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上)》 序--真正的套书 璎的套书满多的,第一套是「圆月弯刀」,第二套是《真假公主》,第三套是「情人结」,第四套是《舞龙舞狮》。 让我来分析一下-- 「圆月弯刀」写的是一对姊弟,其中《愿嫁有情郎》写的是姊姊凌圆月的故事,而《愿娶有情娘》写的是弟弟凌弯刀,两个故事是独立的,只是在那一年的春节一起推出而已。 接下来,《真假公主》写的是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的故事,主角有四个,双生双旦的写,虽然故事是连贯在一起的,但因为这套书里有二个故事在分别发展,所以也不是真正的套书。 至于「情人结」嘛,就跟「圆月弯刀」一样,故事是分开的,严家兄妹分别写成了《牛郎动我心》和《织女对我笑》,在七夕情人节应景推出,没有关连性,分开看也看得懂。 最后是去年初推出的春结之《舞龙舞狮》,写伍家孪生子和一对姊妹的爱情故事,跟《真假公主》一样,有二个故事在书里同时进行。 所以,以上这几套,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套书。 而《谈恋爱》就是真正的套书了,一个故事从上集到下集,两个主角也从上集谈恋爱谈到下集。 没想到璎的第一套真正的套书会是古装耶,璎至少有两年没写古装了,我自己很喜欢这套书,而且在满早以前,一边在写十二星钗和聂家前二少时就陆续在写大纲了,有时甚至还会手痒,忍不住偷偷开稿,写个一、两页也好。 所以喽,可想而知璎有多么喜欢这个故事,虽然身边杂事众多,但璎写得很愉快哦,甚至还想写个主角婚后的番外篇,可是没时间,再没完没了的写下去,我的档期就要开天窗了。 最后,希望大家也喜欢这套书,因为要再看到璎的古代作品,可能还要很久很久以后哦。 算一算,2004年,实在是璎满认真的一年。 不但一月一书,年初甚至因为出套书而多写了一本。 所以总结,今年努力孵了十三本书,虽然偶有因为玩乐而拖稿,其中还有两次都很惊险的赶在搭飞机前才完稿,但不失为一个认真的执笔人。 所以,2005年的新年新希望就是,希望能跟今年一样,如期完稿,将想写的系列顺利写完。 今年的书里,我最喜欢的角色是殷相睿和水晶,所以发誓发誓,我一定要写他们下一代的故事,还想写个十代,如果有力气,就写二十代,不知道会写成什么德行,又会荒腔走板到什么程度,嗯,我很期待。 关于璎近日生活上的无聊小事,在下集的后记里…… 第一章 「我不答应!」 永乐公主李琤熙娥眉微蹙,一脸头大的表情。 昨天溜出宫时她有不小心踩到狗屎吗? 琤熙脑中倒转着昨天溜出宫的情况,黑白分明的杏眸若有所思,浓密的长睫微微扬起,思忖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应该是没有。 她个子虽然娇小,但手脚利落,经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宫数个时辰不被宫里的侍女给发现。 所以她很确定,如此灵巧的自己,绝对没有踩到狗屎。 但如果没有的话,为何这么倒霉的事会找上她? 「求公主救救老夫!」 段国忠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撩起宫袍跪了下来。 「我才要求你咧,段丞相!」琤熙连忙想拉起面前的老者。「拜托你起来好不好?你都几岁的人了……不是不是,本宫的意思是,你这么德高望重,还跟本宫这个小丫头又跪又拜的,是不是存心想让本宫折寿啊?」 开玩笑,这位段丞相是两朝重臣,不但是先皇……也就是她过世的父王倚重的国相,现在又是她皇兄下可缺少的左右手,怎么可以让人家这么卑微的跪在她面前呢? 「老臣不敢!」段国忠把头垂得低低的。 「很好!」琤熙一个满意的点头。「不敢就起来。」 想来她永乐公主还是有些威严的。 段国忠双膝起来一半,但脱口而出的仍是老话同一句。「求公主救救老夫!如果公主不答应的话,老夫就不起来!」 说完,他又跪了下去。 天哪!怎么这么鲁? 琤熙深吸了一口气,佯装冷静、平静,一脸甜美的看着段国忠,还微倾螓首,模样理性。 「丞相,这件事本宫真的无能为力,你还是去找别人吧!」她柔和地说。 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种美她真的没办法成。 「不是老臣想为难公主,实在是--」段国忠一脸愁苦的看着她。「天底下只有公主妳跟永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啊!」 若不是事情棘手,他的独生子又是那么死心眼,他堂堂一国之相,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么会来这里跟一个小公主纠缠不休呢? 而且这位公主还是出了名的鸭霸、刁蛮,不讲道理,她以为他很想有这种儿媳妇吗?他也是有苦难言啊。 「那还不简单,你们就告诉他实话嘛。」伪装不到一分钟就破功的琤熙,俏丽的脸容上,表情开始不耐烦。「何必鱼目混珠,弄个假的给他,万一日后事情揭穿了,岂不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他受的伤会更深你知不知道?」 真是牺牲小我啊,为了打消段老头的念头,还说自己是鱼目,真是够仁至义尽的了。 「不会的!」段国忠眼见彷佛有希望了,连忙起身说道:「只要公主妳装得温柔一点、文弱一点、乖巧一点、婉约一点,允儿长年征战在外,与永和公主又只见过两次,老夫想,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发现的。」 「段丞相--」琤熙撇了撇红润小巧的菱唇,杏眼斜睨着段国忠,俏脸上表情很冷。「你这是在求本宫,还是在损本宫?」 要她装得温柔一点、文弱一点、乖巧一点、婉约一点,意思是,她李琤熙不够温柔、不够文弱,不够乖巧、不够婉约喽? 真是气死人了,她才不要做这个老家伙的媳妇哩。 「老臣绝计不敢亏损公主,请公主明察!」段国忠作势又要跪了。 「不要再跪我了啦!」真的好想扯头发哦。 想她永乐公主刁蛮起来,连母后娘娘也不甩,居然在这里被个老头子整得想撞墙?! 她再度思忖的蹙了蹙娥眉。 昨日出宫溜达时,真的没有踩到狗屎吗? 搞不好有踩到,只是她没注意到…… 「皇妹--」 此时,身着皇袍的挺拔男子走进会宁宫,他意态悠闲,唇绽微笑,一副少侠的模样。 眼见救星驾到,段国忠立即行礼跪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段丞相。」子卫做了个手势,转而微微一笑,对胞妹说道:「琤儿,妳就帮帮丞相吧。」 来龙去脉他都很清楚,他的长皇妹永和公主李月熙在两年前已许配给段国忠的独子--护国将军段人允。 可是八个月前,永和公主却意外坠湖身亡,现在段将军即将班师回朝,还不知道未婚妻已逝的他,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 而,他那个和永和公主为孪生姊妹的二皇妹永乐公主琤熙,就成了爱子心切的段丞相李代桃僵的首选对象,这一老一小,已经鲁了一段时间了,段将军的大军只差没几天就要进皇城了,他们还乔不好…… 闻皇兄之言,琤熙一双灵动的杏眼瞪得更大。 「你在开玩笑吧,皇兄?」她还以为她的救星来了哩,没想到皇兄竟是站在段丞相那一边的。 就算她平时在宫里三天闯一小祸、五天闯一大祸、十天就闯一个不大不小的祸,但也不能为了把她送出宫就「饥不择食」啊,她好歹也是个公主,才不要嫁给一个鳏夫哩,而且这个鳏夫还是她的姊夫。 子卫摸摸自己俊俏的下巴。「朕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琤熙耸耸小香肩。「我不知道,谁叫皇兄你平时都为老不尊,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讲得累了,她随手端起杯茶来喝。 「朕为老不尊?」年轻、英俊、潇洒的当今天子蹙了蹙英挺的眉峰,很认真的看着胞妹。「琤儿,妳说说,朕哪里老了?」 虽然身为一国之君,平时操劳国务,但他都很注重养身之道啊,后宫虽有佳丽三千,但形同虚设,他连女色也不沾,这样也会显老? 莫非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对他爱理不睬的,连他身为当今天子,她也当没这回事,不怕被人非议,径自自在的过着她老小姐的生活也不肯入宫…… 琤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皇兄!」她气结的喊。 那不是重点好不好? 又不是女人,居然这么计较年纪,难怪到现在皇后的位子还悬虚着,有哪个女人敢嫁给他啊? 子卫微微一笑,似是而非地道:「琤儿,反正妳总是要嫁人的,嫁给陌生人,不如嫁给自己人。」 净熙傻眼的瞠视着兄长。 「你在说什么啊,皇兄?」她双手挥舞着非常大的动作,乌亮的长发也随之甩动。「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皇兄居然要我随便嫁给一个男人? 堂堂一个天子,这种不三不四的话也说得出口? 净熙难以置信的摇头再摇头,心中非常肯定一件事--她和皇帝哥哥,不愧是打同一个娘胎出来的。 「启禀公主,老臣的儿子并不随便!」闻小公主之言,段国忠连忙插嘴为自己功在朝廷的儿子辩解。 「我、知、道!」净熙瞪了他一眼,这老家伙还真会搅局,真不相信他是两朝重臣。 「丞相说的很有道理,段将军并不随便。」子卫也跟着附和。「段将军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胆识过人,才二十岁就为我朝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且相貌俊俏、允文允武,这样出色绝卓的人物,难道不配做妳永乐公主的夫君吗?」 「重点根本不是那个啊!」净熙烦躁的咬一咬小巧红润的菱唇,心烦意乱,忍不住拧起眉头。 整个皇城谁不知道段人允是人中之龙、云中之凤,他气宇非凡、相貌堂堂,在战场的冷漠和卸下战袍后的俊朗都是赫赫有名的。 他的骄傲、自信和果敢,连她都很欣赏,然而他对她孪生姊姊永和公主的一往情深,当然也是人尽皆知。 所以,优秀的他情归何处,她会不知道吗? 想到这里,秀丽细致的面庞,滑过一缕落寞。 算了,算了,那种仗着自己帅、仗着自己功在朝廷就脾气坏到了极点的男人她才不希罕哩,既然当初他选择了她姊姊,现在她何必为了他的忧而忧?又何必为了他的乐而让自己的将来陷入可预知的悲凉之中呢? 她没那么笨……不,或许该说,就因为她笨得可以,所以才不愿意接受这桩不属于她的姻缘吧。 这该怎么说呢? 如果她非常的笨,她可以欢欢喜喜的代替已逝的姊姊嫁给段人允,可是就因为她只笨了一点点,居然会非常执着于「不是真心爱她的她不要」这回事,把自己给困死了。 因此,说什么她也不能嫁给段人允,否则她会瞧不起如此乐观的自己,连一个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也要,这不是很悲哀吗? 而且,那个男人随时会发现她不是正牌的永和公主,到时她要如何自处?如何收回自己的感情…… 「那么,问题在哪里?」子卫端详着胞妹瞬息数变的情绪表情,心里很笃定一件事-- 可怜的丫头她还没有忘记人允,即使他曾经与永和订过亲,是她「未过门」的姊夫。 「是呀,公主,问题在哪里,妳告诉老臣,老臣一定想法子解决。」段国忠也急着想知道。 儿子对柔弱的永和公主有多深情,他很清楚,如果儿子知道永和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了,必定无法承受打击。 琤熙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少女的秘密是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尤其是两个显然口风不紧的男人。 「公主不肯说,老臣就算有心也无法解决啊。」段国忠更烦恼了。 征战两年,优秀的儿子原计划在今年秋天迎娶永和公主的,谁知道体弱多病的公主在八个月前不慎跌落皇宫里的池塘淹死了,而原该在秋天回来的儿子正好提早击退了突厥而在班师回朝的路途上,叫他怎能不急呀? 「丞相,你什么也别想了,本宫说或者不说,结果都不会改变,就是--」琤熙坚定的看着段国忠。「我、不、答、应!」 「公主……」段国忠愁眉苦脸的看着她。 「正好西蛮来要求和亲,」子卫也没有指名道姓,只在一旁闲凉的接口,「就欠一名出身正统的公主……」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不会吧,皇兄?你应该不会是想叫我去和亲吧?」琤熙瞪大眼睛,紧张的看着兄长。 子卫理所当然的说:「如果妳连段将军这样出色的人物都不要,依朕看,就只有蛮子头头可以满足妳了。」 「母后不会答应的!」琤熙立即搬出自己的免死金牌。 三兄妹之中,她排行最小,自小得宠,且被宠得无法无天,也宠出她写在脸上的倔强。 宫里人人都说她刁蛮,但他们都没有看到她唯一的优点--打落牙齿和血吞,能够忍、够勇敢,这是她的优点,也可以说是她的缺点啦,因为她死不认输,要她低头那是不可能的。 「嗯,让朕来想想看。」子卫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睿智的母后会选择维护一个整天只知道闯祸给她老人家收拾的烦人小丫头,还是一个可以护卫我朝、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将军呢?」 说完,他的眼底浮起一层笑意。 虽然琤儿和永和的相貌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姊妹,两个人长得同样的娇美动人,但琤儿身上却硬是多了股刚毅倔强,这样的她,和段人允其实相当速配,只是他们都尚未察觉罢了。 只能说,老天真的很会捉弄人,事情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那段往事,琤儿自以为没人知道,也用她开朗的笑容掩饰她内心的怅然若失。 殊不知那阵子常在借酒浇愁的她,在一次酒后吐真言里,把什么心事都对他这个皇帝哥哥讲了。 因此,他什么都知道,才会对段国忠荒谬的提议毫无异议,只希望琤儿能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不要再让爱情从手中悄悄溜走,徒留扼腕。 「你不能这么做,皇兄!」琤熙眸中的震惊表露无遗。 好吧,她承认自己平常对皇兄不够好,但那也是因为宫里丫鬟、奴婢已经太多了,她连想为皇兄倒杯茶都没有机会她才没倒,可不能因为这样,他就不顾兄妹之情把她嫁给蛮子头头啊。 「为了让朕的好国相和联的好将军对朕忠心耿耿,」子卫微微一笑。「朕当然能这么做。」 「你这是、你这是卖妹求荣!」琤熙气急败坏之中口不择言。 「这是理性的抉择。」子卫不愠不火地回答。 「明明就是看我不顺眼,要我死在异乡!」 「皇妹,若真的能够为国捐躯,妳该感到荣幸。」 「枉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哥哥看待,你居然如此待我!」 「朕本来就是妳的亲生哥哥。」 「你不是!没有亲哥哥会把亲妹妹嫁给野蛮人的!」 「朕是妳的亲哥哥,无庸置疑。」 「我说不是就不是!」 「朕说是就是。」 「皇上--公主--」段国忠紧张的看着剑拔弩张的兄妹俩。 皇上对他段氏父子如此看重,他很高兴,但也没必要把场面搞得这么僵哪。 他真怕永乐公主若真的被送去和亲,她铁定会恨他一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到时他非但没了儿媳妇儿,还多了个恨他一辈子的刁蛮公主冤魂,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比这更掺的事了。 「那么,妳究竟是答不答应?」子卫一副闲凉的表情,反正现在要被迫成亲的人又不是他,他自然很悠哉。 「我……」琤熙咬着下唇,苦恼的踌躇着。 他们以为她很想看着段人允为情而死吗? 只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她怕他若发现她不是永和,会后悔娶了她,搞不好还会变成第一个休了公主的驸马,到时她就-- 她瞇起了杏眸,握紧了粉拳,暗暗下定绝不对段人允心软的决心。 到时她就要比他早一步先休了他,做第一个休了驸马的公主! 第二章 时间倒回两年前-- 这是一个炙热的夏夜。 未央宫的宫柳透着绿意,天际繁星点点、星光灿烂,圆月如璧玉一般,勾勒出殿角飞扬的画檐。 御花园里牡丹花开,花香袭人,阵阵舒爽的微风轻拂着琤熙热辣辣的脸颊,耳里还听得到殿上歌女们悠悠奏着丝竹的声音。 真要命,她的酒量怎么会那么差呢? 枉费她还经常偷溜出宫和客栈里说书的黄半仙半真半假地拚酒哩,那些酒量像 是练假的。 刚刚在宫宴上,她皇兄一坛私酿的美酒,仅仅饮了五杯,她的胸口就热得要命。 又饮了五杯,她忍不住从宫宴上退席,到外面来透透气。 不成不成,她得换个人练酒量才行。 每次和黄半仙拚酒,他都两杯就醉,而她只要喝完第三杯就一定赢,害她还以为自己酒量有多行哩,原来根本就不够看嘛…… 「公主!」 小青一脸慌张的寻到御花园,她站在宫阙的栏杆前,看到主子好端端的坐在花丛之中纳凉,也不怕一身名贵的罗裙被泥土给弄脏。 「不要来打扰本宫。」琤熙头也不回地吩咐。 听尾音的抖腔就知道来者是谁。 偌大的宫中,也只有她的贴身侍女小青会喊人喊得这么焦急,原因当然出在她这个主子身上。 若不是她经常搞失踪,令小青在皇宫内院里遍寻不着,小青也不会练就一口一听就焦急万分的寻人音调,要闻者都跟她一起紧张起来。 「可是……」小青乖乖地杵在原地不敢动。 公主的吩咐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她不当一回事,回去她就惨了,会被公主强迫玩猫追老鼠的游戏。 游戏规则是,猫追着老鼠在寝宫里一直跑一直跑,不停的跑,跑到老鼠筋疲力尽为止,休息一下下之后,老鼠又要起来被猫追着一直跑一直跑。 她的公主当然是那只追死人不偿命的猫,而她这个可怜的侍女就是那只被追的老鼠了。 「没有可是。」琤熙严肃的说:「有些事本宫想不明白,要在这里好好想一想。」 想想要跟谁拚酒比较好,是客栈对面柳树下那位总是在画画的书生呢,还是老要一斤熟牛肉配一壶酒的打铁店老板? 嗯,还是先找书生好了,这样比较有胜算,因为她堂堂永乐公主可是输不起的,每一次都要赢…… 「是什么事啊,公主?」小青好奇的问。 「告诉妳也没用,再说,有些事妳也不必知道得太清楚,知道得太清楚对妳没好处。」 到时她溜出宫去练酒量,被独自留在宫中的小青又有好烦恼的了,每个人都会找小青追问她的去向,还是不要告诉小青比较好。 小青用力点头。「嗯!我知道了。」 公主常溜进御书房看皇上的奏折,有时看得眉开眼笑,有时愁眉苦脸,现下肯定又在为奏折上那些扰人的国事烦恼了,在这方面,她的主子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公主啊,令她这个女婢十分敬佩。 小青顺从地离开了,凉风袭人的御花园剩下琤熙一人。 她站起来,拂拂衣裙,杏眸望着明亮的月,耳畔还听到宫宴里传来的凌波曲,忽然玩兴大起,转了几个快回旋,像只轻盈的凤蝶,翩然轻巧地舞了起来。 她有舞蹈的天份,可是始终不肯好好地习舞。 每当宫里有盛大宴会时,她只消看那些舞伎舞一遍,就可以把她们的舞步全记起来,就算过了数日也可以有模有样的跳出来,这大概就是天份吧。 月影下,花香缭绕中,她像蜻蜓点水般的跳着。 舞着舞着,觉得好玩,越跳越快,越快越起劲。 然而,乐极生悲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她一个不小心被长长的裙角拌倒了,一张俏生生的脸蛋直直栽入泥土之中,秀挺的鼻撞到了环绕着花木的石块。 「啊--」 好痛! 鼻下湿湿的,她肯定是流鼻血了…… 「快起来!」 一人迅疾地跃奔前来,二话不说的将她拦腰抱起,剎时间,有股淡淡的男子麝香亲近了她。 她痛得眼冒金星,根本没空看是谁胆敢把她抱得这样难看。 她整个人被抱离了地面,悬空着。 那人穿着白靴的长腿疾劲地走着,身段看起来挺修长的,似乎与她挺拔的皇兄差不多高,他抱着她走,直到不远处的百花亭才把她放在亭里的石椅上。 「姑娘--」他唤。 琤熙的眼睛、鼻子全皱成一团,粉拳揉着鼻粱,连连吸气,轻启红唇,「没事……」 就算再痛也要维持她堂堂公主的威仪,不可叫下人看轻了。 她会论功行赏,这人救她有功,虽然救得不太美观,但她会叫她皇兄好好赏赐。 「真的没事?」段人允望着她小脸皱成一团的吃痛表情,她的眼睛还痛得睁不开哩。「跌伤可大可小,千万不要逞强。」 远远望见她舞得那么快时,他就有点讶然。 忽然看见她倒栽葱般的跌进花丛里,他心里一惊,赶忙去救。 走近了,见她跌得那么狼狈,他又觉得好笑了。 不知是哪来的脱线丫鬟,趁着宫里在举行宴会跑来御花园里撒野,不过倒挺可爱又天真烂漫的。 「我说没事就没事!」琤熙秀眼圆瞪,神色不耐,抬起好多了的螓首,扬扬细弯的眉,不悦的回嘴,「不要以为救了我就可以对我有意见!」 红唇里还在不悦地咒骂,可是,当她一接触到他眉目的剎那,她愣了一下,心跳蓦然不正常的快了一拍。 那是一张非常之英挺年轻的俊容。 眉如剑、目如星,双眸炯亮、轮廓分明,身着一袭月牙白的飘逸长衫,腰间悬着镶镂精致的长剑,有着卓然的气质,潇洒而俊美。 除了她皇兄之外,皇城里竞还有这么俊俏的男子? 他是何人? 琤熙好奇了起来。 「瞧妳,脸上都是泥上。」 他淡笑,抬起衣袖,不经意的替她抹去污泥,尤其是沾在她秀眉上的那团泥, 简直就有碍观瞻。 他的衣袖轻轻滑过琤熙的眉心,一股异样的情愫由她心底缓缓升起。 她觉得他抚上她脸颊的感觉很特别,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那是她适才在宫宴上饮的陈年果酒。 莫非,他也是从宫宴溜出来的? 可是在席上时,她怎么没瞧见他呢? 「妳是舞伎吗?」段人允看着她去掉污泥之后的秀丽脸庞,微微讶异于她轮廓的深美俏丽,目光不由得定格在她明媚乌溜的眸子上,取笑地问:「为何不在宫宴里跳而在花丛里跳?妳不知道这样是犯了对皇上大下敬的罪吗?」 琤熙瞪着他看。 舞伎? 犯了对皇上大不敬的罪? 就算她想在皇上头上跳舞,也不会怎么样,因为她皇兄最宠她了。 倒是这个男子究竟懂不懂啊,他这么近的看着皇上妹妹的脸说话,才是犯了对皇上大不敬的罪哩。 「嗯!」琤熙扬起细弯的眉,嗯哼了一声,对他的推测不置可否。 就让他以为她是个舞伎吧,如果告诉他,她是堂堂的永乐公主,准会被他笑死,天下间可没有半个公主会像她刚刚那样子跌倒的。 「妳可以离开这里吗?」 段人允也不再追究她是否为舞伎的问题,黑眸湛湛地望着她问,顺手拨开她颊边乱七八糟的发丝。 适才在宫宴里他迟到了,皇上一连罚了他十杯浓烈的果酒,他从善如流地一一喝下。 现在他,胸口有些发热,四肢百骸都感到很轻松,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这里跟个小婢女闲嗑牙。 「做什么?」琤熙眨着水灵灵的清澈杏眸,兴致全来了。 她本来就很爱溜出宫去与市井小民厮混,现在他这么问,摆明了要带她出去,这种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才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心。 笑意蹦上了段人允的瞳心。「我有一匹上好的马,飞奔起来可以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妳想不想试试?」 平时,他可是绝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的爱马,今天算是破例了。 「十天十夜不休息?」琤熙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杏眸里进出浓浓笑意。「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怎么回事,今晚的她特别爱笑?是那醇浓的果酒在作祟吧…… 段人允专注的望着她薄薄笑靥上的酒窝,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妳敢跟我打赌吗?」 琤熙杏眼闪亮,惊喜地看着他。 老天!这真是对了她的脾胃,她永乐公主什么都不会,最爱跟人打赌了。 「赌什么?」她兴冲冲地问,没注意到两人说话时靠得有多么近,两颗头颅几乎要碰在一起了。 看着她兴奋的表情,他有点好笑地说:「赢的那个人,随便要对方做什么都可以。」 琤熙想也不想,马上点头。「行!」 爽快! 她喜欢这种刺激到家的赌约,不像她每次跟小青赌,小青都只敢跟她赌些什么输的人要唱首歌啦,赢的人可以叫对方搥背五十下啦,那些个小眉小眼的小赌注,好没意思。 赢的人要对方做什么都行啊……想到这里,她更兴奋了。 她不怀好意的盯着他年轻俊挺的面孔,还有他那头浓密黑亮的长发…… 嘿嘿嘿,如果她赢了,就要他剃掉头发,让他做个大光头! 夜色里,白马配着金光灿烂的马鞍,疾驰如风,速度快如雷电,正穿过一个绿荫森森的树林,在风里林问撒蹄飞奔。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啊?」 琤熙摀着嘴,拉长声音,大声的问坐在她身后扯着缰绳的段人允。 低垂的树梢拂散了她的发辫,柔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风间,她又嗅到了一阵淡淡的男子麝香。 那股好闻的香味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吗? 她平时最常接触的男子是她皇兄,而她皇兄身上可没这么好闻的味道。 「纵横四海。」段人允气运丹田回答她,咬宇清晰,但不费吹灰之力。 琤熙笑嘻嘻地圈起嘴喊回去,「哪有人把马的名字取这么长的!」 风呼呼地在她耳际掠过,树叶沙沙作响,虽然在风里讲话很累,可是她话兴不减,还是想讲。 「天下无奇不有。」他道:「家姊的爱马也是四个字。」 「叫什么啊?」她挺好奇的。 原来他有姊姊啊,依他俊俏的容貌看来,他姊姊想必长得也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貌赛西施了。 「大家闺秀。」段人允回答。 把一匹马取叫大家闺秀?琤熙这下可甘拜下风了。 「你们家的人都很深奥耶,像我皇……皮肤黄黄的那个兄长就不会这般咬文嚼字,他的马叫圣,很简洁有力吧,还很好记呢!」 她皇兄那匹名贵的大宛马是匹天下无双的神驹,她常想偷骑。 剩?段人允不以为然的微挑剑眉。「没什么魄力。」 就算名字胜过他的爱马又如何?纵横四海长年与他征战南北,练就的体力与耐力已非一般马可比拟。 白马继续在林间奔驰,一个时辰后,琤熙投降了。 这匹纵横四海不必真的去纵横四海,从牠一点疲态都没有这点上看来,牠八成真有十天十夜不必休息的功力。 饶是如此,她也不可能在宫里消失十天十夜不见踪影,然后跟他一起在马上待个十天十夜看看这场赌注谁胜谁负啊。 可是,如果她不能在马上待十天十夜,不就表示她不战而败了? 她堂堂永乐公主是从不认输的,她怎么能够向他认输? 「我们出城!妳马上就会知道纵横四海可以跑多远!」他劲结有力的双腿一夹,马匹驰骋得更快了。 「等等!」琤熙连忙阻止他。 这可不成! 等她回来时,小青可能已经被杀头,成了一缕可怜的芳魂了,而她就是那个间接凶手。 好吧,为了小青这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她就破例一次认输好了,不然她堂堂永乐公主可是从不认输的哦。 再者,她也要看看赢了赌注的他会向她要求些什么,如果他也像小青那样,赢了只叫她搥背五十下……好吧,他是男人,更多一点好了,搥背一百下,那她会看扁他的。 树林中,因她的阻止,段人允勒住了纵横四海。 马背上,琤熙转头望着他微挑着剑眉的不解眉目,噘了噘红唇,有点不甘愿地说:「我不能出城,不过你放心,君子一言九鼎,这次赌约的输算我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吧。」 段人允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一个小婢女居然将自个儿形容为君子,这倒有趣。 而她说的那句--这次赌约的输算我的……听听,这是什么话?很不甘心之外,还非常没有逻辑,又不是请客付帐算谁的,赌约也可以这样算的吗? 他为之失笑。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也如此好强。 不过,若不是她提醒,他几乎忘了宫里的规定有多严了,婢女或舞伎是不能随便出宫的。 「那好吧,就『算我赢了』。」他调侃地朝她笑了笑,略有眉飞色舞的神色,矫健地跃下了骏马。「下来吧,履行算妳输的赌约。」 挺会取笑人的嘛……琤熙哼了哼,昂起头,下了马。 他笑了,欣赏着她昂首下马的高傲姿态。 他将纵横四海随意放任着,往前走,白靴踩在落地枯叶上,发出沙沙声响。 「我们要去哪里?」她连忙跟上去。 林里茂密的树叶遮住了明月和星光,漆黑的林间有点恐怖。 「妳怕吗?」段人允回头,双手交握于胸前,黑眸带笑地望着她。 「笑话,」她嗤之以鼻的抬高了下颚。「本宫……本宫女才不怕哩!」 他点了点头,俊帅的唇角慢慢地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错,胆子很大,那妳自己小心点,入夜的森林容易出没野狼,一整群的那种,而且专门攻击人,尤其喜欢细皮白肉的那种人。」 闻言,琤熙一个大大的箭步走在他面前,逞强道:「你这么细皮白肉,最好好好地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半步,这样危急时刻,我才能出手救你,知道吧?」 他忍俊不住的笑了,这小丫鬟真的很好强。 「走吧!」 他朗朗一笑,大步往前走。 突地,他修长,粗糙但温暖的大手无预警的握住了她的小手,瞬间,她粉颊烫得像要着火,她的心跳蓦然又再度不正常的快了一拍。 是果酒的威力还没有消退吗?不然她的脸颊怎么还会又热又烫? 「你的手好粗。」她嘟囔着,用嫌弃无比的口吻,存心灭灭他的威风。 「而妳平时一定很偷懒。」他徐缓地说,好听的声音里有着笑意。 琤熙扬起了弯眉。「怎么说?」 难道他会通灵,知道她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段人允轻压了压她柔嫩的掌心,像在做一个实验。 「瞧,妳的手宛若凝脂,太细致了,这不是一个宫女该有的手,足以证明妳平时都在打混。」 「才不是,」她忍不住想反驳。「是我皇……皮肤黄黄的那位兄长不让我做事。」 她的宫里光是侍女就有三十个,而她的责任就是负责把寝宫弄乱给她们整理,以免她们闲闲没事干被遣送出宫吃自己,那可是很可怜的。 他微挑剑眉,不置可否。「看来妳皮肤黄黄的那位兄长很疼爱妳。」 她提到她那位皮肤黄黄的兄长时,都是引以为傲的语气。 不过这不怪她,她年纪还小,见识浅薄,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她兄长是个卖猪肉的,她都会觉得他伟大。 他自负地想,如果她知道了他的功绩,必定会崇拜他胜于她那个皮肤黄黄的兄长。 「对啊!」琤熙说的兴起,还比手划脚了起来。「自从我父皇驾……我的意思是,自从我那个皮肤同样黄黄的老父驾着马车死掉之后,我兄长就加倍的疼爱我,补偿我失去的父爱。」 老天!她在说些什么啊? 驾着马车死掉?真是语无伦次! 原谅我吧,父皇,我不是有意亵渎伟大的您,改日孩儿一定亲自去皇陵给您上香,请求您的原谅…… 「既然他这么疼爱妳,又怎么会忍心把妳送进宫来?」段人允挖苦地问,不喜欢她提到兄长时过份推崇的语气。 听闻城里近来流行恋兄情结,这丫头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这……」是啊,这么疼爱她,为何又把她送进宫来当侍女? 这倒问倒她了。 琤熙想了一下,灵光一现,合情合理的答道:「民女家里穷。」 每次宫里有新的侍女来,她问她们为何人宫,她们都恭敬地垂下头说民女家里穷,现在她就依样画葫芦来回答他,应该可以吧? 「民女?」他微微挑眉,惴测地看着她。 她明明是个宫女,却忽然在他面前自比民女,彷佛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从她对待他的表现看来又全然不像,他是不是漏了些什么? 因为他疑惑的眸光,琤熙也发觉自己用错词了,但毕竟她常硬拗,早已练就一嘴再拗回来的好功夫。 于是,她撇开眸,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若无其事地说:「总之,我家里穷就是了,有些事你不要弄得太清楚比较好,弄清楚了对你没好处。」 也就是说,不要知道她是公主比较好,如果知道了准会吓死他。 当然,每次她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时,只有她自己了解那是什么意思,连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的小青也常常是一知半解。 段人允为之失笑地看了她那副颇有深度的模样一眼。 明明是个小丫鬟,口气却挺大的,不知她哪来这等气势? 「老天!老天!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啊?」 段人允的思绪被打断了,夸张的赞叹声从琤熙口中发出,看着眼前的景色,她眼波清亮,小脸发光。 走出林间之后,眼前是一片如乎镜的湖泊。 湖泊的周围植满了花木,非但没有林间的山风,远处还有淡淡山岚缓缓飘移着,遗世独立,彷似桃源仙境。 「美……真是美极了……」琤熙杏眸眨也不眨,视线全被湖泊吸引住了。 她看着湖,而段人允看着她。「这湖叫宁静湖。」 琤熙眸子亮晶晶的,赞同地点了点头。 「嗯,名副其实,看起来很宁静。」 真美,枉她一天到晚溜出宫来玩,却不知晓皇城附近有这么美的湖泊,如果知道,她一定照三餐来。 「妳喜欢就再好不过了。」段人允一副「那就好办」的语气,往前了一步。「现在我们一起跃进湖里。」 琤熙蓦地睁大杏眼瞠瞪着他。 他说什么? 一起跃进湖里? 她有点傻住了。 「不会吧……」如果衣衫湿了,她就没衣衫可穿,而如果不想衣衫弄湿,她就必须脱掉衣衫。 不不,重点是,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她又不知道他是谁,男女授受不亲,七岁就不与男子同席了,她又怎么可以跟他一起跃进湖里? 如果她这么做,那就应了太皇太后常说的那句话--这成何体统? 段人允笑意勃发,逗弄着小脸微微变色的她。「难道妳想毁约?」 只要她求饶,他是不会强逼她下水的,只是逗逗她而已。 琤熙倔倔地扬起嘴角。「才没有!」 输给他已经很不应该了,怎么可以连遵守约定的公主格都没有呢? 这真的是有点儿疯狂,但「愿赌服输」向来是她的名言,虽然她每次都要拗到自己赢为止…… 「跃进湖里就跃进湖里,我先!」 她豪气干云的发话,不等他阻止,心一横,闭起眼眸,噗通一声跳下湖泊。 「好冷啊……」琤熙在湖水里打了个哆嗦,习惯湖水凉凉的温度之后,见岸边的他微怔地瞧着自己,以为他胆怯了,愉快地向他招着手,笑得很灿烂。「下来啊,你适才不是说要一起跃进湖里的吗?」 段人允哭笑不得的凝睇着她天真的模样。 他只是说笑罢了,没想到她会真的跳下去。 「这……这是什么?」蓦地,稚气的笑容从琤熙脸上消失了,换上了满眼恐惧。「天--天哪!有……有水怪抓我!有水怪抓我!」 他想也不想,立即下水救她,迅速将她拉上岸。 「……水怪、水怪还在我脚上……」她赖在他怀里不敢动弹,紧紧闭着眼眸也不敢张睁,刚刚噗通一声跳下水的气魄全消失了,现在的她只是个怕水怪的胆小公主。 他失笑的取下缠绕在她双腿间的水草,调侃道:「这水怪长得好瘦啊。」 奇怪,他向来自负,且眼高于顶,对兵将更是不假辞色,现在居然可以在她面前展现童心未泯的一面,这真的很不可思议。 「很瘦?」琤熙有点儿不解。「是不是很可怕?」 她又怕又想看,最后终于还是决定睁开一只眼睛偷看一下,以免抱憾终身,一辈子都不知道很瘦的水怪长什么样子,那就可惜了。 可是,当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看来看去却都没看到水怪,而是看到一堆水草,又看到他俊脸上的笑容时,这才终于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俏脸上有着不以为然的神气。「哦!是水草嘛,跟水怪也差不多,只差一个字罢了。」她又强词夺理地硬拗。 真爱逞强,他笑着将臂膀收紧了,环住她小小的肩膀,关心地问:「妳浑身都湿透了,冷不冷?」 「会冷也是你害的啊。」 她轻哼一声,半嗔半怪的扬起眉,忽然发现他好认真的在看着她,她的心跳瞬间如擂鼓,卜通--卜通-- 「干么?你在看什么?我脸上也有水草吗?」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他是在看她的嘴唇吗? 她直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不知道妳会真的跳下去。」他轻摸着她的脸颊,声音像叹息,又有着怜爱,令她心跳陡然漏跳了好几拍。 她连忙推开他。「你、你不能摸我。」 她是堂堂永乐公主,可不是随便的人摸得起的,当然,不随便的人也不能摸,只有她母后和皇帝哥哥可以这样摸她。 可是,他没听到她的话吗? 他的俊脸怎么越靠越近,他鼻息间的气息瞬间吹拂到了她脸上,她密长的眼睫微微扬起…… 忽然之间,他吻住了她的菱唇。 她推拒的手软软地垂下了,心跳得好快好快,险险失速。 剎时间,四周所有的一切像都停止了,只有猛烈的心跳在两人之间撞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满足的放开了她的唇。 琤熙眩晕着,心跳着,缓缓睁开眸子。 看着他俊朗的眉目,她的脸蛋很不争气的又红又热又烫。 他的手又抚上了她热烫的面颊,这回她没有推开他。 他笑了,情意深浓地抱着她站起来。 「妳得回去换衣裳才行,否则肯定会受风寒。」 「嗯。」她不置可否的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有种莫名的喜悦在扩大,可是她才不会告诉他,以免他太得意。 段人允抱着她离开湖岸,走回林间,找到纵横四海。 为了怕她受寒,他快马加鞭地把她送回了宫中,送到他们相遇的百花亭。 深宫内院的夜色之中,他们相对站着,两个人的衣衫都是湿的,风一吹来,琤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妳真的得快回去换衣裳了。」段人允注视着她,柔声问道:「告诉我,何处可以找到妳?」 琤熙杏眼不看他,瞟着旁边大大盛开的牡丹花,下颚抬得高高的,红唇矫情地噘起,轻轻一哼。「翠微殿。」 那是公主居住的宫殿,她住在翠微殿里的会宁宫,到时他若发现她竟然是个公主,准会吓到,她等着看他受惊吓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他点了点头。 翠微殿--那是皇宫里公主居住的宫殿。 原来她不是舞伎,是伺候公主的婢女。 但他不在意她的身份,他对她一见钟情,不管她的身份多么卑微,他都要定她了。 第三章 与段人允道别之后,琤熙独自在白石的甬道上徐行,她沿着回廊向翠微殿走去,嘴里低哼着歌谣走回会宁宫,脑海里想的都是他们在湖边接吻的滋味。 「公主!」 她一踏进会宁宫,小青就扑了出来。 「您去哪里了?怎么三更半夜才回来?天哪,您的衣裳都湿透了,外面下雨了吗?」 琤熙不理婢女连珠炮似的问题,反过来质问她,「都什么时辰了,妳为何还不睡?」 宫里一片安静,铜兽头上喷着细捆的桂木香,琉璃屏风后就是她的寝室,侍女们都睡了,唯独小青醒着。 小青脸上立即显现出惶恐。「公主没有回来,奴婢睡不着。」 琤熙不耐烦的撇撇红润小巧的菱唇。「不是告诉妳,本宫有些事想不明白,要在外面好好地想一想吗?这样妳还担心什么?」 「可是,奴婢后来又去百花亭找过了。」小青绞着双手,知道公主不喜欢她到处找她,可是她还是老实地据实以报。「您不在那里,所以奴婢就……就很担心。」 「那好!」琤熙一个干脆的点头。「妳现在可以放心了,本宫已经回来了,妳去睡吧。」 她要好好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有小青在旁边啐啐念,她什么也不能想。 「但是,您究竟去哪里了?奴婢几乎把整个皇宫都找遍了,就是不见您的踪影,皇上说,要找您喝一杯找不到人,连段将军也失踪了,实在奇怪……」 听到这里,琤熙蓦然瞪视着小青,表情像被雷劈中了似的。 「公主--」小青住嘴了,也被主子吓到的表情给吓到。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为何公主的模样如此古怪? 琤熙蹙着弯眉,一脸的不妙。 糟了糟了,她终于知道和她在一起一整晚的人是谁了…… 他是段人允! 两朝元老、丞相段国忠的独子,更是名满天下的护国将军!他手拥重兵,威震三疆,每次出兵都大获全胜,连皇城内的禁军军权也在他的掌管范围之内。 根据她对他浅薄的印象,只知道他少年得志,因此养成了骄傲自负的性格,而且向来目中无人又盛气凌人。 一直以来,外界对于他玉树临风的外貌总以「俊美无俦」四字来形容,而她压根儿就不屑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只因城里城外的女子都对他倾心不已,所以她不想跟她们同流合污。 而某次,运气向来挺好的他又打了胜仗回朝,整个皇朝夸张到列队去欢迎他,还有些无知的百姓戚激地对他下跪哩。 那次,她和一干宫里的花痴女眷站在天武门的城楼上看过他一眼,七百尺宽的天武门街,挤满了争睹他的百姓。 那次其实她根本不想去,是她母后硬要她去的,说什么段将军护国有功,大家理应都去迎接他回城,表示朝廷对他的重视。 所以喽,她就那么远远的看过他一眼,凭良心说,看不太清楚,但印象还满深刻的。 怎么说呢? 因为他一身白衣,银白色的长剑佩腰,远远望去,脸型俊俏,连根胡子都没有,实在很不像个驰骋沙场的护国大将军。 在她的印象之中,大将军应该都要身材魁梧,声若洪钟才对,至少也该样貌丑陋才能吓到敌军。 可是段人允偏偏是个美男子,且听闻他酷爱白衣。 而传言也没有错,那日在马上的他,确实是一袭潇洒万分的飘逸白衫,连靴子都是白的,马也是白的,据说他连征战的战袍都是白的,每回从沙场回营,白色的战袍都一尘不染。 不知道这些事是真的还是有人在夸大其辞,不过这也显示了这个人对自己的自负。 他有那个自信,即使一身白衣去和敌人厮杀,也能不让敌人碰到他半根寒毛的回来。 挺骄傲的,不是吗? 因此那天她多看了他两眼,原本她对城里的男人实在没多大兴趣,也认为文武百官,除了她英挺又风趣的皇兄外,其余男人都不能看。 可是段人允…… 他实在有那个条件令城里的女子个个对他倾心不已,因为年纪轻轻的他,确实长得异常俊俏。 双眼炯然有神,英挺的长眉斜飞入鬓,还有那一身飞扬傲然的气势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段人允的俊俏和她皇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俊法。 她皇兄俊得儒雅,而段人允,或许是长年在外征战吧,他俊中带刚,英气迫人,黑眸炯炯然,但唇际一露微笑,那股潇洒的俊味却又足以令城楼上的女眷们尖叫、失控。 只是好奇怪,他的举止那么斯文,像个文人雅士,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挥舞着长剑领兵征战。 虽然综合了这些观感,可是下了城楼后,她就远远的抛在脑后,快乐的溜出宫去找说书的抬杠兼喝酒了,压根儿就没把他的相貌放在心里。 就因为觉得他太臭屁了,自以为是个万人迷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人簇拥着,所以她对他的评价可不高,甚至有些莫名的敌意和不友善。 然而,今晚……今晚她却、却糊里胡涂的被他给亲了…… 「公主--」 小青担心的看着主子那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 以前,这种表情只会出现在她脸上,而且通常是公主又失踪了的时候,可是现在她这个婢女又没失踪,公主脸上为何也会出现这种表情? 「小青,如果妳喜欢上一个妳不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琤熙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望着窗外快破晓的天色,整个人很烦躁。 「啊?」小青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懂两字。 「算了。」琤熙撇了撇唇,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妳去休息吧,本宫有些事情要好好地想一想,在没有想清楚之前,本宫不会离开这里,也不许任何人擅自进来打扰本宫,听清楚了没有?」 「是。」小青欠了欠身,退下了。 翠微殿里的雪香宫是长公主李月熙居住的宫殿,也可以说,这里是她养病的地方。 自小,她就身子单薄,打从出生开始,就大病小病不曾间断。 纵然身在皇家,要什么就有什么,但生来就孱弱的体质也令群医束手无策,御医们所能做的,便是要她放宽心,什么都不要想,多吃些稀少的灵芝仙丹来延长她的生命。 在宫里,她像个幽灵人物,除了怡心宫之外,她连半步也不能踏出,因为她不能受风寒,只要一受风寒,至少两个月的咳血免不了。 只是,有时她也想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啊,她也会想晒晒太阳,感受风的温度,至少这些东西会让她觉得,她是真实的活着,而不只是个药罐子…… 「妳为何到屋外来呢?」 严峻低沉的男子嗓音在月熙身后响起,她连忙回过头去,美丽的颊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鸿哥哥--」她柔柔地看着男子,身着一身绋霞色衣裙的她,秀容上有着匀净的微笑。「我听春儿说,园里的花都开了,很想看一看,这才趁着近午无风出来透透气的。」 「透气?」杜季鸿板起了刀一般刚毅的面孔。「难道妳不知道妳最不需要的就是透气了吗?那些冷空气会害死妳。」 保护了永和公主八年的光阴,对于柔弱的她,他早已由怜生爱了,他最气她不会照顾自己,就像现在一样。 「你看,这花好美。」月熙顺手摘下一朵黄花,拿在鼻间嗅闻。 杜季鸿是个相貌黝黑,绝对称不上好看的男人,他的右颈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他也从不笑,性格更是冷到极点。 但她不怕他,一点儿都不怕,因为她知道,他一直在用生命保护她。 有一回,因为婢女的粗心大意,雪香宫里着了火,他不顾生命危险冲入火场救她,看到昏过去的她,他几乎发狂。 之后,她昏迷了五天五夜才醒过来,而他也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一直在她床畔守着她。 这八年来,他陪在她身边的点点滴滴,她都感动在心头,如果不是他的小心翼翼,随时注意她的身体状况,她老早香消玉殒了,不可能活到现在。 对于他,她早已芳心暗许。 只是,她清楚的知道,两个人的身份悬殊,她皇兄和母后是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的。 「我去拿件披风给妳。」 看到她沉醉花间的表情,他没再叨念她,转身走进寝宫里。 望着他的背影,月熙满足的微笑着。 他是个不会说好听话的男人,可是他的细心无人能及,他也从未对她表达爱意,但她感受得到,他怜她、爱她都在心头。 暖暖的夏阳照在月熙身上,她瞇起杏眸,脸颊朝着天空,享受着难得的阳光洗礼。 「妳这小丫鬟,还说没有偷懒,这下被我逮到妳在偷懒了吧!」 月熙被突如其来的男性嗓音吓了一跳。 她睁开眼,不停的眨动眼帘,受惊吓似的看着眼前俊挺潇洒的年轻男子。 「你……你是何人?」才一会儿工夫,这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月熙怕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要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吗?」段人允唇边噙着笑容,身着白衫的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其实,他才睡不到两个时辰。 天快破晓之际回到府中,他只稍微瞇了一会儿就起来了,脑里一直充斥着这磨人小丫头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索性进宫来找她。 「妳也跟我一样睡不着吗?」 他笑吟吟的端详着她苍白的脸蛋。 是错觉吧,她好像瘦了点,与她昨日的红润有点差距。 「大……大胆,竟……竟敢对本宫无礼,本宫……本宫这就要人将你拿下。」一句话,月熙说得结结巴巴,毫无气势。 「妳的名堂可真多。」他失笑地摇摇头,再也忍不住相思了,情不自禁的一个大步,将她搂进怀里。 月熙惊恐的看着他,被他这么紧的搂抱在怀里,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一个字都无法好好说出口。 段人允带笑的湛湛黑眸瞅着她惊吓过度的表情,自负的把她的模样解释为害羞。 他的长指轻抚上她的唇,心头有股化不开的浓情蜜意系在她身上,那是情窦初开的表征。 「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想妳。」他低诉道,深深的望着她。「告诉我,妳叫什么名字?」 月熙依然睁大了眸子瞠视着他,虽然他非常俊俏,不像个坏人,但她的心里还是非常害怕,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润了润唇,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声如蚊蚋的说道:「我……我是永和公主李月熙。」 希望得知她的身份之后,他会放开她。 段人允微微一愣。 「我万万没想到,原来妳是永和公主……」 他一直以为她是宫女,她也一直自称宫女,没想到她身份如此尊贵,是当今天子同母的胞妹。 不过,这无损他对她的爱意,他仍然决意要定了她,只是现在事情变得更顺利罢了,不再有门户的问题,他爹娘对于他要娶一个公主,理该没有意见,就算有意见,他还是要定了她。 「既然知道本、本宫的身份,你好大胆,还不……还不放开我。」被他这样一直抱在怀里,月熙又气又急,羞得满脸通红。 「不放。」 看到她脸蛋上恢复了红润,他情不自禁的想吻她。 月熙惊恐的看着他,看着那两片快落下的唇…… 老天,他想做什么? 她紧张得快要昏死过去了。 段人允对月熙恐惧的表情视若无睹,他的唇贴近了她的,如铁般的双臂收紧了,热唇瞬间攫住了她的嘴。 他辗转吻着她柔嫩的芳唇,却尝到了一抹苦苦的滋味,像是药汁的味道,但他不理,继续吻她。 月熙只能消极的摇头抵抗,然而他却不受影响,不停的在吻她,吻得她几乎快透不过气来,她连推打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任他搂吻。 为何会这样? 谁来告诉她,为何会这样? 许久之后,段人允满足的放开了她,看她花容失色,他微感莞尔。 她是担心他不负责任吗? 他以手轻拂着她的秀发,他只看到她烫红的双颊,却没看到她眼里的惶然。「妳放心吧,我们已经这么亲密了,我这就去向皇上求亲!」 他吻过她,她已经是他的了,他要她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看着他意兴风发,大踏步离去,月熙神思恍然地抚着自己的双唇,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 她软软的跌坐在花木旁,胸口热烘烘的,脑中一团紊乱。 刚刚……是怎么回事? 一切来得太快,她一点防备都没有。 而上天可鉴,她绝对不是有意让他吻的,只是他的力量好大,她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现在她该如何是好? 他说要去向皇上求亲哪,她和她的鸿哥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为何坐在地上?」 杜季鸿拿着雪白的披风走出来,很快扶起了月熙。 「没什么,」她逃避着他关心的眸光,轻抚着额际,吞吞吐吐地说:「刚刚……有点晕。」 她根本不敢对他说出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她怕他会一时冲动,提剑去杀了那个胆大包天、冒犯了她的男子。 杜季鸿撇了撇严峻的唇角,催促道:「快进屋里去,早说过妳不能吹风,偏生不听,下回别再这么任性。」 「知道了……」 月熙五味杂陈的看了他一眼,决定将话吞回肚子里。 第四章 午后,向南的长窗全部开启着,阳光淡淡地斜映在壁上一张老子画像。 屏风前,有幅墨迹沉稳的帛书,上头写道: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社稷危,室外有二十名御前带刀侍卫在保护着。 这里是当朝天子的御书房,案上有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子卫在御书房里接到护国将军段人允要谒见他的通报时,他正在看一本奏折,俊颜上哭笑不得。 又是琤儿干的好事。 那丫头,每回都偷偷溜进御书房,在文武大臣送来的奏折里大作文章,有时还离谱到在上头涂鸭,让他这个皇帝哥哥是又好气又好笑。 喏,就像他面前这本,是他派去黄河勘查水患的特使牟仁柏上奏的奏折,其中据实将百姓饱受水患之苦的处境描写详尽,末了请示他因应之策。 而琤儿她居然批道:命特使牟仁柏速速喝光黄河之水,永绝水患,若有不从,挥刀自宫。 虽然打开看到时,他忍俊不住的笑出来了,却也头疼要如何批这本被乱写一通的奏折。 琤儿实在调皮,将来娶她的夫婿可有得头疼了。 子卫阖上了奏折。 不知人允来见他为了何事? 既然批奏折令他头疼,那么就暂时休息一会儿好了。 「请段将军进来。」子卫吩咐随从。 「是!」 随从领命出去,不久之后,衣裾飘飘的段人允大步进入御书房,一脸的兴冲冲、一脸的飞扬、一脸的迫不及待。 「叩见皇上!」 他先行过君臣之礼。 虽然皇上早就说过,只有他们俩在的时候不必多礼,但他认为皇宫内院人多嘴杂,还是谨慎为妙。 他自幼和子卫一起长大,小子卫三岁,两人情同兄弟,他向来把子卫当兄长,也知道子卫有数不清的异母妹妹,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会与子卫其中一个妹妹有姻缘。 「人允,这么早过来,是否想与朕一同狩猎?」子卫将段人允热烈的举手投足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问。 自从人允返京开始,他便想着兄弟俩好久没一起出去狩猎,好好地一展身手了,今日人允单独来找他,正好合了他的意。 而且,他也可以顺便打听「她」在府里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在假装绣她那些花,掩人耳目…… 「不是。」段人允唇绽微笑,显得精神抖擞,他直视着当今天子的龙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要求。「臣是来求婚的,请皇上将永和公主许配给臣!」 子卫俊颜明显一愣。 虽然说,人允是到了适婚之龄,但他又骄傲又自负,从没听闻他对哪家闺秀有意思,也从没听过他赞美哪家闺秀,今日忽然向他求亲,对象还是他的妹子永和公主,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两个人有交集吗? 「你说的是朕的长皇妹--永和公主?」 他需要再确定一次。 「没错。」段人允扬起了一抹自信满满的微笑,眼睛里闪着光彩。「永和公主和臣两情相悦,希望皇上立即下旨指婚。」 子卫终于还是难以置信的挑起了眉。 「你和永和两情相悦?」 这怎么可能? 月儿是个保守无比的少女,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被人看一眼都会脸红,连雪香宫都很少走出半步,怎么会和人允两情相悦? 而人允长年征战在外,前些日子才回朝,他又有什么时间和月儿两情相悦了? 段人允淡笑一记,神情里写着无比的自信。「臣知道皇上很难相信,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子卫看着不像在要他这个天子的段人允。 他曾听闻母后对月儿的终身大事很烦恼,体弱多病的月儿,要寻觅一个好婆家并不容易,还要有个真心爱她且包容她体弱的夫君,他们才足以放心。 然而,这样的对象却很难找,因为月儿极有可能因体弱而无法孕育下一代,而这正是绝大多数的人无法接受的。 但,对象是人允的话,那就不必烦恼了。 他相信段丞相夫妇的为人,他们不会亏待月儿,也百分之百的相信段人允,若他真的跟月儿两情相悦,他一定会好好对待月儿。 如果他们真的情投意合,那么他这个皇上当然有成人之美,还会让月儿风风光光地出嫁至丞相府。 「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他对此点深感兴趣。 「这说来话长,容臣以后再述,请皇上先下旨指婚吧。」现在他只想赶快完成这件事,想到日后安静的相府里会多一抹娇俏的身影,他由衷的笑了。 未来,当他必须远征不在京城时,就由她代替他好好陪伴他的双亲吧,尤其是他娘,因为女儿不贴心的原故,一直渴望有个媳妇儿做伴。 子卫调侃地道:「这么等不及想把朕的妹子给娶回家啊?」 人允的迫不及待令他相信他对月儿确实有心。 「对了,你姊姊最近在做些什么?」子卫佯装闲话家常地问。 「皇上可以亲自问她。」他早知皇上会问他这个问题。 在他的想法里,若皇上喜欢一个女人,只需下旨将她纳入后宫即可,何必非要对方心甘情愿,而自己饱受相思之苦? 再者,有时他也弄不懂自己的老姊,明知道皇上对她情有独钟,却偏偏宁可当个被误以为嫁不出的老小姐也不愿入宫为后,真搞不懂女人的想法。 子卫苦笑一记。「你以为她会轻易见朕?」 她是令人难以捉摸的,也因为如此,他份外放不下她,宁可悬虚着皇后之位,也不愿轻易让别的女子占了她的位置。 「那简单,等臣大婚那天,你们一定见得着。」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现在他根本无暇管皇上和他姊姊那段古怪的恋情,他希望快点和永和公主成亲,在他下次出征之前…… 看到琤熙终于走出寝宫的那一瞬间,小青心头七上八下的数个水桶总算放下了。 「公主……」小青哭丧着脸迎上前,其实她是喜极而泣啦。 琤熙走进花厅里,不必看也知道她笨笨的小婢女在想些什么。 「以为本宫死在里面是不是?」 这个小青,别的本事没有,就净会担心有的没的。 每回她溜出宫晚点回来,她就可怜兮兮的对她流眼泪,以为她铁定被坏人捉走再也回不来了,真是见识短浅的井底之蛙。 「公主真了解奴婢。」小青不好意思的一笑。 「本宫在睡的时候,没什么事吧?」琤熙走到桌旁坐下。 睡太久了,肚子好饿,她顺手从果盘里拈了片冰镇西瓜,连咬了好几口。 小青拿起青瓷茶壶替主子倒茶。 「这里没什么事,可是宫里有件大事。」 「哦?」琤熙弯眉一扬,百无聊赖地问道:「说来听听。」 要在深宫内院活得快乐,就是要把耳朵拉长一点,时时注意周遭有什么鲜事发生,这样才不会无聊,也才不会跟皇宫脱节。 「段将军入宫向皇上求亲。」小青说道。 段、将、军、入、宫、向、皇、上、求、亲--几个字像束雷电般的打进琤熙的耳里、心里。 她惊跳起来,吓得小青一脸惊恐,以为西瓜坏掉了。 她润了润唇,胆怯地看着主子。「公、公主--」 琤熙杏眸圆瞠,气息不稳。 「这么大的事妳为什么没马上告诉本宫?」 他真的来找她了! 还直接找她皇兄求亲! 小青委屈的垂下头。「是公主您自己说,在您走出寝宫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去打扰您啊。」 「好吧,这不怪妳。」这确实不能怪小青,小青又不知道这消息对她的重要性,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昨夜会和段人允邂逅,而现在重要的是--「结果如何,皇上应允了吗?」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不知皇兄会如何回答? 见主子不再怪罪,小青放心了,连忙回道:「皇上已经下旨指婚了,消息也已传遍宫内,大家都在谈论体弱多病的永和公主居然也有人要,且对象还是万中选一的段将军,实在不可思议……」 「妳说什么?」琤熙微微一怔。「永和公主?为何扯到永和公主身上?」 「啊?」 小青也一愣。 适才她说的不够清楚吗? 皇上指婚永和公主婚配给段将军啊。 「本宫说,妳为何扯到永和公主身上,快点回答本宫!」琤熙不但表情不耐烦,连语气也开始不耐烦了。 她心头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不好的预感…… 小青讷讷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不是她指婚的啊,她真的不知道为何皇上会指婚段将军与永和公主成亲,不要问她啦。 「本宫真会被妳气死!」琤熙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冷静下来,重头来一遍。「妳一开始说,段将军入宫向皇上求亲?」 「嗯!」小青擦干没用的泪水,拚命点头。 「然后,大家在谈论体弱多病的永和公主居然也有人要,且对象还是万中选一的段将军?」 「对!」小青又大力点头。 事情就是这样,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哦,她绝对没有指使皇上将永和公主婚配给段将军,真的没有! 琤熙表情僵住了,她手掌紧紧扫着桌沿不放,咬着牙,心里像有团火在烧。 该死的段人允! 他进宫向皇上求亲,求的却不是与她婚配--天杀的!他这是什么意思?玩弄她堂堂永乐公主的感情吗? 「公主--」 小青又在担心了。 「闭嘴!」琤熙双眉紧蹙,一古脑的将不是滋味的情绪全迁怒到无辜的小青身上。 他为什么要这样耍她? 昨夜分手之时,还惺惺作态的向她询问她的住处,俊脸上的表情那么温柔,使她真的相信了他的口蜜腹剑,道出了翠微殿这三个宇。 而她这个白痴,她这个笨蛋!还想着他温柔的模样、想着他亲她时脸红心跳的感觉入睡,且一夜好眠。 没想到一觉醒来,天地变色,他居然大剌剌地入宫向她皇兄求亲,对象还是她的孪生姊姊永和公主,他真的是太卑鄙了。 因为他以为她是个丫鬟,所以就存心玩弄吗? 他这个势利的衣冠禽兽,少年就得志的他,宫拜护国大将军,大概以为能将任何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必顾虑别人的感受吧! 幸好她永乐公主不真是个小丫鬟而已,否则听到这个消息,她只有躲在一角哭死的份! 真是越想越气,这恶劣的家伙,不知用此手段玩弄过多少良家妇女的感情,永和怎么可以嫁给这种人面兽心的男人呢? 不行! 她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她要阻止他娶永和的阴谋! 琤熙怒不可遏的找上了子卫,英俊的天子正在内射堂里练习弓箭。 他从容地拉满弦,搭上长长的雕翎箭,发箭如飞,箭枝带风,次次都正中鹄的红心。 「公主,您不可以进去!皇上吩咐过,任何人皆不可打扰!」 「是要死还是要让本宫进去?」琤熙怒瞪着侍卫,又一古脑的把被玩弄的怒气出在尽职的无辜侍卫身上。 「卑职宁死也不能让公主进去!」 真是有种!琤熙点了点头。 「好!那本宫死总行吧--」 她迅速抽出侍卫的长剑往颈子上作势要抹,吓得他们全部让开了。 他们这些侍卫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死不足惜,但若让贵为金枝玉叶的永乐公主在他们面前死了,他们可就万死不足以谢罪了。 琤熙趁乱奔进内射堂,见皇兄正专注地在练习射箭,但她凌乱的脚步声已经惊扰了他。 子卫放下青铜雕花长弓,以兄长的姿态看着鲁莽闯入的妹子,脸带宠溺的微笑。 「琤儿,又忘了母后的教训了吗?闺女该有的仪态妳全没有,在朕的奏折里作文章倒是妳的强项。」 琤熙紧紧锁着弯眉,心里头的那把火还在烧着。 「皇兄!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抬杠,我来是要告诉你,你不可把永和许配给段人允!」 「哦?」子卫不动声色的看着满脸通红的琤熙。「什么理由?」 因为个性差异太大了,这丫头向来和永和不亲,更别说人允了,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她居然会对他们两人的婚事有意见,有点令他意外。 「理由?」想起那家伙对她轻薄的所作所为,琤熙眸中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她讥诮的哼了一声。 「总之,段人允的人品不佳,他配不起永和。」 她不会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皇兄在内,而且不久之后,她还会将昨夜可耻的回忆远远抛在脑后,一辈子不再想起段人允那张卑劣的俊脸。 长得俊俏又如何? 简直一文不值! 「妳从何得知段将军人品不佳?」子卫失笑道:「据朕对段将军的了解,他掌兵有方,赏罚分明,令人服气,自从朕将兵权交到他手中之后,朕从未怀疑过他有二心,妳这么说,是怀疑朕不会用人?」 闻皇兄所言,简直令她气得跳脚。 「他会不会起兵造反我不知道,但他根本不会真心对待永和,他是贪图永和的公主封号才会向皇兄你求亲的,你们不要被他人模人样的外表给骗了!」 「人模人样?」子卫摇头哂笑。 这个理儿,什么时候和人允结下深仇大怨了,这么看他不顺眼? 「总之,皇兄你快点收回成命就是了!」难道真要她把昨晚之事全盘道出,皇兄才会相信她吗? 「琤儿,妳别闹了。」子卫从容的一笑。「朕已下旨,君无戏言。」 对于琤熙这个鬼灵精,他早已练就金刚之身,不会随便凭她一两句毫无道理的话就随意动摇。 琤熙张口欲言,「这……」 「再说,」子卫用长弓末梢轻碰了妹妹的朱唇一下,阻止她继续发表偏激的言论,反剪双手绕走了她一圈,客观地道:「段将军和月儿两情相悦,这是一段良缘,也会是一段佳话,朕有何理由反对他们?」 琤熙在瞬间愣住了。 「段人允和永和两情相悦?」 她的血液在顷刻间加速运行,她怔在那儿,整个人都呆了。 「不必讶异,朕知道时,也是像妳一样震惊。」子卫莞尔地看着发怔的琤熙。个这是段将军亲口所言,』 连他母后知道人允要求亲的对象是永和时,也是惊讶万分,更别说其它人了。 「他亲口所言?」琤熙心中的怒火迅速燃烧起来,她没有办法保持理智,她也不想理智。 「他真的很可恶!」她紧紧握着粉拳。 义奋填膺的说完这句话,她气得跑出了内射堂,心中的无明火越烧越旺,那股不是滋味和不甘心的感觉更重了。 他说他和永和两情相悦,既是如此,为何又来招惹她? 嫌只有一个公主对他倾心不够是吗?要两个同为太后所生的公主都对他倾心才满足,即使两个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也好吗? 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句话气愤地冲入她脑海之中,蓦地,她被自己给吓到。 不会吧…… 琤熙怔怔地看着廊外的小桥流水,心绪纷乱无比。 他不会是把她误认为永和,所以昨夜才亲了她吧? 她回想着昨夜的一切,感觉到可能性越来越大。 天哪!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不会在昨夜初相见就亲昵的替她抹去脸上的泥尘,也不会那么疯狂的邀她出宫夜游,更不会在湖岸边时,不征求她的同意就吻了她…… 可是,既然他将她误认为永和,又为什么装得好像不认得她这张脸呢? 琤熙双眸无神,喃喃地摇着头。 她想不通个中原由,或许他以为「永和」在和他玩,所以他也从善如流的配合「永和」吧? 原来,不是他性格卑劣花心,而是她自作多情,他喜欢的人是永和公主,不是她永乐公主! 顿时,一股深重的挫败感从她心底涌起,那挫败的感觉好强烈、好强烈,因为她只是个「替身」。 因为昨夜浪漫又有趣的一切,段人允都是冲着永和来的,不是因为喜欢她才那么做。 永和是她的孪生姊妹,也是她唯一的同母姊妹,但两人一静一动,永和体弱多病,性格内向,与静不下来的她大相径庭。 她们虽然都住在翠微殿,但各据东西两宫,她住会宁宫,永和住雪香宫,平时根本没有来往。 所以,在想通前因后果之后,她也没去询问永和和段人允是什么时候萌生爱苗的,因为那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她意兴落寞,懒散地走回翠微殿,眸子望着洒落在深宫里的美丽夕阳,似有无限惆怅。 这一晚,她像个男人般的借酒浇愁,醉得一场胡涂,也吐得一塌糊涂。 「他没眼光……」 这样说好像不太对,毕竟他中意的永和和她长得一样啊。 「我明明就此她漂亮……」 虽然两人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姊妹。 「他一定会后悔的……」 虽然她明知道不太可能。 永和的缺点是体弱多病,但她文雅娇羞,是男人都会喜欢她那见人就很羞怯的模样。 至于她,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连宫墙也会爬的野人公主。 「我才一点都没有喜欢他哩……」 明明就很在意。 「只是初吻被他夺去了,有点可惜而已……」 为什么她这么不洒脱,要一再回想两人接吻的滋味? 「将来本宫一定找得到比他优秀一百倍的夫君……」 好像已经很难了。 「其实他也不是长得很帅嘛……」 唉,这肯定是她的违心之论。 「公主--」一边很尽职的替主子空了的杯子倒酒,小青的心里充满了不解。 主子今夜说的话比以往更加深奥一百倍,她全部听不懂。 她不明白主子为何对永和公主的亲事反应这么大,大概是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没着落,所以才悲从中来,不象话地喝那么多酒吧。 她可以了解的,也认份的收拾着主子的「呕心沥血」之作--就是不停的擦拭琤熙酒后的呕吐物啦。 这两个主仆,一个猛吐,一个猛擦,直到东方鱼肚翻白,才一起不支倒地的睡着了。 第五章 回忆在琤熙的脑海里倒转了一遍,只是增加她心中的烦乱,对于她今天就要成为段将军夫人这档子事,并没有任何帮助。 「小青,为何妳还不把本宫的衣物给拿出来放好?」 琤熙掀开红头巾,看到小青抱着她的随身包袱坐在椅中发呆。 「没什么啦,公主,我待会儿再收拾……」说是这样说,但小青还是动也不动。 琤熙盯着婢女。「小青,说老实话,妳是不是认为本宫很快就会露出马脚,然后被送回宫里去?」 虽然每一个知道她将代替永和嫁到段府的人都对她千交代、万交代,要她温柔一点扮演永和,但想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小青老实的点点头。「嗯!」 所以她才懒得费劲收拾东西,反正这雅致新房,她家公主也住不久,将军夫人的头衔很快就会被摘除了。 琤熙翻了个白眼。「今天是本宫的大喜之日,妳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来安慰本宫吗?」 小青毫不修饰用语地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奴婢不希望公主的失望太大。」 琤熙气结的皱了皱眉头,连带娇俏的鼻子也往上耸了耸,模样极之滑稽。 「难道本宫就真的那么温柔不起来吗?」 每个人都看扁了她,连她皇兄也一样,还说打赌她三天就会露出马脚,她当然有跟他赌,所以她说什么也要撑过三天! 小青诚实的看着主子。「可是,像公主您现在这种表情,永和公主就万万不会做。」 「还用妳说?本宫当然知道!」那个和她容貌相同的命薄女子,可是她的孪生姊姊耶。 照理说,孪生子不但相貌会相同,性情也大致会相同才对。 可是,她和永和却天差地远,如果说永和是夜晚的月亮,她就是白天的太阳,永和是羞怯的小菊花,她就是开得大大的牡丹花。 所以,从这件事一开始,她老早就有个结论了,那就是--段丞相找她扮演永和公主嫁给段人允,根本是自取其辱……呃,她是说自找麻烦啦。 不过,人老了,神智总是会有点不清的。 她不会怪段丞相,倒是段人允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怪他老爹,她想那是一定会的。 「那,您想,段将军知道您不是永和公主,真的会休了公主您吗?」小青忧心忡忡地问,因为那是一件极之丢脸的事。 「会最好。」琤熙嘴硬地说:「反正本宫是为了不要嫁给蛮子才答应嫁给他的,如果他不要本宫,本宫就回宫去过本宫逍遥自在的生活,本宫对当将军夫人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看着口是心非的主子,小青叹了口气。 「可是,您不怕天下间的人笑话您吗?」 「喜欢笑就让他们去笑。」琤熙哼了哼,掩饰心里有点受伤的情绪。「反正本宫又不生活在天下间,根本听不到,没人那么斗胆,敢笑到本宫面前来吧?」 说不在乎,当然是假的,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可能不在乎被休了呢? 只是,如果他真要休了她,难道她还可以留下来和他做夫妻吗? 别呆了,她自尊可是很强的,她会恨他一辈子,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然后改嫁给蛮子,气死他。 堂堂一个大将军的前妻改嫁给蛮子,够丢脸了吧? 哈!换她让他被天下人耻笑,她就不信他不在乎。 「公主,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小青用看怪物的表情看着头披红巾、美丽无比的主子。 她都快烦死了,公主还一脸得意的样子。 真不知道公主在得意什么,虽然她不太聪明,但她总觉得,公主答应代替永和公主嫁给段将军实在太冒险了。 琤熙继续在笑,但已变成了有点在嘲弄自己了。「今天是本宫的大喜之日,难不成妳希望本宫哭?」 啐,丫鬟就是丫鬟,连点人情事故都不懂。 她烦得把红头巾丢在一旁,除去簪珥,还把她乌黑发髻里插着的八支名贵长簪给全取了下来,也全乱丢在一旁,其中包括一支她母后送给她的珍珠步摇,对于房里堆放的那些各色珠宝绸缎,那是文武百宫送的贺礼,她更看也不看一眼。 「公主……」 小青词穷地看着主子,认份地一一拾起长簪放到青铜雕花的妆台上。 唉,夜深了,待会儿就是公主的洞房花烛夜了,但公主她依然是这种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连点学永和公主的诚意都没有拿出来,叫她怎么会不烦恼? 呜呜……无缘的将军府,看来她们主仆两个,明天就会打道回宫了。 「段人允,你到底来是不来?」 琤熙两颊晕红的躺在床上,深红的烛光看在她眼里已经有些蒙眬,她感觉到床好像一直在转动,而她早早就把瞌睡连连的小青打发去睡了,因此她现在无人可以使唤。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为什么段人允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因为无聊,也因为要壮胆,她把桌上要给她和段人允喝的交杯酒全喝光了,现在浑身又热又晕,所以她索性把凤冠也给摘掉,自己上床躺着。 他有多久没回京城了? 琤熙闭着眼,抚着自己热烫的额心计算着时间,诧异岁月竟过得那么快,他已经二年未回京了。 说来他的运气也真背。 二年前,居然在皇上下旨指婚的隔天,西突厥最难缠的一个部队忽然侵犯边疆。 他临危授命挂帅出征,在一天之内点齐兵马离开皇城,此去经年,他都未归来,而他与永和公主的婚事也一直耽搁着。 听说,前方战火连天,他依然每月一信给永和,从不问断。 听说,他常委托家人送昂贵物品给永和,所有要迎娶公主的聘礼老早都准备好了。 听说,西突厥那支最难缠部队的首领公主对他俊俏的模样非常倾心,他却长剑一挥,直接削了那公主的一截发,要对方死心。 这些她听说来的小道消息足以证明他对永和确实有心,而她也确实该死心了,他真的深爱着永和,若不是他仓卒出兵,他们老早成亲了。 而那段日子,她仍旧在气他。 气他有眼无珠,连意中人也识不清,更气自己会错意,还以为他向她皇兄提亲的对象是她! 所以她的坏心眼就通通跑了出来,常在园里一边拔花一边诅咒他干脆死在沙场不要回来好了,以免她看到他就有气。 然而没想到,她的诅咒会成真。 不过,死的却不是受她诅咒的段人允。 八个月前,永和在雪香宫的池边欣赏莲花,忽然一阵怪风吹来,单薄的她不慎跌落水池溺毙了。 这件事令她母后伤心不已,永和的一缕芳魂葬入皇陵数月之后,悲伤的气氛总算才慢慢离开了后宫,然而永和的死讯却隐瞒着身在边疆的段人允,为的是怕影响他运筹帷幄的情绪。 然而,本该在秋天回京的大军提早告捷,在夏末班师回朝,这也是段国忠那老家伙一知道儿子快回京后,就整天对她死缠烂打的原因。 啊,她忘了一点,她现在不能再叫段国忠老家伙了,因为他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公公了。 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将老家伙当成公公来尊敬耶,谁叫在今天之前,他都天天缠着她,要跪她呢…… 「月儿--」 夜深人静,新房的门终于在琤熙盼望了一晚上之后被推开了。 带着五分酒意,段人允强健笔直的长腿,兴冲冲的踏门而入。 听到他的嗓音,琤熙连忙屏住呼吸,她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 这样比较容易过关,这第一招是老家伙教她的。 可是老天啊,纵然闭着眼睛,她为何还会感到心脏怦怦、怦怦地狂跳不已,一颗心像快跃出胸口一般,完全无法由她控制。 「妳睡了……」 那声音低柔的,像非常惋惜。 然后,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动作轻怜溺爱。 她一径的僵硬、一径的心跳,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穿帮。 然后,她听到窸窣的脱衣声。 听到吹熄喜烛的声音。 听到放下纱帐的声音。 暖被被掀了开来,段人允温暖的男性身躯贴近了她,闻到他带着浓厚酒味的呼吸,她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里冲去,脑子轰轰地响,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想做什么? 虽然,夫妻之事都有专人教过她了,而且现在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妇,在洞房花烛夜的此刻,理该圆房。 可是一想到要和他做些什么,她还是乱了分寸,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不听她这个主人的使唤。 「快点睁开眼睛吧,分别了这么久,妳不想看看为夫我吗?」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她明知不该睁眼的,却还是将眼睛睁开了。 纱帐外还有两支喜烛没熄,昏暗的纱帐内,她看到了这个被她谗骂了整整两载春秋寒暑的男人。 「原来妳在装睡!」段人允惊喜地看着睁开双眸的新婚妻子,他绽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妳还是一样调皮,总是花样特别多。」 琤熙不以为然的轻轻一哼。 永和有什么调皮事令他念念不忘吗? 应该不可能吧? 在她的记忆里,永和除了害羞,几乎什么都不会,她还连吃饭的速度都比常人慢许多许多许多哩,怎么可能去做什么叫段人允惊喜的调皮事? 而他,相隔两年再见,依然俊俏帅气的令她心神荡漾。 他的气息暖暖的包围着她,他的面孔近在咫尺,她又闻到了那若有似无的麝香…… 唉,想太多了,真的想太多了,她只是个替身,实在不该用这么激荡的情怀看着他。 「我们终于得以成亲了。」段人允温柔的抚着她酒后酡红的脸颊,深情款款的看进她的眼睛里。「告诉我,妳想我吗?」 琤熙好不容易把持住的心跳又乱了节拍。 她……想的。 虽然诅咒了他两年,却也因嘴里咒着他而扎扎实实的想了他两年。 她好想故意摇头让他不好过,谁叫他也让她不好过了许久许久。 可是,想到她的使命,她是来扮演永和的,不是来让永和的死讯穿帮的,而永和与他可是一对分隔许久的恋人,怎可能不想他? 于是她点了点螓首。 只是这之中,也包含了她自己的那份思念,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而她也永远不会告诉他,以免已经很自大的他更得意。 「我也好想妳……」段人允温柔呢语着,他的手浓情蜜意的滑到了她的衣襟,解开她的嫁衣。 他与她的感情,除了两年前那一夜的策马同游和隔日园中的再吻之外,就始于两人这两年来的书信往返了。 这两年来,他每月固定一封书信给她,她也按时回他的信,她那明显饱读诗书的文笔和劲道沉稳利落的字体渐渐地令他倾心不已,他们论书谈画,谈诗也谈词,藉由书信,日复一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现在可好了,他已回京,不需要再藉由书信传递相思。 从明天开始,他们可以琴瑟合鸣,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思及此,他搂着她,甜蜜的攫住了她的芳唇,温柔辗转的吻她。 琤熙心中怦的一跳,在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整颗心都热腾腾的,在唇与唇热烈的碰触之间,她融化在他的热情里。 他温柔又缠绵的吻不停的落在她眉上、唇上,辗转吻着她小巧的贝耳,徐缓来到后颈,撩起她丝缎般光滑的秀发。 温润的唇在她颈边留恋的吻着,他情真意浓,不断用吻来表达对她深深的爱意…… 蓦地,他俊脸一僵,表情瞬间从火热的激情中降温。 他撑起身子,炯炯迫人的怒眼转眼问像个陌生人般的瞠瞪着身下的她。 「妳不是月儿!」 琤熙从迷乱的激情里睁开水蒙蒙的双眸。 她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平常口齿伶俐的她,这会儿,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妳是何人?」他毫不温柔的揪起了她的霞帔,俊脸充满了风暴。「妳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假扮堂堂的永和公主?」 为什么他看得出来? 琤熙紧紧咬着下唇。 现在该怎么办? 连老家伙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吧? 而她惨了,跟她皇兄的赌局输了,她居然连三天也撑不到,都是段人允害她的啦! 「谁说我不是?我是!」 她体内不服输的因子冒了出来,硬拗也要拗过关,不然输给她皇兄多没面子,她永乐公主可是从不认输的。 段人允怒视着她。「胡扯!妳把月儿怎么了?」 他捏着她双肩的手用力使劲,快把她小小的肩膀给捏碎了。 琤熙很不爽的挣扎着。 「放手!很痛耶!」 怎么?只有永和是人,她不是人是不是?就算生气,用得着这么用力捏她吗?把她捏死了,她做鬼也不放过他。 「妳快点说,永和公主在哪里?」他对她吃痛的神情视若无睹,继续摇晃她的双肩,继续逼问她。 在天上啦! 琤熙痛苦的拧着眉,在心里喊得很大声。 就算再怎么痛苦,她还是决定要继续拗。 反正她和月熙长得一样,就算他觉得她不是也死无对证。 没错,就是这样,她稳操胜算,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朝他凶回去,不要被他吓到了! 「我说我就是你的月儿,你听不懂啊?」 啧啧,这种语气……就算要露出马脚也是现在,刚刚她连句话都没说,还乖乖让他吻着,没理由他这么快就发现她是冒牌货啊? 她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哪…… 段人允隐忍着怒意的唇角往上扬,额际浮现青筋。 「可恶--」他咬牙切齿的拉长了尾音,怒目瞪着她,瞇起眸子,压抑着怒气。 下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气火中烧的掀开纱帐下床。 琤熙以为他讲不赢她,气得要出去了,没想到他却硬生生的把衣衫不整的她给拖下床,使她整个人重重的跌在冰凉的地上。 「喔……」好痛,痛死她了,她抚着屁股,恼怒的朝他大吼,「你在干什么啦?」 虽然她吼得很大声,也吼得很凶,可是她的心却重重的受伤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就算她不是永和,他怎么可以把她摔下床? 难道就因为她不是永和,就不必对她怜香惜玉,可以把她当东西一样的摔来摔去吗? 她吸了吸鼻子,他真的好过份,好过份…… 「知道怕了吗?」段人允冷冷看着地上的她,没将她拉起的打算,她眼睫含泪的委屈模样也打动不了他。「不想再受皮肉之痛,妳就说实话,如果妳再刁钻,我会让妳很后悔。」 她和永和长得一模一样,但她又不是永和,这令他想到了边疆邪教的易容术。 这女人不知道是何人假扮永和公主的,也不知有何目的,他要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第六章 夜深露重,丞相府邸的廊中,院中、门前都挂着红纱灯笼,府里上下弥漫着一股喜洋洋的气氛,但将军的新房里,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儿。 琤熙擦干泪水自己站起来。 她不管嫁衣的前襟还打开着,也不管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会有何后果,她昂首傲然的走到段人允面前,毫不畏惧挺拔的他,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替自己吃痛的屁股和受伤的心报仇。 段人允难以置信的瞪视着她,双眸像要迸出火来。 「妳居然敢打我?」 他剑眉紧紧纠着,俊脸阴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他从来没受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怪气! 瞬间,他擒住了她手腕,看着眼前那张拾得高高的小脸,他毫不考虑的扬起手,也回赏她一巴掌,只是他的手劲比她大多了,她娇嫩细致的脸颊禁不起他这重重的一掌,瞬间烙上了五指印。 「你打我--」琤熙一呆,随即就愤怒了起来。 该死的段人允!他该死极了! 先是摔她下床,现在又打她一巴掌,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她不过是被她皇兄逼得来嫁给他罢了,他凭什么这么对待她? 凭什么?! 她越想越气,猛然扑过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粉拳像雨点般落在段人允的胸膛上。 他推开她,她又扑杀上来,不但想打他的脸,还妄想揍他下巴,但这些全被比她高多了的他矫捷闪过了,没想到她居然还用女人招数想扯他头发,气得他想再给她一巴掌。 「妳这丫头究竟是哪来的疯子?」他暴吼着,用力推开她。 琤熙丝毫不敌他杀敌惯了的力气,居然摔到了墙角去,而他当然是不会去扶她的。 痛……痛死她了……她揉着后脑勺,还是嘴硬。「我是永和公主!」 她要气死他,她就是要气死他!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父王、母后捧在手掌心里珍爱的小公主,向来只有她打人的份,没有别人打她的份,今天他居然动手打了她,也不乖乖站着让她打,她恨死他了,她真的恨死他了! 「妳以为妳瞒得过本将军吗?」他阴鸷的视线远远直视着还在角落起不了身的她。「若不速速把妳的假人皮给撕掉,便是妳自讨苦吃,待会要是妳受不了刑求,怨不了本将军!」 「你才戴着假人皮!」她朝着他轻鄙的冷哼,「本宫问你,你是牲畜,为何假扮成人?」 就不信他不气,最好气得吐血,才可报她撞到后脑勺之仇。 他低咒一声,凶狠的瞪视着她。「妳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他有没有听错?她不伏首认罪,反骂他是牲畜? 「看来你连耳朵也有问题,这么近的距离,居然听不到本宫在说什么。」她宽宏大谅的耸耸肩。「好吧,本宫就好心再问你一遍,你是牲畜,为何假扮成人形?还不速速撕了你的假人皮,若不从,便是你自讨苦吃,待会儿受不了刑求,怨不了本宫!」 段人允忽然一个怔忡,有个很爱拗的声音撞进了他心里-- 哦!是水草嘛,跟水怪也差不多,只差一个字罢了。 那是他与永和公主初邂逅的那晚,他从宁静湖里救起她之后,她所说的话,当时令他哂笑不已。 而眼前这个疯丫头,居然连俏皮的谈吐都学得和永和公主有八分像,如果他没发现关键处,他可能也会上当,真以为她是永和公主。 可是现在,她绝对骗不了他,因为最好的证据就在她自己身上! 他大步朝她走过去。「看来妳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见他走近,她连忙扶着墙壁站起来,以免矮他一截。「你听好了,本宫什么酒都不吃,本宫是你的妻子永和公主,你最好对本宫有礼一点,否则本宫便马上休了你这个驸马爷!」 看到他的俊脸又开始张扬怒气了,她心里很得意,原来激怒他这个自傲狂这么容易,以后她会照三餐激他,当成自己的娱乐。 「还敢口出狂言,永和公主的后颈有颗粉色小痣,而妳--」他走到了她面前,冷然的逼视着她。「没有!」 那日他在雪香宫的园里吻永和公主时,风吹动她柔细的发丝,他看到她颈后可爱的粉痣,然而刚刚在床上他吻这见鬼的死丫头时,那动人的粉红小痣却不翼而飞。 因此他断定,她绝对不是永和公主!不是他的妻子! 「哈!」琤熙讥诮的怪叫了一声。 原来如此。 难怪他这么快就识破她了,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嘛,是谁都料想不到的破绽。 而换言之,他也吻过永和了。 还吻到了后颈去,不然他怎么瞧得见永和后颈有没有粉红小痣? 他们居然吻得那么狂野?真是恶心,她还一直以为永和很害羞,很胆小哩,原来她跟男人在一起时,是另一种面貌。 她的心里涌起浓浓的妒意,她居然在跟一个死人吃醋,而且那个人还是她的亲姊姊…… 她也真是够了! 「现在妳还有什么话好说?」段人允见她不再狡辩,知道自己所见无误,她真的不是永和公主。 「你说对了,本宫确实不是永和公主。」琤熙傲然的抬起了秀巧的下巴,故作镇定的往旁走了一步。「但本宫也是个公主,你最好不要继续对本宫无礼,不然本宫的母后,也就是太后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莫非妳是--」段人允下颚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 听闻永和公主有个孪生妹妹,是个会偷偷溜到御书房撒野的怪丫头。 她什么事都敢做,经常溜出宫墙,甚至在寝宫里养小动物,其刁蛮之恶名,传遍宫内外…… 子卫深知琤熙好胜不服输的性格,也满心以为自己与她之间的赌约,至少可以令她三天之内不在段人允面前露出马脚。 看来他还是高估她了。 这丫头是沉不住气的。 深夜,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当今天子被两个年轻不识大体的家伙扰醒,啼笑皆非的看着他视若手足的段人允强拉着他妹子进来,而后者一脸的不情愿,不断的想挣脱他的箝制,两个人好像是这么一路打打闹闹进宫来的。 「皇上--」 「皇兄--」 「什么都不必说了。」子卫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要是让他们同时开口,肯定天下大乱。「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你们来做什么。」 「这可不能怪我!」琤熙连忙为自己的输拗回来。「怪就怪在我与月熙虽然是孪生姊妹,但她颈后有颗小痣啊,我却没有,我的小痣是长在……」 她蓦地捣住口,住了嘴。 老天!她差点就说溜嘴了,她的粉色小痣长在胸前,一个令少女羞于启齿的地方。 「长在什么地方,为何不说?」段人允双手环胸,冷凝着她。 「你管我!」她啐了一声,脸蛋却蓦然潮红了。 「我一点也不想管妳。」段人允冷哼一声,将视线调回子卫身上。「皇上,为何将假的永和公主嫁给臣,臣有权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永乐公主,不是假的永和公主!」琤熙忿忿不平的插嘴。 「有差别吗?」段人允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反正妳都不是我要娶的人。」 没错,反正她不是他要娶的人, 而这又重重伤了她的自尊心了。 「你以为本宫希罕嫁给你吗?」琤熙紧紧握着拳头,用趾高气昂来掩饰内心的难堪。「若不是皇兄逼我,和你爹死缠烂打的求我,我才不会嫁给你!」 「懒得理妳。」段人允又看向皇上,他没有再开口,但很明显,他在等他的回答。 子卫轻叹了一声,清晰地说:「人允,永和公主已经在八个月前香消玉殒了。」 琤熙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怔了怔。 她以为她皇兄会说得再婉转一些。 起码也要来个「人允,你要先有心理准备」或者「人允,朕很遗憾,但憾事确实发生了」等等的话,没想到他会直接道破,当天子的气魄用在这种时候,可有点不妥当。 她忍不住看向段人允。 只见他把牙根咬得好紧,拳头握得好紧,眉心像快皱出一条缝来了。 他还好吧? 好像……很不好。 不知怎么搞的,她也跟他一道蹙起了眉。 「你说,永和公主已经……死了?」在这一刻,他忘了君臣之礼,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无法好好流动。 「她不慎跌落池塘溺毙了。」子卫看着他。「段丞相怕你伤心过度,因此请理儿代替月儿嫁给你,朕希望你别迁怒于她……」 天子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为人臣于的,已经头也不回的冲出殿外去了。 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情计较合不合礼仪的问题,两人均望着段人允像团暴风雨般离去的方向,琤熙眸里有着掩饰不来的担心。 看他深受打击的模样,她应该要喝采的,可是她却感到于心不忍。 她可以想象他的心情,一心期待回京迎娶心爱的未婚妻子,没想到她却老早死了,他就算在沙场上再强,也过不了情关…… 「皇兄,你看他会不会有事?」琤熙眸里的担忧越来越多。 「朕不知道。」子卫轻描淡写的说:「或许妳可以跟去看看,给他一点安慰。」 「我才不要。」琤熙矫情的撇撇嘴。「况且我又不是老天爷,怎么知道他跑到哪里去?」 子卫忍住笑意,佯装建议道:「他约莫是去皇陵看永和的墓吧,妳去那里找找。」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皇陵了。」琤熙径自道,扬扬眉梢,画蛇添足的对皇兄解释,「不过你别误会,我又没有要去找他,我是要去看父王,我先走了。」 看到她急匆匆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明日还有朝政要忙的子卫知道,自己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而那一对小冤家……但愿他们,有情人早日成为眷属。 夜色深浓,月影下,满地树影。 段人允在永和公主李月熙的墓碑前立了一夜,琤熙也在他身后静静的陪了他一夜。 没想到她堂堂永乐公主的洞房花烛夜是在这里过的,不过这种经验倒也挺特别的,她自我解嘲的想,全天下大概找不到像她这样的新娘了吧? 而段人允,他的心像被挖空了一般,伫立在陵墓前,心中百转千回,难以接受未婚妻子已香消玉殒的消息。 他与她当真没有缘份吗? 如果无缘,那夜为何让他在宫宴外的花园里邂逅了她? 皇上指婚的隔日,西突厥忽然来犯,迫使他必须亲自领兵出征,这是否也是他们无缘的前兆? 直到破晓时分,他转身看到一脸倦然的琤熙,才知道她一直在他身后。 他的俊脸与她同样疲惫,他幽幽然的凝视着她。「妳当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当她在他的身旁时,那感觉竟与那夜他与永和公主出游时十分相似,如果他没有看过永和公主的小痣,他绝不会怀疑她们是两个人。 他的眸光令琤熙陡的一震,她的心跳加速,不自然的答道:「当然,我们是孪生姊妹,』 因为解开了误会,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已经消失了。 只是,没有了火药味,他们之间却只剩下了生疏。 晨曦中,他凝视着她和永和同样的一张面孔。「永和公主生前有遗言吗?」 她居然是溺毙在池塘里的,想到她灭顶的那一刻有多害怕,他就万般心疼。 琤熙摇了摇头。 永和死得仓卒,她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只见着了陵墓和她母后伤心欲绝的泪水。 见她摇头,段人允要靠深吸一口气才能平复内心激动的情绪。 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可见她走得多匆促…… 这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要怪就怪他自己,若他没有出征,早日将她迎娶回丞相府,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那么,妳认为我们现在要如何?」他将视线调回琤熙身上,逝者已逝,眼前的麻烦却还待解决。 这么问,分明是想与她撇清关系!琤熙轻轻一哼,「天下人都知道本宫嫁入了丞相府。」 段人允蹙了蹙剑眉。「妳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她抬了抬下巴。「本宫对将军夫人的头衔并不留恋,但你知道,弃妇会被天下人耻笑。」 他当然也明白女子被休的严重性。「我同意维持我们的关系,但我不可能会爱妳。」 虽然她和永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但她毕竟不是两年前他所钟情的那个可爱的俏皮少女。 他的话简直是在污辱她! 琤熙气结的扬起弯眉。「笑话,本宫又没有要你来爱我,我们可以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互不过问对方的事情,也不干涉对方任何事。」 洒脱的话人人会讲,她也不例外,只不过做不做得到……那就另当别论了。 「妳确定要这么做?」 她毕竟是永和公主的孪生姊妹,他不想对她太残忍,让她在丞相府虚度青春。 琤熙拍着胸脯担保自己的人格。「总之你放心吧,君子一言九鼎,本宫绝不会管你的事,你尽可像过去一样自由。」 君子一言九鼎……段人允霎时微微一怔。 难道孪生姊妹连说话用词也会相似吗? 两年前他与永和公主夜游时,她说输了赌约绝对会君子一言九鼎,当时他还暗暗好笑,身为宫女的她自称君子。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永乐公主也这么说,口气简直如出一辙,秀鼻微皱的娇俏神情恍如同一人。 「为什么这样看本宫?」琤熙扬起浓密长睫,带着不服气的口吻,「不相信本宫所说的话吗?」 不是真心爱她的,她也不要,这点自尊和骨气她李琤熙还有。 「我相信,也同意妳说的。」让她留在丞相府,而两个人互不干涉,这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日后妳想离开丞相府时,告诉我一声,我会想个不坏妳名节的好理由让妳自由。」 琤熙满意的一个点头。「嗯,你也是,日后若你另有喜欢的女子,只需告诉本宫一声,本宫自会成全你。」 在这一刻,她觉得两个人好像变成朋友了,融洽的达成君子协议,好心地为对方着想,气氛祥和而美好。 琤熙看着昨晚还和她拳脚相向的段人允。 如果这么继续下去,说不定他们会化敌为友。 其实,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误会一场。 先是她误会他玩弄她的感情,后来又换成他误会她不安好心假扮永和,而误会都解开了,他们也可以和平共处。 没错,她要和他和平共处,她要他发现,其实她也有可爱的一面,不会比永和差的。 然而,事实却往往会跟想的不太一样…… 第七章 「李、琤、熙!」 这该死的丫头,究竟是谁允许她把府邸后院的树木全砍掉的?这么手痒,怎么不把她自己的手脚给砍了比较干脆? 「李琤熙,妳给我滚出来!」 段人允重重敲着门板,疾风暴雨般的敲了好一阵子之久,有颗怯怯的小头颅才开门探了出来。 「驸……驸马……」小青害口怕的看着他。 不知道公主又干了什么好事,看驸马爷的样子好像很生气。 可是,要公主乖乖待在房里不闯祸是不可能的事啊,都经过这么多次教训了,驸马爷难道还不明白吗? 「李琤熙,妳这只缩头乌龟!敢做敢当,不要叫妳的婢女出来替妳挡!」段人允怒气蒸腾,推开小青就要跨进门去。 小青抖得更厉害了。 将军骂公主是乌龟耶,可见公主闯的祸一定不小。 「驸马……」小青连忙跟进去说明主子的行踪。「公主不在房里,她在夫人的房里。」 这时,她不由得佩服起主子的聪明,在夫人房里,至少驸马爷修理人时会收敛一点吧? 不过,她也不确定耶,来到丞相府一个多月了,据她的感觉,夫人好像没什么威严,说直接一点,夫人好像也有点怕驸马爷,又好像不是只有怕一点点而已,是怕满多的。 这么说来,夫人保不保得了公主很难说,光靠夫人是驸马爷的娘亲是不够的,还是要听天由命了…… 段人允剑眉拧得更紧。 那丫头在他娘房里做什么? 不要以为赖在他娘房里就没事,他照样找她算帐。 他气冲冲的踅出房,气冲冲的来到丞相夫妇居住的「云锦轩」,然而他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嘻笑声传来。 云锦轩何时变得这么热闹了? 打从他还小开始,这里就是府邸里最安静的一处。 他爹镇日忙于朝务,姊姊老爱将自己关在房里,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出房门一步,而他,自有他舞刀弄剑的男儿去处。 因此,云锦轩只剩他娘一人,没事可做,除了发呆叹气还是发呆叹气。 他走进花厅,两名婢女见着他立即收住了笑,外表挺拔俊帅的他,对府里的下人和掌管大军一样,都是不苟言笑,因此人人都敬畏他三分。 「公主是不是在里面?」 进出浓浓不悦的问句之后,他便要踏入内堂。 「少爷,您不可以进去!」两名婢女立即手足无措的想阻止他,但想阻止只是语气上,没人敢真的行动。 段人允不理婢女,他径自穿帘而入。 然后,他在内堂看到一个古怪的画面-- 秋初的阳光暖暖的从窗子透进来,两名女子对坐着品茶,但她们的面孔上都涂得白白的,从穿着、发饰看来,一张是他娘的,一张则是他那名义上的新婚妻子永乐公主李琤熙。 「允……允儿……」原本在笑的段夫人吓得立即站起来。糟糕了、糟糕了…… 琤熙倒是没多大反应,继续悠闲喝她的好茶。 段人允轮流看着这两个大小女人,微挑剑眉。「妳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和娘在喝茶啊。」琤熙代替胆小的婆婆回答,回答得理所当然。 段人允瞪着她。「喝茶就喝茶,为何要把脸涂得这么古怪?」 琤熙笑了笑。「好玩啊。」 有次她溜出宫厮混时,看到一个艺伎团,她们表演歌舞时都把脸涂得白白的,很有意思,因此她才灵机一动想模仿一下。 原本只有她自己涂而已,没想到她婆婆看了也很喜欢,也想尝试一下,她就帮她涂喽。 只是她们和婢女们玩得很开心,却杀出一只程咬金来破坏气氛……她满不在乎的轻睨了段人允一眼。 「那么,砍掉后院所有的树也是好玩吗?」段人允愠怒地问。 「什么?琤、琤儿……」段夫人感觉到自己头皮发麻了。「妳把后院的树全砍掉啦?」 糟糕了、糟糕了,那些树可是允儿极珍视的,府邸上下,没人敢动哪。 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是我砍的,」听到这句话,原本放心了的段夫人又紧接着听到下一句。「我叫下人砍的。」 「不是都一样!」 段人允立刻指着她的鼻子开骂,「妳知不知道那些树意义非凡?那全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树,妳居然问也不问一声就全砍了,妳真该死!」 「那树上又没刻你的名字……」琤熙小声的咕哝着。 她的狡辩听在他耳里实在刺耳。「妳砍了树做什么?」 「打马球啊。」她说得轻松。 「荒谬!」他嗤之以鼻的直斥。「妳是女子,女于怎么打马球?又有谁跟妳一起打?马匹从何而来?」 「不是说好不干涉对方的事吗?」琤熙轻轻一哼,心跳有点儿加速。「问这么多做什么。」 「妳以为我喜欢管?」他开始数落她的罪状。「妳自己说,从妳进入相府开始,妳总共闯了多少祸事?」 她确实一言九鼎,从不干涉他。 但是,她干涉到的其它范围就多了,而那些个她干涉到的范围都深深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要他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简直就不可能。 「也没多少啊……」 琤熙云淡风轻的想了想。 她嫁入相府这一个多月来,闯了……嗯,大概只有二十七,八个大小祸吧。 包括好心好意命下人炖补品给纵横四海吃,却害牠病了三天。 包括她好心要端茶给老家伙喝却跌得四脚朝天,把老家伙的手烫伤了,五天不能上朝。 「琤儿……」糟糕了、糟糕了,这样唇枪舌战下去怎么得了?段夫人扯扯琤熙的衣袖。「妳就快些向允儿认错,以后别再犯就行了。」 唉,她多希望儿子、媳妇能恩恩爱爱的,最好快点生下孙子让她抱,她才不会那么无聊。 不过这只是梦想啦,他们从洞房花烛夜之后就开始分房睡了,叫她和相爷都很烦恼。 「娘,别拉我了。」琤熙扯回自己的衣袖。「我自有分寸。」 真不知道这家伙在火大些什么? 她又没怎么样,难道在府里自由活动也不行吗? 虽然她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但目前相府就是她的家,她只是想在枯燥的生活里找点乐趣罢了,不然她会闷死的。 而且她已经尽可能不去招惹他了,为什么他还要来找她的麻烦? 就为了几株不起眼的树就这么凶的责备她,她这个永乐公主当真比树还不如? 如果今天砍树的人换做是永和,他还会不会骂她? 这不是滋味的念头莫名其妙的跑进她的心里,她连忙去晦气般的啐了自己一声。 不是说好了当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事到如今,难道她还在意他喜欢的人是永和而不是她这回事吗? 她是不是有病啊? 她真要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了。 「事情就是如此,我发誓不是故意砍掉那些树的,他又何必对我那么不满?树砍了再种就行了嘛,枉费他还是个将军哩,他真的很小器耶。」 被段人允狠狠训过之后的当天黄昏,琤熙在相府里的沈香亭里对比她年长四岁的柳芸芸倾吐垃圾。 「唉,妳有所不知。」柳芸芸柔声说道:「那些树不止是少爷亲手所种,树苗更是少爷和儿时玩伴章勉一起从山林里挖回来的,只可惜,章勉与他一起在战场杀敌,却不幸死在一场战役里,少爷非常伤心,一直很珍惜那些树木,大抵是把那些树木当成了章勉这个好兄弟还陪伴在他身边吧。」 听完柳芸芸的话,琤熙的胸口像梗了块石头。 怎么会这样?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她知道那些树对他有那么重大的意义,她宁可砍自己也绝不会砍树的。 「现在就算我想把树接回去也没办法了。」琤熙双手托腮,望着晚霞的双眸也显得无精打采了起来。 本来对于砍树一事觉得没什么的,现在心里却觉得好难受,早知道就不来找芸芸吐苦水了,不知道这回事就不会难受了。 其实,她可以满不在乎的把那个关于友谊的小故事抛到一边的,可是她却无法装做不知道……唉,砍树之前,为何都没有人告诉她呢? 「算了。」柳芸芸轻声安慰,「反正妳又不知道原由,等少爷气消了,他会谅解妳的。」 会吗?琤熙扬起长睫轻轻哼道:「那可不一定,他那么生气,搞不好想杀了我给树陪葬。」 除了段人允之外,她和相府里的每个人都相处融洽,尤其和段夫人的婢女柳芸芸最谈得来。 芸芸自小在段夫人身边服侍,目前有喜,她的夫君周肇兴也在相府工作,负责马厩的管理,是个疼爱妻子的粗犷汉子。 「芸芸。」 说人人到,从小径走来的黝黑壮汉正是周肇兴。 「见过少夫人!」他恭敬地对琤熙行礼。 琤熙戏谑的看着手拿油纸包的周肇兴。「周大哥,我闻到好香的味道,你又从厨房里偷了什么东西来给芸芸吃啊?」 周肇兴腼腆的动了动嘴角。「是几个包子,张大婶给我的,我想芸芸也该肚子饿了。」 「我是饿了。」柳芸芸笑着对琤熙道:「我们一起吃吧。」 见她丈夫来到,琤儿又在强颜欢笑了。 她看得出来,明明琤儿就深爱着少爷,却只能用嘴硬来掩饰真心,什么时候她才能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呢? 「才不要哩!我又没有喜,干么没事吃那么多?」琤熙跳下石凳,俏丽的脸庞恢复了精神。「你们夫妻一起吃吧,好好恩爱一番!」 她笑着走远了。 她好羡慕芸芸和她的夫君,虽然他们没有权、没有势也没有钱,但平凡的小夫妻却非常恩爱。 周肇兴呵护芸芸无微不至,芸芸很敬重丈夫,而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添一个小娃娃,小家庭更加温暖。 适才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琤熙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她也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 但是我不可能会爱妳的…… 段人允说过的话窜进她脑海里,她怅然的扯了扯唇,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属于她的幸福,哪天才会来? 过了几天,相府刚被砍完树木的后院出现了一个怪景象。 每株被砍掉的树木之上,种上了新的小树苗,而每株树苗上都立了个牌子,写上「段章」两字。 段人允看到了。 想来那丫头是知道那些树之于他的意义了。 不过,看到是看到了,他还是没有理睬她。 而她,那个罪人看到他,也是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轻巧地走过去,还把下颚拾得高高的,嘴唇往上扬,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没叫他去看,没向他邀功,更像她与后院那些个杰作毫无关连。 「少夫人的努力,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听到殷震宇如此说,段人允只淡淡的移开视线。 「你这是爱屋及乌,所以替那个闯祸精求情是吗?」 殷震宇是他的阵前大将,对胆小如鼠的小青很有好感,每回上街,总会带些有的没的给那个小婢女。 「绝对不是。」殷震宇笑道:「你不觉得少夫人也挺可爱的吗?」 自从她来到相府之后,相府的笑声就比以前多多了。 「不觉得。」段人允微挑剑眉,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丫头有什么可爱?可怕倒是真的。 他对她这个刁蛮公主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她不要再闯祸就行了,至于她为他所做的这一切…… 他的眼眸再度瞥过立着小木牌的树苗。 这么滑稽的事,亏她想得出来。 好吧,既然他娘和震宇都替她求情了,找树苗又不是件轻松的事,如果这些树种可活又长得大,他就勉强原谅她。 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她再胆敢自做主张、先斩后不奏,他一定不再轻饶她。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秋深了,「落晖轩」里,满园的金桂、银桂都盛放了。 一股馥郁的花香从窗子外飘进偏厅里,琤熙咏着诗,滴溜溜的杏眼望着窗子外的秋阳,想到大街上溜达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小青,妳觉得这首诗如何?意境是不是很入微呢?」 「奴婢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主子这么有诗意地望着窗外时,她心里肯定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溜到城街上去。 「那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呢?」琤熙雅兴不减的另问道:「是不是把远客思乡之情描写得淋漓尽致?」 「奴婢不知道。」 反正,不管咏哪首诗,公主她现在就是想溜出相府就对了。 「唉,跟妳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琤熙重重的叹了口气,表示她的扼腕,脑袋瓜子里却思忖着这一个多月来,她都碍于她将军夫人和丞相儿媳的新身份,乖乖待在相府里没有溜出去,客栈里的几个老朋友肯定很挂念她吧? 「小青!」 殷震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青脸蛋一红,心头霎时小鹿乱撞。 「妳的男人来找妳了,去吧。」琤熙停止了吟诗,感叹道:「连妳都有追求者,本宫却只落得在房里和个丫鬟相对两无言,真是可悲。」 「公主……」主子在为自身的遭遇感叹,做奴婢的怎么敢真的走出去。 琤熙一脸沉痛的挥了挥手。 「去吧,别让人家等妳太久,青春可是不等人的,要是让人家等太久,不再来了,妳就要像本宫一样凄惨了。」 耍小青满好玩的,还可以考验一下殷震宇,让他多等等,不要以为小青是很好追上手的,这样将来他才会珍惜小青。 「不如、不如奴婢叫宇哥替您介绍几个对象吧。」小青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她认为的好主意。 其实一开始,她对于殷震宇的追求也很害怕,好几次在府里遇到带笑的他,她都羞得想躲起来。 可是渐渐的,他常买些零嘴点心或姑娘家的发饰给她,她就不再怕他了。 现在她已经可以面对他不再面红耳赤,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叫殷震宇替本宫介绍对象?」琤熙总算看到一个比她还天才的天兵了,她瞪大了杏眸,眨了眨眼提醒她的婢女,「可是,本宫是将军夫人,这样好吗?」 这真的太好笑了! 若殷震宇真替她介绍对象,肯定也是他的同袍,换言之,也是段人允的手下。 把将军夫人介绍给将军的手下?多荒谬…… 「啊!对--对呵。」小青这才感到不妥。 可是,驸马爷又不在乎公主,让公主这么一直虚度青春下去也不是办法,真的很可怜耶。 琤熙笑出眼泪来,对小青挥挥手,这次是真的要她出去。「别管我了,妳出去吧,妳再不出去,殷震宇会怪在本宫头上,」 就算殷震宇真的替她介绍对象,段人允也不会在意吧? 虽然他们是夫妻,可是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 陌生人不会吵架,他们却常为了她闯的大小祸事吵架,所以他肯定巴不得她快点找到新对象离开相府,不要再给他增添麻烦。 她真的有那么麻烦吗? 他不觉得生活要多点乱七八糟的事才精彩吗? 「他肯定不觉得。」 自问自答之后,她决定去看看那些树苗。 那些树苗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挖回来的,绝对不假他人之手,这几天来她挖土种树,挖得手都起水泡了。 她道歉的诚意,不知道他看到了吗? 第八章 「李、琤、熙!」 这丫头真是疯了,做事之前都不经过大脑吗?为何会做出如此离谱的事来? 「驸……驸马爷--」小青怯怯的跟在段人允身后,试图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谁来告诉她,为何驸马找公主算帐这档子事,几乎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遍,她真好怕喔! 「那小白痴在哪里?」段人允咬牙切齿的问。 小青双手揪着布裙,一颗心跳得飞快。「公主、公主在--」 完了啦! 段人允蓦然转身瞪视小青,看到小青胸前垂挂着的漂亮小香囊,他俊挺的下颚抽紧了。「不在府里对不对?」 小青不由得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该死!」 他拂袖而去,接着便像尊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在黄昏时分,将快乐归来的小妻子逮个正着。 「咦?」琤熙有点意外一入府门就看见了俊脸铁青的段人允,那着恼的眸光令她泛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是不是她又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他特意在这里等她? 「这是什么?」段人允拿出一串香囊,逼问到她脸上,气势足以压死人。 她以为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居然在堂堂相府里做生意! 今天,他看到震宇腰际带了一个这样的香囊,看到他娘胸前系了一个一样的香囊,看到负责打扫他书房的奴婢带着一样的香囊,连相府总管身上都有。 他仔细的观察,惊奇地发现府里上上下下几乎人人都带了这香囊后,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他脸色一沉,拦住一名下人询问。 「是少夫人卖给小的的。」下人恭敬地道:「少爷若有需要,可以去向少夫人买。」 少爷与少夫人不对盘,这是府里人人知道的事,因此少夫人绝不可能免费送少爷一个的。 段人允因下人无厘头的答词而怒火狂炽。 「这是香囊啊。」琤熙以为他对手工精细的香囊也有兴趣,他手下有兵上万,如果他们一人买一个,那么林大娘今年冬天就不用愁了。 「妳还敢说?!」段人允握紧了拳头,觉得她脸皮之厚,当今世上少有。 「为什么不敢?」她奇怪的看着他。「你想买吗?要什么颜色的?不过今天没有,要明天才有。」 她这是在与他说反话吗?段人允瞇起了眸子,问得字字清晰,「说!是谁准妳明目张胆在相府里做生意?」 「做生意?」琤熙扬了扬弯眉。 她没有做生意啊。 只不过,她上次出府时,在丹凤桥旁结识了个卖香囊的可怜妇人林大娘,一天卖不到两个香囊,却要养五个发育不良的孩子,还很有骨气,坚持不接受她的接济。 于是,她才灵机一动,替她到府里推荐她做的香囊,没想到大获好评,订单源源不绝。 「不要告诉我,这些个香囊是妳段少夫人免费送给府里的人的。」他不耐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诮。 「是没有免费啊。」他不友善的态度终于惹恼了她,她扬起菱唇,不以为然地道:「可是银货两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她在卖出香囊之前,都有告诉购买的人,是为了帮助可怜的林大娘,他们也都买得心甘情愿,连婆婆都跟她买了,为什么唯独他不高兴? 这个人很没有同情心、很没有爱心耶…… 「永乐公主殿下,妳还真是大言不惭。」因她令人不齿的行为,段人允厌恶的看着她,脑中浮起了另一张与她相同的脸容。「如果是永和公主,就绝对不会做这种令相府蒙羞的事。」 琤熙死瞪着他。 干么无缘无故提起永和? 还有,她哪里令相府蒙羞了? 两人明显的争执引来一大堆人的围观,包括经柳芸芸通报之后连忙赶来的段夫人,还包括提着一个大布袋,正巧入门的段家大小姐段人羽。 「允儿、琤儿,你们两个别吵,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谈嘛。」段夫人好言好语地相劝,生怕他们小夫妻一言不合又打起来。 他们洞房花烛夜那晚,有下人绘声绘影的描述,听到新房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持续了好久,接着两个人就拉扯着进宫去了。 她实在不敢想象若传言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感情不好也就算了,居然还打架?这真是糟糕了,糟糕了…… 「娘,我有令相府蒙羞吗?」琤熙眼睛瞪着段人允问旁边劝和的段夫人。 「当然没有!」段夫人连忙肯定媳妇的善行。「妳做得很好,真的做得很好,娘以妳为荣!」 琤熙占上风地扬扬眉梢。「姓段的,听到没有?」 段人允气结的瞪着那两个惹他生气的大小女人。「娘,妳再是非不分,迟早会把这个丫头宠得无法无天!」 段夫人委屈的绞着双手。「我没有啊……」儿子怎么这么说,她哪有是非不分啊? 段人羽拨开围观的下人,云淡风轻的看了弟媳一眼,轻描淡写地道:「还剩多少香囊,全部卖给我吧,以后也全部卖给我。」 正好拿去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佩带,他们什么都没有,八成连香囊长什么样也没见过。 「大姑!」琤熙感动地唤了声。 虽然传说中她的大姑段人羽是个怪姑娘,都已经年过二十了还不嫁人,可是她倒觉得她挺特别的,活得不入俗套。 「妳们不要助纣为虐行吗?」看到新加入搅局的长姊,段人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这个人好像不太会用形容词。」琤熙大声的纠正他,「我是在劫富济贫,而娘和大姑这是在行侠仗义。」 哈!哈!哈! 闻言,围成一圈那些买过香囊的下人全都大声笑了出来,连紧张兮兮忙着打圆场的段夫人也笑了。 「你们在笑什么?」段人允僵着一张脸问。 这种感觉很下好、非常不好,好像只有他不知道什么事似的。 一名下人边笑边答,「回少爷的话,少夫人是替一名可怜的大娘卖这些香囊的,而少夫人所言的劫富济贫就是劫……劫……」 「够了!」段人允抽动了下嘴角,转身大步离去。 他明白了,就是劫夫家的富去济外人的贫! 真有她的,真是有她的! 想到那天的事,段人允心头的火依然没消。 气的不是她的「劫富济贫」,而是……为什么她把香囊卖给了所有人,甚至连洗衣的大婶也不放过,就是不来卖给他? 难道在她眼中,他是那种不通情达理又没有人情味的人吗? 一想到每个人都知道她的「义行」原由,只有他不知道,当众人都在笑的时候,只有他笑不出来,他就好想掐死她。 那个捣蛋鬼,闯祸精,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每个人都站在她那边?不止是他娘,连他那向来不太与府内人交谈的姊姊也一样。 「在想什么?」 子卫神清气爽的打量着他那出神中的护国大将军,猜想能令大将军想得出神的是何等人、何等事也? 「没什么。」段人允甩了甩头,似乎想借着甩头的动作将脑海里的琤熙甩出去,因为想那个丫头的事太没营养了。 只是他没察觉到,一整个早上,他几乎都在想琤熙。 「那么,你和琤儿现在相处得如何了?」 子卫也不再追究,换了个话题。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新话题跟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其实没两样,都与现在令段人允最感棘手的人有关。 「小庙容不下大佛。」段人允轻哼了一声。「永乐公主还是回宫来得好。」 言下之意,他们相处得并不愉快喽……子卫笑了。 常言道,欢喜冤家,想来人允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有时候,真爱已经在身边了,只是当局者迷,很难看得清楚。」子卫答非所问地道。 段人允蹙了蹙眉。「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不会是说那个闯祸精是他的真爱吧? 子卫莫测高深的一笑。「以后你就会懂了。」 知道他们互不干涉的协议之后,他深觉有趣,所以等着看他们之间如何发展。 因为他老早知道,琤儿绝对会令人允抓狂的,而他这个料事如神的天子也早料到,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两人,名义上为夫妻,是不可能对对方的行为视而不见的。 再说,琤儿和月儿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事情的发展绝对精采可期…… 离开皇宫后,段人允走进「太平酒楼」,他和殷震宇及骁骑将军柳韩信约好了在此碰头。 「客倌请坐!」 上了酒楼二楼,殷勤的店小二立即过来抹桌倒茶,一身俊逸白衣的他,特别引人注目。 不过,他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得回过头去,看到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之后,他的怒火立刻扬了起来。 又、是,她! 李、琤、熙! 还女扮男装! 她和一个说书模样的中年男子亲密地坐在一起,两个人靠得很近,交头接耳,聊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那副熟样,好像是相识许久的老朋友。 段人允心底涌起了一股浓浓的不是滋味。 连对个说书的都这么亲切,唯独对他,总是趾高气扬,没有好脸色,他可是她的夫君,她还知不知道自己的本份? 想到恼处,他起身大步朝琤熙走过去,却不意看到一个他更加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来。 「娘!」 段人允惊愕的看着段夫人。 他娘居然也女扮男装!他眼中的怒火更炽。 他娘向来温驯,绝不会干这种事,这铁定是那丫头教唆的,他娘才会装扮得如此不伦不类。 「允……允儿……」 段夫人手足无措的立在原地不敢动,眼眸求救的望向琤熙,不过一方面,也怕这两个好不容易和平相处了几天的年轻人再起冲突。 「好像是我娘的声音。」琤熙对说书的黄乙学笑了笑,回过眸去。「不知道是不是茅房被人占着……」 蓦然看到段人允一脸铁青的站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连忙吁了口气,拍拍胸口。 「你干么站在这里吓人?」 「我才要问妳在这里搞什么鬼?」段人允立即扣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拉起来,不让她坐得太舒服。 「放手!你弄痛我了啦!」这野蛮人力气很大耶,洞房那天,他打了她一巴掌,足足三天才消。 「怕痛就不要惹是生非!」他不但不放手,还故意扣得更紧。 琤熙痛得泪花都出来了,但她死都不会求饶的,依然嘴硬地道:「该死的你快放开本宫!本宫和娘出来喝茶关你什么事啊?」 段夫人急得团团转。「就是啊、就是啊,允儿,快把琤儿放开,你抓得她腕都红了。」 段人允还是不放,一把将琤熙扯近,害她差点跌倒。 「妳高兴和这些粗人把酒言欢是妳的事,不要把我娘带坏了!」他炯炯然的黑眸死死瞪着她,口气恶狠的警告。 「黄师傅才不是什么粗人!」不回嘴就不是她李琤熙了。「他饱读诗书,有学问得很,你们两个站在一块儿,你才是粗人!」 这么近的说话,害她呼吸一窒,心跳险险失速,粉嫩的双颊不知不觉染上了酡红。 她真的是疯了…… 他在对她动粗耶,她还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啊?难不成她跟那些个迷恋他的名门千金一样,都变成花痴了? 「不要再强词夺理了。」居然说他才是粗人?段人允恼怒的拧起了剑眉。「总之,妳不准再把我娘带出相府,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唯妳是问。」 「我是看娘一个人在府里无聊才带她出来玩的!」琤熙气愤的喊道。 「就算我娘再怎么无聊也轮不到妳自作主张!如果是永和公主,她就绝不会这样自以为是。」 他也不客气的对着她的脸喊回去,音量比她还大声,当然在气头上的他,也不会在乎他的说法有多伤人。 又是永和! 琤熙深吸了口气,胸口还是像烙了块铁般的热。 她愤慨的看着他,大声又尖锐的质问:「那么你问问你自己,你花过多少时间陪娘了?你说啊!」 一时之间,段人允语塞了。 他确实没有陪伴过他娘,但那又如何? 男儿志在四方,他长年征战在外,胸怀西灭突厥、东打流寇的大志,哪有多余的时间陪他娘? 再说,他是个男人,就算要陪他娘,要怎么个陪伴法?他可一点概念都没有,难不成母子俩一起刺绣、一起弹琴吗? 「说不出话来了吧?」琤熙冲口而出,语气里并没有占上风的得意。「你可知道娘经常一个人对着窗子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你可知道因为太无聊了,她半夜经常睡不着? 「你根本不在意娘的感受,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活有多寂寞,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带坏娘?有什么资格把我捉得这么痛?就算娘真的被我给带坏了,也比在府里闷死好多了。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一连说了三个讨厌,她眼眶含着泪水,使尽全力甩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奔下楼去。 「允儿,你快去追啊!」见儿子动也不动,段夫人更急了,讲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顺畅过。「你实在是错怪了琤儿,她并没有要带我出府,她也怕我有危险,或者被你爹责备,是我自己硬是要跟她一道出府,还要打扮得跟她一样的,你怎么不问个清楚就冤枉琤儿呢?唉,她现在一定伤心透了……」 奔下楼的琤熙如段夫人所预期的,伤心透了。 她跑出了酒楼,跑出了大街,一路跑到丹凤桥去。 「大娘……」她泪眼婆娑的蹲在卖香囊的林大娘面前,害林大娘大吃一惊。 那家伙以为她很想代替永和嫁给他吗?开口闭口都是永和、永和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情愿代替永和死掉!这样总行了吧?她死掉让永和活过来,这样他就开心了吧? 「琤熙姑娘,妳怎么哭了?」林大娘连忙把手绢给她。 「没什么啦,大娘,」琤熙抹干泪水,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给林大娘,还坚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我是太高兴了才哭,因为香囊全都卖出去了,这些是卖香囊的银两,妳快点收起来吧。」 「全卖出去了啊!」林大娘也开心的笑了,可以给孩子们添件冬衣了。 琤熙吸了吸鼻子,灿烂地笑道:「是啊,妳的香囊手工巧,价钱又便宜,大家都很喜欢,妳再多做些,我负责全部替妳卖掉。」 想让她哭,门都没有! 她很勇敢,她才不会哭,她不会哭,因为她很勇敢…… 「每个人都对我好极了,丞相夫妇将我视如己出,下人们都很敬重我,我有个好姊妹淘叫柳芸芸,她肚子里有个小娃娃,和夫君非常恩爱,小青现在和殷震宇是一对,经常在我的允许下你侬我侬地花前月下,连负责煮食的大婶也特别疼爱我,经常弄些我爱吃的点心给我吃,马厩里有匹马好像特别喜欢我耶,每次我靠近牠,牠就好温驯……」 这是天子起居的温室殿,熏笼和檀香炉里,散发着浓郁的檀香气味,殿门外,雨水淋漓,庭中潺潺冷雨,殿门内则是温暖舒适。 子卫看着叙述生动的妹子。 这丫头什么人都提,连马都提了一下,就是不肯提人允。 看来他们的发展好像有点停滞哦,他要不要小小帮个忙呢? 「琤儿,妳觉得段家的大小姐如何?」 子卫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啊?」琤熙吃着果子的手停住了,她微微一愣,看着兄长,有点不明白。 她想了想。 段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她大姑,为什么皇兄忽然提到她大姑呢?难道他这个天子闲闲没事做,又想做媒人了? 「唉--」子卫重重一叹,挺逼真的。「她是朕的皇后,只可惜她怎么样就是不肯随朕入宫。」 「啊?」这下子,琤熙杏眼瞪得更大了。 皇兄喜欢……喜欢她大姑?! 「朕与她相识已有五年了,她宁可当嫁不出去的老小姐,也不愿入宫与后宫佳丽分享夫君,让朕十分苦恼。」 这几句倒是他的真心话。 有时,贵为天子的他,真的很怕那小女子心一横,将自己给嫁掉,让他抱憾终身。 琤熙要好一会儿才能消化他所说的话,她的眼睛还是瞪得好大好大,心里仍然感到震撼。 原来她皇兄对她大姑情有独钟,难怪多年来,他始终不肯封后,那位子是为她大姑留的啊。 她脑中浮起了段人羽脱俗的容貌和神秘的举止,身上总有股轻淡、幽雅的香气,再看向眼前俊美的兄长,感觉到这两个人实在太速配了。 「妳是不是也觉得她很适合坐在皇后的位子,母仪天下?」子卫认真地道:「朕的后宫不可能没有嫔妃,然而朕只要她一人。」 这深情感动了琤熙,她自己的感情没有着落,看别人开花结果也是好的,尤其两个当事人都是她喜欢的人,她更想看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热心地说:「皇兄,你的后宫形同虚设,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你可以告诉她啊,让她明白你的苦心,等她知道后,我想她一定愿意与你共效于飞的!」 「朕已经说过了,但没有用。」子卫感慨地道:「她不相信后宫会永恒虚设,皇室延续香火岂能只靠她一人,她认为朕在母后的压力下,一定会有货真价实的三宫六院和无数皇子皇女。」 琤熙点了点头。「这样想也是没错啦……」 如果是她,她也不要,即便夫君只纳一名小妾,她仍无法接受。 「琤儿,朕告诉妳这些,可不是要妳泼朕的冷水。」他莞尔地看着她那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那皇兄想我怎么帮你?」 子卫如愿地微微一笑。「就等妳这句。」 不过,不是帮他,而是帮她自己。 第九章 京城那条碧波荡漾的翠堤河上,经常有城里的贵族乘船出游,两岸一边垂着杨柳,一边则是满枝头盛放的白花,景色宜人,叫人留连忘返。 「原来妳常常带着大包袱出去,是去教城外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啊,我也好想跟妳一起去哦!」 为了帮子卫制造与段人羽相处的机会,这天天气晴朗,琤熙趁着将香囊卖给人羽的机会,力邀她出游,而段人羽也很干脆的答应了她,姑嫂俩于是有了第一次的同游机会。 而越是相处,琤熙就越发现段人羽的吸引人之处。 她拥有空谷幽兰般清灵的美貌,神态总是无关紧要,一派淡淡然、冷冷然的模样,但她发现,段人羽其实是个冷面笑匠,见解异于常人,说话也挺毒的,这种个性的女子她喜欢! 她忍不住的想,如果段人羽做了皇后,那么后宫肯定会很另类。 她不是那种要人伺候的千金小姐,也不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她极有可能会叫宫女把扫帚,抹布都放一边,跟她一起认字习画哦。 「不怕人允又对妳反弹?」段人羽眼眸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调侃地问。 想到自己弟弟每回对琤熙大发脾气的失控模样,她就觉得好笑,他们好像两个小孩子,一天不吵架会死一样。 「不要提那个杀风景的人,我们来聊聊妳吧,大姑。」琤熙这回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兴致勃勃地看着段人羽动人的精致眉目,认真无比地问:「大姑,妳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段人羽也不啰唆,爽快回答。 琤熙脸上一喜,一定是她皇兄,人品俊逸、身世非凡,还万人之上,天下间没有比他更卓绝的男子了。 琤熙笑嘻嘻地问:「是谁啊,可以告诉我吗?」 看来要达成她皇兄交付的任务并不难嘛,搞不好一个月之内天子就要大婚喽,这可是天下的大事哪! 段人羽微挑柳眉,淡淡地道:「就府里扫茅房的老张喽,妳也认识的不是吗?」 「老、老张?!」琤熙错愕的微张着嘴,半晌才道:「可是,老张已经有家室了啊。」 还有不少孩子呢,而且都很大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大姑喜欢的人居然不是她皇兄,而是老张……怎么会这样?好怪啊。 段人羽出尘的面孔上,神情更淡了。「所以喽,只要他肯娶我,我甘心做妾。」 琤熙傻眼的看着她。 做老张的妾? 有没有搞错啊,那年过半百的糟老头何德何能被皇帝看中的女人看中,还心甘情愿做他的妾,只是个扫茅房的哪来这么大的吸引力? 「妳要是有空的话,替我约老张出来游河,因为我怎么约也约不出来,他挺固执的,坚持对他的老妻从一而终。」 听到这里,琤熙总算知道她被耍了。 而说来说去,她大姑对「从一而终」这四字,还是非常坚持。 她是很欣赏她这份坚持啦,不过她更同情她皇兄,所以她决定要让她大姑成为她皇嫂。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妳什么都不用说。」段人羽依旧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欣赏着河岸之美,心无旁骛。 有人说,得不到的最美。 子卫真的对她那么执着吗?还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最美? 除了和子卫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感情之外,她段人羽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也不想按照既定的道德规范来走,她要为自己而活,活得自在清心,活得像自己。 这样的她,若被禁锢在深宫内院就太不美了…… 「可是,我要说!」琤熙也很坚持,她大声的替自己皇兄说话,「大姑,难道妳不相信我皇兄的为人吗?所谓弱水三千,他只取妳这一瓢饮,他对妳的用心,天地可鉴,妳应该看到了啊,他真的很爱妳!」 「我心领了。」 她也渴望和心爱的男子在月下散步,但若那个人是皇帝,后头可能跟着很多很多人保护着他,那挺扫兴的。 「光是心领怎么够?」琤熙进一步说服。「妳应该入宫去做皇后才对!」 听完,段人羽仍是没什么反应,甚至可说是无动于衷。 此时,一艘油绿色的画舫靠近了她们的船,琤熙脸现喜色。 幸好来了,不然如果她大姑忽然说要回家,那可功亏一篑了。 段人羽淡淡的看了兴奋的琤熙一眼。 「托妳约我出来的人来了吗?」 她不必想也知道,今天是鸿门宴,没那么容易脱身。 「妳猜到啦!」 琤熙不好意思的一笑,同时间,玉树临风的子卫执着羽扇走出船舱,两船靠得相当近,他轻易就上了她们的甲板。 「别来无恙,段小姐?」他笑瞅着段人羽,这张美丽的面孔已经看了五年,为何百看不腻? 段人羽迎视着他戏谑的眸光,淡淡地道:「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或者是少年痴呆了,明明昨晚才见过民女。」 这个无赖皇帝,仗着轻功了得,有事没事就跃入相府之中叨扰她,赶都赶不走,害她得经常收留他过夜。 不过,他们之间可是清白的,她虽然将半张床分给他,却都和衣而眠,顶多只是他会不规矩的搂搂她,抱抱她、亲亲她而已。 她已经将心交给了他,但却不会那么轻易将自己的人交给他。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怀了龙种,她就没有别的退路,一定要进宫,而那是她极不愿意发生的事。 「你们两个昨晚见过?」 琤熙瞪大了眼,他们凝视着对方,谁也没再开口,但眼波的交流那么契合,似乎是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 她喃喃地摇摇头。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恋人之间的暗语又有谁听得懂呢? 她留在这里太多余了。 于是,也没跟他们打声招呼,她径自跳到皇兄的画舫上,命船夫将船划远,把谈情说爱的空间留给那对有情人。 慕容雪平的船只缓缓在翠堤河上划动,他负手而立,面容俊逸,灿如星的黑眸里有着似笑非笑的勾人目光。 他半瞇着眸子,倚着舷边涂朱的画栏,神情闲适地眺望着河堤两岸的明媚风光。 秋末的暖暖微风送人舒爽,是个很适合游船的季节。 京城的百姓生活富足,河上的船只都显得很华丽,形成了另一种风景,也是结交达官贵人的最快捷径。 「公子,那艘写着『万』字的船,船上的小姐邀您上船同乐。」书僮小四来到慕容雪平身边禀报。 慕容雪平唇际有着不着痕迹的笑意,沉敛的眸子微微一睁,吩咐小四道:「替我谢谢那位小姐的好意,就说我已有家室,不方便过去叨扰,请小姐见谅。」 「是。」小四领命去回话了。 不一会儿,小四回来。 「公子,那位船主是万家的二夫人,她说不介意你有妻室,希望你过去与她一起享用酒菜。」 慕容雪平嘴角漾开轻笑,俊逸的脸上带着三分邪意。 「告诉她,我近日染上风寒,怕会将风寒传染给别人,对于万二夫人的盛情美意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是!」 小四又领命去了。 再一会,小四回来。 「万二夫人说,她不介意你有风寒,你们可以在船舱里聊天喝酒,不要吹到冷风便是。」 缓缓地,慕容雪平的俊颜漫上一抹慵懒的邪气。 「那么告诉她,我喜欢男人。」 京城民风较开放,几个富豪之家的姨太太喜欢在翠堤河上勾搭男人的传闻由来已久,但他对那些庸脂俗粉不感兴趣。 两船靠得相近,琤熙倚着船栏,将慕容雪平主仆两人谈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听完,她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只手托腮,河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舒服地半瞇起了眸子,好奇的直盯着一身银衣的慕容雪平看。 万家二夫人的花容月貌赫赫有名,出身烟花之地的她,一个柔媚的眼神就可使男人折服,还曾有人为她争风吃醋打死过人,二夫人艳名远播,连她这个堂堂的公主都想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哩。 而,这个男子却挽拒了天外飞来的艳福,不知该说他有定力,还是说他笨呢? 琤熙仔细端详起男子来。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很俊美,但却有股邪肆之气,不像她皇兄那样正气浩然,也不像段人允那样刚毅…… 「姑娘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是否也想邀在下过去同饮作乐?」 慕容雪平发现了隔壁船只里的她,他直视着她,性感的薄唇淡淡勾起一抹笑痕,习惯性在女子面前展现魅力。 「不。」琤熙没被他的魅力所惑,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出心中所想。「我比较想邀万二夫人来同饮作乐。」 「原来如此。」慕容雪平嘴角扯开淡淡的笑容。「在下喜欢男人,姑娘妳喜欢女人。」 琤熙笑瞇了眼,她俏皮地扬了扬眉梢。 「我可没说我喜欢女人,我只是对万二夫人的美貌有点好奇罢了。」 慕容雪平撇撇嘴。「妳不知道一句话吗?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琤熙恶作剧地扬高了音量,大声问他,「言下之意,万二夫人的美貌只是浪得虚名?所以你压根儿就不屑与她同饮作乐?」 相信这种音量,万家船只上头的人应该听得到吧? 慕容雪平淡淡一笑,她的慧黠勾起了他的兴趣。「在下慕容雪平,船要靠岸了,岸边有间名为山水坊的茶馆,茶香传千里,在下与朋友有约,姑娘不嫌弃的话,一起喝杯茶。」 「好啊!」 她正渴着呢。 两艘船先后靠岸之后,琤熙单枪匹马跟着慕容雪平,两人进入山水茶坊。 慕容雪平挑了靠窗子的位子,可以看到杨柳河岸的幽静秋色,店小二立即送来一壶香味四溢的热茶和几样精致茶点。 「姑娘,我的朋友来了。」慕容雪平的眼角余光扫了眼茶坊的入口,有个挺拔的男子正掀帘而入。「他姓李,妳称呼他李公子即可。」 琤熙微表惊喜。「哦,这么巧?我也姓李耶。」 几乎是同时,一把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随即传来浑厚熟悉的男性嗓音。 「因为那姓李的人,就是妳大哥我。」 「皇兄--」听到声音,琤熙微微一愣。 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子卫和段人羽。 子卫又敲了她一记。「妳这丫头,不分来历就随便跟陌生男子一道喝茶,妳这是个公主应有的教养吗?」 琤熙抚着头狡辩,「他不是陌生男子,他叫慕容雪平,我们是刚认识的莫逆之交。」 慕容雪平笑了,那笑容俊雅好看,夺人心魄。「原来妳就是永乐公主,很荣幸这么快就和妳成为莫逆之交。」 琤熙灿烂一笑。「好说好说。」 她看了眼子卫,又看了看慕容雪平,好奇他们两人的关系。这个慕容雪平是她皇兄江湖中的朋友吗? 他会武功吗? 她对武功可是充满了向往,有机会的话,想向他讨教个一招半式来唬唬人,就算唬不到别人,唬唬小青也好。 「表哥,别来无恙?」段人羽径自斟茶,眉梢淡淡地挑起,语气不冷下热。「刚刚船只一靠岸,就听万家二夫人咬牙切齿要找一名不知好歹的银衣男子算帐,你才来京城多久而已,这么快就招惹了声名狼藉的万二夫人,做为你的表妹,我真是感到与有荣焉。」 「表哥?你是我大姑的表哥?」琤熙杏眼圆睁,换成在慕容雪平和段人羽身上转来转去。 这人与她皇兄是朋友,又是段人羽的表哥,这也太太太巧合了吧? 「妳呢?表妹?」慕容雪平淡淡一笑,回敬道:「妳嫁不出去的消息已经从京城传到长州了,每年一过,表哥我心里对妳的钦佩就多加一分,至今已经比山高、比海深了。」 段人羽眉眼不抬,淡淡地说:「比山高、比海深的钦佩我就收下了,不过,我说表哥,一座山可能不够,一片海也可能不够,我劝你最好多准备几座山和几片海来钦佩我,因为我永远不准备嫁了,而这消息,还会传得比长州远上一百倍。」 「妳一定是在开玩笑!」琤熙连忙大声插嘴,还拚命对自个兄长挤眉弄眼,要他赶紧开口叫段人羽打消念头。 「你们别斗嘴了。」子卫打断表兄妹两人的抬杠,笑睇着慕容雪平。「慕容爱卿,朕等着你心甘情愿回京已经等很久了,不过你回来得太过匆促,你的宅子还没落成,你该先在哪里落脚才好呢?」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慕容雪平邪邪一笑,看着段人羽清灵的面孔。「不知道姨父宽敞的相府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让我暂时堆放几箱不起眼的旧衣物?」 段人羽不置可否地挑了挑柳眉。「我等着看你服装表演。」 子卫笑了。 慕容雪平勾起玩味的笑痕。「原来妳到现在还在嫉妒我。」 「什么?什么?」琤熙连忙巴着三人探问。 状况外的她,好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可是他们都不理会她,径自品茗交谈,径自做着某些决定,好像她是空气。 「就这么说定了。」子卫似笑非笑的说道:「慕容爱卿暂住丞相府,朕若有时间,也会过去探望爱卿。」 此举两全其美,不但帮到琤儿,也帮到他自己。 「是看我吗?」慕容雪平一眼就看穿了天子的存心不良。 都没人理她! 琤熙气结的看着神色自若的那三个人。 算了,反正慕容雪平要暂时住在丞相府,她还怕没机会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吗? 第十章 「我终于知道大姑的意思了。」 琤熙啧啧称奇的看着慕容雪平。 他身上是一袭湖水蓝的长衫,外披一件气势如虹的貂皮大氅,冠上的宝玉名贵非凡,手持羽扇,风采夺人。 跟他相处了两个月,她有个结论-- 这个男人很爱美,还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天天换衣裳,身上的佩件也无一日相同。 不过她跟他挺合得来的,因为他也喜欢往相府外跑。 而且,他知道的好玩地方还真不少,包括京城金线巷里最有名的万红院,他都带她去见识过,让她大开眼界,原来娼妓的生活这么热闹缤纷,虽然有点不象话,不过说真的,她还挺羡慕她们的。 「妳最好也打扮一下。」 「我这样不好吗?」琤熙看看自己的穿著,很俏丽的黑貂短裘啊,虽然不像他那么显目,但也不巨于寒酸。 「我们今天要去拜访一位大文豪。」 琤熙双眼倏然一亮。「是谁?」 当今世上,大文豪有很多,可是她只崇拜其中一人,他的成就主要在七言乐府,绝句更是独步一时。 「也是姓李,单名简单易写。」慕容雪平卖着关子。 琤熙深吸了口气。 天哪!是她想的那个人。 「我马上换装!」她连忙往房里走。「小青,把本宫最好的衣服拿出来……对对,外头天气冷,还要加件斗篷!」 「公主,您又要和慕容公子出去了啊?」取出主子吩咐的衣物后,小青不安地问。 看她的主子这么重视慕容公子,跟他出去还特意换装,难道他们真的跟流言所传的一样,在谈恋爱? 「对啊!」琤熙没发现小青的不对劲,快乐的换上衣物。 小青忧心地看着主子。「可是,您和慕容公子经常一起出去,府里府外已经有很多流言传出来了。」 「真笨,妳不会帮本宫澄清啊?」琤熙骂了一句,长发扎成长辫,披上雪白的斗篷,显得俏丽无比。 「啊?」小青傻眼了。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啊,若澄清有用就好了,可是她哪止得住三姑六婆的利嘴。 「本宫走喽,晚膳不回来用了,妳自己去找殷震宇甜甜蜜蜜的吃吧,晚上若要留宿他那儿,本宫也没意见。」 「公主……」小青羞得满脸通红。 「害羞了啊?」 琤熙对小青哈哈一笑,不再调侃婢女了,兴冲冲的到花厅与慕容雪平会合,两人肩并着肩,一块儿走出相府大门。 据说慕容家的金银财宝多到用不完,而慕容雪平是独子,就算到老死也吃喝不尽家里的财富。 而且他不只外表好看,更有内涵,足迹走遍天下,见解不凡,也了解地方父母官的官僚作为,所以她皇兄才会希望延揽他入朝为官。 这次他倦游回京,也答应了皇兄要求,而她皇兄正在为他起造一座别出心裁的府邸。 「你说的大文豪也住在京城里吗?他是一个人住吗?可有娶妻?」琤熙边走边好奇的追问。 相府的大门外,落雪纷纷。 段人允适巧回府,他矫健地跃下马背,锐利的黑眸在见到一双金童玉女般的才子佳人有说有笑的一起出门时,眼神阴鸷的瞇了起来,而他身后还在马背上的殷震宇,则用有趣的眼光看着他异常的反应。 「人允表弟,我正要和公主殿下一起出游,要一起去吗?」慕容雪平漾开笑容,和善地问。 「没兴趣。」段人允傲然地说,牙根咬得死紧。 虽然慕容雪平是他表兄,但他不喜欢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因为他亦正亦邪,身上带着股阴柔之气,让人猜不透也摸不着。 他不事生产,任意挥撒着家里的财富,又和许多名节有争议的女人有过牵扯,是个十足的纨桍子弟,这种种的理由令年少就因战绩丰伟而官拜护国大将军的他,根本瞧不起慕容雪平这种不像男人的男人。 而现在,他看慕容雪平更不顺眼了。 他到相府不过才两个月,他的妻子就整天跟他出双入对,彷佛两人才是一对,丝毫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没将他放在眼里。 而琤熙果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她只看了他一眼就马上把头撇开了,嘴里如哼歌似的,讥诮地说:「你不必好心找他了,他这个人啊,只对打仗和一个叫永和的公主有兴趣,我们走吧。」 她看得出来,段人允和慕容雪平不对盘。 段人允明显的不喜欢慕容雪平,但慕容雪平就有风度多了,至少他会主动向段人允打招呼,而段人允就差多了,这家伙是不知道风度为何物,也不知道待客之道的。 「要出门我没意见,但注意妳的言行举止,不要令丞相府蒙羞。」段人允冷冷的说,俊颜在刺骨的寒风里,看起来更加冷峻。 自从上次抓到她带着他娘女扮男装在酒楼里,他对她大发雷霆之后,他们就一直冷战到现在。 纵然他认为自己也有不对之处,但他怎么可能向她道歉,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持续恶化下去,跟十二月的天气一样,降到了冰点。 「是,将军大人!」琤熙揶揄地答道,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态度有点轻慢。 反正他们的关系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而她也没必要为了听他的话而把自己闷死在相府里。 再说,无论她怎么做,就是比不上永和,也别妄想与他心目中的永和比拟,所以她干脆什么都别做了,免得自讨没趣。 幸好有慕容雪平住到相府里来,她多了许多新乐趣,让她转移了注意力,不要那么在意段人允,她也就不会再伤心了。 「少夫人和慕容公子似乎很合得来。」殷震宇察言观色,决定火上加油。 他自己和小青发展得很顺利,也希望他长期一起在沙场上奋战的好兄弟不要那么郁卒。 「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段人允俊颜铁青,火大的拂袖而去。 为什么他又梦见了她娇俏可爱的容颜? 段人允从梦中醒来,对于自己这几天来,接二连三的梦见永和公主感到不解,内心的情绪也异常复杂、异常汹涌。 难道这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不就代表着,他梦见的根本不是他心目中脱俗可爱、能静能动的永和公主,而是那个老是闯祸、令他心烦的疯丫头。 没错,他承认他已经很少想到永和了,甚至连在面对那丫头时,相似的面孔都无法勾动他思念永和的情绪。 白天他气那丫头所有的所做所为,但他想的也全是她。 当他看到她和府里的人相处融洽时,他生气,因为她只有跟他不融洽。 当他看到她对府里每个人都笑容可掬时,他也生气,因为她可爱的笑容一见到他就收起来了。 当他看到她连府里的马都关心时,他更生气,因为她宁可花时间去和一匹马培养感情,却吝于跟他说上一句话。 甚至,当他看到她和负责马厩的周肇兴有说有笑,聊得起劲,他也会感到嫉妒,即便他知道她是因为和柳芸芸情同姊妹才爱屋及乌的。 他的感情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的转移到了那丫头的身上? 是每当他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永和公主的好时,她所短暂流露出的受伤表情软化了他吗? 她是个倔强无比的丫头,即使受伤了,也硬是要把头拾得高高的,彷佛在告诉他,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这个笨蛋,难道她不知道身为女人,柔弱一点比较容易令男人怜爱吗? 也或者,她根本就不想得到他的怜爱。 她不是说过,她是禁不起皇上的威胁和他爹殷切的恳求,才答应代替永和公主嫁给他的吗? 他们之间,就跟两个凭煤妁之言而结合的陌生人一样,本来就毫无感情基础可兰口。 而他,却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对她动了心,这更是可笑。 别忘了他们之间早就有了协议,谁也不许过问对方的事,谁也不许干涉对方的生活,且他还说过更糟的…… 他脑中浮起了自己说过的话-- 日后妳想离开丞相府时,告诉我一声,我会想个不坏妳名节的好理由让妳自由。 这是他承诺过的。 真是该死!为什么他要说这种话?连点挽留她的台阶也不留。 思及此,另一个画面又跳到了他眼前。 那是她与慕容雪平亲昵出游的模样。 每当他们两人在一起,她总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甜美的笑容、俏皮可人的风姿,总会令他联想起他与永和公主初邂逅的那一晚。 是他太多心了吗? 有时他会感觉到,那晚与他邂逅的不是永和公主,而是那个老爱闯祸的丫头。 他对她可是移情作用? 不,绝对不是,他知道自己是一点一滴的被她吸引,一直到现在,再也无法对她视而不见。 当他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时,情愫居然已经这么深了…… 初闻永和公主的死讯时,他确实意志消沉了好一段时问,若不是她随着他住进了丞相府,又不断闯祸惹他生气,他也不会那么快从未婚妻子过世的阴霾里走出来。 想到她替他和章勉种的数排树苗,他的唇际泛起了微笑。 那一次,算她不知者无罪,也算她有心。 种种树苗也就算了,她的花样还真的很多,连女扮男装也挺俊俏的,只是他娘的女扮男装他就不苟同了。 想到这里,他笑意更深。 天下有哪对婆媳会一起女扮男装上街遛达的? 这种疯狂事也只有那丫头想得出来、做得出来,其实他早已认同了她说他娘很寂寞这句话,只是他没有向她承认罢了…… 蓦然,一阵剧烈的天摇地动打断了他汹涌的思绪。 顷刻间,房里的物品、衣柜纷纷倒落。 他心下一惊,立即提起长剑和外衫飞冲出去。 「地动了!地动了!」 府里人人惊慌失措的从屋里逃到屋外。 他想也不想,立即施展轻功飞奔到琤熙的房间。 久闻那丫头睡着就跟小猪没两样,就算周围发生大火,她也可以照睡不误,这样的她就算在睡梦中感到剧烈的摇晃,也会当成梦到在坐船吧? 想到这里,他的颈后寒毛直竖,连忙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至琤熙住的落晖轩。 「妳家公主呢?」他焦灼地询问衣衫不整的小青,她慌慌张张,吓得一脸死白,显然也刚逃出屋子不久。 小青哭哭啼啼的道:「奴……奴婢没看到……」 完了啦,大家都出来了啊,唯独不见她家公主…… 「该死!」段人允诅咒了一声,长腿疾奔,想也不想就要进去找人。 忽然,他听见小青喜极而泣的声音。「哇!公主--」 猛一回身,月色下,冷风中,他正要奋不顾身进去寻找的那个人--永乐公主李琤熙,正面色红润,一脸笑嘻嘻地和慕容雪平一道走进夜色沉沉的院落。 大家都是从睡梦中惊醒的,自然都仪容不整,包括他在内,唯独他们两人一身名贵,恍如天之骄子与骄女。 瞪视着他们,段人允俊帅的面孔扭曲了,他的心揪紧了。 原来,她和慕容雪平出游,这么晚才回来。 原来,他自做多情白担心了,她根本没在屋里。 「咦,大将军,你怎么也在这里?」 琤熙手里拿了枝梅花,笑嘻嘻地走到段人允面前。 她定眸瞅着他,双眼却没有焦距,眼前,好像有好几个他在飘动。 刚刚和慕容雪平以及他几个很有意思的朋友们在酒楼喝了点小酒,所以她有酒壮胆,现在胆子特别大。 她伸手轻轻摸着段人允的脸。 蓦然间,虽然在气恼中,他的心仍是重重一跳,感觉到血液在瞬间加速了运行。 「怎么啦?」她仍然笑嘻嘻,但语气调侃。「你的脸色铁青,是谁瞻敢惹大将军你生气啦?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出气。」 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浓浓酒味,段人允眉锋一拧。 居然还喝酒! 他恼怒的挥开她的手,紧蹙着眉心。 琤熙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我忘了我不是永和公主,不能碰尊贵的将军大人你,真是失敬失敬啊。」 听到这里,慕容雪平沉敛的眸底掠过一丝兴味。 「公主……」小青在旁边不安的叫。 就算她再笨,也知道刚刚驸马爷是冲着公主来的,他一定是因为担心公主的安危才跑来的。 而公主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用这么轻佻的态度对驸马爷,不必打赌她就知道,公主一定会后悔的啦。 「怎么啦,小青?妳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琤熙笑着也摸了小青脸颊一把,然后爱困娇慵地打了个呵欠。 慕容雪平沉敛的眸子掠过一抹又诡异又邪肆的笑意。「公主殿下,妳累了,进去休息吧。」 他的温语关怀听在段人允耳中更是刺耳,空气中弥漫着叫人紧张的火药味,森冷的寒意将他的瞳仁冻成两潭玄冰,每个人都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与紧绷,除了喝酒醉的琤熙以外。 「是呵,我困了。」琤熙又打了个呵欠,她瞇瞇笑,看着慕容雪平。「对了,我们明天去哪里玩?」 慕容雪平的声音更温柔了。「明天再说,妳想去哪里都可以。」 明目张胆的打情骂俏,像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段人允的黑眸加深了暗泽,满腔的怒火失控的焚烧起来。 「少爷,门外有人求见,他自称是纪爷派来的!」一名守卫急奔来报。 段人允心下一凛。 纪爷-- 莫非他义结金兰的大哥纪逵出了什么事? 快马,连夜加鞭。 饶是纵横四海体力非凡,连赶了十天十夜未曾休息,但是当段人允赶到湖州时,纪逵已经撒手人寰了。 看到哀戚一片的灵堂,回忆起过往无数个并肩做战的日子,还有在边疆时,无数个围着营火,看着星星把酒谈心的夜晚,他的心紧紧的扭绞了。 为什么人要有生离死别? 纪逵过去曾是他在战场上最得力的左右手,他们虽然相差十岁,但都同样胸怀大志,两人也同样不谈儿女私情,将时间全献给了保家卫国。 但是纪逵在一次惨烈的战役中受了重伤,身体痊愈之后却断臂瘸腿,有志难伸的情况下,为了不拖累大军,他毅然决然退出了军队。 过去,他们曾不止一次豪迈地说道,要死就死于战场,没想到他会突然走了,真的没想到…… 纪心妍难受的泣道:「上个月,大哥开始不断的咳血,喝了好多大夫开的药草都没有用,他自知死期快到了,命人带口信给你,想见你最后一面,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强忍着不舍,深吸了口气。「大哥死前饱受病魔的折磨,是否很难受?」 纪心妍摇了摇头,咽哽道:「你别心疼,大哥他很坚强,从来不喊痛,他说弓箭射进他胸膛里,他都可以咬着牙自己拔出来了,这点疼不算什么。」 听到这里,他的心又是紧紧一缩。 他还记得-- 那次,敌军节节逼近,他们后援未至,大军无路可退,退到了山谷间,两人都中了箭,他中在大腿,而纪逵中在胸膛,他们兄弟互相勉励,将箭拔了出来。 「大哥确实英勇无双。」他看着苍白削瘦的纪心妍,「妳留在这里无依无靠,我不放心,妳随我回京城吧。」 纪家并不富裕,想必在纪逵死后会更凄凉,而他段人允结交朋友,向来只问志气相投,不问贫富,如今他这个胜于手足的金兰大哥死了,他自然义不容辞要替他照顾唯一的妹妹。 「真的……真的吗?」纪心妍眼睫沾着泪水,对于他的提议,感到莫大的不可思议与喜悦。 对于这个安排,她求之不得。 过去,段人允曾多次随她大哥回来做客,她早已倾心于他,只是碍于身份,她根本不敢妄想。 她是穷家女,纵有天仙美貌,但身为丞相之子,又官拜大将军的他又怎么会看得上她呢? 「大哥已经死了,我不能让妳流落在这个地方,这样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会怪我没有替他好好照顾妳。」 纪心妍踌躇着。「可是,大哥说你已经娶妻了,妻子还是当今永乐公主殿下,她会同意你带我回去吗?」 想到琤熙那张令他又爱又恼的小脸,又想到他临走前她与慕容雪平喝醉回来的失态模样,段人允冷冷的撇了撇俊唇。 「我说可以就可以,毋需理会她。」 将纪逵风光地安葬之后,做完所有该做的法事,段人允买了马车,带着纪心妍返回京城。 「多吃点东西,妳太瘦了。」 这天近午,寒风冷冽,两人在酒楼里稍做休息,段人允点了许多酒菜,生怕赶路会将从没出过远门的纪心妍给累坏。 纪心妍双颊酡红,水眸娇羞地瞅着英挺俊秀的他。「谢谢段大哥的关心。」 他剑眉飞扬、俊目薄唇,模样这么俊俏,举止这么斯文,年纪又这么年轻,他怎么可能会是个大将军呢? 可是,他千真万确是个将军,还功绩不凡。 所以,如此挺拔卓绝的他,叫她如何不倾心?每当与他视线交会,她都会情不自禁的脸红心跳,爱慕他的心情无法自抑。 她常想,如果他看中了她,她甘心做他的妾,只要他开口,她什么都愿意答应他,即使只是替他暖被,她也甘心…… 怀抱着如此绮念,因此一路上虽然天气恶劣,但有他在身旁,她并不觉得苦,反而希望路程远一点,让他们多点独处的时间。 用完午膳,两人走出酒楼,纪心妍正要上马车,旁边正好有个卖热腾腾包子的小贩在吆喝着生意。 「新鲜的肉包子!新鲜的菜包子!新鲜的素包子!快来买哟!」 一个魁梧的男子带着一个纤细的女人走到小贩前,男人沉稳地道:「小哥,麻烦你给我十个肉包子,五个素包子。」 她体质特殊,不能吃荤,一吃荤就会吐。 「鸿哥哥,不必买那么多,我吃不了那么多。」 娇弱但又熟悉的嗓音令段人允不由自主的回过身去,看到一张白皙削瘦、浅笑盈盈的秀容,他的俊脸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整个人震撼住了。 「天气冷,再不多吃一点,妳会昏倒。」男人不容置喙的回道。 他们买好了包子转过身,男人对女人的呵护之情溢于言表,而女人对男人的依赖也在肢体语言里表露无遗。 冷风呼啸吹过,时间像是停顿了,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像是不存在,段人允震慑地看着那个装扮朴实的秀丽少女。 「妳--」 她绝不是那丫头,那丫头野得像牛,笑起来稚气未脱,绝不会有这样柔和的表情…… 那么她是-- 他如遭五雷轰顶,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续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