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御史的心机》 序言 【序言 新年新希望 玛奇朵】 大家好,我是玛奇朵。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本书宝宝跟大家见面的时候,大约已经过春节了,刚好可以跟大家拜一个晚年! 虽然说元旦早就过了,但是感觉还是要过了春节,才有真正跨过一年的感觉,对吧? 新的一年大家有没有什么新年新希望呢? 我自己的第一个希望是新年能够多写几本稿子!哈哈,去年手伤、感冒、肠胃不好,小毛病不断,今年从一开始就认真地做运动还有复健,希望能够用更好的状态来工作! 去年我挑战了路跑,虽然只跑了五公里,但今年如果多练习应该可以挑战十公里,完全就是雄心壮志。 不过去年跑最后两公里的时候,真的是靠意志力在撑了,脑子处于放空状态,今年要是再跑五公里路跑的话,希望可以保持清醒到最后! 我的新年愿望还满多的,大家可以上粉丝团一起来分享~ 现在先来聊聊这本书宝宝好了。 写完这本书让我有点小失落,因为我本来是真的打算要写一个心机男的,可惜没什么地方让他表现心机,害我现在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写一个心机男来补偿一下自己…… 女主角的话,我只能说她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看起来气势足但实在不足为惧,也就是所谓的纸老虎。 而在塑造角色时,要在傻萌和傻瓜之间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我只能说真的有点难,角色对白太偏向我日常用语的话,马上一秒变傻瓜!(糟糕,我好像自黑了……) 之前修稿的时候,编编问说为什么我老是要把皇帝写成“官家”这个称呼,我在铺梗铺了好几本之后,今天终于要沉痛地说出真相。 因为……我的输入法打“皇帝”两个字,第一个会跳出的是黄帝(指的不是上古的那个黄帝喔)不是皇帝啊!除了因为要重新选字有点懒惰这理由外,更是因为我不想每打一次就意识到我脑子真的太太污秽的事实!连输入法都默默地帮我跳黄字…… 因为罗曼史不能铺很多黄暴梗,所以我搜集的一些小短文就只能自己暗暗的欣赏了。 啊!其实一点都不黄色的喔,我个人认为那是另类的美学!(硬要提高自己格调的感觉) 没想到居然歪楼到了这里,本来要讨论剧情的……想想还是不要破梗好了! 总之虽然男主角感觉从心机男变得有点像暖男了,但故事还是有点萌的喔,希望大家喜欢。 最后,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新年快乐,愿望成真! 第一章 【第一章】 花开鸟鸣,太阳从山边逐渐崭露风采,位在山脚下的小村子也随之热闹起来,不管是孩子的嬉笑声,农人赶牛吆喝的声音,还是农家袅袅升起的炊烟,都让这普通的山村生活添了几分的生气。但是,这热闹的情景和其中一栋小砖屋没关系。 这间砖屋是赵家村里最气派的屋子,但不管是大人或孩子,似乎都把这里当成洪水猛兽,悄悄的在距离屋子尚有几里的地方设下一道无形的界线,好像只要跨过那条界线,就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一样。 不过无论赵家村里的人是怎么看的,屋子的主人还是按着自己的生活步调,安然自得的过着每一天。 涂千雪一早醒来,简单的洗漱后,点燃灶下的柴火,烧了一锅热水,把昨晚发好的面团给切成面条,直接入锅,等面条煮熟的空档,她回身切着葱蒜等等配料,又切了块豆干和一小块腌肉,最后走到菜园子里摘了条小黄瓜,再回到灶前时刚好把煮熟的面条起锅,浸过凉水后再放到筛子上摊凉。 她紧接着起了油锅,把葱蒜和豆干、腌肉下锅,加入一大勺的面酱一同伴炒,顿时香气四溢,香喷喷的炸酱把屋子里两个小馋虫吸引得直地往香气传来的方向嗅。 把小黄瓜切丝,添了点刚炒好的炸酱,最后捞起面条,涂千雪面无表情,囫囵吞枣的吃了一碗,才回到卧房。 她盯着床上两个像是虫茧一样的棉被山,伸手轻轻拍了拍,“我上山了,面条和炸酱都在厨房,等等醒了自己去弄来吃。” 虽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轻轻柔柔的嗓音,加上语句转折处独特的腔调,让她即使没那个意思,说出来的话也像在撒娇一样。 对于现在这个声音,显然涂千雪也是极为别扭,吩咐完了,直接出了屋子,拿起门外的竹笼背在肩上,关了大门后,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 即使已经在这条山路上走了快两年,但是每次上山的时候,涂千雪还是会忍不住放缓脚步,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往前走。 在这种完全没有污染,每吸一口气都能感觉到满满芬多精的天然环境里,明知道这在古代一点都不稀奇,却还是会忍不住想多吸几口。 呼吸着带着微凉的晨间空气,走在静谧的山径上,涂千雪不由想起自己穿越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是芸芸众生的其中一员,育幼院出身,高中毕业后就不断地打工,同时读夜校增进学历,好不容易打拚到二十五岁,她也终于从一个打工妹成为资深的派遣女王,这一路走来不可谓不心酸,但看着终于鼓起来的钱包,她便感到无比的满足。 这些年,不管是企业工读生、工厂作业员、餐厅服务生还是手摇饮料店、中药店的员工,甚至是大体化妆师,她全都做过,好不容易手上有了一点资金,正考虑要不要租一个小店面,自己做生意时,却为了抢救一个因火灾而来不及跑出来的小女孩,被砸落下来的柜子压住,吸入过多浓烟,呛死了。 她想,她大概有被超人附身过,要不然怎么会在关键时刻正义感爆发呢?至于小女孩最后到底得救了没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成为现在这个“涂千雪”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理由,她还是叫做涂千雪,但糟糕的是,这个涂千雪似乎跟她一样,都没有亲缘。 陷在思绪里的涂千雪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交谈声,她顿时回过神来,略停了一下脚步,随即闪到路旁,躲了起来,她不是要偷听,只是那交谈的内容似乎说到了她,这才选择闪避。 她刚退到一棵大树后头,不远处就走来两个妇人,两人手上都拿了个篮子,里头装了不少野菇和野菜,看起来新鲜水嫩,显然是刚刚采的。 两个妇人一个年轻、一个有了点年纪,赶着路的同时也不忘说闲话,尤其是快接近山脚下的岔路时,不免俗的提起那户没人敢靠近的人家。 “赵嫂子,你说……那户人家真有那么邪乎?”小媳妇儿是从远方嫁过来的,这几天正在熟悉环境,难免会听见一些闲言碎语,因此对于一直排在村子八卦榜上的话题人物很有兴趣。 被唤作赵嫂子的中年妇人听到这话就叹了口气,对于小媳妇儿的疑惑,她本来想瞒着不说,但又怕年轻人不知道好歹,真和那户人家走得近了,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她心里也过不去。 想到这,她朝四下望了望,见左右无人,便道:“你在村子里问,肯定没人敢和你说明白,毕竟谁也不愿意招惹那户人家,不过这儿就咱们两个,我就跟你说一次,你自己当心,以后别再四处打听了。” 小媳妇儿心中一跳,想着后头还有什么隐情,连忙举手发誓,“嫂子,今天这话你说完了,我就藏在心里,以后绝不再问了!” 赵嫂子知道小媳妇儿嘴巴紧,又朝左右看了看,这才停下脚步说了起来。 “那户人家住着的是原本村子头的涂家姑娘,这涂家姑娘是村里人看着长大的,长得水灵不说,就是说话时那规矩秀气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的闺女,所以之前黄家才会替年纪轻轻的儿子定下涂家姑娘,只是……唉!” 小媳妇儿没催赵嫂子,只是提着心等着后续。 “定了亲后,黄家的独子不到两年就考上了秀才,大家都说这是涂家姑娘带福旺夫,还没入门就提携夫家呢!结果没承想,那黄秀才正准备考举人的时候,突然生了大病,这一病就耽搁了一年,错过了那年春闱。 “眼看着病一直没有起色,黄家想着两个孩子的年纪到了,大约也抱着冲喜的主意,两家一商量,就打算把婚事给办了。谁知道这新娘子都已经快到黄家门前了,就听见黄家突然传来一声痛哭,送亲的人都还没弄懂发生什么事,就看到黄家人出来挂白,还说这亲事不办了,新娘子就又原车拉了回去。” 在乡下地方,芝麻点大的事都能够传成了不得的大事,更别提这新娘子都已经出了门才遇上这事,送亲、迎亲的哪一个不是心里直打鼓?只是新娘子夫家不收,又不能把人扔在路上,大家都是乡亲,送回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小媳妇儿根本就把这事当成故事听了,听到赵嫂子停在这,忍不住催了句,“这人有个好歹也不能怪涂家姑娘啊,然后呢?嫂子,这事情没完吧?” 赵嫂子点点头,可一想起当天的事情,心里也是一阵不舒服。 “这夫家不能进,涂家姑娘只得回娘家,可没想到,涂家刚送完亲,结果也出了事,送亲的骡车才刚回到涂家,一样还没进门就听到一声嚎,那哭得是撕心裂肺的啊。” 小媳妇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心一跳,怯怯地问着,“该不会又死人了吧?” 赵嫂子再次点头,“这回是涂家大娘死了。” “这也太巧了……” “可不是吗?”当时那情景让所有人都懵了,刚刚送亲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没想到说去就去了。 “后来涂家老大冲了出来,劈头就骂涂家姑娘是个扫把星,当初自家父母好心收养她,这些年也好菜好饭的将人养大,结果早些年把老父给克了,现在把自家侄子害得落水,甚至连自家老娘也害死了。” “这也太过了,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是涂家姑娘害的。” “唉,这其中还有一个渊源。当初合八字的时候,就说涂家姑娘八字重,不适合太早出嫁,要不然对家宅不利。这涂家姑娘被收养前,涂家当家的身体可好着呢,结果没过两年就病重,没多久就去了,大约那时候涂家老大心里就有些想法了,又听到算命的这么说,心里哪能没个疙瘩。 “更别提这亲事,本意是要冲喜,结果在她出嫁当天两家就挂了白。涂家老大的大儿子落了水,差点没救过来,涂家大娘一听到孙子出事,急得一下子喘不过气,就这么去了,也难怪涂家老大说话难听,换谁谁都得急呀! “总之闹了这么一出,涂家老大也不住在村子里了,说是怕了这个害人精,前几年就搬得远远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黄家倒还算好心,看着一个姑娘没个依靠,就把那栋屋子给了她,直到一年前,黄家老两口让亲戚接走,不住在村子里了。” 第二章 小媳妇儿听到这里,心里也忍不住发毛,只是已经走到岔路口,怕撞见从另外一边上来的人,也就没多问,赶紧拉了赵嫂子下山,从头到尾,她们都没有发现自己嘴里的人物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涂千雪面无表情地从树后转了出来,对于那两个人把她的事情当成奇闻轶事讨论,心情倒是很平静。因为她对于涂家人并没有感情,虽然她占了涂千雪的身体,但说实话,自她承接这具身体的意识以来,记忆里对她和善的那两个老人都已经过世了,剩下的涂家人没有给过她一丝笑脸,而她重生后也不曾与他们相处,自然就没有感情。 至于黄家……她对于黄家的印象反而还好一点,起码黄家没把独子死去的事情毫无理智的怪在她头上,甚至在全村子排挤她这个“不祥的女人”的时候,还愿意提供屋子给她住,让她当成短暂的栖身之所。 她不能说任何人有错,只能说,有时候民风的愚昧,是许多悲剧的开始。 不过她也不是原来那个温柔如水的涂千雪了,自然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评论或忽视,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太多,离村子里的人越远反而越好。而且如果不是没人理会她,让她有机会闷声发大财,否则她可能还得住在屋顶跟筛子一样,破一堆洞的屋子里呢,哪有钱整修成如今坚固的砖屋。 想到这里,涂千雪终于发现自己浪费太多时间在缅怀过去上了,她掂了掂肩上的竹笼,自己今天就算不能采到足够的草药,也要摘一点野果子回去。她想了想,就往树林里头钻去,直走到那一片红艳艳的苹果树下才停下脚步。 只见一个男人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她先是皱着眉,然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现场,才抬脚走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她蹲下身子,手指轻放在他颈边,感觉到缓慢但还有微弱跳动的脉搏时,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麻烦啊……” 袁熹明意识模模糊糊的,脑子也不怎么清醒,但能够感觉到自己因浸了露水而变得湿答答的衣裳被换了下来,身体被人轻轻擦拭着,接着整个人被放到柔软的床铺上。 被子是晒过阳光后的蓬松,没有陈年棉花的陈旧味道,反而有着淡淡的花香,让人忍不住沉迷在这种带着香气的温暖中,再也不愿醒来。 意识昏昏沉沉的,中间甚至有许多空白,只是身体却耐不住饥饿,在不断散发在空气里的香气中,袁熹明缓缓的睁开了眼,然后对上两双大眼睛。 “娘,里头那人醒了!”男童的声音从屋里传到屋外。 “吃饭吃饭!”男童身边跟着一个女娃,不管男人,把注意力全放在一阵又一阵的食物香气上,看着她圆滚滚的身躯,显然是个小吃货。 袁熹明从床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衣裳,还有被包紮过的伤口,开始回想自己身在何处。 而他还没有想出什么结论,一股浓郁的味道忽然飘了进来,他抬头一看,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绦紫色的衣裳,手里端着一个小陶锅,慢吞吞地走过来。 女子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吃饭吧。” 袁熹明看她在床上架了一张小桌,然后把陶锅放到上头,陶锅上的盖子一掀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香味跟着扑散出来,直接窜进鼻尖,让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能感受到那股香味带来的诱惑。 她将汤勺放在边上,方便他使用,袁熹明也毫不客气,直接拿起汤勺往乳白色的浓汤里头舀了一勺,轻轻吹过后直接送入口中。他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正准备舀起下一勺送入口中的时候,女子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等等!这位公子总该介绍一下自己,不是吗?” 袁熹明默默地放下汤匙,盯着女人的眼睛,慢吞吞的答道:“我忘了。” “忘了?”涂千雪挑了挑眉,只觉得脑门有点疼,“不要跟我说你失忆了,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也忘记了名字、忘了……喔!该怎么活着你应该还没忘,起码还能够自己吃饭。”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袁熹明也不反驳,只云淡风轻的点点头,“那就算是失忆了吧。”说完,拿起汤勺继续喝汤。 汤勺大力的往下一挖,他这才发现浓汤底下原来还有惊喜。汤里头有个像是果子一样的东西,已经被炖得软烂,用汤勺轻轻划开,可以看见里头填满了吸饱汤汁的米粒,咬上一口,又是米香又是浓汤的馥郁浓醇,最后是果子的淡淡香味余绕在嘴里,让人心满意足、回味再三。 涂千雪看这个男人爽快地认了自己失忆这件事情,什么也不管就高兴地吃了起来,忍不住微眯起双眼,瞪向他,同时在心里斟酌着这男人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有人失忆后会像这男人一样这么冷静,好像完全与他无关一样? 再说了,不提这男人来历不明,以及他身上那堆看起来也不单纯的伤痕,救人她倒是无所谓,就怕救了这男人后会惹上什么大麻烦,她的身分毕竟是一个寡妇,就算还没过门,那也是望门寡,收留两个孩子喊自己娘已经荣登村子里的八卦榜了,要是再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她怎么觉得自己离浸猪笼也不远了? 不行!等等就悄悄给他一点银子,重新换上他原先的衣服后就打发他走吧,她这里不是慈善堂,可不能…… 涂千雪正想着等等就把人给打发掉的事,就见男人慢悠悠的擦了擦嘴,淡然地看着她,淡淡的道:“你想要赶我走。”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涂千雪同样淡淡的回望着他,“我以为我帮你换了药,又提供你一餐热食,对于一个救命恩人来说,我做得似乎够多了。” 袁熹明点点头,略蹙着眉,“的确如此,不过我失忆了,忘记自己是什么人。” 涂千雪皱着眉头,反问:“所以呢?你失忆可不是我害的。” 他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我知道,只是我没有地方去,身上也没有银两,所以我想要留下来。” 他会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其实也是有底气的,刚刚这么扫了一眼,他就知道这户人家肯定没有男人在,不说这间卧房里看不见半点男人用的东西,就说这屋子里但凡有一个男人在,也不会让自家的女眷给一个不知来路的男人送饭。 涂千雪不知道他心中的笃定,只在心里把自己和这个男人诅咒了千百遍。 看吧,她多余的好心又给自己招惹什么麻烦回来了之前两个孩子也就罢了,现在招惹一个大男人,就算她平日不太跟村子里的人走动,但是一个大男人凭空出现在她屋子里,时间一长,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难道要说这是她失踪已久的亲戚? 这种理由大概只有在现代,大家对邻里比较冷漠的情况下才有可能糊弄过去吧,在赵家村,大家往上三代数,谁家不认识谁啊!就是村子里互相联姻的都不少,随便见着一个人都能够扯上亲戚关系,这种外地来的亲戚的鬼话,肯定很快就会被揭穿! “不行!”涂千雪觉得自己这次不能心软,就算这男人怎么说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袁熹明的眼神很认真,虽然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虽然失去记忆,但是我可以帮忙干活,不会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行。”涂千雪对上他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无法直视他。 是因为这个男人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还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理直气壮,衬得她的拒绝有些不近人情,反而令她心虚了起来? 真正的原因是如何涂千雪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这个男人说下去了,所以她打算中止这场对话。 “我不管你怎么说,总之,等你伤好了点就必须走。”她端走陶锅,眼睛下意识地和他错开。 她转身往外走,袁熹明却用一句话留下她的脚步。 “要是我说,你肯定会有用得上我的时候呢?” 听到他这番斩钉截铁的话,涂千雪心里只觉得可笑,头也不回,淡淡回道:“放心!绝对没有这一天的。”她说得斩钉截铁,肯定的程度一点也不输他。 第三章 涂千雪觉得这个男人撞到脑子后不只失忆了,可能脑神经也被撞伤了,所以才会忘记他受了伤被她救回来的事。更何况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不论大小事都是自己来,怎么可能突然会有一定用得上他的时候,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就在赵家村外不远处,有两个人正朝着村子走来,正打算用实际行动告诉涂千雪,话别说得太满。 赵三爷看着自家儿子,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神色,担忧的劝着,“我说富贵啊,那什么药酒真的能赚那么多银两?我总觉得不大可靠……要不就算了吧,那涂家姑娘也是挺邪门的,沾上了可没好事!” 赵富贵挺着这些年在镇上养出的一身横肉,看着自家畏缩的老父,有些瞧不起的说:“哪里邪门了?不过就是一个小寡妇。说来说去,还不是村子里的人胆子小,把一点小事渲染成了不得的大事,白白的让那小娘们儿挣了这么多年的钱财!” 身为村里正,因为他在镇上开了铺子,不常在村子里住,要不然哪会到现在才知道那小寡妇居然还有这般手艺! 赵三爷一听儿子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主要也是好一段日子没听见那小寡妇又克死什么人,况且屋子里还有两个孩子,这都过这么久了,也没见那两个孩子有什么好歹,可见这扫把星的说法也不怎么准确,只是想起涂家和黄家接连死了两个人的事,心里又忍不住动摇了。 “邪门的也不是只有那一两桩,不说涂家死了涂大娘,涂家老大搬走之后,那屋子竟莫名其妙的烧了!还有,村子里的赵二狗想着要去摸人家小寡妇的门,结果门没摸着,就看见鬼火在屋子外头绕,吓得人当场就昏了过去,一回去就歪在床上,最后还是吃了他老娘从庙里求来的符水才好的。 “还有那个租小寡妇家农地的二栓子,想着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地里的收成好坏,只给了小寡妇两成收成,剩下的都自己占了,那小寡妇是没说什么,可没想到才刚入夜,就有两个狐大仙在站在二栓子的屋后直笑,看得人寒渗渗的,偏偏二栓子还不信邪,死撑着说要是再来就打死了卖皮子去。结果狐大仙没来,反倒来了一群蛇包围二栓子的屋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媳妇儿一拉开门差点被吓出个好歹……唉!我说这事还是就算了。” 赵三爷越说越觉得涂千雪那小寡妇不只八字重、克人,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桩桩件件,说着都让人害怕。 赵富贵倒是冷笑了一声,没把老父说的话放在心上,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这算什么?有什么好觉得古怪的,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些小把戏罢了!” 赵富贵自认是见过世面的人,那些事情虽然听起来吊诡,但就是些蒙人的小把戏,像是摸热油还是胸口碎大石什么的,看起来是挺吓人,可说穿了就不值钱,纯粹就是唬人的功夫。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那小寡妇怕让人欺到头上才弄出来的把戏,村子里的人怕,他可不怕。 赵三爷向来最是信服自家儿子,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或许是自己没见识,况且他也没亲眼看过那些事,都是村子里的人把话传来传去,这话只要过了几个人的嘴巴,什么事都能给传的邪乎。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家儿子不愧是做大事、见过世面的,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就不掺和了。 “行,你老子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点事你自己决定就好。”赵三爷局促的摸了摸袖口,没摸到一向随身携带的菸斗,嘴里忍不住啧啧两声,又补了句话,“不过人家好歹也是赵家村的乡亲,可别弄得太过火了,在村子里走动不好看,就像上回……” 赵三爷唠叨着,赵富贵却不把那些话给放在心上。 笑话!要是像他爹一样,做事老瞻前顾后,那还能成什么大事。至于村子里那些人,不过就是一群没长心眼的泥腿子,只要你拳头大、银两足,那些人就是吃了亏也得吞下去。 他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小砖屋,忍不住露出一抹誓在必得的笑。不管那小寡妇有什么邪门招数,他都不怕,那药酒的生财方子他绝对要拿到手! 涂千雪没想到她这宅子平常没什么外人,一捡了那自大的男人回来后,不速之客也跟着上门,而且还一来就是两个。 她没把门给打得太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她还算认识,是赵里正的父亲赵三爷,平常也会给村子里的人做些调停,当初把她放逐的法子还是他“好心”提供的,说起来,她还要好好的“感谢”他呢! 涂千雪斜眼往赵三爷身边的中年男人身上看去,心里不由猜测,这两人一起找上门,肯定没好事。“赵三爷还有这位……不知道上门有什么贵事?” 其实她也不怎么确定,毕竟当年的赵里正好像没那么福态,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五官有几分相像,但圆胖的脸庞让她不敢笃定,而且她穿越过来时,这赵里正已经不常在村子里住了,要不当初黄家两个老人说要给她房子的时候,也轮不到他身边的赵三爷“仗义执言”,把最偏僻的一间破砖屋分给她住,让她离村子里的人远远的。 “唉,涂姑娘也太生分了,喊我赵大叔就行,我虽然不常在村子里,但怎么说也挂着赵家村里正的名头。”赵富贵有求于人,说话自然是客气的很。 不管怎么说,村子里传的那些故事他虽看不上眼,但一个小寡妇能够想出那些手段来,想来也不简单,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一见面就把气氛弄僵。 若是个会看眼色的人,肯定会顺着赵富贵搭起的台子,大家好声好气的寒暄一下再谈正事,只不过涂千雪在现代就没把人际关系这门学问给修好,更不用说现在了。 她轻蹙了眉头,开门见山的问:“赵大叔,所以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一个寡妇,怕人家说闲话,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她作势要关上门。 赵富贵没想到这个小寡妇这么不会看人眼色,既然不想寒暄,他干脆就把自己的来意给挑明了。 “我听镇上的王老爷说了,你手上有些叫做药酒的东西,我就想,你赵大叔我在镇上也有家酒铺,往外的销路也有,你干脆将方子卖给我,我把这酒给酿了,卖了之后就给你分红。” 涂千雪心中冷笑,她终于明白这两人怎么会找上门来了,只不过这个赵富贵的胃口也真大,一口就想要了她的方子,还说要给她分红,也不想想他那间小酒铺能不能吃得下。 “分红要怎么给?”涂千雪不是古代人,没有那种碍于人情就羞于谈利益分配的性子,因此一开口就把赵富贵说得含糊的地方给挑明了。 要分红?行啊,那要分多少呢? 涂千雪明白中国古代就有药酒的存在,但她穿越过来的这个时空却没有,这才让她抢得先机,也让她有了一个谋生的路子。 赵富贵也是聪明人,只不过那点小聪明想耍到她身上来……那她只能说赵富贵肯定没好好打听过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听到这话,赵富贵一噎,他没想到涂千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开口却犀利的很。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给她多少银子,刚刚说的分红也不过是想先哄骗住她,只要方子到了他手上,到时候分不分红,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只是往常做习惯的招数,突然间被她一句话给打断,让赵富贵不得不思考一下,想想要怎么圆这句话才好。 “方子虽然重要,但是酿酒也要成本,我需要人手去弄,还有店铺该打点的东西也不少,所以分红我也不能给得太多,要不然我肯定亏的。”赵富贵露出一脸肉疼的模样,思忖了一会才道:“就两成吧!看在大家都是乡亲的分上。” “两成?”涂千雪脸上表情一动,看起来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赵富贵心里不屑的笑着,这乡下姑娘就是没见识,随便说说就心动了,看来是用不到他准备的最后那一步…… 他脑子里的得意妄想还没结束,就看到涂千雪冷脸拒绝,“赵里正把我当傻子耍呢。话不投机,就没什么好说的,慢走!” 第四章 涂千雪为了避免麻烦,从一开始门闩就没离过手,这时候门一关上,门闩马上就栓上了,连给赵富贵和赵三爷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赵富贵没想到被甩脸子还不够,她甚至把门给关了,让他气得在门外直跳脚,“没脑子的小娘儿们,以为关了门我就拿你没办法是不?我告诉你,这方子你是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要不别说这赵家村,就是邻近几个村子你也别想继续住下去!” 赵富贵骂骂咧咧的,嘴巴也没个干净,最后还是赵三爷看附近似乎有人在探看,连忙扯住儿子,“行了行了,把话给说清楚了就行,先走吧!” 赵富贵虽然不在乎村里人怎么看他,但是他也是要脸面的,顺着父亲的意思,理了理衣襟,趾高气扬的说:“反正她要是不把方子给我好声好气的送过来,那就别怪我心狠,连点退路都不给。走!” 见赵富贵骂骂咧咧的走了,涂千雪虽然不以为然,却把他那份笃定放在心上了。 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她会把方子给出去?还说这村子甚至周遭的村子都住不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涂千雪沉思着,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受伤的男人正站在房门外看着她。“瞧,我就说你肯定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他淡然一笑,那笃定的眼神让涂千雪觉得无比的刺眼,“不要故弄玄虚,知道什么就说!” “大金律例,从今年开始要撤销女户,尤其是未满三十的女子不得单独设户。” 涂千雪一愣,没想到这男人还真知道些什么,她眯着眼,冷眼看着他。“你不是说你失忆了吗?”失忆的人还能背出大金律例?开什么玩笑! 袁熹明斜睨了她一眼,涂千雪一千个一万个肯定,他眼神里全是明晃晃的嘲讽。他转身回屋子里,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差点让涂千雪抽出门栓,再次将人给打昏。 “我丢的是记忆,可不是脑子。” 涂千雪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不善言辞的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反讽的话,只能忍着气,一边深呼吸,一边不断提醒自己要忍耐。 可是看着他那副冷淡又嘴贱的脸,她真的好想把他胖揍一顿,怎么办! 【第二章】 虽然还不知道男人说的什么大金律例到底有几分真实性,但涂千雪还是让他住下来了。不说其他,最起码他在她去后山的时候可以照顾两个孩子,那会让她安心一点。 之前她很放心两个孩子单独在家是,除了他们可以照顾自己以外,也是因为村里的人无事不会靠近,可现在有了赵富贵这个例外,她怕赵富贵突然上门找麻烦,所以留一个成人在家守着,也有其必要性,只是……涂千雪觉得自己真的会被这个书呆子气得爆血管。 她真的是个很冷静的人,偏偏遇到这个书呆子后,感觉每次都是在挑战冷静的极限。 “袁书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涂千雪平日是不会大吼大叫的,但看到两个孩子穿上了新衣裳,却被这个书呆子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她委实忍不住发火的冲动。 袁熹明慢吞吞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涂千雪放在房里的书,身上穿的是涂千雪帮他新作的一件长衫,质料贴身顺滑,端的是好料子,只不过穿的人不怎么讲究。 一件好好的长衫,让他躺得有些皱褶不说,就连自个的头发看起来都有些松散。不过他那张面无表情,看起来又有些冷硬的脸,却因为那一点点散乱的发丝,看起来而柔软不少。 不过涂千雪这时候没心情欣赏袁书呆的样子,她把两个孩子往前一推,气急败坏地问着,“我让你把两个孩子给好好拾掇拾掇,你是这样拾掇的?重点是,你看你把我做的新衣服乱改成什么样子了” 袁熹明扫了两个瘪着嘴的孩子一眼,一脸淡然地回望着涂千雪,“这样很好,我看你给两个孩子做的衣裳是仿前朝样式的,所以把两个孩子的头发也收拾了,这跟我曾经在书里看过的图样是一模一样。还有,别喊我袁书呆,我有名有姓,敝姓袁,只是名字忘了。” 其实他没记起自己的名字,不过随身的路引能分辨出姓氏来,所以他才要特别澄清,他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叫袁书呆这种不讲究的名字。 很好个大头鬼!涂千雪几乎要咬紧牙根才没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她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咬着牙,一字字的问:“你看的是哪一本书?”不要告诉她,这个时候就有什么服装设计的书籍了。 袁熹明理所当然的回道:“前朝礼制考,圆石山人所着。里头把有关的服装礼仪写得很清楚,就连入葬时摆的礼器还有规制都……” 听到这里,涂千雪再也忍不住了,抄起边上正晒着的枕头往他身上一砸,然后冲上前去,边打边骂。 “还入葬呢!袁书呆,你读书读傻了是吧?把露儿的脸抹白粉,上面还点两圈大红胭脂;把天儿中间那一撮头发往后梳,还把两边头发绑起来是怎么回事?把两个孩子弄成这样,你以为是在打扮烧纸的金童玉女吗?” “这是考据确实的打扮。”袁熹明不承认自己弄错了孩子的装扮。 涂千雪见他死不认错,冷哼了声,淡淡道:“行了!晚上炒苦瓜,再炖个苦瓜鸡汤。”就不信这一招治不了你! 说完,她带着两个孩子就要往浴房走,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把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粉给洗掉,头发也要重新梳过才行。 袁熹明听见涂千雪说了那句话后全身一僵,心里不由得想着,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想到自己不过是有一次不小心将炒苦瓜剩下来,就让这女人抓到了把柄,从此就三不五时拿这个来威胁他。 “咳咳……我错了。”他绝对不是因为区区苦瓜而屈服的。 他尴尬地转过头,眼神有些飘忽,“我说……下回我不会把孩子给打扮成这样了。”顶多他下回别借鉴前朝礼制考,改参考本朝礼制定论。 不过这女人也真奇怪,无缘无故买这些二手的杂书要做什么?莫非不认识字,让人给哄了,乱买得来的? 涂千雪见袁熹明“知错能改”的态度还算端正,点点头,“行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去把脸洗干净,你去灶房看看我早上炖的鸡汤好了没有。” 她很自然地吩咐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已习惯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却没注意到这样的语气太过自然,让人觉得过于亲密。 “那……”袁熹明还想确认一下晚上的菜色,结果只说了一个字,门口处就传来砰砰地敲门声。 涂千雪皱了下眉头,低声且快速地说着,“我去开门,你带两个孩子去把脸给洗一洗。” 袁熹明定定地站在那,眼里闪过淡淡的担忧神色,只可惜还是那个冷酷面瘫脸,不过就算他眼里散发着柔光,对于涂千雪这个粗线条的女人来说,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涂千雪以为他又开始发愣,也不理他,毕竟比起一个像孩子一样闹别扭,不吃苦瓜的失忆男人,她更关切把门板敲得震耳欲聋的不速之客。 涂千雪平静地打开门,对于差点就要砸到她脸上的拳头只是挑了挑眉,面容平静地问:“有什么事?” 对于赵富贵能够撑到一个月后才过来,她也觉得有些诧异,不知道他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贵人多忘事,一个月后才又想起她手上的方子,但不管是哪一种,看来他今天是势在必得了。 眼睛往赵富贵身后瞟了一眼,看他还领着两三个自家酒铺的小工,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凶狠模样,说是小工,看起来反而更像街上的混混,见屋子里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眼神都不大对了。 涂千雪穿越过来这几年,因为赵家村的人都知道她身上的不祥传闻,所以就是有试着招惹的,也都让她暗地里给对付回去,而赵富贵这次明着带人上门找麻烦,身后那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村里人,肯定也不知道那些传言,因而有所顾虑。 她第一次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等等要怎么对付这些人了。 赵富贵知道涂千雪就是个不识相的,也不废话,直接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第五章 “把药酒的方子交出来。”赵富贵眼神不正地扫了扫涂千雪的身子,笑得意味深长,“涂姑娘可是娇滴滴的美人,我可不敢保证我身后这些小子们会不会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涂千雪眼神微冷,“赵里正倒是好算计,一个月前还说着分红,今日来就要明抢了。” 赵富贵呵呵笑了,伸手拿出一张东西来,“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特地去找出来的邸报。皇上说了,要撤销女户,尤其是未满而立之年的,像你这样的小寡妇,一个人在村子里住了这么大的屋子,说来还得感激我睁只眼闭只眼。要不,一个没有户籍的女人,随便上报成流民,马上就让你滚出赵家村。” 涂千雪自那天知道撤销女户的消息后,不只问了屋子里的袁书呆,也抽空去镇上找过他说的那本大金律例。 只是小镇上读书人不多,书铺也只有那么一间,普通的经史子集倒是有,但像大金律例这种冷门的书籍,不说镇上没有,就是县城也得多方打听,毕竟这样的东西就是官员也不见得通读过,更别说一般的读书人了。 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这样的书几乎没有人看,书铺里头自然也是难得寻上一册,所以涂千雪便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现在看赵富贵居然能够拿到邸报,那么这件事就不大可能是他胡诌的了。 “那又如何?”涂千雪看似淡然地反问,似乎半点都不把赵富贵的威胁放在眼里,“既是撤销女户,那我上衙门办的不是女户就行。” 赵富贵听她这么一说,先是一愣,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哈哈大笑声。 “你以为你这名声还有谁敢要?黄家那两个老的搬走了,涂家人也搬走了,你两边户籍都不落,又无人肯娶,这就是明晃晃的女户。你若是不得罪我,我还能当作没看见,让你继续在村子里待着,随便将你记在任何人的户籍下也就无事了,偏偏你不听话……那就别怪我上衙门举报你了。” 涂千雪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一只手搭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拉,她惊讶地回头,就见到自家那个袁书呆板着一张足以唬人的脸站到她面前,代替她对上赵富贵。 “大金律例户政载定,一女之户,才称之为女户,若有孩子就可通融,或是二嫁、招赘都可修改户籍,无须重新立户。所以这位赵里正刚刚所说的似乎有点言过其实了。” 赵富贵皱着眉看了看,确定这男人是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看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忍不住冷笑,“我还道你哪里来的底气,没想到身后站了一个野男人。只是一个守望门寡的小寡妇,屋里竟藏了一个男人……这说出去玷污的可是我们赵家村的名声!” “仁者见仁,淫者见淫。涂姑娘收留我这个受伤的可怜之人,我们也不曾逾矩,就不知道赵里正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们有龌龊之举的?难不成赵里正亲眼见过?若是没有,这般污蔑我俩清誉,就是上了衙门我也能当着县令的面,同赵里正好好分辩一二的。” 赵富贵听不懂前面那一串文诌诌的话是什么,不过后面那一段话倒是听明白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居然还想着让自己跟他一起上衙门,去分辩分辩到底是谁污蔑了谁? 他气极反笑,“好好好!好个贼男人,倒是生得一张利嘴。上衙门我也不怕,一个从小寡妇家里走出来的男人,能够是什么好货?这般装腔作势,谁知道是不是逃犯?” 袁熹明淡淡一笑,冷酷的脸上有着无法抵挡的自信感,清冷的嗓音就这么如潺潺流水般泄出,“根据大金律例,拥有举人身分可见官不拜,而我刚好就拥有举人身分,所以若要上衙门,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其次,你身为一村之里正,职责只在劳役收税并调和村里纠纷,什么时候可以拿着邸报作威作福,逼压民女了?若是要上衙门,这一条我倒是要好好地问问当地县令。 “再来,你身为里正,若要先讲究涂姑娘的女户撤销之罪,那我倒想问问你,你手上的邸报已经是去年的东西了,政令既出,县令也有查察之责,怎么拖到如今才要追究女户无法置产之罪?那是不是该先查你一个贪污渎职?赵里正,你说就凭这几点,上了衙门后,是谁装腔作势,到时候自然可见分明!” 他口齿清晰,条条举例,虽然涂千雪几乎没听懂,但光听他用大金律例当发语词,就觉得这段话层级太高,是她这种凡人根本无法触摸的高度,只能露出满脸敬佩和叹服。至于赵富贵听懂了没有,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赵富贵带来的人肯定跟她一样,有听没有懂。 涂千雪脸上没有波动,但心里倒是有点安慰,还好还好,被鄙视智商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 赵富贵虽然也不是很懂,但凭藉他在镇上周旋于三教九流多年的经验得知,能够随口把大金律例当开头的人,都不是他这种人可以碰的,更别说这人一眼就看出他手上的邸报是什么来路。 邸报是在官员之中流通的刊物,他手上这份也是意外得来,要不然他一个小村子的里正,哪里能够知道这种东西? 他赵富贵能够从赵家村走出去,把一间小酒铺做得有声有色,靠得可不是那几两酒,而是他看人的功夫。他看得出谁是能够踩在脚底下的,谁是不能够得罪的,而眼前这个男人,很明显就是不能得罪的那一种人。 这些念头快速的在赵富贵的心里转了一圈后,他也很快地调整了脸色,在刚才恶狠狠的神情加上了一点的卑微,看起来就变成了有些可笑的表情。 “既然你都把大金律例拿出来说了,自然就该知道涂姑娘这女户是不合法的,所以就算村子不收她的屋子,她自己也得想办法。”赵富贵这次倒是绝口不提药酒方子的事,只擦着边球的威胁,看起来就像是位关心村民的好里正。 他也不提那户口该怎么办,反正他把事情给点明了,这事情就得提到面上来,让涂千雪就是想耍赖也赖不得。 赵富贵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是劈啪响,镇上或城里的户籍,可比赵家村这种小村子还查得更仔细,涂千雪就是想走也没门,如果要留在村子里,那就得过他的手,他没拿到药酒方子,这户口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再说了,这男人看起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想来也不会在这里多加停留,等他一走,这小寡妇还不是他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这个想必涂姑娘自有打算。”袁熹明淡然道,摆明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赵富贵脸皮厚,被这么冷冷打发也不恼,只说了下回再来,抛了个眼色给身后几个小子,让他们跟着往回走。 涂千雪就站在袁熹明的身后,看着原本不可避免的一场争执,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眼里不由染上喜意。 袁熹明一回过头,就看见满面笑颜的涂千雪,忽然之间,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是春雪化成的春花,细小娇嫩却惹人怜爱,在他心湖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随着涟漪荡开,他也忍不住对她绽出一抹勾人的微笑。 那抹微笑让涂千雪不由得一怔,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她竟不曾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这么像记忆里的那个人……一个她一直不愿去想,却深深刻在心里的人。 “劭希……”她忍不住低喃记忆里的那个名字,却在最后一个字差点逸出嘴角的时候猛然回神,脸色大变,急急的退了一大步。 “怎么了?”袁熹明不是不知道刚刚那种气氛是什么,他只是不想打断,她却脸色突然一白,往后退了一大步,就像是想急着跟他拉开距离一样。 “没……没什么!刚刚只是不小心迷了眼……”她知道这理由有些拙劣,但她却顾不得了,也不敢抬头,急急地往屋里走,“两个孩子还在浴房里头,我去瞧瞧,你帮着栓门。”说完,她转身离开,那背影用一句落荒而逃来形容也不为过。 袁熹明就这样看着她离开,心里忽然有种无法控制的感觉,似乎有野兽想要脱闸而出一般。 他猛然伸手压住自己的胸口,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压下那让人惶恐又害怕的情绪。 第六章 会吓到她的,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一个念头。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吓到?还有他这股无法控制的情绪又是为何而来? 这时,袁熹明才发现,自己失去的记忆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一个足以毁坏所有平静的秘密。 满天璀璨的星子,像是一盏盏漂亮的夜灯,垂挂在天空这一大片的黑幕上,点亮山村的一角。 涂千雪在两个孩子睡下后,披着衣裳走到屋外,她仰头看着璀璨星光,心头的烦闷却挥之不去,打从穿越后,这样的心情还是第一次。 或许是她神经太粗了,都已经过几年了,她直到现在才有了穿越的真实感。也或许是之前那些苦难都不算苦,她也能够好好应对,并在这个小村子里不算艰困的活下来,因此当她真正感受到这时代的一点险恶时,才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明白自己一个现代人在这里也不是无所不能这一点,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呀! 就在涂千雪边看着星星,边反省自己的自大时,一道男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沉思,并在涂千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撩了衣摆,同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 涂千雪不敢侧头看他一眼,假装自己很认真地在看星星,却不知道越是这样,越显得欲盖弥彰,更凸显出她心中有事。 “你想好该怎么办了?”袁熹明不去戳穿她那股心虚,而是跟她一样的动作,看着星星,淡然地问着。 “什么该怎么办?”涂千雪摸不着头绪,这袁书呆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你的户籍问题。” “你今天不是把赵富贵那人给说走了?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吧,就算不在赵家村,天下之大,难道我还没地方去了?”涂千雪想自己靠的是手艺,又不是靠户籍誊本吃饭,这个问题感觉不大。 不料袁熹明却是摇了摇头,“没有一个明确的户籍,说不得你连镇上都无法待下去。”或许是看涂千雪真的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他好心地解释起来。 大金朝周遭有许多小国环绕,在开国之初就因为户籍混乱,吃过大亏,打那之后,户籍制度就变得特别严明,连前朝因为附庸问题而导致人口、税收连年递减的事情也迎刃而解,也因为如此,很多人难以想像朝廷对户籍制度的掌控有多严明,而这个很多人,多半是指那些一辈子也不会离开自己出生地的老百姓。 涂千雪在听完他的解释后,也理解到为什么自己就算有原身的所有记忆,却没在一开始就认知到户籍的重要性。 她之前的户籍挂在涂家,出嫁后应该转到黄家去的,但因为中间出了那一串变故,所以她并没有入籍黄家,而涂家老大离开赵家村的时候,肯定把她的户籍弄出来了,等于她现在是一人一户的状态,也就是俗称的女户。 虽说她之前也帮两个孩子办过入籍,但是孩子们的户籍比较简单,她也只是领人到衙门,走进去办个户籍证明而已,衙门里的师爷、小吏又怎么可能说得那么仔细。 “所以说……如果不解决这个户籍问题,那赵富贵说的话,的确是有可能的?”涂千雪闷闷地问着。突然从良民一夕之间变成流民,任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嗯。” 两个人瞬间又沉默了,涂千雪也不抬头看星星了,低头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涂千雪不是性子软弱的人,既然知道问题在哪里,她自然要认真的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可她想来想去,觉得这户籍最大的问题,就是要有另外一个户主出现,而且一定要一个性别为男的。 只是亲戚牵扯太多,她也没认识几个,那最好就是要…… “我,你觉得如何?” 涂千雪还没想到最后一个答案,袁熹明突然就插了这么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疑惑道:“什么什么如何?” “我说,我来当这个户主,你觉得如何?”他的眼神真挚,看不出任何的玩笑意味。 只是这样的认真对涂千雪来说,只能算是惊吓。“等等!你明不明白当户主是什么意思?” 她被吓得往后一倒,忘了自己是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几乎就要摔了下去,但幸好袁熹明手脚很俐落,见状,双脚先稳稳地稳住凳子,大手再一勾一拉,她人就又坐回椅子上,只是回来的时候狠狠撞上他的胸膛,扯痛了他身上的伤口。 “我知道。”他是提议的人,自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涂千雪结巴着,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旁的心思,我只是暂时需要一个栖身之所,而你刚好也需要一个男人不是?”袁熹明认真的指了指自己,“我是个男人吧?” 涂千雪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被一个傻子给糊弄住,甚至还有一点慌乱心动的感觉……她难道比傻子更傻吗? 不对!这傻子刚刚还特地澄清,说他对她没有别的意思,这代表他怕她会有什么不轨之意吗? 涂千雪猛然站了起来,低头睥睨着他,“我知道你是个男人,但我也不是饥不择食的人,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的。” 袁熹明黑沉沉的眼眸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像是看穿她的虚张声势,以及背后所有的隐密心思。 “不是我,你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可以解决这一切的“男人”?”他特地在最后两个字加重语气。 涂千雪刚刚的气势瞬间被打落成一地的碎片,是啊,现在要找一个不计较她名声的男人只有一个,而且重点是,就算有别的男人,难道她要因为这该死的户籍而随便找一个嫁了?想想她就忍不住浑身发寒。 不过他……涂千雪认真的打量起他来,坐在长凳上的他,不能说是玉树临风,不过那一身长衫的确把他身上的冷酷气息减低了几分,而且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若是不说话,也算是一个俊朗公子。 “打量得如何?可堪配你一个村中姑娘的夫婿?” 听到这话,涂千雪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咬着牙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我是一个村姑又怎么了?你这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袁熹明反倒皱着眉看着她,“我会说话,我也不是傻子,我只是失去了过往记忆。” “那还真刚好,就只忘了自己姓啥名谁,也忘了自己是何处人,偏偏就记得什么该死的大金律例!”涂千雪一气之下,把自己最早的疑惑也给问出口了。 想想也知道不对劲,一个人连自己叫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够把一本大金律例给背得清清楚楚的吗? “竖子无知!大金律例于我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我没忘记该如何自理,自然就不会忘记大金律例的条条款款,明白了吗?” 涂千雪扯了扯嘴角,然后一个栗暴敲在他脑壳上,“懂你个大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第一句话在骂我,哼!”说完,她扭身就走。跟着一个傻子看星星,果然只能看出一肚子火。 只是走没几步,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看他还坐在那里,只是看的不是星星,而是她时,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袁书呆,就算掰,也要把你的名字给掰出来。总之,明儿个就去把我们家给立户了。” 袁熹明点点头,不知死活的回答,“涂姑娘这是个理智的决定,对我们两个人来说……” 话还没说完,里头飞出一本书,还有涂千雪冷冰冰的警告声,“再说废话,你今儿个就抱着书在外头睡了。” 袁熹明倏地起身,手脚飞快地接住书本,一边摇头晃脑地走进屋子里,“爱书乃是读书人该有的本分,岂可这样蹧践书籍?涂姑娘即使不是读书人,也该好好的爱书敬书……” “闭嘴!”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满天星辰跟着偷偷的笑了。 【第三章】 “你听说了吗?山脚下那涂家闺女嫁了个外地的读书人……” 这一句问话成了赵家村最近闲聊时的第一句话,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抱持着极大的兴趣,就连往常不怎么敢靠近的地方,也有许多人忍不住在那里探头,不少人都想看看,到底是哪一个不怕死的“外地人”,敢把涂千雪给娶进门。 第七章 不过村子就这么大,就算涂千雪之前带着人往偏僻小径走,但还是有人见过袁熹明的样子,而那少数见过两人的人,一下子就成了村子里的红人,几乎所有想知道第一手八卦的都会一再追问见到那两人的细节。 “那后生男人长得怎么样?听说是个读书人啊?那跟之前黄家的秀才郎相比,谁胜一筹?” “那人是哪里人?离咱们这有好一段路程吧?肯定不是咱们这的人!” 被围在中间的赵老婆子心里可得意了,听着周遭婆娘还有各家小媳妇儿的问话,得意的抬起手,示意她们静下,这才慢悠悠的说着,“我也是那天见过一面,不过没打招呼,但能肯定不是咱们这里的人。那人看起来身高六尺多,穿着一身秀才袍子,跟咱们这种在田里讨生活的人就是不一样,白净多了,跟戏台上演公子的小生差不多,身上还挂着玉呢,我想肯定也是个富贵人家……” 赵婆子说得口沫横飞,另一旁,自成一圈的男人们虽然也八卦,但一听到这些,心里除了好奇,其实也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跟戏台子上的公子哥一样,那不就跟抹了脂粉的娘儿们一样?那还是个男人吗?”刚下完田,正准备回家的赵大牛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 同时也在心里想着,不就是一个靠那小寡妇吃饭的小白脸吗?也不知道村民是哪根筋不对,整天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一旁,一名个子较为矮小的男人搭着赵大牛的肩,“大牛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村子,除了黄家那个短命的有考上秀才,赵家村……不对,就这整个镇子,也没见过象样的读书人啊,听赵婶子说了,人家不只是秀才,还是举人呢,知道举人是啥吧?那可是只差一步就跟状元郎差不多的东西了,那说出口的话就是不一样!” 赵大牛听了,冷哼一声,“还能怎么不一样?难道读书人放的屁是香的,说出来的话能够当饭吃?” “的确不行。” 赵大牛没仔细看是谁说话,只当有人附和自己的话,更加得意地发表自己的言论。 “还有啊,什么状元郎,这天下才几个状元郎?能够这么刚好落到咱们这破村子来?不说别的,你相信一个状元郎会娶咱们村里八字硬得能克死人的小寡妇?除非那个状元郎的脑子给门夹了!” “这位兄台言之有理。”又是同样一个声音在附和,不过赵大牛这次终于回过神来了。 他左右瞧了瞧,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全都错愕地盯着他的身后,就连那些娘子军的声音也全都停了,他倏地回头看去,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就站在自己后头,而且两个人站在一起,他居然是需要仰头的那一个。 赵大牛在赵家村里就是人高马大的代表,第一次看人居然要仰头看,心里头别扭不说,又想起刚刚就是这个男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听他说话,没好气地道:“这不声不响地偷听人说话,算什么男人!” 袁熹明扫了赵大牛一眼,不咸不淡的回道:“我是不是男人,我娘子知道就行。” 一听这话,赵大牛顿时语噎,但身边围绕着的男人们全都哄堂大笑,也跟着调侃起来。 “就是啊大牛,人家是不是男人,人家屋里人知道就行了,你管这么多干么?” “唉,大牛哥想媳妇儿了呗。” 袁熹明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说出一句话,就让他意外打入村民的圈子里,这样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些日子他一边养伤,一边推断出这一家妇孺过的是什么样生活后,认为这样自我隔绝于村子外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身为一个目前不会被村民排斥的户主,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要站出来,跟村子里的人打好关系。 他主动忽略自己提出这个建议时,涂千雪的嗤之以鼻还有不以为然,也自动遗忘两个人说好,这桩婚事是假的,大家还是各睡各的屋子,只是在衙门登记的那一张户籍文书做了改动而已。 不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村子里的其它男人就围了上来,带着好奇问着,“你叫做什么名字?打哪来的?” 袁熹明想起自己那张被血水泡得几乎成了废纸一张的路引,丝毫不带愧疚,直接说了句京城,至于名字则是随口取来。 “袁二,家里人都这么喊的。” 村里的乡亲一听他的名字没有文诌诌的感觉,反而和大伙差不多,更觉得他也是普通人,对他说话也就更热络了。 袁熹明的脸还是硬邦邦的,看起来也不近人情,但他读书人的身分,再加上他偶尔的回话,很自然的让村民忽略掉了,不过一下子,吱吱喳喳的村民在他身边围成一大圈,就是一些婆娘也都仗着自己年纪大,敢跟男人挤在一起,为得就是想多打探些消息。 不说别的,就是帮自家闺女或亲戚打听打听袁二家里还有没有其它长进的弟兄,否则赵家村周围的十村八乡,哪里见过这样相貌周正、风度翩翩的儿郎啊。 这厢热热闹闹说个不停,不时还会传出哈哈大笑声,可在另外一头,一个长脸、脸上长着麻子的男人阴沉的看着气氛热络的众人,只觉得心中火气越来越旺,眼里的恶意也越来越浓烈。 那恶意强烈的让袁熹明敏感的回头看去,只是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普通男人的背影。他转过头,继续和村民闲聊,心里却有越来越浓的不安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一样…… 镇上的赵家酒铺里,一个长着麻子的男人在铺子外头逛来逛去,里头的小工看了也不赶人,只是找了一个空闲的伙计,让他往后头去喊自家掌柜的。 赵富贵一看到铺子外头的人,眉头就是一皱,看街上人来人往的,也不走出铺子,而是朝那人招了招手,背着手,把人往铺子后头带去。 “我不是让你没事别往铺子来找我吗?说吧,今儿个又是什么事?”赵富贵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间也带着不耐烦。 问他为什么会不耐烦?任谁有一个整天好吃懒做,只会替他惹麻烦的小舅子,就是圣人也得抓狂。 赵富贵的口气已经明白的表示自己的不悦,但那麻子脸的男人却好像没感觉,搓着手,脸上带着讨好,嗓音略尖的问着,“姊夫,我这不是有急事嘛。” “急?你有什么事好急的?”赵富贵没好气地睨了眼前人一眼,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行了,黄禄子,有什么事就说,要是我能够解决的,我看在你姊姊的分上就帮你给办了,拐弯抹角对我来说没有用。” 黄禄子一听,手搓得更急了,脸上也带出一点问询之色,“姊夫,上回你不是说过那小寡妇的事吗?我就想问问那事怎么样了。” 虽是拐着弯问话,但赵富贵看人准确,更别说他已经替这小舅子擦了这么多年的屁股,这话真正问的是什么,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他呸了小舅子一脸,恨不得他那装草的脑子清醒一点,“还小寡妇!你罩子给我放亮点,别以为你谁都能动。那小寡妇现在有一个至少是举人的读书人撑着,原本的女户撤销后也立了一般的良籍户口,你别奢想了,要不小心吃了牢饭,我也没办法。” 黄禄子一开始被赵富贵那一声骂给吓了一跳,但很快地就又腆着脸靠了过去,“姊夫姊夫,我这回是真心想定下来的,那小寡妇我看很久了,就是想找个机会请家里人帮我提亲,谁知道……” “早知道那又干什么去了?”赵富贵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笑着看他,“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黄禄子,你那一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吗?说什么看了很久了,是盯着人很久,没找着机会下手吧!” 不是赵富贵瞧不起自家小舅子,就黄禄子这样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人,也是少有了。 其实这黄禄子不学好也就罢了,前阵子还祸害到良家女子上头,要不是那女子家里穷得响叮当,他才能用一点银两和势力,将这事情给压下来,结果这才安分多久,这回又盯上涂家小寡妇了! 他要是能早点知道他小舅子就是这种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当初也不会听信自家婆娘的话,把小舅子从黄家村接过来,放在自个家里让自家老父给看着,只是没把这人给看好,反而让他把心思动到不该动的人身上了。 第八章 “没、没,我就是瞧着人不错……”黄禄子缩了缩身子,连半点身为男人的气概也没有。 而赵富贵对于这样一个狗皮膏药没有多加纠缠的兴趣,只恶狠狠地看着他,撂下话来警告。 “我告诉你,你最好少动什么歪心思!不说那家男人我到现在还摸不清来历,但从京城来的又有功名,肯定不是你一个混混能够招惹的,更别说那小寡妇手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你要是把人给我弄死了,我肯定也一刀子结果了你!”赵富贵狠话说在前头,眼里的杀气也不是做假的。 见状,黄禄子又把自个的身子缩了缩,一脸也不敢小瞧了他说的话。 他也知道他这姊夫的一点事,别看他只是一个村的里正,这些年要不是有点手段、做人也狠,手上沾过人命,要不然也不可能用那些不怎么样的酒,把酒铺开得财如流水般,因此这些年,他什么人都不怕,就怕这个姊夫。 不过比起那个男人,他也听出来了,他姊夫显然把那个小寡妇看得更重要些,难道那个小寡妇还有什么来头不成? “姊夫,那小寡妇又是什么来头?我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运气好,之前在山上采了根人参,后来卖了钱,这些年就做点缝缝补补的过日子而已吗?” “打听得倒挺仔细,不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随便一根棒槌叫做人参就值钱,她手上那根山参就是骗骗普通人的,能够卖到十两就不错了。至于做绣活,你瞧过这十里八乡的女人哪个做绣活做出朵花来了? “更别提她一个寡妇先是搭那间砖房,后来又收养了两个孩子,那日子过得比谁都舒服,三不五时就上镇里买粮食,那秤的都是白米不是杂粮谷子,冬日穿的都是新棉花,就连两个孩子也是,衣裳连半个补丁都没有,这会是一个小寡妇能过上的好日子?” 赵富贵想着自己调查来的消息,更加肯定涂千雪手中的药酒肯定值钱,“她手上值钱的是药酒,要不是之前王老财不小心跟我说溜了嘴,我还不知道有这种好东西。说是酒,但喝着却养人,男人女人都能喝,这东西可不一般,她给一小坛子就要收五两银,光王老财那儿就砸了不只二十两,更别提这镇上是不是还有其它买家了。” 黄禄子一听见一小坛子五两银的酒就已经震惊得不行了,更别提后来的二十两银子,简直就像在听说书一样。 他也知道,有钱人家不会把这五两银放在眼里,但在这样的小村子里,五两银是多少人赚了一年也存不下来的数目,她却这么轻轻松松入手,如何让人不惊诗? 更别说卖出这坛酒的居然是一个被排挤的小寡妇了。 黄禄子本来就对看起来清冷的涂千雪有几分意思,这时候听见她不只有貌,身家也挺厚的,心里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瞬间就像是野草一般,见风就长,让他满心都是那宅子里的可人儿。 赵富贵自认已经把话给说清楚了,看着小舅子那懦弱的样子,尽管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话给听进去了,但起码震慑的效果达到了。 他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几两碎银子扔到小舅子手上,“省着点花用,别又全拿去赌了,安生的在赵家村待上一阵子,等你之前那事的锋头过了,你就回村子里去,找个人好好安生过日子。聘礼、屋子也不用担心,你姊姊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就是光着身子回去,也能够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黄禄子点点头,没敢再看赵富贵一眼,又唯唯诺诺的听了几句吩咐后,就揣着那几两银子出了酒铺。 他也不知道自个是怎么回到赵家村的,看到赵三爷也没话说,一股脑的就钻进自己屋里,躺在床上,想的都是赵富贵刚刚说的话,还有之前偶然看见的涂千雪的妖娆身影,越想,身子越是火热…… 直到月上梢头,万籁倶寂的时候,他粗喘着气,揣着身上的银两,忍不住露出一口黄牙嘿嘿笑着。 有男人了又如何?这样的女人最好拿捏,若是能得逞,说不定以后那小寡妇的银两都得归他,他也不必像龟孙子一样,上镇里一趟才摸到这几钱碎银,让人当打赏乞丐一样的施舍。再说了,那什么药酒方子,他若是能攒在手上,说不定连赵富贵也得对他低头。 黄禄子脑子里不断浮想连翩,最后索性翻下床,蹑手蹑脚地往屋子外走去,他带着隐晦的恶意,远远看着山脚的方向,也不管夜里透着的丝丝凉气,搓着手,往村子外头的一片黑暗中走去。 要是能捞上一笔,他就发了。到时候谁还理会赵富贵那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呢,就这一笔,要是成功了,那就是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他黄禄子孬了一辈子,这次也该活得像个男人了! 夜里,涂千雪看着某个男人前前后后的,不知道张罗些什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领着两个孩子站在屋外,等了好一会后才终于耐着性子问出口。 “你这是在做什么?倒腾了半天也不让人进屋子,两个孩子还没洗漱呢,你要折腾也换个时间折腾吧!” 涂天儿是个早慧的男孩,牵着妹妹,成熟的说着,“娘,其实我们可以先去浴房洗,一点也不耽搁的。” 涂千雪一时语噎,她自己给急忘了,家里屋子改造的时候,按照她自个的意思,还专门盖了一间浴室,所以任凭他在卧房里怎么折腾,对两个孩子来说都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很难对着两个孩子说出实话。 她想要进屋子里,又不想让那男人看见的原因是——她的亲戚到访了。 俗称的大姨妈,就在刚刚吃饭的时候,打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招呼,她虽然急忙去茅房简单处理了一下,但刚刚开始她有血如泉涌的感觉,想要进屋子拿她准备好的生理用品时,她却不好意思进去了。 刚刚吃完晚饭后,袁熹明就提早钻进屋里,不知道在做什么,让她现在非常想把那个傻书呆抓出来痛打一顿。 一般人如果有三急,那女人肯定得再加上一急,就是那个来了也不能忍,肯定要赶紧处理清爽才能松口气,偏偏袁熹明还拖拖拉拉的,让她实在是急得都快要冒火了。 好不容易袁熹明终于弄好出来了,涂千雪还没张口骂人,两个孩子就已经兴高采烈的过去,牵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问了起来。 “袁叔,你说的人生一大乐事是什么啊?”涂天儿这些日子正读到人生四大喜,所以对于这方面的东西都很关注,小脸上全是满满的求知欲。 而涂露儿年纪还小,个性也是蠢萌蠢萌的,倒是没有哥哥关心的东西多,但也牵着袁熹明的手,乐呵呵的笑着。 袁熹明没有因为涂天儿是个小孩就不理会他,而是认真地看着他道:“这要卖个关子,重点就在屋子里头。走,跟袁叔一起进去看看。” 涂千雪见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牵着两个孩子进了屋子,忍不住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一进屋子,袁熹明就让大伙坐在床上,涂千雪虽然觉得臀下有些别扭,但刚刚已经临时用一块抹布垫在身下,不会弄脏床铺,她便僵硬着身体,浅浅的坐在床缘了。 两个孩子倒是乖乖地坐好,看着袁熹明从偏间端出一个又一个煤炭盆,放在床底下。 他笑得挺乐的,深深觉得这是自己的自信之作,“村子里的人说,这人生最乐事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就想,炕头是北方的东西,南方这里只睡床,要热炕头,就是在屋子里点炭盆,而且这床大,一盆肯定不够,我这才多花了点时间,点了好几盆,然后我们一起坐在床上,肯定很乐!” 两个孩子咯咯直笑,觉得床底下热烘烘的很有趣,一直想探头去看,只是让袁熹明给拦了,随后他进偏间又端了两个火盆过来。 就见一大两小似乎都在享受着夏天里的不同体验,点着炭盆在屋子里玩,只有涂千雪本来就已经不舒服了,屋子里还因为点了炭盆变得无比闷热,身子上湿黏一片,让她快要爆发了。 涂千雪攒紧拳头,忍住在孩子面前怒吼的情绪,猛地站了起来,感觉到自己臀下肯定是一片狼藉了,厉声道:“如果我原本还怀疑你是装傻、装失忆的话,那我现在什么怀疑都没有了!” 第九章 一个正常人会因为村民们说的那些浑话就这样乱搞吗?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的脑子到底有没有思考过?在原本就有点闷热的南方,屋里放了这么多个炭盆,简直就像一个大烤炉,而他们几个傻瓜就是在里面被供烤的人肉串。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傻子。”袁熹明非常得意的说着。 涂千雪满头大汗,冷冷瞪了他一眼,直接拉出一个小柜子,在一大两小面前拿出自己的生理用品,再把小柜子推回原位,用别扭的姿势走出屋子。 临出屋子前,她回头看着那个还傻气的站在火盆边,结果也闹得满头大汗的男人。“对了,在我回来前,把这些炭盆都给灭了,然后弄出屋子。等我回来后,要是再看见有不该出现在屋子里的东西,相信我,你今天会遇见另外一个人生四大喜。” “什么喜?”袁熹明不知道自己哪里还有什么人生四大喜,抬头看了她娇艳如火的脸颊后,他像是突然顿悟了一样,脸颊也微微泛红,“这洞房花烛我也是不怎么急的……” 涂千雪知道他想歪了,呵呵冷笑两声,“没错,你想对了!你要是没弄干净,等等你就跟外头的蚊子一起来个洞房花烛夜吧!”他还想进屋里,作梦! 话一说完,涂千雪扭头就走,袁熹明沉默无言地站在那,然后回头看着两个也被吓住的孩子,轻问:“真的不好吗?本朝医经有说,发汗排毒也有奇效……” 涂天儿严肃的点点头,站在床上拍了拍他的手,“袁叔,可是我娘最不爱流汗了。” 涂露儿也露着牙齿浅笑,同样拍了拍他,“流汗,讨厌。” 袁熹明一听,重新端起炭盆子往屋外走去,边走还忍不住喃喃道:“难不成村里的闲汉是骗我的不成?要不然怎么说炕头热了,老婆孩子就会高兴?若是错的,那什么观音坐莲或老汉推车,也定是糊弄我的……” 他自认为自己说的挺小声了,却不知道两个孩子皆是聪敏的,把他嘴里的唠叨一字不落的全都听了进去。 涂露儿转头看着自家哥哥,难得口齿清晰地问:“什么是老汉推车?” 涂天儿一脸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我想大约是有人想请袁叔帮忙推车吧!只是咱们家没车,可能得先问问娘。” 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没人知晓,不过袁熹明好不容易清除屋子里的炭盆,以为自己晚上能进屋子里睡觉时,却让刚从茅厕回来的涂千雪红着脸,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臭流氓!让你乱教小孩什么老汉推车,喜欢推车的话,你跟着外头的蚊子一起推吧!” 袁熹明非常无辜的看着被关起来的两扇屋门,满脸的茫然,“我什么都没说啊,唉……” 【第四章】 涂千雪和袁熹明虽然有很多吵吵闹闹的时候,但整体来说,屋子里热闹多了,涂千雪也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些,虽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这个傻书呆带来的,但她却对于未来的生活多了一点奢想。 她知道两人不过是假夫妻,她连袁书呆真正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更糟糕的是,她也不清楚他家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甚至带着孩子在等着他。 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说这样的生活是真实的,就算只能再多一天、一年甚至是一秒也好。 只是有时候,老天爷总是喜欢逆着人的愿望走,涂千雪所希望的平凡,就在某一个晚上,被一场意外给打破。 如往常一样的夜里,涂千雪正想把门给闩好,准备回房休息时,却发现屋外有些不同往常的动静,就在屋外边上一个小窄坡的地方,似乎正冒着烟。 要是其它的事情,涂千雪也就罢了,大晚上的,又不是现代有路灯存作,外如除了月光和自己提着灯笼的烛光外,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只是附近就她这么一户,若是真的不小心走了水,屋子首当其冲是不用说的,到时她来不来得及找到人来救火才是一个大问题,所以她朝屋里的涂天儿、涂露儿吩咐一声后,就提着灯笼往外去查看了。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对于这里的地形,涂千雪不能说闭着眼都能走,但哪里有高低起伏,多少还是清楚的。 她脚程不慢,一下子就到了刚刚起烟的地方,就见地上有干树枝被点燃过的余烬,她皱着眉,想着该不会是哪家孩子跑来这里捣蛋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后面将她往后拖,她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嘴也让人给捂上了。 涂千雪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抬着腿拚命地想挣扎,却发现不是只有一个拖着她的男人而已,旁边还有两个男人扯着她的衣裳。 “黄禄子,没想到你这就忍不住了!不是说有什么好东西要哥俩帮着搬吗?” “知道了,先让我完事,等等就搬!”男人们猥琐的对话让涂千雪知道这是有预谋的陷阱,她被拉到边上的小树林里,正准备摸出自己荷包里的小刀时,一个让人心安的声音忽然响起。 “放开她!” 那两个男人咭咭笑着,似乎不把来人放在眼里,想着对方就是一个读书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功夫,他们两个一下子就能够把人给解决了。 只是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涂千雪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时,把荷包里的小刀给摸出来了,没想到竟看到让所有人全都震惊的一幕。 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竟变成了一头野兽! 站在她身前的两个男人还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就被扑倒了,刚刚还能发出笑声的脖子上,多了两个被咬开的血洞,两个男人捂着脖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只是再挣扎也是徒劳,最后不甘的断了气。 “妖怪!” 当血腥味浓厚的充满整个鼻翼,刚刚从背后捂住她嘴巴的人当即尖叫了一声,直接松开手,把她往前一推,人也跑了。 涂千雪猛地往前一扑,差一点就嗑到地上,随后感到一阵风急掠而过,她急急抬头,只看见一个庞大的黑影,然后是男人的惨呼声,四周很快就归于寂静。 夜色深沉,涂千雪缓缓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捡起不知道是谁的灯笼,慢慢地往声音消失处走去,缓行几步后,就见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人尸体躺在地上,而旁边……一只体型巨大的野兽就在那。 只看了那么一眼,她的瞳孔就因为震惊的情绪而微微放大,红唇轻颤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只野兽上的绷带,她记得是她早上绑在袁书呆身上的。所以说,刚刚那场人兽变身秀是真实的! 柯南道尔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那么剩下来的,不管多么离奇、难以置信,也必然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所以,她不只穿越到一个架空的时代,甚至还是一个有点魔幻的世界?要不然,要如何解释她能够看见一个人变成一只狗……等等,还是一头狼呢? 涂千雪觉得自己可能受到太大的刺激,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考虑是狼还是狗的问题。 那四脚伏地的野兽眼里先是满溢着凶残的血色,当血色褪尽后,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他左右张望,最后对上涂千雪也正好望过来的眼睛,他的瞳孔瞬间缩小,整个身体绷得紧紧的,害怕的往后了退两步,一颗心悬得老高。 袁熹明这时候已经回复了神智,他看着地上的男人尸体,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居然在她面前变身了?! 她现在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想他为什么会从人变成兽身?他是不是一个怪物? 她是不是觉得他很可怕?是不是正在想着,该怎么离他远远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以为成为兽身之后便再无人类情绪的他,头一次觉得心痛难耐。 变身后,脑子暂时失去的记忆也在一瞬间全都回来了,从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远离京城,还有被放在心中的人背叛,再来是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最后,记忆里是看到三个该死的男人居然想对她做出那下流之事! 看到她让人抓住,身上的衣裳凌乱,即使没有看见她的脸,也足够让他情绪瞬间起伏,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兽,毫不意外的直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用尖牙撕碎这些该死的东西。 第十章 太多的东西一下子冲进脑海里,但他眼里似乎只有冯玳贞那惊恐而厌恶的眼神在眼前环绕,而那一幕,跟现在如此类似。他狼狈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眼里的恐慌退去后,是不是也全变成了惊恐和厌恶。 这样一个非人非兽的生物,果然是正常人所不能容的吧?即使他是因为受了诅咒才会变得如此,但…… 顿觉心中一片悲凉,他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些什么,但或许是这段日子里的欢乐让他有了遗憾,因为这段山村生活,愉悦的让人足以忘记那些不堪的回忆,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的思绪突然中断,因为他所有的“以为”都没有出现,涂千雪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面无表情地朝他走来。 “你……是狼还是狗?”涂千雪的小脸严肃的很,彷佛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袁熹明的脑子一片的空白,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变身后,脸上还能够出现呆滞的表情。 他的呆滞沉默让涂千雪沉吟了一会,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虽然她拍的角度感觉比较像抬手摸了摸,但这也足够让袁熹明的身体再次僵硬。 “是狼的话嗷一声,是狗的话汪一声。”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一个奇妙的气氛中。 涂千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堆的死人面前,还能够执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她想,她大约是受到太大的刺激了,能够保持不尖叫、不晕倒就已经很不错了,因此就算开始胡说八道,似乎也能够理解。 一人一狼在夜风中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涂千雪抵挡不住山间夜色的寒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 “把我刚刚说的话都忘了,我们得赶紧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涂千雪脑子一冷静下来,很快就针对现况做出了分析。 倒是袁熹明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质疑,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掩饰刚刚愚蠢的言行,才会这么急着转移话题,他毫不掩饰的神情让涂千雪瞧出来了,在她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后,继续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个大男人突然死在她的屋子外头,要是没有一个好的解释,不说赵家村的人会不会有什么想法,最起码县衙一定会有人来调查的,届时真要査出什么东西来,那就麻烦大了。 而且她克死人的传言肯定又要甚嚣尘上,到时候村里人要是真下定决心,准备将他们一家子给赶出去的话,那可怎么办? 涂千雪非常自然地把这头……放大版的狗列进自家当中,不管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只要她知道这是袁书呆,而他也永远不会伤害她,这样就够了。 “要不然我们……喂!你这是怎么了?”话说到一半,涂千雪就注意到他的身体开始摇摇晃晃,忍不住心慌的问着。 袁熹明很想说让她别忙了,一切都有他在,可是变身的后遗症开始出来了,他的眼前逐渐被黑暗给吞没,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间说不出来,他慢慢地倒在地上,意识也全都被卷进黑暗当中。 山风呼呼的吹,涂千雪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看着那只狗倒地后又慢慢的变回了人身,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稍稍平复下心情后,才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呼,还好只是晕过去了,不过……” 涂千雪对于眼前这个只绑了绷带的男人,感觉脸颊有些热辣辣的,清了清喉咙后,她把自己身上的外裳往他身上随意地绑了下,往周遭看了看,咬着牙,弯身把他给撑了起来。 她几乎是拖着脚步走路,一步步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抱怨道:“第二次了……呼呼……别人都是英雄救美后来个公主抱,我被英雄救美后,还要自己扛着英雄回家……” 好不容易把人给扛回屋子里,两个孩子倒是好吃好睡的心宽性子,外头的动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睡眠。 涂千雪松了口气,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她也不打算换了,只把刚刚随便绑在袁熹明身上的外裳解下来,拚命地忽略自己衣裳上的体温来自何处,重新套上外裳,拎着灯笼准备再次出门。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着睡得正沉的男人,忍不住失笑,摇着头道:“自从捡了这个书呆子后,我的生活好像离种田文越来越远了……” 赵家村已经许久没有出过什么事了,没想到这一出事就是大事。后山上有猛兽的消息一下子就在村子里炸了锅,甚至还惊动官府来查案,只不过除了拉走黄禄子和两个黄家村混混的尸体外,找不到其它的痕迹,倒是黄家人闹了几回,说要召集人手上山除害却没弄出什么后续,这件事情也就逐渐淡了下去。 不过那都是属于村子的热闹,对于涂千雪一家子来说,除了一大早要应付官府的衙差进行例行询问,自己还要装成被吓坏的小妇人以外,后面的纷纷扰扰都与他们无关。 起码在早上热闹的人群散去后,他们的宅子里看起来还是一片的宁静和平。 袁熹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头已经高挂天空,他平静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有着淡淡的饭菜香味,窗外还可以听见两个孩子围着家里的鸡鸭玩闹,偶尔还有女子的提醒声,让孩子们别玩得太过头了,平静得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他唇角微微一勾,难得赖在床上不起,就是想要享受最后这一点宁静和温暖。 虽然他没听见涂千雪要赶他走的话,但想来是因为他晕了过去,她不好就这么将他放在外头,才把他弄进屋里躺着,只要等他醒来,这样的平静肯定就和他无缘了。 他不怪她,应该说她已经比冯玳贞好多了,见到他变身后,冯玳贞匆忙逃走不说,甚至带着他费尽心力搜集的证据投奔了兰育成。 他曾经把那人当成自己的红颜知己,认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任何的困难都能够克服,可惜的是,她用现实狠狠的打了他的天真一巴掌。 她让他明白,有些时候,那些情爱抵不过现实的考验;有些感情,只能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 袁熹明没注意到,再次想起冯玳贞,他不再是心碎神伤的难以自拔,而是带着一种被伤害过的遗憾。 心中被背叛的疼痛仍然存在,但对于那个给予伤害的人,却已经逐渐开始淡忘。 他胡思乱想了很多,最后想起自己这段日子失了行踪,京城里也不知道如何了,当初那黑衣人刺伤他肯定不是意外,这桩桩件件似乎都预告着和兰育成有所牵连,偏偏这时候他却因为上回参奏兰育成的资料被外泄,导致参奏不成,反得了一个在家反省的结果。 短时间内,他要再找齐能够扳倒兰育成的东西可没那么简单,只是京城里的事情虽然也重要,但昨晚那三个男人让他有些放不下心。 “怎么醒来还不起床?”涂千雪捧着新晒好的衣裳从屋子外头走了进来,看到他睁着眼睛,皱着眉头躺在床上发呆,有些讶异的问。 这个袁书呆不是最爱看书的吗?平日里只要有一点时间,都要把屋子里的书拿出来翻过来倒过去的看,怎么今天像是换了性子了? 袁熹明坐起身,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脸,见到她脸色自然的很,反而有些发愣,难道她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你……昨晚……”他有些艰涩的开口,心中忐忑不安。 涂千雪瞄了他一眼,看两个孩子还在院子里玩耍,这才坐了下来,打算针对这件事情好好地和他讨论一番。 “我正好也要说昨晚的事情。”涂千雪板着脸,一脸的严肃,“昨天你咬死的那三个人都是外村的,但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个是赵富贵的小舅子!我们和赵富贵本来就有仇恨在,这下子只怕仇恨结得更深了。” 涂千雪也是一早官差过来问话时,听人说起才知道的,她本来还以为要打听消息会挺困难的,没想到赵家村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事情了,更别提其中一个死者还是暂借住在赵里正家的亲戚,就算涂千雪不特地打听,光左听一耳朵,右听一嘴巴,大概也能把昨天晚上那些人的消息给拼凑得差不多了。 他先是抿了抿唇,双眼对上坐在对面的涂千雪,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除了这些就没别的想法?” 第十一章 “还有什么想法?”涂千雪觉得这大概就是目前最重要的了。 “我昨晚变成狼的事,”每说一个字,他似乎都能够尝到嘴里的苦涩,“我昨晚看到你被三个男人抓住,一时太过激动,以至于压不住诅咒,这才……你别怕!我今儿个就走,不会给你多添麻烦!” “我什么时候说你给我添麻烦了?”涂千雪盯着他,淡淡地反问着。 “你难道不怕我?我昨晚可是……”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令他不由扬高了声音。 涂千雪挥手打断他的话,无比认真的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变身秀的话,我确实还记着!但是你记住,像我这么心胸宽大的人不多了,你可别又傻傻地在外面提,小心被绑在柱子上烧死。” 涂千雪想起自己刚穿越的时候,虽然听得懂话,但什么都不敢多说,就怕自己一个没说好,弄错了什么,下场会很凄惨。所以看他一个书呆子,傻傻地不懂得替自己遮掩秘密,她这过来人就忍不住想要多提点他一下。 袁熹明先是一愣,然后觉得这话题的走向好像不大对。她不是应该害怕他会变成一头野兽,还可能会伤害她吗?怎么现在反了过来,换成她叮咛他别把这件事情给泄漏出去? “我是说,你一点也不害怕吗?我可是从人变成了一头狼!” 涂千雪看着他低下了那个习惯仰角一些些的头颅,忍不住轻轻的往他头上拍了拍。“我不怕。” 她双手下滑,捧着他的脸,看着那双向来自信的眼里有着微微的脆弱,她忍不住做出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 她轻吻上了他的眼,双颊有些泛红,又重新说了一遍,“我不怕!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就如同昨晚一样,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但从头到尾,都只是对那些伤害她的人下手。 他抓住她的手,两个人忽然贴近,彼此的气息交缠着,让两人相望的眼里都看到对方微微泛红的脸庞。 “你是真的不在意?”袁熹明从来没有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即使以前和冯玳贞一起花前月下的时候,也没有如今这般激动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涂千雪觉得他们之间的温度升得有点高,她晈着唇,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攒得紧紧的,怎么也抽不回来,忍不住也羞涩了起来。 “不在意又怎么样?你快点放手!”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口一样,想起刚刚做出突破尺度的事情,觉得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才会突然身体比脑子动得还要快。 “不放!”他怎么还会放手? 袁熹明的眼亮得像是天上的太阳,热烈得几乎要将眼前的涂千雪融化成一滩春水。 他刚刚心里有多落寞,现在就有多喜悦。抓着她不算细腻的手,他却觉得比当初金榜题名的瞬间还要高兴一万倍。 “快放手,袁书呆。你开始得寸进尺了啊!”涂千雪被他热烈的眼神给羞得不行,忍不住板起了脸,没好气的道:“别忘了,我们当初说好只当假夫妻的!”她完全忘了自己刚刚可是做了比他更过分的事情。 当她把两人当初约好的事情拿出来说嘴时,袁熹明就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一样,发热的脑子也冷了下来。 “是、是我唐突了。”他顿了顿,眼神略微黯淡。 涂千雪看他这副样子,也觉得自己刚刚说得太过分了,咬着唇想要道歉却又觉得古怪,便随口吩咐了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跑出了屋子。 “你……新衣服在桌上,自个换了就出来吃中饭吧,其它的事,我们有空再接着说!” 她跑得匆忙,因此没见到那个她以为被伤了心的男人,其实正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 他笑容里有着淡淡的誓在必得,和一点点的小算计。要是让京城里最熟悉他的两个男人见了,马上就能猜出来他肯定是认准了什么目标,打算要下手了。 袁熹明拿起被太阳晒过,带着天然温暖香气的衣裳,手指轻抚着柔软的布料,嘴里低喃着,“是啊,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让她有机会认为两人是假夫妻了! 就算她再怎么跑,他也不想放手了,他要的不只是假夫妻,而是两个人成为再也无法被拆开的真夫妻。 分享了最重要的秘密后,涂千雪与袁熹明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只不过袁熹明对此并不满足。因为这就像涂千雪为两个人划开的距离一样,两个人还是分房睡,甚至没有更亲密的发展,一切就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之前她那个冲动落下的吻,让他不断在梦中回想起那抹温度,或许他也会觉得当时的一切都只是他的美好想象。 袁熹明很明确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当他知道自己对涂千雪再也无法放手后,他就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变成行动,卖力地想讨好涂千雪,以求让假夫妻变成真夫妻。 想到自己回京之日,可以夫妻双手把家还,他就忍不住有将嘴角往上拉起的冲他还在幻想着,旁边正磨着黄豆做豆桨的母子三人看向他,一边还小声的说着话。 “娘,袁叔又在发愣了。”最近又学会很多词汇的涂露儿,最爱的是告状这件事,一看到所有入都在忙,结果只有袁熹明一个人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上就通报给涂千雪。 涂千雪看着那个拿着勺子,却忘记往石磨里加水的男人,除了一脸无言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最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不是忽然傻笑,就是站在某一处发起呆来,还老是对她吟一些酸诗,让她非常合理的怀疑,那个变身什么的会影响智商,要不然怎么一次变身后,这个书呆看起来比以前更呆了? 她叹了口气,把两个说是帮忙,但实际上就是添乱的孩子赶出院子,让他们自己玩去,这才板着脸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怎么站着也能够发愣?要是没睡好,就回屋里再睡一会,我自己忙就是了。” 袁熹明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走神了,手里的勺子早就没有水,眼里闪过一抹尴尬,沉默着不说话。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真累了,快去休息!要不然跟两个孩子玩一会也好,就是别再看书了!我就不明白了,屋子里就那四五本书,你天天看,内容也是一样,怎么还能够看了一遍又一遍,难道多看几次就能够把那些书看出一朵花来?”涂千雪看着桶子里的豆浆也差不多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叨念着他。 给他书呆的封号一点也不委屈他,明明她屋里就那几本书,他整天捧在手上,也不像是装样子,是真的认认真真的在读书,有时候一本书都已经看第二遍了,还能够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袁熹明听她一提到书那不以为然的模样,马上用最经典的两句话来澄清他对书的热爱。 涂千雪啧了声,知道跟这书呆说啥都没用,于是又转了一个话题,“你上回说那黄禄子的事情还没说完呢,后来怎么样了?” 要说这段日子来,涂千雪真正觉得家里有一个男人的好处就在这里了,上回屋子外头死了三个逃了一个,外人不知道,自然都以为是山上下来的野兽做的,但是他们比谁都清楚,那些人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要是早先,她一个小寡妇去打听,消息肯定也是不齐全的,但现在有了袁熹明,他一个说话有分量的读书人,在外面行走也方便,很快就打听出一二来了。 话说逃的那一个,还是那天袁熹明先在屋后打晕的,本来想找到人后回来再问问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没想到后来发生变成狼的事,等想起那个人的存在时,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幸好袁熹明前几天去镇上打听消息时逮到了人,威逼利诱好一通,这才让那人老实招了,居然又是涂千雪手中的药酒给召来的祸。 涂千雪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拿出药酒来的时候,她就有些担心,毕竟拿出一个从来都没有的东西,有时候得到的不只是暴利,伴随而来的也有高风险。 只是当初她穿越过来后出了那一连串的事情,一个半大姑娘家住在一个几乎连挡风遮雨都不成的小草屋里头,除了那些愚昧的村民外,还要应付像黄禄子这样心怀不轨的人,除了用这种最快来钱,保证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的法子外,她也没其他的办法了。 第十二章 但幸好涂千雪也知道,药酒这种东西她虽然能够拿出来,却不可能做多,毕竟跟药扯上了关系,她一个没什么人脉的山村小寡妇,要是太显眼了反倒不好,所以只做了小量,在镇子上的大户人家流传。 她总共只做了两种,一种是女人喝来补身子的,一种则是男人用的,只是若真有心要算计,就算她再怎么低调都没用,这是她经过此次事件后得到的教训。 一谈到正事,袁熹明也正了脸色,“那人说过了,黄禄子应该是听了他姊夫赵富贵提过,知道这药酒的利益大,这才回去黄家村,喊了以前交好的几个混混,打算大干一票。至于这背后还有没有其它的人指使就不知道了。” 若没有之前赵富贵上门逼买药酒方子,这话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但有了之前的事情,再听那人所招认的话,不管是袁熹明还是涂千雪,自然都想到一处去。 这件事情跟赵富贵肯定脱不了关系! “我想不通的是,不过就一个药酒方子,怎么就这么让人不依不挠了?”涂千雪觉得这才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要说药酒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刚出现的东西,让人挺稀罕的,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商人重利,自然是看中了其中有利可图的地方。”袁熹明淡淡的道,看似解释了一切,但实际上他自己也觉得怪异。 因为这事情牵涉赵富贵,所以前几日上镇上的时候,他还特地打探留心赵富贵的酒铺,没想到真让他发现许多的不对劲。 赵富贵的酒铺跟许多小酒铺子差不多,都是从外面的酒坊进酒,然后自己勾兑了一番再卖出去的。 就一般看来没什么不对,毕竟在这种小地方,老百姓有时候也就只是想尝个味,酒被兑了水,只要不是太夸张,自然都有人买单的。但,也是碰巧了,他看到赵家酒铺一辆往外地出货的马车,那分量几乎就是赵家酒铺进一个月的酒的量。 以这个来推断的话,除非赵富贵把酒勾兑得跟白开水一样,只剩下一点的酒味,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光一张单子的分量,就把进酒和出酒的量给打平了。 但他也让人买点赵家酒铺的酒来试试看味道,里头的酒味虽说不浓,但也绝对不是只带了点酒味的白水,代表这兑水的比例的确不是他推测的那般。那么,那些酒水进了赵家酒铺后,到底是怎么勾兑出来的,这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他越是查下去,就觉得赵富贵想买那药酒方子的目的肯定不单纯,只是现在这些都还只是他的猜测,他也就没向她解释太多。 涂千雪想起以前打工过的那些老板们,赞同的点了点头,“只是……这一回死了三个人,总觉得接下来不会那么平静。” 这话让袁熹明想起自己之前让人送往京城盼信,心想这时候大约也该到了,轻轻一笑,“放心吧,赵富贵接下来说不得没有闲功夫来找我们麻烦了。” 涂千雪怀疑的瞅着他,“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让人觉得你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袁熹明一脸正经地反问,“我像是会打坏主意的人吗?” 涂千雪看他一脸的无辜样子,忍着气,细数他这些日子的捣乱举止。 “你大约已经忘记了,前阵子拿着笔沾了墨水在墙上乱画什么?那天还下了雨,把整面墙弄得黑麻麻的一片,就是地上也弄得一片黑。” 袁熹明张了张口想辩解,说那是自己想题诗示情,好不容易用龙飞凤舞的草书写了上邪,谁知道涂千雪看不懂草书,还以为他是在乱画。 看他不说话,涂千雪又把另外一件事拿出来说,“就算那件事不提,你自己说说,那天你拿着眉笔在我的帕子上乱弄什么?害我拿帕子帮露儿擦脸的时候,把她的脸弄得跟泥娃娃一样!” 袁熹明已经羞愧得无以复加了,怎么也掩饰不了眼底的尴尬,想要解释的意图也完全被打消。 他不过是想在帕子上题字,又想到上次写在墙上浪费太多墨水,只好拿眉笔写在帕子上,却没想到涂千雪根本就不关心帕子上头有什么图案,又凑巧要给孩子擦脸,等发现的时候就糊成了一团,他也只能吞下自己整天做怪的罪名。 他用的都是京里说书的提过的招数,不知道怎么一到这里就行不通了,难不成城里跟乡下惯用的方式不同? 涂千雪看他只是皱着眉不说话,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检讨的意思,也不说了,只是鼓着腮帮子、提着水,把石磨洗干净后,提着新鲜出炉的豆浆就走。 袁熹明回了神,抬脚跟了上去,想着在没打听到其它法子之前,要不就先寸步不离的跟着吧。话本子里不是总说烈女怕缠郎吗?既然别的招数都不好使,那就用这一招“缠”字诀,总行了吧? 【第五章】 袁熹明从放石磨的屋子里跟到灶房的距离,涂千雪就忍不住回头了,“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我接下来忙着弄豆花呢!” “我来看有什么可帮忙的!”袁熹明虽然不大懂豆花是什么,但是豆腐脑还是吃过的,应该就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别别别!上回你说要帮我挑红豆,结果红豆是挑好了,又将一把相思豆顺道挑进里头去,害我差点吓个半死,最后又得重挑一遍,把红豆里的相思豆给挑出来!”涂千雪真怕了他了,自那之后,厨房里的事再不敢让他沾手。 袁熹明尴尬地僵在那,忍不住低声替自己辩解着,“古诗不是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又说此物最相思了吗?我就想着姑娘家都会喜欢的,才买了些想送你,结果不小心就落在红豆里头了。” 涂千雪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忍不住想翻白眼。书呆子看书要看仔细啊!此红豆跟“相思红豆”完全不一样,一个能吃,一个能吃死人的! “我知道你看得书多,文采傲然,但这厨房里的事,就算了吧,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连红豆都分不清楚,还是当你的君子就行,别再捣乱了。” 一提到专业典故,袁熹明忍不住又多嘴了句,“君子远庖厨才不是这样解释的……” “你……啊——” 灶房里头本来就不宽敞,更别提多了一个大男人在边上,空间更是显得逼仄,让涂千雪几乎快找不着落脚的地方。 刚蹲下身子生火的她,一站起身,一个不小心撞到放在边上的一柄大杓子,又往后踢到放在那的一个木盆,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往边上一倒,巧合地跌进他的怀里。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灶房里的火引起的热,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红晕。 袁熹明搂着她,心中的窃喜自是不必说,脸上依然是那副自持的神情,但深邃眼眸里染上的点点笑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娘子这可是投怀送抱了?”袁熹明口气认真的问着,结果还没等到回答,腰上就让涂千雪给掐了一把。 她一手抵着他的胸,一手掐着他的腰,微微笑着,“相公真是爱说笑,嗯?袁书呆,书里还教你怎么调戏良家妇女,嗯?” “你不是良家妇女,你是我娘子!”他嘶嘶的喊疼,中间不忘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有些话,说了一次没反应,多说几次,就会忍不住让人心生涟漪。 涂千雪一直没把他偶尔挂在嘴边的假戏真做放在心上,更别说在她心里,这男人就是个有点耿直到傻气的形象,后来知道了他的“秘密”,改了一点印象,但也只是在傻气前,多加了一个有点可怜的形容词。 他的确是个会让人心动的男人,只不过失忆的他,再令她心动,还是会让她怯步不前。 她对着他会脸红,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有一切暧昧中男女的所有现象,但每当想打破那一点暧昧时,看着他的眼,她总忍不住想反问他一句—— 她可是他这双眼睛里的唯一吗? 思及此,她忽然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不看也知道他的眼神有多专注和认真,但是也只有现在,等他恢复记忆,一切可能就不一样了。 她没办法在知道这个男人的身边可能有其它女人存在时,还若无其事地接受他的誓言和感情。 她站稳了身子,轻轻推开他,转过头去,“行了,少说那些没用的话了,出去吧。” 第十三章 袁熹明看着她的背影,就见她那头乌黑的长发被盘了起来,露出纤细白皙的颈项,像是最勾人的白瓷,只是那挺直的线条却又暗喻了她的心有多硬,不管他怎么做,似乎都打动不了她。 他知道她不怕他会变成狼,否则不会这样正常的和他说话谈天,但前提是,不碰触到两人之间那一点暧昧的话。只是,在知道她有多难得后,他又怎么能够按掠住心中那一点期盼,怎么能够压抑住心里那一点微弱的渴望? “我不出去!”他抓住她的手,强迫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我知道的,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 每一次两个人的亲近,她的羞涩、她的心跳加速、她泛着红晕的双颊,都说明了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差那一步,她却从来不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想扯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真的是低估了这男人的力量了。 他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她曾不小心瞧见他裸身的样子,知道他身上结实的很,即使这一阵子因为受伤的关系,看起来更加消瘦,但那一身肌肉可不是好看的,里头蕴含的力量也不是她能小觑的。 她撇过头,不去看他,抿着唇不打算说话,只是她小看了袁熹明酝酿许久的决心,她想装沉默,他却不打算让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 “不,你懂!”他的眼神炙热的如同土灶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橘红色的火光似乎也在他眼里闪烁跳耀。 “你一直都明白我的心思是不是?我能够感觉得到,你对我也是有心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在最后一步将我排拒在外?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就怕听见她狠心的答案。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们的心现在跳得一样快。问问你的心,你还要否认我们只是假夫妻吗?” 涂千雪看着他,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只是最后理智占了上风,她冷静的一字一句、缓慢地给了最冷酷的答案。 “是,我是有那么一点动心了,可……还是不行。”涂千雪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欣喜到最后的失望,心也随着揪紧。 “为什么?”袁熹明迷茫了,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是这样的回答,望着她,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答案很明白不是吗?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怎么知道在千里之外,是不是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你?那个人等着你恢复记忆,回去找她,等你记起自己该承担的所有责任回去负责,而我和孩子们不过是你短暂停留的一个湾口。”她顿了顿,没给他反驳的时间,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是真心的,可是我怕,怕你所遗忘的人生里,有一个像我这样,曾经进驻你心的女人在等着你,你明白吗?就算我是一个小山村里的小寡妇,我也有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渴望,我要的是一个明明白白的身分,而非只是在户籍上写上半真半假的姓名。”她望着他,眨了眨眼,不知何时,眼眶竟然泛着泪,让她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他怔愣着望着她,看见她的泪水滑落颊边的瞬间,忍不住抬手想替她拭泪,却被她轻轻地挥开。 两人之间距离不到一尺,但心里的距离却是有如万重山般遥远。 “袁书呆,我不否认我对你有那一点心思,可是,这一点情,还不足以让我跨出这一步,丢弃我的自尊,去和另外一个女人去抢男人。所以如果你不想让我们连见面都显得尴尬,以后就别再提了,好吗?” 不是他不够好,只是她的爱恋还没到可以义无反顾的时候,所以对于他捧到她眼前的一片真心,她只能狠狠推拒,只能回应一句话——对不起。 “我……” 她的话声刚落,袁熹明就想替自己辩解,他想告诉她,没有那个会等待他的人。他的心,现在、以后只有她一个,只是才刚开了口,屋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唤声,打断他接下来所有的话。 “袁熹明开门!兄弟我从京城找你来了,快点开门!奇怪,这信上不是说住在这的吗?”门外男人的嗓音清清楚楚的传了进来,就算灶上的豆浆已经咕噜咕噜的滚了,也没有掩过男人爽朗的声音。 只是比起屋子里不断升温的火热,涂千雪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就如同腊月风雪般,刀刀锐利的扫过袁熹明。 袁熹明觉得身上一冷,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想开口解释,“你听我说,其实我刚刚就要……” 她没让他有解释的机会,而是冰冷的反问:“你叫做袁熹明?” “是。”顶着她冰冷如霜的目光,他不得不诚实的应了下来。 “京城人士?” “是。” “外面那人是你写信找来的?” 他很想说自己不认识外头那个蠢货,但面对她冷漠的眼神,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是。” 涂千雪深吸了一口气,冷冰冰的脸上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微笑。 好,真的是太好了!就在她刚刚文青了一把,把她最担心的理由几乎是声泪倶下的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在耍猴戏。 她轻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记忆早就恢复了,是不是?” 袁熹明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肯定会让她的怒火更上一层楼,却不得不咬了咬牙,沉声道:“是,但是……” 啪地一声,打断了他所有的解释,那狠狠的一巴掌,几乎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也将他的脸打歪到了一边。 “你听我解释。”忍着脸上的疼痛,袁熹明终于能够好好地说上一句话。 只可惜,怒火滔天的涂千雪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话了,她没想过自己还有遇上这种狗血剧情的时候,她如今只觉得刚刚还边说边流泪的自己真是愚蠢到家了! 她只要想起她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这男人心里不知道是怎么看待她的“多愁善感”,她就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在心里不断地蔓延。 而且重点是,他居然敢欺骗她?!她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欺骗她! 记忆里,曾经被欺骗的过往让她忍不住怒火,她甚至不想去听他任何一句解释,起码在这一刻,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拔起插在砧板上的菜刀,让人忍不住想后退的锋利就直接对着他。 “听你解释?可以啊。先让我砍一刀再解释吧!”她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他看着那把自己昨天卖力磨得锐利光亮的菜刀,完全不敢以身挑战那把刀的锋利。 门外又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男人响亮的嗓音再次响起,“怎么还不开门?该不会被野兽给吃了吧?这偏僻的小山村也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在呢。” 涂千雪挥了挥菜刀,呵呵冷笑,“是啊,是有野兽,我这母老虎不就是野兽吗?” 袁熹明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生平第一次想把屋外那男人的嘴巴给堵上。他呐呐的解释道:“那人的嘴就是这样,他不是有心的。” 涂千雪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总之,袁公子,你现在可以滚了。” 等这男人滚出她屋子后,她首先就要写一张大字报挂在外头—— 狗与京城来的男人不准进入! 跟狗并列为不准进入的两个男人,正悲惨的窝在宅子外头,两人坐在草地上,一匹马跟在一边嚼着可口的翠绿青草,一边喷着鼻息,那仰高的鼻孔像是在嘲笑着这两个被赶出来的人类。 这匹马的确也有鄙视这两个人类的资本,因为刚刚屋子的女主人看它流了一身汗,还打了桶水给它喝,而两个大男人只收到一枚冷眼,别说茶水了,连杯子都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真新鲜!”霍楠业咬着不怎么可口的干粮,一边看着那栋宅子,口齿不怎么清晰的说着。 他可不是反讽,是真的觉得挺新奇的,他一个侯府的少爷,虽然以后不一定会承袭爵位,但走出去还真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直接甩脸子给他瞧,更别提这种连杯茶水都混不上的待遇了。 要说新鲜,肯定是新鲜。不过肯定没有把自己丈夫赶出去这件事情来的新鲜! 第十四章 “我说你这次出京,混得有些惨啊。瞧瞧,这一身乡下人穿的衣裳,还有这窝囊的样子……不是说你和她在户籍上登记是夫妻吗?怎么没点男人的样子?”霍楠业只差没指着他鼻头,说一句夫纲不振了。“啧啧,这脸上还挨了巴掌,瞧这火辣辣的红印子,我说你就是身上没半两银子,也不能让一个乡村野妇给骑到头上来啊?” 袁熹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全都拜你所赐!”只要他再晚一点到,能够让他把话给说齐,他也不至于被赶出来,甚至还挨了那一巴掌。 说起来也是他没深想,一直没把恢复记忆当成大事,后来也来不及说,反正就是多余的事情干了一堆,结果没抓到她最在意的那一点,进而衍生出这个冤枉的误会来。 他没有打算瞒她的,只是没想那么多,如果她不说,他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毕竟京里人都知道,监察御史怪胎多,其中一个就是袁熹明。不近女色不说,连人气都不爱沾,一整座宅子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对老仆做些粗使活和做饭,从来没有人会担心过他会有女人的问题,就连之前那人也从没担心过这个问题。 霍楠业看自家兄弟是真的心情不好,顿时也正经了不少,只是看起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跷着脚,背靠大树,小声地说:“要我说,你这人就是太不干脆了,难怪会闹成这个样子!再说了,夫妻两口子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说完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倏地跳了起来,从放在马身上的包袱里翻出一份文书,扔给他道:“喏,别说兄弟不够意思,我一收到信就连忙跑去把你吩咐的事办了。一办好,我让下人把行李一收,亲自南下来找你,够意思吧?”说话间,掩饰不住他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 袁熹明利落的接过那份文书,看着里头的东西,淡淡一笑。 “不过要说可怜,我说那小娘子才算可怜!让你这顽固的跟颗臭石头一样的男人给盯上……啧,一被你给认准了,她就是想反悔都没办法啊!”霍楠业看着袁熹明的微笑,忽然有感而发。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别看袁熹明一脸冷酷古板的样子,性子却是拗得很,而且每当这拗劲发作了,那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上。 他说之前是权宜之计,用半真半假的名字在这里的衙门簿册入了户,结果也不告诉人家小娘子,就把那份文书给滕了一份,连着送给他们的信一起送进京城不说,还吩咐他赶紧连夜把事情给办了,让那份假名字的文书重新改正。 这下就算那小娘子坚持两人是假夫妻,可衙门文书上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人的名字,她就等于落在袁熹明这人手里,再不能跑了。 话说,这该不会是他之前被冯玳贞狠狠背叛的后遗症吧?别的不说,先把名分给定下来,让人想跑也跑不了后再继续攻心为上? 两个人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又看在自己一个礼部官员为了他这一点小事特地亲自跑一趟,霍楠业也不含糊,直接问出口。 袁熹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我说?!等等,那小娘子知道你那事吧?”如果不知道的话,这事情可就大条了,要是一个弄不好,可是一个隐藏的祸害! “她知道,也觉得没什么。”袁熹明想起那天早上她给予的安慰吻,心就软了几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一抹笑。 “好姑娘啊,难怪你要瞒着她,来个先斩后奏!”霍楠业击掌而笑,然后又偷偷摸摸的靠到袁熹明身边,小声问着,“可你不过瞒她记忆恢复的事情就被赶出门,若现在又让她知道你还先斩后奏,把婚书送进衙门给办齐全了,那……” 这话一出,袁熹明直愣愣地瞪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猜涂千雪的后续反应。 一旁嚼着青草的宝马喷了喷鼻息,带着不屑的眼神瞄过两个沉默的男人,然后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了看,秋叶黄,似乎要入秋起风了。 不管涂千雪话说得再狠,最后还是没真让两个人在外面过夜,晚餐时候就冷着脸打开了门,让两个男人进了屋。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顺手多做了,要吃不吃都随他们!等吃完了这最后一餐饭,再拨个房间给他们休息一晚,明天两个人就都给她滚蛋! 再说袁熹明和霍楠业,两人虽然进了屋,但是多余的招待是不可能有的,茶水是一杯都没有,桌上也只摆了三个人的碗筷——她和两个孩子的。 两个大男人就站在那,涂千雪像没看见这两个人一样,只叮咛着两个孩子吃饭,霍楠业看了看,又瞥了袁熹明一眼,正打算问问他们两个该怎么才好时,就看到他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两副碗筷。 “这是……”霍楠业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询问。 “吃饭。” 霍楠业接了饭碗,看袁熹明一脸自然的在饭桌前坐好,张口就吃了起来,涂千雪也没拿着大扫把赶他起来,霍楠业也就顺势坐了下来,自然地吃起饭菜。 一入口,霍楠业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忍不住又多扒了几口饭,顺带把桌上四样小菜都尝了个遍。 “嫂子手艺了得,这些小菜看起来寻常,却都是难得的好味道,尤其是这个辣拌肉丝,特别的有嚼头!” 听到他这么一说,涂千雪和袁熹明同时看了他一眼,脸色都有些奇怪。 霍楠业见状,干笑了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什么。”袁熹明忽然有点可怜他,不晓得当他知道那个所谓有嚼头的肉丝是什么东西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涂千雪看着霍楠业拚命地往自己碗里夹菜,那个正经想整的人连半筷子都不敢往其它菜色动,苦着一张脸也要往苦瓜夹,心里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涂千雪表情简单,眼里一带出点笑,很快就显露在脸上,霍楠业这样的人精,一下子就捕捉到那细微的表情变化,说起话来也更自来熟了点。 “嫂子,这东西挺好吃的,等我回京的时候也给我抄一份,我回去让我家的厨子做给我娘尝尝。” 闻言,涂千雪表情一僵,有些犹豫的道,“这……可能不好,毕竟是山中野味,登不得大雅之堂……” 霍楠业挥挥手,还带着一点稚气的娃娃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就是野味才好,京里想吃点这样的味道还寻不到呢。” 这番话,终于让在旁边硬吞苦瓜和白饭的袁熹明抬起头,看见不知死活的霍楠业还笑得一脸灿烂,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你知道这道辣拌肉丝的材料是什么吗?” “嗯……这辣酱倒是一绝,想来是嫂子的秘方,不过这肉我真吃不出来,嫩嫩的又带着点嚼头,吃起来不显柴,难道是我没见过的野味?” 野鸡野兔什么的,他们这些富家公子自然是吃过,只是山里野味多,他也不是样样都尝过,所以一时之间也猜不出来。 见他屡猜不着,袁熹明好心地给了他一点提示,“你娘最怕什么?” “我娘最怕的自然是虫子和老鼠。”霍楠业一开始还不懂他怎么突然拐了弯问起这个,老实的回答后,一回过神便想通了,他脸色一白,声音都打着颤,“不……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袁熹明点了点头,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霍楠业顿时打了个冷颤,下一秒就丢了碗筷往外冲,不一会就听见外头传来阵阵的干呕声。 涂千雪没空管外头那个倒霉蛋,招呼着两个孩子把饭吃完后,就自顾自地收了盘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袁明。 袁熹明放下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苦笑起来。 涂天儿和涂露儿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那么难看,但是两个大人下午吵架他们是知道的,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跑到袁熹明面前,人小鬼大的拍了拍他的手。 涂天儿成熟的安慰着他,“袁叔,娘说如果吵架了,只要诚心的道歉,那么就会好的。” “天儿真懂事,那么你娘有说过,如果诚心道歉还不行的话呢?”袁熹明问完后觉得自己也是傻了,怎么会问一个才六七岁的孩子这种问题。 就算涂天儿跟同龄的孩子比较起来已经成熟许多,又怎么能够理解大人之间的复杂情感呢? 第十五章 他才正想要让涂天儿忘掉他刚刚荒谬的问话,谁知道涂天儿一脸正经地反问他,“袁叔,你都还没有诚心诚意的道歉,怎么就知道不行呢?而且一次不够,还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要是有诚心,难道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吗?” 涂天儿的话让袁熹明愣在当场,看他牵着涂露儿的手,老成的离开,袁熹明倏地回过神来,当下只觉得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啊,连一个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却想不透,果然是这些日子被喊书呆,喊着喊着人也呆了不少,反正都是自家娘子了,就是舍了脸面求饶,也一定要把人求得回心转意。 袁熹明想了想,觉得自己又有满腔的信心,正要抬腿追去,霍楠业苍白着脸,撑着门走了进来。 “你要去哪?” “没去哪。”袁熹明脸色一绿,第一次觉得霍楠业的出现挺碍眼。 看来他不要脸面的求原谅计划还得再等等,起码得等到眼前这个碍眼的人不在了才行! 唉,难道这就是好事多磨?! 【第六章】 涂千雪哄了两个孩子入睡后,想起今天情绪的跌宕起伏,一时之间没有睡意,只是她也不敢往外走,就怕又遇上和那天一样的事,便抬了张小凳子走到院子里,看着月光撒落一地,静静地发着呆。 突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抬眼看去,原本以为会是袁熹明,却没想到是吐得脸色都有些发青的霍楠业。 她脸庞带上一点尴尬,想到自己还坐在小凳子上,忍不住就想站起来让位。 没办法,她没想到山鼠肉就能够让人吐成这样,害她原本捉弄人后的愉悦也减了大半,毕竟他算是一个被殃及的“池鱼”,结果却比正主还惨,让她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不管怎么说,这人只是搅进他们争吵的无辜受害者,所以多一点关心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的,她微笑道:“来,坐吧。” 霍楠业苦笑了一下,看着那个不到他小腿高的凳子,挥了挥手,“不了,我现在还有点腿软,怕坐下去就爬不起来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也很自然地说着自己的窘境。 倒是涂千雪听了,小脸上窘迫得不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霍楠业笑了笑,一双眯眯眼都弯了起来,“趁着他去外头察看还没回来,我们说说话吧。” 涂千雪迟疑了一会后才点点头,也没再坐下,而是跟他一起站着。 “你一定很好奇我要和你说什么,对吧?”霍楠业是个很容易自来熟的男人,他也不管她有没有话要说,挑了自己想说的话就说了起来。 看着天上的明月高悬,深吸了口带着湿润水气的空气,他说道:“其实在京城接到他的信时,我一度以为我眼花了。对了,他有说过他为什么出京吗?” 涂千雪摇摇头,还没说话,霍楠业又很自动的帮她接起话来。 “他说你知道那件事情了,也接受了,那我也不藏着拽着了,其实他之前有个红颜知己,不小心被她看见变身后的样子。毕竟他那个诅咒只要情绪变化太大就会压不住,结果那个红颜知己……哼!用红颜知己来形容冯玳贞那女人,还真是污辱了这四个字。”他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看见她惊讶的神情后又连忙解释,“放心!我说的红颜知己是谈谈心之类的,绝对不是什么花楼姑娘那类不正经的。” 涂千雪看他要歪楼,连忙开口把话题拉回来,“你说那位冯姑娘看见了,那接下来呢?”但她大约已经猜到后面的发展肯定不怎么好。 她想起之前他醒过来那副惶然不安的样子,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让人心疼。 “还能怎么样?那女人想装作无事,结果装也装不像,没几天就连脸都不露了。”他想起那时候冯玳卣;做作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了声。 “那……” “后来的事,如果我没说,袁石头那家伙也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说。不是他想保护那女人,而是对一个头次放了心的男人来说,那女人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原谅。” 霍楠业正要再次开口的时候,袁熹明从阴影处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去巡察时的灯笼,明明灭灭的灯火,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的阴郁。 “既然知道我不会说,那你又在这多什么嘴?” 霍楠业看着他,没好气地嗤了声,“我就见不得你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样子,所以就想帮你把话说清楚。” “不用你多事。”他冷硬的道。 涂千雪注意到了,打从刚才开始,袁熹明就一直没拿正眼看过她,就像是在闪避这个话题,也在闪避已经被拉入这个话题的自己。 这种被他排斥在外的感觉让涂千雪不悦,她挑衅的望着他道:“如果我说,是我想知道呢?” 袁熹明的脸色顿时一僵,抿着唇不愿回答,只是提着灯笼把手的手指却紧紧地攒了起来。 “你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现在有人要帮你说,你还不愿意让人说吗?”她顿了顿,“还是说,那个红颜知己其实是你不能说的秘密?你和那个人有了婚约,又或者……” “没有!”他急促地打断她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在怕什么,你……” “因为我怕。”咬着牙,袁熹明闭上眼,脸上闪过一抹痛苦。 即使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那种被背叛的痛还刻在脑海里,即便已经不把那个女人放在心上,可只要想到曾经最信任的她,却是给自己最重一刀的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怕什么?”涂千雪看着他,忍不住放缓了声音。 他们早已忘记旁边还有一个霍楠业,眼里只剩彼此,自然也没注意到他早就噙着笑,悠悠哉哉地离开,留下这一片私人空间给他们来个促膝长谈。 袁熹明沉默了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那段他一直不愿提起的记忆重新翻了出来,从他口中把故事说完整。 “我和她……是在宫中御宴里认识的。那一夜,是她成为宫妓后第一次登台,跳完之后,她躲在御花园的角落偷哭,哀伤着自己从官家千金沦落成教坊司的宫妓。” 他现在似乎还能想起那一个夜晚,在宫殿花园的小角落,一个纤细柔美的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衣裳迎风而泣。不过他并没有因为那一幕而动心,但身为一个男人,对于此情此景有几分怜惜却是真的。 年轻男女在那样美好的场景相遇,彼此间开始有暧昧情思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约有一整年的时间,两个人就断断续续的见了好几回面。她的温柔贴心,让他几乎以为冯玳贞就是古人所说的红颜知己,甚至已经在想办法要将人从教坊司除籍时,他再一次压不住身体的诅咒,变身了…… 那日,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证人被残忍的灭了口。 他知道是谁做的,也知道这是兰育成那老狐狸给的警告。警告他,不管他做了什么准备都是徒劳无功。 他宅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下人,她之前又是来惯的,才会不小心让她瞧见刚好在书房变身的自己。 他没跟她说过,自己因为查案,结果被一个邪巫下了诅咒的事情,所以她的惊骇他可以理解,可即使他变成了野兽,也并非完全失去意识,当察觉到她就在屋外偷看时,他很快地就恢复了人身。 “我解释了,她却不听我说,但后来我几次上教坊司相邀,她都应邀而来,似乎和以前没有变化,我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我终于搜集齐全一名朝廷大员私下收贿的证据,准备在早朝的时候上告,却没想到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证也都死了,没有证据,皇上自然不能拿兰育成如何,而我也因为随意纠举被皇上罚了一个在家反省。” 前面涂千雪还能够理解,但是后来呢?那个冯玳贞似乎就这么消失在这个故事里了。 “那些证据该不会是……”涂千雪只凭着直觉猜测。 “是!都让她偷了,或者是私下偷偷背起来,又自己写了一份给兰育成。那人在事了之后,将她迎入府,成了姨娘。”他苦涩一笑,想起那时候他站在街头,看她乘着一顶小轿入了兰家门,若不是霍楠业两人先将他打晕带走,只怕他当场就无法克制的变身了。 第十六章 他望着涂千雪,眼里的深邃比黑夜还沉,“自出京之后,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我明明看出她眼底的恐惧,却还是选择相信,相信她不会做出伤害或背叛我的事。 “可更让我后悔的是,因为被狠狠伤过,所以当我真的碰上心悦之人时,我反而选择了隐瞒。失忆是真,但痊愈之后我没有告诉你,或许是我心里对你存着最后一点的试探心思,我……对你愧。” 这就是他一直不想承认的卑鄙,他一边承认自己的隐瞒,一边用“没去深想”当作借口,背地里还隐瞒着他早已把两人关系坐实的事实。 说他卑鄙也好,说他耍手段也罢,直到如今,他终于坦承面对自己的心,却是不停地在心中苦笑。 原来在爱情里,用尽心机也不叫做聪明。 就如同他自诩能看懂人心,却始终看不懂曾走进自己心里的两个女人。他自诩为聪明人,却是最傻的那一个。 看着一个男人沮丧地说着自己犯的错,涂千雪心里五味杂陈,只是那些复杂的味道里,独独没有欣喜。 或许她是该高兴的,高兴有一个女人没长眼睛,丢下这个男人让她捡了,只是这样的欢欣,在欺骗面前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涂千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大半夜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袁熹明沮丧地背过身去的背影,还有自己在那一刹那也跟着纠结起来的心。 脑袋里乱纷纷的,当她好不容易闭上眼小憩一会,再睁开眼时,天已是蒙蒙亮了,她睁着有些干涩的眼睛准备起身,却被屋外的动静勾起了注意力。 夜色还没褪尽,点点晨光在山脚边渐渐显露,涂千雪已经听见屋外传来了走动的声音。 “不是我爱说,兄弟,你这样可不地道,我昨儿个才千里迢迢的从京城找到这,吃了大半天的闭门羹不说,晚上还吃了那……算了!不说了,提起我又恶心。”他挥挥手,想把脑子里对那顿晚餐的记忆给挥散,“总之你自个不睡,也不能把体虚的我给挖起来,就只是为了帮你看门啊!” “少废话!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查些东西,去去就回。”他往涂千雪住的屋子望了一眼,看见从门缝下露出的裙角,蓦地一怔,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她不出来,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还是对他做什么事情都抱持着不再关心的态度了? 霍楠业自然也注意到了袁熹明脸上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自然也瞧见了门边处没藏好的裙角,原本还憋着的声音,一下子突然变得大声起来。 他夸张地嚷着,“我说你啊,要做点大事也跟人家事主说一声吧,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希罕你这么鸡婆。我要是女人,我也不爱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连个响动都没有的男人,那种甜言蜜语、妙语如珠的俊俏男儿才最讨人喜欢,而且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脸都长得不讨喜了,还想当什么无名大侠啊!” “别说了!”袁熹明一下子就猜出他的用意,脸色一变,连忙喝止他。 只不过霍楠业这人就是一股拗性子,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偏要做什么,要不然也不会一家子武将就出了他一个读书人。虽然他对读书也有一点兴趣,但也不能否认这和他喜欢和人反着来的古怪性子有关。 要是袁熹明不喝止他,霍楠业看两个人都没动静,说不定就这么算了,可被袁熹明这么一喝,他反而更加来劲了。 “我哪儿说错了?你自己说说,你要是真能躲过兰育成的眼线,会一出京就让人给盯上,还被砍伤在这荒山野地里?你以为兰育成那人会相信那些不可靠的手下?他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只要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什么都不是! “你本来就被勒令不准出京,偷溜出来已经违背圣意,要是惊动了人,让兰育成那老贼抓到你还活着的证据,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把柄送进他手里!更别说你们两个的仇用不共戴天来形容也不为过,你又怎么知道那老贼会不会干脆心一狠,又派人在回京的路上,直接对你痛下杀手。还有……” “你说完了没有!” “你说他要去做什么?” 一男一女的声音同时出现,霍楠业得意的笑了起来,涂千雪板着脸,遮掩她的着急,袁熹明则是喜忧参半的看着她。 “还不是……” “不准说!”袁熹明瞪了霍楠业一眼。 涂千雪脸色淡淡地瞟了袁熹明一眼,转头瞥向霍楠业,“说!你最好想想你现在是在吃谁家的饭!” 霍楠业就是不看在饭菜,也得看在自家兄弟未来的幸福生活而倒向涂千雪这边。他像个狗腿子一样,一下子就把袁熹明昨天悄悄透露给他的话全都抖了出来。 “还不是他说那赵家酒铺一直盯着嫂子你的药酒方子不放,这次家里又死了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所以想要趁今天晚上酒铺出货之前,悄悄潜入酒铺后头看看,要是幸运抓了个把柄,那以后就不用愁了。 “可我昨天来的时候,瞧见酒铺边上突然多了不少高头大马的壮汉守着,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乡下地方的酒铺,就是要送酒上京城,那也太费工夫了,就怕里头有鬼,等着我这兄弟去自投罗网!” 虽说霍楠业也不认为赵家酒铺真有这个狗胆子,但现在显而易见的是,那酒铺背后的靠山不简单,袁熹明现在就该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的跟他一起回京城,这才是正经事,而不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感情冲昏了理智。 霍楠业是不大想说,但他这兄弟之前才在女人跟前栽过一次跟头,难道这回又要为了一个女人犯同样的错吗? 他把这事闹了出来,一部分是想让涂千雪心疼一下他兄弟的付出,一部分也是提点袁熹明可别又犯傻,在全然的付出后,结果又落得跟之前一样的下场。 冯玳贞那样的女人,绝对不会是空前,也不可能绝后。 其实霍楠业很害怕,怕眼前这个女人也跟冯玳卣(一样,表面上不在意,背后里又捅人一刀。 有时候,看不出来不代表没心机,只能代表那人隐藏得够深。 以前他对荀志高这句话嗤之以鼻,但打从冯玳贞那件事后,他对这句话是特别深信不疑。 霍楠业那一点心思,涂千雪看出来了没有,没人知道,但袁熹明却看得清清楚楚。 难怪昨日霍楠业对涂千雪会那么热情,还以为霍楠业是因为看了他信里那些话,也因为他直接挑明了,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关系,没想到那不是霍楠业由衷展现出的热情,而是想用这天然、没心眼的样子,让人放下戒心。 “你不要说话,让他自己说。”涂千雪瞪了一直想继续说话的霍楠业一眼后,冷眼看向不再说话的袁熹明。 从昨日的纠结到现在被霍楠业一口气揭露的消息中,涂千雪只觉得她几乎一夜没睡的脑子快要炸开了。 她向来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即使许多时候,她不得不和人应酬周旋,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抗拒这样的生活。但在遇见他之后,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往最复杂的生活靠近了。 她望着袁熹明,软糯的嗓音吐出饱含愤怒、压抑的语句,“赵家酒铺那里,你不是跟我说再看看吗,为什么急着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看着她直勾勾的眼神,袁熹明有些苦涩的道:“我不用你的感激,我只是不想在我离开后,留下什么后顾之忧,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让涂千雪冷冰冰的声音给打断,“既然你都要走了,还管我们做什么?你如果要报恩,上回你救我一次,就算扯平了,你不用做这些事情,我们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这话又呛又硬,旁观者听了都不舒服,更别提处于靶心的袁熹明了。只不过一听见这话,他反而淡淡一笑,让霍楠业差点就想要敲开他的脑子,看看是不是正常的。 这女人说话呛成这样,他还能笑得出来?这不是脑子有病又是什么? 不过霍楠业是怎么看他的,袁熹明认为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涂千雪终于有原谅他的意思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她的性子就是这么别扭。有时候一句好话,也会让她感觉像要找人吵架的样子,若不是熟悉她的人肯定会有所误会。如今她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就代表她已经将他放在心上了。 第十七章 如果袁熹明这番脑补让霍楠业给听见了,肯定只想对他翻个白眼,并送他四个字——有病得治! 不过先不管霍楠业的想法为何,涂千雪看见他这一笑,眉头一皱,“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你明明就要走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涂千雪是真的很怕他要做什么傻事,尤其她发现,在这个环境下,最值钱和最不值钱的东西都是人命。 她一点也不希望他因为要逞一时的英雄义气,进而受伤或者是犠牲。 “只要是你的事情就不多余。”他淡淡一笑,眼里的宠溺无边无际,让人看了也要沉溺其中。 一旁的霍楠业一听见这话,猛地抖了抖身子,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石头,说起情话来也是这般甜死人不偿命,让他忍不住鸡皮疙瘩掉满地,而看着涂千雪的反应,显然这么想的不是只有他一个。 就见涂千雪苍白的脸庞像山上的晨光慢慢染红山头,红晕浅浅的爬上双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少女的娇羞,让她如冰一样的气息,宛如春暖花开一样快速融化着。 “你、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问这个。而且你、你一直看我做什么?现在是在说你的事,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涂千雪忽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他虽然没有打断她的话,但从刚刚开始,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好像她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温柔的包容她每一个小脾气。 “我很正经。”正经的看着你。这句话袁熹明很识相的没说出来。 眼前的女人就像是饱满的、被紧紧包裹的棉花果实,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整个爆开,吐出里头柔软的棉花内芯。 “你好好说话。”涂千雪神色恼怒的娇嗔着,“这可是攸关你的事,你自己都不上心了,还有谁会为你着急,你就不能认真一点?” “谁说没有人会替我着急?你不就正在为我着急吗?千雪,我真的很高兴,没想到你生着气还愿意关心我。” 涂千雪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的解释着,“谁为你着急了?我这是……我这是……” “承认为我着急不好吗?千雪,我就要走了。”这次,袁熹明不让她再打断他的话,兀自说着,“京城离这里就算没有千里之远,也有百里之遥,我离开后,或许这一辈子我们就是天涯一方,再也不会见面了。我走之前只有一个愿望,原谅我。让我们像以前一样,或许吵吵闹闹,但别再不理会我,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好吗?” 涂千雪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对于他透露出来的渴求,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沉默后,袁熹明没有逼她,只是朝她淡淡一笑,笑里全是化不开的苦涩。“没关系的。”他不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涂千雪忍不住喊住他,“你非要去赵家酒铺不可吗?” 袁熹明没有回头,脚步轻轻顿了下,最后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 涂千雪没再喊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越来越乱,当他就这样孤单的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消失在自己可见的视线后,她依旧无法收回目光,怔怔的伫立在那里,不肯离开。 是原谅他并追上去,还是固守着回忆?一个看似简单的选择题,却因为过往的伤害而无法跨出那简单的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矫情了,但她只是不想让心再次受伤害而已…… 霍楠业看她像望夫石一样站在那,眉头也轻轻拧起,在心中轻轻叹息,情之一字果然就跟白马寺住持说的禅书一样,总是让人参不透,望不穿! 【第七章】 涂千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团乱麻,缠来绕去,找不到线头可理。 说来有些矫情,但她这几日总是想起以前不知道打哪看来的一句话——读了十多年的书,却没有一本书或一个人,教导我们爱情该怎么办,让我们只能在跌跌撞撞中摸索。 对于一个成绩向来都保持在前三名的学霸来说,她无比希望此刻有一本书能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走。只是这是不可能的,要是真能够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她现在也不会这么纠结不安。 涂千雪背着竹笼,神思恍惚地停在一棵已经由绿转黄的大树前,开始理着自己说不清的心思。 一开始,她知道自己被那个冷酷的男人给吸引了,这是无庸置疑的,因为那种心动的感觉,除了记忆里的那个人以外,也只有他了。 明明是心动的,但因为他的失忆,让这份心动多了一道只有她自己才心知肚明的锁链,扣着她的心,不准她继续往前进。 她的心在几次偶然的亲近中变得不受控制,每一次的嗳昧都让她忍不住感到脸红、甜蜜……但她太过清醒的理智,加上一颗害怕受伤的心,令她在理智和情感中挣扎。 而就在这个时候,霍楠业来了。揭穿他其实早就恢复记忆的事实,除了羞恼着她曾说的那些话以外,心中也打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已经恢复记忆的事?他曾经有很多机会和时间可以跟她说的,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他的欺骗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像是交响乐团一样,不断地在她脑子里上演一场又一场的大型合奏曲,在她把他赶出门后,一次又一次为他找理由,还有反驳这些理由的借口。 就在什么都还没想清楚的时候,他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只道歉,还把之前失败的错恋都坦承了!今儿个一大早还早起,用着那样甜蜜且包容的神情看着她,可一转身却去做那样危险的事…… 涂千雪小小踢了踢地上的小草一脚,似乎这样就能解开心里都已经乱成一团的思绪。 这男人明明就长了一张冷酷的脸,还说自己被女人狠狠的背叛过,感觉一点都不像啊!明明就很擅长扰乱女人的心情嘛。她皱着眉头,嘴里嘟哝着,不肯承认是自己在恋爱上太没天分了。 “说不定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庸人自扰,他都说他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就像他说的一样,两人距离没有千里也有百里,到了那时,谁还记得谁是谁呢?他在京城肯定能看到很多美人吧,甚至到了女神四处走,佳人多如狗的地步。” 想着想着,她干脆蹲下身子,一把揪住地上的小草,说一句就揪断一根,完全不想去深思自己话里掺了多少酸醋在里头。就在她几乎要将周遭的野草都拔光的时候,嘴里的抱怨也跟着变了调。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不是担心,只是……不!担心也没什么,就算换一个人我会担心,可是……”她一点也不想承认,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像担心他一样,担那么多心。 思及此,涂千雪不由一愣,随即摇头苦笑,想让自己不去在意,可是从刚刚开始,自己想的却全都是他,那她又何必装模作样,还背了竹笼上山采药? 她叹了口气,踉跄地站起身,摸了摸自己因为久蹲而有点发麻的脚,看着周遭被她摧残过的草地,不得不说,她有种自己又青春了一回的感觉,居然还玩起了闹别扭这种游戏…… 她看了下竹笼,里头没有几株草药,提起来也颇为轻松,只是因为脚麻的关系,她的移动速度大约只比蜗牛好上一点而已。 走在山间小路上,山里开始透着入秋的气息,只是涂千雪这时候无心欣赏,她的眼睛胶着在站在路中间的那个男人身上,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动地朝他的方向跑去。 只是涂千雪忘记自己刚刚蹲到脚麻,没跑几步,就先拐到了脚,整个人往前一扑,摔到地上。 山路上都是泥巴,这一摔并不怎么疼,但看着自己手脚上全沾上了泥巴,她只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袁熹明刚从镇上回来,按捺不住想要马上见到她的心情,看着时辰,猜她这时大概在山上采收草药或野果子,就直直地往山上奔来,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心上人在自己眼前狠狠摔了一跤。 他几个跨步直冲上前,大手轻柔的帮她拍着手上和衣裳上的尘土,一边不住的问:“摔疼了没有?” “我没事!”涂千雪的脸红通通的,眼眶含着泪,她知道这一半是疼的,另一半却是因为觉得丢脸。 第十八章 “真的没事?”说着就往她的脚轻轻一捏,她忍不住轻呼一声,他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是腿麻了,还有哪里摔疼了?要自己说还是我自己看?” 涂千雪别扭的低下头,小声说着,“还有脚踝,脚踝刚刚好像也扭了。” 袁熹明低头认真地帮她查看脚踝,不严重,但若坚持走下山就不见得了。他很快就在心里下了判断,却仍握着她的脚,不想放下来。 她的脚踩白皙纤巧,就是落在灰白的粗布袜子下,也像块羊脂白玉一样,精致的让人想放在手上把玩。 见他查看自己的脚踩许久,又不发一语,涂千雪担心的问:“怎么了,伤到骨头了吗?”她虽然不擅长跌打损伤,但觉着应该没有伤到骨头才是。 “没、没事!”袁熹明轻咳了两声,遮掩心中那一点不自在。 他回望着她的眼,怎么也说不出来刚刚握着她的脚时,心里逐渐变得龌龊的想法。 “没事的话你帮我一把,我站起来之后就可以自己走下山……啊!你要做什么?” 涂千雪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间让人拦腰抱起,让她下意识地揽住袁熹明的颈项。 “你的脚伤就算不严重,但也不能这样走下山,要不然小伤也得变成大伤。” 他有理有据的说着,抱着她的手心里则因紧张而不停的出汗。 “但我能自己走……以前我是这样过来的,以后你走了,我也能够一个人自己走。”涂千雪逞强着说道,只是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为了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而神伤。 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乍然再回到一个人的冷清时,总会有点不习惯吧!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然后说出早已在心中盘旋许久的话。 “只要你愿意,不论现在或未来,我们都可以一起走。” 涂千雪皱着眉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即将回京城,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的意思是,让你和两个孩子跟我一起回京城生活。” 他的提议让她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她才摇了摇头。“不了。” “为什么不?”他急促地反问:“你还在气我骗了你?” 涂千雪沉默着,没说是或不是。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她要怎么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呢? “我们不说这些了,让我下去吧,我自己能够走的。下山还要走半个时辰,你身上的伤才刚好没多久,没必要……”涂千雪想要转移话题来逃避这个问题,只可惜她不懂,一个有石头称号的男人执拗起来有多么难以说服。 “我们来打个赌吧。”他突然道。 “赌什么?”现在只要不提感情问题,涂千雪是能好好跟他说话的。 “赌我能够从这里抱你下山,我赢了,你就跟我回京!” “什么?”她错愕地看着他,“你疯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赌这个?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冷酷的脸上满是认真,“不行,上了我这艘贼船,你以为我会轻易放手?” “我就不配合,你难道还能扛着我下山不成?”涂千雪话说到一半,不期然的对上他果断坚定的眼神。她知道这个男人有股天然的傻气,照他那耿直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把她给扛下山。 “看来我们已经约定好了,那就走吧!”他深吸一口气后,忽然飞快地跑了起来,登时引来涂千雪一阵尖叫。 涂千雪整个人几乎缩进了他的怀中,只是一靠得近了,就发现他胸口有股淡淡的血气,她连忙扯着他的衣襟大吼,“你的伤口裂开了!快放我下来!” 袁熹明微喘着气,目光直视着前方,抱着她的手又搂得更紧些,语气坚定地说着,“不放!我绝对不会放手!就像我刚刚说的,以前我们没办法一起走,但是现在、未来,我们可以一起走。” 牵着她的手一起到老,那就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 “我们……真的能够一起走到最后吗?”她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个男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不管她是否穿越了,在这之前,一切的誓言也早已成了过眼烟云。 永远两个字,说来容易,要完成却是最难。 曾经被伤透了的心,她如今还能够再相信一次吗? “我们现在不就正在走吗?”他一脸正经的说着,喘息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就算他是有功夫的人,但抱着一个女子狂奔约一刻钟的时间,才渐渐地放慢速度,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只不过速度变慢,胸口开始有点疼痛感,手也微微的打起颤来,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在如此重要的时候,男人怎么能够不憋住这一口气! 不过就算他不说,涂千雪还是有感觉的,她从他刚刚那句话的感动中回过神来,眼看着距离山脚下还有好一段路程,忍不住又劝,“可以了,已经可以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伤口都快裂开了,你快放我下来。” 袁熹明抿紧双唇,不发一语,可喘气的声音和步伐却越来越沉重,没有表情的脸上更加显得冷酷。 她的手轻抚上他的胸口,血色透出衣裳,她心里担心焦急,又苦劝无法之下,她闭上眼,重重的把唇压上他的。 她的力气有些大,唇瓣相贴的瞬间只觉得疼痛,令两个人都忍不住轻呼出声。 他停下脚步,抱着她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舌头长驱而入,单手扣着她的后脑杓,将她压进他的怀里,两个人的身躯紧紧相贴,几乎不留半分的空隙。 山风瑟瑟吹起,卷起一地残花落叶,伴着金黄的暖光洒落,让这山道宛如一片人间仙境。 只不过风景再美,涂千雪和袁熹明这时候都没有办法去欣赏,在紧贴的双唇之间,她只能跟着他不断的沉沦。 他什么时候将她放下来的她不清楚,她只知道,每一次她想退开的时候,他都会紧紧的扣着她的头,像野兽一样,不断的对她索求,直到双唇被吻得红肿不已,他还不满足,正想要继续下去时,她终于忍不住用手心抵住他的唇,不再让他靠近。 这时候喘气的人换了,他眼神黑幽幽的,露出尚未餍足的神色,盯着她的唇,好像正看着最美味的佳肴,涂千雪则是怕了,不肯让他再度靠近。 “我们回去吧!”他的眼神让她心颤巍巍的,撇开头不去看他,只低声说着。 “回去哪里?”他的声音因为揉杂了淡淡的情欲而显得低沉诱惑。 “还能回去那?当然是赵家村……”话说到一半,涂千雪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现在是说,要我跟你回京城?” 他反问:“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吗?” “你……”她瞪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觉得刚刚所有的浪漫缱绻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会有这么煞风景的男人? 这念头一生出来,她惊觉心里那些纠结,似乎都在这瞎闹后淡化了许多。 到底是他的坚持打动了她,还是其实她也在找一个能够让自己相信他的理由? 原因到底为何她分不清楚了,只是看着他再一次地提出要求。 袁熹明眼底浮起一抹浅笑,朝她伸出手,“要一起走吗?” 涂千雪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心里明明还迟疑着,身体却先一步行动,没有丝毫的迟疑,就把自己的手给放上去。 他的手十分温暖,手指上带着薄茧,当他反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就像被给予了满满的阳光力量。 涂千雪忍不住为脑子里对他的形容而发笑,明明是一个外表冷得不行的人,为什么配上那一分执拗、傻气,就能让人感觉到温暖? 看着她勾起嘴角,袁熹明忍不住催促她,“卿可愿与我携手归家?” 她眼底也漫着点点喜意,此情此景令她忍不住想要掉几句书袋,脱口便道:“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涂千雪少得可怜的文采当中,这是她最明白意思的两句话了,毕竟包礼金时常会用到,至于其它的……请原谅一个长年忙于打工的小中医,她的中文水平实在是有待提升。 而难得说出一句情话,她当然希望他能够给一个美好的响应,谁知道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什么话也不说,微微一笑,在她面前蹲下了身,示意要背她。 第十九章 她想拒绝,但两个人僵持在路上吹冷风实在有点傻,最后她还是只能听话,乖乖地爬上他的背,脚在他手边一晃一晃的,让他背下山。 看着越来越接近山脚下的小砖屋,那是她从无到有的一切代表,如今看着,忽然有种淡淡的伤感。 事情既已成定局,那么她也不愿一直去想,只好转移话题,让自己改变一下心情。 “我刚刚说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怎么不回我?” 袁熹明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几乎没人察觉到,但他背上的涂千雪还是感觉到了,而且心里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你刚刚顿了一下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说的那句话有什么问题不成?” 袁熹明又走了几步,似乎在想要怎么说才不会伤了心上人的心。 他知道她大概没什么学问,要不然屋里不会就那几本杂书,里头还有许多字看不懂,在旁边又圏又画的,只是难得心上人对他说了一句情话,虽然意思上是有点不伦不类…… “你就直接说吧,我不会受到打击的。” “嗯……那我就说了,这一段是出自〈诗经。击鼓篇〉,一开始说的是战友间的情谊,虽说世人大多误用在男女情怀上,但身为一个读书人,还是不要误用才好。” 听到他的解说,涂千雪呵呵两声,对于袁熹明不时露出傻气的一面已经无言以对了。 就算她说错了,一个不管是正在追求或已是情人的人,不都该说点好话吗?就算不夸她,也别损她啊!而且更糟糕的是,他还不觉得自己失言,已经从读诗三百,开始解说声韵古书中,有哪些地方把字给写错了。 她翻了翻白眼,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宅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就这样吧,谁让她再次动心的男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就算恢复了记忆,依然还是一个傻书呆,傻得让人忍不住心动,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本事。 经过袁熹明探访过的赵家酒铺,这时候正人仰马翻的找着东西,只因为铺子里一本进出货的册子居然丢了,而且没人知道是怎么丢的,这让赵富贵气得暴跳如雷,身上一团团的肥肉几乎要弹出来了。 实际上,如果可以的话,赵富贵宁愿舍去一身的肥肉,只要能把那本丢掉的帐册给找回来就行。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还不清楚那本账册有多么重要吗? 京城里那个大人物近来要的酒越发的多,更别提这个帐是越做越明显了,就连铺子里那两个小伙计也早就发觉不对,若不是他抓住这两人的把柄,让他们好好做事别多问,只怕外头的人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现在丢了这本账册,不识字的人自然是不明白里头的玄机,但若让有心人给拎走……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浑身冷汗涔涔。 不行!他得赶紧想想办法,丢了那本账册的事情怎么也不能流出去,要是让京城里的那位大人物知道了,别说他的小命,就是他们一家子只怕都不能安好了! 一下了决定,他喊来铺子里的账房,两人想了个法子,把账册的问题给解决,最重要的是,现在铺子里那些有问题的酒也等不了了,得赶紧都弄出去,以免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大家全脱不了身。 那账房也知道自己东家的生意有猫腻,但想起这几年越拿越多的分红,忍不住就小声提了个建议。 “东家,之前你不是要拿那小寡妇家的药酒方子吗?小的是想说……” “想说什么就说,现在没那个心情听你磨蹭!”赵富贵想起搞了好些时候也没弄到的药酒方子,心里也是一阵的烦躁。 涂千雪也不知道是真邪门还是假邪门了,黄禄子和那两个狐群狗党,为了那些药酒竟不要命了,大晚上的跑去那小寡妇家,想对她下手。 结果四个人去了,只回来一个不说,还什么都没瞧见,连他想要用这个机会逼迫涂千雪也没办法,那三个人算是白死了。 偏偏家里的婆娘还为了这个和他大吵大闹,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有安生的时候,现在又闹出账册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小寡妇给克的,晦气! “那小寡妇的药酒咱们也跟王老爷弄过一些来,其实说穿了,不就是几味药材混着酒搭出来的吗?药效什么的咱们是不知道,但就现在咱们的酒城里人喝了也觉不出什么不对,这药酒方子咱们随便琢磨一下,就是不知道那药效又有什么关系呢?”账房为了能够多赚点分红,把这琢磨许久的主意给一口气说了出来。 “这……可行?”赵富贵人是贪,可还没傻。这药酒要真这么简单,哪里还算什么独门方子,否则不光是城里,就连镇上也早就有许多跟进的了。 账房拍着胸脯保证,“东家大可放心,我有一个远房的侄儿就在容善堂里当大夫,这药酒说是养生效果大,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山民都会一两手呢!” “这可是真的?老卫,你可别随便糊弄我,这可是要跟京城里那位大人物交易的,要是出了差错,你我的小命可能都不保啊!”赵富贵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一听到这话,卫账房就知道赵富贵也是心动的,他得意的笑着,捻了捻短短的山羊须,“东家就瞧着吧,这事情必定万无一失!” 赵富贵和他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有着熟悉的贪婪和算计,至于那遗失的账册他们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因为只要确定自己也能把药酒弄出来,那出多少价不都他们自己说了算? 至于现在就是赶紧把最后一批酒全都运往京城,酒铺里不可再留下这一批“证据”了! 此时涂千雪正坐在往京城的船上,她脑子还有点发懵,不明白不过就短短几天,怎么就已经打包完毕,站在往京城的快船上了。 一开始是还挺有趣的,但过了兴冲冲的头几天后,她也无聊了,接着她只能从放在舱房里的行李中,找看看有什么书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是的,直到上船的当天,她才知道原来某人当初受伤之前,还是有行李的,而且就在赵家村另外一个方向的小镇上,他包了一个小院,里头放了随身带出京的书。 虽然她破破的中文时常被两个正牌的“读书人”给嘲笑,但是在没有事情可做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看书来消磨时间,而不是跟那两个男人一样,整天关在舱房里,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要不然就是跟两个孩子在船上疯玩。 她靠在窗边,翻着手里一本应该算是奇幻逸事的书籍,主要内容都在说一些巫师或奇特家族的小故事,有些看起来挺有真实感的,因此翻了两页后她就认真的看了起来。 她原本还想着古代大约都是一些之乎者也的经史子集,再者就是一些游记之类的书,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类似科幻小说的东西,涂千雪一下子就着迷了,虽然有些用字遣词她看起来有点吃力,所以进展不快,但每每读到有趣的事物时,涂千雪也会为书里提到的东西发出惊叹之声或显露不可思议的神情。 直到她翻到其中一页带着插画的故事,说一个神奇的家族,带着传承的咒术,可以让人变幻兽身,而家族之人出生时,会在背上用特殊药水画上这个家族的图腾,随着年纪增长,那图腾也会跟着变大,并且图案会越来越鲜明。 如果只是如此,那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个家族的人若没有学到家族的秘法,那么在成年之后,身体都会出现异象,所以家族中人几乎是不外嫁的,只是在经过上百年的传承之后,族中的人一一得怪病死了,才慢慢地有外嫁或者迎娶一些偏远之地的女子进来。 只是随着女子外嫁,这个家族的秘密就被更多人所得之,中间又遭逢了几次大难,这个神奇的家族剩下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了。 涂千雪看到那些解释,再看那个图腾是越看越熟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甚至连有人进了舱房也没注意到。 “看什么这么专心?” 袁熹明突然出声,涂千雪吓了一大跳,手上的书也顺势落到地上,砸出一道响声来。 袁熹明瞄了瞄地上的书,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她,然后低下身子把书捡起来,左右翻了翻才道:“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原来是这一本。” 第二十章 涂千雪刚刚看的那一页,正好在落地时折到了,所以袁熹明一翻开,就直接翻到她刚刚看的那一页不说,也看见了那个图腾,和神奇家族的故事。 他看着这个苦笑,“你也瞧见这个了?” 涂千雪抬头看着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语气有着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紧张。 “你这书是哪里来的?” “这个?是在一家书铺里买的,我也是无意间走进去的,不过那家书铺……挺奇怪的。”袁熹明想起买下这本书的地方,印象很是深刻。 涂千雪抓住了关键词,“奇怪?哪里奇怪了?” 袁熹明慢慢回忆,那时候他看着冯玳贞被迎入学士府,加上被皇上禁足了一阵子,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那日也不知怎么地,在街上行走时就突然瞧见了那间不起眼的小书铺。更奇怪的是,已经好几日都提不起精神的他,居然被店门口高傲的猫咪给吸引了目光,就这么走了进去。 “那家铺子里没见到像是掌柜还是伙计的人,只有一个小姑娘趴在那打瞌睡,懒懒散散的,只有人进去才抬一抬眼,并不理会你在里头做什么。再来就是店里养了好多只猫,有虎斑的、有条纹的,偶尔翻着书的时候,那些猫就跟在旁边看着你,想来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一般的书铺子,别说猫了,连小一点的孩子都不让进,就怕碰坏了书。最怪的一点是,那小姑娘也不负责收钱,只在柜台边上放了一个大木箱子,上头写了“善良投钱箱”,看中什么书,就自己放银钱或者是等值的东西到里头,但你若是想问问手上的书价值几何的话,那小姑娘会醒过来,却也不说书值多少银两,而是神神叨叨的说了一段话。” “什么话?”涂千雪觉得这才是重头戏。 “她说,这些书都是让人遗弃的,但因为长居在这儿,多少都有了灵性,就等着在这里找到和它们一样,同样被舍弃的主人……”一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想起这书明明自己已经翻过了,内容就是一些神奇的传说记叙。若是平日,自己是绝对不会多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看着这本有些老旧的书就放不下手,最后还拿着去问价格,打算带回去。 最后他放进木箱的,除了几枚铜钱外,还有当初冯玳贞送给他的一条帕子。不过说也奇怪,把那条帕子放进箱子里后,他心里瞬间轻松了许多,人也不再那么浑浑噩噩的了。 涂千雪听完,也觉得这家书铺果真是奇怪到了极点,连忙又问了句,“那那家书铺叫什么名字?到京城后我们再去逛逛,里头说不定还有其它写得更明白的书呢!” 她说的明白,除了是他的解咒方法外,更是了解那个奇怪图腾所代表的意义。 一个孩子有这样的图腾还能说是巧合,但若是两个呢? 书上的图腾仔细看非常复杂,上头说,要等到这家族的人长大成人后,才能更清楚的知道图腾上的意义,但无论那图腾代表了什么,光看那精细的图案,就不可能有多简单。 “书铺的名字?好像没瞧见……”袁熹明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的确!他就那么迷迷糊糊地走了进去,又很自然的走了出来,从头到尾就没注意过那书铺的名字。 越是仔细回想,就越觉得那书铺不简单,而且就像突然出现在那似的,他也曾再经过那里,也没瞧见那间铺子开门,到底是关了还是从来都没有过那家书铺的存在? 涂千雪见到他这副样子,也知道书铺的名字肯定是记不起来,脸上也闪过一丝可惜。 “只不过这书还真的有用,再怎么说,人家都把这个图腾画出来了,就是要寻人也有个方向。” 她正要从他手里接过书,准备将那页图腾给折起来,打算晚上再来好好研究的时候,他却突然握住书,眼神严肃地看着那图腾。 “等等,我再瞧瞧!这个图案我似乎在哪里瞧过。” 她的心一跳,连忙问:“在哪里?快好好想想。” 他的眼略沉,拚命的想着,直到记忆里的画面停在一个男人正要穿上衣衫的画面。 “是白子愈!我曾在白子愈的身上看过。”他肯定地道。 涂千雪听他喊出一个人名,却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忍不住急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够赶紧替她解惑。 “白子愈也是教坊司的人,只不过和别的官奴不同,他早就有了赎身的机会却从来不出去,一直在里头当琴师。这人少言,几乎不说话,跟他一起进教坊司的几乎都死了,或者是被赎身出去了,因此他的来历没几个人知道。” 闻言,涂千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总觉得袁熹明身上的咒术,或是两个小孩身上的图腾秘密,似乎都能够在这个琴师身上找到解套的方法。 这是直觉,而她很相信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第六感! “等到了京城,我们马上就去找这个白子愈。”涂千雪下了决定。 袁熹明虽然半点都不想和教坊司有什么牵连,可还是点了点头,毕竟窥见了解咒的曙光,就算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也不能放过。 船外,一阵顺风吹起,船上的布帆让风吹得飒飒作响,随着他们心里无比迫切的希望,往京城方向加速前进。 【第八章】 这方快船带着许多人的希望和期盼,甚至还有一些疑点,乘风破浪往京城而去,而在京城的文渊阁大学士府上,兰育成则早早就收到了消息,正闭眼思考对策。 “所以大约是七天后入京?”他淡淡地问着,比普通人尖细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压迫感。 躬身弯在一边的是穿着土色短褐的汉子,他诚惶诚恐的说:“是。目前来看,大约是七日后入京。” 兰育成不会去问这些把事情办砸了,还有脸来问他该怎么办的人有什么意见,直接想着既然事已至此,那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才能永绝后患。 袁熹明那死板的性子就跟他的上司一样,都是咬着人就再也不松口,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自己动了杀心,明知他偷偷出城,不是先上朝堂弹劾他,而是直接派人去灭口。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宿敌,关于他的事情,袁熹明知道的太多了,不能留! 兰育成抹了粉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白,一双三角眼微眯,看起来有些阴鸷,让一旁等他回复的短褐汉子更是心惊胆跳。 他不知道帮自家主子办了多少阴私事,现在光看到主子摆出这等样子,双腿就忍不住发颤,不知道接下来又要干什么有损阴德的事。 “上回送去卢阁老那里去的酒,他可还喜欢?”兰育成突然天外飞来一句。 短褐汉子一愣,脸色微微苍白,只是低下了头,没让人看见,“听下头的小子们打探,卢阁老很喜欢喝,就是卢夫人管得严,所以没让卢阁老多喝,那一坛子酒可能还剩下一半。” “女人就是碍事。”他淡淡的道,听不出一丝喜恶,敲了敲扶把,“行了,让下头的人精明一点,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就提前送去,就说只要是卢阁老要的,随时吩咐一声就行,卢阁老那身子,若是没有意外,要多喝几坛子呢。” 大金朝的阁老有好几个,但只有卢阁老是武将出身,性子格外直爽,在内阁里议事的时候,也是最常找他麻烦的,若不是之前好不容易才搭上线,他老早就用了巧计把人给弄死了。 “是。”短褐汉子心里一抖,知道这事情若是办了下去,顺利的话就又是一条人命。 兰育成看他不敢抬头的模样,嘲讽的一笑,又接着说:“袁熹明倒是好福气,差点客死异乡,没想到如今居然还能带个小寡妇回来,罢!我就先瞧瞧,这出京一趟,他能找到什么新把戏好使,可别又带了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女人回来……呵,那可就有趣了!” 短褐汉子不敢接话,外头的小厮却瞅了这个空档,走进来禀报,“老爷,贞姨娘说亲手炖了一盅汤……” 他话还没说完,兰育成一个眼神也没望过去,只冷冷地道:“把这不长眼睛的拉出去!谁准他在我议事的时候,进来通报那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两,让他愿意帮那女人说话,这样的人,只要开口一次,那就代表用不得了。 第二十一章 短褐汉子做了个手势,很快就有两个穿着差不多的男人将那个小厮拉出去,脸色冰冷,完全不顾小厮的争执、反抗。 对于那个被拉走的小厮会有什么下场,兰育成一点也不关心,他想起刚刚没说完的话,“对了,回京之日,你亲自送一坛酒到袁熹明的宅子,也不用说什么,让他们把酒放下后就回来,这点小事总不会又办砸了吧?” 一听见这话,短褐汉子的背上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地应道:“不会。” “嗯,那退下吧!” 短褐汉子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告退,只差一步就能走出这间压迫感十足的屋子时,兰育成又丢了一句话,语气淡漠却饱含威胁。 “上回没办好的差事就先记着,下回要是再没办好,你自个知道是什么下场吧?” “是。”短褐汉子咬牙应了,转过身的时候,看着天边一片残阳,只觉得那一片溶于天际的血红就像在提醒他,这双手早已沾上鲜血,并预告他不得善终的下场。 当冯玳贞站在万佛寺前,忽然有些恍惚,许久不曾浮上心头的怅然还有恐惧,都一丝丝的窜上。 曾经她以为青灯古佛是一夕之间变得卑贱如泥的她最好的归宿,只是没想到会遇见他,当她以为他会是自己最好的归宿时,她最后却选择了背叛他这条路。 可她不后悔,就算对着怜悯众生的佛祖,她也能正眼相望,心中没有半分愧疚,因为即使到了如今,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因为那个人……不对!那不是一个正常人,而她所做的,不过就是一个正常女人会做的事而已,她甚至心软地没有把事情做绝,只是远远的逃离他,也算是对得起两个人之间的一场情分了。 是的,她从来没欠过他什么!她只是做了任何知道了那个秘密的女人都会做的事,她…… 冯玳贞正在心里说服着自己,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她回头一瞧,却看见了让她错愕的一幕。 她刚刚还信誓旦旦地想着,绝对不会有正常女人陪伴的袁熹明就站在大殿门外,他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跟着一个女子,还有两个跑前跑后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闪躲,但她在反应过来前,身体先下意识的做出反应,不过几个小碎步就退到万佛寺大殿的边间上。 那是专供女眷们礼佛供香的地方,外头都有着一层竹帘还有一层落云纱,她卷了竹帘,只留下一层落云纱,站在落云纱后头,咬着唇看着那幸福的一家四口。 她没听见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袁熹明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在拜殿前,女人好似看出他的不愿,伸出手拽着他跪下,磕了几个头,紧接着又点了香。 一连串动作里,袁熹明看起来虽然有点抗拒,却没有半点不耐烦,那个女子也不是撒娇卖痴,有时候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就妥协了,照着那女子的想法去做。 那样简单的互动让冯玳贞不自觉的咬住了嘴唇,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直到袁熹明四人离去后,她才感觉到胸口有股酸涩的情绪,说不上嫉妒,只是禁不住心头恶劣的思绪萌芽。 那女子……肯定还不知道袁熹明最丑陋的一面吧? 是吧?一定是的。 冯玳贞忍不住在心里自问自答了起来,如果不这样的话,那就证明了她曾经的选择不过就是一种无耻的背叛。 涂千雪和袁熹明都不知道他们的互动全让一个不速之客看在眼里,她只是听到霍楠业说京城的万佛寺有多灵验,住持的佛法有多高深后,直接拍板决定,回京的第二天马上就冲来这里烧几炷香,去去屋子里一串人招惹来的秽气。 没办法,一家子里,一个人能变身,她是专招小人,两个小的也不省心,背上两个图腾也被扯进什么神秘家族去了,总之就没一个好的,让她这个无信仰者也忍不住到庙里上香,祈求一家安和顺遂了。 上完了香,守在外头的霍楠业看到两个蔫蔫的孩子和一脸无奈的袁熹明,忍不住嗤笑出声。 “怎么了,不过就是上个香而已,怎么大的小的看起来都是这副模样?”说罢,他转头看着依然精神奕奕的涂千雪,“瞧瞧她,这时候都还精神着呢!” 涂天儿不常跟涂千雪出门,所以不知道女人执着地要完成一件事,竟是这么恐怖的模样,早熟的小脸上也有点害怕。 “娘说要把大殿还有偏殿,所有能够上香的地方都插过香、磕过头才行。” “好累喔。”涂露儿只知道今儿出门不怎么好玩,直接喊起累,圆圆的小脸蛋上带着疲色。 看着涂千雪挑眉瞪着他的样子,袁熹明不敢说话,只板着一张脸,装出自己不累的样子来。 “行了,你们都得再好好锻练。这拜佛,心不诚怎么拜啊!”涂千雪没好气的说着,倒也没让他们再跟着自己进去了,毕竟他们昨个才到达京城,大家都累了。 “我到后头的许愿池丢上几个大钱,做功德就行,你们就在这歇着顺便等我。”说着,她瞪着正要跟过来的袁熹明,忍不住嗔道:“行了,你不是还有正事要谈?好好说你的正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说完,脚步不停地往大殿后头的园子里去了。 万佛寺里的小池子其实不叫许愿池,是最早之前的住持不想收信徒的香火,才订下规矩,万佛寺里不放香油箱,顶多只收代卖的香烛钱,其它的一概不收。 但随着万佛寺的香火越来越盛,还是有信徒忍不住想找个“添香火”的地方,见园子里有一汪平坦的小池子,清澈见底,看着也清幽,就撒了一把钱进去,结果就是你洒我也洒,又被穿凿附会许多小故事,这小池子就成了涂千雪嘴里的许愿池,也成了万佛寺里唯一一个能够撒钱的地方。 总之,不管许愿池到底有没有那些小故事里那么神奇的功效,都已经磕了九十九个头了,如今就只差这一个,她干脆一次把它做齐了。 或许是入了秋,这几日又邻近秋收时节,园子里没什么人,就连一些商家的女眷也因为时间太早,也还不见踪影。 涂千雪将铜钱丢进池子里,双手合十,嘴里无声的祝祷着,期间感觉到有个人走到她身边,不过那个随风飘来的香味,得知来的也是一个女子后就不管了。 她家还是一团乱麻呢,哪有时间去理会别人! 只不过,不是她不想理会别人,别人就会放过她的,尤其这个人还是一开始就冲着她来。 当涂千雪许完自己想许愿的愿望,正打算要离开的时候,身边的女子却突然喊住她。 “这位姑娘,请留步!” 涂千雪转头看着这个要她留步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位夫人是在喊我?” 她一看到女子的打扮,就没顺着那人一起用姑娘作为称呼。因为女子不只梳着妇人髻,穿着打扮上也挺老气,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姑娘家的打扮。 可即使如此,女子称得上是美丽的,那是一种柔弱的美,似乎光站在那歇息,都有种泪涟涟的娇弱感,明明穿着一身沉重的鸭青色衣裳,但看起来除了添上几分老气外,反倒衬得她肤白似雪,一双明眸更是流转灵动。 “是的,这位姑娘,我刚刚瞧见你和袁大人一道来,因此冒昧的问上一句,你是袁大人的亲戚?” 其实这样问话很失礼,涂千雪心中有点不快,但看着这女子一脸柔弱的样子,想着若是说话太粗鲁,说不定这女子会像林妹妹一样,捧着胸口晕过去,就忍了下来。 “是。”涂千雪不想解释太多,协议的假老婆也是亲戚的一种嘛。 不过下一刻看到那女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心里有种莫名的不爽,正打算直接走人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女子道:“原来是亲戚啊,以前怎么没听袁大人提过。” 涂千雪看着这妇人打扮的女子,挑了挑眉,“你认识袁熹明?” 女子顿了顿,慢慢说着,“以前在宫里有过几面之缘。” 宫里?涂千雪马上想到那个他们想打听,却不知道该怎么入手的教坊司,脸上就带出了一点兴趣,“那你知道怎么联络教坊司里头的人吗?” 女子僵硬着脸,“你……是袁大人让你问的?” 第二十二章 涂千雪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山中村姑,开口就说要找教坊司的人,的确太奇怪了,重点是教坊司虽然多是官奴,但就算是官奴,那也不是小老百姓能够接触到的,不如说是袁熹明要找人,而且眼前这人看来也是认识袁熹明的,说不定还会给她几分薄面。 想到这里,她便笑着应道,“是啊。” 冯玳贞一听到袁熹明想找教坊司里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要来找她麻烦,她现在虽是兰育成家的姬妾,但实际上,兰育成根本就没有替她除籍,说她现在还是教坊司的人也不算错。 “他……”她有些困难的问着,“可有说要找教坊司的谁?” 涂千雪想了想,这人她毕竟不熟,也没直说要找谁,而是语焉不详地说:“一个特别的人。” 殊不知她刚说完,就看见那姑娘的脸色更加苍白,单薄纤细的身子也显得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涂千雪想出手搀她一把,却被她急急甩开。 “不用,我就是晕了下。”冯玳贞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的惊慌怎么也压抑不住。 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会脑子一热,冲动的想要看看这个和袁熹明站在一起的姑娘到底是谁,结果现在居然听到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正要去教坊司找人。 整个教坊司,她是他唯一会找的人了,这姑娘说袁熹明想找人,那肯定就是她了。回忆浮上脑海,她想起那个突然变身的野兽,圆睁的双眼布满血丝……一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往后退了几步,总觉得在草木扶疏处,那个像要吞人的凶兽就会跳出来噬人,顾不上会不会失礼,转身就想逃开,可走了两步,看到一脸错愕的涂千雪,她忍不住提醒一句。 “请转告袁大人,伊人已去,强求无望。让他别再为了不可能的人费心思了。”说完,她脚步匆匆离去,留下满头雾水的涂千雪。 “什么跟什么啊……” 涂千雪认不出冯玳贞尚在情理之中,但她的容貌在袁熹明、霍楠业的眼中,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 最起码,当他们看到冯玳贞脚步匆忙地从后头走过来时,袁熹明的脸瞬间变得更冷不说,就是霍楠业那爱笑的脸都瞬间敛起笑容,一副巴不得要吞了她的模样。 冯玳贞看到袁熹明一直死死的盯着她,对自己的猜测又多了几分把握,他要找的人肯定就是她,这让她心中除了害怕,还有一丝莫名的欣喜。 在一个女人心里,有一个男人可以爱着她、恨着她,或许也满足了她不可明说的虚荣感。 冯玳贞匆匆而去,没看见她离开之后,霍楠业往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自然也没瞧见她走之后,袁熹明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曾跟着她走,而是紧张的看着她出来的方向。 对于袁熹明来说,在看到冯玳贞时,心里已是平静无波,当一腔真心秤上了可以背叛的价码时,再多的爱恨也只是笑话一场。 既然只是笑话,那又何必留心,何必在意? 袁熹明向来性子果断,既然明白了取舍,就不会再把视线和心思放在冯玳贞身上。 有些人,恨过一次就够了,一直放在心上恨着,那是傻子。 他有更重要的人需要放在心上,所以那些已经不重要的人,自然要清个地方出来,将他要一一呵护的人挪进心头,好好珍藏。 等看到涂千雪好好地从后头的回廊走出来,袁熹明深沉的眼里才染上一抹温柔,殷勤的迎向她,“求好了?” 涂千雪点点头,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问道:“怎么了?我远远看着都觉得你们两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袁熹明还可以遗忘,不过霍楠业对冯玳贞根本是恨到骨子里去了,尤其他最见不惯这种背信忘义的,更别说她还祸害到他兄弟头上,所以一有人问起刚刚的憋屈,他再也忍不住,劈里啪啦地通通说出口。 “还不就遇上了那姓冯的女人!就她那恶心肠,也敢到佛祖面前求,也不怕污了这清净地方!” 姓冯的?涂千雪定睛看着眼神没有任何动摇的男人,不由得抿嘴一笑,“见到老相识,怎么还是这副表情?” 才刚调侃了一句,她忽然想起刚刚在许愿池遇见的女人,还有那番莫名其妙的对话…… “等等,那个女人该不会长得柔柔弱弱的,好似风一吹就倒的纤细模样,还穿着一身老气衣裳吧?” 袁熹明不由皱起眉头,“怎么,你也遇见了?” “嗯哼。”涂千雪睨了他一眼,“可不是!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劈头就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是亲戚,她看起来还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袁熹明一脸紧张地看着涂千雪,追问道:“还有呢?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涂千雪想了想,忽然意味深远的道:“她说,伊人已去,强求无望,让你别再多费心思了。” “什么?!她少臭美了她!还什么伊人?根本就是贱人!”霍楠业又跳脚了。 “看来她在夫家过得也不怎么好。”袁熹明倒没有生气,只是冷静的道上这一句。 听到这番话,涂千雪眼里满是好奇,“你怎么知道她过得不好?难道你还关注她过得好不好?”她自己都没发觉这话说得有多酸。 “想什么呢!不过是在回京前稍微查了点事情。” 一想起那些事,他已经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愤怒了,若没有查到那些事情,想要扳倒兰育成那老贼还得花上一番功夫,可意外得知他竟是用那种法子在铲除政敌后,就让人觉得无比愤怒。 “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她过得不好。”涂千雪走在他身边,慢悠悠的说着,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只是那一抹猜测出冯玳贞想法的得意,却从眼眸中透了出来,减去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可爱。 她这一番话让两个大男人同时看了过来,想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涂千雪淡淡一笑,“这就是女人的心思了,如果她过得好,见到以前好过一阵子的男人带着别的女人一起出现,肯定是会主动走出来比较,或者炫耀一下自己过得很好,可她只敢偷偷打探我的身分,甚至连姓名都不敢说,那不就代表她过得不好吗?” 不论是什么时空,那种“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的想法,大抵都是不会错的。更别说冯玳贞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就算她之前玩过类似无间道的把戏,但如果不是某人太过信她,也不会让她有得手的机会。 涂千雪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脑子转这么快,是因为默默吃了一桶醋的关系。 袁熹明和霍楠业一听,都觉得很有道理,然后在心底默默地感叹着,这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不过她过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涂千雪眼里漾着淡淡的笑,看着站在身边的袁熹明,“就算她想回头,那也不可能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心虚,因为冯玳贞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而且不管她现在的身分是什么,在几年之前,她也是个官家千金,她是被标准教程所教育出来的大家闺秀,身上的气度自然不同。 涂千雪的语气肯定,可她与冯玳贞的差距这么大,拥有袁熹明的人却是她,那份心虚让她显得底气不足,所以才用这句话来试探他。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很多时候,并不是一句话就能代表一切。 袁熹明宠溺的望着她,笑着说道:“那是肯定的。” 两个人即使不明说,可周围流动的暧昧情意,已经说明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尽管他们心里想的东西并不一致,但在外人眼里,那含情脉脉凝视彼此的氛围,让人无法招架。 霍楠业看着他们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不由得加快脚步,心中暗啧了一声,忍不住咕哝着—— 阿弥陀佛,这里是佛门净地,不是月老庙,有必要在他这孤家寡人面前表现得这么恩爱吗?刺激人! 【第九章】 其实在涂千雪不知道的时候,袁熹明和霍楠业已经处理了很多事,例如那个她从来都不知道的账册,还有从赵家酒铺账册摸出来的讯息。 当袁熹明选择从账册下手,抽丝剥茧的查出里面隐含的讯息时,他也被狠狠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兰育成居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在各家送礼或是饮宴的时候,利用假酒来控制朝廷命官,若有不从者,直接用假酒毒死的也有。 第二十三章 若是一般的大夫,肯定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偏偏有一次他看涂千雪收拾药材时,从中发现一种碧绿色的小草,上头缀着小灯笼形状的白花。因看着奇特就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那原本是山里的山民用的,将小草拧汁掺入酒水里,能够增加风味,但一般来说只会用草,而不用花。因为花虽然能令酒的香气更足,仔细品尝的话还能尝出一丝微微的苦味,可如果配合特定的食物使用,容易引起猝死的症状。 一想到这个,自然就想起赵家酒铺里的那些花,令袁熹明和霍楠业都觉得不寒而栗。 这样的死法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喝进去的酒是不是被动过手脚,你也不知道你吃进去的食物,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引爆身体内的隐患。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想起前阵子因为暑热,不少朝廷命官都会开宴,饮酒作乐,而兰育成身为文渊阁大学士,自然也办过几场,只要有人赞一句他家的酒是好酒,几乎都会被赠酒,虽只有小小一坛,但那里头到底有多少是真酒,多少是假酒? 再仔细想想,这一两年来,似乎不时听到几位大人猝死…… 袁熹明和霍楠业都明白,这其中或许有巧合,但绝对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只是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连酒都能够做出这种手脚罢了! 袁熹明见涂千雪摆弄这等要命的毒物时,心里自然不解,只想着这种东西在南方莫非很常见?却没想到涂千雪的一句话就解了他的疑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扎那花,就是那小白花的名字,虽说用在酒水里头于人有害,但用在别的地方却是个养生的东西,就是她自己偶尔也会用点,所以是救人还是害人,端看他人如何去用而已。 涂千雪说完以后也就忘了,根本不知道袁熹明针对这件事做了深入的调查,之后又写了几封密信送往京城,透过京里的关系,把这些年兰育成送出去的礼单,尤其是有包含酒的,与那些无故猝死的官员做比对,更早早就派人紧盯着大学士府,等着搜集更多的证据。 上回的事情给了他一个深切的教训,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扳不倒兰育成这个老狐狸。 而相较于袁熹明对于假酒案的忙碌,涂千雪则是认真地打听那个神秘琴师白子愈的下落。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千方打探总寻不到人,却在她带着两个窝在府里的孩子出门逛逛时就这么撞上了。 她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找着自己要找的人,甚至还一度怀疑过这个人是不是什么歹人,要不然怎么跟着他们走过好几条街,不管拐弯吃饭都能见到他,闹得她差点要带两个孩子逃跑的地步了,结果就在她打算快速冲进府里的时候,让后面那个好似风一吹就倒的男人给拦住了。 他穿着一身白衫,看起来有种弱不剩衣的感觉,脸颊消瘦,脸上面无表情,只一双眸子像有一团火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孩子,眼神相当火热。 “开个价吧,把两个孩子给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站在中间的涂千雪,眼珠子像是黏在两个孩子身上。 涂露儿对这个怪人完全没有印象,见状不由得感到害怕,忍不住怯怯地往后退;涂天儿对眼前的男人似乎还有几分印象,只是并不太确定,成熟的小脸上满是挣扎。 “开什么价,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谁会把自家孩子给卖了!”涂千雪冷着脸啐了他一声。 白衫男人听见她这话,第一次拿正眼看了涂千雪。他看着她,久久没说话,直到涂千雪被看得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的时候,他才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原来如此,原来是出了这样一个变量,所以我之一族才有后裔存活下来,这也算是天意。” “什么变量不变量的,你这人说话好奇怪!”涂千雪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骂了回去,可心里却猛的一跳,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那一句变量,还是什么后裔的事情,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的心忐忑不已。 涂千雪扯着两个孩子就要往府里走,那奇怪的白衫男人就站在那不动,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意。 “走也无妨,你总会有事求到我身上的,到时候这两个孩子自然也得回到我身边来。” 闻言,涂千雪顿了顿脚步,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头一回大声骂人,“神经病!” 白衫男人依旧淡笑以对,又对她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却好似在涂千雪的脑子里丢下一颗炸弹。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白子愈。”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涂千雪会在打听要怎么见到白子愈之前,先去打听这个人的长相。 如果能够提早知道白子愈的长相,那涂千雪绝对会管住自己的嘴,不会在老天好心的把白子愈送到她面前时,先送他一句神经病,她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涂千雪拧着手上的拜帖上头的名字,让帖子变得像是烫人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手心,偏偏她不能放手,只能硬扛着。 这一日,袁熹明难得没早早出门,正准备去书房琢磨着明日上朝要弹劾兰育成的奏折,没想到却看见涂千雪的眼神飘忽,整个人恍惚到似乎失去了神魂,而她这模样已经持续了一整个早上。 “怎么了?” “没什么!”涂千雪想起了那张帖子上“不能让他人知道这件事”的备注,敷衍的话就下意识道出。 可瞧着她紧拧眉头的模样,和一早上都失魂落魄的状态,一看就知道那不过是句推托之词。 袁熹明定定地看着她,知道她没说实话,也不逼她,就只是站在那,许久,发现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忍不住问,“千雪,你还是不信我?” 涂千雪抬头看着他,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脸庞和眼神,心里头忽然酸涩不已。她怎么会忘了,对她来说,说谎既然是件会让她无比介意的事情,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如果她只因为曾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时时记得愚蠢受骗的自己,并以心伤作为拒绝再爱的代价,那对他来说,他曾受过的伤,绝对比她还要深刻。 因为冯玳贞的背叛,他差点丢失了生命,即便如今他已不再计较那次的背叛,但是那种痛,又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那像是一个伤口,即使痊愈了,也会留下一个无法被抹平的伤痕。 受过伤的人或许可以重新再喜欢上一个人,却不能忍受再次被欺骗的可能。 就是因为曾经被欺骗过,所以对于欺骗才更无法容忍。即使那是善意的谎言,但是在善意之前,曾经受过伤的人只会注意到“谎言”两个字。 “我……”她一时呐呐无言,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值得你信任,所以……”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但只要对上他的眼睛,便能看出那股落寞。 他们自从上京以来,气氛一片和乐,没人再提过两人之间曾有的争执,也没有人再去提他们现在的暧昧又算什么,但这一次袁熹明却趁着这个机会,彻底的挑明。 袁熹明不能否认自己的心机太过深沉,明明还瞒着她两个人早已是合法夫妻的事实,却还装出受伤的落寞模样,让她对他升起一分内疚。 他半垂下眸子,想要遮掩几分眼中的深沉,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被涂千雪给握住了。 他一愣,却没有抽开手,而是直视着她,在她那双显得澄澈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是那样的。”她说,眼里有着歉意和内疚。 他不说话,只怔怔的看着她,却让涂千雪继续误会他是因为她不小心说谎骗了他,才会如此失落。 涂千雪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心软的人,但事实上,她就是个心软到没原则的。 要不然,她当初不会看两个可怜的孩子在村子外边乞讨,就把他们带进屋里养着,还让他们喊她一个黄花闺女娘;也不会明知当初受伤的袁熹明是个大麻烦,还是把人带回家,好饭好药的救活。 心软无药医啊!涂千雪总在做了好事后,就无比唾弃自己的心软,只可惜这就像是一种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再也戒不掉。 第二十四章 比起那些绞尽脑汁的解释,她宁可道歉来得痛快。因为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更不用说……她真的见不得他这副落寞萧瑟的样子。 是心疼吗?她反问着自己。是因为把这男人放在了心上,所以无法容忍他受半点委屈吧! 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年轻时曾说过一句豪语:我爱的男人,是要拿来宠的! 既然他全心全意爱着她,那么她小小的宠爱一下自己的男人,也没什么不好,对吧?尽管她总觉得他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她…… “你不用说违心之论,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我知道你还没完全把心放在我身上,有些话无法对我说出口也是应该的……”他以退为进的想要抽开自己的手,但如果涂千雪这时看到他低垂的眼眸中所隐藏的神色,就会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跟失落半毛关系都没有。 “真的不是这样!”她抓紧他的手,脸上有些别扭,“我都已经跟你来京城了,你怎么还能说我没把心放在你的身上?!” 若是真没把心放在他身上,她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跟他来?若是真没情意在,凭他说破了嘴,她也不敢在陌生的世界里,踏出那个熟悉的小山村。 袁熹明听了她的话,心里止不住的喜悦,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你别哄我,我知道你向来心软,说不定是同情我……” “袁熹明!你这是小看我了,若只是同情,我会让你吻我吗?”她扬声反驳,不期然地看见他含笑望着她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染上气恼的红晕。“你骗我!” “没有!我是真的伤心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把自己刚刚的表情合理化。他的手反握住她的,声音低低的轻诉着,“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能够听见你亲口说出心里有我,就算下一刻就是我的死期,我也心甘情愿。” 她咬着唇,头轻侧一边,不敢对上他的眼,他眼里的深情像是漩涡,搭配着直白的情话,让她不只耳根发热,甚至觉得只要再多看他一眼,自己说不定就会沦陷在他毫不掩饰的情意中。 她的声音细弱蚊蚋,“哪有那么夸张了,我……这样的话我就是不说,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不是早说了要当真夫妻的?” “是啊!”只是一直没听见她亲口说出来,他总会有那么一点不安。不安着她不说出口的话,不安着她若有似无的距离。 他的心总是悬吊在半空中,升不得、落不下,直到刚刚,他才终于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一瞬间,残缺的心就成了圆满。 他凝望着她,直到她回以羞涩的一笑,他握紧她的手,两人才又把话题从感情绕回正事上。 那天白子愈坦白自己的身分后,涂千雪一开始还没回过神来,甚至没把这个男人跟自己想找的“白子愈”连结在一起,毕竟把一个神秘莫测的人跟像是登徒子的怪男人画上等号,怎么想都很奇怪。 直到昨日有一封拜帖送到她手上,上面写着教坊司,落款又写着白子愈的时候,她才相信,原来自己真的撞见想要找的人了。 只是……还没找到人的时候,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哪天见到白子愈,该怎么开口询问那两件棘手的问题才好,可是等人找到了,她却要先想一想该怎么道歉比较好。 谁让她嘴快,在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她只冷哼了一声,不只赏他一个闭门羹,还骂了一句登徒子呢! 就是因为如此,加上帖子上也说不要告诉别人,她才会下意识的想否认自己有心事这个事实,但实际上,她早就内疚到不行了。 两个孩子的事情她还没那么担心,因为瞧过白子愈看着两个孩子的样子,说他像狼看见肥肉都不为过,但想要让他帮袁熹明解除身上的诅咒,她就觉得希望有些渺茫了,谁让她无缘无故的就先得罪了人呢…… “所以说就是这样……对不住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白子愈,就算他要我下跪道歉也行,只要能够让他消气,帮你解除诅咒就好。” 在涂千雪没逻辑的诉说中,袁熹明眼里的柔意不断地加深,在她顿了顿,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打断她,语气平静而温柔的说:“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不用为了我去委屈自己。” 涂千雪冷淡的脸上,难得出现明显的急躁来,“这哪里算是委屈了?如果不是我先得罪他,说不定你亲自找上门的时候,他……” “不会的!”袁熹明果断地打断她的话,“我试过了,就算是我亲自上门也一样没有用,他不见任何人,所以说这不能怪你,反而该感激你才是。” 袁熹明一边忙着查证据,一边记挂着替自己解咒的事情,既然都已经肯定人在教坊司了,自己不过是派人或者亲自走一遭的事情而已,自然一逮到空闲就去。 只是不去不知道,实际去找白子愈这个人的时候,才知道白子愈的身分果然有古怪。 虽说教坊司内不一定是官奴,也有不少外面的艺人被召进去,但是能够做到像白子愈这样神秘、嚣张的也没几个,他之前偶然见过几次还真的是机运。 事实上,他也想过用一掷千金的方法见白子愈一面,可毕竟撒了钱仍见不到面的也是大有人在,他才打消了念头。 “你试过了?可是你怎么从来都没说过?”涂千雪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一开始也不敢说的理由。 他苦笑道:“我怕你失望,怕你会因为我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解开诅咒而离开我。” 这话说得让涂千雪怔愣,低头看着被他紧紧抓住的手,她下意识的反握回去,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虽然你陪着我一起回到京城,但我的心里还是觉得不安,怕你有一天会离我而去,而且我身上还背着一个诅咒,那是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隐患。所以我总是忐忑不安的想着,是不是终有一天你会恐惧这样的我,然后决定离开。”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惧,比起完全的失去,曾经拥有过又失去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痛。 一想到这,袁熹明不自觉的加重手上的力道,涂千雪的手被握得生疼,那样的疼痛就像是他无法说出口的恐惧,让她在感觉到疼痛的时候,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安。 原来他一直这么不安吗?所以在她说了那句爱他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着他,心隐隐的疼着,心疼他的坚强与脆弱,心疼他独自忍受的痛和无法流出的眼泪。 她忍不住张开手抱着他,“我不会离开的……” 言语是无力又苍白的,但除了给予他一个心疼的拥抱,一次次诉说着保证,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能够做的太少了,却不知道被她紧紧抱着的男人,已经心满意足地想要落泪。 袁熹明觉得老天待他不薄,虽然让他有变身成野兽的诅咒,一腔真心也遭受背叛,却在最后给了他这样的一个女子。 她不是最美的,却会把他放在她的心上疼惜,她不是最会说动人情话的,却愿意用最质朴的保证,来呵护他曾受过伤的不安。 他想,这样让人想落泪的感觉也不算糟,毕竟一个男人的软弱能够被人疼惜,就是红了眼眶也不过分,对吧? 他紧紧地回抱着她,一滴温热落在她的发间,,氲暖了彼此。 打从那天起,袁熹明和涂千雪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虽然还是像平日一样打招呼说话,但每每交谈不到三句,那浓烈的几乎溢不出来的情感就会让旁观者忍不住想逃。 虽然只有短短两三天的时间,但不只两个孩子,就是霍楠业都知道这两个人肯定出过什么事了。 不过关于感情的事情,两人的嘴巴都相当紧,威逼利诱也问不出什么,霍楠业只能和两个孩子躲得远远的,当作没瞧见这两个人之间火热的气氛。 只是比起那些情爱之事,还有一件事情更重要,那就是在上呈奏折之前,他们赫然发现,能够证明兰育成把假酒当成好酒赠送,那一个最重要的证人居然失踪了。 证据虽有,但是少了证人还有那些重新混酒的证词,只怕又会像上次一样,无功而返。 上回袁熹明的参奏就因证据不足被勒令闭门思过了,若又旧事重演,再次担上个污蔑朝中重臣的罪,只怕就再也保不住他了。 第二十五章 袁熹明的官位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要不是他行使的是督察百官的职责,在三省六部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否则区区一个七品官,在随手一抓就是官的京城,这点职位也不过就是小虾米。 “看来还是得找石头想想办法!”霍楠业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只能憋出了这个办法来。 霍楠业不过是一个插花的,纯粹就是看不过兰育成这老贼才顺道帮忙,加上他是礼部的,本来就调动不了多少人,能指挥的也都是一些书读到快傻的,别说是去查案了,光是想让他们挡灾,那些人就是排排站好都挡不住人家一拳,至于袁熹明就更不用说了,还在闭门思过的人,想要调什么人都不行。 结果算来算去,居然只有那个冷面石头能够多找一些人,虽然上回也是他帮忙查,才知道背后捅袁熹明一刀的是冯玳贞。但如果非必要的话,还真不想去他面前示弱,光看见那张冷脸,霍楠业就觉得他不该待在督察院,而是去刑部,包准适合他那冷冰冰的性子! “我找了,等等人就来。”袁熹明皱眉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淡淡说着。 “什么?!你居然已经先找他想办法了?你怎么也不早点说,害我昨晚还担心了一夜……” 突然间,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男人从外面走来,接过了霍楠业的话,冷冰冰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说着,“就算找了我,这也是该担心的。” “啊……石头来了?”霍楠业呵呵干笑。 “我的名字是石垣跖,不是什么石头。”石垣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霍楠业笑着打起哈哈,同时赶紧把话题带回正事上,“咱们都多久的哥儿们了,又何必计较这个?行了,说说你刚才那话是怎么回事吧。” “我只能说,你们这回可是打草惊蛇了。”提到正事,已经冷着脸的石垣跖更加严肃阴沉,“假酒一案牵扯太广,尤其若这是真的……” “熹明这人办事你还不了解?他捅出来的案子有哪一个是假的?”霍楠业忍不住先帮腔了一句。 “就怕是真的,你们想过没有,文武百官里,可能有许多人因为这个而受到控制了?”石垣跖直接点出最重要的一点。 假酒一案最怕的不是当下速死,而是怕兰育成用这酒吊着人,就像头上挂了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随时悬于心头,想要反抗又无法,最后只能成为他的附庸。 他们现在要另找证人,但就算找到了,那些人若是受到兰育成的控制,会不会招出对兰育成不利的供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老实作证,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这个证人反过来指认他们,将会是污蔑他们诬告的最好人证,事情如果演变成这样,不说想要把兰家老贼给拉下马,反倒又把他们给折进去了。 “这也是我怕的。”袁熹明脸色凝重,“根据账面上来看,这假酒的帐至少已经有五六年以上,不包含前两年官员突然猝死人数最多的那一年。兰育成年年送出去的酒不在少数,那么那些人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是一个问题。另外就是三大学士虽然没有议政权,却能够左右中书省的政事方向,若假设成立,那么兰育成是否已经依靠这些酒,开始在暗中左右政事了?” 至于后面诛心的话,袁熹明没说出口。万一真到了那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谁,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下头的文武百官已在另一人的控制之下,到时这天下还会是大金皇族的天下吗? 其它两个都是明白人,即使袁憙明没把话说透,但是点到为止的话也让他们同时沉默了。 石垣跖皱着眉头,“其实……真要我说,倒也不是没办法。” “有办法就说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性子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霍楠业最是耐不住性子的,连忙催促着。 石垣跖的性子再冷,被这么三番四次的催促,也将一把火给催起来了,忍不住皱紧眉,瞪了霍楠业一眼后才说:“这人你们也知道,就是教坊司里的白子愈。”袁熹明没想到白子愈这个名字会这么频繁地出现在耳边,他看着从不开口诳言的石垣跖,直接问道:“为什么?他不过是教坊司里的一个琴师,就算再有能耐,也帮不了我们什么。” “前提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琴师。上回你让我帮忙查白子愈的时候,我偶然查到,他是自愿以一个琴师的身分待在教坊司,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琴师,有可能任何事都按自己的喜好来?若入不了他的眼,就是公侯之家也请不动他,这样的人能称得上普通?” 石垣跖顿了顿,扫了沉默不语的袁熹明一眼,“更别说我的人才查到一半,就全都被送了回来,我刚刚到你家前,还收到这张纸条。”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袁熹明,“你应该能够看得懂。” 袁熹明接过字条,看着上面简单的两行字,双眼倏地眯起,眸光中隐约透出一股锐利,他紧抿了唇,好半晌没说话。 霍楠业看好友说话没头没脑的,就是没把字条也给他瞧瞧,忍不住拿过了那张字条,看完之后,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吞下一颗鸡蛋。 “这……这是……”字条飘飘落下,两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就这么张扬且放肆地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人和前程只能择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说明了他知道我们正在查什么,所以才打这个哑谜,不过他口中说的人是谁,你心里有谱了吧。”石垣跖淡道。看着袁熹明不豫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正在逼着眼前的好友做出最困难的选择。 袁熹明望向他,不答反问:“你说呢?我会怎么选择?” 石垣跖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取舍的事情,因为这个问题问的并不是真的前程,而是许许多多的人命。 沉默了片刻,他诚实的回答袁熹明,“我不知道,但一条人命和许许多多的人命,该怎么选,我想你心中有数。” 听到这,霍楠业忍不住朝石垣跖龇牙,“胡说八道什么!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你兄弟的妻子!犠牲自己的妻子,那还算是个人吗?” “那看着那些人活在不知生死的未来,随时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明知能救却不救,那还算是个人吗?”石垣跖冷酷地反问。 “这……这怎么能拿出来比……”霍楠业结巴了。 “是啊,这怎么能拿出来比?可偏偏就是有人把它摆上来比较了。” 两个好友激烈的争论着,袁熹明的脸上却平静无波,就像他只是个局外人一样,直到那两人斗嘴完了,才发现正主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双双看向他。 袁熹明站起身,淡淡一笑,“他自说他的,我又何必随他起舞?选择哪一个不是他说了算,不是吗?” 两个选择是白子愈给的,却不是他非得要选的,更何况,这两条路都不是他想选择的。 牺牲一人而救天下,他不反对,只是那人不能是她,不能是那个等同于他全部世界的涂千雪。 若他抛弃了他心头唯一的光,来救赎这世界上的黎民百姓,那又有谁会来拯救重新堕入黑暗的他呢? 【第十章】 白子愈看见袁熹明一个人上门的时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脸淡然地坐在蒲团上,身前摆放着一架七弦琴,手指轻挑抹捻,看起来悠哉闲适,一身白衣衬得他飘然似仙。 “你来了。”白子愈看着他,像是没注意到他阴沉的脸色,反而对于他试图表现出来的平淡无波而觉得有趣。 “是,这就是我的答案。” “袁大人,我以为你可能会是文武百官里的一道清流,没想到这次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真让人有点失望。”白子愈的声音轻柔,但那满满的嘲讽意味,却极具攻击性。 对于他这样的指控,袁熹明不以为意,只是冷笑以对,“在身为一个监察御史之前,我首先是一个男人,若是我为了自己的前程,要把我的女人拱手相让,那这个官我不当也罢!” 这句话似乎是挑动了白子愈的兴趣,他正眼看向袁熹明,他身上的确有一股正气,只是身上那小小的一点黑气,让白子愈颇感兴味地笑了笑。 “每次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变身,这样的感觉不好受吧?”白子愈突然说道。 第二十六章 他的一句话让袁熹明脸色一变,但很快就又恢复正常。一个据说无所不知的男人,就算突然说出他隐藏的很好的秘密,似乎也不怎么奇怪,更不用说秘密一旦超过两个人知道,其实就已经不算是秘密了,不是吗? “白师傅消息灵通,只不过那是我个人的事,跟我们现在谈的事情半点关系也没有。” 白子愈勾唇笑了笑,“无关吗?你说前程不能用人来换,那如果我说,我能够帮你解咒呢?解咒后,你把人给我,如何?” 不可否认的,在听见他真的能够解开自己身上的组咒时,袁熹明的确恍神了一下,但他马上也沉下了脸,定定地看着白子愈。 “白师傅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一再试探又有什么意思?对你来说,或许她是一个可以被交换的对象,但是对我来说,那是我要携手一生的人,她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够拿来交换的。” 看着他坚定的神情,白子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脸色一凛,嘲讽的笑容里带着冷意,“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有价码。没有背叛,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出到满意的价位,你不换,不过是觉得我出的价格不够高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人我是要定了!代价是解除你身上的咒语,还有假酒的人证、物证,我都能够帮你找来,你觉得如何?” 袁熹明不知道一个琴师为何能够说出这些话,但是从石垣跖那里查到的消息看来,白子愈绝对不是空口说白话的狂妄之人,虽然他为何会待在教坊司的理由还没查清楚,但他手上能动用的力量不容小觑却是肯定的。 白子愈的话对别人来说或许有效,但是对袁熹明来说却是一个笑话。那是他放在手心的心尖子,好不容易用尽心机把人给拐到京城,为的可不是要让人半路拦截的。 “看来白师傅不明白什么叫做无价之宝。总之,在下今日就只是来告知这件事而已,先告辞了。” “等等,我说你可以走了吗?”白子愈淡淡的说着,手指轻敲了琴桌下,“我说了,人我是要定了,不拘什么条件,你就开价吧!” 袁熹明很少动怒,尤其是后来身上又带了这个诅咒,为了怕情绪起伏太大,几乎是不会动怒的,只是这回看白子愈这般咄咄逼人,他快要压不住心中那股怒气,身形隐隐约约的开始有了变化。 白子愈也不怕,就这么冷眼看着,两人正对峙时,他身后的屏风直接被人给推了开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只怕早就让屏风给砸中了头。 这个变故不只逼得白子愈站起身,就是袁熹明也愣在那,错愕的看着站在屏风后头的涂千雪。 “你怎么会……”袁熹明一愣,随后猛的看向白子愈,“是你?!” 一想到她有可能是被他给绑来的,袁熹明心念一动,本来就已经忽隐忽现的身影直接变成了一只狼,衣裳碎裂了一地,眼神血红的要扑杀他。 白子愈无动于衷,不过轻轻一挥,袁熹明就像被定住了身体似的,只能发出怒吼声,却动不了半分。 涂千雪见状,急忙站到他身边,然后冷眼瞪着白子愈,“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实在看不懂白子愈,或者该说,白子愈根本就不想让人懂他。 早上,在袁熹明出门后,她就被掳到这来了,她想问清楚他的目的,他却只是让她安静地待在屏风后,说是要让她看一场好戏。 等两个人的对话进展到他执拗的非要袁熹明做出选择时,她就明白他今天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想让她看的,就是袁熹明会如他预料般,说出用一个代价来交换她的场景。 白子愈就像一个愤世嫉俗的人,等着他们上演新一轮的挣扎悲伤,只可惜他万万没想到,就如同袁熹明对她的执着爱恋,她也早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袁熹明放在心中最深处。 刚刚在屏风后听到这一切,听见袁熹明毫不动摇地说自己是他的无价之宝,那心中快要满溢而出的感动,让她忍不住站了出来。 白子愈看着那站在一起的一人一兽,冷哼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让他安分的待在原地而已,我可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让一只蠢狗给咬断了脖子。” “他不是蠢狗,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她像是被惹怒的母兽,站在袁熹明的面前,强力的扞卫着他。 不管他是什么模样,他都是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所以即使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用言语诉说自己的爱情,但在这一刻,她愿意放下自己的坚持。 白子愈不明白她的坚定是从何而来,只觉得这一切都不符合他预想中的剧情,忍不住又问:“难道你没看见吗?现在在你身边既愚蠢又丑陋的生物,就是你所爱的男人,看到这样的他,你还会爱着他吗?” 不只是白子愈等着她的回答,就连袁熹明也全身僵硬,期盼着她的答案。 涂千雪淡淡一笑,该是对着白子愈说的话,却满是缱绻的望着兽身的袁熹明。 她的声音清亮,却有着化不开的柔情,就这样进入两个男人的耳中,一个化成了蜜,一个化成了锐利的刺,戳进心坎里。 “我爱他,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爱他,是爱着这个人的灵魂,爱他看着我的眼里有着与我同样的爱恋,不管他受到什么诅咒,不管他是什么模样,我都爱他。”她说着,手轻抚过袁熹明头上有些发硬的毛发,眼眶里是满溢的柔情,还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袁熹明的眼里满是温柔,就像这些日子以来,守在她身边时,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望着她。 他怎么能够忘了呢?忘记她曾经一句句、不断地诉说着她的保证,结果他居然一下子让白子愈动摇了心神,还为此而紧张,现在看来真是太可笑。 白子愈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这回,涂千雪打断了他。 “白子愈,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爱情吗?我想你是不相信的,就像以前的我一样,因为我曾经那样相信过的爱情却伤我最深,所以我再也不信了,可是,这世界上还有那样一个人,把我放在心上,愿意给我他的一切,愿意把我当成他的掌中宝,宠着疼着。我想,即使这一次还会受伤,我也愿意再相信一次,相信这个人就是老天给我最后一次的爱恋。”她淡淡一笑,“我是这么相信的,你觉得呢?”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回忆里的许多难堪和伤心都化成星光,慢慢地在她心底淡化。 曾经爱过不该爱上的人,曾经和一个人共同说着永远,但最后那人却看上了另外一个更能助他平步青云的人,她被果断地放弃,而如今,那些被丢下的失落、那些曾经对自己的质疑,似乎都化成一个又一个的泡泡,融化在袁明熹给予的珍惜呵护里。 她很好,所以才有这样一个男人爱着她,鼓励着她再次勇敢去爱,并且大声的说出来也不觉得羞耻。 白子愈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来历神奇的女人告诉他什么叫做爱情,他只觉得一切都太过荒谬,荒谬得让他的心忍不住痛。 或许是因为这一幕是他幻想过许多次的美梦,就在他以为这永远只是梦的时候,却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爱情,反而令他越发不是滋味了。 白子愈阴沉沉的看着那个身在幸运中的袁熹明,重重的吐了口气,“罢了,倒是我白做了这恶人,本来想让你们瞧瞧,这世间不管男人或女子,在利益面前有多薄幸的……” “那样的人我已经看得够多了。”涂千雪轻哼了声。 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已经遇见过一个了,如今穿越到古代,若是又遇上一个,那就不是她运气不好,而是她根本就是眼瞎了! 白子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话说这个天外来的女子,不说话便罢,每次说话都能够噎住人。 “行了,你带他一起回去吧,他的诅咒还有那件事情,我会帮忙的。”白子愈像是累了,一脸疲惫地朝他们挥挥手。 “等等,你帮忙是没有代价的吧?”涂千雪急忙喊住白子愈的脚步。 “当然不可能!”他嗤笑了声,“以为我是做善事吗?放心吧,不是要你身边这个说话大胆的姑娘!”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怒目而视的袁熹明说的。 第二十七章 “那两个孩子是我鯣族最后的两根残苗了,你们是养不好的,送来给我吧。我还得教教他们该学的东西,要不然等他们大了,要当个一般人也是不成的。”白子愈说到这里是真累了。 如果不是那两个孩子,他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家伙,也不会临时起意想要逗弄下这两个爱得发傻的小情人。 “鯣族?”涂千雪想起那本记录着神奇家族的书,确定里头真没有提到这个。 白子愈扫了袁熹明一眼,“你身边的男人知道,到时候你自己问他,行了,回去吧,看着你们两个我就觉得烦。” 手一挥,袁熹明的身影又开始往人形变换,白子愈转身就走,可下一秒就听见了一声尖叫。 “等等!白子愈,给我一套男人的衣裳啊!”涂千雪气急败坏的喊着,白子愈全当成没听见,悠悠哉哉地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一个,还敢在他这个老头子前面大谈什么是爱。既然是真爱的话,不过是自个男人没穿衣裳而已,对她来说一点也不是问题的吧,哼! 人证和物证在当天夜里就被打包送到袁熹明的宅子里。 袁熹明不敢耽搁,连忙喊来两个好友,重新整理所有的东西,然后写了两份奏折,一份往左都御史手上送去,一份透过密令,送往宫中。 这一夜看似平静,但天蒙蒙亮时出宫的士兵却预告了今日京城将起大波澜。 这个时辰,不说宫门外已经站了一些准备上朝的大人,就是陆陆续续往宫门外聚集等上朝的文武百官也不少,看到那些专属于宫中的禁军,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的,就怕那些煞星是找自己的。 也有不少人看着那些禁军离去的方向,忍不住推测了起来,只是没有人想得到,禁军居然是在文渊阁大学士兰育成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领头的是一个冷面将军,看起来黑黝黝的,一脸不好招惹的样子,他在门前确认这是兰育成的宅子后,直接让人围了,然后带着人冲了进去。 守门的小厮一看到这些禁军一个个像没长眼睛似的,直接就往内院里冲,忍不住在后头大喊着,“这里可是大学士的府邸,你们怎么能够这样随意进入?!” 那领头的将军可不管那小厮在哇哇大叫些什么,让手底下的人把那些丫头、小厮和仆妇全都给赶到一边去,然后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见到女眷就让她们站到院子里去,半点情面也不留。 身为来封宅的将军自然清楚兰育成做了什么好事,一想到自己也来过几次宴会,不知道是不是也喝下了那些个该死的酒,心理的厌恶更深,脸色也更冷。 他看着士兵们将一屋子女眷都给赶了出来,却没见到正主,知道兰育成大约已经上朝去了,看向皇宫的方向时,忍不住冷冷一笑。 别的不说,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兰育成这会还在那儿,可不比让他们抄家来得轻松! “把人全都带走,可疑的东西全部封箱装走!” 一群禁军就如同豺狼虎豹一样,把干净利索的学士们给抄了个底朝天,所有地方都混乱至极,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院子也是残花败柳一片。 冯玳贞站在一群女眷中,眼里露出恐慌,如果不是身边的丫头还搀着她,只怕连路都走不了。 她惶恐的看着身边的禁军,想到曾经被抄家的经历,心中顿时一冷。隔了这么多年又落入同样的境地里,难不成这就是她的命? 不!哪有什么命不命的,当初她不也顺利地从教坊司里一个如尘埃般的官奴,成了学士府的姨娘了吗?当初可以脱身,那么现在她一定也行! 只要找出能够让学士府翻身的证据,她就能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不是重新伦落到那种谁都能够踩上一脚的位置。 没错!只要能得到重新翻身的证据的话……她脑海里瞬间浮现袁熹明的身影,所有的计划都有了方向。 另一方面,兰育成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袁熹明那个小子的身上。 他还想着那小子这次回京后倒是挺安分的,没想到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让他在宫门前被御前侍卫给押了下去,还没入牢,就听到他的府邸也同时被抄家,罪证确凿,朝廷上也无人敢替他说话。 他的三角眼垂了下来,少了平日的温文淡然,多了几分阴沉狠戾。 兰育成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没有出去的可能了,袁熹明上奏他使用假酒一事不仅人证物证齐全,就连供货的酒铺,还有分送礼册也写得明明白白,一丝不漏,他就知道袁熹明这回是要彻底将他给扳倒了。 只不过当初敢用这酒做这事,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更不用提,他手上不只握着一张底牌,想起那个平日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兰育成忍不住冷笑起来。 想不到那个女人还能够有再利用一次的机会,上回用她让袁熹明狠狠栽了一个跟头,这回只是保他一条命应该不难,只要他能够出去,那么今日所受之辱,必定要全讨回来。 他神色阴鸷地盯着天牢的大门,想着以后的种种计划,觉得这牢里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阴暗了。 兰育成的假酒案子刚被掀开,但是后续效应却在整个京城不断的发酵。 受过兰育成邀宴的文武百官,几乎一回府就连忙请了太医或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来看诊,家里的酒只要不是自家存的就全都砸碎,丝毫不心疼。 整个京城,直到半夜还有不少大夫搭着马车四处奔走,许多宅子里也不断散发出酒香。 一整天,顺天府的人只要看见大夫的车子,一概都睁只眼闭只眼,谁也没有心情在这时候去拦人。 在这个大家都紧张得不行的时候,把人家请的大夫给拦了,那不是奉公守法,那有可能是害人性命! 再说了,听说皇上也把整个太医院给惊动了,全都轮番上阵把脉,一个又一个确定皇上的身体没事,这才算是安心呢!连皇上都如此了,下头的官员们哪个能不小心谨慎起来? 这时,只有普通老百姓以及和大学士半点关系没有的小吏们最放心。 只不过全京城里,两种天下、地下的心情分立时,袁熹明的宅子里却是尴尬的时段。 好不容易安抚了两个孩子,再次重申不是要将他们送人,而是要让他们向上学堂一样,早上去白子愈那里学东西,晚上再回来吃饭睡觉后,两个大人相对而坐,眼神都很有默契地都默默地错开了去。 袁熹明不小心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一丝不挂,而涂千雪则是尴尬着自己昨天说出来的话。 那时候冲动的将心里话说出来,觉得自己真是帅到爆,但是现在就觉得有点羞耻,依她冷淡的性子,真的没办法接受把爱情两个字挂在嘴边。 当然,不小心又看到了赤裸裸的男人,从上面的六块肌到下面的赤裸长腿,也让她很害羞就是了。 明明两个人只是亲吻搂抱而已,结果眼睛却大大超前了进度,直接冲向全垒打,实在是让她尴尬得不行。 尤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又是在袁熹明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她明明遮住双眼却“不小心”看得很仔细的样子应该被他看见了吧?他会不会觉得她内心闷骚又很饥渴呢? 两个人沉默不语,偶尔抬头对上一眼,又脸红红的垂眸,转移视线。当两个人张口准备说第一句话时,两道声音却又同时撞在一起…… 涂千雪尴尬得又想缩回那个面无表情的外壳,但同样闷骚的袁熹明却大胆了一次,他想着自己昨天让一个姑娘家那样大胆的示爱,身为一个男人,若是连一点表示也没有,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更别说早在那之前他的心也如起伏的潮水般跌宕不定,若不是那时候口不能言,后来又是那样的景象,老早就执起她的手,诉说自己心里同样澎湃的情怀了。 只是话到了嘴边,看着烛火下涂千雪显得更加娇艳的面容,所有的言语全都只化成最实际的一句话—— “我们成亲吧!” 涂千雪有想过她可能会听到什么甜言蜜语,或者是一些示爱的话,却没想到他还是喜欢直奔重点,一开口就是成亲,他还真是不放过任何能把她完全定下来的机会啊! 虽然不想拒绝,但如果就这么一口答应了,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期待很久一样? 她眉头轻拧,心里纠结得不行,可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手就让他给紧紧握住。 第二十八章 袁熹明冷然的脸上闪过一抹困窘,眼神坚毅的瞅着她,“成亲,好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抿了抿唇,似乎正在思考,但心里却有无数个她在高喊着答应他。 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上露出一抹困窘,如果不是还有一点女人的矜持作祟,只怕她早就顺着心意,大声回答“我愿意”了,只不过,她心里还有一点点小疙瘩,那就是…… “可是你娶一个寡妇,对你的仕途会不会不好?还有我的生辰八字……”她有些担心的问着。 涂千雪对古代一些风俗并不是很了解,但听说古代官员的名声很是重要,她怕自己的身分给他带来了困扰。 “你都能接受这样的我了,不过就是八字而已,又有何惧?”他一脸坦然地望着她。 虽说读书人都读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但经历过自己身上的诅咒后,他也不会说得那么肯定了。但不管八字之说如何,她既然都能够包容他,他又怎么会把虚无飘渺的八字放在心上? 涂千雪没想到平日看来冷情的男人,一说起好听话来嘴巴就像涂了蜜一样,简单几句话就能够让人心花怒放。 “那……”心里鼓噪着答应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涂千雪也难得想放开矜持,正张开口准备答应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这一片静谧柔情。 “大人,外面来了人。” 涂千雪羞涩的抽出自己的手,然后端起茶杯,故作无事的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袁熹明则是一脸阴沉,本来就已经够冷的脸此时更是彷佛下起了暴风雪。 “我谁都不见。”说着,他也起了疑惑,曹伯是家里的老人了,如果不是真正要紧的事情,应该不会报到他这里,而是早早打发了才是。 果不其然,他才说完话,曹伯迟疑的看了看两人,低声说着,“是冯姑娘。” 涂千雪挑了挑眉,这个冯姑娘不会就是她脑子里想的那个人吧? 今日一大早,事情已经闹得全京城都知道了,学士府可是被抄家了,那些后宅女眷也应该都被带走了才是,那如今门口又出现一个冯姑娘……看来还是有人的胆子挺大的嘛! 她想得到的,袁熹明自然也想到了,他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是让冯玳贞出了大牢,然后直接找上他来了。 他面无表情,连多问一句她如何都不想,直接淡然回道:“那冯家姑娘倒是好本事,大牢都能够出得来,通知刑部和顺天府,让他们把人给带回去。” 曹伯应了声,只是想起那个跪在门前,看起来几乎要被冷风击倒的女子,还是忍不住把冯玳贞说的话给转达了。 “大人,那冯姑娘说你一定要见她,要不然就跪死在门前,你要是让人把她带走,她就一头撞死在门上。” 涂千雪扫了袁熹明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到半分的动摇,心里想着冯玳贞对于这他的了解还是不够。 这人深情时最是情深,会给予你所有的信任,但只要一朝背叛了他,那即使后来再楚楚可怜的哀求,他也不会多看一眼,更不用说是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拙劣手段了。 明晃晃的威胁他要见面,那已经不叫做耍心机了,大约是属于自己作死的蠢把戏。 感觉到外头越来越冷的温度,涂千雪想了想,扯了扯他的衣袖,“还是出去看看吧!” 袁熹明蹙着眉,“有什么好看的?她自个不把命当命,又何必……” “可这样的天,冯姑娘又是娇弱的身子,要是真死在门口,心里也过不去吧?”虽然也是心软占了一大部分,但最主要的是,若真的让她死在门前,说不定会让这个男人记住她一辈子。 张爱玲有一段话说的好—— 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虽然她应该不会变成蚊子血,但也不想让令一个女人成为她男人心头上的床前明月光,也不想让她的死亡变成他以后心口上的朱砂痣。 就算她相信依他的性子来说,大约是不会的,但是女人的小心眼总是想防着这样的万一。 他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的小心思,眼底泛起笑意。 “好。” 涂千雪让他看得脸庞忍不住染上一层红云,轻咳了声,“那就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只差没写着他全都明白几个大字,让涂千雪更加窘迫,最后也不等他,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他低沉的轻笑声再也压抑不住,从喉间逸了出来,逼她回瞪着他,并在视线交会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盈盈笑意中,两人的手在衣袖下相逢,轻勾着彼此的手指,如蜜糖勾缠,甜甜的化进心里。 曹伯沉默地看着两个人走远,想起门外一脸苍白的冯姑娘,只轻声叹了口气。 这世界上,千金难买早知道,若是当初冯姑娘没那样大的心思,如今也不会…… 【第十一章】 冯玳贞跪在袁熹明的宅子外头,对于这里,她曾经那样的熟悉,甚至幻想过这一栋宅子就是自己未来的归宿,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一身落魄,等着屋子里的人垂怜? 她刚被押入大牢,又突然被带了出来,手上塞了张纸条,就让一辆马车载着,丢到这里来。 那张纸条上让她想办法去取得翻供的证据,再加上一个不择手段,她惨淡的跪在地上,脑子里只剩下那句不择手段在徘徊。 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想去懂,对一个曾经对她有过情爱之心的人,兰育成居然要让她“不择手段”。 呵……她一个女人家,手不能挑、肩不能提,还能够如何的不择手段? 可笑的是,她明知道他是让她屈身于袁熹明那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却还得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心甘情愿地跪在地上。 偏偏她已经为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往前头走了九十九步,既如此,那就不能在这最后一步退却。 她已经想好了,就是一时的受辱也好,只要能够拿到翻供的证据,让学士府又重新站起来,以后她不只是学士府的恩人,就是要重新报这受辱之仇,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冷得发冻的寒风中,她哆哆嗦嗦的跪着,双手忍不住环抱着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几乎都快要被冻僵的时候,那扇大门才缓缓地重新打开。 因为太过寒冷,她的眼神有一点呆滞,直到袁熹明人都站在她眼前,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的脑子已经因为寒冷而昏昏沉沉,但看到那曾经熟悉的面容时,她还是反射性地喊出了那个早已许多年不曾喊过的名字。 “熹明……” 短短两个字,让她喊出了柔肠寸断的感觉,若是站在这里的不是袁熹明,而是其它的男人,说不定早在这两个字之下软了心神。 涂千雪自己是个女子,在听到那一声唤的时候,心里都忍不住跟着颤了下,眼神自然也往身边瞟,想知道自己的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袁熹明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女子,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总喜欢卖弄自己的小聪明,却不知道她的眼神从来都无法掩饰,她也一直都没弄懂,曾经的他愿意装不懂,是因为把她放在心上,而现在他却只觉得讽刺。 她怎么还以为在经过这么大的背叛后,这一声旧称就能够让他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 冯玳贞不知道自己眼里露出的恐惧,还有淡淡厌恶已经出卖了自己,她往前爬了两步,想要抓住他的衣摆,他却退了两步避开。 “你是不是还气我?我知道,我之前是做错了,可就算是报复我,你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栽赃兰大人啊!他一向公正为民……” 因为寒冷,冯玳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但当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终于抬头看向袁熹明的眼睛时,比身体更寒冷的是心。 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动摇,就像在看着一个无关的人,让她再也说不下去,所有的恳求话语全都梗在喉中。 “回去吧。”袁熹明看着她惊愕的表情,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而这或许是现在他唯一能够劝她的话了。 第二十九章 如果在此之前,冯玳贞还会以为,甚至心存幻想袁熹明的心其实还在她身上,那么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其实一直心存幻想的是她自己。 她颤巍巍地望着他,眼眶泛红,泪水盈满眼眶,一副娇弱美人流泪图似乎就只差最后一笔。 “你……熹明,你不爱我了是不是?你的心上有别人了?是她?”万佛寺里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女子,她的脸平静无波,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们,可那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神,就像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 她似乎可以从那女子的眼睛里看见她的狼狈,看见她恳求着一个连自己都恐惧的男人的丑态。 她缩了缩身子,但是心里却像是点了一团火,再看着袁熹明的眼神就添了几分恼怨。 “是她是不是?就是她吗!”冯玳贞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自己刚刚求他的样子居然都落入那个女人的眼中。 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就是涂千雪这种不爱钻研别人表情的人都看出来了,就更别提袁熹明了。 涂千雪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对这个脑子太过白莲花的姑娘好好说上几句,却在开口之前,让袁熹明给拦了。 她挑了挑眉,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这是想要维护前任的意思? 袁熹明无奈地朝她宠溺一笑,对上冯玳贞的时候,就又是一脸平淡无波的样子。 “冯姑娘,她是谁不需要你注意,就如同你说过的,佳人已去,过去的就已经是过去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冯玳贞就忍不住大喊,那声音在冷风中,听起来尖锐的有些可怕,“怎么能就这样过去了!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过去?怎么能够……” 当她低吼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只剩下呜呜的哽咽低泣。 袁熹明看着眼前的狼狈女子,心里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全都过去的释然。 时间不会等任何一个人,爱情也不会,受得再重的伤,也终有痊愈的一天,而那些后悔、想回头的人,转过身却不一定会发现,还有同一个人继续站在那里等着自己。 不管冯玳贞现在的眼泪是为了什么,她的泪水来得太晚,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她的泪,他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的笑脸必须要捧在心上。 “回去吧!兰育成的案子罪证确凿,想翻供找我是没用的,这件事情已经送达皇上手上,如今不过是陪刑部走个过场而已。不管你是为了什么逃出来的,既然出来了,就快走吧。要不然顺天府和刑部的人就快来了。这句话我也曾经说过,但如今再说一次吧,别留恋了,那人注定不是良缘。”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拉着涂千雪的手,缓缓地往屋子里走,触摸着她手上的冰凉,轻蹙着眉,柔声的说:“就说了别出来,你的手都冰了。” 涂千雪轻哼了声,让他把自己的手紧紧包住,“等等火盆边烘烘就好了,就你小心。” 两个人相携走入门内,冯玳贞只是傻傻地看着他们离去,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她哭泣着,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终究无望恢复富贵荣华的生活,还是那样灼人且幸福的一幕里,自己曾经有机会是其中一人。 就算他身上有着让她恐惧的诅咒,但是在心中,她还深深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宫宴时相见的画面。 只可惜,你我早已都不是当年人…… 兰育成在天牢里收到冯玳贞连袁熹明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去的消息,忍不住阴沉着脸,捏皱了那一张纸条。 目光沉沉地看着站在外头的刑部六品官,这在以前他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官,如今却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看着天牢外的男人道:“既然没了作用就不用去理她,对了,我上回说的那个药酒铺子怎么样了?” “药酒铺子倒是开起来了,不过那生意……”那人吞吞吐吐地不敢说实话。 他一点也不想当这心肠恶毒的人的走狗,不过谁让他自个的身家性命就握在人家手上,他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顶多就是打探些消息的命令,他也只能照着做了。 “那生意如何了?”兰育成心里突然也有些不安。 “那铺子的生意之前好过一阵,但已经有好几日都没做过生意了,这几日刚好京城又是这个样子,许多酒庄铺子都暂时关门了,所以也打探不出什么。”那人越说头越低,半点不敢抬起头来。 在兰育成眼里,这人如果不是这种唯唯诺诺的性子,他反而还不敢大用,只是他却不知道那人垂下头的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紧张和焦躁,就像是在等些什么人似的。 可没多久,兰育成就觉得不对,这铺子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为的是掌握赵富贵手上的酒源,一接手就直接斩草除根,甚至还派了人,谎称说是能够造出赵富贵说的那什么药酒方子,就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把那造假酒的法子给哄了来,到时候那赵富贵就没用了,自然也可以除掉。 只不过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袁熹明就闹了出来,打乱了他的计划,而原本打算另外一个假酒来源的铺子,居然成了他最后的后手。 不过无妨,只要有这个后手在,他要东山再起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而已,只要…… 兰育成还陷在自己的幻想里,不知道宫中传令的使者已经来到天牢外,早在等着收割他最后的野心。 “那……”兰育成正要吩咐下一步该怎么做,一群穿着红衣的魁梧内侍面无表情地跟着掌管天牢的官员走了进来。 兰育成身为文渊阁大学士,这宫里内侍的衣裳自然分得很清楚,所以当他一看见褚红色衣裳的内侍时,心陡然一跳,看着天牢外头那个人露出释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电光石火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皇上打算要未审先判,私下弄死他?! 这跟他猜想的完全不同,他当大学士这么多年,对皇上的性子最是了解不过了,皇上性情温和,除非恼怒到了极点,否则绝对不会派出红衣内侍。 只是为什么?袁熹明的奏折和人证,不过说明他用那些酒控制一些官僚而已,哪里就触弄龙颜到这地步了? 当两个红衣内侍进了牢里,将他牢牢抓住的时候,他也不挣扎,而是阴沉着一双三角眼,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宫中内侍首领,胡内侍。 胡内侍笑咪咪的眼睛在这时候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嘴里轻柔的声音也像是死神最后的召唤。 “兰大学士,咱家来送你上路了,皇上说了,看在你过往也算是劳苦功高的分上,就赏你一个全尸,死前没剥夺官位,至少也还能够换个死后哀荣,保得一家子老小安宁。” 在送人上路的时候,他觉得皇上是真好心,毕竟这要是走刑部,这样一路路的审,不说兰育成,就是那些女眷家人的下场也都好不了,说到底也是皇上心软,明明气极了,最后还是派他出来先结果了兰育成。 不管怎么说,兰育成也曾为皇上的老师,如今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案子,也想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 不过不管胡内侍心里怎么想,兰育成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给他留体面,反而觉得这是想要提前结果他的冷酷。 “不!皇上肯定不会这样做,该不会是你这老枸私自假传上意吧?说!到底是哪个人要私下夺我性命!” 对于他的谩骂,胡内侍半点表情也没有,这样的辱骂对他而言不过是小意思,他微微一笑,打算让眼前这个野心太大的大学士明明白白地去。 “兰大学士,你可是忘了,你之前送了太后一罐养生药酒?” 兰育成如遭雷击,整个人滞愣了一下,随后大喊出声,“那酒没有问题,是真的养生药酒!” 他想起那罐从赵富贵手上得的酒,再送出门前他已经让人看过了,确定没有问题才想着呈给太后,但小心如他也只是送了一小瓶,不过三小杯的量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胡内侍笑他聪明一世,这时候却想不通了,“兰大学士,现在你家的酒在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可以说是裤裆里沾了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更别提太后一听你家的酒有问题,今早就不太爽利了。” 第三十章 皇上对太后是极为孝顺的,就是自己喝了,那也是气过一阵就罢,却没想到他的手还伸到太后那里,也难怪等不了刑部,而是让内侍出手,到时候只要报一个牢内猝死,谁会为一个罪人查明他是怎么个死法? 兰育成慌了,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不过胡内侍和手下一干人等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将人给抓得牢牢的,把毒酒粗暴地灌进了他的嘴里。 兰育成只觉得一阵冷冽的苦涩入了喉中,他不甘的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手脚慢慢垂下,眼神空洞的望着一个方向。 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明都安排好了,只要能够出天牢,早晚肯定能够东山再起,即使不能为官,但是权势富贵依然不减,可他万万没想到,成也是酒,败也是一壶酒…… 胡内侍看着兰育成在他的眼前断了气,笑咪咪的道:“兰大学士一路好走。” 又等了一盏茶,确定身体都开始凉了,才又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无声地离去,至于那看守大牢的衙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将牢门重新关紧,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发抖打颤的六品官,不屑的瞥了一眼,接着就回值班房里,轻啜了一口温酒,温暖一下手脚。 呵,今晚真是应了一句古话,酒是穿肠毒啊! 假酒案随着第二日兰育成在天牢里暴毙,慢慢的被淡忘,许多人在过了好一阵子后,确定身体真的没有问题,诅咒了几声祸首后,就忘了这回事,生活继续走回正轨。 至于曾经的学士府,如今已经被摘了牌匾、封了府门,再也没有人声走动,就像是坐落在京城中的一栋枯宅,看起来既突兀又萧瑟,只除了曾经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衣,娇弱可怜的妇人在门外站了许久才离去,再也没有人会为这栋宅子驻留半步不过那些都与涂千雪和袁熹明无关,因为他们现在正被一个消息给打击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是说能够解咒吗?”涂千雪首先爆发了,对象就是一脸我没错的白子愈。 “对啊,我是能解咒。”白子愈懒懒散散的道,“不过我没解释清楚,我说的能解咒,是我会解咒的方法,真的要解咒的话,还要等我鯣族最后的子弟成人,才能够解咒。” 嗯,他之前只是少说了这个细节,应该无妨吧? 涂千雪快被白子愈给气死了,当初他看起来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没想到居然也是个不可靠的,还以为多厉害呢,也不过只是会耍嘴皮子而已。 “那为什么还要等到天儿长大成人才能解咒呢?难道这解咒还有什么危险?” 袁熹明是很想解咒的,不过涂天儿和涂露儿他也当成自家孩子看待,可不想为了解咒,导致他们有什么危险。 白子愈淡淡地扫了袁熹明一眼,面露赞赏。 “你想得到是挺多的,危险是没有,主要是他们之前有耽误到身子,所以现在体内的力量还不足,要等我好好调养几年,又让他们熟悉解咒的东西,才能做解咒的事情。” 涂千雪一听到没有危险也松了一口气,说实在话,她心里也挣扎了一下,要是有危险的话,这诅咒她宁可不解,也绝不让孩子们受伤害。毕竟这两个孩子跟着她一起生活好几年了,早把他们当成家人,不希望因为一个诅咒冒着可能失去他们的风险。 不过听到耽误了身子,她看着在药桶里泡澡的两个孩子,皱眉道:“他们看起来挺健壮的,哪里就耽误到了?难不成是当年在外头流浪时损了身子?可这两年我已经给他们吃好喝好的了,怎么还会……” “我鯣族子弟可不是这样就行的,还得有其它的辅助之法。”白子愈没多加解释,淡淡一笔带过,看着两个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一样的孩子,脸上也滑过一丝的温柔。 他早已帮两个孩子检查过了,知道他们被养得很好,不过早前伤了身子,后来就算再补养还是有些隐患,加上从来没有长辈用药浴帮他们调整体内的力量,因此若是没遇见他,这两个孩子只怕也活不到成年。 不过他也是没想到,鯣族居然还留有后代,鯣族身怀神秘力量,这几年已被一些有心人给害得死伤惨重,就他知道的人里头,几乎没有半个活口,才会让他伤心的隐居在教坊司里头。 幸好上天没有断了他们一族的后路,还留下了两个根苗,让他对于人生又重新有了希望。 想来,这一切都要感激这天外来的女子,是她引来了变数,也顺带帮了鯣族一个大忙。 三个人扣除孩子的话题,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让白子愈一个简单的回话后,便又尴尬了起来。 白子愈想起涂千雪对自己族里的恩惠,想了想,就想着多提点她一句,当回报也不错。 “照你的面相来看,明年宜生子,若要成亲的话,最后这几个月最好把握住,如此一来,就算想要双喜临门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他只是按照着一般妇人最爱的话去说,甚至还打算,若是她要求的话,还可传授一套生子的窍门给她,包管她绝对可以凭着生子的优势,稳据这个男人的后院。 涂千雪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后,羞涩的恼怒道:“你也管太宽了,还管到别人生不生儿子的事了,我又没兴趣!” 白子愈挑了挑眉,“你没兴趣,不代表你家男人没兴趣。瞧瞧,他可是放在心上了!” 涂千雪转头一看,果真瞧见袁熹明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一本黄历正在翻看,脸色严肃正经,像是在看什么攸关天下大事的奏折一般。 她忍不住抽了他手上的黄历,恼怒的嗔道:“你怎么也随这个不可靠的家伙起舞了?!” “其实我是很可靠的。”白子愈轻瞥了她一眼,一脸正经的道:“说来我的年纪可比你们大多了,若不是如今法力不足以往,说不得当个国师都绰绰有余。” “白师傅说的是。”袁熹明附和着。 说来这次的物证、人证能够顺利收集,白子愈出了多少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甚至还把赵富贵和卫账房私设的药酒铺子都抓起来,如果不是他的提醒,只怕还不知道兰育成替自己留了这条后路。 别看涂千雪和他在白子愈面前还是随兴至极的模样,但其实在他心里,他已经把对方当成隐世高人看待了。 涂千雪看着两个大男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只觉得他们真是够了,她看看两个孩子似乎泡得差不多了,忙着拿大毛巾还有衣裳,准备给孩子们换上。 要换衣裳,自然要赶人了,就算涂露儿再小,也不能让两个老男人给白白看去了。 “行了,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先到外面去,两个孩子起来后得要换衣裳了。” 她开口赶人了,两个男人自然不会那么不识相,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只是那说话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屋子里头。 “白师傅,能否请您帮我们算一算哪日是成亲的佳期?” “可以,不过你不怕请酒的时候,你心情一激动,吓坏了新娘子?” 袁熹明有点自豪又不好意思的声音传了进来,“无妨的,她说我变身后的样子其实不可怕,还有点傻。就像叫哈士奇的狗……”虽然他不懂那是什么狗,但是心爱的人不害怕,他就满意了。 白子愈听了,冷哼一声,“被自己的女人说成一条狗,有什么好高兴的?身为一个男人居然这么没骨气,难怪听到不能马上解咒时,反应也不大!” “她能够接受全部的我,那么这诅咒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又是一阵沉默,让涂千雪紧贴着门板,想靠近点听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只听见一个很浅的叹息声响起,白子愈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你很幸运,能够遇上这样一个好姑娘。” 袁熹明毫不迟疑的点头,“是的,她是一个好姑娘。” 涂千雪听见他们这样称赞她,红着脸退了开来,嘴角有着隐藏不住的幸福笑容。 还记得前几日他坦白两人早就是真夫妻时,也是说因为她太好,才想赶紧定下来,让她是好气又好笑,却也忍不住得意的想,原来他那么早就非她不娶了。 她回头看着门外,似乎可以看见那里有一个男人隔着门板和她相望。 她在心里轻道:不是谁幸运,只是刚好她爱着一个人,那个人也同样爱着她而已。 而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是老天垂怜,在彼此受伤后,穿越了时空的界线,终于能紧紧的握住彼此的手,再也不放开。 从现在开始,到你我人生的最后,都要一起走。 番外篇 【番外篇:开始和最后】 一个小男孩在书房里探险,一下子爬到柜子上头翻书,一下子爬到桌子边,想翻动比人还高的画筒。 最后他找到一个放在书桌边上的小木盒,看起来不起眼,却被珍藏的放在百宝格最显眼的地方。 他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挖到宝了,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椅子上,把那木盒拿下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发现里头是一本有点老旧的书,正打算要翻开时,书却被身后伸出来的手给拿走了。 “谁?!啊!爹……”小男孩摸摸头,一副心虚模样,可灵动的双眼还是不断的往袁熹明手上那本书飘。 袁熹明看着儿子这般好奇的模样,刚毅的脸上也露出浅笑,“怎么?平日读书都没这么认真,今日怎么改了性子了?” “爹,其实我昨天听到天哥、你和娘说的话。”大名袁玺戎的小男孩也板起脸认真的回答。 “听到什么了?”袁熹明自然知道他听见什么,只不过就是想逗逗他。 “我听见你说你现在解不解咒都不打紧,让天哥别挂心这件事,跟着白师祖去外头走走看看才是最重要的。”袁玺戎看父亲不生气,连忙又解释了起来,“我知道爹能够变身的事情不能随便说,我就是想着,天哥那本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学,要不然把爹身上的咒换到我身上好了,能够变成那样的大狼,可威风了!”说完才发现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给说漏了嘴,他连忙捣着嘴巴,希望父亲没听见。 不过袁熹明还没老年痴呆,儿子说得口沫横飞的,眼里又像点了光一样,他怎么会没瞧见? 他也没说可不可以,只拿起那本书,仔细地放回盒子里,“那本事你能不能学要问你天哥,但这本书可不能再拿出来了。” 袁玺戎好奇的看着那本书,问着,“爹,这本书是怎么来的?放得这么仔细,我还以为找到了天哥他们那一派的什么秘法呢!” 儿子的一句问话,令袁熹明想起那间神秘的书铺,脸上禁不住露出些许的怀念。 “那是你爹曾经很失落的时候发生的事。有一日,你爹在恍惚间瞧见一只黑猫在路边看着他,那只猫走几步就回头,像是希望他跟着走的样子,所以你爹就跟着走了。”涂千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带着浅笑说着那本书的来历。 他后来又仔细回忆过进入那间神秘书铺的事情,身为枕边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哇!真的吗?后来呢?”袁玺戎双眼亮晶晶的,还以为会有什么高人赐书的情节。 袁熹明淡笑,“后来我跟着那只猫慢慢地走,发现它走进一家书铺里。那家书铺很安静,也没有半个客人,有好几只猫随意地在书柜里走动坐卧,没有掌柜的,只有一个小姑娘打着瞌睡,我本来想退出去,却发现那只黑猫停在这本书上头,就拿起来看,发现里头写了跟变身有关系的东西,我就买了回来。” “啊,就这样?”袁玺戎一脸失望。 “是这样没错!”袁熹明自然是省略了许多,例如那黑猫在他往交换箱里头放下那方帕子时,似乎通人性的喵了一声。 走出铺子外头的时候,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随着猫咪的走动规律地响起,当他回首望去,那铺子隐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看起来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那铺子的模样。 但是手里拿着的书又是真实的,他想起了书里的内容,才会干脆离京远行,也才会有后面的故事。 袁熹明看着正笑望他们父子谈话的妻子,轻轻地把木盒子给盖上,将木盒放回架子上,只留下淡淡的墨香沾染了手指。 他一手牵着儿子,一边伸出手牵起涂千雪的手,一家三口慢慢地走出书房,关住了那一室的宁静。 书房里的盒子安静地放在柜子上,只是空气里似乎隐约地传来猫咪颈铃的叮当声。 这一刻,岁月静好。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变身情人之一《厨娘小王妃》; 02、变身情人之二《大猫将军》; 03、变身情人之三《狼御史的心机》。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