,以万章为楚国右司礼,以公孙丑为楚国大将军府幕僚长,这在整个楚国的历史上,都是极为少见的。 楚国自熊通擅自称王以来,就自绝于华夏民族之外,被北方诸国称之为异族,这一来是楚国不尊大周礼教,二来就是楚国的文化,也全然不同于北方诸国,因此在楚国的历史上,极少有重用他国士子的事,而士子们也不愿意入楚,这种情况到楚王槐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可现在呢,郢都人人都能感觉到,是不一样了。 赵国的楼缓,韩的韩虮虱,齐国的徐召,田苴,还有东方学宫中的一大批学子,国事府各司中的诸位官吏,从六国来者熟识不少,尤其是这一次,更是重用了儒家万章与公孙丑,这表明着楚国朝更加开放了一步。 有人欢喜,则必有人忧思,无他,只因楚国从今往后要卷起来了,有能力的人自然会浮出水面,没有能力的人自然会沉沦下去,经过大浪淘沙之后,能留下的就只能是金子。 郢都城的城墙之上,旌旗满布,似乎这座城池在忽然之间充满了朝气。 从城门进去,穿越瓮城,会看到城中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来郢都的商人越来越多了,让郢都成为了楚国的商业大都,吸引来的贵族们也就多了,楚王招贤纳士的名气有了,吸引来的诸国士子也就多了,此时的街道之上,正是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穿越城中的街道,路过热闹的坊市,会看到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会看到靠近王宫的诸府之中,正有官吏忙忙碌碌,一切都在令尹屈原的指导之下,正在有条不紊。 寝宫当中,早就起来的熊横正坐在诺大的宫殿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长袍,正在长案后书写,在一张张崭新的纸张上面,落下一个个的简体汉字。 文字是文化的载体,消灭一个民族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消灭其文化,让他们从心底认同自己,至于杀光那是野蛮人的做法,深知这个道理的熊横就是要利用文字和纸张的威力,将大楚的文化传播到更加遥远的地方,毕竟五十六朵花是一家。 寝宫当中,正有四个巨大的火盆列在四方,里面散发出的热量让到处都暖烘烘的,两个寺人正小心翼翼的抬着木炭,挨个往火盆当中添加。 “大王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臣妾都还不知呢?” 妩媚的声音从偏殿传来。 熊横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一身薄纱、娇躯若隐若现的妙曼女子,她的身姿极度诱人,她的五官性感立体,胸口处上下颤动,小腹下惊现一抹黑。 这等画面真是叫人血脉膨胀,熊横顿时就丢了笔,将视线留在对方的身体上。 女子乃楚国王妃,本为宋姬,是宋王戴偃之女,楚宋两国联姻,以戴素为楚国王妃,这还是楼缓去一趟宋国时带回来的。 “来,到寡人这里来!” 熊横挥手,先是将四下里的人屏退,之后遥指着戴素说道。 这戴素也是,一点都不做娇羞之态,迈着碎步就走了过来,当跨上那台阶的时候,身前的衣襟无风自开,可以说是半露在熊横面前。 站在熊横身后,一双玉手伸了过来,捏在熊横的肩膀处。 “楚国有大王真是福气,这么早就起来了,臣妾都还不知道呢!” 熊横将一只手背了过去,沿着一双玉腿一直往上面探,探到林密之处,方才是停歇。 “嘿嘿,这不能怪你,全因寡人昨夜太过勇猛,将你折腾的够呛!” 戴素是懂得床笫之欢的,熊横每次跟她在一起都是要狠狠地互相折磨一阵。 熊横的话让戴素一下子想到了昨晚的画面,面颊不由得浮上一抹红霞,双腿也微微动了动,正好让熊横的手动弹不了。 “大王还说,如此可还有精力用心于国事?” 此时戴素就站在他身后,熊横一只手继续在动。 “哈哈,国事那是寡人该操心的事,而你应该操心的是如何让寡人快乐!” 这话一出,熊横忽然觉察到手中一股暖流而来,黏糊糊的。 他一脸坏笑,直接将戴素揽入怀中。 啊! 戴素被他这样一拉,冷不丁的就坐在了熊横的怀中,吓得惊叫了一句。 “你好香啊!” 听到楚王的赞许,戴素柔柔的望着他,过了片刻后,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熊横的衣衫拉开,将自己的衣衫来开,然后张腿坐了上去。 …… 至于正午,楚王穿戴整齐,戴素自回后宫。 寺人端上饭食给楚王用过后,又开始继续书写他的简体汉字,不仅是这,将来他还要编撰一套自己的教科书、什么地理物理化学的都得要有,直接推动历史的进步。 过不久,宫殿之外有莫敖陈均求见,楚王下令让他进来。 “大王,狩猎之事俱已妥当,此时便可出发!” 狩猎是君王的传统,也是招待尊贵客人的必备,连魏惠王都知道带着孟轲一起去打猎,现在人家给他送来了这么两个人才,该招待的就一定得要招待。 熊横一拍脑门子,差点将这事情给忘记了,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啊,不知现在他这体力,还能不能支撑到去打猎呢。 “嘿嘿,你若是不说寡人倒真是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身为莫敖、掌管铁剑司的陈均,自然是知道楚王这两日忙着干什么。 “大王,臣还有一事要说?” 熊横一边收拾着,一边随口问道:“何事?” 只见陈均神情微微有些古怪道:“其实这话也不是臣要说,而是客卿楼缓之言。” 楼缓! 熊横特许他可以随意在宫中行走,到底是什么话他自己都不说,而是要陈均转告呢。 “少说废话!” 陈均知楚王个性,便不做迟疑立即接话道:“楼缓说大王既然如此之好女色,为何不再娶一美姬呢,一国之君仅有一后二妃,着实是太少了!” 这…… 莫非这厮是在骂他不务正业。 不对,那是楼缓啊,要是没有目的的话,又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转念一想,熊横就明白了。 “那他可说让寡人娶哪里的美姬?” “大王,是魏国,并且楼缓愿出使大梁,为大王选妃。” 这一下子熊横就全明白了,破秦之事,出大力者还得看楚国和魏国,现在两国联姻,那就是对破秦之事多了一层保证。 “哈哈,还是楼缓想得周全,一切就照他所言做吧!” 楚国的外交事务,就需要这样一个人,楚国这么大,楚王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事事自己操心,总有一些是估计不到的。 在此时此刻与魏国联姻,也正是他所想,更重要的是楼缓的眼光也确实不错,光看戴素就能知道了。 “臣遵令。” 第二二九章 名士入郢都(十一) 鹿野,又至鹿野。 犹记得熊横第一次至此,也是在这个时节,那时候的他还不是楚王,来此狩猎是为了自己的即位之事,来行祭祀典礼。 今朝再临此地,一切则变样了。 寒风瑟瑟,天空之中烈阳不显,从远处大江上吹来的风一阵一阵的,来自楚国王宫的卫士们高举着旌旗,游走于四面八方的骑士,正驱赶着成群结队的麋鹿,楚王亲自驾驶着一辆战车,拉着老当益壮的孟轲,在原野上驰骋。 曾听人说,当年的魏惠王就是这样的,拉着这位战国的名士,狩猎于大梁之野,让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他魏惠王并非是个不重贤才之人。商鞅、犀首以及乐羊这些人出走魏国,跟他这个魏王没有一点的关系。 但后来的结果,让天下人都看到了,魏惠王的无德与无才。 楚王的马车飞快,两匹骏马八个蹄子上下翻飞,战车一直是摇摇晃晃,而站于其后的老孟轲却是不动如山,脚下仿佛是生根了一般。 君子六艺,当中一项乃是御,也就是这驾车,很早之前就听人说孟轲不仅是读书好,其驾车的本事也更高。 望着天边的红霞,孟轲出了一会儿神,之后笑望着身前的熊横道:“今朝倒是叫楚王替我驾车了,孟轲岂可当之!” 岂可当之,不可当还能坐的这么稳当吗? 熊横当然明白,对方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 “哈哈,能为先生御者,是寡人荣幸,寡人也欲效仿那魏惠王一般,借用先生之名,来招贤纳士!” 听到楚王的调侃,孟轲呵呵笑了起来。 “楚王深知魏惠王之弊,又如何能成为魏惠王那般的人物,对于种种行径,自然是不屑的,又何须说这样的笑话?” 哪知前方的熊横听到这话后,竟将头转了过来,语气十分淡然道:“非也,寡人是真有心要借用先生之名,来我楚国招贤纳士!” 见他如此认真,倒是让孟轲微微有些惊异,他思来想去后忽然明白了。 自楚王即位之后,虽处处不提变法之事,但却推行了不少的新政,尤其是国事府、大将军府以及襄阳、江东、上庸大营这三件事,更是以前诸国都不曾有过,楚国朝堂的变法甚至可以用幡然一心来形容了。 例数战国,能这样变法的也就是秦孝公和魏文侯了,而在这两人当中,秦孝公又破天荒的来了个求贤令,号召山东士子入秦为官,看来这个楚王就是想要效仿这一招,以招贤纳士。 “难道楚王也有意要招贤令乎?” 被孟轲猜中心思,熊横并不意外,他只是点头道:“正是。” “昔年秦孝公的招贤令,是彻行郡县,吸纳山东诸国士子去秦国做县令,莫非楚王也有这手段不成?”孟轲又紧跟着问道。 楚国国政如何,身为天下名士的孟轲又岂能不知,楚国之弊端乃在于贵族强势,大而不合,他很难相信眼前的楚王就有这样的手段。 只是…… 似乎还真有这可能。 “对了,我曾听闻,楚王在这一两年中,将楚国各地郡守换了一批,所委任的都是外国士子、外国公子等,还有行中枢国事府执掌朝政,下辖个司以至于郡县,再加上有大营镇守四方,看来楚王已为此举,是做了许多的准备。” 只是微微一笑,就想明白了这关隘,还不等到熊横回话,就听得孟轲又一次说道。 “不错,寡人正是如此打算的,我楚国不同于秦,我楚国贵族势大,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若是再无作为,如何还能王于天下,今朝所作所为,不为其他,只为彻行郡县,强盛我国力。” 话到这里,熊横心中升起疑问:“倒是十分好奇,先生之儒家尊于王道教化,寡人以郡县而治国,可有与先生心中之道,有违背之处?” 初见孟轲时,互相还不熟悉,这等问题自然不会问,现在是熟悉起来了。 “违背不违背,皆非我如今之道!” 孟轲淡然道。 他这个回答既让人觉得意外,又让人觉得应该是如此,从前几日里熊横与他的对话当中,就可见一斑。 就在两人闲谈之间,战车已冲入到麋鹿群中,前面正有一大批被骑士们驱赶着过来。 “听闻先生精通射箭之道,不如今日就让寡人开开眼界?” 听到楚王如此说,孟轲倒也没有拒绝,直接提起手边长弓,拉成满月之态,一根箭矢搭在上面,向着当中一头麋鹿瞄准起来。 只见他气定神闲,呼吸匀称,一双眼睛微微眯着,静止的时候宛如处子。 嗖! 十分突然的,右手一松,箭矢直直的出去,刹那间就有一头麋鹿倒地,当真是动若脱兔是也。 “好,好箭术!” 看得熊横是一阵羡慕。 对于射箭之术,他也是练过一阵的,可就是怎么射都到不到孟轲这等地步,那麋鹿少说也在五十步之外,而且是正在狂奔,能一箭射中其脖颈,一击致命,足见这老夫子手段之高。 孟轲将弓放下,对着熊横悠悠道:“射箭之术,首要在静,其次在动,若是能动静结合,这区区麋鹿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听着孟轲说大话,熊横心中不解。 “敢问先生,如何是个动静之法?” “静者,乃手,心,气,眼也,手要稳,如磐石,心要定,如死水,气要顺,如清风徐来,眼要疾,能紧盯猎物而不松,此四者方为静也,研习这骑射之术,也是当从静开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天下之事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孟轲短短一席话当中,定然是包含了他许多年的基本功在这里面,否则又如何做到手稳呢。 “那动呢?” 孟轲将手一指前方:“楚王且看那麋鹿,虽在奔走,但每跨一步,皆有其规律,而我手中的箭射出去,也需得一步的距离,所为的动就是在这一步之内,当然若是麋鹿距离我等再远一些,则需得一步之余。” 瞄准好了之后,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箭,才能一击必中。 对于这一点熟练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得看天赋了。 “受教了,如此看来,先生真是无所不通啊!” 听到这句恭维,孟轲目露沧桑,望着远方:“不,天下之广,孟轲所能知不过一隅,是何其渺小的。在楚国多日,多谢楚王盛待,此番狩猎之后,老夫便要离开了!” 熊横早就知道孟轲不会久留,既然他要走自己也不会劝阻。 “天下任何地方于先生而言,不过是过客,都非先生的终点,只因先生的目光是一直朝前,寡人好奇,先生此番要去往何处?” 孟轲顿了顿后道:“想入秦。” 入秦! 这真是叫人意外。 第二三零章 魏姬(一) 年关已过,又是一年。 与往常不同,这一年是尤为特殊。 早在去年之初,韩魏两先王相继薨,楚韩魏三国会盟之时,楚王提出攻秦之举,之后天下诸国纷纷响应,已有八国联盟,相约出兵函谷关而伐秦。 此战,就在今年。 来自各国的使者纷纷入驻郢都,面见楚王,相约出兵事宜。 最后定下在三月之初,六国大军俱是在函谷关外会盟,届时楚王将亲自前往,以合纵长之名,统率八国大军,天下诸国都有所动,而在楚国这边,却依旧显得有些平静。 今日,初九。 郢都城中的百姓们都看到,楚王的王车出城了,是从北门出的,之后沿着大道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 熊横正端坐在车厢中,照例陪同他一起出行的乃是莫敖陈均。 “闻典客之言,齐燕赵韩魏之国,尽是在点兵征集粮草,还有那中山宋国,也是点起了一支大军,可就只有我楚国暂无动静,不知这几日朝中臣子凡响如何?” 楚王出声,朝着陈均问话道。 陈均心中明白,楚王其实是想知道,对于大王会调集哪一支军队,他们私下里会不会有什么说辞。 若是再行征召大军,那说明楚王对于楚国的氏族,对于楚国的贵族们是存着防备心思的,如果是就调动上庸、襄阳、江东军营的大军,说明楚王的态度对于国内是不担心的。 自去年一口气换了几个郡守后,臣子们也都逐渐明白,他们的君王到底是怀有何样的志向了。 “大王,该动者动,不该动者不动,上上下下皆在大王掌控之中。” 陈均是个很聪明的人,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如果是楚王问起举荐某个人的事,那他就一定会顺着说下去,说一些好话让这事情完成了,若是问起来是否要杀了一个人,陈均则会不给正面回答,以大王自有决断给搪塞过去,反正要想从他的口中听到大王该杀了谁,是绝对不可能了。 这不叫怕惹祸上身,这叫做明哲保身。 “哈哈,你可倒好,什么都不愿意说,既然是这样那寡人要你这个莫敖、这个铁剑司有何用?” 面对楚王的笑骂,陈均是一点都不惊惶,依旧镇定自若道:“是大王错了!” 熊横瞪着眼睛:“寡人错了,那你说说寡人错在哪里呢?” “回大王,楚国的莫敖就得是臣这样的人,为君王者,必须多疑是也,凡人皆有私心,若是大王常问臣此事,而臣以私心回大王,岂不就是祸乱朝纲,更何况以大王之明德,天下之事自然了然于心,又何必来听臣之说。” 滑头,果然是非常滑头。 一直以来他给人的印象也都是滴水不漏,做事很有条理。 “罢了,就你会说,如今寡人就只思一件事。” “臣明白,大王是在想让这一场战事安安心心的了解,大王能以大胜秦国的姿态,再临群臣。” 楚王话落,就有陈均立即接了上来。 “不错,是这个意思,寡人变法至今,所做一切都是步步为营,从未有过大举而动,刺激到氏族之事,纵然是有,那也是在进行逐步分化。可按照这样的节奏,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寡人想要的节奏,因此必须得要快。” “臣明白,大王欲行之快,则群臣必定有损,不过只要楚国不乱,一切就都在大王的掌控之内,若连流血都不敢,大王又何谈变法。” 熊横微微颔首:“那昭雎如何?” 昭雎在楚国,就如同公子赢虔在秦国,是有大功,但若是执迷不悟,那也必须得死,熊横现在所希望的,就是昭雎到时候别走错了路。 “大王,据臣所知,昭氏领地之内,执戈之士不亚四万,其在淮北之地,可谓威望颇高,若是振臂高呼,则还可翻上一倍。” 熊横直接问昭雎如何,也没有特意指哪个方面,而陈均呢,看似在答非所问,但实际上回答了楚王所关心的问题。 楚国氏族势力庞大,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当年血变荆山行宫的时,那是给了景氏一族来了个措手不及,让景华没能逃到封地去,否则战事到底要打多久,还真不好说呢。 现在又来了一个昭雎,可谓是楚国第一贵族,其势力庞大,真到了最后那一步,熊横还是得早做思量才成。 楚王神色阴晴一阵后,又忽然大笑起来:“你呀你,知道的真多。” 他没有说该如何做,他甚至连态度都没有表明,就这样含糊了过去,陈均知道楚王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过问了。 逐渐的,马车离开郢都越来越远。 熊横此番出城,与平日里的目的一样,是为了迎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楼缓。 在年前的时候,楼缓被楚王派了出去,去往魏国大梁联姻,前几日来了书信,该是在今日就能抵达郢都城外,熊横此次出行,又是为了接他。 上次楼缓是为楚王带来了小妖精戴素,这次不知魏国,又能带谁来。 见楚王闭目养神起来,陈均端坐车厢当中,是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有多久,车厢忽然停歇下来,之后就听得外面有剑侍道:“大王,客卿楼缓车驾就在前方!” 望了楚王一眼后,陈均没做二话,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他见到对面有六七辆马车停着,一位白衣男子正从车上下来,朝着这边走来,仔细看正是那客卿楼缓。 不等到陈均禀告于楚王,就见熊横已经是揭开帘子,跳到了马车之下。 入宫虽久,沾染了一身的王气,但身手依旧是矫健,望见楼缓,熊横早已是走上前去。 “臣楼缓,拜见大王!” 等近到那跟前,楼缓率先行礼起来。 熊横双手一托,将其扶起:“哈哈,这都一月多未见先生了。” 言辞当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回大王,臣此去大梁,来来回回一月又二十日,所幸是不辱使命,联姻魏国事成,替大王又带回了一位美姬!” 说话间,楼缓的手朝着身后的马车指去。 此情此景,是何等的相似啊。 “哈哈,此事先不着急,寡人想知道的,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熊横所想问的,就是在八国猛攻函谷关的时,魏王远不远与楚国一道,一南一北再出两路奇兵,给秦国以致命的一击。因为他很清楚,秦人素来顽强,若是错失了这样一个机会,真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启禀大王,魏王深明大义,素知魏若不从河东进河西,则河东迟早会被秦人所夺走,对于臣之密谋是欣然答应,并且到时候一切全凭楚王决断。” 这样说来这事情倒是稳妥了。 到时候楚国从上庸抢先出兵,等待秦国腹背受敌的时候,魏国再从河东出兵,渡过大河以攻少梁邑,如此三路之下,纵然秦人再是顽强,也必然会落败是也。 “好,很好,有先生此言,寡人就放心了,到时候八国合纵,寡人还要请先生一同前往,以应秦人。” 迟迟不给楼缓具体的职位,就是这用意了,一切都等到这场大战之后再说。 “臣所经大梁,闻之天下诸国皆在点兵,不知今时今日大王可有动?”不知想到了什么,楼缓忽然发问道。 熊横摇头道:“非也。” “那大王是想……” “寡人已明确告知秦国使者冯章,我上庸军马不动,专取南郑,攻秦之事,必会另行招募大军,如此举国不动,就是要让秦国君臣猜不透寡人到底何意!” 听到这里,楼缓一副恍然之色。 第二三一章 魏姬(二) “传到秦国君臣耳中,秦人必是以为楚王在上庸对冯章所言,乃是假话,这样就会到南郑放松警惕,等到大王又突然另行招募大军时,至少能让秦人慌乱一阵,如此反复,当真是猜不透大王之意思,就只是……” 说到这里,楼缓露出些许的疑虑。 “就只是拖得太久,恐怕耽误了三月之期!” 八国大军三月就要集结于函谷关外,现在就只剩下两月多,毕竟招募大军也是需要时间。 熊横笑着摇摇头:“先生不必担忧,我楚国大军无需一月即可点齐,如此也正好瞧一瞧这国事府与大将军的能耐的如何!” 在这个通讯全靠吼,交通全靠走的时代,在两个半月之内就要点起十五万大军去往函谷关外,着实是有些仓促了,天下间这种说动就能动的国家,从前似乎就只有秦国一个,如今就连楚国也有这等能力了。 想到这里,楼缓露出些许的惊异之色。 熊横又继续为他解释道:“寡人欲在鄢郢二地,黔中巫山新城三郡来招募大军,如此一来便可省去了沿途的损耗,而且此三地距离函谷关也是距离更近,此为其一。” “其二者,如今我楚国上下,彻行编户之策,凡此庶民皆是登记造册,其徭役如何,兵役如何,具有记载,只需寡人下令,司徒府便可根据各地情形,来招募大军。” “其三者,我楚国有典狱一司,下达于各郡县之中,只要王令至,典狱司的士卒们必然会行动起来,去各乡招募士卒,让他们在一定的期限内赶到何处。” “其四者,寡人明日便可下令,那我楚国十五万大军一月半之内便可调集至襄阳大营,若是再从襄阳大营前往函谷关外,又何须一月之多。” “听寡人一说,先生是不是心中就有底呢?” 楼缓来秦国总共也才几个月的时间,而且在这当中他是马不停蹄的去了宋国,从宋国回来后又去了一趟魏国,久不在郢都。因此他对楚国的了解,与一般的外国士子没什么区别,多是片面的,对于楚王这一套制度的运转,了解的并不是特别清楚。 现在听到楚王这么一说,才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原来是如此,看来臣对楚国的了解,只还停留在竹简上、不,应该是在纸张上。” 在楚国的这段时间里面,楼缓经常在寝宫走动,对于一些楚国的奏章国事,熊横也会跟他一起探讨,所以他才会有这样一说。 “哈哈,在我楚国待得时日久了,先生自然会了解这些,此番大战,先生随寡人出征,寡人欲以先生全权行我征调大军之事,有令尹与大将军全权配合,此事对先生而言,自是不在话下了!” 楼缓明白,楚王如此说道,这是要让他逐步进入楚国朝堂,开始执掌权力了。 “臣多谢大王重用。” 国事商议定后,那自然就是楚王的私事了。 熊横将手遥指后方马车,楼缓自然是明白楚王这是何意了。 “启禀大王,臣去魏国之时,受魏王之托,欲以我楚行联姻之事,如今这车中所坐之人,乃是魏国王女魏乐,大王不如先行见上一见。” 熊横点点头,抬步朝着后方马车而去。 这世界上的事,可不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跟青雉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呢,后来有了田芷,也还是不能完全放开,才是在遇到戴素之后,才一下子想明白了,人生在忽然间大彻大悟了。 怀着这样一副心态,熊横立在马车之外停住。 马车中的人儿早就听到了动静,里面似有婢女说了一声公主后,就见得帘子缓缓揭开,迎面下来的是个娇俏丫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模样霎时可爱,熊横知道这必然就是那婢女了。 这婢女十分懂得规矩,在下马车后,先是朝楚王行礼:“奴婢拜见楚王!” 正主不露面,倒是让一个婢女来,这无疑让熊横越发好奇起来。 “哈哈,今日又不在宫中,寡人令你不必拘泥于礼。” 等到楚王的话,婢女直起了身子,将目光投了过来:“既然楚王都说了,那婢女失礼了!” 说话间,一双黑亮的眸子在熊横身上来回看了几圈,透着一股机灵与调皮劲。 “自然,寡人岂能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熊横也被她逗得大笑起来。 婢女再次得到楚王的确切答复,胆子也一下子大了起来,一双眸子不仅上下打量着的熊横,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都要看个遍一般,更是放肆地围绕着熊横转起了圈圈来,颇有一副评头论足的架势。 “怎么,你要将寡人看到何时?” 熊横忍不住问道。 “人言楚王生得是身长八尺,容貌俊朗,今朝一看果真是如此,公主必然会倾慕于楚王的。” 听了这一席话,熊横可算是明白了,原来正主不露面,只派这样一个小丫头出来,就是来看看他这个人满不满意的。 这不是扯吗,来都已经来了,难道不满意还能走不成。 熊横笑着道:“那你家公主还知道些什么?” “自知道要与楚王联姻,公主专程去了一趟上将府上,询问了许许多多关于楚王的事,而且就连来我魏国的韩大夫张翠也拜访了。” 听到这婢女说完,熊横更是大笑起来。 “哈哈,你不必说了,拉着这马车里的公主走吧!” “走,去哪?” 婢女疑惑起来。 “哈哈,还能去哪里,自然是跟着寡人回宫了。” 说话间,熊横朝马车看了一眼,就看马车当中的人何时愿意出来。 婢女立即摇着头:“自然不行,公主都还没有答应呢。” “如何不答应,你家公主对寡人是如此的上心,这岂不就是倾慕之意,既然是倾慕,那肯定就是要随我入王宫了,是不是这个道?” 婢女虽机灵,可毕竟是年纪小,三言两语就被熊横绕了进去。 就在这时候,听得一阵帘子响动,马车当中的人终于是露面了。 熊横望去,只见一只纤纤玉手先是伸了出来,那手如羊脂一般的娇嫩,修长且柔软,紧跟着就是一阵金银撞击之声,在那缝隙之内,一张脸庞探了出来。 鹅蛋脸,细长眉,丹凤眼,樱桃口,模样十分的精致,而且越是看下去,越发觉得这张脸庞越是具有魅力,到底是什么能将它们完美的糅合在一张脸庞之上。 伏着身,弯着腰。 女子先将半个身子探出,一只手扶着帘子,一只手拖着长裙,在婢女的搀扶之下,以一种微风扶柳的姿态,下了马车,立在熊横跟前。 再看她,一身的靛蓝长裙,颜色虽然沉闷了一些,但裁剪的十分得体,将那纤细且凹凸有致的曲线彰显出来,头上是精美的青铜簪子,耳边是精美的金色吊坠,双手合在一起,朝着楚王行礼道:“魏国女拜见楚王!” 声音轻柔,但却十分清晰,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真切。 美艳,端庄,迷人,周身上下充满了独特的韵味。 此情此景,熊横心中唯有几个字:这一款寡人还没有过! 第二三二章 发兵!秦国 二月二,春风露出芽儿,楚国大地呈现一片新绿。 楚王熊横自为主将,以前将军昭滑、江东将军徐召、客卿楼缓为副将,招募大军合计十五万,携带粮草辎重无数,浩浩荡荡的地集结于襄阳大营,副将昭滑、徐召二人,俱是在此调兵遣将,只待大军集结完毕,发往韩宜阳。 客卿楼缓依旧坐镇中枢,从楚国各地源源不断的调集粮草、辎重之物,正有条不紊的运送往前方,在这一战中他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除去楚国之外,另有韩、魏、赵、燕、齐、中山、宋七国,各自调拨大军前往宜阳,这是一场旷古罕见的大战,眼下天下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场大战所吸引。 从临淄到大梁,从大梁到新郑,从新郑到安邑,从安邑到邯郸,从邯郸到蓟城,再到楚国郢都,这些天下大城中的酒肆书馆当中,整日都是因此战而论战的士子。 从楚王到魏王,从魏王到韩王,从韩王到暴鸢,从暴鸢到匡章,到楼缓,到乐毅,到公孙喜……所有人一时间都成为了天下的瞩目点。 有个男人的威望将达到空前强盛的地步,那就是身为六国合纵长的楚王熊横。 夜色已深。 郢都宫中,灯火辉煌。 空荡荡的寝宫当中就坐有楚王与陈均二人。 “此战,你当真不随着寡人去?” “这可是一件能载入史册、十分有意义的事。”话落之后,熊横还嫌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陈均坚定的摇摇头:“臣是莫敖,执掌铁剑司,臣的职责在宫中,在郢都,此番出战,大王不知何时能归还,因此臣必须在此。” 听到这里,熊横也不打算再面前。 “也罢,都听你的,有你跟郑介都在这城中,寡人才放心。” 陈均所云不错,大战一起,可不是三日五日就能了解,短则一年,长则更不好说,为了彰显他这个合纵长破秦的决心,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不能轻言回来,因而在这王宫当中,一定要多留几个让他足够放心的人。 如屈原、如郑介、如成謇、如面前的陈均…… 此时,寝宫大门开着。 坐在上首的楚王从这里一眼就能看到外面,他看到一道人影正慢慢展现出来,等到全部都站到宫门外来,才发觉那是屈原。 明日,楚王就要离开郢都,直接赶往襄阳大营,之后再一路北上,前往韩宜阳,等到八国大军集结完备之后,就要开始正式的进攻秦国了。 陈均望楚王一眼,径直起身走到宫殿门口,不等得外面的寺人通报,就直接将屈原迎了进来,之后又将寝宫大门关上,自己孤身座于王略。 屈原行至楚王面前,大殿正中,行礼道:“臣屈原拜见大王!” 细说起来,熊横与这位忠心私下里交集很少,甚至都到了若无国事,不会召见的地步,因为对于屈原他非常了解,这是个实干家,只需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就够了。 楚王起身,径直走了下来。 “令尹不必多礼,寡人想着你必来见寡人一面!” 被熊横搀扶着起身后,屈原说道:“大王决心抗秦,当为天下人之表,只是战争之事,非一年半载所能为,大王久不在中枢,臣必要见上大王一面。” “哈哈,朝中有令尹执掌中枢,寡人自然是安心,我楚国国政,可就都交由令尹之手了。” 楚王不在朝中,那大小之事必然都是令尹做主,将国事都交给屈原,熊横十分地放心。 屈原却是在瞧了一眼陈均后,皱着眉头摇摇头:“臣此来,非是为国事也,以大王之英明,必然早是知晓!” 知晓,熊横怎可能不知晓。 屈原所要说的事情,必然是关乎于昭雎了,印象当中也只有昭雎的事,才能让屈原这么伤心,因为他深知楚国势必会变法,似昭雎这样的权臣迟早会走上楚王的对立面。 犹记得他与楚王的第一次见面,就分析利弊,道出了楚国之弊端,若要加以改正,就必须得行变法之道。 “右令尹寡人心中自然有数,令尹只需明白,替寡人治理好国罢了。” 熊横拍着屈原的肩膀道。 能看得出来,屈原心中还是有顾虑:“回大王,臣若只是此事,那必然不会来叨扰大王,臣只想问大王,若是水漫河堤,臣是该退,还是该进呢?” 不管做任何的事,都有自己的一条底线,屈原这是在问熊横,对于昭雎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昭雎者,乃楚国之权臣是也。 屈原如今所担心的,就是在楚王不在郢都的这段时日当中,昭雎若有事勾结氏族,重用亲信,大肆扩展势力等种种表现,他是该继续退步忍让,还是直接更进一步呢,这点非常的重要。 熊横歪着头微微思索了一下:“自然是该退,只要他不作乱,令尹就当一直退,寡人给过他很多机会了,他若是还执迷不悟,那也就怨不得寡人了!” 话到这里,熊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屈原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臣遵令。” 此后,君臣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屈原方才是离开,坐在那里的陈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大王莫非是要斩草除根?” 冷不丁的,陈均问了这样一句话。 “那依你之见呢?” 陈均斩钉截铁道:“不相为谋者,道不同也,道不同者,必不合也,今日不除,明日也必须要除之。” “哈哈!” 熊横忽然大笑起来:“看来寡人将你留在郢都是对的。” 说话间,楚王已是走出寝宫。 “今夜,寡人就不在这寝宫了。”声音自大殿之外传来。 …… 鸾凤宫西,有一座宫殿,名为灵宫。 此时熊横正领着几个寺人,一路行至灵宫之外。 自年初将魏乐安置到这宫中后,熊横就再也没有来过,对于这位来自魏国的王女,也未曾一见,今日走到这里,则完全是心血来潮。 他这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总不能就让人家独守空房吧。 此时夜已深,或许是宫中之人早已睡下,等了许久,魏乐才从偏殿而出,行至楚王身前,盈盈行了一礼。 “姬乐拜见大王!” 男子称氏,女子则称姓。 魏氏者,乃姬姓,曾与周王室一脉,拜见楚王,自然是以姓而称之。 熊横将目光投过去,此刻的她卸去了一切繁琐的装束,精致的面庞当中显出清新脱俗的意味,只不过那一股存于身上的贵气,依旧是时时刻刻萦绕着她,让人简直忍不住就要将其征服。 身上是一件暗红长裙,胸口处微微露在外面,平添几分性感,就这副模样看在熊横眼中,早已是宠宠欲动。 “不必多礼,寡人夜不能寐,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到了你这儿!” 魏乐眉目似有嗔意,或许是跟楚王不熟悉,因此很快就压了下去:“莫非这宫中还有大王不熟悉的地,若是大王不想来的话,又如何会走到这里。” 既然被识破,熊横索性就不掩饰了,起身一把将面前的佳人一拉,就滚入他怀中。 “你……” 魏乐面色微微有些惊恐,但随即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后面的话很快又压了下去。 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候,却已经被楚王压得透不过气来,那一双宽大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到了她敏感之处。 男人就是这样,目的性很强。 想到了就是干。 “哈哈,寡人要你随军出征!” 第二三三章 带上魏乐的理由 自离开襄阳,已有十日。 往北的道路之上,到处可见楚国的行军以及随军队一起向北的辎重。 楚王熊横立在车辕上望去,只见那尘土飞扬,旌旗密布,一支黑色的大军好似一条长蛇,蜿蜒盘旋在高低起伏的道路上。 这般的雄壮,这般的威武…… 战车,烈马。 长戈,甲士。 用波澜壮阔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据前日传来的消息,将军徐召已入宜阳地界,安排楚军安营扎寨,调拨粮草,在上庸的最后一波人也从上庸出发,由前将军昭滑亲自率领,正往北边赶来。 至此,楚国十五万大军俱是齐备,就值得等与七国大军合并一处了。 光是看到眼前这区区一两万人,都让熊横觉得震惊,真要是那将近七十万大军合在一起,不知又是怎么一副表象。 想到这里,他这个八国合纵长,七十万大军的主将不由得有些头疼,这么多人的行军布阵、吃喝拉撒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工程,难怪韩信敢说下多多益善那句话,难怪他能被称之为兵仙。 楚王的王车正在中军,整支大军由楚军副将楼缓率领,如此形成了前中后三部,三位将军各司其职,一下子让熊横少操了许多的心。 观望了片刻,熊横将身体缩了回去,又挪动到车厢当中。 王车乃是楚国工匠特制,十分的庞大,足足有四匹骏马拉动,行军路上楚王的衣食住行基本都在其中。 此时此刻,王车中还有一人,正是那被楚王带着出征的魏姬魏乐,她正趴在长案之后,用一只手扶着脑袋,表现出一副百无聊奈的姿态。 不过美女就是美女,只这样一个随意的动作,就展现出那春光无限,尤其是天气日暖,在魏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裙,胸口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看得人更是心惊肉跳。 “怎的,在车中做得无聊呢?” 熊横斜躺下来,朝着魏乐问道。 魏乐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头瞥了过来道:“唉,对臣妾来说不都一样,想必待在楚王后宫,也是一样的无趣吧!” 魏乐不过十九岁的年纪,正是处于好动的年纪,如今做为楚王王妃,在于言行之上就会有诸多的要求,诸多的约束,自然会觉得无趣了。 “哈哈,那寡人陪你说话解闷?” 魏乐轻轻摇摇头:“这那一日不是跟大王在说话,大王还能说什么让我解闷呢?” 熊横举着手中酒爵,微微想了想:“那你就说说,你在魏国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这一席话倒是将魏乐纳入回忆当中,她两只手撑着脑袋想了半响后才是说起来:“能做的可多了,大王你是不知道,大梁城里好玩的去处、有趣的去处非常地多,或是出城采风,或是城中闲逛,或是去书馆听说,总之多姿多彩呢……” 说这些时,魏乐眼睛一下子冒起了光。 “对了,还有我大梁尚坊中的匠人们,所作出的礼器十分的精美,臣妾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样精美的礼器,尤其是那簪子上的花纹,就像是活了一般,我听诸公子说,那是个来自洛阳尚坊的匠人,祖祖辈辈都替周王效力,从武王分封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制作祭祀的礼器……” 魏乐说得是绘声绘色,对于熊横这个两千年后的来客而言,也觉得十分有趣。 自他穿越一来,就是楚国的公子,然后没过上多久景翠就来了,之后就是一路跋山涉水,去到郢都即位为王,因而对于寻常百姓的生活,他可谓是一窍不通。 这个时代,铁器刚刚开始兴起,不管是装饰品还是礼器,用的最多的依旧是青铜器,而青铜铸造起来远没有铁器容易,因而一般的手艺都做不出精美的礼器,只有这样祖祖辈辈的、一直从事铸造行业的匠人,才掌握了这门高超的手艺。 魏国国都大梁城,便是两千年以后的开封,洛邑便是洛阳,这两地不仅是相距不远,更是因为大梁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所,在东周没落之后,洛邑很多有才能的人都选择去往安邑、新郑、大梁等地。 “不错不错,寡人实在没想到,你在大梁过得是如此精彩,让你远嫁到郢都,倒是有些委屈你了!” 听魏乐说话后,熊横笑着说道。 魏乐又一次轻轻地摇了摇头:“大王莫要这么说,纵然我不到楚国,那也会到秦国,会到韩,我的出生就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 言谈之间,不由得有些哀思。 这段日子以来,熊横都与魏乐厮混在一起,互相之间也熟悉了不少,像这样吐露心声的机会很少。 望着这一张淡淡哀思漂亮脸蛋,熊横有些心疼,将手抚摸在她的肩膀上,那一丝丝暖暖的温度顿时传到他手心:“其实我郢都,也一样有很多有趣的事,比如狩猎,也比如逛街,又比如我楚国的佳肴,可一点都不比你魏国少,等到这战事都结束了,寡人一定要带着你好好领略一番!” 不管是是不是安慰的话,但看到熊横温柔的神色,总是能让人觉得暖心,魏乐面上的忧思一下子少了许多,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的笑容。 “那既然郢都这么好,大王又何必带我出来?” 熊横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有寡人在,郢都才有意思,寡人若是不在,你一样也觉得无趣。” “那第二呢?” “第二说起来就更简单了,此战没有一年半载,寡人必是不得回朝,总不能让魏王知道,寡人对你是置之不理,因此将你带在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才是熊横的主要目的。 身为一军主将,军营里不带女子是最好的,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给魏王看,让他能知晓楚王的诚意,在河东出兵的时候痛快一些,多给秦国施加一些压力。 这第一点魏乐在听完之后,还是面露欣喜之色,可在听完第二之后,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搞了半天楚王的目的依旧是为了国事。 “哼,原先还以为是大王心疼我,如今才发觉大王原来是心疼魏王!” 熊横面色一正,直接摇了摇头。 “你错了,寡人岂能不心疼你!” “嗯啊!” 就在熊横说话间,魏乐嘤咛了一下,原来是熊横搭在他肩膀上的那一只手,正从胸口处慢地往下探,一直探到那衣衫当中,将那突起之处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魏乐猛然间如触电一般。 “大王除了这,难道就没有别的!” “唉,车中无事,宜阳还远呢,不如寡人与乐儿娱乐娱乐。” 说话间,这一手并未停下,一直在揉搓着。 魏乐开始瘫软起来,似没有力气般的靠在熊横的身上,熊横则乘势将另外一只手,从长裙之下探了进去。 如今的魏乐早已不是那个娇羞的少女,她已经人事,知道禁果的美妙之处,被这么一弄身体自然是越发的疲软起来。 …… 大军宛如一条长蛇,在那长蛇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座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