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的新娘》 第一章 十一月初,冷锋提早来报到,加上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雨,天空布满了乌云,整个北部都湿淋淋的。 早上的交通尖峰时刻,朱幸儿跳下公车,一手护着肩上的包包,一手连忙撑开旧伞,却被后头背着重重书包的高大男学生一撞,差点跌进一摊淤积的水里。 「我的伞!」她惊呼一声,连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伞。 「怎么撞了人连句道歉都不说呢?」她喃喃自语,双眸无奈的看着那个莽撞男学生的背影。 「小姐,妳不要站在这里好不好?到底走还是不走?」一个提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撇着唇对她说。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让开身子让中年男人走进地下道。 她并不是故意的啊,她是被人撞到又忙着去捡伞才会站在原地不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来越冷漠的吧。 不会有人管你的感受,只要图自己方便就行了,就像她看到那些睡在路边的流浪汉,从一开始的诧异、心酸,到现在心里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一样。 然后,公车再度开动了,大大的轮胎卷起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裤管,她冷得瑟缩了一下,没时间理会小腿不舒服的感觉了,急忙小跑步的往某栋陈旧的办公大楼前进。 八点二十八分── 朱幸儿喘吁吁地跑进位于二楼的「梦想家旅行社」,刚好赶得及打卡。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幸好没迟到,不然全勤奖金就要泡汤了,他们旅行社的老板满苛的,迟到一次就扣全勤奖金,而如果薪水少了,她恐怕会看母亲的脸色一整个月…… 「天哪!我是不是迟到啦?」一名红衣女郎火车头般的冲进来,朱幸儿的卡片才抽出来,她就火速打下去。 朱幸儿对红衣女郎嫣然一笑。「成姊,还有一分钟才八点半。」 「这可不能怪我们,外面好塞车对不对,小红豆?」成子婕争取认同的瞪大了杏眼对朱幸儿说,立刻得到办公室里其它人的回响。 「没错,每条路都塞得水泄不通,要不是我比平常时候提早一个小时出门,我的全勤大概已经泡汤了,我们铁面无私的林总可是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的哦,他不会接受任何理由,就算你在路上出了车祸,断条胳臂或者缺条腿,爬也要爬来公司对他老太爷做个书面报告才行……」 「你小声一点,小方,别忘了林总在里面!」周盈君好心警告,还做了个嘘的手势,叫小方不要太夸张。 「我说这些算什么?」小方压低声音但口沬横飞的说:「昨天杨永吉还在洒尿时批评林总被当场抓包哩,他说林总没人性、没良心、没责任,不把旅客的命当命,说得正愤慨时,我们俩拉好拉炼一回头,林总铁青着脸站在我们后面,五官之扭曲的咧,你们没看到实在太可惜了!」 朱幸儿把雨伞放进伞架里,淡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这些同事都很可爱,平常超爱抬杠,而她呢,没他们那种幽默感,通常是静静的听,默默的微笑,就算想学起来,她也没那本事,还是听就好了。 她天生内向,旅行社的这些同事,她是相处了一年多才有办法自然的跟他们应答。 她回想起刚进旅行社的情景,她总是低着头,静默的整理文件,有人跟她说话才抬起头来,不但回话的音调像蚊子叫,还会脸红到耳根子去,所以,大家才会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小红豆。 渐渐地,她发现旅行社的同事都是极好相处的好人,除了那个老爱挑剔他们没效率的老板──林总之外,没有勾心斗角的问题,也没有人看她的内向害羞不顺眼,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在这里做下去。 「天哪!百货公司的周年庆又来了,我又要沦陷了。」 成子婕在开机上网浏览后,哀嚎地叫。 朱幸儿笑着看了成子婕一眼。 她是公认的败家女,也是个月光族,每个月的薪水原封不动缴交信用卡费用恐怕都还不够。 不过,她真的很羡慕成子婕,可以随心所欲的花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无可厚非啊。 不像她,出社会都两年了,存款是零,漂亮衣服连一件都没有,发型是学生时代的清汤挂面,只是长度增加到肩膀而已,总资产除了几张还算有价值的心爱原版cd,然后,就没有了。 很难相信吧? 她才二十岁,但她过得不像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倒像五十岁的欧巴桑,除了上班下班就是回家,连半点消遣娱乐都没有。 她并不想自怨自艾,因为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考验她,不过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得到答案。 而且,毕竟她还年轻,心里还有着绮丽的浪漫幻想。 她幻想着有一天,会有个像「东京仙履奇缘」的白马王子来解救她,让她可以从此幸福快乐,那么,她一定会很感激、很感激老天爷,也会明白她现在受的磨难都是基于「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的道理…… 「朱幸儿,妳进来。」 桌上分机扬起了老板的声音,打断了朱幸儿的思绪。 她心里一跳,连忙慌张的站起来,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了,老板这一教训,她想泡杯麦片解饿的愿望又泡汤了。 同事们已经开始各忙各的,她走到总经理室前,先深呼吸一下,这才胆怯地轻叩门扉。 两年来,她最怕的就是总经理,只要他一走出总经理室,她就头皮发麻,有时还会慌得写错字,跟他说话也加倍的不知所云。 她知道任何老板都不会喜欢像只老鼠似的职员,可是她没办法啊,完全没办法适应老板的气势,只要在他面前,她就紧张,她就手脚冰冷还冒冷汗,表情像极了没反抗能力的待宰羔羊。 「进来。」 听到回应,朱幸儿连忙开门走进去。 林群岳从计算机屏幕上分心看了她一眼。「朱幸儿,妳就做到今天,下午会有个新人过来,妳把工作交接一下,去会计那里领妳这个月的薪水和遣散费,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了。」 朱幸儿呆愣愣的站在老板的办公桌前,无法消化他的话中之意。 「还呆呆站着干什么?」林群岳不耐烦的催道:「不要浪费时间了,出去整理交接的文件啊。」 「总、总经理──」愕然中,她结结巴巴的出声,可是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还不知道什么意思是不是?」他撇撇唇。「妳被裁掉了。」 轰地一声,她脑门像被炸开了。 为什么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样也发不出来。 她不迟到、不早退,组长交代的工作都做得好好的,公司的规章也都有好好遵守,可是现在,她却莫名其妙的被裁员了,这简直像道青天霹雳…… 「还不明白为什么对不对?」林群岳又撇了撇唇。「妳呀,自己好好检讨检讨,妳不擅言词、没有企图心,又没有学历,我们旅行社的工作多半靠电话联络,妳连跟客户打交道都不会,跑外务更不用说了,留下妳简直是浪费公司的资源。」 事实上,是他亲戚的女儿找不到工作,拜托他安插一个职位,而他老早就嫌朱幸儿不够活泼大方,连句话都说不好,刚好趁这个机会打发她走。 而且他有恃无恐,反正她只是兼职工读的身分,就算他的手法再恶劣,她也只能乖乖摸着鼻子走,拿他没办法的! 委屈的泪水在朱幸儿眼眶中打转,她强忍着不让泪滑落下来。 「妳出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假装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林群岳翻开文件,不再看她。 朱幸儿默默的走出总经理室。 外头,办公室里依然喧哗,大家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回到座位,她久久无法平复心情,还是觉得好想哭。 终于,忍了十分钟之后,她起身走出办公室,走到没人的楼梯间,坐在楼梯上怔怔出神。 不擅言词、没有企图心,又没有学历……连跟客户打交道都不会,跑外务就更不用说了,留下妳简直是浪费公司的资源…… 脑中回荡着林群岳恶毒的批评,她的胃闷闷的,好难受。 不能怪别人,都怪她自己,如果她读完大学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当正式员工,也不会被随便裁掉了。 她只有高中学历,当初进旅行社的时候,谈好了只能以兼职工读的身分,所以她不算正式人员,也没办法受劳基法的保障,现在才会吃了暗亏也申诉无门。 如果她能外向一点就好了,她就可以试着和客户沟通,也可以去跑签证、办护照等等,不会只能在文书工作里打转,也不会被总经理瞧不起了。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事实已定,明天她就要失业了,她该怎么办? 两年前高中毕业时,四处求职不遂的情景又浮上她脑海。 工作真的不好找,尤其是像她这种内向到极点、没背景又没一技之长的女生,即使去百货公司或快餐店那种服务业应征,人家还会嫌她不会应对。 两年前,若不是当时还在旅行社的吴经理看她可怜录用了她,她可能到现在还在失业。 可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好运就只有那次,好心应征她进来的吴经理半年前已经跳槽了,她还会有一次这种好运吗?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恨自己没有争取念大学的决心,她的高中同学们现在多半都是快乐的大学生,只有她在一间小旅行社里汲汲营营,每天战战兢兢的生怕出错,现在却还是被开除了。 怎么办呢? 想到要再次体验找工作不遂和适应新环境的恶梦,她浑身掠过一阵哆嗦,感到更加无力。 夜色笼罩着大地,华灯初上的街头,每一个橱窗都美极了。 走在熙来攘往的街头,朱幸儿的失魂落魄显得更加明显,这是她身上最有钱的一次,足足有一个月的薪水和相当于一个月底薪的遣散费。 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她却很茫然。 她跟别人不一样,如果遇到这种情形,别人通常有家人会安慰,可是她不但没有,还可以预期到会有一场大风暴。 「唉……」她沉重的叹了口气。 看着对面气派的饭店大门,许多衣着时髦的男女从那里进出,他们看起来都好愉快。 她失神的看着他们。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愉快? 而她,打从有记忆开始,不曾真心的快乐过,她总是觉得沉重,生命有太多她负荷不起的沉重沉沉的压着她,让她快乐不起来。 如果……如果母亲能对她好一点,对她宽容一点就好了,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毫无自信又毫无安全感的性格。 她的视线落在一名走出饭店大门的美丽女子。 她看起来好年轻,而且亮眼极了,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兔毛短大衣,下搭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踩着漆皮高跟鞋,手上提着一只小巧的名牌包,耳垂上那串莹亮的长缀耳环正晃啊晃的,好像会为她招来幸福的未来…… 朱幸儿毅然决然过了马路,她走进饭店大门。 虽然她的衣着不够正式,但身着白色制服的饭店服务人员还是微笑地为她拉开巨大的玻璃大门。 走进挑高约有三个楼层的接待大厅,迎面而来是一棵装饰美丽的高大圣诞树,树上数种颜色的灯泡此起彼落一闪一闪的,像在预告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 接待柜台两侧有回旋楼梯,可以通往二楼,二楼类似楼中楼的设计,数桌客人正在二楼餐区享受餐饮,并聆听现场乐队的演奏。 乐音飘扬在整个大厅里,拉丁风情的音乐非常浪漫,大厅的隐藏式灯光虽然亮了起来,但除了接待柜台外,其它区域仍显得幽暗,也更衬托出慵懒颓废的气氛。 这简直像另外一个世界。 朱幸儿眩惑的看着这一切,中邪般的走上回旋楼梯,来到可以俯视大厅的二楼餐区。 这里约莫有二十张圆桌,每张圆桌搭配三张圆弧型的沙发椅,宛如一个小巧的包厢,加上灯光幽暗,有种神秘的情调。 她走到一张空桌坐下,还没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服务生随即端了盛着开水的玻璃杯和菜单过来。 「这是菜单,请您参考一下。」服务生亲切地说:「今晚有主厨推荐的神户牛排,搭配新鲜的酸酱色拉,分量适中,很适合您。」 她从迷离的情境中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好……就、就神户牛排。」 等到服务生离开,她这才惊觉自己脱轨的行为。 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下了公车,回到家吃完饭,然后进行每天必须要做的工作──洗碗、倒垃圾、洗衣服才对。 可是她却坐在这里享受着音乐、气氛,以及等一下会来的美食,可以想象,在这么高级的地方吃东西并不便宜。 「我到底在做什么?」她喃喃自语着,自己也不能理解今晚为何如此失常。 但,餐已经点了,要她落跑她也没勇气,虽然心里忐忑不安,可是对于自己造成的窘况,她连点收拾善后的办法都没有。 「小姐,这是您的餐前酒。」服务生将盛着褐红色液体的高脚杯放下,再摆好银亮的餐具。 服务生一走,她立刻大开眼界的拿起高脚杯,好奇不已的研究。 这只高脚杯真是漂亮极了,不像普通的货色,这会是常出入高级餐厅的成子婕说的水晶杯吗? 她啜了口酒,感到异常顺口,虽然她在旅行社办的尾牙喝过葡萄酒,但没有这杯的十分之一好喝。 她一下就把餐前酒喝完了,忽然之间,觉得紧绷的精神放松了,她的身体不再僵硬,学别的客人一样,微倾着身体,聆听懒洋洋的演奏曲。 她慢慢的调整坐姿,希望自己再放松一些,忽然之间,她坐到一个东西。 她摸索着,在椅子角落摸到一个皮夹。 这是前一位客人掉的吧? 太暗了,她看不清楚皮夹里有什么东西,于是顺手放进自己的背包里,准备结帐时再交给这间餐厅的人,现在,让她先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慵懒,因为,这可能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妳到底有没有脑袋?都失业了居然还跑去大饭店吃饭?妳是疯了不成?还是存心跟我作对?」 刘芳如看着头低低的大女儿,虽然已经骂了一个小时,但她心头的怒火还是有增无减,越骂越气。 这个死丫头今天不但晚回来,回家经过她的盘问才知道,她去了大饭店吃一客要价一千两百块的牛排餐,更惊人的是,她还被公司给开除了,明天就不必去上班了,天哪、天哪! 「妈,我看姊一定是故意的。」朱尚霖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乱的插嘴。 朱幸儿无奈的蹙紧了眉心。 其实她平常对弟弟还不错,他的房间都是她在打扫,他的臭球鞋也都是她在替他洗,但他却常恶整她,尤其是当母亲在数落她时,他一定要落井下石才甘愿。 尚霖今年已经高二了,被母亲宠得无法无天,功课吊车尾不说,还会欺负她这个做姊姊的。 有几次她去打扫他房间时,发现他不但会抽烟,还偷藏a片,这些事她没有告诉宠小弟的母亲,反正说了母亲也不会相信,只是她担心,弟弟迟早会闯出大祸。 「我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刘芳如苛刻的瞪着女儿。「不要以为我没办法治妳的坏心眼,妳这就给我出去买报纸看求职栏,明天就出去找工作!」 朱幸儿默默的拿了钥匙走出公寓大门,外头寒风吹来,她擦掉不知不觉掉下的眼泪。 为什么要哭呢? 她不是老早就对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被开除了,母亲不会轻易饶过她……这些她不是早预期到的吗? 可是当她站在客厅中央被怒火冲天的母亲一骂再骂时,她仍然感到伤怀,连一句安慰和鼓励的话都没有,那个只会责骂她的人,真的是她的母亲吗? 买好报纸,她回到家,客厅的灯熄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间不到两坪的斗室,除了单人床和小衣橱,没有多余的装饰品。 这个家有三房两厅,主卧室是她父母睡的,另外两个房间是她妹和小弟的,她的房间原是储藏室,所以小得不能再小。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是看她不顺眼,从小到大从来不曾对她和颜悦色,对她说话总是用吼的,她若做错事总是一巴掌就飞过来,将她的自尊和渴望母爱的心践踏在脚底。 每当她在母亲那里受到委屈时,总是希望有一天发现那个老是苛责她的女人不是她的亲生妈妈,其实她是个孤儿,她是被这个家领养的,如果是这样,她相信自己会好过许多,也能够理解母亲偏心的理由。 从小,弟妹有的,她都没有,而弟妹没有的──被母亲打或骂,她都有。 小时候有好几个假日,父母带着弟妹高高兴兴的去游乐园玩,她得留在家里打扫,弟妹的生日年年都有大蛋糕和礼物,而她的生日却没有人记得。 这几年,母亲变本加厉的对待她,不准她念大学,要她高中一毕业马上去工作,理由是,家里的钱是要留给弟妹念大学和留学用的。 目前的情况是,小她一岁的妹妹福儿在念大二,有个要好的学长男朋友,过着玫瑰花般的人生,将来还要出国留学,而她,却困在失业的潮流中,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相差一岁的姊妹,命运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呢? 她好害怕,害怕和妹妹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害怕只能羡慕的看着妹妹完成学业,寻觅到完美的人生伴侣,而她却只能困在小公司里,日复一日过着毫无色彩的生活。 虽然内心充满恐惧,但她又好无力,因为她根本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她的人生彷佛操控在母亲手中,而不爱她的母亲老早就打算牺牲她的人生了。 她,要如何扭转自己的命运? 第二章 经过整整半个月四处碰壁的奔波,朱幸儿的工作还是没着落。 她并不怀疑这个社会的工作机会越来越难求,只是更加认清自己能力的不足,因为不足,所以人家才不录用她,她没什么好怨的。 只是,每每她求职不成的回到家,母亲那责备的眼神让她连吃饭都觉困难,感觉自己是只米虫,是只没有贡献力、只会浪费粮食的米虫…… 她的手机在她发呆时响起,一接起来,彼方传来轻快的女声。 「哈啰,小姐,好久没妳的消息了,特别打电话来关心妳一下。」 「思渝……」她忽然又感伤又感动。「听到妳的声音真好。」 钱思渝是她唯一的高中死党,长得美,家里又有钱,还很有正义感,因此当别的同学都因为她内向不已,懒得跟她做朋友时,她丝毫不嫌弃她,和她当起了手帕交。 她们的友谊已经维持了好几年,即使现在两人各分东西,她出了社会,而钱思渝进了医学院,她们还是保持着联络,每隔一个月会见一次面,平常则通通电话,对彼此的情况都很了解。 「怎么了?妳的声音好像怪怪的。」钱思渝敏感地问。 思渝不愧是她唯一的闺中密友,她也不想对好友隐瞒自己的处境。「我被旅行社裁掉了,找了半个月还找不到工作。」 「老天!」钱思渝在那端叫了起来。「那妳妈不就天天给妳脸色看?妳那可恶的弟弟肯定整天都欺负妳喽?」 「还……还好。」她避重就轻的说:「找不到工作,我自己压力也很大,很怕永远找不到工作。」 「妳哟──」钱思渝没有往下说,心知再说下去,只是在幸儿伤口上洒盐罢了。 她和幸儿那么熟了,当然知道幸儿失业,自己给自己的压力不会是她难过的源头,如果家人肯给予一些关心鼓励,暂时的失业就当放假,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年纪轻轻的幸儿可以重拾书本念大学啊。 可是幸儿的母亲异于常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她把女儿当继女来对待,根本不可能容许幸儿在家不工作。 「这样吧,我来帮妳介绍工作。」钱思渝很爽快的提出建议。 「真的吗?」朱幸儿整张脸庞都亮了起来。 「最近我听堂姊说,她的秘书助理走了,正要找人递补,妳刚好可以去试试,我明天就打电话给她。」 「秘书助理……」她踌躇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放心!」钱思渝胸有成竹的说:「我堂姊跟我很好,只要我开口,她一定ok,再说,有她罩着妳,我也比较放心。」 既然思渝这么有把握,她也不想再推辞了,现在的她只求有工作机会就好,至于进入公司之后要做些什么,她可以慢慢的学。 嗯,对,可以慢慢学,她相信勤能补拙,只要她用心,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挂上电话之后,她觉得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心情一放松,她终于一扫半个月来的阴霾,有了写罗曼史故事的心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养成了写罗曼史的习惯,其实故事里的女主人翁就是她自己,借着女主角走遍世界各地遇到的一段段动人又浪漫的爱情故事,满足她对爱情的憧憬。 以前,她喜欢看日剧,觉得日剧很浪漫,后来,她迷上韩剧,刻画深情的韩剧总能轻易的打动她,于是她开始尝试把浪漫的感觉写成故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享受编织爱情故事的乐趣,这也是她唯一感到幸福的时光。 然而,她虽然喜欢写爱情故事,但却不曾作过投稿的大梦,她写罗曼史是写给自己看的,只要自己能再三回味就好,并不希冀能够公诸于世,而且她也没那个勇气投稿,还是自己看就好。 打开抽屉,她要拿写罗曼史的本子,忽然之间看到一只黑皮夹搁置在她的抽屉里。 「天哪!」她瞪大眼,连忙拿出皮夹。 她当然记得这是她在那间大饭店的沙发里捡到的皮夹,只是已经过了半个多月,这皮夹的主人一定早就急坏了吧? 她暗骂自己的胡涂,那天原打算结帐时将皮夹交给饭店的柜台人员的,最后却忘了这回事,直接把皮夹带回家。 回家之后被母亲骂了一顿,又花了好多时间看求职栏,居然就这么忘了她把皮夹放在抽屉里,准备隔天要联络皮夹主人之事。 再多的自责都于事无补了,事不宜迟,她得快联络人家! 她连忙打开皮夹,寻找可联络的线索。 这是一个男用长夹,深黑色,皮质甚好,看起来像是用了很久,但质感仍在,皮夹里除了信用卡和证件,约莫有两万块现金,都是两千元的面额,一迭薄薄的,并不占空间,也不影响皮夹简约的外观。 她看了身分证,照片里是一名面貌严俊的男子,墨眉深浓、嘴角微微扬着,他的名字是…… 聂少虎── 这名字好武侠……不对,应该说好黄飞鸿才对,很像黄飞鸿那个年代的人名。 她在皮夹里找到聂少虎的名片,马上拨了对方的手机。 韩国,夜晚的茂朱滑雪度假村。 这座国际级的度假村以德裕山国立公园为背景,里面的顶级设备是滑雪度假村里的个中翘楚,奥地利的建筑风格和广大的占地吸引了欧美人士的喜爱,除了拥有三十条滑雪道外,还有网球场、足球场、篮球场、儿童自然乐园,此外还有嘉年华购物商场以及韩、西、日式的美食。 「我真的会了耶!」 金权赫……不,现在应该说是聂权赫才对,自从他父母正式举行过婚礼之后,他也跟着改姓了,目前他是正港的聂家第四代,中文突飞猛进中。 他快乐的顺着滑雪道而下,笑哈哈的扬声,首度尝到风驰电掣的感觉。 「要注意速度,不要得意忘形了!」聂少狮在儿子身后耳提面命。 刚刚他不过看小赫怎么学也学不会滑雪,灵机一动,叫他先眨一下左眼再把学会滑雪的愿望默念一遍,没想到真的灵验了。 「爸爸,以后我想要什么,只要眨一下左眼再讲就可以了吗?」小赫看着父亲问,为刚刚的新发现感到兴奋不已。 这可比想哭的时候会猛放屁、听得到女人的心声和听得懂动物说话有趣多了,眨一下左眼就可以心想事成耶,他一定要让幼儿园里喜欢王一中的林雪雪换成喜欢他…… 「但不能违背侠义,否则就会失效。」聂少狮把基本原则传授给儿子。 小赫蹙了蹙眉。「什么是侠义?」饶是总爱装酷扮成熟的他,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聂少狮宠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就是不能想做坏事和害人的事。」 「哦,我知道了。」小赫用力点头。「放心,我不会的!」 只是想叫林雪雪喜欢他不算做坏事和害人吧? 「叔叔刚才有看到哦,我们小赫滑得好棒。」 聂少龙也滑下雪道与他们会合,一身帅气十足的白色滑雪装吸引了许多异性的目光。 适逢周休二日和星期一的国定假日,加起来有三天假期,全家人连同聂妈也算在内,在二嫂的建议下飞来韩国享受滑雪的乐趣。 而这座韩国最大的滑雪场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夜晚的照明设备更是棒透了,让他这个喜欢享受夜晚奔驰的滑雪高手彻底折服。 「是爸爸教我的。」小赫对父亲眨了眨眼,一脸崇拜与陶醉,往日的酷劲已经不见踪影。 「你这个偏心蛋!」比他们早一步滑下来的金曜喜,忍不住敲了儿子的小头颅一记。 小赫虽然是她儿子,但却很少开口叫她妈,总是耍酷、耍成熟,可是呢,自从他们父子相认之后,他天天开口闭口都是爸爸,与他老爸形影不离,就算她有公事非飞回来韩国不可,他也不肯跟她回来。 「帅妞,我觉得妳对妳老公我,是又妒又羡哦!」聂少狮笑嘻嘻地搂住妻子的香肩,把儿子架在肩上,连同两个弟弟一同坐上回度假屋的缆车。 登车处,有个身着粉红色滑雪装,长发大眼的年轻女孩一直有意无意的在看聂少龙。 「少龙,看来那女孩对你有意思哦。」金曜喜打趣帅气的小叔。 她没有兄弟姊妹,自从嫁入聂家之后,像是一下子多了好多家人,让她倍感温馨,也让她乐于在婚后定居台湾。 「应该是吧。」聂少龙挑起眉,嘴角上扬,淡淡地道:「可惜我对那型的女孩没感觉。」 长直发又圆眼睛的女孩总给他一种软趴趴的印象,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他不喜欢。 同时间,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冒了出来── 「老四,她并不是对你有意思,她在想,你跟她男朋友的滑雪衣一模一样,等一下她男朋友上来了,你们会很尴尬。」聂少虎看了那女孩一眼后,淡淡地说。 「龙叔叔,她在想你跟她男朋友的衣服一样啦。」小赫取笑地说,还附带挑眉的表情。 聂少龙没好气的撇了撇有型的菱唇。「你们两个难道不可以装作没『听』到,让我得意一下吗?」 「我是一片好意,以免你表错情。」聂少虎道,他只有在家人面前可以轻松自若的表达,在异性面前,他通常只能装酷。 「小叔叔,会错意很好笑耶。」小赫很大人地说。 这是他最近很喜欢的一部日本卡通,里面的主角常说的一句话,他学起来了,还用得挺不错。 又是一大一小两个声音,气煞了被奚落的当事人聂少龙,但金曜喜红唇弯起,忍俊不住的逸出笑声。 她夫家的人都是奇人一族,据说是因为少狮的曾祖父娶了一名英国神秘女巫的原故,从此聂家就和特异功能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老公的特异功能是先眨一下左眼便能心想事成,但不能违背侠义。 而他们的爱情结晶则是打从小时候开始,想哭的时候会猛放屁,听得到女人的心声,还听得懂动物说话,让她这个妈很伤脑筋,直到事隔多年,再度与她亲爱的老公相遇之后才解开这个谜底。 其实,她认为老公和儿子的「症状」都算小case,她的小叔聂少虎才是最不幸的一个。 因为,不分男女老幼,只要看着对方,他都能即刻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和想讲什么,所以喽,刚刚小赫和少虎才会同时说出那女孩心里的想法。 不止如此,更惨的是,当少虎跟女人上床的时候,只要对象是令他心动的女人,他就一定会软掉,听说这种悲剧已经发生过两次了,对方都误以为他是性无能而花容失色、逃之夭夭,从此避不见面。 他们的大家长──爷爷说,除非那个令少虎心动到上床的女人是他命定的真爱,他才不会软掉。这听起来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而时至今日,那个能够令少虎心动又能顺利完成「爱的进行式」的女子迟迟还没出现,他也因此对男女之情看得很淡。 然而,这种事是急不得的,等到缘分来的那一天,相信他自然而然就会硬起来了。 至于她的另一个小叔聂少龙,他能够预知未来一个月内会发生的事,也因为如此,他常举手之劳帮了很多人,事迹不胜枚举。 还有一个人,是聂家的「沐天集团」的现任总裁,也是家族的灵魂人物──她的大伯聂少鹰。 他就比较惨了,因为爷爷在他的婚礼上烧了一张怪符的关系,现在他「身负重任」,不但生气的时候会流眼泪,想笑的时候会喷鼻涕,同样听得懂动物说话,看到大胸部的女人会十指狂抖,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画面一定是全球各地即将发生的重大灾难,他要忙着联络各大使馆,阻止灾难的发生。 虽然这些特异功能对他们几个来说似乎都很困扰,但在她看来却满有趣的,可以增添许多生活乐趣,只是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些古怪要命的特异功能发生在她身上,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一群人回到度假屋,两个老人家──爷爷和聂妈早已睡了──不是睡在一起,是分开睡啦。 因身怀六甲无法去滑雪的安采智和老公聂少鹰留守,在大队人马还没回来之前,夫妇俩坐在原木吧台边,一个喝着红酒、一个喝着热牛奶闲聊,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少狮已经没希望了,老公,看来你想脱离苦海,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少虎身上了。」 话说少狮和曜喜结婚那天,大伙在爷爷的指定下,同样飞到了英国伦敦郊区的古老教堂举行婚礼。 原本,在少狮将即完成仪式的同时,她和少鹰神不知鬼不觉的拿着爷爷给的符咒溜到教堂后,准备将符咒烧掉,把少鹰身上从爷爷那里转嫁而来的异能烧给少狮,还他一个清静。 可是,像被诅咒过似的,少鹰居然一时手拙,活生生让符咒随风飞走,因此白白错失将特异功能转嫁到少狮身上的机会。 这么一来,要等「找到真爱」才有可能结婚的少虎步入礼堂,简直难如登天,因为,那得要他和每个交往的女人都上床碰碰运气才行哪,真是有点儿强人所难不是吗? 可是,在没有别的办法之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搞不好少虎命定的真爱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到时她老公就可以解脱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少鹰身上的特异功能有何不便之处,相反的,她极为陶醉各大使馆对他们夫妇的礼遇,有时甚至觉得老公是联合国的一员,拥有不可取代的崇高地位。 只是啊,看到少鹰每每一睁开眼睛就叹气,她实在于心不忍,有次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伊拉克的恐怖分子在斩首数名被挟持的韩国人质,他还惊恐的大叫出来,让她万分同情。 这种日子过久了,恐怕会神经衰弱,她可不想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就有个神经兮兮的爸爸…… 「别把目标放在老三身上,那有点不切实际,看看妳公司有什么才貌兼备又没个性的女生,赶快介绍给老四比较实在。」 他很了解自家兄弟,在感情上,老三是只被动又害羞的纸老虎,平常不喜欢多说话,表情一径是酷酷的,都是煞到他酷样的女人主动亲近他,但天知道,他只是习惯用酷来掩饰他害羞的本性罢了。 所以喽,除非煞到老三的那个女人很有毅力,努力追求又不让人讨厌,否则老三根本很难和女人持续交往,他的被动足以令对他有意思的女人想切腹自尽,截至目前为止,打退堂鼓的一箩筐。 至于老四嘛,就容易多了。 老四这个小男人虽然很大男人,但现在有不少有被虐狂的女人都喜欢自己的男人霸气些,老四的大男人极可能变成一种优点,吸引那些喜欢对男人唯命是从的女人。 「才貌兼备又要没个性?」安采智扬扬眉梢。「那很难耶。」 通常有才有貌的女生,个性一定极强,而没有才又没有美貌的女生,相对的也就缺乏个性、缺乏自信,要三者都有,太强人所难了。 「没有也要设法变一个出来。」聂少鹰一想到自己的手拙就余恨犹存。「妳没有那种长得漂亮的心腹大将吗?跟她打个商量,先让老四对她的才貌动心,然后在婚前对老四百依百顺就行了。」 安采智的红唇忍不住轻轻往上扬。「这样做好吗?」 如果是她,被一个伪装者给骗了,她情愿当机立断,立即离婚,也不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后悔。 「婚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老四就算后悔也是一时的,他们一样可以幸福。」他知道这种说服很勉强,但他也是毫无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再说,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老四好,否则以他那种不可爱的性格,大概永远讨不到老婆。」 讨论终止于此,门外的交谈声让他们很有默契的中止了对话。 「大伯父、大伯母!」 小赫蹦蹦跳跳的进入室内,小脸上还洋溢着「学会」滑雪的兴奋。 虽然眨一下左眼就学会了滑雪有点儿偷工减料啦,但他觉得这是上帝老公公对他的补偿,从小就要当个不流泪的小英雄,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啊。 「回来啦。」安采智嫣然一笑,顺手替小赫脱下雪衣。「小帅哥,跟大伯母一起玩猜字游戏好不好?」 她对小赫早熟的风采很倾心,因此希望生下一个和小赫一样的儿子,借着多接触小赫,阿q地但愿能够达成心愿。 「老大,我们一起喝一杯。」聂少龙解下围巾,神清气爽的坐上吧台,自己动手倒了杯红酒。 「那么,我来煮消夜。」聂少狮笑嘻嘻地拉着金曜喜进厨房,明为煮消夜,实为享受两人世界。 度假村的房间采家庭式的度假屋型式,地板是木制的,备有西式的舒适床铺和电器,厨房设备一应俱全。 金曜喜订了顶级的度假屋,两层楼共有六个房间,和远道而来的聂家人一起享受滑雪的乐趣。 「老三,你也来喝杯酒取取暖吧。」聂少鹰唇际挂着笑容,异常热络地招呼着换好休闲服走出房门的手足。 目前,老三和老四是他全部的希望,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必要,对他们两个好一些。 「给我三分之一就好。」聂少虎信步走向吧台,他随身携带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时间已经是韩国时间的夜晚十一点半了。 「我是聂少虎。」他就近坐上吧台边的高脚椅。 他不喜欢为自己加上职称,那些太有气势的职称会让他浑身不对劲,甚至会害羞。 因此,他在沐天集团没有正式的职称,大家都称呼他虎少,但他一手掌控沐天的财务,是名头脑精湛的精算师,总有令沐天集团避过金融风暴的能力。 目前沐天集团正在和德国进行一项重大的投资,内容异常复杂,他要秘书钱芸随时和他保持联络,就算在半夜拨电话给他也无妨。 韩国比台湾时间快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台湾现在是十点半,会这么晚拨电话给他的,大概是钱芸。 「我……我是朱幸儿……」 彼方的声音,怯怯的。 第三章 聂少虎微微一愣,对于传来的不是他精锐秘书的声音,他有点意外。 「抱歉,我认识妳吗?」对方的来电透着诡异,他的黑眸变得黝黯深沉,提防线自动升高。 「不、不认识。」朱幸儿说得结结巴巴。「但是我、我不小心捡到了你的皮夹。」 他立即想到他遗失的那只深具意义的黑皮夹。 半个月前,他在一间饭店和几个朋友聚餐后,有人抢着买单,他回家才发现皮夹搞丢了。 他曾致电饭店,但没有下文,直到现在他还在登报寻找皮夹的下落,却迟迟没有回音,他以为永远找不到那只皮夹了,没想到事隔半个月会传来消息。 「对不起,是不是我打错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对方的沉默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没有。」他连忙道:「妳没有打错,我确实遗失了一个皮夹。」 他总算可以放下心头大石了。 虽然皮夹里的证件已经全部重新申请过了,皮夹里的现金也不重要,但那只皮夹是他父亲的遗物,从父亲过世后,他一直用到现在,他誓言一定要找回来。 「那就好。」她拍拍胸口,放心的吁了口气。「那那、你明天有空吗?我把皮夹还给你。」 「目前没办法,我人在韩国,星期二才会回台湾。」他简单告知对方。 「韩国?!」她不假掩饰的惊呼了一声。 因为深深着迷于凄美韩剧的关系,韩国是她极为向往的地方,她好想去韩国看看,只是目前的她根本没那能力。 「那里……美吗?」她忍不住问起彼端的陌生人。 这突兀的一问倒问倒了聂少虎。 他从来不太注意周遭的美景,四季的变化对他而言只是衣物的增加减少而已,枫叶或者绿芽,对他没有影响。 而她问他这里美不美?他想起刚刚夜间的雪景…… 「很美。」这算是他由衷的感觉。 「真的啊!」她羡慕无比的赞叹一声。「那你有去华克山庄吗?」 那是她超喜欢的一部韩剧的背景,描写大饭店的故事和爱情。 「华克山庄?」聂少虎忽然觉得自己是否有点孤陋寡闻,那是很有名的地方吗?「没有。」 「喔……那真可惜。」她的喔声拉得长长的,不知道是在替自己可惜还是替他可惜。「那你有去济洲岛看看吗?」 许多韩剧都有拍到济洲岛的美景,那里靠海,有着纯净的自然景观与文化,某部韩剧还在那里搭景拍摄哩。 「没有,我没有去济洲岛,我只在汉城滑雪。」回答的同时,他的心里起了微妙的变化。 可以和他这个陌生人就这么聊开了,但声音听起来又如此羞涩,他有点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通常主动接近他的异性都会约他在高级餐厅见面,大家一定是门当户对,那些名媛都跟他聊些很时尚的话题,没有一个女人像电话里这个女孩一样,问他这么奇怪的问题。 「哦哦,对不起!」朱幸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时好奇──你你、你别放在心上……」说着说着,她又结巴了。 「没关系。」隔着电话,虽然聂少虎一样话不多,但他觉得这样和异性交谈容易多了,如果面对面,他又只能摆酷了。 忽然之间,他看了专心在玩猜字游戏的小赫一眼,蓦然觉得自己怎么和小侄子这么像? 他们都只会用酷劲掩饰内心的情绪,然而小赫认祖归宗后,已经恢复了小孩子应有的烂漫天性,他呢?什么时候他才能坦然的面对异性,找到人生中相知相惜的伴侣? 想到前两次恋爱挫败的阴影……一个是他的大学学姊,一个是他进入沐天集团之后结识的某公司女主管,明明彼此都有意,却在上了床之后,证明她们不是他命定的真爱──也就是说,在彼此欲望攀升到最高点时,他软掉了。 他的性无能令她们想都不想就放弃了他,还从此把他当怪物看待,让他心里很受伤。 他当然怪过她们,也恨过自己的与众不同,但最后他释然了,既然这是聂家老祖宗赋予他的异能,他也只能承受。 只是,这种难堪的挫败经验让他对异性更加没有信心,原本他在面对异性时就寡言,现在除非必要,他根本不跟异性说话。 他怕了,他实在很怕再谈第三次恋爱,他怕万一又将真心给了对方,到头来发现对方不是他命定的真爱怎么办?这不但会伤了对方,也会让他将感情之事看得更淡…… 「那……我不打扰你了,等你回来,我再把皮夹还你,晚、晚安!」 她局促的挂了电话。 这厢,聂少虎看着已断线的手机,唇角淡笑地勾起,而他的兄和弟都研判性的盯看着他,想找寻一点蛛丝马迹,尤其是聂少鹰,他夸张到身躯整个对老三靠了过去,就巴望从老三嘴里听到跟女人有关的讯息。 「是什么人啊?」聂少龙好奇地问,没看过老三讲话这么文艺的,居然还出现了「美」这个字。 聂少虎拿起酒杯啜了一口,淡笑。「一个陌生人。」 一个除了家人以外,第一个令他觉得自在、没有压迫感的陌生女孩。 沐天集团── 朱幸儿仰望这栋现代化的大楼,彷佛要穿透云霄般的高耸,惊叹于这里和她之前工作的大楼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真的能在这里工作吗?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搭电梯来到二十一楼,按照钱思渝给她的讯息,来到一间写着「秘书室」的办公室前。 透过没有拉上百叶窗的玻璃窗,她看到一名身着淡蓝色套装、短发利落的女子在整理档案。 她轻叩没有关上的门扉,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思渝说,直接找她堂姊就可以了,里面那名女子是思渝的堂姊吗?她没有把握耶…… 「妳是朱幸儿吧?进来吧。」听到叩门声,钱芸抬头看了一眼,不等呆立在门边的人儿开口就先道:「我是思渝的堂姊,我叫钱芸,妳今天先去办报到手续,明天开始妳跟我一样,在这间办公室里工作,这样清楚了吗?」 朱幸儿连忙走进去,米色系的办公室有种明亮的气息。「清、清楚……我、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说完,她的脸颊微微烫红,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这么好的环境和眼前这么干练的人都让她手足无措。 「放轻松一点。」钱芸走到她身边,轻拍了拍她僵硬的双肩。「思渝说妳内向又害羞,要我好好照顾,不过,我认为妳应该学着自己坚强起来,那么将来到任何地方工作都不成问题。」 朱幸儿的心一暖,不过她还是很害羞。「我……我知道。」 她对自己失败的表现真的好绝望,昨晚她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十遍,就希望给思渝的堂姊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可是,她还是做不到。 究竟什么时候,她才会看到陌生人不胆怯呢? 什么时候,她才能大大方方的与人交谈而不脸红呢? 如果有流星在她面前飞过,她想许的就是这两个愿望,让她改变性格、走进人群的愿望…… 「走吧,我带妳去报到,接着认识环境。」 钱芸领着她搭电梯下到人事部,填完数据后,又带她看了各部门,粗略的为她介绍。 「这些部门,以后妳要用心记住,将来送文件的时候才不会跑错楼层、浪费时间。」 朱幸儿连忙用力点头,刚刚跟在钱芸的身后,看她对每个部门的人事了如指掌,心里实在感到很佩服,却又感到忧心忡忡,自己可以做到像她一样吗? 「还有,我们的上司在度假,明天才会进公司。」看到她澄澈眼里一闪而过的隐忧,钱芸很了解她在担心什么。「妳不必担心,我们的上司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妳把分内工作做好,他绝不会刁难妳。」 朱幸儿将钱芸的话牢牢记在心底,她知道自己有幸能够进来这么大的集团工作全是靠思渝的帮忙,她会好好做的,不会丢了思渝的脸! 第一天上班,一切都很顺利,下班之后,朱幸儿连忙赶到和皮夹失主约好的地点──一间五星级饭店的中庭咖啡座。 今天,又是一个雨天,幸好沐天大楼离这里很近,她只走五分钟就到了。 对方还没有到,她对前来询问的服务生点了杯咖啡,紧张的坐在优美的咖啡座里等待。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异性约会,虽然约会的目的只是为了归还皮夹,但她还是掩不住内心的紧张。 所以,她没心情欣赏旁边的棕榈树盆栽有多美,南加州气氛的咖啡座有多悠闲,只频频借着喝咖啡的动作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 于是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她喝掉一杯热咖啡,在服务生又来询问时,她本能的又点了一杯。 她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他会不会不来了? 然后,她不知不觉又喝掉了咖啡,而且又在服务生走过来收拾空杯时,点了第三杯咖啡。 「抱歉,我来迟了,临时有事耽搁。」 一道浑厚的男性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朱幸儿手忙脚乱的搁下咖啡杯,连忙抬起头,仰着颈子,怔怔的看着桌边那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 是他没错,聂少虎,和身分证上的照片很像,但多了份沉稳和干练,发型也和照片里不相同,面前的他,留着一头利落但不失帅气的短发,有双精湛逼人的双眼和卓尔不群的气势。 对方简直像个电影明星,让她又乱了手脚。 「请、请坐……」她声音小得像蚊子,脸颊还要命的微微烫红起来。 「谢谢。」高大的身躯落坐,长腿顿时让座位变得窄小。 坐定后,他看着对面那张白皙清秀但不安的小脸。 说实在的,每次和异性有约,不安的都是他,因为他跟女人之间根本没有话题可言。 有时看着约会对象,甚至只要一个「她是不是我命定真爱」的问题不自觉的从心里冒出来,就可以困住他老半天,但没想到今天角色居然可以换过来,她比他更加紧张。 「先生,请问要点餐吗?」服务生很快地过来询问。 他看了一眼她的咖啡杯。「给我一杯热咖啡。」 服务生走开了,他的视线又落回她脸上。 她披肩的黑发很柔顺,像是从未经过烫染,她的脸上脂粉未施,但有种自然的晶莹粉嫩,那是青春的象征。 会读心的他,读不出她心里的想法,可见得她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就真的只是紧张而已。 见她整张小脸快要埋进咖啡杯里,聂少虎开口了。 「朱小姐,我的皮夹──」 她眨了眨长睫,表情像大梦初醒。 「哦,对对!这是你、你的皮夹……」她很没用,连看也不敢看他,忙着从包包里找出皮夹来还他。 咦?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今天早上上班之前,她明明放进包包里了啊。 她找得满头大汗,越翻越急,越急脸就越红。 幸好服务生端来咖啡缓冲了点时间,也幸好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不是她没放进包包里,而是她太紧张才会找不到。 「我都没有动,你看一下。」说完,她连忙低头啜了口咖啡,掩饰脸上的嫣红。 幸好有找到,不然就糗大了,特地约人家来,没带出来简直就像在耍人。 「不必看了,我相信妳。」聂少虎将皮夹收进西装上衣的内袋里。 普通的一句话,却叫她心跳加速,她又猛喝了两口咖啡,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才好。 这样不说话只猛喝咖啡很没礼貌吧? 可是,她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啊,他们又不熟,她只是捡到他的皮夹而已,现在还给他了,她是不是应该起来告辞了? 「天哪──朱幸儿?妳是朱幸儿吗?」 一个高八度的女声传进朱幸儿耳里,吓得她差点打翻咖啡杯。 一抬眼,她看到一个年轻贵气的女人,无论脸上的妆或身上的名牌冬装都无懈可击,还拎着一个看起来贵极了的皮包。 她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的高中同学林纪香,有着和思渝一样的美貌和家世,但个性和讲义气的思渝完全不同,她很势利,只和家世相当的同学做朋友,同窗的时候,从来不用正眼看她。 「这是妳的男朋友吗?」林纪香一双美目打量着俊伟的聂少虎,不相信平凡到像小草的朱幸儿会被这么优质的男人看上。 「不、不是,妳别误会。」朱幸儿连忙撇清。 「我才不会误会,因为啊,凭妳的条件根本就交不到男朋友,我只是奇怪,像妳这种人居然会来这么高级的饭店喝咖啡,真的是太不配了。」林纪香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似的,提高了音量。「对了,妳还在那间小旅行社上班吗?我们班上就只有妳没念大学耶,连那个家境清寒的吴晓莉都念了大学,妳不会觉得矮人一截吗?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同学会妳都不来?」 朱幸儿垂着头没辩解。 她没参加同学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如林纪香所说的,她自惭形秽,所以不想去;一个是她没有钱,每个月她只有三千块的零用钱,根本没有余钱参加总是在高级餐厅举办的同学会。 但这两个原因她都不想在聂少虎面前说,虽然今天过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但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这么不堪的一面。 连家境清寒的同学都可以念大学,她的家境并不清寒,但只因为她是不被母亲疼爱的孩子,所以她没办法念大学。这理由多么残酷又多么悲哀,她不想让萍水相逢的他知道。 她黯然的神色全落入了聂少虎的眼里。 只要她有思想,看着她,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看着她纯洁而明澈的眼睛,他从她心里所读到的讯息是…… 「朱幸儿,既然难得遇到了,我就顺便告诉妳。」林纪香洋洋得意的说:「毕业之后,我准备到维也纳去进修,妳也知道我是修音乐的,将来是音乐家,前途不可限量,妳大概一辈子只能待在那间小旅行社工作吧,将来如果我想旅行,有需要的时候再找妳替我服务。」 然后,她瞄了眼百万名表,美眸居高临下的扫过垂头丧气的朱幸儿,连句再见也不说就趾高气昂的走了。 聂少虎沉静的看着朱幸儿,她垂着长睫,呆呆的看着快见底的咖啡杯。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深深感觉到一个女人徒有美貌但性格刻薄是多么不可爱的一件事。 或许那个年轻女人的学历很好、家世很好,也拥有美貌,但却叫人望而生厌,她那高高在上的嘴角和不可一世的神情,全部都让他不想再多看第二眼。 「朱幸儿──」她脸上落寞的神情让聂少虎于心不忍,他叫唤她的声音有着不自觉的温度。 温柔的男性语气陡然让朱幸儿回到现实世界,她眨着水眸,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他眼底的温柔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但是同时间,那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刺痛了她的心脏。 她凭什么对他心动呢? 她既没有学历,也没有家世,连美貌都没有……甚至,她母亲警告过她,在弟妹成家立业以前,她不可以谈恋爱、不可以交男朋友,更遑论要组织一个小家庭了。 「抱歉,我该走了!」她咽了一口口水,艰涩而困难的抛下这句话,很快的起身离开咖啡座,从背影看来,有点像落荒而逃。 林纪香说的那些话让她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虽然他并不是她的什么人,可是她好想在他面前保留一点点尊严…… 聂少虎倏地皱起眉头,拿起她忘了带走的伞,迅速丢下千元大钞,迈开步伐追上去。 他在饭店大门口追到表情苦恼的她,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想走也走不了。 「你……」忽然看到聂少虎挺拔而现的身影,朱幸儿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他会追上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妳的伞忘了拿。」 原来如此。「谢谢……」她正伸手想要接,但他却没将伞还给她。 她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何不把伞交给她。 他撇撇唇,轻描淡写的说:「雨太大了,我送妳回去。」 她愣愣的看着他,还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不过泊车人员已经将他的车开到大门口了。 她从来没看过那么漂亮的一部银灰色房车,大雨依然在下,面带微笑的饭店服务生替她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她被动的坐了进去,车里淡淡的香气像另一个世界。 她连出租车都没坐过,更别说是这么豪华的进口房车了,车里的液晶屏幕里有卫星导航系统,座椅的质感很好,车里很干爽,连半点多余的装饰品都没有。 看着他上了驾驶座,她感觉好不真实,真的会有一个这么出色的男人开车送她回家? 这一切像梦…… 第四章 朱家位于公寓大楼的第八楼,朱幸儿拿出钥匙开门,今天她晚回来了,足足晚了半小时,希望母亲不要发飙才好。 原本,她没计划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原想把皮夹还给聂少虎就走的,可是他迟到了,又被林纪香的出现打了岔,然后下大雨,他送她回家…… 一路上,除了问她家的地址之外,他们没有交谈,只有音乐声在车厢里流曳,搭配着车窗外的雨声,那种又宁静又紧张的感觉,她不会形容,只知道她心跳得好快,很希望快点到,又希望永远不要到。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又微微烫红了。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仙履奇缘」的感觉? 这一切当然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她这么平凡,平凡的人是不配拥有瑰丽的人生的…… 「妳总算舍得回来了。」 母亲的「问候」在她一进玄关时就传进耳里,她浑身一紧,漫步在云端的感觉瞬间离她远去。 十二点过后,灰姑娘终将回到凡间,等着灰姑娘的是坏心眼的继母和两个没血缘的姊姊,而真实世界里等着她这个灰姑娘的却是亲生母亲和亲生弟弟。 「妈,姊大概又去大饭店吃饭了。」不等朱幸儿解释,朱尚霖马上恶意的加了句。 「妳去哪里了?」刘芳如火大的瞪着朱幸儿。「等妳爸爸从大陆出差回来,我一定会把妳的恶形恶状原封不动的告诉他,告诉他妳是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看他还会不会有事没事就替妳讲话!」 朱幸儿默默的站在原地接受数落,她父亲常去大陆出差,虽然有心护着她,却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是个惧内的男人,在这个家里,她母亲说的话才算数。 「进去吧,看到妳就碍眼,明天妳再敢晚回家试试看,看我怎么治妳,我会让妳吃不完兜着走,让妳瞧瞧我的厉害!」 朱幸儿沉默的走回自己房间,没有一个母亲会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吃不完兜着走」,但她母亲就可以。 她不是母亲的女儿,她像是母亲的仇人,她尽了全力来对她报仇,使尽办法要让她不好过,没有任何原因…… 她吐了口长长的气,不要想了,先去洗澡吧。 洗头、洗脸、洗澡,但当她全身都是泡泡想冲干净时,却发现没有热水了。 「妈!没有瓦斯了──」她朝门外大喊,一连喊了两次。 大妹福儿肯定还在约会没有回来,她能求救的对象也只有客厅里的母亲和弟弟了,偏偏他们像没有听到似的,迟迟没有回应。 「妈,没有瓦斯了!」她又喊了一次,依然没有回应,她只好拉开门缝再喊。 外头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证明有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可是却没人理会她。 她无奈的看了自己一眼,头发湿淋淋的,浑身都是泡泡,今天才十六度,如果再不洗好出去,她准会感冒。 她冷得发抖,无奈又无助之余,也只能咬着牙用冷水冲净身体。 等到她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整个人还在打颤。 客厅沙发里,她母亲和弟弟相偎在一起看电视、吃水果,见她嘴唇发白的出来,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没有瓦斯了是不是?」刘芳如起身去翻电话簿找瓦斯行的电话。「尚霖还没洗澡吧?幸好刚刚去洗的不是你,不然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怎么得了!妈可是会心疼死的。」 朱幸儿面无表情的走回自己房间,她呆呆的坐在床上,脑袋好像被冰住了一样不会思想。 泪水慢慢滚出她的眼眶,滴到冰凉的手背上,她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 不要想了,什么也不要想,越想只会越难过罢了,母亲欺负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又何必心酸呢? 无所谓的,她真的无所谓,她相信属于自己的幸福终有一天会来临,上帝关了她亲情这扇窗,一定会为她开另一扇窗…… 可是,也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怎么回事,这一晚,她居然失眠了。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手里抱着心爱的玩具小灰熊,她辗转难眠,奇异地,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母亲无情的嘴脸,而是一张俊挺的男性面孔。 老天,她是怎么了?居然在想聂少虎? 滴滴答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还是睡不着。 最后,她终于想到在饭店喝的那三杯咖啡了,一定是那三杯咖啡令她了无睡意,她从来没有在晚上一次喝那么多咖啡过。 于是她认命了,起床,拿出写罗曼史的本子,接续未完的爱情故事。 这一晚,她文思泉涌、运笔如飞,让故事发展到男女主角因一样失物而在饭店见面,女主角是名朴素平凡的上班族,男主角有着英伟的外表、神秘的背景,他们彼此互不相识,各自带着一朵白玫瑰相认…… 写到这里,她抬头对案头的小灰熊笑了下,轻摸了摸小灰熊的头,眼睛带着蒙眬的笑意。 「你不会笑我吧,小灰?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不会笑我,只有你知道我的梦想,我好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我好希望妈她能够疼爱我,像疼爱尚霖和福儿一样,就算只有一半也没关系,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轻逗着小灰熊的四肢,对没有生命的它倾诉心声,笑意渐渐从她眼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挥不去的轻愁。 朱幸儿匆匆忙忙的赶到公司,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才上班没几天就迟到,她真的完蛋了,昨天直到快五点才睡着,早上根本爬不起来,母亲唤了尚霖和福儿去学校,就是没有叫她。 「钱姊……」她期期艾艾的想对钱芸解释自己迟到的理由,却一阵羞惭,根本说不出口。 「以后注意一点就好了。」钱芸打断了她,很直接的说:「虎少已经来上班了,他不喜欢职员打混摸鱼。」 朱幸儿越听越是惭愧,头也越垂越低。「是,我知道了。」 钱芸续道:「咖啡我煮好了,我还要整理会议资料,妳端进去给虎少吧,顺便问问他有什么吩咐,也让他认识妳。」 「好!」朱幸儿连忙端起雅致的托盘,上面有一个深蓝色的咖啡杯,里面的咖啡传来阵阵醇厚的香味。 钱芸说,她们的直属上司是集团里的财务大臣,掌管集团的一切财务支出,但没有职称,只要称呼他为虎少就行了。 钱芸还说,虎少对任何人都很酷,要她不必怕他那副酷酷的面孔,只要把工作做好,他不会刁难人。 不过,她还是好紧张,她上一个工作──旅行社那位林总经理的嘴脸她还记忆犹新,但愿如钱芸所说,这个虎少是个好人。 轻叩门扉后,她走进上司的办公室。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间办公室,顿觉眼前一亮,因为室内简洁大方,几乎有四十坪大,主要的色调是米色系,雅致简单,大型的办公桌后方,坐着一个振笔疾书的男子,他右手拿着钢笔,左手拿着听筒在讲电话。 「抱歉,恕我无法苟同贵公司的作法,沐天集团的持股必须达百分之五十以上,如果贵公司不能展现需要沐天集团重新经营的诚意,那我们也绝不买帐……」 好像是通很重要的电话。朱幸儿定在原地不敢随便乱动,她完全听不懂内容,但她听得懂他语气中的冷凛与强硬。 「……我们势必会裁员,而职员的去留由我们全权决定,绝不可能因为慓悍员工的抗议就妥协,希望林董体悟这一点……不,沐天集团不能再给贵公司任何考虑的时间,我们毋需等你们的答案……可以,请便,相信我们总裁给你的答案会和我一模一样。」 喀地一声,他挂了电话,仍然没有抬头,喜怒不形于色,继续振笔疾书。 「妳是新来的秘书助理吗?」聂少虎的眉头稍微松开,但仍旧眼也不抬。「把咖啡端过来。」 他闻到咖啡香了,喝杯好咖啡可以平复刚刚被人「庄孝维」的不爽心情。 展联集团原已和沐天集团谈妥合作条件,沐天集团也已买下了展联三十万张股票,现在展联的林董事长却要主导内部所有员工的去留,令他相信展联根本没有合作诚意。 「哦──是、是。」朱幸儿先是呆愣,然后才连忙端着咖啡走过去。 她有点被他的强势给吓到了,难怪钱姊说,她们的上司在集团里虽然没有职称,但权限很大,经常代表总裁。 她走近大办公桌,他忽然抬起了头。 瞬间,四目相会,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朱幸儿的表情震愕,像个呆瓜似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昨夜令她辗转难眠的人会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聂少虎先她一步回神,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表情依旧严肃。「妳就是新来的秘书助理?」 刚刚一抬眼看到她时,他居然有种惊喜万分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他们竟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是个奇特的女孩,昨晚他送她到她住处的公寓大楼前,她的头一径垂得低低的,只小小声的说了谢谢就匆匆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大楼里,他足足思索了她的行为五分钟,然后才把车开走。 通常,若是他送异性回去,她们总会优雅的下车,优雅的站在车外对他微笑,轻柔的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但是她,别说目送他离开了,昨晚她像是从他的视线里落荒而逃,连让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想对她说些什么,但那样的结局总是很奇怪。 「是、是的。」朱幸儿说得结结巴巴,心慌意乱的垂着眸子,一颗心怦怦地狂跳。 怎么会是他呢? 虽然少虎、虎少只是字面颠倒的问题而已,但跟井底之蛙没两样的她,却压根儿没有联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昨晚,她才在编织属于她的罗曼史,而笔下的男主角是他,今天他就再度出现她眼前,这真是不可思议,上帝竟会送这么美的梦给她…… 「没想到妳是我的部属。」嘴里淡淡的这么说,但心里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再度看到她,他的心情会这么好。「把咖啡放下吧。」 拿这么久,手应该会酸了吧。 她大梦初醒的眨了眨眼。「哦──是、是。」 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不断的出糗? 他们现在可是上司和部属的关系,她不可以再这么少根筋的模样。 朱幸儿提醒着自己,并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杯搁在办公桌上,却一个手拙,居然要命的打翻了咖啡杯。 看到咖啡色的液体泼染上文件,她吓得呆住了。 她完蛋了,一定会被开除的…… 「手有没有烫伤?」聂少虎迅速绕过办公桌,高大挺拔的身躯走到她身边,关切的执起她的手。 她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 他……关心她的手有没有烫伤,不是关心那些文件? 怎么会这样? 有一次,她从微波炉里取出微波好的食物,却因为太烫而失手将盘子摔在地上,母亲冲到厨房里,第一眼看的不是表情痛楚的她,而是地上的盘子,然后不停责备她笨手笨脚,把要给妹妹吃的饭菜给打翻了。 而他居然只关心她的手,她不了解,真的不了解,在这世上会有个人关心她甚于没有生命的东西…… 「哈啾!」她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要命! 她居然打喷嚏? 她居然在他表情这么严肃的在关心她的手有没有烫伤时打了个大喷嚏? 「妳好像有点不对劲。」聂少虎本能的举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蹙起了浓眉。「妳在发烧,妳自己没感觉吗?」 朱幸儿微愣。「发烧?」 从起床后,她就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冷水澡?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黯淡了。 他专注的看着她,看到了她在想什么,也看到她那令人同情的处境。 「走吧!」他于心不忍,想也不想就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但他未征求她同意所传递出来的讯息却是毫不怜香惜玉的。 她反应不过来,愣愣的让他拉着走,走前,她还不安的瞥了桌上那迭被咖啡浸湿的文件一眼。 那些文件不要紧吗?他不先处理吗? 「钱芸,里面的文件弄湿了,妳处理一下,有事手机联络。」聂少虎面无表情的对秘书室里的钱芸吩咐。 钱芸错愕的看着上司拉着朱幸儿进了电梯,虽然疑惑,但两个当事人都跑了,也只能等幸儿回来再问她。 「把饭菜端到房里吃吧,妳在这里吃,万一传染给尚霖怎么办?」刘芳如嫌恶的看着大女儿。「还有,在妳感冒好之前,都不准跟我们一起吃饭,没事就待在房间不要出来,以免空气散播病毒传染给我们。」 朱幸儿默默的端起碗走进房里,进门前,她听见母亲还在不满的嘀咕。 「真是的,扫把星,要生病也不会挑时间,尚霖在准备考试,福儿要准备报告,都是重要时刻,要是有什么差错,看我怎么治妳……」 她关上房门,无力的坐在床沿。 她只是感冒,又不是很严重的传染病,一定要这样对待她吗? 她食不下咽的吃了半碗饭,最后还是因为毫无胃口而作罢。 拿出装着感冒药的药袋,她的心情才恢复晴色。 这是聂少虎带她去看医生拿的药。 中午,他们还一起吃了饭……回想起吃饭时的情形,虽然两人的话都不多,她又很紧张,身体还因为发烧而不舒服,但她的心情却很高昂,那种兴奋与快乐的感觉她不会形容。 后来,他接到一通重要电话,事情好像很紧急,必须要他亲自处理,吃完饭后,他把她送到沐天大楼门口,要她自己上去,然后他就赶去别的地方了。 她一回公司就主动向钱芸说明拾获了他的皮夹之事,钱芸听完只觉得颇为巧合,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她整理几份文件。 下午,她吃了感冒药,昏昏沉沉的在整理文件中度过,直到下班前,他都没有再进办公室。 那种想见他又没见着的失落感觉,她也不会形容,但是,她好期待明天上班,上班就可以见到他了。 「小灰,你知道吗?他居然是我的上司耶。」朱幸儿抱着小灰熊,作梦般的微笑起来。「这真的好奇妙不是吗?昨晚我才在想他,今天他就出现了,以后我们还会天天见面,你说,这是不是跟梦一样?」 「幸儿!」 外头传来母亲高八度的叫声。 她连忙把小灰熊放好走出去。「妈,有什么事?」 难道是终于想起来她也是她的女儿,要关心她的感冒了吗?她又期待又怕受伤害,心跳得好快。 刘芳如淡淡的看了朱幸儿一眼。「妳去7-eleven买关东煮给尚霖吃,这孩子在准备明天的考试,忽然想吃关东煮,妳每样都买一份,快去快回,冷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希望顿时落空,朱幸儿无精打采的穿上外套,拿了钱包出门。 迎着大楼灌进来的冷风,她吸了吸鼻子。 怎么搞的,她好没用,居然又想哭了。 她老早该觉悟到母亲是不可能关心她的,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彻底死心,一直心存着一丝希望? 每一次,母亲只疼弟妹不疼她的作为都让她元气大伤,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承受多久,或许等到她受不了时,她就会真的死心了吧。 回程时,手里拿着热呼呼的关东煮杯,但她的心却是凉冷的。 她真的不是捡来的吗? 她好希望自己是捡来的,那么她就可以坦然的怀抱着感激母亲收留她的心情,无怨无尤的接受母亲的偏心。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和福儿长得相似,还有,他们兄妹弟三人,血型都是较罕见的ab型,她不可能是捡来的。 走到巷口,一部熟悉的银灰色房车映入眼帘,她的心忽然咚地一跳,血液加速了运行。 聂少虎从驾驶座走出来,夜色中,他的视线与不远的她相交。 她朝他走过去,一时之间只知道心跳得不像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先开了口,用陈述法,语气淡淡然。「我打妳的手机没人接,以为妳这么早就睡了。」 原来她是去买消夜啊,看来她的胃口已经恢复了,中午他们一起吃饭时,她脸色苍白,食量小得像麻雀,现在他可以放心了。 「这是──」她清秀的小小脸庞蒙过一层晦涩,避重就轻地说:「我弟弟要吃的。」 就算告诉他,他也不能理解吧?一个被生母讨厌的人,有时她连自己也会讨厌自己。 但太迟了,他已从她的眼里看到她悲凉的思绪…… 他嘴角微微一扬,睇着她,心里关心,但口气很严峻。「药,睡前别忘了再吃一次。」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刚刚才结束沐天旗下一间子公司的会议,他已经有点疲累了,却还特地绕过来看她。 他不想剖析自己的心态,或者,他只是因为同情她才来的,她柔弱的肩上,扛着许多她无法负荷的重担。 听到聂少虎的话,朱幸儿眼睫一抬,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叮嘱虽然不够温柔,却像梦一样,因为,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的健康了。 她不明白,仅仅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他的表情甚至还酷得很,但她心却跳得好快好快,快得像要会飞出胸口。 「快上去吧,关东煮凉了不好吃。」他上了驾驶座,降下车窗,刻意不看她,薄唇酷酷的逸出三个字,「明天见。」 希望明天她的病情会好一些,希望她吃了药会有一夜好眠。 「谢谢你来。」朱幸儿的目光追随着他俊挺的侧颜。 车窗升高了,她看不到他的脸,咻地一声,他风驰电掣般的飙走了,他把车开得好快。 目送着他的车身在瞬间变小消失,她总算有了一点真实感。 虎少──她的顶头上司,真的来找她,这不是梦…… 喜悦的感觉慢半拍的涌入她心头。 她忽然觉得夜风不冷了,胸口也不再因为在寒夜里被母亲派出来买弟弟的消夜而酸涩涩的。 她好期待赶快天亮,她好期待明天的上班…… 第五章 由于钱芸请事假一天的关系,朱幸儿忙坏了。 她试着不要出错,把她会做的事先做好,但一个上午过去之后,结论是──她还是个不及格的秘书助理,专业程度有待加强。 偷了个空档,她吁了口气,连忙拿起茶杯啜了口茶,眼睛出神的瞅着秘书室后头那扇紧闭的墨色门扉。 她的上司在做什么呢? 早上她只匆匆看到他一眼,他像有什么重大急事要处理,神色严峻的快步进入办公室后就没出来了。 然后,他一直待在里面,要联络的事情透过内线电话吩咐她,也没叫她进去,所以了,如果她想见到他,必须等到他自己走出来。 他什么时候会走出来呢? 她不知道。 或许直到下班他都不会出来了吧? 在公司里,他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她也是直到早上去别的部门送文件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沐天集团的继承人之一,现任总裁就是他的亲大哥,而副总裁则是他二哥。 他的家世显赫,又长得出色,难怪连不说话也有种她说不上来的气势,跟她过去认识的异性都不一样。 听说,他是沐天集团的财务长,一手掌控上百亿资金的流动,只要他决定的资金运用,就连总裁也不会过问。 又听说,他具有特许财务分析师的资格,那是一项很严格的考试,考试共分三级,由美国投资管理与研究会负责运作的一个专业制度,最快也要三年闯三关才能通过考试,而根据统计,能在三年内考过三级考试,并顺利取得证照者,只占全球所有考试者的三成。 换言之,那是她永远无法想象的境界,他好优秀……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的交集是她好运的捡到他的皮夹,又好运的透过思渝的介绍来到他担任上司的部门工作而已,他们就像天与地、云和泥,永远不可能被放在一起…… 蓦地,她一直出神望着的那扇墨门开了,聂少虎步履迅捷地走出来。 毫无预警他会突然走出来,视线还与他对个正着,朱幸儿傻住了,手里拿着茶杯,不知如何是好。 「妳跟我出去。」他挺拔的身躯停在她的办公桌前,好像在看着她讲话,但黑眸事实上并没有看她,定焦偏了她一点点,落在她桌上的小盆栽上。「带着钱芸的外出公文包,替我做记录。」 她应该没有看出他的局促与不安吧? 迟疑了一个早上,也装忙装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想到这个可以跟她自然相处的方法,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因为他假公济私。 昨晚没头没脑的去找她,早上他一跨进办公室,就发现自己想与她轻松相对却无法办到,只得迅速进入办公室,在里面苦思对策。 偏偏,钱芸居然又请假没来,于是他只能看着门扉苦笑,几度想把她叫进办公室吩咐公事又打住脚步,任时间溜过一早上。 他家老大说得很传神,他只是只害羞的纸老虎。 遇到女人,除了深为「命定的真爱」几个字所苦恼之外,他无法主动,这是天性使然,根本无法追究原因。 也就是说,不管他在工作的表现上多么游刃有余,他就是对女人没辙,无论是他想追的或倒追他的,他都没辙。 尤其是那些号称女强人的女人,他只能礼貌而静默的听她们高谈论阔,要他开口与她们融成一片,杀了他比较快。 就像老二天生就有女人缘一样,他天生没有面对异性的能力,也天生害羞,致使他必须摆酷来掩饰不擅与异性相处的困窘。 「是,我知道了,我马上拿公文包……」 她的声音小得像在喃喃自语,因为他的出现,她慌成了一片,而手忙脚乱,蓦然站起来要拿外出公文包的结果是── 她的膝盖居然把椅子撞倒了! 老天!怎么会这样? 她的眼睛发直,身子也发直,连动都不敢动,脑袋一片空白与紊乱,不知该如何收拾自己出的大糗。 「快点拿公文包。」他忍着笑意,单手一探,酷酷的替她扶起倒在地上的办公椅。 真奇妙,明明就瘦弱无比,起身的力道却强到可以撞翻椅子? 还有,她那副吓傻到不敢随便乱动的样子,澄澈的双眸瞪得圆圆的,真的太好笑了,也……太可爱了。 「是。」 她红着脸,连忙收拾好物品跟在他身后。 老天可怜可怜她吧,不要让她在他面前再丢脸了。 五点,飘了点小雨,冬日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结束为时三小时的会议,聂少虎和朱幸儿从联合商业大楼走出来,上了司机停在大门口待命的黑色房车。 朱幸儿在车子行进间,情不自禁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聂少虎俊挺有型的侧脸。 他真的很高明、很厉害,也很恐怖。 他谈判的技巧只能用「可怕」两字来形容,刚刚在林美集团的董事长室里,他让林美集团的核心幕僚找不到话来回他,用话把他们每个人打得落花流水,也让沐天集团占了很大的上风。 她真的真的很想把他说的每一句狠话都学起来,可是她没有天分,连一句都学不像。 不过,她想到了她罗曼史里的男主角,决定今天晚上回去就让他在公司里运筹帷幄,展现商业长才,把女主角迷得死去活来…… 「钱芸没来,今晚妳陪我参加商业晚会。」 正在天马行空之际,身边的聂少虎忽然开口丢给她这颗炸弹,她马上又被狠狠的吓到。 陪他参加……参加晚会?! 朱幸儿脑海里浮现偶像剧里的宴会场面──精致食物、衣香鬓影、侍者穿梭…… 她这一生参加过最盛大的场合,不过是学校里的朝会罢了,她真的不敢去见识那种大场面,她会怯场,会让他丢脸。 「妳不能不去,这是秘书的义务。」 他看了蹙眉的她一眼,很快将头扭正,丢下这句不容置啄的话。 「可是……」唉,他不了解,她根本连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啊,唯一一件裙子是棉质连身睡衣,还是卡通图案的,从高一穿到现在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 「我会替妳准备衣服。」 「但是……」她欲言又止,因为她母亲绝对不会允许她下了班不回家,还跑去参加什么宴会的。 这次,聂少虎直视着她了。 「打个电话回家,说妳加班,要加到很晚,加班费是薪水的五倍。」 朱幸儿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为什么他总能知道她在踌躇些什么? 接触到她那对带着疑惑的澄澈眸子,他迅速别开视线。 「咳──」他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吩咐司机,「直接到宴会的饭店。」 刚刚一不留神,读心读得太明目张胆,她有点怀疑了,以后他要注意些才行,不然她会被他吓到。 大翻领的白色洋装剪裁合身,腰际处以丝带打了个俏丽的蝴蝶结,搭配小巧心型的银质项链和银色高跟鞋,一切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朱幸儿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眼神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惊叹之意。 她的冬天衣物从来没有白色的,因为不耐脏,而她要做很多家事,所以从来不曾考虑买白色衣服。 可是,她没想到,原来白色做成冬装,穿起来这样好看,落落大方中带着俏丽,简直像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专柜小姐殷勤的替她上了淡妆,披肩长发则没做任何造型,只替她梳了梳,又挑了只缀满水晶的名牌宴会包让她拎着。 「小姐很适合这套衣服。」专柜小姐转头笑睇着俊颜严肃,但瞬也不瞬看着朱幸儿的聂少虎。「可以吗,聂先生?」 他没说什么,拿出信用卡买单。 朱幸儿不安的看了聂少虎一眼。 这很贵吧? 这些衣服和饰品配件加起来,是她想象不出来的天价,因为她刚刚不小心瞄到高跟鞋的价钱,居然要三万五!天哪,那这件质感像丝一样的洋装就更不必说了,可能要价数十万…… 聂少虎看到她心里的不安。「妳是陪我参加宴会,这些算公费。」 闻言,朱幸儿略略安心。 等到宴会结束,她就脱下来还给他,只要不弄脏,说不定能退货。 随后,他们离开饭店的精品街,直接搭电梯到二楼的宴会厅。 「那个……」气派的入口处,她看到一名首长级的人物在左右随扈的陪同下,进入宴会厅,她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又看到数名常出现在《商业周刊》里的大人物谈笑风生的步入会场,一堆媒体在猛拍照兼做访问。 天哪,她腿软了,不敢进去。 她不敢想象,万一自己不小心被拍到,上了媒体怎么办? 「走吧。」看到她心里的胆怯,他扣着她的手,稳健地带着她步入会场。 直到坐进车里,朱幸儿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才得以松懈下来。 其实,宴会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恐怖,因为聂少虎总是陪在她身边……不,应该说,是她寸步不离的紧紧跟着他,而别人注意的焦点都是他,开口应对的也都是他,根本没人理会他带了什么女伴。 听到她放松的吁声,他看了她一眼,迅速将车驶出饭店的停车场。 她觉得陪他参加宴会并不恐怖,这是好现象,往后他可以再要求她陪他参加宴会,然后多送她一些漂亮衣服,只有一件棉质裙而且还是睡衣的她,实在太可怜了。 行驶间,两个人什么也没说,他专心的驾驶,车速很快,而车里很安静,安静到……朱幸儿睡着了。 当他驶到目的地,看到她沉沉的睡容,他索性替她将车椅放平,让她睡得舒服点。 可是这个善意的动作却扰醒了她。 因为没有安全感的关系,她自小就很浅眠,这源自于她母亲常会在房门外大呼小叫的使唤她出来做事,导致她连睡觉也不敢睡太热。 「我吵醒妳了。」原本想让她睡得舒服点,却吵醒了她。 朱幸儿睡眼迷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聂少虎看到了她的迷惑。「这里是港边,我们下车吧。」 他率先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座,替她打开车门,还做了个宛若男友才会有的体贴动作──把手伸向她。 「谢谢。」她好小声好小声的说,羞涩的把手交给他。 在接触到他修长手掌的同时,她浑身像有道电流通过,脸红了,心跳得又快又急。 「我们在这里吃消夜。」他读不出她的心思,她的思绪紊乱一片。 「好。」她轻轻点了点头,面孔仍旧发热。 直到下了车,他们的手分开了,那股触电的感觉犹存,她的心里好乱好乱,有股昏沉的感觉。 夜风沁凉,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单薄的肩上。 朱幸儿受宠若惊,连忙推辞。「你、你穿啊!」这么冷,她怎么可以抢他的外套穿? 聂少虎制止了她的动作,把外套重新替她披好。「妳穿。」 她感冒还没好,不可以再受凉,而他,是男人,吹点风不算什么。 ……如果,他能顺其自然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该有多好,那些关心她的话,他只能悄然放在心里,而她永远不会听到。 她脸红心跳的垂下了长睫。「谢谢。」 他的外套好暖,有他身上的男性气息,还有淡淡的烟草味,只是他的烟瘾似乎不大,她没看过他抽烟。 他们走向渔港,夜风里有海水咸咸的味道。 她看到一栋好美的两层楼建筑物,四面都是透明玻璃,垂挂着许多晕黄的灯泡,里面有好几桌客人在用餐,一边欣赏港湾的夜景。 他们走进名叫「恋人之心」的餐厅,坐在面海的坐置,可以看到红色的港湾大桥。 朱幸儿托着腮,赞叹不已的凝视着港湾的美景,而他在点餐,不久后服务生就送来两份热腾腾的小火锅。 闻到香味,她觉得饿了。 「快吃吧。」为了怕她不自在,聂少虎没看她半眼,径自开始吃东西。 晚上她应该是太紧张了,都没有去取食物,刚刚他在看菜单时,原本想点最昂贵的海陆牛排大餐,可是考虑了一会儿,感觉她会喜欢吃小火锅,所以就点了小火锅,也不必使用刀叉那么拘束。 「好香哦。」她展开笑颜对他笑了笑,纵使他并没有看她,只是酷酷的吃自己的,但这种有人一起用餐的感觉真好。 小火锅温暖了她的胃,也温暖了她的心,她吃得很自在,因为他不是个多话的男人,而她刚好又不擅应对。 这样很好,她不必想破脑袋寻找聊天的题材,而他似乎也不介意她跟个哑巴没两样。 吃完小火锅,撤走餐具后,服务生送来两杯香浓的热奶茶。 她满足的啜着奶茶,周围的气氛就像梦一样,她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幸福,感觉好不真实。 直到他送她回到住家的大楼前,这份幸福的感觉还在她心头蔓延。 「衣服和这些佩件,我洗干净再还给你。」朱幸儿下了车,身上还穿着他坚持要她穿的西装外套。 聂少虎看向她漾着柔柔光芒的眸子。「不用了,送给妳。」 她怎么这么傻气,居然还要把衣物还给他?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巴不得男人送她们昂费的东西,越多越好。 「可是……」她瞪大了眼睛。 这么贵的东西,算算是她好几个月的薪水吧?她怎么可以收下…… 他不给她推辞的机会。「进去吧,明天见。」 踩下油门,他走了,留下呆了好一会儿的她。 回到家里,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了。 她回房,关上房门,在房里坐着微笑,细细回味今天的一切。 「小灰,你知道吗?我今天跟他一起参加了宴会,又在浪漫的港湾餐厅吃消夜,一起欣赏临港的夜景,他把西装外套给我穿,还说我身上这件漂亮的洋装不必还给他,要送给我,这是真的吗?我觉得很不真实,一切就像梦一样耶……」 她抱起了小灰熊,把心里的感觉一古脑的告诉它,让「相依为命」的小灰,分享心里巨大的喜悦。 第六章 接近下班时分,帅气的聂少龙走进聂少虎的办公室。 「要回去吗?」聂少龙有点头大的蹙了蹙剑眉。「晚上家里又有宴会了,听聂妈说,今晚有十位未婚名媛会去家里,我实在不想回去。」 他们的爷爷老爱开宴会替他们寻觅人生伴侣,已经有了两个孙媳妇还不满足,现在肖想他跟老三也快点走进礼堂。 「就算回家,我也是待在房里,不会下楼。」聂少虎淡淡的说。 反正他们爷爷也知道,随便塞个女人给他是行不通的,若不是他命定的真爱,就算条件再好、两情再相悦也是一场空,只是让他徒受伤害罢了。 「不如我们去喝杯小酒。」聂少龙转念提议。 这可比回家被满屋子穿华衣美服又惺惺作态的女人疲劳轰炸有趣多了,在酒吧里,说不定还能遇上一些比较有个性的女人…… 咦──不对劲。 他在跟老三说话,可是他发现老三的眼光,总有意无意的在跟随桌面上那只精巧的掌上型监视器。 自从美国某位富豪被闯入的歹徒开枪致死后,他们爷爷就坚持他们四个宝贝孙子的办公里得装上这个,让他们随时可以掌握外面的状况。 他大感好奇的走向前,转身,与聂少虎同一方向,面对着监视器。 监视器里的倩影,除了钱芸,还有个陌生面孔的年轻女孩,模样跟学生一样清纯,那是他刚刚进来时看到的小助理,叫什么名字……钱芸是有介绍,好像是姓朱,但名字,他忘了。 不过,他讶异的看到了一件事──圣诞夜,老三会和这女孩一起过。 「你喜欢这女孩?」他开门见山地问。 刚刚一度,他还以为美丽又聪明的钱芸终于吸引了老三的注意哩,毕竟这类近水楼台的事常发生在工作场所里。 「你看得到她是我命定的真爱吗?」聂少虎的黑眸还在看监视器里的朱幸儿,她正在准备下班,而钱芸早她一步走了。 才短短几天,他就发现自己对朱幸儿有了特殊的感觉,他情不自禁的想关心她、想保护她、想让她快乐,但某个残酷无比的老问题依旧困扰着他──他生怕她不是他命定的真爱,如果不是,那么他们两个都会受到伤害。 「我真是同情你。」聂少龙安慰地拍拍兄长的肩。「但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唉,可怜的老三,当他开始对某个女人心动有感觉时,就得要烦恼这个问题,恶梦得要他找到命定真爱才会结束,这真的是个大包袱,让他对谈恋爱这档子事超级没信心,可是,这是他必经的爱情路啊。 蓦地,他们同时看到,收拾好桌面的朱幸儿,拿起包包要走,走前又深深的看了他紧闭的门扉一眼,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走了。 瞬间,聂少虎感到心跳加速。 她的表情好怅然,她是不是也…… 聂少龙笑了,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我能肯定,这女孩也对你有意思。」他意有所指的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说不定这回瞎猫碰上死老鼠,她是你命定的真爱。」 聂少虎看了弟弟一眼。 瞎猫──他。 死老鼠──朱幸儿。 真是不伦不类的比喻,不过他相信老四是一片好意,为裹足不前的他加油打气。 两人约好在酒吧碰面的时间,聂少龙走了,聂少虎随即走出办公室,外面的秘书室已经没人了。 他走到朱幸儿的座位旁,心里喟然。 只要是他心动的女人,在床上他就一定软掉,除非对方是他命定的真爱,他们才能顺利结合。 也就是说,在寻觅到真爱之前,他只能跟无法心动的女人上床,才能展现他男性的雄风。 这很悲哀,他不想一直跟没感情的女人上床,但之前的两次,他投入了感情,对方也投入了感情,然而在情欲到达顶峰之时,他却无法继续,只因她们皆不是他命定的真爱。 如果这种事再度发生在他和朱幸儿身上,她会不会也跟他的前两任女友一样,避他唯恐不及? 男人再优秀,如果不能给女人「性福」,女人是不可能单纯地与他进行柏拉图之恋的…… 他的视线落在朱幸儿整齐的桌面上,笔筒下,压着一张折价券,是某部院线片可折抵五十元的截角。 「手扎情缘」──她想看这部电影吗? 隔天中午,从监视器看到钱芸去吃午餐了,聂少虎立刻走出办公室,而他的出现让正好抬头的朱幸儿心怦怦跳。 「妳跟我出去。」酷酷的丢下这句话,他昂藏俊挺的身躯率先步出秘书室。 一个早上,他就等这一刻,他知道她不能晚归,能够利用的,只有上班时间。 朱幸儿连忙拿起包包跟出去,不知道有什么公事这么紧急,要他马上去处理,还要她跟着。 他在电梯里依然俊颜严峻,她想问问是什么事,可看他那么严肃,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反正有什么事,都不是她的能力足够解决的,她只是个小助理,把会议详实记录下来就对了。 随后,他们上了车,一样由他亲自驾驶。 外头下着小雨,他把车开进一座大型购物商城。 下了车,她紧跟在他旁边,进入一部透明电梯,直达十楼。 电梯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铺着暗色地毯,两旁的墙上挂着大型电影海报,两名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等在电梯口。 「虎少,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其中一人道。 聂少虎点了点头,走进一扇敞开的门,朱幸儿跟着走进去,气氛有点诡异,这里不像谈公事的地方啊。 下一秒,她傻眼的看着灯光幽暗但很宽敞的大空间。 电影院?! 一间无人的电影院。 原来,他们是在影城里,但从专用电梯直达电影院,一路上又没遇到闲杂人等,因此她根本没察觉。 上班时间,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朱幸儿的脑袋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 聂少虎也不对她解释,径自走上去,在中间最宽敞的那一排坐下,她只好跟着在他旁边坐下。 他的左边和她的右边各有一张小餐台,上面有三明治、寿司、饮料、水果、爆米花等方便取用的食物。 「看完电影再回去。」他总算开口了。 她好疑惑,可是又不敢问他。 上班时间,她跟他的上司在看电影? 这真的很不寻常。 聂少虎望进她困惑的眼底,有型的唇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妳不是想看这部电影?」 第一次看到他笑……好迷人…… 她脸红了,有点局促不安。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此行是为她而安排的? 想到这里,朱幸儿心头狂跳,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她不再说话了,专心的看着大银幕里的男女主角,跟着他们狂悲狂喜,走进剧情之中。 剧情就像她想象中动人,看到中间,她感伤的流下眼泪,结局也让她为之怅然不已。 她不喜欢悲剧,一点都不喜欢,虽然悲剧比较能打动人心,但她的生活已经太灰色了,她还是喜欢皆大欢喜的喜剧。 正在感伤之际,她感觉到有只温暖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她浑身一震,心狂跳着,不敢随便乱动。 是他──是他在握她的手吗?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应该是他吧…… 「走吧。」 聂少虎起身,她也连忙局促地跟着站起来。 可是,说要走的他却没有走,反而把她拉进了怀里。 朱幸儿不禁一愣,所有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去。 她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的黑眸,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感觉周围好像会转动,感觉思绪飘离了躯壳,她什么都不能想了,一任心脏怦怦、怦怦的跳动,那剧烈的心跳好像不是她的。 四目交投之中,他黑眸含着某种幽柔光芒,看得她再度心跳加速,她慌乱的让他拥着,眼睁睁看着他俯下头来,含住了她的唇。 她轻喘一声,软软瘫进他的怀里,任他的舌潜进了她唇齿之中,生涩的樱唇轻轻的颤抖着。 这个吻来得如此莫名,却像她已期待了许久,她沉醉在他的双唇里,沉醉在彼此的唇舌勾缠,那触电的悸动感觉,令她久久无法自拔。 当他放开她的双唇之后,他并没有对她说明什么,只是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紧紧拥了她好一会儿之后才放开。 他没有对她示爱,但他的举动已表达了一切。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电影院,她的世界已经改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幸儿不再在意母亲对她的为难。 她坚信的那句话终于实现了──上帝关了一扇窗,必定会为你开另一扇窗。 她没有母亲的关爱,可是现在有个人很在意她,她享受着初恋的甜蜜,享受第一次被人呵护的滋味,不再因母亲的冷言冷语而心情低落。 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现在看着的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看着浴室镜里的人儿,那么精神奕奕、那么神采飞扬,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红艳艳的,嘴角还漾着微微笑意,这真的是她吗?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表情带着微微的愁苦,那是因为长期被母亲讨厌造成的心理压力,她从来不曾真正的开心笑过。 但现在不同了,她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了大大的转变,那是一种由衷快乐的表情,那是一种用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的快乐表情。 蓦然,她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赶忙没命似的跑回房里去接,匆匆忙忙中还撞到门脚。 「喂!喂!」她冲进房里,好怕没接到电话,会这么早打来的只有他了。 聂少虎浑厚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可以出门了吗?」 朱幸儿一边揉着疼痛的脚踝,却笑得很甜。「可以了。」 每天他都专程过来载她上班,他们会一起用早餐,不过在公司就装得若无其事,恢复上司与下属的身分。 她觉得很满足,也不想公开他们的恋情,只要维持现状就好,因为他的身分高高在上,她真的很担心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她,所以她希望永远这么下去就好了。 「又要这么早出门?」刘芳如看了走出客厅的大女儿一眼。 「嗯。」她穿上平底鞋,眼神左闪右避的,有点心虚。「公司有事要忙。」 为了能天天和聂少虎一起吃早餐,她已经提早起床准备家里的早餐了,可是母亲似乎还是对于她不到七点就要出门很不满意。 「这么早去有加班费吗?」刘芳如又问,她在意的是这一点。 朱幸儿被母亲的问题吓了一跳,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我……我不知道。」 刘芳如不悦的撇了撇唇。「问清楚一点,如果没有加班费就不要这么早去,吃完早餐我还要洗碗,妳想折腾死我是不是?」 「妈,我没有那个意思!」她慌忙说道:「碗等我回来再洗也可以,不然,我就再早一点起来,等你们吃完,我洗好碗再出去。」 「妈,我看大姊大概是交男朋友了,赶着去约会,才会每天这么早出门。」餐桌边,朱尚霖挑挑嘴角,恶意的微笑。 「尚霖说的是真的吗?」刘芳如敏感的盯着脸色骤变的女儿,心中也怀疑了起来。 朱幸儿吓得脸色都变了,心脏好像要从喉咙跳出来。「我……我没有。」 「没有最好。」刘芳如露出晚娘一般的面孔。「我可警告妳,在尚霖和福儿还没毕业以前,妳不能交男朋友,在他们两个还没有结婚以前,妳也不准给我结婚,要是妳敢阳奉阴违,看我怎么治妳,我会打电话到大陆给妳爸,把妳的恶形恶状全都告诉他。」 「我知道了。」她浑身虚脱般的逃离了家。 于是,和聂少虎一起坐在饭店的餐厅里吃着欧式自助早餐时,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眼神也毫无神采,她没有胃口,一径的喝着热茶。 「不要想那么多。」他把一盘食物放到她面前。「对于不在乎妳感受的人,妳也不必在乎那个人的感受。」 根本不必读她的心思,他已能从她眼中读出她的叹息。 如此不善待自己的子女,他不了解为什么幸儿的母亲可以狠心做到,但他会保护幸儿,给她快乐,让她的伤害减到最小。 「我知道。」她抬起眼来,决定不让早上的事影响她的情绪。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以前就算受了委屈,她也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难过,可是现在有他支持着,她相信自己只会过得比以前更好,不会更差。 「今天的松饼很香,妳吃吃看。」聂少虎催促她用餐。 「好。」朱幸儿打起精神来,对他展颜一笑。 他总是带她到很高级的地方用餐,她曾表明不需要,他却很坚持,她知道他是想对她好,所以也就接受了。 跟他在一起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跟她一样,也是个不擅表达的人,他的流利只用在公事,对人,一径是酷酷的。 她已经习惯他不把话说出来,而用行动来对她好,他们两个可以坐在车里看着星空大半天,只是手扣着手传达着彼此的体温,不说一句话,但两个人都感觉到踏实与满足。 幸好他像有特异功能似的,就算她不擅表达心中对他的感觉,他也能够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让她与他在一起,一点负担和压力都没有。 「后天是圣诞节,把时间空出来,我要带妳去一个地方。」他把她喝光的茶杯和自己的交换,他的杯里还有七分满的红茶。 「什么地方?」她眼睛亮晶晶的瞅着他。 「到时妳就知道。」他淡淡的说,又把自己盘里的火腿和炒蛋夹到她盘中。「多吃一点,妳太瘦了。」 她的唇角飘起一抹满足的微笑,不知道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但她不必问,因为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她都觉得是天堂。 第七章 很快的,到了圣诞夜。 快下班时,朱幸儿拨了电话回家,她告诉母亲要加班会晚归,却换来令她不安的一席回答。 「妳真的要加班吗?我看是跟男人在一起吧!」刘芳如在彼端重重一哼。「妳在打什么坏心眼,我都晓得了,如果七点以前妳没回来,那妳就永远不要给我回来,我不会让妳进这个家的大门一步!」 说完,她喀地挂了电话。 朱幸儿无措的拿着听筒。 母亲的语气好像很生气,如果她不回去,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风暴? 聂少虎走出办公室,一眼就看到蹙着眉心的小女人,也看到了她母亲对她的为难。「别理她。」 他拿走她手中的听筒放回去,替她拿起包包和大衣,牵起她的手走进电梯,丝毫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他知道纵使她母亲待她不好,她仍不敢拂逆母亲的意思。 「少虎……」她觉得不安。 他按了电梯按键,截断她的话。「就算妳现在马上回去,她也不会高兴。」 朱幸儿叹了口气,确实。 她现在回去,也只是换来一些冷言冷语,而且她相信母亲只是说说气话,不会真的那么狠心。 可是,她的心仍然有些微的不安,一想到回家后要面对母亲那张冷冰冰的脸,她就感到无力。 「不许妳想那么多,否则我要生气了。」两人来到地下停车场,坐上车,他从驾驶座伸过手去,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她真的很可怜,母亲几句话就可以把她吓成这样,不知道她成长过程里受过多少这种罪。 「少虎……」她感激的抬头看着他,心情蓦然放轻松了,虽然他说的不是甜言蜜言,但她知道,他在关心她。 她决定了,就算回家之后,母亲的脸色再难看,她也豁出去了,她要陪他一起过圣诞夜,这是他们早就约好的,她不能扫他的兴。 再说,她也想看看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她已经期待了两天,想必是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来到郊外。 远远看去,有五栋象牙白的建筑依山势而建,五栋连结成ㄈ字型的结构,每栋都只有五层楼高,外表是传统的地中海式别墅。 他的车停在大门前,在圆形的屋顶上,她看到了八个字──安氏全球精品酒店,泊车人员立即为他们打开车门。 「聂先生。」服务人员替他们推开厚实的玻璃大门。 朱幸儿没说话,一任他挽着进入酒店大厅。 这段日子以来,他经常带她去各大饭店吃早餐,因此她对饭店早已不陌生,只是这间风格突出的饭店,她倒是没有来过,又在郊外的山边,感觉很特别。 他们上了二楼。 她随聂少虎进入一扇白色的门,随即惊讶的发现他们来到饭店的室内泳池,偌大的室内有两面完全透明的玻璃窗,屋顶也有玻璃窗,可以看到星空和山下万家灯火的夜景。 她困惑的看着他。 不是要吃晚餐吗?怎么带她来泳池呢? 聂少虎没有说话,有名挺拔的男子和一名高挑白皙的女子手牵着手,笑嘻嘻地朝他们走近。 「这是我二哥,二嫂。」 朱幸儿紧张的结结巴巴。「副、副总裁──」她当然认得此人,尽管他不常到公司,但潇洒的俊容大名鼎鼎。 「幸会。」聂少狮伸出手。 她脸红了,怯怯地伸手跟对方一握。 「妳就是幸儿吧?」金曜喜看着小叔的意中人,笑着把一袋东西交给她。「更衣室在后面,快去换上吧。」 朱幸儿愣愣的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居然是泳衣?! 「今天的圣诞晚会就在这里举行,每个人都要穿泳衣。」金曜喜红唇含笑,目不转睛的看着表情别扭的朱幸儿。真的像少虎所说的,她很内向耶! 不过,也很可爱,这年头居然有女生害羞到不敢穿泳装,真的很特别。 朱幸儿一听更为紧张了。「不不,我不敢……」 聂少狮笑了笑,和弟弟交换了个眼神。「穿上吧,这是我老婆特地为妳挑的,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说完,他眨了下左眼。 今天他可是应老三之邀,特别来客串演出的,老三老早料到他的女伴会害羞得不敢穿泳衣,要他来助一眼之力。 「妳就穿上吧,幸儿。」金曜喜也努力敲边鼓。「泳装是红色的,很适合妳的白皮肤。」 「好……好吧。」朱幸儿吞回了拒绝的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坦然的接受了穿泳装这回事,转身走向更衣室。 「谢了。」聂少虎对自家人露出一个笑容,也走向男更衣室。 金曜喜马上挽住老公手臂,与他交头接耳。「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看起来很相配?」 「有我们相配吗?」聂少狮笑谑地搂住爱妻的纤腰,吻了她粉颊一记,夫妻俩手挽着手,以最优美的姿势滑进泳池里。 朱幸儿别别扭扭的走出更衣室,脸上写着自卑两字。 天哪,怎么办?她好想找块布把自己包起来,身材不是顶好又穿这么少,跟只穿着内衣裤没两样,她真的不习惯。 更令她脸红心跳的是,聂少虎居然一直盯着她看,在他的注视下,她双颊烫红,快要烧起来了。 他走向她,唇际淡淡的勾起了一个笑容。 「等一下妳就会习惯了。」 她穿泳装真的很好看,她的身材属于袖珍型的,但玲珑有致,不会太突出,也不会不及,加上皮肤白皙,腿的比例也很恰当,整体来说,她根本不需要自卑,她比泳池畔任何一个女人都好看。 「我不可以不穿吗?」她苦着一张小脸仰头问他。 他搭住她的肩。「这里是泳池,妳不穿泳衣会很奇怪。」 听完,朱幸儿还是蹙着眉心。 这是事实,她没办法反驳他,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来这么怪的地方过圣诞节,今晚不是应该吃吃火鸡大餐什么的才对吗? 他看了她一眼,带笑的声音传进她耳畔。「餐台上也有烤火鸡,如果妳想吃,我们可以先过去吃。」 「唉!」她叹了口气。 她的意思当然不是她想吃火鸡,而是、而是……她可以不穿泳装吗? 「跟我来。」聂少虎知道再这么继续站下去,她只会更别扭,不会体会到今晚他特别这么安排的乐趣。 他下了泳池,也把一脸怯生生的她给接进池里。 随即,有名服务生端来两杯褐红色的饮料。 池水是温的,室内又有适中的暖气空调,根本感觉不到外面是十二月的寒冬天。 池边有一张长长的台子,上面摆满了精致食物和各式饮品,泳池旁还有棵美丽的圣诞树,男男女女在池里或池畔嬉戏、交谈,香槟的甜味在空气中飘散着,气氛热络中带着轻松。 朱幸儿战战兢兢地拉着聂少虎的手臂,她不会游泳,在水里对她而言是很没安全感的。 「妳太紧张了。」他把酒杯拿近她唇缘,她本能的啜了一口。 醇厚的葡萄酒从喉咙滑入胃部,感觉热热的、甜甜的,但很舒服。 她又啜了一口。 从她的表情里,他看到她紧绷的情绪已经放松了,不再因身着泳装而别扭,也不再因环境的陌生而不自在。 「这个地方真的很特别。」她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些俊男美女级的人物,他们那种悠闲自在的模样让她好羡慕。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 在这种地方遇到的异性都很漂亮吧? 会来这种高级社交场合的,家世也一定都很好吧? 「这是我大嫂家族的酒店,我是第一次来。」聂少虎看着她的眼睛。「我想带妳来,所以才会来。」 他完全看透了她的想法,她又在自卑了。 她腼觍的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又啜了一口。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放得开,不但穿上未曾穿过的三点式泳装,还和那些宾客一样,在泳池里慵懒的啜着红酒。 如果不是认识了他,她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时刻,这种像作梦一样的时刻。 「我来教妳游泳。」聂少虎把两人的酒杯搁在池畔,执起她的手。 朱幸儿恐惧的瞪大了眼,猛摇头。「不不,我不敢。」 她觉得自己根本学不会,而且这里虽然是泳池,但却不像个适合学游泳的地方,别人那么悠闲,如果等会儿她大喊救命怎么办?她会令他丢脸的。 从她眼里,他看到了她的想法,如果她不想,他也不会勉强她。 「那么,妳拉着我,我带着妳一起游。」 「好……好吧。」这点她无法拒绝,只好由着高大的他,托着她的身子,来回于宽敞的水蓝色泳池里。 她知道自己可以完全信任他,但身体却不适应,无法真的放轻松,在水里还紧张得掌心直冒汗。 她紧紧攀着他宽阔的肩膀,这才意识到他的肌肉有多么发达,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男子的赤裸身体,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想象妳在云里。」聂少虎感觉到了她的紧绷情绪。 朱幸儿无助的看着他。 她无法想象自己在云里,因为,两人亲密的肢体接触使她意乱情迷,她的眼睛看着他的黑眸,因为他的注视,她觉得脸颊发热,脑袋一片空白。 蓦地,他居然朝她泼水── 「啊!」他无预警的偷袭让她叫了一声。 他不顾她脸上全是水花,又朝她泼水,端睨着她,俊容带着深深笑意。 天哪,他是来真的! 出于本能,她也奋力朝他泼水,小脸上流露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巧笑嫣然。 他们像孩子般的打水仗,玩得兴起、玩得认真,后来居然有不认识的外国人加入了他们。 看到金发的外国人,她从一开始的怕,根本不敢朝外国人泼水,到最后,她被欢乐的气氛影响了,也朝外国人泼水,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室内扬起了热闹的圣诞歌曲,更多人跳下泳池跟他们打水仗,她今晚的笑声,加起来比过去二十年笑的还多。 在酒精催化之后,她连舞都敢跟聂少虎一起跳。 两个人穿着泳衣跳舞,昏黄的灯光下,池畔边,有一对对跟他们一样的爱侣,紧紧依偎着对方,耳鬓厮磨。 朱幸儿倚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际,抬眸看着他的俊颜,心里思潮汹涌。 好幸福……她真的好幸福,她可以一直拥有这份像梦一样的幸福,跟他永远不分开吗? 聂少虎紧拥着她,从她澄澈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他深深的看着她良久,低沉的嗓音传入她耳中── 「我们永远不分开。」 朱幸儿回到家,早已超过午夜十二点,时间近凌晨一点,她有点心虚,任谁也不会相信只是秘书助理的她,需要加班加到这么晚。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钥匙开门,生怕吵醒屋里的人。 可是,试了几次,她却怎么也打不开,门从里面锁住了。 她不安的拨了家里的电话,连拨了几次都没人接。 一瞬间,她的心好冷好冷。 真的要把她关在门外? 就因为她一次的晚归? 就算她真的交了男朋友,有必要这么惩罚她吗? 福儿早在大一时就交男朋友了,晚归对她而言更是家常便饭,也从来不见母亲以反锁家门来惩罚她啊。 难道,母亲真的都不关心她今晚要睡哪里吗?有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于世上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吗? 心酸的泪水滑出了眼眶,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必哭,可是她还是哭了,在大门前抽搐得不能自己。 她好想冲进去把母亲叫醒,问个明白,为何要这么对待她? 为何要看她特别不顺眼? 为何生了她却又不肯爱她? 为何让她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 为何……有太多为何了,她真的不知道从哪里追究起…… 蓦然,她的包包震动了一下,是她的手机在响。 朱幸儿连忙擦掉眼泪,接起手机。 「我到家了。」聂少虎在车库里熄了火,准备下车。「妳呢?洗好澡了吗?」 「还没……」她连今晚要睡哪里都不知道,身上又没有足够的钱,想投宿小旅馆也不行,而且,她恐怕连睡旅馆的勇气都没有。 「早点休息,明天会很忙。」他打开车门,长腿跨出去。 「嗯……」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 她真的笑不出来,她的心好痛。 「妳怎么了?」他敏感的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了,莫非──他表情一凛。「是不是门锁住了,妳进不去?」 她没说话,一径的沉默。 「该死!」他咬了咬牙,急道:「妳到楼下警卫室里等我,我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他立即又上了车,发动引擎,飞车出门。 车里,朱幸儿落寞的垂着螓首,一直默然不语。 他来了,她知道今晚自己不会流落街头,可是她的心依然沉甸甸的,充满了灰暗。 聂少虎什么也没说,只是平稳的操控着方向盘,此刻她最需要的是休息,他想让她舒适的躺在床上,由他陪伴着她,看着她入睡。 没多久,车子驶入一栋二十层楼高的华厦,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 她终于有点反应了。 他说过,他和家人住在一起,他的家人阵容庞大,还有一位老爷爷同住,如果她就这么三更半夜的跟他回去,她要怎么面对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又会以什么眼光看她? 「这里是我的私人公寓,没有别人。」他搂着她进入电梯。 她的心情这么乱,现在不是带她回家的时候,让爷爷看到她,天下就会大乱了,老人家明天一早就会迫不及待去印喜帖。 他打开寓所大门,客厅没有开灯,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很宽敞,有组象牙白的沙发,面对电视柜的是一片落地玻璃窗,窗帘敞开着,可以俯视霓虹闪耀的夜景。 聂少虎直接把她带进卧室,打开夜灯。 「要不要去洗个澡?」他心疼的看着她,眉头微蹙了一下。 在她回家之前,她的脸上有着动人的光彩,但是在她回了家之后,她就变得了无生气,那个名义上为她母亲的女人,真懂得如何伤害她。 「好。」朱幸儿深深吸气,振作了一下,挺直肩膀,像是在平复情绪。 然后,她把包包搁在茶几旁的单人沙发里,接过他拿出来的干净白色浴袍,走进浴室里,整个人的背影还是充满了寥落。 在她去洗澡的时候,他微波了一杯热牛奶在房里等她。 走出浴室,看到坐在床沿等待她的聂少虎,她的心蓦然踏实了。 她不该不安的,心情也不该这么糟,就算母亲再怎么讨厌她,现在有了他,就像有了全世界。 当一个地方总是制造令她不愉快的感觉,制造令她难堪及心碎的回忆,她为什么还要留恋? 如果家里不属于她,那么,现在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过来坐下。」他已经看到她心里的想法了。 她想离开那个待她不好的家,这点他很赞成。 但是,他有资格守护她吗?她是那个命定里要让他守护的女人吗?如果不是,他们两个的结局会如何? 她柔顺的走到他身边,紧依着他坐下。 他把热牛奶递给她,她柔顺地喝下了,喝完,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我觉得牛奶好甜,你是不是加了糖果?」 她想让气氛轻松点,但她好像没那天分,因为他依然蹙着眉心,好像在想什么很严肃的事。 「少虎。」她轻声叫他,有点惴惴不安。 他是不是不喜欢她留在这里过夜? 她让他困扰了吗? 还是,她先离开这里好了。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先走。」她小声地说。 「没有那回事!」聂少虎蓦然搂住了她,刚刚一想到她可能不是他命定的真爱,他的心情就变得很激动。 该死!该死极了!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奇怪的毛病?为什么要让他的爱情接受这种考验?他那未曾谋面的女巫曾祖母可知道,当他想和心爱的女人缠绵却无能为力是多么残酷的事? 「少虎……」她一任他紧紧搂着,红唇惊讶的微张,眼睛眨啊眨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激动起来。 意乱情迷之中,他低头寻找着她的嘴唇。 他吻住了她,辗转的吻着她,他显得狂乱,也显得无法控制自己,她生涩的承受他火热的动作,跟他一起倒向了床。 他摸索着她,热热的软唇吻上了她肌肤的每一吋,她闭上了眼,什么都无法想,任他带领着她。 他瘖痖的粗喘不时飘过她耳际,但她觉得安心,觉得自己飘荡不定的灵魂快要有了依归。 聂少虎浑身紧绷,欲望到了最高点,然而他却停了下来。 朱幸儿迷蒙的眼骤然睁开,看到他的俊颜满是挣扎与痛苦。 他怎么了…… 她的心划过一抹刺痛,神情也变得黯然。 难道他不愿跟她私订终身? 他看到了她的受伤。「绝对不是这样。」 这是个艰难的任务,他的苦衷要怎么对她启齿? 她摇着头,但心里的失落感异常的大。「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 爱必须两情相悦,只有她单方面的爱恋不是真正的爱。 「幸儿……」看着她失望的双眸,聂少虎轻声叹息了。「如果我告诉妳,我天生异于常人,如果妳不是我命定的真爱,我就无法占有妳,妳会斥为无稽之谈吗?」 他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如果她马上起身穿衣服走掉,他也不会怪她,只是,他会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 惊讶在她眸中一闪而过,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认真的看着他满是苦恼的俊容,虽然他的话很荒谬,但她相信他。「那么,我愿意试试看。」 「妳……」他激动的看着她,炽热的光芒在他眼里闪烁。 她不但没有落荒而逃,还选择相信他,他无法表达此刻的感觉,真的无法,因为她震撼了他的心弦。 他紧紧抱着纤细的她,猝然攫住她的唇,绵密的吻她,像是要传达心中的激越似的,与她缠绵了又缠绵。 「我爱妳!」他在她耳边呢喃,喘息粗重,急于要找渲泄的出口。 看着迷乱又不知所措的她,他的脑中除了与她结合的想望,再没有其它的了…… 朱幸儿轻呼一声,不适的感觉让她本能的闭上了眼睛,眉心不由自主的纠起。 看着她痛楚的表情,他骤然如梦初醒的停止了动作,震撼的看着她。 她会痛…… 他办到了吗? 他真的办到了吗? 一时间,聂少虎无法置信美梦已经成真,他没有在关键时刻失败! 「我没关系。」她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腰。 汗水从他的发际滴下来,他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心,表达此刻他无法描绘的澎湃心境。 两人汗湿的身体紧紧缠在一起,他感受着与心爱女人结合的美好,在她身上,第一次体会到灵肉合一的满足。 第八章 一整天,朱幸儿的心都无法定下来。 她又快乐又烦恼,爱情带来的喜悦让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然而必须回家面对母亲的嘴脸却让她笑不出来。 「如果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给我。」 下班之后,聂少虎亲自送她回到住家大楼前,看着她不安的愁容,他忍不住一再交代她。 他并不鼓励她回家,但她坚持就算要搬出来,也必须先回家一趟,他不想勉强她的意愿,只好送她回来。 「你别担心,我妈可能只是骂我几句而已。」她故作轻松的对他笑了笑,眉宇间的轻愁却泄漏了她的不安。 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她知道母亲绝不会对她昨晚的不归善罢罢休的,但她不想他为她担心。 「不管怎样,有事马上打电话给我。」 在她下车之前,聂少虎又叮嘱一次。 「我知道。」她朝他灿烂的笑了笑,挥手目送他的车离去。 夜色中,一抬头,看到灯火通明的大楼,她叹了口气。 等待她的,会是场多大的风暴呢?她不知道,仅仅一夜没回来而已,她却觉得这里变得好陌生。 她在电梯里做好心理准备,在拿出钥匙开门前深呼吸,她打定主意,不管母亲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嘴。 打开门,她看到一室温馨的灯光,全家人坐在客厅里看晚间新闻,茶几上有盘水果,还有一壶茶,他们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和乐融融。 朱幸儿微微一愣,她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下个月才会回来吗? 然后,她看到母亲不笑了,她冷冷的起身,冷冷的走到她面前,冷冷的瞪着她,扬起手,狠狠的给了她一耳光。 「妈……」朱幸儿抚着瞬间红起来的脸颊,有点被吓到了。 以前,母亲虽然看她不顺眼,但自从她高中毕业后,就没动手打过她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气得对她动手,她真的没想到! 「妳还敢叫我妈?妳这贱丫头可真会惺惺作态,真是不要脸!」刘芳如破口大骂。「妳才几岁而已,居然就敢跟男人过夜?」 问完,她扬起手,又是一个不留情的巴掌挥过去。 「妈……」她颤抖的求饶着,两巴掌足够让她眼冒金星了。 「不要叫我妈!」刘芳如又狠心的左右开攻,连打了两巴掌。「我看妳分明没把我放在眼里,妳说!妳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是不是?我告诉过妳,在尚霖和福儿成家立业前,妳不淮给我谈恋爱,妳偏偏跑去跟男人过夜,还无耻的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妳是不是想气死我?妳说!是不是想气死我?」 「妈,我没有……」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双眸无助的望向沙发里那三个名义上为她家人的人。 沙发里,尚霖幸灾乐祸的在吃着水果,长期妻管严的父亲欲言又止,根本不敢跳出来为她求情,而福儿只是用于心不忍的表情看着她,同样在母亲威严下,她也不敢开口。 这就是她的家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还没进到这间屋子来的时候,屋里是温暖的,但当她回来之后,屋里就变得冷冰冰,好像,她天生是多余的。 「少在妳爸面前装得可怜兮兮,我看到妳就讨厌。」刘芳如嫌恶的戳了朱幸儿额头一下。「妳给我滚回妳房里去,有妳在的地方,我就不舒服,还有,如果妳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看我怎么治妳!」 朱幸儿整张面孔像雪一样白,她垂着头,吸了吸鼻子,默默的起身,默默的回到房间。 至少有这一方小天地是安全的,是属于她的,她可以尽情的哭,没有人会说她惺惺作态,没有人会说她装可怜…… 「天哪!」她蓦然看到书桌上和书桌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纸片,那是她编织罗曼史的本子,居然被撕得稀巴烂。 她觉得胸口堵塞,浑身冰冷,脑子里一阵轰然乱响。 她颤抖的拾起碎纸片,泪水同时涌出了眼眶。 这些纸片上所写的字都是她的心血,也是她在家时唯一的快乐泉源。 她写这些东西,并没有妨碍到谁啊,为什么那么残忍,一定要毁掉她的快乐才甘心? 她心碎的将纸片拾起,却忽然看到应该躺在她床上的小灰熊被塞在垃圾桶里,她连忙把小灰熊拿出来。 下一秒,她脸色惨白的瞪视着浑身破洞的小灰,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她很想大喊,但喉咙干干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小灰……」她的嘴唇毫无血色,紧紧将小灰熊的「尸体」抱在胸口,她无法集中自己的意识与思想,只知道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叩叩── 「幸儿,爸爸进去了。」 说完,停顿了一会儿,朱国元转开了房门,走进女儿房间,一眼就看到房里的惨况。 「唉。」他叹了口气,老实人一个的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妳就原谅妳妈,她的个性就是霸道,人人都要顺着她,我也拿她没办法,妳就看在爸的面子上,再忍忍妳妈,不要让爸在大陆工作得不安心,好吗?」 「我知道,爸。」朱幸儿拭去泪水,勇敢的挤出一个笑容。 如果爸爸能不要那么常去大陆工作该有多好,至少她会觉得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 「爸知道妳懂事,妳是长女,爸不在家的时候,多担待妳妈的情绪,她暴躁易怒,妳就不要惹她生气,这样妳的日子也会比较好过,知道吗?」 她眼里闪着泪光,却微笑点了头。 「那妳休息吧,爸不打扰妳了。」 朱国元出去了,室内恢复了寂静,朱幸儿不胜凄凉的抱着小灰熊,心里空空的,好像被挖了个大洞。 她知道母亲不是霸道,也不是暴躁易怒,只是讨厌她。 因为,母亲对尚霖和福儿从来不霸道,也不暴躁易怒,相反的,她很有母爱,但那份慈母的光辉只用在弟妹身上。 她的手机响了,她知道一定是聂少虎,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 「喂,你到家啦?」她用轻快的语气说,连一点点哭声都没发出,在泪珠滚落到手背的同时,她还微笑。 少虎很厉害,看着她的时候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隔着电话应该不能吧?她不想让他察觉她的悲伤。 「妳还好吗?妳母亲有没有对妳怎么样?」 「没有啊。」她甜甜地说:「告诉你哦,我爸从大陆回来了,我好高兴,我现在要去客厅跟家人一起聊天,有什么事明天到公司再说好吗?」 她不能跟他聊太久,她怕自己隐忍不住悲伤会让他发现。 「真的没事?」他很怀疑幸儿的母亲会轻易放过她。 「没事啊。」她装忙地扬高了声音。「哦!我弟来叫我了,我得出去了,明天见!」 收起手机,她再度拭掉泪水。 不哭了,她不哭了,她已经拥有了少虎真挚的爱,她相信无论再怎么悲伤,她也能够微笑。 冬阳暖暖的透过白色窗棂洒进聂家的餐厅里,长长餐桌上摆放着中式与美式的早餐,同时飘着咖啡香和豆浆香。 聂少鹰蹙着眉心、抚着额际喝黑咖啡。 一想到早上睡醒看到的那个血腥画面──美国德州有个长期失业的中年男子,模仿「德州电锯杀人狂」这部电影,拿着电锯穿梭镇上,连续杀害了八十个无辜的镇民。 那血淋淋的画面让他到现在还吃不下东西,虽然他已经致电ait,阻止了这场血腥灾难的发生,但他的情绪还是很糟。 想到这里,他不爽的瞪了悠哉悠哉的老家伙一眼。 「咦,奇怪了,你干么无缘无故瞪爷爷啊?」聂天佑吃烧饼油条吃得好好的,忽然被孙子瞪,很是莫名其妙。 「没事。」聂少鹰撇了撇唇,心里不爽又不能讲出来,这让他更不爽。 聂天佑挑起一道灰眉。 莫非这孩子还在记恨? 他知道他烧给少鹰的那些异能令他很赌烂,但也不能怪他啊,他已经很有诚意的把三道符都交给少鹰了,是他自己手笨,少狮结婚那天,烧符烧到被符飞走,才会直到现在仍被许多异能所困。 所以喽,要怪就怪他自己,不要怪他这个心无城府的老爷爷,猛青他是没有用的啦,还是快点让少虎或少龙交个女朋友,走进礼堂再烧张符比较实际。 「对了,老三、老四,你们嫂子公司里有个行政主管,人长得美又没个性,你们两个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啊?」 聂少鹰的话虽然是对两个弟弟说的,但殷切的眼光却停在聂少龙身上。 那个长得美又没个性的美女是他叫老婆安采智留意很久才找到的奇葩,简直像量身为少龙订作的一般,相信如果老四愿意认识她,那么成就一段姻缘的可能性很高。 「我没有。」聂少龙很快的说。 聂少鹰火了。「你也考虑一下再回答,这么快回绝算什么?耍人吗?」 可恶!太可恶了!枉费他花了这么多苦心找适合的女人,老四居然连点希望都不让他拥有,太过分了。 「老大,看来你今天的火气很大哦。」聂少龙不以为意的灿烂一笑。 身为总裁的老大,每天日理万机,脑袋难免有秀逗的时候,他这个做弟弟的不怪他。 「我懒得跟你这不成材的东西说。」聂少鹰把目标转向。「你呢?少虎,你嫂子公司那个行政主管真的很优秀,搞不好会是你的命定真爱,你要不要加减试试看?」 聂少虎淡淡地道:「不劳大哥费心,我已经找到了。」 「这样啊,那就算了……虾米?」聂少鹰惊跳起来,表情瞬息万变,他激动的双手撑在桌面,两眼发直的看着弟弟。「你说……你已经找到命定真爱了?」 哦!麦尬!这是真的吗? 他没听错吧? 「少虎啊,你说你已经找到命定真爱了?是真的吗?试过了没有?」聂天佑丢下烧饼油条不吃,精神全来了。 聂少虎看着爷爷,露出俊朗的淡淡笑容。「这个周日,我会带她回来跟大家见面。」 对于拜访他的家人,朱幸儿可能会出于胆怯而拒绝,但他很坚持,她必须认识他的家人,因为她是他命定的真爱,他们的姻缘早已注定,不会分开。 「这真是个好消息!」聂少鹰无法控制兴奋的情绪,咧嘴哈哈大笑,鼻涕瞬间狂喷不止。 「老公,拜托你别笑了。」安采智皱起了眉头,虽然她可以体会丈夫快乐的心情,但这个画面实在很没胎教耶。 她忽然有种恐怖的联想。 如果她肚子里的小宝宝跟她老公一个德行怎么办?她逗宝宝笑的时候,宝宝就对她喷鼻涕……天哪,那她情何以堪? 聂少虎看出了安采智心中的烦恼。「嫂子放心,喷鼻涕是爷爷烧给大哥的,不会遗传给小宝宝。」 安采智感激的对会读心的小叔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大伯父好好玩哦!」小赫指着又笑又喷鼻涕的聂少鹰,笑得很乐。 他以前本来用酷来掩饰他的自卑,但自从他回到父系这边之后,他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那些叔叔伯伯的怪症状全部比他强多了,他也就不再摆酷耍成熟了。 「少虎啊,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啊?」聂天佑笑得阖不拢嘴。 原本以为他这可怜的宝贝孙子要一辈子打光棍了,没想到人海茫茫的,少虎这小子居然有办法「试」到了命定的真爱,真有他的! 「是不是那位朱小姐?」聂少龙笑吟吟地问。 看来,当日他「看」到的没有错,老三和那个小姐真的有缘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聂少鹰用一种「知情不报」的数落眼光青了老四一眼。 聂少龙俊唇微勾,轻松的笑道:「不要怪我,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啊,而且我什么天机都没有泄漏。」 聂少鹰严肃的挑了挑眉。「我是你们的老大,有权利获得第一手情报,下次知道些什么,第一个来告诉我。」 说完,他神清气爽的叉起火腿吃,一边忙不迭的把三明治往嘴里塞,胃口全回来了。 谁管老三是怎么找到那么难找的命定真爱的,反正他可以烧符喽,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才是重点。 这次,他绝对不会再容许自己失手了。 第九章 顺着蜿蜒山路,两旁树木蓊郁,气氛安静宁谧,一路上的建筑物都是独栋别墅,车子弯进一条岔路,没多久,一栋傍山而建的古堡风别墅耸立在眼前。 「我真的要进去吗?」 朱幸儿看着眼前那栋富丽典雅的豪宅,比刚刚路上任何一栋别墅都来得气派雄伟,有股忐忑不安的感觉令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家好高雅。 光是从外面看,就知道里面肯定大得吓人,花木扶疏的庭园一望无际,各式冬季花卉在园里吐露芬芳,房子看起来有品味,住在里面的人品味一定更不俗。 而她……看看她的左手和右手各提了些什么? 她买了一束鲜花和一篮水果,但怎么看都觉得很寒酸,知道少虎家里有长辈,她却穷得连盒燕窝都买不起。 「我爷爷身体很好,不需要吃燕窝。」聂少虎凝视着她烦恼的双眸。「看到妳,他会比看到燕窝更高兴。」 「真的吗?」她的手心又开始冒汗了。「我好紧张哦,我不太会讲话,如果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没有把握他的家人会喜欢她,毕竟她从来不是个受欢迎的人。 在家里,她被母亲厌恶、被弟弟欺负。 在学校时,她的内向被误认为孤僻,她动不动就害羞、口拙也惹人讨厌,除了思渝,没人要跟她做朋友。 在职场上,她的内向让她失去别人可以轻易求到的工作机会,她想到了上一个老板开除她的理由── 不擅言词、没有企图心、没学历,连跟客户打交道都不会,跑外务就更不用说了,留下妳简直是浪费公司的资源…… 这样浑身都是缺点的她,他的家人真会满意吗? 有时候,她甚至连少虎为什么会喜欢她这个一无是处的人也怀疑。 唉,她叹息了。 「听着!」聂少虎扳着她的双肩,直视着她流转着忧愁的眼睛。「妳不必擅言词、不必有企图心、不必备学历、不必跟客户打交道、不必跑外务!因为妳要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妳只要懂得我爱妳,我会保护妳就行了,其它的,妳不需要懂!」 「少虎……」朱幸儿感动的看着他。 如果说,夫妻是需要互补的,那么她跟他就是了。 她不擅表达内心的想法,而他毋需闻问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害怕和人相处时找话题,而他比她还静,她根本不必烦恼他会嫌她像哑巴。 没错,夫妻之间就是要互补才完美……夫妻……天哪,她在想什么?她脸红了。 「走吧!」 他稳健地执起她的手,带她走进大门。 这次她的脚步不再退怯,因为他已经为她打了强心针,而且她相信,待她如此温柔的他,必定有群温暖的家人。 朱幸儿心情轻松的走进大厦中庭。 少虎的家人如她所想,全都亲切和蔼极了。 爷爷从她一进门就对她笑得阖不拢嘴,是个完全没有门户之见的长辈,而聂妈则拉着她的手,说她太瘦了,中午煮了好多东西说是要替她好好补一补,她从聂妈身上看到了母爱的影子,让她感觉好温馨。 而他的兄弟们,她全都在公司见过了,他的二嫂也在圣诞夜那晚见过了。 至于他的大嫂安采智,那是一个爽朗又健谈的女人,小赫也很可爱,长得俊俏又活泼,跟副总裁狮少长得很像。 总之,见过他的家人之后,她的心是满满的,也不再害怕他们会认为平凡的她配不上少虎了。 傍晚,当她跟少虎一起步出聂家的大门,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是那个家的一分子了。 那感觉实在很微妙,好像她天生就是属于那里似的,虽然对屋子里的金碧辉煌她并不习惯,但她却自在极了。 「听八楼的朱太太说,她的大女儿很不知检点,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岁而已,上礼拜居然跑出去跟野男人过夜,把她气得半死。」 中庭花园里,两个提着菜篮的中年妇女在闲聊大楼里的八卦。 「何止呢。」另一个人接口道:「朱太太还说,她那个大女儿思春,在日记里写些见不得人的恶心东西,她看了差点想去跳楼。」 「真的吗?这段我倒没听过,日记里写些什么东西?」 「就是些黄色的东西啊,男欢女爱的,朱太太说他们家是书香世家,二女儿在念大学,小儿子将来也要出国留学,就出了个不爱念书的大女儿来让她头疼,她呀,每次讲到她那个大女儿,都一副希望从来没生过她的样子。」 「是啊,如果我女儿像她大女儿一样不检点、不知羞耻,我也会烦啊……」 听到这里,朱幸儿浑身僵直,看着那两名妇女边聊边走进电梯里,她呆了、愣了、傻了。 晚风中,她站在原地,好像有把细细的刀子,猛然从她心脏划过去,她的心,流血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 虽然她答应过爸爸,她会忍耐母亲对她的行为,可是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忍。 有哪一个母亲会到处造子女的谣? 有哪一个母亲会把亲生女儿形容得那么不知羞耻? 母亲对她的厌恶和轻视已经表露无遗,笨的是她,一直在等待母亲会忽然爱她的奇迹! 她颤抖着,身体里的血液沸腾到了顶点,她连电梯也不搭,直接奔上了楼,直到站在家门口,她抖着手拿出钥匙打开家门,一切的动作都飞快无比,然而内心那股苦涩的滋味却不曾消去。 她要问个清楚,明明白白的向母亲问个清楚,到底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会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妳干什么?」 听到巨大的甩门声,刘芳如不悦的看了眼玄关,看到朱幸儿脸色阴晴不定,她没有关心,表情马上嫌恶无比。 「妳摆这死人脸给谁看?还不赶快去煮饭,妳弟弟还要去补习,要是耽误到他的时间,看我怎么治妳……」 朱幸儿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看我怎么治妳、看我怎么治妳……这句话,她已经从母亲口中听过上千上万遍! 她是从母亲肚子里生下来的,为什么母亲老是要用「治妳」这么严厉的语气,她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非要母亲时时刻刻治她才行? 「妈!为什么妳这么讨厌我?为什么?」朱幸儿挺直背脊看着母亲,乌黑的眸子燃烧着一簇怒焰。 刘芳如撇了撇唇。「妳不要给我装腔作势,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煮饭,快点去煮,要是耽误到尚霖补习的时间,看我怎么治……」 「妈!」朱幸儿大叫一声,又是怎么治她,她悲哀的看着母亲,语气激动而悲愤。「我听到妳跟邻居说的那些话了,妳为什么把我说得那么不堪,为什么要故意让我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 「怎么?妳现在是在向我兴师问罪是吗?」刘芳如叫了起来。「妳除了惹我生气还会做什么?我刘芳如真是后悔生下妳,妳要是还知道羞耻,等尚霖和福儿成家立业之后,妳就去庙里出家当尼姑,吃斋念佛来替我修福,报答我把妳生下来的恩惠!」 朱幸儿一怔,她……有没有听错? 她的母亲说,等弟妹成家立业后,不是要她也去寻觅自己的幸福,而是要她去出家当尼姑…… 荒唐,太荒唐了,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说的话吗?要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儿遁入空门,就为了报答她的「恩惠」?她根本不知道母亲对她有何恩惠。 她气得笑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笑得出来,那是一种悲愤到极点的反常反应。 「我不会去出家,」她望着母亲的脸,慢慢地说:「但我会离开这个家。」 「妳要走,可以啊,我怕妳不成?」刘芳如的表情充满了谁怕谁的不屑。「妳什么都不许拿,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以后也永远不许给我再回来!」 朱幸儿吸了吸鼻子,她的心好像很痛,又好像没有任何感觉,她木然的走出家门,身后没有传来挽留的声音,只有母亲迫不及待甩上大门的声响。 冬风吹拂过她的脸颊,空气里飘荡着一丝下过雨的味道,她幽幽的站在廊檐下,拨了聂少虎的手机号码。 「可不可以过来接我?」 如果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离开那个家,但现在她有了他,她的人生多了另一条选择,她不必任由不爱她的母亲剥削她未来的幸福。 「妳等我,我马上到。」 他什么也没问,这点令她感动及安心,也让她知道,他支持她做的任何决定。 夜风冷冽,她拉紧了外套翘首张望,直到看到银灰色的房车驶近停下,她飞快上了车。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不必她言述,他都看到了。 他紧握住她的手,支持之意尽在不言中。 早晨的阳光唤醒了床上的聂少虎,但他旁边的床位却是空的,梳洗整装过后,他在开放式的厨房里找到朱幸儿。 这几天,他们都同居在他的公寓里,每天一起上下班,她的心情看似渐渐平静了,但他知道,要抚平她心中的痛,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正要去叫你呢。」她笑容可掬的招呼他,把刚煮好的咖啡倒在他专用的浅米色咖啡杯里,再替他把刚烤好的土司涂上奶油。 他微笑看着忙碌中的小女人。「礼拜六晚上,我们一起飞汉城。」 朱幸儿一愣。「什么?」 他拉开餐椅坐下。「妳的护照已经办好了,我们一起去汉城。」 「这是……真的吗?」她的双颊兴奋得染红了。 她真的可以去韩国?可以实现她的梦想? 犹记得,她与他第一次通电话时,他人就是在韩国,当时她还问了他许多无厘头的问题,没想到现在,她居然可以跟他同游汉城! 一整天,她都被这个消息迷住了,心里幻想着要一一去看那些经典的韩剧场景,品尝韩剧里的美味食物。 「幸儿,妳心情好像很好?一直在笑。」钱芸很难不察觉助理的神游太虚。 这小女生的情绪起伏很大,前几天才看她一脸落寞,今天又精神抖擞,情绪高亢得好像飘在云端。 「没什么啦,钱姊。」朱幸儿不好意思的一笑,把整理好的档案交给钱芸,连忙专心汇整数据。 要命!她居然笑得让人发现了,真糗! 她努力把心思拉回工作上,但是下班时间一到,在公司外和聂少虎一会合,她又开始满脑子韩国了。 「那里还在下雪吧?」她问他。 知道他二嫂金曜喜是韩国人,而且就是赫赫有名的韩国家电一星集团的接班人时,她吓到了,不过也很羡慕他二嫂。 居然是韩国人耶,那她一定游遍了韩剧里的景点,而且她长得跟韩剧里那些漂亮的女明星好像,气质一流,连说话都很迷人。 「嗯。」他淡淡地说:「所以吃完饭后,我们要买些衣物。」 她笑逐颜开的重重点头。「知道了!」 而随后,她见识到了他所谓的「买些衣物」是怎么个疯狂买法。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个购物狂。 百货公司里,他买了数不清的衣物给她,每一件都是昂贵名牌,每一件都漂亮极了,穿上那些衣服,她觉得脱胎换骨,自己像变了个人。 「这真的是太离谱了。」 把衣物一袋一袋的搬回他公寓后,朱幸儿看着地上像小山般的战利品,笑得弯腰。 他买的那些衣服,她可以穿一年。 她从来没有一次拥有二十几件大衣过,鞋子也不超过两双,他却一口气买了十双给她,呢帽也是,每种颜色的保暖呢帽,他各买一顶,他连内衣裤都买给她,一套一套的,买了三十几套。 这些,满满的,全都代表了他的心…… 在他身边,她终于知道被呵护的滋味是如此美好。 周六下午,朱幸儿怀着兴奋的心情和聂少虎搭机飞抵了汉城机场。 在零下三度的汉城,他买给她的衣物全派上了用场。 两人相偕走出机场,朱幸儿睁大了眼眸看这个美丽的城市,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雪。 接着几天,他们的足迹游遍汉城市,去了她向往的华克山庄和济洲岛各住两晚,让她一圆韩剧梦,还到度假村的滑雪场让她体验滑雪的乐趣,然后一起泡汤、一起大啖泡菜锅。 她从没想过,原来生活还能用这种方式过。 他开启了她的新视野,也让她深深感慨自己过去在过些什么日子,如果没有与他相遇,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敢想,也不该想,因为此刻的她是幸福的。 结束了假期,回到台湾之后,他们先到他家看他爷爷,聂妈煮了一桌子的菜等着他们。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聂少鹰很认真的翻着手中的黄历。「我看就下个月五号好了,那天是好日子,嫁娶皆宜。」 一想到他快脱离苦海了,他就忍不住想要笑,但他得忍住,他可不想在未来的弟媳妇面前狂喷鼻涕,把人家吓得不敢嫁给老三,损失最大的是他。 「下个月五号?」聂少龙挑起剑眉想了想。「可是那天我要去美加出差,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聂少鹰马上白了弟弟一眼。「谁管你那天出不出差,又不是你结婚,你在场与否重要吗?」 聂少龙耸耸眉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家里的一分子,老三结婚,我当然要在场。」 「真是麻烦。」聂少鹰蹙眉另找了个好日子。「那就下个月十八好了,十八那天也是好日子。」 「那天不行。」这次换聂少狮有意见了。「我丈母娘生日,我和喜儿、小赫要回韩国为丈母娘作寿。」 「拜托!有没有搞错啊?」聂少鹰火了。「那你们一家三口可以不要参加婚礼啊,反正少了你们也没差。」 「老公!」安采智拉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停火,不然待会儿在幸儿面前哭了可不能看。 「我知道,我又没有生气。」聂少鹰睁眼说瞎话地撇撇唇,深吸了口气,让火降下来。 「其实谈谈恋爱很好啊。」聂少龙闲着也是闲着,嘴角一扬,发表着自己的高见。「所谓婚姻是恋爱的坟墓,何必那么早结婚,幸儿才二十岁不是吗?」 闻言,聂少鹰立即从椅子里跳起来。「你这小子给我闭嘴!」 他抓狂的喊,气急败坏的怒视着聂少龙,眼角飙出了泪花。 「破功了、破功了,老大破功了。」聂少狮慢条斯理的绽出一抹笑,全家人也都笑了。 朱幸儿微笑看着这一幕。 有家人,感觉真好,真的很好。 假期结束,回到工作岗位的头一天,一早,聂少虎就带着钱芸到金控银行去开会了,午休时间,朱幸儿没有出外用餐,她泡了杯热奶茶,吃饼干当一餐。 当她听到手机响,看到来电号码是母亲时,她足足愣了几秒才接起电话。 母亲居然会打电话给她?天要下红雨了吗?还是,这是一通打来责备她的电话? 「妈!」她觉得心跳加速,很不安。 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也没有跟家里任何人联络,当然家里也没有人打电话给她,她有种近亲情怯的感觉。 「幸儿,妳总算接电话了,这几天妳是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都不开机?」刘芳如颤抖着哭喊。 「妈!妳怎么了?」听到母亲异于往常的哭声,她心一紧,隐隐之中,好像感觉到发生什么事了。 「妳妹妹出车祸了!」 「福儿──出车祸──」她怔住了,脑中浮起妹妹巧笑倩兮的样子。 「没错,福儿出了车祸。」刘芳如吸了吸鼻子。「伤势很严重,妈现在马上要见妳,妳快到xx医院来。」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她拨了电话告知钱芸情况,请了假,跳上出租车,直奔医院。 没想到在她出国度假的期间会发生这种事,听母亲哭得那么伤心,福儿的伤势一定不轻。 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 到了医院,她很快找到病房大楼,找到了妹妹的病房,看到憔悴的母亲像在忽然之间老了好几岁。 「福儿好不容易睡了,我们到外面谈。」 刘芳如主动牵起朱幸儿的手。 朱幸儿看了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妹妹一眼,跟着母亲出了病房,到走廊上,两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时间,朱幸儿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母亲的手轻轻握着她的手摩挲,她的心头涌现了一丝暖意,这是她从来没体验过的感觉。 以前,她总羡慕福儿可以和母亲手牵着手去逛街,羡慕尚霖可以挽着母亲的手撒娇,羡慕他们可以让母亲抱在怀里疼惜,现在,她终于尝到被母亲握着手是什么感觉了。 「幸儿,妳妹妹可以说是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酒醉肇事的醉鬼是个穷光蛋,他没能力负起责任,我们只得自己想办法。」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她连忙安慰母亲。「妈,需要多少医药费,我可以想想法子。」 假若她向少虎开口,相信他不会拒绝。 刘芳如看了她一眼。「福儿有很多保险,医药费不成问题。」 朱幸儿不懂的看着母亲。 既然如此,母亲还烦恼什么? 「唉!」刘芳如长长的叹了口气。「福儿的外伤很重,导致角膜遗留的白斑大大影响了她的视力,她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居然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使得她几乎要发狂了。」 朱幸儿的心一紧,忙问道:「难道没有补救的办法吗?」 「有是有,但是……」刘芳如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眼睛,慢吞吞的说:「需要妳的帮忙,妳愿意吗?」 她忙不迭的点头。「如果可以帮到福儿,我当然愿意。」 「太好了!」刘芳如松了口气。「那我叫医生赶快安排妳们动手术的时间,越快越好,千万不要耽误了福儿的留学考试。」 朱幸儿忽然感到有些不安。「妈,是什么手术?」 「当然是眼角膜移植手术。」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妳放心,这个手术很安全,是目前器官移植手术里,成功率最高的,不会有任何问题。」 朱幸儿的脸色在一剎那间变得雪白。「妈……」 是她听错了吧? 母亲不可能叫她把眼角膜捐给福儿吧? 一样都是她的女儿,她舍不得福儿失明,难道她失明就可以、就无所谓吗? 「医生说,目前国内的角膜捐赠者少之又少,多半是从国外千里迢迢运来的,新鲜度总不及国内捐赠的,而且那些外国来的眼角膜又不知道是谁捐的、有没有感染,我担心会影响福儿日后的视力健康,妳的就不会,妳们是亲姊妹,我认为比较不会有排斥的问题……」 刘芳如还在长篇大论的述说,朱幸儿忽然打断了她。 「妈,妳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从小妳就讨厌我吗?」 刘芳如一愣,马上一脸真诚的看着她。 「胡说八道,妈从来就没有讨厌过妳,妳离家出走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妳不知道妈有多担心。」 朱幸儿迷茫的看着母亲。 是真的吗? 母亲会担心她? 刘芳如动手拂了拂她的长发,眼里显现慈爱。 「前阵子,妈天天跟朱家的列祖列宗烧香时,都祈求妳在外面平安无事,若不是福儿发生了意外,妈早就登报找妳了,妳还是快点搬回来住吧,妈打算把妳的房间跟尚霖的交换,知道妈对妳好了吧?」 就算明知是谎言,她还是被感动了。 「详细手术情况我会再跟医生商量,妳明天过来一趟,可能会要做些检查,记得要空腹知道吗……」 走在医院的大厅里,朱幸儿耳边彷佛还响着母亲的殷殷叮嘱。 她心里迷惘的想着许多事情,但理不出头绪来。 她不知道原来直到现在,自己都如此渴望母亲的爱。 如果捐出眼角膜给福儿能够让母亲像刚才那般温柔的对待她,那她也算求仁得仁了……这算是一种绝望后的自暴自弃吗? 另一头的挂号处,聂少龙与安采智相偕而来。 「你不急着回公司吧?」安采智看着俊俏的小叔,笑吟吟地道:「忙里偷闲,陪我去君悦喝个下午茶怎么样?」 今天是她产检的日子,少鹰临时有个重要客户来访,便叫少龙陪她来。 说真的,少龙长得俊俏,有阳光般的笑容,又拥有一八○的挺拔身材,怎么会没有固定女朋友呢?真叫人不解哪。 「当然好。」聂少龙微微一笑。「能和美丽的嫂子一起喝下午茶,是我的荣幸。」 「咦,那不是幸儿吗?」 安采智眼尖的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只是那抹身影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好像心事重重。 聂少龙望过去,瞬间蹙起了俊朗的眉心。 「不妙──」 第十章 聂少虎在打开公寓大门的同时,闻到了一阵诱人的炒菜香。 他微笑起来。 如果以后每天下班后,都有这阵菜香等着他,那么他就再也没有任何要求了,跟他深爱的小女人共组家庭是目前他最渴望完成的事。 「钱芸说,妳家里有事,妳请了半天假。」 他在厨房找到朱幸儿,看到炉上有锅汤在炖,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和蔬菜香。 「没什么啦。」她马上转身对着汤锅,刻意不看他,假装试调味。「我爸从大陆回来了,我回家去看看他。」 他的异能在此时变成了一种缺点,看着她的眼睛,他就立即能够知道她在想什么。 于是,她拚命提醒着自己,不能想,她什么都不能想,否则一旦他对着她的脸,很快会看出她的思维,一切就揭穿了。 于是一整个晚上,她都不着痕迹的躲着他的眸光,就连睡觉时也一样,她刻意关了夜灯。 「这样不会太暗了吗?」聂少虎微感失笑,从她身后拥住了她。 「书上说,这样比较好睡。」 「是吗?」他压上了她的身子,在黑暗中寻找她的嘴唇,深深的吻了她一记。 她闭起了自己的眼睛,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抚着他的俊颜。 这张好看的脸,她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她掩住内心的悲伤,热情而主动的回吻他,彼此的气息紧紧的融合着,直到一切结束,静止,他在她胸前喘息,她落下了泪。 她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一种名为渴望母爱的病。 朱幸儿以父亲难得回台湾为由,请了三天假。 事实上,她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妈昨天已经把妳的房间和尚霖交换了,出院之后,妳就直接回家住,医院方面会留意国外的角膜捐赠者,如果有适合妳的,妳就可以接受手术,妈会再陪妳来的。」 母亲握着她被单下冰凉的手,温柔的对她说。 换言之,她不会永久失明。 这样很好,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母亲因为感激而不会再讨厌她了,她可以得到渴望已久的母爱,福儿也可以拥有健康的视力去应付留学考试,而她,并不会永远看不见,她还是有机会复明的。 想到这里,她并不害怕,被推入手术室之后,她闭起了眼睛,努力不去想另一张会有多生气、多伤心的男性面孔…… 麻醉药效发作了,她沉沉睡去。 朱幸儿疲惫的睁开眼睛,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也睡得很好,没有梦境,也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连现在也没有…… 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看到嵌在天花板里的灯,看到点滴架,看到盖在她身上的浅绿色床单,看到了坐在病床旁的聂少虎,还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烟味,他正静静的瞅着她,指间夹着烟,他在医院里抽烟……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看得见,手术还没有进行吗? 她的心神有些迷惘。 「手术失败了。」 聂少虎冷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震动了一下,真实感全回来了,她心焦的看着他。 手术失败了,那么福儿、福儿她…… 「她死了。」他简单的说。 她惊愕的望着他,无法接受他所说的话。 「妳也知道害怕吗?」他按熄了烟,恼怒的瞪视着她。「当少龙告诉我,妳会听从妳母亲的话,将眼角膜移植给妳妹妹时,我就是妳现在这种表情──无、法、置、信!」 朱幸儿惊愕的张大了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龙少会知道?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啊! 「因为妳那天从医院离开时,该死的让他看到了妳,他预知了妳会做的事,我才会有那个荣幸知道我的女人快要变瞎子了,而我被蒙在鼓里!」 「少虎……」她抱歉的、软弱的叫了他一声。 她的心好乱,福儿死了,手术失败了,一切都跟原先设想的不一样,泪水慢慢的涌出了她的眼眶。 「妳这个呆子!」 聂少虎骤然不舍的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对她又爱又气。 为什么她会这么傻?只为了她母亲几句好听话就不顾一切的冒险,就算失去视力也甘之如饴,这样的她,究竟把他们的爱情放在哪里? 还是说,是人就会有盲点,她的盲点就是她母亲,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温暖的她,永远看不破这一点? 不管如何,她就是傻得可以,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傻瓜! 「刚刚全是骗妳的。」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掉眼泪,把实情告诉了她。「妳妹妹手术很成功,接受国外角膜捐赠者的移植,已经转往了普通病房。」 朱幸儿迅速抬起了眼睫,泪水还浸透着乌黑的眼珠。「真的……真的吗?」 「千真万确!」 一群人走进病房里,为首的是聂少鹰和笑吟吟的安采智,后面跟着闲适的聂少狮和金曜喜,最后的是聂少龙。 「你们……」他们都是来看她的吗? 这么说,他们也知道她企图要做的傻事了? 「幸儿,事实上,妳母亲也是异想天开。」安采智莞尔地道:「国外的角膜捐赠者不虞匮乏,国内根本不鼓励妳们这种非临终捐赠者的捐赠方式,也不会替妳们进行手术。」 朱幸儿迷惑的看着安采智。 那么这一切,她被推进手术室,打了麻药的这一切…… 「都是我们安排的。」聂少狮微笑地加以说明。「麻醉师替妳打的不是麻药,只是营养针加一点镇定剂,让妳好睡一点。」 原来如此,那她可以安心了。 虽然她没有捐成眼角膜,但她这份心意母亲应该可以体会吧? 相信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被母亲排斥了。 「戴上这个!」 伴随着聂少虎命令式的语调,她的手忽然被套进了一只镯子。 她愣了愣,抬起手来,眩惑的看着腕中的银色手镯。 好一只漂亮的手镯,双头虎的造型,虎眼是绿色的,身躯是银色的,镶满了蓝宝石,非常华丽。 宾果!聂少鹰眼睛发光的看着这一幕,看来已经距婚期不远了。 聂少虎坐在朱家的客厅里,朱幸儿有点害羞的坐在他旁边,除了还在医院休养的妹妹朱福儿,全家人都到齐了。 父母会点头答应吗? 她才二十岁,他们会同意她这么早就出嫁吗? 朱国元看看一表人材的聂少虎,又看看娇羞的女儿,他宽慰地说:「对于婚礼的细节,我没有意见,只要你能给幸儿幸福,她过得快乐就好,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长年在大陆工作,妻子讨厌幸儿的事实,他虽然知道却无能为力。 如今幸儿找到了好归宿,对她而言,离开这个家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难不保还会发生捐眼角膜那么离谱的事。 「对于婚礼的细节,我也没意见。」刘芳如插话了,她看着聂少虎,觉得好像看到了一座金矿。「但是,我要求聘金一亿元,还有,你要供我们福儿和尚霖的所有留学费用,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那你就直接把幸儿带走吧,婚礼也不必举行了,反正我们没什么亲戚要参加,省得麻烦。」 听说聂氏家族是富可敌国的有钱人,她不知道幸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可以让这个有钱人看上,不过她知道趁火打劫的道理,既然这个有钱的男人有心要娶幸儿,她当然要好好赚一笔。 「妈!」朱幸儿哀求的看着母亲,希望她别说那么过分的话,开出的条件就彷佛在卖女儿。 「对了,你还要替我们准备三栋房子。」刘芳如狮子大开口的追加。「一栋是给我和你未来的岳父住的,一栋是将来我们尚霖要娶老婆用的,一栋给我们福儿当嫁妆,这样才会嫁得风光、嫁得有面子……」 「老婆,妳不要再说了,给幸儿留点面子。」朱国元连忙拉住妻子的衣袖,他看到幸儿都快急哭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聂少虎直视着刘芳如的眼睛。 她不希罕地挑起了嘴角。「那你就回去吧,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要让幸儿嫁人,她还得帮着照顾弟妹,这么早嫁人太便宜她了。」 「妈!」 朱幸儿难以置信的看着母亲,脑里一阵眩晕。 这么早嫁人太便宜她了……难道,在她那样无怨无悔的付出之后,母亲还是厌恶她的吗? 不,她不相信,这太残酷了! 聂少虎极淡极淡的看着刘芳如。「身为幸儿的母亲,她的幸福与否好像对妳并无影响?」 「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说这么多。」她撇了撇唇。「你到底答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如果不答应的话,你就请回吧,以后不许你跟幸儿再联络,如果让我发现你们还有联络的话,幸儿,妳就看我怎么治妳……」 「不要说了!」 朱幸儿忽然颤抖着身体站起来,双拳握得紧紧的,刘芳如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住了嘴。 「幸儿……」朱国元担心的看着大女儿,她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寻常。 「我们走吧!」她什么也没说,拉起聂少虎,拿起包包,准备离开。 聂少虎看着她的眼,知道了她心中所下定的决心,他不再气她答应捐出眼角膜那件事了,至少此刻,那件事已经发挥了影响力,让她看清楚真相。 「妳要走去哪里?」刘芳如反应过来了,霍地一下站起来,双眼睁得像牛眼一样大,瞪着朱幸儿和聂少虎。 「我要去结婚。」朱幸儿把手轻轻伸进了聂少虎的臂弯里。「而我什么聘金也不要,所以妳什么条件也不必开。」 「妳敢!」刘芳如气急败坏的指着聂少虎。「我要告你诱拐!」 「妈──」朱幸儿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的看着母亲。「我已经满二十岁了,有婚姻的自主权,我决定嫁给这个男人,妳不能干涉我。」 刘芳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儿从没对她这么大胆过。 「我是妳妈,妳居然跟我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妳看我怎么治妳!」她扬起了手,准备给她一巴掌。 但是,她的手被高大的聂少虎给擒住了。 「妳是我妈吗?」朱幸儿笑了笑,眼里有种大彻大悟后的坦然。「或许是吧,但我从来不觉得。」 在刘芳如怔忡的表情中,朱幸儿轻轻把聂少虎的手拉下来,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 「爸,我会再回来看你。」 朱国元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们赶快走,离开这个暴风圈。「妳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有空……跟爸爸联络。」 「妳给我回来!妳给我回来!」 进入电梯之前,他们还听到刘芳如不甘心的大吼大叫,但是那一切已经跟她无关了。 外头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虽然气温只有十六度,但天空很蓝,空气虽然冷,却又有那么一点点暖洋洋的……或许,那不是天气,是她心里的感觉吧。 她已经明白了,母亲讨厌她,就是讨厌,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投缘,无论她怎么做都没有用。 对于遥不可及的母爱,她付出过,希望得到回报,但最后她还是失望了,而现在她不再渴求。 除了母亲的爱,世界上还有许多种爱等着她去追寻。 她可以在少虎的家人里寻找亲情,可以在未来的孩子身上给他满满的母爱来弥补自己的遗憾,这一些,来日可寻! 想到这里,她望着聂少虎微微一笑,她知道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饶舌对吗?但事实就是如此! 尾声 英国。 伦敦郊区那座恍若古堡的白色教堂里,庄严的室内正在举行神圣的婚礼,而教堂外的大树下,有个男人神神秘秘的在点火。 这次一定要成功,这次一定要成功…… 聂少鹰眼睛露出亢奋的光芒,拿出皮夹里的符咒。 只要烧掉这道属于老三的符,他就可以解脱了,从今以后,被多种异能所苦就要换人做做看了,他真的好高兴,他快要喜极而泣了…… 蓦然,他看到前方乡间的小路上,一部卡车飞快的从远方驶近,而路旁一只垂头丧气的棕色长毛狗在看了卡车一眼后,迈开四条有气无力的腿,缓缓走向马路中央。 「天哪!」 那只狗要自杀! 听得懂小动物话语的他,在瞬间听到了那只狗的喃喃自语。 那只母狗心爱的公狗跟野母狗跑了,牠的生活失去重心,了无生趣,干脆死了好了! 出于本能,他扑过去搭救母狗。 而符…… 符在他搭救母狗的同时飞走了。 西装革履的聂少鹰抱着惊魂未定的母狗滚跌在草堆里,黑眸愣愣的看着那道符像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他的俊颜呈现扭曲和痛苦。 哦,天杀的!为了一只狗让符飞掉,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全书完】 *欲知工作狂聂少鹰与安采智连手谱成的酸涩爱恋,请看简璎花园系列461庞德对劳拉之《鹰的新娘》 *欲知超有女人缘的聂少狮与金曜喜携手谱成的曲折爱恋,请看简璎花园系列472庞德对劳拉之《狮的新娘》 后记--我的人物与动物 某天,英明的简小熏发现了一件事。 「妳很喜欢用动物来取书名耶。」简小熏说。 「有吗?」简小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另类的偏好,马上从简小熏手中把书抢过来看,翻开作品集那一页── 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真的耶。 《情定飞鹰男》、《情钟飞鹞女》、《喜欢飞鸢女》、《牛郎动我心》(这个不知道算不算?不过有牛)、《舞龙舞狮上、下》、《鹰的新娘》、《狮的新娘》、《虎的新娘》,未来还有《龙的新娘》。 而且,我对龙与狮情有独钟,光是今年,就用了两个名字有龙和狮的男主角,分别是伍恶家的伍龙、伍狮,以及聂家的聂少狮、聂少龙。 另外,我也满喜欢鹰这个字的,大概因为和璎的「璎」字同音吧! 「这么偏好动物,妳可以考虑写个十二生肖的系列啊。」简小熏又在不正不经的建议了。 「不必了,我十二星钗都还没写完哩,别整我。」 等我努力写完十二星钗,我再好好考虑看看。 不过我实在不知道鼠啊、牛啊、蛇啊、羊啊、还有猴子跟鸡要怎么发挥罗曼史耶…… 这本书的女主角遭遇是真有其事,不过是个男生,璎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悲哀的人,从小就被生母讨厌,甚至虐待,直到现在都三十几岁了,母亲还是讨厌他,没有原因的只疼弟妹,看他不顺眼,他的阴影直到现在还在,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仇恨…… 所以我写了这个故事── 女主角朱幸儿的母亲厌恶她,直到最后,她仍没有得到母亲讨厌她的理由,也明白了讨厌就是讨厌,根本没有道理可寻。 不过,我替她安排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也祝福那个可怜的男生,能够找到上帝为他开的那扇窗,不再执着于遥不可及的母爱。 至于上次璎说的,脚底长了个透明的小突点,有惊人发展哦,现在还在治疗中,下次再聊,因为,好像还有得变化呢。 下本书是《谈恋爱》,过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