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下)》 第十一章 段人允如遭五雷轰顶,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如果说,人的脑袋会有一刻没有任何思想,那么现在的他相信了。 看着眼前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少女面孔,重迭着永和与永乐两个名字,段人允的思想抽离了。 从没有一刻,他感到如此困惑。 「鸿哥哥,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地方,我们不要再走了,永远在这里住下来好不好?」 亲密又熟悉的挽着男人的健臂,少女的樱桃小口欢喜地说着,声音小,中气不足,但语音轻快。 蓦然,少女一抬眸,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到了伫立在她前方的年轻男子。 她的魂飞-- 她的魄散-- 她的心跳差点停止。 她的小手立即揪紧了身边那高大男子的粗布衣衫,纯净的黑瞳仓皇的瞪大了,温润的红唇失去了血色,一瞬间流露出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她惶恐的举动全落入了段人允眼里。 他将手握成拳头,深吸了好几口气-- 可是该死的!他的情绪仍然无法获得控制,胸口巨大的怒焰在席卷着他的心。 现在,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她是永和公主,她是他的未婚妻永和公主,他眼睛见到的并不是一缕还阳的幽魂,她并没有死! 既然她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大家要骗他,说她已死了呢? 这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了?」 杜季鸿几乎不必看就可以从月熙细微的动作里察觉她的异常,这是岁月累积的默契,没有人可以取代。 他不经心的看了眼瑟缩的她。 好端端的,她在紧张什么? 月熙向来胆小怯懦,连夜里有只小猫在啼哭也会吓得她睡不着,一定要他抱着,她才能安心入睡。 月熙紧紧抿着唇下语。 她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无论天涯海角,难道她真的逃不开他吗? 可是,除了杜季鸿,她真的不想和任何一个男子过一生啊。 她怕他们,她好怕他们,几乎怕得会窒息,她没有自信和不是杜季鸿的男子相处而不颤抖。 足,但语音轻快。 蓦然,少女一抬眸,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到了伫立在她前方的年轻男子。 她的魂飞-- 她的魄散-- 她的心跳差点停止。 她的小手立即揪紧了身边那高大男子的粗布衣衫,纯净的黑瞳仓皇的瞪大了,温润的红唇失去了血色,一瞬间流露出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她惶恐的举动全落入了段人允眼里。 他将手握成拳头,深吸了好几口气-- 可是该死的!他的情绪仍然无法获得控制,胸口巨大的怒焰在席卷着他的心。 现在,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她是永和公主,她是他的未婚妻永和公主,他眼睛见到的并不是一缕还阳的幽魂,她并没有死! 既然她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大家要骗他,说她已死了呢? 这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了?」 杜季鸿几乎不必看就可以从月熙细微的动作里察觉她的异常,这是岁月累积的默契,没有人可以取代。 他不经心的看了眼瑟缩的她。 好端端的,她在紧张什么? 月熙向来胆小怯懦,连夜里有只小猫在啼哭也会吓得她睡不着,一定要他抱着,她才能安心入睡。 月熙紧紧抿着唇不语。 她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无论天涯海角,难道她真的逃不开他吗? 可是,除了杜季鸿,她真的不想和任何一个男子过一生啊。 她怕他们,她好怕他们,几乎怕得会窒息,她没有自信和不是杜季鸿的男子相处而不颤抖。 而隐姓埋名了这么久,她以为一切都归于平静,但终究她还是被找到了。 这是她的命吗? 段人允走向怯生生的少女,纪心妍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但她也连忙跟上去。 段人允认识那两个人吗? 那个少女好美…… 她一直自恃是镇上的美人胚子,可是和那少女一比就相形见拙了。 对方胜的不止是美貌,还有一股天生的尊贵之气,那种自然而然的气质是她再怎么美也无法比得上的。 月熙紧张的看着段人允长腿一迈,笔直朝自己走过来。 她像只惊弓之鸟,小脸惨白,躲到了杜季鸿的身后。 眼中只有她的杜季鸿,根本没注意到其余闲杂人等,他立刻将月熙纳入自己的臂弯之中。 「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里的资源不比宫里,每当她稍感不适,他就进入警戒状态,随时准备抱着她去找大夫。 而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道当初因一己的私欲带着她离开皇宫是对,抑或不对? 宫外粗茶淡饭,加上居无定所,环境不比宫里,如果在他们离宫的这段日子里,她有什么不测,他不会原谅自己。 「鸿哥哥……」月熙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连贝齿也在打颤。「我好怕……好怕……」 「怕什么?」 「怕……怕回宫……」 她喃语着昏倒了。 窗外漫天飘雪,窗内的屋宇虽然简陋,但还算洁净,唯一的摆饰是一把古琴,那是女主人钟爱的乐器。 斗室很小,床上躺着还未清醒的月熙,窗边,小小的木桌围坐着三个人,气氛无比凝重。 段人允紧紧锁着眉心,难以置信的瞪视着杜季鸿许久。 他没开口,对方亦不开口,从这点可以看出来,对方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人,绝不会莽撞行事。 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令他无法相信,也无法苟同。 「再说一遍。」 他语带严厉的命令。 杜季鸿淡淡地道:「相信段将军已经听得够清楚了,小人不想多费唇舌再说第二次。」 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带着月熙离开京城已经千里,却还是在这里遇到了段人允,这证明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来的终究会来。 但是,就算要他牺牲性命,他也绝不会让月熙被段人允带走。 因为她,已经是他的妻了,而她腹中,有延续他俩生命的骨血…… 「难道本将军没有资格再一次清楚的知道来龙去脉吗?」段人允紧绷的俊脸,有着山雨欲来的怒意。 这人自称叫杜季鸿,是宫中负责保护永和公主安全的侍卫。 他说,永和公主因不愿嫁给他段人允而选择与他这个区区的侍卫私奔。 而且,此事得到太后和皇上的默许。 荒谬! 太荒谬了! 杜季鸿是何许人也? 算是哪一号人物? 太后与皇上怎么可能默许堂堂的皇族公主与人私奔? 再者,他与永和公主书信往返两年间,她从来没有在信上提过这个人的名字,而他居然敢口出狂言,编造永和公主和他私奔这种吹牛不打草稿的谎言! 如果她不愿嫁给他,为何两年来,在信纸里表达无尽对他的仰慕之意,还以诗以歌传情? 如果她不喜欢他,邂逅那晚就不会让他吻她。 如果不喜欢他,隔日在雪香宫的花园里也不会再让他吻她。 如果不喜欢他,皇上指婚时,她就可以表明立场了,何以两年后再来逃婚,而且令她逃婚的对象只是个小小的侍卫! 所以,这个叫杜季鸿的男人根本是一派胡言! 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也不容许自己承认他说的话! 杜季鸿深深的看了段人允一眼,他敛眸,不卑不亢地道:「小人不想再说一遍是不想再伤害将军。」 他夺了段人允的妻子,是事实。 换言之,他对不起眼前这个狂怒的年轻男子,而他有发怒的理由,他可以理解。 一旁的纪心妍,完全不敢吭声,心脏却跳得飞快。 老天!她听到了极大的秘密…… 原来,她的段大哥娶的不是永和公主,而是代姊出嫁的永乐公主,而他真正的心上人、经由圣上指婚的未婚妻子却和一个侍卫私奔了。 对向来优秀又自负的他而言,这是多么大的污辱啊! 「你、说、什、么?」 一字一宇,咬牙切齿。 不想再说一遍是不想伤害他? 这该死的家伙是在揶揄他吗? 「别……别吵……」 细弱的声音如蚊蚋传来,床上的月熙幽幽转醒了。 杜季鸿连忙奔过去探看,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轻轻将微咳了几声的她扶坐起,并替她披上一件半旧的貂裘。 他们熟稔而亲密的互动,看在段人允眼里,恍如芒刺在背。 为什么要背叛他? 这个男人真的比他好吗? 她真的甘于随这男人浪迹天涯,也不愿做他段人允的将军夫人? 天下没有这种事! 绝没有这种事! 「段大哥……」纪心妍心惊的看着段人允搁在桌缘的手掌越缩越紧,几乎快把木桌给捏碎了。 「段将军……」 才说了三个宇,月熙就喘得难受,说不下去。 杜季鸿连忙替她斟了杯水,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她唇边。「先喝口茶再说。妳别紧张,我向妳保证,任何人都无法将妳从我身边带走。」 段人允强抑着怒气,五指关节已然爆起。 这几乎是项挑衅! 这个姓杜的侍卫在向他段人允挑衅! 他不会轻饶他的! 绝不轻饶! 他勃发的怒意令月熙打了个哆嗦。 「段将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她错在逃婚。「但,我爱的人是鸿哥哥,今生今世,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就算死了,我也只想跟他在一起,请你成全我们……好吗?」 好不容易完整的说完,她用一双哀求的眸子瞅着他。 段人允寒着俊颜,也寒着声音。 她的苦苦哀求不但无法令他心软,他们表现出来的生死相随更令他火冒三丈。 「妳与他相识,是在我们邂逅之后吗?」他冷声逼问,「因为我征战沙场,妳寂寞难耐,每月只有区区几张信纸安慰不了妳,妳就背着我红杏出墙,勾搭上保护妳的侍卫是吗?妳把我两年来心心念念牵挂着妳的一片真心置于何处?妳把我段家的颜面置于何处?妳情愿堂堂的将军夫人不做,要做淫妇!」 「你……你说什么?」 月熙吓得小脸惨白,她只是单纯的依赖着她的鸿哥哥,为什么他要把她说得那么可恶? 「请你自重,段将军!」杜季鸿见她深受打击的模样,再也无法维持应有的待客之道了。 段人允以冷冷的目光还视气愤的杜季鸿,在他的认知里,绝对不甘于示弱。 「听着,我一定会将你以诱拐的罪名治罪!」 「请你们别这样……」月熙急道:「鸿哥哥已经保护了我十年,我是自愿跟他走的,他绝对没有诱拐我,而段将军你……」 事关杜季鸿的生死,她鼓起勇气道:「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两年前的那一天晌午,在我宫殿外的花园里,你很无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贸然侵犯我,当时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皇兄就忽然下旨将我许配给你,令我手足无措……」 侵犯? 听到这里,段人允的俊颜发青,眼神阴郁。 他吻得陶醉,她也被吻得陶醉,他们分明是两情相悦,她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居然说他充满深浓爱意的吻是侵犯? 「好,那天我吻妳,妳可以说是侵犯!」他憋着气问:「那么前一夜我们离宫策马共游了一整晚呢?妳的开心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妳躺在我怀里,一任我吻妳,难道也是妳没法抵抗,所以让我侵犯吗?」 「我……我没有啊……」 月熙彷徨的求助于杜季鸿。 杜季鸿紧紧蹙着眉心。 顷刻间,他想明白了。 他是最了解月熙的人,也几乎不分日夜保护着她,他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和任何人策马同游,因为她根本足不出宫,也绝对没有骑马的胆量。 至于那个和段人允浪漫邂逅的人,有那等胆量跑出深宫的人,又有着和月熙相同面貌的人-- 他屏气凝神,缓声道:「段将军,我想,你找错人了。」 大雪在日落之前稍稍停止,段人允与纪心妍离开了小镇,继续往京城的方向赶路。 临走之前,段人允留下足够回京的盘缠,将剩下的银两全交给了杜季鸿,而杜季鸿也没有拒绝,因为自尊不能当饭吃,那正是他们需要的。 纵然以世俗的眼光,一个堂堂的公主是不可能下嫁给一名侍卫的,但,若不是他匆匆请皇上指婚,他们也可以在宫里默默厮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流落在外,过着不安定的日子。 全盘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他最责怪的是他自己。 他可以想象,一心爱着杜季鸿的永和公主有多害怕他随时会从边疆回京迎娶她,所以她才会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欺骗皇太后她和杜季鸿已有了肌肤之亲,以诈死来逃避婚事。 至于那两年来缠绵的书信往返,从永和公主口中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代笔的另有其人。 那人是宫里书院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教书先生,因不忍心她的苦苦哀求才硬着头皮帮她写信。 而给他的信里经常抄诗抄歌,或者诉说他过去征战沙场的丰功伟业,再描述对他的崇拜与仰慕,这都是因为那位教书先生根本不知道如何写情书,只好照本宣科一番。 两年来重复再重复,导致他产生更大的误会,认为永和与他已经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了。 然而,那两年之间,他根本是和一个老先生在谈恋爱,这实在太荒谬也太可笑了。 那丫头……那老是鬼点子一大堆的丫头、那个老是闯祸让他心烦的丫头,原来她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姑娘! 知道了真相以后,他强自镇定,要自己按捺住不要想她,却还是在此时忍不住想起了她清甜的笑容。 他怎么会错得那么离谱? 他怎么会那么自以为是? 那日在永和公主的殿外,他吻着她时,她着实流露出惊慌与害怕,他却自信满满,认为她是害羞。 总之千错万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日他请皇上指婚他与永和公主时,一定很伤那丫头的自尊心吧? 她是那么倔强、那么好胜,肯定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将他埋怨在心里、将他恨在心里也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而现在,他知道真相了,他一切都明白了,他要回去见那丫头……不,不是丫头,是他的妻! 他要好好吻吻她、好好抱抱她、好好补偿她,然后……与她圆房! 想到这里,他年轻飞扬的俊颜绽露一记深浓笑意。 人的心思真的很奇妙,可以在一瞬间,从天上掉进地狱里,也可以在一瞬间,从地狱飞上天。 当他在大街上看到永和公主时,他震惊得无法自己。 而现在一切弄明白了,原来他要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在他身边,他又快乐得无法自己。 或许真像子卫所说的,他少年得志,很多事不看在眼中,他统领兵符,自然养成自傲、自信又自视甚高的性格。 而他真的要改一改了,否则哪天不知会再错过什么再度令自己懊恼的事。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庆幸老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及时找回了他的爱情。 骏马上,段人允流露出的眉飞色舞之情看在纪心妍眼里,有着无端的不安。 这个永和公主不是他所爱的,他误打误撞娶了的那个永乐公主才是他的所爱…… 事情怎么会这么复杂? 不管了,无论如何她要用尽各种手段阻止他太快回到京城,阻止他太早看到他爱着的那个公主。 这段旅途是她仅有的机会了。 「段大哥……」马车在漆黑的夜色里奔驰了好一段路之后,纪心妍掀开车帘,蹙着柳眉对段人允道:「我不太舒服,可以先歇息一下吗?」 「妳哪里不舒服?」 段人允马上感到自责,扯住缰绳,令马原地踏走。 归心似箭的他,浑然忘了身边还带着一个纪心妍。 一开始他还注意着不要走得太快,但现在,他快马疾驰,一心只想见琤儿,根本忘了她。 「我觉得心好痛,这是我的老毛病了……」她抚着胸口,佯装不适,而且打算一直装下去。 第十二章 冬末初春,京城的翠堤河依然波光粼粼,河上依然有许多富家子弟乘船出游在追求名媛淑女。 坐在河岸边太平酒楼二楼的临窗位于里,酒楼的帘旗迎风飘扬,琤熙倦懒的双手托腮,眼眸半瞇半阖地落在河面金光灿烂的水波上,好像一时半刻之间,随时会睡着。 慕容雪平唇角挂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微笑,悠闲地轻摇羽扇,径自品茶,也不逗她说话,也不打扰她,让她去冬眠。 没错,她是在冬眠。 自从冬天里某一夜,有个人连夜离开京城,至今未归,她就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直到现在, 「你爱过人吗,慕容?」 一阵长风从窗外吹来,送来了桃花独特的芬芳。 终于,琤熙良心发现了,主动问了慕容雪平一个问题,毕竟是她约人家出来喝茶的,一直把人家当空气也不公平。 慕容雪平优雅的啜了口茶,低垂的眼里闪着几许笑意。「没爱过。」 向来只有人爱他,没有他爱人。 「我就知道。」琤熙的语气很失望,模样更加懒洋洋。「像你这么自恋的人,只可能会对一件美丽的衣服爱不释手,怎么可能会去爱人呢?」 她真是问错人喽。 看来,她或许应该回宫去问问她皇兄比较妥当,毕竟皇兄与她一样,都正陷于苦恋之中,他们真是一对可怜的兄妹哪。 「爱人不如沉迷于某样事物。」 慕容雪平语带玄机地道。 琤熙不甚感兴趣的看了他一眼,春光无限好,有多少人可以像她这般悠闲逍遥?所以她打算再小睡一会儿,才不会辜负她衔着金汤匙出生。 「别睡了。」慕容雪平的声音传到她耳里。「我知道有个绝妙的地方,可以叫妳起死回生。」 眸子微睁。 「哪里?」 京城还有哪里是她永乐公主没见识过的吗? 那人不在京里,她做什么都没意思,就算去抢劫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令他回来。 慕容雪平漾开一抹邪肆的笑容。 「赌坊。」 于是她跟着他去了赌坊,也真的沉迷了,还狠狠沉迷了三天。 睽违三个月之久的京城,已然换上春天的新装。 纪心妍难掩欢喜之情的看着丞相府。 华丽的相府门禁森严,府门外青翠葱笼,长达几十里的柳色青绿,万枝柳条低拂着河水,景色动人,别有韵致。 她更加心动的瞅凝着段人允。 他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骑射之能与才略冠绝,均名闻天下,他是开朝一百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护国大将军,高阙之功,震动关中,也难怪丞相府会建造得如此规模宏大,这一定都是沾了他的光。 走进府里,满园的花香浓郁,纪心妍想象自己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她可以在这里安身立命,与伟岸的意中人长相厮守。 这一切,只要她用对心机,打败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就可以了…… 「少夫人呢?」 段人允一入府就行色匆匆,除了交代婢女替纪心妍安排房间,他头一个问的就是琤熙的去向。 因为纪心妍的心病一路上不停发作,不宜赶路,因此他们走走停停,原本快马加鞭只要十天十夜的路程,竟走了两个多月才到京城。 这段时间,他实在恨不得插翅飞回京城。 然一想到过世的纪逵,又不能扔下虚弱的纪心妍不管,只好强忍着相思。 「回少爷的话,奴婢不知道。」一名婢女恭敬地道,心想着少夫人不知又闯了什么祸,好好奇啊。 段人允苦笑一记,不过现在所流露的不是生气,而是微带着宠溺、拿她没辙的苦笑。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她还是没变,一样那么爱乱跑,一刻也静不下来。 看来只有去问小青了。 他转移方向,纪心妍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不愿先去房里休息,他也漫不在乎。 让她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见到琤熙! 他的心急落在纪心妍眼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要见见她的情敌,虽然她知道会和那个娇怯的永和公主长得一样,但她就是要会会她!如果永乐公主也像永和公主一样孱弱,那就好办了。 段人允大步走向落晖轩,盘算着今日就要琤儿搬到他住的朝阳轩,哪有夫妻分开两个院落的道理呢? 夫妻……这个美好的字眼令他泛起了深浓的笑意。 「小青,公主呢?」 「独守空闺」的小青坐在椅上,正专心地在绣一条手帕。 手帕是她闲着没事替殷震宇绣的,但突然闯入的挺拔身影害她吓了好大一跳,险险刺到自己的手指头。 待她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又吓得马上跳起来,恭敬站好,不敢乱动,只不过眼神很不安。 驸马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愁眉苦脸的想,才一回来就要找公主算帐,她家公主究竟又闯了什么祸啊? 她低垂下眼,感到没脸抬头。「奴婢……奴婢不知道。」 「是不是在我娘房里?」 段人允兴冲冲的问。 他娘和殍儿的感情像母女一样,知道他们误会冰释之后,头一个高兴的一定是他娘。 「应该……不是。」 小青心惊肉跳的闪躲着段人允亢奋的目光。 完了,她怎么有胆告诉驸马爷,公主其实已经三天没回府了。 三天前,公主她要死不活的找慕容公子一起去喝茶,没想到他们这么渴,一喝就喝了三天,没消没息的,害她在府里干著急。 万万想不到的是,离家三个月之久的驸马爷会挑在这个时候回来,这两个人如果见面了,难不保又有一场战争要发生。 「那么,她究竟在哪里?」 段人允的语气不愠不火,只是透露着渴望与期待,但听在心里有鬼、紧张兮兮又不敢正眼看着他的小青耳里,却变成了逼问。 小青开始扭绞着双手,她硬着头皮再答,「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 救命啊!公主,如果您心里还有小青,就快点回来救我吧…… 或许是她们主仆相处久了,真的心有灵犀一通点吧,琤熙还真的和慕容雪平正巧在此时走进了落晖轩的厅堂。 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虽然面有疲色,但却是精神抖擞的。 段人允的目光立即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了,她仍然保有自我的风格,做少女装束。 她穿着藕紫色的轻纱,外罩俏丽的白色短裘,一双飞扬而美丽的眼睛散发着得意与笑意,身上斜背着雕花长弓,手里提着一只笼子,笼里有只受伤的春雁。 他从头到脚将她仔细的看了一遍,最后回到她飞扬的唇角边。 难不成,这春雁是她的猎物吗? 他在心里莞尔一笑。 他骄傲的小妻子真的与众不同啊! 不同于他的喜悦,看到他乍然出现在自己的院落厅堂中,还带着一个美貌少女,琤熙微微一愣。 她随即收起开朗的笑靥,板起了俏生生的面孔,整个人有点僵硬,很不自然。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哼,她何必要臆测他的归期? 他不在府里,她反而快乐逍遥,做什么事都随她小姐高兴,没人会责备她,也没人会教训她,他一回来,她又要听他啐啐念了。 「人允表弟,这位是--」 慕容雪平直勾勾的看着纪心妍,一双沉敛的眸子,缓缓荡开了笑意。 纪心妍被他盯得脸红心跳。 她心仪的段大哥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瞧过她,而这个俊美的公于是谁?为什么一直看着她? 段人允撇了撇唇,他根本不屑向慕容雪平介绍纪心妍,但他不想让琤儿误会,索性说得明白一点。 「她叫纪心妍,是我义兄纪逵的妹妹,我义兄骤然过世,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将她带到京城里来,以后要住在相府里。」 琤熙的眸光轻鄙地瞟向纪心妍又收回来。 她长眼削腮,虽然很美,但脸上有种孤傲的神情。 「哦?义兄的妹妹啊。」 她不以为然的扬扬眉梢,把尾音拉得老长,充满了讽刺之意。 哼,带着一个楚楚动人的大美人,难怪连年都不回来过,她就不信他去的那个什么地方那么远,往返要三个多月。 现在她再次证明了,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好歹在名义上还是将军夫人,他公然带一个小妾回来是存心让她难堪、存心让她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她人在府里,他还要金屋藏娇,什么义兄的妹妹,根本是变相纳妾! 不是滋味之余,她夸张的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疲倦地道:「好累哦,玩了三天,我想好好的睡一觉,慕容,我们各自睡醒再联络吧。」 闻言,段人允立即发作。 「妳跟他一起出去玩了三天?」 「怎么,不行吗?」抬起精巧的下巴,琤熙挑衅地看着他。 他都能跟这姓纪的美人一相处三个月了,她就不相信这段时间他们是清白的。 既然他们可以明目张胆的偷来暗去,她为什么就不能出去玩得开心? 她的姿态让段人允又恼又火。 「当然不行!」 她是他的妻子,往后他不许她与慕容雪平厮混在一起。 「笑话!」琤熙不甘示弱的仰头望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互不干涉,你想反悔吗?」 其实想反悔的人是她。 她好后悔自己当初把大话讲得那么早,现在才一点干涉他纳妾的立场都没有。 虽然心里后悔万分,不过要比洒脱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在表面上输给他的。 他咬牙,瞪着她。 她已经变心了吗? 她喜欢上慕容雪平了是吗? 这个想法令他不能忍受,但他也不想在慕容雪平面前示弱,自然没必要说出他已知道永和公主尚在人间之事。 他铁青着面孔,拂袖而去。 「段大哥!」 纪心妍忙踩着细碎的脚步跟上去。 「什么段大哥,叫相公不是很好吗?」 琤熙不是滋味的哼了哼,想着那纪心妍追上他之后,是否就顺理成章留在他房中过夜了? 「还是睡醒再联络?」慕容雪平笑纹微扩,意味深长地问。 琤熙重重点头。 「当然!」 他都不给她这个公主面子,带了外面的女子回来府里长住,那她也毋需跟他客气。 往后,真的他过他的独木桥,她走她的阳关道了! 「公主,您要的浓茶。」小青担心地问:「您都不吃点东西吗?」 公主玩了三天才回来,睡不到几个时辰就醒来了,一脸倦意又一脸怅怅然的她,不想吃东西,只想喝浓茶提神。 「小青,妳也陪本宫喝一杯吧。」琤熙无精打采的把玩着杯子,语气寥落。「真羡慕妳,跟殷震宇进行得那么顺利,妳放心,将来本宫一定让妳风风光光的出嫁,绝不会亏待妳。」 她以为自己很累,也以为自己会睡得像条猪,把这三天来耗在赌坊的力气都补回来。 可是她没有。 她失眠了。 而这一切,都要怪段人允那该死的东西,回来就回来,为什么还要带一个大美人?害她心里难受得睡不着。 「公主……」 小青同情的看着主子。 她不想只有自己的感情顺利,她真心希望主子也能得到幸福,而她知道,这好像很难。 三个月前的那次天摇地动,迟顿的她,首度察觉了驸马爷对公主的关心,可是他们却错失了互相剖白的机会。 之后驸马爷离京,一走三个月,造成他与公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而公主也因为百无聊赖而和慕容公子越走越近。 如今驸马爷回来了,却又带着一名美人,叫公主怎不吃味气恼? 「少夫人,心妍姑娘来访。」 奴婢秀霞来报。 心妍姑娘?「谁啊?」琤熙喝着茶,不甚在意的问。 秀霞道:「就是少爷带回来的纪心妍姑娘。」 琤熙扬起了眉梢。 纪心妍来找她做什么? 琤熙搁下了茶杯,那股尊贵的公主气息自然的流露在她的举止里。 「叫她进来。」 不一会,秀霞领着纪心妍进来。 她的衣衫已经换过了,身着一袭象牙白的飘逸裙装,发髻上秀雅地插着一支简单的银色步摇,整个人看起来很柔美。 琤熙在第一眼就觉得她的穿著很刺眼。 干么啊?段人允穿白的,她也穿白的,他们是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暧昧的关系吗? 「民女心妍见过公主殿下。」 纪心妍欠身行礼,神态恭敬。 琤熙忽然感到有些烦躁。 「有事吗?」 瞧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感觉跟永和有点像,难怪段人允会中意。 他那没啥格调的家伙就只喜欢这种调调,可以展现他的英雄本色。 纪心妍低垂着眼睫,从容说道:「民女心里很惶恐,所以特地来聆听公主的教诲。」 懒得跟她玩猜宇游戏,琤熙挑起一道眉,直截了当的问:「为何惶恐?」 ;檬公主恕罪。」纪心妍的头垂得更低了。「因为民女是段大哥带回来的,段大哥一片真心,民女虽受宠若惊的接受了,却担心公主会因民女的存在而不高兴,所以先来向公主认罪。」 这些话彷佛万箭穿进了琤熙的心。 「妳的意思是,本宫会因为段人允爱妳不爱本宫而找妳麻烦?」 她怒着声音,感觉到这个纪心妍和段人允一样讨厌、一样惺惺作态! 「请公主息怒!」看堂堂的永乐公主这么生气,纪心妍感觉到自己已经胜利了。「民女可以体会公主的心情,毕竟段大哥深爱的永和公主已经不在人间了,他无法爱上面貌一样的您,这不是公主您的错,也不是段大哥的错,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公主也毋需太难过。」 「这是他告诉妳的?」琤熙以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问道。 纪心妍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不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但从他与永和公主之间的对答,她也猜得出来事情的始末。 小小的粉拳霎时间握得死紧。 该死! 该死! 该死! 不爱她就不爱她,这她知道!一直知道!不必一再重复,也不必说给一个外人听! 他是存心要撕碎她的自尊吗? 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他要令她难堪,她就偏偏要活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乐,因为…… 她的眼眶红了。 可是她才不会哭,因为她很勇敢,她是永乐公主,要永远快乐。 她母后说的,要她永远快乐,所以她不会认输,绝不会认输…… 第十三章 「公主,这样好吗?」 青铜镜前,小青一边替神色坚决的琤熙梳头,一边不安地问。 那个纪心妍走后,她家公主足足生了两个时辰的闷气,直到慕容公子神清气爽的来访,道出要去城外的青龙堡做客十日,她才从闷气中醒过来。 想当然耳,结果是,她也要去! 「有什么不好?」琤熙反问,顺便怂恿小青。「不如妳也一起去,见识见识青龙堡的神气。」 小青忘了替主子烦恼,神情羞涩地道:「奴婢不想去。」 她和殷震宇约好了要一起去赏京城的花灯会,届时会有数万盏花灯在天武门的城楼上迎风摇曳,一定很美、很壮观。 琤熙微带妒意的瞄了瞄婢女。 「怎么?又有约会啊?」 小青害羞的点了点头。 「嗯,奴婢和宇哥哥要去赏花灯。」 「真受不了你们。」 琤熙杏眼一翻。 她是对花灯没什么兴趣啦,但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去看花灯啊,那感觉一定……一定很好。 她出神的看着小青脸上的红晕,为什么她这个做公主的,会羡慕起一个婢女来呢? 「公主,如果驸马爷来问公主的行踪,奴婢要怎么说?」公主一走,这就是她唯一的烦恼了。 好奇怪啊,为什么从宫中到相府,她都一直在烦同一个问题?以前要被太后问、被皇上问,现在则要被驸马爷问,她的命真苦。 琤熙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照实说啊。」 这正是她的目的,她要让他知道,不是只有他可以过得逍遥快活,她一样也可以! 段人允用了他今生最大的耐性,决定对琤熙与慕容雪平荒唐出游三日不归之事既往不究,推测足够琤熙睡眠的时间,这才带着满腹想对她诉的情衷,来到落晖轩。 落晖轩里,窗明几净,除了几名在打扫、浇花的婢女外,还是只有小青,不见女主人的芳踪。 见到段人允这么早就来,小青吓了一跳,并在心中暗暗叫苦。 驸马爷虽然早,但公主比他更早,现在可能已经到青龙堡了吧? 「小青,公主还在睡吗?」 段人允温言询问,俊帅的唇角微扬,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容易亲近。 如果她还在睡,那么就让她睡个够,等她睡醒了,精神好了,他们再来谈,现在没有慕容雪平、没有纪心妍,是他告白的最好时机。 如果她知道当初他认错了人,所以产生这么大的误会,不知道会有多惊讶? 依她的性子,可能会从床上跳起来吧? 他笑了,笑意深浓。 「回驸马爷的话,公主去青龙堡做客了。」 至少这回她是知道主子行踪的,算是一大进步。 青龙堡? 他立即敏感的联想到慕容雪平和青龙堡的堡主向冠文私交甚笃,莫非她是…… 「公主又是和慕容公子一道出去做客的吗?」 小青支支吾吾地,「……好像是。」 他深吸了口气,不想在奴婢面前失控,但俊颜已经笑意全无。「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小青含糊地道:「嗯……满早的。」 才出游三天回来,一觉睡醒就迫不及待又一起出游,他们当真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何种程度了? 想到慕容雪平风流倜傥的事迹,他额际的青筋隐隐跳动。 「不必告诉公主我来找过她。」 撂下绝话,他再度拂袖而去。 「娘,我告诉您,青龙堡真的很好玩,向堡主非常热情的款待我,下回我再带您一起去,保证您一定会喜欢!」 从青龙堡回来之后,琤熙逢人就提青龙堡开阔的风光和堡里的江湖人物,流露了对武林人士的浓厚兴趣。 段夫人捺着性子听完,听完后却一脸忧心的看着琤熙那张容光焕发的美丽小脸。 「琤儿,听说妳跟允儿现在连句话都不说了,是为什么呢?」她认真的问:「妳替他种的小树苗不都好好长大了吗?你们还在闹别扭啊?」 府里人人都在传,少爷和少夫人对对方视而不见,就算迎面遇到了,也是擦身而过,彼此都不看一眼。 「娘,我下午要去酒楼找黄师傅聊天,您要不要一起去?」她要告诉黄师傅,她一游青龙堡的见闻。 「琤儿,妳在气恼允儿什么,妳跟娘说啊,娘去告诉他,你们这样不讲话怎么成?」 段夫人不死心,继续追问。 相处多时,她已经有点了解琤儿的脾性了,每当她不想说什么的时候,她便会答非所问。 琤熙夸张的打个大呵欠,懒洋洋地道:「娘,我困了,我们一起睡一会儿好不好?」 段夫人拿她没辙地看着她。 真像个孩子哪。 当她还没过门的时候,她曾很惶恐儿子要娶一个公主,会不会娇生惯养?会不会脾气很大?会不会颐指气使的让人受不了? 府里的下人也都跟她有一样的心情,毕竟公主是金枝玉叶,又是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妹,下嫁来到相府,他们哪敢怠慢? 可是,自从琤儿入门之后,毫不摆姿态的主动亲近她,她才知道有个贴心又活泼的女儿是什么滋味。 这都是因为她生的女儿人羽性子太奇怪了,老是在做自己的事,又不让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所以她们母女的关系只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然琤儿不但与她情如母女、无话不谈,和下人们也相处得极好,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大家。 只是这些哪够呢? 她知道琤儿是代替永和公主嫁给允儿的,只是都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了,他们还没能培养出感情吗? 若理儿不能和允儿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那会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 「娘,为什么这么看我呢?是不是觉得我很美啊?」 琤熙笑嘻嘻地拉着段夫人一起和衣躺下,她忽然撒娇地赖进了段夫人怀里,幽幽地问:「娘,如果我再嫁的话,您也像这样做我的娘好不好?」 她喜欢段夫人,这跟喜欢她母后的感觉不一样。 她母后母仪天下,端庄得令她引以为傲,而段夫人身上则有股温暖的特质,让她觉得温馨。 不过,真不相信段人允那个骄傲的自负鬼会有这么和蔼可亲的娘,真是好竹出歹笋啊。 「妳说什么?」 段夫人惶恐的看着她。 糟糕了、糟糕了,琤儿竟动了改嫁的念头,这可怎么办才好? 「没有啦。」她圈住段夫人的腰,笑嘻嘻地说:「我在说梦话啦!」 其实,她不是想改嫁,而是想休了段人允,回去宫里做回以前的永乐公主。 因为她的心已经重重伤了。 她的精神已经累了。 她没有力气再等待那个白痴来发现她的感情了。 而且,她好难受,只要夜深人静窝在被子里,动不动她就好想哭,永乐公主并不快乐,变成了个爱哭包。 自她从青龙堡回来之后,眼睛所见,简直像在对她示威似的,段人允与纪心妍几乎是出双入对。 他去哪里都带着她,而她也以当家主母自居,下人们都不敢怠慢她,把她当二夫人在对待。 如果她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她会窒息,她一定会窒息而死的,还不如趁还没死之前回宫里去,可以快乐些。 她已经想通了,或许真如纪心妍所言,感情之事不能勉强。 骄傲鬼他所爱的人是永和公主,而永和已经死了,现在他选择了跟永和很像的纪心妍,她们都有个特色,那便是动不动就身体不适。 而她,健康活泼得很,一辈子也学不会怎么样才能够动不动就身体不适,所以她大概真的与他无缘吧。 无缘……这是说服自己放弃最好的方法。 她什么都不肯认输,什么都喜欢硬拗,可是在情场,她真要认输了。 午夜,急急的叩门声扰醒了屋里的人。 小青睡眼惺忪地去开门,看到段夫人的婢女玉梅站在房门外,一脸的焦急。 「青姑娘,少夫人呢?夫人要我来请少夫人过去一趟,芸芸她……她难产,好像快不行了!」 说着,与柳芸芸情如姊妹的她哭了出来。 小青闻言,吓得睡意全消,连忙进去喊醒主子。 「公主、公主,夫人请您马上过去,她说芸姑娘好像快不行了!」 睡到一半被叫醒,有点呆呆的坐在床上,琤熙还没意会过来。 「什么不行?」 小青急道:「好像是难产……」 还没听完,琤熙便连外衣也不穿的就跑出了落晖轩。 芸芸难产……芸芸难产,这怎么会呢?她跟芸芸还戏说想当小娃娃的干娘哩,芸芸怎么可能难产?她怎么可以难产?! 她不许,她绝对不许! 春寒料峭,她顾不及冷风袭面,没命似的往柳芸芸住的霞云院奔去。 房外,已经围了好些关心柳芸芸的下人,其中包括焦急不已的周肇兴,他彷徨得六神无主。 「少夫人!阿兴!夫人叫你们快进来!」 玉梅出来唤人,琤熙忙和周肇兴一同进去。 段夫人掩面泣道:「你们快来见她最后一面,孩子和她,怕都不行了……」 看到面色惨白的柳芸芸躺在床上,地上的盆子和床上的被子都是她的鲜血,琤熙顿时心疼的哭了出来。 她紧紧握住柳芸芸冰凉的手。「芸芸、芸芸,妳别怕,我立刻回宫里去找太医,他妙手能回春,一定救得活妳!」 柳芸芸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吸困难,喘息不已。 周肇兴沉痛的跪在妻子身侧,他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要保住芸芸的性命,但夫人说芸芸和孩子,都要离开他了…… 「芸芸。」 看到妻子白眼略翻,气息微弱,周肇兴哑声嘶喊。 产婆连忙压住她的肚子,替她使劲。「大姑娘,妳再用点力啊!或许能保住孩子、保住妳!」虽然,机会并不大…… 「娘,替我看着芸芸,我回宫去找太医!」 琤熙起身往门外冲。 「妳别冲动!」 琤熙撞进了一副如铁的胸膛里。 她抬眼一看,挡在她面前、按住她双肩的是脸色凝重的段人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纪心妍也在旁边。 「你懂什么?」琤熙对着他吼,「芸芸很难受你没看见吗?!」 为了使她镇定,他的声音比她更大。「这是难产!太医来了也救不了她!妳现在离开,反而见下了她最后一面!」 她搥打着段人允,悲愤的嚷着,「你闭嘴,给我闭嘴!我不想见芸芸最后一面,我要再见她很多很多面!谁说她会死?我会让她活下来!她一定会活下来!」 忽然,产婆惊喜的声音在吵杂声中传来-- 「生了、生了,大姑娘生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顷刻间,只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那么洪亮、那么美妙,宛如天籁。 产婆双手接下孩子,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她的皮肤粉嫩,脸蛋晶莹剔透,瞇着眼睛哇哇地啼哭,是个相当漂亮的小娃娃。 「是女儿呢,恭喜你了,周大爷!」 产婆要把婴孩抱给初为人父的周肇兴,忽然,玉梅失声大叫一声,「芸芸--」 只见床上的柳芸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安心的微笑,离开了人间。 周肇兴脸上的感动瞬间化为难以接受现实的茫然,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不肯去接那婴儿。 产婆随手把婴儿往旁边的纪心妍手里一放,要她先抱着。 屋子里乱成一团,平常与柳芸芸感情较好的婢女们全围在床边哭泣,纪心妍抱着婴儿,有种柔软的感觉触动了她的心房。 她轻轻抚了抚孩子柔嫩的小脸庞。 这可怜的孩子跟她一样,是娘亲难产所生。 可怜的孩子…… 夜风呼呼,琤熙策马奔出了相府。 她必须发泄心里那股巨大的伤心感觉,不然她会疯掉,她一定会疯掉! 她一直骑、一直骑,自己也不知道要骑到哪里去,但最后,她本能的策马来到了林后的一处静谧湖泊。 宁静湖。 是的,这湖叫宁静湖。 自从他带她来过这里之后,她就常自己一个人来回味他们当晚的快乐。 但,那已经是将近三年前的事了,过去就过去了,不会再回来,如同芸芸的生命结束了,她便不会再醒过来一般,而小娃娃,她一出生就没有了娘。 「老天爷--」站立在湖边,她以手圈着嘴对湖泊大喊,「你为什么要带走芸芸?为什么?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她的生命不该那么短暂,她还有好长、好美好的人生,老天何其残忍,要夺走她的生命? 风中,有个人静静的在她身后下了马。 段人允随着她而来。 离开柳芸芸的房间后,只见她疯了似的骑着马出了相府,他忙骑着纵横四海追上她。 月黑风高,她越骑越快,他也全力追着她。 最后,她来到了宁静湖。 知道她就是他当初邂逅的那个小姑娘之后,她会知道这个秘密花园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反倒是他,他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 现在看一看,宁静湖景色如昔,湖水还是一样清绿,山岚依然在远处飘移着,而他对她的心意还像当初一样热烈,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因为现在的他们真正做到了当初给对方的承诺--彼此互不干涉。 该死的互不干涉! 这让他远远的被排拒于她的生活之外,这让他只能每天眼睁睁的看着她与慕容雪平越走越近,这让他没有立场将名正言顺的妻子留在身边,这让他只能任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而见鬼的无法改善他们之间恶劣的关系。 而她…… 他凝眸望着她抖动不已的背影。 她的存在深深悸动了他的心。 他无法不去注意她,即使她总是对他趾高气扬,即使她总是对外人笑得比对他笑得多,即使她从不正眼看他一眼,他还是对她有着深浓的渴望。 这份渴望让他体会了相思的滋味,也体会到了苦恋的酸涩滋味,就算再怎么气她、恼她,他的心里还是有她! 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将她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这深沟与距离在今晚可以有所突破吗? 他不否认自己想趁人之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与她化敌为友,否则,他不知道这种僵持的情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他已经不能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看到她悲愤的喊完,忍不住站在湖岸边的草地上掩面痛哭,他无声的走过去,将她搂进了怀中。 琤熙惊慌的震动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来人是谁,她镇定了下来。 那股熟悉的淡淡麝香,那自以为风采翩翩的白衫飘飘……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你来嘲笑我吗?」她吸了吸鼻子。 反常地,她并没有推拒他的怀抱。 琤熙也不懂这是为什么,或许是今夜这浓浓的悲伤气氛并不适合吵架吧?也或许,今夜的她格外脆弱,需要有个人来陪她。 他轻轻拍抚着她泣动的肩,声音柔了。 「不,我不是来嘲笑妳的,我知道妳的心里有多痛。」 芸芸是她到相府的第一个好朋友,她们情谊深长,她会这么伤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他这么说,琤熙又回想起柳芸芸在她初入相府时,像姊姊一样的照顾她,回想着她们昨天在谈心时还说到即将出世的小娃娃会有多可爱,回想到柳芸芸说,明年要给小娃娃添个弟弟或妹妹,她再度哽咽了。 他将她搂得更紧,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心窝处,一股柔情滑过了他的心间。 「哭吧,想哭就哭,我会在这里陪妳。」 就算现在抱着她安慰的是她最讨厌的段人允,她也不想在他面前假装坚强了。 她放声的哭、尽情的哭,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她不管,继续的哭,将心里巨大的悲伤与不舍都哭出来。 这一夜,他们好像真的化敌为友了。 第十四章 因为柳芸芸的事,琤熙意志消沉了好一阵子,她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除了待在落晖轩里就是往段夫人的房里跑,连宫里也不回去了。 「娘,妳说,芸芸在天上过得好吗?」她经常和段夫人一起躺在床上午睡前,问这个问题。 「妳放心吧,芸丫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老天会对她很好的。」段夫人总是如此安慰她,知道她要走过柳芸芸骤逝之事,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我就放心了。」每回听段夫人这么说,她就会感到比较好过,也可以睡个好觉。 至于那夜在宁静湖畔的温柔拥抱…… 她尽量不去想段人允那夜对她的温柔。 她把那夜当成一个梦,因为她不想自己再度会错意。 只是同情吧,只是同情她这么伤心,所以抱了她,安慰她,如此而已。 不过,他们的关系现在有比以前好了,至少不会再对对方视而不见,只不过他的身边仍然常伴着纪心妍,而慕容雪平依然常邀她出游,如此而已。 「琤儿,妳觉得芸丫头的小娃娃可爱吗?漂亮吗?」段夫人发现了她眸中隐隐然的落寞,连忙转移话题。 「那还用说,小星子是全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女娃了。」琤熙一副骄傲的语气,因为她是小娃娃的干娘。 柳芸芸生前很喜欢看星星,所以周肇兴替他们的女儿取名周天星,小名小星子,现在已经满三个月了,像极了柳芸芸,粉雕玉琢,没有人不喜欢她。 她想,大家跟她一样,都把对芸芸的喜爱全转移到了小星子身上,芸芸在天之灵应该可以安息了。 「那么,妳什么时候也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娃娃给娘抱抱好不好?」段夫人打铁趁热地问。 「娘!」 琤熙一张俏脸全红了。 她多想告诉段夫人,如果要抱孙子的话,去找纪心妍比较快,她根本就……就没有和段人允怎么样,怎么生得出小娃娃来? 府里人多,自然嘴杂,她曾听婢女们绘声绘影的说过,纪心妍不止一次留在段人允的朝阳轩中过夜。 甚至,还有个早晨,朝阳轩的婢女去厨房准备素食早膳,说是纪心妍吩咐要吃的。 他们同进同出,还同床共枕,纪心妍是他的小妾,就算不是,在她心中,也当成是了。 段夫人将她表情上的落寞全看在眼里了。 「唉,娘是希望妳和允儿……」 「娘!」琤熙忙打断段夫人,说得比她还快。「明天您做汤饼给我吃好不好?您做的汤饼最好吃了!」 她知道段夫人是一片好意,也是为了她着想,但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啊,这是纪心妍说的。 虽然她不喜欢纪心妍,但她说的那些话倒挺有道理,真的挺有道理。 「段大哥,要你抽空陪我出来散心,真对不住。」 翠堤河岸,春风拂面,段人允与纪心妍并肩而行,两人都一身白衣,男的俊帅,女的柔美,恍如一对金童玉女。 「没什么。」 段人允一脸的若有所思,没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她说最近恶梦连连,夜里都睡不好,可能是整天闷在府里,而府里又因柳芸芸的过世而气氛低迷,所以她想出府散心,也想去庙里上香,祈求上天让她兄长纪逵早早转世投胎。 而他之所以答应陪她来,是因为他知道理儿和慕容雪平也出门了,他们两人常结伴到翠堤河岸的茶馆喝茶,他想来碰碰运气,看是否遇得到他们,所以也就陪着心妍来了。 换言之,心妍是他的烟幕弹。 有她在,如果真遇到了他们,他们也不至于认为他是特意来找他们,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的。 想到这里,他生平首度感觉到束手无策。 要看自己的妻子还要要这样的心机,这样对吗? 他与殍儿的关系虽然不像从前那么紧绷,但离他的理想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他想要快点缩短这样的距离,但却一点也急不得。 在还没回到京城之前,他还一心以为他和琤儿解开误会之后,就可以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做一对人人称羡的小夫妻,谁知道事与愿违,他们竟会这样生疏。 一直以来,调兵遣将都难不倒他,但对她,他却束手无策。 尤其是现在,在她心情最低落的时候,他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能令她重展笑颜。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她开心的笑了…… 「段大哥,我们待会儿去划小舟游河好吗?」 纪心妍兴冲冲地问。 见前方河岸有许多小舟徜徉于河上,她想,两人若能有更多单独相处的机会,必能培养出感情,而这正是目前她最需要的。 好几次,她借口睡不好、会害怕而到朝阳轩找他,虽然他只不过叫婢女伺候她去睡客房,但她却已成功的营造了她经常夜宿朝阳轩的假象。 之后,她命婢女佩吟将这些消息放出去,目的当然是为了让永乐公主知难而退。 其实她也没必要用这些心眼。 据她所见,她的段大哥和永乐公主的关系根本很糟,只在那叫柳芸芸的婢女过世后,稍稍好转了一些,但也还是很生疏。 永乐公主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见段人允的时间比永乐公主多太多了,况且段人允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也令她备受下人们的尊重。 再说到那个和永乐公主情如母女的段夫人。 她也不怕段夫人会成为她的绊脚石,因为段夫人生性心肠软,只要她常在段夫人面前装软弱,段夫人甚至还曾叫厨娘为她进补哩。 所以,她当上段家二夫人是迟早的事,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和段人允有了肌肤之亲,她的地位就稳固了。 只不过一直以来,段人允都对她以礼相待,从来不曾踰矩,倒是那个俊美的慕容公子,每每用沉敛的眸子盯着她看,让她招架不住。 她忍不住的想,慕容雪平是不是喜欢她? 如果他喜欢她,她便多了一个选择。 再说慕容雪平还没娶亲,当正牌的慕容夫人总比当人的妾室好。 又闻慕容家家大业大,慕容雪平一表人才、俊美无俦,她觉得自己早就该来京城了,这里的机会比长州那个乡下地方多太多了。 「段大哥--」两人已信步走到了河岸边,可是他却心不在焉,没有表示意见。 「这不是人允表弟和心妍姑娘吗?」 春阳暖暖之中,慕容雪平噙着笑意走来,一袭簇新的飘逸金色衣衫非常显眼, 身边是微微发怔之后迅速扬起睫毛的琤熙,她武装着自己,若无其事的瞅着他们,嘴唇微噘。 段人允的视线只胶着于她,并且无法抑止心中的妒意。 他猜得没错,他们果然在这里。 他多想问她愿不愿意与他共乘小舟,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此时问她,因为旁边还有两个杀风景的人在。 慕容雪平是他极其厌恶的,以前两人并无交集,他只是对这个人的作风不欣赏而已,他要做什么,根本不关他的事,他也懒得理。 但现在不同了,他与琤熙走得那么近,他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若让慕容雪平看穿他对琤儿浓烈的感情,只会让这个小人得意…… 「要不要共乘小舟呢,两位?」 慕容雪平微笑邀约,沉敛的眸子有意无意的摆在纪心妍身上。 她羞涩的一笑。 「我和段大哥也正想去乘舟。」纪心妍想了个自认为三全其美的好方法。「不如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好吗?」 这样既可以和她的段大哥培养感情,又可以让永乐公主看见她与段人允的感情有多好,还可以不冷落了可能对她有意思的慕容雪平,一举三得。 「这真是个好主意,不如我向船家商量,将舟借给我们,自己划想必更有意思。」慕容雪平先是对纪心妍邪魅的一笑,转而询问琤熙的意见。「公主殿下,意下如何呢?」 琤熙耸了耸肩。「我没意见。」 反正只是打发时间,谁划都一样。 而且,她老早学会如何对刺眼的画面免疫了,所以就算待会儿在小舟上,那两个人搂搂抱抱,她也不会太惊讶。 慕容雪平很满意这个答案,俊颜上叫人猜不透的笑痕加深。 「就这么办。」 春风拂柳,初春的翠堤河边,几十里垂柳都已经泛绿了,湖边新柳、老柳夹杂,几对色彩斑斓的纹蝶飞舞着,景色清新而明媚。 四人向船家商量后,付了点银两,借了艘小船划向水面,自然是段人允与纪心妍坐一块儿,慕容雪平与琤熙坐一起,不过,琤熙的对面恰好是段人允。 两人的眼光有短暂的接触,他还来不及读出她的心绪,她已经将眸子别开了,径自欣赏着翠堤河无边的柳色。 船夫替他们用撑竿将小船撑开,离开了,琤熙执定双桨,虽然她一点经验都没有,但想来这不会太难,而纪心妍打定了主意不划,因为她「身子很虚」,划桨肯会露出长期装虚弱的马脚。 琤熙卷起袖子,沉寂了许久的心情好像因天气晴朗而稍稍好转了。「你们都先不要动,我们一人划一段!」 段人允不表意见,慕容雪平微微笑道:「没问题,公主殿下先请。」 琤熙瞪了他一眼。 明明私底下都叫她小不点,有时还叫她小矮人,有人在的时候又知道对她这个堂堂的永乐公主尊重了?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对琤熙不以为然的白眼视而不见,慕容雪平惬意的吟起了诗。 纪心妍倾听着,心跳微微加速。 段人允则满眼轻鄙,这种卖弄文采之事,他才不屑为之。 琤熙用力划浆,可是船只却不如她预期般的快速前进,船身摆荡着,晃啊晃的,倒像是不进反退。 没理由这样啊,她以前也划过船,哪有这么难的? 她不服气,又试了一次,这次竭尽全身之力的划着,只不过搞得额上都沁出了汗,双浆下水的次序却更乱了。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慕容雪平摇着雪白的羽扇,气定神闲地吟起了另一首诗,对她狼狈的窘境视若无睹。 而纪心妍当然也不会理她,打定主意不划浆的她,情愿让别人出糗,也不可能动手划浆让装柔弱的自己破功。 死慕容雪平,也不会来帮帮本宫……琤熙在心里诅咒着,对慕容雪平见死不救的行为很不爽。 「给我。」 蓦然间,段人允对她伸出了手。 琤熙微微一愣。 他居然会对她伸出援手? 他是真心的吗?还是想要她? 考虑了会,她大而化之的放弃了。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知道自己再怎么逞强也划不动船只,再逞强下去,不过是让自己在纪心妍面前闹笑话而已,而那是她所不愿的。 她撇了撇唇,极不甘愿的把浆交给了段人允,祈祷他跟她一样,被船给征服,而不是征服了船,这样她会觉得好过些。 可惜的是,她的祈祷好像没用。 段人允接过双浆之后,徐徐地放下,划水,双浆极有规律地划动,船只笔直而行,速度相当快。 琤熙轻轻哼了一声。 「这是男女有别。」 言下之意,就是把她失败的原因归究于男女天生的体力差别,总之不是她没用就是了。 段人允的嘴角似笑非笑的扬起。 她总是这么好强。 想到他们第一次的睹约,她输了,但她不认输,而说「算她的」,现在她也一样。 琤熙斜睨着他。 「笑什么?」 他的笑容好古怪,不像是在嘲笑她,反而像有点宠溺,有点纵容。 一定是她看错了。 她立即否认了自己的眼见为凭,因为他怎么可能会宠溺她、怎么可能会纵容她嘛! 「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慕容雪平继续吟他的诗,好像对他们的互动下放在心上,而纪心妍就没这么平静了。 她紧蹙着柳眉,眸光落在含笑的段人允身上。 此刻,她真的胡涂了。 他们不是不对盘吗? 他对永乐公主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们之间,有着她不知道的情愫存在吗? 「换我!」琤熙大刺剌的对段人允伸出了手,不死心的想再划一遍。 他把浆交给她,说也奇怪,浆一回到她手上,船身又不会动了。 真是气死人了! 将琤熙的懊恼尽收眼底,段人允戏谑的笑道:「给我吧,这绝对是男女有别。」 他在调侃她,可是又不全然是取笑,反倒比较像在逗她,这令她心跳微微加速,想起了两人邂逅的那晚。 那晚,她说输了的赌约算她的,而他则不置可否,调侃地朝她笑了笑,略有眉飞色舞的神色,说:「那好吧,就『算我赢了』。」 接着,他矫健地跃下了骏马,又说:「下来吧,履行算妳输的赌约。」 那时她就觉得他挺会取笑人的,现在也一样,他又用一样的口气取笑她了,只是没有轻蔑,好像在逗她。 见鬼了……琤熙蹙了蹙眉。 她干么无缘无故想起那晚的事啊? 自从纪心妍来了之后,她已经彻底对他死心,也命令自己绝对不能再对他心存幻想。 现在也一样,一起划了船不代表什么,他们依然是情感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搞不好等他向她开口要娶纪心妍时,她就得摸摸鼻子回宫去,到时他们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至少要促成她皇兄和她大姑的亲事,这是她皇兄交代的,也是现在她还留在相府的唯一理由,不然好强的她,有了纪心妍的介入,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留下来…… 段人允瞅着若有所思的琤熙。 她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在看吟诗吟个不停的慕容雪平,那她在想什么? 琤熙一回神,看到段人允直勾勾的看着她,眼里有着一抹她不了解的深思。 她的心一跳。 奇怪了,他不看着纪心妍,看她做什么? 第十五章 丞相府的书房是除了段夫人房间之外,琤熙最喜欢去的第二个地方。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啦,就跟她在宫里时喜欢去她皇兄的御书房一样, 看看那些奏折,然后语无伦次的批示一番,自娱娱人--既娱乐她自己,也娱乐她皇兄,而小青还一直以为她忧国忧民,对她这个主子很敬佩哩。 而现在呢,她已经没机会看她皇兄的奏折了,所以她就改成看看段丞相对国家大事有何建言,然后在旁边补充一下自己小小的意见,如此而已。 当然,她不会像在宫里时做得那么明显,直接写在奏折上,在相府,她会另外拿一张纸写上,夹在里面,搏丞相一笑。 「公主,我们可以走了吗?」小青看主子津津有味的翻来翻去已经一个时辰了,好像没有离开的打算。 琤熙漫不经心的瞄小青一眼。「又要约会啊?」 自从有了殷震宇,小青就重色轻友,把她这个主子给摆第二了。 「也不是啦……」小青吞吞吐吐的。 琤熙满意的一个点头。「既然不是,那妳就陪本宫在这里混时间,以免本宫无聊。」 慕容雪平今天出城,而且执意不带她去,说是去会一名红粉知己,让她好奇得要死。 「可是,宇哥有点伤风,奴婢想去替他炖点补药……」 「大胆!」琤熙大喝一声,俏脸一板。「霍小青,妳究竟是谁的婢女,是殷震宇抑或本宫的?」 「公、公主--」小青吓得眼皮一跳。 她就知道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主子成天看驸马爷和心妍姑娘在一起还要强颜欢笑,早晚会出毛病。 现在,真的出毛病了。 琤熙看着忠心的婢女,挑眉,不解。「咦?本宫对妳凶,妳为何还流露出同情本宫的样子来?」 「公主……」小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要说。「要不要宇哥替您介绍一个对象,这样您才……才……」 才不会心理不平衡。 可是她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完。 琤熙点了点头,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原来妳在同情本宫啊,真是有心,真是有心。」 反正不止小青,府里很多人都同情她,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挥了挥手赶人。「妳去炖补药吧,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本宫还有很多要事要做。」 小青出去了,她却再也提不起劲来玩,泄气的坐在椅子上,一任夕阳余晖照进书房里,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石头。 事已至此,段人允虽然走出了失去永和的阴霾,但身边却已伴了一个纪心妍,她没机会了,也老早该回宫里去了,真不知道她还在等待些什么。 难道等待就会有奇迹出现吗? 他曾亲口说过,他不会爱她,而他也说得出做得到,真的没有爱上她。 反倒是她,虽然很想不在乎他,却办不到,才会空有一个将军夫人的头衔却过得寂寞极了。 君子该有成人之美的,不是吗? 她不是君子,但也知道感情不能勉强,既然段人允选择的是纪心妍,她为什么就不能大大方方的为他献上祝福,然后退出,成全他们呢?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沉思中的琤熙,她讶异的看到段人允走进来,他脸上也跟她一样讶异。 他知道她经常在书房里混,跟他爹玩些令他爹啼笑皆非的夹纸条游戏,可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在这里。 「妳……」他想问她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出去用晚膳。 没想到,她立即跳下椅子,二话不说就起身要走人。 「我出去了。」 他在这里,搞不好等一下纪心妍就会到了,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她真的不想跟他们两个相处,看他们表演卿卿我我。 「等等!」 趁她走过他身边之际,段人允敏捷的拉住了她。 琤熙瞪大眼睛看着欲言又止的他。「你干么?」 他们已经好久没剑拔弩张了,她也自认这阵子应该没闯什么祸惹他不高兴才对,他这样大力的拉住她是什么意思? 段人允深深的看进了她的眼底。「我们谈谈。」 他对她并无恶意,为什么她总是避他如蛇如蝎? 他渴望跟她单独相处,他渴望跟她解开误会,而这些渴望都必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才可能达成。 听说慕容雪平一早就出城了,而总是黏着他的纪心妍并不知道他来书房,如果他不想再夜夜孤枕难眠,向她剖白的最好时机就是现在了! 她的心一紧。「我不要跟你谈。」 他一定是要跟她谈结束他们关系之事,一定是纪心妍再也等不下去了,要他来做个了断。 或者,更糟的情况是,纪心妍有孕了,他不与她做个了断也不行,她必须要回宫去了。 也就是说,她要被他休了…… 「难道跟我说几句话,对妳而言这么困难?」他还是紧扣着她的手不放,语气充满了嫉妒的酸意。 她可以一天到晚跟在慕容雪平的身边,像只麻雀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却吝于停下脚步,跟他聊两句。 「反正我不想跟你说。」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只想快点离开书房。 就算跟他做到互不干涉,她还是快因纪心妍而要被他休了。 就算她不想离开相府,却好像不得不离开,这代表着从此以后,她不再有机会亲近他了……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呢?」他的语气誓在必得。 琤熙傲然的瞪视着他。 哼!凭什么他要谈,她就一定要谈,她偏不让他称心如意,也让那一心想当将军夫人的纪心妍等上一等。 「那你就是自讨苦吃,逼我跟你打架!」 她挣扎着他五指的箝制,而这样火爆的瞬间,让她想起了洞房花烛夜那一晚。 那一晚,他打了她,她也打了他,她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打过女人,但他是第一个胆敢动手打她的男人。 现在,他又想打她了吗? 他因为谈不出个所以然,无法对纪心妍交代而又想动手打她了吗? 她绝不会输他的,如果他敢再动手打她,她保证不会饶了他,也不会饶了纪心妍,她会让他们知道,她永乐公主不是软脚虾,不是好欺负的! 挣扎间,她将桌上一尊墨绿的吐珠天龙给弄掉了,龙吐滚落于地,霎时,两人站着的地板忽然落空了。 「啊--」 琤熙拚命的尖叫,但在她落地之前,有人稳稳地抱住了她的身子,她安全了,一点伤都没有。 漆黑的空间里,要好一会儿才能适应,她还没从惊吓中回神,感觉很下真实,像梦一样。 刚刚她还好端端的站在书房,怎么会忽然无预警的掉到这个地方?这里是哪里? 「妳别怕,这是一间密室,可能是我爹建造的。」 段人允的声音传到了她耳边,安抚了她忐忑不安的心。 「为什么要造间这样的密室?」她的心定了下来,好奇心也跟着来了。 他沉吟着,「坦白说,我不知道,或许是防备一些小人吧。」 书房地底居然有间这么深的密室,这连他都不知道。 不过此举也无可厚非,他爹人在官场数十载,官拜相爷,为人清廉,难免与道不同不相为谋者结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我一定要告诉我皇兄!」琤熙同仇敌忾的说。 她并不是个傻子,这代表着老家伙认为他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而会想伤害他的,当然是那些不及他的人。 段人允紧紧的抱着她,感受她在他怀中的温暖。 没想到他爹在她心目中有这么重的份量,她一从这问密室的存在联想到他爹的安危之后便如此气愤,可见她不是只把自己当成代嫁之身,她把他的家人,也当成了家人。 「你知道你爹平常跟什么人比较合不来吗?」她问得严肃又认真。 虽然在黑暗之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也知道她是认真的,他为之失笑了。 难不成她想叫皇上把那些人都关起来? 果然还很孩子气。 「妳别紧张。」他轻声的安抚着她。「这间密室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不一定会派上用场。」 他说的倒简单,她嘟嚷着,「叫我怎么能不紧张,老家伙可也是我……」 她住口了,「我爹」二字没讲出来。 自从她父皇过世之后,虽然长兄如父,但她英俊的,潇洒的、年轻的皇兄,怎么样也无法令她产生父爱的感觉。 倒是嫁进丞相府之后,她和老家伙臭味相投,两人都喜欢研究古书,而老家伙博学多闻,她常向他讨教,也挺崇拜他知道那么多,两个人「日久生情」,情同父女。 所以,她老早就把老家伙当自己的爹了,但她才不要在段人允面前承认,那会很像她很希罕当他妻子似的。 「妳放心,爹的安全我会保护周全,我也绝不允许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他语带双关地说。 她脸红了,啐了声,「你是他儿子,保护他是应该的,跟我说这么多干么?」 为什么他不说「我爹」呢? 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她撇了撇红唇,转移话题。「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她觉得肚子好像有点饿了,真后悔小青找她走的时候她没走,现在被迫留在这里,他待会儿该不会又要和她「谈一谈」了吧? 难道这是注定的,今天注定逃不开与他一谈的宿命? 「不知道。」最好可以困久一点,没人可以来打扰他们。 她吞了吞口水。「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死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非把心里的话全对他说不可,管他什么自尊、什么面子,在死亡面前,通通都不重要。 「没那么糟。」他笑了。「既然爹造了这间密室,一定设有让外人发现里面有人的方法,我们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琤熙认同了。 说的也是,而且小青知道她人在书房,再过几个时辰不见她回去,总会来找她吧? 现在她该想的是,要怎么做,他才不会趁火打劫找她谈?她要装睡吗?还是装火爆才能让他罢休? 「妳对妳姊姊永和公主了解吗?」 她还没想好对策哩,忽然之间,他就出击了。 段人允的问题着实令她一怔。 永和…… 她有多久没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 原来是要跟她谈永和啊,她松了口气。 但另一方面,又有点失落。 他还没忘记永和吗? 难道跟纪心妍在一起只是表象,他的心还没忘怀永和? 说真的,与其要他一直忘不了永和,她情愿他真真正正的爱上纪心妍,毕竟永和已经死了,根本不能带给他幸福,而纪心妍可以,若再留恋永和,他就真的太傻了。 「我不了解。」她只知道,永和身体很差,还有跟她长得一样,其它的,她太爱玩了,根本没空关心。 「我也不了解。」正等她这么说,他马上接口,「我总觉得,我在花园里吻的那个永和,和我邂逅的那个永和不是同一个人。」 他想过了,他得先知道她的想法,如果她的心里除了慕容雪平已容不下别人,他的告白只是自取其辱,他会把心里所有想对她倾吐的话都埋藏起来,随风而逝。 「哦?怎么说?」 对于他是怎么和内向害羞的永和邂逅,她倒是很好奇。 「邂逅她之时,她很俏皮、很活泼,也很健谈,她在御花园的花丛中跳了一支奇怪的舞,整个人倒栽葱的跌进花丛里,被我所救,她一直自称宫女,我们策马出宫夜游,她和我打赌输了,还跳进湖里被水草给缠住,她吓得大喊水怪,救她上岸之后,我们情不自禁的接吻了。」 随着他述叙的一字一句,琤熙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说的那个人,不就是她吗? 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他弄错人了? 幸好四周乌漆抹黑,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否则他一定轻易可以从她红烧如烙铁的脸蛋上看出她的异样。 「然、然后呢?」 她的舌头像打了好几个结,连短短几个字也说不好。 「然后,我送她回宫,她告诉我,可以在翠微殿找到她。」殷人允倾听着黑暗中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唇角泛起了不着痕迹的笑意。「那是公主居住的宫殿,我以为她是伺候公主的婢女。」 她喃喃地点着头。「没错,翠微殿是公主居住的宫殿……」而那些话正是她告诉他的。 「隔天,我入宫找她,很快就在雪香宫的花园里看到了她。」他继续述叙。「我抱住她,热情的吻她,她却像被吓到了一般,但我太兴奋了,还是入宫向皇上求亲,请皇上指婚。」 听到这里,琤熙口干舌燥,无法言语。 原来他是这么和永和「邂逅」的。 她终于懂了,终于懂了足不出门的永和为什么会去邂逅他,原来永和是她的替身,永和才是她的替身…… 「我总觉得,两次吻她,感觉却截然不同。」 这话是刻意说给她听的,当时他虽然曾感到异样,但并没有细想。 如果他再细心一点,就不会造成今天的错误,不会让他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也不会让永和公主流落民间…… 琤熙低不可闻的咒了声。 废话,一次你吻的是我啊!当然两次感觉截然不同。 她的内心激动无比。 如果她现在告诉他,随他出宫的那个大胆少女、那个把水草当水怪的小姑娘是她,他会不会相信?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太想他爱她了,所以胡说八道、乱编故事? 可是那个人明明就是她啊,他喜欢的人是她,原来就是她…… 蓦然间,一丝光线从上方透进来。 「里面是什么人?」有人朝密室里大喊。 琤熙从无比澎湃的思绪里回到现实,他们还被困在密室里,而现在有人来救他们了。 「是我,段人允!还有少夫人!」 「幸好是小青发现不对劲,否则你们不知道要被困到几时,我想起来就心惊。」 段夫人烧了香,也叫儿子与媳妇给段家的列祖列宗上香,感谢祖宗的庇佑,让他们有惊无险。 厅堂里,段人允啜着热茶,心里颇为遗憾救兵来得太快了,若他们晚点来,他就可以进一步知道琤儿心中的想法了。 「爹,您造那间密室,是不是有什么人想害您?」 呆呆坐着的琤熙,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来,她神情紧张的问,还带着点气愤。 「没的事,没的事。」段国忠笑谈着,「这栋宅子是前朝齐王的屋子,买来就是这样了,只稍微翻修过,我知道有间密室,但不知如何进去,原来要摔落龙珠才能进入啊。」 琤熙与段人允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搞什么,原来是他们想太多了,想来他们的爹为人敦厚,要与人结怨也很难。 四眼胶着,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回荡在他们之间,段人允灼灼的目光紧锁着她,琤熙率先转开头,刻意避开他的注视。 天哪,现在看着他,她竟会心跳加快。 事情来得太快,也太令她意外了,她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做,或许明天进宫听听她皇兄的意见再说,她不想贸贸然向他承认自己是谁,以免弄巧成拙,令他更反感。 其实,她也担心,如果他知道了她就是当初他邂逅的那个少女,但现在的他又已经心有所属,那她该如何自处? 唉,脑袋乱成一团,很晚了,她该先去睡一觉再说…… 「少爷!」佩吟急急奔了进来,一脸惊慌。「心妍姑娘昏倒了!心妍姑娘昏倒了!」 琤熙本能的看向段人允,看到他霍地站起来。 她的心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然后,他大步随着佩吟走了,不必说,一定是去看纪心妍。 第十六章 纱帐放下的闺房里,纪心妍很适时的幽幽醒来,看到床畔站着段人允,她露出一个又抱歉又虚弱的笑容。 「段大哥……」 听闻他和永乐公主不小心被困在密室里好一阵子又脱了困之后,她连忙假装昏倒将他引来。 她实在很担心,他们困在密室那么久,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她很确定段人允并没有将他知晓永和公主尚在人间之事向永乐公主道出,也没说出当年那段认错人的大乌龙。 可是两个人困在密室里啊,闲着没事做,该不会把陈年往事的误会都澄清了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永乐公主会回头与她抢段人允,而她觊觎了那么久的段少夫人宝座就充满变量了。 回想起他们一起从京外回来时,他赶着要见永乐公主,对她澄清一切误会,幸好天助她也,永乐公主和慕容雪平一块回来,令他相当不悦,两人不欢而散。 随后,她又立刻找上了永乐公主,增加她对段人允的误会,也成功的让她随慕容雪平出城游玩,更让她与段人允的关系雪上加霜。 在那之后,他们就形同陌路了,陪在段人允身边的是她,而永乐公主身边也有了慕容雪平,她绝不能让这样的情势改变…… 「好点了吗?」 虽然眼睛看着她,但段人允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的他,根本没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纪心妍身上。 如果她没事了,他想回去看看琤儿,想了解知道实情的她,现在有什么想法,她还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吗? 「段大哥,我梦见了我大哥。」她抬起眼睫,幽幽地说:「大哥说他不放心我,希望你陪同我回去看看他,让他安心。」 段人允蹙了蹙眉心。 她的身体那么虚弱,往返怕不要花上半年时间,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 「我请震宇陪妳走一趟好了。」沉吟之后,他有了结论。 她轻拢眉心。「可是,大哥说想见你……」 她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他与永乐公主在密室里必定说了些什么,他才会不愿陪她离开京城。 见他一直不愿点头答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美眸凝起了泪雾。 「段大哥,我实在也不愿意勉强你,但是我大哥要见着你才会真的安心,才会相信我真的过得很好,你可以勉为其难答应我这次吗?让我完成我大哥的心愿,跟我一道回去祭拜他,只要这次就好。」 她的姿态这么低,她相信他会答应她,因为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永乐公主就因为太硬了,他们才会硬碰硬,让她渔翁得利。 「好吧,我陪妳回去。」她说的合情合理,若他再拒绝就显得他寡情了。「但回程我要先行离开,我会雇一个马车夫,妳带着佩吟慢慢走。」 她柔顺的点了点头,美眸里闪着感激的泪光。「好,一切都听你的!」 只要他愿意离开这里,什么都好办。 京城还是京城,但又变回了那个没有段人允在的京城。 他陪纪心妍回长州去了,说是去祭拜纪心妍的大哥,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此行前去,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单独相处大半年了。 琤熙透过全开的长窗,眼神丧气的看着花圃里欣欣向荣的花木。 她觉得自己好傻……不,好傻还算恭维,简直是笨得可以才对。 她竟然会因为知道实情而好几天睡不好,他却一转头和纪心妍双宿双飞去了,留她一人百转千回,心里一堆事却没人可诉说。 没错,她已经知道当初不是他的错,不是他风流倜傥,调戏了她这个「良家宫女」又不负责任,而是他认错了人,错把永和公主认成了她。 可是那又如何? 纵然当初他是认错了人,是无心之过,但那已经于事无补了,他现在爱的人是纪心妍不是吗? 她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如果她告诉他,她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又如何?他会因为她而不要纪心妍吗? 还是他两个都想要? 她是万万不会接受他两个都要的,不是真心爱她的她不要,同样的,爱别人又爱着她的人,她也不要。 一切已经太迟了。 他们没有缘份,就因为没有缘份,才会阴错阳差,她不想再强求,也下该再留恋,时间告诉她,现在是她该回宫的时候了…… 「公主,用午膳了。」 小青端来午膳,都是她爱吃的菜,看起来很可口,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拿着筷子,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心事重重。 「公主……」小青于心不忍的看着主子。 公主实在很可怜,现在府里大家都在传,等驸马爷回来就会正式将心妍姑娘纳入门,到时公主就货真价实的要被打入冷宫了。 夫君陪伴别的女人出远门,这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公主又是那么好强,她怎么受得了这个? 「公主,您在想什么,可以告诉奴婢吗?」她和殷震宇谈恋爱的喜怒哀乐都分享给主子知道了,她也想替主子分担一些。 「告诉妳也没用。」琤熙淡淡的道:「再说,有些事妳也不必知道得太清楚,知道得太清楚对妳没好处。」 如果小青知道她和段人允之间的误会,她肯定会马上告诉殷震宇,而殷震宇也会马上告诉段人允。 到时,如果他的选择还是纪心妍呢? 她挖个大洞自己跳下去好了。 「这句话说的真好。」 慕容雪平潇洒的踱入落晖轩。 小青连忙去泡茶,琤熙则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都是他。 如果他肯让她跟出城,她就不会跟段人允一起被困在密室里,也就不会知道实情,弄得自己现在这么难受了。 「你的红粉知己好吗?」她语带讽刺的问。 「十分好。」他倾身向前看着她,唇角的笑纹泛深。「倒是公主妳看起来精神不济,花容失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她轻轻哼了哼。 「还不是因为太想你。」 「是吗?真是在下的荣幸。」他撇起嘴低笑。「恐怕公主往后有得想我了,我的府邸已经落成,这两日就要搬离相府,今天特地来向公主辞行。」 「你要搬走?」这下子,她没心情和他耍嘴皮子了。 一直以来,因为有他,她在段人允面前才不致落了下风。 现在他要走了,那么等他们两个回京来的时候,她岂不是要一个人孤军奋战,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却什么法子都没有? 慕容雪平勾起玩味的笑痕。「看来公主对在下真的十分不舍,一听到我要走,花容都变色了。」 琤熙不理他的调侃,径自盘算自己的。 「慕容,可不可以假装我们是一对?」 这是保留她自尊的唯一方法,不必等段人允提出纳妾的要求,也不必等他开口要休她,她要先休了他。 这也是她当初要嫁入段家之前,信誓旦旦起誓的,没想到现在真要实现这个诅咒…… 慕容雪平端起小青送上来的茶盅,徐徐啜了一口。「我们不是一直都是一对吗?」 她又白了他一眼。 抬杠。 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慕容雪平莫测高深的盯住她。 皇上把他的宅子慢慢建,要他暂住在丞相府里,可不是要他的宝贝妹妹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宫的。 不过,要痊愈就必定要有受伤的过程。 他邪肆地笑。「既然公主都开金口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妳这丫头是不是害喜了?瞧妳的脸颊都消瘦了。」 长乐宫里,太后轻抚着爱女的脸庞,感到无比心疼。 琤儿嫁到段府之后,从没在她脸上见过幸福的喜悦,难道她过得不好吗?是段人允待她不好,还是段家的人待她不好? 虽然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但她绝不容许有人待她的宝贝女儿不好,月儿流落在外,现在她只有琤儿一个女儿承欢膝下了。 「孩儿没害喜。」琤熙轻哼了哼。 母后起了头也好,反正她这次进宫来,就是要向母后及皇兄告知她「休夫」的打算。 过不久,她就要回宫来了。 历史上,从没有像她这种的公主吧? 「那么,妳也该怀个孩子了吧?」太后说起了道理。「段将军是独子,丞相夫妇一定很渴望抱孙子,妳也该收起玩心,不要任性了。」 虽然琤儿代替月儿出嫁之事老早就揭穿了,但他们不是一直相安无事吗?现在该是添个孩子的时候了。 「母后--」琤熙轻描淡写的说:「老实说,孩儿和段人允从未圆房,所以孩儿也不可能会怀孩子,而且孩儿即将休了驸马,今天就是特地回来告知母后的。」 太后震惊的看着女儿。 「妳在胡说什么?」 都成亲多久了?她和段人允还未圆房? 还有,她要休夫?! 「孩儿没有胡说,孩儿说的字字属实。」不管她母后脸色一变再变,她还是把她要说的说完了。 太后忍不住拧起了眉。「荒唐!」 老天,她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两个女儿都这么奇怪? 一个选择和侍卫私奔,一个要休夫! 「母后,请您听孩儿说。」琤熙一脸的认真。「段人允并不爱孩儿,他爱的是永和,孩儿继续留在相府也没意思,早点结束我们的关系对彼此都好,我们可以……可以去寻求彼此的真爱,」 现在的她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但为了达成休夫且离开相府的目的,也只有将错就错。 太后头疼的看着爱女,心乱如麻。「可是月儿并不爱他啊,他又何苦留恋月儿?」 她还以为让月儿诈死就没事了,没想到段人允这么死心眼,如果他知道月儿的选择,会不会就此清醒过来,认真看待他和琤儿这段姻缘? 「妳回去告诉段将军,月儿没有死,月儿和一名侍卫私奔了,而且……」为了琤儿的幸福,她一咬牙,说道:「而且,月儿和那名侍卫老早有了夫妻之实,他们永远不会再回宫里来了。」 她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 「母后--」 琤熙震惊的看着太后。 她以为她是来吓母后的,没想到反而被母后给吓到。 原来永和并没有死,这消息确实震撼了她。 可是,这对于他来说,重要吗? 当初,他爱上的明明是她啊! 琤熙回到相府,立即感觉到府里比往常热闹。 大门敞开着,地上已经打扫干净了,婢女,仆妇来来往往的搬送着食盒,看起来好像有夜宴,但她没心情理会,直接回到落晖轩。 「公主,驸马爷回来了。」 小青先是说了个好消息,可是模样吞吞吐吐,分明还有话没说。 那消息太坏了,她真的不敢说。 琤熙微微一怔。 原来是他回来了,难怪府邸里显得特别热闹。 她看了小青一眼,懒洋洋地道:「说吧!」 反正小青是藏不住秘密的。 只是,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直到现在,她还不太相信她从母后那里知道的事。 接二连三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要隐瞒永和和侍卫私奔之事该多好,那么段人允他马上就会知道他认错人了,不至于因为永和的死而伤心、而冷落她,他们不会订那个该死的互不干涉协议,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看着窗外渐渐暗沉下来的天际,感觉老天的捉弄真是害她不浅。 「公主,您有别的心事?」小青看着主子无精打采的模样,想象着待会儿她铁定会很受伤的表情。 这太残忍了。 公主以前很活泼、很有朝气的,可是自从心妍姑娘来了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见公主的脸亮起来了。 「妳说吧!」看来消息应该不太好,否则小青不会比平时啰唆三倍。 「是……是这样……」小青绞着手。「心妍姑娘那里传来的消息……其实是那个佩吟传出来的啦,她说回程的路上,驸马爷已经、已经向心妍姑娘求亲了……」 琤熙心里一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虽然这次他们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往返,但漫漫旅途,他们的感情比以前更深了。 所以,她根本没必要说。 没必要说他认错了人。 没必要说永和尚在人间,只是和侍卫私奔了。 因为那些就如她所想,对他已经不重要了,对他来说,如今只有纪心妍最为重要,她也是日后段府的当家主母。 「公主……」小青的情绪跟着主子转,她也哭丧着一张脸。 「本宫没事。」琤熙强颜欢笑,很洒脱的说道:「本宫祝福他们。」 除了洞房花烛夜那晚,他的朝阳轩,她一次都没住过,如今将要易主了,她是无缘踏进那里了。 她好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想,可是不行,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这件事绝不能让他抢先了一步,否则她就输了。 朝阳轩真的是一座精美细致的楼宇,青砖红顶,站在园子入口处的花园里,满鼻都是花香,还可将日出东方的美景看得一清二楚,难怪会取名为朝阳轩。 琤熙站在花丛里徘徊了好一会儿,等她准备好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后,她毅然决然的走向水阁长廊。 她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告知的。 她要告诉段人允,她已经不要他了、不希罕他了,若她不说,明日,或后日,或后后日,这些话同样会从段人允的口中对她说出。 所以她要先来一步,因为她是从不认输的,即便其实她是输了,她也要硬拗,就如同她明明是在乎他的,却一定要拗成她别有所爱,已经不将他看在眼里一样…… 她忽然钦佩起流落民间的永和来。 胆小怯懦如永和,居然有勇气追求自己的真爱,不像她,她什么都敢,就是不敢追求她心中所爱。 而那所爱,近在咫尺,却彷似在天涯。 「段大哥,我们出去喝茶好吗?」 听到女子轻软如黄莺的娇声,长廊这头,琤熙乍然止住了脚步,瞬间感觉到浑身紧绷。 是他们…… 是段人允和纪心妍。 如同府里的传言,他们几乎已经住在一块了。 「才刚回来,妳不累吗?」 回程时,他欲先走一步,她说什么也不愿让他先走,执意随行,并且保证身子承受得住路途奔波。 而说也奇怪,她动不动就头晕的毛病真的没再犯,他们没用多少时间,便顺利回到京城。 「有你陪着,怎么会累?」纪心妍嫣然一笑。 听到这里,琤熙先是看到熟悉的白衫衣角飘扬,然后距离几步之遥,与并肩而行的他们相遇了。 她看到身形娇娜柔弱的纪心妍像个小妻子似的伴在段人允身边,脸上充满了笑意,颊上有着桃花般的红晕。 一见到琤熙,段人允就定定的看着她,欣喜不假掩饰地浮上他的俊颜。 他日夜企盼的倩影居然会主动上朝阳轩来找他,他真是喜出望外。 琤熙看着他久违了的俊帅脸庞,感觉到心头一揪。 她清了清喉咙,下巴骄傲的抬起。 「我有话要对你说,可以单独谈谈吗?」 都要走了,还脸红心跳些什么啊……她不了解自己,真不了解。 纪心妍一颗心提到了胸口。不要,不要答应她…… 在纪心妍屏息等待之中,她看到段人允点了点头,她整个人泄气的垂着肩。 他们要谈什么? 为什么永乐公主特别要求要单独谈? 一回来,她就命佩吟马上将段人允已向她求亲的假消息放出去,还特别去找打扫落晖轩的婢女闲聊,难道永乐公主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她瞅着精神抖擞的段人允,忽然涌现一股无力戚。 跟她在一起的漫长路途问,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神采奕奕。 第十七章 纪心妍在段人允的示意下离开了。 精巧的回廊,栏下种满了翠叶交缠的兰草,廊榭边覆盖着紫藤,四处摇曳着花影,都是花荫。 琤熙嗅闻到花香幽远,眼前又站着她的意中人,明明很心动,但一想到待会要讲的是多么杀风景的事,她命令自己板起了俏脸。 她无聊的希望他们可以在不融洽的气氛中达成她「休夫」的协议,最好可以惹他生气,或许他们会动起手来……这么一来,她回宫后就不会再想他了。 当然,这只是自欺欺人,毕竟洞房那晚他还不是打了她,而她还不是一直想着他,直到如今…… 她怅然地想,就算今天他们把对方打得半死,今生今世,她大概都不能忘记他了。 「妳想跟我说什么?」 段人允专注的看着若有所思、满眼感叹的她。 他的眼神热情,语气温存得不可思议,且带着很大的鼓励性质,鼓励她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看他的样子,是很急于要她成全他们吧!琤熙下巴微抬,斜瞅着他,不置可否地轻轻哼了一哼。 「纪姑娘挺不错的。」她言不由衷地说。 他潦草的应了一声,对这个开头根本不感兴趣,急于想听她说别的,那些「别的」,那些应该要解开的误会,才是他想听的。 她的下巴又抬高了一些些,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高高在上,有度量的模样。「既然你也同意她挺不错的,想必你对她已经有了安排,本宫决定成全你。」 剑眉蹙起,他的眼光在她脸上梭巡。 「什么意思?」 她要成全他和心妍? 成全他和心妍? 琤熙迎视着他尖锐的目光。「意思就是,现在是履行我们协议的时候了。」 听到她愿意成全他和纪心妍,他不是该高兴吗?为什么反而皱起了眉头? 协议……他的心一沉,身子微微一震,僵了好半晌。 「再说的清楚一点!」他粗嘎的命令。 她不会是那个意思,她绝对不会是那个意思! 「你明明就知道的啊。」琤熙扬了扬眉梢。「当初我们协议好了互不干涉,你说,日后若本宫想离开丞相府时,告诉你一声,你会想个不坏本宫名节的好理由让本宫自由,而本宫说,日后若你另有喜欢的女子,只需告诉本宫一声,本宫会成全你。」 「然后呢?」他的眉峰聚拢了,额上的青筋又隐隐浮现。 该死的! 难道她今天找他单独谈,是为了要他实现当初他所说的话? 「你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就是纪心妍,而本宫也有了意中人,就是慕容雪平,现在本宫要成全你,你也成全本宫,我们好聚好散,留下一段佳话,但因为这段姻缘并非出于本宫的自愿,所以由本宫休了你,男子汉大丈夫,毋需跟小女子计较,你应当没意见吧……」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他几乎快发狂了。 「去妳的好聚好散!」他的胸膛一阵起伏,他大步向前,狂怒的抓住了她的皓腕,声声责问:「我们何曾聚过?现在又为什么要散?」 琤熙被他霍然的逼近吓傻了。 他在生气? 他为什么要生气? 是因为她说要休了他,所以他恼羞成怒了吗? 「说话啊!妳为什么不说话?」他狠狠的瞪视着她,握住她手腕的大掌,益发不留情地收紧。 「妳究竟有没廉耻之心?妳身为将军夫人,身为我的妻子,居然敢在我面前承认有别的男人,妳将本将军置于何地?妳将丞相府的面子置于何地?!妳真的是一个公主吗?我很怀疑妳的教养在哪里!」 他浑身怒气的责问着她,语气急促而高亢,但眼底却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难道她已经不爱他了吗? 难道为时已晚,她真的已经爱上慕容雪平了? 不! 他绝不接受这事。 「放手!」琤熙拚命挣脱,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重重的呼吸着,心里的怒气不亚于他。 又是面子! 她就知道他绝不会为了她要离去而生气,而是为了面子挂下住而生气。 不过他做得好,做得非常之好,这么一来,她可以走得更加没有留恋…… 「无话可说了是吗?」他严厉的抨击她,眼神进射出杀气腾腾的怒光。「纪心妍确实比妳好,也确实比妳适合做将军夫人,至少她不会像妳这般水性杨花--」 「住口!」 她气得浑身打颤,扬起手,想给他一巴掌,手却被他牢牢的抓住。 他的俊脸阴沉,眼神冒火的、凶暴的瞪着她。 「妳休想打我!」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年少气盛的他,从没被人这么踩在脚底! 不必解释,也不必澄清,因为她已经别有所爱,再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他有他的自尊,他不会要施舍来的爱情! 他渐渐冷静了,俊挺的面孔透出一股决绝。 「要离开相府,如果这是妳想要的,本将军成全妳。」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但说得清楚。「不过妳别想休了本将军,我会休了妳!」 她立刻甩开他的手,昂起下巴,恨极的说:「好,本宫等你的休书。」 她撇开眼,一掉头,飞奔而去。 他恨恨的搥了一下廊榭,紫藤花应声纷纷坠落。 他的爱情,已经凋零。 纪心妍坐立难安的在房里等待消息,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 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都谈了些什么? 「心妍姑娘!」佩吟气喘吁吁地奔回来,满脸喜色。 看到贴身丫鬟喜形于色的模样,纪心妍的心一宽。「是不是有好消息?」 「没错,是好消息!」佩吟急忙向主子报告,「奴婢托小梅偷听,她说少爷要休了少夫人!」 等她一直尽心尽力服侍的?姑娘当了少夫人,她也可以仆凭主贵,享受被人巴结的好日子了。 纪心妍心跳加快了。「是真的吗?」 「错不了!」佩吟口沫横飞的讲述,好像她亲眼见到一般。「小梅说少爷和少夫人吵得很凶,少夫人还想打少爷,只是没打到,反被少爷凶了回去,然后少爷说要休了她,她气冲冲的走了!小梅还说,少爷夸奖姑娘妳比少夫人好,说姑娘妳比少夫人有资格当将军夫人。」 她听着,忐忑不安的心落了地。 他们什么误会也没解开,反而还翻脸了。 她当将军夫人,像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心妍姑娘--」婢女秀秀来报,「管马厩的那个周肇兴要找您。」 纪心妍微微一愣,有点不自然。 「他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没有。」秀秀摇了摇头。「可是他抱了小娃娃来,小娃娃哭个不停,父女俩就在您厢房外门口。」 小星子在哭? 「我去看看!」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急急奔了出去,连将军夫人宝座这档子事也暂时被她搁在一旁。 门外,周肇兴抱着啼哭不停的小星子。 小星子小小的面孔哭成了紫红色,泪水汪汪的喷,像被吓到了一般。 周肇兴黝黑的面孔看不出表情,双唇抿得紧紧的,一见到她,他节拍缓慢地把小星子递向她。 「她要找妳。」 「怎么让她哭成这样?」 她语带责备的看了周肇兴一眼,连忙把小星子接过,轻轻搂在怀里哄着、拍着。 不一会儿,小家伙就不哭了,还冲着她一笑,弯瞇瞇的眼,红嘟嘟的小嘴,真是可爱极了。 看到小星子笑,她也跟着笑了,一边好心情地逗着她说话。 「妳这个小磨人精,刚刚为什么哭得这么凶呢?妳爹待妳不好吗?还是妳爹偷偷打妳了?告诉姨姨,姨姨替妳出气……」 她浅笑着,一抬眼,不偏不倚,恰恰好与周肇兴湛黑深邃的眸光对上。 后者正若有所思,见她忽然抬眼,他略略一怔,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视线别开了,落在女儿身上。 纪心妍马上跟着垂下长睫,眸光矫情的落在小星子身上,一颗心却跳得飞快。 说也奇怪,自从小星子出生那天,她第一个抱了她之后,她们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小星子发脾气的时候,谁都不认,只认她,只要她一抱一哄,她就没事,履试不爽。 因此,常在拿女儿没办法的时候,周肇兴会抱来求助于她。 而她呢,也因为有双大眼睛的小星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她每每哄停她哭之后,就情不自禁的留下她过夜,两人培养了深厚的感情,这份感情,说像母女之情也不为过。 而为了答谢她经常照顾小星子,不擅言词也不会说感谢的周肇兴有时会默默拿些比较特别的点心交给佩吟,虽然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但尽在不言中,她知道他是在表达他的谢意。 有时夜里,她没有想起她的意中人段人允,也没有想起总是用一双沉敛眸子盯着她瞧的慕容雪平,而是想起周肇兴黝黑的面孔。 她不承认自己有点在意周肇兴,她只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小星子,如果要她做小星子的娘,她愿意…… 「我还要回去喂马,小星子留在妳这里。」 从头到尾,他都没称呼过她,彷佛她是个没有名宇的人。 「……好。」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从何而来,但反正他们就是有默契了。 照例没个谢字,他转身就要走了。 「那个--」她又发神经的急急唤住了他,「昨天的桂花糕很好吃!」 那是他拿来的。 她不是喜欢他,真的不是喜欢! 她只是要证明,她很有吸引力,不但段人允为了她要休妻,慕容雪平也被她所吸引,而周肇兴这么平凡的男人当然同样要臣服在她脚下。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我再买过来。」 说完,他走了。 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下,抱着小星子,她双颊酡红的凝视着他宽厚高大的背影朝马厩的方向走远。 她不懂,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平凡再不过的男人,她都会有微妙的喜悦。 她不懂,他既没有权又没有势,只是个管马厩的,丧妻,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儿,这样的他怎么会引起她的注意? 她真的不懂…… 不过,她要自己实际点。 她唯一的亲人她大哥已经离开她了,感情不能当饭吃,唯有当上段家的少夫人,她后半生才会衣食无虞,也不必再有寄人篱下的不安定感。 而那一点点情感上的遗憾,相信日后的荣华富贵会向她证明,她此时的抉择是对的。 琤熙等着那张休书。 但几天了,段人允却都毫无动作。 她还以为盛怒下的他会立刻休了她呢,虽然他没马上行动,但她也不会自作多情的解释成他对她有所留恋,因为,她对他也已经没有留恋了。 他们是夫妻,却下曾花前月下,不曾你侬我侬。 除了仇视对方,他们在彼此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说她水性杨花,他真的……很可恶。 是他,明明是他辜负了她一片纯真的热情,明明是他瞎了眼认错人,害她伤心,痛苦,是他移情别恋,爱上了纪心妍。 滥情的是他才对,他有什么资格说她水性杨花? 等休书一到她手中,她就会立刻离开相府,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到时若她皇兄要将她嫁去蛮夷,她也不会有意见,她情愿客死异乡,也不愿再见到段人允那张令她又爱又恨的脸。 「公主……」小青语带娇羞的唤她。 「本宫没事,别担心了。」她实在有点感动,长久以来,小青总是那么关心她这个主子的情绪。 「不是啦。」小青羞不可抑地说:「宇哥哥他向奴婢求亲了。」 琤熙干瞪眼的蹙起了眉。 这是什么道理? 连愣头愣脑的小青都有人喜欢,她这个堂堂的公主却被晾在一边? 她哼了哼。「妳答应了?」 小青娇羞的点了点头。「嗯!」 「不准嫁!」琤熙忽然语出惊人。 「公主!」小青被吓到的愣住了。「您、您说什么?」 「本宫说妳不许嫁。」琤熙冷眼一睐惊慌失措的小青。「本宫要回皇宫去了,妳要一直陪着本宫,在本宫身旁伺候着,寸步也不许离开本宫。」 小青哭丧着脸。「可是,您不是说,要让奴婢风风光光的出嫁吗?」 「本宫现在改变主意了。」琤熙淡淡说道:「本宫快被休了,日后咱们主仆两人安安份份的待在宫中,长伴木鱼青灯。」 「不要啦,公主……」小青小脸皱成一团,替自己,也替主子往后的幸福求情。 不能因为一棵树就不要整座森林啊! 「由不得妳说不要。」主子一脸的不容置啄。 小青无措的绞着手。「可是……奴婢还小,奴婢不想这么早就长伴木鱼青灯……」 琤熙嘴角微扬,邪恶的笑了笑。「不然,还有个方法。」 小青心惊肉跳的看着主子。「什么、什么方法?」 琤熙的笑容扩大了。「本宫也下嫁给殷震宇,咱们主仆两人共事一夫,姊妹相称,妳说这样好不好啊?」 「啊?」小青又吓到了。 能够跟公主姊妹相称,是她的荣幸啦,可是她的宇哥未必愿意啊。 琤熙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公主……」霎时间,小青明白了,眼神也从惊吓转为同情。 唉…… 她的主子就是这样,每当心里越悲伤的时候,表面上就显得越开朗。 犹记得在先皇驾崩时,她明明难过得要命,还连续在宫殿里跳了三天三夜的舞,直问她和宫女们她跳得好不好看? 所以现在,她心里铁定是很难过。 「本宫饿了。」琤熙笑着擦掉眼泪,兴冲冲的拉起犹自怔忡的小青。「我们出去逛逛,想买什么告诉本宫,本宫全买给妳,就当是本宫给妳的嫁妆吧!」 小青无言的看着主子。 强颜欢笑是件很累的事,等到撑不住时,就会倒下来。 「哇,妳也太贪心了吧!」琤熙捏了捏小青愁苦苦的脸蛋,笑嘻嘻地道:「本宫都已经说了,什么都买给妳,妳起码也该笑一个给本宫看吧?」 为了讨主子开心,小青硬是挤出一个笑容,不过挺难看的。 「很好!」琤熙一副满意的样子,含笑点头。「结发是夫妻,恩爱两不疑,本宫预祝你们白头偕老,小两口子一条心,日子过得赛黄金!」 说得真好,说得真溜。 不做公主,不做将军夫人,她可以去做媒人了。 不过,一个被休的媒人,没说服力吧? 她要被休了,而小青要嫁人了,她们主仆两人难道不能同时幸福吗? 第十八章 黄昏时分,用完晚膳,在大地即将被黑暗笼罩之前,丞相府邸的僻静花圃里,有个纤细娇小的人儿急步走向朝阳轩。 时间匆匆,已经又过了数日,但段人允依然毫无动静。 琤熙决定催促他快点写休书,因为她不喜欢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老是在想他的休书什么时候会来,等得心浮气躁。 朝阳轩里的花香依然浓郁,花园里到处盛放着桃花、杏花、海棠和牡丹,经过回廊,便是一池弯曲的清泉。 途中,几名婢女见着她,虽然都神态恭敬的行礼,但从她们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同情却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以为然的扬起了眉梢。 她很可怜吗? 为什么她们都要那样看她? 看来段人允要休了她之事,已经传遍丞相府了吧? 若不是段夫人随丞相去鄞县参加友人子女的婚宴,可能老早就整天拉着她的手,对她咳声叹气了。 「老天……是、是公主--」 清泉池边,纪心妍与佩吟刚从朝阳轩里出来,段人允不在朝阳轩里,她们没找着要找的人,倒是冤家路窄,碰上不想碰到的人--永乐公主。 想到自己奉主子之命做的那些事,佩吟吞了口口水,感到头皮发麻。 视线越过回廊看着正朝她们主仆方向走来的永乐公主,纪心妍想了想,心思飞快的转动着。 这里是段人允的地方,仆婢、家丁不少,在这里发生的事,大大小小都有可能辗转传进段人允的耳朵里,就算传不进,只要她叫佩吟让小梅将事情传出去,就会达到一定的效果。 段人允迟迟没写休书,今天她就是特地来探探他的口风的,没想到他不在,但如果她能让他更加厌恶永乐公主,或许他会快点休了她! 「妍姑娘,我们绕路吧。」佩吟紧张不已。 她有胆子去暗中破坏,却没瞻子面对永乐公主,因为公主身上那种浑然天成、高高在上的气势,她连仰望一眼都不敢。 「我们在这里等着。」她已经有办法了,她所站的地方,那池水清澈的清泉池可肋她一臂之力。 「妍姑娘……」佩吟感到两腿发软,不知主子想做什么,只求主子千万不要太过份。 纪心妍若无其事的欣赏着满园花木,眼角余光注意到永乐公主已经走过小小的拱桥,快接近她们了。 距离几步之遥,见到了纪心妍和她的婢女,琤熙第一个念头是掉头就走。 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避开纪心妍呢? 既然她已经要离开了,就索性做得大大方方一点。 过了小巧的造景拱桥,她照路径走向朝阳轩,而且干脆看着纪心妍。 段人允喜欢纪心妍就算了,就连小星子也喜欢纪心妍多过她这个干娘,看来纪心妍确有其过人之处。 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段人羽,那个行事低调且神秘的女子,她就快离开相府了,这下将有负于她皇兄的请托,她并没有成功说服段人羽入宫。 「民女见过公主。」 纪心妍敛裙一揖,十分恭敬。 琤熙淡淡地颔了颔首,示意她免礼。 「公主来找段大哥吗?」她想着要如何惹恼这位公主,制造她们之间的冲突,这应该不难,因为永乐公主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琤熙摆出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在不在里面?」 纪心妍抿唇一笑。「我们一起用过晚膳后,他就出去了,说要去买样东西送给我,也不知道他要买什么。」 琤熙撇了撇唇。「是吗?」 算是一种炫耀吧?段人允特地去买神秘礼物送给她,想必她很得意,尤其在她这个即将被休的将军夫人面前,当然要好好炫耀一番。 「段大哥不在,如果没事的话,公主可以离开了,我会转告段大哥,公主来过。」纪心妍很温婉地说。 琤熙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很不好。 纪心妍像个女主人似的在下逐客令,口吻虽然客气,内容却很刺耳。 她也不是很希罕进去,但有人下让她进去,她的好胜心就发作了,偏要进去不可。 她轻巧地从纪心妍身旁穿过。「不劳烦妳了,我去里面等他。l 小楼在望,那雅致的楼宇,无缘的楼宇…… 「请公主留步。」同时间,纪心妍伸手拢住了她,颇为高傲地说:「段大哥不在楼里,公主进去不太方便吧?」 「大胆!」琤熙的骄气冒出来了。 自小到大,可没人敢这么冲着她来。 她都已经决定对段人允放手,成全他们了,这个纪心妍还想怎么样?简直欺人太甚! 「公主请恕罪……」 纪心妍适才不卑不亢的声音忽然转为惶恐,还一直往后退,琤熙正不明就里,便见纪心妍自己跌进了清泉池里。 她惊呼一声,连忙想拉纪心妍起来,却听到身后迅捷的脚步声杂沓而来。 有人飞奔而至,身手矫健,快她一步救起了纪心妍。 夜色降临了,琤熙微微一愣。 她见到段人允、殷震宇和两名熟面孔的男子,是北门禁军的将领,而救起纪心妍的,正是身手不凡的段人允。 「妳有没有怎么样?」他的剑眉微挑,注视着怀里的纪心妍,在那之前,他先瞥了呆愣的琤熙一眼。 水池很浅,若有事,也只是受到惊吓。 他不解的是,她们两个怎么会同时在这里? 她--那个令他又爱又气的小女子,她是来找他的吗? 她来找他做什么? 吵架吗? 「我没事……」纪心妍摇着头,脸容愀然变色。 一切都照她设计的,只不过,老天爷似乎更加眷顾她,让段人允适时回来,撞见了她恍若被永乐公主推下水池的那一幕。 现在一切都好办了,她不必费心让她被永乐公主欺负的消息传出去,他亲眼目睹了,只要她火上加油就行。 她深吸了口气,幽怨的看着琤熙。「公主,民女错了,民女不该挡了您的路,请您恕罪。」 琤熙蹙起了眉。 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说得好像是她推她下水池的,明明就是她自己没站稳跌下去的。 但是,段人允锐利的眸光却扫向了她。「妳把心妍推到水池里?」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显示她尊贵的公主身份无所不能吗? 琤熙只是气结的瞪着他,没讲话。 真是去他的! 他的口吻令她极不舒服,亏他掌管兵符,要管那么多人,难道不知道只听片面之词就先下结论是不对的? 「说话!」他不带感情,冷峻的质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把心妍推到水池里?」 她要求要离开相府,要求要与慕容雪平双宿双飞,要求要休了他,直到现在,他还是很怨恨她,心中的怒意虽然平静了几天,但在此刻见到了她之后,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所以,他无法不针对她,无法不去找她的麻烦,唯有与她剑拔弩张,他才能够平衡心中那股爱恨交杂的情绪。 「段大哥……」纪心妍胆颤心惊地润了润唇。 他的口气好凶,表情好吓人,她忽然之间有点怕了,怕把事情闹大,怕无法收拾。 还是向他承认是她自己跌到水池里的好了,说她和公主擦身而过的时候,不小心跌到水池里…… 「本宫高兴把一个卑微的低下女子推进池里,这还需要理由吗?」 琤熙开口了,说出的话却叫纪心妍一愣。 永乐公主居然承认推她落池…… 「本宫老早就看这个低下女子不顺眼了,今日她挡了本宫的路,本宫就有权利好好教训她,本宫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之身,而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卑微孤女罢了。」 她才不屑对他辩解。 反正他认定了她很坏,是个会无缘无故推人下池的坏心肠公主,那么她再说什么都没用。 与其多费唇舌对他解释,不如把自己说得再坏些,看他能奈她何?如果讨厌她,那么就快点把休书丢给她吧! 「她的大哥是你的义兄,但是却老早就打着要将妹子送进相府求荣的主意了吧?」她越说越痛快,口不择言。「义结金兰只是要搭起将妹子送进相府的桥梁,而她也不负她兄长的期望,很快就要取本宫而代之,当起将军夫人,丞相的子媳,光宗耀祖,享受荣华富贵,真是深沉的好计谋啊……」 段人允忍无可忍的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了她一巴掌。 热辣辣的巴掌痕烙在琤熙的脸容上。 琤熙愣住了,纪心妍愣住了,殷震宇也为之愣然,佩吟和另外两个人更不用说,都呆成一片。 他居然打她! 为了纪心妍打她! 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 琤熙的脑袋嗡嗡嗡地响着,除了愤怒和羞辱的感觉,无法做多余的思考。 「妳这个骄纵的野蛮公主,妳永远无法像永和公主一样令我爱妳!妳等着我的休书,很快就会送到妳手中!」 明知永和才是她的替身,他还是故意口出伤她的话,但这全是她咎由自取,她污辱了他视为手足的义兄,她太过份了! 虽然她亲口道出情钟慕容雪平,但是他几次提笔要写休书,终究又将笔丢下,缱绻在他心中的是那一份深浓眷恋,是对他们初遇邂逅的不舍,是她住进相府后,老是闯祸惹他烦心,却又不知不觉对她累积起来的微妙情愫…… 但如今,不必了! 她说的话着实令他火大,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也令他厌恶,男子汉大丈夫,他不会再迟疑了! 段人允恨恨的离去,高挺的身影没入朝阳轩的楼宇之中。 殷震宇动了动嘴角,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很快地偕同另两个人离去了。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将军和将军夫人相敬如「冰」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情况会这么严重。 好半晌,纪心妍才有办法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僵,没想到段人允会出手打永乐公主,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伤永乐公主,他明知道永乐公主才是和他月下邂逅的那个人啊,为什么他要那么说? 看着紧咬着下唇的永乐公主,她这个罪魁祸首就算想安慰她,她也不会相信她真的是出于一片好意吧? 「妳不必再看我。」琤熙的声音比她自己想象中平静,她努力噙住了泪水,心里的感受无比复杂。 自从她下嫁给段人允之后,他打了她两次,而两次都是为了别的女子。 一次为了永和,这次是为纪心妍。 「纪心妍--」琤熙忽然正眼看着纪心妍,看得她心惊肉跳。「本宫要谢谢妳,妳让本宫走得一点留恋都没有,本宫很高兴把一只不懂感情的大笨牛移交给妳,本宫已经抛开对那只笨牛不实的迷恋了,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她对他那份爱恨交织的感觉,终归会越来越少,最后淡成一抹轻烟。 漆黑的夜色中,她转身走了,颊上连滴泪水都没有,因为她很勇敢,她绝不会哭。 「心妍姑娘--」佩吟又内疚又不安的叫。 她忽然觉得少夫人好可怜哦。 纪心妍紧拢着眉。 她赢了,而且赢得漂亮,赢得干净利落。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开心的感觉? 微微晚风徐徐吹来,送来扑鼻花香,她忽然好想小星子的笑脸,也……好想那张黝暗沉默的黑脸。 她深吸了口气,从没有一刻,脑袋瓜子像此时这般清明,这么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急步朝下人房走去。 「心妍姑娘,妳要去哪里啊?」佩吟急喊,可是纪心妍走得很快,转瞬间身影已经隐没在夜色里。 护国将军休了当朝永乐公主-- 这是天大的事,也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这件大事在京城里沸沸扬扬被人们在茶余饭后讨论了整整一个月后,终于因为万家妖娆的二夫人偷汉子,而那汉子竟然是万家的么少爷而终止,那场精采绝伦的叔嫂不伦恋转移了大伙对将军休公主的焦点。 所以,永乐公主的生活暂时得以平静。 所以,护国大将军的一举一动也不必再被路人甲、乙、丙、丁指指点点。 所以,因为俊帅挺拔的段将军恢复了单身,京城的闺女们又热烈的燃起了嫁给他的希望。 然而,段夫人的生活却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无聊。 以前,琤熙还没嫁进丞相府时,她已经习惯了无聊,也不会感到漫漫时间有多难打发。 可是自从琤熙嫁进来之后,她一天比一天更加习惯有活泼可爱的她陪在自己身边,就算没有出府去,婆媳两人腻在床上午睡也是好的。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习惯令她无法再适应没有琤熙的日子,她成天在府里咳声叹气,恨自己干么要去鄞县做客,不然她绝对不会让琤熙走。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儿子写了休书给琤儿,那一定狠狠伤了她的心,她回宫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一早,段人允来向娘亲请安时,就是见到段夫人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已经发现到了,不只他娘,整座府邸都安静得可怕,好像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笑声。 「娘,您身子不适吗?」他问。 「不是。」段夫人摇了摇头,愁眉不展地说:「允儿,怎么办才好,娘实在无聊得发慌,娘好想琤儿。」 段人允紧紧蹙起了剑眉。 他又何尝不想念那丫头的身影。 只是,错已铸成,他亲手把她赶走了,现在的她,应该在慕容雪平的宅里过得很开心吧? 「娘实在不懂,你怎么会休了琤儿呢?她那么喜欢你!」 闻言,段人允一震,心跳忽然加速了。「您说……她喜欢孩儿?」 「是啊,她醉了,赖在娘怀里说的。」段夫人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是你居然休了她,你实在胡涂啊。」 他的心无比震撼。 她那么骄傲,竟会在醉后向他娘表白喜欢他?!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她的心还没被慕容雪平给占据吧,而今,时移事往,人事已非, 「允儿,那纪姑娘虽然也挺好,但依娘看,她并不适合你,你当真是为纪姑娘才休了琤儿的?」见儿子犹自怔忡,段夫人忧心地问。 他摇头,表情复杂。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孩儿向您保证,绝不会娶纪姑娘。」 事实上,自从那丫头离开之后,他与纪心妍反倒比过去生疏了,她不像以前那样常黏着他,听说经常在替周肇兴照顾孩子。 「既然你不会娶纪姑娘,那你就快去把琤儿追回来啊。」段夫人急道:「不是说永和公主和琤儿长得一模一样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把琤儿当永和公主来疼爱呢?」 他娘说得简单,但谈何容易? 他知道她就是他要的那个人,但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她认为他有纪心妍,而她己心向慕容雪平,不再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黑眸紧闭了半晌,让那种无比失落的感觉过去,他看着心急的母亲,缓声道:「娘,其实永和公主并没有死。」 第十九章 「这么说来,你跟永和公主实在有缘。」 听罢段人允的陈述,子卫俊唇微哂,惬意地说。 中秋已过,重阳将至,天气日渐凉爽。 太液池平时是帝后们荡舟赏月的地方,池的中央建有精巧的凉亭,池中有着长约三丈的石刻鲸鱼,十分壮观,池的周围则建有回廊和殿宇,还有数十座闲雅的小亭散布于池边。 中午,子卫才在此大宴群臣,午后,众卿都离席出宫了,唯独席上一直缄默不语的段人允留了下来。 他说,他在民间见着了永和公主。 想不到百密而一疏,他与太后极力隐瞒的事实,终究还是被揭穿了。 「臣认为,重点不是那个。」他留下来,并非为了谈论他和永和公主有没有缘份这档子无聊事。 「朕明白。」子卫一副讲道理的模样,却继续说着气死人的话。「但错已铸成,你已知是你的错,是你眼花认错了人,所以你也毋需再追究永和公主的下落了,祝福她和杜季鸿吧。」 段人允瞪视着当朝天子。 明知道他是来抒发情绪的,却故意曲解他的话语。 「臣没想过要追究永和公主的下落。」他绷着一张俊脸。 「这样很好。」子卫微微一笑,闲适提到,「你应当知道慕容爱卿的宅邸修建得美轮美奂吧?听闻他正与一位美男子同住,那美男子比女人还美,实在耐人寻味。」 段人允微挑剑眉。 他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根本不想知道任何关于慕容雪平的消息。 子卫微笑续道:「至于朕的好妹子永乐公主,说也奇怪,自从被你休了回宫之后,她鲜少与慕容爱卿联络。」 段人允的剑眉挑得更高,代表着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她为了慕容雪平都甘愿离开相府了,一旦获得自由,又有什么理由不和慕容雪平双宿双飞? 还有,皇上说这些无聊闲事给他听做什么? 「对了,琤儿性子倔傲得很。」子卫啜了口蓬莱春酒,风马牛不相及的说道:「你当众对她掌刮一记,气头上的她,绝不会认为你是因为她污辱了你义兄纪逵才打她,女人嘛,总是挺钻牛角尖的,她认定了你是因为纪姑娘才这么不留情面的掌刮她。」 段人允紧抿着唇不语。 他绝不是因为心妍才打她,而是如皇上所言,因为她辱及他义兄,他才会在盛怒之下打了她。 她当真误解了他吗? 就算她误解又如何呢?他意兴索然的想,即使她没有误解他打她的出发点,他们都已经不可能了。 见他表情凝重不已,子卫决定再下一城。 他微地一笑。 「你出征那年,那傻丫头在某一次醉后,糊里胡涂对朕倾吐心事,说你玩弄她的感情,埋怨你为何招惹她,所以,朕老早知晓琤儿对你的微妙感情,不然你以为朕会拿亲妹子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吗?以为朕当真跟爱子心切的段丞相一样天兵,强逼琤儿代替永和嫁给你……」 说得顺口,晓以大义的同时,顺便夸奖一下自己,这是乐趣,虽然他知道段人允根本不会把他这些附加的废话听进去,纵然他贵为天子也一样。 不过,很好很好,看人允那出神的样子啊,今晚肯定会失眠了,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段人允犹自怔忡着。 子卫又说了什么,他已经没听进去了。 那丫头,她到底在酒后对多少人吐过真言? 看来不能太常让她喝酒啊! 她好像见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衣飘飘…… 秋阳下,琤熙走过环绕太液池的回廊,眼角余光彷佛瞥见段人允的身影,她的心跳忽尔加速。 是她眼花了吧? 她知道皇兄中午在太液池大宴亲近的群臣,但大家都走光了啊,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应该不会…… 「公主,怎么了?」小青看着主子微愣的模样。 她们主仆两人要一起出宫,不过分别要去不同的地方,她家公主要去赴段夫人的约,她则要去丞相府与殷震宇见面。 绕了一圈,她们还是回宫来了。 不过她们在相府待的时日比当日她猜想的还久,她已经很安慰了,起码不是三天就回宫里来。 直到今天,她这个做奴婢的都不敢询问主子目前的心情。 据殷震宇告诉她的,那日,还是驸马爷的段将军狠狠给了她家公主一巴掌,那一巴掌肯定将公主的心给打碎了,她若多问,只是在伤口上洒盐。 还是不要问吧,让一切静悄悄的过去,公主现在生活得很平静,偶尔和段夫人、段小姐喝喝茶,有时上慕容公子家闲嗑牙,一切好得不能再好了。 「没什么。」 琤熙回过神来,很快走下回廊。 她已经不是将军夫人,已经和段人允没有丝毫关系了,就算看到他,他们连点点头、打招呼的必要都没有,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 出了宫,她依约来到菊花茶坊。 这是翠堤河岸新开的茶坊,掌柜的是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她的巧手种了满室菊花供人观赏,有黄白色的万龄菊、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色的木香菊、黄色的金铃菊,还有纯白硕大的喜容菊,百树菊花,灿然炫目,非常热门。 琤熙也是被那些个美不胜收的菊花给吸引,近日常到这里来消磨时间,而且这里聚集了许多文人雅士,常常见他们在卖弄笔墨,活泼的气氛也为她所喜爱。 一进茶坊,她就见到段夫人和段人羽已经坐在她们的老位子上了,桌上有盏菊灯,也是出自老板娘的巧思。 「琢儿,快来坐下,娘叫了妳最喜欢吃的重阳花糕。」段夫人还是没改称呼,期盼有朝一日,她们能再续婆媳之缘。 「几天没出宫来吃了,我还真是想念。」琤熙笑吟吟地坐下。 重阳花糕是菊花茶坊的招牌点心,只在重阳前后才吃得到,是用米面蒸糕,上嵌百果,再沾糖霜吃,非常香甜。 「娘大概会为了妳,向这里的掌柜拜师学艺吧,到时我们也有口福了。」段人羽啜了口菊花茶,淡淡地说道。 通常受了伤之后,表面上越开朗的人,心里的破洞就越大,眼前这位被休后还开朗得过份的公主殿下就是最好的实例。 琤熙咪咪微笑,甜在心里。「娘,您别太累了,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我要吃龙肉也行,不会饿着啦。」 虽然被休后,她还与段夫人保持密切的联系会招来议论,但管他的,她们情同母女,她才不要因为段人允而断了和段夫人的感情哩,也不要因为会被说闲话就压抑自己对段夫人的孺慕之情。 「娘整天闲着没事做,一点都不累。」段夫人看着她,本来想闲话家常几句再进入正题的,但看着看着,她就憋不住了。「琤儿,妳可知道吗?永和公主她没死,她尚在人间。」 瞬间,琤熙一颗心提到喉咙,差点没蹦出来。 「您怎么会知道?」 她母后不是说,这件事只有她皇兄和她两个人知道吗?难道母后又耍她? 「是允儿告诉我的,』段夫人看她的神情,不像惊讶倒像惊吓,心里一动。「莫非妳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的,我母后告诉我的。」她勉强问道:「段人允又是如何知道的?」 段夫人娓娓道来,「他遇见了永和公主啊……」 听完段夫人的描述,琤熙的思路有一瞬间连不起来。 也就是说,他从长州回来之前,老早知道永和没死,也老早知道他当初认错了人,可是他却只字未提,甚至在休了她之前,还用永和狠狠的伤了她。 如果他早已知道,那么被困在书房密室里的那一次,他为什么要故意提到他吻了永和两次,而两次的感觉截然不同的那些话呢? 莫非,他是……在试她的反应? 如果是的话,他希望她有什么反应呢? 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他所知道的实情? 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情钟于纪心妍,生怕说出实情,她会对他纠缠不休,所以才旁敲侧击的看她的反应? 想到这里,她的火气升上来了。 他大可不必这么做啊。 如果知道真相,他又表明他现在喜欢的是纪心妍,她也不会那么没骨气,非要死皮赖脸的霸着将军夫人的位置不可…… 「妳们谈完了吗?」段人羽淡淡地问。 关于那对烈火小冤家的事,她根本没兴趣听,反正爱着对方的他们,迟早会在一起。 「当然还没谈完!」段夫人巴着脸色瞬息万变的琤熙,就见她一会儿愣然,一会儿气愤,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琤儿,妳有什么感觉?要不要娘安排一个时间让你们见见面,好好聊一聊,解开你们的心结?」 「不用了,娘。」琤熙定了定神,很肯定地说:「我不想跟他见面,我跟妳们见面就好。」 情场上,她输了,所以她退出了,段人允跟纪心妍已经是公认的一对,若她现在再与他见面,谈论一些无意义的过往就太低级了,她才不要变成一个夺人所爱的人。 「真、真的不要?」段夫人眼巴巴的问。 允儿向她说过,绝不会娶纪姑娘的啊。 段人羽招来店小二。「小哥,再给我壶茶。」 然后,她看着愁眉苦脸的段夫人和一脸决绝,可是明显在出神中的琤熙。「两位--」 两人都看向了她,段夫人还是苦着脸,琤熙则有点心不在焉。 「我有喜了。」她如往常一样,淡淡的宣布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段夫人看着自己家的闺女,完全反应不过来。 「有喜?!」琤熙瞪大了杏眼。「是、是--」 是谁的?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她不敢,如果不是她皇兄的怎么办? 若不是她皇兄的,难不成真会是那扫茅房老张的? 「孩子姓李,是妳兄长的骨肉。」 段夫人受到惊吓的双眸从女儿脸上移到琤熙脸上。 羽儿说孩子姓李,瑶儿的兄长…… 那不就、不就是-- 皇上的! 天哪! 看不出来乎时总是独善其身的女儿居然这么有办法,和皇上有了孩子?! 她真的是万万想不到…… 那么,短时间内就会进宫了。 看来她是杞人忧天了,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她一直烦恼行径古怪又年过二十的女儿会嫁不掉。 「太好了!」这个好消息令琤熙暂时忘了自己的烦心事,她衷心的替皇兄感到高兴。 看来她皇兄为了抱得美人归,着实使了些小手段哪。 这么一来,她就快有皇嫂了,也快有小皇侄,而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也不会悬虚太久的。 一个念头浮上了她的心问。 她离开了相府,而段人羽应该不日便会入宫,李氏和段氏,怎么像有条线一直缠绕着呢? 时节过了重九便进入深秋,秋意日渐萧萧。 下雨了,「澄碧轩」里,院子里的繁花深树都在急雨里簌簌抖动。 纪心妍眼眸望着门栏外的急雨出神,水气带来了寒意,她身上只披着一袭薄绢外氅,显得十分单薄。 是天气的关系吧?这几天她老是懒洋洋的,连吃饭也没有胃口。 「心妍姑娘,厨娘做了些桂花汤圆,挺香的,我替妳盛一碗来好吗?」 佩吟不知道主子的愁绪从何而来,只知道,原以为永乐公主被休了之后,主子会很快成为段家的当家主母,但事实上,这件事毫无动静。 「不必了,妳去忙妳的吧,别管我。」 她还是倦懒不已的倚着门栏,望着潇潇雨丝,像在期待些什么。 佩吟悄然退下。 雨点越来越绵密,落花满地。 一个时辰过去了,雨势渐小,只剩细雨在风中翻飞,卷起一些掉落的残叶和花叶。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然斜倚在朱红柱基旁,连动都没动,但眸子里却若有期待。 又过了一个时辰。 终于,雨丝里,有个魁梧的男人朝她的方向走来,他连伞都没打,只戴着一顶斗笠。 她几乎是立刻就振作起了精神,原本黯淡的眸光燃起热烈的光彩。 等了一早上,等的就是他,他带小星子回老家看父母去了,预定今天会回来…… 细雨中,周肇兴笔直地走到她的面前,她感觉到心儿怦怦地跳,她总是期待会发生些什么,可也总是什么都没发生。 照样还是紧抿着唇线,周肇兴把一袋糕点递给她就要走了。 她伸手接过,连忙问道:「小星子好吗?」 「在睡。」 见他说完又要走了,一种焦躁的情绪清楚的表达在她脸上。 等了半个月,就只见这么一面,说这么两个宇,她不甘心。「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木讷的汉子,没有意识到少女的情怀。「不了,我要去看小星子的娘。」 芸芸就葬在后山,每隔几天,他总会带小星子去看她,半个月没去看她了,她一定很寂寞。 然而,不知怎么搞的,她脱口而出,「我跟你去!」 他看了她一眼。 「我们带小星子一起去!」怕他拒绝,她连忙说道:「我想小星子的娘也一定很想看到小星子。」 每次只要看到他,她就有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在段人允的身上不曾感受到过,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厩卒,她却为了他魂牵梦萦。 「可以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自从进入丞相府之后,她凭着段人允对她的好而贵,人人尊重她,她的语气从没有这么卑微过,像在祈求些什么。 终于,他点了点头,只道:「去打伞,加件外衣。」 小青的步履在翠微殿里奔走着,急急转入会宁宫。 「公主--」她的唤声极度不安。 初冬,满园的梅树还没盛放,偌大的华丽寝宫中,午后的冬阳照进室内,琤熙从青铜中看着身后小脸凝重的小青。 「什么事?」 她正梳着乌亮长发,准备戴上镶着一颗圆亮宝玉的冠,一身俊美男装装束的她,英气焕发,正要出宫会一位棋友。 围棋--那是她新迷上的乐子。 小青要哭要哭的。「公主,皇上刚刚下诏,三天后段将军挂帅出征突厥,宇哥是副帅兼前军总管--」 还没听完,梳子已经从琤熙手中掉落了,她的心一紧。 不会吧?他又要出征?! 上次他领兵直捣突厥人的首城,俘获突厥王公上千人,班师得胜,那已经是震动天下的大捷。 这么快,不肯安份的突厥人又来犯了? 小青哭丧着脸继续说道:「听说,突厥王的二儿子不肯放弃中原的大好江山,他先杀了投降称臣的突厥王,领了数十万的兵马侵犯北疆,皇上和段将军都非常震怒,段将军还誓言要扫灭突厥,在没有真正剿灭敌人之前,他不回来,宇哥……也一样。」 琤熙的游兴在一瞬间飞走了。 他说要剿灭突厥才回来,这么豪迈的气概,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这京城,这繁华的皇都,又要变成没有他的无聊地方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每次都在她怨极了他的心情下,先她一步离开这个地方,丢下她一个人继续生着气,继续满腹怨言,继续独自吞下那份漫无边际的寥落和失意…… 她紧紧的握着拳头。 他怎么可以这样? 太过份了,真的太过份了! 她好恨他,真的好恨他! 两滴热热的清泪滚了下来,她才不是因为他又要走了而难过,她是意气难平,气到哭了。 一名宫女来报-- 「启禀公主殿下,丞相府的纪心妍姑娘求见。」 琤熙迅速擦掉了泪水。「不见!」 此刻她心烦意乱,纪心妍尤其是她不想见的人。 宫女出去,不一会儿又来禀报。「纪姑娘说她有要事求见,请公主一定要见她。」 「大胆!本宫说不见就是不见。」烦躁之余,她的火气冒上来了。 纪心妍以为她是谁,想见她这个堂堂的公主,她就非得接见不可吗? 宫女怯怯地退下了。 一直到黄昏,主仆两人都无言的在寝宫里对坐着发怔,任凭天际转而暗沉,任凭入夜的凉意越来越重。 殿外一阵长风吹过,掀动了珠帘。 琤熙忽然站起来,也不换掉男装就快步往外走。 她要去见见她皇兄,她要跟他聊一聊,不然她会疯掉! 一出宫门,在稀薄的月色下,她见到不知已守候了多久的纪心妍。 「这是怎么回事?」她眼神责备的扫向两名守着宫门的宫女。 「奴婢该死……」两名宫女同时下跪。「这位纪姑娘说非见到您不可,说什么也不肯走。」 琤熙不耐烦的看着脸容微倦的纪心妍。 她究竟为什么非得在今天见到她不可? 第二十章 护国大将军段人允在朝堂内接受了正武诏命。 受诏的三天后,京城的天武门之外,一支绵长浩荡的大军正神态雄迈的等待着出发,他们土气高涨、情绪饱满,全准备要在这一役中杀敌建功、显耀乡里,成就第二个年少得志的段人允。 近午,天武门边,无数的马车停驻着,这全是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宫、亲贵大臣,后面则是一干宫眷。 入了冬,天气寒冷,子卫的玉路车在最前面,站在他右左两旁的,除了左边的丞相段国忠之外,右边是慕容雪平,伴在慕容雪平身边的,是一名身着男子射箭服的美貌女子,她有着惊人的明艳美貌,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 然而,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情敌,段人允的神情一如既往冰冷。 一身白色戎装的他,显得英伟不凡。 他过去那些个奇迹式的战绩,早已名震边陲,对于出征退敌,他不陌生,但是对于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出征,这是他生平第一回。 他不知道此去要多久才能够回京,面对凶残好战的突厥二王子,这一战又多了几分凶险。 但好男儿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回来,这些他全不在乎,他有他的傲气,也有着十足的把握,不管对手有多难缠,他终将会取下敌王的人头回来见天子。 他唯一牵挂的是,某个小小女子。 她为了慕容雪平离开他,现在慕容雪平却公然带着美貌的红粉知己同进同出,心高气傲的她,忍得下这口气吗? 她后悔了吗?后悔非要离开他不可了吗? 「慕容爱卿,朕请你为此行的首领将士送上送行的御酒。」子卫朗声吩咐,湛亮的眸里别有深意。 「微臣遵旨。」 慕容雪平端起注满美酒的大碗,率先向前一步,走到段人允面前。 他风采翩翩,真心诚意地道:「在下预祝将军直捣突厥首都,平靖北疆,早日传回捷报。」 「承你贵言。」段人允语气冷淡,俊颜很臭,他没多说什么,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段将军、人允表弟--」慕容雪平微带笑意的声音忽然转小,小到只有两个近距离的人才听得到。「有件事应当告诉你,永乐公主……」 他说完了,段人允双眉俱扬的瞪视着他。 他说,永乐公主从来没和他在一起?!他们只是在做戏?! 该死的! 从皇上下诏到出征有整整三天的时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他?现在迫在眉睫,大军马上就要出发了,他要到哪里去找她? 他的眸光焦急的梭巡着那些宫眷,还有天武门上那满满的妃子宫人,哪里有她的倩影? 大军拔动,脚步声如地牛翻身般的响了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整齐的往城外移动,许多女眷们哭了起来,不舍她们的情人、她们的丈夫…… 会宁宫里,小青急道:「公主,军队要走了,您当真不去送段将军吗?」 昨夜她已经和殷震宇依依不舍的送行过了,倒是她的主子,对于段将军要北征一事,像是无动于衷。 三天前,得知段将军要出伐突厥的那一晚,公主明明就哭了啊,既然那么舍不得段将军,为何连送都不肯去送他呢? 琤熙的心怦怦的跳,在会宁宫里不停来回的走动,显得烦躁不己。 宫里空荡荡的,每个人都跑出去送大军了。 她想起段人允写在朝阳轩壁上,一幅巨大飞扬的字--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真是胸怀壮志啊! 他是很讨厌,也很伤她的心,不过,她却一直为他而心动。 自从那夜邂逅之后,得知了他的身份,她就情不自禁的折服于他锋芒毕露的年少傲气,和他俊俏飞拔、玉树临风的外型。 当时,年方二十的护国大将军,不过才大她四岁而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叫她不心动也难。 如今,他就要出城了,据说,这一役充满了变量与危险,因为突厥王的次子是个不要命的残暴家伙,现在就等着迎战少年名将段人允…… 「公主。」小青又唤了一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大军怕是都已经出城去了。 琤熙恍若未闻小青的叫唤,她走出会宁宫,走出翠微殿,直往天武门的城楼上走,步履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还来得及见他一眼吗? 纪心妍说,许多误会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许多不实消息都是她刻意放出去的,为的是让她与段人允渐行渐远。 希望纪心妍说的都是真的,希望纪心妍没有骗她,不要让她的情怀再次落空,千万不要! 她连斗篷也没披,冒着北风,不畏寒冷,急急奔上空无一人的城楼。 远方,大队人马已经走远了,走得很远很远。 「段人允--」她对着远方大喊他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咬牙切齿,而是盈满了浓烈和焦躁的渴盼。 「平安回来--给本宫平安回来--」 一年后,又是入冬时节,暮雪纷扬。 会宁宫里,从敞开的长窗望出去,园里梅枝绽放,清冷的空气中,有种淡而冷的梅花香味。 距离窗子只有几步之遥的长桌上,有名清丽的少女在一张白丝帛上画梅。 她身着一件雪白金绣缇花的绢袍,显得雅致而贵重,她娇颜上神情戏谴,在未着色的梅花图上,一瓣瓣将梅叶画上微笑的嘴巴。 她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胞妹,名李琤熙,封号永乐。 自从一年前被休回宫之后,她一样好动,一样喜欢往外跑,但大概因为年纪又虚长了一岁的原故吧,她也逐渐发掘了静态的乐趣,比如--画梅。 一旁,有名相貌平凡无奇的婢女在念书信,原本不识几个大字的她,这一年来,为了看懂未婚夫捎来的信,可是卯足了劲去习字呢。 「……一切安好,大军势如破竹,在将军的号令下,敌酋的头颅已被我将摘下,我军攻陷了每一个城门、每一座军营,两万余突厥军民成为阶下战俘,数百万只家畜一路被运回关中,如无意外,两个月后即可返回京城,将军身体安好,只是思念某人和北疆克难的生活令他俊颜憔悴,不复过往,青妹妳要有心理准备,届时会见到一个或许妳已认不出来的段将军……」 小青津津有味地念着,虽然明知后面那段话根本不是写给她看的,她还是念得很大声。 琤熙若无其事的画她的笑梅,秀容看不出她有任何想法。 哈哈哈,太好笑了。 他会憔悴到哪里去呢? 一个连战时都坚持要穿白戎的人,多么自大,又多么自恋,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迷人的俊容憔悴? 一年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书信往返,但却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这全都是小青和殷震宇在搞鬼。 殷震宇写给小青的信,看似在报告生活起居,却把段人允在营里的生活细节点点滴滴带出来,而小青写给殷震宇的信,自然也是滴水不漏地将她在宫里宫外所做的事、所结交的朋友,全都详详细细的告诉了殷震宇。 至于小青写给殷震宇的信,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呢?看看小青现在的行为就知道了。 殷震宇八成也跟小青一样,在段人允的面前刻意大声的朗诵着情书,把她的隐私都泄露出去。 「公主--」紧紧揣着信纸,小青的脸上极喜。「他们要回来了耶,大军打了胜仗要回来了耶。」 「恭喜妳了,妳终于可以嫁人了。」琤熙伸了伸懒腰,画了一早上的梅,好累啊。 「公主,这次段将军回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丞相府了。」 小青陶醉地说,脑海里想象着主仆两人重回丞相府的那一天是多么美好,公主再嫁给段将军一次,而她,当然是嫁给她的宇哥了。 琤熙将画笔搁下,扬了扬眉梢。 「可是本宫前些时候已经写信给灵隐寺的主持大师了,说我们主仆俩要去她那里过后半辈子,她也很欢迎,本宫想说恭敬不如从命……」 小青这回可不上当了。「不要闹了啦,公主,妳明明也很想段将军的不是吗?」 琤熙别开视线,澄彻望着窗外缤纷落下的雪花。 当然……不是。 她当然不是很想他,而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思念他,那种强烈的思念叫相思,那种因思念他产生的痛苦叫相思之苦。 她想他,好想他,她曾在小青面前起誓,如果他乎安回来,她就原谅他曾令她受到的伤害,如果他不幸马革裹尸回来,她做鬼也不原谅他。 自然,这些起誓又被小青原封不动的写进给殷震宇的信里了。 所以,「他」自然也知道了。 出了宫,琤熙骑了马往街道而行,脑海里还在想小青无心问的那个问题。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白雪覆盖了翠堤河,河边,柳树细密的枯枝挂满了冰凌,别有一番冬日风情。 下了马,她走进人声沸腾的酒楼,顺手脱掉雪白皮裘。 这间天下第一楼是京城闻名的酒乡,掌柜亲手酿的酒,酒香传千里,老板娘做的下酒菜,样样道地,每一道都是家乡口味。 二楼的老位子里,已经坐着子卫、段人羽和慕容雪平,三个人还没有酒意,但事实上已喝掉半坛酒了。 琤熙扬着眉毛数落他们。「每次约在茶坊你们就迟到,约在酒楼就一定早到,真是三个酒鬼。」 他们着迷于天下第一楼的酒香已是不争的事实,其中最离谱的是段人羽这个已经为人母的奇异女子。 她不受世俗的约东,四个月前,甚至连月子都没做完就跑出来品尝掌柜开的第一坛秋酒。 「掌柜的说,这是今天最后一坛酒了。」段人羽为她斟酒,红唇淡淡地道:「妳再不坐下,连一杯都沾不到。」 真是好大的恐吓啊!琤熙连忙坐下。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特别了,堂堂一个公主被夫休了,还回宫活得悠闲自在,可是段人羽比她更胜一筹。 有孕之后的她,非但没有入宫,还照样在丞相府与贫民窟之间往来。 生下孩子之后,她迅速恢复了身材,而且更加玲珑有致。 目前孩子在相府,是个男孩,相貌俊雅可爱,相当讨人喜欢,而她对于当今天子三不五时的求婚则是完全置之不理。 然而,她皇兄依然继续在等着她,甘之如饴的等着,那漂亮的男孩儿,他也早已秘密下诏,册封为皇太子了。 「朕昨日收到段爱卿的信,大军就快班师回朝了。」子卫这话是看着慕容雪平说的。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是我朝百年来首次真正将突厥人剿灭,段将军年轻有为,实在叫人钦佩。」 说罢,他与子卫对饮一杯,继续聊他们君臣的。 琤熙若无其事地啜了口酒,又夹了口小菜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大军快回来了……想必这将又会成为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这次随军出征的将领里,有没有特别出色的呢? 皇上又会对哪几位有功的将领论功封侯呢?这是整个京城未出阁的千金都在观望的事。 她心知肚明,那些千金们不但在注意有哪个出类拔粹的将领会忽然飞黄腾达,更加注意又建一功的护国将军会不会再娶妻,如果再娶,他会娶谁? 是呵,他会娶谁? 琤熙的胸口一热,一抬眼,看到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都在看着她,唇角绽笑。 「娘!」 牙牙学语的小星子跑向纪心妍,纪心妍忙抱起她,又亲又搂,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琤熙看了黏在一起的她们一眼,拿她们没辙的笑了笑,将笔墨书籍等物品收好,二十来个稚龄的孩童还绕着她和纪心妍打转,久久不肯离去。 这里是城外的贫民窟,她和纪心妍加入段人羽的行列已经有大半年了。 她们教这里的孩子读书识字,也接济他们艰困的生活。 日复一日,看到许多瘦弱的孩子健康了、红润了,现在连字都会写了,她们觉得很有成就感,也感到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妳觉不觉得,妳们两个长得越来越像了?」琤熙捏了捏小星子的鼻子,嫉妒地说。 她们化敌为友已经是很久的事了,而她也是在事后才知道,原来纪心妍爱上了周肇兴。 拥有沉鱼落雁般美貌的纪心妍会喜欢上平凡木讷的周肇兴,这实在令她极为傻眼。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世间没有什么绝对和一定的事,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赐予的缘份就是那么微妙,在不知不觉中就降临了,挡也挡不住。 「当然啊。」纪心妍嫣然一笑,一副幸福的模样。「小星子是我的女儿,当然跟我长得像。」 琤熙不得不佩服她。 如果说段人羽是个奇葩人物,那么这个纪心妍就是另一个奇葩了。 芸芸已经过世两年了,小星子也两岁了,纪心妍依然住在相府,陪着他们周氏父女俩过着平凡的恬淡生活,木讷的周肇兴不提,她也从不向他要求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 所以,至今她与周肇兴仍无夫妻名份,她说了,无论周肇兴想为芸芸守多久,她都没意见,也都会等。 谁说天下没有情痴呢? 她皇兄和纪心妍就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们教会她,付出不求回报的可贵,他们教会她,一旦动心了,就是无悔的执着与认真…… 「琤儿,妳知道段大哥约莫两个月之后就会回来了吧?」纪心妍忽然提起。 琤熙非常矫情的哼了哼。「那又如何?」 怎么搞的? 这几天,她身边的人都不断对她重复同一个问题,好像她很在意段人允什么时候回京似的。 纪心妍笑了笑。「等段大哥回来之后,你们就可以朝朝暮暮,永不分离了。」 到时她也可以将心中的大石放下,不再对琤熙感到内疚。 琤熙对她扮了个鬼脸。「若不是妳从中作梗,本宫会到今天还孤家寡人一个吗?说啊!妳说啊!」 她作势要搔纪心妍的胳肢窝。 纪心妍笑着闪躲,抱着的小星子刚好可以当挡箭牌。「民女知错了,民女再也不敢了!」 玩得起劲的两人都没发现,大雪纷飞的屋檐上,有双风尘仆仆却又热烈的眸子在注视着那张巧笑倩兮的笑颜。 午后,细雪纷飞,琤熙独自一人从城郊的贫民窟离开,她披着雪白的斗篷,抄近路,急步走在寺庙后的深黄色围墙下。 小星子受了风寒,在发烧,纪心妍没法跟她一起来,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她听说段夫人的身体也不舒服,所以赶着去丞相府看她。 怎么这么巧呢?大家都同时受了风寒,连小青和另一名会宁宫的婢女也咳了一整晚。 看来她要小心点才行,若染了风寒,便有好些天不能出宫了…… 沉寂的窄巷忽然多出了脚步声。 琤熙看到三名流里流气的男子从前方巷弄里弯了出来,三个人都持着雪亮的腰刀,一脸的不怀好意。 琤熙机警地退了一步,瞪视着停下脚步的三人。 「你们想做什么?」 三人涎着笑脸看她。「小姑娘雪肤花貌,长得很美啊。」 原本他们只想求财,可是遇上这么标致的人儿,不碰就太可惜了。 琤熙厌恶地重哼一记。「本姑娘美还是不美,不千你的事,让开!」 「气焰好大啊!」他们根本不怕,反而笑嘻嘻的走近她。「看来出身应该挺好的,瞧瞧妳身上这件名贵的斗篷,值很多银两吧?」 说着说着,一只手摸了过来。 「大胆!」琤熙又惊又怒的拍掉那只不规矩的脏手。 「胆子不大怎么做抢匪呢?」一把短刀串先贴近她。「把妳身上的银两都交出来,不然妳漂亮的脸蛋就要花了。」 琤熙深吸了口气。 她又没有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口齿再伶俐也救不了自己,他们是亡命之徒,他们可以不要命,但她不能不要。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很快下了决定,拿出钱袋丢给他们。 那些银两,她不看在眼里,但若他们伤了她,他们是万死也赔不起。 「发了发了,这回发了--」他们打开钱袋,那些碎银和元宝令他们眼睛一亮。 但是饱暖思淫欲,其中一人邪恶的盯着琤熙看。 「小姑娘,虽然妳很上道,不过就这么放过妳,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们自己了?来,过来,哥哥来好好疼疼妳。」他张开双臂要搂抱她。 「大胆!」 喝声传来,琤熙微愣。 她是有说大胆没错,可是有个人同时和她一起喊出,但又绝不是眼前这三个匪类就是了。 匪类之一不爽的抬头,寻向声音来源处。「哪个不要命的想来送死,给你老子出……」 来字还没说完,他人已经软软的倒下了。 「老大!」剩下的两个人惊慌的喊了一声,也随即应声倒下。 看到他们三人连续像中了毒似的倒下,琤熙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敢问是哪位救了小女子?」她扬声问。 然而沉静的巷弄里,除了白雪纷飞,没有多余的声音。 她再扬起清脆的声音。「恩人,您请现身,让小女子向您行个礼!」 依然没有动静。 好像没有人来过,那三个人好像是自己无故倒下的,那句「大胆」好像是出自她的幻听。 她继续走,走了一段路,走上了灞桥,蓦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而且明显在跟踪她。 于是她出其不意的猛然回身。 她呆了。 细雪纷飞中,有个瘦削挺拔、刚毅沉稳的年轻男子站在她身后,他披着藏青色的斗篷,距离她几步之遥,正用一双热烈的眼眸凝视着她。 他的脸容疲倦而憔悴,但他的双眸却炯炯有神。 他变黑了,好黑好黑,也变瘦了,好瘦好瘦,但他眼里的那股光芒,令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一颗心跳得飞快。 她激动的望着他。 怎么会是他呢? 不是说最快两个月后才会回来京城吗? 是幻影吗? 为什么他会忽然回来了? 「为了早点回来见妳,纵横四海陪我奔驰了十五天十五夜。」 段人允缓缓走向她。 告捷后,他把善后之事全盘交给殷震宇,独自一个人,除了腰间的长剑,连个侍卫也不带,连夜上路,快马加鞭。 他想见她,迫不及待的想见。 一年来漫长的思念已经到了极限,他像疯了似的迎战凶残的突厥人,都是为了早点回来见她。 昨日一回来,从姊姊那里知道她的芳踪后,他立即就到城外见了她。 他苦苦压抑想现身的冲动,命令自己好好地休养一夜。 原想神采奕奕的来见她,但只有一夜的休息似乎无法养回他十个昼夜不眠下休的劳累,他看起来依然憔悴不已。 「奔驰了十五天十五夜是吗?」瞅着他,她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泽,矫情地问:「那么,纵横四海还好吗?牠累不累?」 他忽地将她搂进了怀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眼眸紧紧的锁住她轮廓深美的小脸。 灞桥上,纷飞的雪中,他低首,情难自禁地吻住了她的芳唇。 她闭上了眼,紧紧环着他的腰,热烈的反应着他的吻。 京城-- 这座繁华的京城不会再索然无味,因为他回来了。 一吻终了,他将她的头紧紧压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觉他内心的激动。 「琤儿,我好想妳……」他悸动的紧抱住她。 他终于回来了,终于见到她,终于可以真实的把她抱在怀里了。 她低回不已。「我也是啊……」 两人紧紧相依,纵然雪越下越大,但是谁都不想先放开谁。 他们曾是一对夫妻,不过现在才要开始谈恋爱,相信往后的过程里还是会有许多酸甜苦辣,但他们绝对不会再轻言休掉对方了。 【全书完】 后记 什么都聊  简璎 自从从友人那里a了一台电动咖啡机之后,璎酗咖啡的功力就更加人神共愤了。 这台电动咖啡机是日本进口的,可以直接磨豆,不久就会闻到满室咖啡香,唯一的缺点是-- 磨豆的声音大得像在用吸尘器,不知情的邻居们还以为璎有多贤慧哩,没事就在打扫家里。 一开始,璎差点没被这台机器搞疯,没有说明书,日文又一窍不通,只好靠自己摸索。 可是无论怎么煮,香香的咖啡就是下不来,研究了好久之后,发现是因为一个再简单也不过的东西没放,所以咖啡无法滤下来,那便是--滤纸。 璎原本使用的咖啡机里都有滤网,若没用滤网,家里的滤纸也都是简璎姊在买的,璎从来就没研究过滤纸这种东西。 好,马上跑去买滤纸,想说每次都是一个人喝一杯,就买一人份的滤纸。 接着,立刻煮,也马上发现滤纸太小了,研究半天,结论是滤纸没有分大小啊。 马上打去问咖啡达人简璎姊。 原来,滤纸的大小是以几人份来分的,越多人份,滤纸也越大。 于是,重买。 这次一不做、二不休,买了四至六人份的滤纸。 香浓的咖啡总算顺利煮出来了,好香、好醇、好浓哦。 现在我觉得家里的咖啡最香、最好喝,外面卖的义式咖啡对我而言都太甜了,而美式咖啡又太淡了,只有我自己才煮得出来自己喜欢的浓烈味道。 酗咖啡,是一辈子的事,骨质疏松也没关系,还是要喝。 平安夜那天是璎的生日,依照璎个人的作风,当然是丢着快完成的稿子不管,说什么也要出去玩一玩才行。 可是出外一看,到处都是人,想说去看星爷的巨作「功夫」,到了影城,吓到。 人满为患,大排长龙,不止如此,当璎和友人很认份的要去乖乖排队时,影城的主管拿着扩音器出来广播了。 原来,我们要看的十点场早就售完了,而仅剩的场次是午夜一点和两点的,不但如此,一点和两点的也只剩前三排有位子。 哇咧-- 当场真的吓到了,没想到星爷如此大的魅力,连尼可拉斯凯吉的「国家宝藏」都被晾在一边,大家都要看「功夫」,真是可喜可贺,为国争光。 电影看不成,后来索性跑到山上看星星、喝咖啡,默默度过不想认老的生日,不过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好像看到一颗类似流星的东西,许了一个愿望,而我相信心愿一定会实现…… 因为我的卑微愿望是--完稿后我一定要去剪头发啦! 我的头发已经及腰了,也已经大半年没有染,这两个月来,前面的刘海还长到可以绑一把,看起来挺可笑的。 于是发誓,我要剪一个美美的发型来过年,一定要! 十一月的某一天,简璎妈又不声不响的跑到大陆去玩了,这次还把惧怕出门的简璎姨也给偷偷带去。 璎个人对于大陆旅游,向来还没有产生兴趣,无论已经去过大陆一百遍的简璎妈回来之后,如何陶醉于大陆的湖光山色之中,璎还是无动于衷。 其实对于大陆的美,璎也很认同,毕竟没看过猪,也吃过猪肉,现在电视的大陆寻奇节目那么多,又有一堆简璎妈的娘家人跑去当台商,亲友们经常往返,对于它美丽的山河,璎绝对不敢轻忽。 只是璎一直认为,要去大陆观光,等璎年过五十以后再说,现在璎还年纪轻轻的,活力充沛,不想跟着老人团只去看风景和买玉啦、酒啦等等土产而已,所以对于大陆团,我是敬谢不敏的,简小熏也一样,不过如果有人招待的话,那就另当别论,简小熏也一样。 回到重点-- 重点是,简璎妈从桂林回来后,一人买了一个玉坠项链给我们三姊妹,她说那叫比丘。 璎一脸怀疑。「比丘?」 好奇怪的名字。 不是比丘尼,不是皮卡丘,也不是邱比特,而是比丘,怎么念都觉得好像少了个什么字。 这个名叫比丘的项链,简璎妈强迫我们要戴,不戴她会生气。 可是,它真的很难配衣服耶,跟任何衣服都搭不起来,只有跟睡衣比较配一点。 最后,我的感想是,我还宁愿简璎妈买个皮卡丘回来给我咧。 感动千万人的「再见了,可鲁」,没有感动到璎。 因为没看之前已经咨询过看过的简小熏,得到爱狗人士的她热力推荐。 简小熏说她有哭,她朋友更是哭到睫毛膏都花了,而她经验老到,没擦睫毛膏去看,结果证明她是对的。 可是,看完后,没有感觉耶。 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只冷血动物,连忙打给简小熏。 「我问妳哦,可鲁啊,妳在什么地方哭的?」 简小熏描述了一下。 璎再问:「那妳朋友在哪个部份哭的?」 简小熏又描述了一下,令她朋友哭的地方超多的。 我说:「可是,我都没有感觉耶,演到最后,可鲁都死了,我还不相信只有这样而已,以为感人的在后面。」 「妳是怎么搞的?可鲁都死了还不感人?」简小熏在那一头情绪颇为激动。 两人针对剧情讨论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征结点--鸡脚。 因为璎是一边啃麻辣鸡脚,一边看可鲁的,啃鸡脚需要非常的分心,又是超辣的麻辣鸡脚,自然更加分心。 所以,不是我的错,都是鸡脚害我的啦! 为了补偿可鲁,现在我房间的墙上贴了两张可鲁的海报,虽然都是买《壹周刊》附送的,不过相当可爱哦。 趁着百货公司的周年庆里,都是贫血一族(不是血拼哦)的璎和萱美女,一人扛了一件被子回家,璎买的是蚕丝被,萱美女买的那件是什么被,我忘了。 总之,蚕丝被真的又轻又暖,盖起来好舒服,完全不用像简璎妈的古代棉被一样,睡觉前还要先用烘被机把被子烘热,被子瞬间就暖呼呼了,推荐给大家买。 另外,前几天在特力屋看到一种电暖扇,造型跟电风扇一样啦,不过吹出来的风是暖的,怕冷的人值得去一看,璎正考虑要不要添购这项老人用品。 还有一个东西,现在在夜市里一定有在卖,毛绒绒的拖鞋,卡通图案,可以将整双脚包在里面,像璎一样到了冬天就会手脚冰冷的人也可以考虑,只要一冷,璎就穿着它写稿,还暖到会流汗耶,真神奇。 还有热敷垫也是样神奇的东西,原本是买来热敷疼痛的颈部,但简小熏发现它有暖手的妙用之后,我们再也不拿来热敷肩颈了,改用来暖十根冰冰的手指头,现在变成璎和简小熏在冬日写稿的必备用品,天下可怜的打字人,有了它,你的手指再也不会像棒冰了,快去买哦……哈哈,好像可以改行去购物频道上班了,艺名可叫利璎,不错吧? 下本书会是年后与大家见面的《龙的新娘》,聂家四少聂少龙的故事,也是「庞德对劳拉」系列的完结篇,结束这个系列就会回到「十二星钗」,要写的是狮子女郎篇,书名忘了,要翻数据才知道……书名不重要啦,重要的是,璎家里有两只狮子女王--简璎妈和简小熏,所以喽!这个故事并不难写,因为璎打算把她们两位女王的特性写在书里,拭目以待啦! 未能免俗的,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