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妻翻墙来》 缘起 【缘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举办了一场马拉松障碍赛,自此人间有了十二生肖,人们也因动物之名有了年岁之别,只是马拉松赛之后,这十二生肖长了灵性,主办仙人便让这十二生肖照顺序负责每十二年轮值人间一年并给予安置。 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办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动物园,不过这里虽然叫动物园,可那是为了请款编预算才这么说的,哪能真让人来看笑话,毕竟有几个生肖的脾气可不好,基本这里的每个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着。 因为生肖们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时候就喜欢四处生事、找乐子,有的生肖在仙境当金光党、有的生肖拿天兵当沙包,更有学那泼猴偷蟠桃、闹天宫、对玉帝指手画脚的,害玉帝多生白发。 玉帝找来几个仙人商量,结论就是这些个生肖太、无、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闲,是该给他们找事做,众仙人各提意见要给生肖们安职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业。 月老以经验谈告知各位老同事,给生肖们找个伴来陪就不会闹腾了,众仙一听想起那句人间流行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便纷纷认同,只是他们也知生肖们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驳回,是以换了个说法——睽违多年,这次仙境要再办一次马拉松接力赛。 主办仙人告诉众生肖们,为/这次的接力赛,他们要去找一个队友来帮忙,不过人间是不能去了,会乱了天道(应该说月老太常干那种乱天道的事,这次被严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图书馆里的众藏书都是有灵性的、藏书里的人事物也都是有灵的,主办仙人让生肖们进藏书世界去选人。 当然,选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给拉到仙境,而是要培养好感情、建立好缘分,等那人的阳寿尽了(书里也是有阳寿的),且心甘情愿当队友,才能把人带回仙境。 听了主办仙人的话,那些不管是不满目前顺位的、还是想保住目前顺位的生肖们,都决定卯足全力让「未来队友」对自己满意又言听计从,届时才能把人拉来仙境,不至于做白工。 为了公平起见,众生肖们决定以同一类型的藏书决胜负,他们东挑西选看中了「古代传奇故事」区,那还是因为古灵精怪的老鼠说:「近来人间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开金手指获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们就去古代骗一个队友回来吧!」 众生肖们无比认同,是以一个个都钻进了传奇故事里,殊不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变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选角的,辛苦的历程才要开始! 变化二:他们走错区了,他们钻进去的不是真的传奇故事,而是前些时候众仙人们举办征文比赛时所搜集整理的作品——「伪传奇故事」! 于是,一段段趣味与浪漫、荒谬与情深并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开…… 第一章 【第一章】 错了,错了。 全都错了。 错得未免太离谱了。 明明她是一直线的往前走,毫不犹豫又迫不及待,以为这一次总能抢得头回,捞个第一做做。 凡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她都在原地徘徊好几千年了,应该轮到她了吧,可是…… 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粉雕玉琢的六岁小女娃坐在雕着团花的花梨木架子、铺着浅藕色被褥的床上,十分纠结的皱着眉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充满不解,鼻头拧得像吃到世上最酸的果子,一张一阖的小嘴儿发出呼哧呼哧的不甘低喃。 这里是徐府,徐家是个大家族,旁支甚多,本家子嗣却不丰,告老还乡的前太医徐义松,也就是徐轻盈的祖父,他那一代就兄弟两人,他育有两子三女,女儿都嫁得不错,两个嫁给京官,一个嫁给商贾。 照理说本该由嫡次子徐贤之继承太医之位,大三岁的长子徐晋之留在老宅奉养父母,但是徐晋之想入太医院做个五品医官,淡泊名利的徐贤之便把父亲提携一子的机会让给兄长,回到家乡照顾年迈的父亲。 事实上徐贤之是有意相让,鲜少在大哥面前展露过人医术,等大哥入京之后,他才慢慢拿出真本事,在镇上开了间「和春堂药铺」,造福乡里。 也因为徐贤之不争不抢,没有为官的野心,兄弟俩的感情算是好的,和春堂若药材不足时,便会请徐晋之藉由太医之便从皇商那儿取得,因此和春堂再珍稀的药材也弄得到,以致于声名大噪。 以上这一切本该与她毫无关系,偏偏现在……啊啊啊!她感到万分愤怒,总觉得被摆了一道。 何解? 话说半个月前,被全家人宠坏的小姑娘徐轻盈又到莲花池畔吓鱼,怎料鱼没吓着,自己反倒跌入池子里,大量池水淹入口鼻,一条小命就这么交代了。 等众人发现她面向下飘在池面时,其实她已经死了,可一府的大小大夫不放弃抢救,死了也要让她活过来,甚至动用了宫屮的秘药,即使醒来变成傻子也要奋力一搏。 果然,人是救活了,但是里面的内蕊也换了。 最近不是流行穿越吗?所以天上的神仙也来凑一脚…… 咦!神仙? 没错,就是天上的十二生肖,因为他们十二年才轮值一回,实在太清闲了,实际上是闲得闹腾,没事找事,让其它仙人不胜其扰,才想找些事让他们做做。 于是乎,某位仙人便说,再办一次马拉松接力赛吧,让他们各自找一位猪…… 好队友来相助,不管是不满意目前顺位的,还是想保住现在位置的,都得要找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队友,届时才能把人拉到天庭来,不会白费劲。 不过人间不能去,会乱了天道循环,因此十二生肖开会讨论,决定以仙境图书馆内的同一类型的藏书来一决胜负,十二只动物有志一同的看中「古代传奇故事」区。 可是事情真如他们所料的顺利吗? 瞧!这不是出了岔了。 穿呀穿的,十二生肖排行第十的花刁鸡就穿出问题了,一觉醒来成了手小腿短、坐在床上脚就踩不着地的小女童徐轻盈。 「月老,太上老君,南极仙翁,王母娘娘……你们快把我变回去,我要重穿一回,这次不算数……」 横眉竖目的花刁鸡……不,是徐府的小小姐徐轻盈双目朝上,指天低吼,小小的险儿布满怒气。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作恶梦了?」 贴上鱼戏莲叶窗纸的红木门板被打开,走进一名穿着嫩黄色比甲的丫鬟,脸有点长,像马脸,细长的眉很是妩媚,约十五、六岁,细细的腰肢一扭一摇的,细柳堪折。 「你是谁?」花刁鸡……徐轻盈用老成的语气问着,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刁钻。 「奴婢是如意呀,小姐不记得奴婢了吗?」如意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但眼底没有半丝敬意。 如意是家生子,家中三代都是徐府的家仆,她祖父、祖母都跟着大老爷在京城大宅,一个管外事,一个管内宅,在府中是不可或缺的大管事,权限甚至大过府内的少奶奶们。 而她是个心大的,一心想到天子脚下的京城,靠着祖父母的关系,就算当不成正室,至少也有个姨娘好做,她祖母当年可是服侍过老夫人,也给大老爷喂过奶,情分自是不同。 看似稚嫩的眸中利光一闪。「我是不想记住你呀!谁教你对我不好。」她嘟着嘴,似在娇嗔。 「哎呀!我的好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奴婢就是个奴才,哪敢对主子使坏,小姐千万别害了奴婢。」如意略微心慌的看看门口,就怕这番诛心的话被人听见,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那你带我出去玩。」整天待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了,她快闷坏了,整个人蔫蔫的。 一听主子要出屋,如意差点哭着跪下来喊祖宗。「不行呀!小姐,老爷、夫人吩咐了,你的身子骨还太娇弱了,不宜吹风,要身子养好了才能出去,奴婢要看着你呀!」 徐轻盈落水被救起后,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期间高烧不退,入手的滚烫简直像火盆子一样,让徐府上下又急又慌,想尽办法要退了她身上的热气,汤药是一碗一碗的硬灌。 好不容易退了烧,她又连夜梦呓说起胡话,把一家人刚放下的心又高高吊起,唯恐她撞了邪。 请了和尚来念经,又做了三天道场让道士收惊,一连串劳心劳力的折腾,她的情况才渐渐好转,众人才终于放下了心。 这也是为什么当徐轻盈一醒来,床边却无人照看的原因,因为所有人都累垮了,趁着她睡觉时回屋好好休息。 「我好了,你看我都长肉了。」才几天功夫,手臂上一节一节的白藕,生得粉嫩粉嫩却刺眼。 她不想变成大胖子,她得去观察敌情。 「小姐好没好,不是由奴婢决定,要问过老爷、夫人才行,奴婢不敢自作主张。」就长那么一丁点肉,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她想长还长不出呢!如意很满意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段,对自家主子的照顾明显少了几分用心。 「我说我没病就是没病,你要是不带我出去,我让娘扣你月银。」她勾起指头,想施点小法术教训不听话的下人。 没有,她使不出来,感觉到法力仍在,但是那指间的灵力……哎!好羞人,宛如老人洒尿,点点滴滴。 这下她急了,很是慌张地又试了几回,可是不是力不从心便是有气无力,法术使到一半就断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进到书里她就成了普通人,那「空间」、「灵泉」什么的金手指呢,为何一样也没附送?穿越小说内不是都有一种生存的能力吗? 又一次,花刁鸡在心里咒骂,她开始怀疑成功的可能性,什么都不会的她,真能拐个队友回天庭吗? 为此,她怔忡了一下,差点被贴身服侍的丫鬟以为她犯了癔症,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小姐、小姐,你别吓奴婢呀,快回过神……」怎么又傻了,她可不想照顾一个傻姑娘。 被只嗡嗡叫的蚊子吵得不耐烦,一回过神的徐轻盈,小嘴儿一噘,伸手挥开在眼前晃动的障碍物。「背我。」 「背小姐?」她十分不乐意。 「还不背?」她娇斥。 「是的,小姐。」如意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身,背上多了分量不轻的小肉丸子,压得她上身往前倾。 「走。」徐轻盈发号施令。 「走去哪里?」如意不禁想着,小姐不是变着法子折磨人吧? 落水前的小姐虽然有点小任性,对人很不客气,但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还算爱护,说是护短一点也不为过,自家的狗自己打,不假手他人,怎么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往前走,我往哪儿比你就走哪儿。」不把你搞得晕头转向,我还配当花刁鸡吗? 「小姐……」如意苦着脸。 「往左,到窗户边,我要看园子里的花。」时令冬季,其实院子里没什么花,只有一棵叶子几乎掉光的合欢。 「是,小姐。」看花、看花,就让你看个过瘾。 过了一会儿,小将军威风凛凛的又指使座下小兵,「不看了,到右边的窗户,我要看树……」 「是,小姐你稳着点,奴……奴婢这就过去了。」小姐还真沉,她的细腰都快被折断了。 第二章 「不,不是这扇窗户,是最右边的窗户,你真是太笨了,树都被挡住了哪看得到……再往前……对,左走三步,右移一步……我渴了,倒杯水来……」 在徐轻盈左使右比之下,有些头晕眼花的如意不自觉的走出屋子,午后的阳光徐徐地洒在地面上,反照的日光让人更目眩「,晕陶陶的,有种教人不知身置何处的错觉。 「好了,放我下来。」 一听主子终于要下地了,绕得头晕晕的如意气喘吁吁的蹲下身,让主子安稳的双足着地,背上一轻,她顿时也爽快了许多,又是捶又是捏的赶紧松松腰骨和颈肩。 等她彻底放松下来,放眼一看,冷汗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她简直是又惊又慌,一把挡住想要往外跑的小姐。「不——小姐不能出去,快回屋,你的身子骨撑不住。」这是谁家的祖宗,专门来折腾人的。 身体恍若泥鳅的徐轻盈一溜烟的打如意的腋下钻过,还回过头朝她淘气地一吐舌头。「捉不到我,捉不到我!我可是神仙,会腾云驾雾,咻地飞到云朵里吃烤肘子。」 「小姐……」她太刁钻了。 「你没翅膀怎么飞,还吃烤肘子,要不要分二哥吃?」他这个妹妹呀,实在越大越顽皮了。 「二哥?」 徐轻盈抬头一看,眼前的少年约十岁,穿着灰鼠皮袄,下着云纹暗花黑缎锦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很是清逸,近看有如新荷初绽的水墨画,不需赭红便嫣然一片春光。 「还调皮?」徐展瑜宠溺的瞅着她,手一伸,轻轻往她脑门一扣,止住了她的动作。 「二哥,放开我!」太过分了,居然捉着她。 「放了你,好让你玩出一身汗,然后又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泪眼汪汪的说不要喝好苦好苦的苦药吗?」她一碗药得喝上大半天,还要又哄又骗的,一喝完药还得往她嘴里塞糖块。 一说到喝药,徐轻盈马上苦着一张小脸。「那药真的很苦,不然你下回喝喝看,我苦得嘴巴吃什么都没味道了。」 「胡说什么,二哥又没生病,最不听话的病人是你。」他最爱捏她软嫩的颊肉,一逮到机会便不忘揉捏两下。 「我病好了。」她大声宣称。 「是吗?」明明小脸还惨白惨白的,不够红润。 「你看我活蹦乱跳的,还能翻墙……」看到高高的墙头,徐轻盈那花刁鸡的本性驱使着她就想往上跳,在上头昂首阔步的走着。 「翻墙?」一道柔细的女嗓惊呼。 「娘,妹妹说的是翻跟头,你听错了。」担心妹妹被母亲责备,徐展瑜连忙出声帮着遮掩。 娘?徐轻盈一顿,看向来人,颇为挑剔地打量一番。 原来这就是原主的娘亲,弱柳扶风,袅袅婷婷,眉似远山眼若秋水,瑶鼻直挺菱形小口,颇有几分姿色,难怪能生下徐轻盈这个小美人。 幸好这娘的模样还算不错,没给她丢脸,就勉为其难让她当自己这一世的娘吧。 「呵呵……你还为她打掩护,不怕惯坏了她!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也不晓得像谁。」以后为她找亲事可要头疼了,不知是嫁人还是祸害人家全家。 「娘最惯她,我吃味了。」徐展瑜假装嫉妒。 「也不瞧瞧自己都几岁了,还跟妹子争宠。盈儿来,别靠你吃醋的二哥太近,免得沾了他的酸气。」 「哪里酸了,母亲骗人。」徐展瑜故意嗅嗅手臂,抬起手往妹妹身上抹,有福同享,有酸味一起酸。 「啊!娘,二哥欺负人……」内里是几千岁的神仙,却装出六岁小女儿的模样,咯咯咯的笑着往母亲怀里钻,有泪流不出的花刁鸡在内心悲鸣。 「好了,不许你追着妹妹,瞧她额头都冒汗了,要是又病倒了娘可要心疼了。」忧心女儿的病忧出了一脸憔悴,脸色有些青白的徐二夫人,取出绣菊帕子给女儿擦汗。 徐轻盈有些尴尬的扭了扭身子。「娘,我没事……」 蓦地,与徐府仅一墙之隔的柳府传来哀戚的哭声,把徐轻盈吓了一大跳,话语一顿,她不禁暗吁一声,真是触霉头。 「盈儿,别怕,那是柳府在办丧事。」一说到柳府,徐二夫人的眼神不免变得黯然,一脸凄楚。 「办丧事?」徐轻盈回过神后,有些错愕的问。是她要找的那个柳府吗?柳毅的家? 「是呀,柳老爷也挺可怜的,正值壮年,官运亨通,官拜正三品户部侍郎,正是青云扶摇直上之际,没想到会被马车撞个正着,拖了三天就没了。」这几天才扶灵送回老家准备葬入祖坟,可怜剩下的孤儿寡母要如何过活,她真是为他们担心。 柳家和徐府在老太爷那一代交情甚笃,时有往来,两家如一家般密切,还在相邻的墙开了道门,方便两家人走动。 后来柳老爷考上解元,举家搬到京城,只留下数名老仆看守宅子,渐渐地两家少有来往,柳家仆人便将那扇门拆了,重新砌砖上泥,从此两家也就日渐疏远。 「娘,我们要过府吊唁吗?」徐轻盈问。邻居嘛,总要上炷香什么的。 徐:一夫人笑着抚了抚女儿微凉的额头,轻嗅她身上好闻的乳香味。「你的病才刚好,怕冲煞到,明儿个我带你两个哥哥过府,人家遭了难正难过着,娘可能要多停留一会儿。」她希望能陪柳夫人聊聊,助她早日走出哀伤。 「我不能去吗?」徐轻盈一双大眼带着期盼,眨呀眨的。 徐二夫人不禁失笑。「撒娇也不行,下个月十五我再带你到观音庙上香,不许扁嘴巴……」 湖北人柳毅在前往长安赴考途中,于泾阳地区遇到一名女子在冰天雪地中牧羊,他一时好奇,多方打探,这才知晓对方乃洞庭湖的龙宫三公主,远嫁泾水龙王十太子。 没想到神仙之间也有「天作之合」的婚配,龙配龙,凤配凤。 可惜小龙王生性风流,娶妻之后连碰都没碰过她,独守空闺的三公主还被翁姑欺凌,逼她带羊群到江边放牧,处境相当悲凉。 周遭水族禽鸟慑于龙王淫威,都不敢为三公主传书回家求救,柳毅义愤填膺,便放弃科举的机会返乡送信。 他回到洞庭湖畔为三公主送信到龙宫,但洞庭君碍于与泾阳君多代的交情,思来想去决定息事宁人,不过洞庭君的弟弟钱塘君却大为气愤,带着水军前往泾阳解救三公主,并杀了径水龙王十太子。 三公主回宫后,为柳毅奉酒答谢,钱塘君见两人眉目传情,有意撮合,但柳毅碍于没有媒人,以及介怀自己间接杀了三公主的丈夫,并没有允了这门亲事。 柳毅回到地面后,经常望湖兴叹,而三公主亦对柳毅日夜挂念,双方父母为了子女的前途大费思量,柳毅的母亲决意为儿子寻找媳妇,而钱塘君由于错手杀了三公主的丈夫而耿耿于怀,决定化身为媒婆前往柳家说媒,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才是《柳毅传》的内容,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起源于唐高宗年间,为李朝威所着。 可是花刁鸡一钻进天庭的藏书中,赫然发现全「走钟」了,除了故事主角还是柳毅外,其它情节与她看过的《柳毅传》大有出入,完全不是记忆中的仙凡之恋。 原本她是想化身书里的三公主,凭着柳毅这奋不顾身的情义,等这一世过完,他肯定二话不说的答应成为她的队友,两人便可通力合作赢得马拉松接力赛,把那只耀武扬威的小小鼠辈踩在脚底,拔得头筹,从排行第十跑到第一。 鸡首、鸡首,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可见鸡要排在最前。 但是,三公主在哪里? 而今的柳毅还是八岁的小鬼头,爱哭又懦弱,他的娘体弱多病,恐怕撑不过两年,这是哪门子的《柳毅传》,根本是伪中国民间故事,被人窜改过的! 「哎哟……」痛痛痛!可恶的墙,筑这么高干什么,她多少年没摔疼屁股了。 「谁?」哽咽的泣音带有一丝惊慌。 「我……我啦!我是隔壁的邻居,我叫徐轻盈。」徐轻盈拍拍裙子的草屑,语气很是轻快的回道。 「徐轻盈?」柳毅一身素白,躲在后院大树下偷哭,没料到会从墙上掉下来一个小女孩,他有些错愕的睁大着红肿的双眼瞅着她。 父亲意外过世让他非常难过,母亲因父亲的死,伤心过度而一病不起,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他知道必须当个撑梁顶户的男子汉,不能让死去的爹丢脸,不能让柳家从他手中沉寂,他要奋发向上,光耀门楣。 第三章 却没想到软弱最后一次的狼狈模样,竟被这个小女孩给看到了。 「徐大夫的女儿,我家和你家是世家,我祖父和你祖父是好朋友,年轻时常在一块喝酒下棋,是棋逢敌手的棋友。」那是她从祖父口中套出来的,老人家很喜欢怀旧。 「我、我没听过徐大夫,只知道宫中有个很凶的徐太医。」他抽噎着,很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抹去涕泪,接着又看向徐轻盈,她的话虽然很多,但人长得很讨喜,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月亮映在眼底。 「嗯嗯,他是很凶,他是我大伯父,听我大哥、二哥说,大伯父可凶了,声音大得像打雷,轰隆隆的,他一开口我们都不敢出声,只能畏畏缩缩地像只小鸡往我娘身后躲。」 花刁鸡没有徐轻盈六岁以前的记忆,一点也不符合穿越小说的定律,她醒过来后的记忆全是自己一点一滴从众人嘴里套出来的,一遇到不知道的事就装傻,一径的笑。 其实六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徐二老爷和徐二夫人都是疼孩子的人,女儿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只当她年纪小、忘性大,反正又没准备让她考状元,自在快活就好。 她的两个哥哥更夸张,对她根本是全无理性的惯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傻哥哥只有听话的分,鲜少说不。 徐家这一代的女孩子很少,阳盛阴衰,大伯父徐晋之有两嫡两庶四个儿子,女儿只有一个,而他们二房人口更少,两子一女,所以女儿成了宝,全家当宝贝娇养着。 这一点花刁鸡还挺满意的,她穿过来的环境很不错,家境过得去,只娶一妻的父亲并未纳妾,孩子全是一母同胞,少了后院的纷争和算计,她可以安全的长大。 一听她对自家伯父的形容,心里窒闷的柳毅忍不住笑了。「徐太医或许只是长相凶,但人很好。」 「是吗?怎么我听说他只要一回来,我们全家大小都不敢吭气,连我爹都要战战兢兢。」大伯父很是爱摆显,每回都穿着正五品的官服返乡,之后才换常服。 大伯父很重官威,娘说的。 「听说不准,眼见为实,难道你没见过你大伯父吗?」每年总会回来祭祖,多少会见上一面。 「忘了。」徐轻盈对徐家大伯父印象不佳,明明奉养祖父是长子之责,他却仗着兄长之名抢走她爹在太医院的职务,还反过来要二房代大房尽孝,十来年没拿回一两供养银子。 因为在太医院供职,徐晋之并未年年回乡祭拜,几年才回来一次,他上一次回祖宅是四年前,那时徐轻盈才两岁,刚会走路,想必连本尊也记不得这个大伯父。 之后,徐晋之总以宫中事多为借口,托人带信请二房代为拜祭,一应的三牲五果和祭拜所需的费用,大房总说先记下,等下次回来再一并给齐,所以全由二房支付。 所幸和春堂药铺收入甚丰,徐贤之的医术更是受人赞扬,这点小钱二房还付得起。 也亏得二房全是心宽的人,不与大房计较,否则遇到气量小的兄弟和妯娌,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你还小,记不住也是人之常情。」能把一切都忘了的人最幸福,要是他也能忘……不,他不能忘,那是他的爹,即使爹已经不在了,在他心底仍是最鲜明的印记。 「我不小了,我六……六岁了,你八岁。」徐轻盈本来想说她六、七百岁了,足以当他的曾曾曾……祖母,但这话一说出口,不把人家小男孩给吓死才怪,连忙改了门。 「你怎么知道我八岁?」见她站得有点累,柳毅拉着她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八角凉亭,里头有太湖石圆椅,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她很神气的扬起小巧的下巴。「我打听来的。」 「你为什么要打听我?」对她,他不讨厌,身为独子的他,一直希望能有个笑起来像她这般甜的妹妹。 徐轻盈一脸「你不懂」的神情瞅着他。「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呀!你祖父和我祖父是朋友,我们当然也是好朋友。」 「好朋友?」看她神态认真的说着过于老成的话,柳毅心中的难过一点一滴的消失,只觉得很想笑。 「对啦,你不要再伤心了,人终究会死,早晚而已,又不是神仙永远不会死,你耍看开点,你当你爹去远行了嘛,你早点死就能遇见他了。」在轮回转世之前……呃,等等!除了她以外,柳毅等人都是杜撰出的人物,他们有三魂七魄吗?人一死要往哪里去?难道是书魂? 听着她咒人早死的安慰,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僵硬的回道:「没考上科举前我不会死。」 「那考上之后你就甘心死喽?」她要当第一个回去的人,绝对不要再落在其它生肖之后,尤其是她最讨厌的老鼠。 他一滞,表情充满不解的反问:「为什么要死?考上科举之后我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我要像我爹一样当个好官,为百姓做事,让我爹和我娘都感到高兴。」 「为什么工这么麻烦……」徐轻盈有些不满的小声嘀咕。 人的一生如此短暂,有什么好眷恋的,早一点解脱不是很好吗?干么死拖活赖的要多活几年。 「你说什么?」柳毅听到她在咕哝,可是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我说,做人真麻烦,要做的事太多了,唉……」她几时才能重返天庭,书中的日子太无趣了,没人好斗嘴。, 听她重重的一叹息,好像多累似的,他忍不住笑出声,「徐……徐妹妹,你不用太担心,这些事会有大人去担起,轮不到你操心。」 「叫我轻盈或盈儿吧,我有哥哥了,不想再多一个。」徐轻盈把哥哥和唠叨划上等号,哥哥们的宠溺她受着,但说教……那就免了。 「好,以后我就叫你盈儿。」他有一个可爱的妹妹了。 「嗯,我就叫你阿毅,表示我们的交情很不同,你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家里的人比你家多,我做不到就让他们去做。」她一句话就把徐府上下给圈进来了,也没先问过他们肯不肯。 徐轻盈是急性子,比较容易冲动,凡事不会瞻前顾后,想做就去做,出了事再说。 她太想臝得这一次的马拉松接力大赛,因此想尽办法要接近故事的主角柳毅,反正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一开始她的想法是建立交情,从小培养铁杆一般的感情,等日后再开口请他帮忙,他肯定不会拒绝。 可是徐轻盈忘了一件事,男女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纯粹的友谊,尤其是民风没那么开放的古代,一男一女的感情深厚,走到最后不是成为夫妻,便是只能形同陌路,以免惹人非议。 她要么赔上自己的一生,反之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盈儿,我不能常常上门去打扰,我还在孝期。」他得守孝三年,期间不得访友、作乐,并不适合与人密切往来。 「那又有什关系,我们家又不忌讳。」她爹是大夫,看过的死人可多了,丧家常请他为悲伤过度的遗族看病。 「你是谁,哪儿跑来的野丫头,知不知道随随便便到人家家里很没教养!」怎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欺柳家没人了吗? 一名少女身着霜白菊纹缎子,外罩烟青色短袄,腰上繋着浅青色嵌宝石玉扣腰带,垂缀着一块白玉佩,玉佩下方结的穗子是双福字,福中嵌黄玉。 「表……表姊,你不要诬蔑我的朋友,她是……我、我请来的客人。」柳毅说完,不自觉瞥了一眼比两个他都还高的墙头,想起方才徐轻盈出现的方式,倒真是与众不同。 亲爹曾是知府大人的朱巧儿改不了官家千金的作态,盛气凌人的睨着他。「什么诬蔑不诬蔑的,你爹刚死就有人上门来打你的主意,你这蠢脑袋也得好好想一想,人家图你什么,还不是你爹留下来的财产,要是你守不住……」 「住口!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什么财产,他爹一生清白,哪有多少银子,何况还有他娘在。 朱巧儿大柳毅两岁,今年十岁,个性和她早逝的爹很像,刻薄寡恩且贪财,一看到银子就两眼发亮,不论是不是她的都想占为己有。 但她娘倒是个不贪心的,除了有点小势利、专往高处看以外,不该她得的分文不取。 「什么你家的事、我家的事,我娘是你姨母,你敢说我们不是一家人吗?」这小子居然敢吼她?! 「表姊,我的事不要你管,盈儿是我的邻居,她过府来玩,我理应招待。」柳毅站起身将五官细致的小人儿拉到身后,很是维护的挡在她面前,面对表姊的质问毫不退缩。 第四章 「哪有人在丧期上门,肯定别有用心。」这么小心机就这么重,长大了一定更不得了。 「表姊!」他很不高兴。 「巧儿,你又和毅儿斗嘴了是不是?娘不是说过要你们表姊弟要好好相处吗,怎么又不听话了。」林文娘很瘦,瘦得弱不禁风。 「娘,你来说说他嘛!明明姨父刚死没多久,就有人勾搭上门,我为了他好,说了他两句,他却对我言语不敬,真是不识好人心!」她好歹是表姊,还说不得他吗? 「巧儿,姑娘家怎能这么说话,想娘罚你抄佛经是不是?」这孩子都被她宠坏了,口无遮拦。「毅儿,别跟你表姊计较,她就是嘴坏,没有什么恶意……唉哟,这是谁家的闺女,生得真标致。」 柳毅正想说她是徐太医的侄女,谁知徐轻盈从他身后跨了一步出来,抢先一步开口—— 「我爹是个大夫。」她绝口不提和春堂。 一听只是个大夫,林文娘脸上的笑意马上变淡。「小姑娘,早点回家,别老在外头逗留,若是你的家人找不到你可要担心了。毅儿,你也真不象话,没想过人家小丫头的家人会焦急吗?」 徐轻盈那比这些人多活了好几百年的锐眼,又岂会看不出这对母女的心思,为了不让柳毅难做人,她先是朝他笑了笑,接着又朝那对母女微微一鞠躬,便先行离开了,这一次,她走的是正门。 柳毅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感动极了,更有个预感,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第二章】 十年后 同样的围墙,同样的后花园,不同的是,墙边栽了几丛绿竹,竹高数十尺,竹叶长年青绿,风吹过细长的叶片,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带来丝丝沁凉。 几年前,这片园子归入柳毅的院子,他从原本的居处迁来此处,分出内外院,此地为他私人院落,有三进院子,平时除了他,外人不得他允许不许进入,环境清幽。 离墙边不远的水榭旁,盖了一间竹屋,地上踩的也是竹片,竹屋离地约三尺,有三道竹阶梯,朝南开的正门,左右各有一扇窗,窗框上方装着竹帘子。 柳毅就坐在竹帘子卷起的窗边,如今的他面容清逸俊挺,浓眉飞入鬓发,手持一本书册,目不转睛的看着。 当年他父亲过世后,母亲拖了几年,也跟着撒手人寰,当时的他尚年幼,乏人照料,也无法打理家中里外,因此他丈夫早逝、守寡未再嫁的姨母林文娘便离了夫家,搬到柳宅代为照顾他。 只是一肩难挑两担,难免顾此失彼,林文娘在柳家时,对一双亲生儿女疏于照看,儿子养成了爱赌的性子。 而女儿嫁入大户人家,没两年居然以和离收场,嫁妆几乎被生性风流的丈夫败光了,离了夫家,她拿回来的却不到百两,连雇艘船将床、柜子等妆奁运回娘家的银两都不够,后来还是请母亲帮忙。 这几年,林文娘在银钱上很苛刻,她虽然想做到尽量不用柳家的财产、公正无私地将柳毅那一份完璧归赵,但是她一个寡妇能有多少收入,当年她丈夫贪来的钱财,早被她和两个孩子挥霍得差不多了,一嫁一娶可是不小的负担,再加上她自命清高,视经商为下品,因此每年靠三个庄子那几百两的出产,实在是入不敷出,手头有些紧了。 所以她事先和柳毅通过气,借她的,等她儿子有出息了再还他,她还做了一本账册,表示债务分明。 不过几年过去了,也没见她还过一两银子,倒是越借越多了,多到柳毅不得不收回她手中几间铺子和庄子的收益,他怕姨母再借下去,他柳家的银钱都填了朱家那个无底洞。 「哎啲——」 「怎么又摔了?你不是自诩手脚灵活,怎么三次有两次都失足滑倒,那面墙都快被你爬秃了。」柳毅连抬头看一眼也没有,口气清清冷冷的,毫无一丝怜悯。 这也怪不得他,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而且一个人连着十年不长进,即使搭了梯子还是习惯爬墙,让他也挺无言的。 「我是手脚利落呀,可是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将你们这边的梯子横着放在墙下,我一看没梯子就往下一跳,谁知正好踩在梯子上滑了一跤。」徐轻盈揉抚着她可怜的娇臀,不满的抱怨道。 竹屋里的侍从远山看到这一幕,有些惊吓的往后一退,正在倒茶的手抖了一抖,差点把茶水往主子身上淋。 他真不敢说,那把梯子是他忘了架起来的。 柳毅淡淡的瞥了远山一眼,示意他把茶壶放下先退下去,待人走了,他才凉凉的道:「那你就该多喝点枸杞菊花茶,明目退火,年纪轻轻就视茫茫,不用两年就得让人牵着走。」那么一架梯子也能视而不见,两只眼睛生得这般大,看来也是白搭在脸上。 「少诅咒我,你盲了我还两眼清明,看得见三里外树上的鸟巢里下了几颗蛋。」面对他,徐轻盈从来就不是客气的主儿,边回嘴边走进屋里,见他手里拿着一杯清茶,抢过了茶盏就牛飮起来。对她来说,喝茶就是解渴用的,品茗什么的太过矫情了。 「盈儿,你这几年的规矩都白学了。」说她是个假小子都成,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文雅温顺。 「拜托,别说教了,我刚才历经千辛万苦从我娘的魔掌逃脱出来,你不要学老和尚在我耳边念经,我会爆脑的。」她就是贪他的「清风轩」清静,才爬墙过来避难。 放下书,柳毅目光轻柔的莞尔一笑。「又为了你的婚事?」 一说到嫁人这件事儿,徐轻盈就头痛不已。「别提了,谁说姑娘家一定要嫁做人妻,我跟我爹学医也学得挺好的,连我二哥也比不上,日后当个女神医有啥不好。」 她辨识药材的本事可说是无师自通,只要搓一搓、闻一闻气味,她就能从一撮磨成灰的药渣中说出含有几种药材,并能准确的切脉找出病因,再加上父亲的教导,如今她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而且她也发现她的法术一直都在,只是时灵时不灵,根本靠不住,想要用它时使不出来,可没有想到它时又莫名其妙跑出来,把她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气得直想骂人。 不过人嘛,穷则变,变则通,她慢慢地摸索出窍门,一觉得丹田灵气充沛,她便往药草多的地方蹲,等到灵气满到快溢出来,那便是法术灵光的时候。 于是,她借着法术来炼丹制药,有仙法炼制过的丹药,可是万中难求的顶极仙药,要治什么病还不是易如反掌。 然而她炼毒也制药,却很少拿出来用,因为那些药的奇效太超乎常理了,除非迫不得已,她是能不用就不用,除了她爹和两位兄长以及柳毅,没人知晓她善医。 但是她也做了些比较寻常的药丸,起死回生是不可能,可一息尚存者还能挺上几个时辰,若遇到她心情还不错,说不定会出手一救,把人从阎王爷手中给拉了回来。 而且来到书中世界十年,她还真没想过要嫁人,她心心念念的是柳毅赶快过完这一生,好和她手牵手的回天庭,参加十二生肖马拉松,把以前输的赢回来,风光风光一回。 可她是个姑娘家,年纪到了就要嫁人,就连以前伺候她的如意也都嫁了,但若是她嫁得远了,和柳毅分隔两地,日子久了两人也就生疏了,她要用什么理由来说服他,她一心期盼的合作不就落空了吗? 越想越担心的她,只好更殷勤的来探视,把他看得更牢,以免煮熟的鸭子飞了,她白来一回还被伙伴们看笑话。 大哥徐展琛打小就决定要走科举之路,年过二十二的他已是一县县官,在济川附近的丰饶小县,带着妻子和幼子一同住在那儿,先拚三年绩效。 二哥徐展瑜已议亲,但对方因母丧得守孝三年,因此婚期往后顺延,一等女方出孝便完婚,日后要接掌药铺。 三个孩子中有两个终身大事已有着落,她身为全家人最疼的那一个,却始终无人上门提亲,她自个儿不担心,可是她娘都要愁白了发,忧心忡忡,早几年就备妥了她的嫁妆,还放话没十里红妆不出门。 「你认为有人敢给女人看诊吗?」不是柳毅要打击她的士气,而是民风如此,女子就该待在后宅相夫教子。 「只要我的医术够好。」徐轻盈自信满满,她有仙丹灵药为辅,不怕不药到病除,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她。 「那也要你肯为人家看诊。」 第五章 他一句话就戳得她神情一蔫,也对,她爹每年给她和春堂一成的净利,根本不缺银子,要是展现了医术,整天被一堆求诊者困住,她烦都烦死了。「就没有两全齐美的办法吗?」 「有,找个腰缠万贯又不管你的富家翁嫁了,以后你的耳根子就清静了。」一劳永逸。 闻言,徐轻盈没好气的瞋了他一眼,自行倒了一杯茶消气。「少出烂主意,你比我大两岁,为什么不成亲?」不公平,同样是人,为何待遇这般不同? 「因为我父母双亡。」柳毅一笑,容光耀如明月。 她一听,一口茶差点把自己给呛死。「这也是理由?」她父母双全还是她的错不成。 「上无双亲,无人作主。」他笑若青竹,刚直中带了一丝温润,掩不住的光华外放。 「啐!你当你什么都管的姨母是死人呀!她还盼着你金榜题名,好择一户高门助你平步青云。」那位朱夫人看得可长远了,一般市井小民还看不上眼,非要身家清贵不可。 做过官夫人的林文娘想重振当年荣光,凭仗着对柳毅有扶持之恩,日后他真的榜上有名,她也跟着沾光,连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也能沾点好处,柳毅出了头还能不提携他们吗?恩与义的代价何其大。 「盈儿,留点口德,她至少养过我一场。」柳毅不能不记着姨母的恩情,若不是她放下儿女,全心维护他,那时他又怎能避开柳家旁支族亲的虎视眈眈,他们都想分食他身后还算可观的财富。 有因才有果,因此即使明知姨母私下挪用不少柳家银两为她儿子还赌债,他也睁一眼、闭一眼的由她去,柳家大部分的房契、地契在他手中,出不了大事。 这也是报恩的一种方式,看她一点一点的消磨两人之间的恩情,等到还清的一天,她便不能再对他指手画脚了。 性子直的徐轻盈双肩一耸,十年如一日的心直口快。「留口德有用吗?她一向看我不顺眼,每回我一过府,她就盯贼似的盯住我,好像我会把你偷走,她也不想想她老得脸上的皱折都能折出一朵花了,还能盯着你一辈子吗?」 其实林文娘并不老,她甚至比徐二夫人小一岁,可是从外表看来却有如五旬老妇,面上纹路深如沟痕。 人家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生命,全凭嫁得好不好,早年守寡的林文娘少了丈夫的怜爱,自是不如夫妻感情深厚的徐二夫人,越到中年老得越快,两人站在一起一比有如母女。 不过这也是她自个儿看不开,老是端着架子做人,把别人逼得不敢靠近她,她也瞧不起无功名在身的庶民,可又厘不清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出门仆婢成群的官家夫人,她想攀高门,也要看别人肯不肯。 在权贵眼中,朱家已是没落的破落户,一没有能顶梁的好儿孙,二无才名在外的人才,她凭什么敢厚颜无耻的以为高门大户瞧得上她,殊不知他们在背后是如何嘲笑她不自量力。 「你每次都说从正门进来,可是你那好姨母肯让我进门吗?每一次都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家毅儿正在书房读书,徐小姐若无要事请回,毕竟你是未出阁的姑娘,男女大防要严守。」」她听得都能倒背如流了。 林文娘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头骂她不知廉耻,一个姑娘家不时往男人府里跑,她的名声还要不要。 虽然她没明言,可是徐轻盈一瞧那张严厉又古板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自己根本从未入过她的眼。 「盈儿,坐好,瞧你的头发又乱了。」柳毅从一旁几上取来一柄雕海棠玉梳,起身来到她身后,十分熟练的拢着她又黑又细、如绸缎一般的云瀑,可惜这头流云发丝的主子从不爱惜,他的如玉手指轻轻拨弄几下,便绾好一个俏皮可人的流云髻。 「乱就乱吧,反正一会儿我再爬回去又乱了,又得重梳一回。」当人真麻烦,留那么长的头发干什么,一不能吃,二不能当武器。 「别动,待会弄疼了你。」 要她不动何其困难,徐轻盈天生好动,连她娘也拿她没辙。「阿毅,我们等一下挖竹笋吃好不好?我想念竹笱汤鲜甜的好滋味,一口咬下去,甘甜的笋味便溢满口腔。」现在是春笋正好吃的时节。 「现在不行。」柳毅在她发间插上一根芙蓉缠丝紫玉钗,而她毫不知情的任其摆弄,丝毫不曾察觉多了什么。 说她是粗枝大叶一点也不为过,她对所谓的身外之物向来不在意,无论是珠钗首饰、金石宝玉,乃至于银子,她都当过眼烟云,因为她知道这些她都带不走,既然如此,又何必沉迷在虚妄之物。 可偏偏有人喜欢妆点她,看她腕上、颈上、发上戴着他给予的事物,内心便非常愉悦,想耍把她妆扮得更出色。 「为什么不行?」她就是想吃。 「因为竹笋要在黎明前、趁破土时采收才会甘甜,沾了露水自然鲜美,否则容易苦涩,难以入口。」不仅不美味,还满口发涩,把竹笋的鲜甜全破坏了,只留下舌头上的涩味。 「可是上一回我在你这里用了午膳,猪肚炖笱片一点也不涩,还甜得很。」一提起,徐轻盈马上觉得口齿间充斥那抹香味,真是一吃难忘啊! 「那是我事先叫人在天未亮挖的,本来要做道素炒笋片,偏你这只小馋猫来了,我只好叫厨房换菜色。」她几乎不挑嘴,素的、荤的都无妨,只要煮得好吃。 她明眸亮如星辰,白玉小手托着下巴,很是欢喜地转过头看着他。「你好像对我特别的好。」 柳毅替她整发的手一顿,如墨眼眸瞅着她,缓缓扬起好看的唇。「是谁说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要多多关照的?」 「说的也对,朋友要讲义气,要是以后我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你一定要义不容辞。」不能老实把她的计划告诉他,让她憋得很难受,只能三不五时拐弯抹角的暗示,期待日后他的全力以赴。 「两肋插刀太难了,我做不到。」他摇着头,好像承诺太重他负担不起。 「谁要你插刀了,我看起来像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他就不能爽快点,别吊人胃口吗。 「不插刀也要看是否力所能及,若是力有未逮,也帮不上你的忙。」柳毅嘴角的笑意隐藏得恰到好处。 闻言,徐轻盈差点要跳起来大骂他不够义气,可她硬生生的忍住了。「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要是你做不到,我也不会找上你。」她顶多会揉碎他,把他的骨肉喂给她的鸡子鸡孙。 看她气得瞪着他的双瞳快冒出火花,他失笑的揉揉她头。「盈儿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你几时看我对你的事不用心了?你简直是来讨债的。」 「哼!这还差不多,我没看错人。」被这么一哄,她又高兴的翘高嘴,好似刚捡到金砖一般。「对了,过两天是十五,我们去洞庭湖观潮吧,顺便去探访湖底有没有龙王。」 那本《柳毅传》害惨了她,她深信不疑一定有龙王,只是她无缘得见,多去几回,准能瞧出蛛丝马迹。 她这是防患未然,为免柳毅被龙宫三公主给抢走,那她苦等了十年的人就成了别人的夫婿。 她必须先把可能的感情幼苗给掐断了,要是他和龙宫三公主真是天注定,情丝断不了,她就算抽刀断水也要把源头给堵死了,让一滴水也流不出来。 「又去?」真不腻。 「去,为什么不去,顺道弯去观景楼吃活鱼三吃,那鱼汤是世上最鲜美的。」 乳白色的汤把骨头的精华都熬出来了。 「那是你没有吃过小鸡炖蘑菇,那鲜味才是人间美味……」蘑菇的鲜,鸡肉的滑嫩,搭配得相得益彰。 「不许吃鸡!你太残忍了,那么可爱的小鸡你也吃得下去,你还是不是人呀,鸡跟你有仇是不是,你吃遍山珍海味也不准吃鸡!」他怎么可以吃她的同类,要是吃到她的鸡子鸡孙,她还不心疼死。 柳毅见她如此激动的反应,不免有些困惑的问:「你吃猪、吃羊,牛肉、马肉也吃,为何独独不吃鸡?」 「因为鸡高贵美丽,有艳丽的羽毛,每日还会晨啼,它们唤醒大地的最初,让一日之计在于晨,鸡是何等的重要,吃它们会遭天谴!」鸡族是伟大而神圣的。 「鸡……美丽?」柳毅只知道鸡肉好吃。 蓦地,他心头一动,似乎自从他结识隔壁这位徐大小姐后,他吃鸡的次数逐年减少,凡是有她在,饮食中绝对不会出现和鸡有关的料理,甚至不自觉地让人少做鸡肉料理。 第六章 是巧合还是受了她的影响,让他不知不觉改变了飮食习惯,举凡吃肉,总会自然而然避开鸡肉? 「总而言之一句话,鸡才是万物之灵,庸俗人种万万不及,你要赞美它,不可轻忽视之,鸡神会护佑你的。」也就是她能给他的福泽,一鸡得道,人犬升天,有福一定拖上他。 徐轻盈想的是十二生肖的排名,若是能一举夺魁,她就扬眉吐气了,不用敬陪末座,人家扳起指头数了老半天才数到她,那种感觉真是憋屈呀! 哎呀!不管了,把眼前的队友先牢牢捉紧,她「埋伏」十年才等到他,若是一朝错过了还能找谁。 难不成要把龙宫三公主打晕了,抽出她的魂魄好再穿越一次,那她会不会被生性爆烈的钱塘君给打死? 吓!她可不是龙王十太子,皮厚耐打,还是稳扎稳打较妥当,起码小命可保,鸡命是很脆弱的。 嗯,就这么决定!她自我期许的重重一点头。 柳毅瞅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虽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但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开了。 洞庭湖占地辽阔,水量充沛时,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着边际,宛若大海,表面平静,但底下暗潮汹涌。 湖中有小岛,郁郁苍苍,全是着名的「吓煞人香」,也就是顶极茶品碧螺春的始祖,此时这些野生茶树还乏人问津,暗暗隐于湖里生出的烟雾中,带了股隐世高人的迷蒙美。 「哎呀」一声,小舟轻划,捕渔女摇橹从湖面而过,轻哼着软糯好听的江南小曲儿,一网撒下去,点点白光在初升的旭日下跳跃。 「盈儿,你再回船舱眯一会儿。」柳毅见她醒了,轻柔的道。 在书中的岜界,教条没那么严厉,男女间的往来并未有严格的规条,虽然也有礼法上的约束,可好像故事的主角没这拘束,还算随心所欲,呃,除了她被逼着嫁人这件事之外。 老实说,这是一本伪中国民间故事,由一群穷其无聊的老仙人所编撰,和原着差了十万八千里,一头钻入的花刁鸡有点搞不清状况,所以她只好自己去闯,重写一番。 徐轻盈不管男女大防,也没有什么深夜私会情郎的概念,心性很直的她,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因此这天大半夜的,她爬墙去敲了柳大才子的窗户,把人给吵醒,原因无他,只因她想去洞庭湖看日出。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白天逮不到洞庭君,那她就早一点去守株待兔,他总不会一整天都待在水里,不出来透透气。 以己渡人,她觉得太闷了,却没想过龙本来就生在水边,不用换气也能在水底待上很长的时间,水是它的家。 不过当人当久了,她常会忘了自己原本是只鸡,即使穿越到人的身上,鸡的习性也没有完全褪去,到了夜里,她就不太看得清楚事物,毕竟鸡是有夜盲症的嘛。 想当然耳,她爬墙又摔了一回,左脚绊右脚,滚个倒栽葱,让清风轩守夜的仆从以为进了贼,后来一看见是她,只有讪笑了。 她的一时冲动令好些人一夜无眠,自个儿倒好,一摸到船舱的床铺便立即倒下不起,呼噜呼噜睡得正香。 也亏得徐府纵得她无法无天,若是寻常人家的闺女,肯定是被打个半死的禁足了。 「不……不了,我不困,我很好,我要看洞庭湖的湖光水色……」徐轻盈边说边揉眼睛,睡意正浓的打着哈欠,不善打理的她又顶着一头乱发,活似捉人的鬼婆子。 「不急于一时,洞庭湖就在那里,千百年来也跑不掉。」山就是山,湖就是湖,多少年变迁,依旧不改风采。 「不要,我要找洞庭君,你看到龙宫了没?」不是说半夜会从雾中升起,若隐若现,虚无缥渺吗? 看她眼皮沉重得快张不开了,还执着于传说中的龙王宫殿,好笑又好气的柳毅轻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让她坐在甲板t的小圆凳上,一梳一梳的梳着随着她频频点头而上下轻晃的乌黑青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她,他总是梳子不离身,他有时都觉得自己才是个女人家。 「这世上哪有龙宫,那是书里写来糊弄人的,想我朝有湖泊无数,岂不是处处有龙盘据,哪还躲得过世人的双目。」龙是远古神兽,仅在话本中得见,是由人鼠出来的。 你不就是一本书?不过这句话,徐轻盈含在了口中,并未说出来。「也许是凡人的肉眼看不见……」 「那你怎看得到?」柳毅调笑反问。 「这……」她一时语塞,很沮丧的往后一靠,就这么靠在他怀中,她不懂男女之情,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反倒是原本微拢的眉间因为舒服而舒展,隐带一丝依赖。「我也看不到,我是人。」 「既然你我都不是神仙,寻找龙宫一事就此作罢,反正身在此湖中,就算龙宫在你面前,你也是一片青波绿水,半点不入眼。」她老是这般胡闹,他总有盯不住她的一天。 想到今年的春闱,距今也不到两个月,再过几日他就要赶往京城赴考,若是他一日不在她身边,不知她又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一思及此,心中的忧虑始终无法放下。 「不行,我就不信洞庭君能一直躲着不出来,我非等到他不可!」徐轻盈又犯了执拗的毛病。 「难不成你还要到湖底寻人?」柳毅不免失笑,想打消她不切实际的想法,话本故事中的人物不可能存在。 闻言,她黑玉般的双眸骤然发亮。「可以吗?我们潜下去看……」 他立即打断她的空想。「你知道湖有多广,水有多深吗?现在虽然已是春天,可乍暖还寒,一入水,你没淹死也会冻出一身病,想想那湖水多冰冷,看似清澈的水淹过你的口鼻,划不动的四肢僵硬万分……」 「好了好了,我晓得怕了,你不要一直吓我,我不会找死的跳湖……」鸡不会凫水,徐轻盈一想到拍着翅膀在水里扑腾,整个人就凉透了骨。 她很怕死,更怕死前的挣扎,没死过的她,体会不到死亡气息,但她见过不少可怖的死状,心生余悸。 「以你的性子,没什么做不出来的,想做就做的疯性,让你的父兄都拿你没辙,他们为了你,可是费了很多心思。」担心她损及闺誉,又恐她遇人不淑,还烦恼她嫁人后,太过直率的性子会让她受到伤害……关于她的一切,柳毅怎样都担心不完。 「我哪是这样的人,我一向最循规蹈矩不过了,笑不露齿,坐不摇裙,行不……」看他含笑不语,她越说越小声,也越说越心虚,好像、似乎、彷佛她就是不重礼法的人,什么规矩、礼教全让她丢入无底深谷。 「盈儿,你很好。」很真,不做假,完完全全的做自己。 柳毅羡慕她活得自在,没有包袱,父宠母爱,兄长怜惜,她有恣意妄为的本钱,有如野地里的白菊,傲然挺立迎向日头,不畏银霜和白露,开出纯白无垢的花朵。 不像他,有太多的拘束,身上背着爹娘的期望、姨母的养育之恩,还有重振家业的重大责任,一刻都不能松懈,他的路只有一条,出仕,让日薄西山的徐家再展风华。 他一直怀疑父亲的死有蹊跷,堂堂的户部侍郎怎会当众遭疾骏的马车辗毙,父亲的随从呢?还有保护大人的兵卫,他们都到哪儿去了?怎会袖手旁观,无人挺身相护? 以前还小没想太多,只当是意外,但是日渐年长,他才逐渐品出一丝不对劲,如他一介布衣出入都有数名随从和家丁跟随,一名地位不低的京官,又岂会独自一人?且当时护主无力的下人、侍卫,竟无一人受罚,未免古怪。 「我当然很好,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鸡……鸡婆得对你好的朋友,你这人太无趣了,整日埋首苦读,若非我常拉着你到郊外走走,你都快成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了。」徐轻盈得意洋洋的扬起绝美小脸,骄傲的模样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媚,莹白肌肤透着白玉光泽。 见她这副自信十足的模样,替她梳好头的柳毅忍不住发笑。「有劳了,小姐蕙质兰心,小生这厢有礼了。」 「别,别给我吊书袋子,我全身发寒。」她一听到小生、小姐的话本子,那哆嗦打得可凶了。 他目光深幽的瞅着她,伸出长指朝她秀额一点。「你就这点出息?」 「我又不是读书的料。」徐轻盈理直气壮的回道。不考科举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她看得懂医书就成。 第七章 「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书中学的是知识。 「拽文。」她不看书一样也能当神仙。 「书里自有黄金屋,书册中翻得出颜如玉。」读书能名利双收,坐拥天下财富和美女。 「好呀,那你弄出来给我瞅瞅,我擦亮双眼等着你变戏法。」有谁看过鸡看书了,那人要做什么? 柳毅笑着用绘了水墨山水画的折扇,朝她脑门轻拍。「那是比喻。」 「喔——那就是画大饼喽!看得到,吃不到。」凡人都想升官发财,富贵滔天,但他们可有想过,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吗? 吃白食,容易吗?这世上可没有从天上自个儿掉下来的馅饼。 「你呀,尽说歪理。」但却有几分道理。 不是每个读圣贤书的人都能走上正道,有些走歪了,不然哪来的贪官污吏,酸儒恶夫。 「歪理说多了也会变金科玉律,我是一代大圣……」人字都还没说出口呢,徐轻盈就又挨了一记。 「少诬蔑圣人,你啊,只会成为所有读书人的敌人。」圣人之名不可污,千白年来教化万民。 「你打我?」她不满的嘟起粉色小口。 柳毅笑了笑,让船夫将船驶近小舟。「长春,去问问店上人家捕了什么好鱼,买几条大的叫船夫做来吃。」 长春是他的书童,今年十六。 湖上雾气渐渐散去,一抹金光照亮绿波荡漾的湖水,湖面上的小舟一一可见,三、两渔夫合力拉网,高跃出水面的湖鱼硕大无比,银白色鳞片辉映着点点水纹,煞是美丽。 渔夫一家人数口长年住在水面上,靠打渔维生,船篷内的小姑娘俏生生地探出头,看到立在船头的清逸男子,蓦地两颊绯红,羞答答的多看了两眼,有意无意地朝他一笑。 「是的,少爷。」长春兴冲冲的叫了舟上的人买鱼去。 「现在想补偿已经来不及了。」徐轻盈娇气的睐他一眼,口是心非的说着反话,天晓得她就等着吃鱼。 「是我想吃鱼,我倒是没备你那一份。」柳毅故意逗着她,他就是喜欢看她生动活泼的表情。 「柳阿毅,你敢不给我吃?」她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 他好笑地用扇柄戳戳她的胖腮。「还凶起人来了,小生胆小,不敢不从,小姐请上座。」 徐轻盈怒气微消,但秀眸仍横睇着他。「不许用酸溜溜的语气酸我,我还没原谅你,这笔帐先记下。」 「有这么大气性吗?盈儿。」柳毅宠溺地望着她一会儿,才让人将片好的鱼脍端上来,夹了一片沾了酱,以青花小碟盛着。 「气着呢!我小心眼。」她二话不说的抢了他碟子里的鱼片,一吃进口里,瞬间眉开眼笑。 抢来的东西就是好吃,她是这么认为的。 殊不知这是柳毅特地为她准备的,害怕鱼腥味的他,鲜少吃鱼,其实他挑食,有很多东西不吃,生食的鱼脍更是一口不沾,但是无所不吃的她,最好河鲜,任何鱼虾蟹都爱不释口,为了配合她这只贪嘴的小馋猫,他还是会少少的吃上几口,好看她开心。 「好吧,心眼小的徐府小姐,你要小生如何赔礼?」他故作文人姿态,刷地展开折扇,一片黑白山水景色乍现眼前。 徐轻盈眉一挑,端出刁蛮小姐的模样。「罚你给本小姐找来龙宫的镇宫之宝龙王贝。」 「敢问龙王贝长得什么模样?」 她比了个南瓜大小。「这么大,螺状,通体雪白,螺壳上长了尖刺,生长在深海底,螺肉清甜如鲍,但滋味更胜一筹。」 「想吃?」她三句不离吃。 自从上一回在王母娘娘的寿宴上吃过后徐轻盈便念念不忘,但她可不能老实的在他面前点头承认,那多失面子啊,于是她用力吞咽一下口水,故意道:「诚意呀,柳公子。」 柳毅低声一笑,将刚送上的醋溜鱼片夹了一块到她嘴边。「等我当了龙王爷的女婿,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一听到龙王爷的女婿这几个关键词,一嘴鱼肉的她猛地鲠住了,咳了几声,面色渐渐涨红。 柳毅见状,急忙拍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待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一口吞下还没嚼够的鱼肉,惊愕的道:「你要…… 咳!咳!当龙王爷的女婿,娶龙宫三公主?!」不知怎地,她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心口酸涩涩的。 「小口吃,别嘻着,又不是三岁孩童,怕人来抢似的,湖里的鱼多得是,够你吃到肚翻。」她这般迷迷糊糊的,若是没有他在一旁看着,这条比银鱼还娇贵的小命哪保得住? 柳毅已在为他离开后忧心,他的姨母林文娘是对他照顾有加,只差没把他当亲生儿看待,但人是有私心的,他不放心将最珍贵的宝贝交给姨母照料,姨母只会毁了他的珍宝,他无人可托付,只有自己。 「你真要娶龙宫三公主?!」徐轻盈又问了一次,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些年的心力不就白费了? 见她一脸认真,他只觉无奈又好笑。「哪来的龙宫公主,人家还不见得瞧得上我。」 「如果真的有呢?」她得防着点。 「如果有,又怎么比得上我们貌美如花的小盈儿?十个龙宫公主都不及你小指一动。」说完,柳毅有些不确定的瞅着她,她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吗? 徐轻盈满意的一颔首,哥俩好的拍拍他肩膀。「这才对嘛!朋友要重义,绝不能为女色所惑。」 他无奈的摇摇头,看来他对她那直通通的脑袋,还是抱着太多期待了。 【第三章】 日头已升至半天高了,天气虽是暖和了些,但仍有些微凉。 湖面上一片平静,半点波澜不生,静谧的岁月彷佛人间仙境。 柳毅和徐轻盈打发了下人和船夫,漫步在湖边,一边是消食,一边是欣赏着湖光美色。 然而突来的小动静却扰乱了这样的宁静,恍若小石子投入湖心咚了一声,掀起道道涟漪。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 不远处,一名穿着简单的落水姑娘被救起,她浑身湿答答的,发上的银簪歪了,绾不住一头如墨长发,她的面色发绀,双唇咬紧,两眼闭得死紧,出气多,入气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想过去看看吗?」柳毅的眼神落在天水交界处,不在众人围观的岸边。 「不想。」徐轻盈是真的不想。 「走吧。」说完,他走在前,听着后方跟着的脚步声,细碎而烦躁。 她是真的不想往有病人的地方靠近,她不医、不治、不诊,漠不关心,不做出头的事。 可是心头的那道坎儿过不去,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见死不救,不论是她的神格,还是这十年来自爹的教导,医道之心已存在她心底,看到别人有难而不伸援手,她自个儿都会唾弃自己。 「我没说要救呀!」徐轻盈说服自己,不是她不救,是有人先出手了,或者那人已经死了。 柳毅安抚地一笑。「先看看情形再说。」 走到近处,四周已围了不少百姓,大多是湖上讨生活的船屋人家,也有少部分的游人,大家都十分关心落水女子的状况,皆是一脸紧张。 柳毅和徐轻盈出色的容貌和华美的锦衣缎服在人群中特别显目,由于对权贵人家天生的敬畏,他们一上前,两旁干粗活的小老百姓便主动让开,以利通行。 柳毅定睛一看,疑道:「咦!那不是你爹吗?」 正在为落水女子施针急救的中年男子,正是徐轻盈的亲爹徐贤之。 「爹,你怎么在这里?」徐轻盈赶忙迎上前,笑得讪讪的,不太自在的瞥了自家老爹一眼。 「你又半夜溜出府?!」这孩子比她两个哥哥还野。 「是……咳!柳毅要科举了,他怕考不好,心闷,我陪他出来散散心。」哈! 多好的理由。 柳毅没好气的睨她一眼,又拿他当挡箭牌,她这招老是用不腻,但仍是顺着她的话道:「是的,徐世叔,小侄一早到府上接得令嫒,想多个人来开解开解。」 「哼!女大不中留。」自个儿的女儿徐贤之还不清楚吗?隔壁的柳家小子是个心善的,是她老翻墙过去烦他才是。 「什么留不留的,爹呀,这个人活不成了,你别治了吧!」脸色都紫黑了,不死也伤了脑子,与其养个傻子还不如让人早早解脱,三千世界自有如来。 「胡说什么,哪有人还有气却不治的道理!行医之人要视病如亲,不可有违医道。」徐贤之虽是这么说,但眉头皱得死紧,额侧也渗出薄汗。这姑娘的脉息越来越微弱,他得赶紧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不让人枉送性命。 第八章 「爹……」要是人死了,死者家属不会怪死者自己不小心,只会怪罪没能把人救回的大夫,救人的人往往会沦为出气的对象。 「药呢?」徐贤之看也不看女儿一眼,专心的下针,同时问道。 「不给。」徐轻盈耍起小性子。 「盈儿。」他加重声调。 她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薄得透光的白瓷瓶。「救了她之后,若敢恩将仇报,我再毒死她。」 「丫头,说什么气话。」徐贤之也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情势所逼,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徐轻盈不将瓷瓶交给父亲,反而递给身旁的柳毅,别扭的提醒道:「先让她把腹中水吐干净。」 不过徐贤之用银针催吐的效果不佳,眼看女子胸口的起伏将停,柳毅和徐贤之同时看向纠结不已的徐轻盈,他们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把某人气得直跳脚。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可恶,早知道就不学医了,医道害人,看看她的下场。 男子不宜碰触女子的身体,所以只能她来了。 「哼!哼!哼!待会我要到庙里过火,祛祛霉运。」算她倒霉,没事到洞庭湖找什么龙宫,自找晦气。 徐轻盈从背后抱着女子,用力推挤其腹部,她一次一次的使劲,神态狼狈的女子便一次一次吐出少量的水,最后女子似乎恢复一点神智,大口呕出一地的湖水,人像软泥般瘫软在地,只有几根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微微抽动着。 「药,快给她吃下去。」徐轻盈喊道。 然而女子的嘴巴咬得死紧,几乎是僵硬了,徐家父女一个下针,一个诊脉,合作无间的让女子的牙根微微松动。 此时柳毅以扇柄撬开女子的嘴,将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塞入她口中,药入口即化,不用以水送服。 「这药……咳,有点药性,会引发胸口剧烈疼痛,你要压紧她。」这是她的一点小趣味,救人也玩人。 「什么?」她说得太晚了,柳毅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虎口一痛,他低头一看,就见女子狠狠咬住他。 女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胸口痛得彷佛就要撕裂开来,不狠狠咬住什么她会承受不住,朦眬间,她看见一只晃动的手,想都没想便一口咬住,腥甜的血流入口中,她顿感心中一舒坦,痛感渐消。 慢慢地,她恢复神智。 田月荷清醒后,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清逸如玉的俊雅面容,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双颊霞红一片。 「你的嘴可以放开了吧,想咬下他一块肉当下酒菜吗?」徐轻盈没好气的道。 闻言,田月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咬着一个大男人的手,羞得整张脸好似要滴出血来,连忙松口。「我……我不是有意的,这位公子,是你……呃,救了我吗?小女子无以为报……」 在以身相许这种陈腔滥调的对白还没出来前,有些小火气的徐轻盈小手一伸。 「诊金五十两,再加上一百两的药费,总共一百五十两,请送到和春堂药铺。」 「什、什么五十两?」田月荷一脸困惑的反问。 「你不会以为你这条命是白捡回来的吧!」徐轻盈指了指自家老爹,没好气的道:「看到了没,是和春堂的大夫为你施针,你才能保住一条小命。」不要看上小的就忘了老的,认错了恩人报错了恩。 「可公子他……」田月荷看了看正在收拾药箱的中年大夫,又瞧了瞧容色俊逸的男了,一颗芳心噗通噗通拍着小翅膀。 「他不过是路过而已,就被神智不清的你给咬了,可怜哟!流年不利,好好游个湖,居然遇到疯婆子,他还真够倒霉的。」徐轻盈已经把他当成私有物,不许任何女人觊觎。 「是我的不是,我该向公子道歉……」田月荷虚弱地想起身,怎料一起身又跌坐在地,瞬间红了眼眶,她睁着如梦似幻的迷蒙双眼看着柳毅,希望他能拉她一把,并且送她回家。 「你本末倒置了吧,救你的人是徐大夫,你该道谢的人是他,而不是发花痴的找男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倏地涨红了脸。「我咬伤了公子……」 「你担心什么,大夫在这里,连同他的诊金和赔偿费一共两百两,请付清。」 有冤大头不敲,敲谁? 「我、我没带银子……」田月荷羞赧地看了柳毅一眼,好似是在问,公子怎无动于衷? 「你不会是指望他帮你付诊金吧,你也太不要脸了,他又不认识你,干么苦主变事主,被人咬了还要倒贴。你放心,你还没美到倾国倾城,他看不上你。」徐轻盈越说越来气,真是的,多看几眼就能勾得郎心大动吗?她也不瞧瞧她那副鬼样子。 「盈儿……」女儿话说得太粗了,徐贤之轻唤一声以示提醒。 「爹,我说的是实话,哪有人大难不死,不先感谢救她的大夫,反而两颗眼珠子直盯着男人瞧,不就皮相生得好,真是肤浅,她欠了我们诊金,我是一定要讨回的。」还有有钱还没处买的神奇药丸,她一年炼不到五颗,一瓶药里才二十颗,要不是怕引起有心人关注,她还真敢喊出高价,就算千金,高官巨贾也肯定抢着买。 「实话伤人。」徐贤之咳了一声。 瞧!这就是把女儿溺爱到无边的父亲,即使女儿话说得难听,还是无一句责骂,全心全意的呵护。 徐贤之和两个儿子对家中唯一的闺女可真是疼爱有加,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摘星星,只要她开口,没有不给的,才把她纵得不知天高地厚,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不过女儿没什么坏心眼,除了常往隔壁跑外,性子还算平稳,没闹出什么大事,这让徐府上下十分安慰,他们娇养的孩子并不坏,还有一手好医术。 「爹呀!要一棒子敲醒她才不会执迷不悟,要不然她一个情根深种,倒霉的是两个人。」徐轻盈说得振振有辞,接着不悦的转头看向柳毅。「你说你呀!还傻乎乎地愣在那里干什么,伤口不疼吗?还不过来让我爹为你上药。」血都滴在地上了,他真当他皮粗肉厚,多咬几口也不会感到痛吗? 被指着鼻头的柳毅信步走来,将受伤的手伸到她面前。「你来。」 「我不是大夫。」她一再重申,就怕人家错认了。 「无妨。」小伤口而已。 「什么无妨,小伤不治会变大伤,到时你这只手废了,看你怎么当官。」身有残疾者可是不得入朝为官的。 一听到当官,田月荷的眼眸瞬间一亮。 「我有最好的大夫医治。」柳毅笑若春晓,明媚耀人。 「我不是大夫。」徐轻盈死死瞪着他,到底要她说几遍!但还是接过父亲递来的止血药粉,嘴上不饶人,纤纤细指却轻柔的上药,接着用沸水煮过的白布包住他的虎口,又怕他疼的轻吹了几下。 其实吹气这一招是没用的,会痛还是会痛,但徐贤之看到女儿的神情之后,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女儿是留不久了,迟早是别人的。 柳毅则是不舍得眨眼,专注的凝视着她泛着柔光的面庞,眼中闪过一缕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田月荷被刚从画舫赶过来的几名丫鬟扶起,其实她会落水是个意外,因为画舫似被大鱼撞了一下,站在船边专心看风景的她被猛地一晃,没站稳便失足落湖。 湖面上有很多捕鱼的小舟,舟小但快,一见有人落水便立即将舟划近,将她救起,并送往岸边救治。 等笨重的画肪靠岸时,田月荷也清醒了,又惊又怕的和丫鬟哭成一团,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田月荷这才冷静下来,带着汪汪水光的媚眼直瞅着柳毅。「公子,尚未请教你贵姓,家住何处,改日小女子好登门道谢。」她认定了,他就是她的良缘。 「他是我家的上门女婿,你也要登门道谢?」徐轻盈抢先回道。怎么有人这么死皮赖脸的,赶都赶不走。 「什么,你们已经……」看到她仍做姑娘打扮,田月荷大大吁了口气。「大夫的诊金一定如数奉上,和春堂药铺是吧,小女子在此谢过徐大夫的仁心仁术。」 「不用言谢,医者的本分罢了。」徐贤之客气的回道。救她不过是出自一颗医者之心,不论是谁,他都会尽一分心力。 「大夫虽然不居功,但小女子确实为你所救,大恩大德请受小女子一拜。」她身一低,一福身。 第九章 装模作样!徐轻盈很不屑地在心里啐了一口,救命之恩就用一福身想撇清,也太轻了,至少要跪下来磕三个响头,为奴为婢以偿大恩。 徐贤之不避不退的受了田月荷的礼。「姑娘近日要多休养,勿做劳心劳力的事,以免伤了心肺。」 「是,小女子定会谨遵医嘱。」美目一睐,田月荷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公子,小女子姓田,是城东田老爷的二女儿,误伤了公子实感愧疚,明日由家父作东宴请公子……」 徐轻盈打断她的话,「走了,这天莫名其妙开始热起来,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吃得到那多汁香甜的大西瓜?」想拐她盯上的队友,门儿都没有!城东的老乌龟纳了十六房小妾谁不知情,生了十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独得一名儿子。 柳毅一听就知道她是故意的,还瞎扯到什么西瓜上头,不过他很识相的马上回道:「南方的瓜果熟得快,最慢三月定能吃得到。」 她横了他一眼。「谁买呀!那时你都到京城准备四月的春阖了,我肯定吃不到。」 「原来你还记得我要参加春闱,我当你没心没肺的往脑后抛。」他的嘴角悄悄往上一扬。 「三年一次我哪忘得了,你十五岁那年原本就要赴京赶考了,不知哪个缺德鬼在你的冰糖莲子汤里下巴豆,你拉了一晚,根本爬不起身,误了考期。」那是她第一次医治人,把没力气开口说话的他给治好了。 提起此事,柳毅的眼底滑过一丝阴霾。 那个缺德鬼不是别人,便是他表姊朱巧儿。 那一年朱巧儿正好十七岁,与开阳县一户魏姓人家议亲,她偷偷地去过一回,觉得没有柳毅生得好,也没有他的才情,所以她想悔婚,改嫁给自己年仅十五的表弟。 林文娘当然不许她胡闹,硬是谈成了婚事,心有不甘的朱巧儿便想造成事实,先在柳毅的莲子汤里下巴豆,让他腹泻不止,无法上京赶考,而后再藉照顾之名,和他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她娘就不会逼她嫁人。 可她巴豆下得太多了,柳毅泻得几乎昏厥,全身乏力,成不了好事的她,只好无功而返。 朱巧儿刚离开不久,徐轻盈来了,她一见柳毅已经拉得不成人形,赶紧回家配药让他服下,他的情况才缓了过来。 不过这一拉真把他拉出病来,腹泻过度,伤的是精气和体力,他用了半个月食疗才补回来,因此也错过了考期。 他将此事隐晦地向姨母提了提,不到月余,朱巧儿火速地嫁入魏家,连嫁妆也草率的置办。 可惜不到两年就和离了,朱巧儿的嫁妆只剩下不到一成,她十分狠得下心的堕掉腹中孩儿,彻底和魏家决裂,扬言此生此世再也不踏入魏家一步。 颇有心计的她还想搬入柳家,她说夫家没了,娘家也容不下她,她想和母亲做伴。 柳毅知道后,很明白的告诉姨母,孤男寡女不宜同居一室,尤其表姊是和离身分,对他将来的仕途并无帮助,他不知道姨母后来怎么劝退表姊的,反正那不关他的事。 「公子,公子,等等我,你尚未告知你的名姓……」一见柳毅等人就要走,心急的田月荷匆匆赶了上去,浑然不觉根本没人搀扶,她跑得比几名丫鬟还快。 柳毅没回头,听若未闻。 倒是本着医者心的徐贤之转过身看了一眼,他担心她身子不适,但是这一看却啼笑皆非,女儿的药真是好用,刚刚还奄奄一息的溺水者,如今脸色红润得像吃了补药,哪有一丝柔弱的样子。 想到了药,他便看着女儿道:「盈儿呀,带着你的上门女婿和爹上山采药,最近药铺里缺了不少药。」他本来就是来找女儿一同到山里采药的,她找药草的本领比他高。 人部分的药草冬天不长,但天寒地冻的,百姓难免有伤寒病痛,因此药材用得快,过了一冬,库存的量普遍不多,要等药草幼苗栽下到收成,至少又是好几个月后的事。 「唉,采药我在行,但可别叫我背,我背不动的。」她细皮嫩肉的,不做粗活的,那是男人的事儿。 「叫我女婿背。」他起码能背……嗯,一个箩筐。唉,百无一用是书生。 「好咧!好咧!叫他背,好锻炼他的体魄,瞧他这细胳臂细腿的,能走到京城吗?」不会半路就病倒了吧! 几人边走边聊着,恍若未闻身后的追问声。 田月荷追了几步便气喘吁吁,眼见前面几人越走越远,拉开一段不算小的距离,她这才神情落寞的停下脚步,向一旁追了上来的丫鬟吩咐道:「花儿,你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位公子的身分。」 「小姐,这……不好吧,你是未出阁的待嫁姑娘……」若让人知晓小姐的心思,她这一生就毁了。 「叫你去就去,小姐的终身大事就指望你了。」只要能如愿嫁给心仪之人,她愿吃三年长斋。 「……是。」花儿苦着脸,应了一声。 顺利的甩开黏人的狗皮膏药后,徐轻盈可是轻快了许多,也有心情打趣了,「爹,你也敢叫他上门女婿,人家将来是要当大官的,你一个平头老百姓真是胆儿肥了,小心哪天他飞黄腾达了,捉你蹲大牢。」有志气的男儿都不会愿意做倒插门女婿,入赘丈人家,有损男人颜面。 徐贤之看了看噙着浅笑的柳毅,又瞧瞧大事精明、小事迷糊的女儿,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你没瞧他应得欢,一副想把我女儿娶过门的样子,喊他一声女婿我还吃亏了。」平白送了一个女儿给人家,顾大了。 「爹,你还真来劲,玩笑话说说也就罢了,别犯胡涂当真了,我糊弄人的,省得救人反惹来一堆麻烦。」所以她才不当大夫,低调过活,遇着了白眼狼,想哭都没地方哭。 老想着回去的徐轻盈,从没想过这一世还得嫁人,她对感情的事迟钝到让人不禁为她掏一把辛酸泪,她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单纯的以为只要时间一到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却忽略了还有日久生情这回事。 除非她哪天忽然开窍了,晓得情情爱爱是怎么回事,否则要让石头开花,可能要等上很久很久。 「盈儿呀,你早晚要嫁人的,与其找个不知底细的,还不如嫁个你熟悉的身边人。」徐贤之想着女儿都十六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府里养着,可是又想到女儿不在左右钻来跑去,心里还真难受,闺女尚未出门就空落落的,要是真嫁人了,岂不是割去他一块心头肉。 「爹,你是一家之主,不要学娘那般爱家长里短,女儿还小,不愁嫁。」她要是嫁了,怎么盯住柳毅这家伙,这一年可是关键年,她绝对绝对不会让他有遇到在泾阳放牧的龙宫三公主的机会。 「什么叫还小,最多留你到十八,爹赶也要赶你出门。」留来留去留成仇,女儿就是父母前世的债。 「徐世叔,十八还是太大了,不如十七岁吧,八月下聘,来年三月迎娶,说不定不用一年,你就可以抱外孙了,届时,你随时都能上门看女儿看外孙。」柳毅终于搭腔了。 闻言,徐贤之将左肩的箩筐移到右肩,目光沉沉的看向一脸坦然的柳毅。「此话当真?」 「小侄等这天等很久了。」徐轻盈只能是他的,排除万难,在所不惜,谁也不能是那块拦路石。 「你姨母恐怕和你不同心吧。」徐贤之有些担忧的道,林文娘真的没什么不好,就是眼界高了点,爱摆官夫人的架子。 「姨母不是亲娘,她于我有恩,仅此而已。」他的意思是,姨母再亲也是外人,管不到柳氏宗亲,她作不了他的主。 徐贤之思忖了片刻,道:「我等你到八月,若是没个消息就不等了。」 柳毅喉头一紧,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好,谢谢世叔,小侄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过我能问问,为什么你会要求等到八月吗?」这孩子他看不透,说是心性剔透,却又带着深沉,眼中有着很深的阴影,不过只要是真心对他女儿好的人他都接受,他家盈儿有时少根筋,得靠个聪明人来拉住。 「四月春闱,六月初发榜,中旬入宫见驾,约等上一、两个月才能得知分配何处,任职高低,前置事宜都打点好了才有空闲打理私事。」八月是急了些,但到了九月就要开始忙了,会一直忙到入冬。 「嗯,你这孩子设想得很周到,我很满意。」徐贤之满意的笑道。女儿交给他必是妥妥当当,会做人比会做事重要。 第十章 他不禁想起女儿小时候,小人儿小小一只,缺牙的小嘴甜甜的说—— 「爹爹,我们买糖吃去,我给你咬一小口糖,不告诉娘……」 如今爱笑的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到了择婿的年纪,让他真舍不得啊! 「爹,你们一个个神秘兮兮的,说的话我全都听不懂,好像在打哑谜。」 被卖了还不知情的徐轻盈,起初并没有认真听他们在说什么,只大概知道他俩说的事和她有关,可是先是提到嫁人,后又绕到八月,她想八月中秋有灯会,莫非是要大伙聚在一块逛街? 但是又有林夫人,还有春闱、发榜什么的,该不会是国家大事吧?! 她最不耐烦听这些朝廷上的琐事,干脆便关上耳朵充耳不闻。 「不懂的事就听我们的,我和毅儿会害你吗?」他们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两个人,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她闻言娇颜菜笑如花。「好,就听爹的。」 就这样,自诩有脑子的徐轻盈被人订下了终身还乐陶陶的浑然不觉,径自想着对付龙宫三公主的一百零八招。 「毅儿呀,你就先回去吧,春阖快到了,多读点书也好,我和盈儿是爬惯山的,这点山路三、两下就到顶了,你这身板怕是帮不上忙。」徐贤之看着未来女婿略显单薄的身子,十分忧心山头的风一大,他就被吹到山谷了。 徐轻盈也跟着道:「是呀,你不要去,我爹是开玩笑的,没真要让你去采草药,山上的路不好走,蚊虫又多,好多药草都长在偏僻的地方,你肯定走不到。」 读书人勤做学问,劳动筋骨的活轮不到他。 被人瞧不起的感觉还真「窝心」呀!柳毅目光闪了闪,「世叔的用心,小侄理解,不过四体不勤也是不好,就当我是练练身子,免得撑不住连三天的春闱。」 「这样好吗?」徐贤之有些担心的望着他,万一出了事他可没法交代。 「世叔放心,这些年我和高叔学了些拳脚功夫,看着痩,实则健壮得很,绝不会拖累你和盈儿。」他笑得好不真诚,一如春花开遍山野,让人轻易忘了他的文弱。 他口中的高叔名唤高一,是柳父以前的随从,柳父出事那一年,正好他家中老人摔断了腿,他请了长假回乡照顾老人家,没想到一回京就见府里竟挂满白幡,哀伤不已的他自责又愧疚,直想着如果他在,老爷就不会死了。 所以他更加用心的照顾小主子,把所学所知的都教给他,为了服侍柳毅,连老婆都不娶了,单身至今。 「阿毅,你不要逞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很高的山,路面崎岖不平,草丛里还有钻动的长虫和蛇,咬了人一口就滑走了,你真不怕?」没去过的人会先被那些爱乱跑的小东西吓个半死。 「你能去的地方我为何去不得?臭丫头,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可是半点不输你。」论体力,柳毅有自信能赢过头才到他肩膀的丫头,她只胜在多走了几回山路。 「哼!你就得意吧,一会儿有得你叫苦的。」她瞋了他一眼。不知死活的人就要吃点苦头,他以为好的药草垂手可得吗? 徐轻盈打定主意要整整整日书卷不离身的大少爷,明明有平坦的小路却带他走难行的兽径,她越走越快,健步如飞,走山路如履平地一般平稳,脚步不错踩,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可是每次她回头一看,柳毅总是稳妥地跟在她身后,除了额头有几滴汗滑落,不见气喘如牛,反倒是她爹有些跟不上,上了年纪,难免腿脚慢了些,虽然赶着赶着也赶上了,但汗水直流个不停。 「爹,你累了吧,我们先休息一下。」对着爹,徐轻盈有小小的愧疚,做晚辈的斗气,却连累了长辈。 「好,喝口水,我们也走了快一个时辰了,比平日早到了柳湾山头。」徐贤之取下系在腰间的水袋,疼女儿的他先让女儿喝水,而后递给柳毅,最后才是自己。 「爹,你今天要采什么乐草,你先告诉我,我好瞧瞧哪里有你要的。」她对药草有天生的灵感力,能「看见」它们生长在何处。 正确来说,她对植物都有很强的灵感力,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俯瞰」整座山区,心中默念所要找的药草,那一处的草叶就会特别欢腾,好像在招手,叫她快来。 十岁以前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项能力,后来跟着爹进了山,迎面朝她扑来的灵力吓得她久久不能言语,目瞪口呆地等着那股灵力慢慢消退,而后她看着自己的手雀跃不已,原来她也有金手指,只是来得比较迟。 「葛根、药草、黄花地丁、游龙草、希占草、鼠耳、蒺骨子……先这几样,其他的改天再来碰碰运气。」这天气还冷得很,一些药草还没长出来,先凑合着用。 「嗯,那你歇着,我和阿毅到附近寻寻。」徐轻盈感觉到有好几种药草就在不远处,虽然数量不多,但够用了。 徐贤之叮咛道:「丫头,小心点,要顾好毅儿。」这小子头一回来,不熟悉山势,有个走惯山径的熟手带着比较安全。 「爹,我知道了。」她挥着手,背起她专属的小箩筐。 说是箩筐,还不如说是背袋,上头是竹片箍成的小口,约鱼篓子口大小,方便往后塞物,而竹片下方则是由粗棉布缝制的一口四方袋子,左右各缝一条坚固的背带,和双背肩袋没两样,只不过是用布做的,不磨皮肤,而且最大的好处是方便携带,往竹片口一卷布,拿着的只有一个圆箍头,中间还是空的,根本不占地方又轻省,徐贤之往裤腰带一塞就成了,不用费事多背一个箩筐。 「你顾好我?」柳毅眉头一挑,好笑的瞅她一眼。 「不就是我照顾你嘛,还能反过来不成?这山里我熟,你跟着我准没错。」徐轻盈相当有自信的朝他一抬下巴。山上有猎户设的陷阱,一不留心就中招了,他这个生手,还是紧跟着她好。 「好,你来。」她的确是熟门熟路,不像他新来乍到。 对他的干脆,她感到有些意外,眸光闪亮的看了他一眼。「让你看看我的本事,不然你老以为我在吹嘘。」 柳毅不予置评,他只看事实。 不一会儿,他跟着她停下脚步,讶然地看着她张开莹润纤指,手心向下的覆盖湿润的泥土,琉璃般的眸子缓缓闿上,须臾,水眸再度张开,她的脸上也随即洋溢着欢喜笑容。 「往这边走,葛根又叫葛藤、黄斤、粉葛、鸡齐根、鹿蕾,根和花都可以入药,本来在清明前霜降后挖根较好,但我爹有急用,只好将就了。」 「你是指密生紫红色的这种吗?」柳毅指着长满一片的野藤。 「嗯,你顺着藤蔓往下挖,叶、子、蔓都要留下,整株都具有药性,可做药用。」能解热、疗金疮、治小儿热渴等。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葛根?」他大感纳闷,明明有一大片野芒草挡住,在一排灌木后头,眼力再好也瞧不见。 徐轻盈毫不遮掩她的得意。「还有五百年的人蔘,以及百年以上的紫灵芝,要不要我带你去瞧瞧。」 「真的有?」柳毅一脸惊奇。 「走,我不骗你。」徐轻盈刚刚感应到了,它们想被她采收,做为救人的良药。 又走了大半时辰,在一棵约十人合抱的巨大楠木下,一株结着红果子的人蔘轻轻摇晃,在不远处有棵倒地的千年柏树,七、八片人脸大的紫灵芝正沐浴在阳光下,紫得艳人。 柳毅看着那稀甲珍贵的药草,再看向展露灿烂笑颜、周身沐浴在金黄日光下的徐轻盈,这一瞬间,他有种走入仙境的轻飘梦幻感。 【第四章】 「毅儿呀,你来,姨母有件事想和你商晕商量。」难得林文娘面上带着可亲的笑容,像个慈祥的长辈般眼泛柔光。日子过得真快,当年丧父的小少年,如今都长成大人了。 看着姨母不是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古板又不近人情的说教,督促着他用心读书,不要为旁的事或人分心,其实柳毅的心是高高提起,升起了防备,态度也变得更谨慎了。 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感觉绝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让她伤心,也不愿事事顺从,进与退的拿捏着实为难。 上一次她用这种和煦的口气和他谈话是两年前,大他三个月的表哥欠了一笔三千两的赌债,她委婉的说着只是借,算两分利钱给他,一筹到银子便还,绝不拖延。 第十一章 可是后来他不只利钱没瞧见,姨母连本金也没还半两,甚至陆陆续续又借了五千两,直到他把自家的产业收回手中为止。 现下姨母手中掌控的银子并不多,够一府的开销,反正也不过两个主子,能花费多少。 事实上,柳毅已经没法相信姨母的为人,在外甥和亲生子之间,是人都会偏心,做不到公平,所以,他表面上还是敬着她,该给的分例和孝道一分都不少,但银钱方面已经渐渐不让她经手,他把内、外院划分得十分清楚,在他未成亲前由姨母暂管内院,一切日常所需由外院拨款,有账本记着,做不了假。 这些年他也私下培养了不少心腹,外院总管陈管事便是他爹当年留在老家的小厮,为人十分忠心,憨厚老实,只听从他一个人的话,对姨母等人的指派,陈管事都会先问过他,由他决定要不要执行。 「说重要呢,也不是很重要,可是又攸关你往后的一生,姨母不得不为你多加打算,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着落了。」等完成了这最后一件事,林文娘对死去的妹妹也有了交代,了无遗憾。 闻言,柳毅神情一凛,暗暗警惕。「姨母用不着替毅儿费心,毅儿已经长大「,不日将赴京赶考,这会儿不想为旁枝末节分心,要安心读书。」 「也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娘临终前拉着姨母的手不放,她挂念不下的不就是你,老说你将来的成就一定比你爹高,是要当大官的。」柳家就靠他光耀门楣了。 他谦虚道:「姨母太看重毅儿的学问了,毅儿也只是会看几本死书,谈不上什么成就,比起我爹来还差得远,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只盼着有爹的三分成就就好。」 一提到早逝的妹夫,林文娘鼻子一酸,眼眶也微微泛红。「唉,你爹是个好人,为人刚正又正直,最看不惯藏污纳垢的事儿,他那牛脾气一发作,连你娘都怕,可惜好人的命都不长,就像你姨父……」 一提到前任的温州知府,柳毅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里嗤之以鼻,拿他爹和一个贪官比,未免太侮辱他爹了。 他的姨父朱道生性子贪婪,几乎是无所不贪,举凡百姓的「孝敬」到赈灾的银两,只要是银子皆来者不拒,而且明里暗地不知贪了多少,手伸得比谁都长,温州城在他的管辖下,是绩效最差的地方,误判、冤案多不可数,每年饿死、冻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用这句话来形容朱家再适合不过了,朱道生将贪来的银两全用在吃喝玩乐的享受上,还豢养了很多歌伎、舞伶,供他一人淫狎,豪奢程度有如!方土皇帝。 由于是外放的官员,和京官的往来无法过于密切,柳父虽不齿他的行径,也无法可管,只是一再告诫儿子,千万不可学姨父的贪赃枉法,否则必遭报应。 果不其然,朱道生上任不到三年便死在女人肚皮上,外界传闻是积劳成疾,过疲而亡,实则是中了毒,他管辖内的百姓不满受其欺压,所以买通了一名名妓在茶水中下药。 有老天爷看着,谁做了恶都逃不掉,他这是自作自受,自取灭亡。 「都过去了,姨母要为毅儿保重身子,勿再忧伤,我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姨母的好。」 头几年姨母确实尽心尽力的抚育他,让他在贪婪的亲戚环伺下平安成长,终成气候,可惜人不会永远不变,安逸久了总会生出什么,当对现状越来越不满后,心中的魔便会滋长茁壮。 感触良多的林文娘以帕子拭去眼角的湿意,又道:「就要出远门了,你都准备好了吗,书有没有带齐?发热止寒的药丸子要记得带,出门在外要留意些,钱财不要外露,还有饮食上要注意……」 柳毅打断了她重复说过好几回的嘱咐,「姨母不用为我担心,毅儿都打点好了,不会让你牵挂在心。」 「儿行千里,母忧千里,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可姨母放不下的心是一样的,不论你走了多远,姨母还是千忧百虑,就盼着你功成名就的回来。」 瘌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林文娘对好赌成性的儿子仍有盼头,她心里希望等柳毅当了官后,能拉他表兄一把,不用多大的官,六、七品就好,好让她也能同享荣光。 但愿望很美好,现实却是贫瘠的,她没想过就算柳毅考上了,也是从小官做起,不是六品编修便是外放的七品县官,他自个儿都品级低得不忍卒睹,如何提拔一无是处又眼高手低的表兄? 即使熬了几年资历升了官,那也是四、五品的官儿,还没资格给别人好处,朱家的败家子说不定等不到他飞黄腾达便败光了家产,不晓得流落何方沿街乞讨,当个最肮脏的乞丐。 「姨母放心,毅儿定不负所望,不给柳家先祖丢脸。」他有把握考取贡士,但排名则要看考官是谁,一切取决于阅卷者对文章的喜好,有喜欢扎实的,也有偏好华丽文藻的。 选贤与能不过是说说而已,真要选出贤能,得看主考官公不公正,朱笔一挥,决定天下士子的出仕与否。 「你这次要带几个人?」没人服侍多有不便,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里,凡事有人伺候较为妥当。 「高叔和长春。」一名随从,一名书童。 「就他们两个?会不会太少了?」林文娘的眉头微微皱起,深感不妥。 「人不在多,够用就好,何况我只是进京科考,不用带太多人,人数太多容易引起盗贼的注意,要是引得他们下山来抢掠可就不好了。」钱财不保事小,就怕丢了命。 「可还是少了点,不如再加四名身材壮硕的家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多些人多些照料,你安全无虞,姨母才能安心。」他可关系着两家人的前途,不能有一丝损伤。 林文娘把朱家算在内,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她没想过柳家旺了关朱家什么事,朱家子孙不成器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家孩子不长进谁帮得了,烂都烂到骨子里,竟还妄想外甥帮扶。 柳毅拒绝道:「够了,再多便是拖累,我这一去不是去游玩,劳师动众成何体统,旁人看了也会观感不佳。」 看他再三推辞,林文娘也只得作罢。「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姨母也不勉强你,你觉得顺心就好。」 他假装听不懂她话中的小小埋怨,谦和的笑着。「姨母说的是哪里话,你肯为毅儿设想是毅儿的福分,我的亲生娘亲已经不在了,以后我会当你是亲娘般孝顺,让你享老夫人的福。」他的言下之意是要姨母别插手小辈的事,做个万事如意的老太君,吃吃长斋念个经,甩手不理红尘事。 可她却误以为他是真心要供养着她,忍不住用帕子捂嘴,呵呵直笑。「果然是好孩子,姨母没有白疼你,你就是个上进的……」她突地一顿,话锋一转,「啊!差点忘了这事儿,都被你搅昏头了,天大的喜事要跟你提一提……」 柳毅装儍的笑问:「是表姊要再嫁了?」 一提到女儿不顺遂的婚姻,林文娘神情一僵,有些讪然。「跟巧儿无关,是你的事儿。」 他一脸正经的抢先道:「毅儿现在唯一的事便是好好念书,毕竟柳家的兴衰就靠我一人独撑了。」 「这……」他的这番话,让她难以启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为难的道:「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姨母也会为你考取好功名而高兴,不过都说成家立业,总要先成家才好……」 她立业还没说出口,便被柳毅打了岔—— 「佛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毅儿亦然,在未求取功名前,绝不论及婚娶,男子若无好出身,又如何娶得贤良淑德的大家千金?毅儿也不想委屈未来的妻子。」他拖着不结亲可不是为了受她摆布。 柳毅有他的打算,先中进士、后迎娶,他要把放在心上多年的人儿,风风光光的娶进门,让她一同接受众人的祝福。 「呿!这话说得姨母一点也不爱听,谁说好儿郎一定要有功名才娶得到好妻子,这门亲姨母看了也很中意,是县丞夫人透的话,让咱们赶紧去提亲,在你赴京前先定下来。」名分定了,小两口日后和和美美的,她也能够少操点心。 他摇摇头道:「姨母,眼光要放远,小小的县丞夫人能结识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八品官的官眷最多与乡绅家交往,对毅儿将来的前途帮助不多,京城中随便一个官儿,最少都是四、五品,更别提满街是二、三品的大官。」 第十二章 他抛出饵,以利诱之,他向来清楚姨母的弱点,她最念念不忘的便是当官夫人的势利生活,攀高踩低,眼中只瞧得见官宦世家,若是权贵更好,她都想巴上去。 「这……」若是他被高官相中,结成儿女亲家,那她儿子还不连带的出人头地?为了给儿子成材的机会,她迟疑了。 「姨母,咱们这地方太小了,全是些小鱼小虾,以后咱们要住在京城,有大宅子,仆婢成群,高阁水榭,庭园楼房,你就是人人捏腿捶肩的老夫人,一手端起云白瓷盅喝茶,一手捏着枣泥糕吃,多惬意呀!」他画了个令人憧憬的大饼。 「嗯,是很不错……」林文娘神往的眯起眼,沉浸在前呼后拥的美景中,她的一双儿女跟在身边……一双儿女?蓦地,她睁开了双眼,一抹慌张闪过眼底,她看似无心的抚抚胸口,突然觉得两千两的银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心一横的道:「不错归不错,可也不能耽误你呀!你今年都十八了,你看和你同龄的,都有几个孩子在地上爬了,我不能对不起你母亲,为柳家开枝散叶是你的责任,你家就你一根独苗。」 抱歉了,毅儿,姨母也有姨母的难处,你表哥又赌输钱了,欠赌场一笔钱,从柳家账房那儿又拿不到银子,姨母很需要田家给的这笔媒人钱来救急。 都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而她是慈母多败儿,丈夫留下来的财产快被挥霍一空了,如今朱家只是外表看来光鲜,其实内里是空的,全靠她不时的接济才维持得下去,以往她的银子都是从柳家拿的,而且拿得脸不红、气不喘,可如今她别无他法了。 「姨母看田家二小姐也是个好的,人美善良又得体大方,家里姑娘是多了些,可家中小有薄产,田老爷名下的铺子有二十来间,什么胭脂铺、绸缎庄、米店的,还有三百亩水田,四、五十顷地,嫁进门的陪嫁可少不了……」 「姨母,我们柳家穷吗?」柳毅忽地冒出这一句。 林文娘突地一愣,想了好久才搞清楚他在说什么,比实际年龄显老的面色浮出一抹尴尬。 「毅儿想柳家还没穷到要靠妻子的嫁妆起家,田家翁罢了,再富能富过一名京官吗!」他回得直接。 她这是要他卖身求荣吗?更别说对象还是她一向最不入眼的平民百姓。 「我、我是为了你好……」想到收了人家的银子,她再发臊也得厚着脸皮牵线,只求此事能快点过去。 柳毅意味深长的道:「姨母就没想过表兄?」 「敬儿?」什么意思。 「这门好姻缘岂能错过,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表兄高不成、低不就的,欠缺的便是一个好贤妻,想想田二小姐的贤慧,以及富户人家的嫁妆,有他丈人在背后撑着,表兄这棵树就不用担心外头风雨飘摇了。」 想算计到他头上,也要看分量够不够,若他猜想无误的话,田二小姐定是那日落湖的女子,她打算赖上他了。 盈儿说的没错,真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救人反而成了事主,好事从来不成双,这年头不感恩的人真是多如繁星。 「不太好吧,对方说的是你……」想到儿子一事无成,整日游手好闲,林文娘有些被说动了。 「姨母,是他们自己搞错了又怨得了谁,表兄除了不姓柳,还不是我柳毅的兄弟,两家八字一合,择了日子下聘,等花轿抬进门了,还能由着他们说不吗?」造成既定事实,谁也无法耍赖。 「毅儿,这是骗婚。」她的心狠狠一跳,不自觉紧捂着胸口。 柳毅目光温如水的扶住姨母的手肘。「毅儿这也是为表兄着想,朱家这几年的光景不如以往了吧,家大,开销也大,加上一些人情往来,恐怕家底也所剩无几了。」 林文娘面有愧色,一时无言以对。 「现在朱家最需要的是银子,田二小姐丰盈的嫁妆正好派上用场,我们不是骗,而是善意的隐瞒,等表嫂入了门,表兄再小意温柔一番,小两口还不和和美美地感谢今日的错点姻缘。」把两个心思不用在正途的人凑在一块儿,才叫天作之合。 她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频频点头。「嗯!嗯!说得有理,是善意的隐瞒,这田家也真是有钱,一位二小姐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千两,用来收买人心……」 「什么两千两?」心里有数的柳毅假意一问。 心中有鬼的林文娘尴尬一笑,呐呐的道:「没什么,我随口咕哝了两句,不重要的事,你当没听到便是。」她怎么会说溜了嘴呢!差点坏了姨甥情。 「是吗?」他佯装面露狐疑。 为了掩饰拿了钱的事实,她的嗓门比以往大了些,「真的,姨母还会骗你不成,我就担心敬儿的亲事,他没你有出息,正事没干过一桩,走鸡斗狗倒是不用教就会。」 「娶个媳妇治住他不就得了,姨母也不必为难,再过三天我就要启程上京了,你等我一离城就上田家说媒,取了庚帖合婚,婚期定在五月底,也就是春闱未揭榜前。」 柳毅也知道自己的法子有点阴损,这摆明了就是骗婚,不过他不在时定下鸳盟,那就表示与他无关,田家应允的是朱家的婚事,由两位夫人亲自出面谈的亲。 而他会刻意把时间定在未揭榜前,正是因为考完到发榜期间,他要让田家人认为他绝对有时间赶回原籍「完婚」,但其实这段时日他会一直待在京城,直到分配了职务再返郷祭祖。 等他回来时木已成舟,田月荷已成了朱家媳,她再怎么不甘也枉然,虽然这么做有些阴损,怛既然她们敢设计他,就要有被报复的心理准备。 「恭喜姨母喜得佳媳,来年手中就可以抱上白胖孙儿了。」阴了别人一把的柳毅,笑容满面的拱手祝贺。 不觉被算计的林文娘,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折出朵花来了,还认为是自个儿赚到了。「同喜,同喜。」 「可惜这杯喜酒,毅儿是喝不到了。」他故意表现得十分惋惜。 「你大登科,你表兄小登科,大小登科都是喜事,等你中了进士后再一并庆贺,少不了你那杯酒的。」她欢喜得好像真当了婆婆,为儿子娶进一个下金蛋的媳妇似的。 「承姨母吉言,毅儿定会全力以赴。」柳毅又是一揖,看似有礼却眼神疏离,眼瞳里没有丝毫笑意。 私心越来越重的姨母,一点一滴消磨掉他对她的敬意,他已经看不见当初为他挺身而出的姨母,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对他的好,就只是为了他身后的柳家,以及他所承继的家产。 「娘,你怎么这么做,你就不为女儿多想想,我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不是从外头抱养来的,你宁可便宜外人也不愿成全女儿,你算什么母亲,简直是我的仇人!」 劈头就是一堆怨责,让沉浸在找到有钱媳妇美梦中的林文娘一阵迷糊,她愕然地看着女儿怒气冲冲的张阖着嘴巴,一句一句分开她懂是什么意思,但合在一块儿她却完全不明白了。「什么仇人,你在说什么?」 「不要给我装胡涂,所有人都知晓了,唯独我还蒙在鼓里,你当不当我是你的女儿呀,居然这样耍我!别人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喜得连女儿都顾不上?」朱巧儿不懂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娘,胳膊肘总是往外弯,尽帮外人不帮亲。 被女儿吼得脑门生疼,连忙坐下来的林文娘连连挥手,让下人赶紧上茶。「把话说明白了,不要含含糊糊的,打从你一进门我就听不懂你在喳喳呼呼什么,有话好好讲。」 难怪魏家不要她,瞧这副泼妇骂街的泼辣样,谁家的公婆受得了,只和离而没休了她,是人家厚道。 朱巧儿的嫁妆有一半是她丈夫花天酒地用掉的,另一半是她习惯大手大脚给花没了,两夫妻是一个德性,花钱如流水,很快地,他们那一房的银两挥霍殆尽。 没银子花,没皮没脸的魏大郎就想换个娘子,有新媳妇才有银子,他打的是继妻陪嫁的主意。 不过一个锅子配一个盖刚刚好,正巧朱巧儿也嫌丈夫没出息,养不起她,她也想换个体面的相公,出门有马车,银子任她花,供得起她养尊处优的少奶奶生活。 于是两人有了共识,毫无眷恋的写下和离书,从头到尾没知会两家长辈,直到朱巧儿带着为数不多的嫁妆离开魏家,此事才彻底爆发出来。 当然两人被双方的长辈骂得很惨,要他们不准拿婚姻当儿戏,重修旧好,再续夫妻情。 第十三章 但是覆水难收,两个人都不愿意再看到彼此,不到两年的夫妻情分断得一干二净。 朱巧儿气呼呼的指着母亲鼻头,一点身为女儿、身为晚辈的礼数都没有。「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柳毅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你也晓得我对他有那么点意思,你干么多事的替他作媒,还挑了不知哪个山坳里出来的土财主女儿,她连当柳毅的丫鬟都不够格!」 「喔,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呀。」林文娘一听,顿时松开了眉间的结,以茶盖拨开茶碗的茶叶,轻啜了一口。 「你还不痛不痒的摆你贵夫人的派头,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好似烈火在燃烧?!」 朱巧儿都快气炸了,偏偏她娘还是无动于衷。 「坐下来,冷静点,别胡闹发火,都几岁的人了,性子还是这么冲。」她就坏在她的臭脾气上。 「有什么好说的,今天你没给我说出个理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娘!」朱巧儿赌着气,出口的话也不好听。 女儿的无理取闹让林文娘只能苦笑。「娘不晓得你在外面听别人说了什么,不过这件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在花轿过门前,都不能向外透露,嘴巴要闭得严实些。」 朱巧儿手握成拳,眼神凶狠如母狼。「等花轿上门就来不及了,我一定会阻止……」 林文娘慢条斯理的扳开女儿的手指,安抚道:「不急,听娘说完,和田家这门亲事,不是说给毅儿,而是你弟弟的。」 「给弟弟的?」她讶然。 「嘘!小声点,别大声嚷嚷。」让人听见可就丢脸了。 神色古怪的朱巧儿压低了声音,「娘,你给女儿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我这心头猫爪挠似的发痒。」 林文娘没说是柳毅的主意,只道是县丞夫人上门提了这件事,可柳毅一心扑在科举上,无心婚事,因此她以移花接木的方式换了这门亲事,让田家小姐成了朱家的人。 庚帖上的八字不是柳毅的,田家人并不知情,反倒喜孜孜的准备嫁妆,足不出户的赶绣嫁衣和鸳鸯枕套、被褥,而他们朱家也等着过完六礼好迎亲,佳期如愿以偿的到来。 「行得通吗?娘。」朱巧儿总觉得不太靠谱。 林文娘笑呵呵的喝着茶。「到时候就说毅儿赶不回来,由他表哥代为行礼,等礼成后,还不是由我们怎么说怎么是,田家还能把女儿带回去不成?」 朱巧儿是察觉事有蹊跷,以她娘的脑袋是想不出这么狠的阴招,但是这事与她无关,又是她胞弟得到好处,因此她也乐得装聋作哑。「娘呀,那我呢?」 「你什么?」女儿这毛病真要改改,说话老是没头没尾的要人猜。 「我的终身大事呀!」她没好气的一横目。 「你不是嫁人了?」 「和离了。」朱巧儿说得事不关己似的,好像刚由关外玩了一趟回来。 「和离了还是人妇,难道还要再嫁一次?」她真不晓得女儿都在想些什么,好好的当魏家媳妇不好吗? 「为什么不行?」朱巧儿自认还年轻貌美,容貌之艳更胜十五、六岁娇嫩的小姑娘,更懂得如何在床笫间满足男人。 林文娘又怎会不晓得女儿的心思,她淡淡的道:「你们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年龄的差距,女大男小,光是她嫁过人的身分就不该有奢望,若是柳毅一举夺得功名,将来好歹是个官,不论官大官小,都不会娶和离过的女子为妻,那于仕途有碍。 她女儿不懂,但她明白得很,官员内眷大多互有走动,出身就摆在那,大家都看着呢,内宅中的妇人也有争斗,她们比地位、比贤名、比衣着首饰,再嫁的女儿是融不入清贵的夫人当中,权贵人家也瞧不起她,文人家族更会视她为无物,鄙弃她守不住贞节。 「谁说不可能,凭我的水磨功夫还不能磨得他束手就范。」烈男怕女缠,她就不信缠久了他会不动心。 「毅儿不是一般的男人,他的心性向来坚韧,不会轻易为你所惑。」林文娘哼了一声,女儿又不是没尝试过,每一次还不都无功而返。 朱巧儿不快的撇嘴。「难道你要我拱手将表弟让给隔壁的小荡妇,眼睁睁看他们恩恩爱爱的出双入对?」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小荡妇是你能说的吗?你这些年的诗书礼乐都白学了!」她气女儿口出妄言,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让自己高洁的品德出现瑕疵。 「我还说错了吗?有人看见他们俩前两天有说有笑的走下山,表弟还一脸含情脉脉地替她背药草袋,不时扶着她的手,笑得很开心。」徐轻盈打小就是个蔫坏的,举凡她喜欢的都要来抢,得不到就破坏,简直是她的死对头。 「真有此事?」林文娘恼怒的板起脸。 「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事还能作假吗?」上山下山的路上有多少人呀,况且他们一路相偕走回来更是毫不遮掩。 林文娘眉头一拧,有些焦虑。「毅儿太不应该了,他明明答应我绝对不主动找徐府丫头。」 「可若是徐轻盈去找他呢?」他并未食言,只是钻了话中的漏洞,他不主动,但被动。 「这……」林文娘没想到自个儿千防万防,却防不住那丫头的厚脸皮。 这边的柳家是有人急着想要嫁,墙另一头的徐府,则是有人恨不得不出嫁。 「娘,你可不可以别再说了,我的耳朵快长茧了,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只的小蜘蛛从我耳中爬出来,泪汪汪的直说:「你娘口水真多,都淹大水了,救命呀!我们溺水……」呦!好痛,娘,你痛下毒手……」 有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呀,她可是娘的亲生女儿呐!还是徐府二房唯一的女孩,娘下手这么重,是想让她重新投胎不成? 「叫什么叫,我根本没用力,你少装模作样的博取同情,娘可不是你的傻爹和笨哥哥,一味娇惯着你,把你养得跟男孩子一样野。」嘴里骂着、表面装作不在意的徐二夫人,见女儿的眼、鼻、口皱成了一团,心头紧张了一下,又要装严母,又忍不住心疼女儿,那心肝呀,说有多纠结就有多纠结。 「谁说没出力,瞧我疼的,哼!我要跟爹爹和二哥告状,还要写信给大哥,说娘数落他们又笨又傻,父子三个愣头儿青。」揉着脑门的徐轻盈直呼气,一双眸子睁得圆溜溜的,好似夜里的珍珠。 「呿!说你胖,你就喘了,多大的人还撒娇,娘在你这年纪,肚子里都有你大哥了,你还拧着性子不肯嫁,像什么话!」再不嫁就成了老姑娘,到时谁想娶大龄新娘,这丫头真要逼得她愁白了头发。 「所以大哥才傻傻的呀,好日子不过跑去当官,咱们药铺的生意多好呀,在爹的经营下,各地开了不少铺子,都开到京城了,我看娘每天数银子都数到手酸……哈!没打到。」 顽皮心起的徐轻盈一闪身,徐二夫人要教训她口无遮拦的手落空。 「什么数银子数到手酸,铺子赚的银子,有一半要给你大伯送去,我们只留两成,其余三成充做公中,用来人情往来和宗祠的修缮,以及资助族中贫老孤寡。」 当初丈夫自愿留下来照顾老父,他既不愿和事事争强的大哥抢一席太医之位,更不肯掺和处处是危机的宫廷纷争,他一生没什么大志愿,唯愿儿女平安,一家和乐。 胸无大志没有不好,也就因为他的豁达和处处退让,兄弟两人四十余年来从没红过脸,大伯一房在京城也才站得住脚,生活不虞匮乏。 徐轻盈一听,讶异不已。「为什么?」 活得有滋有味的她,从不晓得她爹赚的银子不全是他们家的,居然还要给不劳而获的大伯一家,他们只能取五分之一,其它都是别人的,活像她爹只是个大掌柜似的。 「依律,一府的财产由嫡长子继承,其它嫡子则分母亲的嫁妆,田地长子分一半,剩下的由其它兄弟均分。」 「未免太不公平了!药铺是爹累死累活的做,大伯凭什么都不做就能分走一半,叫爹也不要做了,坐享其成。」不要管药铺的事,单做一个行脚大夫就好。 徐二夫人笑着抚了抚女儿娇嫩的脸颊。「要不是有大伯在太医院的声望,我们的药铺也做不起来,你想想看,赚钱的生意谁不眼红,谁都想分一杯羹,若是没有个强硬的靠山撑着,芝麻大的官都能把我们的铺子给吞了。」 大伯善钻营,能和大官和后宫妃子打好关系,对于他们的行事方便多了。 第十四章 徐轻盈听着,似是有些明了,又不太透彻,人性真是太复杂了。「好吧,就把大伯当成来打劫的土匪,财去人安乐。」 「你呀,还土匪呢!小心你大伯听见了,罚你跪祠堂。」大伯最不能容忍晚辈顶撞,一发起脾气来,可是个心狠的。 唉……他们父子三人真把女儿给宠坏了,这会儿要改正她的野性子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她的所作所为真教人头痛。 「谁敢罚我女儿跪祠堂,盈儿不怕,爹护着你!」 只听见只言词组的徐贤之爱女心切,发未束好就冲进堂屋,一副谁敢动他女儿,他就与人拚命的样子。 两母女互视一眼,噗_一笑。 「明明是个稳重的人,我嫁给你二十余年,也没见你跟什么人急过,偏偏一遇到女儿的事,你就像儍了似的,什么也没搞清楚就先护着女儿。」老小老小,这夫婿真是越活越小了。 「盈儿没事。」心疼宝贝女儿的徐贤之先看女儿有没有事,见她无恙,才看向妻子。 「不好,娘打我。」徐轻盈立刻告黑状。 一听女儿被打,他可紧张了。「没事干么打女儿,这年头要找出比我们盈儿更懂事的姑娘可不多了。」 对嘛!对嘛!我最听话了,是娘不讲理!徐轻盈笑咪咪的直点头,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你还宠着她,迟早宠出问题。」徐二夫人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两父女,根本就是一对宝。 「哪会有什么问题,你太杞人忧天了。」这个女儿他是怎么看怎么好,活脱脱的仙灵儿下凡。 徐二夫人苦笑着揉揉发酸的肩膀。「我不忧心成吗?你看她都老大不小了,我要给她挑个对象,她居然嫌我唠叨。」 徐贤之眼中光芒一闪。「不急,等过了中秋再说,咱们女儿生得好,不怕没人上门求娶。」 徐二夫人想了想也对,女儿是野了点,但这皮相是一等一的好,水灵灵的像玉做的……「等等,你是不是话中有话?」 徐贤之但笑不语。 【第五章】 「还有谁没来送行吗?」 启程的时候到了,赶在二月中旬出发,避开冰天雪地的冬天,由南方到京城约一个半月行程,今年春闱是四月十三,因此柳毅进京后,还有十来日可以稍事休息准备。 已故的柳老爷原本是京官,所以柳家在京城有座三进的宅子,不过多年来疏于打理,只留下几名家仆看着宅子。 因此这一次上京,林文娘提前了大半月让人送信到京城,还附上五百两银票,要下人雇人打理一番,好迎接小主子的到来,顺道把旧宅子整理整理。 就在柳毅等人准备就绪后,该道别的也一一打过招呼,理应让马车走了,可是裹着云青色镶兔毛边大氅的柳毅却迟迟不动,他四下张望,好像在等一位该来还没来的人。 一些亲朋好友不明就里,想开口又不好询问,傻乎乎地陪着他在寒风中等候,盼着那个人快点到。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在等谁。 伫立一旁的林文娘脸色很难看,冷着脸盯着徐贤之,盯得他满脸火辣辣的,有点站不住。 而站在娘亲身边的朱巧儿则妒恨万分,她对什么都不用做就赢得柳毅倾心的徐轻盈,只有满满的恨意,她俩从来没有看对方顺眼过,有徐轻盈在的地方,她往往沦为陪衬,是一株最不起眼、遭如漠视的野草。 譬如此时。 「你妹妹呢?」柳毅直截了当的问。 徐展瑜被他这么一问,咳声连连,面颊臊红。「你不能含蓄点吗?好像我家盈儿和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干系一样。」他妹妹虽然不在乎名声、闺誉什么的,好歹也是待嫁闺女,多少给她留点颜面啊。 「没有吗?」他反问。 没有他在一旁盯着,只怕会有更多人发现她的好,他若不说得直内一点,说不定等他荣归故里时,她已成为他人妻。 徐展瑜咳得更大声了,觉得双颊更是热烫。「当然没有,你不要随便来攀关系,我们徐府和你柳家只是邻居。」 「她为什么没来?」柳毅想着,以她好动的性子不可能不来凑热闹,她一向不把规矩当一回事。 「这……」他哪晓得,他那个妹妹向来古灵精怪,没人知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把她找出来。」他离开之前起码要见上一面。 徐展瑜苦笑的压低声音,「她从昨晚就不见人了,让梨花把饭菜端进屋里便反锁房门,还让人一早不要喊她起床,她要练大气神功。」 「大气神功?」柳毅黑眸一闪。 「想也知道她是胡诌的,哪有什么大气神功,肯定又要搞得府中鸡犬不宁了。」徐展瑜虽然口中有着埋怨,还重重叹了口气,但脸上尽是笑意,有妹妹可以疼宠,他可欢喜的呢! 「帮我盯着她。」柳毅认真的道。 十年来,他们鲜少分开超过三日,如今还没离城,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她清脆的笑声。 「喂!柳少爷,你不会忘了她是我妹妹吧!」他越俎代庖了,搞不清盈儿是谁家的妹子。 「她以后会是我的妻子。」 「嗄?」他如此明白的表露情意,让徐展瑜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接着略带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谁娶到他妹妹都值得怜悯。 「毅儿,该走了,再拖延下去就赶不上宿头了。」实在忍不住的林文娘催促外甥赶快上路。 「不急,再等一会儿。」柳毅相信,徐轻盈绝对不会不出现。 林文娘不想当众责骂他,令他难堪,忍着气道:「今天不走,明日还是要走,难道你要辜负你爹娘的期望?」 「姨母,你在急什么,不就晚一点出发而已,路上赶一赶,也不会错过住宿的客栈。」顶多晚点到,少了热菜热汤,但花点银子让人热一热就成了。 「我不急吗?万一夜路赶得急,发生了意外,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早点上路也省得路上耽搁。 柳毅的眸光微冷,但克制自己不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姨母动不动就提到他父母的举动令他心生反感。 「姨母放心,高叔的驾车能力有目共睹,你期望的事不会发生。」还是……她更希望他回不来? 「什么叫我的期望,你认为我会害你吗?你不要以为姨母是睁眼瞎,你千等万等,等的不就是徐府那野丫头……」他竟把一个外人看得比她重,为了那丫头连她也敢忤逆。 待在柳家过了几年优渥的生活,没吃过什么苦的林文娘已经忘了谁才是柳家的主子,她把柳家当成自己的府邸,而柳毅是来投靠她的外甥,她说的话便是一言堂,由不得有二话。 徐家人一听都感到不悦,但想到两家就是隔墙邻居,又想到若是以后徐轻盈真嫁给了柳毅,两家人也算是亲戚,便都忍着没有说什么。 倒是柳毅的面容和嗓音同时一沉,「姨母,请慎言。」先别说人家徐家其它人还在场,就说她如此诋毁一个姑娘家有多不厚道,她难道不晓得随口的话,有可能会毁了一名无辜女子。 林文娘憋着气,将唇抿成一直线。「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没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吧!」 「什么话?」他说过很多话。 「你说你若榜上有名,便会娶京官之女为妻。」她记得牢牢地,始终不敢为他轻许城里的千金。 「有这么一回事?」柳毅微讶的一挑眉。 「你在糊弄我?」林文娘不满的双眼微眯。 现在还不到跟姨母撕破脸的地步,于是他温润一笑。「姨母言重了,此去千里,很多事由不得我作主,况且我只说是可能,不敢肯定,京里的世家子弟众多,出众者比比皆是,我只能量力而为。」 见他语气和软,林文娘的一口气也散了,想来她以后还是得依附着他,总不好摆太高的架子。「好好的考试,不用担心家里,姨母会帮你守住。」 守?柳毅倒觉得换个字更恰当,例如,搬。「对了,有件事忘了知会姨母,你年岁大了不宜太过劳累,所以铺子和庄子的收租我让陈管事代劳了,以后府里的开支,超过五百两以上,必须有合理的理由才能请款,若是用途不明,全数驳回。」 「你……你这是在防着我?」这一条分明是针对她,偌大的府邸也只有她能用到大笔银两而无须查问。 「姨母勿做多想,实在是近两、三年来的开销太大了,家中又没添人,毅儿非常不解钱到哪里去了,唯恐奴大欺主、中饱私囊,只能用笨方法守住最后一点家产。」 第十五章 他可不想去了一趟京城后,柳宅就成了朱府,他名下财产被变卖一空,朱家败家子堂而皇之的住他的屋,花他的银子,把他的铺子、土地输个精光。 这不是不可能,以姨母宠子的软性子,一旦朱承敬哭着求她,她顶多为难一个晚上,隔天便会想办法为他收拾善后,而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柳家的百年基业了。 林文娘的脸涨得紫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为了儿子的赌债,她陆续拿了柳家近万两白银,其中还不乏为儿子赔罪的字画、古董,其价值难以计数。「毅……毅儿,姨母会还你的。」只要她有钱的话。 「自己人说什么还不还,姨母用了就是,姨母对我的抚育之恩,可不止这个数儿。」柳毅笑得意味深长,对她已无期待。 「毅儿……」她心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用银子买回恩情吗?他想和她恩断义绝? 柳毅不想再理会她,淡淡的道:「该走了,我想她是不会来了。」那丫头总是让人又气又恼,就算是颗石头也该被焐热了。 十年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迟钝到完全没察觉他的情意,整日犹如一只扑翅的老母鸡,在两家的墙头来来去去,自在快活。 「等、等一下。」林文娘牙一咬,私心战胜理智,做了一个决定。「把巧儿一同带去吧,你在京里需要有个人照料,看要为妻为妾都随你,只要你给她一个过得去的名分。」 徐家人一听,纷纷皱起眉头,却又没有立场发话,毕竟徐轻盈和柳毅的婚事根本还没一撇,但他们又相信柳毅的品性,绝不可能辜负徐轻盈,便等着看他会怎么接招。 反观朱巧儿,浑然没发现母亲的挣扎,闻言旋即乐不可支的坐上一旁早已备妥的马车。 直到这一刻,林文娘才感到后怕,原来朱家已经败落到要依赖柳家,否则以他们入不敷出的处境,少了柳家的银两资助,将支持不住,为了不让朱家毁于一旦、她的儿女不受贫苦所困,就只有一个方法——只要把女儿嫁给柳毅,两家就成了一家,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柳毅会断了与朱家的往来,有个当官的姊夫,她的敬儿也能谋得一官半职,将朱家撑起来。 柳毅没想到姨母会在他临行之际才上演这一出,因为不悦,他的嗓音略微提高了几分,也失了恭敬,「你要让她照顾我?!」 「长者赐,不可辞。」林文娘用长辈的身分施压。 他目露锐光,鼻翼微张。「你真要如此迫我?」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内心惶然。「姨母所做的都是为你好,你日后会感念姨母的苦心。」 「为我好?」柳毅想笑,却觉得心头有点涩意。 「我……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在为难你,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你也能安心读书。」林文娘努力说服自己没有做错,朱家好,柳家才会好,两家是不可分割的,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 「好,很好,真的很好,姨母的关心我收到了。」他只说收到,并未言收下,反讽的意味浓厚。 不想再面对姨母的柳毅走向乌木马车,一脚踏上马车脚踏。 徐展瑜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焦急的问道:「你真要收了她?」那他妹妹怎么办? 柳毅回过头,目光沉郁的看向他,冷冷的道:「等着老天爷收她吧。」 徐展瑜被柳毅的眼神吓了一跳,松开了手,但柳毅这一眼也让他明白,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柳毅没再多说什么,向驾车的高一投去一个冷然的眼神后便径自上了马车。 高一意会的下了马车,走向载着表小姐的红缎华盖马车,借着调整车马的时机手心一翻,一道银色闪光掠过,马车底下的车轴发出细微的剥裂声。 他们不想害人,但忍无可忍,这一切都是她们自作自受,若是命大,也许能拾回一命。 启程了。 车轮辘辘作响,辗过小石子的马车略微颠了一下,又重重的压下,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驶出城门口,向京城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平顺得教人称奇。 「公子,表小姐是不是早做了要跟我们一起上京的准备,要不然她怎能说走就走,连行李都不用收拾。」 没错,多显而易见的事实,连愣头愣脑的书童长春都看得出其中有异,何况是心智过人的柳毅。 为了更快达到目的的朱巧儿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在确定柳毅的上京日期后,她便暗中谋划,已让丫鬟们把她的衣服、首饰打包好放入箱笼,再把贵重物品和银票带在身上。 马车是三天前就备好的,里面她还加了好几层褥垫,以求路上的舒适,她打算晚半日出发,借口娘亲不放心柳毅孤身一人,因此遣她来照看。 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她娘忧心和柳毅的姨甥关系会越来越疏远,情急之下做了件胡涂事,竟然亲手把女儿送给他,想着将他即将外溜的心留住。 娘说是为妻为妾任他决定,实则以她的再嫁之身,以及她无媒跟随之事,妻位是怎么也没办法了,为妾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她一跟柳毅上京,她的下半生只能是妾。 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她顾不得是好是坏,只觉得心情好得快飞起来,得偿所愿,以后看谁敢再小瞧她。 她心想着,果然是母女连心,她想什么,娘都一清二楚,还刻意成全她,真正是她的亲娘。 闭目不答的柳毅敲敲车壁,问道:「高叔,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这句话问的不是到下一个落脚处的时辰,而是…… 「快了。」高一回得简洁。 长春困惑的搔搔头,实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拉开距离。」柳毅的嘴角往上轻扬。 「是的,公子。」喝了一声,高一轻甩马鞭,加快马车前进的速度。 「真想看看泥猪打滚的样子。」柳毅愉悦地道。 出城时,两辆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早春的冻土尚未完全融解,路面还有点湿泞难走,朱巧儿坐的那辆马车,车夫都不敢走快,就怕车轮子打滑,马车翻覆,而柳毅的那辆马车速度也不快,两辆马车前后相距不到半里路。 可是柳毅坐的马车忽然加快了车速,把两辆马车的距离由原来的半里拉到一里,渐渐地,一里半、两里……接着猛地转了个弯,就再也看不到影儿了。 「差不多了。」从书笼里取出一本古籍,柳毅气定神闲的翻开,颇有书生风骨,看得有滋有味。 长春不解的问:「什么差不多了?」公子说的话好奇怪,但是他有股不太好的预感,公子从不做无谓的事。 「捂住你的双耳。」 「咦?」捂耳? 「快捂。」 「是。」虽然不解,但长春不敢不从。 就在他双手贴上耳朵之际,三里外传来女子惊恐万分的尖叫声,接着是杀猪般的惨叫。 「……毅……毅弟,救我……我被压住了……好痛……我动不了……」朱巧儿觉得腿好痛,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路的正中央有辆华丽的马车翻倒在地,两个车轮子有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被压得变形,成了碎裂的木头,拉车的马呼哧呼哧的站在路边,颈上的缰绳被扯断,正悠哉的低头吃着青草。 主仆数人,包括车夫在内,没人注意到在一堆碎木中,断得相当平整的车轴被掩盖在赭红的褥垫下。 「小……小姐,表少爷的马车已走得很远,他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满脸是血的仆妇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死里逃生,真把她给吓惨了。 「不,不会的,表弟看到我们的车没赶上,他一定会折返的,你……你们快把这鬼东西推开……」疼得快厥过去的朱巧儿一头的汗,丰唇咬得都破皮了。 「小姐,马车太重了,奴婢们抬不动呀!你再忍耐一下,看有没有路过的人能帮助。」一名受伤不重的丫鬟抖着唇道。她身上新做的衣服全沾满污泥和黄沙,裙子也勾破了。 「你要我等……」她愤怒的一吼,还没吼完便全身痛得快裂开似的,喉头一锁,面露痛苦。「去,去个人把表弟追回来,要快,骑马去,让他回来接我,送我就医……」她每说一句话,身子都火辣辣的疼着。 「我、我们不会骑马……」丫鬟、婆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手足无措,像一只只无头苍蝇。 「叫车夫去。」朱巧儿又忍不住发火,当然又再一次痛意钻心。 第十六章 一旁的车夫也伤了手,头上还流着血,他一站起身便天旋地转,赶紧又坐了下来。「不行呀,小姐,我伤着了。」 「饭桶,全是废物!我养你们干什么,白领月银了……啊——好痛,我的脚……」朱巧儿一动,原本扎在她腿上的木刺又入肉两分,几乎要将她的腴白大腿给洞穿。 也不晓得是她贼星该败还是霉运当头,平时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一直到天黑才由一名伤了胳臂的丫鬟回城搬救兵,他们最终也没有等到回头的柳毅。 朱巧儿的腿真的断了,是众人中伤得最重的一位,动筋伤骨一百天,在和舂堂大夫的诊治下,她至少要卧床三个月,等复原情形再看脚有没有跛。 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必林文娘母女俩非常懊恼吧,大好的机会平白从手中溜走。 「公子,我们真的不用回去看看吗?」 凄厉的惨叫声犹在耳边环绕,如同夜鬼尖啸,怎么捂也捂不住,直往脑门钻,惊心又动魄,双腿还有些发软的长春脸色发白,不住的往后瞧,毕竞年纪小,历练不多,见识少,一点小事就吓得魂不守舍,一点也没有他家公子的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不用。」柳毅道。 长春还是很忧心,「表小姐他们不会遇到狼了吧?」 「咱们这地头上没有狼。」野狗多倒是真的。 「要不然是拦路打劫的?」 柳毅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在官道上打劫?长春呀,若是你,会不长眼的找死吗?」 长春一本正经的回道:「小的不是土匪。」他是书童。 瞧他一脸儍气,逗起来真无趣,柳毅懒懒的道:「表小姐是你家祖宗吗,干么把她往供桌上拜。」 「公子,表小姐姓朱,跟我家祖上没半点关系。」他哪敢高攀,人家可是个官家千金,身分地位可比他卨好几个等级。 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柳毅用手中的折扇往他后脑杓一拍。「朽木不可雕也,我怎会挑一头骡子当书童。」失算,当初看走了眼。 一头雾水的长春憨憨地摸着后脑,不解地掀起车帘向高一问道:「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做错了什么吗? 高一同情地看着他。「多听、多看、少开口。」 「嗄?」怎么一个个都高深莫测的,有心让他猜不透。 「你想让公子多一个整天只会摆官架子的妾?」看长春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高一好心的提点。 「当然不要。」长春毫不考虑便回道。 想到朱家表小姐,他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她的专横不讲理已深植柳家下人心中,她朱、柳两家不分的当自个儿是柳家的主人,常常不请自来,一住十天半个月的,赶也赶不走,而且打狗都要看主人,她却是连柳毅的颜面也不看,看中什么就直接拿走,问也不问一声,老是要柳毅把她当上宾看待,打骂丫鬟更是常有的事,俨然柳家主母。 当她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柳家人时就敢无视他人了,要是真让她当了柳毅的屋里人,那还不翻了天。 所以柳家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没有一个欢迎她的到来,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她不来纠缠就是祖上积德了。 「这就对了,公子也不要,把她留在后面我们也清心。」最好一辈子也不跟上来,烂在土里。 长春自以为了悟的噢了一声。「我晓得了,公子是故意丢下表小姐,因为表小姐一进门就会鸡犬不宁。」 听他自作聪明的臆测,意思是掌握到了,可是说法还是有欠火候,高一为之失笑,在人生的历练上,他还是太生嫩了。「差不多,但是公子是无心之过,公子急着赶考,一路苦读,浑然不觉表小姐落了单,切记、切记。」 公子是要当官的,可不能落人口实。 长舂一下子机伶了,连忙点头。「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对外胡说,公子是太用功读书了,才没发现表小姐没跟上来。」 多好的藉口,柳毅连原由都备好了,不是他不带朱巧儿上京,而是她走得太慢了,严重的落后,他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而不考了吧,那不是本末倒置,枉费他寒窗苦读。 至于马车在官道上翻覆一事他是毫不知情,走在前头的他哪晓得后面发生什么事,要是知道了肯定下车救人。 瞧!这心有多黑呀!为了将人留下尽使阴招,他本人是毫无愧疚,天将降大任前,得先搬走几颗硌脚的石子,路平了,才走得顺,他可是打算走万里的呢,不是有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没错,孺子可教。」柳毅笑着揉揉长春的头,这厮终于有点长进了。 「嘿!嘿!我是公子的书童嘛!」他呵呵傻笑。 马车行走了一日,还在湖北境内的杨柳镇,离长安还有好长一段路程,一路上又是山,又是水的,山重重,水溅溅,马声嘶鸣,这还是苦日子的开始,往后还有得受。 因为出发晚,所以入镇时天色已暗,热闹的市集已早早结束,各户各家的红灯笼高高挂起,除了送往迎来的青楼酒肆外,大部分的商铺都关门了,只留微微的烛光从门缝下透出。 街道上只有一辆不太显目的乌木马车在行走,漆黑的车身朴实大气,低调而不张扬。 此时的主仆三人下了马车,站在一间气势宏伟的客栈前面,已到夜晚了,仍有三、两食客坐在店内,吃着热菜、飮着小酒,高谈阔论今年的春闱。 长春道:「公子,就这间吧。」看来干净,有品味。 「嗯。」柳毅一点头,因为也没得选了。 平安客栈是杨柳镇最大的客栈,也是唯一的客栈,店里房间多又布置清幽,是文人雅士路经时必会下榻之处。 另一间叫双连客栈,是给银子不多的贩夫走卒住的,格局小,门面不大,大多是通铺,七、八个人一间,房间内常有臭味,地上、墙壁有清洗不掉的陈年污垢,十分脏乱。 柳毅等人在来之前就打听过了,从湖北到长安的路线已做好了安排,并择定了落脚处,以免到时找不到住处而慌了手脚。 「公子,请里面坐,要打尖还是要用膳?」一名年轻的小二一身青布衫,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两者都要。」 「好的,公子,请问你是先入住呢,还是用完膳再住房?」他好带路,让客人宾至如归。 「同时。」柳毅淡淡的道。 「同……同时?」小二一愣,这样的回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让人准备房间的时候先上菜,我的书童会到房里打理,你只需招呼我便成。」不会分身乏术。 小二了然的露出一口白牙。「小的明白了,公子请上座,饭菜马上就来,小哥请跟我走,房间在二楼。」 「对了,把马卸了鞍,喂点水和上好的马料,一并算在房钱里。」马休息好了才拉得动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的,公子,马上去办。」客人的吩咐无所不从。 柳毅一抬眉,身旁的高一掏出一串铜板打赏给小二,他喜得嘴都阖不拢,笑得见牙不见眼。 长春跟着小二前去房间。 身材魁梧的高一则陪在小主子身边,随侍保护。 「公子,徐家姑娘大概又在使性子了,你别放在心上。」不来送行也好,省得他家公子牵绊,难以静心。 「你哪只眼看见我在想她?」噙笑的柳毅刷地打开绘有美人卧花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搧。 「公子,从出城后,你的眉头就不曾舒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似思虑甚重。」 「我是为科举一事辗转难安。」虽然是志在必得,但仍有些担心在考场上失常。 凡事都有可能发生,在尚未底定前,谁也不敢打包票,即使他有把握能中二甲,仍难免有万分之一的不确定。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事,也许一帆风顺,也许波折连连,在金殿面圣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高一无奈的呵笑。「公子这话是想说服谁,你连自己也骗不过,瞧你这一路上的心不在焉……」 他都不忍心说了,小主子一本书拿在手上却连一页也没翻动,深幽的目光透过车窗不知看往何处,偶尔还会传来一声叹息。 习武之人耳力最敏锐,他连书页有没有翻动都听得一清二楚,怎会没听见公子幽远的叹气。 公子是对徐家姑娘上心了。 「哎呀,高叔都取笑我了。」原来他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看穿,看来他还有待磨练,精进一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第十七章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遇到感情事,聪慧如公子也是看不透,想当年老爷和夫人他们……」儿子肖父,都是痴情种,老爷当年也是非夫人不娶,差点和家中长辈闹翻。 人不轻狂枉少年,老爷年轻时也是风流种,家里已为他定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偏他一日游春时,一眼瞧见正在湖边扑蝶的夫人,从此一见钟情,为伊人消瘦。 为了退婚另娶,在当时闹了好大的一场风波,老爷一生人品高洁,这是他唯一的污点,差点进不了户部。 要不是老爷的恩师严丞相说情,他这条官路也到头了,参他的奏本堆如小山,每一本都措词严厉,想要借机拉下他。 一说到爹娘,柳毅眼神为之黯然。「高叔,亡者已逝,就别再打扰他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想起早逝的父母,他的心还会痛,还会苦涩,虽然他已经学会放下,但每每忆起母亲离世时,是带着如愿以偿的欢喜笑容,他不免恨起心性软弱的母亲,她只记得父亲对她的感情,却忘了他尚未成年,仍需要她的照顾,就这么毅然决然的抛下他。 这也是他喜欢徐轻盈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够坚强,为人乐观而豁达,如果有一天他先她而去,她不会哭哭啼啼的寻死觅活,反而会更坚毅的站起来,让自己过得更好。 「唉,人老了,总会缅怀过去,看到你,难免想到年轻时的老爷……呵!不提了,提多了伤心,公子的春闱较重要。」考中了,入朝为官,考不中,回乡当个举人老爷。 「是得要看重点没错,三年才一次,多少人这辈子的指望就在这次考试了。」他也不例外,只是他上京赶考是为了…… 此时,小二上菜来,先是一盘小菜,而后是一碗热汤,接着才是主菜和其它菜肴,摆满一桌,一壶温好的杏花酒跟着摆在桌上,三只酒杯,说了一声「客官慢用」,便笑着退下了。 整理好房间、刚好赶上饭点的长春一屁股坐下,他先给公子倒酒,再倒了一杯给高一,自个儿倒是不敢饮酒,没有公子的允许,他滴酒也沾不得。 「公子,公子,小的跟你说一件稀奇的事情。」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新鲜事,长春兴奋得快要坐不住。 「稳重点,不要像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柳毅提醒道。在家里瞧着还成,怎么一出门就心浮气躁了,没个人样。 本来很亢奋的长春忽地一蔫,耷着耳,缩缩双肩。「那个……呃,公子,真的很离奇,你看了也会大呼不可思议。」 他没骗人,公子肯定会感兴趣。 柳毅故作沉思地夹着菜,吊了他好一会儿胃口,才缓缓开口,神情温雅宛若一幅画。「说来听听。」 一让他说,长春可得意了,眉飞色舞的比手划脚。「公子,你猜猜小的刚才遇到什么人了,你快猜猜!」在他心中,公子是无所不能,跟神一般的存在。 「猜不到。」柳毅想都没想便回道,接着饮了一口杏花酒,入喉甘醇,带点杏花微香。 长春根本没觉得公子是在敷衍,反而更加兴高采烈的挥动筷子,边吃边说得起劲,「小的刚才在二楼的回廊不小心撞到一个黑小子,他全身可真黑呀,黑得只看见两颗眼珠子,小的在想,他们一家人是不是都这么黑……」 「说重点。」他没耐性听废话。 长春呵呵捉着头皮傻笑。「重点是他长得真像阿喜。」 「阿喜?!」柳毅倏地坐正,目光如炬。 「你会不会看错了?」高一提醒他别乱说话。 「不会错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子,只是皮肤太黑了,跟块木炭差不多,他见到我像看到鬼似的把脸捂住,然后就飞快跑开了。」长春说得誓言旦旦,只差没有找只鸡,斩鸡头发誓。 如果真是阿喜流落在外的手足,科举结束后返乡,他一定要马上告诉阿喜,让她去认亲,好一家团圆。 柳毅心头一跳。「难道是……」她? 【第六章】 随着春天逼近,天气也一天一天暖和起来,往年冰雪挂檐的景致已经散去,换上的是草绿芽嫩,大地回春的蓬勃。 一大清晨,枝桠上的雀鸟叫春,低一鸣,高一鸣,吵得人无法入眠,早起的旅人已在大堂用膳,一碗鲜肉粥,几个白面馐馐,几碟配菜,三三两两分坐好几张椅子。 柳毅等人也在其中。 不过除了长春睡得好,一脸神清气爽外,其它两人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济,眼睛下巴有明显可见的阴影。 「高叔,你没睡好吗?怎么看你猛打哈欠。」老实到让人想揍他的长春这么一提,四脚平稳的桌子忽然动了一下。 「认床。」高一咬着牙,横睇了他一眼。 这小子红光满面的简直在嘲笑他,教人想在他脸上添上一些青青紫紫的颜色,只会吃吃喝喝的呆子太招人恨了。 「可是我们以前也常出远门呀,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认床的毛病?」高叔肯定是上了年纪,体力不行了,赶点路就累出毛病。 高一冷冷一瞥。「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得很,要多学习点,这一次上京要走将近两个月,你不多斟酌点容易闯祸。」譬如此时他就很想打歪长春的脸。 「嗯,我听高叔的。」长春很受教的点头,把高一气得差点栽倒,接着他绿豆大的小眼睛又扫向万分景仰的主子。「公子,你晚上去做贼吗?小的看你眼眶浮肿浮肿的,要不要向店家要两颗熟鸡蛋敷一敷,我娘说鸡蛋能消肿。」 柳毅原本吃得很慢,慢条斯理又不失文雅,身边多了个打岔的,他握箸的手微微一顿。「不用,等上了马车我再睡会儿就好。」 是她吗? 还是不是她?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不能仅凭肖似的面容骤下判断。 可是回过神想想,也不是不可能,那丫头一向胆大妄为,没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只要她想做,谁也拦不住。 「公……公子,那是辣子。」公子是不是病了? 「什么?」柳毅有些烦躁,到底是谁在他耳边喳喳呼呼个不休? 「公子,你不吃辣的。」长春见主子一口咬掉半片辣萝卜,萝卜片上还夹着细细的辣子丝,惊愕极了。 口中一片辣味传来,柳毅眉一皱,多喝了两口粥。「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不打紧。」这辣……还真难受,他都辣出泪了。 湖北人都吃辣,唯独他打小吃不得辣,一桌子辣菜他只能挑着吃,根本连一丝也不沾。 高一提醒道:「吃不惯就别勉强了,看外头的日头挂得挺高的,咱们赶紧上路,以免像昨日一样延误了。」早一日抵达长安,也能早一日安下心读书,马车上的颠簸实在不利于温书。 「再等一会儿,我尚未吃饱。」柳毅比平常多吃了半碗粥。 「等多久有何用,会来的终究会来,不会因为公子多等一刻而不来。」了然在心的高一打着禅机。 打从长春说起遇到一位长得像阿喜的小子,高一就猜到「那一位」也来了,阿喜是徐家姑娘身边得力的丫鬟,和另一个叫梨花的同是她的左右手,专门掩护她做坏事……咳,是做点事。 「高叔,多吃一点,我们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你可别病倒了。」身子骨最重要,话少说。 高一哭笑不得的看着小主子将他最讨厌的豆腐乳夹到他碗里,还一次夹了三块,存心膈应他。 忠言逆耳,他不过说了实话而已。 不一会儿,用完膳的旅人大多都离开了,只住一夜的房客也纷纷结帐,继续他们的行程。 很快地,大堂中只剩下柳毅几个人,眼见着时候不早了,不走不行,柳毅才微露失望的准备起身。 蓦地,二楼楼板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一阵非常轻快的足音从楼上拾阶而下,边走还边用跳的,十分顽皮。 人未至,先闻到一股清幽的药香,接着两只柔若无骨的白皙小手突然蒙住柳毅的双眼。 「阿毅,你猜猜我是谁?」 柳毅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这世上会叫他阿毅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他悬得老高的心终于落地,他暗吁了一口气,嘴角愉悦的微微向上勾起,他边拉下对方的手,边宠溺的道:「你又淘气了,盈儿。」真好,她在。 徐轻盈不可思议的道:「咦!你怎么知道是我,你背后多长了一只眼睛吗?」 她要找一找,凡人多了一只眼会被当成妖孽的,二郎神只有一个,是哮天犬那厮的主人。 第十八章 「你的声音我若是还听不出来,枉费当了你十年邻居。」她不出声他也能认出,只要她一靠近他便知是她。 「啊!原来是我笨,忘了改变嗓音。」之前住店时,她还再三叮咛阿喜装沙哑呢,没想到一见到他太兴奋了,一时给忘了。 「盈儿,你弄乱我的发了。」柳毅做书生打扮,一身儒服,头上束冠,以紫玉簪绾住,素面的簪子并无花纹,但胜在实用,如今被她磨磨蹭蹭的,他的玉簪都要掉了。 「我在找你的第三只眼,你不要吵我。」徐轻盈拍开他欲拢发的手,聚精会神的寻「宝」,专注得两眼眨都不眨。 「第一,我只有两只眼睛,后脑杓没多生一只。第二,谁让你私自离家的,徐府的人知不知道你的去向?你太胆大包天了,一个人也敢出门……」她就不怕遇到危险,让关心她的人担心。 她的纤指点上他喋喋不休的唇,没好气的道:「你跟我娘一样唠叨,一见到我就想说教,我没有私自离家,我留了书信告诉我爹娘,我要上京城到大伯家玩,我只是不小心和你巧遇了,一路结伴同行而已。」 柳毅闪为她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心口一动,凝视着她的眼眸幽深得宛如汪洋大海,轻燃着丝丝火光。 徐轻盈当然看不出他的动情,又问道:「你真的没有第三只眼吗?」 他觉得好笑又好气,也只有她说得出这么孩子气的话,不让她继续胡闹,他一把捉住她的柔荑,拉到面前。「你这段路绕得真大……」 骤地,他一愣,她怎么成了个俊小子? 白衣胜雪的徐轻盈恍若天人之姿,一身男装潇洒飘逸,如他一般的束发但未戴冠,翩然若竹,星目点漆,朱唇润红,肤白如玉,像尊玉人儿,浅浅一笑,颊边的小漩涡若隐若现。 不过她也还不到弱冠之年,扮成男儿身有如十三、四岁唇红齿白的少年,不戴冠更显得稚嫩。 「看傻了眼吧!是不是没瞧过像牡丹花般的翩翩美少年?」徐轻盈很自负的伸出纤手轻刮了下他的脸颊,模仿调戏良家妇女的动作,自以为潇洒。 「徐姑娘你……」高一很想说,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男子的劣根性,你一个姑娘家不该太粗鄙,但一看到她身后涂黑一张脸的丫鬟阿喜,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抖动着双肩似是想笑,又有一丝对柳大夫夫妇的同情,生了这么个从不知妇德为何物的女儿,想必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辛苦,甚至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吧。 看着两人眼中只有彼此,高一有些不安,但最后还是拉着长春先去准备马车。 柳毅和徐轻盈压根没察觉身边的人只剩下阿喜,自顾自的继续斗着嘴。 「盈儿,牡丹花形容的是女子。」高洁如菊,沉稳若松,忠贞如柏才是用在男子身上。 「有差别吗?我看过比海棠花还美的男人。」天庭的男仙个个俊逸不凡,美得让她这只鸡眼花撩乱。 闻言,柳毅危险的微眯起眼。「你在哪儿看过?」他话里那酸味浓得连他自己都被熏得有些头晕。 「在梦中。」徐轻盈俏皮的回道。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是十二生肖中的鸡神,为了找寻实力坚强的队友才来到《柳毅传》这本书中与他相遇,不过她是越看越胡涂,这本书怎么和她看过的不一样,好多故事情节都变动了,彷佛是全新的故事。 原本柳毅会在九月启程,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作几首咏景的酸诗,由于走得慢,他才会在十二月底的寒风中路过泾阳,在漫天风雪中遇到泾阳河畔牧羊的龙宫三公主。 不过一只蝴蝶扑动翅膀的威力影响到大局,不管此书有没有被窜改过或重修,多了一个故事中所没有的讨喜小靑梅,一切的走向都将变得不同,也出现不可回避的变局。 就像每个穿越剧的女主角一样,即使什么都不做,她身边的人也会因她而或多或少有了改变,甚至面临截然不同的际遇,投入湖心中的小沙粒依然会掀起涟漪,向外扩散。 徐轻盈以为她什么都不做就能维持原样,可是她跟徐贤之学医了,又在无意间为和春堂药铺寻来不少珍稀药材,她的药还救活了很多该死之人。 变,是必然的,而她毫无察觉。 「在梦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柳毅分辨不出来,不免有一丝焦虑,他不想自己用心浇灌十年的香荷,最后落入别人家。 「怎么,人不能作梦呀!」他管得真宽。 拧着俏鼻的徐轻盈像一株暗然吐香的水中莲,一滴露珠在大大的荷叶上滚动,她随风轻曳地捉弄露珠,不让它滚落。 「公子,时候不早,该启程了。」备好马车、结完帐的高一,走过来温声提醒,这里「两个男人」异于常人的亲昵举动已引起店小二的注目。 「嗯,马车准备好了?」等到该等的人,柳毅心无挂念。 「套上马了,随时能出发。」休息一晚的马匹显得神采奕奕,水好,草料足,日行百里不成问题,高一唯一的苦恼是徐家姑娘要如何安置,两个青葱一般的小姑娘总不能和一群男人走,那她们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他忽地看向盯着人家姑娘不放的公子,心里有如万匹马奔驰而过。 公子啊,知道你盯着人家很多年,但总该节制些,不要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你抱着什么险恶的心思,给人家姑娘留点好名声…… 「盈儿,你们主仆俩是怎么到杨柳镇的?」走出客栈,柳毅只看见自家马车和一匹高大的黑马,却没看到徐府的马车,难道她用飞来的不成? 一说到夜逃的经过,徐轻盈骄傲得有如下蛋的母鸡。「我骗我娘说我没胃口,晚膳不想吃,等我饿了再让梨花把膳食端到我屋里,但其实天一暗我已不在府里,我和阿喜骑马……」 她的潜逃计划非常周详,有赖床毛病的她没法一早起床,因此太阳一落山就把准备好的包袱背在背上,以她多年的攀墙身手,要爬一座墙有何困难,三、两下就过去了。 原本她不想带着阿喜,一个人多自在惬意,可是她的两个心腹丫鬟吃定了她心软,一边哭着,一边一人抱住她一条腿要挟……没错,她们居然敢用小小的老鼠胆要挟她,至少要带一人在身边伺候,不带就不给她走,迫于无奈,她只好把沉稳文静的梨花留下,带走和她心性相仿、同样爱玩爱凑热闹的阿喜,两主仆可以一路玩到京城。 「等等,你说骑马?」柳毅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是呀,我第一次骑,还满刺激的。」徐轻盈一直想把其它生肖踩在鸡爪子下,她终于办到了。 「第一次?」他面色发白。 不只柳毅听后冷汗涔涔,就连不太赞同公子和徐家姑娘走得太近的高一也捏了一把冷汗,之前他就注意到马厩里那匹高原悍马了,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上马,高原悍马向来不好驯服,养上几年还是野性难驯,控制不了。 「我家小姐真的很威猛,她一上马,马儿就乖乖听话,一动也不动地任她又揉又搓,是我上去了它才狂躁不已,马蹄子扬得很高,差点把我和姑娘摔下马。」阿喜在旁补充道,想到当时的情景,她还余悸犹存,却又感到兴奋刺激。 「受伤了吗?」柳毅问的是徐轻盈。 巴掌大的小脸像花一样娇嫩,白里透红的轻摇。「我自己就是大夫,有伤不会治吗?」 意思是他大惊小怪了,凡事总有第一次,她不过做了别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改写了女不如男的谬误。 哼!人们还说牝鸡司晨是亡国之兆,诬蔑它们鸡族的女性,没有母鸡下蛋能生山公鸡吗?它们生生看呀! 徐轻盈趁夜出了城,一夜狂奔到杨柳镇,她是半夜拍了客栈的门入住的,而后因为太累了,倒头就睡,一觉睡到隔天晌午,才在阿喜的服侍下洗了个澡,给磨破皮的大腿上药。 阿喜也是第一次骑马,不懂得窍门,两条腿的内侧磨得又红又肿,还泌出血丝,她也让阿喜在伤处抹上那色泽透明的胶状药膏,又冰又凉,很快就消红去肿,只剩下一点点不适。 梳洗完毕,见天还没黑,主仆两人又去逛了一会杨柳镇,基于爱美的天性,还买了一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一逛就忘了时辰,等回到客栈时已错过饭点,徐轻盈先回房休息,阿喜就到楼下吩咐厨房上点饭菜。 没想到阿喜在上楼时居然撞上冒冒失失开门出来的长春,她自个儿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捂脸跑开,怕被认出来。 第十九章 其实阿喜的脸涂不涂黑都很好认,她的眼睛很圆,不论何时看起来都像受到惊吓的小白兔,厚厚的嘴唇如烟熏过的腊肉,有着褐红色的沉重感,鼻子左侧有颗米粒大小的痣。 柳毅好笑的轻点了下她的鼻尖。「你不是不承认自己是大夫。」这会儿倒是百无禁忌。 徐轻盈娇气一哼。「治我自己就是大夫,我不怕被毒死,你咬我呀!我只治想治的人。」 她可是有格调的人,不轻易展露出神入化的医术。 身为「想被治」的其中之一,柳毅绝对尊重大夫的决定。「这一路上还有很多路要走,骑马不方便,我修书一封让人送往徐府,你和我一同坐马车,我送你上京寻徐大伯。」 「公子……」高一见小主子一意孤行,总觉得不妥,可是现在有许多话不便直说。 「那我的马呢?」徐轻盈可是很喜欢这匹有个性的大黑马。 「让送信的人一并送回去,府上想必也为丢失了爱驹而忧心。」柳毅看得出这匹马价值不菲。 「阿毅,你搞错了,这不是我家的马。」要是真往府里送,她爹娘还不惊得直骂她是败家女。 「难道是你偷的?」他眉头一皱,这样的好马不多见,多用在战场上。 徐轻盈娇声如莺,不满的嗔道:「才不是呢!是我之前在山上采药的时候发现了它,那时它可跩得很,我一靠近它就跑开,还不屑地朝我喷气,嘲笑我腿短追不上它。」 一旁的黑马神气地嘶鸣,还用鼻头顶了顶她的肩膀,把她逗得开心极了。 「后来呢?」原来是匹有灵性的马。 她眨巴着大眼,笑得得意。「后来我就用紫灵芝喂它,它就像剪去爪子的猫儿一样温驯了,这次我想要骑它上京,它很乖的就答应让我骑了。」 「什么,你用紫灵芝喂它?!」高一惊得大叫,这也太奢侈了吧! 「高叔,只是紫灵芝而已。」抚着额的柳毅笑得很无力,对徐轻盈而言,能救人的就是好药,随处可见的黄花苦丁和珍稀的百年人蔘并无贵贱之分,都只是药。 「是,公子,是我眼界小了。」说完,高一退到马车边,帮忙长春将小主子的书箧搬上车,而后一跃身坐上车辕,他怕他再听下去会受不了。 「兜兜也吃五百年以上的成形人蔘和百年雪莲,它很好养的,从不挑嘴。」一天吃五根人蔘而已。 这还不挑嘴?柳毅的眼角又抽了一下。「它叫兜兜?」 「是呀,很可爱吧!」徐轻盈摸摸兜兜柔软的鬃毛。 兜兜也很亲密的用马头磨蹭她的粉颊。 见状,某人忽然很想吃马肉。 「带上吧。」这匹傲娇的马,该磨磨它的性子。 「到了没?」 「还没到。」 「到了没?」 「还没到。」 「到了没?」 「还没到。」 「到了没……」 「盈儿,要有点耐心,我们还没出湖北境内,你再忍忍,等到了两省交界处,我再带你到附近的张家沟溜溜,那地头有座山,能让你找找药草。」柳毅看得出她快闷坏了,整个人恹恹的。 「我们都走了十几天了,还没进入陕西吗?」一听还在湖北,徐轻盈就像缺水的鱼,躺平了。 也许她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盯紧柳毅,避免他和龙宫三公主相遇,她是大坏人,耍破坏两个人的姻缘,使其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劳燕分飞。 可是她没想过坐在马车上的日子这么难熬,从垂帘的车窗往外看是一样单调的风景,越往北走越荒凉,看个一、两个时辰也就生腻了,她根本坐不住,只想下车走走,舒展筋骨。 但是他们正在赶路,她也不能误了他进京,可是这一颠一颠的马车都快把她的胃给颠出来了,她吃了好些天的药才止住晕车的毛病,尽量让自己在车上睡着,睡着了就管不着路途遥远了。 只是问题又来了,睡太久了反而变成日夜颠倒,一到晚上就精力充沛,坐不住又睡不着,直想往外跑,一到了白日又昏昏欲睡,哈欠连连,趴着都能睡着。 虽然她有鸡的夜盲症,可还是可以看见夜晚美丽的星空,看着满天的星星眨着眼,一闪一闪的彷佛在诉说亘古的故事,她觉得这是当了人之后最棒的事情之一,可是整晚看星星也不是办法啊。 「哪有那么快就到了,我朝地界广大,前两年贤明的圣主又打下北蛮十八个部落,领土更广阔了,若要将我朝全部走遍,没有十几、二十年是办不到。」一说到朝廷的强火,柳毅两眼发着光。 他接着向徐轻盈说起自己的抱负,国强才民富,民富而兵强,兵强马壮,国势昌盛,占姓才有安居乐业的生活,不为战火的流离失所而苦,这才是他要的国家,所以他要进户部。 掌管天下财富才能制衡兵权,由户部来掌控大军的军需和米粮,将士们吃得饱才能打仗"有了精锐武器在手哪还能不打胜仗,将年年进犯的蛮夷逐出关外,还我朝一片清明。 银子是根本,但要怎么用、用在何处,那就要有大智慧了,太多人盯着户部这块肥肉,稍一不慎便会陷入危险。 「打什么仗,一人给他一块地耕种不就得了,有了食物谁还打得起来。」吃饱了,人就懒了,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给地的用意是良好,但是禁不起人多,不够分,而且人心是贪婪的,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他们不会满足于刚好够吃的粮食,还要女人和牛羊,把礼仪之邦变得和他们一样野蛮。」 「你们人真是麻烦,老是争来抢去的……」它们鸡族就和平多了,几只带头的公鸡打一架,赢的是老大,其它鸡是喽啰,负责巡逻和保护母鸡、小鸡。 「你说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是人吗?」柳毅打趣地往她眉心一点。 发觉说错话了,徐轻盈装睡逃避,闭着眼,又开始懒洋洋的喊,「到了没?」 柳毅不厌其烦的回道:「还没到。」 「唉!到底几时能到,我坐马车坐得骨头都硬了,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君,你给我根拐杖,我还能走出老态龙钟的样儿。」她不想抱怨,毕竟这全是她自找的,但就是忍不住要咕哝两句。 「这也是天下士子为何拚命要考上进士的原因,因为来回一趟太辛苦了,他们不要多走冤枉路,全心要拚榜上有名。」 听了太多科举的事,徐轻盈觉得自己满肚子学问,也能去考个状元了。「阿毅,我们打个商量。」 柳毅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决,「不行。」看她那闪着精光的眼眸,他便知道她又要不安分了。 「喂!我还没说,你打什么回票,好歹问一问。」他不要以为她没他不成,她一个人也去得了京城。 「不用问,你这小脑袋瓜子想出来的念头,从不用在正事上。」柳毅好笑的指指她的头,对她的鬼主意知之甚详。 「那我就不跟你商量,直接告知,我要骑兜兜先走,到附近的山头和乡镇逛逛,我们约个地方,几天后再碰头。」嗯!就这么办,他走他的路,她到各处玩玩看看,谁也不耽误谁。 「你要我失信于人?」他真让她离开他的视线那才叫有鬼,好不容易将她拢在身边了,他怎会轻易放开。 「咦!」什么意思?徐轻盈水灵灵的双眸一片迷惑。 「别忘了我在给世叔的信中一再强调会看紧你,他才勉强同意由我护送你上京,若是你中途跑了,我有何颜面面对你父亲?」柳毅搬出她爹来压她,一山还有一山高。 「我、我哪是跑了,只是离开几天……」一提到把她当命宠着的爹,她顿时气弱了几分。 「几天也是不守信用,徐世叔将你托付于我,我便要负起全部的责任,即使失踪一刻也是我的失职,徐世叔爱女心切,你可能体会?」他非常清楚她的软肋,她最怕的是来自家人的温情。 「哎呀!你别说得好像很严重似的,大不了你坐车,我骑兜兜在马车四周绕几圈,我手上的紫灵芝存货不多了,要不是天气回暖「,灵芝吃太多会上火,早被兜兜吃完了。」它一直讨,她不敢给,它这几日有吃太补的迹象。 看她闷得蔫蔫地又可怜兮兮的模样,柳毅狠不下心拒绝她小小的恳求。「我陪你骑吧。」 「你陪我骑?」徐轻盈看「看他显得单薄的书生身形,担心马一跑快他就会被风吹走了,挂在树上摇摇晃晃。 「比起第一次骑马的人,我相信我的骑术比你好。」他好歹学过,而且骑得不错,比起半桶水的她胜之甚多。 第二十章 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她闷闷地一掀羽睫。「我骑得很好,没有摔下马!」 「那是兜兜有灵性,换成其它马匹,你骑不到城门口就会摔断你白玉一般的颈子。」一想到她和阿喜骑着马儿到杨柳镇,他还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这匹灵马,他是不是就失去她了? 想起刚失去父亲的他,回到陌生的祖宅,他是既害怕又恐慌,少了父亲的陪伴,他身边只有黑暗和恐惧,总觉得躲在暗处的夜鬼会突然冒出来捉住他。 是她,成了他心头的小太阳,她以最滑稽的方式滚下墙头,摔得五官都皱成包子了,还一个径儿的对着他笑,叽叽喳喳地和他说话,好像她有用不完的精力,整个人彷佛散发着光和热。 那时他想,有她在身边,他就不怕了。 一晃眼,当年的小男孩和小姑娘都长大成人了,他们还是和往年一样来往密切,只是他早已识得情滋味,一心守候,只盼不懂情爱的小姑娘能有所响应。 「厚!你忍了好久吧,终于让你逮到机会可以教训我了。」徐轻盈像是逮到他的把柄,指着他鼻头大喊。 她骑马出城的事没人责怪过她,可是她知道他们心里都很想骂她不长脑,光有冲劲却不知死活,让太多人为她担忧。 柳毅似笑非笑的斜睨她一眼,凉凉的问道:「要骑马吗?」 「要。」徐轻盈很没原则的马上妥协。 「要我带着才能骑。」她闷太久了,他怕她一上马就像出柙的野兽,撒蹄子疯跑,拉都拉不住。 「不能通融吗……」她一脸期待的鳅着他。一个人骑马奔驰才痛快,满山遍野尽在她脚下,黄沙漫漫,望不尽来时路。 柳毅果决的摇头。「不行。」 徐轻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但我要跑远一点,到那边那个白雪未融的山头,那里一定有好东西。」 她的感应能力越来越强了,葱指所指的山头距离他们要半「光景,即使兜兜耐跑,至少也要跑上两个时辰,可是她隐约感觉到那些药草的呼唤,而且年限都不低,是顶级好物。 「你还说你这匹马不挑嘴,专喂上等药草,哪天若有濒死病人需要救助,就用它的血来救人。」那匹挑嘴马也该治治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专挑好东西吃。 跟在马车后头走的兜兜似乎听见柳毅的话,马耳一动,前蹄扬沙一踢,吭哧吭哧地发出不满声。 「是不挑呀,只吃灵芝、人蔘等药材,你看它多有骨气,不食嗟来食。」她家兜兜可是万中选一的好马。 柳毅勾唇一笑。「强词夺理。」 从老家出发至今已过了大半个月了,两个人类似的对话已经有过好几回了,坐在最角落的长春和阿喜已经习以为常了,两人相视一眼,又无语的转头,穷极无聊的玩起手指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快点到长安。 「是言之有理,咱们说好了不许赖皮,我要骑马!」徐轻盈坐得太久了,骨头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瞧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想冲出马车,柳毅的嘴角扬了又扬,溢满无奈的宠爱。 「高叔,把马车停下。」 「公子……」坐在前头驾车的高一不是偷听,车壁不算太厚,马车内的任何动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小主子和徐家姑娘的对话,他就不懂了,小主子怎么跟徐家姑娘一样,尽做荒唐事。 柳毅明白他想说什么。「我有分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误了正事。 「感情用事……」高一不满咕哝,接着低喝一声,勒紧缰绳,沉稳地停下马车,让车上天仙似的一对人儿下车。 为了方便行动,徐轻盈还是身着男装,束发。 「你们先到阮家寨等我们,反正我们也计划要在那借宿一夜,我跟盈儿绕山路,再去和你们会合,大约天黑前会到。」柳毅大概估算,偏差不会太大,除非中途遇上了事。 「公子,你不可以私自脱队,这地界咱们不熟,万一有什么危险,我们鞭长莫及。」高一忧心忡忡的道。 柳毅半是打趣,半是自嘲地将貌美如宋玉的徐轻盈往前一推。「我自备了大夫。」有妙手回春的神医在,还有救不活的人吗? 「高叔,就跑跑嘛,我们很快就回来了,我保证不会拐跑你家公子,一定完璧归赵。」徐轻盈笑得讨好,眸光真诚的直瞅着他。 高一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被她这么盯着,不禁面皮臊红,局促的转过头,唉!遇到这一肚子鬼的丫头,神仙也败下阵来。「公子,记得日落之前定要与小的会合,千万不可在外逗留太久……」 不等他说完,徐轻盈已经开心得高声欢呼,原本看起来蔫蔫的身子有如点燃的爆竹,快速冲到高大的兜兜面前,一马一人亲密的相拥磨鼻。 人兽和乐融融的情景真教人欢喜又鼻酸,又有些不是滋味,至少在某个心头泛酸的男人眼中,这是他想得而得不到的,他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云开见日,得偿所愿? 此时的徐府,也有一场小小的风波。 「都是你平常太娇惯她了,才会惯出这么个离经叛道、性子乖张的女儿,不顾不管的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盈儿要是有个伤风脑热的,我跟你没完!」 徐贤之暗暗叫苦,听听,谁才是最宠女儿的人,一点风寒受热就要找人算帐,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怎能全怪在他头上? 他想是这么想,但面上还是陪笑安抚道:「别气了,消消火,女儿的留信中不是说了去京城找她大伯,我们二房和大房这几年越走越生疏,让她去连络连络感情也好。」 大哥的官越做越稳,对亲族却越来越淡薄,久久不来封信告知现状,浑然忘却了府中老父尚在。 徐老太爷的身子还算安康,常与三五老友出外访友或登山看景,有时找庙里的老和尚泡茶、下个棋,日子过得颇为惬意,只是不时会叨念着老大怎么不回来看看。 「可也不能让她一个丫头去呀!她才多大的岁数,见过的人不多,要是被人骗了……」徐二夫人一想到女儿要是有什么差池,眼眶倏地就红了。 「呵呵,咱们盈儿那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她那个人机伶得很,她不去招惹人家就不错了,谁动得了她?何况还有柳家的小子照看着,不会有事。」两个聪明孩子只有让人吃瘪的分,还没人能从他们身上讨到便宜。 徐二夫人气恼地瞪了丈夫一眼。「你不说我还不生气,一说我就火大,你说隔壁的到底在干什么,我怎么听街坊邻里说柳家正和城东的大地主田府议亲,说的是田家的二小姐。」 打从知晓丈夫有意撮柳毅和自家女儿,她倒也乐见其成,毕竟柳毅的品性她也略知一二,女儿交给他,她相当放心,可是现在柳家搞出这么一件事儿,女儿该如何是好? 一说到此事,徐贤之的眼神也暗淡几分,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胡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事儿你别说出去,要烂在肚子里,毅儿跟我提了,他姨母藉由柳家的名头,说的是她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什么,这不是骗婚吗?林文娘也太大胆了,为儿子谋划到这种地步,她也不怕人家嫁过来不认帐。」 「嘘!小声点,那是人家的事,与咱们徐府无关。」 她点点头,但随即略带感伤的抹抹泪,话题又转回到女儿身上,「也不知道咱们女儿吃得好,睡得香吗?孩子出门在外的,做父母的哪能不忧心。」 徐贤之拍拍妻子的手,以示安慰,心里想着,要是柳家小子没照顾好他的宝贝闺女,回来他一定剥他的皮,生饮他的血! 【第七章】 「快,让兜兜再跑快一点,我要飞起来,像一只纸鸢般飞得又高又远,把整座山头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放出去的鸟儿,徐轻盈快活得彷佛一阵关不住的风,沐浴在阳光下的她,粉嫩的娇腮彷佛抹上一层淡淡的银粉,酡红发光,更显娇艳,欢快的笑声如银铃,传遍山野,一声声回荡缠绵。 什么《柳毅传》,什么十二生肖排名的马拉松接力赛,这些统统被她给抛到九霄云外,她此时享受着风拂过面颊的沁凉,一棵棵往后倒退的树臣服在她脚下。 不论当人还是当鸡,上头总有人管着,她无法无所顾忌的畅所欲为,何时有这般快意过? 第二十一章 「再跑快一点就要摔马了,山里的路根本不是路,处处是陷阱,一不当心踩了个空,咱们连人带马都要摔出去了。」看着身前的她神采飞扬的大笑,柳毅的心也软得像团棉花,笑意从未停过,真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阿毅,你胆子真小。」读书人只有骨气没胆气,书念多都把人念傻了。 「是谨慎,我不是一个人,你的安危才是我看重的。」他可以宠着她,但不会纵容她往危险去。 守护着她是他一生最为重要的使命,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没有她。 人的一生中总有个执迷不悟的追求,她便是他的追求,生生世世,不离不分,永隽心头。 听他窝心的话,徐轻盈觉得心口暖呼呼的,笑得也更甜了。「阿毅,你对我真好,跟我爹一样好。」 柳毅无奈的微皱起眉头,他可不想当她的爹,她究竟要何时才能察觉他的心意?「知道我对你好,你就该对我更好,有来有往,情分才不会淡。」 她一听,映着山色的水眸睁得圆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制的那些药丸子你拿得最多了,我爹和哥哥们还拿不到你的一半呢!你直&具心,连点好处也不让人占。」 谁跟她提药丸子了,牛头不对马嘴。「可赚的钱我也分你一半,我们盈儿也是腰缠万贯的大富婆。」 「谁希罕呀!一个人花多少、吃多少是注定好的,我够用就好,不贪那一点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人要那么多有形物干什么,时候到了还不是两手空空的走。 自从知道和春堂药铺是为大伯那一房守的,徐轻盈便很是火大,她想为父亲这一房攒下一点基业,免得分家时一无所有,一切的好处尽由大房得去,二房白白为人作嫁。 不知不觉中,她已把徐府当成她的家,疼爱她的徐府众人是她至亲至爱的亲人,她要保护他们,不受他人欺凌。 来到书里十年,她已经分不出她是鸡神或是徐轻盈,也许两者已合而为一,向来冲动的她已习惯被人呵护,闯了祸也有人收拾,她喜欢这个家,喜欢关心她的家人。 先前柳毅提议要卖她所制的药膏、药丸、药粉,因为为数不多,所以她没同意而作罢,但是知晓药铺分成这件事后,她真的很生气,便一股脑地把大部分的药扔给柳毅,让他拿去卖,所卖银两二一添做五,一人一半,谁也不吃亏,她把大部分的银子存起来,打算当做分家前二房的私产,自己只留少许,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他也问过她为什么不放在自家的药铺子里卖,但她实在不想把这种狗屁倒灶的家丑告诉他,只好含糊其词的跟他说,她那老爹心善得跟什么似的,根本卖不了多少银子,还是让他卖,收益可以多一些。 如今她装银票的嵌贝梨木匣子里已经有好几万两的银票,厚厚的一迭,她从中抽了一万两当上京的旅费,不过除了头一日投宿平安客栈的费用外,此后她再也没有花费一文钱,她的花用全由柳毅支付。 其实,这也是柳毅藏的私房钱,卖药所得的银两为他私有,为银子发愁的林文娘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他是刻意不告诉她,以免她又以各种名目向他借钱,把他当有借不还的钱庄。 柳毅就喜欢她这一点,不忮不求。「你不是要找药草吗,趁天色还亮赶紧动手,不然山里天黑得快,一会儿就伸手不见五指,你想找都找不到。」 「你真煞风景耶!让我多骑一会儿会怎样,赶赶赶的,赶着投胎也不用这么急。」徐轻盈一边咕哝着径自跳下马。 坐在她身后的柳毅吓得一身冷汗直冒,也连忙跟着下马。 兜兜乖巧的趴在树下的草地上休息,嘶嘶的打着盹儿。 徐轻盈也不急着去找药草,而是先走向一丛开得很艳丽的野花,轻嗅了淡淡的香气,摘下一朵放在手心上赏玩,而后背靠着一棵:白年老树树干坐了下来,轻轻闭上双眼。 微风轻轻扬起,拂过娇嫩的玉颜,薄得透光的娇容如上等的美玉,发出诱人的光泽。 柳毅看傻了眼,趋前轻抚她细得滑手的柔嫩面庞,一下又一下,似在抚摸他最珍爱的青花瓷玉瓶。「盈儿……」我心悦你。 「啊!我看见了,在北边山麓有很多珍稀药草,我们快去……」徐轻盈蓦地睁开眼,惊喜的指着北方,这才发现他靠得好近。「咦,阿毅,你在干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性子急的她就急着要起身,怎料她刚一动,就一头撞上近在眼前的他,他俯身一看,薄唇便贴上她粉色面颊。 两人都怔住了,四目相望,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 柳毅故作无事,脚步未动,仅仅身子往后挪动了几分,挺直上身,绝口不提美好又有些遗憾的小意外。 他想做的其实更多,但是尚未金榜题名前他不动手,一是原则问题,他想给她最好的,不想因一时守不住而毁了她;二是负责,在没确定她的心意、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妻子之前,她的清白之身很重要,女子婚前失贞是致命伤,他要她抬得起头做人。 「叫醒你,怕你睡着了。」他用了最温和的理由,让彼此不感到尴尬,依然保持着似有若无的情愫。 「我是来找药草的,哪有那么容易一闭眼就睡着了。」徐轻盈忽然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双颊也是一阵热烫,惹得她不知所措,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向他那双她看「会心慌的黑瞳。 也不是才认识一、两年,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哥儿们,怎么刚才那一眼,她会觉得他变好看了,让她芳心乱动? 「来找药材吧,来,我拉着你,地上不平,小心碎石子。」假装没看见她的忸怩,柳毅伸手牵住她柔腻的小手。 天赐的灵感力让徐轻盈的脑海中自动浮现一幅山区药材分布图,每一种药草的生长区都标示得清清楚楚,虽然没有符号和文字说明,可她总能很清楚知道哪些就是她要找的,而且身边的花草树木会指引她方向,她只要顺着弯下腰的草叶走,目标就在不远处,根本无须人带路或牵着。 「我可以自己走……」她心慌的想要缩回手,没想到他却紧紧握住不放,挣扎了几下,她便也由着他了。 「往哪走?」 她别扭的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朝几乎看不见的兽径指去。「阿毅,我比你更习惯走山路,你不用分心顾及我。」 「还是你要我背你走?」柳毅可是乐意得很。 一听,徐轻盈马上识趣的闭上嘴,对于突然变得专横的男人,她还是识时务得好,惹火他没什么好下场。 动物向来有趋吉避凶的本能,虽然她从未看过他发脾气,可是她感受得到他体内有股蓄势待发的巨大力量,伤杀力无法预估,她可不会去当冲击他力量的那个倒霉蛋。 「等等,左边一点,开紫色小花的那一株……啊!是人蔘果,果实和叶晒干了泡茶喝能补精益气,你读书读累了,泡一杯喝就能提神。」看到药草,她马上把方才的意外抛诸脑后,开心的笑道。 柳毅见状,这才放开了她的手,顿时觉得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徐轻盈走上前,不急着挖根,先采集新鲜的果子以及一片一片的人蔘叶,装入她另行缝制的小袋子里。 一口竹片缝口的大布袋,大布袋外头又挂着几只小布袋,她把大布袋当箩筐用,一次能装的药材比箩筐多,而且铺着蕉叶以防从缝隙落下,还有分门别类的作用。 因为她采的大多是少见且稀有的药材,不好和其它药草混在一块,造成分拣上的麻烦,用一个个小袋子装起来比较省事,也不必整箩筐的往地上倒,再一一分别挑出。 柳毅很自然的拿过大布袋,只把几只小布袋给她。「来,我来,你在一旁看着就好,小心细长的野草割人手。」跟着徐家父女上过山采药,他采起药来又快又俐落。 不一会儿功夫,整株三百年的人蔘就被他采集得连片叶子也没落下,后来又陆陆续续发现几株品相不错的药草,他挽起袖子弯下腰,丝毫不觉辛苦,一一采收,放入背后的袋子里。 事实上不是每座山都盛产人蔘、灵芝、何首乌、血藤之类的珍稀药材,可是徐轻盈硬是比别人幸运,只要她想,就能找到长满药草的药山。 所以她从不缺灵药,想要多少有多少,手上快断货了就去山里找,一找准是钵满盆满,丰收大归。 第二十二章 这也是她爹老找她上山的缘故,一来是辨识药草,传她医术,让她知道什么药有什么功效,怎么用药救人;二来则是她先天亲药草的本事,带上她,他可以轻而易举采集到铺子欠缺的药草,比他满山的瞎找来得快。 很快的,柳毅身上的大布袋装满了,但其实并没多重,徐轻盈的小布袋也个个装得鼓鼓的。 「差不多了,盈儿。」药草是采不完的,留着再长长,下一回他们再路过时还有得采。 「等一下,我再摘几朵雪莲。」这可是兜兜最爱吃的。 月牙形的弯谷中,出现一座泪滴状的湖泊,半结冰的湖面上竟然长满翠绿的莲叶,一朵朵洁白似雪的莲花,袅袅婷婷的开在莲叶当中,晶莹剔透得彷佛见光就化。 「小心点,别靠得太近,跌下去会冻伤……」来不及阻止的柳毅只能干着急,紧盯着立于湖畔的那抹身影,丝毫不敢移开。 现下的湖水其实还冷得很,湖里面还浮着尚未完全融化的碎冰,看着是水,但比冰更冻人,一旦掉下去,十之八九会伤及心肺,重则会长期卧床,虚弱得起不了。 「摘花我是老手,你别大呼小叫的乱我心神,要是摘不到雪莲我唯你是问……」话音方落,徐轻盈的一脚踩到「青苔,人往前滑了一下,半只鞋子陷入泥坑里,湖水淹过脚面。 好冰! 「盈儿!」他狠狠倒抽一口气,冲上前去紧紧拉住她。 这小丫头,不把他吓出病来她不甘心是吧! 「我……没事。」吓了一跳而已。 她没事,他有事,被她吓得少了十年寿命。「我拉着你,往后退一点,少摘点,不要贪心。」 望着他紧握着自己的大手,徐轻盈再次感觉心口有点乱。「就三朵,不贪多,你拉紧点,别放手。」 「不会放手的。」永远也不放,柳毅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成千上百的雪莲迎风摇曳,一片雪白衬着青绿,波光粼粼荡漾,银白色光芒放射而出,形成引人入胜的好景致。 三朵雪莲得来不易,她香汗淋漓的吁了一口气,抬腕要擦拭额上细汗,但有只手比她更快的用素白的帕子轻拭她满头汗水,动作轻柔得让不识情的她都有些怦然心动。 「别以为自己是大夫就不会风邪入身,身子是自己的,要自个儿顾好,不要老让我盯着。」关心则乱的柳毅忍不住念了她两句。 「有你在嘛,有事也会变无事。」徐轻盈娇嗔着,不自觉依赖着他,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用烦心。 「少跟我说这种好听话,我可不是你爹,只会宠着你。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其实她的话他很受用,嘴角都不自觉扬高了,但他还是装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必须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省得下次没他看着,她真闹出什么意外来。 柳毅放下大布袋,先把她手里几个小布袋放了进去,只让她拿着几个,接着背起大布袋,再牵起她纤白的小手,两人一同走过及腰高的长草,回到兜兜休息的树下。 徐轻盈马上拿出一株雪莲喂给兜兜吃,它边吃边欢快的仰颈嘶鸣。 待兜兜吃饱后,他们便启程下山了。 下山轻松多了,只是精力旺盛的兜兜冲得有点快,好几回差点煞不住蹄子而撞树,让马背上的两个人不得不时时留心,想着一有状况就跳马,不过两人还是觑着了安全的空档,欣赏这山苍水绿,天际蔚蓝的美景。 只不过在这渺无人烟的深山里,除了偶尔才来一趟的山樵猎户外,平常很少有人会上山走动,可是徐轻盈看着前方,突然惊呼一声,「咦!地上那一团是什么?」灰灰的,像人又像一块破布。 柳毅看了一眼,语气中不含半丝关心。「死人。」 「人死了?」她感觉不到死气。 「不死也剩下半条命了。」想必是活不久了。 「我们下去看看。」徐轻盈心血来潮,出来放风后,她此时的心情相当愉悦,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柳毅有些讶异。「你不是不医治人?」 「看看又不一定要救,我只是看他死了没,听听他有什么遗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做一次善事,况且人之将死,说不定有好东西传世。 「你爱凑热闹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了,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说是这么说,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先下了马,再把她抱下来。 「人还没死呢!」徐轻盈用脚勾了一下,原本面朝下趴在地上的人被她翻身向上,赫然是一名满脸污垢的老乞丐。 他一身破旧,脚下是一双磨薄的草鞋,披头散发,不修边幅,手边还搁着一根赶狗的竹杖,面容脏污得辨别不出模样,厚粗的手掌宽大,手指和指缝都是陈年污垢。 「你要救?」看她一脸兴奋,不知又想到什么好玩事。 「不确定……」她诊着脉,两眼透着兴味,救与不救就在她一念之间,她主宰了这个人的性命。「咦!他中毒了?」 「中毒?」是吃了毒菇还是毒草? 「奇毒……」没她出手就真没救了。 「很严重?」 「人都快死了,你说严不严重?」命悬一线,只剩下一口气了,不晓得为什么拖着不断气。 「你想救。」以柳毅对她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徐轻盈死不认的强拗,「我是怕他死了之后尸体烂在荒郊野外,哪天我再上山被他一堆白骨惊着了可不好。」 她不喜欢救人,但死人挺晦气的,糟蹋这一片好山好水,日后这药草沾上了死人味可不太好,万一被死不瞑目的幽魂缠上了更麻烦,还要请道士来烧符、驱魔捉妖。 「你喔,口是心非,要救就赶紧救,否则赶不上和高叔约定的时辰。」高叔他老人家为他操心的事太多了,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他一直深感对不起忠肝义胆的高叔。 「别催,很快,一眨眼功夫就好。」说完,徐轻盈从怀中取出巴掌大、寸厚的针盒,盒盖一打开,四、五十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整齐的排成上下两层,盒盖内也有一排银针,一共三层。 她分别取出六寸和三寸的银针各六根,往老乞丐的天灵盖四周插下,手法之快,教人眼花撩乱,真是一眨眼功夫,十二根银针颤巍巍的插入,这是连她爹也办不到的绝技。 「阿毅,把他的嘴撬开,将这颗药给他喂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粉橘色药丸,约小指指甲片大小,递给了他。 柳毅接过药丸后,蹲下身要扳开老乞丐的嘴,偏偏他老人家牙咬得死紧,好像不肯吐出最后一口气,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顺利撬开他的嘴,用水袋里的水喂他服下。 一个呼吸间,老乞丐脸上黑气渐渐淡去。 徐轻盈利落的抽出银针,仔细擦拭干净后收妥。 「你不是不喜欢救人,不怕又救到一个恩将仇报的?」 两人同时想到忒不要脸的田月荷,救了她反而不知感恩图报,借机缠上她看中的男人。 不过此时的田月荷正欢天喜地的绣嫁妆,准备风风光光的十里红妆嫁入柳家,浑然不知这门婚事已被林文娘偷龙转凤,她要嫁的人不是才高八斗的俊儿郎,而是赌性坚强的朱承敬。 「呿!他都昏迷不醒了,哪还记得恩人的模样,我们别逗留了,高叔还在阮家寨等我们呢!」去晚了又要被念了。 两人一马快速朝目的地前进,蹄声渐远,头也不回的柳毅和徐轻盈没发现老乞丐的眼皮动了一下,弯曲的手指微微伸直,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叹息。 「老怪物,你死了没,死了就回我一声!」一名和老乞丐年纪差不多的老者,站在躺平的「尸体」旁,举脚踢了两下。 此人穿着长及足尖的衣袍,整身黑,但面容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比死人更像死人。 「我、我死了还能回……回你话……」老乞丐有气无力的回道,想翻身又觉得全身脱力。 「是回光返照。」黑衣老者又踢了他一脚,确定他还没死透,死气沉沉的脸蒙上一层黑气。 「你死……我还没死呢!少……诅咒老子,黄泉路上……我等你同行!」老乞丐气呼呼的低吼,接着呕了一口,吐出腥臭黑血。 「咦!真是奇了,有人解了你的奇毒。」黑衣老者以为老怪物死定了,看在相识一场的分上,赶着来送终。 老乞丐撇了撇嘴,吃力的坐起身,以脏污的手背擦去嘴边的污血。「老子服了,老子自己炼的毒自己都解不了,一个小姑娘家居然本事这么大,一下子就解了老子的毒……」吐了口血,他觉得浑身气血都慢慢畅通了。 第二十三章 「等等,你说是一个小姑娘救了你?」他是不是中毒太深神智不清了,在他们这一辈的高手中,还不见得有人能解得了毒医古怪的毒,更何况是他口中听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我这耳力灵敏得很,从未出错,虽然没看到人,可是一听声音就是十五、六岁的丫头,脆生生的软音真好听。」就是心有点狠,对老人家不恭不敬,不过颇合他胃口。 毒医虽有个医字,但他的原则是不救人,就算对方快死了,他也会视若无睹的走过,绝不施以援手。 救人有什么用,救条狗还会感恩的摇摇尾巴,可人的心眼太多了,总是不知感激,为了一些小利益就把救命恩人给卖了,甚至还反过来责怪救人的人不该多事。 古怪年轻时就栽在这种小人手中,当年他涉世未深,以为悬壶济世是好事,倾其全力救助有需要的人,可是他的好心被人利用了,那人拿了他的祖传药方卖给另一间药铺。 他的老父因此气死了,妻子也因铺子经营不善而离开,另嫁他人,一双儿女因他疏于照顾而被狼叼走了,尸骨无存。 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心灰意冷的他不再医人,改为玩毒,以各式各样的毒药自娱,甚至也给自己下毒,好看毒发后的情形,因此江湖人士给了他一个「老怪物」的封号。 不过他这次中的毒不是自己下的,在中毒时他的神智还是清楚的,明明白白感受到身体外的一切动静,他试图运气逼毒,但毒越逼运行越快,差点把他一条老命给搞没了。 在生死交关之际,他听到脚步声,是两个人,接着是令他气炸的对话,等到又苦又涩的药丸子滑入喉头,他才发现这真是个好东西,气顺了,胸口也不胀疼了,那口气留住了。 「你都要死了,还听人家小姑娘娇滴滴的软嗓,真不要脸!」黑衣老者不齿的一啐。 「鬼手,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没力气就揍不了你,等我的毒全清了,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他是记恩,不是下流。 「你的毒还没解干净?」鬼手讶然问道。 神偷鬼手,偷遍天下无敌手,他最引以为傲的是曾潜入皇宫,偷取皇上的玉玺,在太庙的「至正」匾额上落了印又还回去,他出道三十年没失风过,也没人瞧过他的真面目。 他就是只鬼,来无影,去无踪,一张全无表情的面容不知吓退多少追捕者,大家对他的印象是白如纸的死人脸,没人记得住他的五官长相,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冷飕飕的阴气,彷佛来自森罗殿,生人回避。 古怪捶着僵硬如石的双腿,苦笑道:「那小姑娘是解了我的毒,可是又在我身上下了一种散功的毒,在我解毒的三天内气力散尽,除了尚能走动外,其它事做不了。」 「啧!这么神?」鬼手这下也来了兴趣,真想见见这位有意思的小友。 「她大概怕我追上去报恩吧。」废了他三天她就能走得很远了,天南地北,谁还找得到她。 鬼手一听,死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那她不正和你是同路人,还不赶快收来为徒。」 一说到徒弟,古怪神情丕变,朝地上连吐三口唾沫。「老子这辈子再也不收徒了,收徒来害自己吗?」 「因为古奇?」 古怪气恨难平的道:「天煞孤星的弃儿,当年从虎口救下他时,他才三岁,老子养了他二十年,哪晓得竟养出个祸害,为了一本《毒经》,他居然连老子也敢害!」 那个臭小子,竟在他每日必饮的灵泉中下毒,用的还是他最得意、无人可解的剧毒,他知道山上有解毒圣丹雪莲,所以硬拖着一口气上山,谁知走到一半就不行了,扑倒在路边,幸好被那个小丫头所救,要不他就冤死了。 「你杀了他?」 古怪哼了一声。「那种祸害还留着干什么,不杀了他,等他日后成了气候再来欺师灭祖的杀了我吗?」 他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毒医,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蛇,他一觉得不对,便将那孽徒诛杀当场,让他再也掀不了风浪。 「老怪物,你现在要怎么做?」鬼手认识他几十年了,头一回看到他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幸灾乐祸,还不快过来扶我!」就让他看一回笑话,过了这村没那店了。 鬼手白惨惨的脸勾出一条上弯的细线。「老怪物,你老了。」 「呿!少废话。」在鬼手的搀扶下,古怪颤巍巍的站起身,双手双脚还是抖个不停,步履不稳。 「你该洗个澡了。」鬼手紧皱起眉头,不客气的道。那气味……太熏人了! 「不用你管!」他就喜欢脏。 「真臭……」冷风飘过,更臭了。 古怪瞋了他一眼,讪讪的没说什么。 风很大,吹在脸面上,凉湿凉湿的,在这空渺的山中,两个老人蹒跚的背影很是寂寥…… 可是在阮家寨却是完全不同的情景。 这是一处苗寨,人口不多,民风朴实热情,苗人天性乐观且开朗,乐天知命,善歌善舞,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一天寨中来了客人,他们一早就宰鸡宰羊,忙上老半天,在寨子中央空地架起篝火,一坛子一坛子的玉米洒摆在地上,就为了庆贺贵客到来,满满的菜肴是他们待客的诚意。 苗人好客,天生喜欢欢乐,不论谁到了苗寨,他们都会用虔诚的心来欢迎,让人有如回家一般自在。 「喝!要连喝三杯,以示你对我们族人的满意。」头上戴着银制头冠的寨主木拉举杯一敬,豪气干云。 「族长,你太客气了,我酒量差,你容我慢慢喝,要是我太早喝醉了,不就见识不到贵寨的好歌好舞好气象。」玉米酒酒味不浓,但后劲很强,柳毅不久前喝了一杯,如今便觉得阵阵酒气往上冲。 「好,你悠着点,我们阮家寨旁的没有,就是好歌好舞多,姑娘漂亮儿郎俊,个个都是好苗子。」喝得脸红的寨主大力自夸,有群好族人令他倍感骄傲。 「是,我都看得眼花撩乱了,果真是好山好水养出的好人儿,你们寨子里的福气。」柳毅客套的回道,来到人家的地头总要说两句好听话。 「呵……要不要挑一个回去?能下田,能下患,还能洗衣、料理三餐。」木拉重拍他肩头,笑声浑厚。 「嗄?」柳毅无预警的呛了一下。 「我是指我们苗家的美丽姑娘,娶来当老婆绝对妙不可言。」 堆高的木头熊熊燃起,美丽的苗族少女和裸着手臂的苗族健壮青年,一圈又一圈的围着篝火,手牵手高唱着苗族歌谣,一边舞动着手脚,欢欣热闹无比,一旁有几名没下场跳舞的俏丽少女,不时朝柳毅张望,一下子用手比了比,一下子又捂嘴轻笑,眉眼间染上春意。 柳毅咳了几声,假意身子不适。「不瞒你说,我这趟进京是为了赶考,我寒窗苦读十年就为了今年的春闱,你瞧我赶得错过宿头,还得借住寨中,儿女婚事我是想都不敢想。」 看他咳得快断气了,一副身子骨不行的样子,木拉失望之余,改看向不远处站着看人唱歌跳舞、面白唇红的小公子。「那一位呢?他家里应该尚未为他定过亲,年纪是小「点,不过十三岁当爹的也不是没有,我有个侄女才十二岁,刚来过癸水……」 「等……等等,他不行。」柳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免有些气恼,这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徐轻盈头上,他们阮家寨是有多少嫁不出去的姑娘? 「不行?」木拉疑惑的目光渐渐往下滑,来到小公子的双腿间。 「跟你说句老实话,他不是我表弟,而是同乡人,他爹娘怕他不长进,托我送到京城给他严厉的伯父管教,你也知道,找个好夫子不容易,你看看他快坐不住的猴儿样,他的爹娘怎么不担心,他们家就这根独苗……」其实柳毅这话也没说错,若徐轻盈是个男子,倒真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读书人的口才就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完全把大字不识几个的木拉唬得一愣一愣的,他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打消牵线的念头,改为和高一拚酒,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还划起酒拳来了。 徐轻盈不经意的一转头,就见木拉和柳毅勾肩搭背的,她虽然好奇,但并没有马上走回来探问,而是等木拉去和高一喝酒,她才慢慢来到柳毅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第二十四章 「帮你作媒。」若她开窥得早,她早已是他的妻、他孩子的娘了。 闻言,她惊愕得双目圆睁。「作媒?!」 「不过被我拒绝了。」她要嫁给他,而不是娶一个才十二岁的苗族小新娘。 徐轻盈没好气地睐他一眼。「别故意吓我,你是瞧我胆子大,想把它吓得小一点是不是?」 「如果你的胆子真的变小,那是我柳家的福气。」他可以少担点心,让她当个温良谦恭又贤慧的小女人。 「我姓徐又不姓柳,关你柳家什么事?」有福她不会自己享吗?他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 柳毅笑得眉目生辉,意味深长。 「算了,跟你猜心机我会累死,这给你。」徐轻盈把小拳头伸到他面前摊开。 不懂的事就不要懂,事情知道得越多,烦恼也越多。 「这是……」柳毅捏起莹白色的药丸,一股浓郁的木香味儿瞬间窜入鼻习间。 她皱着小鼻子,用手挥开呛鼻的酒气。「解酒的,你喝得一身臭烘烘的,不要靠我太近。」 一听,他随即服下,瞬间他口中有淡淡的清凉味,原本昏胀的身子也舒服许多。「好东西。」 「哼!那当然,我的东西有不好的吗?我这些日子又摆弄了不少药丸子,等你考完试再拿去卖,一样是一人分一半。」 「你怎么会想到弄个解酒药丸,你又不嗜酒。」谈钱俗气,索性不谈,柳毅可不希望她将来变成钱奴才。 「还不是我大哥,他当了官之后,每日几乎都有应酬,我大嫂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又吐又呕的十分难受,便写信来问我如何改善,所以我就动手弄了百儿千个的药丸子给她寄去。」 她这大夫只管自家人,小时候她大哥可也是很疼她的,虽然如今分隔两地,但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大哥都会让大嫂寄给她,时时不忘这个最疼爱的妹妹。 「这样的药丸子,你弄了这么多颗?」他难掩错愕。 该说她浪费还是想撑死她大哥,这么好用的药丸子,就该摆在药架上卖,难怪她不是做生意的料,光是这解酒药方所制出的成药,就算卖得便宜了,和春堂药铺每年还是可以净赚不少。 徐轻盈难得看出他的疑惑,不过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道:「阿毅,我们去跳舞。」看他们跳得好快乐,彷佛全无烦恼,害她也想拍翅……呃,动动手脚。 「跳、跳舞?」柳毅难得露出局促不安的模样,这可不是他的强项。 「走啦!走啦!你陪我跳,你看他们跳得很简单,左三步、右三步,脚一点,转一圈……很好学的,快来!」硬是把人给拉上场,她开心的舞动手脚,却见他像僵硬的木偶。「你不要同手同脚,手脚要分开……」 试了一会儿,徐轻盈发现他怎么都跳不好,灵光一闪,决定展现一个新舞步,她把上身往前伸,两手背于后,一脚踩,一脚跟,头往前点,像是带着小鸡啄食的母鸡。 其它人见状也觉得好玩,模仿着她的动作,正确说来是模仿鸡的动作舞动起来,于是篝火边,一堆公鸡、母鸡、小鸡,咯咯咯地琢着玩。 柳毅也跟着扮起昂首阔步的大公鸡,一步不离的守着他笑岔气的小母鸡。 这样欢乐的气氛持续到深夜,众人才纷纷睡去。 隔天,柳毅一行人便载了一车苗族人送的礼离开。 【第八章】 赶早赶晚的,一行人终于到了泾阳。 一进入泾阳地界,徐轻盈的话就变少了,常常愁眉深锁,若有所思的看向远处,人也变得很没精神,好像魂都不在了,柳毅和她说话,她不是走神没听见,就是心不在焉的答非所问。 迟钝得令人同情的徐轻盈,直到这时还不晓得她会这般惶惶不安、心神不定,是因为她早就爱上了柳毅,还当自己是因担心队友被抢走。 柳毅见她这般古怪,可着急了,想为她找来大夫,但她却笑他,说她自己就是大夫,请来的指不定还没她医术好呢,又解释她只是春困,赶了太多的路,累了,歇个两天就生龙活虎。 但是明眼人都看出她的不对劲,她不是累,而是紧张兮兮,疑神疑鬼,柳毅一不在她的视线内,她便会不安的找人,逢人便问:「柳毅在哪里?他去了泾阳河畔吗?」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在泾阳多停留了几天,柳毅终究找来了大夫为徐轻盈看诊,开了一剂安神药,在他半哄半骗下,她才勉强喝下,好好的睡了个安稳觉,紧绷多日的心情才得以稍微放松。 其实她是多此一举,白担心一场,因为她死缠活赖的阻止,柳毅比预定的日期晚好几个月出发,如今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他根本不可能在冰天雪地的气候中巧遇龙宫三公主。 由怜而生爱的情形不会发生,况且她所认识的柳毅,个性也和原本故事中的不一样,她认识的这个机敏有智谋,而故事里的那个是只会读死书的书生,差距甚远。 「小姐,外面有两个老头要见你。」阿喜冒冒失失的冲进房间,一张圆脸因为跑得急而红通通的。 「不见。」她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吗?当她是青楼倚门卖笑的花娘呀!没瞧见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吗? 「可是他们说了,不能不见,否则就直接闯进来见你。」阿^^想到那两个老头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个笑咪咪的,却让人觉得心怀鬼胎,至于另一个嘛,活像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死人,冷冰冰的。 「他们是神吗?连我想说什么都猜得到,怎么不去当神棍,捞钱捞个够本。」 威胁她?当她没见过坏人呀! 「小姐……」阿喜也很为难,只是两个老头而已,喔,修正一下,两个怪老头而已,去看个一眼不会怎样的,总比人家直接闯进来好吧。 「阿毅呢?」徐轻盈有些烦躁的问。莫名其妙有人找上她,他应该会替她挡着吧? 「柳公子在花厅招待两位客人,柳公子说不妨见上一面。」阿喜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照原话传话。 徐轻盈却是听明由了,阿毅的意思是,见上一面好打发,反正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于她闺誉无损,早早让人走了她也省却麻烦。 「真是没事找事做,两个老头找我干么,帮他们念经超渡吗?」她咕咕哝哝的走出小院子。 为了能让徐轻盈安心休养,柳毅包下高升客栈专为大户人家准备的院子,在大院子内分有两个小院落,一边是男宾,一边是女宾,两个院子相连,但中间隔了一道墙。 这院子和一般二进院没两样,各有五、六间厢房,一个花厅是共享的,客栈的腹地甚广,类似的大院子有五处,分别用来招待权贵、高官、商贾和名门世家,用意颇佳。 「呵呵……我们不信佛,不用你念经超渡,来壶白露酒就能表达你的诚意。」 古怪笑道。这丫头,真是有意思。 吓!没想到老归老,耳朵还真尖,隔了一道墙还能听得清楚,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回道:「白露酒没有,草席倒是能送你们两卷,早「魂归九泉。」 徐轻盈一进花厅,就瞧见两尊黑白无常……哦,看错了,是一黑一白腰杆挺得颇直的老者,一个笑里藏刀,不怀好意,一个冷面冰心,不苟言笑,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 总结,獐头鼠目,贼盗之辈。 柳毅无奈又宠溺的道:「盈儿,对两位老人家要以礼相待。」见面就咒人死太不敬,至少要让人含笑而去。 「待个头!哪有人上门讨酒喝的,我又不欠他,想当乞丐到客栈后门待着,等人施舍剩菜剩饭。」她长得像卖酒的吗?一开口就要白露酒,白露酒长啥样她还真没见过。 「敬师酒。」 「什么敬师酒?」徐轻盈一脸怔然。 「老夫要收你为徒。」她有极高的天分,亦医亦毒。 「你要收我为徒?」她冷哼一声。他是不是脑子被牛顶过,这毛病可大可小,他疯得走错门了,得治治。 「还不磕头拜师,双手高捧把酒送上,原本我是不想再收徒的,不过看你天资颇佳……」 「等等,请问你是哪位?」未免妄自尊大了。 「我姓古……」 没等他说完,徐轻盈不耐烦的挥手。「不认识,没交情,八代之内没纠葛,我家没有姓古的亲戚。」 「为师是古怪。」名号一亮出来,古怪得意的暗哼一声,这还不惊掉这小丫头的下巴,忙着慌乱地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多少人想入他毒门他都不收。 第二十五章 「我还稀奇呢!稀奇古怪连在一块,别为老不尊了,到处认徒弟,出客栈左转第三条巷子有间棺材铺,上好的楠木棺材我送你一口,祝你一路好走。」她就不送了。 「你这胡涂娃!」古怪用力伸着食指直指她,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了。 今日的他和中毒那天大有不同,为了要收徒弟,他将外表稍微打理过,头发虽然还是乱,但好歹用根沉木簪子簪住,不至于披头散发,衣服半新不旧,没有补丁,脚下穿的是新鞋,一身还飘散着好好沐浴过的皂香味儿。 「你是毒医古怪?!」柳毅忽地一惊。 一听到毒这个关键词,徐轻盈终于稍微有一点儿兴趣了,就不晓得这个老头和她的使毒本事一比,谁胜谁负。 古怪颇为骄傲的一扬下巴。「总算有个长见识的,一群胡涂虫中出个不胡涂的,还有救。」 「那这位高人是?」柳毅看向面无血色的黑衣老者。 「我姓鬼……」 徐轻盈不等他说完,又刁钻的道:「果然是个鬼,我看你就是个忘了投胎的,孟婆汤喝了没?做鬼要有鬼品,吃香烛就饱了,你要是不知道香烛店往哪儿走,一会儿我让人带你去,当个饱死鬼比饿死鬼好。」 「盈儿,不要胡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前辈应该是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偷。」江湖上姓鬼的人并不多,而他刚好听过一个。 「小偷?」怎么怪医和贼都来了?觉得流年不利的徐轻盈想去庙里过个火,学人求只平安符。 「你没猜错,我就是鬼手。」鬼手的声音低得没有起伏,却又冷得让人由脚底板寒到头顶。 「咳!咳!盈儿,毒医前辈和鬼手前辈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你要敬着,不可失礼。」 「要敬你去敬,我可看不出他们哪里比我强,不过是两个闲着没事做的老头。」到处寻人开心。 「盈儿……」柳毅以眼神要她谨言慎行,得罪小人好摆平,若是这两位……怕是有得令人头疼了。 古怪笑道:「呵!你这脾性老夫喜欢,跟老夫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都是不讲理的主儿,只顺心而为。 「你现在也没变过。」鬼手幽幽的扯他后腿。 古怪冷冷的朝老友瞪去一眼,马上又堆起笑看着徐轻盈。「娃儿,还不拜师,老夫就收你一个姑娘家,以后要尊师重道,唯师命是从。」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个姑娘?」她明明身着男装,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还拿了把折扇装风雅。 闻言,古怪爽朗大笑。「你哪个地方不像姑娘?!从身形、走姿、声调到你塞满异物的耳洞,结结实实都是个姑娘家,啊!忘了一提,你少黏了喉结,没有哪家的小儿郎有你这般细致的冰肌玉肤,你记得把你的丫鬟涂黑,怎么不舍得也为自己的皮肤上点彩料,你的肤白胜雪是一大破绽。」 被人当场戳破了伪装,徐轻盈不恼不怒,找了个好位子坐下。「就算我是姑娘家又如何,有谁规定我一定要拜你为师?我自个儿就是医学世家的嫡系子孙,我伯父是太医,我要学医只管寻他去,何须假手他人。」 「丫头,以你的医术,你伯父教不了你吧!」徐晋之那竖子只会两下花拳绣腿,在太医院混的是虚名,逢迎拍马屁他专长,真遇重症他也束手无策。 她摆高姿态不回答,想逼人知难而退。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怎么知道你会医,而且医术精湛?其实很简单,那一日我中毒倒地不起,是你用银针逼毒,将我所中的毒逼到胸口,再给我一颗解毒丹解我胸门的毒,后来我呕出毒血,毒性尽消。」 「你是那个要死不活的老乞丐?」徐轻盈难掩错愕。 「嗯哼!丫头,你还踹了老夫几脚,怕老夫未报恩先报复,所以趁老夫中毒未醒之际扬长而去。」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这丫头顽劣又难驯。 「你怎么晓得是我?」徐轻盈记得那时他是昏迷的,人不晓得死到几重天了,人之将死时,意识是涣散的。 「因为我还没死透。」古怪得意洋洋的炫耀顽强的生命力,即使死到临头也不肯向阎王爷低头。 他这份张扬和徐轻盈很相似,看得柳毅为之失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他们有师徒缘。 「就算知道是我吧,你这老怪物是如何找到我的?我可没在你身上留下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刺字,你老人家也太神通广大了,一路追到泾阳来报恩。」她故意在说报恩两字时加重语气。 他意味深长的笑道:「老夫听见你们说了阮家寨,便循线前往阮家寨询问,木寨主很好客,一下子就把你们上京的事全说了,老夫只要往京城的路上走就能与你们相遇,最多一路追到京城。」 徐轻盈这下子无言了,这老头是神人,有谁会为了一个不一定能收成的徒弟,千里迢迢寻人,他不是吃太饱,便是太闲了。 「你那是什么神情,还一脸厌恶,要知道有多少人想拜老夫为师,老夫都不肯点头,是你机缘巧合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才勉为其难破了规矩,收个女娃为徒。」 本来他不收女徒的。 她假装没瞧见他在皱眉,端起柳毅的茶杯就口一饮,当她的唇印落在杯沿上,柳毅的眼眸一深。 「多谢你的关照,我不学医,这年头当个女大夫会饿死,没得说。」 「谁说我要教你医术。」古怪瞪大了眼。 「那你能教我什么?」徐轻盈不是问他要教什么,而是能教什么,暗损他若没点本事,凭什么教她。 「小姑娘家记性真差,忘了老夫是谁了吗?」这丫头要再磨磨,小小年纪就比师父还狂傲。 毒医古怪,毒医……「你要教我用毒?」 「哼,还不算太笨。」当他徒弟尚可。 「不想学。」一句话。 「不想学?!」古怪整个人一僵,不可一世的脸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 「老先生,老太爷,老头子,老乞丐,我只是一个很寻常的药铺东家的女儿,一不是江湖人士,二又不打打杀杀,将来还要嫁人,成亲生子,我学毒做什么?」 虽然她也会用毒,不过纯属好玩,既不伤人,也不会毒死人,无损国家社稷大事。 而他用的毒是要人命的,稍有不慎便尸横遍野,没什么比挽不回的性命更教人痛心,人一死就没了,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换不回来。 她不救人,但也不害人,各人的命但凭天意,她虽是倘穿越的,但好歹也是个神,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待回过神来,古怪又指着她骂道:「你……你胸无大志!」怎么会是个这么没出息的丫头。 他又想到他那个弑师的孽徒,小时候的古奇多听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甜酒一般的软声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师父,还说长大要孝顺师父,为师父养老,师父是他亲爹。 谁料得到他那温顺得几乎没有坏心眼的软性子全是装的,根本是个狠的,翻起脸来连师父都敢杀,还骂他老不死的,活那么久干什么,他等着他死已经等了很久,他为什么还不死。 他神情痛苦,万般纠结,怎么他唯一收的徒弟跟唯一想收的女徒都这么不受教。 「嗯,我是。」徐轻盈赞同的点点头。 一旁的柳毅听着两人的对话,着实很想笑,可是又不能失礼于两位前辈,只好极力忍着,双肩一耸一耸的。 他的盈儿不需要什么大志向,只要活得恣意就好,有他在,他会为她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她面对的只会是风和日丽。 「你就不能长进些,把老夫的毒技学全了,日后出去外头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古怪不放弃的继续说服,他毒医的徒弟不能是个孬的。 「老头子,你别忘了我是个女的。」他这人是牛呀,牛性子一上来完全不能沟通,真该送他一本《女诫》瞧瞧。 「那又如何?」他一脸蛮横。 徐轻盈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轻轻放下,杯底碰到桌面时发出轻脆的叩声,其他人的心口也跟着叩了一声,有些心惊。 「我又不当武林盟主,我要长进干什么?还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等我成亲了只能待在内宅,请问我要响当当的名声又有什么用?」那些名气不是好事,而是害她。 「那你……呃,也可以用来自保嘛!技多不压身,总会派上用场。」施恩不成,古怪软了语气。 「用来谋杀亲夫吗?」徐轻盈调笑问道。嗯,倒是可以考虑。 柳毅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身子不知道哪儿似乎隐隐疼着。 第二十六章 「不必一定要谋杀亲夫,若是遇到你看不顺眼的人,咱们也不要他的命,毒他一下就好,让他学点教训。」古怪近乎低声下气了,只求她让他报恩,有恩不报会缺眼烂肚脐。 「听起来很有趣。」不过她心口不一的模样太过明显,言下真正的意思是,有话快说,说完就滚,再不滚我放狗咬你! 「他有一本《毒经》。」鬼手忽然插了一句,语气冻得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毒经》?」徐轻盈的水眸饶富兴味的闪了闪。 古怪像和谁有仇似的,咬着牙恨恨的道:「对,老夫有一本《毒经》,记载着老夫这二十多年来研制的毒方,有将近上万种。」 「上万种?」她很是心动,反正做来玩玩又不犯法。 「只要你拜老夫为师,《毒经》就是你的。」他表面上说得真诚,心里却是狡猾一笑,嘿嘿,他是说给她,可没说什么时候给。 若是古奇,他就要把《毒经》给带进坟墓里,他若不怕天打雷劈就来挖坟,他死了也要紧紧捉在手中。 古怪性子古怪,可他不知道,他横,有人比他更横,若他真敢诓她,她真会带人掘他的坟,劈开他的棺木,把他的尸首拖出棺,一寸一寸找出他允诺给她的《毒经》。 「不拜师,但我要《毒经》。」徐轻盈素手一翻,要得理直气壮。 「哪有这种道理,不拜师却要师传秘笈,你是无赖呀!」古怪被她气得跳脚,一把胡子都飞起来了。 「我就是个女无赖,怎么着?阿毅,你告诉他我有多无赖。」想占她的便宜,门儿都没有! 憋笑憋得快得内伤的柳毅,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用正经肃穆的神色说道:「非常无赖。」 「你、你们……」一对无良小辈。 「反正你早死晚死都要死,留着一本《毒经》长恨天吗?不如把它给我,等你日后横尸街头时,我会念着这点香火情替你收尸,逢年过节烧点纸钱给你吃点好的。」 古怪赌气的道:「不给!」她这是蹭蹋他的心意。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来报恩的,不是把你的恩人踩在泥淖里,恩未偿而先结仇。」 他一听,憋着一口闷气,涨红了脸。 「不然我吃亏一点,退让一步,我喊你师父,跟你学毒术,可是我不磕头,你何时给我《毒经》,我就何时喊你师父。」一种称谓罢了,哄哄老人家开心也好。 「当真?」古怪有些怀疑的挑高眉。 「比金子还真。」徐轻盈说得随便。 「好,成交,先叫声师父来听听。」他就不信拐不到徒儿。 「先给《毒经》。」她又不是个儍的。 「先喊师父。」 「《毒经》。」 两人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 柳毅和鬼手相视一眼,决定不蹚这浑水,由他们俩斗去。 正常人收了个徒弟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一般人会说,这是我的不肖徒,或是我的劣徒,语气虽然谦和,却带着志得意满。 而古怪收的徒弟却是名符其实的劣徒,他逢人便说我那劣徒如何如何,我那劣徒又做了什么令师门蒙羞的恶事,我那劣徒简直不是好货,连师父也敢忤逆,我那劣徒…… 于是大家都在想,毒医的劣徒到底有多无法无天、天怒人怨,连向来不好惹的毒医也没辙。 其实徐轻盈哪有不敬师尊,她只是不太恭敬的说—— 「你整天老夫、老夫的挂在嘴上,说的人不累,听的人很累,我知道你很老了,不用一再重复,而且你再老,有老天爷老吗?小心祂请你去喝茶。」 自此之后,古怪不再自称老夫,而且不时的抬头望天,像要和天比比看谁比较老,不肯认老的他,在爱徒面前毫无威仪。 不过,他真嫌弃自己的劣徒吗? 实则不然,要不怎么早早就把《毒经》给了出去。 他就有如买瓜的人嫌瓜,明明看得很满意,却嘴上不饶人,徐轻盈的无欲无求到了他眼前成了张扬跋扈,她的不愿强出头、低调做人是狂妄不屑,见死不救则是傲慢,她活脱脱就是个隐世女魔头。 她太合他脾胃了,所以他一再挂在嘴边,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收了个顽劣之徒,而且顽劣得很有毒门风格,是他千辛万苦拐来的嫡传弟子,日后她的成就将远超过他。 只是这些全是后话,大家只知道毒医又收徒了,却不晓得是女是男,只是听到顽劣两字,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名桀骜不逊的男子,并且认为物以类聚,人为群分,若非臭味相投,怎会成师徒。 泾阳河畔,青草绿茵。 完全解冻的河面上帆影点点,闷了一冬的鱼儿跃出水面,肥美而硕大,靠河维生的渔民纷纷撒网捕捞。 上游流下来片片残红,那是早春的桃花花瓣,距离春闱只剩下一个月不到,背着书箧赴京赶考的举子们行色匆匆,唯恐错过了考期,急迫的脚步不曾停下。 然而河岸两畔,新绿初长的垂柳下,一对容貌出众的俪人正悠闲地漫步草绿处。 柳毅见徐轻盈四处张望,好奇问道:「盈儿,你在找什么?」 「羊群。」 「羊群?」 「嗯,我听说每到开春草长的时候,关了一冬的牧民就会把羊群放出来,让它们尽情的吃草,所以我想看看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盛况。」徐轻盈绝口不提龙宫三公主,她闪烁不定的明媚眼眸中有一丝的心虚。 她还是没办法摆脱《柳毅传》一书的影响,即使冰天雪地没有了,至少还有羊,她不出来转一转始终无法真正安心。 柳毅宠溺的噙着笑,凝视着她。「那你要失望了,如今的泾阳已划入魏王的封地,魏王好斗,喜战事,不善水利,对农牧一向不感兴趣,他把所有银子都拿去养兵马,牧民畜养的牲口全送入军营,鲜少在民间出现。」 风吹草地见牛羊是草原的风光,其它地方是不太可能见到的,而且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规模,南方的土地大多用来耕种,他们不会把种粮食的地浪费在养殖上,民生以米粮为主。 「养兵马,那不是要造……」反? 最后一个字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厚实的大掌已轻捂她柔软如花瓣的朱唇,流连再三才不舍的移开,他小声的提醒道:「朝廷的事与寻常百姓无关,你用耳朵听着就好,不可宣诸于口。」在别人的地盘上要处处小心,喜怒无常的魏王向来残暴,不讲情面。 「我知道了,多听、多看、少开口,是非皆由口舌出,我保证绝不惹麻烦。」 徐轻盈现在要很谦虚的做人,免得受某人的拖累,弄个不着调的师父来压自己一头,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认了毒医为师父,她还真有几分委屈,要不是为了那本《毒经》,她真想把糟老头给毒瘫了,她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不知足的他居然厚颜无耻的抢她的药草,说要炼毒。 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用千年何首乌、千年人蔘、三百年以上的黑灵芝做毒方,那要吃得死人才有鬼!用来养生还差不多。 不过为了《毒经》,她忍了,双手奉送了一些珍贵的药草,怎料数日后,她赫然发现她的药草几乎被搜刮一空,而且那个老不死的师父,看起来还年轻了十来岁,发色变黑了,老树皮一般的脸少了皱纹,容光焕发得像喝了雪蛤血,气息也更沉稳了。 可恶啊!鬼手肯定也有分,他为虎作偎、助纣为虐,帮着师父坑她这个徒弟。 柳毅笑着揉揉她头顶。「你懂事了,晓得要收敛,我还担心你到了京城会格格不入,忍不了气。」 「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徐轻盈不觉得自己有多顽劣,顶多是和朱巧儿互看不顺眼,互掐了几场而已,顶多是现在和那个讨人厌的师父斗斗心机。 若真要说,她在地方上还真没什么恶名流出,反而受了不少赞誉,以她身为医者徐贤之的女儿,大伙儿见到她都很和气,夸她爹娘会养女儿,养出水灵灵的娇人儿,如花骨朵儿似的。 没人知道她会医术,包括药铺里的掌柜和伙计,他们看到的都是她好的一面,没有她耍泼使赖的小女儿作态,即使她偶尔有些小娇气,他们也视为理所当然,因为她就是自小被娇宠大的娇娇女。 她的无赖、任性、不讲理,只有柳毅才看得到,他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 第二十七章 「因为在天子脚下,每个你所看见的衣着华贵之人,十个当中有九个是朝中大臣、高官的家眷,甚至还有龙子凤孙,你一个也招惹不起。」 在家乡,最大的官是四品知府,百姓一见都得低头回避,可是在京城,四品官员算是哪里来的渣,宰相门口的狗都能朝他吠个两声。 「唉哟,怎么这么麻烦,那不是走路要靠边走,免得撞上京城土霸王。」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不是蛇,是巨蟒,一缠起人来会卷死人的,她的小身板还不堪人家蟒尾一甩,出门在外果真诸多不便呀! 土霸王,说得真好。柳毅会心一笑。「不仅要靠边走,连看也不能看一眼,强抢民女是稀松平常的,长得好看的男子也难逃魔掌,横行霸道是常见的街景。」 徐轻盈一听,蛾眉紧拢。「那我不是连门都出不得了?」不管扮男扮女都十分危险。 他闷闷一笑,假装紧张关心的道:「所以一到了你大伯家,你能不出门就尽量别出门,越接近考期,城里越乱,大批的士子涌进京城,有北地和南地的,要是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恐殃及路人。」 「可是……」她肯定要憋坏了,还未到京城,她已经满脸不欢,粉色玉颊染上医色。 「不会太久的,你忍一忍。」柳毅忍着笑,好言安慰道。 以上对于京城的描述,当然是他胡诌的,他承认,他是有私心,她日益娇艳,可不能让旁人瞧了去,除了他,谁也不能靠近她一分,京里面一下子涌进来自各地的文人才子,他是傻了才会让她外出抛头露面,勾得心有遐念的书生上演一出才子佳人相会西厢房。 「要忍到什么时候?」徐轻盈怕自个儿会憋不住,又翻墙溜了。 「忍到发榜后吧,到时我去接你,我们到城外跑马。」给了她一棒子,也得给她甜枣,这才安抚得了她。 「不骗人?」她睁着水盈盈大眼。 他笑拧她的瑶鼻。「骗人的是小猪。」 「好,我信你。」忍一时风平浪静,她正好趁这段期间好好看一遍糟老头给的《毒经》,学点新花样。 柳毅愉快的笑开。「走吧,我们带兜兜到远一点的林子跑一跑,它看起来不太想吃草。」 挑嘴马的粮食被某个不良的毒老头给刮走了,没有人蔘、灵芝等上品药材可吃的它,为了果腹,委屈的吃起它最不屑的嫩草,马脸拉得比舢板还长,很是幽怨。 在不远处低头啃草叶的兜兜彷佛听出了他的调笑,很是不满地抬起头,鼻孔呼哧呼哧的喷着气。 只有徐轻盈还天真的笑道:「好呀,跑跑累出汗来,心情也松快些。」这是在泾阳的最后一日,过了今天,他们又要马不停蹄的赶路了。 她吹了声口哨,兜兜再怎么不愿意,还是走向它的主人。 一声喝斥,就见一马载着一双人儿往林子深处狂奔,报复性重的兜兜,故意带他们到最隐密的林荫处去,四周只有过膝长草、参天般茂密的大树,毫无人烟。 蓦地,地势一转,林子中央竟出现几十顷毫无遮蔽物的空旷地带,外围全是一棵棵的树,里面却杂草全无,填上黄土,做出了跑马场的样子,几顶华丽的帐篷矗立在左侧入口处。 「你们是谁,竟然敢擅自闯入仪安郡主的营区!」 一名身着金丝软甲的女将出声一喝,手上拿着直指人心窝的长矛,矛上锐利的尖头闪着银光。 仪安郡主?魏王最宠爱也最刁蛮无礼的嫡长女?心下一凛的柳毅沉下眼,冷静应对。 「我们是……」 「进京赴考的士子」七个字他尚未出口,一阵玉玦碰撞似的清泠笑声先一步响起,紧接着是狂肆张扬的话语—— 「好俊的马,本郡主要了。」 别说马的主人不肯,就连黑马本身也不愿,暴烈的扬沙踢蹄,以不驯的举动来抗拒蛮横的要求。 「兜兜不给人。」话一出口,徐轻盈敏锐的感受到身后的柳毅身子忽地一紧,握缰的手也用力了几分,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和皇家的人扯上关系没有好事,而且兜兜不是她的马,是她的朋友,她没有权利作主随便把它给人,除非它自愿跟着贵人走。 「哟!这是谁在说话,本郡主要的东西居然有人敢不给!」是她太久没到父王的封地走走,百姓都忘了她仪安郡主是谁了吗?! 一匹赤红色的雪里骢从林子中小碎步而出,背上坐的是一位全身着红的艳丽女子,一双细眉,小檀口,腰细如柳,媚眼如丝,看得人似乎是会勾魂一样,妖媚惑人。 在她身后是一队着兵服的女兵,个个身形壮硕,容貌中等。 她们的存在像在衬托女子非凡的尊贵之气和动人的容貌,让她看起来更显惊人的美艳,鼓起的胸脯更令人流连忘返。 「郡主请见谅,家中小弟尚年幼,不善言词,如有冲撞,望请勿责。」柳毅带着徐轻盈下了马,恭敬的拱手一揖。 见状,徐轻盈也不得不跟着行礼。 其实柳毅顶着举人身分,可见官不跪,仪安郡主李金枝虽是皇室子弟,但仅是郡主身分而已,他亦可不用跪拜,但为了表现对她的敬意,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他只好摆低姿态。 李金枝的夫婿是宣阳侯世子,她入门三年未有孕,一年前世子因病过世,丈夫一死未过百日,她便径自回到魏王府,从此过着豢养面首的快活日子,之后更惯于以仪安郡主自称,视宣阳侯府于无物。 一看到柳毅的清俊面容,见色心喜的李金枝顿时两眼一亮。「好俊的儿郎,打哪来呀,要去何方?我这营帐宽敞舒适,不妨入内一歇,共饮金樽玉露。」 柳毅眼含冷意却面上带笑,谦恭的一躬。「学生乃湖北人士,此次为科举而来,要前往京城,本是不该在泾阳逗留,但幼弟顽皮,一时没有顾好走失了,这才寻回他不到一刻。」 「你的意思是,你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在笑着,但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晓得她正在发怒。 向来予取予求惯了的仪安郡主没有要不到的东西,一旦她看上了,不用她开口自有人送到面前,她没想过有人敢对她说不。 「是的,郡主,春闱在即,京中等候的亲众焦急不已,多次来信催促,唯恐学生赶不上考期。」他面不改色的回道。 「嗯哼!倒是个好理由。」李金枝神情嘲讽。 「学生句句属实。」不管是什么理由,有用就好。 「可本郡主看上你的马了,你说如何是好?」她一语双关,以马喻人,目光挑逗地瞅着他,想让他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柳毅假装不知她的用意,一脸为难的道:「郡主喜欢学生的马,学生自当双手奉上,可是我们一路出行也只有这马脚力足,拖得动马车,若是给了郡主,学生必然赶不上今年的春闱……」言下之意就是,若无马代步,赶不上春闱,便是郡主的过失。 「哼!去吧,我们京城见。」丢下话,李金枝锐利的目光扫了徐轻盈一眼,这才带着手下愤愤离去。 柳毅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满的瞪了兜兜一眼,都是这匹挑嘴马,幸好没出什么分山子。 徐轻盈看着她那火红的身影,非常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这句话是威胁。 【第九章】 长安呀!我们来了! 看到巍巍而立的城门,被马车颠得快散架的徐轻盈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历经了无数的风沙和汗水,终于到了。 常听人说长安多么繁华,今日亲眼所见,她这才明了为何是京都所在,瞧这来来往往的人,多着绫罗绸缎,头戴冠玉,腰缠双鱼佩,人人看来富贵,个个昂首阔步,路上连蓝眼睛的番人也不少,景致繁华而富丽,生气勃勃。 很是兴奋的徐轻盈觉得两眼都不够看了,看着西边错过东市,看了东市错过四街,南北大道商贩林立,各式各样没看过的货品看得她眼花撩乱,还有杂耍在天桥底下耍把戏。 她坐不住的直想往马车外奔,但是看到柳毅安闲自若地翻着书册,一行字、一行字的仔细阅读,她的雀跃不免少了几分,也跟着端坐,难得有几分闺阁女子的模样。 此时的她已换回女装,一身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上身是湖水蓝暗花织锦小袄,鹅青色腰带绣着菊花纹,秀婉端庄,纤丽婀娜,页静可人,宛若池中菡萏。 只是她的温婉是装出来的假像,才坐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分了,频频朝外东瞧西瞄,软烟罗的帘子被她掀了又掀,还是抑不住扑腾的心,她已经打算好要怎么逛长安城了。 第二十八章 「一会儿到了你伯父家,要慎小谨微,轻声细语,步伐要小,不可露齿,不能与人起冲突,尽量循规蹈矩,尤其谨记,在此你只是客。」柳毅再次叮咛。 「我不能住进柳家在京城的府邸吗?」徐轻盈觉得大伯一家就和陌生人差不多,根本没见过面嘛。 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心一疼,差点应了她,幸好他及时清醒。「男女有别,为了你的名节着想,我不能恣意妄为,徐大伯是你亲伯父,他会好好照顾你,你凡事大可放心。」 「可是如果我会怕呢?我怕睡不惯大伯家的床。」徐轻盈依依不舍的拉着他上衣下摆,眼露忐忑。 一听她说怕,他失笑的一眯眼,温柔的拉开她的手。「最多两个月,我就带你回家,以后……」突地,他话语一顿,没说出口的是,永远不分开。 他想着他要以进士身分上徐府提亲,不论日后任职何处,他定带着她同行,鹣鲽情深,过他们小两口自个儿的小日子。 至于姨母,他会留下足够的银两供她生活,看她要住在柳家终老,还是回朱府与子女同住,他皆无异议。 「两个月好长,期间你都不来看我吗?」她撒娇的嘟着嘴。 她不免埋怨起老怪物的《毒经》无用,除了能毒害人外,无法带她翻越层层堆筑的内院高墙,早知道她该拜鬼手为师父,学个鬼影幻手或迷踪七步什么的,好方便她来去无踪。 「一考完总要来报喜,接着我有几日空闲能带你四处走走看看,长安城内有不少名胜风景、古刹寺庙,到时给你爹娘求个平安符,以示你的孝心。」为了彼此的将来,一时的分离是必然的,柳毅就算再怎么不舍,也得暂时狠下心。 徐轻盈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她不肯也得点头。「好吧,我等你来。」 她这话说得活像痴痴等待情郎的小姑娘,让人想入非非,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柳毅有多牵挂,因滋生的情意而不舍。 比她多一分心思的他看出她的感情,好笑又无奈的独尝酸中带甜的滋味,他盼着这一次的离别,能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乖,听话。」除了这一句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马声嘶鸣,马车来到徐太医府邸,徐太医正在宫中当职,并未出迎,不过就算他在,他也不会以长辈的身分见二房的嫡女,徐晋之和天底下的男人一样,只重子嗣和规矩。 因此徐轻盈一到徐府,是由管事迎了进去,管事姓张,是大夫人孙氏的陪房,行事圆滑周到,但似乎是得了主子吩咐,对同宗姑娘的到来并未表现得太热络,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到了傍晚,大徐轻盈五个月的堂姊徐溶月才来探望,不咸不淡的问候了几句便离开了。 徐溶月是徐府大房的嫡小姐,她并不喜欢这个堂妹,甚至有一些轻蔑,瞧不起二房的声名不够显赫,对大房的帮助不大,也嫌弃二叔无官职在身,只是个地方大夫,认为二房的子女有什么好和大房比拟的,无疑是乡下老鼠进城来,自取其辱。 偏偏这群老鼠还不知脸皮厚,不安生地待在乡下啃草根,居然还装模作样的来到天子脚下,让她得分出心思招待来自老宅的亲族,她怎么想都觉得腻味,对徐轻盈更是不喜,不过她也知道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免得落人口实。 过了三天,徐轻盈才见到宣称很忙的大伯母孙氏。 「你是来玩的?」 「是的,我爹说我不小了,趁着嫁人前多走走看看,姑娘家一旦成了亲就只能待在内宅相夫教子,他说京城是天子之都,就来玩几天,顺便瞧瞧大伯和伯母是否安好。」场面话谁不会说,跟着学就会了,她可是好学的学生。 「定了人家了吗?」面容端丽的孙氏笑得和善,但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看向侄女,而是低垂着头,看着手上的香木串。 「尚未,还在相看。」谁要嫁人,她才不嫁,她是鸡神,哪来的姻缘,要嫁也嫁……蓦地,她想起了柳毅,一颗心跳得飞快,捂都捂不住。 等稍微冷静下来后,她想着,嫁给柳毅也不错,好歹他们混得很熟了。 这是第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上了心,想着两人共处一生的可能性,反正她总要等到他寿终正寝才能回去。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成为夫妻才是最妥当的办法,她可以名正言顺的看住他,以正室的身分霸着他,谁也抢不走他。 想着想着,徐轻盈差点笑出声,她太佩服自己的睿智了,却没发觉她已渐渐不在意马拉松接力赛这回事,一心扑在柳毅身上,把他当成不可或缺的第一要事。 「你月儿姊的婚期就在年底,定的是大理寺卿的嫡次子,你若是待久点,还能喝到你堂姊的喜酒。」孙氏这番话有几分炫耀意味,表示她女儿的出身好,才找得到好人家,同时也暗示着她不可能留徐轻盈太久,顶多一、两个月她就得回去。 徐府大房、二房并非不和,只是相处的时间不长,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加上两地相隔遥远,会有生疏是在所难免,孙氏也只是寻常妇人,她关心的是自个儿的小家。 「啊!堂姊要成亲了呀!我没准备礼送你耶!要不然我借花献佛,把我爹要给伯父用的小礼转送给堂姊,算是给堂姊添妆。」徐轻盈一扬手,身后的阿喜双手捧着一酸枝木匣子走上前来。 「不用客气了,自家姊妹添什么妆,你这礼留着自己……」徐溶月本想着二房哪拿得出什么好东西,伸出双手正耍推拒,就见匣子被打开来,她惊讶得双眼瞠大,顿在半空中的手瞬间便一把将匣子给抢进怀里。 就连孙氏也惊得站起身,凑上前,紧盯着匣中之物,完全不眨眼。 阿喜被这母女俩的反应小小惊了一下,快步退回自家小姐身后。 过了好半晌,孙氏才道:「这是……」 「灵芝。」徐轻盈受不了的微微皱起眉头,连堂姊都晓得要抢,大伯母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是说打哪来的。」话一出口,孙氏才惊觉自己过于急切的语气失态了,连忙以帕遮口,低咳了几声。 观其品相,恐怕连宫中也找不出三朵,即使夫君身为宫中太医,紫得浓黑的灵芝大概摸也没摸过,当贡品也不为过。 徐轻盈笑得端庄婉约,媚中带娇。「有一回和爹爹上山采药迷了路,不慎跌入一处山谷,就见一棵倒地的大树根部长了十几片这样的灵芝,侄女想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它们全摘了,带回去给爹娘补补身。」 「什么,有十、十几片?!」孙氏觉得双腿有些发软,连忙找了就近的圈椅坐下。 以上品紫灵芝的价值,一两少说六、七百两银子,这朵扇形灵芝重达至少一斤,又是完整无缺,最少值上万两,若有十来片大小差不多的紫灵芝,那等于十来万,相当夫君十年的月俸,而且还是当了院正才有的俸禄。 「是呀,才十来片,不多。」兜兜吃个几天就没了。 他们前往京城这一路上,虽然一直在赶路,不过一遇到略高的山便会停下一、两个时辰,好让徐轻盈能上山寻些好药材来喂她的兜兜,两边都不耽搁。 根据女主角金手指定律,她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因此存货很足,有时连她的毒医师父都眼红来借药。 孙氏焦急的追问:「那十来片灵芝呢,你也一并带来京城了吗?呃,伯母的意思是,京里盗贼多,要妥善藏好。」她没说出口的是,快拿到伯母这里,伯母帮你收好,免得被偷儿惦记上了,财去一场空。 贼多盗狂,能比得上鬼手神偷吗?徐轻盈偷偷腹诽。「我带那么多灵芝来长安干什么?一摘到的次日就泡了酒,整整十坛子酒,我爹说要留着慢慢喝,喝个十年、八年,当个老神仙。」 「什……什么,泡酒?!」这老二是怎么一回事,不晓得那是好东西吗?自个儿不用,也要送几片给他大哥才是。 「我爹说这东四招祸,不如往酒瓮里藏,别人抢不走,自个儿又能乐得享福,饭后一小酌,长保十年寿。」徐轻盈打算一回去就用药材泡酒,不卖,专给她爹娘古子用。 「你……你们这是蹭蹋好东西,要知道得来不易啊!」老二果然是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个性,如果拿来逢迎上峰,他们徐府将增光多少呀,官位、名声还不滚滚而来。 「不会呀,俯拾而得,我一年能摘好几回呢,还切了片,熬了鸡汤给祖父喝。」徐轻盈气死人不偿命地又火上加油。 第二十九章 心心念念惦着珍稀药材的孙氏气得心口绞痛,偏偏又说不得一句不是。 熬了汤给祖父喝是孝道,她能说不管那位老太爷的死活,要她把采到的紫灵芝全往京里送,助她大伯升官发达吗? 说穿了,也是徐轻盈有意为之,她心疼她爹为了和春堂药铺劳心劳力的付出,却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反倒是什么都不用做的大伯,轻轻松松就取走大半所得,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提过,好像她爹理所当然要为大伯做牛做马,大伯拿得理直气壮,还以施恩的态度蔑视用心做事的二房,所以她要让大房气上一气,反正气出病来还有太医诊治,她就作壁上观即可。 「你、你……」孙氏猛地一阵晕眩,一口气上不来,连忙喝了口茶压下去。 「你还有没有?」 「紫灵芝吗?」徐轻盈装傻的睁大眼。 「是。」孙氏咬牙。 「有呀!」当贱物堆栈在箱笼里。 「快拿给伯母,伯母帮你保管。」幸好还有,没被她当莱菔、青菜给煮掉,她这心口的气终于顺/些。 「前几日送人了。」想要?哈,不给! 「送人了?!」孙氏难以置信,锐利眸光瞪向她。 徐轻盈天真的咯咯笑。「柳家哥哥护送我上京,一路辛劳,我看他又要读书,又要看顾我左右,整个人痩了一大圈,我想他真是个好人,就把匣子外的灵芝都送给他当谢礼了,他还一直跟我说不敢当,太贵重了。」 孙氏听到这里已经全身无力了,有气发不出来,脸色乍青乍白。「你送了他几朵紫灵芝?」 「七、八朵吧。」说完,她在心里讽笑,怎么,你有脸去要回来吗? 孙氏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接下来大厅上就是一片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后孙氏是坐在椅子上被下人给抬回房里去的,从那日起,她就卧病不起,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的没断过药,老是喃喃自语的说有紫灵芝她的病就会好得快,谁的手里有紫灵芝。 她念久了,连徐晋之也有意无意的向侄女询问,甚至说不论亲疏,谁手中有紫灵芝他都愿高价买下。 可是徐轻盈的确没有紫灵芝了,不过她有二十几朵更高等级的黑灵芝,她想给也没人来讨,索性作罢。 至于徐溶月手中那朵紫灵芝是怎么也不肯拿出来的,她爹跟她要也不给,她那日离去时,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她认为不及她的堂妹,走得匆忙,好像她若走得慢一点,就会被比下去。 「丫头,听说你把你伯母给气病了,你是哪里来的坏心肠,连自家人也不放过。」米仓里的老鼠呀! 窗外倒吊着一颗人头……纠正一下,是半个身子倒着,一头乱发的古怪双脚倒勾着屋檐,他一蹬脚,身一翻,泥鳅似的滑进屋内,把正在铺床的阿喜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叫出声。 徐轻盈一脸淡定,她早就习惯古怪和鬼手这两个老人家神出鬼没的,反正她依旧过她的日子,他们什么时候要出现,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她像看脏东西般的睨去一眼。「为老不尊的师父,没听过眼见为实吗,你看见她病得下不了床吗?我一没打她,二没下毒,她病了干我何事。」 孙氏敢说是为了紫灵芝病倒,她也敢用成堆的紫灵芝砸她,长安城外的子午镇也有座大山,被圈进皇家猎场,深山高岭内有瘴气,人烟罕至,那里应该有珍稀药材。 「你还强词夺理,要不是你又不安分了,怎么才来了几天她就病了,还强调要用珍贵药材来医治?」多珍贵的药没说,倒是开出了药单,他偷偷看了一眼,差点惊掉了魂,要是真让她凑齐了那些药,保管药到命除。 原因是,补过头。 「你是专程来训我,还是看我不顺眼来找麻烦?我家伯母是你几等亲,容得你为她抱不平。」亲疏都分不清,果真是老糊涂。 面上一讪的古怪干笑着挠挠耳。「我不就是来教你用毒的嘛!身为师父的我怎可懈怠。」 「我伯母真的不是你的老相好?」徐轻盈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噗地喷出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张老脸涨得发紫。「你、你……这种要人命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真阴损。 「你教我用毒就不会毒死人吗?」她以「你也不是好人」的眼神瞄了他一眼,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这……呃,这事不提,你伯母和我八竿子也打不着,要不是她是你们徐家人,我才懒得过问。」 「徐府有两房。」意思是大房归大房,二房归二房,门前雪,自扫。 他有点想看热闹的怂恿道:「你不去替她诊治诊治?」她还是医者呢!没医德的那一种。 「我不是大夫。」谁管她死活。 古怪啐了她一口,「又是这一句,你说不腻呀!」 「你都能数十年如一日的邋遢了,身为徒儿的我怎能不跟进,一句话走遍天下,何况你老别忘了我大伯就是太医,还是院正,他都看不好的病,小侄女我哪敢僭越。」徐轻盈句句带刺儿。 「你这人就是心眼小,爱计较,说你两句顶个十来句,我明明十天洗一次澡……」没有臭味呀! 她嫌弃地离他老远。「我让你带给阿毅提神养气的药丸你给他了没,他这些天没累着吧?」 一听她只顾男人不顾师父,古怪很不快的嗤哼,「你怎么不问候你师父我,要孝敬也是孝敬师父,怎能便宜外人。」 「因为我知道你染上鬼手叔叔的毛病,会顺一半中饱私囊。」这师父真不是好货,拿徒弟的东西当自己的。 他顿时心虚,微微红了脸。「就拿一点而已,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她也未免太精了。 「所以我还是很孝顺师父的,有好东西不忘留你一份。」顽童师父应付起来也很累,要哄也要拐。 古怪一听,觉得也对,呵呵笑了起来。「丫头,你想柳家小子了吧,要不要你鬼手叔叔用他的迷踪步带你去柳家见见他?」稍解相思苦。 徐轻盈觉得心空落落的,小手不自觉捂着胸口,她歪头想了一下,回道:「还是不要了,他正在最关键的时刻,我不想打扰他。」 「啧!懂事了,真是好姑娘。」他大感欣慰的一扬唇,抚着杂乱无章的长须。 「好了,该学老子的本事了,师父特意给你带来几十种毒草,单用时可以治病,可合在一起……呵!呵!呵!砒霜、鹤顶红太无趣了,搞个好玩的……」 「中了……中了,柳公子中了!一甲第二名的榜眼郎,他是新科榜眼郎了,柳公子是榜眼郎!」 长安城里一片贺喜声,敲锣打鼓的报喜人沿街大喊,赶着第一个来报喜好讨些赏钱,走户串街的敲敲打打。 金榜题名的第一天,门前车马稀落的柳家忽然宾客迎门,认识的、不认识的故友新交纷纷来道贺,门口塞满各式各样的马车和礼品,人声鼎沸,有如市集。 热热闹闹的闹了三天,柳毅大开了流水席大宴各方来客,来者不拘的奉上水酒好菜,博得好客的好名声。 一举考取好名次的柳毅并未因此骄矜,他仍一本初心,冷静面对,没有逢迎拍马,没有苟合取容,他一如往昔的晨起练一个时辰的字,而后才用膳,接着便在院子里走上几圏消食。 这天他在院子里散步时,府里来了一名贵客。 一见来人,柳毅马上把人迎进书房。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老的那个面带苦笑,摇头叹气,年轻的那个面色从容,目光清澈。 他们在交谈,也在交易。 谈旧事,议朝政,说未来,回忆着共同的往事,虽是不沉闷却也沉重,都是放不下的伤心事。 「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 「不后悔?」 「绝不。」 「你这固执的性子到底像谁,一条黑走到底。」他这么帮他究竟对不对,是助他,还是害他? 「像家父,这叫择善固执。」明知前方有狼,仍不畏死的往狼山闯,只为天下百姓求一个清明。 一声叹息逸出,「是啊,像你父亲,都是一头往里栽的牛性,十匹马也拉不回,想当年我就劝过他不要往下查,他偏是不听劝……」 「宰相大人……」 当朝宰相张济深举手一挥。「叫我张伯伯吧,当年你也是这么喊我的,我身为你爹的上峰,他倒是常带你到我的府邸玩,那时的你可伶俐得很,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第三十章 自古宰相出翰林,进翰林院是大多新科进士的愿望,磨练个几年外放,再回来入六部,名列高位。 张济深十年前乃是户部尚书,柳毅的父亲是他的下属,两人因为都好酒,结为莫逆,下朝后聚在一块喝酒,喝出了几乎过命的交情,柳毅父亲的后事也是他出面办的,他还为柳毅向朝廷讨了一笔为数不少的抚恤金。 一眨眼间,那个要糖吃的小家伙都长成如今的秀逸青年,还不负所望的当上榜眼郎,老柳和他的夫人,九泉之下也该含笑了。 柳毅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御笔亲批的榜眼,还有比这更光耀门楣的吗?如果他不念念不忘那件事就好了。 「张伯伯。」柳毅从善如流的轻唤。 「我不是阻止你为父亲找回公道,而是里面的水太深了,深到会动摇国之基本,一有不慎便会引发动乱,张伯伯劝你一句,不要把大好前程搞丢了。」他是最年轻的榜眼郎,前途无量,日后必会受皇上重用。 「是不是魏王?」 张济深大惊。「你怎么知道?」 柳毅意味深长的笑了。「你告诉我的。」 「你套我的话?」他愕然。 「我原本是怀疑,毕竟此事攸关重大,只能从源头查出。」柳毅本只是想试探,没想到随口一提,竟成了意外之喜。 父亲过世前查的最后一件户部弊案,是关于军饷问题,父亲在书房里教他练字时,不经意提起,那时还是七皇子的魏王用兵太凶了,一年折损好几千人,甚至上万,抚恤金来不及补上,军饷又用得太快,恐怕户部支付不起。 父亲发现七皇子的兵马比编列中的人数超出甚多,而后又察到一笔不合理的粮食补给,每年将耗损户部十万白银,户部的银子是朝廷的,不归私人所有,因此他把这件事儿往后压,想报上去由皇上派人询问清楚。 没想到奏折还没呈到皇上面前,父亲就被横冲直撞的马车给撞了,重伤送回后不治而亡,军饷亏空一事,自然而然没了下文。 有时柳毅常想,若是当时徐轻盈在的话就好了,他爹肯定不会丧命,以她过人的医术,一定能救得了爹,但是又往深处一想,救活了又如何,最后难免一死,因为父亲挡了别人的财路,那些人不可能会放过他。 「原来你是藉由我的嘴来得知事实的真相,张伯伯真是小看你了。」张济深苦笑感慨,英雄出少年,他也老了,赶不上年轻人的灵活脑子,一个心眼拐七、八个弯。 「冒犯了,张伯伯。」柳毅拱手一揖。 他笑着摆摆手。「罢了,以我和你父亲的交情,你就是我的子侄辈,我多照顾你一些也是应该的,没那么多虚礼。」 只是看到他往危机重重的不归路走去,他于心不忍,手握重权的魏王如今有三十万兵马在手,想扳倒他并不容易,稍微疏忽,指不定连自己都要赔进去,他根本是在玩命。 不过他又不得不说自个儿真的老了,不如小伙子的不畏死,当了几年宰相变得凡事畏手畏脚,年少轻狂时的好多抱负都未能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华虚度。 「是小侄让你为难了,没顾及你的感受拖你下水,小侄心中有愧。」柳毅深知他一个人势薄,无可奈何只好找上当朝宰相,也就是对当年军饷案知之甚详的张济深,他那里有自己需要的证据。 「罢了,你都是为了你父亲,我怎么能怪你,要不是你爹走得早,我们还能做儿女亲家呢!」他想到年方十七的女儿,去年底嫁给国子监祭酒的长子。 柳毅轻笑道:「是小侄福分薄,蒙张伯伯的错爱,小侄在此谢过。」 「订亲了没?」张大人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 「尚未。」他中规中矩的回答。 在官场混了三十几年,张济深还听不出他颇有深意的话中话吗?「但心中已有心仪的姑娘,是吧?」 「张伯伯睿智。」柳毅态度不变,却不自觉放柔了目光。 想到那人亦嗔亦喜的笑容,他的心里柔情万缕,巴不得身上长了双翼,飞到徐府见她。 「若有需要张伯伯帮忙,尽可提出,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替人提个亲也不算丢脸,你的长辈不在了,我就托大一回,充当你的父执辈。」这孩子也该有人为他作主出头了。 他一听,眼露喜色。「多谢张伯伯的关爱。」 「呵……和你相认后见过这些回,头一次看你露出喜不自胜的孩子气模样,张伯伯很欣慰啊。」张济深很高兴柳毅没将他当成外人。 「张伯伯……」柳毅神色腼腆。 张济深摇手一挥,不让他说多余的感谢话,话锋又是一转,「你真的不去翰林院吗?以你的资质,日后必能封侯拜相。」 「是的,小侄不去翰林院。」他对编史没兴趣,若非亡父的缘故,他更想去的是刑部,以刑止法。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会替你好好安排,先从户部主事做起吧,以实力累积经历。」他深信,不出几年,老友之子必有一番不凡成就。 呵!他不会看走眼的,柳毅的才华隐在骨子里,锋芒未现。 其实这一次的状元本该由柳毅夺得,皇上因为爱才,怕状元郎被魏王延揽,故意将年龄颇大的第二名提为状元,而俊俏非凡的柳毅却变成第二名,其实他才是名符其实的状元郎,而长得满丑的探花名次则维持不变。 不过柳毅倒是不在意名次的前后,能出仕为官已得偿所愿,以小官做起,将来如何各凭实力。 「我派了个九品检校在你身边待命,他叫古硕生,以后你若有事要办,便寻了他去,与我之间的传递也可以透过他。」担心他出事的张济深循私,做了调整。 柳毅目光一闪。「他是张伯伯的人?」 闻言,他抚须轻笑。「什么你的人、我的人,都是为朝廷做事的人,要一视同仁,不可轻待。」 「是,小侄受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去刑部找于敬尧,他是你父亲的学生,多少能对你有些帮助。」张济深自知能做的有限,但仍尽力为他安排。 「好,小侄记下了。」多个人多份力量,至少柳毅知道自己不是单打独斗,还有人在背后支持着他。 发榜后,依照往例,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要骑马游街,一来让百姓认认脸,二来也喜气喜气,受万民祝贺。 一身大红蟒袍的柳毅也不落俗套的出了一回风头,崭新的红袍红得刺眼,活似要来迎亲的新郎官,身下的骏马高大异常,衬托出他的俊俏,狠狠把老状元和丑探花给比了下去,不少年轻女子瞧见了他,暗自芳心一动,有意无意的打听着,盼能得此佳婿一诉情缘。 在围观的百姓中,有辆挂着八角宫灯的鎏金纹华盖大马车停在路边,当柳毅等人经过时,车内丢出一朵薄金打造的绿萼梅,每片梅瓣都打得很薄,恍若真的,轻触便颤动不已。 梅通「媒」,有求亲之意。 「又见面了,榜眼郎。」 换下软甲的女兵穿上比甲,清一色的素黄衣裙,一列十人共两列的挡在柳毅面前,整齐划一的一福身,挡住他的去路。 马车的软绸帘子一掀,一双莹莹纤手扶着车身,一名笑靥如花的娇艳女子下了车,媚眼如波,勾得人心不稳。 「下官参见仪安郡主。」骑在大黑马背上的柳毅并未下马,他正奉旨游街,皇命在身的他可不向人行礼。 李金枝捂着唇轻笑,七尾凤钗在发间轻颤。「上回见面时,你自称学生,如今都成了下官了,改变可真大呀,不知下一回再见到你,你又要称呼我什么?」 她这是在暗示他,两人的关系也可以变上一变,她看上他了,不介意和他共效于飞,就等他识趣接受。 居高临下的柳毅朝下一看。「您尊贵的身分不会有所变动,在下官的眼中,您便是拥有皇家血统的仪安郡主。」他故意使用敬称,其中含有讽意。 面子被扫,她微有恼意的拉住他的马缰,想拉他下马。「榜眼郎风采出众,秀逸翩然,我心悦之,不如移步到东风楼,由本郡主作东,宴请你吃喝一番,再好好谈谈心。」 东风楼是魏王名下的产业之一,专做京城权贵世家、高官大户的生意,入帐颇丰,隐隐有凌驾京城第一大酒楼之势,一入此楼,大多与魏王沾上边,为他所用或附属。 第三十一章 而今还成了仪安郡主私会男人的好去处,在那里她有个私人包厢,里头的摆饰有如一个小家,有宴客的花厅、招呼笔墨的书房,还有罗汉榻以及花梨木大床。 她在那里可度过了不少美好时光,入幕者众,乐此不疲的她将床笫之事当成一种闲暇时的玩乐,别人玩马吊,她玩男人,反正她养得起面首,纵容她荒淫的魏王从不管她这方面的事。 「郡主好意,下官心领了,下官还有圣上旨意在身,无法奉陪。」柳毅明白的拒绝她的示好。 「你拿皇上压我?」他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下官见识浅薄,怕污了郡主。」柳毅不着痕迹的抽回缰绳,将马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她。 他骑的大黑马便是兜兜,徐轻盈不方便将它带进大伯府邸,因此由柳毅带回柳家代为照看。 颇通人性的兜兜也不喜脂粉味重的仪安郡主,它很嚣张的抬起马首,朝她欲伸过来抚它的手喷出一鼻子气,把她气得脸色铁青,差点要抽出鞭子狠抽它一顿。 「本郡主不嫌你无趣,你从是从,不从也得从,本郡主请定你了,由不得你说不!」 【第十章】 「笑死人了,从来只看见纨裤子弟当街强抢民女,还没瞧过这么不要脸的,一个女人居然抢起男人,还是朝廷命官,你当这天下是你家的吗,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当这天下是你家的吗,这句话说得太诛心了,有谋逆之意,一般官宦人家谁敢犯天下之大不韪。 但是对李金枝而言,天下还真是李家的,不同的是,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她的堂兄,先皇跳过诸皇子,直接传位给皇太孙,如今的魏王是皇上的叔父,叔侄相差不超过十岁。 正是因为如此,魏王才会心生不满,将原本私下招募的兵又扩充了好几倍,隐隐有凌驾皇上之势,他迟迟不回封地,留在京城的魏王府,造成很多大臣们的压力,他们想他走,又怕他走了之后在封地招兵买马,造成朝廷更大的动荡。 「谁在说话?!」李金枝气愤的利眸扫过人群。 「我。」 围观的百姓中,走出一名眉眼如画的娉婷女子,身穿掐花盘金彩绣针织对襟外裳,里面是昙花雨丝锦裙、牡丹纹彩蝶罗衫,头插金步摇,两串米珠流苏坠子随她一走动而摆晃,像是轻盈的白蝶飞在如瀑黑发间,煞是轻巧迷人。 柳毅一见是她,眸光一柔,却也忍不住生出几丝无奈,这丫头就是个不省心的。 「你是谁?」胆敢坏她的好事。 「路见不平的人。」怎么,咬她吗? 「呵!不过是管闲事的人,本郡主劝你站远点儿,若是有个摔跤跌碰的,可怨不得人。」李金枝在警告她识相点,不要不知死活的强出头,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她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可是看人不要脸也挺有趣的呀!人家是榜下择婿,你是轿前拦马,强要摘下皇上御封的榜眼,怎么,皇家娇女这般愁嫁呀,还是根本嫁不掉,没人敢要,看谁顺眼就逮谁当冤大头。」她还不是公主,只是藩王的女儿,真把自个当盘菜了,公主才有本钱猖狂,她得瑟个什么劲,要耀武扬威回魏王的封地,在那里她爹才是土皇帝,威风才抖得起来。 敢和泼辣跋扈的仪安郡主正面杠上的没几人,她一向凶名在外,达官贵人家的千金通常会避其芒,不愿与她交锋,不是因为怕事,而是被疯狗咬一口,还能咬回去吗? 唯有想低调又低调不了的徐轻盈敢虎嘴拔毛,先敲掉她一颗牙,再和她比比谁的吼声大,虎啸山林。 状元等三人游街是一大盛事,被关在徐府十来天的徐轻盈也想出府透透气,她趁和老毒医学用毒配方时从后门溜出去,带着阿喜来到大街,花了银子占了个好地方观看。 原本她只是来看热闹的,瞧瞧新科榜眼郎的马上英姿,她与有荣焉的沾点喜气,为柳毅高兴,殊不知才站定没多久,前方就发生不大不小的纷乱,游街的行列忽然一停,不知发生何事的她便往前挤呀挤的,正好看见仪安郡主想摸柳毅的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轻盈对每一个靠近柳毅的女人都心存戒意,那日无意间闯入仪安郡主的营地,她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特意让人去打听了郡主生平事迹。 这一打听,不得了,丧夫又不守制,百日不到就和一名叫许正虎的武将厮混,之后又看上名为萧玉的俊书生,两人打得火热,之后还上小倌楼买了两名少年回府享用,根本就是淫娃荡妇嘛! 所以当李金枝把主意打在柳毅头上,一向强调与人和善的徐轻盈怒了,她胸口火烧林子般难受,有一道她听不见的声音破胸而出,直冲她脑门,骤地清晰——柳毅是她的男人,谁敢碰! 蓦地,她既得意,又怨恨,得意自己眼光好,挑中了好男人,自幼就守着他一人,两人从小到大的感情谁也插不进去,他是她的,怨恨的是自己明明生了七巧玲珑心,怎么六窍全通,偏是一窍不通的蒙了心眼,竟然视而不见自己对柳毅的情意,她是着了他的魔,中了他的毒,情牵如丝,欲断不能。 醒悟得慢的徐轻盈是为了抢男人而来,她看仪安郡主是越看越不顺眼,人在愤怒时,出口的话总是尖酸了些,故而完全无视她的皇家血脉,完全不给她留颜面。 「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胆敢冒犯我!」没被人如此羞辱过的李金枝怒极,没有认出眼前的清秀佳人是当日与柳毅共乘一马的白衣少年,只当她是搅事的祸害,心里思索着要如何毁了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可怜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情,快找个大夫瞧瞧吧!有病不就医,要是拖成了痼疾,就算想医也药石罔效喽。」徐轻盈擅长治疯病,直接一针往灵泉穴插下去,那就永远安宁了,不再犯病,不死,成为活死人,只能躺平不动。 「大胆!你敢说本郡主有病,报上名来,本郡主非治你个大不敬之罪,让你关在大牢里永不见天日。」李金枝怒吼道。 徐轻盈俏皮地朝她一吐粉舌。「你当我是傻的呀!自报姓名让你捉,我说的是实话,你听不得就不要听嘛,犯得着恼羞成怒吗?莫非我说中你的心事,你羞愧得无颜见人?」 「你、你……碧莹,碧草!好好替本郡主教训她,既然话多就掌她嘴巴,把她的嘴给我打烂了!」看她还敢不敢多嘴多舌,连金枝玉叶的郡主也敢这般嘲弄。 魏王膝下子女众多,但最疼的是王妃所出的仪安郡主,他打小就把她宠得有如眼珠子,违例的赏给她无数的珠宝和服侍的人,当成皇家公主一般养大,也养出她骄纵的性子。 在这京城街道,她还真没怕过什么人,能管她的太后、皇上、皇后全在皇宫里,她父亲是皇上叔父,在皇家地位甚高,身为他的女儿,她自是顶天了,没人拿捏得了她。 一见仪安郡主身侧两名身形健壮的侍女往前一站,唯恐徐轻盈受到伤害,柳毅目光一沉,开口道:「郡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何苦纡尊降贵与她计较,岂不是降了你的身分?」 「怎么,连你也要教本郡主如何做人?」要不是看他皮相好,她才不会好言好语地与他周旋,她李金枝想要的男人,从来没有要不到的。 他坐在马上一拱手。「下官不敢,下官是依理论理,这位姑娘虽然冒犯郡主,但并未说错,请郡主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命。」 「并未说错?你的意思是本郡主逼迫于你喽?」李金枝笑得极冷,像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森寒毒牙外露。 「本来就是……」徐轻盈嘴快的还想说些扎人话,一只带着松墨香的大掌及时捂住她的口。 「郡主的厚爱是下官的福分,可惜自幼庙里的大师替下官批过八字,他说下官乃福薄之人,禁不起贵人厚爱,轻则大病小病不断,重则家破人亡。」这丫头的牙真利,为了她好,居然还咬他。 这么重的话都说出口了,谁还敢让他家破人亡,重病缠身,都自承是福薄之人,难不成要把他往死路推。 偏偏李金枝是个不信邪的人,她也不管他会不会短命,他毁门破家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争的是一时之气,不许有人跟她逆着来,他越是不肯从了她,她非得手不可。 「八字若差,又岂会当上榜眼郎,你当本郡主是三岁孩子吗?要真是福分浅,本郡主请来得道高僧给你改命,让你富贵连天,贵不可言。」当了郡马,他还能不意气风发吗? 第三十二章 如同用石头丢墙,砸不出一个窟窿,因仪安郡主的厚颜无耻而挨了一记闷棍的柳毅有苦难言。 很想忍住的徐轻盈实在忍不住,她一把拨开柳毅弯下身来捂住她嘴巴的手,将满心的不满一股脑的倒出来,「你这人就不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非要他说出他讨厌你、觉得你令人恶心想吐才甘心不成?看他得多勉强才没将隔夜饭吐出来,你这副讨人厌的模样,到底是怎么长歪的。」根本是天怒人怨,鬼见了都要绕路走。 「盈儿……」柳毅实在很无言,她不是答应过他要谨言慎行的吗?现下是怎么回事? 「放肆!」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但后者吼声如雷,压过前者的温润嗓音,所以没人知道榜眼郎和明媚女子早就相识。 徐轻盈欲罢不能。「能不能换句话,别老是拿你的郡主身分压人,人的头顶有天,天上有神仙,神仙正俯下身看着你,若你今日不是魏王的女儿,你敢说有男人能瞧得上你吗?」一片上不/桌的烂瓜,鸡都不啄。 「你、你……」李金枝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颤。 「我很好,我人见人爱,除了没个好出身,我样样比你好,你千万不要因为不如我而气出病来,我不是大夫,没办法为你医治。」她头一次把「我不是大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隐含着一丝得意。 「把她给本郡主捉起来!马上!立刻!」李金枝气恼大吼,活像个骂街的泼妇。 健壮如男子的两名侍女碧莹、碧草,各领着一队亦婢亦兵的婢女朝前一围,形成半月,欲将惹恼郡主的女子扣起来。 但她们才刚要动手,马上的柳毅立时弯下身,将手指一动的玉人儿拎上马,坐在他前方。 众婢女见状,一时间也不敢上前,毕竟马上的男子可是榜眼郎,轻易得罪不得。 这时,徐轻盈感觉到法术盈满丹田,这次她不拿来做药,而是将微毒用法术送出,中毒的人不会立即发作,但是动作会变慢,渐渐的四肢虚软,浑身无力,喉咙好似火烧般极度渴水,不喝水就会受不住,但是这毒的奇妙处就在于饮不得水,越饮越渴,喝得越多,喉头越灼热,像是要将人的喉管灼出个洞似的。 想要解这个毒,方法是不喝水,逼出一身的汗,一夜高热后,体内的毒素自然会顺着汗水排出。 当然啦,一般人是不会晓得怎么解毒的,所以……嘿嘿,有得她们受的了。 「榜眼郎,你想和本郡主作对吗?」李金枝气极反笑,眼神媚如丝的勾着他。 「下官只是不愿郡主扰民,今日游街乃圣上旨意,百姓无辜,不该受此迁怒。」柳毅直视着她,不卑不亢的回道。 她眸光冰寒,又有着难堪的妒意。「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这般护着她?」从来没有男人敢当着她的面和另一名女子搂搂抱抱,尤其是她感兴趣的男人。 「我和她没关……」 为了保护好怀中人儿,表情严肃的柳毅正想说出两人并无瓜葛,谁知被徐轻盈抢先一步—— 「我是他的未婚妻!」 一瞬间,气氛僵凝,众人错愕的望着徐轻盈清透凝白的小脸,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熠熠发亮,清华生辉,明灿得教人移不开视线,但也仅仅是刹那间,如同划过云际的虹彩,一声鞭子落地声,惊得百姓纷纷走避,唯恐遭受池鱼之殃。 其它两名新科进士早已走远,他们胆小,亦是明哲保身不卷入仪安郡主和榜眼郎之间的风暴,没办法,谁教不论偏帮哪一方都不对。 然而在人人惊惶的不安中,两女相争的中心人物却闷闷地发笑,接着越笑越大声。 柳毅惊喜的看着徐轻盈,再次确认的问道:「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他焐了十年的石头终于开花了。 「是。」徐轻盈眼在笑,眉在笑,宛若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芙颊染上酡红。 「好,过两天我遣媒人到你大伯家提亲。」打铁要趁热,免得她又反悔了,这丫头向来喜欢出尔反尔。 她不满的嘟起嘴。「为什么到我大伯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不知情,不算数。」 「因为我等不及了。」柳毅笑得温柔,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哪、哪有人说得那么直接,他榜眼郎的面子还要不要?徐轻盈面颊发烫,娇瞋着他。「不管,一定要先让我爹娘知道,他们才是生我、养我的人。」 她对大伯一家人的感情比水还淡,是因为顾及到血脉相同的薄面上,又不好让爹娘难做人,她才没和他们撕破脸,但也没有多少敬意。 她来长安快一个月了,前后只见过大伯两次,一次是入府的第七天,他遣人召她至书房,问她还有没有紫灵芝,一次是内院门口偶遇,他刚好要到宫里当值,而她用完膳正要回房。 数了数,两人交谈连十句话都不到,大伯面容严肃得像家中正在办丧事似的,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就连堂兄们都很惧怕他。 而见面较多次的大伯母和堂姊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明明同是住在内宅的家眷,却可以好几天碰不到面,也不知道是她长得太惊人了,还是她们有意避着她,她想问个安也找不到人。 不过最大的好处是没人会来打扰她,她正好这段期间和毒医学用毒、制毒,把他那一身毒技学过来。 她本是想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许有一天用得上。瞧,这不就用上了。 「你爹晓得。」要带走人家的女儿不能不给个交代,柳毅早写了婚书,托人转交到徐世叔手中,互相盖了印。 「咦!」徐轻盈惊讶的睁大眼。 说到终身大事,即使是男人的柳毅也红了脸,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总要先征求世叔的同意。」 「那我的意愿呢?」居然没先问过她?!她以为她才是先发现自己感情有变的人,没想到柳毅早就盯上她,甚至她爹也是帮凶。 他微微加重握着她手的力道,深情的笑道:「你的意愿就是我所想的,我心似你心,心中常牵盼,执手相看,一世不悔。」 小两口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互诉衷情,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在接头接耳讨论着某事,可是那面上的柔情密意是瞒不了的,满溢着教人恨得牙痒痒的幸福感。 生性骄蛮的李金枝就这么被晾在一旁,她越是不说话,越是心里积满火气,越来越冷的眸光,狠瞪着马背上相依偎的两个人,她的牙口酸得足以咬下一块血淋淋的人肉。「你们给我分开!」 徐轻盈拧眉,柳毅黑瞳深幽,两人同时回头,一个问为什么,一个说郡主请不要胡闹,让她气到银牙快咬碎。 「因为新科榜眼郎是我要的男人,我将择他为夫婿,你们谁都不准反对,他就是我的!」李金枝说得霸道,好像一切她说了算。 「凭什么?」人家不要她还来抢。 「郡主,恕下官无法苟同。」嘴巴长在她脸上,他无法强迫她不说,但她的话仅供参考。 也就是说,两人都没把李金枝当一回事,耍耍嘴皮子谁不会,但要做得到绝非易事,现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魏王,好等着他出点错,捉他把柄,一本本的奏折能毁了一个清白官员的名声,魏王虽不怕被参,但在大业将即,他并不想突生变故,因此定不会放任女儿做出抢人夫婿的事。 「柳公子难道不想一飞冲天吗?不要飞黄腾达,不要鹏程万里?一旦你成为王爷的女婿,这些你都垂手可得。」李金枝就不信有人面对名利和权势不心动。 老实说,她并非柳毅不可,她是看中他的俊俏,想和他来一段露水姻缘,但她明白以文人的清高是不会轻贱己身,与人苟合,于是她脑子动得快,想到婚姻,她刚好缺个丈夫,也可以帮父王拉拢有利的帮手。 可是她以为的顺理成章却遭到阻碍,他不但百般推却,还突地冒出个貌美未婚妻,这让从未受过挫折的李金枝非常愤怒,她的心态因此由可有可无变成誓在必得。 她想要的,怎么有人敢来跟她争,她若争输了岂不是没面子,还会沦为众人的笑柄,一辈子受人嘲笑。 「下官只想为百姓做事,为民喉舌,其余不在下官的考虑中。」一说完,柳毅策马绕过马车,同时他很清楚的感觉到兜兜用鼻子朝李金枝哼了一声气,马尾一抬,还对着她放了个又响又臭的屁,这才欢快昂首大步向前,他也乐得向众人炫耀他的未婚妻。 第三十三章 李金枝的脸色青白交加,恨到颈子都硬了。 「郡主,你不要紧吧?」碧璧惊恐的问着。 她眯起眼,眸光阴狠。「快去破坏他们,必要时给本郡主杀了那个女的!」 「要派我们自己人还是死士……啊!」她的手…… 李金枝一巴掌抽过去。「叫什么叫,惊吓到本郡主你承担得起吗?你全家来赔都死不足惜。」 「不是的,郡主,奴婢的手突然麻了,一阵一阵的刺痛,好像抬不起来了……」怎么会这样? 「该不会是你想偷懒找的借口,本郡主饶不得你……」骤地,李金枝痛呼一声,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沙。「我……我口好渴,快给我水,我要喝水。」 「郡主,我们也口渴,而且浑身没什么力气……」 「郡主,奴婢的手也麻了,两脚不听使唤……」 「郡主,奴婢的脖子动不了,像一团泥软着……」 李金枝和跟着她出府的婢女像突然间生了怪病,全都动弹不得,后来是刚好东风楼的小厮经过看到,才找人来把她们带回去,而且怪的是,她们拚命喝水,喝到肚胀还喊渴,找来群医也都束手无策,最后逼不得已,魏王只好张榜求医。 「提……提亲?!」 徐晋之张大一张足以吞下四、五颗鸡蛋的嘴,目瞪口呆的看着来者,他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以为眼花了,滑稽的用手背揉揉眼,再定睛一看,人还直挺挺的站在面前。 难以置信之余,他既惊喜又惶恐,手脚不知往哪儿摆,唯唯诺诺的打躬又作揖,把人奉为上宾。 他觉得祖坟要冒青烟了,有大人物蔽临方寸之地,他手忙脚乱的送上好茶,话在喉中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别忙活了,当我是寻常亲朋走动便是,我也是平常人,没有三头六臂,用不着毕恭毕敬的。」张济深想着,还好来的人是他,若是皇上亲临,徐府大房这一家人还不吓得两眼翻白。 「不敢,不敢,哪敢拿大人和平头百姓看待,大人今日能来,是徐府的大福,令寒舍蓬荜生辉,下官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徐晋之的脑袋一片空白,冒着一条一条的金条,徐府要撞大运了! 「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是这样的,我有一名子侄……」他扬了扬手,将立于他身后的清逸男子招到面前。「想必他你们也认识。」 「认识,认识,他是新科榜眼……」此时,孙氏突然拉拉丈夫的衣袖,对他小声的耳语一番,他一听,瞬间两眼发亮。「柳世侄嘛!我们从小看到大的邻家娃儿。」 他先想到柳毅是炙手可热的榜眼郎,而后又想起他手中有侄女所赠的紫灵芝,再则居然和朝中大臣关系密切,此子日后必是前途光明,仕途扶摇直上。 当初柳毅送徐轻盈入京时,徐晋之并未见他一面,认为不过是小辈,身为长辈的他无须亲自接见,仅意思意思地送了些薄礼,感谢他护送侄女进京。 如果他知道徐轻盈会相赠紫灵芝,肯定会好好巴结巴结,若再能掐指算得他能高中榜眼,他可能直接将人请到府中来供着,更别说还加上得以攀上眼前这一尊大佛,他大概作梦都会笑醒。 「老夫不才,虚长年岁,这孩子打小没爹没娘的,我看了怜惜,因此想跟他作个媒,让他早日成家立业,为柳家开枝散叶,香火永存……」 张济深话还没说完,徐晋之就急着抢话,还自作聪明的拍错马腿—— 「相爷放心,我徐府无有不应,大人德高望重,如光风霁月,说的亲事自然是好儿郎,下官这便应了这门亲事,不知大人何时方便遣人前来下聘,不过要给下官三天时间处理一下……」 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徐溶月含情脉脉,眉眼带笑的羞红了脸,绣着白鹅戏水的绢帕被她拧得都皱了,十足十的待嫁女儿心。 「等等,你要处理什么?」张济深有点听胡涂了。 徐晋之坦荡得教人汗颜。「当然是退了和大理寺卿儿子的婚事,我女儿只有一个人,不能二嫁……」 忽觉头疼的张济深抬起手,阻止他再说下去。「既已定下婚约,岂可反悔,有违做人的道义,这门亲事……」 「可是柳世侄想娶呀,背信又何妨,水不亲,土亲,我们都是同乡人,自要照顾家乡子弟。」徐晋之说得冠冕堂皇,但事实上全为一己之私。 「徐太医,我要说的不是令千金。」张济深直截了当的道,徐晋之这副卖女求荣的嘴脸,他不想再看。 「嗄?」徐晋之一脸困惑,他完全没想到侄女就住在府里。 「我说的是徐二小姐,尚未订亲的那一个。」他不会迷糊到连侄女有没有与人定下盟约都不知晓吧。 然而徐晋之不只毫不知情,还一脸迷惘的反问道:「谁是徐二小姐?」 「爹,他说的是轻盈妹妹。」徐溶月羞愤得都哭了,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又跑出正厅,她临走前还故意将手中的帕子往柳毅脚下一扔,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掩面离开。 知道是为求堂妹而来,自认为凡事都优于堂妹的她很不甘心,君子如玉、卓然若松的柳毅,怎么看都比她的未婚夫强多了,容貌更出色,她为什么不能争一争。 徐晋之恍然大悟,神色古怪的道:「轻盈是舍弟的女儿,下官恐怕无法作主,不如以下官的女儿为妻……」 张济深口气有些严厉的道:「徐太医,你要让大理寺卿戳我的脊梁骨吗?夺人儿媳妇的事我决吁不会做的。」这人的私心也未免太重了,为了攀权附势,还真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相爷……」 「徐世伯,我自小与徐二小姐相识,受徐世叔、徐婶子的照顾良多,本就对二小姐有好感,这一路相送更是倾慕不已,因此特来相请,愿世伯允了儿女亲事。」 见张伯伯似是不太乐意和徐府大房打交道,想娶老婆的柳毅只得自己上场。 「这……」怎么好处都偏向二房?若是他点头了,侄女不就得在长安备嫁,那嫁妆要谁出?想得多的他并不想由他们这一房全权负责婚嫁所需的开销,他还有一个女儿要嫁人,四个儿子中只有两个成亲,庶子娶亲也要银子。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每年从老家寄来的分红,就足以他们一房人富余的生活了,若是别太奢侈的话,存个三、五万两不是问题,买地、买铺子,全是他们这一房的私房,可是徐晋之是个好应酬的,为了升官发财,他常常宴请同侪和上峰,任何攀得上关系的贵人他都出手阔绰,把弟弟辛苦赚来的钱有如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好确保他如今院正的位置。 「这是小侄的薄礼,不成敬意,请世伯笑纳。」柳毅送出用红绸包着之物,外形看来像树枝。 「你真客气了,人来就好,何必送礼,我……」徐晋之原当真是薄礼,要管事代为收下,但是眼尖的瞄到露出绸布的根须,他惊愕的瞬间变了脸色,连忙取过来一瞧。「人蔘?!」极品呀! 「小侄日前偶得的百年人蔘,想来并无大用,便特意转送世伯,不过想来世伯在太医院看得多了,并不稀奇,望世伯别笑话小侄礼轻。」若他知晓盈儿那边还有数根千年人蔘,不知会做何感想。 徐轻盈寻找药草的天赋令他啧啧称奇,有好几回他跟她入山采药,别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她不用花什么时间就能找着,唯一的风险就是有时药草生长的地方太过险峻,他们得攀岩爬壁涉水,幸好两人还没遇过什么毒蛇猛兽。 「听说我家侄女前些日子送了你一些灵芝,不知……」徐晋之故意不把话说完,试探道。 柳毅一听,暗笑在心,面上依旧恭敬的回道:「是有几朵,不过同科考试的同窗中,有一人的年迈老母生有难以医治的重病,需要灵芝入药,反正那些东西在小侄手上并无用处,便做了顺水人情。」 徐轻盈才刚跟他通过气,说以她对大伯的了解,大伯铁定会假借各种名目和他讨要灵芝,所以两人商讨好对外的一致口径,好糊弄人,没想到徐晋之真的开口了,还当着相爷的面,他的脸皮厚度真是堪比城墙,不思增进医术,却尽走旁门左道。 「啊!怎么给人了,你这孩子真是胡涂,那可是好东西。」徐晋之心疼大叫,好像有人抢了他的宝物。 柳毅装迷糊地道:「反正我又用不着,不送人留着干什么,没泡制过的紫灵芝放久了也会坏。」 第三十四章 「你可以拿来送我……呃,我是说送给相爷,补补身,养个气也好。」好过他当土财主散财。 「不用,不用,我老当益壮,吃什么灵芝,早起打套拳就成了。」一听话说到了自个儿身上,张济深连连挥手,撇清关系。 「不过……」柳毅又吊起徐晋之的胃口。 「不过什么?」话说一半想急死人呀! 「不过小侄准备了一朵黑灵芝,想做下聘之用,不晓得用不用得上。」他故苦恼,眼中满是闪动的笑谑。 真让盈儿说中了,她大伯就是一只田里青蛙,用饵吊着,不用人催,他自个儿便会一跳一跳的往上蹦。 「什么,黑灵芝?!」徐晋之两眼睁如牛目,那可是比紫灵芝等级更高的珍稀药草啊! 「徐世伯,小侄与令侄女这门亲事……」你还要刁难吗?迂腐的老匹夫,贼性不改,早晚惹祸上身。 没等柳毅说完,徐晋之二话不说,拍案定夺。「有相爷亲自上门提亲,那有什么问题,我可是早就点头了,有这般年少有为、才情洋溢的贤侄婿,世伯我也跟着沾光呀!」 「世叔那……」你说了不算数,还要人家亲爹同意。 徐晋之欢快得找不着北了,呵呵直笑。「打着灯笼都没得找的好亲事,我那个弟弟哪会往外推,一会儿我修书一封,让驿站快马送回老家,就说这亲事我允了,他等着当老丈人就好。」 「多谢世伯,但是小侄还有一事相求。」柳毅一口气还提着,始终不敢放下。 「说说看,我能力范围内,必不拒绝。」徐晋之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免得他提出为难的要求,他做不到,显得心不诚。 「小侄希望在三日内交换庚帖,七日内完成小聘,先把六礼中的三礼完成。」 一旦下了聘,就成既定事实,双方都无反悔余地,这样他才能安心。 「这……」 徐晋之本想说于礼不合,太急躁了些,却被柳毅抢去了话头—— 「世伯,一旦分发了等级、职务,皇恩浩瀚,只给新科进士两个月返乡祭祖,小侄想趁这次回去时上禀亡父亡母已不负所望的消息,顺便带二小姐返乡,由世叔出面代为安排婚期一事,就不劳累世伯你了。」 不用出嫁妆,徐晋之当然乐得欢喜,不过他假意考虑的搓着下巴,似犹豫了许久,才勉为其难的道:「好吧,看在你颇有诚意的分上,世伯也不为难你,你挑个好日子上门便是。」 「是,明日小侄便遣人来送庚帖,小侄已让人合过八字,说是大吉、旺夫族,利子嗣。」柳毅的意思是,你别费心了,小辈都会打理好,你安心的受大礼,当个观礼的亲戚就是。 「那黑灵芝……」徐晋之念念不忘价值不菲的极品灵芝。 柳毅黑眸一闪,幽幽生寒。「会在小定的聘礼中。」 「那就好,那就好,我身为太医院的院正,正好拿来治病……」他想着该切成几片拿来送给宫中的贵人,他好拉拢拉拢关系,好给他屡试不中的儿子捞个六、七品小官做做。 不一会儿,相谈甚欢的两方欢欢喜喜的道别,徐府门前的台阶扫得连一片叶子也没有,柳毅和张济深被人恭敬地送出门,顿时间,两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有种重见天日的轻松。 「你真要和徐府结亲?」这家人看来善于钻营,虽没坏到骨子里,却也绝非善类,为了自身的利益连亲人都能卖。 柳毅明白他话中意思,笑着为他释疑,「徐府二房和大房不同,徐世叔为人乐善好施,施粥送药的从不求回报,他在我们那里是人人夸耀的好大夫,活人无数。」 「嗯,张伯伯相信你不会看错人的,只可惜张伯伯能为你爹做的,也只剩下这个了。」张济深不胜欷吁。 「多谢张伯伯陪小侄走这一趟。」柳毅由衷的感谢。若是没有张伯伯出面,徐晋之不会这般爽快的点头。 「不必言谢,你要能把那件事搁下……算了,不提了,我也老了,不插手年轻人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 【第十一章】 有了黑灵芝当诱饵,凡事向利与权看的徐晋之非常有干劲,花了少许银两便完成柳毅的小聘,从交换庚帖到纳采、问名''纳吉,前前后后办得很稳当,未出纰漏。 不过期间还是发生小小的插曲,知道提亲的对象不是自己后,觉得受了委屈的徐溶月闹了一场,把寝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有意取消和大理寺卿儿子的婚事。 可是不等徐府先提起,便被碎嘴的下人说了出去,大理寺卿先一步遣人过来,语气和缓的说合婚是结两家之好,并非结仇,若小姐无意便无须勉强,婚事不用再提了。 意思是成亲作罢,他们男方并无意见,退婚一事由女方提出,男方尽力配合。 也就是说,徐溶月的这门婚事黄了。 为了想和徐轻盈比比锋头,徐溶月又在父亲的安排下相看了新科状元和探花,她一看脸都白了,状元老得都能当她祖父了,发秃齿摇,而探花则是鼻孔朝天,丑得不能见人。 为此,她嚎啕大哭,因一时的虚荣而害了自己,虽然面容普通的前未婚夫远远不及柳毅逸如修竹的风采,但也比这两位好上太多了,她感到非常后悔。 不过这些都与柳毅和徐轻盈无关了,他们在各方的贺喜下,顺利定了亲。 朝廷只给两个月时间往返祭祖,因此一下完聘,两人便收拾了行李返家,如今正坐在一路南下的船上。 来的时候,河上的冰尚未完全消融,无法在河面行船,所以走陆路多耗了点时间。 但是到了七、八月天气转热,河面上哪还见得到一丁点碎冰,当然要坐船比较快,也免得路上奔波。 很快地,不到二十日,就要到家了。 「你皱着眉头干什么,不想嫁给我?」看徐轻盈小老太婆的一脸愁苦样,柳毅忍不住打趣。 「我怕爹娘骂我。」她一声不吭的趁夜开溜,想必他们非常担忧,日不能安,夜不能寝。 他笑着轻拥她的肩,望向船行过打起的白浪。「你爹一向疼你,只要你平安无事,他也欢喜,而你娘顶多抱着你,数落你没良心,眼泪双行流就过去了。」 天底下哪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儿女过得好,他们就好,不求富贵长寿,只求子女永保安康。 「不是你的爹娘,你当然可以说得这般轻松,反正挨骂的人又不是你,不痛不痒。」近乡情怯的徐轻盈心口有点慌乱,不满的啐了一口,小手抡成拳头捶了他胸膛一下。 柳毅笑得更欢快。「不是我怂恿你离家,怪不到我头上。」 不过他很欢喜她能来,让他们这十年青梅竹马修成正果,成就一对姻缘,只是这些话他放在心底,没有说出口,他怕她一个羞恼,又反悔说不嫁了。 「呿!你还敢幸灾乐祸,要不是离不开你,我何必早一步先到杨柳镇等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那时也是一时脑热,只想着他到哪儿,她就要跟到哪儿,现在回头一想,还真有些不可思议,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他不过是到京城写几篇文章嘛,还能给虎狼吃了吗?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可是赶不上心里慌呀!总是坐不住,没时时盯着他,她心口闹荒灾,一直到了这阵子她才明白,她这是对他动了心,一日也不想分离,懵懵懂懂的小情小爱牵住了她的心,教她再也离不开他。 「好,全是我的错,蓝颜祸水,是我不该让你茶不思饭不想的只念着我,我把我的下半辈子都赔给你可好?」执子之手,与子白首,一生相伴。 「哼!你又笑话我,早知道你是个坏的,我就不理你了!」徐轻盈娇瞋了他一眼。 「你不理我,我理你,我们要恩恩爱爱一辈子。」趁着没人瞧见,柳毅以宽袖遮住,俯身轻啄了下她粉嫩的面颊。 她倏地面色潮红,假意推推他。「稳重点,都当了榜眼郎了,想让人取笑你不正经,只会调戏姑娘呀!」 「我只调戏你。」说着,他又动手动脚,全无顾忌地往她脸t蹭,连连偷香,笑不可抑。 自从定了亲之后,柳毅安心了,比以往更开朗,也不再掩饰对徐轻盈的一番深情。 「停,不许闹我。」徐轻盈满脸都是他的口水沫儿,这人真脏。制止了他之后,她神色一肃,问道:「你想好怎么面对你姨母了吗?」 真刀子不利,软刀子才痛,一刀扎下去,他觉得胸口隐隐抽疼。「盈儿,你是见不得我快活吧。」 第三十五章 一提到林文娘,柳毅好不容易淡忘的抑郁又回来了,他不是不肯善待抚养他长大的姨母,而是不愿应付她背后那一大家子,尤其对他动了念头的朱巧儿,一家子都是尽会找事的麻烦精。 她肩一耸,眼露狡黠。「我这是提醒你,该处理的事就要处理,别以为拖着就没事了。」 从小到大,林文娘就没用正眼看过她几次,每回她上柳家找柳毅玩,林文娘便防贼似的不许她随意进出,逼得她不得不爬墙,没想到时日一久,这竟成了她和柳毅的秘密。 而柳毅也为了她换院子,把原本的居处改到较偏僻的院子,方便她往来,也可避免有心人的窥探。 「没瞧见我把头发都想白了。」柳毅指着一头仍旧油亮的黑发想博取同情,朱家人可不好应付。 「那你慢慢想,我回船舱休息……」那是柳家的事,还没过门前,徐轻盈半丝也插不上手。 「盈儿,你想丢下我?」他猛地拉住她。 她嘴角往上一翘。「你的家务事由不得我多管,想想你姨母那张冷脸,她一看见我就往下拉。」 「夫妻是一体的,全交给我太无良了。」柳毅这是在控诉她没有同甘共苦的体悟,他好,她才能好。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要我下毒把所有朱家人都毒死了?」这事儿徐轻盈倒是擅长,最近她使毒使得得心应手。 下毒肯定不行,但……「你陪陪我吧,等下了船后,我们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他会想她。 「你傻了呀,别在那里伤春悲秋的,一堵墙而已,大不了我再爬墙去找你。」 小事,她常做的。 没有人告诉她,男女一旦定了亲便不能再见面,否则不吉。 「然后又摔了?」柳毅取笑她的笨手笨脚。 徐轻盈没好气的吐吐小舌。「不是有梯子嘛,我慢慢爬,不急,哪能一年到头的摔,不怕我摔笨了。」 自从确认了没有龙宫三公主这个隐忧,两人的感情进展神速,累积了十年的「奸情」一下子爆发,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除了洞房外,他们把该做的事都做了,情意绵绵。 柳毅一直不认为他是急性子的人,可是每次面对她,他总是情难自持,老想着要与她更亲密一些。 「你哪回爬了梯子,也不知是什么怪脾性,一见到墙头就想扑,活似不安分的母鸡。」他每回看了都想笑。 一说到鸡,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这时她才想到自己是穿越到书里的鸡神。「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去找我?」 他轻笑道:「你怎会不见?我在这里,你也会在这里。」 他们是人与影子,有光的地方就会形影不离。 徐轻盈想回他一个微笑,却感到心情沉重。「还是先摆平你姨母再说,我觉得她是很难爬越的坎,比我爬墙还难。」 「盈儿,你真是懂得怎么煞风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会不明白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他姨母吗?所以他才筹谋着由相爷出面上徐府提亲,先斩后奏,父母不在了,恩师最大,由相爷代为求亲,名正言顺,而且是多大的面子啊,即使是他姨母也说不得不是,非认不可。 如今都下了聘,也反悔不了,姨母若想悔婚,就得上京和宰相谈一谈,是他保的媒,就得由他处理,可姨母敢吗?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朱家已经没落了,朱承敬这一代没有能力,朱家富贵只能止于此了,再无重振的机会。 徐轻盈实在不想再和他讨论他姨母的事儿,转过头想看看风景,却不经意看到古怪的行径,她没好气的道:「师父,你别再喂兜兜了,它都长膘了。」一匹胖得像猪的大黑马象话吗?连蹄子都撒不开。 兜兜掀唇一嘶,前足用力往下一蹬,以表示它的不满。 「我从没见过吃这些珍奇药草的马,再喂喂。」太有趣了,马齿嚼着灵芝,比牛嚼牡丹还快意。 「你已经喂了二十来日了,还不腻吗?」她那一布袋的存货被他喂得快光了,他当那是随处可拔的野草吗? 因为下船的机会少,而且时间也不够,所以徐轻盈没再上山采药了,在船上的这些时日,她都用之前存下来的药草喂兜兜,少动多吃的兜兜壮了一圈,马腿都长出肉来。 「不腻,不腻,好玩得很,它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呢!」古怪说话的同时,又丢了半根三个月大的人蔘到马嘴里。 徐轻盈看了他一身不修边幅的装扮,不免又嘲讽道:「师父,你有那么穷吗?不是刚从魏王那里赚了万两银子,你好歹也穿件没有补丁的袍子,别抱着死银子等棺材封盖。」怎么有福也不知道享。 「这衣服通风,我穿着舒适,老乞丐嘛,随遇而安,都快伸腿的人,不用过好日子。」他边说边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眼神贼溜。「至于银子嘛,不就留着给你添妆。」 「免了,我怕噎住。」她吞不下去。 古怪由两脚大张的蹲姿一跃而起,装模作样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那银子还不是你的,我不过是过路财神,右手收钱左手送出,没有你那一手,我也讨不到银子。」 这丫头是心狠的,说下毒就下毒,还一口气毒倒三十几个人,从马夫到侍女,连当人凳的婆子也不放过。 「跟师父你没得比,听说你解了毒又下了另一种毒,仪安郡主等人又吐又泻,被你整得脱形。」这才叫毒。 一直到上船前,对柳毅不肯罢手的李金枝都未曾出现,因为她中毒了,四肢无力,压根走不动。 太医院十数位太医合力诊治也诊不出病因,被暴怒的魏王打了一顿赶出去,随后王府外墙贴上榜文,重金求医,只要有人治好郡主的怪病,王爷马上送上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还不上门者众? 实则不然。 由于魏王生性暴戾,情绪反复无常,在听到太医们的遭遇后,京城里称得上名医的大夫都没把握能把郡主医好,更不想被打个半死,纷纷出城避祸去,加上仪安郡主风评不佳,治好无赏,治不好有过,谁也不肯在这风口浪尖上冒出头,自找麻烦。 拖了几天后,终于有个邋遢的老乞丐揭了榜文,扬言要先看到黄金才肯医治,魏王气得直想先踹他一脚。 那人不是别人,便是毒医古怪。 徒弟下的毒,师父岂有解不了的道理,他三两下……咳!咳!还真是解不了,他左磨右磨的从徒弟手上磨出解药,这才一脸神气活现的解了郡主的毒,领走黄金。 可是李金枝的毒一解,有了气力,一见到古怪便嫌弃他脏,大骂他「臭乞丐,滚出去」,原本要走的毒医一个不快,便顺手再下了另一种毒,让她拉得没力气骂人。 直到柳毅都离开长安了,李金枝还躺在床上,全身臭烘烘的,比乞丐还臭,一只马子就摆在床边待用。 「小意思,谁教她出门没带眼,跟我徒弟抢丈夫呢!」小惩而已,不成敬意,他还没下重手呢! 「毒医老前辈,盈儿不用抢,我一直都是她的。」柳毅表明心迹,他不介意让人知晓他心中的人是谁。 「你说是就是啊?长了一脸风流相,尽招桃花,我看你也是靠不住的。」古怪呛了回去,觉得他女人缘太好,招祸。 「长相是父母给的,由不得我要不要,但是我的品性前辈大可放心,盈儿认识「我十年,她最是清楚。」他自认是爱妻、护妻的好男人,会全心全意呵护疼宠妻子。 徐轻盈补了一刀,「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最狡猾了。 「盈儿……」在这时候你可不能扯我后腿呀! 她一吐粉舌,笑声清脆。「看到码头了,好多人呀!我们要回家了,兜兜,你开不开心?」 大黑马把头一仰,嘶长音,把船上其它船客吓得往左右避开,它眼神倨傲的立如王者。 宽敞的河面上出现一艘艘正要停泊的大船,不少等着接驳的小船穿梭其中,码头上忙碌的船工、小贩们高声吆喝……熟悉的故乡味迎面而来。 站在船头的柳毅眼尖地看见自家马车,前后各一辆立在码头,显眼而令人不悦,因为他瞧见掀帘子往外瞧的朱巧儿了,她是想来给他添堵吗? 「咦!我爹和二哥来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看到亲人的身影,徐轻盈蓦地鼻头一酸,她这才发现自己很想他们。 船一靠岸,船上的人陆续下船,柳毅等人走在最后,不急着跟人挤,而古怪不知何时已溜得不见人影。 第三十六章 「你们也走得太慢了吧,别人都走光了,偏你们慢吞吞地像乌龟在爬。」一见到柳毅,朱巧儿的动作可快了,一下子冲到最前头,想让他第一个看见她,她还特地盛妆打扮,连衣服、鞋子都是刚做好的。 「表姊若是等急了,先走无妨,我们刚下船有点累,难免走不快。」他可没要她到码头等人。 柳毅先前曾送信到家里,告知大约抵达的日期,他让陈管事派车来接人,随行而归的箱笼不在少数,可是他没想到来的人是她。 那只有一种可能性,朱家人把持了柳家,从中拦截了他的信,外宅管事已经管不住内宅事。 「说什么急不急,不就是来等你的嘛,赶紧上车吧,我娘还在车上等着见你一面呢!」朱巧儿故作没瞧见他的漠然,自顾自热络招呼,还想去拉他的手同行。 「姨母怎么也来了?」柳毅身形一移避开她的手,将长春往前一送,让他和朱巧儿差点撞在一块。 「你闪什么闪,我会吃人吗?小时候孤僻不亲人,长大了连亲人也不要了,是不是?」扑了个空的朱巧儿很不高兴,马上露出真性情,扬高嗓门大呼小叫。 柳毅向长春和高叔道:「你们先上车,我去和徐世叔打个招呼。」对于老丈人要殷勤相待,攸关着他日后的美好日子。 长春和高一应了一声,便开始动手将箱笼放上马车。 朱巧儿的眸光一扫,看到一个刺眼的身影。「啊!怎么那个丫头也回来了,不是说她到京城嫁人了吗?」她还暗暗高兴头号大敌没了,殊不知又出现了。 「她和我一同回来的。」柳毅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没想到她是真的蠢,听不出来。 「你干么多事,徐府又不是没人……」 柳毅根本懒得理会她,直接走过她面前,来到徐轻盈身边,态度谦恭的向徐世叔打招呼。 过了好一会儿,他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徐轻盈要来拜见林文娘,早晚是一家人,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但是…… 「徐府的姑娘?我跟她不熟,让她回吧,你如今身分不同了,不该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姨母为你看了几户人家,姑娘们都长得不错,贞静贤淑,温婉秀慧,堪为良配,就等你回来做决定。」 什么不三不四?什么又堪为良配? 听到这话的徐轻盈差点爬上马车把林文娘给拆了,徐府再不济,也好过门庭凋零的朱府,她不做官夫人已经很久了,还摆什么宫架子的谱,真是自欺欺人。 柳毅使劲攥着徐轻盈,才没让她冲动行事,可出口的话也不甚中听,最后两方不欢而散。 虽是方向相同,走的是同一条路,但是徐府和柳家却是各走各的,互不交谈,如同闹翻的小俩口。 而林文娘心知外甥不喜看见女儿,便逼着女儿先回朱府,免得打扰她和外甥谈正事。 回到柳府,进到正厅,林文娘一开口就是责怪,「为什么你进的是户部而不是翰林院,为什么要走你爹的老路子?」 要出人头地就要进翰林院,虽然一开始的宫位不高,却是最贴近皇上的核心,打小处培养起,日后入中书府,而后一路攀升,最后成了皇上最宠信的近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的事,偏偏只有他,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进入最磨练人的户部。 「走我爹的老路子没什么不好,那是他生前最骄傲的事,我能为朝廷做事,他一定很高兴,何况职位的调派也不是我能决定的,那是吏部的差事。」吏部主人事。 「姨母并不是说你进户部不好,而是太辛苦了,早出晚归的,为着凑不齐的银两发愁,一不小心还容易得罪人,给你小鞋穿。」她说得好听,但其实是不满意他的官职,嫌事多钱少,但是以她现今的身分也无法为他打通关节,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做我的事,何须担心小人作祟?不管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又何惧辛苦?姨母多虑了。」天底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事,在朝为官更要行止端正,不愧天地良心。 明显痩了一点的林文娘揉了揉发疼的额侧。「你这孩子老是这么固执,走了一趟京城后更口齿伶俐了,姨母说不过你,若是多说几句,怕要让你嫌弃我上了年纪,唠叨。」 「姨母这是哪儿的话,岂不是要让毅儿羞愧,自家人说什么二话,你说着,我听着,不也是一团和气。」她又想拿长辈的身分来压他,这点情分已被她消磨得差不多了。 林文娘没发现他眼中越来越浓的不耐烦,还当他是当初刚死了爹娘的孩子,软弱又好拿捏,对她言听计从。「罢了,我也没有力气管你,人老了就怠惰,只想舒舒服服地当个老太君,啥事也不理,等我办完了你的终身大事后,就让你媳妇儿管家,我要潜心修佛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放掉主掌大权的机会,她说这话是试探,想让他驳回,她好拖着老命再管几年,何时才要真正放权给新媳妇可是由她决定,这段期间她能做的事可多着了。 譬如把新媳妇教得唯唯喏喏,不堪重任,让她胆小如鼠不敢管事,或是为外甥纳几房不安分的妾,造成后宅不宁,再把妻妾所生的孩子养废了,日后再也没有能力承担大事。 权力惑人心,初时帮他理家,林文娘觉得苦,也不是没考虑过想撒手不理,但是他离家上京这段时间,被严格控管银两花费的她才惊觉持家不易,她若真的完全不管了,她那好赌成性又不事生产的儿子要怎么办,嫁妆挥霍殆尽的女儿又该何去何从? 她越想越心惊,也越来越重视手中的掌家大权,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有人每天在她耳边说小话,把尚有一丝正直的她越带越歪。 柳毅假装讶异的道:「咦!姨母没收到我的信吗?」 「什么信?」林文娘一怔。 「我从京里寄来的信,信里夹了一封张宰相的亲笔文书。」他说得煞有其事,其实根本没有信。 「什么,宰相大人的亲笔文书?」她立即惊得坐正,颓然的神情一扫而空。 他一脸懊恼的拍拍额头。「肯定是寄丢了,不然姨母怎么会没准备,府里安静得一如我刚走的模样。」 「要准备什么?」不知怎地,林文娘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毅愁眉苦脸的叹道:「当朝宰相是父亲当年的上峰,他见过幼时的我,怜我无爹娘在世,没有人可以替我作主,便为我牵了一门亲事……」 她一听,精神都来了,急着打断道:「是哪家的小姐?她爹是几品官?是京官还是外放?长得如何?年岁多大?和你合不合得来?她要准备多少嫁妆?」看来她得赶紧命人把库房整理整理,她兴奋的想着,柳家终于和京里官员攀上关系,她也能借着这个娴亲关系重回官夫人的圈子,让她摆显摆显,为儿女筹划。 「姨母,你别急,慢着来,这个人你也认识。」只是她们俩「不熟」,而且她也绝对不认同那个人进柳家门。 「谁呀?」她已经许久不在官夫人间走动了,实在想不出有谁家的女儿合适做柳家媳妇,她对她们的印象太模糊了。 「隔壁的徐姑娘。」 「喔,隔壁的徐姑娘,秀外慧中,得体大方……等等,不对,你说的是徐贤之的女儿?!」本来接得很顺口的林文娘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们这条街姓徐的只有一户,而且和她很不对头。 「正是徐世叔的千金,徐轻盈,我要娶的人就是她。」柳毅气定神闲地等着一场天翻地覆的争执。 果然—— 「不行,我不同意,虽然徐府有个在宫中当太医的大伯,可是出身还是太低了,她配不上你,我绝对不允许她入门。」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半丝助力的娘家要来何用? 他在心里冷笑,看来她真以为自己是他亲娘了,还不允许呢。「姨母,我也只是六品户部主事,官阶不高。」 「那只是刚起步,等你累积了几年实务,还能不高升?要不你去找宰相说说情,让他看在昔年下属的分上,帮你弄个好一点的官位,你的官才能越当越顺。」 林文娘想得很美,外甥有宰相这个靠山,官位定能更上层楼,她实在瞧不起六品官。 柳毅笑得温润,但说出的话却扎人心窝,让人血淋淋的痛。「姨母莫忘了这门亲便是相爷牵的线,他在信中提起他非常中意徐府二姑娘,故而来作媒,可惜信丢了,难道姨母要拂逆相爷的意思,让他认为我对他不恭敬?」 第三十七章 「这……」她心中不愿,却也得罪不起宰相大人。 「相爷原本的安排是让我回乡成亲,先拜堂,再祭祖,然后偕新妇回京上任,两不耽误,可是姨母什么也没备妥,空荡荡的厅堂毫无半丝喜庆,你要我如何赶得上回京的日期?」他话中隐含责怪,意指姨母胡涂,误了他的前途。 林文娘面容愁苦。「那就往后延一年再成亲,又不急于一时……」 柳毅愤然打断她的话,「那谁为我操持后院?谁又要为我应付同僚家眷?姨母是要我一个人又管内又理外,累个半死吗?」 「我、我也没想到……」怎么事情都挤在一堆了,她被问得哑门无言。 「姨母,现在你什么也不用想,只管找媒人上徐府提亲,婚礼所需的事物必需尽快采买,我让陈管事去买现成的,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赶鸭子上架。 「姨母还是觉得徐家姑娘不合适……」她就是不喜欢。 「不管合不合适,相爷都做了决定,难道你要毅儿去跟相爷说他错了,不该乱点鸳鸯谱?」都到这节骨眼了,还苦苦挣扎。 「不如你再纳一房妾,妻妾同日入门,巧儿她虽然嫁过一次,但亲上加亲……」被逼到无路可走的林文娘再一次想要撮合外甥和女儿。 「不要说了!若是姨母还认毅儿这个外甥,就不要让我对你失去敬意,我不想看到你有一曰变得面目狰狞。」她疯了吗?这种馊主意居然也想耍第二次。 妾等同奴,奴婢的娘也是下人,有哪家的主人会和下人往来,那是自眨身分,如果朱巧儿做了他的妾,林文娘将不再是他的姨母,而是仆妇,除非她不要这个女儿。 「毅儿……」她的胸口倏地一疼,猛然想起话中的错误,她忘了她不是毅儿的亲娘,只是他的姨母,他们再亲也是两家人,她是朱家媳,他是柳家嫡子。 「对了,顺便一提,这是婚书,六礼中的三礼已经走完了,提亲只是过个场,姨母遣人上门顺道送上聘礼,婚期订得越早越好,祭完祖我还要赶着回京。」柳毅语气强硬,他不允许途中生变。 「连婚书都有了,你这根本在刨我的心呀!姨母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好,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这些年都白疼他了,连成亲一事都瞒着她,唯恐她插手。 他沉默不语。 人非草木,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可是一次一次地磨掉一小块,磨久了也会越变越小,最后连屑末也没有。 他也不想和姨母越走越远,但是人变了,心变了,什么都变了,她已经不是从前一心为他的姨母了。 「谁要刨娘的心呀,快跟媳妇说说,媳妇替娘把心保护好,不让你伤心……」 挽起妇人髻的田月荷走进厅堂,足下金莲虽不止三寸,却小得精致,一扭一扭的身姿诸多风情。 她一进门先看了身形修长挺拔的柳毅一眼,眼底一闪而过依恋,而后是怨色,接着是一片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还是她,原本该嫁柳家,却成了朱家的新妇。 「她怎么在这里?」柳毅的眼神越发深沉,黑得彷佛不见底的浓墨。 一看到媳妇袅袅而入,林文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你不记得了吗?她是敬儿的媳妇,你上京赶考时进的门,你那时正忙着,没能来喝你表兄一杯喜酒。」 「我是问,她为什么会在柳家?」瞧她一路行来无婆子引路,想必已在这家中来回无数次。 「这个……她……」林文娘口中更苦了,话根本说不完全。 「我是朱家的媳妇,理应早晚服侍婆婆左右,婆婆在哪儿,月荷便在哪儿,小叔子这话问得有趣了,谁不晓得孝是为媳之道。」田月荷掩口娇笑,眼波勾呀勾的。 「你是说你早、晚各一次从朱府过来向姨母请安?」若是真有那般殷勤,倒是值得夸赞。 「怎么可能,小叔子爱说笑,当然是直接住下来。」入不了柳家门,她就住在柳家,这也是进门了。 「谁允许的?」柳毅沉声一喝。 「哪需要人同意,婆婆住在这里,我跟着搬进来……」 他冷冷的打断道:「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谁知会过我了,我柳家是你想住就能住的吗?你算什么东西,要不要干脆直接把柳宅的匾额摘掉,挂上朱宅?姨母,你就是这么为我理家的吗?」 「毅儿,我……」林文娘不过是让儿女暂时住进来,反正空院子多得很,而且儿子也不常待在府里,他有必要发那么大的火吗? 「姨母不要忘了,这是柳宅,不是你朱家的宅邸,谁想来就能来,是不是等我下一回离家再回来时,柳家已经成了朱家人的?!」柳毅怒得红了双眼。 「他们也只是孝顺……」她照顾了他十年,也想享享天伦之乐,和儿子、女儿住在一起。 「既然孝顺就回朱家,姨母怕也是思子成疾,毅儿亲自送你回朱家,让你好好的让媳妇尽孝。」是,他不孝,才会让她只顾着亲生儿,把柳家当朱家私库予取予求。 「你要赶我走?」林文娘颤抖着唇,眼眶含泪。 「姨母可以留下,想住多久都成,但其它人……陈管事,我让你管着外宅,你是怎么管的,管到满宅子外人?」 一名着青衫的中年男子面色灰白,一入内便跪下。「公子,小的拦不住呀!他们一行人就这么闯进来,连婆子、丫鬟、嬷嬷共二十多人,直言道哪有亲戚不许借住……」 「那么每个月的月银和吃用的花费由谁支付?」 陈管事看了林文娘一眼。「姨夫人说只是小钱,自家人计较什么,要小的照柳家的月例给,朱少奶奶订的衣服、首饰也是由柳家出的钱,小的不肯付钱,她们就直接签帐,让人到柳家来收……」 「好,吃我柳府、用我柳府,还花柳府的银子,你们真当我柳毅好欺吗?除了姨母,任何一个不是我柳家的人,都给我往外扔,一个不留!」柳毅怒不可遏的命令道。 田月荷难以置信的瞅着他。 想当初她高高兴兴的备嫁,田家是大地主,给了她不少教人眼红的嫁妆,有铺子、庄子和几百亩土地,压箱钱也不知有多少,她欢欢喜喜的坐上花轿,准备嫁给心里的那个人。 谁知那人应考赶不回来,只得由表兄代为拜堂,送入洞房也是表兄用红绸布拉着,一路娇羞地进行喜事,可是连合卺酒也代喝就太过分了。 只是当时她被嫁人的喜悦冲昏了头,没察觉异样,乐陶陶的一饮而尽,还吃了生饺子,坐了床,没多久便觉得脑袋昏沉,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一夜过去后,她浑身赤裸地醒来,身上有欢爱过的痕迹,她一见身边躺了个同样裸身的男子,赫然是昨夜的假新郎,她竟和他做了夫妻的事,当下惊得放声大叫。 这一叫,把所有人都引来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骗婚下了药,是床笫间合欢的春药,一日前她还等着做柳家媳,隔日她便成了朱家妇,花轿抬进的是朱家而不是柳家,她嫁的男人叫朱承敬,是柳毅的表兄。 为此,她哭得几乎昏厥。 但是,她能不认吗? 身子都破了,堂也拜了,迎亲的是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她再不愿也只能咬牙认下,否则丢的是田家的脸。 表面认命的田月荷其实很不服气,但她又能怎么办,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朱家媳妇,还能奢望风姿秀逸的柳公子吗? 朱承敬的好赌给了她一丝希冀,她借口要保住嫁妆避免被丈夫败光,跟婆婆提了一句便搬进柳家,就算朱承敬跟着来了,至少还有婆婆勉强可以管管他,她还刻意挑了清风轩旁的采春院住下,和柳毅的院子只隔一扇月洞门。 她就是想着,等柳毅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她,即使什么都不做,远远相望也好,成不了他的人,也要成为他心上的影子。 可是她没想到向来温和的他会那么生气,一张令她夜里作梦都想着的俊颜满是怒色,毫不顾忌两家的交情,把她和她的人丢出柳家,连同她可观的嫁妆一并扫地出门。 【第十二章】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送入洞房。」 即使柳家闹得风风雨雨,几乎成了地方上的笑柄,柳毅和徐轻盈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 在柳毅的安排下,场面热闹而盛大,举凡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祝贺,宾客盈门。 第三十八章 其实除了林文娘和朱家人,陈管事和徐府二房都知道柳毅即将迎娶徐轻盈,婚期也早就定下了,他们需要的是备礼,像子孙桶、春凳、千工床、红木柜、梳妆台、四季衣服鞋袜、金银器四箱笼等的嫁妆和聘礼。 于是柳毅和陈管事合演了一出戏。 早在回来前,他就知晓朱家人的恶行劣迹,他一直和陈管事有书信往来,藉由驿站的传递,他能在最快的时间知晓柳家发生的大小事。 柳毅不能直接朝姨母发难,因为姨母对他有恩,也是他的长辈,所以他只能向朱家人下手,藉以让姨母了解,他也是有底线的,她不能老是仗着恩情为所欲为。 奉养她是基于孝道,但她不是柳家人,不论她在柳家住了多久,百年之后还是要葬入朱家祖坟,让她代管内宅是情分,并非非她不可,她总有一天要把这样的权力还给柳家人。 「你不出去敬酒吗?」徐轻盈不解的问道。看什么看,天天看,日日看,她还是同样的一张脸,他看不腻吗? 像是听到她心底的埋怨,柳毅笑得像个傻子似的伸手抚上她的莹白小脸。「盈儿,你真好卷,比我看过的花儿都好看。、 「嗟!逗我的吧,我看你喝的不是酒,是蜜。」她哪里好看了,牡丹仙子才艳冠群伦,仙界第一美。 虽然不觉得自己美,但是她心里还是喜孜孜的,莹润的脸蛋儿红得娇艳,新嫁娘的喜悦更衬得她明艳动人。 他看傻了眼,忘情地抚着她柔嫩娇颜,有些痴了,眷恋起指腹抚摸的玉肌。 「我喝的是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看到你就醉得一塌糊涂,连站都站不起来。」柳毅假意腿软,硬是黏在她身边,光是看着她,他也心满意足,心头满胀着对她无穷无尽的爱意。 「真不去敬酒?」红着脸,徐轻盈小声问着。 「不去,我要陪新娘子。」他耍起性子,半个身子往她肩上压,低笑着吮着她玉白耳垂。 「别人会笑话的。」他的脸皮几时变得这么厚了? 「笑就笑吧,反正我们之后就要到长安了,他们笑得再大声我们也听不见。」 柳毅是无赖到底了,他决定放纵一回,不去管他人的眼光和耳语,做一次不守规矩的人。 「你告诉你姨母了吗?」她爹娘都很舍不得,可是祖父还在,他们走不开,不然他们也想到京城陪她。 老是让大房占尽好处,对自家的女儿不公,其实徐贤之早就有分家的念头,尤其是女儿嫁得这般委屈,疼女如命的他心有不平,大房为徐溶月准备了五万两压箱银,而公中只给二房三千两,如此的差距让人心寒。 老实人也会发火,他忍得太久了,忍到他都以为自个儿没脾气。 他可以把和春堂药铺让给大房,凭他一手好医技,还不能另起炉灶吗?何况还有他女儿制的成药。 徐贤之思忖着,他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告知老父,分家不分住,他还是会尽儿子的责任照顾老父终老,不会让父亲老而失依,连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尽孝。 上提到林文娘,柳毅的神情为之一黯,神色显得有些落寞。「她会知道的,在我们离开后。」 他已经不知道该和姨母说什么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恨她,她毁了那个他一直景仰在心的姨母形象。 「她肯定会很难过,她毕竟养了你十年。」徐轻盈对于林文娘的感觉其实也很复杂,有着讨厌,又有着理解,也有着同情。 林文娘和柳毅,不是母子却更胜母子,一个不姓柳的寡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世人眼中都是柔弱可欺,任谁都想来踩一脚,将这房的财产分瓜殆尽,连点肉渣也不留下,可她用她官夫人的余威硬是震压住一干大老爷,逼得他们面红耳赤的离开,她的相护之情不可说不大。 只是人老了,就想捉点什么在手上,她也未能免俗的走入死胡同里,越是想要,越是什么也捉不住。 柳毅握住她的柔白小手,轻轻摩挲,久久才略微沙哑的道:「我比她还难过,长久以来,我一直把她当第二个母亲看待,可一个母亲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吗?」 他的心真的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阿毅,你哭了吗?」明明是大喜之日,她却觉得很沉重,胸口像压了一座山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闻言,柳毅眼眶一热,却不忘纠正道:「要叫夫君。」他不会哭,哭就代表他输了。 徐轻盈笨拙地拍抚着他的背。「你别哭嘛,以后我疼你,我会对你好的,我们是一家人,谁也不离开谁。」 「盈儿,你疼错地方了。」他低声轻笑,低迷的心情明显转好,眼底眉梢都染上笑意。 「地方错了?」什么意思。 「是这里。」他将她的手从后背移到胸口,轻轻地揉按。 徐轻盈瞬间脸红如飞霞。「你变坏了,还戏弄我,小心我咬得你体无完肤。」 柳毅脱掉外袍,再把里衣也卸了,把赤裸的膀子凑到她嘴边。「咬吧,这叫闺房情趣,我任你咬个痛快。」 「你、你干么脱掉衣服……」他看来显痩,但是衣物一卸尽,肌肉倒也挺精实的,害羞的她又偷偷看了好几眼,越看脸儿越热烫。 他带着情欲的眼眸紧锁着她,调笑道:「本来就要脱掉,不然怎么洞房。」说完,他将她扑倒在床上,很忙碌的解着她的大红嫁衣和腰带。 「你轻点,急着上山打老虎呀!别、别扯,我自己脱……」被他扯坏了多可惜,她还想留给他们的女儿。 想到肖他或像她的孩子,徐轻盈眼前充满粉红色的远景,她忘了自己是十二生肖的鸡,也没有什么非要拿头名的队友,只有他和她美好的婚姻生活,以及几个跑来跑去、绑着冲天炮辫子的小萝卜头。 「你自己脱?」柳毅笑眯眼。 「脱就脱,还怕你不成,我……哎呀!你别看,你一看我的手就抖了……」为什么脱不掉? 一双宽大的手伸了过去,刷地一撕。「我帮你。」 「你……你把它弄破了?!」徐轻盈还想留着传家呢。 「破了才有新的,我买给你。」柳毅的大手覆上她胸起隆起的丰腴,有些迫不及待的揉捏轻捻。 「臭阿毅……」欺负人! 「叫夫君。」他是她的夫。 覆上她的身,柳毅亲自用身体教会她何谓以夫为天。 两人终夜不歇,一夜无眠,令人羞臊的呻吟声时高时低。 红烛双燃,摇曳情深,到东方大白,暧昧的声音才停止。 不过折腾了一晚的新人并不能睡太久,他们还要早起敬茶,虽然柳家双亲不在了,还有等同母亲的姨母在。 柳、朱不同家,但林文娘却是柳毅嫡母胞姊,又有抚育之恩,自是受得起这杯茶,尽管之前闹得不愉快,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各自退一步又何妨。 「小妖精,你踢我。」 翻红的被褥中,被踢中腰腹的柳毅不满的低嚎。 「我不想起床,我累。」徐轻盈被他折腾了一宿,腰酸背疼,浑身无力,全身的骨头像要散架似的。 他嘻笑着抚着她光滑的小蛮腰,那里的嫩肉最软乎。「不行,就这一次你就解脱了,忍一忍。」 姨母不是正经婆婆,用不着晨昏定省,这家里就他们小两口当家作主,没有长辈指手划脚。 她用微哑的嗓音嗔道:「我爬不起来。」娇喊了一夜,能不沙哑吗,她懒洋洋的赖床,不肯起身。 「要不要为夫的帮你?」柳毅低沉的嗓音中有着些许笑意。 「不要。」知道他不怀好意,徐轻盈果决的拒绝。 「娘子,你和我还需分彼此吗?为夫乐意得很。」举案齐眉,画眉之乐,闺房之趣其乐融融,早知鱼水之欢如此愉悦身心,他该在科举前就娶了她。 一声娘子让仍睡意深浓的她手臂上瞬间冒出一粒粒疙瘩,她打了个寒颤。「别别别……我起来了,你先到净房盥洗一下,我让阿喜和梨花进来帮我穿衣梳发,略微上点妆粉。」 原本的丫鬟阿喜和梨花成了陪嫁,一个管箱笼,一个管内务,一名嬷嬷是徐二夫人给的。 「我想陪你。」她身上好香,他不想离开。 徐轻盈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少腻歪,谁看不出你的心思,真要赶不上敬茶的时辰,你可别怪我。」 柳毅回了几句没情趣、过河拆桥什么的,但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翻身下床,身上只穿了一件棉白色里裤,一边回头看妻子浸淫在晨光中的莹白娇躯,一边走向净房。 第三十九章 等男主子不在时,徐轻盈才叫服侍的丫鬟入内,净面、洗手、梳发上妆,今日起她也要绾起妇人头了。 昨日还是新人,今天成了媳妇儿,变化真大。 「哇!姑娘真漂亮,面颊粉嫩粉嫩的,气色真好。」看着嫁了人的主子,阿喜有恍如隔世的惊艳。 不过才过了一晚上,感觉完全不同了,以前还带了些稚气的娇嫩,转眼眼眉间便多了诱人的妩媚。 「什么姑娘,要改口叫夫人,你这规矩要改。」笑着提醒的梨花处事较为沉稳,伸出食指轻点了下阿喜的额头。 「叫她夫人,那要喊我什么?」从净房出来的柳毅一身清爽,他已穿上暗红绣云纹单衫,发束着冠。 「这……」两人同时一怔,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该做何称谓,不能喊姑娘自然也不能喊姑爷了。 「当然是老爷喽!都当官老爷了,还能少年风流吗?从今日起,你要顶梁撑户了,你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徐轻盈轻瞄他一眼,回道。 柳毅忽然觉得双肩变沉重了,但他喜欢她口中的咱们,表示夫妻是一体的,共同承担柳家的一切,不论好的或坏的,他们都将牵在一起,至死方休。 他也没有任性的时候了,要学会沉稳,因为他是大人了,为家、为朝,都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这位尚未上任的官老爷将以妻命是从,娘子,该走了。」她美得不可方物,无法以言语形容。 新婚燕尔,四目相对,两人默契十足的会心一笑。 屋外的天色正亮,辰时一刻。 新婚夫妻相互搀扶着,缓缓走向正堂。 「哟!有这么恩爱吗?还让长辈等你们,我们卯时刚过不久就来柳家等着喝媳妇茶了。」语气酸溜溜的是朱巧儿,她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暗刻万字福的秋裳,衣服是新裁,妆扮得比新妇还艳丽,有意和徐轻盈一别苗头。 「你姓什么?」 「朱。」柳毅一问,她不加思索的回应。 「你是柳家有名有分的媳妇,拜过祖先的吗?」 「不是。」她一回答就感到不对了,想收回又驳不回事实,即使她很想入柳家门。 「那你喝什么媳妇茶?!」他沉声一喝。 「我、我是表姊……」她说得理不直、气不壮,倒有几分挺不直背的气虚,她自个儿也晓得这解释太牵强。 「等你当上柳家主母再说。」她还没资格喝茶。 「柳毅你……你敢羞辱我?」朱巧儿恼怒地一瞪。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我有请你来吗?」不请自来的一个外姓人居然有脸站在他们柳家历代祖先的牌位前刁难他柳家媳妇。 「你……」他欺人太甚。 「够了,都什么时辰了还闹腾,这杯茶还喝不喝!」不许自家人窝里反的林文娘开口制止,她的神情显得疲惫万分。 不知是被不孝子孙气的,还是柳毅大肆整顿柳家风气的缘故,她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两眼无神,眼袋深凹,面色枯黄而嘴唇刷白,整个人萎靡不振,露出老态。 「姨母别劳心,请喝我和媳妇敬的茶。」柳毅恭顺地往后退一步,拉着妻子一并双膝落地。 丫鬟用漆红端盘端来一杯茶,新妇徐轻盈伸手捧起云白绘百子图瓷杯,垂眉顺眼的双臂举过头敬茶。 「嗯,这杯媳妇茶我喝得,毅儿可说是我一手带大的,以后就是你要扶持着他走,夫妻要和顺,结发不离心,知道吗?」这茶是苦涩的,她却得咽下。 「是的,姨母,外甥媳妇一定谨遵教诲。」 一句外甥媳妇刺得林文娘肝疼,徐轻盈这是在提醒她亲疏有别吧,姨母再亲也亲不过亲娘,让她别端婆婆的架子,她不吃那一套,好个刁蛮的媳妇。 「也给你表兄、表嫂行个礼,他们一早从朱家赶来就为见新弟媳。」给了见面礼之后的林文娘神色慵懒,她特意提到朱家,实则埋怨柳毅不顾两家的颜面,将她的儿女、媳妇赶出柳家,丝毫不曾想过她盼着儿孙绕膝的心情。 「是的,姨母。」 算是给姨母一个面子,柳毅带着妻子行了个平辈之礼,并未屈身或躬身,仅抱拳一揖。 不过田月荷看到两人和睦的样子,嫉妒得两眼快要喷出火来,她死命用尖细的指甲掐住自己的掌心,才不至于失去理智,冲上前揪住新妇的头发,大喊:「这是我的男人,你抢了我的男人!」 朱承敬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昏睡不醒的样子,在敬酒的途中他还打了个呼噜,显见他又不知在赌场熬了几夜。 「敬完茶,我们先回房了,盈儿还有很多嫁妆要归拢。」看到朱家人的嘴脸,柳毅实在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一说到嫁妆,林文娘的精神就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间小药铺的女儿居然有八十八抬嫁妆,比她当年的六十六抬还多,而且每一抬妆奁都装得满满的,连手都插不进去。 她心想着,柳家的银子是没指望了,她没机会沾手,不过管管新媳妇尚可,她那摆放嫁妆的库房钥匙得上缴。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徐轻盈敬茶的同时,她的妆奁和私人用物已经悄然从两家相邻的院墙运出,接着会从徐府运往停放在码头的大船上,过几日他们便要乘船北上,前往长安。 林文娘的算盘打空了。 三日后,回门。 说是回门,其实就在隔壁,翻个墙就到了。 可是徐轻盈已经是柳家的媳妇了,不能再有翻墙而过的鲁莽举动,她望墙兴叹,中规中矩的从柳家大门走出去,连轿子也不用坐,走个几步就回到了娘家。 她在外地当官的大哥徐展琛也回来了,和二哥徐展瑜站在门口相迎,乍看两位兄长疼宠的微笑,她倏地眼眶一热。 其实三天前才见过,怎么就感伤了,好像一下子疏离了,不再是一家人,徐家少了个女儿。 「大哥、二哥。」 「回来了呀!」看着如女人般娇艳的妹妹,徐展琛忍不住眼中泛泪,他真舍不得妹妹嫁人。 「嗯,回来了。」她客气而拘束的螓首一点。 「快进来吧,祖父和爹娘都在等着呢!」 「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家,徐轻盈却突然觉得变陌生了。 「还要人请呀!不论你嫁到哪里,都是徐家的女儿、我徐展琛的妹妹,哥护你。」这是他一生不变的承诺。 「大哥……」她难掩动容,差点落下泪来。 「也别忘了二哥,柳毅要是敢欺负你,不管天涯海角,二哥都会替你揍他。」 娘家是出嫁女永不倾倒的靠山。 「二哥,你真好……」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从小到大只有盈儿欺负我的分,我哪敢给她恶脸看,身为帮凶的你再清楚不过了。」每次徐轻盈爬墙,都是她二哥在底下让她踩背,可三次有两次让她跌下墙头,真是一对笨兄妹。 「少说废话,进去,让我爹训训你。」徐展瑜摆出二舅子的架势,很是威风的拎起妹婿衣领。 徐展琛、徐轻盈笑看着他们嘻闹的动作,一行人边说边走进了二进门,来到正堂。 柳毅扶着徐轻盈,对着坐在主位的三位长辈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别再磕了,快起来吧,小心把膝盖给跪疼了。」柳二夫人赶紧道。头磕得那么用力干什么,做做样子就行了,两个傻孩子。 「娘,你不要再宠着我了,你会把我宠坏的,我已经是柳家的媳妇了,不能太娇惯。」以往犯了傻,还能往爹娘怀里躲,如今她是宗妇了,要承担起家族兴衮的重大责任。 「怎地,宠你还遭你怨了,还娘的贴心小棉袄呢!娘看是夏天的火炉,热烘烘的,快走开。」这丫头还是没规没矩,嫁入人家家中要如何持家,徐二夫人实在担心不已。 女儿嫁了人她还是放心不下,怕女儿嫁得不好,怕女儿吃苦,怕女儿不懂得照顾自己,身为母亲,她没有一日不忧心儿女。 不理母亲假意的轻推,徐轻盈撒娇地抱住她手臂,偎入她怀中蹭呀蹭的。「不走开,不走开,盈儿要一辈子赖着娘,以后娘不要宠我,换我来疼娘。」 「你这丫头,存心让娘哭是不是?」徐二夫人拎着帕子轻拭眼角,眼里、心里全是女儿的一番窝心话。 「娘不哭,盈儿疼。」 「疼什么疼,你少气我几回我就阿弥陀佛了,几个孩子中你最让我头疼。」表面顺从,背地里不听话,可是她还是无法不疼宠她,因为女儿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 第四十章 「娘……」她明明很乖,帮爹攒了不少私房。 「咳!咳!你只顾着娘,那爹呢?」徐贤之吃味地故意干咳了几声,一副被女儿冷落的可怜老头模样。 徐轻盈见风转舵的扑向她爹,勾着他的小指直摇。「我也疼爹呀!像我采到的药草不是都交给爹去卖……」用银子孝敬他最实在。 他重咳,打断女儿的话,「那件事略过不提,你这是回门,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 「爹,什么卖药草?」徐展瑜两眼幽深的盯着神色不自在的爹,为什么他都不知情? 「这个……呃,没什么,卖什么药草,咱们家还开着药铺子呢,还缺那点药材吗?」死丫头,还陷害她爹。 「爹,你缺银子吗?我任上存了些银两,一会儿给你送来。」徐展琛一听到父亲穷到要卖药草贴补家用,难过得都哽咽了,暗骂自己真是不孝,让爹娘的日子过得如此困苦。 「你收贿吗?」 「当然没有。」他是清官。 「那你哪来的银子,那点小钱还塞不满你爹的牙缝。」看两个儿子狐疑的眼神,徐贤之无奈地让人取来他放在书房的大匣子,亲手打开匣盖。「你老子不缺银子。」 话虽粗俗,却令人莞尔,柳毅很羡慕徐府的父慈子孝。 徐义松看着子孙笑闹着,嘴角也勾得老高,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个老人家也乐得清闲,只要一家人像现在这般和乐就好。 「天哪,这是……」徐展瑜难掩惊愕,一张嘴张得老大。 徐贤之刷地把匣盖阖上。「极品灵芝和千年人蔘,你们妹妹上山采的,咱们不在自家的铺子卖,赚了也是大房占一半,所以盈儿让我私下卖,当是我们二房的私产。」他都还没有机会向老父提起分家的事儿,看来是该觑个机会,好好和老父谈谈了。 「哇!这真是……太震撼了,好妹妹呀,你这是上哪儿采的,下回带二哥去,二哥帮你赚嫁妆……啊!不对,你已经嫁了,那就当做赚你的私房钱,手中有银子心不慌,你看二哥对你多好。」 脸大的灵芝、臂粗的人蔘,这等极品上哪儿买呀!有钱也买不到一小片,而爹的匣子里有一堆,真是羡慕。 「好不好要等盖棺论定,不过我有钱为什么要分给你,我自己上山采自己赚。」徐轻盈故意逗着二哥。 「因为二哥要攒老婆本呀,而且你嫁人了,以后就不能常常到山上,二哥代你去不就好了,赚的钱还是我们兄妹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 「我考虑考虑。」她拿乔的扬高鼻子。 徐展瑜恨到不行的咬着牙。「行呀!丫头,你得瑟了,日后你二嫂进了门,我让她好好地治治你。」 「哈!那时我已经不在了。」徐轻盈没想太多,直接回道。 但此话一出,包括她自个儿在内,表情都为之黯然,等她和柳毅进京后,少说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离别的惆怅顿生,一屋子弥漫着感伤和不舍。 蓦地,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沉闷,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爹呀,你那人蔘能不能分我一半……不,不用一半,一小截就好,我想给我岳父补补,他这些年身子不是很好。」一向刚正的徐展琛腆着脸,伸出尾指一比。 萝卜粗的人蔘切下小指大小也是价值不菲,起码几千两,一个小县官一年的俸禄还没那么多。 但他的话让一旁的妻子很难为情的红了脸,哪有拿妹妹孝敬公爹的东西去给岳父的,太丢脸了。 「拿去,拿去,整根拿去,让亲家公好好照顾身子,我屋子里还有几根……」啊!说溜嘴了。 「还有?!」 徐展琛、徐展瑜同时惊呼出声,接着他们看向妹妹的眼神变得不同了,变得特别、特别的亮,好像看见一座宝山在面前。 「爹啊,你真是的,怎么把我们父女俩的秘密说出去了啦!你看哥哥们的眼神多邪恶,一副要从我身上挖出灵芝、人蔘的样子,你得管管他们。」哼!她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可是还是爹娘们最宠爱的心头肉,哥哥们是比不上她的。 女儿的软嗓一扬,徐贤之的骨头就酥了,他一脸正经地看向两个儿子。「你们两个不许说出去,听到了没?」 两兄弟点头如捣蒜。 「好,一人挑一样,随你们挑,反正盈儿给爹弄来很多,她不会跟你们计较的。」 「真的?」两人喜出望外。 见徐贤之点头,两兄弟有如孩子一般,争着往匣子里翻宝,可是每一样都珍稀,都舍不得放手,太难抉择了。 「老二,你在干什么?」 多藏了一片灵芝的徐展瑜假装左顾右盼,没听见父亲喊他。「这天气不错,很适合启航。」 启航两字一吐出,众人又想到停在码头的船只,那艘双桅木船将载走他们徐府的宝贝女儿。 再一次,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沉闷,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二哥,我告诉你几个珍贵药草生长的山区,你下回上山就能去采了,不过那地方极为隐密又危险,你不要一个人去,一定要结伴同行。」徐轻盈认真的道。 「哎呀!果然是我的好妹妹,二哥没白疼你,下次你爬墙,二哥让你踩背,绝不摔了你。」徐展瑜太过兴奋,说起胡话了。 她感觉自己快被娘的眼刀给插死了,她不满的瞪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二哥。「反正好的药草我都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才不到一百年的小人蔘……」 不等她说完,徐展瑜痛惜的大喊,「什么叫「才」一百年,你知不知道咱们铺子里一根五十年的人蔘就让人抢到头破血流,你还不知足的嫌弃,小心天打雷劈!」 没那么严重吧!徐轻盈极力忍住笑意,她怕笑了,她那个快暴走的二哥会扑过来咬她。 「咳!该用膳了,一会儿他们就要走了,好好坐下来吃一顿回门饭。」打着圆场的徐贤之一脸怅然地看向孩子们,每一个都让身为父亲的他感到骄傲。 「是呀,祖父吃饭,爹吃饭、娘吃饭,大哥、大嫂吃饭,二哥吃饭,阿毅……夫君吃饭,我们这是团圆饭,要开开心心的吃完。」徐轻盈是这么说,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鼻头发酸,一点胃口也没有。 「嗯,吃饭了,快坐好,娘很久没和你们一起吃饭了,今天三个孩子和媳妇、女婿都在,真好……」下一次要再聚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吃完回门饭后,柳毅夫妇从徐府离开,徐府众人一直亲自送到码头,看他们两人登上船板。 保重的话不用多说,一句就好。 无声的泪滑落,滴湿衣襟。 「别担心,我们还是会回来的。」这里是他们的家,柳家子孙的根,走得再远,还是心繋家圔. 「那柳家……」徐贤之有点不放心的问。他们不在了,朱家的人会不会又鸠占鹊巢? 柳毅黑眸一冷。「岳父请放心,我已做了安排。」 起帆,船只缓缓向前移动,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在他们离开后,当地县官亲自走了一趟柳家,除了林文娘所住的院落外,其余主院和偏院都上了封条,未经柳家家主同意,不得擅自撕封和入住,否则先赏三十大板。 林文娘还是能继续住在柳家,直到老死,每个月由外宅陈管事拨一百两银子给她的院子,若有看诊用药另计,但是朱家人不许入内。 《柳毅传》到此终结,负责改编的文曲星很不满的甩笔,他说他是文曲星,专管天下文人文笔,不是写通俗小说的小说家,所以他不写了,要就此搁笔,看他的百家论谈。 不过照惯例的还是要添上一句结尾,柳毅和徐轻盈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过了几日,文曲星又想到有些事儿该交代一下,于是再次提笔,补述一番—— 柳毅进京后,进了户部任职,整整花了三年才将陈年弊案给翻了天,他查出父亲当年是被魏王害死的,魏王贪赃枉法,私铸兵器,瞒天过海从户部盗取了九百万两整。 来年,魏王因谋反被圈禁,仪安郡主遭剥夺封号贬为庶民,没多久就疯了,而柳毅升为正三品户部侍郎。 五年内,徐轻盈生有三子一女,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她为柳家开枝散叶了,而且枝叶繁盛,古怪和鬼手两个老头依然来去无踪的不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徐家二房在分家之后也越过越好,徐轻盈觉得穿越至《柳毅传》真是最正确的选择了! 后记 【后记 再谈斑鸠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不知是秋家的风水变了还是怎样,秋家的斑鸠育子暖床成了「坟场」,死伤甚重。 去年上半年,每一对成鸟都能顺利的产下两颗蛋,并孵育成功,养到幼鸟会飞了,成鸟便与幼鸟一起飞走。 可是到了下半年,由第一件惨案发生后便不再太平。 先是一对鸟爸妈生了两颗蛋,就要孵化前少了一颗,秋便觉得很奇怪,是母鸟不小心把蛋转到花盆外吗? 后来秋发现阳台的纱窗破了两个洞,老鼠咬的,是老鼠把蛋给吃了,少了一颗蛋后成鸟就没再离巢,一直有一只守着,所以侥幸存活的幼鸟有机会长大,独自离巢。 从那次之后,秋再也没有看见两只活着的幼鸟,不是一只较虚弱被成鸟丢弃,便是死蛋一颗,没有孵化。 这一次更夸张,因为成鸟一直守着,秋不确定是一只或两只幼鸟,直到它们暴毙了,秋才晓得是两只,全亡。 没错,是暴毙,已经长羽毛了,大概过个三、五天就会飞走了,一只死在巢内,一只死在巢外,约死了一日。 之前还看见过它们躲在成鸟的羽翼下,屁股朝外动呀动的,十分可爱。 不知是不是秋造的孽,秋在幼鸟死的那一日曾用加了巴斯克林的洗澡水浇花,花刚浇没多久它们就死了,这让秋感到很愧疚。 不过今天秋又看到有鸟来筑巢了,就在幼鸟的尸体旁边,不晓得会不会又是悲剧一场。 唉!秋不敢想了,想来就悲伤。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一《娇妻似钱鼠》; 2、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二《娇宠大猫妻》; 3、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三《成亲靠狗运》; 4、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四《美人跃龙门》; 5、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五《百宝丫鬟》; 6、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六《顺手牵羊妻》; 7、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七《捡来的牛郎》; 8、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八《闲妻镇后宅》; 9、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九《刁妻翻墙来》; 10、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福妻智多星》; 11、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一《刺客娇娘》; 12、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二《红楼小吃货》。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