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 改名啦 新书名——《长夜将明》,来自的盲女夏幽幽心路历程,也暗合了秋晟的心路历程。嗯,很帅气的书名。 …… 早上醒来,发现编辑星夜发了长长一段,说举报的版本又增加了,我兴冲冲的点开后台,然后失望的重新躺下,流下眼泪。 骗子,说好的火了才有举报呢?怎么才四千收藏,至少给我四万啊混蛋! 失望了好一会儿,我继续看编辑发的消息。内容没有问题,但为了防止降维打击,还是要做两点修改和一个表示。 其一是改书名。 哦豁!终于可以用上我一开始准备的书名了!开书前为了防止没人看,我忍痛把这个书名冷藏,换上了一个通俗化的书名,现在终于是它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我高高兴兴的把书名发给编辑,等他夸我,编辑反手给了我一个央妈同名电视剧的截图。 我傻在当场。 虽然有些曲折,但最后还是用上了冷藏的书名,可喜可贺。 其二是修改一类描述,每一处只涉及几个字,十来个字的改动。 我一看一处几个字,最多也就一两百字而已,立马应下了,事后才反应过来,我回家后要在三十章里找这些字! 最后一个表示就是发个单章,于是有了这个诉苦(不是炫耀新书名)的章节。 等等,发单章应该是让我回应争议吧? 不好,似乎领会错了意思,赶紧做点补救。 可是我想回应的,在上一章都说完了啊! 怎么办才好,我拿着手机陷入沉思。 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来着! 听说有人认为秋晟是闯入未成年人家?虽然我没明确写年龄,但写了三年前秋晟遇到夏幽幽感觉她十五六岁,三年后的现在怎么可能是未成年,给我回去把小学念完啊! 望天ing,这样应该就行了吧。早知道上个单章晚一天写,还能少写一个。 我个人不喜欢在看正文的时候,突然插进来一个单章。面对这种,我都是刷刷刷快速划过,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嫌手累,章末的作者的话同样。 所以我尽量不在作者的话发言,每次在正文里发单章也是心怀忐忑。 “不会有人划得手累然后在心里骂我吧?”,我把自己放在读者的角度,然后就悲伤起来了,一定会被骂的。一想到不是因为书本身,而是因为别的事情被骂,我的难过又加深了一层。 为了被骂得轻一点,这章快点儿结束吧。 本来单章后面想立即加个正文章节贿赂翻得手累的读者,但现在人在外面,码不了字。书名已经改了,怕有书友担心,所以先发出来。 最后感谢下剧场主编星夜,多亏他鼓励我尝试这个不太网文题材,以及在上个月初,我只顾着取材的时候,把我抓回来码字。 短篇剧场是个很好的尝试,希望可以给网文开辟新的道路,注入新的血液,尽管这很困难。 最近的事件给星夜,还有审核部的诸位,以及本书的读者们添麻烦了,在这说声抱歉。 为了少折腾各位还有我自己一些,我会尽量加快更新速度,把取材的时间砍掉一些用来码字。 过阵子把两个单章移到作品相关里,对只想好好看书的书友再次说声抱歉。可恶,我也只想好好写书啊! 一些杂谈 感觉有必要说一说,就说一说吧。 听说起点要开短篇剧场的时候,我就想写这本书,主要是为了尝试一下在出版界小受欢迎,但网文近些年完全遗忘的写法和内容。 主要是为了尝试,不为别的,没别的可为。一本总共十几万字的小说,就算按阅文给的福利,从三万字入v,订阅价格翻倍,也注定赚不了什么钱,至于版权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许多万订书的版权都卖不出去,何况这本书能有万订?指望它还不如指望我肚子上的脂肪离家出走。 我开书前想的,多是我写砸了,这本书暴死,或是这内容根本没人看,这本书暴死。我的尝试惨淡收场。我没想到的是,先于暴死而来的,是vvip版的实名举报,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不了解实名举报的方法,真是辛苦了。 短篇之所以区别于长篇,就在于可以写长篇完全无法表现的故事情感,长篇的看点不如短篇纯粹,这本书的剧情如果插入长篇里写,一定会变得不伦不类,只有在短篇里,我才能写出这种感觉。 这是难得一遇的尝试机会。我是这样想的。 对尝试的失败,我早有心里准备,但如果失败是源于举报,那我会很悲哀。 这本书是边缘人群的故事,是情感淡薄,陷入无意义漩涡中的秋晟,与封闭了自我,独身一人的夏幽幽之间的故事,是秋晟找回情感与生的意义,是夏幽幽敞开内心的故事,而不是色情狂摸入盲女家中的情色故事。 正如《雪国》是岛村与驹子、叶子间虚幻、徒然的爱情,而不是岛村的婚外恋;《白夜行》是亮司与雪穗的相守相望,而不是两个问题小孩的犯罪人生;《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个女孩纯粹甚至虔诚的单恋,而不是一个偷窥狂跟踪狂的自述。 阳光被阴影隔开,他们在阴影外凝望,他们迈入阴影,为的是穿过阴影,触碰阳光,他们或许触到了,或许没有,但他们绝不是为了在阴影中沉沦。 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能越过阴影,望向他们追寻阳光的脚步,那才是这本书所写的,那才是美所在的地方。 第一章 意外闯入 如果被发现的话,我的人生就可以宣告结束了吧? 私闯民宅或许不是一个很重的罪行,但随之而来的是邻居的指责,同学和老师的议论,父母亲戚的失望,从人际关系上来说,和死亡无异。何况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退学处分。 警察会怎么带走我?铐上手?和电视里一样用衣服遮挡手铐,一左一右带走我?三楼好事的老太太和她的孙子一定会趴在窗口看吧。 可即便知道这严重的后果,即便脑海中清晰的闪过社死的场景,秋晟的脚还是待在原地,它想要留下来,秋晟也想赞同它的决定。 秋晟快速的回顾自己这一生,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部分,也没有什么特别期待的部分。既然如此,就留下吧。这份从未有过的感觉,值得压上他毫无意义的人生。 他长舒了一口气,决定已经做出,接下来就是顺着那份决定而努力。被发现会大事不妙,那么就以被会发现的觉悟,努力让自己不被发现。 他慢慢蹲下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比起站着,坐着更稳当,不容易发出声音。 万一不小心弄出动静,大门就在旁边,两秒足以开门逃跑,只要冲出门的场景不被别人看到,就不会抓到自己。 做好计划,秋晟看向客厅,沙发上,一个短发少女躺着,她就是秋晟压上人生,也要留下的原因。 少女很漂亮,但只是漂亮的话,还不足以秋晟下此重注。 真正吸引秋晟的,是少女让他感受到的,那份超脱现实的体验。 少女用右手撑着沙发,坐起来了。她似乎是听腻了电视上的你情我爱,伸手在大腿边摸了摸,拿到了遥控器。 她没有低头,用手指肚摩挲遥控器的表面,分辨按键,按上频道+,每按一下,她就停下来听一会儿。 过了两分钟,她找到了想要的节目,那是一个自然纪录片。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介绍着非洲草原,从天气到树木再到动物植物。这纪录片和入夏的天气正配。 少女垂下两只脚,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她在找她的拖鞋。 两只拖鞋,一只在她画的圈内,还有一只躲在了沙发下面。少女久久找不到沙发下那一只,气恼的连坐,把那只找到的鞋踢到了茶几下面。 她光着脚,啪嗒啪嗒的向秋晟走来。 秋晟没有动,少女从他面前走过,进了厨房。 厨台前,她左手摸到玻璃杯,右手摸到热水壶,端起玻璃杯,杯沿紧贴着壶嘴,右手慢慢提起,热水壶里的水倒入了玻璃杯中。 她放下热水壶,又从秋晟面前快步走过,躺回客厅的沙发上。 她全程没有看秋晟一眼。 因为她看不见。 少女的眼睛比大多数人还要有神,还要美丽,但是那双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秋晟不久前切实体验过的,他就立在少女的面前,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女呼出的气息,但少女没有发现他。 从秋晟阴差阳错进入少女的天地,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这半小时,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到秋晟的存在,她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她从秋晟的面前跑过,没有任何防备。 这让秋晟生出一种奇特的感受——他好像成了透明人。 这是在他在日常生活中,绝体会不到的感觉,是超脱现实的感受。 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他看着少女。 少女的头发漆黑柔顺,垂在两肩上方,她的体型娇小,似乎是习惯性的蜷缩着身体,挤在沙发的边角,如同一只受惊的幼兽。 这是少女的家,她在害怕什么? 是电视里传来的狮吼声?还是眼前的漆黑? 她的眼睛盯着电视,是还没盲之前遗留的习惯吗? 秋晟想到之前看过的帖子,据说盲人看世界并不是漆黑,漆黑也是一种视觉,盲人没有视觉感受,她们的眼前是一片虚无。 当然,这里说的是全盲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视力障碍,那么眼前是一片雾蒙蒙,还能感觉到光亮,那光亮是大幅度削弱后的。 少女属于什么样的情况?她是一点儿也看不见,还是可以见到光? 秋晟有心求证,毕竟这关系到他的安全,可暂时想不到检测的方法。 只要不往阳台那边去,注意不遮挡住少女面前的发光物就行了。 窗外传来小孩的吵闹声,一阵风从窗子里吹入,驱散了一些燥热。 现在是六月一日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自从本地教育局推迟了小学放学时间,规定作业必须在学校完成后,傍晚小区里吵闹的小学生就多了起来。他们高声谈论今天的儿童节活动,又商量去哪里找谁谁谁。 少女调低了电视的声音,她躺在沙发上,弯着膝盖,似乎在听楼下的声音。 她的右手枕在脑袋下,左手放在胸前,头发散在她的脸颊上,看不清表情。 秋晟瞧向敞开的窗户,他只觉得小学生的声音吵闹,但对于少女来说,这声音里蕴含的活力,大概令她怀念。 “走咯!” 一阵叮叮叮的车铃声在楼下响起,小学生们骑着车,离开了这里。 秋晟站起身,慢慢从门前走到了客厅里,他在电视旁坐下,这里可以清晰的观察少女。 少女一动不动,面上没有表情,如果不是她的眼睛眨着,秋晟就要以为这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过了五分钟,少女摸到遥控器,开大了电视声。 在解说员浓厚的播音腔中,秋晟陷入回想,他是怎么进入了少女的家中,落入现在的境地? 第二章 小熊钥匙 早上,他和往常一样从出租屋醒来。 今天上午有一节课,下午有两节课,都是九十分钟的大课,他醒来的时间有点儿晚,加上洗漱的时候磨蹭,时间快要来不及。 他匆忙出门,快步往学校赶,路过楼下花坛的时候,他捡到了一把钥匙。 原准备把钥匙放在门卫处,可不巧,他走的是小区后门,后门平常只有一个保安站岗,保安大概买水或是上厕所去了,亭子里没有人,他只能把钥匙带到了学校。 那是一把普通的商品房钥匙,挂着一个玩具小熊。 课很无聊,因为去的晚没占到好位置,无法玩手机,他于是鼓捣钥匙上的小熊玩偶解闷。 小熊整体来看不像是熊,而像是熊头人身的奇幻生物。秋晟拨弄熊的手脚,发现这熊的手脚居然可以动。 他花了一小节课的时间,成功掌握了让小熊站立在桌面上的技巧。 他又尝试让小熊倒立,大概是玩偶设计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个姿势,无论秋晟怎么尝试都无法成功。 玩腻了,他让小熊坐在桌上,陷入沉思。 越是把玩,他越是感觉这只小熊挂坠眼熟。到了下午,见到窗外阳光照射的小道,他终于想起了钥匙的事情。 在三年前,他捡到过这把钥匙,那是在小区的偏僻道路上,一对中年男女陪着一个女孩走路,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手上拿着一根白色的盲杖。 秋晟经过时,女孩从口袋里掏手机,钥匙落在了地上,他捡起钥匙,还给了女孩。 他之所以还记得这件事,除了因为盲人少见,还因为这一家和自己住一栋楼。他在三楼,那一家在顶层六楼。 那段时间他刚搬来,喜欢在小区里闲逛,经常见到这一家三口的组合,还和那对父母打过招呼。 两年前,他暑假回来后,再没见过那一家三口,倒是有一个老太太经常出入六楼的屋子,几个月前,老太太也没了踪迹,每过几天的傍晚,有一个中年妇女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楼。 秋晟之前以为是那一家搬走了,现在看到这熟悉的小熊钥匙,感觉自己可能猜错了。 也可能是那一家三口,将小熊挂坠连同钥匙,一起给了后面的房主或是租客。 知晓了钥匙的主人家,他放学后径直来到六楼,扣响了房门。 左边有门铃,但秋晟从没见过哪家门铃有用。 沉闷的敲击声飘下楼道,秋晟等了五秒,再次屈起手。 没等他敲下,门突然往外开,要撞上秋晟的脸,他后退两步。 “小姨?”一个穿着青色睡衣睡裤的少女打开门,她睁着眼,盯向秋晟的脸。 秋晟心中惊讶,这不就是三年前的那个女孩?她没有搬走? 她用那丝毫看不出盲,比常人还要明亮的眼睛,直视秋晟。 秋晟两年前遇见少女的时候,少女总是戴着墨镜,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 这样一副有神的眼睛,怎么会是盲人?少女的眼睛恢复了? 很快他发现是他弄错了,少女根本没有看到他。见没有人回答,少女换上门口的室外拖鞋,走了出来。 楼道狭窄,秋晟正处于惊讶中,等少女近了急忙侧身,少女的肩膀擦着他的衣服走过。 好险,差点儿撞上了! 少女走了两步,大概是以为门外没有人,又转身回屋。 她进出的动作很快,没有停顿,面对又向自己冲来的少女,秋晟只来得及慌忙后退。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立在了客厅里,少女关上了门。 麻烦了。秋晟捂住额头,太阳穴鼓鼓的疼起来。 要开口解释吗? 他怕他一开口,少女不分青红皂白的叫出声来,毕竟他现在可是在少女的家里。那一连串事件太巧合,换做他他也不会信,一定怀疑是自己有心闯入了少女家。 他看看四周,家里似乎只有少女一个人,他决定不发出声音,等少女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开门离开。 不久,少女打开电视,电视剧的声音足以掩饰开门声,但秋晟没有走。 少女在他面前走过,凑到他脸前也发现不了他的场景,让他生出了奇特的感受。 旁边解说的声音戛然而止,到了广告时间了,少女关了电视,摸了摸右侧口袋,又摸了摸左侧口袋,两边口袋都没有她要的东西,她坐起身,在身边摸着。 秋晟瞧了眼少女脚边的手机,少女躺下后,手机滑了出来。 话说盲人也能用手机的吗? 少女拿到了手机,秋晟走到沙发后面。 按下电源键后,手机冒出一道合成人声,那声音的语速太快,秋晟根本没听清它说了什么。 少女的手指上划,进入了主页面,合成人声再次响起,秋晟集中了注意力,借助屏幕上的内容,听明白了那声音。 “音乐,轻点两下以打开。” 原来如此,是借助读取屏幕文字的功能使用手机。 随着少女手指的滑动,合成人声将每一处的文字读出,少女点了一个歌单,拿起茶几上的耳机戴上,再次躺下,闭上了眼睛。 睡了吗? 秋晟认识少女戴着的耳机,那是索尼的降噪款,他也有一个。耳机的降噪效果很好,只要他轻声一些,少女绝听不到开门声。 事实也是如此,秋晟开门走出,再关上门,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立在楼道里,秋晟叹了口气,他透过楼道的窗户看向外面的景色,脑中还在想少女的事,他不能久留,他刚刚想到少女开门的时候叫了“小姨”,她的小姨可能会过来。 手插进口袋,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那是挂着小熊的钥匙。 明天再还给她吧。 走到三楼,秋晟先用大门钥匙打开门,然后再用房间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 这套老小区附近有几所大学,很多房子都租给了大学生。小区里的房子原本是两室一厅,大学生很少有财力租一整套,于是进行了改装,去掉了厨房和客厅,隔出了五个房间,分别出租。 秋晟租的是最里面两间中的一个,有床、衣柜和书桌,还有一个小阳台。 冲了澡,他躺在床上,临睡前,他的脑中还在想这奇妙的体验。 第三章 窥视 六月二日是周三,今天早上一节课,下午一节课,秋晟七点起来洗漱,七点四十出门。 刚到楼下,群里发来消息,今天早上的课取消了。 没课是件好事,但他都已经下了楼,秋晟一时不知道高兴还是遗憾。 “上课了?”楼下聚着的三个老太太问。 “原本要上课,刚收到通知课取消了。”秋晟普通的回答。 “课还能取消?这学校可真不负责!”老太太们义愤填膺。 “是啊。”秋晟应和两句,上了楼。 在他身后,三个老太太聊起了自己的孙子孙女,他们的声音很大,多亏她们,秋晟养成了早睡早醒的好习惯。只是早醒而已,不是早起。 为了不让自己的早起毫无意义,他拿上钥匙,上了六楼。 敲了三下门,秋晟等待着,门内没有动静,他又敲了三下,没有应答。 不在家?还在睡? 秋晟加大了力道,敲门声响亮。 等了半分钟,还是一片安静。 按理说,应该离开等下次有空再来,可秋晟脑海中闪过昨晚的场景,竟不知不觉、鬼迷心窍的拿出了钥匙。 他也很惊奇自己居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出于看热闹的心理,他没有阻拦,看着手掌行动。 片刻,他立在了玄关。 把鞋脱下拎在手上,秋晟环顾四周,阳台的窗帘大开着,从窗户吹入早晨微凉的风,茶几上的零食包装袋发出细小的声响。 少女不在客厅。 秋晟往里面走,两间卧室一间开着门,一间关着门,少女躺在开着门的那间卧室里。 双人大床上,少女更加显得娇小,她躺在边缘,闭着眼睛,头上带着耳罩。不是降噪耳机,而是厚厚的隔音耳罩。 是在隔下面老太太的说话声吧。秋晟想。因为带着隔音耳罩,所以他的敲门声少女并没有听见。 他走到少女的床边,看着少女的睡颜,比起白天没有感情,甚至有些冰冷的表情,这副睡颜要柔和得多。 下移视线,秋晟目光扫过少女的整个身体。少女蹬开了被子,睡衣贴在身上。 真是毫无防备。 如果他想要做点儿什么,简直易如反掌。比如做一件让少女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事情。 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看了一会儿,秋晟收回视线。 虽然他感觉生活缺少趣味,但暂时还不想去监狱瞧瞧。 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秋晟将手搁上床头柜,托着下巴,看着少女。 九点,少女的腿曲了起来,然后身体晃了晃,睁开了眼睛。 秋晟站起身,防止有突发情况来不及反应。 刚醒来的少女有些迷糊,她坐起身,将耳罩摘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把耳罩丢在一边,她弓着腰,用两只手揉眼睛。 明媚的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蜷缩的身子,有些小不快的表情,清晰的印在秋晟的眼中。 秋晟不为所动,比起少女的容貌,她给予的特殊感受,才是秋晟想要的东西。 放下手,少女左右晃晃脑袋,她的视线扫过秋晟的身体,这让秋晟心跳加速。少女的眼睛太灵动,他总感觉那眼睛能看到东西。 当视线第二次扫到秋晟,少女突然低下了头,她的眉头皱起,似乎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 秋晟的心跳更加激烈起来。怎么回事?她是发现了什么吗?她没有全盲,看到了自己这个不该出现的阴影? 少女两手往外摸,触到了床沿,她下了床,光着脚向秋晟走来。 秋晟绷紧了身子,他要怎么办?躲开?可是躲开的话,少女见到阴影动了,不是更确定了自己的存在? 少女在他身前立住,伸出了手。 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秋晟向左移动,到了门边,要是少女发现了异常,他就快速跑到客厅,开门逃离。 少女的手触在了壁柜的门上,她的神情没有变化,摸着门向左移动,肩膀轻轻撞上了墙壁。 她转了方向,向右移动步子,摸到了门框。 秋晟让开道路,看着少女走出卧室,进入了洗漱间。 不是发现了我,而是睡醒之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吗? 他看向卧室内,少女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就算少女真的发现了他,刚刚是在演戏,也无法立即报警。 洗漱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秋晟趁机打开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周,秋晟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潜入少女家,少女每次都戴着耳罩,没有例外。 为此,秋晟翘掉了不少课,好在有朋友帮忙遮掩,老师看的也不严,到现在还没有发现。 就算被老师发现也没有什么。秋晟想。 他只旷早上的第一节课,这种课一周只有两节,而且都是不管事的老师,最多扣掉平时分,他期末考试前用功一下,完全可以靠笔试分合格。 就算笔试失误,补考也是稳的。 甚至就是通报批评,通知家长,背上处分,对秋晟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他只想坐在少女的身边,以一个透明人的身份,观察少女,以及这个世界。 打开门,秋晟熟练的将拖鞋脱下,放入小挎包里,赤脚走进客厅,步入卧室。 少女和往常一样戴着耳罩,不过今天她的姿势有些不同。 床是东西朝向的,她是南北朝向的,她横在床中间。 这不是唯一一次,这一周来,秋晟见到过各种朝向的少女,除了横在床中间的,还有头尾颠倒的,沿着对角线的,甚至趴着睡,一半身子在床上,手和脚都垂在床边的。 垂手垂脚那次,少女醒来摔了一个大跟头,她抄起枕头,狠狠的砸了床一通。 这只是少女的日常生活,但秋晟从中体会到了趣味。大概是因为他用的不是普通的视角,而是一个陌生的,透明人的视角。就像很多人喜欢情景游戏一样。 第四章 透明人暗中观察 坐在嵌入式衣柜前,秋晟盯着床上的少女,期待她今天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是在床上爬了五圈找不到手机?还是摸着墙壁找不到门?又或者拿着充电器,半天插不进插座,气得锤墙? 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在明媚的晨光里,显得有些欢快。 秋晟突然警觉,他盯着窗外晾衣架上的麻雀。他听不懂麻雀的话,不知晓麻雀的喜悲,为什么刚刚觉得叽喳声欢快? 溯本求源,麻雀的快乐是因为他感到快乐,他因为看着床上的少女,感觉到了快乐。 明白了这一点,秋晟有些惊讶,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快忘了这种情感。 快乐与悲伤一起,组成了人的一生。而这两种情感,在四年前就疏远了秋晟。 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受,在盛夏嘈杂的蝉鸣中,或是在深夜雾蒙蒙的寂静中,在忙碌的一天过后,或是在闲适的一天过后,坐在或寂静或热闹的坏境里,一股毫无征兆的空虚,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展开袭击,并快速攻破他们的防御,占据他们的内心。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样的意义?这样的生活真的快乐吗?空虚马匪逼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繁重的学习或工作快乐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无所事事的躺着,拿着手机刷视频,拿着键盘打游戏,就快乐吗?脑海中首先闪过的回答是肯定,但仔细思考快乐在哪,这快乐就变得虚虚实实,不真不切起来。 摸鱼和游戏也不能带来真正的,毫无杂质的快乐。甚至在玩着游戏摸着鱼的途中,也会生出“我这是在做什么”的想法。 秋晟在高三上学期有了这种疑惑,他那时正是喜欢追根问底的年纪,一有空就回想这个感觉。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少想一些,也许他的人生就会截然不同。 到了高三下学期,空虚的马匪来得越来越频繁,他们或是从电风扇的吱呀声中,或是从操场上遥远的欢呼声中,或是从一片沉寂中冒出来,他们在秋晟心中驻留的时间或长或短,每次都留下不小的痕迹。 高三死板的生活吹来麻木的风,平了秋晟心中情绪的丘壑,山谷变成了平原,空虚马匪如虎添翼,终于占领了秋晟的内心,建起厚厚的城墙。 托他们的福,秋晟的成绩下降迅速,要不是高考超常发挥,就要落下父母定的复读线,重读一遍高三。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重读一遍高三并无不可,反正不管是在大学还是在高中,都是在做无意义的事情,没有本质上区别。不过能不重读还是不重读好,无意义也有轻松与劳累之分。 少女翻了个身,打断了秋晟的回忆,他将视线投向少女,看着她摘下耳罩,升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始在身边摸。 双臂所及之处,没有摸到窗沿,少女安静了两秒,摸向头顶。 秋晟在心中玩侦探游戏,根据少女的举动,分析少女的心理和过往等信息。 少女这是反应过来她睡横着了,从她反应的速度来看,睡横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已经产生了经验。 确认了床沿的位置,少女坐起身,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她没有穿拖鞋,拖鞋还在客厅,一只是自己躲在了沙发下面,还有一只是被少女发配了茶几下面。 那个小姨没有替她拿拖鞋吗?秋晟想。 正常而言,见到侄女光着脚在家里走,一定会询问一下,然后帮忙解决。 少女和小姨的关系并不好?还是说这一周那个小姨没有过来? 冲水声响起,今天的少女格外快速。秋晟看了眼手机,他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十点。 跟着从洗漱间出来的少女,秋晟来到厨房。 少女打开冰箱,里面的食材比前两天秋晟见到的多了一些。本来只剩下几个的鸡蛋变成了一抽屉,切片面包从一包变成了三包,还有冬瓜、青菜、肉等食材,这些都是切好的。 冰箱旁边,一袋新大米立在那里。 这无疑是那小姨来过的证据,单凭少女无法买来这些物资,况且这两年秋晟从未见过少女出门。 既然小姨来过了,为什么少女还是光着脚? 小姨对她不闻不问? 秋晟想到少女的父母,那对夫妇哪里去了?秋晟搜索和他们交谈的记忆,对少女突然没了视力这件事,那对夫妇虽然有所忧愁,但没有太大的沮丧,不至于丢下少女不管。 是出去打工了吗? 之前一直在的那个老太太,是少女的奶奶或是外婆,老人家每天爬六楼伤了脚或是腰,暂时在乡下静养,由少女的小姨代为照顾? 嗒—— 少女打开了燃气灶。 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秋晟好一阵惊讶,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他事后搜了搜,盲人做饭的视频不少。 少女拿起旁边的油壶,往锅里倒入,然后拿着鸡蛋,熟练的往锅边一磕。 秋晟的嘴角勾起。 鸡蛋根本没磕上锅沿,而是在锅边擦过,直接落在了地上。 蛋壳破裂,蛋清溅到了少女的脚面。 少女立在原处不动,她的眼睛看不见,只能根据听觉来判断发生了什么。 秋晟向前两步,观察少女的表情。 少女本就说不上温和的脸又冷了两度,她将手里的木铲往厨台上一丢,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厨房。 有趣。 秋晟瞧了眼还开着的灶台,靠在冰箱上,观察离开的少女。 少女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大概是缓了缓情绪,洗了脚,回到厨房。 她关上灶台,拿来阳台的拖把,拖了地面。 最后拖把放入阳台的小水池简单冲了冲,少女再次返回,她在灶台前站了一会儿,估计在思考还要不要煎蛋吃。 片刻,她屈服于味觉,拿出新的鸡蛋,这次她小心的磕在厨台边,没有失误,出问题的是接下来的环节。 煎蛋需要用铲子翻转,少女摸遍了厨台,也没有找到她的小木铲。 秋晟看向窗沿,被少女迁怒摔了的木铲,气愤的躲在了那上面。 少女完全没想到木铲蹦到窗沿上的可能,她找了两圈,又在地上摸了一圈,一无所获。 关上灶台,少女拿起平底锅,往垃圾桶上方一翻,焦黑的煎蛋落入了垃圾袋里。 没了煎蛋,少女的早餐还剩下面包、火腿和番茄酱,餐后是一盒纯牛奶。 吃的倒是还算健康。 秋晟的脑海中又闪过刚刚的问题,少女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待在这个家中? 他不急着求索,观察少女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操之过急会损失许多乐趣。他就这样观察下去,总有一天谜底会自然而然的出现。 不过,到底是谜底先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他先出现在警察局里,就不好说了。 进局子是不妙的事情,但和他仅有的乐趣比起来不值一提,如果监狱里可以观察到少女,那么他一定会申请进入。 他拿出手机,已经十点半了。微信上,朋友催他快回学校,老师说下一节课就点名。 最后看了窗沿的木铲一眼,秋晟在电视的吵闹声中离开了少女家。 第五章 被观察者的过去 电视的声音很大,对一般人而言,足以盖过关门声,但夏幽幽不是一般人,作为盲人,她的听力比普通人出众。 用出众这个词用些不当,夏幽幽是后天失明,已经过了高速发育的时期,她的听力就功能而言与普通人一样,但是她在听力这个营地上驻扎的注意力比普通人多。 视觉、听觉和触觉是最常用的感官,夏幽幽没了视觉,三支注意力大军只投入到两份感官营地里,自然比一般人敏锐。 关门声细小,虽然她清楚的听到了,但不能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电视里?或者是门外面? 自从她的世界成了一片黑雾,未知的声音就多了起来,她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一些。 电视里叽叽喳喳,不知道在播放什么,她根本没有用心去听,沙发传来熟悉的触感,将她包裹。 眼睛看不见后,她开始害怕安静的坏境,眼前已经是一片虚无,若是再什么也听不到,她就要怀疑自己的存在。 唯有早上她希望安静一点儿,楼下大妈的声音实在太吵。 她的眼睛是在三年开始盲的,没有任何原因,没有撞到头,也没有把什么脏东西弄进眼睛里。不过若是洗发水也算脏东西的话,那还是有的。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感觉世界暗了许多,她以为是天气不好。夏日的大晴天在她看来,和没有太阳的阴雨天一般。 直到有一天,她和爸爸妈妈在公园散步,两个小孩比谁直视太阳的时间长。那两个小孩只是抬头看了两秒,就统统留下泪来,而她抬头直视了好一阵子,也没有任何感觉。 天上的太阳在她看来,只是一盏稍亮的路灯罢了。 在小孩们夸她厉害的声音中,她惊慌的留下泪水。 爸妈立即带她去了医院,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看了会儿材料,出去请来了一个老年医生。当时她就知道了情况不妙,但没有想到会不妙到现在这种地步。 回去后,爸妈瞒着她商量了好一阵,带她去了好几个城市的医院。医生说会进一步恶化,事实的确如此。 从上海回来,爸爸给她买了盲杖,教她开启视力障碍功能用手机,奔波给她申请导盲犬。 因为眼睛的事情,她已经很害怕,爸爸的举动让她更加惊慌。为什么要教她这些?她还能看得见,还能走路,还能用手机,她只是看得不那么清楚了而已。 导盲犬没有申请得到,爸爸和妈妈又开始搜集各种机构的资料,不是医院,而是盲人学校。 她大哭了一场,爸爸和妈妈才打消了送她去那种学校的念头。 爸爸和妈妈亲自教她盲人的生活。拄着盲杖走路,闭着眼睛用手机,蒙着眼睛在家里走动,依靠感觉做家务…… 她意识到,她的眼睛治不好了,盲目的恐惧袭来的同时,爸爸妈妈的举动也让她惊恐。 为什么要拄盲杖?她可以挽着妈妈的胳膊走。为什么要自己用手机?想听什么,只要让爸爸调一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冒着磕到手脚,割破手指的危险做家务?为什么要以一个盲人独自生活为前提训练她? 她的视力越来越差,很快看不清父母的身形,她感觉自己被独自丢下了,丢在了雾蒙蒙的旷野里,四周无人,雾里传来令人恐惧的声响。 某天晚上,她做了落入深井的梦,井水冰凉,井内漆黑,她睁开眼睛,见到的是比井内更可怕的黑,她跌倒在地上,手指钻心的疼,她挥动手脚,踢在墙壁上,一如触碰到井壁。 她忘了这是家里,放声大哭,妈妈冲进房间,抱住了她。 她折到了小拇指,休息了一周后,继续在父母的看护下练习独自生活。 现在想来,父母的决定是正确的,但当时她丝毫没有考虑未来,只想着自己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后面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蓄出泪水。她捂住眼睛,不要哭,哭已经没有用了。 好一阵子,她终于止住了泪水,她应该去洗衣服了。当她垂下脚,地砖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想到消失的拖鞋,想到消失的木铲,泪水决堤。 没有安慰,没有帮助,一切正如她最开始所感觉到的,她被丢在了黑雾笼罩的旷野。雾里没有可怕的野兽,也没有甘甜的野果,只有她自己。 哭完,她擦擦眼泪,将浴室里的换洗衣物丢进洗衣机里。 洗衣机的按键位置是父母帮她背下来的,每次按哪个键,按多少下都有定律。 嗡嗡嗡的声音盖过了电视音,她把电视关掉,从电视下面的床头柜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本日历,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东西,日历上的数字凸起着,她用手指触摸就可以知道哪一格是几号。 她没有学盲文,爸爸学会了要教她,夹子、笔和纸都买好了,但遭遇了她的抗拒,爸爸驳回了她对拄盲杖和做家务的抗拒,但没有驳回她不学盲文的决定。有读屏软件,盲文不是必要的生活技能。 她把日历翻到六月,摆在床头。 第六章 透明人一动不动 秋晟打开窗户,见到楼下的大妈正在大声唠嗑,放下心来。 之前他虽说没有怨恨,但对吵闹的大妈们不可避免的抱有一些意见,希望她们早日离开这里,或者将唠嗑的时间往后移一移。 而现在,秋晟希望大妈们每天如此,如果可以的话,再发展几个大妈。万一原先的三个大妈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影响到每天早上的吵闹。 六楼的少女,此刻一定戴着耳罩在睡觉吧。 他关上窗,走到门外,一个室友正巧开了门,他冲着对方点点头,对方也冲着他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他们虽然碰见过很多次,虽然距离只有一面墙壁,但从未交流过,也不想交流。最初两人还互相问声早,不知道谁先用了点头示意的方法,于是省了言语。 走到楼道里,秋晟假装忘了东西,匆忙往回。等那个室友下楼没了踪迹,他在楼道里听一会儿,快步上楼。 他刚刚在听楼上有没有动静。 他在三楼,少女在六楼,一楼两户人家,除了少女家对面的那户没有人,其他屋子都有人居住,一共四户人家。 如果这四户人家发现他上了楼,虽然不会想到他闯入了少女的家中,但终究会留下怀疑的种子,要是少女某天发现了他,报了警,警察就会锁定他。 踏上六楼的地面,秋晟松了口气,他轻轻敲了门,等十秒再敲一次,又等半分钟,确定安全。 少女正如秋晟所想的那样,戴着耳罩睡在床上。 今天她的姿势不是躺,也不是趴,而是抱着被子,蜷缩着。 隔音耳罩的厚度不小,侧着睡会压着脑袋,少女没枕枕头,枕在柔软的被子上,减轻了这种感觉。 坐在自己的常用座位,秋晟观察少女,少女今天穿的是一套藏青色的短袖短裤,衣服宽松,应该是睡衣款。 她面朝阳台,弓着的背显出曲线。 秋晟突然想走上前,顺着那曲线滑动手指。这不是出于情欲,只是单纯的,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就像见到弧度完美的雕塑,不自禁的伸手摸一摸一样。 他移开视线,瞧屋内别的东西。床上没有枕头,枕头在地上躺着,不知道是少女睡姿太狂乱,把枕头踢到了地上,还是昨晚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拿枕头出气。 除了枕头,还有一个地方有所不同。秋晟身边的床头柜上,多了一个台历。 台历一页有一整个月份的日期,每个日期占一个小格,小格里还有农历,表格能看出周几。 八号日期前的小格子里都画了一个叉,秋晟根据经验猜测,肇事者就是台历旁边的黑色水笔。 是少女画的吗?她怎么画得那么准?听可听不出小格子的位置。 秋晟仔细打量,原来每个小格子里的日期是凸出来的,可以通过手指感觉出数字。 六月八日是今天的日期吗?所以前面的都画了一个叉。 从六月一日起,秋晟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盲女观察上。他盯着八号的小格子。 8,初六,周六。 周六放假,他可以在这观察少女一整个上午。 少女躺着不动,从经验来看,她会在九点到十点醒来,现在是七点五十五,还有一个多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秋晟通常会回想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在少女的房间外,秋晟从没想过回忆过去,如果无聊,他会干些无聊的事情,比如刷短视频,比如看些小说。 短视频和小说都是会诱拐注意力的东西,不适合在作案的时候看,所以现在只能想些事情。 这是秋晟事后思考得出的结论,实际上可能只是因为少女这里的氛围适合回想过去,就像椅子上适合放衣服一样,稍不注意,衬衫也好裤子也好,就跑到了椅子上,自顾自的摞成了堆。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秋晟的思考,他把声音和微信外的软件震动都关了,这是有人在微信上私聊他。 “老师准备点名了,我藏了花名册,大概能拖几分钟,你赶快过来!” 是秋晟的“好友”在催他上课。 盯着这条消息,秋晟心中疑惑,周五早上明明没有课。 他下滑屏幕,六月八日,周二。 台历上怎么是周六? “人呢?你最近是怎么回事?” 好友急了,打来视频电话,秋晟关掉电话,打字回复:“让他点吧。” 现在往学校赶也来不及,他这么找借口。实际上他一点儿都没兴起去学校的想法。 “牛逼!”好友发来一个牛举着啤酒的表情包。 收起手机,秋晟拿起了台历。 为什么这台历上写着周六? 谜底很快揭晓,秋晟翻到台历起始页,这是两年前的台历。 两年前的东西,怎么现在放上来了。 可能是在收拾旧东西的时候翻到,就拿出来把玩把玩吧。 他瞧了眼少女,见少女没有动静,翻阅台历。在七月的那一页,他发现了一个小洞。 那个洞戳在十五日的格子里,大概普通铅笔粗细。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生日? 等到了那一天就知道了。秋晟放下台历,撑着下巴,凝望少女。 八点四十五分,少女由侧躺变成了正躺,她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间有些早,大概是侧躺不适。 少女坐起身,在四下里摸着,她摸到了手机,点击屏幕。 “八点四十六分。”合成人声播报了时间。 一周前,秋晟看少女操作手机时没听清的声音,就是报时声。声音的语速很快,换做秋晟也会调到这么快。就算用这么快的声音,少女操作手机还是比常人慢。寻常一眼就能扫过的文字,换做语音要读上好些时间。 下了床,少女摸着墙壁,走向门口。 在她前方不远处,是她丢下的枕头,秋晟盯着枕头想,少女说不定会踩上去。 就是明眼人贸然踩到什么东西,也有很大可能摔倒,更别说是盲眼人。 他没有动,摔一跤不算什么事,他是来作案的,不是来当志愿者的。 少女踩着枕头的边角,平安踏了出去,秋晟跟在她身后。 第七章 透明人冷眼旁观 厨房里,少女立在厨台前,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晟猜,她是在想念她的小木铲和煎蛋。 过了半分钟,少女下定了决心,她从冰箱里取出鸡蛋,打开炉子,将鸡蛋打在平底锅里。 没了小木铲,她还有一把长长的铁铲。 秋晟心想,铁铲也可以的吗? 铲子的材质不是重点,当然可能也有些影响,最重要的是铲子的长度。 铁铲有少女的上臂长,而木铲只比巴掌稍微长一点。 就像匕首和长剑的手感截然不同一样,铁铲和木铲的手感也截然不同,更何况少女看不见,全靠直觉来进行空间判断,短的木铲还好,长铁铲到她手上,没有专门的训练,她根本无法判断铲子的位置。 铲子戳在了厨台上,弄倒了酱油瓶,黑色的酱油顺着厨台滴落在地上。 少女吓了一跳,她不知道是酱油瓶倒了,只听到了清脆的声音。她关掉火,小心的伸手摸,酱油沾了她一手。 垃圾桶里又多了一个焦黑的煎蛋,还有沁着酱油的面巾纸。 拿下平底锅,少女放上了一口小锅,煮了面。 酱油洒了大部分,还余有小部分,暗色的酱油在白色的面汤里散开。 秋晟不喜欢面,但因为面最方便,面馆也多,所以吃了不少,从他的经验来看,这面并不好吃。 少女将面吃完,把碗放在水池里,走到了阳台。 秋晟慢慢跟着她,阳台不大,有一台缝纫机和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香炉和佛像,旁边还有香。柜子在阳台的左面,对面是拖把池,拖把池旁是洗衣机,洗衣机正面四步的地方,放着五盆植物。 秋晟认识的植物不多,这五盆正巧都是他认识的。 不认识仙人球和多肉的人怕是不多。仙人球一盆,多肉四盆。 五盆植物的土壤都有些干裂,看来少女没有用心照料它们。 拖把池旁边放着浇花壶,是古老的长嘴款式,少女拿起水壶晃了晃,里面有水。 越是长的东西,越是难以把握距离,少女蹲下身,左手摸着花盆,右手拎着浇花壶的把手,把壶嘴往多肉上方凑。 浇花壶是铁质的,里面有半壶水,重量不小,加上少女举着浇花壶,十分费力。她的手颤颤悠悠,好在壶里的水不满。 感觉差不多了,她上移左手,触到了壶嘴,再摸摸花盆的位置,她不断调整,终于将浇花壶移动到了花盆的正上方。 她的右手也到了极限,急忙收回左手,两手一齐抓着壶把手。 秋晟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少女收回左手的同时,手臂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壶嘴虽然还在花盆上方,但从中间到了边缘。 等少女压低浇花壶,壶嘴完全到了花盆外去。 水都浇在了地砖上。 少女不知道,她浇了一会儿,伸手摸下一个花盆,大概是右手太酸了,这次她都没有触摸对齐,依靠感觉移动浇花壶就洒了下去。 水在花盆下面聚集,汇成大大一滩,就在少女要浇最后的仙人球的时候,水漫到了她的脚下。 少女吓了一跳,大概是以为什么冰冷的虫子触到了她的脚,她丢开浇花壶,快速站起身,慌忙向后退。 她的脚已经沾了水,慌乱间踩在地砖上,毫无意外的滑到在地。 五盆植物不只没有喝到水,还挨了少女一脚,两盆多肉倒在地上,还有一盆撞到墙壁,瓷质的花瓶碎裂。 秋晟正准备看少女怎么浇仙人球,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急忙走到少女身边,观察她的伤势。 少女是屁股先落的地,没有摔到脑袋,也没有磕到别的东西。她的脚上都是泥土,左边脚掌让碎瓷片割开了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混在灰色的泥土上。 看起来没有大碍。 秋晟放心下来,没事就好,万一少女有了什么事,进了医院,他就不能享受到透明人的快乐了。 如果这一趟医院之行让少女的家人醒悟,把少女接走或是有人过来和少女一起住,那更是灭顶之灾。 给我小心一点啊,你这个女人!秋晟不由埋怨的盯着少女。 你出事了无所谓,不要打扰我的乐趣! 少女吃痛的捂着屁股,躺了十秒才坐起身,屁股的疼痛衰减了,脚掌的痛疼进入她的脑中。 她碰了碰脚掌上的伤口,抹了两下眼泪,用另一只脚站起身,踉跄的来到客厅。 许多人家中都会常备一些应急药品,少女从电视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创口贴。 秋晟趁机上前,好奇的打量抽屉里的物品。 他没有翻过屋子里的东西,他只是一个暗中观察的透明人,不是别的什么罪犯,不会乱翻。虽然不翻也不能减轻他的罪行。 除了创口贴,感冒药外,抽屉里还有剪刀、针线等东西,其中最大的是一个几乎塞满了抽屉的彩色包装袋。 袋子上印了一只白色的猫,秋晟盯着袋子上的文字,这是猫粮? 秋晟可以肯定房间里没有猫,可能是之前养了,后面不养了。少女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何况是猫。 关上抽屉,少女到阳台的拖把池前,用右脚站立,抬起左脚,伸到水龙头下面。 你才刚摔了一跤,怎么敢单脚立着?你还没穿鞋! 秋晟心中忧虑,祈祷少女如果摔倒,不要伤到去医院的地步。 阳台的窗户都是落地窗,太阳透过玻璃,照在少女的脚面上,清澈的水冲走泥土,露出少女白皙的脚掌,一丝丝淡红的血从伤口流出,顺着金色的阳光流淌而下。 少女手撑洗衣机,冲洗了两只脚。 洗完,她坐在凳子上,拿着创口贴在脚上比划。 脚掌的口子不大,贴得好的话,一个创口贴可以覆盖,不过盲眼的少女,显然与贴得好无缘。 她可以通过触碰来确定伤口的位置,但伤口碰一下就疼,她没有这个毅力。 胡乱在脚上贴了两个创口贴,少女就这样坐了半个小时。 花盆在她身后,那里一片狼藉,少女往那“看”了眼,一瘸一拐的走到沙发边。 不收拾了?秋晟以为少女是到沙发上休息。 他想,阳台那边泥水混杂,还有碎瓷片,对少女来说的确十分麻烦。 不如躺着,等那个小姨过来,让小姨帮忙。 少女显然不是那么想的,她趴在地上,取出了茶几下的拖鞋,然后开始寻找另一只拖鞋。 如果刚刚有穿上拖鞋,说不定就不会滑到,就算滑到,也不会割破脚掌。 她能找到沙发下面的拖鞋吗?秋晟站在少女身后。 少女没有向沙发下面伸手。 秋晟稍稍诧异,很快想到了关键,不少明眼人对沙发下面和床下面都有恐惧,何况是盲眼少女。 少女拿来扫把,小心的往沙发下面戳了戳,扫把没戳到拖鞋。 放弃寻找,她来到阳台,试图用扫把打扫烂摊子,但泥和水混在一起,哪里是扫把能清理干净的,泥水沾湿了少女的脚面,浸入创口贴,触到少女的脚上的伤口。 扫把倒在了地上,少女蹲下身,抽泣起来。 至于吗? 秋晟看了眼时间,趁着少女哭泣,离开了这里。 第八章 被观察者心有遗憾 第三节小课下的时候,秋晟赶到了学校。 班上的同学没有注意到他,上了大学,逃课的学生多了,大家习以为常。 “这边!”一个方脸微黑的男人向秋晟挥了挥手。 他是秋晟的“好友”,有个和他朴实容貌相称的名字——顾德佑。 秋晟在他身边坐下。 “你这旷课是越来越熟练了啊。”顾德佑疑惑的看着秋晟,“发生了什么事?” “忙着溜门撬锁。”秋晟不想回答,随口说着玩笑话。 少女是他的秘密,他暂时不想告诉任何人,以后大概也不会说。 “不是吧?” 顾德佑吓了一跳,他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干这种事情,有什么困难?” 顾德佑和秋晟小学是邻居,中学起一直是同学,顾德佑经常说他和秋晟的关系很好,秋晟并不这么觉得。 他对顾德佑并没有什么友情,他想,自己大概从小就是个薄凉的人。 这一点他和顾德佑说过,顾德佑并不在意,依然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他觉得有个“好友”的确方便一些,所以从周围人以及网上总结了一份好友守则,按照这份守则对待顾德佑,就好像完成任务一般。 “不是求财,是劫色。”秋晟随口说。 “这不是更严重了吗!”顾德佑目瞪口呆。 这家伙居然信了? 秋晟反思,自己平常都是按“一般人守则”行事,没有表现出犯罪者的姿态。 顾德佑也不是天然呆的人,应该分得清谎言与真实。 “是演技还是真信?”秋晟反问顾德佑。 “什么啊,你别吓我啊!”顾德佑松了口气,“你这个家伙突然开玩笑,我哪分得清是真是假。” “我应该没表现出会做那种事情的样子。”秋晟追问。 顾德佑的眼神复杂:“我根本看不懂你,我感觉以你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干出出人意料的事情很理所当然。不瞒你说,高三那一年,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你突然和我说,你杀了人,我醒来后提心吊胆了半天,生怕不是梦,我感觉你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记得,你那天直接问我了。”秋晟回想到那一幕。 他又想,他会和顾德佑说的那样,犯下杀人的罪行吗? 答案是很有可能,大一的时候,有一个男生莫名其妙的四处找他麻烦,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他虽然不怎么介意,但某次被撞倒后,的确生出过要么杀了对方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很快消去了。 顺便一提,那时候顾德佑冲上去和对方打做了一团,结果不是对方的对手,秋晟遵守“好友守则”,上去帮忙,两人把对方狠狠揍了一顿,还遭了处分。 “网上不是说有一种罪犯是这样的吗,他们对普通的事物不敢兴趣,但是喜欢死亡和鲜血,所以会犯下杀人的罪行。”顾德佑的眼中带着忧虑,他是在试探秋晟。 “那种罪犯往往从虐杀小动物做起,这点是你最有嫌疑,你当年拉着我毁了不少蚂蚁窝。”秋晟反击。 “哈哈哈,也是,你对浇蚂蚁烤蚂蚁也不感兴趣。”顾德佑摸摸后脑,开心的笑着,他放下心来了。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来,瞥了眼秋晟,开始讲课。 下午还有一节课,课下,秋晟站起身。 “秋晟。”顾德佑说。 秋晟扭头看他。 “有什么要帮忙的和我说,我欠你的。”顾德佑的表情认真。 “我会的。”秋晟挥挥手,离开教室。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秋晟救过顾德佑。当时他和顾德佑不是一个学校,但他们是邻居。妈妈嫌他总是呆在家里,他就出门跟在顾德佑几个人身后。 那天,一行人去了河边,一只船拴在那里,他们从岸上往船上跳,顾德佑被一个跳上船的孩子撞下了河。 其余人惊慌失措,秋晟用岸边蔬菜地里的竹竿救了他。 从那天起,顾德佑就对他格外亲近。可那时候秋晟想的不是救人,而是如果让顾德佑溺死了,他会很麻烦。 他会水,说不定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下河救人?会心怀怨恨。他可不想被冠上坏孩子的名头,那会被排挤。 当时是秋天,河水凉得很,他不想下去,于是用了竹竿。 高三那年,秋晟告诉了顾德佑这件事,顾德佑的态度没有发生变化。 晚上,他梦到了顾德佑落水的那条河,但水里的不是顾德佑,而是盲眼少女,他立在岸上,看着少女挣扎。 …… 好疼。 脚上传来的疼痛,让夏幽幽无法入睡,她用被子盖住脸,忍不住流下眼泪。 她的眼睛还没盲的时候,妈妈经常叫她爱哭鬼,盲了之后,她哭得更多了,但妈妈再没那么叫过她。 每次她不小心弄伤自己,妈妈就会陪在她身边,还会给她买喜欢的小零食,爸爸那几天也会温言细语,格外和蔼。 但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 小姨傍晚过来,她很小心的没让小姨发现她的伤,在门口接过了食材和日用品。 她想,为什么她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摔倒的时候正好磕到脑袋,直接死掉呢? 她很怕疼,那样死掉的话,她就不用恐惧了。 或者伤口粘上什么脏东西,过几天就会在睡梦里一命呜呼。 她小心的摸了下伤口,伤口传来疼痛,如果是能够致死的感染的话,伤口应该没有感觉的吧。 窗外传来车声,她往那边看去,见到的是一片黑暗。 车声在楼下停住了。她想,那辆车可能是某个杀人犯驾驶的,杀人犯会来到楼上,用开锁工具打开她的家门,从厨房里拿着水果刀,轻轻走到她的床边,捂住她的嘴,干净利落的刺穿她的心脏。 可是,如果那个杀人犯想要做别的事情呢?也许他还是别的什么罪犯,钱无所谓,万一对她下手怎么办? 那就咬舌自尽吧。咬断舌头,堵住自己的呼吸道,然后窒息而死。 只是想想,她就感觉到了痛苦,如果可以,她想要没有痛苦的死去。 车声已经停下好久,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看来罪犯先生不会来了。 明天要怎么收拾阳台? 她遗憾的闭上眼。 第九章 透明人出于利益 秋晟睡前忘了拉窗帘,阳光照入房间,投在他的脸上,他用手遮住眼睛,继续躺了一会儿,坐起身。 手机显示6:50,还有十分钟到闹铃时间。 大概是因为炎热,脑袋有些昏沉,他想昨晚的梦。 梦里,他立在岸边,看着动静越来越小的少女,终于,少女耗尽了力气,沉入了水中。 梦的最后,他跳下了河。 我为什么会跳下去?他想。 那是一个超脱现实的梦,在梦里,他没有认出盲眼少女,不记得现实的事情,他为什么要下水? 是夏天太热了?想要下水凉一凉? 打开窗户,热浪袭入屋内,秋晟感觉身上有些黏。 租房的厕所和洗澡间是一个房间,除了秋晟和一个室友,别的室友都是上班族,他们一般六点就会洗漱离开,现在淋浴间里没有人。 洗澡的时候顺便刷了牙,秋晟穿上衣服,出了门。 少女家,客厅和平常无二,阳台上还是一片狼藉。 顺着客厅和餐厅的中线,秋晟来到卧室前,他和少女对上了视线。 那双有神的眼睛,让秋晟心中一颤,第一反应是——我被发现了? 这个反应只存在了一秒,秋晟舒了口气。这双眼睛太有迷惑性,他总是忘了少女看不见的事。 也和没有预料有关,他以为这时候的少女一定闭着眼睛睡觉,没想到她已经醒了,还侧躺着,脸正好朝向门口。 少女戴着耳机,她没有听到敲门声。 秋晟走进屋内,坐在床边,他就这么看着少女,少女今天是普通的头尾颠倒睡法,秋晟坐着的位置正对着少女的脚。 纤细的脚面上贴着三个创口贴。明明只需要一个就能贴好,居然用了三个,还贴的歪歪扭扭。 好在秋晟不是强迫症。 他就这么看着少女,少女也就这么面朝卧室外。 今天早上没课,秋晟就这么坐到十一点,少女只是翻了几次身,上了一次厕所。 自闭了?因为昨天的事情?秋晟想。 时间不早了,他离开房间。 第二天早上,他来到少女家,少女还是这么躺着。 第三天、第四天同样如此。 第五天早上,秋晟推门进来,少女这次换了地方躺,躺在沙发上,估计是上厕所后懒得回房。 在电视旁坐到八点,秋晟看少女还是没有动的意愿,皱起眉。少女不动,他少了许多乐趣,他感觉他是在盯着一具尸体,在尸体旁边做透明人没有丝毫感觉。 得让少女振作起来。 他走进沙发,趴在地上,掏出了躲在沙发脚后面的拖鞋。 少女到现在都光着脚,这是她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的拖鞋。 秋晟想,少女家里不可能没有别的拖鞋,她是在和她自己怄气,只要这一双凉拖。 拿出拖鞋后,还有一个问题,要怎么让少女发现拖鞋。直接交到少女手上是不可能的,随便丢在少女脚下也很冒险,少女会感觉拖鞋是突然冒出来的,因为之前那里没有拖鞋。 要放在某个角落,还要让少女发现它。 思索一阵,秋晟等少女起来,往厕所走的时候,挑准机会,把拖鞋放在了少女要下一步的边缘。 少女踩到了拖鞋边缘,她先是吓了一跳,慌忙往身后退了两步,然后立在原地,思索刚刚的触感,判断那是什么东西。 明眼人只用看一眼,而少女要依靠触觉和经验猜测。 少女从门口拿来盲杖,在地上戳了戳,确定戳到了东西,那东西不会动,不是什么虫子。她蹲下身,摸到了拖鞋。 秋晟坐在地上,看少女的反应。 拿起拖鞋,少女有些不可置信,她反复摸了三遍,跑到茶几旁,从下面取出另一只拖鞋,才相信这是她丢失的那一只。 她露出笑容。 啊,这个家伙原来也会笑。秋晟想。 少女穿上了拖鞋,一改之前颓然的小步子,大跨步向厕所走,她撞在了墙上,磕了一下脑门。 揉了揉额头,少女踹一脚墙壁,摸索着找到了厕所门。 有精力去怪罪墙壁了,应该是恢复过来了。 秋晟又想,少女应该是凭借记忆和经验在家里走,只要路上突然出现什么变化,或者中间因为什么事情停一下,她就会分不清方向,像这次一样撞上墙去。 别的盲人也是这么莽的吗? 大概只有少女会以和明眼人一样的速度走吧。 冲水声响起,少女回到客厅,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但秋晟可以通过她的动作,看出她有了精神。 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大,少女进了厨房,她饿了。 大概是找到拖鞋给了她信心,她再次寻找木铲,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秋晟不是来当保姆的,拿拖鞋给少女,是为了让少女动起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 没找到木铲让少女的精神萎靡了一些,她吃了两片面包,躺在沙发上听电视。 她垂在沙发边的脚丫晃悠着。 找到拖鞋这么高兴吗? 换句话说,之前没找到拖鞋那么沮丧? 秋晟盘起双腿,看着少女的脚,陷入回忆。 上幼儿园前后,他们一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白天父母上班,爷爷奶奶带他,还有他的堂弟。 父母给他买了不少玩具,但那些玩具,常常被堂弟拿了去,最开始,他闹过几次意见,爷爷奶奶说他应该让着弟弟,可是堂弟就比他小了一天,爷爷奶奶说小一分钟也是弟弟。 他告诉父母,父亲不管事,只答应给他买更多,母亲只会应和父亲,没有主见。 父亲补偿他买来的玩具,也让堂弟先占去玩,大人都让他不要在意,他便也慢慢不在乎了。 堂弟玩完新玩具,他懒得再拿来玩,他迷上了爷爷的收音机。 不久,堂弟要占着收音机玩,他就出门看蚂蚁。 喜欢的东西不见了,便把注意力投入别的事物中去,无需吵闹,无需介怀,吵闹没有作用,介怀只会痛苦。这大概是他自己领悟的第一个道理。 他想,他不是从高三那一年开始变化的,他大概早就有些不正常了。 他盯着少女晃动的脚。 第十章 被观察者有些开心 夏幽幽有些开心。 她本以为,丢失的拖鞋永远找不到了,在想要不要麻烦小姨,给她买一双新的拖鞋。家里虽然还有奶奶、爸爸、妈妈的拖鞋,但她不想动那些。 丢失的拖鞋是妈妈买的,比她的脚大上好一圈,之前她经常不小心踢到墙角或是柜脚,有了这双大拖鞋,就不会伤到脚趾。 早上,她躺在沙发上想,妈妈给的拖鞋没有了,爸爸给的小木铲也没有了,不只是爸爸妈妈,连他们留下的东西也慢慢消失了吗? 没想到,她往厕所走的时候,居然踩到了那只拖鞋。 她高兴的穿上阔别已久的拖鞋,去找小木铲。可惜小木铲依旧不知道躲在哪里。 可能在往后某日,小木铲会突然冒出来,让她吓一跳,就和拖鞋一样。 消失的时间里,小木铲和拖鞋到了哪里去? 她想要生出奇幻的想法,但她知道,小木铲和拖鞋只是安静的待在她看不到的某个角落罢了。 没了小木铲,她只能使用大锅和大铲做菜,她原本是会的,爸爸妈妈让她熟悉过。但奶奶到来后,她就没烧过菜,经验退化了。 明眼人烧菜,会正脸对着锅,他们要看锅里的菜,但盲眼人做菜,会歪过头,用耳朵对着锅,他们要听锅里的菜。 换了锅和铲子,不只是手感,就连听觉也变了,她本就不好的厨艺雪上加霜。 吃着难吃的菜,她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洗好碗筷,她拿起扫把,去收拾阳台。 她用手拿出了完好的多肉和仙人球,仙人球扎了一下她的手。 她又小心翼翼的,把翻倒在地上的多肉和完好的盆拿出来。她看不见,只能依靠手感复原。 傍晚,敲门声响起,她走到门前,问:“是谁?” 如果是以前,她会直接打开门。 半个月前,她在家里听到了敲门声,以为是小姨来了,直接开了门,没想到门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没有人的话,门怎么会响了?她疑惑的穿上室外鞋,走到楼道里去,想要探究探究。走出两步,她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里,杀人犯敲了门,躲在门后,等主人从家里出来了,挟持了他。 是不是某个罪犯正躲在门后? 她心慌得很,急忙退回屋子,关上门。 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大,听着里面的人声,她才安心下来。 可能是某个熊孩子,敲了门就跑开了吧。她想。 从那以后,她听到敲门声总要先问一句。 “是我!”门外传来小姨的声音。 她打开门,一只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是小姨的手掌,手掌很大,很粗糙。 “我要去乡下几天,具体几天不确定,给你带些能放久的东西。” 小姨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手上被塞了两个袋子。 “谢谢小姨。”她说。 突然一阵沉默。 她的心揪了起来,她最害怕的就是沉默,她的世界是一片黑雾,只有声音可以透过来,一旦没了声音,她就不知道周围的情况。 小姨还在吗?会不会突然就走了。 半分钟后,小姨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乡?” 她的心中一颤,心跳加快了速度。 她说:“不了。” 小姨愿意,但是姨父说不定会有意见。 奶奶死后第三天,小姨和她说过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问她愿不愿意一起生活,她没有答应。过了一夜,小姨再不提这件事情,多半是姨父反对。 “正好下乡逛几天,就几天。”小姨劝。 她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麻烦小姨,而且她怕小姨家的那个表哥。 三年前有一次,她和爸妈一起去小姨家。她那时候还能看到一些,只是看不真切,爸妈和姨父出门去了,小姨在厨房里做饭。她摸索着去厕所,走过外间洗漱池时,她往后看了眼,见到了一个黑影。 黑影立即退走了,她当时没有多想,上完厕所后,才反应过来,那黑影或许是想要跟着她进厕所。家里只有她、小姨和表哥,黑影是谁不必多说。 因为没看真切,她没有和父母说这件事,她家和小姨家的关系不太亲密。 “你不去的话,你表哥说他也不太想去,要不让他来陪陪你?”小姨又说。 她急忙摇头。 “你这样一个人闷在家里……”小姨叹了口气,“我要是确定哪天回来,就给你发微信。” “小姨再见。” 她立在门口,听着脚步声慢慢下去。 把两袋食材放进冰箱,她趴在沙发上,六月中的气温有些高,顶楼比别的楼层更热,她心中发闷。 她胡乱想起事情。盲了之后,触觉和听觉成了她主要的感知世界的方式,她最喜欢的事情,是枕在妈妈的腿上,听爸爸絮絮叨叨的说话。 想着想着,泪水从她的眼角留下,她揉揉眼睛,打开电视。 …… 早上,秋晟到来,发现少女醒来,吃了两片面包,瘫在沙发上又不动了。 这是又怎么了? 拖鞋不是找到了吗?昨天不是蛮高兴的吗? 秋晟弄不懂,也不是很想懂,他来到厨房,把全身躺在窗沿上的木铲往外拨了拨,半个木铲悬在了外面。 等少女找到木铲,应该就能开心一些了。 只是不知道少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木铲。 这个时间比秋晟想象中的快。今天是周一,早上第一节有课,已经被他翘了,他索性待到了中午。 少女到厨房做午饭。她从冰箱里取出用保鲜膜装着的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洗锅洗铲,取出食材。 水池是双槽,她把在右边槽的水龙头拨向左边,碰到了木铲悬在窗沿外的部分。 木铲掉落在水池里,她吓得连连后退,过了好长时间,才敢走上前。 她拍着手,这样的话,如果是有听力的虫子就会自行离开。然后她用铁铲在水池里搅了一圈,木铲敲击池壁,发出声响。 这熟悉的声音让少女惊喜,她拿起木铲,露出笑容。 秋晟靠在冰箱旁,盯着她弯起的唇角。 第十一章 透明人也有所想 下午的课上完,在食堂吃了晚饭,秋晟回到租房,顾德佑跟了过来。 “昨天什么游戏发售,我室友一有空就在玩,还不戴耳机,吵得很。”顾德佑扫视一圈房间,坐在书桌前。 “打他一顿就好了。”秋晟随口支招。 顾德佑盯着他看了眼,说:“我还以为你要说,找个机会宰了他。” “我对犯罪没有兴趣。” 秋晟想到盲眼少女,少女是例外的事情,他不是为了犯罪而观察少女,而是为了观察少女而犯罪。 “没干什么犯罪的事情?”顾德佑问。 “没有。”秋晟的回答很快,他和顾德佑只是表面兄弟,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那就好,虽然我感觉你比较危险,但你从来没有骗过我。”顾德佑一转椅子,面朝书桌,观察秋晟的书架。 秋晟回想,他以前的确没有骗过顾德佑,因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现在可不一样了。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顾德佑问,“有推荐的电视剧、电影、游戏就更好了,我回去和那个室友互相外放,看谁分贝高。” 秋晟这些天忙着观察盲眼少女,剩下的时间大半还在回忆盲眼少女,哪有功夫看什么,好在他之前看得不少,随便说几个,足以应付顾德佑。 用笔记本点开一部电影,他们一边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电影不是很精彩,结尾中规中矩。 关掉播放器,顾德佑问:“你说我怎么说那个室友比较好?” 秋晟仔细想想,上下打量顾德佑壮实的身体:“揍他一顿。” “认真的?” 秋晟点点头。 “你之前面对杜南季可不是这样。”顾德佑说。 杜南季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找秋晟茬的同学。 “最后我们不是揍了他,他立即老实了,早知道有这种方法,我早就用了。”秋晟说。他看向手机,现在是八点半,他想,顾德佑什么时候离开。 “那是他太过分了,我那室友还没有到那种地步。”顾德佑面露遗憾。 “对了。”顾德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知道那个杜南季为什么找你麻烦吗?” 秋晟摇摇头。 顾德佑没有立即回答,想吊秋晟的胃口,可秋晟对这件事并不关心。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啊。”顾德佑无奈开口,“昨天杜南季和郝乌萌表白了。” 他盯着秋晟的脸,没有发现任何表情变化。 “那可是你前女友,你就不关心一下?要是他成功了,可是ntr了你!”顾德佑面露不满,吊胃口居然失败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对她没有感觉,是你硬让我答应。”秋晟对这件事丝毫没有兴趣,此刻他在想明天少女会怎么样。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追了一个连续剧,每天早上上楼观看。 用分出的一点儿注意力思考片刻,秋晟说:“你说‘要是他成功’,就是说他没有成功。” “没错,郝乌萌拒绝他了。”顾德佑说,“我看他之所以针对你,就是因为郝乌萌。” “女人真是麻烦。”秋晟嘁了一声。 不同于上面的敷衍话,这句话他是有感而发。不管是郝乌萌本身,还是杜南季,都给秋晟的普通人身份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郝乌萌可能还在等你,你要不再努力一下?” “是她要分手的。” “确实,她那几天脾气很大。你确定不是你气得她分手了?” “我对她和对你一样认真。” “那就怪了。” 顾德佑摸摸下巴。 秋晟说的认真,不是感情上的认真,而是守则上的认真。 郝乌萌和他告白之后,他在顾德佑的教唆下答应,为此特地采访了十个有对象的朋友,男女各五人,加上网上的信息,构思了一套男友守则,遇到什么事情作为男友该怎么做,他严格执行。 第一个月,郝乌萌很开心,到了第二个月,情况慢慢变糟,第七个月,郝乌萌提出了分手。 “她说你没有心。”顾德佑看着秋晟。 “很准确的判断。”秋晟想要不要鼓掌。 一般而言,面对这么精妙的结论,要浮夸的惊叹一番。可这个结论本身不是光彩的事情,鼓掌似乎不太好。 他观察顾德佑,顾德佑没有惊叹的表现,看来不用鼓掌。 他又想,谈到郝乌萌的事情,他是不是要露出愧疚的表情。从普通人的观点来看,是他对不起郝乌萌,明明对郝乌萌毫无感觉,却答应交往。 如果还有别人在旁边,愧疚是要愧疚的,但家里只有顾德佑,顾德佑知道这件事的内因,不用装模作样。 “你对郝乌萌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她当初可是老粘你了,我们看着都甜得牙疼。”顾德佑拉着椅子,坐在秋晟对面。 秋晟坐在床边,他直视顾德佑的眼睛:“没有。” 笔记本屏幕上显示8:56,他想,学校的门禁是几点来着?顾德佑真的还打算回宿舍吗? 换做往常,顾德佑住下来没有什么,可秋晟早上要去六楼看盲眼少女。 要催催顾德佑吗?根据好友守则,催他离开不是一件正当的行为。 “你在面对她的时候,每一个举动都是在脑子里想好的?根本那什么守则来?”顾德佑又问。 “没错。” “怎么能做到这样,别的就不说了,那方面的冲动也能根据守则来?” 前半句话不是顾德佑第一次问,但后半句是第一次。 “那方面没什么冲动。关于行动根据守则来的事,我认为谁都一样。” 秋晟不是要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说自己的观察:“比如衣着打扮,自己一个人就随意,有别人就会精细些,这不就是根据守则来的吗?情人节给女朋友送礼物,到底是出于男友守则,还是出于真心呢?” “这说起来就复杂了。”顾德佑摇摇头,不想继续讨论下去,人还是糊涂一些好。 房间里安静下来,笔记本久久无人操作,屏幕变暗。 “时间不早了。”秋晟说。 “今天不回去了,我就睡这吧。”顾德佑不客气的躺在床上。 秋晟想,如果让顾德佑待在这里,明早多半就无法观察少女。虽说明早还能想办法,但万一想不到呢。 “我想一个人睡。”秋晟说。 顾德佑诧异的看向他。 第十二章 透明人没有兴致 一只飞虫飞过灯下,秋晟用电蚊拍解决了它,焦味在房间里散开。等气味消失,秋晟关好窗户,打开空调。 随着滴的一声,顾德佑和秋晟暂时停下讨论,盯着空调,空调的冷气吹出,驱散了房间里的燥热。比起刚刚的话题,空调更加重要。 房间里凉快下来了,顾德佑回到刚刚的话题。他盯着秋晟,看了一分钟,说:“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刚刚好像没听清。” 秋晟回答:“两个人睡太挤了,所以请你回去吧。” “你感觉我会信这句话吗?”顾德佑惊奇的看秋晟。 秋晟揉揉额头,顾德佑太了解他,一下子发现了异常。这可不是顾德佑第一次留宿,之前他可从来没提过这个。刚刚应该找一个好一点儿理由,是因为涉及到盲眼少女的事,太急躁了吗? “一定不能留我一起住?”顾德佑说。 “不能。”秋晟答。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顾德佑抓了抓头发,有些忐忑。 他问:“不是因为感觉好友守则麻烦,想要和我断绝关系吧?” “不是,我的私人问题。” 秋晟暂时没有和顾德佑断绝关系的打算,虽然他的确有时候感觉好友守则很麻烦,但是没有好友守则,没有一个好友,对他而言更麻烦。 “那就好。” 顾德佑放下心来,他露出笑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强硬,大概是好事吧,你有女朋友晚上要来过夜?” “不是。” “那是男朋友?放心和我说,我不在意。” “不是。” “不是人?” “我暂时还不想做那种尝试。” “猜不到猜不到。”顾德佑摇摇头,起身告别。 送他出门,秋晟坐在床上,反思自己。 一直以来,好友守则和普通人守则是优先级最高的事情,怎么今天他就违反了好友守则? 仔细想想,普通人守则在半个月前也已经违反过了。当他踏入盲眼少女家里的时候,他的普通人守则已经被他破坏。 今天的事情,也是因为盲眼少女。 果然是那个家伙有着异常的吸引力。 胡思乱想着洗完澡,秋晟躺在床上。睡觉吧,不管是好友守则还是普通人守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留在少女家的时候,他就做好了破坏之前所有的觉悟。 灭了灯,房间里似乎比之前更静了,空调发出嗡嗡的细响,秋晟进入梦乡。 他又做到了那个梦,不过这次的梦里,落水的是他。 早晨醒来,他努力回想昨晚的梦,他只记得自己落水,后面发生了什么没有印象。 梦境这种东西,真是奇特。 半个小时后,秋晟见到了少女。 少女头戴耳罩,趴在床上,床上换了凉席。大概是趴着更凉快一些,少女的背面是平面,平面散热好,而正面就不同了。 这个想法如果告诉顾德佑,他一定要好好草上一番。这里的草是指口癖。 在房间里坐了一阵,秋晟有些热,少女没有开空调,顶楼的温度比一般楼层还要高一些。 因为热,少女衣着不整,她的睡衣拉到了胸下,腰部一览无余。 盯着她白皙的侧腰看了一会儿,秋晟想,这样睡不会着凉吗? 如果着凉了,进了医院,不是给他添了麻烦? 他安慰自己,一般而言严重不到那个地步,不用慌张。 秋晟打量房间,床头柜上除了台历和笔,还放着一个饼干袋,饼干少了一半,袋口用木夹夹着。枕头边,一个黑色的头绳放在那里,少女有时候会用它扎起头发,比如做饭的时候。里面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杯子有些褪色,看来用得久了。 一圈观察完,秋晟收回视线,他皱起眉,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顺着床走到里侧,他发现了少掉的东西。 里侧的地板上,一个白色的手机躺在那里。少女晚上把手机丢到了床下面去。 等少女醒来,找手机肯定要花不少的功夫。 秋晟就在窗台边坐下,换一个角度观察少女。少女的脸埋在枕头里,看不清,只能看她从头发里露出边缘的耳朵,从睡衣里露出的手脚肚子。 身材不错。秋晟评价。 他的审美和大众相同,没有到达认为美丑都一样的脸盲地步。不过,他对少女的身体暂时没有兴趣,他不是那种只喜欢纸片人的死宅,只是没有兴致而已。 这时候,少女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了躺着。她的肚皮暴露在秋晟视线中。 如果和顾德佑说,自己早上来看这样的少女,顾德佑一定会十分激动。秋晟想。 所以他过来少女这里,有少女容貌身材的影响吗? 大概是没有,因为他的身体没有感觉。 想到顾德佑,秋晟意识到一件事情。当面对顾德佑,面对别人的时候,他的思考都要被各种守则所占据,他会想,这么做可以吗,符合守则吗,别人会怎么看? 而在少女这里,他完全不用顾虑这些问题。 毕竟他在少女面前是透明人。 被透明人观察着的少女醒来了,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动不动。 秋晟突然想,既然盲人看不见,那么睡觉是不是可以睁着眼睛,睁着和闭着反正没有区别。是因为闭眼是习惯,还是睁着眼睛会让眼球酸痛? 没等他想出个结论,少女起了身,她站在床上,转了转脑袋。 这是又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十秒后,少女朝向阳台,下了床,她光脚在床边走动,在找拖鞋。 秋晟有些犹豫,床这边没有拖鞋,但有另外一样东西——手机。 按照少女的行动路线,马上就要踩到手机上。 手机会坏吗?秋晟不知道,他没尝试过,但想来一部手机,起码手机屏幕,无法经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手机坏了之后,少女会怎么样? 先是默默流眼泪,然后趴在床上好几天一动不动? 在少女踩上手机前,秋晟拿起了手机。 少女从床里侧绕到了外侧,她踩上拖鞋,确定了卧室门的位置,平安走出。 第十三章 透明人危在旦夕 浴室里传来水声,少女在洗澡。浴室在主卧的斜对面,从秋晟的位置,可以见到浴室门。 门没有关。 这时候秋晟不好出去,他低头看少女的手机。 手机比秋晟的手掌还要小一圈,是合适单手操作的尺寸,作为盲人,大屏不止毫无用处,某些情况下还会很麻烦,比如出门的时候,一手拿着盲杖,只能用一只手操作手机。 不过少女每天呆在家里,根本不出门。大概是出于也许要出门的考虑,以及预算的考虑吧,大屏要贵一些。 手机壳是朴实无华的黑色硅胶软壳,买手机壳除了防摔,就是为了好看,好看这一点与少女无缘。 先将音量按到零,秋晟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屏保是一只狸花猫,手机有面容锁和密码锁,秋晟既不符合面容,也不知道密码。 他看着屏幕上的猫,那是一只白色和褐色相间的小猫,背景是一片草丛,以秋晟浅薄的猫咪知识,这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中华田园猫,简称狸花猫。 照片里的猫并不可爱,朝镜头龇着牙,拍照手法同样不专业,只晓得把猫放在正中,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构图。 是少女或是她的父母拍的?那天在客厅里看到的猫粮,就是喂了这只猫吗?秋晟想。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少女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不知道关门,到知道穿好衣服。秋晟站起身,思量把手机放在哪里。 放在别的地方少女说不定有所察觉,就放在原处旁边吧。 调回手机的音量,秋晟正要放手机,少女往厨房去的脚步声突然一顿,转而向卧室过来,不一会儿,她就到了门口。 秋晟拿着手机,一动不动,看着少女爬上床,从床头滚到了床尾。 这是做什么?恶意卖萌? 床尾下来,少女摸了摸外侧的床头柜。 秋晟的注意力被少女的翻滚占了去,等他想到少女这么做的理由,为时已晚。 少女张口说:“嘿,siri。” 这瞬间,秋晟的身子一颤,他看手里的手机,手机发出声音:“在呢。” 分辨出声音的方位,少女快步向秋晟走去。 房间不大,床和电视柜拦在中间,少女就在那两样家具的中间,秋晟无法从那通过。床压上人会有吱呀声,也无法通行。 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女,秋晟心跳加速,他往阳台上去,准确来说不是阳台是飘窗。不管如何,先避开少女。 可少女径直就往飘窗上摸去,秋晟只能下来,他想要从少女身后过去,少女已经摸完了窗子,向里,向他的方向摸去。 空间狭小,秋晟被少女堵在了这里,只要少女伸直手臂,就能摸到他! 秋晟看向床,似乎只有从床上翻过去这一个办法。可仓促之下,必然会发出声音,少女会察觉吗?她发觉之后,换了门锁要怎么办? 秋晟第一时间忧虑的,不是自己会被问罪,而是日后不能进来观察少女。 因着这个顾虑,秋晟没有立即撤离,少女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 伸出手,少女摸向了床头柜。 她距离秋晟只有十多厘米,秋晟闻到淡淡的香味,是少女洗发香波的气味。 摸完里侧床头柜,少女抓了抓脑袋,大概是疑惑手机到底哪里去了。 秋晟心跳剧烈,他庆幸自己是个爱干净的,他可以闻到少女的气味,少女一定也可以闻到他的气味,如果他有气味的话,这时候已经被少女发现。 他盯着少女的眼睛,那双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扫视四周,视线从秋晟身上抚过。 少女跪下身,两手在地板上摸索,她意识到,手机可能掉在了地上。 “嘿,siri。” 少女又说。 “在呢。”手机回答。 秋晟看准机会,把手机放在地上,以普通人的视角道了声歉,从少女头上跨了过去。 少女捡起手机,秋晟快步出了门。立在门口,他的心跳渐渐平复。 居然差点儿栽在了语音助手身上。秋晟觉得这是个出色的笑话,可惜这个笑话不能讲给别人听。 “上午九点十二分。” 房间里,旁白功能的声音响起,少女在操作手机。有这个功能秋晟不用看,就知道少女在做什么。 少女看来没有察觉到他,只是打开了微信,听了听消息,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去厨房准备早餐。 秋晟跟在她身后,后怕和反省可以等上课再做,此刻是享受少女的时间。 说起来,少女叫做什么? 秋晟回想和少女以及少女父母的几次见面,少女的父母好像是叫她“you you”,是悠悠,还是呦呦,还是别的什么字?姓又是什么呢? 要调查一下吗? 可以找找少女之前的课本,那上面一定有签名,又或者直接看少女的身份证。 这个不急,等少女不动的时候再找,现在可是少女难得的活动时间。 在秋晟的观察中,除了洗漱上厕所,以及吃饭做饭,少女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沙发上。 这样的生活,居然没有长胖,班里那些女生们,一定十分羡慕。 少女今天没拿出面包,而是拿出了一个面饼,面饼包装袋上写着手抓饼。 往平底锅里倒入油,少女拿来刷子刷了刷,炸好火腿和肉,打入鸡蛋,和面饼炸在一起,卷好。 没有生菜,少女的冰箱里只有青菜和白菜。 秋晟又跟着少女来到餐桌旁,比起一看就不好吃的面,少女做的手抓饼看起来外焦里嫩,秋晟早上只吃了一块面包,不由有些馋了。 他思考自己咬一口,不让少女发现的可能性。 咬一口太明显了,形状不对,如果咬两口,让手抓饼短一截,再修饰修饰边角,少女如果不是有心,很难发现。 首先要引开少女,可以在窗外弄出一些动静。 虽然这么想,秋晟一点儿没有行动的意思,他对口腹之欲谈不上执着,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可能多好吃的手抓饼,冒永远不能观察少女的风险。 他坐在少女对面,看着她进食。 第十四章 透明人有所冲动 洗干净碗筷和锅铲,夏幽幽用面纸擦了擦手,来到客厅。 沙发柔软,将她包裹,她枕着自己的手。楼下大妈们停止了唠叨,四周一片静寂,她仿佛可以听到血液从手腕流过的声音。 那是她还在人世的证明。她时常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落入了死者的世界,只是因为她看不见,所以没有察觉。 如果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窗外传来一道喇叭声,小区的大门就在前面那栋楼的前面,经常有车通过,以前她讨厌这一点,现在无所谓了。 有时候,楼下响起人声或是车声,她会停下手里的事情,仔细听一听,然后用以往的经验,在脑海中想象发出那声音的场景。 她突然响起心理医生的话,一声让她尽量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所以她总是戴着耳机,听一些音乐,或是听一些小说。 耳机就在茶几上,而手机在房间里,她不想起身。耳机是奶奶给她买的,爸爸两年前买给她的是有线耳机,奶奶见三楼的一个大学生戴着没有线的,很方便,于是给她买了新的蓝牙耳机。 爸爸买的耳机放在床头柜里,她偶尔会拿出来听一听。 又在想之前的事情了。夏幽幽努力转移注意力,她想早上的怪事。 在她蹲下身,去捡手机的时候,她感觉脑袋上吹过一阵风。突兀的,微弱的一阵风,不像是从窗户吹来,反而像是有人经过时,身子刮起的风。 她想,如果她的感觉是真的,就是有一个人趁着她蹲着,从她的头顶跨过去了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大概是她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她有些迟疑。 最近,她感觉家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她偶尔会听到地板、墙壁和家具发出声音,那是脚踩过地板,衣服擦过墙壁家具的声音,声音微弱,可她听得清楚。那些声音都出现在早上。 一开始,她没有注意这些,是她的直觉先告诉她,家里有些不对。大概是她的潜意识察觉到了屋里多了一个人而上升的温度,或是那人行动产生的风。 可是,如果家里真的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待在这里? 如果是小偷,家里应该少了东西,如果是色狼,应该对她动手。可家里没有少东西,也没有人对她动手。 除了这两个,还有什么理由,让别人潜入她的家里呢? 是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的幽灵吗? 果然是错觉吧。 地板、墙壁和家具因为年代长了,遭遇热胀冷缩,所以发出了声音,之前也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异响,三年前刚开始看不见,她吓了好一大跳,妈妈和爸爸以为是虫子,调查了好久,得出这样的结论。 从脑袋下抽出手,她抱住膝盖,缩在沙发的角落。 她有些想念奶奶,奶奶三个多月前突然不舒服,回到了乡下,四十多天没有音讯。等她再收到奶奶的消息,是姑姑打电话让她参加奶奶的葬礼。 那消息太突然,小姨带着她回到乡下,踏入老家,她还没有任何的实感。 她看不到奶奶的遗体,看不到灵堂和灵柩,只能听到和尚低沉的念经声,还有亲戚们一点儿谈不上悲伤的聊天。 奶奶真的死了吗? 送奶奶最后一程的姑姑,还有奶奶、爷爷的几个姐姐,说着奶奶临死前的模样,她尽力想象,脑海中却只能浮现出奶奶睡着的样子。 记不得是哪个亲戚,要看看奶奶的遗体,几个人打开了灵柩。 她凑到灵柩前,往她认为的,灵柩所在的方向看。姑姑笑她,说她看错了方向,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站在正确的位置。 然而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一片黑雾。 “我可以碰碰奶奶吗?”她这么问。 姑姑和周围的亲戚沉默了,他们合上了灵柩,没有让她伸手。 时至今日,想到这个场景,她的眼泪都止不住,他们肆意看,肆意讨论奶奶的遗体,却不让她碰奶奶一下。 听到灵柩合上的声音,她委屈的大哭,姑姑把她拉到房间里,告诉她奶奶这一个多月一直记挂她。姑姑问她,愿不愿意过继,姑姑和姑父会养她,但是她爸妈的房子要卖掉。 她拒绝了姑姑,发了很大的脾气。姑姑不让她碰奶奶,还要卖掉她爸爸妈妈的房子,她当时感觉姑姑就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她回到这里,开始一个人生活。 爸爸妈妈训练过她一个人生活的能力,但看不见的生活处处都是阻碍,好在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她穿上拖鞋,走到卧室,她的脚踢到了床头柜。蹲下身,她摸到台历。 拿起台历旁的笔,她触到六月十五日的日期格子,在上面画了一个斜杠。 放下笔,她找到手机,回到客厅,戴上耳机。 …… 秋晟回到卧室,他打量床头柜上的台历。 少女居然一到中午就划去今天的日期,虽然他没干过这种事,但小时候撕日历,一般是早上起来撕掉昨天,中午既不是一天的结束,也不是一天的开始。 走出卧室门,他看沙发上的少女,想,少女听的是什么音乐?她刚刚流下眼泪,是什么原因? 去找找少女的名字吧。 客厅里的电视柜有四个大抽屉,里面没有少女的身份证和写着名字的收据之类的东西,主卧有两个床头柜和一个小电视柜,那里同样没有,他意外发现了少女的全家福。 照片上少女还小,大概十二三岁,她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左手挽着母亲,右手挽着父亲,身子前倾,看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脸,那灿烂的笑容,仿佛是快乐与幸福溢了出来。 秋晟想到几天前见到的少女的笑,与照片上的笑容比起来,那张笑脸显得有些忧愁。 他掏出手机,拍下这张相片,又快步走到门外,走到少女的面前,拍下少女现在的样子。 看着少女缩在沙发上的相片,秋晟惊觉,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他要拍下少女的模样? 他离开了少女家。 第十五章 透明人打开相册 下午有一节课,从三点二十上到五点,秋晟三点到了学校。 在这个普通的本科院校,热爱学习的学生不多,班上的同学基本只提前几分钟,甚至掐着时间过来教室,此刻教室里除了秋晟外只有三个人。 秋晟在后排角落坐下,这个位置能够放心的开小差。 同班同学渐渐过来了,教室热闹起来,三个同学坐在了秋晟旁边,和他聊游戏。 秋晟在脑中模拟一般的热爱游戏的学生的反应,进行模仿。他在班级里不显眼,但也不孤僻,至少表面上不孤僻,有自己的三四个好友,上课的时候坐在一起摸鱼,饭点一起到食堂吃饭的表面好友。 高三的时候,他因为感觉万事没有意义,沦入到独行的境地,更助长了内心的空虚感。 到了大学,他尝试改变一下,于是费了些心机,弄到三四个游戏好友。可惜,就像人到中年各种营养品一样,年轻时败坏的身体,很难再调理回去。 “还有几天《哈兰剑圣3》就发售了,你们准备玩吗?”同学甲问。 “等它骨折。”同学乙说。 “你们买了给我嫖一下。”同学丙说。 同学们说着俏皮话,秋晟想,他的人设是喜欢第一时间入手游戏的,于是回答:“那我先给你们试试水。” “有钱人。”同学甲乙丙表面羡慕。 “因为我不像你们玩氪金手游、给女朋友花、外卖狂魔。”秋晟对消费快感和抽卡快感没有兴趣,从郝乌萌之后感觉女朋友太麻烦,对口腹之欲没有苛求。 普通的聊天后,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准点踏入教室。 课上,三个表面好友一个打手游,一个和女朋友聊天,一个开始挑选外卖,秋晟打开一本电子书,眼睛看着,心中在想手机相册里,少女的照片。 不只是他们,班上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在摸鱼,教这节课的老师刚毕业没几年,他在讲台上再三叹气,压制着怒火,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秋晟想,他是愤怒于学生浪费光阴,还是愤怒于学生忽视了他?又或者学校会根据学生的成绩算绩效,他为自己的绩效而愤怒? 绩效大概不可能,期末成绩是本班老师批改,想要绩效成绩都填一百就行。为学生的未来而愤怒也不太可能,平时没见过他关心学生,不太可能到了课上就突然关心了。那么,只有愤怒于被忽视了。 秋晟分了些注意力在老师身上,防止那老师想抓某个学生出气,正好抓到他。 最后一节课下,老师重重的合上教案,大步走出教室。 秋晟和三个表面朋友告别,他们准备六点半出门吃饭逛超市,秋晟不准备参加。 靠近操场的食堂里,秋晟和顾德佑坐在一张餐桌的斜对面,他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打开了相册。 屏幕上,少女的身姿出现。 他为什么要拍下这样的照片?他思考。 为了纪念?他没有收集犯罪纪念品的喜好。为了炫耀?他并不想把照片给别人看。为了欲望?那他应该拍更诱惑的照片。 他认真思考的模样,让顾德佑心生好奇。顾德佑站起身,想要看他的手机。 “你在看什么?”顾德佑问。 秋晟将手机按在桌上,挡住屏幕。 “暗恋女生的照片?”顾德佑坐回椅子,眼中满是八卦的色彩。 没等秋晟回答,他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不可能。你能有喜欢的人?呵呵。” 他自嘲两声,再猜:“是色图?不对,之前你没藏过色图。是更加过分的,一般人看了不好的色图?furry?” 秋晟没回答。 “该不会是涉及到犯罪的东西吧?”顾德佑的脸色严肃起来,他盯着秋晟的眼睛。 “不是。”秋晟拿起手机,屏幕已经熄了。 “感觉你最近神神秘秘的。”顾德佑嘀咕说。 “你就当是furry好了。”秋晟站起身,他吃完了。 “等等我!”顾德佑迅速扒完饭,跟上秋晟。 两人将剩菜倒入回收桶,餐具丢入篮子里。 学校有两个食堂楼,六个食堂,其中一个是教师食堂。剩下的五个食堂里,有一个是餐厅式,又贵又难吃,常年没有生意,只有深夜出不去门喝酒,才有学生会在那里聚一聚。 学生食堂里,整体而言味道最好的,是秋晟现在所在的食堂,统称思源轩二楼。 二楼到一楼有两个楼梯,一内一外,两人走了外面的楼梯。 “看。”顾德佑用手肘戳戳秋晟的腰,下巴向前面点了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秋晟见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他们在楼梯中间,女生在刚走完楼梯。 女生听到了顾德佑的话,转身过来,没好气的问:“看什么!” 说看的是顾德佑,但女生瞪着秋晟。 顾德佑不敢说话,秋晟扭头看旁边的绿化,移开视线是遭遇尴尬的常规反应。 秋晟不感觉尴尬,但他应该尴尬,因为前面的女生是郝乌萌,他的前女友。 见他们两人都没有回应,郝乌萌转回头,和室友拐向宿舍的路。 顾德佑舒了口气:“龟龟,她这也太凶了。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小鸟依人、温言细语,果然女人的可爱都是装的。” 秋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和顾德佑分别。 学校大门前是一条宽广的路,宽到如果不快步通过,绿灯时间根本不够横穿马路,只能站在中间的安全岛上等下一次绿灯。 马路对面是一个新建的小区,都是小高楼,绕过这片小高楼,就是秋晟租房的位置。 踏入小区,在小转盘处,他见到一老一少两个保安跑过,往他们前面看,一只黄狗在拼命奔跑,保安是在追那只狗。 年轻保安的手上拿着一支网兜。秋晟想,这是要处理小区里的野狗了? 到了租房楼下,他听到三个大妈在那讨论。 “有小孩去玩狗被咬了,他奶奶闹起来,保安抓了一天的狗了。” “抓得好,我家孙子也喜欢玩狗,狗还在他早晚有一天也要被咬!” “晚上猫叫也烦人。” 这样啊。秋晟对野狗的存在与否没有任何感想,他上了楼。 第十六章 透明人随随便便 早上,秋晟来到少女家,沙发上的两个靠枕躺在地上,不用说,是少女昨天下午或是晚上闹了脾气。 发生了什么事? 秋晟见到电视柜的一个抽屉开着,往里面看了眼,是放创口贴的那个抽屉。 又伤到了?他加快脚步,进入少女的卧房。 现在是七点半,少女躺在床上,灰色的耳罩罩着耳朵。 她的脑袋靠近床尾,在那里,一台风扇呼呼的吹着。秋晟伸手试了试风,风很大,但吹来的都是热风。 卧室里面角落的墙壁上挂着空调,看起来挺新,格力的牌子,应该能用。 少女为什么不用呢?秋晟疑惑。 是为了省下电费吗? 他坐在床边的地上,看床上的少女。被子落在床里侧的地上,少女呈大字型舒展四肢,大概是为了尽可能的增加和凉席的接触面积。 这样真的不会着凉吗?秋晟有些担心。 不盖被子,头对着风扇,完全是欢迎感冒前来做客的态度。 他思考,不暴露的情况下关掉风扇,把少女正过来的可行方案有吗?大概只有先药翻少女这一个方法,可惜他没有药。 少女今天穿的是一件蓝色睡裙,因为炎热,她把裙子拉到了腿根,差点儿就露出不该露出的东西。 掏出手机,秋晟拍了一张少女的照片。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从闯入少女家开始,他就失了以往的理智。 将摄像头贴在少女的脸前,秋晟通过屏幕看少女。在屏幕里,少女的脸小了一圈,手机遮住了少女小半的脸,还露出大半,这大半的脸和屏幕里完整的少女的脸叠在一起,有些梦幻。 秋晟的视野渐渐模糊,他透过少女的脸,看向自己的过去。 那是他五岁或是六岁,或是更晚更早的时候,他记不清自己的年纪。如果他的记忆里有他的模样,那么他可以推出年纪,可是,除非照镜子,不然谁的记忆里能见到自己的样子。 秋晟之所以知道那是小时候,是因为他记得母亲问他,是要奥特曼玩具,还是要弹珠超人玩具。他记不清一开始选的什么,只记得母亲很不满意,他换了另一样,还没能中母亲的意,最后什么也没有买。 现在想来,可能母亲想要的回答是“我不要玩具了”,当年的秋晟哪里有能力做大人的心理分析,只能惊愕的咽下委屈。 很长一段时间,在面对选择的时候,秋晟一定会想,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对方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我真的要说出我想要的吗? 他学会了把问题推给别人,“随便”、“都行”是最稳妥方便的答案。他反过来,期待对方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大多时候他等不到。 每当对方给了他不想要的选择,他就会伤心,就会失落。放弃选择给他的伤害,比没有选择的伤害更甚。 如此多次,他无师自通的放低期待,只要对所有选项一视同仁,只要无所谓,“随便”就成了真的随便,不会化作刀子,自己戳自己的心。 秋晟想,在逃课这件事情上,他真的“随便”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观察少女是一件不随便的事情,他想要待在这里,虽然他暂时想不出这行为有什么理由,理不清这行为有什么意义。 就当他被少女的美貌所吸引好了。 他看向手机屏幕,吓了一跳。少女本来闭着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双带着忧愁的眼睛,似乎透过镜头,看着秋晟。 收起手机,秋晟有些后怕,手机就在少女面前,少女翻个身就会碰到,还好她没有动。 没了手机的遮挡,少女的视线投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是方形绘着花纹与燕子的灯。 秋晟盯着灯看了一会儿,那灯还算雅致。可是这份雅致是少女无法感知到的,她的眼前应是一片雾,她在那片雾里见到了什么?透过雾,想象灯的模样吗? 过了五分钟,少女起来了,她先摘下耳罩,坐起身,然后在床边垂下脚,站在了地板上,腿根处的裙摆落到膝盖上,风扇吹来温热的风,裙摆晃动着。 在裙摆下面,是少女纤细的双腿,看着那双腿,秋晟想到昨晚从窗户照入他身上的月光。他想,少女的腿是本来就这么白,还是久久不出去,在屋子里闷白了。 少女从床脚走到床中,踩到了一只拖鞋,她用穿着鞋的左脚独立,右脚在附近试探。 秋晟在地上扫视一圈,发现少女右脚的拖鞋在门那边。 少女总是喜欢乱丢东西。 探不到鞋,少女在床边走动,如果鞋在她行动的道路上,她就能踩到鞋。 床边的地上没有,她增加了搜索范围,渐渐急躁起来了,原小心的步子变得鲁莽起来。 秋晟看着她走向电视柜,还没来得及想办法阻拦,她就一脚踢在了柜脚上。 少女没有出声,蹲身捂住了脚。 秋晟往前走两步,视线跃过少女的背,看了看她的脚掌。 没有破皮,还好。 他又看向少女的脸,那里依旧没有表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少女踢上了柜脚,绝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踢到脚没有表情,划破脚却泪流不止,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不,踢到脚没有表情并不是坚强。秋晟想,表情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东西,是演的戏。独处的时候没有看客,自然不需要卖力表演。 他又想,既然没有演技的成分,那么少女留下的泪便是十足的悲伤,她在悲伤什么? 少女几次泪流的场景,在秋晟的脑海中闪过。 少女渐渐从疼痛中缓过来了,她起身继续踩拖鞋。她显然因为疼痛忘了方位,她的脚前方,是床脚。 要是一连两次踢到脚,秋晟可以想象少女气急的样子,他拿起门边的拖鞋,放在了少女的脚下。 踩到异物,少女又踩了两脚确认,穿上了拖鞋,她继续往前,踢在床脚,因为有大拖鞋的保护,她没有受伤。 原来穿大拖鞋是这个用处。秋晟恍然。 摸了摸床角,少女确定了方位,出了卧室。 秋晟跟在她身后。 少女去了浴室,抓住裙摆往上掀,天热后,她每天早上都会洗澡。秋晟快走两步,走过浴室门,坐在电视机旁边等少女。 第十七章 少女许下愿望 窗外传来小男孩和妈妈的交谈声,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小男孩大声说“我不要”。 夏幽幽关掉电视,仔细去听,妈妈骂了两句,小男孩没动静了。 又到中午了啊。她想。 从沙发上起来,她伸了一个懒腰,长时间躺着,身体似乎变迟钝了,如果爸爸或是妈妈在的时候,一定会说自己。 在脑中想了想屋子的平面图,以及自己所在的方位,她往厨房走去。 脚上踢到了什么硬物,用手一摸,是餐桌椅子。 她一般坐在长方形餐桌顶头,靠近厨房的位置。靠近过道的一边椅子常年塞到桌子下面。昨天晚上,她突然想坐在旁边,于是拉开了一张椅子,忘了推回去。 椅子是父母买房的时候买的,和餐桌是一套,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知道有点儿重,她要用上两只手,做好准备,才能搬动椅子。 咚。 椅背撞击在餐桌边缘,这是塞进去了。 松开手,她进入厨房,先围上围裙,然后洗洗锅碗,以及自己心爱的小木铲。 荤菜吃青椒炒肉丝,肉丝是小姨切好的,蔬菜是炒土豆丝,土豆丝也是小姨切好的。她不是不能切菜,只是要慢慢切,通常,切到一半她就会失去耐心,然后大概率切伤手指。 因此,让她自己动手切的话,她宁愿选择不吃。 肉丝落下,与锅底发出滋滋的声音,她收敛了发散的思绪,做菜要认真一些,不然一旦忘了时间,就完全把握不住火候了。 爸爸妈妈教她做菜的时候,让她用手机定个时,这样就不会出现忘了火候的情况,但她懒得照做。 火候好一些与火候坏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难吃一点儿罢了。 炒好肉,再炒土豆丝。比起土豆丝,她更喜欢炸土豆条,不过那对她来说太难了。 奶奶在的时候,偶尔会从门口的华莱士买来薯条给她吃,那个店的品控很差,十次薯条里有六七次不好吃。她更喜欢m记一点,上校家的也行,这两个店都有些远,而且点外卖有些贵。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外卖点餐,从奶奶去世后就没有。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她会胡思乱想,她想,会不会有坏人装作外卖员,骗她开门,然后把她绑起来。 至于绑起来做什么,也许是练习解剖技术,也许是用来做人偶,也许是切来炸着吃,更变态的,是把皮肤剥下来收藏。 说到收藏,只有美丽的东西才会让人收藏,她的皮肤算得上美丽吗? 她可以确定的是,小学和初中的她很可爱,她自己可以看见并分辨,周围人也是这么夸的,但是在那之后,她就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貌了。 电视剧里,经历大病的人都会变得丑陋,她也是这样吗? 奶奶给她吹头发的时候,总说她和以前一样可爱,可奶奶的话当不得真,奶奶还经常说乡下邻居家的小鬼瘦,明明小鬼已经是个小胖子了。 不好,我怎么走神了! 她停下机械般翻炒的手臂,努力回忆。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炒土豆的?放过什么佐料了? 在旁边摸到筷子,她夹起土豆丝尝了尝,松了口气,味道正好。 盛好菜,放在餐桌上,她用微波炉热好饭。她总是做上满满一电饭锅米饭,然后分成一餐份,用保鲜袋放在冰箱里,需要的时候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 用手机外放一个有声故事,她开始一个人用餐。 故事是随意点的,好像是一本网络小说,但开头都是外国人名,细节又多又杂,她听得一头雾水,索性不听了,想以前的事情。 将漆黑的记忆,用以往的经验变成有光有色的场景,是她的乐趣之一。 她想到昨天晚上,她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一边听电视,一边等潮湿的头发变干。 在盲眼前,她一直留长发,因为长发打理起来很麻烦,对看不见的她而言难度太高,所以剪成了齐肩的短发。她更喜欢长发。 头发干了,她就去卧室睡觉,上床不小心撞了一下腿,她认为是拖鞋的过错,把右脚的拖鞋甩到了门那边。 她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没错,她把拖鞋甩到了门那边,她亲耳听到了拖鞋撞在门上的声音。但是,她今天早上找拖鞋,为什么拖鞋出现在了床旁边? 是撞到门,然后反弹到了床边?她在脑海中模拟拖鞋运动的画面,这画面似乎可能,又似乎不可能。 如果不是拖鞋反弹到了床边,还有什么解释呢? 她想到几天前,想到她找不到手机,喊了siri确定手机位置,去捡手机的时候,她感觉有因为人的动作带起的风,吹过了她的后背。 这算什么?她家里多了一个人,见她找不到拖鞋,把拖鞋放在了床边? 那不是人,而是童话故事里,偷偷给主人家做家务的小精灵吧! “给我带份m记的薯条吧!”她合上手,这么说。 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她笑起来。 吃完午饭,洗了碗筷,她回到沙发上躺着。 耳机里传来激昂的小提琴声,她不敢听舒缓的纯音乐,在黑暗中,舒缓的音乐会让她想到悄悄逼近的怪物。 在她的歌单里,有她这些年听了,筛选好的音乐,她几乎不听新的音乐。 小提琴后,是二胡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有些困。 阳光从阳台照入,一小片光攀上了她垂在沙发边缘的手臂,暖暖的,痒痒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手臂上的暖意已经消失不见。 她按下手机电源键。 “下午五点四十三分。”语速很快的合成音响起。 已经快到晚上了? 该把阳台上的衣服收起来了。 到阳台上,她顺便摸了摸自己的多肉。 四盆多肉,一个盆坏了,她把两株挤在了一个大一点点的盆里。 多肉还是肉肉的,没有枯败的迹象,洗了洗手,她打开窗子,摸着晾衣杆,把衣服一件件收上来。 收到最后一个衣架,她发觉手上有些轻。往衣架下面一摸,什么也没有,衣服落到楼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