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 第001章 湖前逼问 初夏黄昏,夕阳似血。 京城威远伯府,后花园湖里荷花成簇,碧翠嫩粉引得蜻蜓不时翘尾停驻,一道凌厉逼问声却打破这份宁静怡然。 “说!都听到了什么?!” 高大身影临立湖岸,有着大山压顶之势,与他跟前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形成强烈对比。 “允修,吓着她了。”站于一侧的少年不赞成地皱了皱眉,轻言间从怀里取了方帕子出来。 梓芙缩着身子,眼前一片血红,头痛欲裂。 血红间又有抹刺目的白色。 是一方绣着君子兰的手帕,帕子的主人手指骨节分明、根根修长。 “把血擦擦,我们好继续说话,我问,你答。”帕子的主人声音依旧轻柔。 另一寒意凛然的声音再起,“不过一个败落伯府嫡女,杀了就是。” 梓芙从他语气中感受到危险,想往后挪动,发现连身上也很疼,是皮肤擦伤那种火辣辣的疼。 她不敢动了,混混沌沌的大脑有了丝清明,可对前眼的逼问还是感到茫然。 逼问她的人是谁? 要她说什么?! 思索间,带有好闻熏香味的帕子贴上来,将她鼻端地血腥味驱散了些,帕子的主人轻柔又不容她反抗擦拭着眉眼间血污。 “三表妹别怕,允修吓唬你的,你只要告诉表哥,你听见了什么。不管你听见什么,表哥自然也都不会怪你。” 随着眼周边的血污被擦去,梓芙视线清晰一些,对方面容也随之映入眼中。 喊自己表妹的是位长身玉立的贵公子,头束玉冠,温润贵雅,竟是有些眼熟。他身边那叫允修的…… 她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绣春刀,心头微跳。 这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是锦衣卫? 当朝也只有锦衣卫才会佩戴绣春刀,那刀柄上的麒麟纹……更是身份地位超然的锦衣卫才有资格佩戴! 额间却猛得抽痛,梓芙倒吸口气从心惊的发现中回神,所谓的表哥居然在用力压按她伤处。 “三表妹是吓傻了?” 梓芙听到他还假惺惺关切,直想甩他一个耳光,她堂堂祁王妃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三表妹了,这年头攀亲戚的新招数吗? 梓芙愤然,突然又意识到不对来。 ……这两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她正想开口询问一句,那名锦衣卫凌厉的视线直扫向她,还用帕子压住她伤口的少年手中力气又加大一分。在剧烈疼痛中,梓芙虚弱地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个喊她表妹的少年,似乎是在提醒她什么。 “鬼话连篇。”傅允修没遗漏她开前口那一瞬的迟疑,刀横到了她脖间。“没有听到你跑什么,连假山都敢跳。” 绣春刀没有出鞘,可梓芙仍能感觉到上边散发的寒意。 死亡的威胁再度笼罩着她,她突然闭上眼,一把拍掉额前那只手,朝两人扬起下巴:“就是因为撞见你们觉得不好才转身跑。既然不信,你动手吧,利落些,我怕疼。” 她豁出去,反而迎来了一片寂静。 梓芙心跳得有些快,对带着未知的沉默还是怕的,可眼下情形她也只能剑走偏峰,装不害怕。闭着眼让他们窥探不到她的情绪。 良久,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刀被拿开。 是那个笑容温和的少年用手移开了刀,她耳边亦响起他冷静的声音,“表妹这应该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也是,整个伯府就你避我如蛇蝎,见我转身就跑还真是符合你性格。” “世子?”傅允修有些不悦的喊一句,眉目冷峻。 李惟远朝他微微一笑,“都说是你太紧张了,有事我承担。” 傅允修明显不满地冷声道,“就怕你担不下来。”说着却还是将刀挂回腰间,大步离开。 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势消失,梓芙心中警铃解去,犹豫着睁开眼。 是躲过一劫了? 不想,睁眼就对上李惟远那双带着漩涡般的黑眸,深幽清冷。 她心中最深处的想法都像是在被他窥探着。 她又想闭上眼,下巴却被他掐住。 “楚梓芙,我救你一命难道不会说声感谢?” 楚……?! “谢你什么?”梓芙来不急及细想,下意识先拍掉他的手,怒视回去。“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惟远眯了眯眼。 染着血污的小脸在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精致眉眼间都是怒意,杏眸里有着对他的嫌恶,还用袖子去擦拭下巴。仿佛他刚才掐她那一下,就染上了脏东西似的,他看着看着就无声笑了。 “很好,楚梓芙,这样的处境也没有磨掉你那点傲气。我好人做到底吧,算是以德报怨,我送你回去。” 他说罢俯身,霸道的快速一掌刀打晕了她。 梓芙陷入黑暗前觉得自己还是要被灭口,哪里会有打晕人的好人。 半个时辰后,镇北侯世子救了跌落到假山下的三姑娘一事就传遍威远伯府。 *** 晚间突下起了大雨,将整个京都笼罩在哗哗声响中。 威远伯府一小院的厢房内烛火昏黄。 林梓芙坐在妆镜前,指尖轻轻滑过发黄的铜镜,冰凉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花园里那两个男子没有认错人。 而是她成了他们眼中那个人,她林梓芙变成了威远伯府的楚梓芙。 原来她还是死了,死在祁王府,冷箭穿心。 她心头骤然一疼,握住铜镜的手骨节发白,眼里升起滔天地恨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个祁王,好个天家无情,她林家一门忠烈,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一眨眼,她爹爹就被陷卖国通敌,与娘亲死在昭狱中,弟弟在战场上下落不明,怕也是劫难难逃。他们镇国公府转瞬家破人亡。 梓芙手中铜镜咣当一声被摔在地上,她身边的白芨被吓一跳,又见她神情痛苦的扶额,怯怯开口劝着:“姑娘,您伤了头,还是躺下吧。” 梓芙抬眼看她,那种淡如水的眸光让她缩了缩脖子。很奇怪的,白芨害怕梓芙那样的目光,似乎什么感情都没有,叫人心里直发怵。 “姑…姑娘……”白芨畏畏缩缩再唤一声。 “扶我在屋里走走。”梓芙收回视线,撑着妆台起身。 她脑子里还有些乱,伤口又疼,有些事理她要好好理理。 白芨不敢再劝,上前稳稳扶着她胳膊,梓芙脚步往哪,她就往哪。 其实这屋里也没有什么好转的。 三阔的屋子,一明两暗,带东西耳房。家具虽是贵重的檀木,可已经有些年头,落漆残旧,实在不太像一个伯府嫡女该住的屋子。而且这屋子里,连件值钱些的摆件也没有。 梓芙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内室挂着长弓的一面墙前,脑海里杂乱的画面引出一段回忆。她伸手将弓取了下来,细细摩挲着上边的纹路。 这张弓她也有,说起来,这个威远伯府的嫡女与她还有一段缘。 前威远伯成名前是宣府的守军,她爹爹领旨任宣府总兵前去御敌,就成了她爹爹身边的副将。前威远伯为人正直英勇,与她爹爹合作无间,更巧的是两人相熟后发现两家女儿居然同名,这种缘份让两人更加亲近。她爹爹偶得两张大师制的弓,一张给了她,一张就给了这位威远伯的嫡女。可惜,前威远伯不久后战死,这爵位还是她爹爹为他请封的。 而她在出嫁前也见过这威远伯嫡女一面,那是威远伯全家迁到京城的时候。 不过三两年,居然一切都事是人非了。 梓芙回忆着过往,轻叹一声。 威远伯嫡女如今不过十三,究竟是撞破什么会吓得失足从假山跌落,殒了命。她的记忆中,她还有个继承了爵位的胞弟,如今是在…… 她自沉思着,白芨却是惊呼一声,“姑娘,您伤口裂了!!” 白纱上正渗出刺目的红色。 “姑娘,您快躺回床上去,奴婢这就叫医婆子来。”她慌慌失失地转身,然后撞到什么东西,屋里响起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我炖了两个时辰的汤!”懊恼的声音响起,紧接就是白芨喊夫人连声认错的动静。 才进门来的妇人裙摆沾着雨水与花泥,眼下又被泼了荤腥汤汁,一身狼狈不已。可她却不顾自己,只心疼地盯着狼藉地面。 外边吵闹得很,还握着弓的梓芙缓缓走到槅扇边张望。 她才现出身形,却是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抢她手中长弓,“三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去?你现在身子不好,可不能冲动,要回小伯爷的事,我们可以再慢慢商量不是?” 第002章 夜半来人 梓芙本就头晕眼花,脚下踩棉花似的,被妇人那么一扑直接摔倒在地上。 她低呼一声,身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臀也撞到石砖上。这算是她身上唯一一块还完好的地方,现在也遭殃了。 白芨看见两个主子滚做一块,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扶人,梓芙疼得眼眶都红了,拧紧眉看一脸愧疚的妇人。 “三…三姑娘,你,你没事儿吧。我…我……”陈氏手足无措,想帮着白芨扶人,视线又扫到掉落在地的长弓,动作迅速弯腰拾起退了好几步。 她紧紧抱着弓,神色警惕,仿佛下一秒梓芙就会上前抢似的。 梓芙被白芨扶到床上,陈氏见人离开,探头往内室里瞧,犹豫着该不该进。 “您进来吧。”躺回床上的梓芙感觉好些,见着她探头探脑的样子无奈道。 陈氏慢慢吞吞地挪进屋,依旧死死抱着那张弓,梓芙见她这样,感觉头上伤口又疼得厉害了些。 “您坐。”她强忍着不去揉伤处,指了指床沿。 哪知陈氏像被雷击一般,直愣愣的半会都不动,梓芙想到记忆中威远伯嫡女与这继母相处的情形,朝不敢离开的白芨说:“扶夫人坐下。” 白芨神色也有些怪异,看了她好几眼才去扶陈氏,‘您坐’二字还未出口,陈氏却突然嚎了一声。吓得白芨脚下打跌,险些没摔到床上去。 “夫人,您这是哭什么?!” “我……我这是欢喜的。姑…姑娘这是第一次让我坐……”陈氏也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抬袖抹了把脸,被雨水打湿的妆更加糊成一团了。 梓芙看得嘴角抽了抽,然后被逗笑了。 她脸色苍白,这一笑将她冷淡的神色化开,有种春回大地的暖意。陈氏看着她,猛眨眼,然后也跟着笑:“姑娘还是笑起来好看,就像那戏里的花旦似的,国…国色天香。” 白芨翻了个白眼,夫人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梓芙对陈氏已有了解,也没往心里去,要她坐下。 陈氏这回好不容易坐下了,才沾到床沿又跳了起来,退好几步:“我,我还是站着吧。”说罢,抱着长弓的手紧了紧。 梓芙哭笑不得,“您安心坐下,不会抢弓的,而且我这走一步都喘,怎么去抢人?” 陈氏极认真看她,见她是认真的,终于挪了步子沾着床沿坐下。又想到自己一直怀疑人,有些不好意思,冲她嘿嘿一笑。梓芙看她傻乐,也抿嘴笑。 陈氏二十五六,鹅蛋脸,柳眉弯弯,一双大圆眼,模样只能说是清秀。她曾救过前威远伯一命,威远伯见她善良,又有救命之恩,想到家里没了娘亲的一双儿女,便问她愿不愿当续弦。陈氏第一眼见着威武的威远伯就动了芳心,自然是愿意的,嫁进来后也是对姐弟二人掏心掏肺的照顾着。可楚梓芙却是不接受她的,也不是因为她的出身,就是对后娘的一种排斥。这些年,陈氏不讨继女的喜欢,又没有大智慧斗不过楚老太太这个婆母,在楚家过得颇难。 也因为这些,楚家在威远伯过世后,掌家权被楚老太太夺了过去。这楚老太太本就是威远伯的继母,又有着亲生儿子,如今已升到四品官,离三品大员只有一步,更加不将失去威远伯这嫡长一房放在眼中。楚梓芙只得六岁的胞弟楚嘉和也被借口强抱到楚老太太身边去了。 梓芙对楚家这些复杂的恩恨挺头疼,也深知楚家长房的不容易,不管怎么不可思议,如今她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肯定不能睁眼看着楚家长房一脉被毁。何况他们林家与楚家也有着渊源。 而陈氏眼下的表现,是因为昨儿楚梓芙去看望弟弟时遭阻拦,怕她冲动行事才一再紧张。 陈氏坐了一会,觉得干坐着也不是事,遂说道:“三姑娘,你伤好些了吗?怎么就从假山上摔下来了,我听到时这心都停了,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去见你爹。”陈氏说着眼眶就红了,白芨这才想起自家姑娘头上的伤开了,脸色一白转身去寻府里懂医的婆子。 “这不没事了。”梓芙无所谓笑笑。 这点伤,比不得冷箭穿心那种痛。 陈氏见她脸色不太好,精神还不错,心头松泛些:“也好在你的世子表哥经过,三姑娘伤好了,还是得谢谢人。” 陈氏说这话时声音很轻,看梓芙的眼神都小心翼翼的。 提到李惟远,梓芙眉头皱起,陈氏见此更是大气不敢喘,心底暗暗叫不好。她是不是又说了让三姑娘不高兴的话,毕竟三姑娘特别讨厌镇北侯世子。 “以后莫称他是我表哥。”梓芙淡淡地说,陈氏像犯错了事那样,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梓芙见她紧张,又道:“二房太太和镇北侯府才是正经表亲,我们这样喊,二房的人不喜。” 陈氏闻言张了张嘴,旋即眼里又泛起喜悦的泪花,三姑娘居然不嫌弃她蠢笨,跟她解释。所以,这也是三姑娘不喜欢亲近镇北侯世子的原因? 陈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过,觉得梓芙实在太通透了,小小的人儿满身都是心眼!好在这话她只是想,要是说出来,现在的梓芙知道她是无心,可原先的楚梓芙怕是得动手打人。 梓芙被满眼崇拜的陈氏看得怪怪的,轻轻咳一声,“是镇北侯世子送我回来的?” “是啊!现在家里都知道是镇北侯世子救的姑娘。” 梓芙眸光闪了闪,从花园中的表现来看,李惟远古怪的很,最后和她说话也阴阳怪气的。他和楚梓芙应该是两两相厌,怎么还在那个叫允修的锦衣卫手中救下她。 当时,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梓芙陷入沉思,过了一会,白芨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脸圆的婆子。 陈氏早在她静默后也识趣闭嘴,婆子来了就边上帮手,待换完新的药,见梓芙有了困意便离开了。 雨到了半夜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倒是势头小了些。 一道暗影无声从雨中穿过,梓芙屋里突然响起吱呀一声,似乎是门扇窗扇被推开的声音。 伤口总隐隐作疼的梓芙瞬间惊醒,坐起身看向屏风。 屋里留下的一盏烛火发出闪烁不定的光,照映在上边,能清楚看到上边有个黑影靠近。 梓芙一个激灵,睡意全散了,手暗暗摸到被子里,全身紧绷着。在黑影从屏风走出来时,她二话不说将东西就丢了过去,张嘴就要大喊,可对方动作比她更快,亦识破她的意图。一手就扣住了她下巴,让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第003章 血光之灾 被制住,梓芙也懒得反抗了,只用一双极亮的眸子看来人。 傅允修一身黑衣,将本就冷淡的神色显得更加冷峻无情。 他平静与她对视,空闲的手探向她喉咙。 随着他手掌的用力,梓芙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脸涨得通红,唯一不变的是她看人的目光。始终平静如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傅允修凝视她许久,终于松开手,梓芙滑落,软软倚着床头咳嗽不止。 “不杀你不是信了你,而是见你是个聪明的。”一身黑衣的男子冷冷丢下话,转身离开。 缓过气来的梓芙眸光闪过讥讽,突然开口:“这位大人……” 傅允修脚步滞住,脖子骤然传来刺疼。他生了惊意,抬手抽出匕首往后一挥,似琴弦绷断的声音响起。 他心惊着回头看,果然是一根细细的琴弦,竟是不知何缠住上他脖子。 丝毫没有察觉! 傅允修斩断弦,面色阴沉沉看向梓芙。 着雪白寝衣的小姑娘朝他笑,满满的笑意都要从清亮杏眸中溢出来,“这位大人,我只是提醒下你会有血光之灾,如今见血了,灾难自然也就破了。大人慢走。” 傅允修微眯了眼,视线又看向脚下,有着几股较粗的弓弦因他走动已成弯月形。如若他再接着迈步绝对会拌倒,那几股弦也会牵动套住他脖子上那根,人拌倒就是身怀武功也得重心往下沉,反应过后势必挣扎。套着他脖子的弦……在重量与牵动下割破最薄弱的皮肤轻而易举。 她不出声提醒,要致一个人于死地,也不是无可能。 ——她知道他会来。 傅允修想到这又抬头向架子床看去,那位设下陷阱的小姑娘已钻入被窝,就那么背对着她。 她倒是大胆,不怕他猜到真相,一怒之下再掐断她脖子。 傅允修目光沉沉盯着只露个发顶的梓芙,大有下刻真要冲上掐死她之意。 此时屋里又发出声轻响,傅允修眉头皱起,一个他熟悉的身影轻声跃了进来。见着他后又紧张往后张望,见梓芙安然躺在床上,脸上神色明显一松。 傅允修见他紧张兮兮,身上衣裳亦凌乱不已,显然是赶来得匆忙。傅允修面无表情扫他几眼,抹去脖子上的血痕抬脚出了内室,在消失在雨夜前,他回头看了眼透出微光的屋子,唇角微不可见往上弯了弯。 还以为她真的不害怕呢。 李惟远还留在屋里,他内家功夫不错,梓芙刻意压着呼吸,他一样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想到傅允修居然会再跑这一趟,他也头疼,遂道:“三表妹,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你不必再害怕。” 他深知这个三表妹高傲的性子,两人每每见面也是水深火热,多的没必要说,话毕人就离开了。 听着槅扇被合上的声响,缩在被子里梓芙这才双手用力握拳,大口大口呼吸,手心早已一片湿黏。 她应该是躲过一劫,保住了这条小命。 楚梓芙究竟是听到了什么,居然让那个锦衣卫真的再走一趟。梓芙脖子还火辣辣的,额头上的伤也隐隐作疼,布置一晚,白日又经历了那么多,此时是再没有一丝力气。她疲惫的迷迷糊糊想已逝双亲和楚梓芙遇到的种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外边天已大亮,窗柩开着小缝,一只鸟儿就落在窗台上,跳着叽叽喳喳叫着。 眼前一幕鲜活得很,梓芙沉甸甸的心头也轻松不少,就坐起身靠在床头看那只欢快的小东西。 在整理屋子的丫鬟听得动静,忙上前来,“姑娘醒来了,老太太那都派了三波人来问了。” “你这死丫头说这些做什么,姑娘还伤着。”白芨从屋外进来,听到这话就生气。 她们家姑娘伤成这样,派人来不是问好,而是说老太太想看看姑娘。这不是暗示姑娘今早没去请安的事。 她们的心都是怎么长的,万一姑娘出门吹了风晒着了,伤处留下疤了怎么办,简直比碳都黑! 说那话的白薇被训得只低头,小脸涨得通红,撇着嘴不知嘟囔了两句什么,转身去给梓芙准备梳洗的物什。 梓芙将两人的话都听在耳中,神色淡淡的,心里敞亮得很。 她什么也没有说,待到净面梳妆,白芨想给她戴用红宝石做蕊的海棠花发箍。她拦住了:“用里边那对珍珠的吧。” 她爹娘尸骨未寒,弟弟生死未卜,她未能给爹娘戴孝已十分不孝,哪还能再做这样的装扮。 梓芙想到伤心事,垂了眸,将眼中的痛色遮掩。很快,她眼中的伤痛又敛去。 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让她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沉溺在悲伤中。 白芨看了看妆奁里孤零零的那对珍珠发箍,有一朵明显掉了几颗珠子,露出个缺口来。她想劝,在梓芙突然一声催促下,只得抿直唇给她戴上。 梓芙又换了身素净的衣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老太太那。” 白芨大惊:“姑娘?!” “三姑娘起了吗?” 主仆正说着话,外边进来个十六七模样的丫鬟,生得净白俏丽,行走时腕间还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薇见着来人,瞥见她故意抬手露出来的两个金镯子,暗暗翻个白眼。楚老太太身边那爱秀的卿儿姑娘又来了。 卿儿见梓芙扶着白芨手立在妆台前,朝她随意行了个福礼:“三姑娘,奴婢这都来第四回了,好在没有再白跑。老太太那来了贵客,喊您过去见见。”言罢,视线又在一身素净的梓芙身上转了圈。 梓芙任她打量,将她的丝敷衍看在眼里,心中亦生疑。什么样的贵客会让她见,就淡淡一笑道:“我这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她神色从容,丝毫没有不耐,还说要去请安,卿儿见了鬼似的看她。梓芙便道:“我这脸上可有什么不干净的?” 卿儿闻言扯着嘴色笑笑,忙将面上的情绪收了:“哪里的话,谁人不知这府里就数姑娘颜色最好,连花儿都不及你一分娇。就是这样见客……” 梓芙微笑着,没有应声,扶着白芨的手往外走。那样子是要出门了。 卿儿见她如此,脸色几变,旋即眼底又闪过讥讽。 三姑娘爱怎么穿怎么穿,反正要丢脸的是她,而且她这趟去也是要丢脸的。 想到前来的客人,卿儿心里一阵畅快,以后这三姑娘怕要躲着屋里不敢见人了,看她还成天傲气个什么劲! 第004章 爱慕之人 卿儿心思几转间,梓芙已经快走到院门,她这才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楚老太太占了长房的正院,梓芙这个院子离得挺远,一路穿过小花园,再上游廊又要走小半刻钟才能到。 入夏后,即便是早晨太阳也大的离谱。梓芙头上有伤,白芨给她打着伞,挑了阴凉地慢慢往前。卿儿几次想催促,又忍了下去。 走到一半,梓芙突然听得有人喊三妹妹,脚步就停了下来。 侧头看去,是楚梓芙的大堂姐——二房嫡出的楚梓涵,身边还站了位少年,玉冠锦衣,看人的眸光温和,有种无情似有情的风流俊朗。 看清人,梓芙心头闪过尴尬。那少年不是别人,是楚梓芙艾慕之人,正四品少詹事之子唐枫。 唐枫在见到梓芙刘海下隐约的白纱,脸上闪过忧色,下刻与梓芙四目相对时,他又很快垂了眸。似乎在刻意回避,梓芙没有遗漏那他回避前的慌乱,只是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记忆中的唐枫每次见着楚梓芙都挺高兴的。 梓芙撇去那点疑惑,与两人声招呼一声就准备离开,楚梓涵问道:“三妹妹是去祖母那吗?” 梓芙点点头,唐枫闻言抬眼看她,欲言又止。眼里是梓芙看不懂的歉意。 楚梓涵笑了笑,又说:“这会儿祖母那有贵客,若不妹妹再稍晚些过去?” “是祖母派人来喊我去见客。” 楚梓涵脸上的笑意就深了几分,体贴道:“那妹妹快些去吧,可也得注意些伤才是。” 楚梓涵是属于那种柔弱的美人,说话轻声细语,无害又叫人怜惜,梓芙却觉得她话中有话。起码她眼下和唐枫在一块儿,四周又不见丫鬟婆子,这点就很奇怪。 不过梓芙从来不多纠结外人如何,只要不碍着她,随便爱怎样就怎样。至于唐枫……楚梓芙艾慕对方,似乎唐家那也好像是有意撮合的,与原来的楚梓芙来讲应该是极好的事,可如今却是她占了这身子。 这都叫什么事。 梓芙兀自沉思,皱着眉转身走了。唐枫见她一言不发离开,心中恍若有失,有些堵,抬脚迈了一步想喊她。楚梓涵在他身后轻声道:“枫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荷包……” 唐枫动作顿住,转头去看阳光下的少女,一双水眸正殷殷看着自己,带着期盼和一种憧憬。也许是因为说了太过直白的话,小脸红彤彤的,比雨后海棠还要柔美几分。唐枫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回头看了眼已无人的游廊,心底叹了口气。 他虽是比较喜欢楚梓芙,偏在这个时候祁王府出了事,也只能是作罢了。楚梓涵虽然样貌上比不得她,却也生得娇娇柔柔,一看就让人怜惜,而且他父亲说得对。他哪里有儿女情长的资格。 “枫哥哥?”见唐枫半天无言,楚梓涵期期艾艾地喊一声。 唐枫回过神来,朝她微笑,“只要是涵妹妹做的,我都喜欢的。” 少年俊隽温柔,笑起来似春风轻轻拂过人心头,楚梓涵眼里都醉色,朝他抿唇害羞一笑。“那我这就回去给枫哥哥做荷包。”说罢,人已提着裙子走了,像是翠色中一只彩蝶。 唐枫立在芭蕉树前,目送她身影离开,唇边的笑一点点散去,目光颇意味深长。 梓芙到了正院,院子里值的树木花草皆是名品,彩绘精致的飞檐斗拱,无一处不彰显着身为勋贵的威远伯府气派,与楚梓芙这嫡女所住的偏远小院实在有天差地别。这是皇帝赐的府邸,这是威远伯拿命换的,如今却被鸠占鹊巢,一双子女还被磋磨。 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梓芙看着种种,为楚家这对失怙的姐妹不忿,可眼下的局面也不全是楚家二房所赐,与楚梓芙的性子也有关系。她虽是与这小姑娘就只见了一次,可她爹爹在世时是有为姐妹俩置办了几间铺子,交给了这威远伯的老管事,而她也受爹爹所托逢节会以祁王府名义给姐妹赏下东西来。亦派了心腹过来看望过两姐妹,可每每小姑娘见了她的人,都是展现一切很好的样子。 这种家事不外扬的态度,还有小姑娘潜意里要强的性子,都导致如今的局面。 梓芙昨日知道楚家种种后,心情也十分复杂,只能叹息一声这小姑娘傻吧。 思索间,前去通报的卿儿已经折回,请了她进去。 花厅四角放了冰,屋里凉爽舒适,穿着万字不断头褂子的楚老夫人坐在正间,一副松鹤图悬在她身后的墙上。她左下手是梳着元宝髻的妇人,柳眉凤眼,端庄贵气,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见她来了神色明显怔了怔,很快又温和笑着。 梓芙在路上遇到唐枫时就猜测所谓贵客应该是唐家人,如今一见确是如此,再结合唐枫与楚梓涵带有特意的举动,心中冷笑。而这唐二夫人,她在还是祁王妃时也是见过的,不曾想过,世事如此弄人。以前是人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如今,她才成了那个要谨小慎微的人了。 梓芙心中有些悲凉,面上不动声色按着规矩与高坐上的楚老太太问安,再又与一旁的唐二夫人见礼。 “听闻你摔着了,可好些了?”唐二夫人笑吟吟免礼,关切道。 “歇了一晚,好些了,谢夫人关心。” 梓芙这边才话落,楚老太太便道:“你这孩子,怎么穿得这样素净就过来了。”语气嗔怪,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冰冷。 卿儿捧了茶给到楚老太太,小声说:“奴婢有提醒过三姑娘的。” 这虽是压低了声音,却也刻意能叫唐二夫人听得清楚,唐二夫人望向梓芙的眼神变了变。特别是落在那缺了个口子的珍珠发箍上。 梓芙闻言抿嘴一笑,不急不缓道:“祖母是成心要笑话我,您是知道我一个月就那三两银子的月例,去岁的衣裳本是能穿穿的,哪知今年就长个了。又是初夏,府里裁的夏装还没有发下来,我昨日那身见客的衣裳摔一跤破了,这身还是寻了半天才穿了出来。” 此话一出,莫说楚老太太当即变了脸色,唐二夫人也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她常来楚家,自然知道楚梓芙姐弟并不如人前那般好,如今听她张口就揭自家短,便是知道内情也尴尬极了。这三姑娘也是,话说家丑不外扬,怎么就当着客人面揭自家人的短,她不也面上无光? 不过话又再说回来,一个伯府嫡女才三两月钱,她身边体面的婆子丫鬟一个月也有二两月钱。而且哪个府邸不是在换季前就将衣裳做好的,连套衣裳都不给,这楚老太太也实在苛待过头了。 唐二夫人本还觉得楚家这三姑娘不会做人,可转念一想,对她倒多生了份怜惜。她一直知道这孩子不容易的,还曾想过撮合她与儿子的…… 梓芙不按套路出牌,脸色异常难看的楚老太太也有些懵了,平素这个孙女不是最在乎脸面的?!可她哪里知道现在的楚梓芙换了个芯,是别人口中允文允武祁王妃,本就是个不太遵照世俗行事的女子。而在梓芙思想里,脸面不是靠别人给的,都靠自己挣的,何况这丢的是楚老太太的脸,与她何干。 第005章 反了天了 花厅的气氛凝固了般,在里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呼吸放得极轻,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她们也是首次见着三姑娘与老太太撕破脸。 楚老太太好歹也算见识过风浪的人,怔懵半刻后深吸口气,往日那个精明凌厉的老人家又回来了。她扯了嘴角笑,唇边皱纹挤做一块,看梓芙的眼神阴得滴水:“三丫头的夏衣居然还没做好?是哪个该死的办差不力,我老婆子还不知道府里有这般大胆的,主子们的衣裳早在十日前就分下去了。” 梓芙也笑,杏眸澄清,亮若星辰,将她没有血色的小脸都照亮几分。她笑着道:“居然是十日前就好了?倒是没有送到我那,许是哪个奴才耍奸打滑了。我刚才遇着大姐姐还奇怪呢,她身上那套衣裳我还没有见过,又簇新,想来是新的夏衣了。”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都倒抽口气。 老太太都忍了三姑娘的不知礼,圆了话,她怎么还揪着不放,又扯出大姑娘来。这不明摆着还指责老太太偏心,根本没有顾她这失怙的长房嫡女。 楚老太太面色又沉了下去,梓芙一脸原来是这样的笑意,唐二夫人尴尬得不行。祖孙俩今日是对上了? 唐二夫人正想找借口先离开,心思一转又意识到不对,惊诧看向梓芙。 正好梓芙笑盈盈就看了过来,看得她目闪烁不定。 唐二夫人神色渐渐变得慎重。方才楚老太太让人带了儿子去转转,好意不想让他在这儿听两妇人说话无趣生闷,而楚三姑娘路上就遇到了楚大姑娘?!再一反常态的在她这外人面前与祖母置气。 其实梓芙前来时,她就奇怪。 她今儿来也不算得是好事,是来和楚老太太商量先前提儿子挺喜欢楚三姑娘的事有变,楚三姑娘年纪太小了些,她夫君的意思是看能不能换个人选。哪知道楚三姑娘会突然出现,路上还遇到了楚大姑娘,这十之八|九,楚三姑娘还看到了儿子与她大堂姐一块儿了?! 看来,这一切哪里是什么巧合,分明是楚老太太有意为之的。 为的是……故意羞辱这楚三姑娘。 她倒成了这中间关键,做了个恶人! 唐二夫人脸发青,唰的就站了起身,楚老太太正欲拿出长辈威严来要诉梓芙,见她这般作态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叫唐二夫人见笑了,我这孙女就是这么个性子,失礼了。” “是我失礼了。”唐二夫人冷着脸,“我想起我府里还有事,这就告辞,还得劳烦您派人将犬子寻回来。” 寻回来三字叫楚老太太脸皮火辣辣的,唐二夫人这是看穿了她的安排,一时间心里恨死了梓芙作妖。本欲挫她傲气,眼下可好了,被揭了老底,真真是让她老脸挂不住。 楚老太太此刻知道说什么都无用,麻利的喊人去将楚四公子请回到花厅来,准备过些日子再好好与唐二夫人找个理由掩盖过去。反正唐楚两家势必是要结亲的,她倒不是很怕唐二夫人因此反悔。 楚老太太为了缓和唐二夫人的情绪,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管梓芙。梓芙看着唐二夫人又被相请坐下,又笑吟吟朝楚老太太道:“祖母,我好几日未见着弟弟了,弟弟是在你院里吗?我去瞧瞧,不打扰您陪客人。” 说罢也不管楚老太太应不应,径直福一礼就要离开往后边厢房去。 此时楚老太太身边的卿儿目光闪了闪,楚老太太朝她微不可见抬下巴,她会意过来跟了上去。 白芨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如此强势,陪着她出了花厅都没有缓过来,只怔怔扶着她往后走。卿儿跟了过来,在拐弯后突然拦住主仆二人:“三姑娘,小伯爷如今正练字呢。” “正好我看看弟弟的字进益了没有。” 卿儿又道:“夫子吩咐不让旁人打扰的。” “我是他嫡亲的姐姐,岂是像你等一般的旁人?” 梓芙脚步未停,卿儿被噎得一口气憋在胸腔中,双目瞪得溜圆,最后无法只能大胆着一把挡在了厢房门口。 梓芙见她这样子挑了挑眉,眸光霎时变得凌厉,似把能刨开人皮肉的利刃。卿儿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猛咽唾沫,她从来没见过三姑娘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听说三姑娘还喜欢武刀弄剑的,无事总会握着那把长弓。 走了一路,白芨已将自家姑娘先前的强悍消化不少,看到卿儿一再阻拦也知道里面有鬼。肯定是老太太不想让姑娘姐弟相见,好离间两人,让姐弟两越发生疏。她似乎也被梓芙的气势感染,二话不说伸手就推人。 卿儿自当是不让,见自己马要在白芨手中吃亏,院子里那些下人还傻傻站着不知帮手,张嘴就想叫他们拦开主仆。屋里突然响起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重跌落的声音,紧接着梓芙听到里面有惊声喊小伯爷。 她心里‘咯噔’一下,朝还挡着卿儿抬手就一巴掌甩下去,直甩得她脸歪一边懵傻在原地。白芨见此用力推开她,梓芙那已提一群子踹开门就奔了进去。 明间并没有人在,梓芙往听了下动静向右边去,才撩了珠帘便见到北边窗户前聚了两三人,一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桌案边。 “嘉和!”梓芙看清地上缩着的人,脸色急变扑了上前,将围在边上不停喊小伯爷的婆子挤到一边。 楚嘉和紧闭着双眼,身子时不时抽搐着,圆圆的小脸有着不寻常的红晕,双唇亦红得似抹了胭脂。梓芙看得心惊,伸手往他额间探去,直被烫得又缩回了手。 这是在发高热!! 不过六岁大的孩子,烧得已经不醒人事,这屋里的人都是在做什么?! 梓芙蹲下身要将人背到背上,白芨忙上前:“姑娘,您都还伤着呢,我来背小伯爷!”梓芙也不拿捏,方才她用力扇了卿儿一巴,头上的伤牵得正瘾瘾作疼。 她帮着将人架到白芨背上,站起身来看到桌案上还有着厚厚一沓的纸张,每张都写有大字。显然这是楚嘉和练字用的。 可是从早间到现在才多长时间,他居然写了那么些,还是发着高热写下的! 梓芙看得心头发凉,那三个婆子也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拦住白芨不让她离开。其中一个道:“小伯爷生病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加重了小伯爷的病情,你担当得起?” 梓芙闻言,气得双目赤红,站直了身子看向那说话的婆子:“小伯爷发高热,你们居然还让他练字,现在让开我兴许还能轻饶你们,若再敢阻拦我,我叫你们不得好死!” “放肆!”槅扇处突然响起一声怒斥,楚老太太抬步走了进来,冷冷道:“三丫头,你让谁不得好死?” “自然是想害我们姐弟之人。”梓芙见着她进来,丝毫不惧怯回视她,“谁敢阻拦我带嘉和回院子养病,谁就是要害我们姐弟之人,我虽是年纪小,可叫人将府里的桩桩件件传出去的能力是有的。我朝言官们耳朵素来又是最灵聪不过。” 赤|裸|裸的威胁。 楚老太太气青了脸,连手都在发抖。今日这个孙女真的太过奇怪,行事完全毫无顾忌,难道她摔个脑袋就摔得无法无天了?! 她不知道如今伯府就是捏在她手里,她儿子手里?! 梓芙见她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唇角往上扬露了个无比讽刺的笑,帮白芨互护着弟弟抬脚就走。 十三的小姑娘笑起来双眸还闪着异光,那模样实在奇怪又骇人,特别衬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明明玉人儿般精致的眉眼竟是缠着煞气。屋里见着她那样子的人都想,这位三姑娘该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吧。 卿儿捂着红肿的脸站在楚老太太身边,不忿看着梓芙就那么带走了人,朝楚老太太说:“老太太,她怎么敢这样以下犯上!” 楚老太太盯着已经没有姐弟身影的门口,冷冷哼了声。 反天了,她倒是小瞧这个平素不吭声的孙女,那就让她明白,究竟谁才是伯府当家做主的!! 第006章 借步说话 梓芙才出了院门就遇到陈氏。 她额间都是细汗,一看便知是走得着急。 “三姑娘!小伯爷这是怎么了?你们没事吧。”陈氏看见楚嘉和软软趴在白芨背上,又惊又慌。 她得信梓芙被老太太叫走就赶来了,难道还是来晚了,叫姐弟俩吃了亏?! 梓芙冷静地道:“您来得正好,嘉和发热,快派人去请了太医来。” 发热! 陈氏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前儿她偷偷看了一眼,不是才精神?!陈氏懵了会,然后慌慌张张转身要按梓芙说的做。 可……她们拿什么请太医,就是二房四品官的楚二爷,请一回太医都费劲。 梓芙见陈氏才走一步又停住,正奇怪,陈氏回头悻悻地说:“三姑娘,郎中可行?”她们实在没有那个能力请动太医。 梓芙反应过来,眸光瞬间暗了许多,她一时情急,都忘记自己已经不是祁王妃了。 “是我糊涂了,不管谁,快些才是。” “嗳……”陈氏松口气应了声,留下丫鬟帮忙,自己亲自吩咐去了。 多了两人帮忙,一左一右护住昏迷的楚嘉和,白芨压力少了许多。一行人快速回到梓芙的碧汀院,把楚嘉和轻轻安置在床上。 “去倒热水,拿干净的帕子给小伯爷擦身子,还有喝的温水。开窗子,屋里不可以太闷——”梓芙指挥着,话还未落却眼前一花,身子也跟着打晃。 好在白薇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姑娘,您怎么了?!” 梓芙被她扶到妆台前坐下,头晕目眩,伤口作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应该是摔着头的事,刚才还动那么大的气。 梓芙无力摆摆手,示意白薇去照顾楚嘉和,在她凌厉的目光下,白薇只能担忧的让她一人坐这歇息。 屋里丫鬟们忙进忙出,乱做一团,时不时发出声响来,梓芙冷眼看着。 楚家姐弟这两三年在京城是怎么过的日子,屋里伺候的一点勋贵家下人该有眼色和能力都没有。看来,她要忙的事,比想像中还要多。 坐了一会,梓芙觉得好受些,净了手亲自喂楚嘉和喝水。楚嘉和在丫鬟们擦身子时就幽幽转醒,如今喝着姐姐喂的水,眼泪便开始在眼里打转,强行忍着才没有掉下来。 楚梓芙虽是没了,可姐弟俩连着血脉,梓芙也曾有弟弟,亦是她一手照顾大的,见此哪会不感触。她柔声道:“嘉和不怕了,姐姐以后都陪着你。”说着把水递给白芨,用帕子给他按了按眼角。 楚嘉听着更想哭了,忍了再忍,一头扑到梓芙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梓芙红了眼,给哭得声音都撕哑的楚嘉和顺气。 失怙的姐弟两相紧紧相拥着,屋里回荡着幼嫩童声饱含委屈与害怕的哭声,那肆意的大哭让人听着就生起绝望般的悲凉感。 丫头们都不忍再看,扭头抹泪。 “小伯爷怎么样了!怎么在院子外就听见了哭声……”陈氏从外头匆匆跑进来,看到姐弟俩抱着一起落泪。另一身影也随之而至,客气的与身边老者道:“郭太医,劳您给我表弟号号脉。” 梓芙听到声音身子僵了僵,飞快抬手擦去眼角的泪。 李惟远进屋就看到了她落泪的样子,脸上神色那样悲伤,印象中她连在威远伯去世时表情都极淡,看不出悲喜。如今这情形倒叫他吃惊。 郭太医已经上前,梓芙是认得他的,太医院里的老人了,医术也十分不错。他怎么会来了。 她看了李惟远一眼,松开楚嘉和,摸摸他头安抚后退到一边看太医给把脉。 “三姑娘,镇北侯世子是要带太医来给老太太请平安脉的,在垂花门遇上我听说了小伯爷发热,便先来了这里。”陈氏做错事般,小心翼翼朝梓芙解释。 梓芙默然,她其实已经猜到人是李惟远请来的。 陈氏见此越发忐忑,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微笑着的李惟远。 “小伯爷身热而口中气热,乃风邪外感,会昏厥是发热久了致。我这便开方子,你们速速抓药煎了服下。”郭太医站起来,神色还算缓和,但话里意思,楚嘉和还是耽误了病情。 梓芙心头微宽让白芨白薇跟着太医到明间去开方子,陈氏紧张兮兮的立在床边看楚嘉和情况,一副担心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梓芙见状说:“母亲,嘉和劳您照顾一下。” 陈氏哪有不应的,心里欢喜得很,这表示梓芙是信任她的。楚嘉和刚哭过一场,再是小孩可也是个男孩子,这会有些害羞,低低喊了声母亲用被子捂住了头。 他这样子让陈氏看得好笑,心里软成一滩水,更是心疼他。 梓芙交待继母后走到李惟远身前,朝他福一礼:“世子爷,借一步说话。” 这儿是她的闺房。 李惟远顿了顿才道声‘好’,将眼底的诧异敛去。 对他避如蛇蝎的楚梓芙居然朝他行礼! 破天荒得了礼待,李惟远心头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反正极不习惯。 两人来到庑廊下,梓芙看着满庭青翠,阳光映照得她侧脸精致柔美,“世子爷,刚才那一礼算是我替嘉和谢过你了,可也请以后世子爷离我们姐弟远些,别掺和我们姐弟间的事。” 李惟远一副被噎住的神色,这人怎么还是那么不可爱。 他想要说什么,梓芙转过身看他,目光平静认真:“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还请世子爷别再对我们姐弟关注,这只会让我们处境更艰难。” 昨夜他与傅允修前后脚来到她屋里,今日又遇到他带着太医上门,傻子都知道她在人监视下,或者整个威远侯府都在他监视下。这种监视必然是有因果的,他还和锦衣卫走得那么近,上回还和那傅允修躲在假山上说什么。 她没记错的话,李惟远如今在皇帝身边当差,虽挂了个侍卫头衔,皇帝却特别倚重他。她还是祁王妃时进宫给皇帝请安,也见过他几次,昨日是一时未记起。 李惟远听明白了,探究地看她,觉得她真的很聪明,不过这两日状况多一些,就被她看出来了。他突然笑了,温和无害:“我不懂三表妹指的是什么,太医一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三表妹实在不必这样客气的。” 梓芙没想到他居然会拒不承认,这……这人长得人模狗样,怎么那么没脸没皮,整一无赖! 梓芙真要被他气笑了,她首次遇上这种不要脸的人,楚家姐弟究竟怎么得罪他了,非要这样祸害他们!楚老太太视姐弟二人眼中钉,与他总是无事献殷勤也分不开。 小姑娘嫌恶看着自己,那双平静的眸子像是染了火光似的发亮,李惟远丝毫没有被人讨厌的自觉,竟然还觉得欢喜。——看她吃瘪,他居然莫名有成就! 梓芙见他朝自己还露出笑容,恨不得拿了弓给他身上开个窟窿,她忍了忍,甩他一个冷眼转身就回了屋。 李惟远在她身影消失后突然笑出声,他也奇怪自己怎么那么高兴,而且还是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不过…她还是挺有气势的,年纪还小却也显出几分姿色来,过不了两年就真会长成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吧。 碧汀院还忙碌着,楚家二房那已得到李惟远带着太医给楚嘉和看病的消息,楚二太太听得直咬牙,一巴掌拍在桌几上。 第007章 戳心窝子 “长房那个,小小年纪就会狐媚人了!”楚二太太李氏骂着看了眼自家女儿。 楚梓涵正绣着个藏蓝色的荷包,用新得杭稠段子做面,针线走着笔挺的青竹。全神贯注的,根本没有将李氏的气恼当回事,其实李氏这样骂人楚梓芙的话她都要听得耳朵长茧了。 李氏见女儿还在绣什么破荷包,一看就是男子用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她站起身走到罗汉床前,伸手就将东西夺过丢在地上:“你绣这劳子做什么,你就不知道害臊?!” 她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合计着把女儿嫁给身为镇北侯世子的侄子,女儿倒好,见着个四品小官的儿子就走不动了!还不知羞的给人缝东西! 荷包被丢到地上,楚梓涵这才有些急了,忙下床蹲着身要捡起来。她从昨日缝到现在,再有一日就能缝好了。 李氏的绣花鞋却是直接踩在上边,看着女儿变色的脸冷冷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的,被人算计了,还以为得了个宝?!眼前有个好的不要,偏要去围那些臭的!” 要送给心上人的东西一再被糟蹋,楚梓涵饶是不敢反抗娘亲也红了眼,定定看着面目全非的荷包说:“女儿觉得是香就成。” 劝说不成,还敢顶嘴,李氏真要被楚梓涵气个好歹,甩了个眼神示意丫鬟将人先扶起来。 楚梓涵呆呆的被扶坐回床上,眼里蒙了层雾气。她本就是娇花一样的年纪,人又长得有几分姿色,泫然欲泪的样子莫说多惹人怜,气头上的李氏心软了一分。坐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傻丫头,那些人家怎么比得上镇北侯府富贵,娘亲这是为了你以后好。娘亲是镇北侯府出来的姑娘,更是亲上加亲……” “您是镇北侯府出来的姑娘不假,可您不过是养在镇北侯老夫人身边的姑娘,舅母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我何必去招她的冷眼!”楚梓涵也是气极了,一句话直戳李氏心窝子。 李氏闻言脸色变得煞白,一双凤眼死死盯着女儿,屋里伺候的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众所周知,李氏虽然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姑奶奶,可她在镇北侯府到底是个庶出的身份,是镇北侯老夫人喜欢女孩儿才亲自教养她。虽然一切比做别家的嫡出小姐养大的,可最后她只能嫁个进士而不是侯爵勋贵家,就知道出身还是她最大的问题。 所以李氏也最恨别人提她出身,那和戳她脊梁骨没有区别,如今却叫她亲生女儿说了出来,她又气又惊又心寒,一时间倒不知道要怎么发作才好。 屋里气氛凝固,伺候的丫鬟们感觉心脏都从喉咙里跳出来,好在外边有人禀楚二老爷回府了。 楚梓涵趁这会从床上跳了下来,飞快拾起荷包,红着眼就冲出了正房。迎面来的楚二老爷差点叫她撞个满怀。 “大丫头怎么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不知道问安就罢,那么大的姑娘家走起路来也不端庄。”楚二老爷进到屋里,面色不虞数落起来。 李氏压了压心头的气,起身扯了笑迎他,“您怎么这会家来了,衙上不忙?涵儿被我说了两句,生气跑出去的,妾身回头再好好说她。” 楚二老爷看她一眼,挥手不让她帮着更衣:“不用换了,一会还出去,回家来取个东西。怎么听说惟远带了太医过来给长房那边看病,芙丫头伤得那么严重?” 提起这事李氏一脸郁猝,暗咬牙说:“是楚嘉和发热了,芙丫头好本事,在娘亲那直接抢了人抱回去的。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让惟远那么关切。” 楚二老爷知道妻子不喜欢长房姐弟,他也不怎么喜欢,一个小儿承了爵位,压着他他自然不爽。可他也知道妻子是什么心思,思索着道:“我看惟远是看不上涵儿,涵儿亲事我自有主张,你别再乱掺和!” 话说到最后是警告的意思了。 李氏脸色铁青,张了张嘴,见着他威严不可违逆地看向自己,将不忿的话又全咽了下去。楚二老爷这才满意露了丝笑,“我听闻仪祥楼新来个师傅做的东西极好,你这两日带涵儿去转转,添几样饰品。”话毕拍了拍李氏手,转身离开去书房,喊来小厮去请李惟远。 虽然女儿是嫁不了他,可人还得巴结着的。 李氏先被女儿戳了心窝,再被夫君施威,等人都走了,心里越发窝火。抬手就摔了粉彩描碟茶碗软倒在罗汉床上,紧闭着眼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 郭太医给楚嘉和诊脉开了方子,又再给梓芙看了额前的伤。 梓芙从假山落下来时,蹭到了凸起的尖石这才伤着,好在伤处是在发际线那处,出了血也结了痂,即便是留下疤痕也不显眼。好歹算是不幸中万幸,保住了脸。 郭太医给梓芙开些补气血的药,留下药膏抹伤处就离开了。陈氏递了个红封给他,郭太医看了眼她身后的陈惟远,接过客气两声收入袖中,入手薄薄的触感让他心里叹口气。楚家长房真是落魄到打赏人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随着郭太医离开,李惟远自然也不好再留在梓芙院子里,正好楚二老爷派了人来请他。 梓芙此时正坐在靠窗的炕上,从外边能看见她迎着光的侧脸。她和李氏不知道在说什么,半垂着的睫毛很长,在眼帘下方投出一片阴影,神色沉稳、淡然,将她显出一种不符合年纪的从容。 明明只是个十三虚岁的半大姑娘。 李惟远将视线从她精致的眉眼间收回,负手跟着小厮出了院子。其实她不知道吧,虽然她性子不好,可这种坚强扛着长房担子的模样,还是很招人心疼。 “这事本就难,可我也没有办法才让您去打听打听。”梓芙轻声与陈氏道,她是要让陈氏去打听她身死后的事情。 她死在祁王府后就从了楚梓芙,时间正巧是一前一后,如今过了一日,祁王府那肯定有消息放出来了。她爹爹娘亲身亡,弟弟不知所踪,这些事她也是昨日才得知的,然后就死在冷箭下。她枕边人瞒着她,不为她们镇国公府做一丝努力,她的死她猜来猜去也只有是皇家所为。 祁王是当朝太子亲兄弟,身份尊贵非凡,皇家怎么会允许有她这样娘家背着通敌叛反的媳妇。她爹娘入狱到现在肯定时日不短,从祁王隐瞒的情况来看,肯定是这样了,而戒备森然的祁王府有人射杀她,除了祁王外,她也想不到别人。 梓芙寒意恨意从心底直往上窜,陈氏惯来是没有眼色的,只是知道这个继女与祁王妃有着些关系,也没发现她的异样。不过是打听祁王妃病情如何了,虽涉及皇家是有些难,但到底能探听到些风声的。不过,她疑惑的是祁王妃是什么时候病的? 她怎么一丁点也没有听说。 第008章 等我回来 夏季的雨总是来了又去。 连着两天,都是时不时会降下一场雷阵雨来,雨后的清凉持续不了多久,大地又像置在蒸笼里一样闷热。梓芙坐在屋子里实在不好受。 碧汀院分得的冰块很少,不过一两时辰就化完了,而且她连日守着楚嘉和过了病气,丫鬟们更不让她贪凉。 不过这天气实在是热得不像话。 在梓芙的印象里,她似乎从没有过一个这样难熬的夏天。 “小姐,您还是别再窗边贪凉了。”白薇端着铜盆走过来,“一会白芨见着还得唠叨我。” 梓芙依着窗,身上穿着薄薄的纱衣,外边再套了件半臂,外边的树影打在她身上将裸|露的肌肤衬得越发细白。 梓芙重新靠回到半旧绣荷花的迎枕上,没让白薇伸手去关窗:“开着,再关上,屋里的人都要熟了。嘉和也受不了。” 白薇只得在温水里淘帕子,然后摸了摸她的额间,发现虽不烫人了,却还是温温的。 额间覆上温热的帕子,梓芙倒觉得舒爽些,遂闭了眼准备歇会。楚嘉和喝过药,这会睡着了,她正好也能养会精神。 白薇应了声,搬了小兀子坐在边上守着,每隔一会小就给梓芙重新绞帕子,再覆上。 去煎药的白芨是与陈氏一同进的屋。白芨用托盘端着盛了黑乎乎药汁的白瓷碗,陈氏手里却抱着一架古筝,白薇起身相迎,定睛一看是前几日她们姑娘拆了琴弦的那把。 “三姑娘睡着了?”陈氏轻声,将琴交给了白薇,“我让人将弦重新都换了,可我不懂,也不知道好不好。” 筝的弦与音质也有着莫大关系,陈氏是农家出身,并不懂太多可这个还是知道的。 两丫鬟听着都吃一惊,这换弦怕也费不少银子,白薇嘴快问道:“您这是花了多少钱,在哪儿寻人换的,可别叫人坑骗了。” 陈氏只抿嘴笑,并不答话,她身边伺候的芷儿神色不太好看地说:“夫人将存了好久的积蓄都砸里面了,找的自然是有声名的店家。”陈氏忙瞪了她一眼,“只要三姑娘高兴就成。” 芷儿瘪了瘪嘴,还是心疼那十两银子,她们夫人可是存了好久。 梓芙早在几人进来时就醒了,听到这些话,心中触动。她睁开眼坐了起身,“让您破费了。” “可是吵着姑娘了。”陈氏忙上前,将她额间的帕子取下,伸手探了探,“还有一点儿热,你这还没喝药吧。” 梓芙点了点头,白芨便将药呈上去。 陈氏此时看了眼屋里的人,欲言又止,梓芙见此便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三姑娘,我让人打听到了。”陈氏压低了声音。梓芙心中一动,端起药很爽利的喝完,苦得直皱眉头,就着陈氏递来的清水喝了好几口才道:“您说。” “祁王妃在您让我去打听的前一日便没了,确实是您猜的那样,重病亡故。好像是礼部还是哪个说了不好,于是便没有大办只停灵三日,但宫里那位还是让太子妃娘娘到祁王府主持,而祁王爷今日下午便要领兵出征……是要到,到……” “大同。”梓芙凝眉接了句。 陈氏猛点头,“对,对,就是大同。好像那边乱了。” 可不是乱了。 原先大同是父亲镇守着,然后在一次小小失利中就被诬陷了通敌,她父亲就被逼着交出统领权秘密压回了京城。然后死在诏狱中。 大同一直是战要地,瓦剌时不时骚扰,她父亲又是最熟悉那边地形的,贸然换将领,自然是要乱一阵的。 可这乱到要皇子亲自去镇守,梓芙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来。 梓芙沉默了下去,陈氏见她神色凝重,清亮的眸子里多了哀伤,也安安静静坐着不再说话。 窗外终于起了丝风,带得枝叶沙沙作响,阳光将枝叶晒成辩驳的暗影,透过窗子照在梓芙精致的容颜上,将她神色更显得莫测。陈氏看着这样的梓芙,莫名多了丝拘束,好像她身上正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辛苦您了。”梓芙终于开了口,脸上的神色变得极淡。“还有一事要拜托您。” “不过是些小事,哪就值当你说个谢字。”陈氏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近日来梓芙对她友善太多。 梓芙朝她笑笑,像陈氏这样性子真善良的,说实话,在这缝高踩低、趋炎附势的京城里,她真没遇到过几个了。她将白芨唤了进来,让她在妆奁上取出一块玉佩,又叫她将昨日就写好的信一同取过来。 梓芙将这两样东西郑重交到手上,“您拿着这个,要劳您亲自走一趟,谁人去我都不放心。” 陈氏便紧紧将东西攥到手心里,梓芙又道:“您到长安街的汇满楼去,将东西交给里边姓赵的掌柜,那赵掌柜的额中心有颗朱砂痣,微胖。将东西交给他就成了。” 就……这么简单?! 看着她如此郑重,陈氏心中想像着的是上刀山下火海那般,可只是交个东西啊?! 梓芙看出了她的想法,朝她微微一笑,“事不是难事,不过确是很重要。” 被看穿心思,陈氏脸有些发热,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打下包票,这便要去,梓芙见太阳正当空要拦住,她却走得飞快。看着从院子里消失的身影,梓芙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陈氏真的是个实心的人,唉,可惜楚梓芙心里对威远伯和这继母都有心结,不然这个家也至于这样吧。 梓芙惋惜一叹,起身到床边看楚嘉和的情况。 楚嘉和已经退了热,不过孩子小,又耽搁过,这一时半会还虚弱得很。她见楚嘉和睡得挺香,便又重新回到炕上,脑海里是陈氏刚才说的消息。 只许停灵三日,她想想都心里发寒,她的死与皇家绝对是脱不了关系,或者就如她猜测。她死了他夫君手上。 梓芙想到两人曾经相处的种种,突然觉得讥讽无比,她真是亲身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天家无情!不过,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还活过来……她既然活着,她爹爹的冤,她就会要去查清的,否则真哪一日,根本没有颜面去见她爹爹。 家破人亡的痛再次啃噬着梓芙,她痛苦地闭上眼,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风浪。 而一片素白的祁王府,里里外外安静无比。 所有下人都聚在灵堂外,一位穿着金银铠甲的男子立在灵堂中央,他面容肃穆,眼神冰冷如同身上散发着寒光的战甲。 “三弟……”一身明黄的太子立在胞弟身边,轻轻喊了一句,旋即叹息一声。 幽幽的叹息寂静的灵堂中回荡,气氛似乎更加哀沉。 身穿银甲的祁王并未言语,抬脚走到棺椁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跪了下来,伸手去触摸那早已冰冷的人儿的脸。动作轻柔致极,仿佛怕打扰到她的沉睡。 太子看着这幕,眸光闪了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祁王在棺椁前安静呆了片刻,再度默不作声站起身,径直走出了灵堂。 他一跨出门槛,立即有亲卫将他银|枪递上,他漠然着脸接过。夏风吹起了他腥红的披红,那瞬间,他宛如是降临在天地间的战神……在快要走出院子时,他又回身遥遥望了眼灵堂,沉默一笑。 ——林梓芙,你要等我回来! 第009章 被人磋磨 陈氏是踩着霞光回的府。 来到碧汀院时,白薇才从大厨房拎了晚膳摆上。柔柔的霞光斜照进屋,姐妹俩就坐在正堂的圆桌边,梓芙笑着与他说什么,满室的温馨。 “我倒是回来得是时候。”陈氏笑吟吟进来,在梓芙看过来时,又突然低头整理衣裳。 那种严肃谨慎以待,叫人哭笑不得。 梓芙见她在自己面前还是这般小心翼翼,更多的却是感慨,夹着一丝替陈氏的心酸。侯府长房的人,真的是人人过得都艰难。 “您快坐下,可是累了。”梓芙站起身朝她屈膝,然后吩咐白芨。“快添副碗筷。” 白芨脆生生应了,陈氏这才坐下,朝梓芙嘿嘿一笑:“你让我办的事已经好了,只是那赵掌柜的出去了些时间,这才晚了回来。” “您办事我是放心的,先喝口茶,不忙说这些。” “嗳。”陈氏见自己被如此信任,那心里就是喜滋滋的,脸上都快要笑开花。 陈氏喝光了一盏茶,意犹未尽,梓芙见此将自己没用的端给她。“这个温度刚刚好。”陈氏也是渴极了,二话不说又喝个精光。 白芨和白薇被她的牛饮都吓一跳,陈氏喝完才发现自己失仪,很不好意思地笑。她们又觉得其实夫人有时也挺可爱的,性子爽直的很。 楚嘉和与陈氏也不太亲,陈氏进门后他就抿唇低头坐着,听到陈氏询问自己身子如何,也只是淡淡说句‘谢母亲关心’。陈氏倒还乐呵呵地笑。 梓芙便给陈氏搛了一筷子青笋抄肉,陈氏受宠若惊,下刻一抬眼看桌上的菜,脸上的笑意一点儿都没有了。 这圆桌上就只得三道菜,一道青笋抄肉、一碟颜色发黄的时疏,还有一个竟是腌菜。楚嘉和手边有碗稀稀的米粥,她手边也有一碗……梓芙面前却是一个空的小碗,明显她的那份是人家的。 “这……厨房的人是不是给错了?!”她眼里都是震惊。 这哪里像主子们用的,便是楚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怕也没有这么寒酸! 梓芙神色倒是很震定,还给楚嘉和搛肉吃,“哪有什么错不错的。”厨房敢这样做,分明是有人授意,而这人也太过好猜。 陈氏虽不习惯大宅内院的生活,可又不是真蠢,一句话就明白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她猛地站了起来。 “您这是要去哪?”梓芙看向她。 “我…我……”陈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满脸通红,“我寻她说理去!” 梓芙就朝白芨使了个眼色,白芨扶着陈氏让她坐下,梓芙这才缓缓地道:“那是说理的地儿,那是说理的人吗?”从昨日起,他们姐弟的吃食份例就变了,而且碧汀院的小丫头们也都被借口喊走,一去不归,只留了两个粗使婆子。 她哪里不知道楚老太太这是要开始拿捏她了,想让她看清楚状况,这侯府究竟谁在做主。 陈氏抿紧了唇,非常自责,若不是她无能,她们姐弟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当初是她一不小心落了楚老太太的套,然后嫡夫人的嫁妆才落在了楚老太太手中,美约其名为姐弟俩保管着。如果嫡夫人的嫁妆还在,她们姐弟就是受人冷眼,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任人磋磨! 楚家长房的情况,梓芙这几日早理顺,自然知道陈氏愧疚什么。她朝陈氏微微一笑,从容镇定:“您不用想太多,这样的苦日子不会过太久的。” 她异常镇定与自信,对这些不公丝毫没生气的样子,陈氏一时间不知要做何想才好。 不会过太久……就算三姑娘手上还有些银子,也救急不了几日的吧,而且这些日姐弟俩生病,应该也用不少的。从三姑娘连夏衫都没舍得新做一件来看,肯定不富余。 梓芙知道自己如今人小言轻,她也不再劝陈氏,而是催促着楚嘉和快用饭。楚嘉和也心疼姐姐,要将自己的米粥给她分一半,梓芙窝心得直掐他小脸,当然最后是不肯让他分的。陈氏见此也要将米粥递过去,都被她强行劝住了。 楚嘉和年小,陈氏跑了半日,就她最清闲什么力气也没用,一餐半餐哪就那么打紧。 最后,碧汀院一顿晚上吃得直让人看得心酸,收拾时,连一惯神色严肃的芷儿都红着眼。 饭后,陈氏将去汇满楼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一遍,“那个赵掌柜的接过信当时就看了,只是看完后打量我的眼神很奇怪,也没有说什么,客客气气的。我见东西给到了,他又不再说话,就先回来了。” “送到了就成,您不必太在意他的。”梓芙无所谓地说。 陈氏心里又打起鼓来,可这先前她不是说很重要?她实在有些看不懂这个继女究竟在做什么,行事也太过莫测了。 梓芙知道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后续如何,她也要等,遂转了话题。让陈氏去寻了件东西出来。 那是一个红木的奁子,送到梓芙手上时,上面还落了层灰。 知道这挺重要的东西是从陈氏床底翻出来的,梓芙也只能说这个‘继母’真的是心大,而楚老太太也是太过自信,算计了姐弟嫡母的嫁妆,却是算漏了这一样东西。 昏黄的烛火下,梓芙取出奁子里的东西,一张张对着亮光看。她侧颜在烛光下染了层浅辉,肌肤细滑如玉。 白芨在边上做针线活,一抬眼也被眉眼精致,玉般人儿似的小主子给吸引住了。她静静看了会,心想如若梓芙再长两岁,那得出落成什么模样,估计也会另很多世家公子心动吧……可惜,她们小主子甚少有机会出现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 梓芙不知道自己这就被丫鬟愁上了亲事,心情不错的将东西又都放回了奁子里,准备过几日要看看楚老太太精彩的表情。她从小出身勋贵之家,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怠慢一分,后又嫁给了祁王,更是贵不可言。就是斗起心计来,那也不是楚老太太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如今,她倒也觉得与种手段粗浅的人对阵挺有意思。 以前她那些妯娌个个都是面上功夫极好,哪里有楚老太太表情丰富。 梓芙将东西收起来,准备歇下,一边看三字经的楚嘉和也缠上来。梓芙只得和这个睡相不怎么好的弟弟再挤挤。 而楚老太太院里,卿儿正给汇报长房这两日的种种。 听到陈氏居然让人打探祁王府的事,楚老太太冷冷笑一声:“她那是觉得得罪我了,想找靠山才差人问去的吧。以前她好歹觉得有个祁王妃镇压着,我行事还衡量,可巧前几日祁王妃就没有…”说到这,楚老太太顿了顿,想到前几日唐夫人突然说梓芙年纪小的事。 第010章 会被气死 楚老太太想到唐二夫人突然改口,再联系到祁王妃病逝,脸色一沉。 她先前觉得是唐家人明白长房那个丫头始终不如二房的涵丫头,毕竟长房那个是丧母长女,后又死了爹,也许命硬得很克父克母。可如今细想,唐家人哪里是忌讳这些,是因为见着祁王妃去世,长房丫头是完全一点儿用没有了! 虽然就算没有祁王妃一事,她也要争取亲孙女这门亲事的,可知道了对方将亲孙女当成了备选。这心里就不怎么好受了。 卿儿没有察觉楚老太太神色,轻柔地给她篦发,继续道:“除了这事,今儿大夫人还很奇怪的去了一趟汇满楼,呆了小半日呢,然后又两手空空回来了。” 去了汇满楼? 汇满楼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家,厨子手艺一等一,就是勋贵家要去一趟都得提前个一日预约。如果是办席面,那就得提前个两三天了,她还想着过几日请唐二夫人过府,为表诚意去汇满楼订上两席。 楚老太太一时吃不准陈氏去那里是做什么的。 难道因为看这两日姐弟的吃食份例不好,想给两人补补的? 可汇满楼普通的一席也得二三十两银子,陈氏哪里来那么些钱。 楚老太太立即又否决了猜想,拧紧了眉问:“陈氏去汇满楼之前是都在做什么?” 卿儿迟疑了一下,“好像在大姑娘那呆了一两盏茶的时间。”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楚老太太将手里把玩的五蝠金簪摔在了妆台上,卿儿被吓得心脏猛缩,她偷偷去打量水银镜里的那张面孔——阴沉无比。 “这两日若是有汇满楼的人上门,直接让他到我这儿来!”声音厉且恨。 卿儿敛了敛神思,不明所以,却是连声应下。楚老太太此时也没有了让篦头的兴致,挥手让她下去,她的心腹妈妈齐妈妈端着盅燕窝前来。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齐妈妈自小就伺候楚老太太,一眼便瞧出她有烦心事。 楚老太太抬起阴沉沉地脸,看着情份不一样的老仆,冷声道:“长房那个丫头又要作妖!”接着就将自己猜测与之说了。 齐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姑娘该不能不要脸面到这种地步,故意让外人知道我们苛待她。汇满楼的人真的会送吃食到府上来?” “十有八|九就是我猜那样,她一个姑娘家要是出门去那,吃了东西没钱给扣了,那样她势必也要丢脸。最好办法就是让人送到府里来,直接让人来找我们这边要银子,她不要脸面了,却知道我们要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就得吃闷亏给!” 齐妈妈眼珠子转了转。 她这些年跟在楚老太太身边过着好日子,整个人都发福了,看着是平易可亲的胖憨模样,内里却是最精明的。她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人将席面送过来就是,大姑娘的算计也就落空了。” 楚老太太冷哼一声,说:“正是这理,这死丫头真是满身都长着心眼,我倒要看最后谁会气着。” 见楚老太太恨恨地咬牙,齐妈妈觉得她这样和一个丫头斗心眼,有些幼稚和自降身份了。不过她也只能是想想,万不敢说出来。 *** 到了宵禁时间,喧闹整日的京城安静下来,街巷间灯笼昏暗,迎着夜风在打转,孤寂不已。 李惟远神色有些不太好的骑马走在街上,有巡守的远远看到他身上的禁卫服制,识趣地就立在边上让他通过。 他一路扬鞭到了一条深巷,最里头有人拎着灯笼,显然是在候着他。 来到跟前,他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丢给上前来的人,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不显眼的民宅,内中有着与外边清冷昏暗不同的灯火通明,刺得李惟远眼都发晕。 有人就在院子中等他,朱红三品蟒服穿在他高大的身形上,似大山之势,威严又凌厉。李惟远不耐的神色化作了浅浅笑意,“什么事得劳烦同知大人,在这候着在下。” 傅允修转过身,转身一瞬间,手中的绣春刀如闪电般架在了李惟远脖子上:“你不是说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寒光烁烁的刀刃就贴在颈脖最薄弱处,李惟远脸上笑容却不变,有些无赖似的反问:“她听到了什么?” 傅允修冷峻的神色一沉再沉,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突起,李惟远却从来不怵他的,用两指轻轻移开他的刀。再度问:“她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不过就是打听了下祁王妃的死讯,你觉得她就知道了什么?!如若你查到了什么,还用在这等着我拿刀架着我?” 明明是张温润如玉的脸,笑容覆面,声音却有着不协调的冷,一句一句质问着。 傅允修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将刀收入鞘。“你走吧。”他再度恢复负手而立的站姿。 李惟远险些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作态气得绷不住笑,最后也没忍住,还是气得一甩袖走了。这人又犯疑心病了,和他来往得多迟早一日要被气死。 马蹄声渐渐远去,那立在院中的男子静默许久才离开,离开前,与跟在身边的人道:“去严密监视着。”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很,他后来想想勒住脖子的弦,应该还设了什么机关,否则他进去时就能察觉到。 随着有序的脚步声消失,深巷回归于静谧。 梓芙并不清楚自己小小的举动都落入到了人眼中,晚间睡了个好觉,次日精神奕奕,似乎身上好了。她动了动发麻的手臂,六岁的小孩儿还挂在上面,小脸红扑扑地睡得正香。这孩子……得多没有安全感。 梓芙慢慢将手抽了出来,可楚嘉和总能在最后一刻又扒住,她嘴角抽了抽,最后没办法在抽手一瞬间将枕头给塞到他怀里。终于,他砸巴砸巴小嘴,继续睡了,梓芙出气似的又在他脸上掐了掐。 白薇听得动静上前,撩了帐幔就见着这幕,给自家姑娘的孩子气逗得直抿嘴笑,就是不知道一会小伯爷起来会不会摔枕头。 许久没有活动,梓芙梳洗后没理丫鬟的劝拦,直接拎了弓就到院子。 她还是林梓芙的时候,每日都会练箭,从五岁便开始了。楚梓芙身子素质自然不能与她原身相比,在三发箭后,她就察觉到了差距,而且用尽全力也能拉个半弓。 她也不免强,只想着慢慢再锻炼就是。 白薇在她跟前却是看得冷汗淋淋。 她们家姑娘的一拉弓仿佛就变了成了另外的人,一举一动带着种震慑。就像她以前见着伯爷,伯爷身上那种大将气势,如若她们姑娘是个男子,或许也能成为位将军也不定。 待梓芙回到屋里时,白芨已在伺候楚嘉和穿衣,姐妹俩又用一餐极寒酸的早饭。梓芙见他气色不错,也想让他跟着多活动,就让白芨去花园挖几颗花苗,带着他一起在院子里挖土植苗。 楚嘉和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好奇又开心,干劲十足,也不管花泥沾得一手一脸。 陈氏风风火火来到时就看到这幕,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然后二话不说撸了袖子也上前,心酸地道:“这事我顺手,小伯爷和三姑娘快别弄了。” 梓芙被她挤得差点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好是白芨扶住了她。梓芙笑道:“是我想让嘉和活动活动。” 表错情的陈氏更吃惊了,然后沉默了许久,心想原来乡下人种地在三姑娘这些贵女眼中是活动胫骨的事啊。早知道没来京城前,带着三姑娘去乡下活动胫骨了,那插秧的时节,可有几亩地给她活动的。 胡思乱想的陈氏在楚嘉和一阵欢呼声中回神,花苗已经种好,她也想起自己是来干麻的,懊恼地与梓芙道:“三姑娘,汇满楼的赵掌柜进了府,可却是去了老太太那里……” 第011章 老脸难看 赵忠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梓芙将手上的花泥拍干净,白薇端了清水帮她净手。 陈氏视线就落在水中白皙修长的一双手上,阳光照耀下,那双手越发白净似雪。这样的手,肯定不能插秧的,伤着该要多心疼。陈氏注意力不集中想了半会才道:“约莫有两刻钟了。”这事还是芷儿探听到的,整日很严肃的人儿,却是很奇怪的知道府里各种事儿。 梓芙算了算时间,赵忠是应该见着楚老太太了。她嗯了一声,然后又帮着楚嘉和洗手,拿了帕子将他双手擦干,又捏了捏他肉肉的手背才放开。楚嘉和被捏得直咧嘴,他发现这几日,自家姐姐爱上掐他的肉。脸上的,手上的……一不留神,他就会遭了魔掌。 “玩也玩过了,该练字了。”她说着牵起他,往屋里走。 她的这份淡然可把陈氏急坏了,人被截走了,这三姑娘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陈氏急得直瞪眼,可也知道自己说不动梓芙做什么,她也不想让梓芙再与楚老太太有什么冲突。她站在院子里想了想,一跺脚走了,她要让包打听的芷儿去刺探军情。 赵忠确实是已经见着了楚老太太。 他三十左右的年纪,高高瘦瘦,穿着上好杭绸做的袍子,斯斯文文的。若不是知道他是汇满楼掌柜的,还以为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呢。 不过再怎么像,也只是像,士农工商,在出身官家的楚老太太眼中,赵忠就是那最下等的。 她也没让他坐,懒懒的又垂了眼,慢悠悠地道:“赵掌柜送来的东西搁下便成,一会我就让人带你到帐房结帐去,还有过几日我府上要请几位贵客,想在汇满楼定两桌席面送到府里来。” 赵忠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多了,哪里不知楚老太太这是在摆派头。他一笑:“楚老太太误会了,在下今儿带来的东西并不要银子的,是专门给贵府三姑娘偿偿鲜的。三姑娘要是吃得开心了,在下再送些来也无妨的。” 楚老太太一怔,迅速抬眼看他,又见他笑着说:“至于您要定席面,一会在下回到店里再派人拿了菜单子来,您要怎么样的与他讲就成。” 他笑容很温和,却是不卑不亢。楚老太太凝视着他,老脸突然就有些火辣辣的,心里头也对他这种有些傲的态度生了不满。 她跟他说话已经是抬举他了,他居然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而且什么叫给三丫头送来偿鲜的。她哪来那么大脸,看这赵忠明明连她面子也不买帐! “我们府里的三丫头与赵掌柜的是说了什么?” 赵忠闻言又是一笑,“在下这还未见着三姑娘,三姑娘能与在下说什么?!” “放肆!”卿儿突然站出喝一声。 他那样说话,哪里是他一个低下商人对着有四品官之母该有的态度。 赵忠连看也没看卿儿,朝楚老太太拱手:“如若老太太没有别的,那在下能将东西送到三姑娘那了吗?” 楚老太太对他这硬气的样子也是气笑了,卿儿更是被无视得脸阵红阵青。楚老太太忍了忍才道:“来人,带赵掌柜的去碧汀院。”再怎么生气,她也得端着官家老夫人的自持,而且,汇满楼能久立京城,肯定也是有些背景的。 她本来可以叫梓芙来这儿,看两人究竟搞什么鬼,可转念一想,她在场两人哪里会说什么实话。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楚老太太难得冷静一回,还算客气的让人离开了,卿儿在人一出门后就想再说赵忠的无理,楚老太太一个冷眼睃过去,她将所有话都咽回到肚子里。 齐妈妈看得直皱眉。 她怎么觉得这个赵掌柜的很着急见三姑娘。 陈氏那才派了芷儿去了没一柱香时间,芷儿便回来说人已经去了三姑娘院子。陈氏站起来,一脸震惊,然后又想到刚才梓芙的淡定,明白她是算到人肯定会见到。她怎么就那么聪明的? 陈氏突然对这个继女产生一种奇怪的佩服。 赵忠在伯府一路走一路观察着。 刚才他的院子明显是府里的正院,而他现在走的地方,越走越有种荒凉感。这威远伯的爵位不是有他嫡子继承,就算楚老太太再是长辈,怎么都有种本末倒置的感觉,而且身为嫡长一支的威伯府三姑娘,竟住得这么偏僻? 赵忠暗暗在心中猜测楚家的情况,终于见着带他前来的人比了个请的手势,他抬眼就看见一个小院。 院墙斑驳,一看就是有些年头没整修了,踏进了里了再看,就是个一进小院。院里只有几颗梨树,空空荡荡的。 他心里倒抽口气,这是伯府嫡女住的院子?!王妃是知道不知道?! 他打量着院子,那小丫鬟已去通报,不一会他就被领到了正堂。正堂中央坐着位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额间缠着白纱,有一双极清极亮的杏眼,衬得她精致的眉眼灵动极了。身上穿了套半新不旧的浅蓝衣裙,那料子……似乎还比不得他身上这件。 只是这小姑娘安安静静坐那,神色从容。她看向你时,清亮的杏眸中带威严,有股与她年纪异常不符合的震慑力。 赵忠看得心中称奇,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小姑娘的错觉。他不再直视梓芙,朝她行了一礼,“在下赵忠,汇满楼掌柜,见过三姑娘。” “我知道,不必多礼。”梓芙淡声道,然后示意白芨她们离开。 白芨给赵忠上了茶水,赵忠又将带来的吃食交给她,这才坐下看看这小姑娘究竟是要做什么。 梓芙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端了茶杯慢慢抿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赵忠也端了茶喝,茶见半时,梓芙还没有说话,赵忠却已探知眼前这小姑娘心性十分沉稳。小小年纪,这份养气功夫了得! 饶是见过各种达官贵人,也面对过万人之上的王爷王妃,可赵忠对梓芙仍起了佩服。 赵忠打破这一片沉默,搁下茶从怀里取出玉佩,说:“三姑娘,虽然您有王妃的信物,可在下还是得问几句。” 梓芙熟知自己这个掌柜的谨慎,朝他好脾气的笑笑:“你尽管问。” 第012章 银子有吗 赵忠见她这般淡定,起身将玉佩递了上前,并轻声说了一句:“经上。” 梓芙接过,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左上方的祥云纹,道:“此著首句是‘故,所得而后成也……’”白玉般的指尖下突然发出细小的声音。 赵忠睁大了眼,看着那她指尖所在的祥云纹凸起一块,然后便见她一推,玉佩居然显出了内间空心的地方来。 “赵掌柜的继续问。”梓芙用指尖又点了点玉佩,抬眼笑看他。 赵忠忙得退后几步,神色比先前要恭敬,“不必再问了。” 梓芙看着他轻笑一声,五官越发灵动。她将这块雕着天马踏云的玉佩随意把弄了几下,与方才一样细小的声音再度响度,就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一样。不一会,完整无暇的一块玉佩居然变成了可以放入字纸的空心之物。 她刚才动作极快,且异常娴熟,赵忠也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打开来的。可此时心间是再没有想法了。 王妃曾交待过,只要有人拿了天马踏云纹的玉佩交到他手上,那人又能打得开,那他就得听从吩咐。而他说的那一句‘经上’,是古时有名机关匠人所著一本书籍,早就是孤本。他们王妃似乎与这人的后人有着什么渊缘。 赵忠敛了敛心神,就这片刻功夫,梓芙已经将玉佩还原。朝他道:“除了我,近期可还有人给你递过东西。”她的死讯已经昭告天下,他们一定也得知了。 “并无。” “那你近期留意着些,如若有,还得劳你告诉一声。”梓芙说。 赵忠自然是应下,然后便听到梓芙又道:“叫了赵掌柜的来,是还有一件事。” “您说。”赵忠依旧恭敬,梓芙朝他笑笑,“朝你支个五千两。” 此话一出,赵忠直吸了口气,眉心间那颗朱砂痣都在一跳一跳。 五…五千?! 他看到了梓芙在楚府的情况,有想过她可能会缺银子,寻他除了王妃的事估计就是银子的事。可哪里会想到,她一张口要五千两! 赵忠很受刺激地看她,她还是笑吟吟的,仿佛说的那个字数就跟一两枚同钱似的。赵忠突然意识到她像谁了。 这开口要钱的样子,像极了他们王妃! 他们王妃从也是这样,张口就是大数目,记得去岁开口就和让他支三万两,要得还急。让他跑了整个京城的铺子凑现钱,差点没跑断腿。 “您何时要……”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现在有吗?” 赵忠被噎着了,恨不得把舌头咬了,他艰难道:“在下身上没有。” 梓芙自然也知道他身上不会有,他那么一问,她也就那么一说了,“那就劳赵掌柜废心了,明日能送过来吗?” 还真是不客气,谢谢您的体贴了,还给他时间准备。赵忠已经一身汗道:“能。” 梓芙满意地点头,又让他再坐下。对于自己原身已经身亡,赵忠还是收到东西就上门,还能答应这些,梓芙对他哪有不满意的。 他虽是她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后来她出嫁了,便成了她的陪房,在外暗中打理着她父亲给的私产。可人心这个东西,她从来就不奢望能一成不变,特别是经历家变、身死,她觉得她也沾上了皇家人的臭毛病——多疑。 赵忠坐下,扯着嘴角笑,梓芙知道自己又难为他了,而且他还没多问。也在反思她是不是真要得太多,她那些私产每年进账其实也就一万两,她去岁一要就顶了两三年。 她想了想,就是自己的,也不能只出不进。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原身,遂道:“你放心,这个银子我会还回去的,不过是先应急。” “三姑娘,您可能误会了……”赵忠忙解释,她却摇头打断他,“王妃去世,林家也蒙了难,我若不是也无路可走,万不会这个节骨眼找你。” “这些到底是王妃的私产,而且据我所知,林家…哥哥还未有确切的消息,赵掌柜的眼下也应该是要用钱的时候。” 梓芙话音突然一转,赵掌柜那精明的脑袋有瞬间没跟上思路,怎么从钱转到了王妃嫡亲弟弟身上了。可也只是一瞬,他顿时明白她的用意,抬眼就对上了她已带了淡淡冷意的眸子。 赵忠惊出一额汗,忙抬袖子擦拭,然后起身朝她拱手,语气甚是愧疚:“三姑娘所言极是,王妃出了事,国公爷说被降罪就降了,在下没了主心骨竟未想到这一层。在下回去立即就着人打探!” “我也不过是提醒一声,还得劳烦你注意一下林家其它几房,也打听打听朝中情况,有无受连坐的可能。还有国公夫人娘家舒家人情况如何。”叛国是重罪,迟迟未有其它风声,她也觉得奇怪。她还有两个嫡亲的叔父,一个在宣府,一个在大宁,如今还领着军权的。 听了这些,赵忠除了心惊已经无言。国公爷和王妃出事消息传出来,他只顾着打听两人的事,其它的全撇下了。今日他才意识到林家还有人的,从这入手不比他闭眼乱撞的强。 他正想着,梓芙又道:“楚家与我都得过国公爷及王妃的照顾,虽然是有些僭越了,却还是望赵掌柜的尽力才是。”自己说自己的恩情,惯来特立独行的梓芙老脸也有些发烫,可她如今的身份,只能说这样的话。而且,她重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玄之又玄,也还不知自己死究竟是怎么个阴谋,不敢太过从而引人怀疑。 赵忠郑重应下,见梓芙再没有别的交待,识趣告辞。走出小小的碧汀院,赵忠又回头看了看,有种恍惚,这个与王妃同名的小姑娘性子倒真有些相似。 他为自己三十好几的人,方才居然露了怯来感到不可思议,便是面对其它达官贵人,他也极少失态。赵忠心里嘀咕嘀咕的走了,楚老太太那很快就收到消息。 来报信的人面有难色道:“三姑娘与赵掌柜的说话屏退了人,约有一刻钟时间,可堂屋门窗都是大开着的,根本无法靠近听里边说些什么。” 楚老太太神色很难看。 她不该一时气极,将碧汀院的人都抽走个干净,本想叫姐弟俩知道落差,如今却连探听些事都不方便。什么叫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脸,楚老太太是深有体会了。 齐妈妈一眼就瞧出她烦着呢,挥手让报信的离开的。一日受了两场小刺激,楚老太太整日都神色都恹恹的,到了晚间又着人吩咐下去,姐弟俩身子都好了,那晨昏定省就少不得。 当夜,梓芙就收到了赵掌柜派人偷偷送来的五千两,还知道了楚老太太后日要请唐二夫人,还有她娘家人到府中听戏。而极有可能镇北侯夫人也会到场。 梓芙听着露了个淡淡地笑。楚老太太估计很期待吧,她也挺期待的。一笑后,又对着银票琢磨怎么再生出钱来……姐弟俩实在太穷。 第013章 你是主子 次日,梓芙便按着楚老太太说的,前往正院去问安。楚老太太不怕见着自己心塞,她更不介意给她添点难受。 她牵着楚嘉和,男童脸上写满不乐意和畏缩,他在楚老太太这边也是过怕了。每日都是写大字,只要少写一个,夫子就会给他一戒尺,书背不下来也得被打,一整日算下来得挨个二三十下。而且那些丫鬟婆子还喜欢暗中掐他。 楚嘉和虽然害怕又委屈,可这些他从来没有给姐姐说过的,他怕姐姐听了伤心。现在他害怕,可也只能紧紧握着姐姐的手,想着不管谁也不能再让他和姐姐分开。 姐弟俩到了正院时,里面已欢声笑语,梓芙透过大开的槅扇,看见二房的人都坐在里边。她脚步沉稳地迈过门槛。 屋里说笑声霎时停住,像是她出现得极不合时宜。 她面无表情,朝高坐上的楚老太太福了福身,楚嘉和跟着揖了一礼。 楚老太太昨夜没有睡好,此时又板了脸,神色越发难看了。她淡淡地说:“三丫头和嘉和来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梓芙也淡淡的回一句。 连个谢关心的说辞都没有,梓芙对自己的生硬叫楚老太太脸又一沉。 坐在一边李氏倒笑了开来:“可算是好了,这些日子,老太太天天都念叨呢。” 李氏今日穿着柿子红的褂子,很是精神,笑起来狭长的凤眼闪着柔光。梓芙没有接话,连眼皮都没抬。 太假……她眼前的老太婆怕是盼不及姐弟俩有个好歹。 李氏好不容易带起来一点轻松气氛,顿时又陷入浓浓的尴尬中,李氏唇角的笑便僵着。楚梓涵这几日虽和李氏闹了别扭,可也不想看到娘亲被人无视,遂朝梓芙道:“三妹妹,我娘亲与你说话呢。” 梓芙这才淡淡哦了声,总算拿正眼看向李氏了,“原来婶娘是在和我说话,是挺念叨我们的,碧汀院伺候的都被喊来问了几天话了。现在一堆活儿都没人干呢。” 这个冤家!! 怎么一说话就带刺,人又不是她喊走的。李氏听着宁愿她别开口,搞得她在中间挑拨了什么似的,楚梓涵也被梓芙说愣了,这个表面功夫一流的三妹妹怎么这么无礼了? 梓芙却没有说够的,看了看楚老太太又道:“您若是看碧汀院伺候的顺眼,您留着用吧,那样的奴才我也不要了。” 楚老太太被气得一巴掌就拍在桌几上,“三丫头,你怎么说话的!我还贪你那几个奴才不成?!” 看着楚老太太头上乱晃的步摇,梓芙微微一笑:“您当然不稀罕的,既然您不稀罕,那就都给回我吧。”她笑得很无害,楚老太太视线却凝在她脸上,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梓芙可不耐烦再与她打这样的擂台,告辞一声牵着楚嘉和便要离开,二房一直没有说话的嫡子楚嘉全却道:“三姐姐,二弟身子好了就该继续念书才是。” 听到念书,楚嘉和小小的身子直往姐姐那缩,眼里都是抗拒与害怕。 在楚嘉和刚回到身边的时候,梓芙就听白芨白薇说了,他身上有着掐痕,手心也是肿的。她神色变得凌厉起来,看向那十二岁的锦衣少年,看得他直缩脖子。 楚嘉全纳闷,怎么这个三姐姐跟换了个人似的,凶死了。以前她不都天天催着楚嘉全念书的? “嘉和是承了爵的,他要学的东西和你们不一样,那书不念也罢。” 此话一说,不但李氏变了脸,连楚老太太也跟着变了脸。多久了,她们都几乎忘记这伯府是楚嘉和承的爵。 楚嘉全睁大眼,旋即又红了脸,有种被人踩在脚下比较的屈辱。梓芙冷冷打量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宣告了楚嘉和的地位身份后,牵着他扬长而去。 楚嘉和却是满脸兴奋,他姐姐太……太威风了! 因为没有爹娘,他总是自卑,就怕被人说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也习惯了退让。可如今,他姐姐一番话让他激动得连身子都有些颤抖,他姐姐当着家里权威的长辈说,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小小的脑海里就浮现父亲威严的身影,那个山一样高的男人,那个轻轻松松将他举过头的男人。 他也能够像父亲一样吗,成为像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子汉! 梓芙这会蹲下身,与小脸激动得通红的楚嘉和对视:“嘉和,姐姐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 楚嘉和狠狠点头,又黑又圆的杏眼闪动着璀璨光芒,梓芙见此朝他笑,“很好,那么以后你就拿出伯爷的气势来,不要坠了你父亲的威名。有人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有人敢与你大小声,你就让人掌他的嘴。你打不过,就来喊了姐姐。” 白芨白薇听着自家姑娘惊人的教导,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这是一个淑女该说的吗?会把小伯爷教坏的。 楚嘉和却越听越兴奋,梓芙语气又一转:“可这些前提都是在他人过错的立场,如若是你主动惹事,以强欺弱,那么姐姐知道了定饶不了你!打断你的腿都是小事。” 方才还一副我保你,母鸡架势的姐姐,转眼就阴森森说要打断他腿,楚嘉和浑身皮都一紧。颤抖着许下保证。 白芨白薇也觉得这样的三姑娘可怕极了。梓芙欣慰地拍拍他头,已经想好要怎么教养这个弟弟,她可是带出来一个优秀的林颐林小将军,这个好好培养肯定也不会差。 梓芙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丫鬟和楚嘉和心里留下阴影,盘算着是该让这府里知道长房还有他们姐弟,这伯府还有着他们这个主子! 当日下午,楚老太太将碧汀院的人都派了回来,一个不少,还增了好几个。梓芙理也没理,只让白芨给他们派活儿,然后让白薇拿了陈氏的名贴出了门。 此时楚老太太那也听着管事们回禀明日请宴事宜,最后得了镇北侯夫人的准话,明日肯定会到,阴沉了整日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过片刻,那笑又散了去,她还是想到今晨梓芙那跋扈的样子。 齐妈妈见此不由得又好番劝慰,说到最后,楚老太太冷冷笑一声:“且让她嚣张两日,她以为她厉害,抢了楚嘉和走就万事大吉了?我有的是法子拘着她,让她再也见不着弟弟一面!” 第014章 说卖就卖 昨夜又突然下了场爆雨,来得急去得快。翌日,云高天蓝,远山晴翠,也不似昨儿闷热,倒是个请宴的好天气。 下人们都早早起了,要赶在贵客来前将花园水榭收拾好。正院里,齐妈妈笑着给楚老太太梳头,“老天爷都知道您要请宴,瞧就来了场消暑的雨,今儿可真是凉快。” 楚老太太眼里也都是笑意,待齐妈妈将绣福禄寿地抹额戴好,再簪了支赤金景福长绵步摇,这才起身让丫鬟伺候着更衣。 楚老太太为了今日可是精心准备,想到一会镇北侯夫人也会到,这心里就喜滋滋的。她这儿心情正似窗外晴天,卿儿却是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她跑得急,险些将边上一人高的白釉绘仕女花瓶碰倒,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太太,不好了!” “像什么样!”楚老太太拧眉斥一声,好心情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齐妈妈也睃了卿儿一眼。 瞧这话说的。这丫头刚来到老太太身边还挺得体的,近年来行事越发跋扈,如今也不管忌讳什么话都往外蹦。 卿儿立即噤声立好,红着眼,不停绞着衣角的手显出她焦急不安。 楚老太太让人理好了衣襟这才问:“究竟什么事,像有鬼在后面撵你似的。” “老太太,三…三姑娘叫了牙婆子上门,要发卖下人!”卿儿咽了咽唾沫急急回道。 发卖下人? 楚老太太闻言也是听了一惊,随即想到那三孙女昨日在自己面前要人的样子,无所谓的哼一声:“她要卖就让她卖去。”那些人卖了就卖了,反正也没有用处。 让……让她卖?! 卿儿脸色霎时变得白纸一样,猛地就扑倒在楚老太太脚下,“老太太,您不让她卖了奴婢啊,奴婢伺候了您那么些年,可是忠心不二的!” 卿儿说哭就哭得惊天地动的,楚老太太连忙抽了脚,然后才意识到她话里的不对。眉心一跳,弯腰盯着她说:“你刚才说卖谁?!” “三姑娘要卖了府里死契的下人!三姑娘手里有着府里大半下人的身契!!”卿儿这是真怕了,眼泪成串往下掉。 刚才有人说三姑娘叫了牙婆子上门,她也不以为意的,可陈氏突然就传了话让府里大半下人集中到花园去,还点了正房不少人的名儿。她以为长房那对母女是故意找茬儿的,哪知竟是听到了三姑娘手里握了半个伯府下人的身契。 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当初进楚家时,她是卖了死契的,而那些身契一直都是在嫡夫人手里,再后来应该是到了陈氏手里! 楚老太太闻言踉跄着退后几步,脸色发青,齐妈妈忙扶稳她。 “快!快去花园!那个死丫头要翻天了!!”楚老太太抬手指着门,整个人都在颤抖,嘴里催着要快,可脚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齐妈妈见状忙让人抬软辇来,然后和丫鬟一起合力硬将楚老太太扶出了门。 花园里,伯府一半的下人都聚在假山的空地前,粗略一算有三十来号人,其中有厨房采买这样重要地方上差的。他们刚刚也听到了三姑娘与牙婆子说的话。 说他们都是当差不利的,反正留着也没有用,就全卖了,价钱随牙婆子开。就好像是对街边烂菜叶那样嫌弃。 众人内心惶惶,甚至还有些茫然,不明白怎么就要被卖了。 牙婆子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红配绿。她看着黑压压的一堆人,眼角直抽,她的老天爷啊,她从来没有见过哪家勋贵说卖下人,一卖几十号的!也亏得她在京城颇有名气,有吞得下几十号人的本钱,不然怕要被吓到调头就走。 而且,一般这样大量发卖下人的,多为遭了变故的。她也没听说过威远伯府有什么大难临头事。 牙婆一言难尽地看着端坐椅中的少女,她还那么淡然的喝茶,腕间一对玉镯在随着她的动作间轻轻相碰,发出极好听的清脆声响。 “那个……夫人。”牙婆放弃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道,侧身与坐在边上的陈氏说,“您确定这些人都要卖了?”里面有几个穿着体面的,估计还担着小管事一类的差。 陈氏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没听三姑娘说?卖!” 牙婆子眼角又抽了抽,似乎这两位真不是在说笑。她回头看那些已开始跪地求饶的下人,犹豫着道:“那价钱……” “卖什么卖!我老婆子不许!一个也不能动!”楚老太太被抬着到了花园,气急败坏。 她一出现,不少下人眼里都升起了希望的光芒,更有得脸的已哭着跪倒地软辇边上,哭得泪两把。 牙婆也是有眼力劲的,更别说楚老太太穿着一身富贵,被人簇拥着。她知道这生意也许有变故了,索性也不作声,站到远远一边看情况。 见到楚老太太前来,梓芙一点儿也不吃惊,她不来才让人奇怪了。相比她的镇定,陈氏却紧张多了,站起身,神色焦急看向梓芙。 楚老太太安抚了哭诉的人几句,被卿儿搀扶着下了辇,神色极冷。她质问:“三丫头,你在胡闹什么?!” 梓芙这才站起身,好整以暇地道:“我在处理怠慢主子,没有规矩的奴才,怎么这到您嘴里就是我在胡闹了?” 楚老太太又气得浑身发抖,她都忘记了这丫头嘴利得很。她脸一沉,压低了声音:“他们敢怠慢你,打一顿就是了,这般做不是叫满京城看伯府的笑话?” “伯府?”梓芙闻言哂笑一声,分毫不让的针锋相对起来,“您倒是记起来这不是楚家二房,是威远伯府了。” 楚老太太被她噎得快要翻白眼,也看明白她这架势是豁出去了。昨日才在她面前说了楚嘉和才是家主的话,今儿就要卖下人,这不是立威是什么。楚老太太看到她捏在手中的一沓身契,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来京城时她也是太过欢喜,又将姐弟俩亲娘的嫁妆攥到了手中,却忘记了这些下人的身契。这些可都是一直在楚家伺候的,其中还有着她得力的。 楚老太太想清楚梓芙的用意,脑海里不停想化解的办法,府里的管事在这时寻了前来。齐妈妈见祖孙两僵持,只能先听听管事要禀什么,听了两句,齐妈妈神色也显出不好来,一张胖胖脸的上全是急|色。 她走到楚老太太身边,附在她耳边说:“老太太,戏班子的人已经到了,戏台子还没有搭起来。再有您娘家那边已先行来了人,说再几刻钟也就到了。” 阳光之下,楚老太太听得浑身发凉,看向梓芙的目光充满恨意。 ——她是故意等着这个时候的! 第015章 新仇旧恨 阳光明媚,鸟儿在枝头间跳着叫着,伯府花园一派详和之景。可楚老太太心头却翻涌着滔天的怒意。 梓芙突然发作,并且是掐着她喉咙发作,让她处处受掣。 楚老太太面色极难看,气得连指尖都在发抖,勉强压下汹涌的怒气道:“三丫头,你究竟是要怎么样?”语气虽冷,却少了厉,已经是在让步了。 梓芙朝她灿然一笑,满园景致在她笑容下都恍若失色。她语气闲闲:“我不过是发卖不尽心伺候的下人。” 楚老太太气极,也不发抖了,气到全身僵硬,脸上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这个孽障到底想要做什么! 陈氏在边上看两人针锋相对,看得心脏直乱跳,想着三姑娘真是大胆。她光看楚老太太那张脸都发怵的,更别说还这般从容。 齐妈妈此时又暗暗扯了扯楚老太太袖子,老人僵硬着转动脖子看她,看到她脸上的急|色,又想到一会不但她娘家人要来,镇北侯夫人也会到,还有唐家……她终于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难看地笑:“三丫头,他们伺候不周了,祖母失察,祖母在这儿给你说是对不住了。” 在伯府说一不二,威望极高的楚老太太朝一个小辈服软了。陈氏整副见鬼了似的神色,齐妈妈直为说完一番话,连背都显得伛偻的主子心酸。 下人们听不太清楚祖孙俩都说了些什么,却是能看得明白楚老太太服软下来的态度,心中更加恐慌不安,特别是先前哭求过的几个。 梓芙也知道楚老太太被她逼到极致,总算松了口:“您都这样说了,再下去反倒显得我刁蛮不讲理了,不卖他们也成……”她话音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人:“总得让我也得杀鸡儆猴一把。先前在您院子里欺负过嘉和的那两个婆子、三个丫鬟及卿儿,我还是得卖的。” 谁是鸡,谁是猴?!楚老太太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她从来没发现,这个三孙女居然是块那么难啃的骨头。 可这也不是梓芙故意为难。楚老太太精着呢,想用一句软话让她将这群人都放了,然后好再让他们记她这老婆子恩。而她就算拿了身契,他们对自己也是口服心不服,恶人的帽子扣在她脑袋上再也摘不下来。 尽管她就是在做恶人,可也不会就这样给楚老太太占尽便宜,她又不傻。 梓芙心里嗤笑一声,只管欣赏楚老太太气得要死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她又不用见客,不着急。 “三丫头。”楚老太太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想一巴掌甩到梓芙脸上的冲动。她喊了一声,却又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事她怎么能应,应下了她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这满府里的下人要看她,谁还真能再对她忠心耿耿。 她这好孙女真是将她往死里逼! “您还是好好考虑。”梓芙笑笑,杏眸清亮,很无所谓的样子,“您知道我如今可是不乎什么脸面,这人卖了就卖了,外边人怎么说那是外边的事。客人来了,听到什么,对二叔父影响不影响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姐弟在这家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了。” 一句话,她现在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是撕破脸了。 楚老太太确实也无言以对,梓芙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如今处于不利境地的只有她。她还要保住这张老脸,不敢让人知道她苛待继子的嫡子嫡女,她也不敢拿儿子的官声来开玩笑。 她……只能忍下这口气。楚老太太闭了闭眼,无力地道:“依你。” 梓芙颔首,意思很明白,等楚老太太自己宣布。齐妈妈看着不过片刻,面上就显出老态来的主子,朝梓芙突然跪下,在她脚边哑声道:“三姑娘,您怎么能这么残忍。” 残忍?! 听到这两个字,梓芙真想大笑三声。当年他们二房夺姐弟嫡母嫁妆,分隔姐弟两人,让两人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残忍这两字呢? 宽待已严律人,梓芙简直要被她这种作态逗笑了,凭什么就要她以德抱怨,她只会以牙还牙! 梓芙微微眯了眼,眼底慢慢聚着冷意,“齐妈妈不说话,我还忘记了,当年卿儿还帮了我一个忙,帮着让老太太管了夫人的嫁妆。不知那些如今还对不对得上数?” 一事未完,又起一事,齐妈妈整个人都愣住了,楚老太太死死瞪着她,在心里骂了句蠢货。她们怎么就只会拖后腿。 梓芙已经被这两个不要脸的主仆气得更加不遮掩,话话声音不但没有压低,还拔高了一分。卿儿就在不远处,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灭顶之灾的滋味击垮了理智,什么体面也顾不上哇就哭了出来。三姑娘这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帐了! 牙婆子到此时也多少有些明白了,这伯府敢情是在闹内讧啊。 到了这个时候,楚老太太也清楚这事不会善了,只能暗恨自己当年没有再狠些,让这孽障长到现在能与她叫板! “去把前阵子伺候小伯爷那几个东西绑了过来。”楚老太太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心情说出这番话,只觉得一张脸都在发烫,这比扇她两个耳光都难受。 梓芙冷冷一笑,朝暗爽不已的陈氏道:“您那还有一份夫人的嫁妆单子吧。”陈氏连连点头,她继续说:“劳您带着,去清点清点。” 完全就不给楚老太太再回旋的余地,今日她索性将旧帐都清算了。 楚老太太眼前有些发黑,努力稳住身子,咬牙道:“齐妈妈,你带着夫人去正房的库房。”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屈不屈服都得认了! 梓芙神色这才算缓和些,只是立在阳光之下,亭亭玉立的纤细身影有着强硬的气势与威严,如寒冬中一株傲梅。待到她要的人真的被五花大绑绑到跟前,在场的下人心里都明白,伯府的天怕要变了。在听到楚老太太亲口说那几人不敬楚嘉和,全都发卖出去,他们心头更是一片冰凉…… 第016章 一出大戏 被五花大绑的几个婆子丫鬟哭天抢地,拼命朝楚老太太磕头喊饶命。楚老太太只别过脸,阴沉沉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反倒透出对她们一种带着嫌恶的恨意。 她落到如今这威严扫地的境地,都是她们这些人在拖后腿! 楚老太太铁石心肠的弃了几个败子,只希望梓芙快些把闹剧收场,如若今儿不是有客人登门,她绝不至于被逼到这种局面! 梓芙见施威得差不多,也懒得多废话,招手叫了躲得远远的牙婆子前来,与她议了个价。牙婆其实早早看好了还有几分姿色的卿儿,这样大户人家出来的,又曾是体面的,家境好一些的姑娘气质也未必有她好。只要调|教调|教一下,最讨老鸨喜欢!这笔生意她不亏! 看着眼前一幕幕,逃过一劫的仆人心中庆幸之余,又阵阵发寒。他们虽是留下来了,可谁知道握着他们命脉的三姑娘会怎么做。一时间,个个惶惶,拼命回想究竟做没做过对不住三姑娘的事。 梓芙是个爽快人,不过三两句就与牙婆商定,牙婆眉开眼笑。软倒在地上的卿儿突然扑到了楚老太太脚边,险些将她也带倒到地上。 楚老太太气得抬脚就要踹她心窝,却真是老了,卿儿一把又死死抱住她,痛哭道:“老太太,踹不得,踹不得啊!我有了老爷的孩子啊!您不能把我卖了!!” 此话一出,如惊雷炸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喊饶命的几个人都忘记哭了。 楚老太太脸上怒意与错愕交杂,一张老脸都变得扭曲。她僵着身子,死死睁大眼盯住卿儿看,眼里有着卿儿从未见过的狞色,吓得她直瑟瑟发抖。 她有身孕一事不是诓人,真是二老爷的。二老爷已经和她说了,再等几日,就将她开了脸抬作姨娘,可哪知会遇到这样的灭顶之灾!她不能被卖,她只能将这件事情提前说出来,便是不算光彩,可这是她的救命稻草啊。 牙婆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变故,然后再一想这女子不是完璧了,笑容也隐了去,看她的表情就多了几分鄙夷。她还以为赚了呢! 这威远伯府,儿子睡了娘身边的丫鬟,真真是……规矩都乱套了! 梓芙在边上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她觉得今日来的戏班也唱不出这样的大戏,不过,还是可惜了这个卿儿。怎么那么傻呢,这时候说出来,她怕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楚老太太怔了许久终于歇斯底里咆哮,用力抽了脚,毫不留情就跺了过去。她身边的两个婆子在震惊中回神,忙扶住因用力往后倒的主子。 卿儿不措,凄厉叫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缩着一团,娇花一般的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你居然为了活命,还敢往主子身上波脏水!”楚老太太站定后,胸脯气得起伏不定,一手发抖地指着她,满目凶光。“你不知与谁苟合有了贱|种,居然还敢做出攀咬主子的事!真黑透了心,枉我这些年给你那些体面!来人,给我打,把这个贱人给我打死了事!我看以后谁还敢再胡言乱语!” 楚老太太的反应果然如梓芙所想。 虽然家里的老爷把丫鬟睡了不是什么大事,可这睡了老娘身边的丫鬟,还搞大肚子来,老娘还被蒙在鼓里,这就不是什么好看的事了。这传出去,不被言官追在身后参上几本,那就怪了。 梓芙想着,楚老太太的人已经有所行动,手上没有趁手的刑具,直接就上前用脚踹。 每一下都是狠狠踢在卿儿的肚子上。 卿儿凄厉的尖叫响彻花园上空,不一会身下的血就染红了衣裙,随着她痛苦的翻滚,将石板地也染得一片血红。 夏风吹过,血腥味被带到每个人的鼻端。 许多人都不忍再看,纷纷别过了脸,甚至想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绝望无助的哭喊。 楚老太太被梓芙逼得败落,又被卿儿的事再一激,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头晕目眩得站也要站不住了。她艰难朝扶着的人说一声回院子,便软软靠在她身上,她的人只能又抱又抬将她弄上辇,在听到她气息微弱说一句不能放过了,才真的离开。 卿儿此时渐渐没了声息,施暴的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合力将她拖走,一路的血痕叫人触目惊心。 梓芙看到这儿,只能说一句楚老太太果然是个狠的,然后转头向吓得面无血色的白芨低低说了两句。白芨从血腥一幕缓了缓神,悄悄离开。 牙婆也只能是带着那几个吓傻了的婆子丫鬟离开。她是明白的,就算没有人告诫她闭好嘴巴,今儿所见所闻她自然也不会、不敢说出去一个字。 重新又认识了楚老太太的厉害,梓芙面不改色,转身去看还跪了一地的下人。她居高临下地将他们的忐忑都看在眼里,淡声道:“都起来了,回去各司其职。” 众人愕然。 就……这样? 三姑娘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了?!既没有惩罚,也没多训诫一句,众人心头都升起了喜意。 可待他们从狂喜中回神时,让他们从人间到地狱,再度又重获希望的三姑娘已经远去。 十三岁的小姑娘,背影已显出少女的纤细来。她一袭素色衣裙,行走在满庭翠绿之间,脊背笔直,脚步沉稳,似那有锋利叶片的一朵幽兰,风姿高雅气度非凡。众人细细回想事情后,默然中已对这个少女起了畏惧。 紧紧跟在梓芙身后的白薇却是不解。她抬手拨开探到路间的树枝,疑惑地问:“姑娘,您与老太太闹成这般,就这样将人也放了?”不应该趁这个机会清肃,再培养忠于她们的人。 梓芙抬头望了眼蔚蓝的天,风轻云高,今儿真是个不错的天气。压抑了这些日的心情,似乎也变得不错起来,她微微一笑道:“这样就很好。” 很好? 白薇又思索了好久,还是没有明白这哪儿好了。 而楚老太太被抬回正院,陈氏在正院小库房正对单子对得热火朝天,指挥人的呼喝声让楚老太太真要气晕过去…… 第017章 徐家来人 “三彩描金的对狮摆件呢?” “金丝楠木六扇的虫草屏风怎么也没见。” “怎么还少了好几对花瓶?” 陈氏拿着单子,每说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度。边上的齐妈妈都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忍了忍道:“夫人,那几对花瓶连粉彩都不是,值不了几个银子的。” “值不了几个银子?”陈氏吊高了眼角看她,神色尽是鄙夷:“值不了几个银子也能不见……” 齐妈妈瞬间面红耳赤,双唇嚅嚅,好大会才深吸口气,说:“兴许是碎了,没有登记入册。” 陈氏嗤笑一声。碎了…骗鬼呢,反正她就当信了吧。她笑过后,发现也对得差不多了,拍了拍单子朝脸火辣辣发烫的齐妈妈道:“不见了什么我已经记下了,这单子与姐姐陪嫁庄子铺子的帐本,我会一并逞给三姑娘看。至于这些东西,请齐妈妈叫几个动作麻利的,给抬到碧汀院吧。” 望着杂七杂八快堆满一个屋子的东西,齐妈妈脸色不太好看。这抬走,一时半刻可搬不玩的,可客人就要登门了。 “夫人,您看到了晚间再抬可行,三姑娘那也得收拾出屋子来放东西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陈氏是不敢私自就答应的,她怕坏了梓芙的事。她笑了笑道:“要不齐妈妈派个人三姑娘问问她的意思。” 齐妈妈被噎着了,不知道陈氏是真傻还是太耿直了。她的婆母是老太太,她这个时候不应该顺着话答应下来,好卖老太太一个人情,这样大家以后也好相处不是。她开口去和三姑娘说,三姑娘肯定也会给她这个面子的啊。 陈氏没有这些在大宅呆了半辈子的人心思多,她才不管那些弯弯绕绕呢。话说完了陈氏就站在那儿当布景板,任齐妈妈气得脸红脖子粗,心里想这人真磨叽,要是带把瓜子过来就好了。 最终,齐妈妈只得跑去请示楚老太太,楚老太太好不容易才消气些,正喝着茶,闻言抬手就将茶杯给砸了。 “反了,都反了!!”她骂了两句,揪住衣襟直喘粗气,吓得丫鬟又是再倒水,又是顺气的。到了最后,楚老太太也没有再派人询问梓芙,她低不了这个头!她再也做不出让那死丫头踩脸上的事,“搬,现在就搬,多找些人,一次给搬出走!” 齐妈妈忙应了,风风火火寻人来动手搬东西,却到底晚了一步。东西才从库房抬了一半,楚老太太娘家人来了。 花园里还在清洗卿儿留下的血迹,管事的只能将人请到了正院,楚老太太强忍着怒意起身去迎。 徐家一行人,被簇拥着走在最前头的是位与楚老太太年纪差不多的妇人。梳着光滑的圆髻,抹额间的红宝有鸽子蛋大小,簪了同为用红宝石点缀的凤尾步摇,一双倒三角眼,看着就是个厉害的。 楚老太太看着气派十足的嫂子,心中更是生闷。几十年来,她就从来没有压过她嫂子一回,便是如今当了伯府的老夫人,也仍是被她比下去。更何况她兄长已经挤身内阁。 楚老太太又上前几步,朝徐老夫人道:“有些日子没见嫂嫂了,近来可好。” “谢你挂心了,自然是不错的。”徐老夫人微微一笑,眉宇间有着掩饰不去的倨傲。 楚老太太看着又觉得心口隐隐作疼,努力扯出自然的笑来。徐老夫人身后一位中年妇人走出来,朝她行礼,楚老太太颔首,喊了句‘棋哥儿媳妇’。这穿着水红缂丝银线镶边褂子的美妇人是楚老太太侄媳妇,是户部刘侍郎的嫡女,如今楚老太太的这大侄子是在大理寺,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一职。与楚二老爷是同级。 刘氏请安后,徐府的几位后生晚辈也一一向楚老太太见礼。楚老太太扫眼过去,眼中光芒又黯淡几分,徐家长房的子孙真真是出落得好。嫡长孙徐晋剑眉星目,束着玉冠,十五岁的年纪俊美沉稳,如今还是太子陪读。而那嫡长孙女也是娇俏可人,身上所戴所穿无一不精致,可就这份华贵也丝毫抢不了她自身的光彩,说是当成宫中那般的贵人养着也不为过。 众人寒暄几句,就到了花厅。徐老夫人看到抬着东西离去的下人,奇怪地问道:“这是……” “是给三丫头添的物件。”楚老太太睁眼说瞎话。 齐妈妈直在心间捏着把汗。 徐老夫人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你待她倒好,可不是我说,别养大了反叫你吃亏了。” 楚老太太被徐老夫人无意戳中心窝子,变了脸色,她眼下可不正是吃着那死丫头的亏。当然这些她不会说,说了她指定要被这大嫂嘲笑。楚老太太扯了扯嘴角,不接话,将这茬遮掩过去了。 现在时间还算早,徐老夫人前来也是为了与楚老太太互相交底,省得一会面对镇北侯夫人要出什么纰漏。徐家如今虽是出了位阁老,可相比有着开国元老的李家还是逊色一筹,她与镇北侯府人也只是点头之交,偶时会在一些场合遇上。 徐家与镇北侯府关系能不能再近些,还是得走楚家这边。 两个暗斗了大半辈子的姑嫂坐在厅中笑意盈盈,慢慢地说话,看着还是相当和睦的。 而此时的镇北侯夫人也刚拾掇好,派人去喊了长子来,准备再稍晚一些到楚家去。李惟远却是刚收到了梓芙朝楚老太太发飙的消息。 他看着内容有些不信的。 楚梓芙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居然一爪子就挠得楚老太太皮破血流的,她还真有胆量! 李惟远又再看了遍手中的字条,旋即勾唇一笑,无端给温润的眉眼添了风流之态。他想到了上回梓芙斜斜睨过来的一眼,明明无情却因生着双桃花眼,潋滟间就带着娇,那一瞬就像有只小猫儿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了下,酥酥麻麻的。果然就是只猫儿,凶起来可真要不得。 本来今日他不太想陪着自家娘亲去应酬这些,现在倒想去了,正好他能给她带点消息。她不是在打听祁王妃的事,今儿是祁王妃头七。 第018章 流露敌意 自从搬入伯府,碧汀院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贵重的物件占了半个院子,下人进进出出,按着梓芙的要求将各式家具重新布置,有着当年迁居都没有的喜庆。 梓芙让人搬了张榻放在梨树下,手里拿着几张纸,闲闲地念给身边的楚嘉听:“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楚嘉和听得一脸茫然,黑葡萄似的双眼直瞅着姐姐,“备可是指防备?” 梓芙赞赏地点头,“对的,你还理解了什么?” “备周解防备周全之意,意怠便是放松之意,句意该是有太过周全的防备会导致放松。”楚嘉和皱着眉,绞尽脑汁一般。 梓芙微笑着让他继续说,他沉吟了半会,像夫子似的摇头晃脑又复述姐姐先前的话,然后可怜兮兮抬眼看她。 “常见则不凝该是指习以为常的事便不再作防备了,阴在阳之内……弟弟实在不懂了。” 他说着还怯怯缩脖子,梓芙被他可爱的样子逗乐,详怒拿手掐他肉肉的小脸。 “不懂啊。”梓芙掐完左边又掐右边。心里感叹,软软肉肉的,让她真有小时候掐林颐那种感觉。掐过瘾了,她看着拿手捂住两腮帮的楚嘉和一本正经道,“姐姐在你这个年纪时也不懂。” 楚嘉和一双眸子越睁越大,他被耍了!鼓着腮帮子想生气不敢气的大喊一声:“长姐!” “嗳……”梓芙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 轻风起,少女的发丝衣袂轻扬,被繁茂技叶晒成细细的阳光柔柔照在她脸上,细白肌肤被镀上层光晕。而她的笑容,比那光还要明亮,温暖。 楚嘉和抬着小脸看姐姐,他好像许久没有见过姐姐这样笑了,姐姐这样笑起来,真好看……楚嘉和那点脾气霎时就消失了,乖乖坐着,等梓芙继续给他解惑。 哪知梓芙转手就将纸张丢给了他,用绣蝶恋花的团扇盖住脸,“你自己看吧,若是有认不出来的字,做个记号。” 抓着薄薄的纸,楚嘉和都傻眼了,再低头一看娟秀的字,圆圆的小脸就垮了下来。很多字先生还没有教啊! 他再抬头去看姐姐,榻上的少女好像……睡着了?! 陈氏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他苦着脸,想上前去问他的,却见楚嘉和站了起身,还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陈氏只好站在台阶上,然后看他像猫儿般掂着脚走到跟前,楚嘉和压低了声音:“姐姐睡着了,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着凉。” 陈氏闻言有些吃惊,睡着了?转身就在还乱成一团的屋子里找出薄被,学着楚嘉和先前的动作,给轻轻搭在梓芙身上,然后又吩咐院里的人动作都轻些。 正堂三间屋都乱着,楚嘉和只得到东厢去。 他看着几张纸皱眉头。他姐姐说在没有寻到好的夫子前,都由她来教功课,可哪里有教人一半就睡觉的先生啊,太不靠谱儿了。 梓芙一开始是想闭目养神。她伤口已好得差不多了,连白纱都不用再缠,可就刚才那一会,她有种恍惚。那种恍惚带来阵阵眩晕,让她坐着都费力,索性就躺下,哪知这一躺竟是真睡着了,再有意识时耳边有隐约的唱戏声。 梓芙睁开眼,发现团扇早掉到一边,而陈氏坐在她边上正纳鞋底。 “我这是睡了多久?”睡醒过后,整个人都软软的,梓芙缓了会才坐起来。 陈氏将手中的东西丢进筐子里,笑道:“可渴了,不过小半时辰。” 确实不算久,梓芙接过陈氏递来的茶水,温的,她忙说了声谢。陈氏欢喜地道:“三姑娘,屋里都按你的说的,该换的家具都换了。东厢也给小伯爷拾掇好了,还隔了个小书房出来。” “他肯定一脸不愿。” 陈氏想到楚嘉和听见说以后都住东厢时那神色,笑了出来,“是不太愿意,脸皱成了一团,小伯爷也是喜欢你,依赖你。” 梓芙挑挑眉,“等过了十月生辰就七岁了,哪还能天天这样黏着我不放。”若不是楚老太太霸了正院,又是用要亲自教养楚嘉和当借口,她也不想委屈他住小小的东厢。 不过也就只是暂时委屈吧,男孩子吃些苦也该的,想当初,林颐从五岁就开始挨爹爹的拳头了。 想到家人,梓芙神色就变得淡淡的,眼底隐了伤痛。算起来,她也身亡七天了,赵忠后又传来消息过来,她爹娘因为祁王的缘故尸身还是得以保全。就等林家人来取。 可她明明活着,却连去要回父母的资格都没有。 压抑的悲意突然涌起,梓芙有些胸闷。这事因牵了祁王,免不得让她又忆起天家的无情,心中一时悲恨交加。情绪变得有些控制不住,梓芙忙闭了闭眼,好一会才再又冷静下来。 陈氏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顾说道:“水榭那是才热闹起来的,听说是镇北侯夫人来了,还有徐阁老夫人,唐二夫人也来了。” 梓芙是知道这些人今儿要来的,不然她哪就那么容易叫楚老太太吃这一大亏。 “她们自热闹她们的。”梓芙对这些人都不感兴趣,起身准备去看看楚嘉和读那三十六策的第一策有什么进展。 她其实仔细想过,楚嘉和还是走武官要好些。楚二老爷如今在文官中混得还不错,又有个当阁老的舅舅,如若楚嘉和从文,他必定会阻拦。就这会,他怕都恨不得长房姐弟没了,好直接承了这爵位。 走武官,她慢慢帮着谋划,兴许没那么难。 陈氏因为自己出身,总感觉与这些贵夫人谈不到一处,她们也不屑与自己往来,对这些热闹也是不感兴趣的。梓芙要去东厢,她不好去打扰,索性继续坐着纳鞋底。 梓芙这才进了东厢房,有厨房上的管事前来,问这边中午要点什么菜色。往日拿鼻子看人的管事如今一脸讨好着笑,陈氏觉得这个世界可真玄妙啊,三姑娘真是厉害,这前前后后才几个时辰。 陈氏心里美滋滋的去寻梓芙,梓芙淡淡地说:“往后长房日常事务你们请示夫人,叫夫人拿主意便是。” 陈氏嘴巴张得都快要能放个鸡蛋,手足无措:“三…三……三姑娘!”结结巴巴喊了一声后又说不出话来了,管事的也吃惊地看向梓芙,她仍是闲闲道:“夫人本就该管着长房的事务。” 管事的闻言忙低了头,恭恭敬敬的请示陈氏,陈氏慌乱了会,见梓芙认认真真与楚嘉和说话,只能单独应对管事了。 而楚老太太那边,正是气氛热络的时候。 伯府水榭建有戏台,戏台对面是座精致的二层小楼。小楼一层槅扇可全拆卸,视野拾音皆是极好,二层可登高望远,伯府夏日有请宴大多数时候都是此处。此时戏已唱有小半,楚老太太回头望了眼端坐的小辈们,试探性与镇北侯夫人道:“我们在这儿听戏,可是会让世子觉得无趣?若不让他们这些孩子到二楼去,再另开一桌,是玩牌也好,吟诗对弈也好,恐怕要自在得多。” 镇北侯夫人也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微微在徐家长房嫡出的小姐身上停留,笑道:“你考虑得是。” 边上的徐老夫人闻言心中一喜,楚老太太那已叫了丫鬟过来交待,让楚梓涵代为招呼好。做为主家的楚梓涵也还算大方,就着丫鬟教的话说了,然后又走到前头朝几位长辈行礼,这才领着李惟远一众登上二楼。 唐二夫人看着自己一双子女也随着上楼,若有所思。 在楼梯口,李惟远禀着君子风度,便是被推请到首位仍是谦让。他笑着与徐家长孙徐承宣道:“承宣与徐家妹妹先请吧。” 徐承宣朝他拱手直道世子客气,李惟远温和地笑:“我与楚家可是表亲关系,便就托个大,让贵客先行,才是待客之礼。”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都笑了出来,楚梓涵亦跟着附和。徐承宣推拒不了,只能是抬步先上了楼梯,徐柳岚紧跟兄长其后,在与李惟远擦身而过时,眸底闪过讽刺与厌恶。 李惟远常伴在帝王身侧,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哪怕徐柳岚掩饰得极好,只是一瞬间,他仍是有所察觉。可他却有些莫名,他似乎也是首次见到这位徐阁老孙女吧,应该是没得罪过她的…… 第019章 是有病吧 小楼二层已摆好了瓜果茶点,因着楚徐李三家都沾着亲,倒也没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不过是各分了两边落座。 姑娘们聚在一块儿自然是七嘴八舌说起话来,楚嘉全缠了唐枫要对奕,李惟远便与徐承宣边赏景边说话。 他与徐承宣也还算熟悉,喝过那么一两回洒,坐了一会,李惟远就觉得有些难捱。 他一开始还怀疑自己多心了,可徐柳岚频频对他投来似讥似讽的目光,那种被厌恶的感觉越发明显。在与徐承宣又说了一句话后,属于徐柳岚那道视线又投在他身上,他暗暗蹙眉,没忍住微微侧脸看去。 十四岁的姑娘柳眉如烟,看向他的那双大眼若是带笑,那定会是如明珠般熠熠生辉,颜若芙蓉。 徐柳岚没有想到他会看过来,有些心慌的怔了怔,旋即也不掩饰了,索性越发生恨的盯着李惟远。 这姑娘莫不是有病吧。 李惟远被瞪得莫名奇妙,心里嘀咕一句,面上仍保持君子风度,朝她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朗,这笑容就像带了钩子,不自觉便引得他人出神,楚家与唐家几个姑娘刚好看过来,直看得心跳加速。 徐柳岚看着他的笑却恨得险些没有撕了帕子。 好个风度翩翩的镇北侯世子,当真是温润如玉,君子世无双,瞧这一笑又把姑娘家迷得芳心失守了吧。可这明明就是个伪君子! 徐柳岚眼里翻涌着恨意,然后想到什么,冷冷一笑撇过脸不再看他。她什么话都没说,李惟远倒也看出了她倨傲的性子,心中越发莫明。 虽然他承认徐柳岚绝对是在场姑娘家长得最好的,连他嫡亲妹妹也要逊色,又是徐家千娇万娇养着的,有傲气他能理解。可为何对他敌意浓重,难道是因为知道今儿长辈的安排? 李惟远心思转一圈,更觉得自己无辜了。 如若徐柳岚不喜欢他,回去与长辈说便是,与他发什么娇小姐的脾气。他本也不是为她来的。 李惟远突然连应酬的兴致都没有了,与徐承宣说话也变得漫不经心来。 楚梓涵倒是在场姑娘家中唯一没有关注李惟远这边的。自从上了二楼,她就有些紧张,已好几回偷偷将手伸入袖子捏那早做好的荷包,视线也时不时向与自家弟弟对奕的唐枫看去。如若这处没人,她定然已上前将荷包送给他了。 她今日还特意装扮一番,听他说过喜欢素雅的颜色,她便穿了套浅粉色的衣裙,可他却一直没有看她。 是因为人多吗? 楚梓涵紧张又纠结,生怕自己有心上人不喜欢的地方。姑娘们正小小声说着京中趣事,李月怜喊了她好几声表姐,楚梓涵丁点儿反应都有,最后李月怜忍不住伸手就掐她。这一掐总算将人唤回神了,只是楚梓涵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叫李月怜忍不住瞪眼睛。 “表姐,你究竟在看什么?和你说话也不理人。”李月怜是那种娇滴滴的姑娘家,便是抱怨也嗲得很,让人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面对李月怜的埋怨,楚梓涵脸直发烫,在看到唐枫的嫡亲妹妹唐素也奇怪看向自己,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仿佛心中的秘密都暴露在人前一样,窘迫得不行。 “我就是在看外边风景不错。”憋了半天,楚梓涵才憋出个借口来。 二房庶出的楚梓莹最懂得讨好人,她接口道:“那片茉莉确实长得好,莫说大姐姐看得入神,我这一眼看过去都不想挪开。”众人听着也注意到前边窗外就是一片茉莉花丛,有时风儿吹过,淡淡清香便在室内萦绕。 “你们府上这茉莉倒真长得不错。”李月怜看了几眼。花瓣似雪,成簇成簇的,点缀在绿意中煞是可爱,比起她们镇北侯府入眼便是鲜艳的雅贵多了。 “表妹若是喜欢,我叫人给你送些过去。”楚梓涵感激看了一眼同父异母的庶妹,已恢复往日的样子,温柔笑着说。 李月怜不客气的就应下,唐素也跟着说要让楚梓涵送她几盘,楚梓涵本就巴不得能与唐家亲近,自然是满口答应。听得唐素随口说一句她兄长也喜欢茉莉的,脸上的笑更是甜蜜几分。 徐柳岚听着几人吹捧起几株茉莉花来,觉得真与她们聊不到一块儿去,就端了茶走到另一侧的窗边坐下,清静的看楚家园景。 楚梓涵悄悄注意她,想到昨儿自家母亲说这位表姐金贵得很,怠慢不得。可她性子又最是高傲不过,轻易不与人说话,连镇北侯嫡女李月怜也没有搭理。楚梓涵想了想,决定还是由着她吧,省得惹了她不快。 此时楚嘉全突然低低哀嚎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是输了棋,正郁闷着呢。 唐枫朝他笑道:“你年岁还小,我这也是胜之不武。” 唐枫是这中家世一般的,他儒雅内敛的气质不比李惟远及徐承宣逊色,少年举人自不非凡。 楚嘉全撇撇嘴,并不认为是这样,他知道唐枫已经是相让没让输得太难看。他恹恹地将子丢进篓中,“唐哥哥十二岁那年可是赢过比自己年长的,还是我棋下得臭。” 唐枫只能无奈看着他,李惟远走了上前,微微弯了腰看棋局,发现唐枫棋风凌厉。也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他安抚地拍了拍楚嘉全的肩膀,“你也不错,便是我怕也难敌唐少爷。”唐枫忙道不敢,楚嘉全却听得双眼发亮,“若不表哥你与唐哥哥对奕一回?” 李惟远看了他几眼,温润的眸中闪过抹光,“成啊,不过这之前你陪我去看看嘉和,上回我见他病得昏昏沉沉的。” 他突然提起楚嘉和,楚嘉全神色就有些微妙,在李惟远温和的笑容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二弟自生病了就和三姐姐住在碧汀院了。” 李惟远闻言又是一笑,“说起来三表妹也伤了着,那正好一块儿探望了。” 楚嘉全这才站起身来,走在前头。唐枫下意识也想跟着站起身,在行动前清醒过来握紧了拳,稳坐着目送两人离开。 “不知我可否和唐公子切磋一回?”徐承宣走到他对面坐下。他自小受祖父的教导,对棋艺颇有见解,也早想和这少年举人交手。唐枫敛了敛神,道一句荣幸,比了个请的手势。 独自坐在一边的徐柳岚突然来到楚梓涵面前,居高临下问她,“你弟弟嘴里的三姐姐叫什么名字?” 楚梓涵被她过强的气势压得心直跳,忙道:“三妹妹闺名梓芙……” “她生病了?”徐柳岚又问,不待她回答却将她人拉了起来,“那正好你带我也去探望她。” 第020章 高抬贵脚 楚梓涵是在怔懵中离开水榭的,她身边的徐柳岚唇边有着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楚梓涵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平素不与楚家来往的表小姐为何非要去探望梓芙。 这不但楚梓涵不明白,就连在水榭中听戏的楚老太太几人也没看明白。 怎么好像一眨眼,今日重要的两个小辈都往楚家最没存在感的长房姐弟那去了,有颗玲珑心的镇北侯夫人直拧了眉。她的儿子她知道的,对谁都温和有礼,但却是与长房那个芙丫头不对路的,人家也是躲她儿子远远的。这一出究竟是闹什么? 徐老夫人与刘氏也一头雾水,不明白极少来楚家的徐柳岚怎么会关心起楚家长房的人来,莫不是因为见镇北侯世子去了,她才要跟上的。可这也不符合她那高傲的性子。 李徐两家长辈都莫名奇妙,可李氏却是恨得直扭帕子,心中暗骂长房那个贱丫头究竟是在她侄子身上下了什么药,这人来一回就得巴巴往她那凑?! 李氏想到还带着徐柳岚一同前去的女儿,又恨铁不成钢起来。她今儿见着徐家人,终于明白她的婆母为何那么赞成让她女儿嫁给个四品官之子,绝口不提镇北侯府。她婆母打得好算盘啊,是想让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嫁入镇北侯府,这不是胳膊往外拐吗?! 李氏看清楚老太太心中的弯弯饶饶,更是气得手直抖,心中暗暗发誓绝不会让女儿就嫁给个四品官之子! 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可水榭里,除了事不关已的唐二夫人认真在听外,其它人都心思各异。 碧汀院。 梓芙正全神贯注教着弟弟写大字,院里响起一阵喧哗声,她才皱起眉头,已有人跨进了东厢。 她抬头一看,眉眼霎时就冷了下去。 来人正是李惟远,他身后跟着楚嘉全。 “三表妹正教二表弟写字呢,看来表妹与表弟身子都已好了,可喜可贺。”李惟远自来熟的径直上前,略微弯了腰去看楚嘉和的字。 他身形高大,这一弯腰,投下的暗影便将边上的梓芙笼罩了大半。两人离得近,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更是萦绕在她鼻端。 梓芙惯来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何况还是外男。她冷着脸不动声色退到楚嘉和身后,面无表情看他,“镇北侯世子大驾光临,鄙处简陋,容不下你这樽大佛。” 她赶人赶得丝毫不客气,李惟远抬眼看她,温润的黑眸中带着一丝戏虐:“表妹客气,我倒觉得别具风格,表妹若实在吝啬一杯茶,我不喝也无妨。” 这人……简直不要脸! 梓芙发现每回遇见他,都能被他挑起脾气。 楚嘉和呆呆地看着两人逞口舌之快,你来我往,楚嘉全也觉得这厢火药味有些太重了。他这三姐姐果然还和那日一样凶,而他这世子表哥却也不像平素那般温和,这究竟是来探望还是砸场子的? “三…妹妹,你身子好些了吗?二弟也好些了吧……” 一道轻柔的声音如春风般吹到众人耳中,他们向门口看去,娇娇柔柔的楚梓涵带着衣着华贵、神色倨傲地徐柳岚就站在门口。 梓芙见着徐柳岚一时觉得面熟。 楚梓涵已领了人进来,打量了几眼屋里焕然一新的摆设,然后向梓芙介绍道:“这位是徐阁老的孙女,徐大姑娘。听闻三妹妹你生病了,特意来探望你的。” 徐柳岚扫了眼身前的桌案,见着上最精致的不过是一套唐三彩的笔山,微抿了唇。她朝梓芙道:“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表姐妹的。” 她嘴里虽是拉近着关系,可语气却不怎么和善,隐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且她刚才眼里那丝嫌弃,梓芙也是看见了的,她想来怎么那么面熟了。 她在今年端午时还见过这徐大姑娘一面的,那时她的皇帝公爹要君臣共度端午,在护城河举办赛龙舟。徐柳岚被徐老夫人领到她跟前请安。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怪。 她成了楚梓芙,倒与徐柳岚成了‘表亲’。 梓芙心里莫名觉得好笑,也懒得计较她的态度,淡淡说了句徐大姑娘好。徐柳岚闻言皱了皱眉,仿佛不满意她这称呼。 梓芙却已白芨在说话了,吩咐她准备茶点。虽是不请自来,但对着这娇生惯养的阁老孙女,还是做做样子吧。 李惟远也没想到徐柳岚会跟着过了来,她这种‘纡尊降贵’的举动叫他不得不生疑,她行事实在是太过不符合常理。 徐柳岚正认真盯着梓芙侧脸看。 她觉得若按长相来论,她比楚梓芙应该要胜一层的,楚梓芙眉眼精致,却比她少一分艳色。她自认男人应该是比较喜欢她这样的娇艳些的女子。 不过……楚梓芙身上有一股特奇特的气质,她即便衣着朴素简单,可立在那就叫人不能忽视。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魅力,仿佛她就该受到瞩目。 徐柳岚看着看着,脸色就有些不好,一双潋滟的眸子就蒙了层暗色。她的情绪转变没能逃过李惟远,他看出了她对梓芙应该也是藏着敌意。 李惟远越发觉得她古怪,恰好这时徐柳岚也朝他看过来,见着他正打量自己,扯了扯嘴角露个冷笑。她眼底那种讥讽再现。 “三表妹看起来不错,既然这样我也不久留了。”徐柳岚走到梓芙跟前,然后随手将发间的金镶宝海棠步摇摘了下来,一把塞到她手里。“这就当我们的见面礼吧。” 说罢,转身就走了。 梓芙望着流苏还在一晃晃的步摇,拧紧了眉。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下不但是李惟远觉得徐柳岚莫名奇妙,连梓芙也觉得她是有毛病吧,而且她给步摇时一股恩赐般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梓芙有些被气笑了,无礼的人她遇到过两个,一个是还赖着的李惟远,一个便是这徐柳岚了。而李惟远在人离开后,又莫名不安,一种因无法洞悉和把控生起的不安。楚梓涵见人走了,自然又是跟上去,这风风火火的可把她折腾够了。 白薇端了茶点过来,看到屋里的四人有些发怔,刚才不是还有位极贵气的姑娘,怎么转眼连一同来的大姑娘也不见了。 有了徐柳岚那么一个插曲,梓芙连敷衍李惟远的心情也没有了,她淡淡地扫他一眼道:“镇北侯世子,我这儿不便招待你,还请高抬贵脚。” 李惟远却是不在意的,直接在白薇捧着的托盘上端了茶,抿一口,凑到梓芙跟前神秘地说:“怎么,我可是特意给你送祁王妃消息来的,真要赶我走?” 第021章 谢谢你了 祁王妃的消息? 梓芙闻言静静看着他。少年俊朗的眉眼温润如玉,目光平静又认真,很容易叫人取信的神色。 “——谢谢你了,可我并不想知道。”梓芙微微一笑,与他错身,重新回到楚嘉和身后。 窗外有风吹过,探到廊下的梨树被吹得沙沙作响,也吹起了立于窗边的少年的袖袍,微微鼓动着。 可我并不想知道……李惟远这刻脑袋是空白的,只回响着这句话,他还无意识的喃喃念了两遍,旋即突然笑出声。 是了,怎么就忘记了楚梓芙从来都不屑与他多话,不管他是好心是歹意。这可真不给面子啊。 李惟远笑着还抽了抽嘴角,那样仿佛就是被人甩了一耳光似的。 梓芙却觉得这人真是无聊,有什么好笑的,她当作没有听见,继续指点楚嘉和如何用腕力。 李惟远收拢袖袍,笑意微敛,又恢复了他镇北侯世子往日的俊雅。他视线落在姐弟所在的桌案前,看到她长长的发丝有几缕调皮垂落在上边,乌黑细密……十分柔软的样子。她倒是什么都生得好。 “三表妹与二表弟看来挺好,那我也不多打扰了。” 他终于是想走了。 梓芙头也没抬,“不送了。” 李惟远负手离开,楚嘉全红枣糕才吃一半,见人说走就走,忙丢开拍拍手朝梓芙姐弟行一礼也跟着走了。 东厢再度恢复清静,梓芙掰正了楚嘉和有些歪的手,神色淡淡地看向窗外。李惟远究竟是监视到她了哪种程度,赵忠前来的事,他又知道多少,毕竟知道赵忠背后靠着她的人极少。 梓芙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过急了。 明知道伯府如今是被监视着的,她还是让赵忠上门来,那锦衣卫那边呢?上回那个锦衣卫肯定与李惟远是一路的。 她已经很极力的压抑着,可血脉亲情是割舍不下的。林家蒙难,她怎么可能真做到无动于衷,即便知道自己会暴露,她怕仍旧还是会行事的。 知道自己过急可能引起注意,梓芙反倒镇定下来。 他们顶多是能猜到赵忠的身份,可谁能猜到身死的祁王妃会再重新活过来,有着林家与楚家之前的情宜在,她探听也还算情理之中。不管李惟远给她递消息是真心还是试探,她都该拒绝,楚梓芙性子本就如此。 只希望这样能减少些他们的猜疑。 徐柳岚很快去而复返,也懒得再到二楼,就挤在刘氏身边听戏。刘氏一眼就发现女儿的簪子不见了,惊讶道:“你的步摇呢?” “送给楚三了。”徐柳岚应了句。刘氏却是更吃惊了,她的女儿什么时候会主动结交人了,还出手就送了枝镶宝的金步摇。 她想了想,又低声问:“你与镇北侯世子一前一后去见楚三,可是约好的?” “什么约好的。”徐柳岚轻蹙柳眉,避而不及地说:“娘亲可别乱说,叫人生误会,女儿都不知那镇北侯世子长什么模样。” 那玉树兰芝般的人,站那就叫人不能忽视,怎么会不知道长啥样。刘氏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明白女儿是没相中人镇北侯世子了。可她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的,眼看再有两月就及笄了,真真是愁死人。 刘氏了解了女儿的心意后,虽觉得遗憾,但也不勉强。轻轻拍了拍她手,继续坐着听戏。 李惟远很快也到小楼,履行刚才对楚嘉全的诺言,与唐枫对弈一把。唐枫自认棋艺在同龄人中已是极好,遇着李惟远,他不得不把那份自负收起,与他小心翼翼的对局。李惟远一手棋十分喜欢剑走偏锋,棋风比他凌厉好几分。 这叫徐承宣在边上看得啧啧惊奇。 一场对局难分难解,最终两人打为平局。 李惟远看着棋盘,说了句承让,随手就将子丢入篓中,神色看不出喜怒。唐远额间有着细汗,盯着黑黑白白的棋子沉默了许久,然后起身借口方便下了楼。若论真了算,刚才那局应该是他输了。 唐枫走在游廊上,细细呼出口气,稍看会景致便准备往回走。 还未转身,便听到娇娇一声‘枫哥哥’,声音柔得百转千回。 “涵妹妹。”唐枫转身见着一袭粉衣的楚梓涵,朝她拱了拱手。 楚梓涵双颊嫣红,比枝头上的石榴花还要娇艳几分。她从袖子取了荷包,递过去:“枫哥哥,这是给你做的,我手艺不精,你可别见笑。” 眼前藏蓝色的荷包绣着青竹,针脚十分细密,一看便是用了心的。他在她期盼的目光中伸了手,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涵妹妹,我怕是不能收下。” 楚梓涵心头一震,旋即眼眶泛红。他上回不是说什么样的都喜欢的? “当初是我太过轻浮,说了那样的话,如今细想实在不妥。”唐枫如春风般和煦笑着,“我不能就这样收了你的东西,你我的事,如今长辈还未定议。我这般是冒犯了。” 楚梓涵被拒,心头一片冰冷,再听他这般一说,不敢置信的神色化作感动。她又羞红了脸,虽是有些失落,却是极欢喜的。 “枫哥哥说的我明白的。”她柔声道。他这也是为了顾及她的名声,既然祖母父亲都是有意的,他又这般全心全意对自己了,看样子是真不喜欢楚梓芙了。既然这样,她安心等着音信就是。 她十月底就及笄了,他们的事也就这两个月会就定下来。 唐枫见她没有再纠缠,心中松口气,然后朝她点头笑笑抬脚便先离开,只留下怔怔看着他身影发痴的楚梓涵。 水榭那边已唱完一出玉簪记,眼看是饭点,楚老太太赏了戏班后就先让他们下去了。众人移步到正院花厅用饭,丫鬟婆子簇拥着,一行浩浩荡荡。 还未踏入正院,楚家大管事楚平匆匆前来。齐妈妈眼尖瞧见,不动声色离开,拉了楚平到一边:“楚管事是什么要禀的?” 楚平正欲说话,伯府中路便出现了一行人的身影,少说二十众,个个身形挺拔高大。 齐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楚老太太一众很快就听到了动静,抬眼一看,皆变了脸色。李惟远看到领头之人,微微错愕……他怎么来了。 第022章 扑朔迷离 今日早朝皇帝因着瓦剌的战事发了通脾气,兵部尚书提出要再审原镇国公通敌一案,提议要宣府统领中路葛峪堡的林家二爷暂先交权。哪知成帝一听就是火冒三丈,以战事吃紧、动摇军心为由劈头盖脸骂一通将兵部尚书。 众臣便都站得跟木桩子似的,不敢吭气,为兵部尚书默默掬了把同情泪。 其实兵部尚书提议很符合常理。 镇国公这位大同总兵通敌,身为林家一员的林二爷自当也是有嫌疑的,可这事就怪在这里。镇国公被压回京死在昭狱后,皇帝也不再提通敌一案,也没有对林家其它两房有什么动作,好像一切事情都随着镇国公的死而平息了一样。 如今还派了祁王亲去坐镇,还是在祁王妃病故的第三日,这事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一场朝会便在皇帝拂袖而去,众大臣满心嘀咕中终结。 散朝后,徐阁老徐敏之与一众属下在文渊阁内议事,当中便有楚二老爷。有人还是提出了镇国公一案出来,徐敏之听着就皱了眉。 他本就生得威严,虽已显老态,可看人的一双眸子仍清明犀利。提案之人一看他眉头成山,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忙噤声不敢再多言,徐敏之也给了他脸面揭过不提。 待琐碎的事情说得差不多,有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给他递了张字条。徐敏之默不作声看了,然后端起茶,众人当即会意先后告退。楚二老爷也欲离开时,却被留了下来,只得再整整衣袍坐下,徐敏之看了他两眼才说:“你们楚家长房与林家来往甚密?” 楚二老爷眉心一跳,朝他拱手,“据学生所知,并无过密来往的。”楚二老爷虽与徐敏之是甥舅关系,年轻时却也拜了徐敏之为师,从而才在仕途上走得颇顺。他对徐敏之惯来是敬畏的。 徐敏之闻言抿了口茶,“刚刚收到消息,锦衣卫同知到你们楚家去了,你近期并未有什么错处,想来也只关系到你们长房与林家那点来往。” 锦衣卫? 楚二爷脸色就有些发白,不过也只是一瞬又恢复正常。 锦衣卫同知是傅允修,上回曾和镇北侯世子到府里来过,也还算是认识的。而今日他老母亲请宴,镇北侯世子也在场,便是锦衣卫恶名在外,傅允修该不会有什么太过的举动。 “你家去一趟吧。”徐敏之见他挺淡定,慢慢说了句。 楚二老爷想想也该回去看看才真正安心,起身道了谢告退。 楚家那边,楚老太太已派人将梓芙喊到了前厅。 她从回廊过来,远远就看到了立在门外的锦衣卫,表情肃穆。还隔得甚远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杀之气。 白芨白薇看得心中害怕,低了头大气不敢喘,待到近了,梓芙让她们俩就站在原地别动,只身进了厅堂。 她才跨进门槛,一道不含情绪的目光就锁住了她,她从容上前,朝坐在上首的楚老太太行礼。 楚老太太此时心间是一团乱麻,不知道鬼见愁的锦衣卫是来做什么的,还是特意找这个三孙女,想着这孙女也许真是八字凶才会招惹到这样的人物。她敛了敛神道:“这位同知大人寻你过来,说有事要问,你若是知道,切莫有任何隐瞒。” 梓芙这才看向同坐上首的傅允修。 他今日穿着朱红蟒服,肩膀胸前都绣着威武的团蟒,正坐在太椅中,无形的压迫力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梓芙屈了屈膝,轻声道:“见过同知大人。” 她出身王公之家,嫁给祁王后更是万人之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见人便行礼。可她做起这些却仍游刃有余,自然大方。 傅允修沉默地打量她,首先发现的是她额间白纱摘下了,右额发际线处还有些发红,伤口应该是才脱痂不久。不算太明显的伤,倒是保住了她这精致的脸。 楚老太太见傅允修不说话,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去打量他神色。傅允修此时也收回了在梓芙身上的视线,斜斜地撇向楚老太太。 他一双眼深幽,瞳仁靠下,这么扫过去看人,更显得冷莫无情。楚老太太被看得袖中的手一抖,五指紧张收拢。 斜斜撇人一眼,傅允修道:“回避。”他声音有种低沉,带着不可违逆的凌厉。 楚老太太刷就站了起身,扶着齐妈妈的手二话不说就走人,越过梓芙前还警告的看她一眼,似乎在让她别乱说话。 楚老太太一出了厅堂,立在外边的锦衣卫伸手就将槅扇关上。 身后的光线一丝丝消失,在沉重的声音中终于全被隔绝在外,梓芙仍镇定从容,神色淡然。昏暗光线下,她肌肤越发莹白似雪,似绽放在厅堂中的一株菡萏,冰姿玉骨。 傅允修肯定她是他见过最大胆的姑娘,没有之一,一般人见着他就算不惊慌失措,也该流露不安的。 想到早间得知的,她对楚老太太做的那些事,他觉得她确实有趣。 “坐。”傅允修抬手指了指下排的空椅子。 梓芙不客气的坐下,端庄沉稳。 傅允修黑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却是再没说话了。 他不说话,梓芙也就沉默着坐在那儿,屋里安静极了,只是轻缓地呼吸声。 这期间,傅允修自在地喝茶,不时会打量似入定般的少女一眼。两人也不知道就这么沉默着相对多久,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同知大人,本世子可方便进去?” 竟是李惟远来了。 梓芙仍是一动不动,半垂着眸,长长的眼睫鸦羽般浓密,在她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傅允修一点儿也不惊讶,喊了声请进,槅扇吱呀一声,阳光再度充满了屋子。傅允修身上那种冰冷的气息,仿佛也被冲散不少。 李惟远大步进来,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梓芙,对傅允修投去疑惑地目光。 傅允修恍若不见,站起身,握住刀柄,一言不发越过李惟远走了。 听着外边齐整的脚步声渐远,梓芙这才微微转过脖子,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有些发酸。这锦衣卫同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特意让她来陪他坐着,看他喝茶? 梓芙小幅度动了动四肢,然后才站起来,慢慢走了出去。楚老太太迎面走来,一把就掐住了她的胳膊。 第023章 被唬住了 “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引来锦衣卫上|门?!”楚老太太神色不虞的逼问。 梓芙微微皱眉,掐疼她了。她挣开钳制,语气讥讽,“您怕了?若不分家吧……那样有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二房了。” 楚老太太被她说得一愣,旋即面色铁青。 ——难道她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梓芙却已扬长而去。 李惟远将祖孙俩对话听在耳中,不自觉就蹙了眸,看着她远去的背景沉思。不过一会,他也一撩袍摆,难得阴着脸离开,连楚老太太连连喊他都没理会。 该死的傅允修,又把他坑了一把,楚梓芙以后肯定会越发远离他。 楚梓芙这是将他与傅允修绑做一块了,难怪今日她不愿意听祁王妃的消息,是以为他在试探她?! 如今傅允修又登门,他这回算是掉进泥坑里,怎么也洗不清。 他在伯府的眼线怎么可能会与锦衣卫的人有牵扯,他虽是与傅允修有来往,可那也只是公事上,他怎么能跟那冷血无情的是一伙的! 李惟远气闷的要追上傅允修算帐。 李惟远连饭也没用就走了,虽有些失礼,可楚老太太到底没说什么。徐老夫人已从儿媳妇那得知孙女没看上眼,自然也更无所谓,不过这宴就散得早些,连戏都没有再开众人都寻借口离开了。 徐老夫人前脚刚走,楚二老爷就回了府。 他的心腹在他进门就先将早间梓芙与楚老太太发生的冲突说了,在听到卿儿被老母亲让人下了胎,又打死丢了出去,他神色有些难看。再怎么样,那也是他宠爱过的女人。 楚老太太倚着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闭目思索梓芙究竟是闯了什么祸,听闻儿子下衙回来,急急忙忙就坐起身。楚二老爷向她问安,她迫不及待打断问:“你可是听说了。” “听说了。”楚二老爷点头。 “那锦衣卫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你可是清楚?” 楚二老爷这才听出楚老太太是先问了这事,刚才听到她处理卿儿的那丝不满也随之散去,他沉声道:“这事徐阁老说,估计是因为祁王妃的事。” 楚老太太一顿。徐阁老,怎么牵出她兄长来了。 楚二爷为她解惑,“我回来得这般早,也是因为徐阁老告知有锦衣卫登门的事。” 原来是这样,楚老太太心头这才一松,可想了想,又紧张起来。“那锦衣卫同知是单独与芙丫头说的话,也不知那孽障究竟说了些什么,我问她,她还敢拿乔。竟说我是害怕了,要分家。” 说起梓芙,楚老太太就满肚子的怨恨,目有狞色。 楚二爷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吹了吹漂浮的茶沫,“母亲今儿怎么能被她一个小丫头给唬住了。” 楚老太太听着儿子这样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只恨恨地道:“我哪是被唬住了,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官声!她竟是要卖了府里大半的下人,这传出去,叫人怎么看我们?!哪个家族不都是遭难才这样卖人,没得晦气!” 楚二爷哪里不知楚老太太不高兴了,他是一言戳了她心窝。 他饮了几口茶,声音放柔几分:“外边再是会有流言蜚语,可又真哪有几个言官会抓住这些说话,便是真的传出所谓苛待他们姐弟的话来,不过也是压一压就制住的事。那些言官也不是真那么正直,完全不看形势之人。”那样,估计也没有几个御史能活得久。 楚老太太脸阵青阵红,细细想下来,她真是被唬住了。当然,这内中也是有着她心虚和好面子,她一口气就那么堵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而让她明白过来的又是她儿子,她便是想发脾气也不能。 楚二爷也知道她这会心情肯定不舒爽,就不再多说,转而道:“母亲,也不是儿子话不中听,你若真担心什么,何不仔细些让人抓不住话柄。虽然儿子是不怕那些流言,可若是不添麻烦,那是更好不过。” 楚老太太要强。以前他兄长在时就处处压着兄嫂,嫡嫂子去世,陈氏无能她终于如愿制住长房,却只知道一味打压不知用更好的方法。其实一对无权无势的落魄姐弟,又是在内宅,男的养废,女的弄个表面风光的婚事嫁出去,他们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可这浅薄的道理,他母亲就是不知,非要明面上磋磨着解恨。 他都有些怀疑,老狐狸一样的徐阁老,怎么会有个不开窍的嫡亲妹妹。两人的心计谋略实在差太远。 听着儿子暗隐了埋怨的语气,楚老太太越发气闷,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若你真想安稳些,也管好自己。” 这下可轮到楚二老爷被噎着了。 子不言父母之过,刚才他是嘴快劝了两句,话也说得直白些,可楚老太太如今算起他睡了卿儿的帐。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楚二老爷扫了眼都低了头的下人,轻咳两声。 楚老太太说完就后悔了,好在她虽气却没有点明,不然这母子间怕真要生罅隙。 她想到卿儿肚子的到底是他的骨肉,被她硬是去了,人也打死了。现在想想,如若不是被长房那死丫头唬住,其实卿儿也许不用死,确实是她失策。她也就不好再追究什么,神色就露了几分疲惫来。 楚二爷见此,这会也已经不想再呆下去,趁机告辞。出了正院,他想了想,转了步子朝碧汀院去。 他虽是不太担心锦衣卫的事,可他倒想会会这突然强势起来的侄女。虽然他只听了过程,可也看出了梓芙的聪慧,能将人心拿捏得如此到位,逼得他强势的老母亲败退如此,失了满府的人心。实在是犀利了些。 梓芙这会正坐在靠窗的炕上看书,楚嘉和在她对面昏昏欲睡,听到人来禀楚二老爷往这来,她先将楚嘉和赶到床上。然后理了理衣裙,到厅堂去。 她才撩了珠帘,珠玉碰撞的清脆声中,楚二老爷已走了进来,两人视线就撞个正着。 第024章 你可惜命 梓芙在要对上楚老太太前,就知道这个‘二叔父’定然会来找她,不过是比想像中来得快了。 楚二老爷见着她面色倒挺温和,还朝她笑了笑,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也往上翘。 “芙丫头的伤可是好了。”他走到椅子前坐下,语气颇慈祥关爱。 好像就是为了她伤势来的一样。 梓芙也微微一笑,行了个工整的福礼,“谢二叔父关切,好得差不多了。” 楚二老爷面色不变,心中却是诧异的,这个侄女看起来乖顺了许多,还给了他笑脸。他让她也坐,“今儿的事我听说了,那傅大人没有难为你吧。” “若是难为,我怕也不是在这儿好好的了。” 梓芙说话滴水不漏,楚二爷挑了挑眉,又笑道:“那便好,如若有什么难处,你可以与二叔父说。你父母都去了,二叔父自然是要护着你的,祁王妃的事也是可惜,因着镇国公也出了那样的事,锦衣卫来问两句估计也只是例行公事。” 原来傅允修过来伯府对外也是这么宣扬的? 可他却是一句没问,只坐那喝茶。 如今听到楚二老爷这样说,梓芙反倒有些怀疑他的真实来意了。 梓芙笑了笑,并没有答话,他们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反正问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傅允修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说。 梓芙任楚二老爷先入为主,楚二爷对她的印象又添多一笔,她这侄女不但聪慧,性格似乎也变得沉稳多了。瞧这从容淡然的样子,许多男子怕也没有这份养气功夫。 看来不是他的错觉,第一眼见着她时,他就觉得这侄女有些变了。确实是变了。 白芨这时冲泡了新茶上来,楚二爷端过看了眼,又将它搁到一边,正了脸色道:“芙丫头,我知道你对你祖母有些误解,可今儿的事到底有些过了。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楚字,你总该懂这个道理的。” “我还真不懂。”梓芙闲闲接了句。 她的直白险些叫楚二爷瞪了眼晴,这人刚才不看着才恭顺?!他顿了顿道:“芙丫头,别负气与二叔父这般说话。” 梓芙心头冷笑。 他在打亲情牌,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要她放下戒心呢,她负什么气,不过懒得应付他。她知道这些文人都棉里藏针,也最会揣摩人心,然后在你放松戒备时,也许就被他一记冷刀子给干掉了。 文人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 她又不傻。 梓芙只是坐那沉默着,神色似笑非笑,楚二爷终于沉下了脸。他知道,好听的话是让这侄女改变不了对二房人的敌意了。 “芙丫头。”他声音低沉了几度,双眸微眯,侵|淫官场多年的威严散发出来,“嘉和如今还小,以后总还是要我拉拔一把的,而你今年也十三了,过两年就要及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以后的亲事?” “二叔父这是威胁吗?” 梓芙闻言眉宇间的神色也渐冷,看向楚二爷的目光如冷风刮过。 楚二爷见之心头一震。这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居然能顶得住他的施压,还毫不怯惧的反问自己,他神色不得不慎重起来。 梓芙挑眉冷笑一声,继续道:“我知道二叔父有着个当阁老的舅舅,自然是不在意我这等无权无势,无人庇佑的小丫头。可阁老就真那么坚不可摧吗?”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坚不可摧叫楚二爷神色剧变。 “蠹啄剖梁柱,蚊虻走牛羊,二叔父可听过?半丝半缕,或者也会有千斤重之时,我不求你的庇佑,但也不会任你们磋磨。”梓芙说着话音又一转,“二叔父就那么确定锦衣卫来真是为了祁王妃的事?或许是有关于别的,比如南边的……” “芙丫头!”楚二爷突然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话,细看之下,他眼里竟是有着慌乱。 他拍过桌子后,猛然慌乱的心也渐渐冷静,曲了曲发麻的手掌心,他正色道:“你可莫要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就胡乱说话,正如我所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来。” “我自然知道,可我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逼得我太狠,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我和嘉和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了不得是一条性命再搭进去。可二叔父你当真与我们一样不惜命吗?而我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二叔父觉得我是有打算还是没打算?” 拿亲事与楚嘉和的前程来威胁她,若是楚梓芙怕是真的屈服,偏她不是。 好个厉害的丫头! 她句句都戳到他心窝里去的话,他确实惜命的很,不得不对她的胆量也佩服。可他混到四品官,也不是白混的,自然不会就真那么被唬住了。 楚二爷觉得已经不必要再试探她什么了,他查就是。 傅允修究竟来伯府是做什么的,她又究竟知道南边多少事,他总能查得出来!如若真是足够威胁他,那他或者真要狠一回了。 楚二爷想着已站起身来,他沉默着抬脚就想离开,却瞥见了梓芙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种笑带着自信。 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在自信什么?难道她就真以为凭这几句话自己不敢动他们姐弟了?! 楚二爷刚在心中聚拢的狠意奇怪地受到动荡,不由得再细细回想她的话。 她似乎真是极有把握的样子,句句暗指只要他们姐弟有什么意外,自己这边也难得有好果子吃。 锦衣卫……突然变得强势的楚梓芙……方才还自负自己不虚一个小姑娘的楚二爷犹豫了起来,如若她真的反扑一口,他真能承担得住后果吗?! 楚二爷心里乱极了,一甩袖子,不再看她,面色极难看的离开。 梓芙在他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以袖掩唇轻笑一声,一双带冷带娇的桃花眼眸光流转,亮如辰星。 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与皇帝同样的臭毛病——多疑。可他们却没有皇帝临驾于天下人的至高皇权,手上不干净,自然就要气弱几分,也怕死得很。 刚才还一副高高在上一个指头就能捏死她的样子,真感受到威胁了,什么官威就都缩回去只会疑神疑鬼了。 真真是可笑。 不过她要的也就是楚二爷心中有鬼,不敢轻而易动,虽然这不一定能保多久,可也够她安静一段时日。出路总是要慢慢谋划的,如今她与楚嘉和的处境不就慢慢变好了。 还真是多亏了她还是祁王妃的时候,很多事情她那枕边人都不会瞒着他,即便机密都很淡然地在她跟前毫不避讳。 梓芙心情挺愉快,这回是露了个真真切切的笑,慢悠悠又回了屋,让白芨搬了帐本细细地看。 远离京城千里之地,在风沙朦胧了天地景致间,身穿银色战甲的祁王立在高墙之上。大风刮得他腥红的披红簌簌作响,他手中捏着一张小小字条,上边简单写了三字——事已毕,落款是鸠空二字…… 第025章 凭什么? ——事已毕。 那他也就安心了。 祁王将字条叠好,紧紧攥在手中,他眸光似鹰,眺望远处许久后,空然转身下了城墙。 他的亲卫亦步亦趋,簇拥着进了一处建筑,内中已有着四五名穿胄甲的将领立着。见他进行来,纷纷抱拳揖礼。 祁王坐到太师椅中,垂了眸整理手上的麝皮护腕。他面容轮廓极为深邃,皇家人又是一等一的相貌出众,自是显得他俊逸非凡。可他的俊美是暗藏锋利那种,叫人不敢因长相而轻视。 将领们安静立在他跟前,半会才听到他道:“风向已变,该出兵了。” 他轻声一句,那几名将领相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犹豫,却是没有人反对他这新来乍到的统领。他坐在那,不说话时气势就已不容他们违逆一分,何况又是那么个尊贵身份。 很快,城门大开,精良的军队蜂拥而出,马蹄践踏起的声响让大地都在颤动着。 自瓦剌连小胜五场后,这是大明朝首次正面迎击。 祁王亦不负众望,在出兵第三日,给了瓦剌狠厉一击,逼其退兵三十里,夺回失去的一座城池。大明士兵受到鼓舞,士气大涨,如有神兵之勇,被压制之势有所扭转。 明成帝收到捷报,阴沉几日的脸终于见了丝笑,让大臣都松了口气。 梓芙得知祁王小胜一场时,在正院刚了午饭,是听一脸喜色下衙回来的楚二老爷说的。 “皇上龙颜大悦,给皇后娘娘还赏了东西,连带着承宣也得了皇上的夸赞。” 楚老太太听着也心里欢喜,只是有些疑惑:“怎么这里边还有承宣?” 楚二老爷笑吟吟解释:“承宣是太子殿下的陪读,皇上散朝后去看太子功课,正好太傅大人点了承宣来作解读。皇上自然也就听见了。” “如此,看来明年的春闱承宣是十拿九稳了,你舅舅心里也要宽慰许多。” 今年春天的时候,皇帝突然病了一场,该是今年的春闱被推迟了一年。徐承宣在去岁秋围时得了第二的亚元,虽不如只有十六岁就中了解元的唐枫名声大,却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子,又是阁老之孙,许多世家都正盯着想与之成两家之好。 梓芙默默喝着茶,听二房母子在那与有荣焉,心思飘得有些远。 祁王以前也领过兵的,不过都是些不太重要的战事,说是领兵其实是皇帝想让儿子去历练历练。如今他倒是威风,成了真正的统领。 “芙丫头。”楚二老爷这时突然喊了她一声。 梓芙从思绪中回神,抬了眼去看他。楚二老爷朝她笑:“这新来厨子的手艺,可还合你口味?” “我哪有什么重要的,祖母与二叔父觉得好便好。” 少女浅浅一笑,语气极疏离。 楚二老爷也不计较,又是呵呵笑两声,说若是觉得不错,就常来正院用饭。 梓芙嘴上应了。 这些日子,二房人的从老到小,都跟转性了似的,见着她与楚嘉和都亲亲热热的。楚二老爷寻了宣府本地的厨子回来,楚老太太便热情邀了他们姐弟来用饭,仿佛她与他们真是一家人似的。 其实二房转变的缘由,她也不是不清楚,是楚二老爷从中调和罢了。看来,楚二老爷与她一番谈话后,还是准备用怀柔策略来‘感化’她了,果然还是文人那一套。 不过有安静日子过,梓芙也不会非要过水深火热的,比起与楚家二房斗心眼,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在正院喝过一回茶,梓芙携了楚嘉和告退。 姐弟俩身影一消失,楚老太太唇角的笑便也落了下去,楚二老爷朝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会意,带着一双儿女与庶子庶女先行告退。 “你非要抬举那个孽障,她可清高不领情的很!”楚老太太不高兴梓芙方才的态度,冷声与儿子抱怨。 楚二老爷好脾气地笑笑:“不过是三五日哄她一回,您也不必太过生气。近来皇上心情不好,前方战事吃紧,舅舅的意思是让我们都小心些,莫要被牵怒了。”更主要的是,他还没有查到梓芙是从哪知道南边那桩事。 朝堂的事楚老太太也不懂得太多,她也只能是听儿子的,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楚二老爷与她说了会话,便也离开回了房。 李氏亲自为他更衣,楚二老爷问起女儿的事来,“大丫头近来都在做什么,若是没事,让她多做些女红,与唐家二房的亲事也就最近可以定下来了。” 李氏的手便一顿,压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脏:“老爷就看好那唐枫了。” “十六岁的解元,前途无量。何况唐二老爷还是詹事府的,如今张首辅把权太紧,舅舅想从詹事府那多靠拢太子殿子……”楚二老爷说着停了下来,自己伸手去系腰带,“算了,和你一妇道人家说,你也不懂。总之大丫头嫁过去不会吃亏,过些日子,你还是再请唐二夫人到家里坐坐,也好显出亲切和诚意来。” 被嫌弃,李氏默不作声,出了内室吩咐丫鬟们准备热水,好伺候楚二老爷沐浴。 自从前几天楚二老爷告诉她多亲近长房姐弟,她心情便不太好,那时她隐晦地提了句唐枫可能还对梓芙有情的事。楚二老爷就板了脸斥她,让她别起什么小心思,而且近期也不许去招惹楚梓芙。 不过才两日,他便要定下女儿的亲来了,那样子迫不及待,是真怕她还要做什么来吗? 李氏心中是恨的,凭什么徐家的姑娘就比自家女儿金贵,徐柳岚王公贵族的任她挑,自己的女儿就得嫁个四品官之子?解元又如何,能有侯爵勋贵家的公子强?! 她怎么也不甘心叫女儿就那么委屈嫁了! 李氏满腔忿怨,也不想回内室面对楚二老爷,怕被发现她的情绪。院子里有人提着灯笼走来,是给父亲与嫡母钝了去火银耳羹的楚梓莹。她身为庶女,不但能认清本份,也知道如何恰到好处在嫡母面前刷好感,入夏以来,每三天必会亲自炖了汤羹送来。 正气闷的李氏见着庶女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楚二老爷听到动静从室内出来,看着贴心的二女儿,心中极欢喜。 楚梓莹长相随了她姨娘,有着江南女子的细致与温婉,楚二爷看着不比嫡女逊色的庶女,笑道:“我记得莹丫头比涵丫头小两个月,也该要说亲了。” 楚梓莹没想到父亲会说这些,羞得满脸通红,行了一礼,害臊着走得飞快。 李氏本就在生气,见他提到庶女的年岁,她就更来气。那时她才怀了女儿,他就让尤姨娘怀上了,不然姐妹俩哪能只差两个月! 直到丫鬟前去伺候楚二老爷沐浴,李氏还坐在明间生闷气,她视线无意扫过桌几上盛了汤羹的青花瓷碗,双眼突然发亮……不招惹楚梓芙,她也可不让女儿嫁到唐家! 第026章 狗眼看人 碧汀院中夏蝉声声,在暑天的闷热中又添聒噪。 白薇端了着楠木雕莲纹的托盘进了屋,见梓芙看帐册看得入神,轻声道:“姑娘,我还是让人将那些蝉都粘了吧。”实在太吵。 也不知道她家姑娘是怎么静下心来的。 梓芙抬眼,双眸平静明亮。“挺有夏意的,若你们真觉得那么吵,粘了就粘了吧。” 白薇闻言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家姑娘都有修士的道行了,真真是心如止水。她将托盘上的白瓷小碗放到矮几上,“那姑娘歇会儿再看吧,这是夫人特意让厨房做的冰碗,有您最爱吃的翠玉瓜。” 梓芙扫一眼,雪白的碗中盛着鲜红果肉,淋了层乳酪,再把绞碎的冰洒在上边,果香与凉意就引人得食指大动。身上的暑气也要一扫而光。 “快给嘉和送去吧,可得在边上看着他,别让他吃太急,仔细一会儿闹肚子疼。”她执了银勺,拨了拨似雪的碎冰。 白薇脆生生应一句,端起托盘又走了。 自上回她要将府里下人发卖,如今当差的人事事再也不敢怠慢。陈氏也很快适应了这种转变,将她交到手上的长房日常事务理得极好,也比以往更加细致的照顾她们姐弟。 只是府里的下人好拿捏,那些管着楚夫人陪嫁铺子的管事与府里那老管事可不好拿捏了。 她这些日子都在看帐本,有时候看得都能气笑,而府里帐房属于长房的那些帐目,更是叫她真笑出声来。真真是欺负姐弟俩年小,什么下三滥手段都敢用! 梓芙偿了几口冰碗,也不再看帐本了。她已经看得大差不差,便让人去请了陈氏,想着明日与她一同出府去转转。 陈氏听到她想上街,还让她陪着,哪会不应。欢欢喜喜让人传话下去,先备好马车等等,然后她又跑了趟正院,将出门的事告诉楚老太太。 明日李氏约了唐二夫人来作客,楚老太太巴不得长房清静,还假惺惺的要让齐妈妈去取五十两银子,说要给长房姐弟做添东西的钱。 她本是客套,换了一般的媳妇也必会推辞不敢真要,可她今儿遇到的是陈氏。陈氏一张口就是谢谢老太太,楚老太太正喝茶险些被呛住,最后不得不真掏了五十两银子。 虽然五十两并不怎么多,可是楚老太太一想到自己是贴补给了长房姐弟,那怄得都想吐血。心中直骂陈氏果然是个农妇,一点儿眼力劲也没有! 梓芙看到陈氏献宝似的拿了五十两银子说明经过,笑出眼泪来,芷儿在一边面红耳赤,只想抱着她家夫人找个地洞给钻进去! 她家夫人真是…真是太耿直了些。 翌日,姐弟俩都起得早早,梓芙是按例练箭,楚嘉和是被她拉起来蹲马步。既然她准备让楚嘉和往武官发展,这些自然从小就得练的。 楚嘉和整个还是迷糊的,岔开腿在那半蹲着,身子还摇摇晃晃,叫白薇她们看得心惊肉跳。就怕他一不小心睡过去,然后摔个脚朝天。 用过早饭,长房一家三口便登上马车,出了府。 嘚嘚的马蹄声一路往热闹的长街去,梓芙听到了熟悉的喧闹声。 她把帘子撩开条缝,果然已到顺天府最热闹的长安街。才清晨就人头涌涌,不少穿着体面的管事带着小奴穿梭,华盖马车似水如龙来往。 这条街倒还和记忆中一样。 梓芙默默将帘子再放下,马车又走了一会停下,车夫说是到地方了。芷儿与白芨从后边马车下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粗壮的婆子,簇拥上前,扶了母女俩下车。 梓芙戴着帷帽有些不习惯,以前即便不戴也没有人敢直视她的。楚嘉和也被抱了下车,乌黑的眼里都是兴奋好奇,却还是牵上姐姐的手,紧紧跟在她身边。 眼前的香料铺才刚刚启业的样子,小伙计正拿着抹布擦拭柜台,见着被簇拥着的一行人忙丢了东西,搓着手上前。 “给贵人们请安了。”小伙计朝梓芙一众行礼,“可有什么需要的?” 陈氏侧头看了看梓芙,只见她已走到标有名牌的柜前,仔细地看。陈氏想了想道:“我们先看看。” “哎,那您先坐下喝口水,我去给姑娘说说店里的东西。”他看出来了,要买香料的应该是那位小姑娘。陈氏不置可否,招手让楚嘉和坐到身边,楚嘉和这些日子因姐姐的态度转变,对她也不那么抗拒。 小伙计便走到梓芙跟头,微弯了腰与她介绍,梓芙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看着眼前每种香料名字。 她对调香不算精通,之所以懂一些还是因为她嫁给了祁王。她本人并不怎么沾香料,可身为皇子的祁王倒是颇讲究这些,有时还会自己动手调制,为此祁王府还有着特意建告的香室。 他这雅兴颇受文人追捧的,若是他调的香流落一点儿出去,那是千金难求。每每她听到哪个大臣或者哪个公子花高价得了他的香,她都会笑笑。他只要见着了也总喜欢调笑她,会亲密的在她耳边吹气,说还是他的王妃大雅,不沾那些锦上添花的俗香。她身上自然让人安宁的味道,是最珍贵的香料也调不出来的。 一个总冷着脸的人,说起情话来倒也温柔脉脉,叫人沉溺。 梓芙白纱下的容颜露着讥讽,她可不是沉溺了几年。 “你们就卖这些香了?”梓芙不再想往事,问小伙计。 小伙计心里琢磨着她的话音,似乎不怎么满意?他便道:“这些不过是常用的,如若姑娘要其它的也有,价钱自然也就要高些……” 梓芙问:“这些是多少,其它的又是多少。” 小伙计怔了怔,怎么没见东西就问价,他想着目光便在她身上打量一翻。白纱极地,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穿戴,可拖委在地的裙摆倒露了些端倪。是很一般的绸缎,半旧不新,还有些扯丝了……再看那位夫人与小公子,穿着看似不错,却都是旧衣裳了。 小伙计看着神色就古怪起来,直了直腰,说:“便宜的一二两,贵的上百两。” 语气没有先前那样热情恭敬了。 梓芙看他一眼,“去把你们掌柜的喊出来吧,我要见他。” 见他们掌柜的? 小伙计嘿嘿一笑,阴阳怪气笑道:“这位姑娘,我们都是明码标价,就是掌柜的出来了也是一样的。” 第027章 酒楼巧遇 陈氏正喝着茶,也听出了小伙计语气里的不好,她拧了眉道:“姑娘叫你去你便去,在这磨什么嘴皮子?!” 她冷不丁地斥一句,小伙计被她斥懵了。张着嘴好半会才反应过来,“不是,这位夫人也别动气,实在是小的没见过还未挑东西就要讲价钱的。” 梓芙听得好笑,走到楚嘉和身边坐下,“去吧。”声音很轻,却是不容质疑。 小伙计看着这古怪又强势的一家三口,脸色变了几变,终于不情不愿的到后院去。 不一会,一位中等身材,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从后边过来。他边走边理着腰带,看那样子像是才刚起身的样子。 小伙计已经跟他说来了三个难缠的客人,他身份低微自然是得罪不起,添油加醋又说了陈氏如何凶人。程凡心里也抵触得很。 这些年在顺天府,这样自持身份的人他见多了,搞不好又是哪个式微的破落户上门买东西。真正有钱人家,也不会往这种名气一般的小铺子来的。 他匆匆前来,看到陈氏侧脸,脚步就顿了顿。 似乎在哪里见过。 程凡嘀咕着上前,朝三人行了一礼,在见到坐着玩腰间玉佩的楚嘉和时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他咚的一声跪到地板上,小伙计也被他吓得脚一软,跟着就跪了下来。 程凡磕了头道:“小的见过小伯爷、夫人、三姑娘,不知三位主子前来,有失远迎,实在是该死。” 小伙计一听伯爷,主子的,脸色煞白,别说脚了,整个人都软软瘫在地上。这小姑娘居然是他们东家! 谁能想到东家会那么早到铺子来! “程掌柜的好眠。”梓芙淡淡看他一眼。 程凡背后汗都出来了。他知道这个小东家是有脾气的,以前他每一季都会到伯府里去,他是先去给楚老太太交帐本,然后再去请个安露露面。可每回见着梓芙,她都是目光冰冷看着他,如今她估计也是这么看着他。 程凡尴尬扯了个笑,伏低作小道:“昨夜新进了货,一时忙得晚了。”然后看到她们手边的茶具,忙又说,“前边吵杂,还请东家移步后院。” “程掌柜的起来吧,也不必去后院,我不过是来看看。”梓芙让起,然后侧头喊了白芨。白芨会意,将手中的两本帐本交到了程凡手上。 程凡看着帐本神色变了变,这帐本不是在楚老太太手里的? 梓芙已站起身道:“刚才这伙计说了,铺子里的香便宜的一两,贵的上百两。这帐本只见名贵香料进来,不见收入大额,存货亦不详,我一一标注了,程掌柜好好看看,到时再到伯府来寻我说明白才好。” 梓芙话落,已扶着白芨的手出了铺子,陈氏这些日子也被梓芙教着看帐,也知道里面有猫腻。离开前朝程凡道:“你是姐姐陪房,有些事情还是要知轻重好,如今伯府我们三姑娘也能说了算了。” 陈氏一句话让程凡险些要站不住。 三姑娘能说了算,这是…这是……程凡先前那套恭敬不过是面子上的,如今脸上出现的惧色是十分真。 看着马车远去,他手一抖,回身便朝小伙计吼道:“去…去给二夫人送信,问她今日可得空!” 二夫人,哪个二夫人?!小伙计一脸懵懵地望着程凡,程凡抬手就一巴掌扇到他脑袋上,“去楚家!” 小伙计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出了铺子。 马车上,楚嘉和终于撇嘴,“姐姐,你怎么还对他那么好声好气,打一顿让他吐出银子,赶走就是。” 陈氏听着他小小年纪也显出几分凌厉来,比先前见就畏畏缩缩的样子大相不同,不由得吃惊。好像他们近得三姑娘多了,胆子都壮了不少。 梓芙朝他微微一笑,抬手就掐了把他肉乎乎的脸颊,“强势不得众服,打他一顿简单,可一次两次,难道以后你驽驾人都靠拳头?总是要掐住他错处叫他心服口服,也好让别人知道,我们不是好糊弄的。还有一词叫恩威并施。” 楚嘉和听懂了,双眼晶亮,无比崇拜地看着梓芙。姐姐说什么都有道理! 可是等梓芙又手痒要去掐他脸时,他却避得比无比快速,指尖空荡荡的,梓芙不满嗔他一眼。都那么崇拜她了,掐一个怎么了。 按着行程,梓芙带着楚嘉和与陈氏逛遍成首饰铺子,给两人及自己添了不少东西。 看着梓芙花钱如流水,陈氏那一个叫心惊肉跳,好几回结帐听到人说一两百两,她捏着袖子装了五十两银子的钱袋就冷汗阵阵。她以为梓芙付不起的时候,却又见她神色淡淡就丢了银票出去。 三姑娘什么时候那么有钱了?! 从一家首饰铺子出来,陈氏见梓芙又下打量时,忙扯了扯她袖子道:“三姑娘,嫡夫人不是还有两家铺子的,我们这会就过去吧。” “不用去。” 啊?不用去?! 今儿不就是要让那些掌柜的重新对帐本的? 可是梓芙没有给她解惑,牵着楚嘉和的手说:“你也该饿了,汇满楼的点心与菜色都不错,姐姐带你去偿偿。” 楚嘉和点头,又一脸期盼看着她,“姐姐,你还说要带我去卖武器的铺子的。” “答应了你的,自然不会食言。”梓芙笑着抬手,楚嘉和眼明身快,瞬间躲到了后边。 梓芙可惜地收回手。 这孩子怎么才几天,就越来越不可爱了。 汇满楼就在不远处,梓芙领着人稍走几步就到了,赵忠正在柜台前忙着。送走一个结帐的,抬眼就见着楚嘉和,那牵着他的少女裙间压了块飞马踏云纹的玉佩——这不是楚梓芙,还能是谁! 他忙从柜台后走出来,在小二吃惊的目光中迎了三人。 一楼食客多,赵忠直接引了梓芙上二楼的雅间。 梓芙一行走过时,徐柳岚与兄长正好从一处箱房出来。徐承宣许久没有见楚嘉和,一时没认出来,倒是徐柳岚前两日才见过,对这粉团子般的威远伯府小伯爷还有印象的。 她停住脚步,喃喃说了句楚三。 “什么?”徐承宣没听清楚,侧头一看,妹妹正盯着位戴了帷帽的少女。 徐柳岚想了想,脸上露了个有深意的笑:“没有,刚才进了梅间的是威远伯府的三表妹,他的的帐记到我们那吧。” 徐承宣无所谓地点点头,既然是楚家人,这样也显得亲近。不过他倒好奇了,他眼高于顶,多与郡主一流来往的妹妹怎么对这楚三那么上心了。 第028章 一老一少 汇满楼的点心确实是一等一的。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奶油炸的小面果、各式风味的漕鹅掌,香甜咸辣齐全得很。楚嘉和样样品偿不少,还未上正餐小肚子就填饱大半。 陈氏也吃得直笑眯了眼,她终于明白为何汇满楼贵的一席宴上百两了。 赵忠与梓芙坐在隔间说话,“三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双眼偷偷瞄见眼两人满足的神色,心头微松。 梓芙端着茶,粉彩的瓷杯不及她雪白似玉的手指夺目。她朝有些紧张的赵忠微微一笑,“不过是带小伯爷出来散散心。” 赵忠闻言心里斟酌了会,与她说:“三姑娘,国公爷的事可能有些眉目了,林家二房三房估计这些日子就会有人到顺天府来。”其实消息还不算太切确,他已让人送了信到林二爷那,还未有答复。 所以他也犹豫着该不该说的。 梓芙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青碧茶汤就荡起涟漪,她压下心中的激动道:“那就劳烦赵掌柜的再细细打听着。” 她并没有追问时间,赵忠知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又与她说了个好消息:“王妃的外祖家那确是消息了,早在王妃病故那日就已赶往顺天府,不过是近来雨水较多,从应天府一路走水路怕是因此耽搁了。” 不过这都有十日,也该快到了。 梓芙手中的茶水就溢了出来,沾湿了她的手背。赵忠见着忙取了丝帕,梓芙将茶杯放下,与他道谢一声,垂了眸沉默地坐着。 她外祖家要来人了。 是她的舅舅,还是表兄们。当初大明迁都,南直隶保留了六部,她舅舅在应天府担着吏部尚书,是那边六部之首,怕是不能亲自来的。那极大可能是表兄们。 梓芙垂着眸,她也只是激动了半会,眸光又恢复清亮平静。即便舒家人来了,她如今又拿什么身份去与他们相见? 说她是林梓芙? 别说不能取信于人,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何况众所周知,她与楚梓芙有着来往。虽是不太常往来,可别人并不知道内中真正如何,即便她能说出来自己身为林梓芙的点滴,也是不能叫人相信的。搞不好,还觉得她是以此来亲近,有什么别的心思。 见舒家人,是万万不能了。 梓芙心中一阵发酸,外边有人敲门,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流水似地送了进来。 赵忠此时再道:“三姑娘,林世子的事怕还是要林家人到应天府才能清楚,毕竟林家二老爷就在宣府。” 这些梓芙是明白的,若是打探不难,她也不会非要那么着急见赵忠,从而连锦衣卫的监视都不顾。她给他一个真切的笑:“实在是劳烦赵掌柜了。” 赵忠忙道不敢,比了个请的手势要她入席,他就在边上亲自介绍着菜色。待说得差不多时,一个小二来到他跟前说了几句,他神色就有些古怪了。 “三姑娘,方才来人说,徐阁老家的徐公子将帐记到他们那了。”他根本就不会朝梓芙收银子,只是忘记吩咐下去,所以这一下,也叫他有些不好做。 徐大公子简直就像那中途杀出来的程咬金。 梓芙也很诧异,旋即想自己应该是被人瞧见了,便问:“徐家公子今儿在这用餐?” “是的,徐大公子与徐大姑娘应该是刚走不久。您能来小的可是万分高兴的,可这……” 赵忠还是表达出自己可不敢收银子的态度,梓芙忙宽他心,“还请赵掌柜的别让我欠了那么个人情。”其实他不用这样谨小慎微的。 赵忠也知道自己的紧张被发现了,朝她嘿嘿一笑,然后便告退带上了门,让母女三人安静用餐。 梓芙却是吃得不如陈氏与楚嘉和有滋味了。 一来是想到亲人不得相认的痛心,二来是徐家兄妹的古怪。她与徐家论真来说没有血缘,何况徐家还清楚她与楚家二房不对路,这为她付帐,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由此,她又想到那日徐柳岚奇怪的举动,觉得这回十之八九也是徐柳岚的事。只是这样处处卖她面子,究竟是要做什么的。 反常即妖啊。 梓芙心里藏着一堆的事,件件都令她头疼,一顿饭用了个五分饱都没有,倒是陈氏与楚嘉和吃得肚皮都圆了。 有了心思,梓芙带着楚嘉和到了一趟卖武器的铺子,挑了柄小剑就打道回府。本朝武器管制极严,说是武器铺子,其实就是供有钱人家买着玩儿的精致玩意。不管里边的刀剑还是弓,都是嵌着宝石,做得花里胡哨,把玩为多。一般好武器都是出自匠人之手。 楚嘉和还未正式习武,梓芙也是为着哄他开心,引得他起了真兴致,才带他转那么一圈。 看着楚嘉和拿着满柄宝石的小剑,兴奋着左挥右挥,梓芙知道自己是来对了。不知习武有多艰苦的楚嘉和,就那么被姐姐给哄得跳了坑。 “老夫就说这没什么好看的,你偏拉着我上来,那玩意儿我搓两搓就得四分五裂!” 在梓芙刚走出铺子,她身后也跟着出来一老一少。 老的穿着身道袍,披头散发,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一看也不是什么正经修士。少的那位倒是生了个好相貌,也跟着穿了身藏蓝色的道袍,却是长身玉立,俊秀非凡,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人似的。 不过店里伙计却不被眼前‘美色’所动,等两人也离开后,骂了句:“穿成这样,两袖清风的,想掏银子都没处掏,还好意思嫌弃我们的东西。”伙计说着又朝地面呸了口才算解气。 一老一少已站在街上,那道袍少年略扫一眼,就看到正扶着白芨的手上车的梓芙。 轻风吹来,将她及地的白纱微微掀扬开,露了衣裙下摆。道袍少年不过一眼也就要移开,可余光却又扫见她腰间莹莹生辉的玉佩,下方坠着青色的流苏,随着少女动作似水流云般荡开。 那是……道袍少年眉头一拧,想要上前去,楚家车夫已清叱扬鞭叫马儿疾驰。道袍少年在后边吃了满嘴的尘,忙呸几声,那老人上前一拳头就砸他脑袋上:“你小子盯着人姑娘看做什么!” 道袍少年想解释,哪知回头就见老人鄙夷的看着自己,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嘿,等他查到什么,再急死这个糟老头! 老人见他还敢瞪着看过来,又是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然后背着手往早听好方向的汇满楼去。 第029章 风浪初起 梓芙回到伯府,得知长房那还没有散去,唐二夫人跟着楚老太太在水榭听戏,几个小辈到了小花园里品茶。 她牵着楚嘉和从游廊过时,芭蕉树后传来几声娇笑,她挑了挑眉要加快脚步,哪知还是被喊住了。 梓芙根本不想停。 在她进垂花门听见楚梓涵几人在小花园里,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她回碧汀院必经过这处,而陈氏身边的芷儿昨日就打探到消息,今儿唐二夫人前来,极可能就是要谈定楚梓涵与唐枫的亲事。上回楚梓涵就特意让她见到与唐枫在一块儿,今儿会有这样的打算,也实在正常。 梓芙将楚梓涵那点小心思看得透彻,可架不住人有心,她想躲都躲不开。 最终,梓芙还是被楚梓涵亲自喊停,请到了小花园里。 梓芙到来,惹得唐枫眸光闪烁不定,轻声喊了句楚三妹妹。穿堂过来的风吹起他的衣摆,将一袭月牙白直裰的少年显得越发俊秀清雅。 梓芙笑了笑,便没有再与他说话,牵着楚嘉和寻了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 他是生了个好样貌,少年解元,才识也是极好的,楚梓芙对他动心不为过。可梓芙却是打心底不屑。 她后来细细想了想,先前都传着唐家二房相看好了楚梓芙,然后突然就又成了要和楚梓涵定亲,这转变的时间点刚好在她身亡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唐家二房说相中楚梓芙,怕就是冲着她这祁王妃与镇国公府去的。她父亲出事,她身死,楚梓芙就真的一点儿用处没有了,唐家这就改了风向。 而这唐枫以往对着楚梓芙温柔至极,可他对楚梓涵分明也是这样的,也就楚梓芙单纯了些,没有看明白。 小花园因为梓芙的到来,气氛略微尴尬了一下。好在有个玲珑心的楚梓莹在,她极会找话题,不会小花园里又一片说笑声。楚嘉全突然又提议玩投壶来。 在场是八个人,正好能分做两队,因为有着六岁的楚嘉和、二房庶出七岁的楚嘉云,楚梓涵便说抓阄,这样分起来最公平。 梓芙本不愿陪他们玩,见楚嘉和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只能是加入了。 一轮下来,楚嘉和却没能和自家姐姐一队,抓了短签与唐枫兄妹一伙。他板着小脸就将签给扔地上了。 楚嘉和虽才六岁,却也懂点事了,自那日听到唐枫要和他大堂姐定亲,就将人记恨上。在他眼里,自家姐姐自然是最好的,这个唐枫敢负她姐姐,那就眼瞎加贪图二房权势的小人。 楚嘉和负气丢了签子,嚷嚷不与唐枫一队,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气氛霎时再度陷入尴尬。唐枫耳根都泛了红,他被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嫌弃了。 最终为了调停,楚梓莹只好与楚嘉和对调,这才没有不欢而散。楚梓涵却是讨厌死了楚嘉和,觉得他落了唐枫的面子,暗中瞥了他好几眼。 其实这样一来,梓芙这边压力就有些大了,她带着的都是比她还年少的楚嘉和三堂兄弟。就当楚嘉全都不抱希望自已这边能赢的时候,梓芙力挽狂澜,十发中了九发,如若不是一开始找感觉与力度,她应该可以十连中的。 如此一来,与领先的唐枫一队打平了手,楚嘉全兴奋了起来,笑道:“还不知三姐姐这般厉害。” 梓芙谦虚笑笑。 她自小练箭,这点眼力劲还有的。 唐枫看着她自持的笑,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潋滟生辉,且娇且媚。曾经,这么一双眸子,也还含羞带怯的看着自己,那时他连心尖都是酥酥麻麻的。 可如今她再见他只有客气而疏远的笑。 便是唐枫早知这就是两人的结局,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楚嘉全那又起了主意,说只是投壶有胜负没有彩头或惩罚不好玩。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是提议输也不要分队了,每轮每人投一回,若是不中就饮一杯花酿,然后再应景随便念诗一首。 念诗倒是照顾了在场年纪小的楚嘉和两人,可这饮酒……楚梓涵觉得不怎么妥当,“你别闹,你昨儿喝了父亲带回来的梨花酿,这就上瘾了,以后莫是要做个酒鬼不成!” 楚嘉全不以为意道:“那花酿又饮不醉人,便是二弟三弟喝个三两杯也无碍的,我也不胡闹。这就让人请示祖母、母亲,若是长辈应下了,姐姐你就别再阻拦了。” 楚梓涵犹豫不决去看唐枫兄妹,唐枫笑着说客随主便,楚嘉全欢呼一声,让小厮快去请示。 楚梓涵也没有办法了。 不一会,小厮去而复反,说长辈都准了。只是花酿独给一壶,饮完了不可再添。楚嘉全笑得直眯眼,卷了袖子就要首个上场,随手一扔然后就跑回到桌子旁,就着小丫鬟的手就喝了满满一杯。 众人看得直瞪眼,特别是楚梓涵,都恨不得以袖掩面。这样的弟弟实在是太丢脸了。 看着楚嘉全跟偷腥了猫儿似的,梓芙也想起林颐十一二岁时偷了爹爹的酒,然后醉倒在灌木丛后,让一家人找到半夜。无忧的童年回忆让她唇边带了浅浅的笑。 才上场的唐枫余光撇见她红唇艳艳,心头重重一跳竟走了神,手一歪,也输了一局。注意到他小动作的楚梓涵险些要将帕子绞碎。 她本想让楚梓芙难堪,让她知道她心上人将是自己的夫君,哪知道人那么淡定!还让她看到唐枫在意着楚梓芙,这叫她怎么能不气?! 一圈下来,有赢有输,梓芙赢得不在话下的,只是楚嘉和输了,他那么小,便是花酿她也不愿让他喝,于是她替着喝了杯。 待轮到第二圈时,楚梓莹先前喝了不少茶水,借口去官房,很快就回来了。 她回来时神色有些慌乱,鞋底沾满了花坛中的红泥。不过大家也没有注意太多,只催促让她快投,这圈就余她与楚嘉和了。 楚梓莹接过羽箭时手都是在发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心间实在是害怕。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撞到那样的事,她越想越心惊,终于还是手一抖,输了这一回。 当看到小丫鬟给她递了酒上来时,她眼底是深深的恐慌,此时有人发出嘘声,是楚嘉和又没有投进去。 看着落在地上的羽箭,楚嘉和愧疚极了,他姐姐又得替她喝洒。梓芙无所谓的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叫小丫鬟取酒来。 “我来给三妹妹端过去。”楚梓莹突然间接了话,强自镇定伸了空闲的另一只手去接酒杯,然后背对着众人把酒递给了梓芙。 梓芙豪爽一饮而尽,楚梓莹看着她沾了酒水越发红润的唇,这也缓缓将手中的酒饮尽…… 第030章 你甘心吗 夏风习习,绿意葱葱。 今儿天气不算热,可这会午后是温度最高的时候,众人在小花园凉亭中玩闹许久,也感受到了暑气袭人。楚嘉全已将最后一滴花酿都倒嘴里,满足了酒瘾,对投壶不投壶也失了兴致,懒懒趴在美人靠上眯着眼看迎风轻摇的枝叶。 楚梓涵看着他这姿态全当他喝醉了,叫来小丫鬟就立在他跟前,可别一不下心掉出亭子了。 梓芙替弟弟饮了三怀,粉面染了层薄薄的红晕。花酿也是酒,身上酒劲涌起,她有些不好受的取了帕子轻轻挥着招凉风。 见姐姐微张了嘴呼气,楚嘉和心里越愧疚了,他怎么那么笨啊,害得姐姐喝了那么些酒。 “三妹妹没事吧。”楚梓莹一颗心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安定下来,双眼都盯在梓芙身上,趁这会儿大家都歇着上前问一句。 不过是有些热。 梓芙朝她摇摇头,楚梓莹便忐忑的在她身边坐下,视线时不时就飘向她。 梓芙身上穿了件月芽白方领短衫,外边罩了件丝织半袖,下身是蓝色罗裙,一块图案挺特殊的白玉佩压在上边。垂下的丝绦随着她腕间轻摇的动作微微晃动,露出小半截的手腕肤比玉白,两只玉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五官又是那样精致,坐在亭中竟如画中仕女一般。 楚梓莹知道这三妹妹长得是好,今日却是被惊艳一回。想到自己刚才做的事,又有些不安,可……她其实这也算是帮了三妹妹的。楚梓莹狠狠心,想她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亭中还有一人也频频朝梓芙这看来,且每看一眼,心里就像有热水在沸腾,随后目光就只停在她红滟的双唇上。看她呼气如兰,红唇微微张合,再深入些该是甜软的丁香小舌……唐枫着魔了般,脑海里浮现让他全身发热的臆想。 此时唐素给哥哥递了颗葡萄过去,手才碰到他,他心神一震,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唐素吓得葡萄都掉了。 “哥…哥哥?”她奇怪唤一声。 唐枫口干舌燥,下腹也莫名蹿起一股热浪。他强忍着不再去看对面的梓芙,朝楚梓涵道:“涵妹妹,我这会可能有些酒气上来了……” 他话才一出,一位圆眼长得精乖的丫鬟就上前,要引他去歇会。 那丫鬟是陈氏派来在边上伺候的,楚梓涵虽讨厌她这样献殷勤,却也没有说什么。唐枫如得了救命稻草般,紧跟着她离开。 他身上那股热气越来越难熬了。 梓芙这时也燥热得不行,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便起身牵了楚嘉和要回院子,哪知才站起来脚竟然有些发软。楚梓涵马上就去扶住了她,低声问:“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白芨白薇也上前来,关切地看着自家主子,梓芙也奇怪。难道是楚梓芙这身子酒力太差? 此时,有小丫鬟要前来帮忙,楚梓莹见着上前的绿衣丫鬟脸色霎时发白。她偷偷看一眼被围着的梓芙,突然就靠到绿衣丫鬟身上,声音极低道:“我这会怎么有些头晕。” 绿衣丫鬟眸光一闪,“二姑娘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奴婢扶您到前边的小楼歇会吧。”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扶住人,哪知楚梓莹又站好,“不必了,正好三妹妹要回去,顺路也经过的,我和她一块儿走吧。” 然后不顾绿衣丫鬟想再说什么,就凑到梓芙跟前,说送她回院子。白芨白薇也不疑有他,一人牵了楚嘉和,一人与楚梓莹扶了梓芙。 绿衣丫鬟看着有些奇怪,可撇见楚梓莹走路有些歪的样子,抿了抿唇没有做声,待几人走远后偷偷尾随了前去。 楚梓莹说得并不假,梓芙回院子的路途却是要经过小荷池那边的小楼,绿衣丫鬟远远跟着见人往荷池去,心中微宽。准备再看看情况。 夫人交待的事,她肯定是不能办砸的,何况唐公子如今已到了小楼那。只要二姑娘进去,就万事大吉了! 梓芙有些头重脚轻,走着走着,就落了前边白芨与楚嘉和一大截。楚梓莹一直留意着身后,见着远处那抹绿色的裙角,一颗心沉了又沉。 她一眼瞥到荷花池边的石头墩子,突然惊呼一声。 白薇被她吓一跳,直拿眼看她,楚梓莹摸了摸发髻:“我的簪子不见了,是桃花簪!” 梓芙也抬头看她,不过她此时有些头晕,也记不清她头上是有没有桃花簪了。楚梓莹这会已红了眼,焦急着说:“这万一被人拾了去可怎么好?” 女子的东西,被人拾了,严重的话可是与名声相关。 确实有些不好。 梓芙皱了皱眉,想让她回去找,不必再陪着自己了。楚梓莹又道:“白薇,麻烦你一路回去看看,三妹妹这我将她送回碧汀院。” 白薇犹豫了一会,看了看自家姑娘,梓芙倒觉得无所谓点了点头。白薇又再三嘱咐两人路上小心些,才调转头。 藏在身后的绿衣丫鬟见着白薇突然往回走,吓一跳,慌忙跑到一边的岔路去躲着。 楚梓莹这会已扶着梓芙走到荷花池边,让她先坐下:“三妹妹,我瞧你实在不太好受的样子,你先坐一会儿吧。” 梓芙这会不但眼发晕,身上也热得奇怪,走了小半路脚越发像踩在棉花上。她依言坐下,楚梓莹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楼,神色不清的突然问道:“三妹妹,唐公子要与大姐姐定亲了。你就这么甘心了?!” 什么意思? 梓芙茫然地看她一眼,楚梓莹却突然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三妹妹,姐姐若是你,定然不会甘心的!你想想,你多喜欢唐公子。” 肩膀被掐得隐隐作疼,梓芙皱起了眉,思绪好像也清晰一些。她心中奇怪极了,楚梓莹说这些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还在想着,楚梓莹眼里闪过抹恨意,然后架着她胳膊强硬的将她扶了起来:“三妹妹,唐公子如今就在前边的小楼里,你去与他说说吧。让他不要娶大姐姐,他肯定会应的。” 楚梓莹声音压得极低,又是靠在梓芙耳边说的,无端就起了诱人心神的作用。 梓芙神思有些混乱,看看楚梓莹,看看不远处的小楼……身上那股热浪越来越奇怪,脑海里不措就浮起唐枫那俊雅的面容,脚下又发软。 楚梓莹看她神色茫然,望向小楼的双眸迷离间又掺杂有奇怪的情绪,她心头一动,扶着她便要往前走去。 她这也是迫不得已。 她做梦也没想到嫡母会不愿意嫡姐嫁到唐家去,为此还设计让她去污了唐枫的名声,唐枫与她有了什么苟且,那么她爹爹肯定不会再将嫡姐嫁过去。可她这一辈子却都毁了! 唐家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个庶女进门,而她也不愿意去做妾,她爹爹知道后要将她活活打死也不定! 而且她知道自己能躲过这一次,只要嫡母不死心,就未必还能躲过下回。她那个嫡母的心有多狠,她从姨娘的处境就能看出来了。 楚梓莹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阵阵发寒,扶着梓芙往前走的步伐也更加坚定。 她被算计了没活路,可是楚梓芙却不一样的。她是长房嫡女,她又喜欢唐枫,只要让她替了自己,自己才能有活路!! 楚梓莹一边想着,心中更加迫切起来,她一定要躲过嫡母的算计!她这也是在帮楚梓芙。 如今那个绿衣丫鬟被惊走了,她要趁这个机会将人送到小楼里。那样嫡母不让唐枫与嫡姐定亲的事成定局,而她也躲过一劫,楚梓芙也能和唐枫成亲,皆大欢喜! 第031章 滔天怒意 伯府水榭戏台上正演一出西厢记,悠悠唱到‘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声音婉扬动人,台下众人注意力都被引入其中。 一个绿衣丫鬟却是脚步慌乱前来,直接扑跪在陈氏跟前。 这实在太过失礼,楚老太太当即就板了脸,唐二夫人不由得也蹙起眉。那丫鬟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夫…夫人……” 她大口喘着气,明明很着急,可偏话不成句。李氏早已屏住呼吸,一双眼直锁在她身上,手心里都是汗。绿衣丫鬟说一句,她眼就睁大一分。 ——是不是成了! 李氏险些都要先脱口问出来。 跑得口干舌燥的绿衣丫鬟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继续说:“夫人,二…二姑娘……”她话说到一半,对上李氏的带着期盼与惊喜的眸子,却又说不出来了。 李氏死死攥紧了扶手,楚老太太此时斥道:“你这丫头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惊扰贵客的罪可饶不了!” 楚老太太一个厉声,倒叫绿衣丫鬟不结巴了,她猛得闭上眼说:“二姑娘与三姑娘掉进小荷花池了!!” 李氏本已露了喜色的脸霎时就沉下去,不可置信地狠狠盯着人问:“你说什么?!” 谁掉进荷花池?! “怎么会掉进荷花池!”李氏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大睁着眼,神色显得扭曲极了。 楚梓莹不是被引到荷花池边的小楼了吗?! 怎么还有楚梓芙的事! 绿衣丫鬟被她吓得面无人色,她也不知道怎么两人会掉进荷花池的,她刚从岔道出来就听到一声尖叫。她还以为成事了,哪里知道是两位姑娘掉到了荷花池里。 楚老太太脸色也变了,虽然是个庶出的孙女,还有个她不待见的孙女,可碍着唐二夫人在她还是得显出心切来。 “人呢?”楚老太太站起身,连问好几句。绿衣丫鬟说当时就婆子过去了,人应该是救了起来,楚老太太就让李氏与齐妈妈快过去瞧瞧。 李氏一颗心早飞到那边去了,她是想知道怎么好好的会掉进荷花池,那么唐枫人呢?!! 李氏离开水榭,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这时小花园里的一众小辈也得了信,都赶了过去。 梓芙与楚梓莹早已被从荷花池里救上来,两人身上裹着婆子寻来的外裳,将显出玲珑身形的湿衣遮挡起来。 楚梓莹这会坐在池边怎么都站不起来,浑身发抖得有些厉害,面色苍白。 梓芙双颊却有着相反的潮红。 她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可是在水里泡了一泡,神思倒是清楚了。此时她歪歪靠在闻信返回的白薇身上,盯着楚梓莹看的桃花眼冷若冰霜。 最先来到的是一众小辈,看着水淋淋两人又惊又恐,李氏与齐妈妈不会也赶到。 李氏看到好好的庶女,心里就升起一股滔天的怒意来。 事情居然没成?! 为什么会没成! 而楚梓莹脑袋这会都还是懵的。 她其实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掉进荷花池里去了。 她明明扶着楚梓芙,然后劝她去见唐枫,楚梓芙突然问了句唐枫是不是在小楼里,她还没有回答就眼前一花,紧接着口鼻里灌入池水。她呼吸不过来,然后…然后是……她颤抖着手去捂住脖子。 ——然后楚梓芙在水里的时候死死掐住了她脖子。 那种不能呼吸,那种要溺于水中的恐惧,那种死亡就笼罩在头顶的滋味……楚梓莹回想得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去,然后颤抖着身子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李氏还想问怎么回事,被她措不及妨的一声哭闹得话卡在喉咙里,憋得她直胸闷。 梓芙此时虚弱地要白薇快扶她回院子。 李氏听见视线便往她那看去,恰好与抬头的梓芙目光撞个正着。 下刻,她心惊得退了一步。 ……楚梓芙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敢用那么可怕的目光看自己,那一双又冷又厉的眸子,像是淬了毒的刀子般,带着要将人凌迟的寒意。 刚才到底是发什么了什么事?!李氏有些崩溃,看看已转身离开的梓芙,又去看哭得直打抽的楚梓莹。 她明明就算计好的! 怎么一切没有按她的计划发展?! 如若不是跟前还有人,李氏这会估计要歇斯底里的叫喊出来。 一众小辈也不明所以,目光在脸色难看的李氏脸上及楚梓莹身上来回穿梭。 最终还是齐妈妈稳住了场子,让人先将楚梓莹送回房,叫了救人的婆子都到楚老太太跟前问话。在要离开荷花池前,唐素突然想到兄长,拉住楚梓涵问了句,楚梓涵也不太清楚,只好去问李氏。 李氏面有狞色看了她一眼,将她吓得倒退几步。 唐素没有问到兄长在哪,疑惑着回到水榭,见着唐二夫人自当是先把这事说了。唐二夫人当即就拧起了眉。 楚老太太也听见唐家母女的话,心里莫名不安。到了这个时候,李氏也知是要瞒不住了,闭了闭,有气无力的扯了个笑:“我问过丫鬟了,听说唐公子不胜酒力,被带到小楼里歇下了。” 小楼里? 李氏故意省略了方位,楚老太太对她说得不明不白也不满,只得喊了当时在小花园伺候的丫鬟,然后让人带着唐家母女寻了过去。 李氏见着人离开险些连坐都要坐不稳。 她恐慌着在心中祈祷唐枫不要露出太多的端倪,希望真是不胜酒力的样子。 可是一刻钟后,她就听到下人来禀唐二夫人直接离开了伯府。 李氏眼前一黑,好半会才缓过气来,她知道事情肯定是暴露了……若是让她婆母知道,让她夫君知道……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李氏还是一口气没上来,晕死了过去。 水榭处霎时忙乱一片。楚老太太看着晕过去的儿媳妇,再想到唐二夫人连告辞都没有就走了,已隐隐猜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看向李氏,然后转头就要去寻楚梓莹问清楚。 第032章 做为平妻 日头西斜,照彻大地的阳光便带了浅浅的橘色。 梓芙坐在临窗炕上,手里抱着缠枝青花茶碗,精致面容上是淡淡的冷色,穿过窗柩的阳光也没能为她染上暖意。 白芨白薇在边上立着,眼底都是忧色,陈氏坐在边上也显得束手无策。 自从梓芙落水回到院子,泡了小半时辰的澡,再就是这个样子。安安静静坐着,茶在手里也不曾喝上一口,也不说话,一坐又是小半时辰。 她们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了,她又是如何落的水。只得就这样看着她干着急。 几人就那么又侯了一刻钟,梓芙终于动了。 ——抬手就将茶碗狠狠砸在地上。 瓷器碎裂声如惊雷般将几人都吓一跳,心惊胆颤看着碎成无数片的茶碗,茶水将地面染成更深的颜色。 “姑…姑娘……”白芨抖着唇。 梓芙满目寒光,从牙缝中挤了句:“下作!”沉默太久的怒火都随着这声被发泄出来,她气得连手都在发抖。 楚家二房那群下作的东西!! 居然用这种连勾栏院都不屑的手段! 梓芙呼吸急促,眼底赤红。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楚家二房的人当真是好本事,能将她逼到冷静了那么久仍是压制不住怒意。 “三…姑娘。”陈氏从惊吓中缓过来,怯怯喊她。 梓芙闭了闭眼,收紧在发抖的指尖,慢慢攥成拳。待到她睁眼时,眼底虽还染着赤色,脸上的怒意倒是散去一些。 “您说。”她淡淡地道。 陈氏闻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了,下意识的,她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别说,别问的好。她闭了嘴,摇头,头上步摇跟着她的动作乱晃。 白芨白薇看着直想翻白眼。她们夫人这胆也忒小了吧,而且这个时候就不问,说两句关心的话也是好的。 不过她们也好怕这模样的小主子,即便现在她神色挺平静,但却比她刚才摔茶碗的时候更叫人害怕了。 屋里一时没有人作声,再度恢复安静。还是梓芙开了口,“先传晚饭吧,嘉和呢?” 梓芙淡声吩咐,白芨白薇有些被噎着的感觉,不过一想梓芙还能用得下饭,应该是没有什么事了吧……白薇就回道:“小伯爷受了些惊吓,这会还睡着。” 楚嘉和听到姐姐落水,梓芙又是几乎被抬着回院子,把楚嘉和吓得一劲哭。是陈氏好哄歹哄,才将他哄睡着了。 ……还睡着,“那就等嘉和醒了再传。”梓芙又道。 两丫鬟应了声,犹豫着还是要问梓芙须不须要叫了朗中诊脉,毕竟她那时的样子实在吓人。两人还未开口,楚老太太那边去那来了人,说要请梓芙到正院去。 梓芙面无表情看着来传话的人,直看得人冷汗淋淋,然后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陈氏也站起来到她身边,大胆一回去握住梓芙的手,“三姑娘,我和你一起去。” 梓芙点点头,吩咐白芨白薇,“照顾好小伯爷,在我回来前将院门关了,谁敢闯,打死不论。” 白芨白薇听得心中一凛,发现事情似乎很严重。 陈氏握住梓芙的手更用力了。 此时正房,李氏与楚梓莹都在,楚老太太面沉似水坐在正中的楠木雕山水图罗汉床上,一副严肃以待的架势。屋里的丫鬟除了楚老太太身边几个体面的,其余的全站在院子里。 “一会你闭嘴,一个字也不许说!”楚老太太冷冷地看着李氏说。 李氏嘴唇嚅嚅,无声说了句什么,然后闭紧了嘴。她垂着头坐那,又是背了光,看不清太多的神色,可若是细看还是能发现些端倪。她一边的脸颊还泛着红,眼角也还有哭过的痕迹。而她身边的楚梓莹,半张脸也肿着,坐在那浑身发抖。 在严肃的气氛中,外边传来了唱道声,梓芙与陈氏双双进了屋。 陈氏朝高座上的楚老太太屈了一膝,梓芙立在那,连眉毛都没动一分。 楚老太太远远与她对视,颇有威严。可她那也是面上,看到梓芙眼中的冷漠凌冽,她心其实跳得有些快。 “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楚老太太移开目光,转去问陈氏。 她知道她自己有些输势,可她真不愿再对上这孙女的眼神,让人太过不舒服。 陈氏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挺了挺胸道:“三姑娘刚落了水,媳妇不放心她一个人过来。” 楚老太太就被噎着了,落水一事从陈氏口中提出来,当真像是在讽刺她。李氏做出那样的事,她也觉得面上无光,真是连个乡下的愚妇都不如! 她默了默,也不想再跟陈氏说话了,再度看像梓芙:“芙丫头,你做下那样的事,是家丑,我这边为了你的名声会尽量遮掩着。不过……唐二夫人那,你还是得去道歉的。” 那样的事? 梓芙听着楚老太太张嘴就先血口喷人,把李氏要做的丑事冠到自己头上,也是气笑了。 一句话就想将她吓着。 这样污蔑她,也不怕她不乐意?! 名声?! 论起在意这个的,究竟是谁?! 梓芙冷笑一声,讥讽道:“老太太真是糊涂了,真抓着我错处何必遮掩,若我是你,该宣扬出去。好叫人尽皆知才是。” 楚老太太哪里不知她在嘲讽自己,老脸一时火辣辣的,可如今这事她楚梓芙服不服都得背下!不然,他们和唐家是真要闹翻。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委屈。”楚老太太清楚如今是关键,忍着气声音柔下来,“可我保证,只要你和唐二夫认错,这事就只有我们与唐二夫人知道,绝不会泄露出去一分。祖母也会争取让你做为平妻嫁到唐家。” 嫁给唐枫做平妻?! 听到这,梓芙不得不说楚老太太真是好算计啊,抓住了楚梓芙的心思。如若还是那个喜欢着唐枫的楚梓芙,会应下帮着楚家粉饰太平也不定。 梓芙冷笑着睨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氏。 李氏是不想让楚梓涵嫁到唐家才做了算计,要让庶女给顶上去,却不曾想楚梓莹是个明白人,反倒来算计她。这才坏了事。 如今,李氏心里估计也恼的吧。 梓芙突然想到了有趣的事,压着怒意闲闲地说:“那大姐姐可愿意?” 梓芙话落,果然看到李氏的手死死扣在了一起,楚老太太眼中却有喜色闪过。只要这三孙女能先答应去道歉,其它的都好办! 楚老太太露了笑,语气都是掩不住的激动:“自然是愿意的,三丫头,那你……可愿意?” 可愿意? 梓芙在楚老太太殷殷的目光下也露了笑,斜着眼去看紧张的李氏,淡然道:“哦,不愿意。” 第033章 全吐出来 不…不愿意?! 楚老太太唇边的笑僵住了。 刚才楚梓芙明明是心动了吧,怎么转脸就说不愿意?! 李氏也被她的三个字惊着,有些失态站了起来。她怎么能不愿意? 她都委屈女儿接受多一个女人分女婿的宠爱,她居然还不愿意!如若不是因为出了事,她得保住楚家二房名声,怎么会让女儿真的屈就一个四品官之子,还要和人平起平坐。 李氏又怨又恨,转瞬间怒火就都集中在楚梓莹身上,恨不得上前将这庶女打死。 “三丫头……”楚老太太声音一沉,“难不成你还要当正妻?我如今是和你商量,也不是非得要你出面,唐二夫人才会信,你……” “谁稀罕。”梓芙冷声打断。 楚老太太一顿,只听见她冷冷地道:“谁稀罕当唐枫的正妻平妻。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不是要来屈服于你的,今日的事如若你们不给我一个交待,那么就等着我让你们交待。” 梓芙气势迫人,出鞘刀锋一样凌厉的感觉。 楚老太太太阳穴突突地跳。 什么叫等着让她们交待? 可不待她反应,梓芙已转身离开,离开前落在楚梓莹身上的视线,更加没有温度。 承受着嫡母恨意的楚梓莹有所察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怎么楚梓芙就不愿意唐枫了,当初她的喜欢众所周知的。她有些绝望的闭了眼。 楚老太太与李氏都懵了。 这么大的诱惑都没有让梓芙动心,她们确实也乱了阵脚,李氏突然甩手就给了楚梓莹一巴掌,正要骂的时候却是腿一疼。楚老太太将茶碗直接就砸到了她腿上,滚烫的茶水渗透了裙子,烫得她火辣辣地疼。 李氏哀嚎一声。 “你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撒野?!”楚老太太气得肝都在疼,“你好好的,安生的叫大丫头嫁过去,哪里来的这些事!我居然不知你还包藏祸心!” 这个蠢妇,如若她不是出自镇北侯府,现在都想让儿子休了她! 李氏心中也是害怕极了,楚梓芙不答应,那么二房这丢脸是真丢大了。主要是唐家那边不好蒙混过去,楚二老爷那也不好蒙混过去! “母亲……”李氏哀哀唤一声,滑坐在地上。 楚老太太冷眼看着她,只要想到梓芙离开前那番话,她就一刻都不安心。上回梓芙行事,实在是给她添了阴影。 她疲惫的伸手揉太阳穴,“三丫头那是怕是行不通了,你自己去跟老二解释吧,我能为你做的都做了。” 李氏一听,整个人都软了,再一口气没提起来,又次昏死过去。楚老太太嫌恶地看都不想看,只叫了人抬走送回去,楚梓莹却是被留下了,关在了西厢。 而梓芙也不是只放狠话,她回到院子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长房的帐本都拿了出来。 她心里一直就不平静,被楚家二房人恶心的那股怒意越发汹涌,不狠狠扒楚家二房一层血肉下来,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怒! 帐本取了出来,梓芙让白芨到府门口侯着,等楚二老爷下衙都交给他。 白芨不太懂得自家姑娘又要做什么,只能忐忑着去门口侯着。天色完全暗下之时,楚二老爷终于回了府,被白芨拦着看了几本帐后,脸色一沉就到碧汀院来。 梓芙正给楚嘉和夹菜。 一筷子的菜心,楚嘉和皱着脸,根本不递碗去接。 楚二老爷进来见着,并没有说话,梓芙也没看他而是盯着楚嘉和,在他最后抗争不下痛苦嚼在嘴里才搁了筷子。 “二老爷怎么还站快,快些坐下才是。”她连起身都懒了,只抬了头看过去。 楚二老爷微微眯了眼,不知道她这又是闹什么脾气,目中的不善太明显。他看了看一桌的菜,抬脚到了西次间,“大丫头有话还是这边说吧。” 梓芙不置可否,终于是站了起来。 小丫鬟送了茶上来,然后退出去,顺便将槅扇给掩上。楚嘉和见此将包在嘴里好大会的青菜,张嘴就吐了出来,白薇看得一阵无语。 西次间里,楚二老爷喝了口茶,缓缓开口:“三丫头这儿的茶倒是比上回的好。” “不过是赶上新茶,说不上好,还能入口。”梓芙亦端了茶碗,抿了抿。 “既然你都让人交了帐册给我看,我们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楚二老爷经过上回,也懒得和她再比养气功夫,他没有时间陪个小丫头玩。 梓芙轻笑一声,一双桃花眼中似笑非笑就看着楚二老爷,“就喜欢和二老爷这样爽快有说话。我要老太太将我母亲缺失的嫁妆全补回来,长房每年入帐的银子,贪去的还回来,林家每年送到楚家给我们姐弟的银子如数吐出来!” 三笔帐,每笔皆是清晰。 楚二老爷听着神色也变了,对梓芙再一度疏离的叫法也直皱眉头。 “三丫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说别的,你母亲的嫁妆都这些年了,曾经贴补过府里也是有的,怎么能算到你祖母头上。还有长房也是用着公中的钱,这每年开支也不小,怎么补到公中的钱到你嘴里就那么难听了?” “二老爷,我今日经历了一些事,脾气到现在也不太好,既然是说亮话,你也别再来糊弄我。”梓芙嘭一声将茶碗就放到桌几上,“你大可先回去问问今日究竟发生过什么,然后再想想我提这些过不过份。” 今日发生了什么?! 楚二老爷不是个蠢的,从梓芙语气中就察觉到不好。 自从上回与她谈过一回,她虽是不怎么理会他们,面子上却还算过得去。这才相安无事几日,突然再度翻脸,楚二老爷首先想到肯定又是他母亲怎么为难这个孩子了。 他是不怎么怕楚梓芙,一个小姑娘,不过色厉内荏,他怕的是锦衣卫。他到现在也没有查到傅允修盯上伯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二老爷沉默思索着,决定还是先回去看看这家又出了什么乱子。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回去一问又如何。不过三丫头,我话还是那句,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来。” 梓芙朝外喊:“来人,送二老爷。” 如此不给面子,简直是强势并且跟赶瘟神一样。 楚二老爷再好脾气也没有被个小辈甩脸子的事,当即站起身,脸色极不好的拂袖而去。 梓芙坐在灯下面无表情,喊来白芨,“去问守门的婆子,今日有无夫人陪嫁铺子的掌柜寻到府里来,告诉她们说实话有赏,不然就滚。” 白芨是首次听她这样说话,心中一凛,办差去了。 待白芨去而复返是两刻钟之后,确实有掌柜的派人来过,三家铺子都派了人来。梓芙扯着唇角冷笑,“等我写封信,送给赵忠。” 她说要让二房的人扒层血肉下来,那就一定会叫她们好好痛上一回。 第034章 哄抬市价 楚二老爷真是要被气出病来。 他死死盯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李氏,恨不得一巴掌煽死她算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蠢妇,做这种蠢算计! 他不是说过不要去动长房那近来邪气得很的三丫头,她们一个二个却都上赶子恨不得将人往死里得罪,险些牵连了人不说,还要再让她不要名声去背锅。 简直是蠢得可以! 楚二老爷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用仍有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面前这蠢妇是镇北侯府出来的姑娘,再怎么样他现在还不能和镇北侯交恶。忍了再忍,才拂袖去了正院。 楚老太太早得知儿子回来了,见着他怒气冲冲前来,也木然着一张脸。 “母亲,您怎么跟着那个蠢妇胡闹!” 楚二老爷连茶都顾不上喝,张口就是埋怨。 楚老太太说:“怎么是胡闹,那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三丫头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楚二老爷实在不知她哪来的自信,认定梓芙就真愿意嫁到唐家去。他压着怒火,“上回不是和您说了,别去再招惹她……” “不是你和我说的,不用虚那死丫头!” 楚老太太理直气壮又给顶了回去,她心里够烦的,被一个小丫头拒了面子,儿子张口就埋怨她。 楚二老爷真快被气得翻白眼了,他阴沉着脸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不虚她,可你知道如今府里可能正被锦衣卫盯着!你可知道前阵时间被叛了流放的吏部侍郎,他的列证里,有一项是与他婆娘说的枕边话!” 楚老太太闻言慌得都站了起来,一双浑浊的双眼不断扫视周围。本朝锦衣卫有那么大能耐?! 见她这会才害怕,楚二老爷气急反笑,“先前你打死卿儿一事闹那么大动静,然后锦衣卫就上门,难道你就没有想想其中关联?!”其实楚二爷也不太敢肯定锦衣卫就是在监视着,但上回的事绝对不可能是巧合的。 楚老太太惨白着脸又坐了回去,抖着声音道:“那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我?!” 提醒? 他还要怎么提醒?! 不都让别去招惹长房了,那丫头能说出南方的事来,哪怕只有一句,不管有没有锦衣卫。都是不招惹为好! “那如今可怎么办才好?!”楚老太太想到今日也是很大动静,如若也落入锦衣卫眼里,那是不是对他儿子仕途…… 楚二老爷冷笑,“怎么办?你现在把长房那丫头又得罪了,她要你将大嫂的嫁妆,铺子里的收益,还有以前林家每年送来的银钱,全都退回去。这本也不算太多,都先悉数给了她。好让她安生些时日!” 银子?! 提到那些银子,楚老太太心头就一抽,那可是不少的银子啊!“你大嫂铺子的收益是你媳妇管的,这些我并不知道!”楚老太太立马先划清。 楚二老爷咬牙,“那个贱人,我一会回去让她都拿出来!” “那唐家又要怎么处理?!” “如今还能怎么处理,总不能把两家之好就这么毁了,舅舅还想着将唐家也拉拢进来。”楚二老爷想了想,“也只能叫二丫头担了。” 楚老太太震惊的看向楚二老爷,楚二老爷面上闪过一丝心痛,“事到如今能怎么办,安抚好唐家,这事也就不会被说出去。二丫头还是能为家族利益再做别的贡献的。” 他的本对楚梓莹的亲事有打算的,如今只能看唐家愿不愿意揭过这事,揭过了,这对庶出的女儿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眼下也是只这样,他们不可能真把李氏推出去的,即便唐家知道肯定还有内幕,但八成也还会顾及着李氏身后的镇北侯。估计不会太过难办。 楚二老爷又与楚老太太商量了些细节,要她们明日就带了楚梓莹去唐府,算是给个交待。至于梓芙那,楚二老爷觉得那点银子给回去就给回去了,全当封口费,也让楚老太太答应了下来。 当夜,梓芙就收到了楚二老爷派人送来的口信,要她稍安,等先给唐家交待后自会按她要求。 梓芙听到消息,托着腮懒懒地用银簪子挑灯芯,眼里的那团火焰也不断跳动着。 翌日,楚老太太一早果然就带着李氏和楚梓莹出了府。梓芙知道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吩咐白芨传下去,今儿她也要出府。 马车直接就到了汇满楼,赵忠昨日接到信,今早都在柜台里侯着。见着梓芙前来,二话不说就先将她请到了楼上雅间。 梓芙还没有说话,他倒是有事要先禀:“三姑娘,昨儿你离开不久后有两个穿着道袍的人前来,拿了和你那块差不多的玉佩,是来问祁王妃的事。” 梓芙摘帷帽的手一顿,直接将白纱掀开,惊疑不定道:“你可看清楚了!” “自然是看清了的。”赵忠说,“原本我今儿是要给你送信的,可昨夜得知你会过来,但没有提这事儿。那两人个都差不多高,一位年长,一位极年轻,是未及弱冠的样子。对了,那少年人还问了我一句,有没有见过别的有类似那玉佩的人。当时小的琢磨不清,没敢轻易将您给说出来。” “那他们人呢?” “他们……”赵忠见她问得急,心想昨儿是不是应该和那少年说实话的。“他们用过饭后,让小二去给买了两头驴,骑着走了……” 走了?! 梓芙心头重重一跳。 赵忠大喘般补了句,“他们好像说了先去办些事,然后会再回来的。” 梓芙也被这种说话方式闹得心里乱乱的,不过到底是轻口气,会回来就成! “赵掌柜,如若下回再遇见他们,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也告诉他们,我手里有着块玉佩的事。”梓芙恢复冷静,将帷帽摘下,露出清丽精致的面容。 赵忠忙应下,梓芙便与他道:“我手头上有三个铺子,一个香铺,一个胭脂铺,还有个是布庄。你派人到这三家铺子收最便宜的东西,只挑一样收,全收了。然后再去别的小铺子,同样收那些东西,要收净,然后劳你放在王妃的铺子里,提高一成价格卖。” 这……这是哄抬市价?! 赵忠听得心惊,忙道:“三姑娘,这可使不得,会叫同行当成恶意竞争。会遭同行排斥使绊子的。” “这个好办,你在抬高一成价格卖时,先放另一个风声。远方来的商人,要大量收购这些,到时自然有人会比你先抬价。” 赵忠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奇怪极了。梓芙朝他点点头,取出上回他给的银子,一把给都塞给他,“赵掌柜不必担心银子,四千两,准够!” 赵忠无言,默默把银票收好,这银子也是王妃的啊………他真是看不懂这三姑娘了! 第035章 事不过三 梓芙交待赵忠买卖的事后便离开汇满楼,还到了城北一处民居密集的地方,然后才打道回的府。 白芨回到府里时,脸色不太好看,白薇伺候梓芙更衣时瞧见了,寻了个空闲时间问了几句。 “并不是不舒服。”白芨想到先前去的地方,神色就有些古怪,“是到了一个没见过的地方,有些不适应。” 可不是不适应。 梓芙后来让去的那处民居是京中贫穷人家集中地,那里的房都残破不堪就罢,百姓衣着也褴褛,空气中处处都是刺鼻的味道。她自小在楚家,那些看到她们的眼神又是像狼一般,虎视眈眈的。她想想都害怕。 也不知道她家姑娘怎么会非要去那里找人,还那样气定神闲。 白芨回想到先前那种羊落狼群般的危险,也不愿说太多,两句话就敷衍过去了。 白薇向来是心宽的,见她不是身体不舒服就不多问,两人回到屋里伺候。 在梓芙回府不久后,前往唐家的楚老太太与李氏也回了府,两人神色都极难看,簇拥着两人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喘。 唐二夫人面上虽客气的接待了她们,亲事却是黄了。 楚老太太知道,唐二夫人看明白了昨日的事,她们让楚梓莹跪下道歉时,唐二夫人朝她们的笑分明带着讥讽。楚老太太回想起来老脸都火辣辣的。 “看你做的蠢事!”楚老太太回到正院,刚坐下就开始斥骂李氏。 李氏垂着头,不敢吱声。 楚老太太说,“唐家看来以后都不会与我们太多来往了,你这可是坏了老二的事,待他回来,你自己与他解释吧。” 说到楚二老爷,李氏更委屈了。 如若没有他执意要将女儿嫁到唐家去,她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哪怕换个三品官员之子,她都会叫女儿开开心心嫁了!唐家算什么东西,连给镇北侯府提鞋都得排队! 李氏委屈是委屈,但想到女儿不用嫁给个四品官之子,心中也有欢喜的。反正事情是这样了,她也明白,楚二老爷再生气也不会动她,毕竟还有她身为侯爷的兄长在。当初他没少得她兄长的提携。 李氏虽做了件蠢事,可脑子还是有的,知道顶多在楚家受几日冷待这事也就过去。 楚老太太又絮絮叨叨的斥了她几句,见她不吭声,说着说着也没意思了。一挥手,“成了,你回去吧。记得理好帐本,明日我好叫了大丫头过来,你把该给的银子都给回她!” 她这两日也被闹得够心烦的,为了儿子的仕途,再肉疼也要快刀斩乱麻揭过这笔。 “母亲……”被骂了半天的李氏听到银子,终于忍不住了,“这事不是大丫头,哪里会闹到这地步,老爷究竟是在怕她什么!” 还银子,那可都是钱! 见她这个时候还敢怪别人,楚老太太气得又摔了茶杯,她拿出当婆婆的气势喝道:“叫你怎么做,你就照办!你再敢出个什么乱子,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这些年我可是够让老二尊重你的了!身边就那一两个人伺候,我可曾多说过一句?!” 她的话让李氏白了脸。 这些年,因为镇北侯府的关系,楚二爷是挺敬重她的,身边的姨娘除了一个是别人送的不好拒绝纳了,还有一个是自小就跟了他的通房抬的。与别家相比,她确实日子过得不错。 如若这时楚二老爷添个人,那她这正妻再是有娘家做靠山,也是争不过年轻颜色好的。 李氏脸阵青阵白,再也不敢说什么,红着眼带着楚梓莹离开了正院。 先前她已得楚老太太警告,说楚二爷对这个庶女是另有打算的,让她好生养着。如若再迁怒,也是不饶她的,为此李氏更是怄得很,再恨坏事的楚梓莹也只让她没伤没痛的回了屋。 李氏才坐下,正欲发脾气,她心腹丫鬟翠屏端了茶上来,悄声与她说了两句。李氏抬手就抓了茶碗摔地上。 “不见!让他们吞了多少就吐出来多少!”李氏咬牙切齿,“如今连我都要将钱全给吐出来!” 翠屏闻言吃惊不已,却是多个字也不敢问的,应一声转身叫人进来收拾,她匆匆出了院子。约莫两盏茶时间,翠屏再度回到屋里来,面上有喜色。 李氏还在生闷气,她又凑了前去,不过几句话,李氏脸上的怒意全消,转化为惊喜。 “可真?!” “千真万确,这样的事他们最清楚的,何况他们也不敢坑夫人您。”翠屏说着还重重点头,“奴婢方才还想提醒夫人,你手上的现钱大多给了镇北侯夫人去做本了,若是再拿,手里可就空了。” 翠屏帮着李氏管小金库,银钱上的事最清楚不过。 李氏这才想起还有这出,脸色一沉,心中做了决定。 而此时皇城内,李惟远拦了正要出宫的傅允修。 “傅同知,我们有段时间没喝酒了,我还有小半时辰就下值,赏个脸?” 傅允修扫了他一眼,屈指弹去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我有要事在身,下回吧。”自从上回被发现坑了他,这厮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没事就黏上来。 李惟远笑笑,温润贵雅的眉眼却冷漠得很,“什么要差,又打算去楚家再坑我一把?本世子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聪明人说话往往一句就道明了意思,傅允修也冷笑一声:“李世子还是莫插手锦衣卫的事,下回我可不保证那些人能完好无损回去给你报信。” “你究竟要做什么?!”李惟远语气一沉,傅允修也正了面色,“不是你该插手的事,这是第二次清楚明白告诉你,事不过三……” 李惟远眯了眼,两人虽交情不算深,却也受皇命一起做过事,傅允修将话说到这份上已是底线了。这时来了个千户,匆忙地在傅允修耳边说了两句,他神色不变却大步离开。 李惟远目送他离开,视线落在他紧紧握着刀柄的手久久,直至那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 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傅允修有个习惯,在遇到棘手的事时他喜欢握紧刀柄……近期皇帝究竟又下了什么旨意,他依旧这样盯着楚梓芙。想到昨日他的人回禀楚梓芙去了那样的地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地是她能去的?! 第036章 来提亲? 傅允修再一次带着人马去了楚家。 楚老太太得到禀报时正喝着燕窝,险些没被呛过气去。丫鬟婆子吓得忙给她顺气,又是喂水,闹腾好半会才算让她止了咳。楚老太太喘着气虚弱地道:“快,快派人去给老二送信,快扶我去更衣!” 正房里顿时又一阵忙碌,楚老太太衣服才换到一半,管事满脑门汗在门外禀:“老太太,傅同知直接去了碧汀院。” 楚老太太一颗心都要吓停了。 怎么又去见那个孽障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老太太更加催促着,她一定要去看看,那个孽障可别真坑了二房。 相比于正院里的鸡飞狗跳,梓芙却是很淡定地坐在庑廊下——给楚嘉和编发。 傅允修进来就见着少女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斜斜照在她脸上,眨眼时便在她鸦羽般的长睫上滑过,一双水眸幽深清杳。 其实外边动静很大,锦衣卫们的脚步声,走动间刀与刀鞘的碰撞声。可她就是那么镇定,便是他走到跟前,高大的身影挡住阳光笼罩着她,她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傅允修首次情绪复杂,还是对着这么一个及笄的小姑娘! “挡着光了。”梓芙没有抬眼,手压了压了楚嘉和要乱动的头。 傅允修沉默地看她一眼,微微错了身,只见她洁白似玉的手指灵巧翻动,直至替楚嘉和束好发才停下。 “去吧,把大字写了。”梓芙轻轻拍楚嘉和的脑袋,朝白芨白薇看一眼。 早被她吓得不清的两丫鬟飞快拉着楚嘉和就走了,她们就没有见过还敢对锦衣卫不满的人……而且那锦衣卫大人还真让开了!她们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后怕。 楚嘉和离开,梓芙终于抬头看来人。 阳光在他身后,显得他身形越发高大,过肩的金色麒麟纹折射着光,气势大得很。 她看一眼,又垂了眸,懒懒地靠了柱子。傅允修也在打量她,突然就笑了,那种没有任何情绪地笑容。他说,“我们这算扯平了?” “唔……随你。” 少女语气很无所谓,傅允修上前一步,暗影再度将她笼罩:“你真的很聪明,而且还很大胆,居然连我都敢拿来当挡箭牌。” 梓芙眼前有些黑,索性闭了眼,“有什么胆大胆小的,你若是不想来,自然不会来,来了自然还是有想要得到的。别说得你很吃亏一样。” 上回傅允修来,只字未言,梓芙后来想想他应该还有所图,她不知道图的是什么罢了。而梓芙也承认她故意去那个地方就是要引傅允修现身,要他再到楚府来,好吓吓楚二老爷,以便再换来一段时间的安稳。但如若傅允修不愿意为她利用,他自然是不会来的。 “你就不怕死得更快?!”她的胆大他是见识过了,傅允修却忍不住还是想听她的说辞。 “这不好好的。不过是去了个祁王妃姐弟爱去的地方,你们紧张什么?” 傅允修瞳孔微缩,“上回的事,你果然是听到了!” 梓芙眼皮就重重一跳。 上回的事,跌落假山的事?!那事果然是与她有关! 梓芙心间起了风浪,面上不显:“你不是一直就那么认定,何必再说起。” 傅允修腰间的刀突然就咚一声击在朱红的柱子上,他弯下腰,声音极低:“如若你真是想活久些,就乖乖别乱跑,不要做这种会玩火自焚引人误会的事,否则便是十个李惟远也救不下你。” 玩火自焚,很严重的说辞。梓芙睁开眼,与他对视,“我做什么都在你们监视下,自是不怕会被误会。你也来过了,可以走了,省得吓得我院子里的人不安。” 胆真不小,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傅允修将绣春刀别回腰间,居高临下地说:“希望你与那人真没有什么关系。”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待刀剑碰撞那种震人心玄的动静渐远后,梓芙才慢慢站起身来,神色凝重。 傅允修临走前说的那人指的是她原身的师傅,她一直知道锦衣卫在找他的下落,而她身为祁王妃的时候,经常去城北确实与联系师傅有关。却是许久都没联系上了。 如今因为她出了事,师傅已经进京,锦衣卫的人迟早是会找到他的。她去那里也不过是试探想让傅允修上门,只是走了个过场什么人都没见,他还是来了,还不小心漏了口风——他们当时在假山时说的是与她原身有关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 锦衣卫这些年寻找她师傅又是要做什么。锦衣卫都听令皇帝,这事肯定是皇帝授意的,可她在身为祁王妃时皇帝却只字没和她提。是有关朝庭的事,所以避讳着她? 那句希望没关系又是指什么,总感觉皇帝找她师傅是不好的事。 梓芙想得心头发慌,可又疑团重重,根本理不出头绪。她默然站了一会,又再坐下。 楚老太太这时终于赶来,她在半路就遇到离开的傅允修,人家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径直离了府。她只要到咬着牙到碧汀院来。 “大丫头,那位同知大人又是来做什么的,你没有乱说话吧。”楚老太太看到梓芙就在院子里,上前就捏住了她的手。 梓芙是个不太喜欢与人肢体过多接触的人,特别还是她看不顺眼的。 她直接挣开,闲闲道:“我有什么好乱说的。” 楚老太太被她态度气着,却只能压着怒意,“那位大人一而再的寻你,总是有原因,如若你有什么难事,你与我说就是,或者和你二叔父说也成的。你二叔父可从来没对你们姐弟有过什么!” 这种时候倒是又打起亲情牌来了。 梓芙讥讽地看她一眼,骨子里那不按套路出牌的恶劣脾气又发作了,“他说喜欢我,想来提亲,你们要应下吗?” 提……提亲?! 楚老太太见鬼似的瞪大了眼,那个锦衣卫同知看上楚梓芙了?! 当然不会应! 真让她嫁了个那么厉害的,她不弄得二房鸡飞狗跳会甘心?! 梓芙见她激动得连手都在发抖,挑了挑眉,“和你开玩笑的,那位是什么人,怎么会瞧得上我。”话落她就回了屋,完全不理会身后响起的尖叫声。 ——楚老太太被她一惊一气没顶住,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037章 没看黄历 梓芙的惊人之语很快就传到了傅允修耳中,此时他才出了伯府门。 伏在他耳边禀报的锦衣卫神色很奇怪。 这位伯府嫡女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亲事是能拿来开笑的?还是拿他们头儿开来玩笑! 傅允修面无表情,翻身上了马。他对这小丫头的脾气真是再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淑女修养完全没有,随性的很。不过连锦衣卫都敢利用的人,开他一个玩笑又怎么样。 傅允修一言不发离开,被甩在身后的锦衣卫讶然,他们头儿是生气还是没有生气?! 楚二老爷匆忙回府,只看到被气晕过去的老母亲,听说了梓芙那番话,心里更是不安。 锦衣卫的玩笑可是好开的? 搞不好这里头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楚二老爷见母亲迟迟不醒,抬眼就往碧汀院去,可他没见着人——梓芙睡觉去了。 清天白日的睡觉,一听就是不想见他的借口,他却只能憋着气走了。他是长辈不假,但也没有管人睡觉不睡觉的长辈。 当然楚二老爷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让小厮就侯在院门处,只要院里有动静就喊梓芙去见他。 小厮一直等到天快全黑才算见着了人,还是因为陈氏来和姐弟一起用饭,进的门。 小厮进去就看见梓芙坐在屋里摆弄一块木头,地上有着小堆的木屑,手上的小刀寒光闪闪。 这根本就没有睡觉的事! 知道自己白等和亲眼目睹感受实在不一样,小厮敢怒不敢言,说起话来就强势一些。大体的意思是梓芙现在就得到二房那去。 梓芙手中的刀一歪,两指头宽的木头发出‘咔嚓’声。 断了。 切面齐整。 小厮被这动静吓得心头狂跳,这个三姑娘手劲有那么大?!他突然就想起二姑娘脖子上那道青紫的勒痕,据说二姑娘说,是三姑娘在水里时掐的……小厮瞬间皮发紧。 “小的话已经带到了,二爷那还得伺候,小的先行告退。”小厮非常识时务,脚底抹油溜得贼快。 一惯对下人宽厚的楚嘉和都忍不住鄙视他,转头和姐姐道:“姐姐,你说得对,有时还是拳头好使。” 陈氏几人一言难尽看着姐弟,怎么好好的三姑娘性子突然歪了,小伯爷也有变歪的趋势?! 楚二老爷等了一晚,自然是没有等到梓芙前来,又拉不下架子再去碧汀院第二次,只得是翻来复去整晚没合眼。李氏却是一觉睡到天亮,还梦见金山银山。 晨光熹微,梓芙一早起来难得没有练箭,而是继续抱着昨日的木头雕雕刻刻,不过腕间绑了铅条。楚嘉和一反前几日的萎靡不振,头顶着碗水蹲马步如松不动。昨日梓芙那手深深触动了他! 用过早饭,梓芙将一脸怨念的弟弟丢给陈氏,又出门去了。 她去了京城一家挺有名气的茶楼——雅阁。 雅阁有着独门的泡茶技艺,点心也是做得特别,不断推陈出新。店家是个中了举人却因为家中接连出了祸事,从而耽搁了仕途的文人,为了一日三餐只能从了商,店内装修也为极为高雅,还时时会有文比,不少才子与勋贵公子都喜欢到这处来坐坐。 虽是早上,梓芙到的时候一楼大厅就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一起,品茶论诗。她是姑娘家,才走进来就引起人注意。 她身材纤细,白纱及地,走起路来婀娜的姿态若隐若现,叫得更多人投过目光。仿佛想一眼看入那白纱内,再高雅的男子,也是有着好奇心的,何况这是独身前来的姑娘家。 梓芙对这些都视而不见,而且在场读书人多,即便是看也是遮遮掩掩,怕被人说坠了君子风度。她抬手给了堂倌几颗碎银,那堂倌笑眯着就带她上了二楼雅间。 茶楼是中空而建,通向雅间的走廊靠里,梓芙随便选了一间,靠窗坐下打开窗扇,一楼大厅的宣闹尽入眼中。 有人来上了茶点,楼下大厅已开始说书。 雅阁在没有文比之时,都会有说书人在此带带气氛。 梓芙没有摘帷帽,喝茶时只将白纱撩开一些,露出细白小巧的下巴和红艳的唇。大厅里不时会有往上张望,见着此景心里就发痒,更是恨不得一睹佳人真容。 有人走神,有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好! 梓芙却是玩味一笑,白玉似的指尖摩挲着碧青茶碟边沿,看着不经意,可她握茶碟的手骨节发白。 说书人方才说的是祁王前两日大胜之事,说到叫好的是祁王一把银枪惯穿对方大将。 什么枪若游龙,如有神助,几乎就差没将他夸成天兵神将。 梓芙听着曾经枕边的人光荣事迹,也只能是这么一笑置之。 在雅阁听了打发了一早上时间,梓芙临近午间便要起身离开,今早来的收获还是有的。说书人一连说了两回祁王在战场的事迹,却是没有听到关到林家丁点话语。 雅阁文人多,文人多为激愤,在听到战事居然没有一个人提林家所谓卖国的事,想来是有人压了下去。 梓芙在白芨担忧的目光中重新回到马车,说了一声去汇满楼便陷入沉思。 她今日会来雅阁有傅允修的原因,昨日他漏了些信息,才让她想到这个地方,想听听这些日子世人是如何议论他们林家。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她父亲的事实在诡异,朝廷不声不响的究竟要做什么。 一时半会,梓芙自然是想不明白,她到了汇满楼时,又得到个好消息。 她外祖家的人终于进了京,而且才到渡口就被传进了宫,想来皇帝是早得了消息。 可她心间也不过激动半刻,即便人到了,她也是见不到,见不得。她只得再让赵忠以林家旧仆之名去探探外祖家的口风。 她在汇满楼坐了片刻,准备打包几样小点回府,厢房的门被敲响。她还未准许人进来,一道香风袭来,先是窈窕身影在她眼前晃,紧接着又是两个穿着华服的少年跟着进来……梓芙懒懒扫一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出门没看黄历。 第038章 怎么面对 来了三位不速之客,厢房气氛一时诡异。 徐柳岚见自己都站了好大会,梓芙还稳如泰山坐那,眉宇间除了倨傲之色又添了丝不满。她径直走到梓芙手边坐下,“楚三,有你这么见着人不吭声的?” “不请自来,倒是怪起我。”梓芙懒懒道。 既不亲近也不客气,徐柳岚细眉一挑,“那是我的不是了?” 梓芙闻言终于给了她一个微笑,徐柳岚脸当即就黑了,徐承宣可是首次见着对自家妹妹这种态度的姑娘,一时情绪复杂。而他妹妹居然在也只是黑了脸,没有发彪。 李惟远倒是挺有君子之风上前朝梓芙一揖,“扰到三表妹,表哥这厢给表妹赔礼了。” “受不起。”梓芙淡淡一句,可不见有半分避开的动作。 这闹得徐承宣对她又多了看法。 好随性的女子。 李惟远很无所谓朝梓芙温和一笑,更显得他温润清贵,然后他也坐到梓芙手边另一空位上。 屋里就四个人,坐着三个,徐承宣就显得突兀了。见梓芙没有要招呼自己的意思,他轻咳一声,朝她说句打扰寻了个空也坐下。 徐柳岚对李惟远还是很厌恶的样子,微微侧了身,故意忽略他的存在,“我去楚家给你送贴子,他们说你不在,原来是来汇满楼了。” 送贴子? 梓芙好看的桃花眼内光华微幽,侧头静听下文。 “我邀请了不少贵女,三日后在我家设个小宴,你到时一定要来啊。” 梓芙更加稀罕了,既然说是小宴那就是指受邀的是徐柳岚的好友,起码是脾气合得来的。自己和她肯定是没达到这种程度。 徐柳岚装看不懂她明显拒绝的表情,“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还约了人。”话落已经站起来走了好几步。 徐承宣也站起来朝李惟远一礼,“当日也请李世子赏脸。” 徐家兄妹都走了后,梓芙挑眉,站起身理理裙子。李惟远这时才找到说话的机会,“我在询问掌柜的时候,被他们兄妹听到,徐大姑娘就冲着你找来了。” 原来不是一路。梓芙神色淡淡点头,“世子自便。” “楚梓芙。” 梓芙才往前走了一步,又被喊停,李惟远在她身后道:“徐大姑娘有些奇怪,你要应邀?” 她可能会去的吧,梓芙微垂了眸。刚才她是想拒绝来着,可只窝在伯府里,她对外界就一无所知,很多东西也不能光靠赵忠打听。 “会去的。”梓芙给了答案,头也不回地离开。李惟远沉默坐着,把玩腰间的玉佩,他温润的眉眼覆了沉色。坐了许久,他才站了起身,慢慢出了厢房。——既然如此,他也应了徐承宣的邀请就是,虽然他不耐与那群才子打交道。 *** 楚二老爷昨日没有见着梓芙,心里乱糟糟的,便是早朝也没有听议了些什么政事。好不容易熬到散朝,他琢磨着一会寻个由头早下衙,回家看看情况,哪知理由还没想好就听到外边有人恭敬喊同知大人。 楚二老爷心头猛地一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才抬头就与看过来的傅允修视线撞一处。 只是片刻,傅允修就移了目光,竟是替皇帝跑腿来取一个宗卷的。 等到傅允修离开,楚二老爷也腿一软坐倒在椅子上,里衣都被汗水给湿透了。可是吓死他了,他还以为傅允修是来寻他问话一类的。 缓了好大一会,楚二老爷再也坐不住,去找徐阁老,准备将昨日的事情说一说。 取了东西的傅允修脚步不停送去御书房,拾阶而上,就看到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冯公公立在门外,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停在离门槛五步之外的地方,静侯传召。 室内却突然传来物品掉落的声响,皇帝带着怒意的声音也隐隐传来出来:“……如何会有火器?!上回就已彻查……你现在居然还提林家之事…如若不是林颐……早就破了!镇国公死在诏狱……” 皇帝一开始非常愤怒,可说到后面声音又渐渐听不到了,便是傅允修耳力极好,也听不清究竟还说了什么。他以为事情应该差不多了,却又听到祁王妃三字,再有是谁心寒,然后竟是太子的声音辨了几句。 室内再度传出一声闷响,皇帝震怒的吼了一声滚。不会,一身明黄的太子从殿里退了出来,脸色青白加交。太子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傅允修,神色又变了变,径直越过他离开,经过他时还不轻不重冷哼一声。 冯公公低着头进去,然后又唤了宫人前去,傅允修看着宫人碰一堆碎瓷器和笔墨纸砚出来,终于皇帝传召了他。 他双手捧着宗卷恭敬入内,来到御前跪下呼万岁,垂了眸看曳撒上的精致绣纹。 皇帝示意冯公公取了宗卷呈上,傅允修手上一轻,这才自然垂在两侧。皇帝已免了他的礼,展开宗卷看了两页,啪又丢回御案上,“都读狗肚子去了!”语气里还是带着怒意。 傅允修没有被准告退,也没动,依旧神色漠然垂着眸。他知道皇帝这句话是骂太子的,他呈上的可是詹事府记录太子近期学业的综卷。 皇帝似乎是生了会闷气,才和傅允修说话:“还没有找到无机子的下落?” “回陛下。”傅允修道,“无机子此人向来形踪飘忽,卑职已广派人手,只要还在京城,这两日定然就有消息。” “如若不是祁王妃出了事,他怕是到死也不会回京来了。”皇帝威严的面容上覆了层冷意,傅允修没有接话,又过了一会皇帝说,“一会你去见舒家人,要说什么要带他们去看什么,你应该清楚。” “是。”傅允修恭敬应下,冯公公上前来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退出御书房。 不一会,冯公公便又孤身回到御书房内,与皇帝禀报,“傅同知已领了舒家人到太医院去查脉案。” 闭目养神的皇帝就睁开了眼,眸里有着复杂情绪,谁能想到这里面还有那样的事!舒家人还算好说话,可过些日子,回来的林家人,他要怎么面对!当年那些余孽居然还有活着的! 皇帝心里有些不平静,又想到在镇国公死后他暗中吩咐下的命令,祁王在大殿上神色冰冷请帅的一幕幕,突然重重叹口气。 第039章 她还恨吗 戈壁长年黄沙滚滚,如今又是夏季,太阳大得似乎就压在众人头顶,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将人炙烤融化。 林颐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骑在高大的战马上,眼底是比太阳更毒辣的凶光。 蛰伏了一个多月,该是分个高下了。 他习惯的伸手想摸腰间的玉佩,摸到的却是发烫的铠甲。 他又忘记了,如今他穿着战甲,他长姐亲手雕的玉佩又怎么会坠在腰间。 他什么都没摸到的手握了握拳,父亲离去前的交待句句在耳侧,镇国公府轰然倾塌、父母、长姐身亡的消息亦在脑海中盘旋…… “杀过去!”林颐闭了闭眼,再睁开,漆黑的瞳孔都染了血色。 山呼般的回应霎时震响,本是平静的沙丘,突然出现数不清的身影。战马溅起黄沙,直冲敌背,厮杀声划破大漠上空。 位于敌前的祁王正坐在马背上看舆图,远方传来的隐隐厮杀声让他抬了头。 他将手中舆图丢给副将,接过银枪,“进攻!” 军令落下,将士们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们在这处守了有四五日了,早已摩拳擦掌。 祁王的战马率先冲了出去,银色铠甲在阳光下却散发着刺目的寒意。 大明军突然进攻,并是前后遭到了夹击,本就败了几场的瓦剌军营瞬间乱了方寸。赶往后方的瓦剌将领见到‘死去’的林颐,寒毛都炸了,却不想一照面就被冷箭穿心,连想看真切的空隙都没给,双目溃散从马背上跌落。 一箭击杀对方重要将领之一,林颐面容上的冷色丝毫未减,将弓重新别在背后抽出双剑与已方将士们一路冲进敌军腹部。 杀红了眼的林颐几乎见敌方就手起刀落,身上溅满了腥红的血液。敌军亦是杀红了眼,疯了一般都朝他涌去,逼得围护林颐的将士四分五裂,林颐几乎就成了孤身奋战。 林颐感觉到几道寒光与风劲朝他袭来,堪堪躲过向着要害来的两击,背后却是中了一刀。他反手击杀,立即再人再补上来,眼前又是一阵刀光剑影。 就在又要避不开一击的时候,银光闪过,他甚至看到了刀枪相击瞬间溅起的火星。 “林颐!”汇合的祁王喊了他一句,在少年看过来的时候冷峻面容上露了丝笑意,抬手一枪没入敌军喉咙。“第三十一个……” 林颐看到与他一样也孤身陷入敌军围拢的祁王,胸口微微一震,收割再度袭来的敌人性命,“可我忘记了这是第几个。” “重新算。”祁王无所谓回道。 “好!” 随着少年应下的一声,两人枪剑宛若游龙,相互依靠着,直杀出一条血路。 ……夕阳西落,残阳如血,两军交战之地亦染满腥红。昏黄的天地间厮杀声已散,浓郁的血腥味中遍地尸首,有大明军的,在瓦剌军的。 林颐握着还在滴血的剑,面无表情看士兵清理战场。 祁王立在他身边听军报。 “……已退至河界,四名将领皆战亡,俘虏一万余人,瓦剌此回怕是无力再战。” “传战报吧。”祁王看了林颐一眼,“颐弟有什么话要送回京中的。” 站了许久的林颐终于动了动,抬头看满天的红霞,双目有些酸疼,“林家身正不畏邪侵,望陛下周知。” 祁王沉默着伸手要去拍他肩膀,可才抬起了手,突然神色一变转为推了林颐一把。 响亮的火器释放声打破了这一片安静,祁王重重压下来的身子才让林颐反应过来,脚边还有数个冒着青烟的小洞。突然又是几声火器声响。一侧的副将们都扑了过来,拉着护着两人退到遮蔽物后。祁王亲兵已朝一个方向蜂拥而上,军营中顿时响起各种混乱的嘶喊声。 “…姐、姐夫?!”林颐抖着声音喊了一句,看到了祁王背后的血洞。 他惊怒间忙用手去压住,可血却是不断从他指间渗出,根本就压不住。 “军医!!军医呢?!!快!”林颐咆哮着,一只手压不住,改为两只手。他眼里一片血红。 军营里,居然有人用火器刺杀他们?! 林颐正想着,乱做一团中的动静中又有火器的声响,再一会,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军医喘着粗气终于跑了过来,鞋都跑掉一只,二话不说取了一堆纱布去堵祁王的伤口。却还是一点效用都没有。 “林颐……”祁王突然咳一声,带出一口血。 林颐看得心里直发紧,“姐夫,你先别说话……” “不说就晚了。”祁王挣扎着坐了起来,伤口上的血冒得更快。 “将领们听令……大军全听令林颐将军,若有违者,杀无赦!”明明已是气息微弱的人,语气间的凌然威严仍叫人生惧。 祁王亲卫此时返回,见此情形大惊,纷纷跪在他身侧。祁王强忍着剧痛,断断续续交待亲卫转交虎符,全听林颐号令,揪出行刺之人。林颐听得双目赤红,死死握住他的手,祁王示意他靠近,见他低下头来,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林颐脸色变得铁青。 祁王感觉自己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了,闭了闭眼,然后又不舍的睁开看着天空,“林颐……你说,你姐是不是不会恨我了……好在,你还在……” 林颐被他方才的话震惊还未平复,听他这样说,早酸胀难忍的双眼中水汽朦胧。 祁王只望着天空,眸中的光芒渐暗,“林梓芙,我居然没能实现承诺……”他最后一丝声音被风吹散,弥留之际是他出征前许下的诺言,可他终归没能回去…… “王爷!” 祁王亲卫哀呼,林颐闭上了眼,滚烫的泪一滴一滴落下,颤抖着手去合上祁王瞳孔溃散的双眼。 “刺客呢?”林颐反手抹去眼角泪痕,站了起身。 亲卫红着双眼,“都是死士。”不敌他们,都咬了毒自尽。 “尸体留好,将火器全集中在一起,黄副将,你去封锁军营。”林颐吩咐父亲生前的部下,神色极淡撇了眼其余几名面色惶惶的将领,“其它人都回自己的营帐里,无令不许接触任何人。” “林小将军!”随着大明军前来的一位资历老的副将神色愤然。 这是要软禁他们?! 可他才说一句,脚边立即多了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深深没入地。 “不听令者,杀无赦!”林颐此时没有心情和这些人费口舌,只要想到有人混入进行刺杀,只想到祁王为了救他身亡,他遍体生寒又怒意滔天…… 霎时,没有人再敢出声,林颐背着祁王的尸首,一步步回了营帐。当夜,整个军营灯火通明,不时有惨叫声在夜风中凄厉响起。 第040章 皇帝口谕 华灯初上,碧汀院里草丛间中的夏虫鸣叫声此起彼伏。 屋里,白芨白薇坐在小兀子打络子,突然听到瓷器坠落的清脆声。她们慌张抬头,又失手打了一个茶杯的梓芙正望着地面出神。 两丫鬟对视一眼,将东西放入筐中,上前去。 白芨将被茶水泼湿的绣花鞋拿到一边,又伸手去摸梓芙裙摆,“姑娘,可有烫着?” 梓芙沉默着摇了摇头,盘了脚继续坐在炕上。 白薇喊来小丫鬟处理碎片,重新泡了茶来,却是离梓芙远远放着。她们姑娘从晚上用饭时就不对,好好的突然失手摔了碗,然后不小心碰倒一个花瓶,打了两个茶杯。这又一个……姑娘是怎么了,一副恍惚的样子。 白薇偷偷打量她几眼,见她安安静静坐着,也只能再回小兀子上。 梓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晚间用饭时心脏突然就重重跳一下,随后是异常不安的情绪不断侵蚀着她,那种奇怪的不安让叫心神恍惚。来得太奇怪。 梓芙无意识按了按那还跳动剧烈的心脏,侧头去看窗外。 正是月色正浓之时,连廊下的灯笼都蒙了层柔和光晕,梓芙却被灯笼的红色刺了眼,只是一眼便不愿意再看。一颗心似乎又跳得更快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事? 梓芙垂了眸,遮去眼中的不安,直枯坐到二更声响才歇下。 次日清晨,梓芙难得的晚起了。 白芨伺候她净面,看到她眼下乌黑的阴影,心疼地问:“姑娘,您昨儿没歇好?” 梓芙没有说话。 她确实没歇好,一夜里陷入梦魇中,但现在又回想不起来究竟都梦见了什么。 梓芙梳好妆,走出房门就见着楚嘉和头顶碗水在扎马步,她就依着美人靠坐下,看六岁的孩子咬牙坚持。阳光将他额间的汗珠照得晶亮,梓芙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那时林颐也是这个神色,有毅力的很。 林颐…父亲、母亲,梓芙突然有种这些事离她很久远的错觉。 待楚嘉和蹲完马步,梓芙给他净脸净手,又帮着换了身衣裳,才牵着他回到屋里用早膳。陈氏笑吟吟的和丫鬟们一起摆饭,见姐弟二人,一张脸更是要笑开花:“三姑娘快些坐下,一会好有精神到正院去。” 梓芙听着有些哭笑不得。 她去正院是要债的,又不是去打架,和吃饱喝足没多大关系。与陈氏相处久了,梓芙觉得她有时真的很可爱,直率得可爱。 用过饭,梓芙让陈氏监督楚嘉和练字,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两人对视,她转了话音:“白芨留下监督小伯爷练字,摆好刻钟,一刻内必须写满五字。”陈氏与楚嘉和肩膀都垮了下去,他们心里那些躲懒的小九九被发现了。 梓芙整衣出门,踏过门槛前又道:“写满五字,可以休息一刻钟。”身后就传来两个欢呼声,陈氏这就让丫鬟去准备挖土的工具。 不知怎么的,楚嘉和爱上了挖挖种种,陈氏又是懂这些的,两人就玩到了一块。 梓芙沿着游廊一路往正院去。 昨天楚二爷回府后以帐目的由头喊了她去正院,先兵后礼,逼问她傅允修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连徐阁老都抬出来了。 梓芙很想骂他蠢货,也不知道他这四品官是怎么当上去的,居然拿堂堂阁老压她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害臊。梓芙四两拨千斤软软顶了回去,又胡诌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楚二老爷便沉着脸琢磨去了,至于银子,楚老太太以现银不足为由,拖到了今日。 梓芙才进到院子就听到李氏与楚老太太的笑声,隐约还听到几句占了先机,准赚不赔一类的话。可等梓芙进来,两人又都不说了,皆抬头看她。 “三丫头,你来看看数对不对。”楚老太太抬手示意,齐妈妈捧着帐本和一个匝子上前。 梓芙坐下,翻了翻帐本,心里默算一笔数,再去对了银票的数额。是这几年林家给到姐弟贴补的数额。 她将东西交给白薇,“铺子的呢。”说着,似笑非笑看向李氏。 李氏原本还遗留着喜色的脸冷了下去,让丫鬟也给她递了帐本和银票,梓芙核过一遍,起身弹了弹裙面上不存在的灰。 “如此就清了。” 梓芙身影消失在正院门口,李氏在心里呸了她一口,想到近来的事更是恨意难消,“也就让她高兴这两日,守着这点银子过日子吧。” “不过一个小丫头。”楚老太太脸色也有些不好,不想多说。“后日大丫头去徐府的事准备好吗?与柳岚来往的贵女身份可都不低,别有什么疏漏,失礼就不好了。” 李氏笑了笑,“前儿做的新衣裳好几套没上身呢,母亲您尽管放心。” “唔…”楚老太太又想到梓芙也会前去,“不能叫三丫头给比了下去。” 李氏却很无所谓了,长房那个穷酸样,即便现在有银子,也整不出什么好东西。她也是不明白,徐柳岚怎么也请她了。 *** 离京不远的明华寺内。 “喂,老秃驴,从我来到这就一直看你在搓这绳子。你要是不欢迎我就直说呀。”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斜倚在榻上,身上的道袍躺出一道道褶子。 在细细编绳子的鸠空没有抬头,也没理会他颇不知礼的话,双眼盯着手中的线。 无机子又躺了会,觉得实在是无趣,干脆下了榻凑到跟前。他见鸠空全神贯注,视线也落在随着他动作拧做一股的细绳。 一股金线,两股细黑的……线? 无机子看着那黑色细丝,瞳孔缩了缩,然后认出那黑色的并不是线,更像发丝多一些。他心中涌起阵阵的诡异,落在眼中交织纠缠一起的金线黑发丝,一明一暗的颜色交错……竟是十分好看。 “你这和尚也太变态了吧,居然用人头发丝编绳子,这用来做什么的?难道还是拿来串佛珠的?!”那绳是好看,可无机子还是站起身退了两步。 盯着看久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许久没有做声的鸠空终于开了口,“贫僧也是受人之托,尽人之事。” 鸠空的声音和他人一样,透着慈悲与平和,无机子却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尽人之事的变态,委托之人更变态……他肯定是认识了个假和尚。 无机子躲了一会,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正欲张口问,门外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跨了进来。 “去吧,回头再告诉这都是谁的……说起来,和你还有着渊源。”鸠空能看透人心般,淡淡说了句。 这老秃驴!无机子郁闷的想跳脚,就不能现在说?!有这样吊人胃口的?! 可那锦衣卫已上前说有皇帝口谕,要无机子即刻进宫面圣,无机子只能把话咽回去,一摔袖子出了屋。 第041章 差点憋死 初夏午后的太阳越发毒辣,楚嘉和趴在窗柩前看早上新种的小花苗,脸颊热得红彤彤的。 “快别看了。”梓芙将他拉坐好,伸手去关了窗,隔绝滚滚热浪。“先在这儿坐一会,等身上热气散了就回屋歇会去。” 小孩子怕热贪凉,一会准往冰盆前凑,非得着凉不可。 楚嘉和乖乖的,抬手拭了额间的汗,“姐姐,你也歇歇,这手得多累啊。”他将茶往梓芙跟前推了推。 梓芙这才放下刻刀,端起茶抿一口,又再拿起刻刀,一下一下雕着木头。“姐姐这手现在没有多少力气,下手不稳,不然就给你雕块玉了。” 楚嘉和听得双眼发亮,很是期待,但还是压下去激动道:“这有什么关系,我还小呢,玉佩慢慢雕就是。别累着才是正理。” 小小的孩子懂事得很,也会心疼人,梓芙唇角上扬,说了句不累又专心下刻刀。等到她觉得脖子酸疼时,一抬眼就看到楚嘉和爬在小几上睡着了,她微微一笑。小孩子总是这般,累了下刻自然也就睡着了。 轻声唤来丫鬟,才让把小几移开让楚嘉和睡得舒服些,有婆子来到门外禀程凡三位管事来了。 梓芙吩咐丫鬟看好楚嘉和,别让下翻身掉下炕了,穿了鞋到西厢的小书房见人。 她才坐一会,程凡几人就被领到跟前。梓芙让他们坐,待丫鬟们上了茶才开口,“几位管事今儿倒是人齐,是一块儿来的,还是碰巧了。” 几人听着她似漫不经心的话,心头却是狂跳。 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对,若说一块儿来显得事先有预谋,何况他们是要说那样的事。若是说碰巧,也太假的,他们自个都不信。 最终,还是胆子比较大的程凡心一横,回道:“是来给姑娘交帐本来的。”说着从袖子抽出帐册,递了上前。 梓芙让白薇去接过,放在桌面上也不看。 其实没有必要看,李氏已经将银子痛痛快都给了,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帐目不平之事。 她在等这三人想说的话。 果然,梓芙没有作声,程凡与另一位管事的交换眼神,双双站起身道:“三姑娘,我等是来请辞的。” “哦?”梓芙眼角一挑,好看的桃花眼变得有些凌厉。“好。” 她爽快应好,反倒是程凡两人没反应过来,一张脸唰一下憋得通红,然后又成了绿色。 怎么没有想像中的挽留?便是不挽留,也总该问下原因吧,这算什么?! 这一切和程凡想像的有着极大落差,他这心里就别扭和难受得很,脱口道:“三姑娘,我们另觅了东家。” “哦,去吧。”梓芙眸光早已平静了下来,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程凡一口气憋得更狠了。 他们签的是活契,早在一年前就到期了,不过是那时的梓芙不懂,没有延续下去。他们自然也不会提。 可如今一看,人家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那你呢?”梓芙理都不理胸脯起伏不定的程凡,转而去看那还坐着的。 被点名的褐衣管事站身起来,“三姑娘,刘某虽是来请辞的,却不是因为寻了别的出路。是小的老母亲年事已高,近来重病在床,小的要回老家去,这一走时间怕是不短。” “那你自也回去。”梓芙转头看白薇,“去给刘管事包五十两盘川。” 刘文闻言震惊不已,旋即跪在了地上,“小的无颜受此恩典。” 梓芙却不提这茬,转而道:“刘管事,我问你,你家去后老母亲若无事了,可还会再回京城来。” 刘文一时不明白,张着嘴傻傻看梓芙,半晌才颓然地道:“小的一家几口都要吃饭,京中并无其它相识的,又如何能再回来。” “我若允你回京后,当我手头上这三家铺子的掌柜呢?” “三、三姑娘?!”刘文险些没被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不可思议看着她。 程凡两人也脸色铁青。 梓芙缓缓地说:“你虽有过错,却还算有良知的,就凭这一点,我有什么不放心用你的。” 刘文的帐目上错漏是做得最明显的,这引得梓芙注意,暗中让赵忠帮着查了查他的底。发现铺子里名贵的缎子都是李氏派人收走的,收入进项他是分文未动。 换句话说,是换了种上贡的方式。 这说明他也只是在保自己地位,算是逼于无奈,梓芙对他倒没有太多想法,也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好歹是伯夫人以往重用的人。 刘文被她一席话折服,羞愧震惊中朝她深深磕下了头,“三姑娘,小的愿签下死契,一生跟随三姑娘。” 梓芙倒还真没看错人,是个知恩的,让人请来了陈氏,托她派人跟着刘文去清点其它两家铺子的东西,再到衙门去补个契。要攀高枝的程凡两位管事是怎么出的伯府门也不清楚,只是震惊的看着昔日同为管事的人,一下子掌了权。心中这个滋味又酸又莫名,总之难受得一直绷着脸。 一切事毕,程凡拿着个包裹,看着铺子暂关,又看还要回去复命的刘文,侧头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这铺子又赚不了几个钱,肯定没有到楚二夫人跟前当差好!他何必去酸一个看不到前程的人! 程凡呸了一口,拎着包裹到隔壁街李氏名下的铺子报到去了。 刘文禀报了铺子各项事宜后,又给梓芙磕了三个响头才离开,芷儿这会将在街上看到有趣的一幕说给她听:“三姑娘,这天下可无奇不有,今儿下午街上可热闹了。一个骑着毛驴的道士领着一群锦衣卫在街上慢慢悠悠的走呢。” 道士、锦衣卫?! 梓芙喝茶的手一抖,“可看清那道士的模样?!” “不太敢一直盯着看。”芷儿皱眉想了想,“留了把胡子,披头散发的……” 陈氏笑道:“这道长该不是什么仙道吧,不然哪能溜着锦衣卫玩儿。” 锦衣卫都是煞神,除了天子怕也只有仙人能压住他们了。 梓芙却已明白那道士是谁了,锦衣卫的动作果然迅速,这才几天便寻到了她师傅的下落。她昨日的不安,难道是师傅会出什么事?! 梓芙顿时又焦虑起来。 第042章 都有怪癖 无机子被寻到进了宫,梓芙当日便让人给赵忠送消息,让他关注着些,听听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赵忠倒是给她先送了舒家人的消息进来。 舒老太太居然也跟着到了京城,随同的还有长房二房的夫人及大公子二公子。 梓芙看着手中的字条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外祖母都快近六十的人了,怎么能受得住这一路的劳累。 梓芙眼睛酸得很,想闭上压下泪意,却是一下都涌了出来。她忙取了帕子按住眼角,缓上一阵才冷静下来。 得想办法去见她老人家。 脑海里窜出想法,梓芙觉得自己还是不冷静的,可她必须要亲自看一眼才能放下心。 在府里又等了一日,赵忠那没有再传进来任何消息。翌日,梓芙用过早饭后才不急不慢梳妆,楚梓涵那边派人来催了两趟,她才算是收拾好。 来到垂花门,外边早已有朱盖马车在侯着,楚梓涵的丫鬟就立在边上。梓芙侧身交待几句,无非是要陈氏多监督些楚嘉和的课业,楚嘉和听得直皱起了小脸,逗得丫鬟们直笑。 登上马车,梓芙也没与楚梓涵有交流。一个见你就直甩眼刀子的,主动凑前去搭话,不是傻么。 楚梓涵也没想到她居然连面上功夫都不做,憋了一堆想讥讽她的话半句没出口,难受得她直想翻白眼。自打知道与唐枫的亲事黄了后,楚梓涵足足在屋里哭了两日,怨自家娘亲,怨楚梓莹,更怨梓芙。在她心里,梓芙才是毁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沉默中,马车终于来到了徐府。 楚梓涵在下车前狠狠瞪她一眼,梓芙懒得和没及笄的小姑娘计较,慢悠悠的也下车。 “楚三,你来了。” 梓芙才站定,徐柳岚居然凑了前来,倨傲的眉宇间透出一股亲热来。正要给她行礼的楚梓涵完全被忽视了,心间生出股羞辱感,身为嫡女的傲气让她硬生生又站直身子,看向梓芙的视线冷得能结成冰。 梓芙就有点后悔出这个门了。 徐柳岚真是奇怪的很,有亲表妹不去亲热,跑她跟前来帮她拉什么仇恨。 梓芙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徐柳岚面上就显了不高兴,不过只是一瞬又下去。她指了一个黄衣丫鬟,吩咐道:“带两位表妹先到烟雨楼,可得伺候好了。” 黄衣丫鬟笑着应是,带梓芙两姐妹进了垂花门。 徐阁老在官场这么些年,家底是有的,祖上也颇为风光,徐府修得精致贵气。梓芙跟着丫鬟一路进了花园,经过开满荷花的一片宽湖,才到了徐柳岚所说的烟雨楼。 这烟雨楼修得非常雅致,又是花园中间的位置,登上二楼便将整个花园都尽收眼中。比楚家的水榭小楼视线开阔许多。 梓芙先往窗外看了几眼,才将视线转到楼阁中,早已有两位面生的贵女坐在东面窗边,笑吟吟说着什么。 黄衣丫鬟引着梓芙姐妹给两人介绍,那两人听完后面上都带着微笑,得体而疏远。 她们是二品大员的孙女,一位姓赵,一位姓倪,父亲皆是六部尚书,对两人这般也是正常。 梓芙惯来知道这个勋贵圈就是以身份地位说话,她今日来就早料到会这样,淡然地也朝两人笑笑。楚梓涵却觉得有些委屈了,她经常来往的闺秀多为攀附着楚二老爷,从来都是只有她挑人玩儿的,今日遇上身份上压了自己的,坐下后还难受得直绞帕子。 两人不过也只坐了一会,便听到有人上楼来,正说话的两位二品大员孙女都站了起来,神色变得恭敬。显然是侯着前来的人。 梓芙见状只得也站起来。 她往楼梯口看去,一眼就瞥见徐柳岚挽着位衣服华丽的少女,后边还有位同样衣饰精美的少女,相比于前头那个就显得神色慵懒。软若无骨似的,几乎是倚着丫鬟上楼来。 梓芙怔了怔。 怎么是她们,倒是遇到两个相熟的了。 “见过四公主,见过温娴郡主。”随着请安声响起,梓芙也跟着向两人福礼,楚梓涵震惊的愣了会才屈膝。她居然见着了公主! “不是说了不必多礼的。”四公主抬眼看楼里的几人,见到两张生面孔微微惊讶,“这两位是……” 徐柳岚笑吟吟接口,先指了指梓芙,“这是我楚家三表妹,前威远伯嫡长女。”然后又指向楚梓涵,“我楚家的大表姐,父亲是詹事府少詹事。” 四公主打量了眼两人,视线在神色淡然的梓芙身上停留着。她好像听谁提过个威远伯的嫡女,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了,穿着挺素净的,可这素净却也压不住那冰肌玉骨的气质。是个美人儿。 四公主在心里给梓芙打上个标签,朝她温和一笑,她就喜欢美人的。 梓芙也对她微微一笑。她明白这个‘小姑子’心里在想什么,看上她这皮肉像了,这些皇家人都些小怪癖…… 然而,这点小插曲落在众人眼里可就了不得了,四公主那是主动向楚家三姑娘示好?!就连徐柳岚都吃惊。 这头还没有打完招呼,一边的温娴郡主已歪歪扭扭走到椅子前,身子软得跟外边的柳枝似的,慵懒托腮头翘了翘脚。 她身边跟着的丫头立刻将脚凳移到她脚下,轻轻抬起她脚放上边,另一边的丫鬟捧了茶水递到她唇边。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女生活表现得极致。 两位尚书的孙女抿了抿唇,她们也是头一回见这温娴郡主,居然是这么个娇气人儿。 四公主就郁郁看她一眼,“温娴表姐,你就不能精神一些,难得出门。” 温娴微抬了下巴让丫鬟给她擦嘴,慵懒的眉眼间全是不以为然,“要不是你非拉我,我也不会出来,那马车颠着我了,累……”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去,她身边的丫鬟剥了葡萄正往她嘴里送。 在场的除了四公主与梓芙见怪不怪的样,其它人脸上都写满一言难尽,怎么威震四海的晋国公嫡女居然是个又娇气又懒的。 众人依次落坐,徐柳岚与四公主一直说着京城近来好玩的事儿,四公主难得出宫一趟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两位尚书孙女偶时也能插上几句,只得梓芙与楚梓涵干坐着。 梓芙倒是没什么的,她为了谨慎起见,也觉得少说话的好。而且她今儿来也就是为了看能听到什么,这样正合她意,楚梓涵坐着冷板凳却心焦不已。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公主殿下,而且是在皇上跟前颇受宠的,她要是能搭上一两句话,那以后在贵女圈中,也是不一样的了。 偏她越着急,越融合不进去,额间都急出了汗来。 正是此时,四公主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捂着嘴就笑了出来,众都好奇看过去。 四公主笑够了才说:“我也给你们说个趣事,你们可有听过无机子这人……” 梓芙顿时就朝她看了过去。 第043章 无心插柳 有时候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梓芙本想一会再去趟汇满楼或茶楼,她师父那样的人物,多少都会闹出些动静来的,如今是省了。 四公主只说了一句,就开始抿唇直笑,勾得众人更是好奇的心痒痒。待众人都要按耐不住催促时,四公主这才卖够了关子,笑道:“说起无机子,就得先说他的来头。你们可有听过机关术?” 众人都摇头,梓芙不动声色继续听。 “机关术——我朝今多用于兵器上,如投石机、连弩、火器都有用到的,其它的还有水利上也运用,总之是一门极神秘又很了不起的手艺。这个无机子相传是墨学机关术的传人,也是当朝墨学唯一的传人了,我皇祖父还特意免了他见帝王行叩拜礼的权利,而且可以在皇城内骑马,相当得我皇祖父喜欢的。” 四公主说到这,几人都露出吃惊来,这是何等荣宠。梓芙听着这些所谓的荣宠,勾了勾唇,眼底一片讥讽之色。 四公主又接着说:“这个无机子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昨日我去给父皇请安就碰巧遇上了,他居然骑着头驴溜达进了宫。我父皇身边的太监还拿着胡萝卜引那驴走路,我可是第一次见着那样的玩意儿,可把我笑惨了。” “这也有些太过了吧……”倪姑娘扯了扯嘴角,有些想像不出那是怎么个画面。 骑着驴去见皇帝啊,这是大不敬吧。 “我皇祖父连马都允了他骑,他骑个驴也没人敢说什么的。”四公主直捂着嘴笑,“我父皇还亲自出了殿迎他呢。对了,说起这个……我三皇嫂就是无机子的入室子弟,她可是在无机子身边学艺几年,只可惜……” 提到梓芙,四公主双眸黯淡了些。那么个有性格的美人儿,怎么说去就去了…… 梓芙正想着皇帝都亲迎了,她师父在宫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骤然当面听人提到身死的自己,心情一时很微妙。她抬头看了看四公主惋惜的神色,又低下头。 其它人都听闻过祁王妃的大名,再一想到流传于坊间的种种,有种恍然。原来行事与一般女儿家不相同的祁王妃是无机子的徒弟,倒是可以理解她总被人说是巾帼须眉的女子。 “说起来,祁王妃与我们伯府也有着些渊源的。”终于找到话题的楚梓涵激动接了一句,引得众人都侧头看她。 被这么些的目光注视着,楚梓涵强压下心间的紧张,努力笑显得自然道:“我这三妹妹可是受祁王妃不少照拂,她闺名也和王妃一字不差的。” 此话一出,连头都懒得抬的温娴郡主都看向梓芙。 梓芙可真是佩服楚梓涵会说话的本事,如若不清楚这内中事的,别人先想到的该是她名字犯忌讳。皇家对这些最讲究了,身边的都是连谐音字都不取的,如若有人再多想一些,搞不好将祁王妃身死的原由想成因为她同名相克也不一定。 梓芙这边想法还没落,四公主果然与温娴郡主对视一眼,其它人也显得神色有些怪异。 “我确实是与三王妃闺名一字不差,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我父亲才与王妃的父亲成了生死之交,并肩作战多年。”梓芙摸了摸袖子上的锁边,缓缓地开了口,“后来我父亲在一场战役断后战死,这伯爷的爵位还是林老将军去请封的。我初见王妃娘娘的时候,娘娘说希望这名字也能给我带些福气,娘娘亦怜惜我们姐弟无依无靠,每年都贴补关我们姐弟。不然,我们姐弟也不知要怎么过下去。” 将前因后果说出来,众人神色又跟着变了,这回是看向楚梓涵的视线极为奇怪。 这人的心思就是这样,死者为大,既然生前说过这名字是带着福气的,谁也不好再拿着名字去作多想。这是对逝者的一种敬畏。 而明明梓芙姐弟上有祖母,还有二房的长辈,却沦落到要靠外人贴补,这就很匪夷所思了。自然而然,大家也会想到楚家二房苛待姐弟的事上,楚梓涵方才那番话也会让人觉得是故意挑拨的。 在场的贵女哪个没有颗玲珑心,看楚梓涵的眼神久了就变得带了些鄙夷,连徐柳岚都如此,完全没有身为表亲要圆楚家脸面的自觉。 楚梓涵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众人那种鄙夷变得赤|裸|裸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挖了个坑,然后被梓芙用土给她埋里头了。一时间,白皙面庞上就显了红色,还火辣辣的烧疼。 不过这到底是楚家的私事,众人心里明白后也不会真说什么,四公主呵呵一笑就当揭过去了,对梓芙道:“我想起来了,我就说在哪听过威远伯的名号,原是我三皇嫂提过。我以前常去祁王府的,竟没撞见过你。” 梓芙刚想以为威远伯守孝不常出府为由回答的,却有小丫鬟上楼来,脆生生禀道:“大姑娘,大少爷要在湖心亭待客,让奴婢先来禀一声,怕冲撞了贵人。” 四公主知道这是怕冲撞着她,事先告知一声,她就笑着和徐柳岚道:“你这个哥哥就是古板了些,以前在宫中不也常见到,这还要巴巴派人来禀一声。” “今儿估摸着是还有别的客人吧,臣女听说镇北侯世子,解元朗都在受邀之列……” “镇北侯世子也来了?”四公主听到李惟远的名号,更觉得无所谓了,“我在宫中哪日不见到他,倒是解元朗没见过,可也有听人提过。湖心亭多热,让他们到小楼一层的敞厅也无所谓的,听听他们念几首酸诗,也许温娴表姐的瞌睡虫也跑了!” 四公主说着笑了起来,又恢复懒散模样的温娴抬了抬眼,无所谓地努努嘴。徐柳岚也只得让丫鬟去传话。 不一会,便有男子说话们的声音远远飘过来,紧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 徐承宣首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身后是李惟远、唐枫,在场除了四公主与温娴郡主坐着不动,其它人都纷纷站了起身。梓芙本不想抬头的,李惟远一出现他的视线便也锁在她身上,另外还有两道。 她大约猜出是唐枫与楚梓涵,在场的也只能是他俩会留意她。 “噫,竟是有三位公子挺面生……”四公主看清来的人,疑惑着说了句。天子之女,自然没有一般女子的拘束,不管是男是女被她多看一眼,那都是荣幸。 徐承宣朝她一揖道:“这两位是从南直隶进京来的……” 梓芙听到南直隶三字就惊讶着抬了头,她那紧张又欢喜的样子就落入李惟远眼中,李惟远暗暗皱了眉侧头去看那两位芝兰玉树的少年…… 第044章 有人指使 因着前朝出过一个女帝,大明朝眼下的风气也还算开放,一般相熟世家的小辈相处有时也不过份男女大防。 但见着陌生男子,总还是会拘谨和不好意思。 烟雨楼里,倪姑娘与赵姑娘都微低下了头,双颊有着淡淡地粉色。楚梓涵看了唐枫两眼,见他注意力在梓芙身上,心中一痛强迫自己也移开了视线。 而梓芙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也当即也垂了眸,心情却压不住的激动。 她舒家的两位表哥居然也到徐府来了,她都不知道舒家与徐府还有往来的。 徐承宣为四公主介绍她口中面生的三人,在说到舒家时,四公主神色变得郑重一些,站起身来朝两兄弟点头:“原来是三皇嫂的表兄们,倒是惠宁失礼了。” 舒家兄弟如今是排了清字辈,舒大公子舒清濡朝她一揖,笑道:“惠宁公主折煞我们兄弟了。” 舒清舆也跟着一揖。 唐枫也随之被引荐,四公主朝他颔首,心中想这少年解元果然颇有风姿,身份不高混在这些勋贵家的公子间也丝毫不逊色。四公主又捡了几句才子一类的话夸了唐枫,徐承宣前来拜见过了,也不再多留,领着客人都到了一楼敞厅。 李惟远离开前又打量了梓芙几眼,见她那之后就没有抬头,方才心里突然起的不舒服也散去,从容地转身下楼。众人却都没发现,舒清舆离开前视线在梓芙腰间的玉佩停留了片刻。 “解元郞确实风度翩翩,那两位舒家公子亦然,便是武将世家出身的镇北侯世子都文雅清贵的很。莫不然这就是传说中的儒将?” 坐下来后,赵姑娘拿帕子掩着嘴说几位少年的评价,倪大姑娘促狭地瞥她一眼,“方才见你可是一直低着头的,倒是看得清楚,每个人的气质都记住了。” 赵姑娘双颊红晕更深了,伸手就去掐好友的脸,显然是被打趣得恼羞成怒了。 四公主被两人逗得发笑,徐柳岚却是撇嘴,其它人她是认同的,可那李惟远那伪君子可真是辱没了雅和儒字! 徐柳岚只要想到徐惟远三字就心里头犯恶心,忙看向窗外,试图在夏景中压下那股带着厌恶的难受。她瞥见了梓芙正端着茶低头抿着,茶汤的热气氤氲,在水雾中看她的眉眼,越发的精致灵动。 徐柳岚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眸光一闪,托了着下巴在想什么。 又坐了一会,有丫鬟送了新摘的莲子来。这个时候的莲子鲜嫩得很,最是清甜,众女便边吃着莲子连继续说话。 旁人都是让丫鬟在边上剥,温娴郡主那还更细致些,拿着小小的银刀再分成几份,小口小口的嚼。只有梓芙在自己动手,嫩绿的外壳在她灵巧的手尖透出雪色,再小心去了芯,放在一方白帕上。 “咦,楚三姑娘这是要留了莲子芯?”赵姑娘侧头就见这幕,有些好奇。 那东西多苦。 梓芙微微一笑,“是的,等晒干磨了粉,做糕点时可掺上一些。过些日子桂花也该开了,再用些冰糖,就一点也吃不出苦味来,体热的人吃一些是不错的。” 赵姑娘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做法,倒是新鲜,让丫鬟记下准备改日也试试。不爱说话的温娴突然道:“我吃过这个。” 梓芙心头重重一跳。 可温娴又懒懒地不说话了,众人听得莫名奇妙,谁也没有留意梓芙指尖微微颤动一下。 她怎么忘记了,以前还是祁王妃的时候,她给温娴送过这糕点。那是前年,温娴不知怎么爱上了吃烤鹿肉,几乎日日都要吃上几口,她母亲懿明长公主来王府作客说了两句,她便做了这个让带回去了。 都隔了两年了,温娴居然还记得,也是难为她这对事事都不经心的性子。 小小的插曲,除了明白内情的梓芙,其它人又再度淡笑风声。梓芙依旧安静的剥着莲子,偶尔放一颗在唇齿间,让清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她以后行事都得要更小心些了……她先前还有想寻机会与舒家表哥说上一两句,如今还是觉得莫要妄动为好。 午间设宴也在小楼中,全因软骨头的温娴不愿意再挪地,一楼的公子们也未挪地。丫鬟们拎着精致食盒前来摆饭,花香笑语,花园这处便热闹极了。 开席前梓芙去了趟官房,净了手出来时发现陪着前来的小丫鬟不见了,只有白芨在边上看着一丛青竹发呆。 “怎么只得你一个了?”梓芙问一声,白芨摇摇头,“那小丫鬟被人喊走了。” 梓芙四周看了眼,提了裙子上游廊,“也无妨,我记下了路。” 白芨忙跟上前,才拐个弯,梓芙突然顿住脚步,反手就拔下发间的珍珠攒花簪子。 李惟远看清来人生生停住了往下劈的掌刀,神色惊疑不定:“三表妹?!” “怎么?”梓芙尖尖的簪尾仍朝向他,极为不悦。 方才如是他没停下来,自己得结结实实挨这一掌。 在他人府里动武,这李惟远脑子进水了? 李惟远见她挑着眼角睨人,目光锐利极了,放下了手解释道:“我被人特意引到这来的,一转头引路的人不见了,又听到脚步声,以为有诈。” 这是他在御前当侍卫留下的警惕,遇到任何可疑的问题,自然是要先发制人的。 被人引来的? 梓芙半信半疑,李惟远露出受伤的表情:“自是不哄你,在这之前我还遇见了楚梓涵,才避到这儿来的。” “嗯。”梓芙也觉得他没有撒谎的必要。 李惟远却误以为她还不信的,朝她道:“就在前边那丛芭蕉。”说罢已转身走去。 梓芙想了想也跟上,徐府故意有人引李惟远前来确实匪夷所思,而且给她引路的小丫鬟也是不见了。 两人不过走了二十余步,果然听到了说话声,除了楚梓涵还有一位男子的声音。似乎在生气,语气颇为严厉,梓芙听见了什么不许你污蔑她…… 第045章 得到消息 说话之人身形被挡在芭蕉树后,从缝隙间依稀能看见他腰间的月牙白束带。 梓芙却是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她转身又退回方才的拐角处,李惟远亦步亦趋。 “这回可是信了?”他俊朗的眉眼带着认真。 “你遇着楚梓涵的时候没遇到唐枫?”梓芙不置可否,抬头问他。 少女极少用这种平静的语气与他说话,阳光落在她眉眼间,显出柔和的味道。李惟远那被算计的坏心情开朗了些,“也许唐枫早在那儿等着了。” 梓芙低头思索了会,楚家二房与唐家前两日才闹僵,唐枫怎么还会与楚梓涵单独见面。 李惟远见她若有所思,突然身子往前倾了倾,热热的呼吸就洒在梓芙耳后:“怎么,心上人见了别人,不高兴了?那样趋炎附势的男子,有什么好的。” 他突然靠近,梓芙呼吸间都掺了他的气息。她脸色一沉,后退几步,白芨也忙走到她前面,像护鸡仔一般的架势,将两人隔开。 李惟远却是低低笑出声。 “你总是避我如蛇蝎,究竟是怎么着你了。” “单纯讨厌你。”梓芙面无表情。 李惟远又是笑,很理直气壮的理由。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片姹紫嫣红中,复又剑眉一挑,语气轻柔暧昧:“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白芨睁大了眼,然后紧张张去看梓芙。 梓芙却抬步往前走。 估摸着前边也该说完了,她走过李惟远身前,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不缺你一个。” 素净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李惟远摸了摸下巴,是他说得不够郑重?这反应……有些伤自尊了。 他纠结一会,便沉了脸慢悠悠往回走,心中思索着那引他到这处来的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梓芙回到小楼,楚梓涵已经在席上,瞥了眼她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尖,沾了一层灰。 不动声色坐下,梓芙沉默地用饭,席间楚梓涵频频向她看去,那眼神掺杂着怨恨。比在来时的马车上更浓烈。 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四公主并不能在外边逗留太久,用过饭喝了一回茶也就要回宫去。 此时,一名宫人被管事装扮的人给带着前来,见着四公主神色慌张咚一声跪下。 “公主速回宫,刚传来战报,祁……祁王殿下战死了……” 四公主手一抖,茶碗跌落在地,摔个粉碎。一直懒懒的温娴郡主唰地站了起来,红润的脸上血色尽褪。 “你…你说什么?!”四公主被身边的宫人扶起来,连身子都在颤抖。 宫人磕下头去,“您快随奴婢回宫,皇后娘娘接到消息就昏过过去了。” 四公主虽不是皇后亲生,却从小在皇后身边长大的。 惊雷般的消息,让她眼眶当即就红了,猛然就往楼梯走去,脚步凌乱。温娴也二话没说,让丫鬟扶着跟着走了。 小楼上安静了许久。 满脸震惊的徐柳岚好半会才说送客。 赵姑娘与倪姑娘过神,跟着前来引路的徐家丫鬟下了楼。 楼下的公子们应该也是听到了消息,此时皆不见了身影。 梓芙也被白芨扶着下楼。 她脚步很慢很轻,一路上表情都异常冷静。待登上马车,帘子将强光挡在外头,她才猛然闭了眼。 他……战死了? 刚才那个宫人是这般说的吧,可怎么能够呢? 前两日不是才听见他打了几场胜仗,多么的威风。 不是战无不胜的吗?! 梓芙闭着眼,脑海里都是宫女的话,心跳得极快。 楚梓涵虽是对祁王战死的消息吃惊,但她看见一言不发的梓芙,想到唐枫对自己冷漠的眼神,心中又闪过丝快意:“祁王府居然连传噩耗,殿下与娘娘可是连血脉都没有留下……”看她楚梓芙还能如何狐假虎威! “闭嘴!”梓芙睁开眼,声音带了她都未曾察觉的厉。 她突然凌厉,楚梓涵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抬眼就对上一双发赤的眸子,又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了。 仿佛敢再多说一句,就要啖其血肉。 楚梓涵心尖都被吓得直抖,强作镇定撇开脸,再不敢多说一句。 马车嘚嘚跑在街上,梓芙闭了闭眼,去将帘子撩开一丝缝隙。 这已经是出了徐府的胡同,街上行人神色匆匆,临街店铺几乎都将红灯笼摘下了,有几家动作快的门面已是一片缟素。被阳光一照,惨白惨白。 本朝有律例,皇子丧,百姓皆素服示哀。 一切都是真的。 梓芙放下帘子,弯了弯嘴角,可弧度未形成,又被她抿成了直线。她分不清心中究竟是喜是悲,或者更多是震惊之后的恍惚。 熟知的人突然消逝的那种恍惚。 匆忙回到伯府,府伯看来也是得到了消息,府里的下人都已换了素服,正忙里忙外将所有红色的东西摘下。 梓芙径直回到碧汀院,还未进屋就听到见陈氏在指挥着下人布置。她踏进院子,廊下已挂出白灯笼,正被风吹得轻轻打转。 “三姑娘。”陈氏见她家来,神色慌乱上前。 “我听闻了。”梓芙知道她要说什么,朝她点点头,拾步上台阶。 才走一步,她似乎听到身后的陈氏惊叫一声…… 皇城此时比民间要乱得多,行走的人个个都低着头,无哀也得装出七分愁容,连脚步都迈得小心翼翼的。 皇帝在得知祁王身死的消息时就咳了口血出来,皇后昏厥过去,太子双目通红在强撑着协助打理后事。 礼部官员在殿里为丧事规格一句接一句的问,太子被吵得直接叫他们闭嘴,正是混乱之时,皇帝身边的太监来传口谕——祁王后事按亲王的规制。 辍朝三日。其服制,王妃、世子、众子及郡王、郡主,下至宫人,斩衰三年,封内文武官齐衰三日,哭临五日而除,在城军民素服五日。 沉重而隆重。 太子算了算祁王遗体最快送回京的日子,传了翰林院、工部等官员,命撰祭文等。 事宜无疏漏,太子折返皇帝寝宫,就见明成帝哀然地看着一道折子。他被免礼后行近几步,发现那是祁王先前的捷报,便垂了眼,掩去有些复杂的情绪。 “岂有此理!”看着折子的明成帝突然一把将御案上的东西扫落地,“这些贼子!连朕的亲子都敢动手!” 镇纸恰好砸在太子膝盖上,太子感沉到钝钝一疼,有瞬间皱眉。他声音极轻地道:“父皇,是否该让锦衣卫再去查清,这人都潜入了军营,若不是林小将军逃过一劫,或许前边就乱了……” 明成帝骤然看向他,眼神冷极,“你是在提醒这事还与林家有关不成?!” 、 第046章 跳梁小丑 明成帝的话似疑问又似质问,太子心里‘咯噔’一下,忙敛眸朝他作揖:“儿臣是担心还有乱臣贼子藏在军营中,若是再有动作,怕影响军心。” 太子话落也未直起腰来,语气哀愤。明成帝神色依旧冷峻,目光锁在弯腰恭谨的太子身上,良久才呼出一口气,“你也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太子仍不敢直起腰。 明成帝道:“镇国公的死并不是你疏漏所致,当时连朕都险些被蒙蔽了,若不是林颐让人带了密信回来,那些贼子定然已称心如意。平身吧……朕唯你与老三两个嫡出的孩子,如今老三却没了,叫朕如何不怒、不痛。” “还望父皇以龙体为重。”太子深揖一礼,才缓缓站直。 明成帝摆了摆手,轻叹一声,“眼下确实是要稳军心民心,老三是在军营中没的,林颐宣称有敌军隐在内中行刺,一般士兵自然不会知道是有贼人意图祸乱。可那些将领却怕是瞒不住的……林颐还是年纪又轻。” 太子安静的听着。 有了先前一句,他言多必失,再触发明成帝的雷霆之怒。 明成帝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桌案,眸光越发的冷厉:“发加急,让林三前去替林颐的总兵之职,将林颐召回京。恢复镇国公的爵位,将镇国公及他夫人的遗体送回府去,设灵堂,命百官去悼念……” 明成帝沉吟半会,做了一连串的决定,太子每听一句,眼皮就跟着跳一下。 这是会继续重用林家。 他正想应是,明成帝却又道:“还是宣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来见朕,朕亲自拟旨。” 太子唇就微微抿直,应是行礼告退,有宫人见他出来,这才敢进去收拾满地的狼藉。太子在廊下站了片刻,太阳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遮,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神色是连阳光都化不去的冷然。 礼部尚书正忙得焦头烂额,又得皇帝传召,提着一颗心就去了。而后皇帝又传了锦衣卫指挥使,一直忙到黄昏,他手边的茶已换了几回,却一滴未动。 威远伯府,碧汀院。 梓芙小口小口的用着银耳莲子羹,一身素衣的陈氏在边上担忧得不行,“三姑娘,可是您头上的伤有厉害的,怎么说晕就晕,如今可还难受?” 回到府,梓芙还没有走到房就眼前一黑,有片刻失了神智。但也就那片刻,去请郎中的人连院门都没有出,她便清醒过来。 “没大碍的。”梓芙又用了两口,不想吃了,将小碗搁下。楚嘉和凑在边上,小脸很严肃的盯着她看,他一下午都这样。 梓芙抬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心思已经有些飘远。 她晕去那一会,好像想起了些东西,是关于楚梓芙掉下假山前的。可还是很模糊,是一句话,却只想起其它几个字,什么陛下、疏漏的。 从上回傅允修无意漏了口风,她才知道那日假山的事,是事关她的,但这句她却完全联系不起来。这样的一句话,也不至于叫楚梓芙吓得直接从假山就跳下去。 事情不但没有清晰,反倒更复杂了。 梓芙正思索着,有小丫鬟来禀楚老太太那边有请她与陈氏,楚二爷回了府,就在正院那。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 闻言,梓芙敛神站起身,看到满是素色的屋子,有种寂薎之感。她理了理衣裙,牵着楚嘉和往正院去。 在游廊上,迎面碰见了几人。 衣着还算体面,却不是府里的管事,程凡就在其中,还有与梓芙请辞的另一位掌柜。 “三姑娘。” 梓芙脚步不停,哪知程凡走了出来,笑着与她打招呼。 程凡还真是打招呼那种,只是拱了手,连腰都未曾弯一下见礼。 梓芙神色漠然,连正眼都没有去看他,越过他慢慢走远。素白的裙摆消失在游廊拐角处,程凡还站在原地,其它几位掌柜的似笑非笑看他,已走出十余步。施无庸本也跟着众人走的,一回头见程凡还站在那,就折回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老哥哥,我们走吧。” 程凡表情一僵,冷哼一声:“年纪不大,架子却是一直这般大的!好歹多年主仆关系,居然漠视我到这种程度。” 施无庸有些牙酸。 是谁也不会对一个抛弃自己的旧仆有好脸吧,这程凡分明想耀武扬威,告诉前小主子如今他投靠到了楚家二房,却不曾想人家根本懒得理他。他想想都觉得臊得慌,程凡倒还引以为荣。 施无庸就后悔自己前来喊他了。 其实楚家二房这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他们突然去顶了别人打理一双铺子中的一个位置,如今都被视为眼中盯呢。 程凡还在那生闷气,当然也有觉得丢人的,恼羞成怒的终于再拾了步子。施无庸已暗暗决定,以后离这个不怎么聪明却又自负的程凡远一些。 “狗东西!”陈氏也是认得程凡的。 程凡到楚二夫人铺子上的事,她昨天就听芷儿说了,真是养了群白眼狼!都欺负她们姑娘年纪小。 梓芙倒不怎么在意这样跳梁小丑,他觉得今日有多风光,过几日就会有多落魄,她从来都不会放任这些有异心的小人。 到了正院,二房的人都在,连妾室都立在李氏身氏。 看样子确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梓芙走到一张空椅子前坐下,陈氏给楚老太太福礼后也坐到她身边去。 对于这个孙女越来越嚣张跋扈,连面子上的事情都不做了,楚老太太也算见怪不怪了,没有向以往那样要揪了冷嘲热讽地。她给了楚二老爷一个眼神示意,楚二爷清了清嗓子说:“祁王殿下的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陛下已命礼部用亲王规制下葬,哀五日。我要说的是这些日子大家都要谨言慎行,都好生呆在屋里。” 说着还抬头看了梓芙一眼。 梓芙端了茶慢慢地喝,楚二爷对她近日的态度确实气闷,也没有心情再说更多,直接让散了。 姨娘们都纷纷告退,梓芙与陈氏一左一右牵上楚嘉和,才抬脚垮了门槛,听到楚二爷与楚老太太说:“皇上恢复了镇国公的爵位,还下旨设灵堂,百官前去悼念……” 梓芙脚步一顿,楚二爷后话也清晰落入她耳中…… 第047章 看上她了 “镇国公的嫡子并未失踪,而是秘密潜伏起来做最后反击,如今瓦剌应该是降和了。陛下已经亲自下旨让他先返京,该是让他送镇国公的……祁王在他眼前身死,陛下也未怪罪于他,那边的总兵之位给了林家三爷,林家应该会继续得到重用。” 楚二老爷一字一句,无比清晰落在梓芙耳中。 梓芙有瞬间发现身子不能动了,可等她有反应的时候,明明已经回过头去看楚二爷。 楚二爷也留意到了她在门口停留,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表情有怪,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三姑娘?”陈氏察觉到她突然停下,疑惑着喊了句,楚嘉和也扯了扯梓芙的手。 梓芙猛地回过头,一颗心跳得极快,无意识地迈过门槛。 ——林颐没有死! “要回京了……”她喃喃一句。 “三姑娘你说什么?”陈氏听到她低语,侧过脸去看她。 这一看,吓了一大跳。 梓芙白皙的脸颊上有着两道泪痕,神色似悲似喜,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陈氏心头一紧,莫不是三姑娘撞了头真落了后遗症?! 陈氏想着要不要喊她两声,听老人说过,如若有人突然神智不清或换了一个人般,直接喊她名字就好?她张了张嘴,却又喊不出声,怎么感觉跟招魂似的?! 陈氏还在那想着神神鬼鬼的法子靠不靠谱,陷入激动人心消息的梓芙已渐渐冷静,感觉到脸颊冰凉一片,她忙用手背擦了擦。仰头看着阳光,唇角翘起。 见此情此景,陈氏又怔住了。 少女被泪水冲刷过的黑眸落满阳光,潋滟生辉,比五月晴空还要洁净,平素显得淡漠面容精致灵秀。整个人似化作了暖阳一般。 陈氏坚信,这绝对是她首次见梓芙这样的笑,美好得让人不舍得眨眼。 梓芙举止恢复如常,陈氏还在为自己方才所见震撼,一时也忘记什么招魂不招魂了。 回到碧汀院,梓芙准备明日外出的衣裳,也给楚嘉和准备了一套。陈氏想到楚二爷先前带着警告的话,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要三姑娘开心就成。楚二爷的话,就当是他放了个屁! 到了该歇下的时辰,梓芙躺在床上辗转,想的全是楚二爷今日之言。 冷静下来再去琢磨这些话,每句里都隐有不少信息,只是她知道的太少,不然,怕是能拼出前因后来。 梓芙辗转反侧,徐府徐柳岚的闺房内亦灯火通明。 她的心腹丫鬟秋霜正给她卸去簪环首饰。 徐柳岚在水银镜里看到她直抖的,娇艳的面容上就染了寒意:“不过是件小事,你若是这都稳不住,我留你又何用?!” 秋霜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害怕得连唇都褪去了血色。她磕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地说:“姑娘,奴婢首回做那样的事,缓一缓便好了。” 缓一缓? 徐柳岚伸手去掐了她下巴,让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秋霜被她带着凉意的手冰得更是抖个不停,眼神也闪烁不定,心里那股恐惧不停翻涌着。 灯光下,这一张清秀的脸,实在是害怕都有些扭曲了。 徐柳岚打量了她片刻,松开了手,秋霜再磕下头去,上下牙不停的碰撞着。 她们姑娘,变得实在是令人害怕……她是真的怕! “好了,你退下吧。”徐柳岚看了看手。 因为祁王亡故,她昨日才染的蔻丹午后就洗了,指甲就显得略苍白。 她还是适合鲜艳的颜色,可惜近来都不能染了,祁王怎么就这个时候死了呢,出乎了她的意料。 秋霜在她思索中如蒙大赦离开,换了两个小丫鬟进来伺候。 立在廊下,新换的白灯笼被夜风吹得打转,她抬着头,看着看着脑海就浮现那张惨白肿胀的脸。顿时胃里一片翻滚,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忙捂着嘴离了正房远远的才扶着墙壁呕个不停。 而此时的李惟远,也收到了他要找的徐府丫鬟失足淹死在湖里的消息。 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么巧。 给他引路的小丫鬟居然就失足死了。 “恭喜你了。” 他对面的傅允修忽然道恭喜,李惟远莫名奇妙地看他。 有什么好恭喜的。 傅允修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道:“连个徐府的丫鬟都那么上心,看来你好事要近了。” “打住!”李惟远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忙打断。“话别乱说,那可是徐阁老的孙女,我担不起污阁老孙女名声的罪名!” 这都哪跟哪。 那个徐柳岚见他就跟见杀父仇人似的,而且那样的自视甚高,一身娇娇病的姑娘,他伺候不起! “哦?居然是没相中?”傅允修似笑非笑看他,“难道你真是看上那楚三了?!” 李惟远本还没好气的表情骤然一变,似似笑非笑的回看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高兴就好。”傅允修神色倒没大变,只是将手中的酒杯丢在桌上,撩了袍子站身就要走。 李惟远也不喊他,随他离开。看着槅扇外的弯月,他琢磨着在徐府遇到的事,清俊的眉眼微微有着冷意。 翌日清晨,梓芙从起床一颗心就飞出了府外,可楚嘉和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她看着他慢慢喝完一碗碧梗粥,再吃了笼小肉包子,这才更衣准备出府去。 前去吩咐套车的白薇一脸不高兴地回来,气哼哼道:“那些个狗东西,还是没被收拾够,做个事情居然推三推四。” “怎么了?”梓芙淡淡地问。 白薇就将缘由说了。 方才不久前楚老太太吩咐用车,府里拢共两辆好些的马车,一辆二老爷坐着上衙去了,下人自然不敢再将楚老太太要的给梓芙。可又不敢拂了梓芙的意,只好说让她稍晚些出门,等老太太后。 谁知道楚老太太这出去是一天还是半日,这等着不就是耽搁了她们的事! “别的也不是不能用,先不计较这些了。”梓芙帮楚嘉和正了正衣冠,牵着他往外走。 陈氏起身,非要将姐弟俩送到垂花门,然后又去亲自看着人套车,送了姐弟出门。陈氏本想去花园再找几颗好苗子,给楚嘉和植着玩儿,抬了脚却又收回来也叫人去套车。 芷儿一脸懵的问:“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城外不是有个清月庵,我去拜拜菩萨。” 芷儿更是不明白了,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拜菩萨了…… 第048章 女儿不孝 嘚嘚的马蹄声在耳边回荡着。 梓芙松开攥出汗水的双手,去撩了窗帘子。 ——差不多该是到了。 她往窗外看去,果然见到了熟悉的景致,街沿巷闾,一铺一树,都是她熟悉无比的。不远处一个胡同口的桂花树正翠,生机勃勃。 看到这些,梓芙心跳得更快了,双眼又酸又涩。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车夫隔着帘子禀道:“小伯爷,姑娘,前边胡同都是马车,我们怕是挤不进去。” 梓芙就站起来,直接下了车。 白芨忙跟出去,然后将也探出身来的楚嘉和抱到地上。 “姑娘……帷帽。”白芨见已经往前的梓芙,想要钻回车里取东西。 梓芙却觉得无所谓的,一会进了府,也用不上那东西。不过她还是停了脚步,转身去牵楚嘉和的手。 楚嘉和察觉到了姐姐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抬着小脸看她,看到了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急迫。他歪了歪头,想到什么,说:“姐姐,这就是那位比父亲还厉害的将军吗?” 他依稀还记得姐姐以前和说过的。 梓芙低下头看他,声音温柔,“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将军。” 忠勇不分高低,所有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人都值得所有人敬佩。 楚嘉和似有所懂,朝她露了个大大的笑,“我以后也会非常厉害的。” 姐弟俩慢慢说着,已经到了镇国公府大门。 印象中一等国公府的肃穆已不在,威严的石狮子挂着白绫,入目哀凉。 她站在台阶下往身后看了眼,整个人被哀凄的情绪笼罩着,那赶来的急迫已散得无影。她甚至有些不敢迈步上台阶,回到这个曾经有她最美时光的家。 “这位姑娘是……” 镇国公府的下人发现姐弟二人,忙前来询问。 今儿是国公爷与夫人的哀礼,皇上恢复了林家的爵位,还亲自下旨命百官前来哀悼,即便此时百官还未下朝,他们府中的夫人却都先自发前来了。 只是这么个年纪前来的,就只有姐弟二人。 镇国公府的下人疑惑着打量姐弟,心想该不会是这附近人家的孩子误走来的吧。 白芨忙递上名贴,那下人接过一看脸上就有了惊讶,忙双手又将名贴归还:“竟然是小伯爷和三姑娘,失敬了。” 梓芙抬头看了眼这还算面熟的门房,“府里先前可还好,都守着吗?” 那下人一怔,然后又反应过来梓芙问的是什么,眼角莫名就有些湿润:“让三姑娘跟着担心着了,府里老管事们都一直在,国公爷与夫人不在了,好歹将世子爷守回来了。” 梓芙点点头,终于拾阶而上。那下人忙将人引进去,又吩咐前来迎人的丫鬟,这才朝姐弟俩施一礼继续到门口守着。 国公府内一切如常,梓芙看着四周挂着的白幡,脚下也越走越快,甚至越过了引路的丫鬟。楚嘉和也被她带得跌跌撞撞。 转到中路的殿前,梓芙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她脚步一个不稳,险些踉跄摔倒。是白芨急时扶了她一下。 “姑娘,您走慢些。”白芨觉得自家姑娘不对劲及了。 她怎么表现出极熟悉镇国公府,连带路的丫鬟都被甩到了身后。 梓芙顿了顿,远远望向灵堂。先前一直被她故意忽视的,心尖上的疼,此时细细密密蔓延至全身,让她泪盈于捷。 “……姑,姑娘!” 不过一瞬,白芨便看到梓芙突然提了裙子向灵堂跑去,楚嘉和看着跑远的姐姐都有些傻了。然后也跟着跑了过去。 白芨快要被姐弟俩急死,忙跟上。 礼部尚书被指派来主持大局,特免了朝会,他刚将前来吊祭的宁远侯夫人送到配殿歇息,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姑娘冲了过来。 他张了张嘴,伸手想要去拦她的,却只碰到她飘扬的宽袖。再一转头,那位小姑娘已进了殿。 舒家人就坐在殿里,一个贸然冲进来的小姑娘太过突兀,引得众人侧目。可这小姑娘脸上那种浓烈的哀伤又叫人忽略了她失礼的举止。 梓芙望着置在灵堂正中的灵位,心中升起一阵惶惶,即便是听到父母身亡的消息都未曾有个惶然。 她一步一步走到殿中,脑海里的最后一丝清明紧紧维持着,让她不至于再做出比方才还叫人觉得怪异的事。 舒家人都相视一眼,特别是舒老太太,奇怪这个小姑娘究竟与女儿女婿是什么关系,她眼里那种哀意叫人看了都要心碎。舒清舆却站了起来,视线扫过她腰间的玉佩,他认出了梓芙。 梓芙已在蒲垫前跪下。 泪水再也不能抑制地落下,她深深磕头。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 女儿不孝,身为人子,未能以孝为先。 女儿不孝,不知你们身陷囵囤,命丧诏狱。 女儿不孝,措手无策,惶然度日。 梓芙心间在呐喊,却只能死死咬住唇,不敢露出一丝声音。热泪一滴滴落在青砖地面,然后渗入缝隙中,再透出一片沉色来。 楚嘉和这时也追了上来,见姐姐跪在地上抖着肩膀,也咚声一声跪下,恭敬磕下头去。 礼部尚书委实被姐弟俩弄怔懵了,站在两人身侧,频频去看舒家人。 舒清舆想了想,在祖母兄弟疑惑地眼神中,来到被哀伤淹没的梓芙身边,弯下腰轻声道:“楚三姑娘,你快快起来吧,你这般,舅舅舅母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 少年人清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舒家人骤然想起梓芙是何人。 梓芙却仍跪在地上,情绪还是失控了。 舒清舆听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又想到梓芙姐弟也是父母双亡的人,不由得有所触动,轻叹一声。 他伸了手,说:“楚三姑娘,得罪了。”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扶了起来。 梓芙再坚强,面对逝去的父母也变得极脆弱,几乎是连反抗能力都没有就被拉了起来。舒清舆见到她侧着脸,满面的泪痕,唇也被咬出了血,惊诧间也升起怜惜。这怕是先前一直忍着没哭出声,才咬的吧。 这姑娘倒是有颗稚子般的心。 论真了,林家予他们姐弟的恩惠也实在不多。 舒清舆误会了梓芙是触景生情及念恩,舒老夫人见梓芙这般哭,也跟着又落下泪来。她取出帕子压了压眼角,朝孙子道:“快将楚三姑娘扶到这边坐下。” 礼部尚书闻言又傻了,这楚三姑娘究竟是谁啊,舒家二公子亲自来扶就算了,连舒老夫人都对她表示出亲近。他想了又想,却还是没有想明白…… 第049章 押送出府 梓芙在失神中被扶到舒老夫人身边,舒家两房媳妇给姐弟俩让了坐,立即又有下人给两人补上位置。 舒老夫人见梓芙双眼通红,唇上凝着鲜红的血痂,怜惜地帮她整理微乱的发髻。 老人并没有说话,动作轻柔,目光慈爱。 感受着她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发,梓芙那还未落去的悲意又在心底翻涌,险些再落下泪来。好在她冷静了许多,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再是心如针扎也不敢再做异动来。 梓芙在老人帮她理好碎发,站了起来,楚嘉和也紧张着站起来,跟着姐姐一同在老人跟前跪下行大礼请安。 “这可是做什么。”舒老夫人忙拦住,却不敌梓芙的执意。 梓芙恭恭敬敬磕头道:“初见老夫人,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瞧……我这想躲个见面礼都不成了。”原本阻拦的舒老夫人坐正,受了姐弟俩一礼,还打趣了一句。 此时门口响起了唱到声,又有人前来哀悼了。 舒大夫人与舒二夫人对视,去将姐弟俩扶了起来,便听到婆母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老婆子都知道,若是不嫌弃我老婆子老,眼朦耳聋的,改日你就到舒府坐坐。” 今儿是她女儿的哀礼,她便是有心和姐弟二人多说话怕也分不开身来。 舒老夫人的话让梓芙又是激动。 梓芙今日能见到舒老夫人,知道她身体硬朗本就安心了。如今有机会多和老人接触,即便是亲人间不能相认,也是再欢喜不过的。她忍着鼻酸点头,哑声说:“就怕老夫人嫌弃我们姐弟顽劣吵闹。” 舒老夫人朝她微笑,“我就喜欢热闹的。” 梓芙便又说了几句请安的话,识趣先行告退,前来哀悼那位夫人已上过香了。 目送姐弟离开,舒老夫人才与前来参礼的人客套两句。 舒清濡替长辈送人离开正殿后返回,去看一脸出神的堂弟,“上回在徐家你怎么没与我说。” 舒清舆抬头,看着文雅的兄长,无辜道:“忘了……” 舒清濡都想一巴掌拍他头上,这重要的事都能忘?!他又想起梓芙腰间那块玉的图案来,应该是没错,得快些通知元真才是。 而牵着弟弟恋恋不舍往回走的梓芙,在中路就和元真碰了个正着。 白芨正和梓芙碎碎念,她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了,谁人会想到自家姑娘激动成那样。 元真就在要与她交错而过时,突然站住,然后倒退两步盯着梓芙腰间的玉佩,大声道:“师侄!”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嗓门大得很,吓得白芨咬到了舌头,直疼得抽气。心不在焉的梓芙莫名奇妙抬眼,看到那半束发,仙风道骨的俊逸青年,第一反应是抽了抽嘴角。 元真却是比她激动得多,走进一步啪就把她腰间玉佩摘了下来。白芨被惊得险些要喊变|态! 哪来的流氓道士抢她家姑娘的玉佩! “你会打开对不对!那个谁说你会的!你快打开我瞧瞧!”流氓道士说着还抓起她的手,一劲把玉佩往她手里塞。 白芨终于受不了,连楚嘉和也从震惊中回神,上前一脚就踹元真身上,还推了他几把。而白芨拉着想说话的梓芙撒腿就跑。 今日都反应慢拍的梓芙傻了一会,想挣开时发现中路上客人变多了,白芨这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跑,她现在回头居然有些看不到元真的身影。 元真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师侄被人拉跑了?! 等他回过神来,居然已经看不到那二大一小的身影,他气得跺脚。他好不容易才遇上人了啊,居然在眼皮底下跑了,那他回去拿什么给那臭老头炫耀,弥补下那臭老头近期受伤的心?! 被舒清濡派去送信的小厮才出了殿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忙跑上前,“您来了,太好了,我们少爷正让小的去给您送消息呢。说寻到您说的人了。” “等他真是黄花菜都要凉!”元真郁闷的回一句,人刚跑了。 小厮缩了缩脖子,这元真大师怎么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元真看了他一眼,跟刚睡醒一样,“——你刚才说什么?!” “少爷说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小厮话还没说完,脸门就扬起一阵风,元真飞快往中殿跑去了。 梓芙那边被好心办坏事的丫鬟也气得没办法,大庭广众之下她也真不好跑回去找一个道士,她刚才真应该把帷帽带上的。 只能想着以她师兄的性子,估计会再打听的,索性等他自己找上来吧。不过刚才那句师侄是怎么回事。 梓芙总感觉有时想法比较脱线师兄误会了什么。 楚嘉和经过刚才那插曲,在一路往林府外走时都站在梓芙身前,就像护小鸡崽的母鸡,看谁靠近一些就要炸毛。 好不容易挨到林府大门,梓芙姐弟又遇到熟人了——楚老太太和李氏。 以示尊敬,今日来的夫人几乎都是步行进府,何况一等国公的尊贵是她们夫家不及的。看到从里面往外走的梓芙姐弟,婆媳意外的怔住。 “三丫头?!”楚老太太声音一下就拔高了。 梓芙挑了挑眉:“嗯。” “你们在这……” “三姑娘,您这是要回去了?” 楚老太太话还未问出,先前迎梓芙的门房眼尖扫到两人,忙前来说话。 楚老太太对门房恭敬的态度有些不是滋味,刚才她们递了名贴,也是这个门房,可是却不是这点头又哈腰的样子。 梓芙朝他点点头,“已经拜祭过,也不好再多扰。”话出口来了,口里直泛苦。 “三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出府也不说一声,昨日老爷才说让在府里安生些的。”李氏眼里闪过不满。 这个臭丫头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她这话却让门房直皱眉,林府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姐弟在楚家处境不好,如今亲眼所见更是再明白不过了。 梓芙虽不在乎楚家脸面,却也不想在今日此地与李氏有什么冲突。她冷着脸,根本不接话牵着楚嘉和就往前走,李氏见她这样更是气得难受,有心要追上前再说她两句。此时正是客人前来的时候,让人听去一两句,就能将这小蹄子不尊长辈的态度给宣扬出去了。 哪知那门房却是一侧身,挡住了李氏的脚步,李氏怒视他。门房就不卑不亢站那,最终是楚老太太觉得不妥,冷声喊了李氏一句,两人这才往府里走。门房低头想了想,招来一个小丫鬟,低声吩咐几句,小丫鬟便匆忙向设灵的正殿跑去。 不过一盏茶时间,楚老太太与李氏就脸色发青出来,身后还跟了一群林府五大三粗的婆子。那浩浩荡荡的样子,说是送客,不如说是更像被人押送着出府…… 第050章 该早知道 皇帝因为丧子情绪异常不好,早朝时兵部一位佥事禀事犯了个小疏漏,直接被明成帝摘了乌沙,金銮殿上众臣内心皆惶惶。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张首辅张晔身边簇拥着大大小小官员从殿中退出来,张晔边走边与身边人说什么,年过五旬的面容上神色严峻。 徐阁老与一众亲党落在他身后,徐阁老身边一位后生道:“首辅可是现在就出发去镇国公府?” 徐锆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却眸光犀利,“他去便去,莫不是连去拜祭都还分官阶了?!” 那后生忙垂下头闭嘴,暗骂自己多嘴。 刚才明成帝贬的兵部佥事可是徐阁老好不容易插进去的人,哪知这才半年就被干掉了,徐阁老这心里正憋着气呢。他怎么就傻傻撞上去了。 有了这插曲后,跟在徐锆身后的人更是不敢说话了,只沉默簇拥着他往宫门去。快到宫门时,张晔的轿子恰好经过,徐锆目光一闪,不得不退到边上。 明成帝允了张晔在宫内乘轿,这不但是圣恩,更是彰显着他权臣的地位。 往日都会径直而过的轿子,却因张晔撩了帘子停下来,边上的徐锆抬头看到他朱红的袖袍,淡淡地开口道:“见过首辅。” “你这是要到镇国公府去?” “是。” 张晔深幽的视线就在他脸上转了圈,又说:“我正好也前去,带你一程?” “下官不敢劳烦首辅大人。”徐锆眼中前过厉色,面上却恭敬的揖一礼,“下官今日也乘了车来,自行过去便是。” 轿子里就传出一声低笑,张晔意味不明的话也跟着响起:“还以为徐阁老有什么话要与我说说,看来是没有了……近来听说南边雨下得很大,都打翻了几艘船了,唉,近来真是事事不顺。” 徐锆闻言袖下的手一抖,张晔已放下帘子,喊了声走。藏蓝色的小轿越走越远,直至消失成一个黑点。 徐锆仍站在原地,阳光落在他身上竟如冰雪,冷得他全身僵硬。 张晔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意试探还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阁老。” 他身边的人有些疑惑,徐锆在唤声中清醒,旋即唇边露了个冷笑。试探如何,知道了又如何,漕运上,他张晔做的手脚还少? 张晔只要是聪明的,就不会在没触犯到他利益贸然打压他,顶多这是警告他手别伸过界了。 这官场上谁看着都清廉,可谁又能干净,不过是隐秘一些,但这些又极可能都不是秘密。 一发动全身,便是知道了这些秘密,谁又敢真纰漏出来。 只看最后是谁斗过谁,待大厦倾倒一刻……才算这笔总帐吧。 徐锆想得透彻,一甩袖子出了宫。 不远处,傅允修便立在雕盘龙的汉白玉柱前,将两人对话听得真切。 他手扶在刀柄上,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 这张首辅,真有意思,明明也看到他在不是。文官的心思啊,十八弯的叫人琢磨不透。 他看着徐锆一行人远去,理了理绣纹精致的曳撒,对这出免费戏并不太感兴趣,皇帝如今可懒得关注漕运上的事了。 他正要离去,一位锦衣卫千户跑得满额是汗,瞧着便是寻他来的。 “大人。”来人见他先行了礼,然后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傅允修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瞬间沉了下去。 “可还有别人听见?” “当时有几位夫人在也那中路上,两人有接触时还算离得远,只是看着奇怪而已。” 傅允修沉着脸,心里骂了句果然是个不怕死的,并且真是与他猜那样。那个小丫头与无机子关系不浅,那晚上勒着他脖子的丝古怪极了,他早就该清楚的。傅允修莫名有些生气,抿直了唇道:“让探听到消息的嘴巴紧点。” 那位千户有些奇怪的抬头看他,与他冰冷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心间发紧,问:“可陛下那……” “陛下如今为祁王殿下的事伤心着,这事且先放一放,谁若是传出消息去了,别怪我心狠手辣,不顾情面了。” 千户在艳阳下打了个哆嗦,叠声应是,跟有鬼撵一样跑回去叫那帮兄弟都闭嘴。他们家大人极少说这种话,一旦说了,谁触雷那不是自个性命的事了。 梓芙那边直接回了府,赵忠派了人就在胡同口等着,见着一辆极普通的马车进行来犹豫会才跑上前问。 “里面的是三姑娘吗?” 车夫拉住缰绳,看出了来人穿着还行,便回头看车厢。梓芙闻声撩了帘子:“正是。” 那小少年神色一松,也认出是梓芙来,笑着将手上厚厚的信封递上前:“这是给您的。” 没有提是谁给的,梓芙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随后了然一笑隔着窗将东西接过。 “小的这便回去报信了。”小少年见着梓芙也认出他来,心里头挺开心的,伸手挠了挠后脑闹勺。 能被贵人记住,谁不开心,而且还是位长得好看的贵人。 小少年憨憨的,也不会掩饰脸上的表情,倒让心情沉重的梓芙舒缓一些。小少年很快就走出了胡同,目送他离开的梓芙脸上突然露了丝诧异,那小少年在要出了胡同口,身形立马变得灵活。 梓芙这才想起一事,她还是祁王妃的时候吩咐过赵忠培养一批能躲避人耳目的,这倒是真培养出来了。看来赵忠也知道了锦衣卫监视的事。 马车再重新缓缓前行,梓芙拆开蜡封,抽出来一看是沓千两银票,数了数十余张。 白芨看到这些银票眼都要瞪出来。 梓芙却很平常的,随手就丢了给她:“给两千两给夫人周转,其余的先收好。” “姑、姑、姑娘……”白芨接过银票,说话都捋不直舌头了。 她们姑娘上哪来的那么些银子!!便是二房一整年估计都不会有这么些的收入的吧……一万多两的银子啊! “瞧你吓的,这是做买卖的正经钱,不用怕。”梓芙懒懒看她一眼,靠在车壁。 赵忠办事利索,除去上回她支的五千两居然还能余这么些,下手也够狠的。 不知道这两日又要怎么鸡飞狗跳了。 第051章 那是曾经 回到府里,梓芙换了件小衫,外头套件杏花半袖,倚着迎枕发呆。楚嘉和坐在她边上看书,有字不认识了,便拉拉她袖子,梓芙就会从出神中醒来,微笑着告诉他那念什么,字译又是什么。 白芨去给陈氏送银票,到了陈氏那才知道她出去了,折回碧汀院,就见着梓芙微垂头人与男孩儿说话。一缕长发调皮落在她侧脸,又有阳光笼着她,肌肤莹净似雪,显得五官也越发精致。 “姑娘……”白芨立在槅扇前多看了几眼才上前,“夫人出府了,说是去拜菩萨。” 拜菩萨? “可有护卫跟着?”梓芙也不明白陈氏怎么起了这想法。 白芨笑道:“管事的可不敢让夫人就那么出府,拨了一队护卫跟着去的。” 有人护着就好,虽是在京城,也是郊外,以前她到北郊去就曾被山贼拦过道。……那回她是怎么就只带着丫鬟出去的。 梓芙思绪一下就飘远了。 似乎是因为和他闹了什么分歧,貌似还是两人才成亲不到半年的时候。 她一气之下骑马散心,就出城到了北效较偏的地方,然后便遇到一伙大胆的山贼,想劫财又劫色。她气头上抽了鞭子便跟人打起来,他匆忙找来时她已将对方头领踩在脚下,后来是怎么跟他回去的? 似乎是被他硬扛上了马。 梓芙不自觉抿紧了唇,力气上她就从来没赢过他的。 以前她的性子是真烈,火爆到一言不合就动手。他倒是再被气得火冒三丈都不动手的,为此还挂过彩去上朝,只是他有别的能收拾她的办法,另外找回场子。 想想刚成亲那一年要用形容的话是水深火热? 两人当初怎么就成亲了呢,这亲事还是他跟明成帝请求的。 当初京城勋贵都说宁选低门媳,不娶林家女的,就怕降服不了她的彪悍性子。 梓芙兀自出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是楚嘉和在拉她袖子,“姐姐,这字怎么读。” 梓芙低头,正好看到楚嘉和古怪的样子,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直盯着自己。她一怔,下意识去摸脸,男孩儿眨了眨眼,说:“姐姐,你刚才在笑什么啊。” ——笑? 她有笑吗? 梓芙霎时拧起了眉,神色严肃。 楚嘉和缩了缩脑袋,他没有说错啊,刚才姐姐是抿着唇在笑啊。嘴角不是翘得太高,但确实是在笑。 见男孩儿做错儿一般的躲,她神色又缓和下来,心头一瞬间的恍惚也不散去了。她就抬手拍了拍他脑袋:“嗯,想起一些曾经觉得挺好玩的事。” “……曾经?”楚嘉和不太懂。 好玩儿的事不应该一直都好玩吗? 就好像他喜欢亲手植些小花小树,以后肯定也会喜欢的。 “嗯。”梓芙点头,“你年纪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小孩子还是好奇心别太重的好,梓芙完全不想解释太多,何况这种世事会变迁,人心亦善变的道理他现在说了也不会真懂。以前那些不管快乐、痛苦还是怨恨,已经远离,她抓不住过去,却不能辜负未来。这是她今日在拜祭过父母后的感悟。 他们林家人从不恍惚茫然的过日子。 楚嘉和‘哦’了一声,有些失望,但还是很乖巧的不再问,指着书上的字让梓芙教着认。 姐弟俩在炕上认了半下午的字,陈氏一身汗回来。 梓芙见她额间的汗水,叫人先将冰盆拿远些,又让打了水来给她净面净手。 陈氏灌一杯凉茶下肚,乐呵呵从袖里掏了不少东西出来,还是清一色的符纸。 楚嘉和好奇地探头去看,梓芙用眼神询问这都是要干什么。 “三姑娘。”陈氏伸手指着桌几上的符纸道,“这是压惊符,这是镇魂符,这是驱邪的,这是镇宅的……” “您等等。”梓芙打断她,“——难不成这些是让我布置院子的?” “何止是在屋里贴着,你身上也得戴一些,就当平安符戴着…”陈氏嘿嘿笑两声,其它她袖子里还有一张,那道姑说要给烧给了梓芙喝的。 她知道梓芙肯定不会喝,所以她要另想个办法。 梓芙眉头一挑,正了神色说:“您就说您给了多少香火钱吧。” 陈氏张了张嘴,然后伸手比了个十字。 十两。 很好。 “白芨,都收起来吧。”梓芙什么也没有说,让收起来。 白芨一言难尽看着陈氏,猜到了陈氏去的那个庵堂多半是没有名气那种,而且很可能被忽悠也不定。一般勋贵家人去的地方,哪里会给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哄人的! 陈氏就有些忐忑,梓芙朝她道:“等过些日,我带您去明华寺。”和她说怕是说不明白的,也有不敬神明之嫌,倒不如直接带她去看看正常的寺院或庵堂上香,人家都是怎么样的。 陈氏不太明白梓芙的意思,只傻傻点头,略坐一会就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她还有重要的事! 到了傍晚,楚二老爷下衙回府,艳丽的霞色都照不去他脸上的铁青色。 他一路去了正院,楚老太太正叫人摆晚膳,见他进来先嘘寒问暖一翻。 楚二老爷语气沉沉地说:“今儿您可去了镇国公府?” 楚老太太皱着眉头点头,这事他昨儿不是知道的? “您在镇国公府有什么得罪的?” 儿子再三地问,楚老太太也听出点东西来了,“难道有人说我什么了?” 楚二老爷见老母亲懵懵懂懂的样子,直叹气:“倒没说您什么,我却被同僚取笑了半下午,今早也舅舅去镇国公府拜祭,舒家人都冷着脸的。我以为舒家人与舅舅有什么过节,但回到衙门就听到您被请出镇国公府的事,大家都暗里说是儿子苛待了长房姐弟的原因。” 舒家人连她兄长都没给好脸色看?! 楚老太太神色也沉了下去,将桌子拍得嘭一声响,“分明是他们镇国公府如今又得势,想找人拿捏,捏我们家这软柿子作势来了!他们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当年张阁老能进内阁,不也是有镇国公府的原因,不也是有祁王的原因?!” “母亲!”楚二老爷被她这话惊得大喊一声,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您慎言!今儿舅舅似乎也吃了张首辅的气。” 楚老太太随便一句便露了党派相争之事,楚二爷想到这府里可能还有锦衣卫,一颗心就直哆嗦。今儿徐锆可是一再让他近期不要连系南边走货了,前阵子出事沉的船,他也砸进去了不少。 楚老太太见儿子脸都吓白了,讪讪闭了嘴,也不想再扯这些事,今天她被‘请’出镇国公府就够丢人的了。她心情也不好的很。 这会丫鬟轻声道可以用饭了,楚老太太脾气上来,一甩袖子道:“不吃了!”径直回了屋。 楚二爷也被她说不得一句明白话气得心口疼,同样拂袖而去。 碧汀院那,梓芙与陈氏、楚嘉和围坐着用饭,气氛不同二房那边不欢而散,温馨极了。 陈氏亲手顿了生地天麻乌骨鸡汤,里头放了还放了花生与枸杞,熬得浓香四溢,亲自动手给梓芙端了碗。 梓芙喝了两口确实是不错,便见一碗汤喝得见了底,陈氏看得眉开眼笑。 可到了半夜,梓芙却觉得肚子有些不对劲…… 第052章 姐弟相遇 晨光熹微,碧汀院廊下灯笼还亮着柔和的光。 院子里的下人却都忙碌着,只是忙而不乱,脚步声都压得极轻。 白芨白薇熬了一夜,眼中都是血丝,梓芙脸色发白靠在床头,也没有什么精神。 她从半夜就不舒服起来,闹了两回肚子,然后就是想吐,吓得白薇不管黑夜白天带着几个状实的婆子去硬生生把朗中请来。 睡眼惺忪的朗中说她是吃不干净的东西,开了催吐药,如今是在等另一副药煎好。 陈氏也被折腾起来了,听说梓芙不好,吓得脸都白了,然后在朗中开了方子后说了实情。 白芨白薇那瞬间都有以下犯上要掐死她的冲动,倒是梓芙一个人在那哭笑不得。 谁会想到陈氏会藏了符纸,还真烧给她喝,也好在这是给她喝了,若是给了楚嘉和,那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到了天快全亮的时候,第二副药终于煎好,陈氏一脸愧疚地端过来,梓芙虽着苦苦的药还要安慰人。心想这日子也过得没谁了。 可这到底也不能怪陈氏的,是她近来情绪总是失控,让人觉得怪异。换做她是陈氏,也会想到鬼神中邪一类的事上。 喝过药,梓芙终于好受些睡了过去,陈氏也熬一整宿,却不肯离开就坐在床边守着梓芙。 生场小病,梓芙也不过第二日便恢复精神,陈氏在这日居然让人抱着纸墨笔砚过来,要梓芙在教楚嘉和的时候瞬间教她。陈氏心里想,她就是不认字才那么容易被人哄! 梓芙扶额。 前些日子想着要给楚嘉和请夫子的事怕得要定下来了。 拳脚师傅她可先担一断时间,但这认字,还是请夫子吧,只是不能再向上回那个那样迂腐固执。 梓芙想了想,这事还是得让赵忠帮忙,她这边提笔写了信叫人送出去,就收到二房楚老太太晕了过去的消息。再没一会,又有人来说,李氏也晕了过去。 梓芙无动于衷,看着楚嘉和写大字,让陈氏也在边上跟着写。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碧汀院外传来嚷嚷声,待近一些能听到什么人在那哀嚎喊救命。 白芨白薇板着脸出去了,守门的婆子没拦住人,叫吵吵的两人直冲进了院子,跪倒就开一劲要梓芙救命。 “哪来的狗东西,惊了姑娘你们有几层皮!”白薇性子惯是泼辣的,叉腰就骂了起来。 跪地哭求的程凡哪里还在意她的语气,狼狈得直磕头,要梓芙救他们。 梓芙不用问都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的,陈氏抬着溅了几滴墨汁的脸看她,“三姑娘,这要打出去不?”她从窗户看到是谁,就料定梓芙不会管的。 这种没良心的东西,出事了才想起还有个旧主。 梓芙点点头,陈氏一丢笔,将碧汀院的粗使婆子都喊来,让众人将程凡与施无庸捆个结实,堵上嘴丢到了二房口。 楚老太太才悠悠转醒,听到小二禀那跑出去的两个狗奴才被扔回来了,当即让人打了十大板,若不是还有丝清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死人。她肯定是要了这两狗奴才的命。 这两人居然让她们亏了快两万两的银子啊。 当初他们打包票的,南边的商人大量收那些东西,怎么东西到了她们手里,就不收了?! 连人都找不到了! 止不定是这两个狗奴才和人合谋要坑害她们的! 楚老太太怒急,这把火也顺着烧到了儿媳妇身上,若不是李氏,她怎么会拿出银子先贴还给了梓芙,又去买了大批量这些破东西。整整比市价高了两倍收的啊! 楚老太太心疼得坐也坐不住,去了李氏屋里就逼问要两万两银子,才醒来的李氏又被刺激得晕过去。 二房鸡飞狗跳,一直闹到楚二老爷得了信回来,看着母亲边上撒泼哭,看着媳妇也在边上哭,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一拍桌子咆哮声‘够了’,两个女人才抽抽搭搭地停了。 楚二老爷也是肉疼得要命,李氏这里亏一万两,他母亲那加上贴回给长房的差不多两万两,一共是三万两银子啊。前阵子南边天气的事,他的家底也沉了大半,简直是雪上加霜。 楚二老爷也恨死了搅起这买卖的程凡两人,叫人关了起来,冷着脸又让人去彻查。 赵忠本就是做生意的买意人,最是精明不过,尾巴藏得好好的,也没有露一点的蛛丝马迹。楚二老爷根本就不可能查得到,也更没将此事想到梓芙头上。 梓芙关起院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只等明日父母亲出殡去送行。 而此时朝前也传出消息,祁王的遗体当日就能送回京,一同前来的还有林家二房的人和林颐。 赵忠收到消息忙不跌就告知了梓芙。 梓芙把手中的字条攥得紧紧的。 和她嫡嫡亲的弟弟回来了。 他回来了! 握着字条,情绪又在倾榻边缘,梓芙闭眼良久脑海里才有清明,拿出这两日没动的木头,一下一下用小刀慢慢刻着。 翌日,梓芙天色未亮便起身更衣梳头,只用了两条白色缎带固定好发髻,还是一身白衣。今日她没有带楚嘉和前去,身边也只跟了白芨。 楚老太太与李氏都气病了,但皇帝抬举林家,估计满京城的官夫人都会去送殡,她们忍着难受爬起来昏昏沉沉地也去了镇国公府。 梓芙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看着,她压抑那翻涌的泪意努力让自己冷静,准备就那么隐在宾客间。舒老夫人不知从哪儿得知她来了,特意让人将她喊了前去,梓芙那股哀意都快压不住,低了头红着眼跟着来人过去。 哪知走到游廊拐角,她一头撞人肩膀上。 那人身形高大,肩膀上的肉结实得发硬,直将她撞得后退两步。 一双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稳住。梓芙抬头,见到那张被风沙侵蚀过的年轻面庞。 ……皮肤黑了,脸上的轮廓更分明,五官也深邃了,身材似乎也变得更结实。 梓芙一眨眼,泪水便从酸涩发胀的眼晴里流了下来。 “世子爷,太子殿下来了!” 梓芙想和他说话,可是一位穿着侍卫服的人前来,那高大的少年唇线抿直,转身便跟着侍卫快速离开。 梓芙袖下的手抬起了些,在情绪快轰然倒塌中又压抑着放下,指甲狠狠扣进掌心…… 第053章 烈火油亨 镇国公与其夫人的葬礼极其隆重。 镇国公府一夜倾塌,再又极快复起,都是所有人没想到的。 参加出殡的大多数人都只觉得这是殊荣,少数人会心惊,甚至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产生更多的畏惧。这个国家,每一个人每个家族的兴衰其实就是帝王一念之间。 梓芙想得越是更多。 许是因为对皇家已产生偏见,第一想法是皇帝不过拿她爹爹身死后的这殊荣安抚军心,或者他爹爹的死,就和皇帝脱不了干系。 镇国公夫妻入土为安,皇帝让林颐承爵的圣旨紧跟而来,并免了降等,依旧为一等国公。 众人闻之心中哗然。 如若说镇国公是死后殊荣,那林颐便是深受圣宠,可以是本朝先例。 远远看着少年接旨,梓芙缓缓舒出口气。 她这些日子的担忧害怕总算散去,林颐能顺利继承爵位,林家地位才是真稳了。 葬礼结束,梓芙便让人带话给舒老夫人先行请辞,在先前见过她老人家说了几句话,舒老夫人便忙着招呼前来的太子妃等人。她也就寻了借口躲开。 有了先前温娴郡主的事,她再面对前世熟悉的人,都变得格外小心。 葬礼是结束了,可林家却还有不少的事情,便是百官们也忙得很,要为晚些时候祁王遗体进京做准备。 镇国公下葬,皇帝准了林家人先行回京,林颐接过旨后来不及喘口气进宫谢恩。 太子一直陪着他,直到再从养心殿出来,两人才分的手。 林二老爷就在宫门处等着侄子,见他出宫来,将把马鞭丢给他。 林颐接过,看到他眼底下的乌青,“辛苦二叔父了。” 林二老爷抬头就拍他头上,“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走吧,先回府。一会到城门可不能晚了。” 林颐点点头,番身上马。 到了镇国公府,往内院走去的时候,叔侄俩这才说起话来。 林颐脸色没有在进宫时的轻松,剑眉拧着:“二叔,我看姐夫说的就是事实。” 听到侄子提起祁王临终前的话,林二老爷那张方脸越发严肃,“即便是事实,我们又能如何,连他查出来都没法讨到公道。也只能是心凉和谨慎行事了……”说到最后一句,林二老爷语气就冷了下去。 “……谨慎何用。”林颐步子一顿,清亮的眼眸藏着哀色。“别人都觉得这些是荣耀,却不知这内中的如何烈火油亨,有时我都觉得何必换我这命……” “林颐!”林二老爷怒声打断,“这是你该说的话?!” 林颐闻言低了头,有些像犯错事的孩子,眼眶通红。 林二老爷见此怒容也散去,幽幽一叹,“这话以后别再说了。”林颐再如何,再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也不过是才满十七的大男孩。 还未及冠,便接连遇到血亲亡故,能冷静到此时已属不容易。 叔侄俩在路上再没有说话,林颐先去见了舒老夫人与两个堂兄,回到屋洗了把脸换身衣裳,接着就出府了。 到了申时,祁王遗体终于进京,不少百姓也自发到了南城城门迎他们心中的英雄,京中长街入目缟素,不知何时起了哀哭声,一路至祁王府都不曾停下。 王府先前就未撤白绫,如今外头再挂一层,新旧两色,更让人觉得凄戚。 鸠空被明成帝请来为祁王超度,如今便在大门处迎了祁王遗体进府,再让人小心心翼翼摆至灵堂,唱颂声很快便在灵堂内响起。 太子领着一众皇家成员在侧殿,外边跪了一地的官员。 端过茶抿了小口,太子的视线在兄弟间穿梭,淡淡地道:“五弟身体还没好?六弟怎么也不见了。” 明成帝总共育有六子,二皇子是自小伺候皇帝的宫女所生,今年十九,生母身份不高,人也畏畏缩缩的;而四皇子年幼时夭折,五皇子年方十七,生母身份不低,是婉贵妃所生,与三公主是嫡亲的兄妹,只是生来便体弱,长年服药;六皇子不过十四,生母是熙妃,与徐家还连着些亲。 众人听到兄长问话,都噤声如冬蝉,太子见此冷笑一声,也不再问。 他的这些兄弟,看着个个恭敬,现在也像迫于他的威严不敢说话,实则是怕说错什么被一同发作。 侧殿气氛一瞬间便凝固,一道清润的声音此时从外边传来,“谢皇兄关心,弟弟身体好了些,六弟知晓我要来,去迎我了。还望皇兄莫怪。”说话间,还夹着几声咳嗽。 众人抬头,便见眉目极清朗的少年正被扶着进来。他脸色苍白,都快与身上的素锻一个颜色,唇却极红,半束的发披肩,如似泼墨。这么一张脸,俊美昳丽,身姿似兰草般修长,气质便是那兰花,清雅至极。 他徐徐走来,就像个玉公子从画境中活了过来,落入众人目中。 太子惯来是不太喜欢这个弟弟的脸,觉得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几分,实在不怎么顺眼。 皇家其它兄弟却是比较喜欢与他来往的,五皇子爱笑,一笑起来就让人莫名觉得舒心,说话从来也是再温和不过。是真真的公子温润如玉。 “都还咳着,不来也罢,父皇也是许的。”太子收回视线,端茶又抿了口。 五皇子许憬羲低声回道:“三皇兄生前颇为照顾弟弟,即便弟弟只余一口气,也是要来的。” 太子斜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抿了唇,听到他又在咳嗽,便道:“快坐下。” 六皇子忙不跌就扶着兄长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他身边:“太子哥哥不知道,昨儿五哥又发热,正好那时姜太医在我母妃宫里,这才有些担忧到了前边去。” “你都十四了,明年就该开府了,怎么还天天往熙妃娘娘那儿跑。”太子看着直缩脖子的六皇子,语气不冷不热,“当年你三哥已上了战场,还赢了胜仗。” 提到已逝的祁王,各人神色不一,却都垂了眸。 此时外边传来高唱声,竟是皇帝出了宫,亲自到祁王府来了。 众人脸色一变,忙站起身来,跟在太子身后迎了出去,太子妃带着一众宫主及皇室宗亲的女眷从另一配殿也走出来。 明成帝径直越过高乎万岁的众人,来到灵堂上香,又立在祁王的棺椁前良久,连颂吟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都不知。 明成帝不言不语,众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倒是鸠空走到他身边说了句陛下节哀。 灵堂里就响起明成帝一声哀叹,旋即转身说要到祁王住的院子看看。 皇家一众晚辈想跟上前伺候着,却被他一句朕要安静些,都吓停了脚步。 目送帝王离开,众人只得再各回到地方呆着去,鸠空却喊了五皇子一声,许憬羲侧头去看他。 鸠空从袖子里拿出样东西来。 第054章 未动半分 一串手珠落入许憬羲眼中。 珠身用鸡血石打磨而成,颗颗圆润,常见的一百零八颗。 许憬羲袖中的手就一抖,抬起凤眸看他,鸠空还是那副慈悲的神色,充满智慧光芒地双眸平静无波。他说:“殿下要的东西,贫僧做好了……” “谢过方丈。”许憬羲双手接过,轻轻摸了下佛结下的流苏,金色与黑色交缠的细线,有着股奇异的美。 许憬羲看着,喉咙发痒,抵拳轻咳了两声。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殿下何须言谢。”鸠空见他脸色苍白,似想起什么,“不知殿下还记得三年前曾向贫僧讨过治病的方子一事。” 许憬羲小心翼翼摸了摸流苏,然后将佛珠缠在左腕,用宽大的袖袍遮住,垂了眸道:“自是记得的。” “那方子可有起效用?” 许憬羲闻言抬眸朝他笑笑,并没回答,鸠空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便转身回到灵堂。 灵堂烧着香烛,青烟朦胧,从门这处倒是有些看不灵位上的字了。许憬羲看了两眼,转身回侧殿。 太子见他回来倒没有过问鸠空之事,而是说起昨日林家发丧之事,又告诉他林颐承了爵位。许憬羲昨日因发热没有到场,这些消息还是知道的,却还是承了太子告知一声的情份,谢了句。 “五弟近些年来身子要好一些,便常上朝吧,父皇前儿还提起这事。” 太子从林家的事转到朝政上,众人都未预料,二皇子靖王神色明显一怔,然后又故做无事,抬手摸了摸袖袍的锁边。许憬羲微微一笑,眸光极温和:“弟弟这身子兄长又不是不清楚,怕要辜负父皇的期望了。而弟弟性子懒惰,怕也只能是这般闲散度日。” “你这是久不接触外界导致的,父皇可说了,等你做出些政绩来便把这郡王再提一提。”太子也笑,不过目光清冷,仿佛将那番话当成了笑话。“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便是,在父皇面前可千万别说,父皇听了要不高兴的。” 许憬羲闻言又道一声谢,“弟弟记住了。” 兄弟俩几句,处处都透着兄友弟恭,只是两当事人明白这不过是一探一敷衍,表面功夫罢了。 靖王自听到明成帝有意让许憬羲接手事务,又听得要提他爵位,心情忽然有些糟糕。本朝皇子二十岁就藩,他前年便二十了,却被皇帝留在京中迟迟未放,许憬羲今年十七,封王怕也就是这几年的。如若连许憬羲都封了王,他却还留在京城,那就真要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到时谁还会信皇帝是因为要人分担事务,留他在京,说白了是不信任他,让他在眼皮底下别作妖了。 往日看这五弟挺顺眼的靖王,这会多一眼都不想看到许憬羲,看到他就会想到自己尴尬的处境。 说到底,他还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势的外戚支持,不然,皇帝哪会这样拿捏他。 太子简单几句,轻易就挑起兄弟间的隔阂。他扫了眼这么些年总是遮不住情绪的靖王,想到明成帝对他阴狠却智谋不足的评价,眼底闪过讥讽低头喝茶。这间只有六皇子没有过多情绪,眉宇间一直都是笼着淡淡的忧色,仿佛还接受不了曾经待他不错的兄长就那么离世了。 *** 明成帝身边就跟着个冯公公,去了祁王府正院。进门就见到一丛翠竹,挺拔,青翠,生得极好。 他在那跟前站住。 他记得,祁王府当年建造的时候,他还看过图纸,这丛竹子是他心血来潮添上的。 原本这处该是矮的灌木丛与花池,他当时是那么和祁王说的,“朕希望你每日见着这竹子,都会想起做人该有节气且正直。” 祁王是怎么回的来着,明成帝看着竹子,有些想不起来了。或许他说的是‘谢父皇教诲’? 他这个儿子惯来是一板一眼,与之相处总感觉是跟大臣在说话,而不是有着他血脉的儿子。 但祁王却是他一直觉得骄傲的儿子,甚至有时认为太子不少方面都不如这嫡次子。 可还是没能见着他生儿育女。 明成帝唇一抿,威严的帝王显出哀色,再度拾步走向二进的正房。 早有丫鬟将门窗都大开着,明成帝进屋后却是一怔,旋即见了怒意:“这些个狗奴才,居然耍奸偷懒,祁王都出征多久了!” 冯公公被他突来的怒意吓一跳,往前看去,是茶几上孤零零放了个粉彩茶碗。他心里‘咯噔’一下,可不是奴才们偷懒了,祁王不在家中那么久,这茶碗还大刺刺摆那。 在门外守着的丫鬟吓得脸都白了,可怕帝王一怒,大家都得没命,战战栗栗跪下高声禀:“陛下容禀,这是先前王妃出事前就放那的,王爷后来见着了,应该是睹物思人,便让奴婢们都不许动这茶碗。” 众人哪里敢不听的,只得将茶碗刷得干干净净,每日都留半盏茶水在内中。与祁王妃在时几乎是一样的。 而祁王有时就会坐在边上,看着那茶碗和空椅子,一坐一下午都是有过的。 明成帝听了神色沉了下去,又迈了几步往内室走。室内陈设精致讲究,却是多为为迎合女子爱好所布置,屋里有着个青花瓷的大缸,里面养有睡莲和鱼。妆台上有个首饰奁子半开着,露出一支凤尾钗。 看到这些,明成帝哪还有什么不明的,一甩袖子便又出了屋。 “你们王爷与王妃一直住在这儿?” 明成帝居高临下发问,丫鬟抖得跟遇着秋风的树叶,颤抖着道:“回…回陛下,是…是的。王爷说内院外院来回麻烦,他又在外院忙碌的时候多,便要王妃从后宅搬来同住。” 明成帝拳头一瞬间收紧,眼神冷得似冰。 他竟不知道,他这儿子宠林家女宠到这种程度,他们许家那么些的龙子龙孙,再宠女人又哪有一个连规矩都不顾的! 他心里对林家女那丝愧意也因此消散无踪。 当初,他兴许就不该应下这门婚事,如若不是看在林家战功赫赫,当朝除了太子妃的家世也只得林家可以媲美,他真不会答应! 为此,皇太后还说他太过抬举嫡次子,让朝臣看着心中会多作想法。 明成帝怒意冲冲直接离开了祁王府,众人得到消息时连送的时间没有,太子心头有疑惑,派人去问了事情经过。听完后只拧紧了眉,知道是哪儿触怒明成帝,他那嫡亲弟弟出征前还半跪在祁王妃棺椁边上,他就知道这事要传到明成帝耳中会出事,才压了下去。 如今倒还是叫知道了兄弟对弟妹的宠爱到什么程度。 其实这偌大的祁王府,连个姬妾都没有,便很明显了,只是他父皇从来不过问祁王府的事,也没特意说罢了。 明成帝拂袖离去,众大臣在黄昏时分终于能先回府歇歇,太子与太子妃身上担着差,又是祁王的嫡亲兄弟,便留在祁王守着。林颐也留了下来,其它皇室宗亲相续离开。 楚二老爷膝盖酸软,疲惫得几乎是瘫在马车里,好不容易熬到家门口,却听到有人在门口争吵什么。 他撩了帘子,看到府门前停了头似马非马的牲畜…… 第055章 小脸一板 风将楚府门口的白灯笼吹得打转,一片白光不时晃动,将怒容满面的门房映得分明。 “无机子?”门房挑着眼角冷笑,十分不屑。“我还有机子呢!这几日京城多的是你这样牵头驴就说是无机子大师的,还骗了好几户人家,快走,不然我就报官了!” 楚二老爷还在看那头驴,听到门房的话这才看向台阶处,上边站了一老一少两个道士装办的人。老的看起来有些邋遢,少的倒是一表人才,脸上露着冷笑欲争辩。 此时门房见着楚二老爷的马车,更是对两人不客气了,伸手推了无机子一把:“快走,我们老爷可是正四品的官爷,再不走有你们苦果子吃。” 无机子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车夫没听到楚二爷发话,便直接进府,更是把师徒二人挤得躲到台阶下边。 马蹄嘚嘚作响,门房跟上前在窗边给楚二老爷说明情况。 “老爷,这人上来就要找三姑娘,前儿不是才有几位官老爷家眷被骗,奴才想这十有八九也是个骗子。” 听着门房献殷勤地话,楚二老爷想了想道:“让人将他们赶出胡同就是,如今京城个个人都不得空,也别麻烦去报官了。” 自打无机子骑了头驴进宫,京中便有大胆的人装神弄鬼,骗了不少银子。而且专找官员家眷行骗,一个明明是术士,被说成会行妖作法那一套居然也有人信,楚二老爷不得不感叹内宅妇人真是无知。何况这些人还不是同一波,骗完就走,不管这人是不是惯犯,他都不想会理。 万一真是骗过同僚,去了官府供出以前犯的事,那同撩十有八九会觉得难堪,得罪人的事他向来不干的。 门房听到这准话更是得意了,立马喊来侍卫直接将无机子与元真和驴押着丢出胡同。 被赶出来,无机子坐在胡同口半天没站起身。 元真倒是没事的人一样拍了拍身上地灰,说:“早说了进不去,您非不信。这可好了,被人丢出来了,师祖泉下有知,怕都要气得跳出来。” 真真是丢他们墨学派的脸啊,师祖棺材板估计压都压不住。 无机子盘腿坐着,气得直吹胡子瞪眼晴:“这能怪老夫?都是那些该死的江湖骗子败坏老夫名声,也是这楚家人眼瞎!还四品官哩,连皇帝见着我都得笑着来迎!” “那您继续坐这儿耍威风。”元真斜斜撇他一眼,俊秀的面庞满是不在乎。 无机子气得跳了起来,却见他真抬脚离开,朝他背影骂了声不孝徒,坐在毛炉背跟上。 如若不是元真那日把人小姑娘吓跑了,他会那么狼狈见不到徒孙?!他的徒孙啊,居然没见到,无机子想想就心直抽痛。嫡亲的徒弟去了,怎么能连徒孙都见不到呢。 元真也是心急见梓芙的,可是他跟他师傅都被皇帝关宫里,今日还是因为祁王才放风出来,估计一会锦衣卫的又得把他们押回去了。 究竟要怎样才能见到那小姑娘呢? 元真想法才落,不远处果然来了群锦衣卫。傅允修坐在高马上,见着师徒俩慢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溜达,停下了马。 元真见此神色变得冷漠极了,无机子直想牵了驴就调头走,傅允修高声道:“在下特来护两位大师回宫。” 无机子一摸胡子,道:“小子,老夫还要去祁王府。好歹那也是我徒弟的丈夫,给他烧柱香。” 这话从无机子嘴里出来就是大发慈悲的味道,像在可怜祁王一样,众锦衣卫听得神色微沉,这老头真是大胆得很。 傅允修神色冷峻,下令道:“护送无机子大师到祁王府。” 无机子被一噎,非常不爽地冷哼,知道不回宫这群要债一样的就不会离开,只得赶着毛驴又慢悠悠往祁王府去。心里想的都是不得而见的梓芙,直想得咧牙难受。 而楚二老爷那边回到府更衣后,想起徐阁老离去前说的话,吩咐了下厮去传话给梓芙姐弟。 梓芙眼前的烛火微颤,明明暗暗,她的眸光随着火光流转,似水波般起伏。 她看了烛台好一会,才抬头去看等得有些不耐的小厮:“让嘉和跟着去祁王府?今日不也没去,何故突然说这一出。” 小厮心想这三姑娘真是好大架子,晾他半天就问那么句,他便道:“小的只是来传话,其余的不知,三姑娘若不问问我们老爷。” “也行。”梓芙说着站起身,白薇马上就去取了披风给穿上。 楚嘉和在边上去牵她的手,有些怯怯的喊了声‘姐姐’。 “你先跟母亲玩会儿九连环,姐姐去去就来。”梓芙抽手拍拍他的头,安抚着道。楚嘉和只得不情不愿松了手。 小厮这会已转身走出屋,根本没有等梓芙的意思,白薇在他身后呸一口,引得他回头瞪她一眼。 白薇却不是怕事的,当着他面又呸一口。 他们二老爷见着她家姑娘都要赔着笑,这一个狗东西已经不是一回这样不敬她们姑娘了。 小厮险些被气歪鼻子,偏梓芙在,不敢吱声只气得加快脚步,比梓芙一众快一步回到二房,然后找二老爷先告了一状。 “那丫头要来问原由?也好,跟她讲清楚就是。”楚二老爷却懒得管这些琐碎事的,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小厮一肚子委屈走了。 梓芙直接进了二房院子,下人引她到楚二爷的小书房。 楚二爷见她来了也不多寒暄,直接就道:“今儿不管是什么爵位的,老的少的都到了祁王府哭灵,嘉和如今继承了爵位,不到场实在不好。” “嘉和年纪小,也没有独身去参加这些……” “我知道你的意思。”楚二爷打断她,立下保证。“既然我说了这个话,自然会在外边护好他,何况这是规矩,你也不想以后他被人抓这点小错处诟病。” 理是这个理,梓芙懂的,她微微一笑,目光亮得逼人。 “既然如此,我便放下这个心将人交给二叔,可丑话还是说在前。若是嘉和受了委屈回来,那我可不会再顾二叔什么官声不官声了。” 楚二老爷会许下保证,其实更多是为了让她放人。 那日楚老太太在镇国公府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也都说楚家二房苛待他们姐弟,这才遭了爱乌及屋的舒老夫人冷待。楚二爷这时让楚嘉和出现在人前,可能是有皇帝下令为祁王哭灵的原因,但真正怕是楚二老爷也想借此机会洗清嫌疑。 从来不出现的楚嘉和现身,还是这样的重要场合,说明楚家是承认了他的爵位和家主身份。然后楚二老爷在祁王府再表现得关切一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说到底也就是利用。 不过梓芙倒觉得这利用也未必全是坏事,起码楚嘉和是楚家如今的家主,哪怕年幼,这点能在勋贵圈散播出来就够了。 楚二老爷没想到梓芙看得那么透彻,老脸一红。若不是他舅舅说如今一切低调,他才不愿意叫那小崽子就那么压在头上,明明得了便宜是长房,却还是不知感恩。 楚二老爷在心里骂句白眼狼,点了点头。 达成协议,梓芙也不再多留,施施然离开。回到碧汀院,难免要为楚嘉和做心里建树,安抚加鼓励,挺晚才歇下。 次日,楚二老爷难得纡尊降贵到碧汀院来接楚嘉和,楚嘉和经过一晚,从怯怕已变得目光坚毅,跟在楚二老爷身后头也没就走了。 他姐姐说得对,面子都是靠自己挣的! 刚去到祁王府,楚嘉和见到那么些人还是有些怯场,在楚二老爷牵着见过几个人后,他又慢慢镇定下。然后被人领去该他呆的位置,也是一副从容的样子。 恰好,他边上就是镇北侯世子李惟远,李惟远见他颇是吃惊,张嘴下意识问道:“三表妹也来了?” 楚嘉和就小脸一板。 第056章 出乎意料 李惟远话出口就有些后悔,再见楚嘉和一脸警惕看自己,悻悻摸了摸鼻子。 他是一时激动忘记了,梓芙没有诰命怎么会前来。他便笑着和瞪眼小男孩说:“是表哥我一时失言,嘉和表弟见谅。” 楚嘉和这才收回瞪人的视线,恭谨地跪着。 李惟远也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我姐姐不喜欢你。” 幼嫩的声音突然传来,李惟远一阵错愕。 楚嘉和转过脸,有些赌气似的一字一顿道:“我姐姐不喜欢你,你再献殷勤也没有用。” 献…献殷勤?! 李惟远险些要被自已口水呛到,忙低咳嗽两声:“嘉和表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哪里有误会?”楚嘉和一脸我不瞎的表情,“你老是没事就在我姐面前晃,不是献殷勤?上回谢谢你请了太医来,我谢过了,你以别再找我姐姐。姐姐要教我习武,还得教我认字就够烦的了,再看到你得烦死!” 而且他一来,二房的人就找他姐姐麻烦。 李惟远在楚嘉和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麻烦精! 李惟远简直快被打击死了。上回他好不容易告个白,梓芙连个表情都没有甩给他,今日还被小孩子嫌弃,虽然听出来他的话意应该是你别和我抢姐姐,可也是很伤自尊啊。 他怎么就让这对姐弟神憎鬼厌的。 “嘉…嘉和……”李惟远觉得还是要说明一下,他即便喜欢梓芙,却和楚嘉和想的抢走姐姐是两个概念。 偏连礼部的人都看他不顺眼一样,突然高唱开始哭灵了,李惟远一肚子话就憋在了肚子里,憋得脸色都微青。 好不容易等哭完一场,众人能到侧殿歇会,可李惟远发现楚嘉和转眼就不见了。 四处寻了圈,也没有见着他小小的身影。 太子站在廊下与礼部尚书和林颐说话,抬头就看到楚二老爷牵着个小孩子往殿里去,他视线停在楚嘉和那身小小的伯爷服制上,问了句:“少詹事牵着的是威远伯?” 两人闻言都望去,只看到二人背影。 礼部尚书正想说话,林颐先说道:“应该是的,家父家母的丧礼,他也是去了的。我倒是没遇上。” “哦?”太子便起了丝兴趣,“似乎你们与楚家长房也算是世交了吧。” 林颐神色不变,想了想才回道:“世交并不算,倒是前威远伯与家父是生死之交,也许以后就是世交了。” 太子想到什么,笑了下,“你也老大不小了。” 林颐莫名。 怎么突然提他年纪的事,何况他才多大,未及弱冠。 太子已经背着手往侧殿去,礼部尚书回想着太子离开前的神色,再想到林颐的话,心想要不要提醒下这愣头青。 ——你刚才那番话让太子殿下误会了。 最终礼部尚书却什么都没说,想他也别瞎操心,万一哪天真是林楚两家对上眼了也说不定。 明成帝逝子,罢朝三天,这三天文武百官比上朝还累,日日往祁王府跑得身心俱疲。 楚嘉和除了第一日去喊累,第二日便啥也没有说了,梓芙夸他可以独当一面,楚嘉和晚上开心得直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个圈才睡下。 李惟远自那日被打断了话,就一直憋着,找不到机会与楚嘉和解释清楚。楚嘉和的位置被挪到了林颐身边。 倒是一众皇子时不时会是听到少年国公爷与小小的威远伯互相说自家姐姐最棒。 楚嘉和就这样不但进入文武百官的视线,也莫名进入皇家人的视线中。 梓芙听到楚嘉和回来说起镇国公,还是在攀比姐姐,心情有些微妙。 她该怎么想才好? 有两个都极维护自己的弟弟? 梓芙心情复杂,摩挲着前两日雕好的木哨,突然就笑出声。楚嘉和看着姐姐笑得眉眼弯弯,好看极了,也傻傻跟着笑,他姐姐必定是最好的! 待到祁王出殡那日,长长队列穿过京城。百姓的想法向来比较单纯,祁王保家卫国,那就是英雄。不少百姓自发在后边远远跟着,直至将灵柩送出城。 哀乐被风传出很远,仿佛整个京城都笼在了悲戚中。 明成帝自那日拂袖离去就没有再出宫,祁王出殡,他站在皇城最高的阁楼上,面无表情。自打儿子身死便一直缠绵病塌的皇后叫人扶着上来,看着越来越远的白色队列,直哭得喘不上气。 “皇后也莫要太伤心了。”明成帝始终是不忍发妻如此伤心,轻叹一声,“后宫事务还得靠皇后打理,总这般沉溺于悲伤中,实在不好。” 明成帝说罢吩咐宫人送皇后回宫,自己先离开了阁楼。 皇后红肿着眼,觉得这刻的明成帝冷莫极了,就像她上回撞见他下命令时,仿佛就是掐死一只蚂蚁似的,根本没有丝毫怜悯。皇后打了个寒颤,宫人忙帮她紧了紧孔雀斗篷,扶着她下了楼。 这日,梓芙在府里什么都没有做,只靠着绣鱼跃龙门的大迎枕发呆。 此时日头正高,风吹进屋里来都是热浪。陈氏见她看着窗外,一个姿势保持了快有小半时辰,停下手中的针线活道:“姑娘,这会正热着,要不关上窗吧。小伯爷再晚会儿就该回来了。” 梓芙闻声知她是误会了,但还是伸手去关了窗,将夏蝉声挡在外。 “姑娘要请的夫子定下来了吗?”陈氏索性丢了针线活,与她闲话。 “应该这几日便有消息了。”梓芙从针线框拿过陈氏绣的东西。 是绣了半朵牵牛花的手帕,花的颜色挺鲜艳,绣工也不错,就是花样比较特别。京中似乎没有姑娘会绣这种花样。 陈氏见她盯着绣花,脸热了热,伸手想拿回来:“我们农家人只会绣些野花,姑娘见笑了。” “这个绣好可以给我吗?” “啊?” 梓芙的话让陈氏诧异又激动,一时就红了眼,然后像被针扎一样站起来手足无措,“姑、姑娘不嫌弃?” “很好看啊。”梓芙实话实说,陈氏被她夸得一张脸都红了。梓芙将绣棚还给她,又道:“也许过些日子会有人递贴子请您去作客,您可不能再拒绝了。” 陈氏顿时着急了,谁会请她啊,她什么也不懂,去也是要丢脸的。 梓芙摆摆手示意她别紧张,想让她坐下再细说,白芨进来递了封信给梓芙:“姑娘,刚刚有人送了信到后门。” 看着信上的蜡封,梓芙大概想到了是谁,拆开一看果然是。 赵忠告诉她请夫子的事有着落了,不过那人要等过了中元节才得空,届时让梓芙先到汇满楼见见。现在离中元节也就几日了,梓芙倒是不急着这些时间的,看到后边的内容,她却出乎意料地挑了挑眉。 第057章 轻碰到她 信上写着无机子让转告的事,约梓芙中元节后到明华寺相见。 让梓芙诧异的是,这个提意是傅允修给无机子说的,原因只粗略说是为她好。 ……为她好。 一个锦衣卫同知说这样的话确实让人匪夷所思,梓芙不由得回想起前些日子,傅允修刀架在柱子上,说希望她跟无机子没有什么关系。 这才几天,他怎么就觉得无机子和她有关系了,还给人这种建议。 梓芙并不知道无机子来找楚家找她的事,纠结着想了会去不去,最后还是决定去的。 陈氏见她读信读得出神,也没打扰,而是拿了帕子继续绣花,绣得更加用心。 申时不到,楚嘉和就回了府来,晚上有人来请梓芙姐弟到正院用晚饭。 梓芙有几日不见二房的人,今日看着楚老太太与李氏都神色憔悴,想来是亏了银子所致。 梓芙虽讨厌别人算计她,却不是个喜欢主动撩事的,二房的两个女主人对她还算客气,她自然也只管吃吃喝喝。 用饭间,楚二老爷难得没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与楚嘉和说了不少话,还过问功课。 楚嘉全兄弟听他说能背下三字经,还在看兵法,都投来惊讶的视线。倒是楚二老爷闻言看了吃菜的梓芙好几眼。 长房如今没有夫子,能教他兵法的,除了梓芙,他也想不到别人了。总不能是陈氏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 楚二老爷心中莫名对梓芙多了份谨慎的态度。 这是想让楚嘉和子承父业,走武官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太过有主意了些。 用过晚饭,大家就坐着喝茶,上好的信阳毛尖,悠悠抿一口,便唇齿生香。 梓芙捧着茶慢慢地品,余光扫到正房这处少了几件精致的古董摆设,楚老太太这时道:“三丫头,听说舒家邀了你后日过府?” 贴子是昨儿送来的,经过了门房,楚老太太会知道,梓芙并不觉得奇怪。 她将茶搁下道:“是的,原本做为晚辈,该是我主动去登门拜访才是的。” 李氏听到这话心里更是难受,那日从镇国公府回来后,她都不敢想自己在官夫人圈中成了怎样一个谈资。 楚老太太神色也不太自然,咳了两声才说:“那是舒老夫人喜欢你,我已经吩咐管事的,给你准备了去舒家的礼物,可不能失礼了。” “那就谢过了。”梓芙一点儿也没推辞。 有人给她外祖母送东西,她当然要替着收下,不收多亏啊。 楚老太太苍老的面容上就有几分僵硬,楚二老爷见母亲该说的没说,只得自己说了。他缓声道:“三丫头,舒老夫人可能对你祖母有些误会,你既然去了,化解一下便是。” 梓芙似笑非笑看了楚二老爷一眼,直看得他老脸发烫。 “话我会带到的。”梓芙站起身来,广袖垂落在身侧,显得她身姿纤长。“我先回去了。” 从楚二老爷愿意对外承认楚嘉和的地位,不管他利用有多少,起码他摆出了暂时休战的态度。梓芙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何况她现在想要一下掰倒二房也不可能,那就大家都先蓄精养锐好了。 楚二爷见她挺爽快,脸上有了笑意,不一会有就有小厮给楚嘉和送块上好的砚台。 到去舒府那日,梓芙用过早饭便坐了车子出发。 舒家老宅离伯府约要走三刻钟,许是因为还在为祁王服丧期间,大街上人并不多,到处还是一片素色。伯府的马车在路上就有些显眼了。 梓芙并没有直接到舒家去,而是先让去一趟汇满楼,让赵忠包了汇满楼各色点心,装在精致的攒盒里要送给舒老夫人。 她老人家最喜欢就是吃甜点。 梓芙与赵忠说了几句话,知道送信一事是元真找上来的,而且元真表示也是傅允修让他找的赵忠。赵忠说到这时汗都要滴下来,他是心惊的,这真是被锦衣卫盯上了。 “三姑娘,小国公爷昨儿来了趟。哦,也吩咐了要点心,可能今日会来取。”赵忠想起事来。 梓芙听他说这些,朝他一笑,“林小将军回来了,有些事情赵掌柜的也不必再和我说了。”如今她名不正言顺的,她以前的这些产业还是交给弟弟的好。 赵忠听到这话神色立变,“三姑娘,可是祁王妃吩咐过……” “王妃吩咐的,与我说的并不冲突不是?如若我还遇着难事,到时再来麻烦赵掌柜的便是……” 听到梓芙这样说,赵忠心中稍安,朝她揖礼。梓芙摆摆手转身下楼先回马车,白芨留下等点心。 在马车不过坐了会,梓芙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她以为是白芨来了,哪知却是男子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 唐枫隔着窗帘唤她:“芙妹妹。” 梓芙被这冷不丁一声喊得直起鸡皮疙瘩,她摸了摸手臂回道:“唐少爷,你这般直呼我闺名实在不太好。” “我……”唐枫站在马车前,看着蝙蝠纹镂空的窗格,神色黯然。最终还是叹气,细声道:“是在下唐突了,三姑娘。今日给母亲来买点心,恰好遇着三姑娘,便想来打声招呼……” “姑娘,我回来了。”由远而近的白芨大声打断了唐枫的话,将食盒放在车辕上,然后就站在车边直盯着唐枫看。 这个伤了她家姑娘心的唐公子要干嘛?! 唐枫被白芨的态度闹了个脸红,本想问问梓芙近来好不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悻悻朝马车一礼:“冒昧打扰到三姑娘,在下与你赔不是了。”说罢,落荒而逃。 看到标着唐家家徽的马车离开,白芨这才冷哼一声,转身和车夫及呆呆地侍卫说:“你们都是木头不成,下回再有人敢靠近,直接就甩鞭子甩刀子,万一对我们姑娘不轨可怎么好?!” 侍卫和车夫被说得一愣一愣。 问题这个是唐家的公子啊,他们哪敢这般不敬。 唐枫的态度叫梓芙有些摸不清头脑,不明白好好的,他怎么就又想来招惹她的意思,唐家和楚家不是闹掰了?! 而走远的唐枫一颗心还剧烈地跳动着,脑海里都是梓芙以前对他笑的样子,还有他最后去楚家那次,她坐在亭子里美得叫人不敢多看的样子。 他想着想着就口干舌燥,忙倒水连喝了几杯,才缓缓呼出口气来。 自从上回他中了药,偿过女人的滋味后,他总会情不自禁想起梓芙,甚至荒唐到做过那种难以启齿的梦。唐枫想得身上又是一阵难受,忙取了书本,硬是冷静下来去读那些晦涩的字眼。 唐枫回到府里,将点心送给唐二夫人后便回院子,他如今的大丫鬟清儿迎了上来,跟着他进屋要为他更衣。当清儿柔软的小手有意无意总碰着他时,他突然抬手一把掐住。 “少爷…”清儿低呼,含羞带怯地看他。 这么近看唐枫的脸,清儿觉得自家少爷长得真是英俊极了,视线又落在他微抿的薄唇上,想到那日它滚烫地落在她身上。霎时面如红霞,身子都在发软。 唐枫低了头,唇便轻轻碰到她的耳垂,清儿心尖都在发抖,觉得自己像是要化作一滩水,身子也往他肩膀靠去。 可她却是一下子靠歪了,唐枫松开了她,不知什么时候错开身,正冷冷盯着她看。 他见她脸时红时白,唇角勾了勾,冷笑:“怎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少,少爷。”清儿脑袋有些空。 “滚!”唐枫说了句,高声喊小厮进来,见她还站在屋里,吩咐小厮道,“告诉夫人,屋里以后都不要丫鬟,就说打扰到我看书了!” 清儿脚一软,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唐二夫人收到消息,脸色变得极难看往儿子那去了。 梓芙这时才刚到舒家,发现舒府门房挺忙的,有富贵人家打扮的小厮来来往往。梓芙看得稀奇,这种时候大家都低调,怎么这些人像是来给舒家送礼的…… 第058章 故意撞上 舒老夫人早早就派了身边的洪妈妈侯着,梓芙到垂花门时,洪妈妈笑吟吟为她引路。 看着庭院间高大的银杏树,梓芙一下就想起小时候。 她带着林颐曾爬上去摘杏子,那时她才八岁吧,居然一晃这么多年了,这树也越发高大了。 梓芙微微出神,一路来都是记忆中的景致,连进了舒老夫人院子都未察觉。 “楚家丫头来了,快过来给我好瞧瞧。” 梓芙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被老人牵着。她抬了头,老人穿着件藏蓝素面褙子,头上戴了同色素面的银线镶边抹额,正慈祥笑着看自己。 她握住老人的手就紧了一分,福下身去,“梓芙来见老夫人了。” 听到她的自称,舒老人神色有些恍惚,好半会才拍了拍她的手,拉起她走到罗汉床坐下。 “那日见你,一眼便觉得投缘,不想你与我那外孙女还有一段渊源,这就是缘份了。”舒老夫人感慨似的,伸手去将梓芙耳边碎发别耳后。 老人表达出来的善意,叫梓芙心酸,那种亲人在旁却不能相认的苦,如蚂蚁一样细细密密啃噬着她的心。 她抑制着情绪,笑了笑:“这是我的福气。” 舒家大夫人二夫人闻信前来,梓芙正式与她们见了礼,这才又坐下话家常。 舒老夫人细细问了她在楚家的情况,梓芙有意宽她的心,都是往轻了的说。舒老夫人听了还是一阵叹气:“说到底还是我那女婿亏欠了你们姐弟,叫你们姐弟早早失了爹爹,才受人欺凌。” 梓芙见老人自责,忙安慰几句,然后转了话题说起楚嘉和近日来练功的趣事。老人家最喜欢听这些,很快便又眉开眼笑起来。 舒家两位媳妇见梓芙极会说话,知礼大方,都相视一眼。先前她们还害怕梓芙会捏着对老镇国公的救命之恩来亲近婆母,如今一看,是她们想多了,这小姑娘心思挺纯粹。 舒家小辈中并没有女孩子,舒老夫人为此见着别人家有姑娘的就羡慕,以前还在京城时会有外孙女陪着,自打去了南直隶可没有这么鲜活的小姑娘围着说话。梓芙今日来,确实让她开怀不少。 在舒家用过午饭,梓芙再是不舍,也该要准备回去了。何况舒老夫人已经显出精力不济来。 就在梓芙请辞的时候,她听到一件极难过的消息,舒家人再过三日便要回南直隶了。她这才明白何故有那么些人送礼到舒府,想来都是听到了这个消息。 强忍着离愁与舒老夫人告别,舒大夫人被吩咐送梓芙,梓芙推拒不了只得生受了。 “夫人。”在快要到垂花门的时候,梓芙脚步顿了顿。 舒大夫人疑惑着看向她,只见少女半垂着眼眸,眉宇间有种让人心疼的淡愁。可梓芙却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朝她淡淡一笑,“没有什么,劳烦夫人相送,夫人请回吧。” 舒大夫人看了她几眼,笑着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叫丫鬟好生送梓芙上马车。 梓芙本想问舒老夫人身体情况的,可一想太过突兀,说不得还叫人心里生反感,她这便将话又咽了回去。她其实有察觉,两位舅母对现在的她其实一点儿也不亲近,只是想哄着她外祖母高兴,对她客气罢了。 不过这也人之常情,本来论真了,楚家与舒家就是没有什么的。 梓芙心间惆怅,也不知以后还没有机会能见到舒老夫人。 正想着,她身边舒家的丫鬟突然福身行礼,道见过国公爷。 梓芙抬眼要向前看去,可鼻子已撞上一堵肉墙。 梓芙捂着鼻子退了步,酸得眼眶发红。 林颐见那只顾低头走路,他早停下来,却还硬撞上来的梓芙,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 他记忆力不错,一眼就认出这是上回在国公府撞到他的小姑娘。 她这是有喜欢往人身上撞的爱好?! 明明他已经停下来了。 梓芙抬头就看到弟弟剑眉拢紧,目光凌厉,这是他不耐烦时会露出的表情。 她就怔了怔。 撞到她了,他还不耐烦个什么劲? 林颐看到她扬了眉,疑惑又像挑衅,一双桃花眼极亮。她微仰着头,露出衣领遮不住的小截脖子,白皙如玉,加上那不笑都带几分媚的桃花眼,怎么看都勾人。 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姿色。 少年严肃的俊颜又沉了一分,似乎想到什么,嫌恶地撇头抬步就走。 带路的丫鬟有些尴尬,白芨却是气青了脸。 这个什么国公爷那是什么表情,她们家姑娘怎么惹着他了,甩个大黑脸! 梓芙见少年大步流星走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弟弟当成什么不要脸、故意贴上去的女子了吗?! 梓芙想明白后好气又好笑,小声骂了句臭脾气,她用得着贴他么! 经过姐弟相撞事件,梓芙低落的心情倒是好了些,眼底带笑上了马车回府。只有白芨不明所以,认为她家姑娘脾气太好了,怎么也该找他理论清楚的呀。 林颐那边到了舒老夫人那,舒老夫人正想去歇下的,瞧见外孙来看望她,又来了精神。 林颐让人将放有汇满楼点心的攒盒打开给老人看,“外祖母,孙儿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甜点。” 舒老夫人探了脖子一看,乐了,“哎哟,你们来瞧瞧,这是不是和楚家丫头带的一样一样。” 林颐听得一头雾水,舒大夫人与二夫人看清楚,都抿唇笑着是的。 舒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 “方才老威远伯嫡女来作客,刚走呢,也给老夫人带了这么盒点心。”舒二夫人给外甥解释,林颐这才算明白,刚才撞到他的小姑娘是楚家人。 就是那个总与他争论的小鬼头的姐姐?! 那样一个总用小心机的女子,怎么能和他姐姐相比! 林颐想着不屑地撇了撇唇。 舒家离京那日,梓芙偷偷到了渡口,就坐在临渡口的酒楼二楼,看着林颐将舒家人送上船。 满头银发的老人立在船头给少年挥手,少年待船开后仍在岸上看了许久,高大的背影那么孤寂。梓芙看着都眼发酸,手上握着她前些日子雕好的木哨,思索再三,起身想要下楼去寻林颐。 第059章 刀尖相向 渡口人来人往,喧闹而忙碌。 梓芙匆忙跑下楼来,站在岸前看着形形色色的面容,就是不见那已满身气势的少年。 她眼中一片茫然。 人呢? 刚才明明还在的。 “姑…姑娘。”终于追上来的白薇喘着气,忙将帷帽给梓芙戴上,隔绝那些看过来的视线。 梓芙手里紧紧握着木哨,闭了闭眼,心底涌起的失落许久才平复。 “回府吧。”梓芙转身。 其实就是真见着他,将给东西给了他看,又能代表什么,他会相信吗? 何况那臭小子对她已有了别样的看法。 梓芙上了马车,那股突然而起想告知身份的冲动再度被压在心中深处。 进了七月,京城天气越发的热,中元节前两日降了场大雨,才算让人好受些。 到了中元节那日,惯例是要祭祖的,楚嘉和早早就跟着楚二老爷去祠堂布置。由于李氏病倒了,楚老太太也精神不济,身为长媳的陈氏被顶上去协助事务,梓芙怕陈氏怯场,就在正院里陪着。 这些日子陈氏管着长房的事其实已经有条有理,今日又有楚老太太在的,也是事事都办得极好,颇有世家夫人的风范了。 楚梓涵与楚梓莹也在正院,看着有条不紊的陈氏都微微吃惊,甚至觉得自己认错人了。 祭祖后,又一同用过晚饭,才算过了这个中元节。 众人离开时,楚梓莹突然喊住了梓芙。她被禁足大半月,消瘦了许多,月光落在她身上,赢弱得似水中浮萍。那种叫人生怜想保护的气质更明显了。 “三妹妹。”楚梓莹见梓芙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绞着帕子喊了句,良久才道:“我想不明白,为何你不愿意。” 不愿什么? 梓芙有一会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拢了拢被夜风吹得鼓起的袖子,“那你为何又不愿意?” 楚梓莹下意识回道:“我与你的处境并不一样。”梓芙可以顺利嫁过去,可她不能。 “你都不愿意犯|贱,难道我就愿去作贱自己?!”婚前失贞,即便是喜欢的人,嫁过去也会一辈子在婆家抬不起头来。何况唐枫还不是良人,她宁死也不会受这种委屈。 冷声丢下一句话,梓芙牵着懵懵懂懂的楚嘉和走了,楚梓莹看着那抹远去的倩影,头皮一阵发麻。梓芙最后看她那眼,就和水下要掐死她时一样可怕。 她后悔因为不甘心来问这些话了。 可她还是不明白的。 翌日清晨,用过早饭,梓芙带着楚嘉和与陈氏按约去明华寺。 赵忠知道姐弟俩今日要出远门,细心的早早让人送了点心攒盒过来,楚嘉和坐在马车上吃了不少,到明华寺时肚子圆滚滚的。 看着一路上扶着肚皮爬楼梯的楚嘉和,梓芙都要笑出泪来。待去上过香,到了客院,楚嘉和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不想动了。 梓芙许久未来明华寺,想到后边枫叶林间的瀑布,还是硬生生将他拉起来出门。陈氏对那些风景都不感兴趣,心里还记着上回吃的亏,想要去再给梓芙姐弟求平安符。 于是三人就各自行动了。 在梓芙姐弟刚离开,隔壁客院的客人也到了,一位打扮富贵的老妇人侧头与身边少女说话:“你个皮猴子,怎么就非得拉着我老婆子来上香了,最近总是折腾我这把老骨头。莫不是,你这是要求姻缘来了?!” “祖母!”徐柳岚被打趣得娇嗔一声,“孙女有您说得那般没出息?” 这一行竟是徐家人。 徐老夫人被孙女害臊引得哈哈笑,一行人就进了客院。 约莫一刻钟时间,徐柳岚换了身衣裳,带着两个丫鬟又从客院出来,往后山去了。 此时在枫叶林中的楚嘉和累得直咧嘴,好不容易才被梓芙允许停下休息。 白芨白薇给姐弟人递上水袋,梓芙抿了两口,擦擦汗,靠着树杆休息。听着不远发出的瀑布声,林间鸟儿清啼,心间宁和极了。 姐弟俩在树下坐了好大会,楚嘉和缓过劲来,精神满满要到瀑布跟前去。梓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草屑,笑着跟在他身后,才走了几步隐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人数不少,而且还夹着铁器在行走间发出的碰撞声。 “嘉和!”梓芙忙喊停楚嘉和,牵着他便要往树木密集的一边退去。 哪知一转身,她就看到妆容精致的徐柳岚正神色古怪站在身后。 梓芙被她吓一跳,好半会才喊了声‘徐姑娘’。 而前边动静越来越近,梓芙没有多想,一把也拉上徐柳岚要往边上走。 哪知徐柳岚在跑了两步后突然甩开她的手,冷着脸扫她一眼,然后不发一言又折回刚才的方向。 梓芙被她看得莫名奇妙,可人家不受她的好意,她也不强求,只牵着楚嘉和避得远远的。 那些铁器声十有八九是武器,这种动静,来人怕是身份不低,又是在这种偏僻地地方,谁知道撞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柳岚心中想着梓芙果然是来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抿着唇回到刚才的地方,想了想,又往后退了些,直退到一颗大树下。正当她有些紧张盼着那些脚步声再近些的时候,脚下被什么东西硌着。 她皱着眉头抬脚一看,一个荷包。 锻面不错,上边绣着小簇的杏花,是女子佩戴之物。 她就弯腰捡起来,捏了捏,里面有什么东西,硬硬的。 她打开将东西倒了出来,是一个用木头雕的木哨,还是用楠木雕的。 精致是精致,可一个姑娘家身上装着这个干嘛用的。 徐柳岚疑惑地又看了几眼,刚才她听到的动静似乎声响更大了,她来不急将东西装回去,就握在手上突然跑了出去。 跟着她的丫鬟吓一跳,忙跟着她跑,嘴里还不停喊着‘姑娘,慢些’。 徐柳岚的笑声在林间响起,“你们快追过来啊……” 话音还未落下,便又传出少女娇娇一声低呼,秋霜见着自家主子摔倒,脸都吓白了。而且她们姑娘前面都是穿着程子衣的侍卫,簇拥着什么人,并齐刷刷拔了刀,寒芒闪闪的刀尖正指着跌倒在地的徐柳岚…… 第060章 无法退避 枫叶林间安静得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秋霜两个丫鬟被明晃晃的刀吓得脚软,不敢过去扶起徐柳岚。 徐柳岚跌倒,却不算狼狈,身下有着软软的青草,只是白嫩的手心免不得蹭掉一层皮。 她吸了口气,慢慢坐直,低头发红的掌心,对就在眼前的刀尖倒显得丝毫不在意。 委实表现得有些大胆。 侍卫皱眉,看她一身华服,又气质不凡,问道:“你是哪府的姑娘,可知惊扰到郡王殿下了。” ……郡王殿下。 躲在不远处的梓芙心重重跳一下,当朝有两个郡王,是哪个? 那边徐柳岚显出惊讶地神色,站起来理了理衣裙,朝侍卫身后的男子福一礼:“臣女徐柳岚,见过殿下,惊扰到殿下还望见谅。” 徐柳岚报上家门,侍卫一寻思便知道她的身份了,朝中姓徐的官员并不多,能有这样富贵的怕只得徐阁老家了。 鉴于她身份要比一般姑娘贵重,侍卫们不由得都侧头去看许憬羲。 许憬羲却是低头看着脚尖。 刚才有个小小的木哨滚到他脚下。 他看了一会,弯腰将木哨拾起来,翻到侧面,看到一个用梅花篆刻的‘颐’字。那双狭长的凤眼微眯,指尖不自觉去摩挲着字体。 动作十分轻柔。 他曾见过与这一样的木哨,不过那个要旧得多,因为时常把玩,所以轮廓边角都极为平滑。不像这个,有些地方还扎手。 ……滚到他脚边的,是她摔倒时脱手的? 许憬羲视线就落在了徐柳岚身上,见她此时半垂着头站着,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挺慌乱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将东西握在手里,“是徐阁老的孙女吧……程安,将徐姑娘送出林子,姑娘家在这林中跑,不太安全。” 男子声音很轻,说话间还抵拳在唇边咳了两声。 徐柳岚心头一跳,止不住抬头去窥探。在侍卫的间隙中,她只看到男子半边侧脸,俊美温润,就似无丝毫瑕疵的白玉…… 许憬羲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望了过去。徐柳岚与他清亮温和的目光相接,心跳就得更快了,却没有移开视线。 她知道诚宣郡王俊美无双,可不论见到他几回,也还是要被他吸引。那双清润柔和的凤眸,仿佛就是勾人的钩子。 她暗中攥紧了手,这样的男子……才是她想要的。 程安那边已应是,从队列中比了个请的手势。徐柳岚这才低了头,双颊嫣红,乖巧跟在程安身后。 其余侍卫也收起刀,秋霜总算是回过神来,忙爬起来不敢多看,上前扶着徐柳岚往回走。 许憬羲站在原地没有动,直至那个身影消失,他隐藏在眼底的那丝探究也才随之散去。拢了拢身上月牙白的披风,他问隐在后边的鸠空:“…鸠空,可还有别处能回到寺里的路。”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不走徐柳岚离开的路线为好。 鸠空转着手珠,半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有的,殿下请随我来……”话落转了方向,是往右边去。 树干后的梓芙听到朝自己这边来的动静,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如若她先前走出去还好说,可如今人却往这来了。这处远了还好说,近了看是根本就遮挡不住的,等他们靠近自然会发现自己躲在树后。 梓芙心想怎么那么倒霉,来看个瀑布也能遇到皇家人,还是在这样鬼鬼祟祟的情况下…… 白芨白薇同样紧张得冒了汗,一左一右把楚嘉和护在中间。 ——算了,反正是要被看到的! 梓芙突然就豁了出去,很自然从树杆后走出来,就站在原地等人来到。 鸠空看到不远处走出来一个女子,素衣素容,阳光透过枝叶细碎落在她身上,有一种宁和从容的七质。 他脚步一顿,平静的眼眸有光芒一闪而过。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瞧见了梓芙。 侍卫又是齐刷刷抽了刀,毫不客气就喝道:“前边谁人鬼鬼祟祟!” 刀剑的铿锵声在林间响起。 白芨白薇吓得手都在发抖,楚嘉和挣开冲到了梓芙面前,也不客气地吼了回去:“是我们先来这儿的,什么叫鬼鬼祟祟!” 护鸡崽一样的架势。 梓芙被他一闹,有些想笑,心头都是暖意。 她将小小的男子汉拉到身后,远远朝着众人福一礼:“臣女是威远伯府楚梓芙,若是有冒犯到诚宣郡王殿下,臣女在此给殿下请罪了。” 许憬羲这人,即便她接触的不多,性子倒还是了解一些的,皇家中难得温柔性子的一个。 梓芙大大方方喊出名讳,摆明了告诉对方她刚才什么都听见了,反正我说了,怎么想就是你的事了。 许憬羲闻言从侍卫身后走了出来,慢慢往前去。鸠空不知什么时候已退到一边,神色有些高深莫测,手中的念珠转得比方才快了些。 梓芙未曾想到对方居然会上前,只得垂下头,握着楚嘉和的手紧了紧。楚嘉和不安地在她身后探头,警惕盯着前来的许憬羲。 那模样出尘的男子在离姐弟三步时停了下来,神色倒是一派温和,唇角还带着浅浅地笑意问:“你叫梓芙?与…祁王妃同名那个?” 梓芙听到他提起自己,眸光闪了闪,轻声应是。 “你是到这边游玩的?”许憬羲又细细打量她几眼。 她与那人同名,样貌却是区别很大的。那人眉眼间英气要多一些,她却因容貌极好,又长了双桃花眼,即便从容镇定,却还是偏媚的那种。 许憬羲便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唇角的弧度几乎看不见了。 梓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恭敬回答他的问题。 “既然是游玩的,那便去罢……”许憬羲闻言颔首,抬步继续往前走。 梓芙曲膝相送,可他在要与她错身而过时,却又是步子一顿。 林间起了风,他发间的银色束带被吹起,轻轻拂过梓芙白细的脸颊。 ……有些痒。 梓芙不好伸手去挥开那束带,只得将头再低一分,心中猜测着他突然停下,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061章 告密行踪【和氏璧加更】 许憬羲停在她跟前,微微低了头,能看到她发间攒成梅花形的珍珠发卡,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穿梭在林间的风断断续续,带着热浪吹到人身上,银白色的发带还在轻轻扬动。 梓芙整个人被笼罩在高大身影下,连眼前的阳光都被遮挡住了,那发带还时不时蹭到她脸颊。 “——阿嚏!!” 发带扫过梓芙鼻尖,她终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林间响起的声音,叫所有人都一愣。 梓芙脸唰一下就红了,忙捂着鼻子退了步,险些踩到身后的楚嘉和。 低低地笑声从她头顶传来。 梓芙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在发笑。她捂着鼻子懊恼极了,她可从来没有这样失仪丢脸过,而且这都是谁害的?! 他没事停在她跟前要做哪样?! 许憬羲笑了几声,也觉得不好,小姑娘的脸皮薄,何况这失仪还是因他而起。尽管她这样的反应太出奇不意,叫人就是想发笑。 谁叫她一直表现得太从容了,这样才像个小姑娘。 许憬羲收了笑,看到她满脸通红,止不住调侃道:“我这发带倒是挺粘你的。” “……”梓芙闻言终于抬了头,拧着眉头回道,“臣女该说荣幸吗?” 直视他的眼神没有方才的恭谨,不卑不亢间还显露出对他的不满。 梓芙有些受够这见得极少的前小叔子,他这性格哪里温和,分明恶劣。 她突然露出尖锐的爪牙,许憬羲惊奇地看她,仿佛发现新天地一般。 他停下是发现这小姑娘身上没有熏香。 原以为她不爱用香这点像,如今看这个性子…倒真是有些像,他以前听着念叨还不太相信的。 许憬羲想起一些事情,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狭长的凤眼柔和明净,藏着如春风袭人一样的暖意。心情不错地笑着离开了。 笼罩在头顶的暗影散去,梓芙望着那风光霁月的公子走远,愣了半晌才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腿,心情微妙极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被人拍了头。 一个郡王摸她一个小姑娘的头算怎么回事,他究竟停下来是要做什么的。 梓芙真是觉得对方莫名奇妙,难道诚宣郡王得的是脑疾吗?! 白芨白薇这才上前来,脚有些发软,白芨道:“姑娘……若不我们回吧。” “回去做什么。”梓芙摇摇头,“既然诚宣郡王让我们随意,自然该干嘛还是干嘛。” 虽然有些被败了兴致。 话落,梓芙又细细想事情前后,她觉得不但许憬羲诡异,徐柳岚也不正常。 前阵子徐柳岚不是和她才亲热,这才过了几日,就给她甩冷脸了。 而且徐柳岚的举动让人觉得她是知道来人的。 正常的姑娘家出来游玩,听到偌大的动静哪里会不害怕、不躲开的,偏她是冲着人去。 ——徐柳岚是借机要见诚宣郡王。 梓芙脑海里瞬间跳出一个可能的答案,皮眼子都跟着跳了几下。 可徐柳岚怎么就知道前边的是诚宣郡王,皇家人的行踪,也不是那么好打探的。 梓芙思索着,想到徐阁老如今势力不小……或许真要打探也不算难事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徐家人的胆子也实在不小。 梓芙带着一肚子疑惑继续往瀑布出发,许憬羲在快要出树林时突然问身边的人:“……鸠空,你先前说的可还作数?”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即便是有了变数,有些事情却是不会变的。”鸠空双手合十,声音很轻,每一字却震撼着许憬羲那平静的心。 许憬羲神色变得郑重,伸出左手,方才拾的木哨安安静静躺在他手心。 程安此时完成送人的任务寻了过来,许憬羲又把那木哨握紧,吩咐道:“派人去查查那徐姑娘近来的事,小心些,别惊动了人。” 程安跑得满额是汗,听到又是有关于徐柳岚的事,看向自家郡王的眼神微妙极了。 鸠空立在边上想着什么,视线没有着落点地看向远方。 回到明华寺,许憬羲并没有停留,直接便下了山回京。鸠空才进了蝉房便见着无机子大刺刺躺在他床榻上,元真就坐在脚踏上,手中拆着什么,满地都是零碎的木头配件 “哎,你终于回来了……”无机子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向你打听个事,威远伯府来的人住哪个客院?!” 鸠空慢慢悠悠走到铺垫前盘腿坐下,“本寺有规矩,向来不透露这些的。” 无机子一听就毛躁了,跳下床,被地上的配件搁到脚底板,嗷地叫一声。回头狠狠盯元真。 元真一脸无辜回看他。 是他自己不看路,怪他咯。 无机子现在满心记挂着别的事,懒得教训他,冷哼一声凑到鸠空跟前。 “老和尚,别那么小气……我是她约好的。” 无机子笑得有些无赖,鸠空看了他几眼沉吟道:“可是姓楚的姑娘?” “对对对!” “规矩不能破。”鸠空说,无机子脸就黑下去了,有火气在心头蹭蹭地往上冒。 鸠空顿了顿,在他要发脾气前说:“不过倒是可以告诉你别的,我方才在枫叶林遇着一位姓楚的姑娘,约莫有两刻钟了,似乎是要往瀑布那去的。” 无机子瞬间转怒为喜,忙不跌站起身,“我就说你这老和尚还算是有义气的!”说罢转头去朝还在拆拆装装的元真道,“现在还管这个,走了,找你师侄去!” 元真当即就将手里的东西一丢,率先跨出门的无机子却又停下步子,回头去看鸠空:“老和尚,我是不是还忘记什么事?”貌似鸠空答应过他什么?! 鸠空闻言看着他,无机子摆了摆手,“算了,既然我想不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大事。”眼下找到徒孙才是大事! 师徒俩就匆匆出了门往后山去。 脚步声远去,鸠空垂下了眼帘,对着空气道:“那是你徒弟的发丝。”说完便闭了眼,慢慢转着念珠。 而瀑布边上,有人比师徒俩早到一步。 楚嘉和正赤脚在小溪里撒欢,梓芙听到踩得石子作响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就见到都穿着皂色衣裳的傅允修与李惟远。 一个面容冷峻,一个眼里都是笑意。 梓芙有些无语。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她要‘偶遇’到多少熟人?! 梓芙看了两人一眼就移开视线。李惟远倒是很自然走上前,坐到她身边,他的身影正好斜挡着了太阳:“三表妹也不晒着了。” 对这种绝对是无事献殷勤的搭讪,梓芙理都不想理,要起身找别处坐去。 李惟远伸手轻轻按住她肩膀,笑得有些神秘,压低着声音道:“难道三表妹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我和那家伙可不是一路来的。” 那家伙指谁? ……什么意思?! 梓芙终于正眼看他,就见他斜斜瞥了眼抱着绣春刀的傅允修。 第062章 欠了人情 傅允修绷着脸,表情冷漠得很。 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似的。 梓芙看了他两眼,明白李惟远说的那人了,既然不是和傅允修一同来的,又是谁让他来的。 她视线就落回到唇角含笑的少年身上。 李惟远也不多卖关子,又朝她耳边靠近了些,梓芙强忍着没有退开,听到他声音极低报了个名字。 梓芙眼中就闪过吃惊,李惟远说完便又坐直了身子,随手拾了个石了往溪面丢去。 石子连跳了七八下。 “我也觉得不可置信。” 在石子咚一声沉入小溪时,李惟远声音微沉说了句。 梓芙低头思索,确实觉得诡异。 是徐柳岚昨日给他送的信,透路了自己行踪。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今日会到明华寺来,还是到瀑布这儿,告诉李惟远又是什么用心?而且,徐柳岚还表现出是冲着诚宣郡王来的。 今日遇到的事,就跟无头公案似的,怎么想不对。 梓芙兀自沉思,李惟远站起身,撩了袍子别在腰间,扭头和树桩似的傅允修要刀:“借你武器使使,一会就要中午了,正好叉鱼烤了。” 楚嘉和刚才对李惟远丢石子就起了些兴趣,现在听他说还要抓鱼吃,双眼都在放光。 傅允修却是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这人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李惟远嗤笑一声,看到梓芙望过来,“我去找根树枝。” 梓芙无所谓地看他。 她又不会留在这儿,他爱干嘛干嘛。 不一会李惟远就掰了树技回来,从靴子抽了匕首,将一端削尖。楚嘉和站在小溪里,好奇看着他动作。 李惟远有所察觉,抬头朝他笑笑,楚嘉和一怔,旋即脸通红哼一声,把头扭一边去了。 ……这别扭的小表弟。李惟远愣了愣,好笑地摇摇头。 梓芙也看见了,还看见她这弟弟扭过头去,不一时又偷偷摸摸的看过来,等李惟远身姿轻盈跃到小溪间的一块石头上,他又装作一本正经看溪水。 实在是有些好玩。 梓芙唇角翘起,白芨白薇也被逗得直抿嘴笑。 在李惟远轻松逮了一条鱼的时候,傅允修去而复返,两只血淋淋的山鸡被丢地上。 梓芙无语了。 她刚想起来,这里是明华寺的后山,两人在佛门净地杀生,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嘉和……”她站起身来,白芨白薇忙上前给她整理裙子,“我们该回去了,一会母亲要担心的。” “哎,三表妹,不是说好在这儿用午饭的,你瞧还有野味呢。堂堂锦衣卫同知大人打的。” 李惟远最后一句有着埋汰的意思,惹得傅允修冷冷看他。梓芙蹲着给楚嘉和穿鞋袜:“我又没应下。” 李惟远一噎。 这回轮到傅允修嗤笑了声。 “——徒孙!!” 就在梓芙牵着楚嘉和要走的时候,无机子跑得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一声徒孙惊得林间飞鸟簌簌。 梓芙被这称呼喊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无机子已跑上前,看到她腰间的玉佩,就一眼,然后又很认真抬起头道:“确实是我徒孙,师祖找得你好苦啊……” 面对张大手就要来个熊抱的无机子,梓芙有多快躲多快,退了五六步,脸上也保持不住冷静了。 “您绝对认错了……”从徒弟变徒孙,足足差一个辈呢! 元真此时上前把要自家失态的师父拉住,可别又将人给吓跑了。他微微一笑,阳光下姣好的容颜无害极了,“师侄……” “又是你这个无耻之徒!” 元真才开口,白芨却是认出来他来了,上回在镇国公府轻薄她家姑娘的流氓道士!! 元真被骂得一怔,白芨弯腰就拾了石头砸过去。 男子痛呼声就在小溪边响起。 梓芙:……… 李惟远见岸上乱哄哄的,忙走了过来。 他在皇宫当差,自然认得无机子师徒,神色还算正常,只是看向元真的眼神却不怎么友善了。他听见了白芨骂的话。 元真怎么梓芙了?! 傅允修看着这幕,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往下看发展,事情似乎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无机子被梓芙的疏离闹得伤心极了,元真被石头砸着额头,郁闷极了,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这徒孙\师侄不太好接近啊。 梓芙抬手拉住又捡了石头的丫鬟,无奈地与无机子道:“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怎么就成了您的徒孙了。” 无机子一脸受伤地指向她腰间的玉佩:“这就是证据,我徒弟将师门的玉佩都给你了,怎么你就不是我徒孙了。” 梓芙眼角一抽,“师…贵、贵派什么时候有说过,给了玉佩就是弟子了。” “我新定的规矩,有什么不成。”无机子一扬头,整副我现在是老大,我说算了。 梓芙抚额,她就知道这事不靠谱,以前就没听说过这规矩! “徒孙,你师父去了,你可不能不再认我。”无机子一反方才的无状,神色郑重极了,“我已经没有保护好你师父,就是豁了这老命出去,也得护好你。” 听到无机子突然许下保证,梓芙莫名心酸。 其实她的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的。 元真见她动容,捂着额头道:“师侄你放心,有我和你师祖在,谁都不能动你。”他说着扫了眼立在边上的傅允修,后者神色不明轻笑了下。 “姓傅的小子,老夫能与徒孙相认,记你一回好。你若有什么须要老夫帮忙的,说一声,老夫必定帮你办到。”无机子突然朝傅允修说,“只是你应下的,也希望你能做得到。” 傅允修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梓芙却被这出闹得莫名奇妙,听起来,她师父跟人有什么交易。 无机子说完,不舍地看了梓芙两眼,亲手交给她一封信:“师祖还得回皇宫去,你好好看。”然后转身喊元真离开。 元真忙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过去:“小师侄,这算是师叔的见面礼。”说着又凑近一分,轻声道,“按一下柄的宝石,会有毒液出来,扎进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可以用个十回,改日我将毒药再送你些。” 说完朝梓芙笑笑,这才紧跟上无机子。 梓芙握着匕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东西她知道的,是元真护身的。给了她,他又要怎么办? 一直没有说话傅允修这时终于走向梓芙,看了眼还站在她身前的李惟远,不避讳道:“本来该是你欠的人情,既然你师祖担下了,我也不再问你还了。不过……楚梓芙,你那手机关术,记得藏好点,不然我想帮你瞒也不一定瞒得住。” 傅允修的话使得梓芙心头重重一跳,李惟远显然也十分意外,神色极复杂看向她。就在此时,傅允修突然弯了腰,梓芙眼前一黑,耳边有热气呼过……李惟远看到那像相拥的动作,脸都黑了。傅允修在他一手捏住胳膊的时候,已经站直,扬了扬手中掐着的不知名虫子:“你紧张什么?” 李惟远脸色铁青。 傅允修将虫子丢在地上,抬脚就走了。 而梓芙却为他突然附在耳边说的话震惊…… 第063章 何必知道 什么叫祁王妃的死与无机子进京有关。 梓芙心间把话重复了几遍,突然抽了口冷气,站在大太阳下,居然通体生寒。 她曾想过自己的死与皇家有关,当时她父亲被判通敌,她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分明就是被人瞒了下去的。可她不曾想到过,是有人利用事件,顺带来寻无机子。 她死了,闻信的无机子自然是会进京的,比在五湖四海的找他容易多了。 梓芙说不上此时是什么心情。 傅允修会知道,说明锦衣卫参与了暗杀,下令的人是皇帝无假,那么李惟远会在楚家与他在假山上提起她,是为什么。 祁王呢?她曾经的枕边人又参与了什么……她父亲下狱相瞒一事跑不掉,皇帝借机杀了她要引无机子出来,他应该也知道吧…… 梓芙为自己身死的真相愤怒,同时又觉得自己悲哀极了,也许没有她父亲的事,皇帝怕也是迟早想要杀了她的。 所以,她的死,是注定的。 梓芙心头一片悲凉。林家的忠心,换来不过是帝王的虚情假意,也许不止帝王将他们林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想到那个会将她按在胸前说想她了的男子,梓芙垂了眸,睫毛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李惟远并没发现傅允修还和梓芙说了这些,只是察觉小姑娘情绪不太对。她沉默地站着,脸上蒙了可怕的青灰色,在垂眸那刻,眸光黯淡而绝望。 仿佛那瞬间,有什么就在她眼中突然破碎。 这怎么了……“三表妹。”李惟远犹豫着喊她。 梓芙没有理他,木然抬脚离开。 李惟远在原地停了会,担心着追了上去,不过他很识趣的就跟在后面,并没有过多去打扰她。她的性格,他多少是了解的。 梓芙一路脚步匆匆,白芨白薇牵着楚嘉和跟得气喘吁吁,走到枫叶林某处时,梓芙突然又停了下来。后面三人险些就撞到她背。 只见她蹲下身,捡起了一个荷包,上边绣着小簇的杏花。 她木然的脸终于有了变化,手捏了捏,发现在荷包空空如也。 她竟连荷包什么时候掉了都没发觉,木哨呢?! 梓芙四下张望,还低头走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 她在众人疑惑的神色中又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青草被踩得东倒西歪的痕迹,想起先前这里发生的事。 徐柳岚曾在这儿见过诚宣郡王,荷包掉落的位置……似乎就是徐柳岚摔倒的位置,那小块凌乱的青草与周边没有被踩踏的成长鲜明对比。 梓芙这下更确定了。 或许木哨是在徐柳岚手里。 她缓缓呼气,将荷包给了白薇,白薇接过一怔。正要问什么,却又见梓芙摇摇头,继续往回走了。 待回到客院,陈氏早已经在门口等着,她看到跟在主仆身后的李惟远挺吃惊,喊了声李世子。 见人回到,这又都是女眷,李惟远不舍得走也只能离开。梓芙心情不太好,他还是别往上撞了。 他才与陈氏告辞,梓芙却突然喊住了他,定定看着他问:“那日在假山,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李惟远脸上那风清云淡的神色霎时变了,严肃无比。 ——原来她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直视她道:“既然不知道,那便永远都要不知道的好。”她知情,只会是多惹了件祸事。 李惟远说完径直离开。他可不敢保证,他多留片刻,若是她放软了语气求一声,他会不会就头脑发热就说了。 梓芙沉默地看着他身影消失,然后才慢慢回了厢房,展开无机子给的信一字一字地读。 看到火炮的字眼,她抿紧了唇,又重头读了一遍,吩咐拿火盆来将信的眼皮底下烧成灰烬。 这时有小和尚拎着食盒送斋饭过来,三个丫鬟忙接过去摆饭,梓芙问那小和尚:“小师父可知道徐阁老的家人住哪个客院吗?” 往明华寺这来的,非富即贵,这样打探消息的事也极多。小和尚见怪不见地道:“这位施主,实在对不住,本寺有规矩,不对外透漏这些的。” 梓芙闻言笑了笑,她都忘记这层了。 “姑娘找徐家人何事?”陈氏在净手,闻言转过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遇着了,看那个样子是回京去了。”她见过徐老夫人几面,对这个颇有威仪的老太太有印象。 走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在林间遇到徐大姑娘,想起来问一声。”梓芙应了句。 摆饭的白芨白薇相视一眼,知道她们姑娘不想说林间的事。 用过午饭,又稍作歇息,梓芙一行便离开明华寺往家赶。 马车内,梓芙看似在闭目养神,脑海里却都是今日发生的种种,特别是举止怪异的徐柳岚。 她觉得有必要弄清楚徐柳岚引来李惟远的目的,上回在徐家碰到李惟远,他曾说过也是被人引过来的。也许,那也是徐柳岚的手笔。 实在过于叫人费解。 心中有了决意,梓芙又细细回想着父亲出事到自己身死,林家的事被人压着没有扩大,再到林颐突然回京一系列经过。越想越头疼,那股想要和林颐相认的冲动又从心底涌起,比任何时候都激烈。 回到伯府,一日劳累,梓芙早早便歇下了。 月上枝头,诚宣郡王府一片灯火通明。 许憬羲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时不时会抵拳低咳两声,手间那血红的珠串在烛光下华光流转。 此时传来敲门声,他轻声喊了声‘进行’,将笔搁下。 来的是程安,手上拿了几张纸,行过礼便递了上前。 许憬羲接过,发现上边都是有关于徐柳岚的事,连饮食爱好都在上边,算得上是事无巨细。他粗略看了看,视线停在写有吃食那一张,微微拧眉。 ……似乎不太一样。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温和贵雅的模样,只是不再看那几张纸。 ——如若真是她,她怎么可能会不遮掩,他不就是小心翼翼的。 程安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告退,许憬羲将那写满了信息的纸随手丢到抽屉里,在书房又忙碌小半时辰才回房歇下。 晚间,他睡得并不怎么踏实,梦里总是会不停出现他来不及去拉住的那双手,还有她带满怨恨的双眼……一遍又一遍,那种猛然失去的恐惧感从那日起就一直纠缠着他。 第064章 他欺上前 在梓芙从明华寺回到府里第三天,赵忠派人来信,说那个夫人来了,现在就暂住在汇满楼后院。 梓芙当时便决定去见见,吩咐白薇去给楚嘉和更衣,自己也重新梳妆。 一路顺利的到达汇满楼,此时正是用午饭的点,却不见多少客人。梓芙一阵恍惚,想起因为祁王的事,京城如今下了禁宴令,汇满楼是受这影响了。 赵忠迎了出来,将她直接迎到二房雅间,一位穿着绣竹叶直裰的中年男子已坐在屋里,见着姐弟二人放下茶朝两人见礼。 梓芙微微侧身,受了半礼,拉着楚嘉和给了个全礼。 魏宁一怔,对眼前这娇娇的小姑娘生出些好感。他不是没有接触过勋贵,可像梓芙这样一开始便极尊重人的,实在少见了。 三人分别坐下,赵忠出去让人准备酒菜,梓芙这才慢悠悠地道:“听闻先生之前在一位大人家里任教过。” “是的。” “冒味再问一句,先生何故离开。” 魏宁听着抿直了唇。 虽然他知道会有这样一问,可真问了,他心中仍是不太欢喜。 他有过功名,也当过官,不过是看清了官场的黑暗,从而在急流中自保退了出来。他给任何一家当先生,都不曾签过契的,来去自由,觉得呆得不好自然就走了。 梓芙见他神色不虞,微微一笑,“我们家按真了论,先生只须要接触我们姐弟,自然也事事敬着先生。可是,我这人不太喜欢中途而废的事,这些都是要问清楚的。” 面对笑靥如花的少女,魏宁沉默着。 他是读书人,钱财也不太放在眼中的,听着条件是不错,可在他眼中就有些苛刻。 他确实不太想固定过这种生活。 “可能在下无法达到姑娘的期愿。”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做下决定。 梓芙有些惋惜,她看这人面有正气,为人应该是不错的。可她却从不强人所难的。 “既然如此,实在是有麻烦先生走这趟了。”梓芙站起身来,仍好脾气拉着楚嘉和朝他行了一礼。 魏宁心情复杂朝她拱手,然后大步流星走出去。 赵忠前来正好看到谈崩了往外走的魏宁,不由得诧异道:“魏先生,这是……” “怕是不太适合。”魏宁说。 赵忠震惊地看着他,怎么就不适合了,姐弟俩都是好相处的。可他到底没好直问,只得默默看着他下楼离开。 推了门进去,梓芙正笑着与楚嘉和在窗边说什么,白芨脆生生应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白芨姑娘这是……”赵忠让人将点心先放好,询问了句。 梓芙指着街上一卖糖葫芦的,“嘉和看那糖葫芦,馋了。” “小伯爷要吃这个?”赵忠乐呵呵地笑,“我们这应该有现成的材料,晚些做好给包些回去。” 梓芙也不跟他客气,笑着点头,余光扫到白芨已出现在小贩跟前,而此时一个身穿黑色绣团蟒袍服的少年正好进店来。 梓芙心头就重重一跳。 不一会,她听到有脚步声上楼,越来越靠近这包厢。 她唇抿紧,突然朝门口处快速走去,打开门一眼就看见被堂倌引着往前走的林颐。 林颐被突然打开的门也吓一跳,再看清是谁,一张俊脸黑得不再黑。 怎么又遇见这个楚姑娘?! 呵…真是巧。 林颐莫名觉得烦躁,一甩袖子,直接调头就走了。 “哎……国,国公爷?”堂倌被这突然变故闹得懵了,连忙追前去。 梓芙站在门口,脸都绿了。 下刻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林颐,什么态度!! 在屋里的赵忠被屏风挡住,没有看到怎么回事,却是听到国公爷三字,他从后边走了出来,“方才可是小镇国公?” 梓芙冷笑一声,说:“一个欠揍的。” 啊?赵忠一脸懵。 梓芙却什么都不想再说,转身回到屋里,连喝了两盏茶才把想追到镇国公府,把林颐一顿暴揍的冲动压下去。 如若那臭小子知道她是谁,他还敢这样给她甩脸子,她就把林字给他倒过来写! 回府的时候,梓芙吩咐先去一家木材店,又买了几块上好的楠木回去。她准备多雕几样东西,然后全砸到林颐脸上,不管他信不信,她都挺期待他表情的。 *** 整个七月因为祁王的丧事禁了宴请,梓芙有心试探徐柳岚,却连个约见的借口都没有。梓芙就只能是在家中练练臂力,监督楚嘉和练武之余,就是身兼夫子一职,雕雕刻刻的过了整下半月。 出了七月,夏日的太阳越发炙热,京城也一瞬间都跟着热闹起来。街上车马如龙,人来人往,大家都出门放风了。 梓芙初一就给徐柳岚送了贴子,借口汇满楼出了新菜式,请她去尝尝。徐柳岚很快也回了贴子,却是以身体不适拒绝。 这在梓芙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心虚,所以避而不见了。 可人家不见,她也不太好厚着脸就登门,她想了想,转而叫人给李惟远送信,请他到府里来一趟。 当日下午,李惟远就笑眯着眼来了。 少年一袭紫袍,肩上绣着像征身份的金蟒刺绣,身形高大,面赛潘安,颇有儒将的风范。 梓芙看得出来他是精心装扮过的,瞧那衣袍,一个褶子都没有,估计连马都骑得小心翼翼吧。 她猜出真相,一时望着李惟远无言,后者笑容更是比春阳还要和煦几分。 “三表妹……”李惟远坐下,点漆似的黑眸温柔地看着她,就连喊她那一声都带着缱绻。 梓芙瞬间就从坐位上站了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她后悔将人喊来了。 李惟远却不在意她这样的举动的,这些年来,她哪回见他不都想躲。他依旧笑道:“三表妹请我来何事?” “我想见徐柳岚,她却不愿意见我。”梓芙还是压住想转身走的冲动,木着脸坐下。 ……徐柳岚,“见她做什么? “我有东西可能被她拾到了,想要回来,还有想试探她总引我们相见是个什么意思。” “前者你确实是要见她,后边的答案嘛……”李惟远朝梓芙笑笑,看向她的目光霎时变得炙热。 梓芙心头莫名跳了一下,李惟远站了起来,身子往前倾。 小小的桌几根本挡不住两人那点距离,梓芙眼前的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都遮挡了。学武的男子,这样欺上来,莫名就会有震慑力,饶是梓芙都是在怔愣片刻才想起反应。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一手就按住了她肩膀,那带笑的俊脸就在梓芙眼前放大…… 第065章 被人调戏 “徐柳岚自然是想撮……”李惟远低头看着她嫣红的唇,眼里似乎就只剩下那诱人的色泽。可他话才说一半,突然倒抽了口冷气。 ——后脑勺被什么硬东西敲了下。 梓芙被按着动弹不得,正要抬腿踹他,就见他神色扭曲,然后愤怒直起身看向后面。 “——傅允修!你居然从背后袭击本世子!” 李惟远低声咆哮。 傅允修一身锦衣卫的服制,闲闲抱着绣春刀就站在他身后。 梓芙听到名字,从李惟远身则的空隙果然见着那冷面男,还有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丫鬟。 她扯了扯嘴角。 怎么这家伙也来了,他和李惟远好像总一起出现,真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啊…… “我若不来,哪里看到你镇北侯世子不正经的样子……啧。”傅允修难得的呛人,李惟远阴着脸看他,拳头握得咔嚓作响。 梓芙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这是被人调戏,还被人免费看? 在李惟远发飙前,傅允修终于说明来意,“出事了。” 李惟远一怔,神色立即变得严肃。 他才下值回来,哪里就出事了?! 傅允修淡淡地瞥了眼梓芙,转身就离开,李惟远知道他向来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的……能让他亲自找上来。 ——宫里出事了! 李惟远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甚至连和梓芙告辞的心情都没有,紧跟着也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梓芙看着人影消失在眼前,才慢悠悠站起身。白芨白薇将一众小丫鬟赶到廊下站着,进来收拾,白芨道:“姑娘,不是奴婢不禀报,是被拦住了,而且那位锦衣卫大人悄无声息就出现在院子里。” 梓芙点点头,走到廊下看了眼东厢,厢房门合着,楚嘉和应该还睡着没有被惊动到。她折回屋里,看着白薇要端下去的茶碗,“锦衣卫的人身手都极好,你们自然也拦不住的……”那时李惟远究竟是想说什么? 本想问他有没有办法约徐柳岚出来的,或者带她混进徐府,上回他看着跟徐大公子挺熟悉。 只是事情就那么被打断了。 不过梓芙也没有想太多,以她对李惟远的了解,他估计还会跑一趟。她等着就好。 而皇宫那边确实是出了大事,有人刺杀明成帝。 明成帝身边高手如云,又是禁宫,刺客才出手就被抓住了。明成帝并没有受伤,只是震怒,那刺客是死士,见行动失败服毒自尽。 深宫之中,他的脚下,他的家,混进来了刺客,明成帝哪能不震怒。 皇宫戒严,锦衣卫与禁军都纷纷开始搜查,几乎把皇宫每个角落都看过了。可是皇宫那大,人又多,其实论真的,现在刺客就混在锦衣卫与禁军里,他们也是不会知道的。 这叫明成帝坐立不安,当着一群儿子的面就摔了三个茶碗,几位军机大臣吓得瑟瑟发抖。 傅允修与李惟远赶入宫时,太子正带着弟弟们从养心殿退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上前问安。 太子看着傅允修道:“傅同知可是从外边赶回来的。” 傅允修面无表情点点头,他确实领了差要出京的,不过还没有跑出京郊就被宣回来了。太子就压低了些声音:“指挥使大人不在,同知要费些心了,也还请劝劝父皇,气大伤身。” 李惟远半垂着眸听着,心里冷笑一声,太子和这冰块套什么近乎,也不怕被皇帝知道多疑。傅允修依旧点头,然后朝太子与众人一拱手,前去求见明成帝。 众在都在不约而同在廊下站了会,养心殿里又传出摔东西的声响,夹和皇帝的怒骂:“……朕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他一命!” 皇子都相视一眼,这才抬脚走下汉白玉阶。 “这贼子也是太过嚣张了,不怪父皇那般生气。”太子突然说了句,话落看向身侧的许憬羲。“五弟你说是吧。” 阳光下的许憬羲神色十分温和,俊美的五官就像是精致雕琢过似的。他闻言向太子看去,缓慢地说:“确实是大胆,只可惜弟弟无能,父皇生气,却什么都帮不了。” 太子听得眯了眼,认真地看他,那视线带了几分探究。这时众人已都走下阶梯,许憬羲朝太子抱拳一笑:“父皇这边还劳殿下费心了,弟弟就先行出宫。” 在场除了还住在宫里的六皇子,二皇子靖王也和太子告辞出宫,这就成了兄弟两同路。 “五弟今日脸色看起来倒是好些了。”靖王扫了眼许憬羲。可不是好些了,都显出血色来,哪向以前白得跟鬼似的。 “二哥这样问,是在担心什么吗?”许憬羲看着朱红的宫墙,唇边有清淡地笑意。 靖王被问得一噎,许憬羲又说:“我若是二哥,就不会有多余的担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哪里,不一样……” 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起码可以高枕无忧,不必担心性命。 靖王被说得脸阵青阵白,他自然是听出了许憬羲话中的意思,却是不太想承认的。谁人愿意过着被监视,没有一丁点自由的日子! 他冷哼一声,“希望五弟如若也有哥哥这种日子时候,也还是这样的宽心才好。”说罢,拂袖而去。 这些日子他冷眼看着,发现他这好五弟明显话里话外都捧着太子,他这样做,不外乎想在太子跟着讨点好,为将来打算罢了。说得自己多淡然,实则还不是怕的。 许憬羲见他不欢而散,似讥似诮地笑一声,拢了拢袖子坐上马车出宫去了。 马车走出不远,有穿程子衣的护卫骑马前来,大声求见。许憬羲正把玩着那小巧的木哨,抬手敲车壁示意停下。 侍卫见他撩了帘子,立即下马来凑前去,轻声禀报:“殿下,那人寻着了,说来也巧,他前些日子就进了京,所以派出去的人反倒没有找到。” 倒算个好消息。 许憬羲指尖摩挲着木哨的边缘,“好生将人请到郡王府。” 侍卫来就是探探口气,既然是用请字,那他也就明白要如何做了。侍卫应是,待马车再度徐徐前行,他才翻身上马,传令去…… 第066章 那人没死 宫里人心惶惶,内阁几位阁老领着一众文官也如坐针毡。 明成帝震怒,只宣了军机大臣,他们都被撇到一边,便是求见也不见。 这让长期压了武官一头的阁老们心头如何能平静。 张晔倒还算镇定,他是文官之首,坐在最中间,手上端了茶沉思什么。茶汤正冒着热汽,他整张脸便隐在那水雾中,显得神色更是莫测。 下边的官员都在窃窃私语,时不时有人抬头看他,见他不言不言的,又叹气继续与同僚接头交耳。 “首辅大人,这事您是怎么看的。”徐锆理了理袖子,侧头问道。 他是次辅,他不问,也不指望这群人会问了。 张晔没有聚焦的目光这才有亮光。他将茶放下,清嗓子咳了两声,屋里嗡嗡地说话声立即就停止了。 他道:“都散了吧,皇上要见谁,自然会再宣。各衙门都有着事务,在这儿聚着是什么都不干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又哗然。 这算什么,万一那群武官趁此机会将他们拖下水可怎么办。有消息传来,那刺客是扮成文臣进的宫,若是强扭给他们扣上顶帽子,武官那些大老粗要折腾他们还不容易! “身正不怕影斜,若是心中没鬼。”张晔见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脸色微微一沉,“——你们怕什么!” 最后一句语气就有些厉了,听得众人心头一凛。 反应快的已经站起身来告退,反应慢的也紧随而后。 徐锆三位阁老也相视一眼,纷纷回自己的地方呆着,确实现在乱有什么用,不过是添无谓的担忧。 而且那群大老粗,顶多也只是找些官阶低的撒口气,不敢太过份的。太过,也得看明成帝肯不肯。 众人各自散去,徐锆回到文华殿却见到自己的外甥就立在殿中,见他上来神色焦急的揖一礼。 “舅舅……”楚二老爷急得都忘记地方,亲人间的称呼张嘴就来。 徐锆沉着脸,不满的目光就扫过去,吓得楚二老爷一个激灵,忙喊阁老大人。 徐锆这才徐徐往殿内去,走到里间用书架隔断的暗间,才停下。“不是让回衙门干活去?” 楚二老爷听他终于问缘由,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舅舅,您不知道长房那个小祖宗,她究竟是怎么招惹到那煞神傅允修。刚才有人递了消息给我,您知道那傅允修与李惟远进宫前是从哪出来的?” “——从长房那死丫头那出来的!” 一想到锦衣卫真的在他们伯府来去自由,他都有想死的心。 徐锆闻言也变了变脸色,抬手在书架上轻轻点过几本书,脑海里想到前些日子张晔提起南边的事,指尖不自由一抖。 “东西都销毁了吗?” “自然是不敢留着的。” 徐锆神色这才缓了些,“既然销了,你怕什么?!管他傅允修是从哪儿出来的……你们与李家关系不是很亲近,怎么就不能在镇北侯世子那打听打听?” “若是能打听得到,外甥也不这些日子天天提心掉胆了。”楚二老爷抬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李惟远面上都和他们笑着,可其实真没有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的,他为官多年,真情假意哪里会分不清。 徐锆对这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跟孙子似的外甥也很无奈,只得再问他,“那近来你们长房姐弟有什么异动没有?或许人家就是还在围着祁王妃或林家事打转也不一定,宣府那有消息传回来,祁王的死并不是什么在军营受了敌人埋伏,而是死于刺杀!” 楚二老爷瞬间睁大了眼,他听到了什么? 祁王死于刺杀?! 徐锆声音就低沉了下去,“而且祁王是为了护林颐死的,皇上怎么想先不说,估计今日的刺杀十有八九与埋伏祁王的人有关联。所以皇上那才如震怒,你没瞧张晔都吓得不敢吱声,他估计也收到了宣府那边的消息。” 这…这些贼子也太胆了。 “难道当年那人……真没死?!” 徐锆对这向来不懂慎言的外甥瞪了眼,楚二老爷忙闭上嘴,心跳得极快,就像有人在胸前打鼓一样。 闭上嘴,楚二老爷便细细回想这些日子有关姐弟的事,想得不时就‘咝’一声吸口气,面上犹犹豫豫的,仿佛在想该不该说。徐锆实在没有耐性了,抽了本日志直接塞到他怀里,“想不起来就走吧。” 在他这呆时间长了,免不得他也要被人盯上梢。 “哎……舅舅。”楚二老爷忙道,“我倒想起个特别的事来,前阵子京城不是有人装成无机子大师到处行骗来着,我记得那是在祁王府哭丧的第一日回府,在门口也遇到了说是无机子大师,要来找长房那丫头的。” 楚二老爷突然想起来,身为锦衣卫的傅允修与无机子是接触最多的,而他现在也常常接触长房那丫头,那丫头似乎和祁王妃关系不浅的。这些一连系起来,他怎么觉得那无机子可能像是真的了? 徐锆本就是聪明,只是一提便找到了事情关联之处,他想了想,问:“你见到的那个无机子长什么样?” “咝……”楚二老爷又倒抽口气,长什么样? 他沉默了下去,徐锆却急得直想一巴掌拍过去,好让他记起来。在徐锆耐不住的时候,楚二老爷终于道:“留着胡子,一身乱糟糟的,倒是他身边有个年轻的,长得十分俊俏,就跟得道的仙人公子似的。” 听到这儿,徐锆也就确认了。他没好气看楚二爷一眼:“你肯定把人当骗子赶走了,那就是无机子师徒!”乱糟糟的老头到处都有,可那元真京城怕也只有诚宣郡王长得比他好了。 楚二老爷就懵在了当场。 那真是无机子? 要来找长房的丫头? 那个连皇帝见了都礼让三分的无机子?! “行了,你走吧!这事先别声张,容我先好好查查,叫你母亲有空就将那三丫头带到徐府作客,就中秋前吧,正好岚儿要及笄了。”徐锆这会都想把这不识人的外甥抽一顿。 那可是无机子,谁人套近乎都不理的人物,连皇帝见他都得先过问他心情好不好的人物,这个外甥就那么把人赶走了!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楚二老爷怀里揣着日志懵懵地离开文华殿,直到下衙也没有回过神来。 而本欲归家去的魏宁,在半路被人截下,再请到一处华丽的府邸后,就一直坐立不安……他总有不好的预感。 第067章 挑些礼物 精致的厢房内有熏香袅袅,丝丝缕缕,又很快在空气间散去,只余满室雅香。 魏宁坐在桌案前十分紧张。 一刻钟前有人跟他说贵人要见他,如今已经两刻钟都过去了,却还没有个人影。 他频频往窗口看去,细竹丝帘将遮挡了外边院子的大半影致,只能看到矮矮的灌木丛,几朵不知名的夏花开得正艳。 他舔了舔因紧张而发干的唇,伸手去握住茶杯。才喝了一口,外边骤然传来脚步声,吓得他忙将茶杯放下,荡起的茶汤湿了手指。 有人被簇拥着从廊下走过,不会一位华服的贵公子便进屋来。 只见其头戴玉冠,修眉凤目,顾盼间眸光温润似玉,气度从容,实在是俊美非凡。 魏宁看了一眼,当即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砖。 他余光间扫到了男子过肩的盘龙刺绣。 这竟是位皇子?! “魏大人坐,我来晚了些。”许憬羲缓步走到桌案后,坐了下来。 魏宁在心间猜测着这是哪位皇子,朝他深揖一礼,“草民已致仕,不敢再担大人一称。” 许憬羲看他一眼,无所谓笑笑,“坐吧,坐下好说话。” 魏宁微微抬头,见对面玉般的人笑容温和,告了声罪坐下。此时程安像魏宁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在接过丫鬟端来的茶递给许憬羲时,朝魏宁道:“这位是我们诚宣郡王。” 魏宁心里虽有建树,却仍是吃惊的,忙又要站起身施礼。 “免了。”许憬羲阻拦道,“这般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说上话?” 魏宁就有些尴尬立在那,许憬羲指了指他身下的椅子,说:“可知我何故让你来。” 自然是不知的。魏宁摇摇头,就听到对面的男子轻笑一声,“也还好是我找到了你,不然…你就和你家人在地下相会了。” 许憬羲的话云淡风轻,却像重锤一样直击在魏宁心头上,他震惊得无以复加,那种震惊让他连反应都忘记了。好半会,他才脸色青白,抖着手扶住桌子。 见他惨遭打击的样子,许憬羲示意程安扶他坐下,将残忍的事实一点点告诉魏宁。……魏宁听到自家二十口人,连还在襁褓中的小侄孙都没能逃脱,猛然闭了眼,泪水横流。 “我已派人厚葬。”许憬羲轻声道,“当然,我救下你也是有所图,你愿意说出那东西藏在哪里之前,只能委屈你在一方小院里呆着了。” “怎么会那么巧!”默默流泪的魏宁抬袖擦了一把脸,“殿下在我家人出事后就寻到我了。” 程安闻言大怒,斥道:“你别不识好歹!我家殿下如若要用手段,你的家人会活着,而不是全死了!”他们郡王已经够磊落了,才没想拿家眷威胁。 许憬羲抬手,程安恨恨闭嘴,觉得这些文人都是读书读得脑袋不灵光了。 “你心中有疑惑是人之常情。”许憬羲神色依旧温和,没有一点被怀疑的恼怒,“其实东西我大概知在何处,不过是怜你有才有能,才留了你。留你……我也得沾上麻烦。” 他话落,已施施然起身离开,只留满面哀色的魏宁怔怔坐在桌前。 出了厢房,程安皱着眉头,疑惑地问许憬羲:“郡王是怎么就突然想起魏宁这个人来,若是再晚一步,真是什么都要被太子的人清干净了。” “也是偶然。”许憬羲慢步走过游廊,有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格落在他身上。 “郡王是有什么要指示的?”程安又问。听刚才的意思,他们家郡王能找到那本东西了。 只见那美好的男子侧头对着他一笑,“什么也不必做,现在不到取东西的时候,若是魏宁愿意说了,你就问他愿不愿意做我幕僚。让他不用担心性命。” 什么都不做? 不是……程安脚步一顿,许憬羲却仍心情很好似的往前走。好不容易抓到太子一回把柄啊,为什么不动?! 将那东西交上去,太子勾结着首辅在南边干下刮民脂的事就曝光了。他们郡王不是想和徐阁老合作的,如果把这份助力给到徐阁老,那两人就是结盟了。 明明这事郡王已经策划了许久! 程安身手了得,可是一接触到这些,脑子就转不过弯来了。他觉得自己这样笨都知道是机会,怎么他们郡王硬生生就放过了?! 程安想不明白,快步追上去,许憬羲想起什么事,问他:“魏宁是为什么事情到京城来着。” 这又有什么关系? 程安咂巴咂巴嘴,“听说是要来给威远伯当先生的,后来不知怎么没有谈拢。” 威远伯?许憬羲就想起那日在枫叶林遇见的姐弟俩,“她是通过谁识得这魏宁,居然还真请动他跑这一趟。” “或许魏宁也不是真只来当先生的吧。”程安语气夹着对人的不满,“他认识汇满楼掌柜的,似乎那个三姑娘近来和那个赵掌柜来往也挺多的,这中间应该是有这层关系在。魏宁在汇满楼后院住着,属下探听过的,他常常出去,出去就是一整日的。感觉他是去见了什么人,不过时间久了,探听不到了。” 许憬羲就脚下一顿,平静的眸光起了波澜。 ……汇满楼,那可都是她的人啊,他又问:“林颐可是也经常去?” 程安愣了会才想起林颐就是现在的镇国公,“属下现在就去查查。” “罢了。” 程安才刚迈了一步,就被许憬羲喊停,他莫名奇妙,许憬羲却是双手拢进了袖中。 他摸到了左腕上圆润的串珠,还有柔软的流苏。——若被她知道他派人去查汇满楼的事,估摸着她要抓狂的。还记得他得知汇满楼是她私产时,不过多嘴问了句,那个火爆性子当场就被点炸了,说他居然暗查她。 那真是无意得知的。 许憬羲想到她生气时的样子,居然有些想笑。横眉坚眼的,可在他面前还就是只纸老虎,他哄哄也就好了,其实瞒可爱的。 “——徐姑娘快要及笄了吧,替我挑些礼物,过几日我到徐府一趟。”既然鸠空说了变数不影响,有迹可循的,他都该去试探看看。 啊?挑礼物? 程安有些跟不上他家主子的跳跃话题,怔在原地看他走远,皇帝这头才被刺杀,他们主子那头就挑礼物是不是不太好?! 当夜,梓芙也被楚老太太告知,三日后会带她和陈氏去徐府走亲戚。 梓芙听得莫名奇妙,她和陈氏跟徐府哪里来的什么亲戚,不过想到能见到徐柳岚,梓芙应得十分爽快。 “齐妈妈,你说这三丫头应那么爽快,是不是又要搞什么鬼?”楚老太太看着那抹离开的纤细身影,见鬼似了地问齐妈妈。 齐妈妈无言,心想,也就是老太太您疑神疑鬼。自打亏了那些银子后,她们老太太就觉得别人说什么都是骗她的…… 第068章 去见贵客 在要去徐家的前一天,梓芙意外收到舒家人的来信。 来信很厚,她拆开后发现别有洞天。 里边有着分别有着两封信,其中一封写有林颐的大名。 梓芙觉得是不是舒老夫人寄错了。展开写给自己的信后,梓芙才知道,这是舒老夫人怜惜她,有意让她多与林府来往,所以这才将林颐的信也寄一块儿,要她转交。 舒老夫人的善意叫她心间温暖,可一想到林颐,她还是生气。 那臭小子也太自恋了些,认为姑娘家就得贴上去? 梓芙将信收好,想着先放一两天,等她去完徐家再说也不迟。左右是舒老夫人报平安的信,让他着急也不错。 当夜,梓芙早早便歇下,翌日用过早饭,就和楚老太太乘马车出发。 李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竟是一个多月都没痊愈,留在了府里。一行人分了两辆马车,徐徐出发。 楚嘉和极少去人府上作客,这会是挺高兴的,在马车里小身子扭来扭去,时不时还撩了帘子看街景。街上有卖早点的铺子,豆浆的香味不时飘进车里。 陈氏则是紧张,一直在那绞帕子,梓芙默不作声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并不准备安抚。 既然身为勋贵家的夫人,不管出身如何,陈氏总要面对的。过了今日,怕还会有更多的应酬,她总不能每回都给陈氏做心理建树,这样反倒会形成一种依赖。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她自己应付。 她觉得陈氏只是见识少些,性子还是蛮讨人喜欢的。 与一些直爽的夫人打交道应该问题不大。 约莫三刻钟,楚家一行到了徐府,徐大夫人与徐二夫人在垂花门侯迎。徐二夫人嘴甜,打楚老太太一下车,便哄得她笑个不停,相反徐大夫人就显得要疏离一些。梓芙看着满身贵气的徐大夫人走在前头,脑海里出现的是徐柳岚那高扬下巴的脸。 其实,徐柳岚的性子是有些随了她母亲。 陈氏在刚与徐家人见面的时候虽然紧张,好歹礼没错,梓芙还是挺欣慰的,这些日子她没白当夫子的。 一路到了徐老夫人院子,院内没有搭戏台子,可屋里却挺热闹的,在游廊上就能听到里面言笑宴宴。徐二夫人想到什么,与楚老太太说:“姑母,那里头的事您有听说吧。” 楚老太太猛然一下没反应过来,瞧见徐大夫人的手朝皇城方向指了指,她便有些严肃地点头。徐二夫人这才说道:“所以今儿若有所怠慢,还请您老人家包涵些。” “瞧你说的,我这是外人不成,还要讲这些。”楚老太太又笑了。不管怎么样,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她很舒心。 她这个二侄媳妇可比她那嫂子会做人多了。 奇怪的虚荣心被满足,楚老太太在见着徐老夫人时脸上的笑比平时真诚几分,这倒叫徐老夫人看得暗咂舌。 屋里还坐着三位与徐府交好的老夫人,带着各自的小辈们。而徐柳岚也站在徐老夫人身后,衣饰华美,眉宇间依旧是梓芙熟悉的倨傲。 ——徐柳岚今日见着她,完全没有那种亲热了。 梓芙在与她视线相对,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变化。 梓芙觉得徐柳岚绝对是她见过的人中,最难以琢磨的一个,似乎连她那皇帝公爹都没徐柳岚难琢磨。 众人在屋里坐里一会,徐老夫就将小辈男的女的分了二波,女的跟着徐柳岚到花园去,男的叫人带去寻徐承宣招待着。楚嘉和可怜巴巴看了自家姐姐一眼,然后抬头挺胸跟着堂兄弟走了,陈氏就更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要不是当场人那么多,梓芙都怀疑她会扑上来扒住自己腿不让走。 那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控诉又可怜! ——梓芙还是甩甩帕子走了,心里默默为她加油一声。左右还有个楚老太太在呢。 今日来的是另一波贵女,楚梓涵也认得,几个小姑娘路上就叽叽喳喳说起话来了。徐柳岚今日待梓芙确实是冷淡,就是对她笑,梓芙觉得那绝对是冷笑。 梓芙也想朝她呵呵,究竟是怎么着她了。 这变化楚梓涵是看在眼中的,虽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可分明是她这徐家表姐看楚梓芙不顺眼,她心里头莫名的高兴。就是的,凭什么人人都要围着她楚梓芙转! 想到上回在芭蕉树那,唐枫想也不想就否认她说的一切,那种对楚梓芙无条件地信任。楚梓涵光回想就胸闷。 炎炎夏日,室外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徐柳岚还是带了众人到烟雨楼去,看样子就是准备坐那说话打发时间了。 在要上楼的时候,梓芙想了想,伸手直接拉住了徐柳岚。在徐柳岚那张娇艳的面容沉下去前,浅笑着道:“徐大姑娘,与您单独说两句话儿。” 徐柳岚想挣开的,可一动发现自己整个手臂都麻的。 她心里就有些惊恐,唇线抿得直直的,最后不情不愿示意梓芙就在一楼说。 丫鬟极有眼色的带着客人先上了楼,徐柳岚下巴微抬,发现个把月不见梓芙,居然和她差不多高了。尽管梓芙装扮依旧素雅,眉宇间那如海棠初绽的娇媚却越发动人心魄。 再过一年,她楚梓芙又要长成那京城第一美人儿了! 徐柳岚手指狠狠掐入了掌心,眸底蒙了层冷色:“你要说什么。” 梓芙也懒得废话,朝她摊开掌心,“把上回在明华寺拾的那个木哨还我,装在那个绣杏花的荷包里。” 明华寺……徐柳岚想起来了,脸色莫名难看,她捡的那个东西居然是楚梓芙的。 “我是捡着了,可后来摔一跤,就不见了。既然你找到我,那个荷包你应该看到了的,你就没在边上再找找?” 徐柳岚的回答有些让人出乎意料,梓芙从来没想到过,东西不在她这,因为现场根本就没有!即便摔跤了摔出去了,也不可能摔得太远的。 梓芙皱了眉,探究地看着徐柳岚,意图分辨她话是真是假。徐柳岚又哪里没看出她的意思来,不屑冷哼一声。 见此,梓芙是真信了。 那么一个高傲的人,怎么可能留下一个小木哨子,难道真是她找漏了? “还有一事……”梓芙正了神色,欲质问她何故会知道自己行踪,哪知外边跑来个气喘吁吁的小丫鬟,说有徐阁老那有贵客,要徐柳岚去走一趟。 徐柳岚也不想和梓芙过多纠缠,跑得那一个叫快,梓芙更确实她心中有鬼。 路上小丫鬟帮她整了整簪环衣裙,徐柳岚好奇地问:“可知是哪个贵客。”怎么她祖父会喊了她去。 小丫鬟只是茫然的摇头,因为那人来时身披着斗篷,挺慎密的,她连正脸都没有看着。 徐柳岚只得收了好奇心。 到了正厅廊下,徐柳岚跨过门门槛前偷偷抬了头,她先看到一双无尘的靴子,看往上看去是一双极好看的手。修长匀称,腕间似乎带了串珠什么的,袖口露出自然下垂的小载流苏。那流苏金线与黑线交缠,异常的好看…… 徐柳岚扫了一眼,余光撇到那双手中在把玩着一个木质的东西,似乎是——哨子?! 第069章 解了疑团 徐柳岚原本只是想偷窥一下,哪知见到让她心头重重一跳的东西。 方才楚梓芙才找她要木哨,她这就见着了。 徐柳岚忙低下头不再敢乱看,莲步轻移,来到厅堂正中给高座的徐锆与贵客福礼。 见着明艳俏丽的孙女,徐锆脸上的笑又深一分,介绍道:“这位是诚宣郡王。” 徐柳岚还未缓过来的心跳又加速,抬了脸就去看右手边的年轻男子。 阳光从槅扇外照时来,正好打在许憬羲身上,璀璨的光晕中,将他显得更是丰神俊朗,清雅隽秀……徐柳岚脸不自主就红了。 好半会才想起来要见礼,声若细蚊,喊了声‘郡王殿下’。 早在徐柳岚进门的时候,许憬羲也在打量她,自然没有遗漏她偷看自己的举动。那一瞬,他心情是有些激动的,可当徐柳岚听到自己身份,悄然红了脸。他带着淡淡弧度的唇便抿直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如若是她,她什么反应都可能会有,却不会脸红。 两人毕竟是‘叔嫂’。 许憬羲脸上细微的变化众人没有察觉,徐锆笑吟吟道:“上回多亏郡王派人将下官的孙女送回,她惯来顽皮,在外只跟着两个丫鬟,真不敢想万一的。” “举手之劳罢了。”许憬羲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过多的情绪。 可徐锆混迹官场多年,先前未察觉,这会却是发现了。诚宣郡王语气里没有刚来时那种亲近。 这不过是眨眼之间,怎么了?! 徐锆摸不着头脑,徐柳岚那边已顺着祖父的话,娇娇地朝许憬羲再福礼道谢。许憬羲凤眸闪过沉色,摩挲着木哨的手一顿,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徐姑娘那日可有丢失了什么东西?” 他突然发问,徐柳岚心头一紧,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木哨。 许憬羲便看到她微微睁大了双眼,那是吃惊才会有的表现,然后她的视线就落在他手上。许憬羲原本再平静不过的一颗心,莫名跳动得有些快。 ——徐柳岚显然是知道他问的东西指什么。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而这瞬间,徐柳岚下意识脱口而出:“并没有……”说完,她脸色苍白后退一步,唇角抖动着。 她应该回答有的,可是她的骄傲却让她开不了口。 她在许憬羲问问题的时候,就猜想到,那木哨极大可能是楚梓芙重要的东西,也许是信物什么的也不定。又或者,在她已知的种种中,这个木哨就是楚梓芙和诚宣郡王有接触的开始? 不管是什么,她都该先应有的! 徐柳岚为自己在关键时候却还作遂的那点傲气后悔,都恨不得时间能再重来,她一定会好好把握住机会! 徐柳岚闭了闭眼,觉得她要争取的一切都被搞砸了。 “徐姑娘确定?!”许憬羲攥着木哨的手越发用力,视线直直落在少女那惊慌的脸上。她先前的反应是不对,——可如果没有丢东西,她又惊慌什么?! 徐柳岚再被他这一问,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个男子神色明明很温和,锁定在她身上的凤眸却很有压迫力,无声威压中,她发现她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殿下这是执意认为臣女有吗?” 良久,徐柳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选择了反问,给到人一种似是而非的回答。 许憬羲攥紧手突然松开,那小巧精致的木哨便出现在他指间,修长的手指似无意的摆弄着。徐柳岚的视线也被吸引在上头,看了几眼后,强行移开目光。 许憬羲察觉就低笑一声。 徐锆早在边上看得疑惑重重,不知诚宣郡王问的是什么,而他的孙女回答似乎也有些后语不搭前言。 “说起来,我与阁老的孙辈都挺有缘份的。”许憬羲微笑着侧头去看徐锆,手掌一翻一展,那木哨已经不见。 徐锆眼皮直跳,露出疑惑的神色,“殿下是指?” “阁老的孙子可是叫承宣,与我封号是谐音,你说这不就是一种缘份。” 那说话的男子已站起身,曲指弹了弹袖袍,他身后的程安忙将带来的礼物递上。 徐锆看着那一堆的礼物,也站起身来推辞不受,许憬羲只是笑笑让他接下,然后抬步离开。在经过徐柳岚的时候,还特意顿了顿,没有人留意到他鼻尖微动。 “……祖父,诚宣郡王是什么意思?” 待人离去,徐柳岚动了动发僵的腿,有些惶恐地问。 刚才诚宣郡王还在她身边特意停了下,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这…”徐锆也想不明白。 他的孙子比诚宣郡王虚长半岁,所以即使是谐音也犯不了忌讳,事情总分先后的。所以那句应该是示好?! 偏诚宣郡王这人向来和睦,即便不笑也似三月春风般温柔,完全不露山水之人。 徐锆陷入沉思,徐柳岚心间忐忑不已,默不作声朝自家祖父福一礼便退下了。 沿着游廊往回走,斑驳的树影投在徐柳岚身上,将她侧间映得明明暗暗。她不停回忆方才的点滴,她几乎可以确认,诚宣郡王就是为了找木哨的人而来的。可她否认了,他笑是什么意思? 徐柳岚深吸口气,决定先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不管如何,起码她比楚梓芙早一步引得了诚宣郡王注意,以她的才情样貌还有家世,她总能叫那个男子动心的! 最重要的是,诚宣郡王一直需要他们徐家! 这才是对她争取一切最为有利的! 烟雨楼里,徐柳岚离开后气氛也还算热闹,不知是谁先提了句徐柳岚马上及笄的事,许家的二姑娘笑吟吟接道:“听说徐老夫人有意与镇北侯府结亲呢。” 楚梓涵是镇北侯府的表亲,大家目光自然齐刷刷都落在她身上。 楚梓涵抿了抿唇,和稀泥:“你们这样乱说,一会我表姐回来要撕了你们的嘴。” 她这边话才落,就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大家瞬间都闭了嘴。徐柳岚的脾气她们是知道的,若被晓得背后说她嘴,不管是什么,她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 一时间楼上安静极了,徐柳岚见众人都没有说话,视线又扫到倚着窗摇着团扇看风景的梓芙,然后才坐下尽主人家的礼,招呼众人吃点心瓜果。说笑声渐渐又在楼里响起。 梓芙悠悠摇着团扇,眸光微厉,刚才听她们说的一嘴,她心那疑团就得到答案了…… 第070章 笑颜明媚 日头微斜的时候,梓芙一行离开了徐府。 “三姑娘,你不知道我在那坐得都快要长出疖子来了!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一上马车,陈氏就找梓芙开始倒苦水,楚嘉和听到个不懂的词,好奇抬头去问姐姐:“什么是疖子,坐久了就会长吗?” 陈氏瞬间闭紧了嘴,神色懊恼,她又说不雅的话了。 梓芙挑挑眉,一本正经解释:“是啊,但是多蹲马步就不用担心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姐姐又给自己加了两刻钟,楚嘉和一脸恍然,朝梓芙露出幸福的傻笑。 陈氏嘴角抽了抽,低下头,她们姑娘这么哄小孩子是不是不太好……梓芙脸皮厚得很,转而与陈氏道:“明日起我让芷儿带你出去多转转,经常去雅阁坐坐,去个几回,你就知道能与她们聊什么了。” 陈氏听了还是一脸哭相,让她和那些贵夫人接触,比让她插十亩秧还要命! 梓芙见此叹气一声:“嘉和总是要长大的,以后他也得常与世家来往,您就当为了他,委屈些吧。”如若她再长个几岁,这些事自然也不要陈氏出面的。可如今非得陈氏不行。 陈氏听到她这样说,心中一凛,情绪就激动起来。 三姑娘这是异常信任她,而且她也想起一件事来。 今日她听到了徐大姑娘快及笄的事,三姑娘也就再一两年的事儿了,一般富贵人家都十四左右就给姑娘定亲了,像那徐大姑娘徐家也正张罗着。——她确实是要多出去与那些贵夫人们来往,她们三姑娘如今还没着落呢! 她要给三姑娘物色个如意郎君才是! 陈氏想得都热血沸腾,拼命点头,不明所以的梓芙真怕她闪着脖子。 待回到伯府,梓芙扶着白芨的手下车来,日头将她脚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有丫鬟在和楚老太太禀报什么,她感觉楚老太太就看向她。 “——三丫头,跟我去趟正院,你李家的表哥来了。” 梓芙微微吃惊,不过一想正那日李惟远有事离开也有三日,应该是忙完了。不过她已经知道了原因,其实见不见都无所谓了吧……梓芙抬眼看了看楚老太太,见她皮笑肉不笑,很生气的样子。嗯,她决定还是去见见。 临近傍晚的阳光化作了浅橘色,坐在花厅里的李惟远陪着楚二老爷喝茶,时不时说上两句。他听到一阵动静,便抬了头往外看去,老人与少女被簇拥着从游廊下走过,暖暖的金阳映在少女脸颊上,将她淡然清冷的神色都柔和了。 明明就能显出温顺乖巧来的。 李惟远唇角翘了翘,姑娘家这样才更招人疼么。 “……贤侄觉得陛下如今心情可是缓和些了?”楚二老爷不知某人心神早飘了,依旧捡着政事说。 花厅中一阵寂静。 楚二老爷这才疑惑去看身侧的少年,刚好见到他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门边,外头已响起问安声。 楚二老爷也忙站起身,楚老太太皱眉看了眼给自己行礼的李惟远,想到下午嫂嫂言语里的暗讽,没有显出好脸色来。这个镇北侯世子,徐家的大姑娘看不上,难道是真看上这臭丫头了?还巴巴来见人?! 梓芙面色平静地给他屈了屈膝,换来了李惟远黏糊糊的一声三表妹,听得她直起鸡皮疙瘩。 楚老太太神色又沉了一分,心里研究着怎么再给徐家与李家拉近关系,她兄长的意思还是希望能得到李家的支持。 李惟远来的时候就说明了有要事找梓芙,如今两个长辈在,他又表现出没有与梓芙要多话的意思,楚二老爷哪里不明白。他就道:“三丫头,你祖母爱喝你泡的茶,你就到茶房给你祖母沏壶新茶来。” 梓芙也是玲珑心的人,扯了扯嘴角应是,才转身出门便听到李惟远也寻了个借口到茶房去。 茶房就在隔壁小间,虽是隔开了,可就一槅扇,里边有什么动静厅堂里也还是知道的。这正院的丫鬟婆子也是有眼色的人,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自觉就避了出去。 自打梓芙立了一次威,她们现在见梓芙都恨不得将她供着。 提了烧得咕咚作响的铜壶,梓芙还真是泡起茶来,“李世子有什么便说吧。” “三表妹这语气冷淡得真叫人心里发酸。”李惟远好整以暇坐下,托着下巴看她泡茶。 少女双手小巧精致,与他的比实在小太多,也许他一只手就能抓住她一双的。 梓芙只是斜斜撇他一眼,挑了挑眉,“看来我近来对你太客气。”不然,他怎么敢一而再不正经地说话。 李惟远噗嗤一笑,英俊的眉眼染着喜色,“看来三表妹也发现对我的转变啊,其实我们也能和平相处不是?” 梓芙啪一声把铜壶就丢回炉子上,正旺的碳火霎时迸溅几颗火星,噼里啪啦一阵响。 “咳…咳咳……”李惟远忙将腿往边上挪了挪,心想还是那么不可爱啊。“我是来继续说上回的事……” “不必了。” …不必了?! 李惟远笑意敛起,定定看着她木着张冷脸的少女,梓芙说:“我已经知道了,徐家想让你当女婿,徐柳岚不同意,看你又总在我身边转,所以就起了蠢想法。把你塞给我。” 她犀利的言词叫李惟远嘴角动了动。 徐柳岚蠢他认同,可那个塞字,他是货物不成?还是被人嫌弃的那种。 李惟远一时语塞,梓芙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以如今徐家的形势来看,巴上你们李家是最好的,你是皇上身边信重的人,你父亲控着五城兵马司。只要和李家联姻成功,不管太子什么时候登基,徐家都会屹立不倒,你不同意,未必徐家就会放弃。而徐柳岚已心有所属,所以她才会巴不得你定下别人,也正因为这样,才骂她蠢。”徐家再宠她,在家族利益面前,她也只能屈服的。 李惟远听到她这一长串的话,微微吃惊,这可是梓芙首次与他说那么多,还带着朝政在里面。她居然能看得那么透彻。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可梓芙却不说了,端了托盘就往外走。 李惟远这是被吊住了胃口,忙站起身轻轻抓住她胳膊,“你怎么知道徐柳岚心有所属。” 梓芙就朝他嫣然一笑,“想知道你就自己查啊。”最好查出徐柳岚是怎么知道诚宣郡王还有她行踪的。 先前她以为这里头会有徐阁老帮忙,后来细细一想,徐阁老不会撮合这一对才是。现在的太子民心极高,他就是想和诚宣郡王搞点什么,两方人也不会沾上明面的关系,那才真是不想混了。所以徐阁老自然还是会选握着要权的李家,不管以后是否有夺嫡之争,他都可进可退,保全整个家族。 徐阁老是只千年狐狸,做事慎密得很,所以对诚宣郡王的事,只可能是徐柳岚一厢情愿。 梓芙甩下一句话就走了,李惟远却为她展颜一笑刹那所震撼。那般明媚,灼灼其华……他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心跳如擂鼓,不由得伸手按了按心房的位置。 第071章 放不下的 夕阳落到了檐下,威远伯府正院花厅掌了灯,丫鬟们安静的在摆饭。 坐在一边的梓芙正给楚嘉和净手。 她本来回去了碧汀院的,哪知又被告知留了李惟远用饭,让她也一同在正院用,还是楚二老爷身边的人来传的话。 想到楚嘉和,她也就委屈一些,给了这个面子。 她进屋前,隐约听到了楚二老爷说了句陛下这气怕是难消的话,待她踏进屋,两人都不再说政事了。至此,梓芙也就明白了。 楚二老爷怕是利用她留了李惟远来打探什么事,她险些转身就想走。 这楚二老爷真是个无极不用之人,揣摩人心思的本事甚好! 梓芙这边净过手,李氏被楚梓涵扶着姗姗来迟,满屋的灯火照得她脸色蜡黄,一看便知身体抱恙。 梓芙看了眼,也没有起身给她见礼的准备。只在思索这个摸样的李氏都被拉出来作陪,看样子是有什么事需要李氏出面的……这二房又在搞什么鬼。 此时李惟远看向梓芙,见她垂着眸,心间叹气。他就知道留下肯定事不少,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能再看她几眼也是好的,他什么时候也跟个女子似的,矫情死了。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用得沉闷得很。梓芙见楚嘉和吃完最后一颗白玉丸子,便搁下筷子,叫小丫鬟端了漱口的茶水,准备吃饱就该走了。 梓芙自从和二房摊牌后,更是我行我素,什么规矩在她眼中都是个屁。何况,她是时刻被二房的人利用着,她更不须要多给他们脸。 楚老太太见她这作势脸色十分不好,摔了筷子。梓芙当看不见,拉着楚嘉和告辞一声施施然出了门。 “……瞧,这就叫倚老卖老,但也不是每个老太太都这样的。” 少女离去,声音却轻飘飘被晚风吹进了众人耳中,楚老太太脸色霎时成了猪肝色。李惟远险些要笑出声。 她这样教弟弟,确定以后不会教出个小霸王来?! 楚二老爷尴尬死了,但他也不能说梓芙什么,这侄女是看出来被他所利用了,所以才故意气人的。这十三岁的小丫头真是……精明得不像话,嘴还那么毒。 梓芙离开后,李惟远又在伯府呆了约半个时辰才策马离开。 黑着脸走的。 ——果然是应了梓芙所说,徐家并不轻易放弃,连李氏都被拉来试探他了。 李惟远唇角扬着冷笑,心想这楚家二房人的脸比天还大,李氏在侯府不过就是个庶出的! 避开往闹市的路,李惟远策马狂奔,在走到一条偏僻的小路时,突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他勒了缰绳,耳朵微动,隐约听到打斗声,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李惟远神色有些凝重,马儿也察觉到了危险似的,不安在原地打转。正当李惟远想着过去还是退回去时,黑暗中有银光闪过,他想也没想,抽了腰间的剑便挥下。 银色暗器被击飞扎在了马蹄边,马儿撕鸣一声,李惟远在看清暗器后神色却是一松。 追魂标……锦衣卫专用。 “世子爷也不怕夜路走得多,碰到鬼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来,手中的绣春刀尖还有着鲜血滴落,衬着他那身朱红的官服,鬼魅一般渗人。 “嗤……”李惟远听出声音,反讽道,“可不是遇见鬼了。居然遇到你在办差,也怪倒霉的。” 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被皇帝干掉了。 “倒不是办差。”傅允修取了帕子将刀忍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入鞘。 这话可让李惟远稀奇了,敢情这是私事啊,这家伙也太冷血,一言不合就开杀戒? 傅允修哪里不知道他会想什么,锦衣卫嘛,在世人眼中不都是残忍冷酷。确实,他也承认的。 他走到马前,将追魂标捡起来收好,“徐家的人在查你那好表妹。”丢下话,他就扬长而去,身影再次隐没在夜色中。 表妹? 他什么表妹和徐家扯上关系了?! 李惟远下意识是先想到楚梓涵,不过一瞬就被否定了,换做了今日对他露出明媚笑意的小姑娘。然后便是神色一沉,驱马往方才打斗的地方去。 地上有两人趟在血泊中,咽喉被割断,心脏位置有血洞……干净利落的杀人招式,每刀都是要害。 两具尸体都是平常百姓的装扮,就是那体格怎么也不是平民百姓能练出来的强壮。 练武,武功估计还不低的探子……李惟远看了几眼,大致猜到了徐家在查楚梓芙什么事,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徐阁老心真是大。 李惟远调转马头,冷着脸直接走了,这是他首次认为傅允修一点也不残暴。 *** 月色迷蒙,夏风徐徐,明华山间的一处屋舍,许憬羲与鸠空在夜色下品茶。 银霜般的月光洒落在年轻男子身上,他执起茶碟时宽袖轻扬,那画面似卷中嫡仙,出尘俊美。鸠空微低着头,他面前的茶汤映着月光,映着他那张慈悲的面容。 立在篱笆外的程安看着这安静了半晚上的两人,总觉得这样的场面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家郡王下午便到了明华寺来,天刚黑,就和这和尚坐在这儿喝茶,谁也不说话。茶倒是喝了不少。 夜风再扬起,白日暑气全消,山间湿气重,倒显得有几分凉意。 果然,程安就听到许憬羲轻轻咳了两声,他抱着刀想了想,转身上前:“殿下,时辰不早了。”明日的早朝还得去露面。皇帝因刺杀,纵容着武官找了不文官不少麻烦,这朝中乱成一锅粥,不上朝得漏多少消息。 许憬羲闻言站了起身,鸠空仍定定坐在那。 最终,许憬羲像是妥协一般叹气:“鸠空,你有你的原则,只是最后问一句,往后我也就不来了……你说的变数我包不包括在里面。” 鸠空依旧沉默着。 许憬羲又是叹气,这和尚真难搞,心念句罢了,抬步要离开。 在他迈了三步时,鸠空突然念了声佛号,许憬羲便听到他淡淡地道:“是也不是。殿下,贫僧有句话早想劝殿下,莫过于太执着。” “鸠空……她予我而言,就是你心中的佛,放不下的。” “阿弥陀佛……” 许憬羲转身朝他施了个佛礼,缓步离开。 程安跟在这肩头落着月光的男子身后,觉得他背影十分地孤寂。 慢慢从山上下来,许憬羲才坐上马车便止不住再度低咳起来,有郎中打扮的随从从队列中出来,隔着窗递上一个白玉瓶。他轻声道:“殿下,该服药了……” “以后都不必再服了。”马车内传来男子淡淡地声音,细听下带着冷意。 那人心下一凛,想了想继续劝道:“可是娘娘那……” 有什么突然就从窗子中飞射出来,正好打在那玉瓶上。清脆的一声,玉瓶碎裂,递药之人脚一软跪倒在马车旁,几粒赤色的药丸滚落在他脚边,沾满尘土。 马车内的人轻喊声回京,程安朝跪地之人冷笑一声,翻身上马大喊启程。他们郡王不服药才是对的,哪里会有当娘的这样待儿子的! 第072章 目光炙热 次日金銮殿上果然吵吵得跟市井一般。 言官一致上本参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借刺客之名乱抓拿污蔑官员,闹得朝廷不安。 明成帝阴着脸看领头的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他心里哪里不明白这些文官是在抗议了,抗议他放纵武官,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了。 这些人,从来都拿着国法礼法来振振有词,自以为忠正,可暗里那些勾当哪样是真的忠君,以正视听的? 当真以为他这天子坐高堂就眼瞎耳聋了! 明成帝没有说话,只任一众督察院御史在下面一条罪一条罪的往人身上加。 左右都御史从来没有那么齐心过,两人轮流着足足参了两刻钟,才说完长篇大论。镇北侯与暂代指使挥一职的傅允修面无表情立在堂上,仿佛他们说的和自己一个字不相关,一众皇子都半垂着眸,静待皇帝发话。 可龙椅上那位许久都没有说话,金銮殿中气氛压抑得很。在这种沉默中,左右都御史心间压力渐大,两人奈不住偷偷对视一眼,抿了抿干燥地唇,都在想要不要再火上加把油。 ——今日必须让明成帝说出些话来。 偏明成帝此时说话了,应该说是先摔了在手中把玩的白玉串珠,才说的话。 “按你们说的,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都可以撤掉了?!那些罪,是够让他们都掉乌纱帽了吧,那朕这下令彻查的人,是不是也把皇位给你们坐好了。” 明成帝冷冷的话在殿内响起,每一个字如同那四散的串珠的声响,逐个逐个蹦进他们耳中。 左右都御史脚一软,面色惨白跪了下去,整个督察院的官员也跟着跪下。 这种情形,令张晔与徐锆也变了脸色,他们没想到天子居然连整个督察院进言都不顾。 从不同盟的首辅次辅齐齐站出来,朝明成帝跪下,哪知两人还未来得及张嘴说话,头顶传来阴恻恻地声音:“两位阁老也是要朕让位吗?!” 明成帝这是有点在耍无赖了,两人被噎得满脸通红,不敢接话。 明成帝就冷笑一声:“你们这张嘴,能说会道,别人是空手接白刃,我看你们的嘴应该也能的。” 赤|裸|裸地讽刺,一众文官都青了脸,朝堂上几名战功赫赫的老将都笑了出声,一众文官的脸就变得跟锅底一样黑。 “什么事就被你们闹得又是风又是雨,整个天下从此不得安生一样。”明成帝继续冷声道,“锦衣卫要拿人,五城兵马司要拿人,拿的都是有嫌疑的,你们究竟在这为谁抱不平呢?” 先前一顶要谋逆的帽子还没摘掉,明成帝又再加一顶,满殿的文官冷汗都下来了。 “既然你们都那么不服,内阁诸位大人、刑部、大理寺,跟着锦衣卫一同审,朕倒看看究竟都冤了什么人!退朝!” 明成帝拂袖而去,众人忙呼万岁恭送。 傅允修起身理了理袖子,一抬眼就撞上了张晔与徐锆投来的视线,他朝两人拱了拱手,“两位阁老大人,你们看这犯人是不是直接就移到刑部大牢?” 两人对视,徐晔作主道:“诏狱若是不空余了,倒可是移交一部份的。” 啧,文官,说两句话都得再暗里讥讽一句。傅允修真心不屑他们这种拐弯骂人的本事,“若是今日还有犯人,那确实是地儿不富余了。” 徐晔被他不客气回的击呛得手一抖,最后也不太想和他说话,点了刑部尚书去应付。 殿内的人都三三两两散去,傅允修身侧身后跟了群文官,浩浩荡荡去诏狱。 许憬羲从大殿退出来时,正好经过镇北侯与两位大将身边,听到一位大将骂了句‘娘个西皮’。不用问,自然是骂那群文官的。 待下了白玉长阶,程安才凑前在许憬羲身边道:“殿下,这回文官武官真是水火不容了。”不斗个你死我活才出鬼了。 “且斗去吧。”他无所谓笑笑。 也就身为局中人的那群百官没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帝皇心术。 出了刺客,还是极大可能是威胁到他父皇帝位的人,他父皇怎么会不害怕。这种时候,他首先要做的是拉加强身边武力布置,其次是拢武官的人心,再次便是麻痹敌人。 对着文武官两波人,一抬一压,一切便都做到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不少无关紧要的官员无罪释放,然后再顺势处理几个他父皇不想忍的做为震慑,这朝堂便又安静了。 一切都是戏码。 他从小在明成帝身边长大,这些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许憬羲知道个中玄机,自然只看戏,他慢慢往宫门去,半途却被婉贵妃派来的人截住了。 宫人恭敬福身说明来意:“殿下,娘娘得知殿下今日进了宫,给殿下炖了汤。” 程安拳头就握了起来,许憬羲颔首,然后吩咐程安就在宫门等他,自己跟着那宫人慢慢往后宫方向去。 *** 朝中风波不断,梓芙在大宅后院生活倒挺平静。 她一早上做了两个竹蜻蜓,一个随手就给了楚嘉和,看着他高兴拿着走到庭院中和小丫鬟们玩儿,然后又低头在另一个刻上字,才让人来收拾满地的木屑。 净过手,梓芙到小书房写了封信,叫人送给赵忠,翌日早上用过饭便带着白芨出了门。 她有些日子没有去过雅阁,又想到陈氏以后会经常来这处,便让人直接订个长期用的厢房,正好她今儿约了人相见能用上。自从被无机子糊里糊涂降了师门辈分,知道皇帝的心思,她就决定少去汇满楼。省得牵出这是她生前的产业,再又牵上林颐什么的。 只是梓芙没想到,在雅阁会遇到许久不见的唐枫。 他就坐在大厅,与几位才子谈论着什么,神色颇是轻松。 梓芙戴着帷帽,因为是姑娘家的身份,总是引人注意的,唐枫几乎是瞬就认了她出来。他心情激动的握了握拳,未曾想到真的会遇上她。 成为焦点,这对梓芙来说习以为常,只是其中一道太过炙热,让她非常不舒服。 明明快秋闱了,唐枫居然不在家中温书,跑这种地方来…… 第073章 那个疯子 “……近期来茶楼的姑娘渐多,今日这独身一人的,倒是头回见了。” “该是听到一会有文比,提前占了位置,好瞧个如意郎君?” 梓芙上了楼,大堂里有才子窃窃私语,带起一片轻快地笑声。 每回科考,京城都会涌进许多青年才俊。这些才子有着向功名之心,而不少富贵人家有相佳婿之心,但凡才子聚集之地都会有这样的人派了人来偷偷相看。虽然前朝榜下捉婿那种开放,意思却也差不多了,倒也成了不少佳话。 不过梓芙却是不知道今儿雅阁会有文比。 大堂中的唐枫听着别人的调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聚集在这处的才子多为各州省来的,办什么文比除了结交还有试探同科之意,以他的才识,他并不太在意各州省的秀才。是昨日突然有人给他送了封信,说梓芙会来看文比,所以他才会浪费时间到这地方来。 如今听到这些人的话,让他也止不住去猜测梓芙的来意了。 唐枫抿紧了唇。想到梓芙在楚家待遇不公,在京城中若是要一门好亲事是有些难,难道她想选一个外地才子? 那她便是低嫁了,婆家肯定会依重她一些。 唐枫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此时梓芙已到厢房坐下,将窗扇开了小半,显露出了小半边身影。 白纱覆面,透着光能隐约看到她侧脸那精致的轮廓。 大堂刚停下的议论又开始响起,唐枫闻声也抬头看去,正好瞧见少女纤纤细手捧了茶往唇边凑。白纱被撩起,显出那莹润红艳的唇,在一片素色中,那抹红异常妖冶。 唐枫呼吸停了一下,大堂中哗然一声,修养极好的才子们都低下头,不少还开了折扇遮了半边脸。不知是谁回味着低吟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妆’,安静的堂中霎时一阵叫好声。 楼下突然热闹,梓芙奇怪地往外看一眼,这居高临下的,一眼就看到了唐枫抬头望着她。 她暗暗皱了眉,移开视线安静坐着。 唐枫在再起的讨论声中从那抹旖旎中回神,微微垂了眸,心里一阵一阵泛着奇怪的酸味。 这些人哪里配窥看她! 那样一个人儿,应该是他的。 他紧紧握住了扇子,他前日找他父亲吐露心声的事浮现在眼前,其实一开始,他就是要定下她的! “唐兄…唐兄……” 与唐枫同桌的两位才子发现他在走神,唤了他两声,哪知唐兄没有回答不说,还噌一下站了起来。连茶都撞倒了…… “哎,唐、唐兄你去哪儿?!”一位穿着月牙白直裰的才子手忙脚乱去扶好茶杯,却见唐枫快速往二楼去了。 这是上哪儿啊?一会便要开始文比了…… “想不到唐兄是如此性情中人啊。”另一才子看着唐枫消失在楼梯的身影,笑着叹一声。 明显的是冲着那姑娘去的吧。 那才子闻言就抬头去看楼上,不过一会儿,那扇窗真的啪一声被关上了。 厢房内,梓芙漠然看着突然冲进来的唐枫,他关她的窗干什么?! “芙妹妹,你怎么能够到这地方来!”唐枫因走得快,胸膛起伏不定。 什么叫这地方…她又为什么不能来?! 梓芙微仰了头,白纱下透出她冷静地声音:“这是我的事。唐公子,请你别再直呼我闺名。” 唐枫闻言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下去,心里那股酸涩之意翻滚得越甚,“芙妹妹,我知道你恼我。可我那时也不能违逆父母……” “唐公子说笑了。”梓芙听出了唐枫是来想说什么的,眉头皱得更深,打断道,“我何故要恼你,若是有什么曾令你误会,还请唐公子担待。” ……误会?! 唐枫心头似乎被重重一击,有些狼狈的后退一步。 曾经那个甜甜喊自己哥哥,眼里装着喜欢的小姑娘,说一切都是误会,用两个字就抹杀了过往种种…… 唐枫心里难受极了。 他确实因为父母之命动摇过,选了楚梓涵。……可是,他对她曾经都是真心的,即便现在仍然是! 唐枫脑海里嗡嗡作响,眼前闪过她曾经的笑颜,有些失控突然就朝梓芙冲了上去,一手将她帷帽就掀了开来。 精致还带着些许青涩,又染了少女娇媚的容颜就落入他眼里。 只是他熟悉的眉眼间只余淡漠、清冷。 她拧着眉看他,十分不满他的举动,他甚至在她眼里看到了快速闪过的一丝厌恶。 “——唐枫!”梓芙忍无可忍怒斥一声。 唐枫此刻却是疯了一般,双手狠狠抓住了她肩膀,“你讨厌我?!”他抓着她肩膀,就那么将她禁锢在了椅子中。 少年猛然就靠近,文弱的身子暴发出极大的力气,梓芙被他掐着肩膀疼得直倒抽口气,一时间竟是没有挣开。 她觉得这唐枫是疯了! 见她挣扎,唐枫手中更是用力,身子也往前倾,再没有往日的温文儒雅。 “楚梓芙!你不能讨厌我!”他眼中有着连自己都不知的癫狂。 她怎么能讨厌他。 他还喜欢着她啊。 而在他掌中的肩膀那么瘦弱,她是那么娇小,好像他再往前一点点……再近一点点,她就会像冬日被雪压弯的梅枝一样,倒在他身|下……就像梦中一样,软软地他在身|下! 少年双眸的颜色渐渐变深了,有什么在他眼中闪烁着,跳跃着,快要冲破而出。 梓芙察觉到了他越来越不对劲,而且两人身体之间只余两拳的距离,实在让她再不能忍受。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唐枫是没有察觉的,梓芙却是听到了,她心中微宽。 有人能来帮她了。 “唐枫,你现在松开我,我不与你计较你的失礼。”她又动了动胳膊,发现一个书生的力气也不是这十三岁小姑娘能轻易挣开的。 不过梓芙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心中更是大定。唐枫却陷入一种奇异的情绪中,眼里只有这个夜夜入梦来的少女,嘴里喃喃道:“我不会放开你的,你别想……” 梓芙实在是被他惹急了,余光扫到有黑色的靴尖垮过门槛,张嘴就想要喊人,哪知唐枫却是俯下头来要亲她。 梓芙被他这下惊得忙一偏头躲过,而在这瞬间,她听到碰的一声。 那要进来的人退了出去。 梓芙脑子里就懵了一下,唐枫不满她的躲避,松了一只手去掰她脸。梓芙下巴吃疼,却发现自己手能动了,想也没想一巴重重就朝他甩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耳光直打得唐枫脸偏向一边,一时也没了反应,梓芙趁这时用脚又踹他一下,快速从椅子中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前来之人已走到楼梯处,她若再慢一步他就走了。梓芙站在走廊中,手都在发抖,她闭了闭眼,喊道:“——林颐!” 第074章 干了什么 迈了步子正要下楼的林颐脚步一顿,他迟疑了会才转身。 喊停他的少女发丝有些凌乱,身姿笔直站在那,她放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着拳,他能看到她手还在发抖。 生气了? 恼羞成怒?! 林颐英气的面容上就露出丝讥讽的笑。 梓芙离他有些距离,可这个弟弟是与她一起长大的,有时两人即便不说话,远远对视都能知晓彼此在想什么。何况此刻他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在讥笑她。 笑她什么?梓芙立在原地,眼眶莫名发酸。 刚才明明看见了她有难,他却转身就走,如今又露出这样的神色。 梓芙定定望着他,林颐却有些不耐了,冷哼一声转身又要走。 梓芙心头重重一跳,想到了什么,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是以为刚才那一切是她设计的?! 一种被人误解的委屈直从心底冲上梓芙的大脑,她冲了上前,想也没想要伸手拽住林颐。 林颐是习武之人,哪能容忍别人在背后搞偷袭,一侧身就捏住了梓芙的手腕将她双手反剪。 梓芙被扭得疼得抽了口气,很快对方就放开了,她跄踉了几步,撞到墙上。眼前都有些发晕。 “你闹够了吗?”林颐语气嫌恶,“姑娘家还是要懂些廉耻的好。” 她生气? 他就不生气?这女人居然拿了他外祖母的信为由引他相见,然后好再来个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吗? 在茶楼这种地方,刚才他只要进去了,怕就跳进火坑里了吧。她与那个男人只要反咬一口,说是他轻薄了她,他就百口莫辩! 他居然也相信他外祖母会让她转交信! 林颐觉得自己修养够好的了,要是个男人算计他,此刻还能站着与他怒目相视?! 梓芙听到他口中的话,委屈难忍,眼眶那股酸意险些就要叫她落下泪来。 她居然能被弟弟误会至深,这老天实在是会作弄人! 她深吸口气,要从袖中将那封信抽出来,哪知她一动手却抖得更厉害。刚才被唐枫狠狠抓着,被林颐扭了一下,又撞到了墙上,估计是伤着了。钝钝的疼……她强忍着,将手探入袖中。 林颐警惕看着她,“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梓芙双眼就泛红,抽出信狠狠砸过去。 林颐心间一惊侧身躲过。 毫无攻击力的信笺就跌落在地上。 梓芙此时又在腰间摸什么,却发现她别在腰间的一个小袋子不见了。她就想到刚才的反抗挣扎,可能是落在那儿了……她嘴里发苦。 东西又丢在一边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梓芙手无力垂了下来,扫了眼仍警惕着看自己的嫡亲弟弟,唇边突然绽放了抹笑。 无所谓了。 “林颐,我教过你眼见也能为虚的……”话落,梓芙转身下楼,脚步狼狈,匆忙。 林颐站在原地,神色错愕。 有因为少女离去前那句话,还有少女转身前那抹悲伤的笑,泛红双眼里的失望。这些莫名的化作沉重,全压在了他心头。 竟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林颐在原地站了会,视线才慢慢落在那有着蜡封的信上。 他迟疑着弯着拾起来,待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时,脸色猛然一变。 这是他外祖母的信不假! 那封信就被他用力握得起了褶皱,梓芙那句眼见为虚又在他脑海里回响……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直呼他的名? 林颐觉得似乎也不对,他怔怔看着手中的信,脚步一转方向往厢房走去。 槅扇大开着,他一眼就看到先前将少女压在椅子中的少年,他捂着脸站在窗边,神色怔呆——甚至连他走近来也没有察觉。 林颐从见到信就有些不安的心重重跳了跳。 他又扫视一圈小小的厢房,脸颊肿起的少年,倒地的椅子,被撞歪的桌几。桌几上的茶杯也歪在上边,茶水从桌上淌下来,滴滴答溅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滩的水迹。 这种种才表明着方才发生过冲突与碰撞,如若不反抗,这些东西应该都在原位才是。 林颐瞳孔微缩,难道……他心尖发凉,朝唐枫走前一步想要问他什么,脚下却踩了什么东西,咔嚓几声。 似乎还被他踩碎了。 林颐挪开脚,一个浅灰色缎面的小布袋,他捡了起来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变成零零碎碎的小木头块。 就当他视线要从袋子里的东西抽离时,一个只剩半边的字符落入眼中。 小小的,用梅花篆雕刻而成的字……林颐指尖轻抖,他半跪下来,将整袋子东西哗啦全倒在地上。 看见了那一堆被他踩坏的东西真面目。 他有些慌乱地开始拼凑,一件一件东西便重现它的面目——竹蜻蜓、木哨子,小小的木剑……还有一块用木头雕成玉佩模样的东西。 他捡其中一块的碎片,细细看它上边的花纹,还有中间那个梅花篆的颐字。雕工精致,可却明显力道不够的,而且都是新刻的……他猛然站起来,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大掌就将两样东西都死死攥紧在手心中。 他的慌乱变成了惶然,脑海里是每回见着梓芙时的种种,这些种种与她表现的不合理又融合在一块。 林颐大脑里蹦出个大胆的猜猜,心里有什么情绪在涌动,那突然涌起的情绪太过激烈,激烈到让他脑袋都有些泛空。 而此时的唐枫终于回过神来了,眼前凌乱的一切叫他双脚发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刚才险些强要了楚梓芙! 这个事实让他有些绝望,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的,他只是想来告诉她,他是喜欢她的……少年又陷入一种茫然,可突然脚下悬空,他被人揪住衣襟提了起来,然后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 屋里桌几也被撞翻了。 唐枫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嘴角渗了血水。 林颐想再冲上前再给他几拳的,又想到什么,冒火的双眼里渐渐变得清明,一打开窗直接从二楼就翻了下去。 有人突然从天而降,还砸烂了桌子,雅阁的大堂中顿时乱作一团,肇事者早化作残影消失不见。 林颐策马狂奔,脑海里不停闪过幼年时。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神气叉着腰告诉他:“你输了,小小的设计就蒙蔽了你的双眼,这就叫眼见为虚。道理和兵不厌诈一样一样的!” 这就叫眼见为虚…这就叫眼见为虚!! 林颐心头一片冰凉,如若他猜的没有错,那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第075章 流言传开 林颐与梓芙错开了一刻钟左右,待他追上马车时,马车正好消失在楚家胡同口。 他慌乱冲进胡同,马车却已进了府,他只得勒了缰绳停在朱红的大红外。 门房看到他,被他过肩的团蟒纹刺了刺眼,忙上前询问。 林颐心里有些乱,只得耐着性子道:“我是林颐,要见你们姑娘。” 他的话叫门房有些听傻了。 嘴里嚼了几遍才想起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脸色一变,恭敬道:“镇国公,失礼!您随小的来……”门房说完又有苦恼的挠了挠头。 这刚承爵位的镇国公要见他们家姑娘,是哪个姑娘?!似乎镇国公是与长房的三姑娘走得近,可是……他想了想,还是让人先去向楚老太太禀报。 在林颐被带到前院花厅坐下喝茶的时候,梓芙正在处理肩膀和手臂上的伤。 白芨与白薇看着那青紫的淤痕,心疼得直掉泪。 梓芙肌肤细嫩,轻轻掐一下都会留下印子的,被唐枫粗鲁掐了肩,又被林颐扭了手腕,再撞到墙上,整个右臂就几乎没好肉了。 白芨给她擦了药酒,然后又一点点用掌心去推淤紫处,梓芙疼得直皱眉,却是一声没哼。 白薇红着眼气得在边上骂:“哪个杀千刀的敢这样对姑娘,奴婢要和他拼命去!”说着说着就后怕趴在梓芙膝盖上哭,“姑娘,您别再一个人乱跑了,这万一真要出了事可怎么办。” 她肩膀上的手指印,一看就是知是男子的。 听着好姐妹的哭声,白芨终于也落下泪来,那份陪着梓芙回到府里的镇定也不见了。霎时,屋里两个丫鬟抱着哭作一团。 梓芙心里挺难受的,可见两人这样,反倒也不那么难受了。确实是她有些托大了。 以前她是祁王妃,又会拳脚功夫,一般人也不敢靠近她。楚梓芙虽是将门女,可到底是养在深宅,而且是连弓都还拉不满的小姑娘,遇上险些被轻薄的事,梓芙才知道正常女子遇到使蛮力的男人是多么危险。 看来她身边以后不但不能离开人,还得再添会拳脚功夫的才是,在那种情况,即便会机关术也派不上用场的。 梓芙意识到自已现在的弱势,开始考虑人身安全问题,又连连安慰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丫鬟。 楚老太太得知林颐登门,匆忙换了衣裳便来见客。 坐在花厅的林颐早等得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他急需见到梓芙! 他好不容易听到了脚步声,一抬头,却是见着一个银发老太太,身边跟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 林颐剑眉微蹙。 楚老太太看到他神色不虞,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拉着楚梓涵上前,让楚梓涵给他盈盈福了一礼。 少年脸色就更臭了,“您这是?我要见的是三姑娘,威远伯的嫡亲姐姐。” 还未直起身子的楚梓涵霎时满脸通红,羞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楚老太太也被说得老脸有些挂不住。这林家人怎么和那臭丫头一样,一说话就打人脸上去。 “…国公爷。”楚老太太忍了忍。林颐虽年纪轻,可爵位在那,也只能是带着尊称。“老身已让人去叫我那三孙女,您稍坐。” 林颐这才脸色微霁,再度坐下来喝茶。 楚梓涵站到了楚老太太身后,难堪得不敢抬头,将受的这委屈又算到了梓芙头上,心里也直发恨。怎么楚梓芙沾上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身份高?! 在楚老太太确定了林颐就是来找梓芙的,外边站着的齐妈妈转身就去碧汀院了。她是不想去的,可架不住人就只是来见三姑娘的,对娇滴滴的大姑娘也没多看一眼,连老太太的面子都不甩。 得到林颐前来的消息,梓芙已重新更衣,换了套舒适的家常儒裙,倚着大迎枕闭目养神。 齐妈妈站在她跟前,见她没有要动动的意思,不由得又催促她。 上回在林家被人赶了出来,她对着林家人心里还是有阴影的,生怕自家主子又要受气,然后就怪罪到她这请人的奴才身上了。 梓芙却不急不缓地道:“告诉他我不见。” 她现在确实不想见他。 先前不是还觉得算计他的么,这巴巴跑来干什么?! 她生气,不见! 齐妈妈听到梓芙这样说,急得额间都冒了汗,白芨白薇却是误会了的。 她们姑娘受着伤刚回来,立刻就有男子跑到府上来,这肯定就是那个欺负她们姑娘臭男人! 两丫头瞬间双眼都要冒出火来,白芨凶声凶气地道:“我家姑娘说了不见,齐妈妈没听见吗?!快让他滚蛋!” 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张口就叫人国公爷滚蛋,齐妈妈直瞪大了眼,梓芙笑一声,“齐妈妈听见了吧,这就是我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样了,齐妈妈还能怎么样,想了想,一甩帕子也就走了。 她一定会好好将这话给转达的! 花厅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林颐跟个弹簧似的就站了起来,吓得楚老太太险些将茶都喷了出来。齐妈妈禀一声后进来,见林颐还探头看向她身后,她福一礼道:“国公爷,我们三姑娘说不见……让您…让您……” 林颐见她吞吞吐吐,快要急死了,冷声道:“快说!” “三姑娘让您滚蛋。” 楚老太太这下真的被茶呛道了,猛地咳嗽起来,吓得楚梓涵忙帮她顺气。林颐一张俊脸就黑了下去。可他却不是因为梓芙不客气的撵人,而是因为她避而不见! 那样的生气,林颐抿着唇又要让再去说说。齐妈妈看了两眼老主子,只得再跑一趟。 楚老太太不明白这三孙女怎么就和林家闹脾气了,可她越看林颐黑着的脸,这心里头怎么就越开心呢。林家与那丫头生分了才好呢! 林颐最终还是黑着脸离开了。因为齐妈妈跑了第二趟,连碧汀院的门都没进去,他知道今日怕是见不着人,也只得先离开。 踏出伯府大门,林颐心情复杂极了。 他见到那些东西后有个荒唐地猜想,也是因为太过荒唐,所以他才这样慌乱。 林颐骑在马背上,回头看一眼威远伯府四个字,叹口气。不见也好,先让他回去再仔细想想,反正人在这儿,跑不掉! 林颐离开后,梓芙是真的精力消耗太多睡着了。 而今日雅阁的发生的事,因为梓芙先行匆忙离开,连帷帽也没戴,然后又有林颐跳楼,再有人见到唐枫受伤遮遮掩掩地离开,事情虽没有被大肆宣扬,但也多多少少传了些风言风语。不过因为在场没人识得梓芙,传来传去的也就是唐枫才子风流倾心佳人,又遇同爱慕者动了手云云。 唐二老爷下衙回府后,见到肿成猪头脸的儿子,险些没气出病来。 第076章 为何查她 还有几日就秋闱了,儿子不但传出流言非语,还被人打成了猪头。 唐二老爷真是气得心肝疼。可见儿子趟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样子,再多的气又都撒不出来,只得叫朗中好好给他消肿,然后焦头烂额地去让人止住流言。 忙着和一群文官打交道的傅允修也得到了消息。锦衣卫本就跟着梓芙,即便后来因为林颐的到来往后撤了,但前边唐枫所干的事他们是知道的。 傅允修听到唐枫差点强了梓芙,深幽地双眸有暗光一闪而过,唇角微抿。 有他的人在,唐枫最后肯定不会得逞,可这后来又出现个林颐……林颐是与楚梓芙有约?不然,他又怎么会直奔那个厢房。 待手下离开后,傅允修的手就轻轻握住了刀柄,没有意识地越握越紧。 ——那个小丫头究竟多能招惹?! 这夜,唐二老爷为儿子忙碌整夜,几乎没有合眼。而徐府里,徐锆也同样整晚没有合眼。 他派出去的查探消息的人死了! 而且是死了一天才被丢进他府里,就在他书房的窗后。 他是当朝次辅,府里自然戒备森然,有人扛着两个死人溜进府,还是靠近了他的书房重地,居然没有人发现! 他养的是一群饭桶吗?! 如若那些人是要来行刺他的,他有十条命怕也不够死的! 徐锆老命受到威胁,吓得够呛,更让他难受的是,丢尸体的人知道这些人是他派出去的。做为探子,都是死士,在暴露和不敌的情下况会自杀,可检查过伤口,这两人是先被杀死的。 也就是说在探子没有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死去的,可杀人的知道,这两人是他派出去的。 这叫他细思极恐。 就跟没有穿衣服,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一样没有安全感。 而且他想不明白,是谁会杀了这两探子,他查的不过是一个落魄伯府的嫡女。怎么就惹上这般狠的人,要灭口。 ——除非那人知道他真正想查的是什么,以此来警告! 徐锆琢磨了整晚,也只得出了这个结论,但如今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次日,徐锆顶着眼底的乌青去了内阁,李惟远下值与他撞个正。徐锆想到孙女,本要强打起精神与他说几句的,哪知他皮笑肉不笑拱拱手就走了。 自打徐锆进了内阁以来,还真没有几个人敢这般待他,一时也气懵了。 不远处等着这些文官的傅允修看见,对李惟远昨日让人干的事和如今表现,只有两个字的评价——幼稚。 此时的御书房,太子一众兄弟都在御前。 今日没有早朝,明成帝却早早将他们兄弟都宣了来,一同看昨日审理的一批宗卷。 太子看着大理寺寺丞明显偏颇的字眼,眉头皱了皱,暗暗去看明成帝。明成帝此时亦神色不虞,威严的面容上显有薄怒。 太子心间对因刺客闹得文武官相斗的宗卷也就有了想法。 “一群混帐!”御案后的明成帝突然摔了宗卷,正好飞落在许憬羲脚边。 许憬羲迟疑了会,弯腰拾起,正好见到林颐二字。他清亮的凤眸里有情绪闪过,不动声色大略看了几眼,是一名入狱吏部文官口供。 ‘欲控边陲,谋大局,合谋者林颐一众也……’ “他们这是在气朕!”明成帝带怒的声音又响起,“准备脏水一通波,用这种方式来反抗朕!” 确实今日的口供上只要招认的,就会扯上武官。许憬羲合上那宗卷,心中嗤笑,这些书生真能折腾,安安静静让事儿过了不就好了。这下惹怒他父皇,文官的日子怕真要不好过了…… 果然,许憬羲想法还没有落下,明成帝一道召令下去,竟是要在这节骨眼上彻查漕运之事。 太子握着综卷的手微微一抖,然后收入袖中,藏起了听到旨意的心惊。二皇子靖王在此时余光扫了太子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是想到什么,半垂着的眼皮挡都挡不住眼里的精光。 明成帝被文官恶心得再也不想综卷,挥手示意皇子们都可以退下了,众人行礼告退,明成帝突然喊停了许憬羲:“老五,你母妃昨夜说是突然病了,朕这甚忙,你替朕去探望探望。” 许憬羲恭顺应是,转身踏出大殿时眸光清冷无比。 许憬羲再从宫里出来已过了午膳时间,程安在宫门等着焦急,见到他修长的身影时恍如过了几年似的,忙不跌就上前扶住。这才靠近就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药味,程安脸色不由得一变,“郡王,娘娘又逼您了?!” “莫慌……”许憬羲才说了一句,喉咙发痒。 一连串的咳嗽声直至他上了车,都未停下。 帘子被放下,隔挡了男子略显苍白的面容,程安望着帘子上精致的绣纹,好一会才压下替主子不忿的怒意。 “郡王,有信送了过来。” 车里的人没有回答,只响起敲车壁的声音,程安喊了声回府也翻身上马。 许憬羲已拆开了信,在微暗的车厢内细细看着。 信里是近期徐锆府里的一些事,有徐柳岚的,也有徐锆的。徐柳岚的都是些日常芝麻大的事,什么前日不愿意染蔻丹,新置了许多素淡的衣裙等等。 他细细看着,想到那日在徐府她表现的种种。矛盾是有的,似是而非的……许憬羲首次对自己的判断能力失望。 罢了,且再探探吧。 许憬羲便将写徐柳岚的纸张都放到一边,在往后看汇报徐锆近况时,意外看到熟悉的两个字眼——‘梓芙’。他呼吸不自沉就屏住,视线落在前方那个姓氏,有些自嘲的笑笑。 只要是关于她一点点,他怎么就跟毛头小子一样,毛燥得可以。 许憬羲闭了闭眼,然后才继续往下看,看到徐锆在调查楚梓芙,探子却被神秘人引走杀死,再被抛回徐家。 他平和的双眸内便起了涟漪。 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徐锆查她做什么?而且还有人阻止……抛尸回徐家,是警告吧。 事情确实诡异。 徐锆最近都在做什么?而且他父皇因文官的反抗而下令查漕运的事,这势必就要牵到南边了……这是对内阁一次震慑,他父皇手中也不知有多少证据,徐锆在里边也不干净的很,还有他那嫡嫡亲的太子兄长…… 许憬羲思索着,想到自己如今成了这尴尬的身份,想到自己这五弟的隐忍和谋划,惊心也无奈。如若南边事发,以他现在的处境,到底要帮哪方周旋? 许憬羲光是想都觉得难,他现在只要走错一步,面对的就是悬崖深渊。他闭眼沉思,决定还是再去探探徐锆,起码一方动静全掌握,他才能有个稳妥的应对方法。 才做下决断,许憬羲喉咙又发痒,男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持续了整路。 第077章 去翻墙头 大明极重科举,再有几日明成帝还得倚着众人为国选材,这也是文官们敢在这节骨眼与明成帝对着干的原因,只是明成帝的强硬也出乎他们意料。 皇帝一道彻查漕运的旨意下达,在大理寺的张晔得到消息后,当场就变了脸色。 “首辅大人,皇上这是……”张晔身边的一位四品官员心惊不已,低声附在他耳边问。 张晔闻言冷笑一声,保养极好的脸上一片阴沉。 明成帝什么意思? 就是动怒了在警告他们的意思! 漕运总督府在南直隶,明成帝如今要彻查,他们现在还在和武官搅和不清,过几日便秋闱了。内阁众人简直分身乏术。 南边的事,锦衣卫肯定或多或少查到了什么,明成帝才会直接压下来。 而且……今日有人递上去的综卷,有写了镇国公府林家人的。 如今的镇国公林颐在守制丁忧不入朝,可林家二房三房还在边陲掌着兵力,南直隶……那林颐的外家舒家人可是拢着南直隶啊。 张晔想得眼皮一阵阵的跳。 他们敢往林家身上继续泼脏水,是因为明成帝同样遇到刺客,祁王也是死在刺杀中的,林颐活下来在明成帝心中肯定是根刺。难得一个能利用的武官,用来扎明成帝的心,他怎么会不利用。 却不想明成帝是怒了,可这怒又降到他们身上。 张晔知道自己走错了一步,又想到离京不知行踪的锦衣卫指挥史,变得有些焦虑。不管祁王怎么死的,从林家这找突破口是不能了,若是舒家那边知道,少不得在漕运的事上要做手脚。 有些亏了。 张晔倒不是怕有什么事会牵连到自己,只是为要折掉几个有用的人感到可惜。不过他再转念一想,还有个徐锆会跟着他一起折损势力,阴恻恻的神色便舒缓了些。 张晔想到的事,徐锆收到消息后自然也看得透彻,只不过他比起张晔的以静制动,想到的是以动制动。上回他与祁王就在查一些事,或许这次就是个机会! 明成帝一怒之下施压,文官与武官相争那股劲持续了两三日,渐渐便声弱了下去。主要是再有一日便开科考,早就任命监考的众阁老精力被分到了考场中。 明成帝原本的意思是让许憬羲也领监考一职,哪知那日进宫后他就又病倒了,连夜的,太医院的人都去了。明成帝也还算关切许憬羲这个儿子,当夜也召了去过诚宣王府的太医过问情况,得知是自小的弱症再犯,明成帝也只能是叹口气。 要落在许憬羲身上的监考一职,就让太子担了。 开科那日,许憬羲在郡王府花园品茶。艳阳之下,那嫡仙般的男子披着缂丝绣兰叶披风,时不时抵拳低咳,腕间血红的珠串滑出袖外,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强烈对比。 程安站在十步之外,有人前来低声禀了几句,他颔首让人退下后来到又咳嗽的男子跟前,“郡王,今日已再无人提雅阁那件事了。” “嗯。”许憬羲止了咳,目光落在远处波光粼粼地湖面,“徐家在这事中有什么反应?” “并无反应。” 男子又神色平和地嗯一声,“止住了就成,往后有林小军将不好的流言,都暗中派人压一压。” 程安应是,又退回了原处。 许憬羲看着湖面却有些走神了。 雅阁的事他那日从皇宫出来就得知了,事关了林颐,那日林颐又成了文官的靶子,他想了想还是出手帮着压了下去。唐家自然也有出力的,林颐也没闲着,后边也没有人再推波助澜,总算在开科前就平息了下去。 只是林颐传出风流的留言,还真是头一回。 他挺好奇那姑娘是谁的,不过还是没细查。林颐显然是极维护她的,不然早该被人挖出名姓来了,林家人都护短,还是别去戳他们的底线了。林颐那小子毛起来不比他姐姐脾气好哪儿去。 他现在的情势,还真有些惹不起那小子。 这事儿徐锆应该也收到了消息的,徐锆貌似挺看好那个唐枫,还想撮合和唐家与他外甥家来着。那徐柳岚呢。 徐家在这事没有动作,是因为徐柳岚并没收到消息?若是她真是那人,又得了消息,徐家应该会有动作才合理……许憬羲神思散乱,心间疑惑只增不减。 雅阁而起的风言风语压了下去,林颐也在家中受不住煎熬,这几日,他快被自己荒唐又大胆的猜想逼疯,何况还有一肚子的愧疚。 心里乱糟糟的林小将军在院子来回走了半早上,在地砖都快要被磨平时,他决定再去找梓芙,而且必须要见到人! 而后,威武的林颐小将军,做了人生第一回偷鸡摸狗的事——翻威远伯府的墙!! 暗处的锦衣卫看到林颐从伯府外院翻到内院,嘴角直抽,低头一思索将消息送到了傅允修那。 在林小将军翻错第四个院子后,终于扒拉在第五个墙头的时,看到了那抹倩影。 少女就在小院的廊下坐着,她身前还有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坐在小兀上,乖巧的让她梳头。 在给小男孩儿梳顺了头发后,她就用手指挑了几股出来,白玉似的指尖缠着黑发。白的白,黑的黑,异常好看。林颐就看到少女手指灵巧翻飞,给小男孩儿编起了发。 林颐看着看着,都忘记自己还扒在墙头上。 阳光下的少年,眼眶开始泛红。 少女编头发的动作他熟悉极了,他小时候,还有在他出征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帮他编头发,铜镜里影映出来的双手也是这般灵巧。 ——如若是不同一个人,怎么会这些相同的东西。 满心想见到人的林颐,这会却有些不敢现身了。 他又想起了自己干下的混蛋事。 梓芙心神都放在楚嘉和身上,自然没发现自己正被人偷窥着,一个到墙边洒扫的小丫头却被冒着脑袋的林颐吓得放声尖叫。 林颐第一反应就是捂住那小丫头的嘴,当然他也已经那样做了。 利落从墙头翻进了院子,将那小丫头的尖叫捂在手掌心中,可是为迟已晚,梓芙那已被惊动。 第078章 你抽我吧 小丫鬟尖叫的动静使得梓芙猛然回头。 在这一眼就能看个遍的院子里,梓芙见着少年高大的身影,还有那个快被捂得憋过去挣扎不断的小丫头。 她就怔了怔。 ——林颐?他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梓芙想着,看了看林颐身后的墙,有些明白了。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也都跑了过来,个个惊恐地看向林颐。 梓芙揉了揉太阳穴,将紧张护在她身前的白芨白薇拉到一边,朝林颐道:“你是到我这要做下命案的?还不松手?!” 少女淡淡地声音传来,莫名的有威严,林颐心头一慌,忙将那小丫鬟放了。 梓芙那边已示意白芨去将院里的人都带到一边去。白芨犹犹豫豫不想动,被她瞪一眼这才转身离开,白薇还是紧张地盯着突然就出现的男人,心里想要不要找个棍子什么的——他要敢上来,就一棍敲上去! 楚嘉和看了再看,认出人来了,疑惑地说:“你不是那个和我比姐姐的镇国公么。” 林颐听到这话嘴里直泛苦,神色慌乱地看向梓芙,只看到少女一脸冰冷。 ……这是还在生气的样子? 林颐看到梓芙那冷漠地眼神,翻墙头时那股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怂得他都想给自己一耳光。 来都来了,见也见到了,怎么他就突然又害怕了呢?! 梓芙见少年就那么呆呆立在原地,看向自己的目光茫然又可怜,像只迷途的小动物,心头升起了疑惑。 她隐隐觉得少年来意似乎不太单纯。 上回他要见自己,梓芙想到的是林颐发现误会了自己,所以来道歉一类的。可如今少年神色,让她不由得多想……梓芙心头就重重一跳,旋即眉眼间冷意更甚。 就她猜的那样,又如何?! 梓芙突然就牵了楚嘉和,转身回屋,啪一声将屋门关上。 好不容易见到人的林颐,整个人又懵了…… 梓芙就那么把人晾在院子里,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林颐站在院子,仿佛后知后觉,少女决然离开的画面扎在他心头。他鼻头发酸,心间慌乱极了,突然像支箭一样直接就窜到了屋门,快到就站在边上的白薇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推了门进去。 门并没有落栅,轻轻一推就开了。 林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明间的梓芙,从槅扇缝隙透进来的光照在少女脸上,将她清冷的眉眼显得十分清晰。 林颐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说了一个字:“你……”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楚嘉和见他进来,有些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冷着脸的姐姐。 白薇此时上前要拦住林颐,可是她才靠近,被林颐轻轻一推就又推出了门。 啪一声,槅扇再度被关上,屋里的光便暗了下去。 白薇吓得直拍门,在屋外不停地喊梓芙。 那身形高大的少年就那么堵在门口,任门板被拍得嘭嘭作响,突然就又显出气势来了。一种他大有不寻到答案就赖着的气势。 梓芙看着看着,忍不住道:“怎么,上回名声没被败坏,你就来着堵我在院子里,好成全我?” 林颐被她的话刺得脸色一白,“不…不是的。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梓芙却没有说话了,白薇声音喊得沙哑,还带着哭腔。与梓芙对视的林颐抿了抿唇,终于错开身,让白薇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嘉和,去跟白薇到廊下坐一会。”梓芙这时将嘉和轻轻推到白薇跟前,白薇脸色惨白,红着眼眶死命摇头。谁知道这个人是来干什么的,万一姑娘再遇到上回那样的事! 梓芙知道她的担心,“去吧,槅扇开着,有事我就喊你们。他不会做什么的,左右不过是说几句话。” 林颐闻言心情便激动起来,脚下无意识就朝那轻声细语的少女走去。 白薇见此又紧张起来,却见到林颐走近突然就单膝跪在了梓芙身前,声音有些发抖:“——是你吗?” 白薇被吓得媚心直跳,觉得这幕诡异极了。梓芙此时又扫了眼过来,不像平时那样温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仪和压迫力,白薇心头一凛,终于牵着楚嘉和出了屋。 “——是你吗?”林颐仰着头,又颤抖着问了句。 梓芙沉默地看着他,看见他泛红的双眼,看到他眼里的希冀。 她闭了闭眼。 其实看到他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又怎么不被触动。 她伸出手去拍了拍少年已经变得宽厚的肩膀。林颐顿时激动得就反握住了她的手,死死攥着,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一样。 梓芙鼻头微微发酸,“你怎么就知道了,不怕又是算计了?!” 梓芙就感觉到有什么滴落在手背上,热热地,片刻又在她手背变得冰凉。她没有再追问,其实她心头的气也早消了。 再怎么气,他也是她至亲的弟弟,这世上唯一最近亲的人了。 林颐低着头,默默哭了会,然后才松开梓芙的手,用袖子抹了把脸,从怀里将那个浅灰色的小布袋拿出来。 看着鼓鼓的小袋子,梓芙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原来他还是看着了这些东西。 可这藏在胸前,他爬墙时也不嫌硌得慌?! 梓芙不由得就笑了出声。 “真真出息了,堂堂镇国公居然翻墙!爹爹的英名都得毁你身上!” 听到少女悦耳地笑声,本来止了泪的林颐莫名再落下泪来,就那么将头抵在她膝盖上,失控得肩膀都在抖动。 感觉到渗透布料的湿意,梓芙神色又柔和几分,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成什么样了,也不能全怪你的。而且,哪回我生你气,不是气气也就过了。” 梓芙的话叫林颐更加难过。 他都不敢想,他若真的走了,万一梓芙没有挣脱,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他知道自己是狠狠伤了她的心,不然,当日她怎么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色。她即便不生气了,他却仍是怪自己的。 林颐就哽咽着,“长姐……你打我吧,像以前一样,抽我一顿。” 第080章 梓芙妹妹 林颐哽咽着,“长姐……你打我吧,像以前一样,抽我一顿。” 跪在脚边的少年像小媳妇般,梓芙真是要被他逗笑了。可还未待她说什么,林颐握着她手的力度又紧了几分,梓芙有些吃疼。少年头抵着她的膝盖,语气有着叫人揪心地惶惶:“长姐,是你吧,真的是你吧……他们说你死了,爹爹娘亲也死了……” 梓芙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姐,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林颐情绪有些崩溃了。忍了那么久,从知道父亲的决定开始,背负了林家一族的重担开始,林颐积聚在心中的情绪终于崩塌倾泻。 少年落着泪,嘴里一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问双亲为何突然亡故,还是在问梓芙怎么就变成了另外的人,藏在他心中深处,失去至亲的痛都在此刻释放出来。一个征战沙场,流血受伤都不曾眨眼的男子,此时哭得无助极了。 梓芙亦默默垂泪,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后背。她知道的,他受的苦比自己多太多,身为林家嫡长子,他要忍受的也不比自己少。 良久,林颐才从那决堤的情绪恢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袖擦脸。许久没见过少年窘迫,梓芙哭着哭着也就笑了,让他坐下,转身到屋里给他绞了帕子,给他净脸。 林颐乖得很,坐在椅中,仰着头。好像回到小时候,他在外边顽得脏兮兮的,就会先躲到长姐院里,然后一边听着长姐唠叨斥几句,一边让长姐给净脸。 一切好像都还那么美好。 ……可一切都不同了。 梓芙绞了第二回的帕子出来,林颐除了双眼还泛红,神色已极冷静。他伸手直接抽了帕子,叠好盖在眼晴上,在一片黑暗中,他轻声道:“姐夫是因我而死的。” 太过突然的话题让梓芙手一抖,手指合拢,再慢慢曲卷起来。 “怎么说。”——他不是战死的吗?! 林颐回忆着,“……那日大捷,在军营中,埋伏了要刺杀我们的人。” 刺…杀?!颠覆的真相,梓芙在震撼中深吸了口气,视线定定落在少年身上。 林颐一把抓下帕子,睁开的黑眸里有戾气翻涌:“有着火枪,能混入军营,这些刺客本事大得很!长姐,姐夫他——”少年顿了顿,颓然地又闭上眼,声音有些哑,“姐夫他察觉不对,推开弟弟挡了一枪。” 屏住呼吸的梓芙就听见自己脑里‘嗡’一声响。 他舍命救了林颐?饶是已有心理建树,梓芙真真切切的听到后,仍是心惊又茫然。 他为什么要救林颐?! 明明连她都放弃了不是吗? “长姐?!”林颐刚才难过的情绪中缓了缓,一睁眼就见梓芙脚步不稳往边上倒。 他忙得站起身扶住,将她扶到椅子中坐下,担忧地去给她倒了水来,“你怎么了?” “林颐。”梓芙喊了他一声。林颐手臂传来刺疼,发现她双手紧紧抓住他胳膊,用力得指甲都陷了进去。 “——他既然救你,为什么任由爹娘死在诏狱,为什么?!” 林颐看到她眼中翻滚着的恨,眉心一跳,语气悲痛又哀伤,“姐夫怕不是不救……而是和我一样,不能去救。” 什么意思?! 梓芙瞳孔微缩,林颐缓缓道来:“姐,爹爹这是为了护住我,护住林家……爹爹发现了有内奸,让我故意失踪。那一战不是必败的,而爹爹是在将计就计,他没有反抗就被押回京,二叔三叔没有任何营救,也是他授意的。爹爹在用自己给林家和我争取时间……” “姐,我们明知爹爹回京后必遭毒手,可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不能做啊!!” 少年咬着牙,双目赤红。 那个时候,皇帝猜忌,林家危在旦夕。如若不战败,边陲之危一解,再被参通敌,林家就会即刻被皇帝弃之不用。那样的处境中,林家绝对轰然倾塌,粉身碎骨。 所以他爹爹才走了那么一条路,为林家争取喘息的时间,放松设计之人的警惕,让他能将有内奸和蛰伏的真相传到皇帝那。可是那个时候,他爹爹就已被奸人所害。 即便是诏狱,也没有防住那些人! 埋藏在最深处的真相,像夏日的雷雨一样,措不及防就将梓芙淹没在其中。林颐字字似针,直扎入梓芙心房,胸口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林颐任由少女掐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她从震惊到双眸黯淡无光,慢慢靠在自己身上,肩膀无声抖动着。 “长姐,姐夫临去前说,你肯定怨他……”林颐垂着眸,将以为这辈子都无法说的话转告,“他说没替你报仇,他原谅不了自己……姐,你知道是谁下令要格杀你…” “——我知道!”梓芙抬头,被眼泪冲刷过的双眸冷而厉。 林颐见难得失态的姐姐,沉默了下去。 良久,梓芙才平复激烈的情绪,缓缓地说:“从战败的消息到爹爹出事,中间有整一个多月,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传到我耳中。待我得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质问,就在王府内被射杀。” “我曾怀疑过是他做下的,因为怕被林家牵连,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梓芙抬头望向弟弟,“——可他绝对是知情的。林颐,他救了你,是我们亏欠了他,但这个事实却也同样是抹不掉的。” 梓芙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表情亦十分冷静,因哭过沾着湿意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可正是她这份镇定,让林颐心头十分不好受。 “林颐……我不怪他救我与否,我只怪他瞒着一切,叫我身为人子,连血亲在受磨难时都懵懂不知。可我确实怨他,在爹娘的灵堂前,我连喊一声都不能。你叫我如何不怨!” 如若她知道当时爹娘身陷牢狱,她便是死,也会去见两老一面。而不是最后天人永隔,连相认都不能! “长姐……”林颐察觉到她的压抑,担忧地要去握住她的手。 梓芙的手却是先无力垂下,闭紧了眼。 林颐无从安慰,他懂她心中的苦。可亲眼目睹了祁王以身相护,知道他至死都未曾放下的愧疚,他也无法太过怪责。林颐立在原地,难受极了。 “坐吧。”梓芙良久才再睁开眼,面上是平素的淡然,“木头一样杵着不累?” “长姐……” “往后怕也不能这么喊了。” 梓芙微仰了头看他,少年面容轮廓褪去青涩,身形也越发魁梧了。 林颐唇动动,“那得喊什么,…梓芙?”话落,剑眉一扬又朝少女道,“梓芙妹妹……” 屋里顿时响起嗷的一声惨叫。 梓芙站起身,掂着脚一手扭了林颐的耳朵,“臭小子,你很会占便宜嘛!” 林颐被揪得冷汗都下来了,嘴里喊着疼疼疼,“我错了,错了!梓芙,不是,姑奶奶!您松手,松松手。” 第080章 看谁命长 白薇再回到屋里伺候的时候,心里那种异样感更强烈了。 她带着楚嘉和在廊下,依稀听到屋里传出过哭声,有她们家姑娘的,也有这个高大英气的镇国公的。眼下两人却都没事一样,梓芙还拉着楚嘉和,让楚嘉和喊镇国公哥哥,要镇国公教他练武。 三人相处得挺温馨的,特别是镇国公有时和她们姑娘说着话,就会露出个特别小孩子气的笑来,看她们姑娘的眼神都要亮一些。 ……实在太奇怪了。 白薇上了茶点,慢吞吞挪步到屋外,就看见白芨沉着脸走来。 “都告诫过了?” 白芨点点头,探了半个脑袋朝屋里瞟一眼,“那镇国公……没干什么吧?!” 白薇瘪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样子叫白芨心直乱跳,“你这是什么表情。” ——一言难尽的表情。白薇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反正说不清楚,但肯定啥也没有。” 那这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 白芨要被好姐妹给急死,这时屋里传来梓芙喊人的声音,她抿了唇进去。 “吩咐厨房中午加几样菜,多放辣子。” 这是要留人用饭? 白芨看了几眼笑呵呵的林颐,应了声是又退下。林颐摸着楚嘉和的头说,“若不到我那住吧,教你也方便些。” “哪能,上你那去算怎么回事。”梓芙拉过双眼放光的楚嘉和,“嘉和是威远伯,和你也非亲非故的,不能去。” 真去了,外边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楚二老爷也不会肯的。 林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姐弟如今身份不同,这要亲近些都是个问题。 可他还是再劝,“可你们在这儿多委屈。”一进的院子,哪里该是一个伯爷,一个嫡女该住的地方。 想到梓芙以前是怎么被爹娘宠着,被无机子师徒爱护着,就连祁王都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的,林颐就对让梓芙受委屈的楚家人怨气十足。 “反正这儿就是嘉和的家!”一家之主,哪有离家之说,“委屈是暂时的。” 她会帮嘉和姐弟夺回他们该有的东西。 梓芙的性子林颐是最了解不过,见她眼中的坚决,再不情愿也只能是闭了嘴。 用过饭,楚嘉和就开始打盹,梓芙温柔地哄他睡下,又与林颐说了无机子如今的现况。 “……那人是疯了吗?那老头只是会机关术而已,要他重新配什么火药,上回就累得他手伤着了,而且火枪的设计图稿不是全给了?工部、兵部就没有能用的人了?!” “火枪有问题,折损太高,又出了好几次事故。他觉得是师父留了一手,坑了他。” 帝王多疑,何况无机子一直躲着他,会想偏也是人之常情。 “他就是疯子!”林颐骂一声。为逼手受伤的无机子现身,先是对梓芙下了格杀命,如今还软禁着师徒俩。 林颐肯定,就是无机子决解了火枪容易事故的事,那个人怕也不会再轻易放他离开。 “老头子什么个想法。”林颐问。 梓芙看他一眼,抿唇半会才道:“说拖着,看谁命长,说左右他还有徒弟。” 林颐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呛到,比谁先死啊!果然是那老头会干的事…… “姐…那你不准备……”和他们相认了吗? 林颐话没有说出来,甚懂他心思的梓芙点了点头,“还有外祖母那。”现在的状况其实就挺好,她也害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暴露,连累到他们。 林颐沉默了下去。 “好了,你也该回去了。”梓芙将茶推到了少年跟前。林颐不舍地看她两眼,默默端起茶喝了一口。 梓芙又说:“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林颐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好在梓芙眼明手快,用团扇挡了一挡。嫌弃丢开湿哒哒的团扇,梓芙道:“你现在正大光明从伯府门口走出去,你看会不会把门房吓死。” 林小将军欲哭无泪,最终也只能是默默在姐姐无情的注视下,再度翻墙偷偷摸摸地走了。 忘着空荡荡的墙头,梓芙唇角翘了翘,“真是出息了!” 一直就替伏在暗处的锦衣卫看着林颐又做贼一样离开,简直无语了。 这镇国公在楚三姑娘屋里呆了那么久,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林颐不同一般人,武功不错又警惕得很,他们也不敢靠近,这要怎么给他们同知大人汇报啊!! 锦衣卫今儿也算是被林颐逼到崩溃了。 *** 开了科,文官的注意力基本都转移到了科举中,又有明成帝的施压,文武大臣针锋相对的局面就缓和了下去。这在武官眼中就是那群文官怂了,他们被压制多年,终于扬眉吐气一把。 明成帝也趁着这个机会连连下令,清肃早不顺眼的官员,也算是为新的一轮科举选才挪空子。 傅允修大半时间都在御书房,听明成帝暴戾地吩咐把这个弄死、那个弄残,然后宫里宫外的来回跑。 在科考第一轮结束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石义风尘仆仆归来,才到诏狱的傅允修也被宣进了宫。 石义确实是被派到南直隶查漕运的事了,而且是在刺杀前。傅允修来到时明成帝已听完石义汇报差事,明成帝面色不虞,不知究竟是查到什么,只吩咐两人近期加大对内阁官员的监视。 从宫中出来,两人直接去了镇抚司,傅允修将近来的事务综卷都移交给石义。石义翻了翻,几个官员名字落在眼中,闲闲地与坐对面的男子道:“你小子怎么就盯上徐阁老的人了……” 傅允修也知道是瞒不过石义,很是坦然,“近来看他蹦跶得厉害。” 石义就看了他几眼,“再加上南边,这可伤经动骨了。陛下不愿意看到的……” 帝王都喜欢平衡之道,惯来只想见到东风西风相互压制。 傅允修一听他这话,明白漕运的事怕是要动一次真格,他想了想说:“另一位也不干净得很。”两个一起压就是。 石义沉默了半会,然后靠在椅背上,“不是没想过,可那位真是老狐狸,明明查到痕迹了,后来却又干干净净。” 他的话叫傅允修也静默了下去,想到不久前张晔在宫门处挑衅徐锆的事。是因为真的无顾忌,才胆敢张扬吧,还真是小看这老狐狸了。可他这想法才起,很快就被他否决了,一把抓起刀转身就走。 “上哪去。”石义喊停他,“我回来了,咱叔侄俩怎么也得喝一杯吧。” “有重要的事。”傅允修抿紧唇。 离开镇抚司,傅允修利落避开各路监视,来到一处深巷小宅,待到家家起炊烟之时终于等来动静。一顶藏蓝小轿进了宅子,就停在院中,傅允修抱着绣春刀从屋里出来,还没靠近就先听到里边人压抑的咳嗽声…… 第081章 宣布主权 “公子还在病中?”傅允修来到跟前,眸光微幽,落在遮得严严实实的轿子上。 轿中人又低咳两声才说话:“残破之躯让你见笑了。” 傅允修抱拳,口中说着不敢,“事发突然,是在下让公子劳累了。” “同知客气,也许久未见同知了。”男子温和的声音传出,紧接着轿帘就被撩了起来,随从忙上前去扶。 傅允修看到了男子腕间腥红的串珠,夕阳照耀下似乎真有鲜血在里边淌动。 他低了头,许憬羲走出轿子,缓步往小小的屋舍走去。 “同知既然有事,且坐下说吧。” 傅允修闻言,这才跟上他步伐。 屋舍里也相当简陋,除了桌几椅子,再无其它家具。许憬羲随意坐下,“同知近来很忙才是。” “确实是忙。”傅允修也坐下,答一句后顿了顿说,“听闻公子先前收集了些关于南边的消息,不知可有进展。” “同知这是找我要消息来了?” 男子声音平和,傅允修抬眼看他,就瞥见他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有着玩味。傅允修眼皮子跳了下,“公子想错了,而是相反,在下是来给公子递消息的。” “——哦?”许憬羲被他的话是真提起了兴趣,只听着那面无表情的男子说,“陛下对南边的事动了真怒,科举后朝堂怕是要动荡一番。” 要动荡一番。许憬羲在心间细细嚼这几个字,想到徐锆,不由得轻笑一声,“确实是个重大的消息。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堂朝之事,有心也无力。” “在下是实言相告,公子何必还与在下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许憬羲唇边的笑慢慢敛起,“——傅同知又何偿真与我推心置腹?你我之间有往来,不过也是互取所需,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可笑。” 他所说之言一字不假,傅允修眸光闪了闪。诚宣郡王听到消息后的淡然是他没想过的,他明明是有野心的,可眼下的表现真像对一切都很淡薄,完全不想插手从中捞好处。当初,诚宣郡王为了削弱太子势力不惜一切拉拢他,开出的条件几乎让他心动了,虽然最后还是没有应下,但两人暗中确实也同盟做过一些事。 今儿他来送人情了,人家反倒不领情? 诚宣郡王应该是想拉拢徐锆才对,眼下就是最好笼络的机会。 傅允修神色越来越慎重,甚至不顾规矩审视地看着许憬羲。 许憬羲见此就淡淡地道:“既然同知想要真话,那我也就如实告知一回也无不可。” “常人都会锦上添花,抑或雪中送炭,可我都不喜欢。一个心思过多的人,不该笼络。”说罢,他站起身,理了理披风,朝皱眉的傅允修微微一笑,“一个傅同知就让我头疼了,何苦再来一个,尽让自己伤神。” 那俊美的男子自行离去,傅允修坐在椅中脸色变了几变。 ——诚宣郡王果然是暗中动了手脚的人。 傅允修按了按直跳的眉心,他来之前就猜想张晔留下的手尾是被诚宣郡王清理了,因为他是除了张晔外最可能做这事的人。 徐锆势力过强,诚宣郡王便是与他结盟少不得受掣肘,要让徐锆乖乖听令任凭差遣,那就是只有叫他势弱。诚宣郡王是要让徐锆将他当成救命稻草,而不是施徐锆一点恩惠,借着那点恩情来站到同一战线上。 所以诚宣郡王真正要的不是同盟,而是能掌控在手中的傀儡! 所以诚宣郡王现在巴不得徐锆倒霉,还是倒大霉! 诚宣郡王果然心思大得,当真是好手段,他近来还频频打击徐党,竟是无意中给人帮了不少忙了。 傅允修觉得这病秧子有些太狠了,若是哪日他也沦落到被打压的境地,那病秧子怕也难能放过他……真是以虎谋皮。 望着外边天际最后一丝光线被夜幕吞没,傅允修才沉默着离开。 傅允修确认真相后心情有些沉重,许憬羲那儿也没有多轻松。 从他睁眼发现成为了自己的五弟,再了解到这平素病歪歪的弟弟不为人知的隐忍,他心头就从没轻松过。 实在是他这五弟被逼得就在悬崖边缘,留下一堆烂摊子,走错一步就真永远都翻不了身。招惹到的就没一个简单的,又以这傅允修为首。 如今内阁之争,一方涉及他嫡亲的兄长,一边又是他必须依靠的势力,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压住一边掌控在手中才能继续隐藏自己。这样一来就只能从徐锆身上动手,所以他才给张晔清所有手尾,借此压制徐锆来谋事,哪知这就引得傅允修怀疑了。 傅允修能在其父亲去世后,在明枪暗箭中早早混到同知之位,本事自然不小,只是这敏睿与洞察力太过叫人吃惊。为此,他爽快认下,反正否认对方心里也早有计较,不如坦诚一回,起码还能起到丝震慑的作用。 与聪明人有牵扯,最终拼的也就是胆大心细了。 许憬羲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忒憋屈。 回到郡王府,许憬羲才坐下抿了口茶便又有人送消息来——林颐以舒老夫人的名义给威远伯姐弟送了一马车东西过去。 程安看着凝眉的主子,轻声道:“殿下,上回您让帮着压下雅阁的事,如今林小将军这般行事,怕会再引得有心人联想。” 其实是很好联想到一块,不久前才闹了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如今就给楚家姐弟送东西,这不是摆明了嘛。感觉他们家郡王瞎操心了,本来他们和林家也没有什么来往。 可熟知林颐性情的许憬羲却觉得不对。 林颐虽是武将,可心眼多着呢,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倒像是故意的。 故意就让人知道不管舒家也好,他也好,和威远伯姐弟有着亲近关系。 闹得众人皆知,这小子又想做什么? 许憬羲不由得回想起在明华寺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莫不是林颐那小子确实是看上人了,在宣布主权?! 第082章 欲盖弥彰 林颐声势浩大送了一马车东西到伯府后,第二日便光明正大递贴子,请梓芙到国公府。 梓芙看着烫金贴子也是被气笑了,她倒要看看那臭小子究竟在闹什么。 镇国公府仍是一片素色,梓芙下了马车,望着熟悉的宅邸直眼眶泛红。林颐就在影壁那侯着,见少女眼中有哀色,用极低的声音喊她‘长姐’,然后引了梓芙到前厅去坐下。白芨白薇本是紧跟着梓芙的,到了前厅却有镇国公的丫鬟要她们也歇歇脚,梓芙也示意她们安心去歇着,两人只好忐忑不安到了茶房里坐着。 梓芙打量一切如昔的厅堂,侧头看到父亲最喜欢的寒松图,眼中雾气朦胧。 “姐,你随弟弟去个地方。”林颐这时站起身。梓芙对他投去个疑惑的眼神,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安静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入目景致皆勾起梓芙昔日记忆,直往南去的方向也让她明白这是要去哪。 两人又走了半刻钟,便到了林家祠堂。 往日守大门的仆人不见了,显然是林颐先前就做了安排。梓芙心跳有些快,跟着林颐跨入院内,在庄严的正殿见到那两面新刻的牌位,泪如雨下。 林颐跪下,哑着声音说:“爹、娘,儿子领姐姐来了。” 梓芙自两老离世后憋在心里的一声父亲母亲终于喊了出来,跪倒失声痛哭。 姐弟俩再从祠堂出来是半个时辰之后,梓芙红肿着一双眼,脚步有些蹒跚。如若不是林颐执意将她扶起身,她这会怕还在祠堂跪着不肯起。 林颐见姐姐面上狼狈,将她扶到就近的一处院落,吩咐人打水给她净面。待她冷静下来才开口说话:“长姐……” “你还是太过鲁莽行事了。”林颐才开口,梓芙却先行打断。 林颐闻言抿紧了唇。 梓芙说:“你在孝中,那日雅阁的事已闹得不小,如今为了能和我常来往又借外祖母的名头,有心人怕还是会将事情连系起来做文章。在丁忧期间被言官再参一本,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参便参去。”林颐嗤笑一声,“那些文官也就是说两嘴,奈我不何。” “话是这般说,帝心难测,自当是谨慎些的好……”梓芙就知道他会这样,可如今估计全京城都听说了,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她就叹一口气,“那些人瞎猜倒也无所谓,但往后你说亲,到时这些陈年往事怕还得再要被提上一提。你这真是……” 两人日后定也会要继续往来,万一她那弟媳妇是个小气的,可就家宅不宁了。 见姐姐想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林颐听乐了,“长姐,你倒是担心这些,而且弟弟也不敢拿你闺誉开玩笑,是已有打算。只要对外称外祖母认了你当孙女不就完了,那我打唐枫就是师出有名,言官也管不着!” 梓芙正端了茶,手一抖,险些把茶碗给摔了。 “——你说什么?!”她把茶碗重重搁在桌上,“你小子杂不直接说你认我当妹妹了?!你就想拐着弯占便宜,好翻身呢?!” 林颐见姐姐勃然大怒,直缩脑袋。他一开始是想说义妹,然后直接入族谱来着,也算一家人又在一起。可知道她肯定不愿意的,怎么折中一下还是不愿意。 “姐,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个屁!”梓芙站起身一巴掌就拍他脑袋上,“你敢说你不是有这样的想法?林颐,你果然能奈了,连我都敢算计了!” 林颐疼得直咧嘴,可怜兮兮地,“我们本来就是亲人,总不能我以后见你一回就去爬墙一回,都成什么了。而且有了外祖母的名头,日后你出门应酬也能更顺心些,省得一些不长眼的怠慢你。外祖母给我写的信上也有这意思,还能借着我吓跑那些痴心妄想的……” 少年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在梓芙要吃人的眼神中噤声。 “反正你是算好了!”梓芙咬牙做了结论。林颐依旧摆出我是为你好啊,我好委屈啊的样子,气得梓芙又想一巴掌给拍过去。 “不管是外祖母的意思也好,你擅作主张也好,这事我不同意。” “长姐!” 梓芙的固执让林颐头疼,以前是她护着自己,如今怎么换过来她就不愿意了。明明她处境那么艰难! “闭嘴!”梓芙瞪他,“你晚会就给我放出风声,说那车东西还有祁王妃的,因为两人的渊源,外祖母便转赠了给我!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说法,我走的时候再带走些以前用的物件,应该能唐塞过去了。” 林颐看向她的目光就说不出的幽怨。 梓芙没好气又道:“如今什么都不还明朗,你就别给我使小性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还没落魄到那地步。——林颐,我已经连累师父,我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怕又要连累你们。” 梓芙说到最后语气软了几分。 “我起初连你也不想相认,就是怕露了什么蜘丝马迹被怀疑。这种借尸还魂的事情很荒唐,被发现了定然要当成妖孽,我朝极忌惮巫蛊一类的,到时和我亲近的怕都得不到好。” 林颐剑眉皱起,所以他姐宁可借自己祁王妃的名头来撇清! “——那我以后要见你不就又难了。”林颐到底不敢太逆着姐姐,细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冲动。 “要见就约到汇满楼吧。”梓芙站起身来,少年忙问,“你这是要回去了?” “去我院子看看,不带些东西怎么走?” 林颐抽角抽了抽,听着跟土匪打家劫舍似的,果然是他亲姐的作派! 小半时辰后,梓芙一行身后多跟了辆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不过半日,林家当年与楚家是因女儿同名结交的事再被提起,梓芙获赠祁王妃生前用物的事也传遍大街小巷。 “欲盖弥彰。” 在镇抚司的傅允修也听到了这沸沸扬扬的传言,面无表情说了句。 这些日子他忙得抽不开身,也就没管林颐这事,如今看来两人是真有点什么。傅允修敲了敲桌面,想起一个人,楚梓芙的事他应该是最清楚的,或者现在表情挺精彩。他决定去看个热闹。 而早早也得了消息的许憬羲,做出的反应是让人把消息透到徐柳岚耳中…… 第083章 暗中谋事 李惟远在夕阳斜晖中回到内城。︾樂︾文︾小︾说| 自从宫里闹出刺客,明成帝给他下了密令,他不当值的时候就替皇帝去暗查一些东西,好几日都不曾踏进家门。 今日难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他想着总该不用露宿郊外,可以回府好好歇一晚。 哪知才走到镇北侯府的胡同就被人‘劫’到暗处。 望着抱刀在怀的男子,李惟远拍了拍身上受惊的马,连笑容都懒得给,“同知大人这神出鬼没的本事又见长了。” 傅允修木着脸,没理会他的挪揄,只是用深幽的黑眸盯着他看。 他的凝视让李惟远莫名脊背生寒,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这人受什么刺激了,还是他脸长出朵花来了,盯着看做甚?! “——原来你不知道。”傅允修见他拧了眉,将刀别在腰间转身。 不知道什么? 李惟远觉得他真的很莫名奇妙,翻身下马,鞭子一扬挡了他去路。 暗巷中响起清脆的打击声,傅允修脚步应声顿住。 “说明白了再走。” 傅允修手一抬,绣春刀出鞘,银光闪过,李惟远手中的鞭子就断作了两截。他看着对方黑了一半的脸,嗤笑:“这可就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一说了。” 男子离开得飞快,快到李惟远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望着人影消失的巷口,拧眉牵了马回府,早在府门侯了几日的护卫见到他大喜,忙上前牵了缰绳开始给他禀事。 在那护卫说了几句后,李惟远原本还显得慵懒的眉眼霎时沉了下去,又听了几句,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抢了缰绳再度策马出府。 话还没说完的护卫吃了一脸尘土,怔懵站在原地,他还是事没禀完啊…… 李惟远一路疾驰到威远伯府,进府直奔向碧汀院,伯府下人追都追不上。 梓芙才用过晚饭,跟楚嘉和在廊下乘凉,猛然听到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有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白芨白薇吓得直接就护在姐弟俩身前,借着灯笼看清击来人,又松口气。 李惟远冲到梓芙面前,微喘道:“那家伙呢?!” 谁? 梓芙摇着团扇疑惑地看他。 李惟远见此一怔,旋即打量了四周。小小的院落一眼尽收,除了姐弟俩还有被他吓得畏畏缩缩地伯府下人,哪还有别人。 他压了压心中那股急躁,看向都立在边的丫鬟婆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你这是来耍什么威风的。”梓芙不满蹙起了眉尖,声音微冷。 少女抬着头,灯笼柔和的光映在她侧颜,如明珠生晕。 李惟远前刻还阴沉的神色霎时软和下来,微笑道:“哪敢,三表妹大人有大量,还请不和我计较了。” 梓芙只是觉得他怒气冲冲而来奇怪,见此无所谓摆摆手,李惟远笑吟吟的又和楚嘉和打招呼,男孩儿很不屑地将头撇向一边。可李惟远惯来是脸皮厚的,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才与梓芙道:“三表妹若是见着那冷面阎王,千万离他远些,他说什么你亦不要理会。” 冷面阎王,谁? 梓芙用一双桃花眼睨着他,下刻便又明白他说的是谁了,“那位傅大人?他能与我说什么……”敢情他刚才那样着急,是以为傅允修找她来了? 不过她最近安份得紧,傅允修找她又要干嘛? 疑问一个个冒出,李惟远想到护卫禀报的事,唇边的笑就浅了些,对正思索的少女说:“楚梓芙,你和那镇国公是怎么回事?还有唐枫。” 这还是首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两人,梓芙知道他是听到流言了,可这带着质问又委屈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梓芙只是抬眼看他,并没有说话,李惟远却是突然走近,用极低地声音道:“楚梓芙,你还记得我在徐府说过的话吗?” “——世子爷,我们老爷在前厅设了酒席,请您小酌几杯。” 院门处突然响起相请的声音,李惟远话才说一半,异常不满扭头看来人。 那是楚二老爷身边的小厮,见他看过来,又将话重复禀了一遍。李惟远心里咒骂一句,知道楚二老爷不见着他怕是不罢休,只得忍下想说的话,转而跟梓芙道:“三表妹,改日请你出府一聚,还请你务必要来。有要事相商。” 李惟远用极郑重的目光看着她,梓芙觉得他今日确实反常,但也没就那么应下,“介时再说,你且先去吧。” 梓芙性子最不爱被人逼迫,李惟远深深看她一眼,朝她拱手,方才在小厮第三回催促中离开。 小小的院子再度恢复安静,梓芙望着慢慢被夜幕吞没的霞光,思索着李惟远与傅允修又要发什么疯。 梓芙就那么赏着夜色想事情,而碧汀院外高大茂密的槐树上,傅允修抱着刀赏那在夜幕下的少女。 *** 夜幕下,徐府灯火通明。 徐柳岚陪着长辈用过饭,又哄得两位老人开开心心的,才从正院告退。 丫鬟在前边为她打着灯笼,她凝着眉,脸上乖巧的笑从出来后就收敛了。 她晚间来请安时听到二婶娘和她祖母说京里这几天的热闹事,她原以为还是围着科举说哪家孩子有前途,哪知却是听到楚梓芙的一些谈资。 可她二婶娘见她来到,也就说了几嘴便打住了,她也不好过于明面去问。 “秋霜。”徐柳岚突然停下脚步喊了句,跟在她身后的绿衣丫鬟忙上前,“姑娘是有什么吩咐?” 徐柳岚示意她附耳过来,低低交待几句,秋霜眼底就有着踌躇,被她瞪一眼后吓得福身匆忙离开,望徐家二房院落的方向去了。 约莫两刻钟,秋霜去而复反。徐柳岚正在沐浴,秋霜净过手后为她洗发,将打探到的事一一说了。 “之后居然还闹出这许多事。”徐柳岚闻言脸上露了冷笑。 上回她还以为是唐枫没遇上楚梓芙,或是遇上了,没机会单独相处,白白让她浪费心机给唐枫送楚梓芙外出的消息。哪知是被人压下去了。 她现在不比以前,手上能用的人只得两丫鬟,外边消息被压住,她这里也就闭眼摸瞎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她哪里会那么轻易放过让楚梓芙闺誉扫地的机会。 上一次还真是叫楚梓芙走运! 想到自己错失了一次机会,徐柳岚眸光一沉,和秋霜道:“你明儿出府一趟,帮我办件事。” 第084章 怕啥来啥 秋来桂花香,加开的恩科第三场在阵阵桂香中结束,京城各路人马都静待三日后的放榜。这个时候却又突起一阵流言,猛烈之势都快要盖过众人对科考的关注。 唐府,提前下衙归家的唐二老爷气急败坏,当着一众下人面就摔了茶杯。 “岂有此理!”唐二老爷摔了杯子,不但不解气,怒意反倒不断涌起。 唐枫垂着眸立在一则,唐二夫人想劝却又不知如何相劝,只能在边上跟着叹气干着急。 “明明这事已经过了些日子,连科考都结束了,怎么又被人再拿了来说话!”唐二老爷在原地打转,异常暴躁。余光扫过木头似的杵着的儿子,就抬手指他,“你怎么会糊涂到做出那样的事来?!一切不是说了过了会试再商量,你这是被鬼迷心窍了?!” 唐枫被斥得抿直了唇,俊雅的脸上微微发白。 “——老爷,您如今再说他又有何用,这事肯定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您看是不是再想想法子。”唐二夫人心疼儿子,忙帮腔。 唐二老爷一拂袖子,“想法子?怎么想?!你都说有人故意为之,居然连和楚家二房曾相结亲的事都被拿了出来说,这摆明就是冲着我们两家来的!” “可这不是那镇国公府也同样牵在里面,妾身倒觉得是有人对镇国公府不满,我们和楚家受了连累。不然那镇国公当日就追到楚家的事怎么也被翻出来了?!” 唐二夫人虽是在内宅,心思却是非细腻,一番推测让唐二老爷沉默了下去。 就在科举结束当日,唐枫与林颐在雅阁为佳人起冲突的事再次被拎出来当了谈资,而且是添油加醋。说唐枫原本该与楚大姑娘定亲,却因后来相中楚三姑娘,唐家与楚家二房亲事告吹而疏离交恶,唐枫对楚三姑娘念念不忘,却不曾想楚三姑娘早芳心许了林小将军,所以才有了雅阁两男相争之事。 更有人跳出来说明,雅阁那厢房是林小将军长期定下的,发生冲突那日,是楚三姑娘约了林小将军私下相会。 因着前两日又有林家给楚家送东西一事,虽然后来证实是与舒家和已逝去祁王妃相关,可这不正好说明林小将军与楚三姑娘关系亲密。舒老夫人在京城时不送,偏离京了才送,这叫人再细究下去,就意味不明了。 种种细节被拼凑在一起,那就是三人纠缠不清的风流情事,林颐又还在孝中,这也是事情被有心人再放大宣扬的原因。 一下子,可就将三家都给拉下了水,里面有些事情还是真实发生的,这一搅和假的也都要真三分。 唐二老爷将事情前前后于梳理一遍,却是起了不同于自家夫人的想法,“——我看未必也是冲镇国公府去的,这事闹到最后,反倒是楚家姑娘闺誉扫地。” 唐二老爷冷静下来,细细一想。 就算这事再闹个十天半月,他顶多被皇帝斥几句,上回明成帝还维护镇国公府,所以林家那顶多也就是斥两句。倒是楚家那三姑娘,私会这词可不轻,经这一闹,她若是不能林小将军真定亲,那么怕就得给诟病一辈子了。 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搞不好那楚三姑娘会被楚家人送庵里去也说不定。 “咝……”唐二老爷倒抽口气。 这楚家三姑娘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一直沉默着的唐枫却是不管其它,他只知道这事最后会累及楚梓芙,如若不是他冲动行事,怎么会闹得纷纷扬扬! “父亲,我要娶楚梓芙。”少年倏地抬头,直视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的唐二老爷。 唐二夫人被儿子这话吓得手都在发抖,唐二老爷箭步上前,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气得话都快说不清楚,“你……你个孽障,眼下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还要不要你的前途了!” 唐二老爷手劲很大,打得唐枫直歪了头,白皙的脸上很快也显出了掌印。 唐枫面对父亲的怒意,很冷静地用手背去擦嘴角,一字一顿道:“本来儿子就该和她定亲的,您不同意,我自会去求了祖父。”话落,少年决然转身,将父母的叫喊咆哮声甩在身后。 唐家二房被闹得乱作一团,梓芙那边也没有闲着,她被楚老太太喊去了质问。 楚梓涵还有几个月就及笄,这些日子楚家二房没招惹她,也是因为将精力放到给楚梓涵选婿上。如今流言满天飞,楚老太太连出门的脸都没有,就怕遇人被问孙女与人私会是不是真! 面对楚老太太三言两语就要她拿出办法来,梓芙很淡定地喝茶,楚老太太气得将茶碗摔得稀巴烂,“——三丫头,你若是不说明白和镇国公究竟怎么回事,为了家里你那些姐妹的清誉,你可别怪祖母不念旧情了!” 她想拿捏这个孙女很久了,如今这事虽让其它孙女要受委屈,可能将这碍眼的丢得远远的,她也挺乐意的。大不了,她豁了老脸出去,求她嫂子出面给大孙女定门亲就是。 阁老夫人,外边的人还是得给几分薄面。 梓芙看着脚边的碎片,目光清冷。 听过事情详细后,她就知道自己被动极了,而且她有感这事就是冲着她来的,可她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心思狠毒的人了?梓芙视线不由得就落在楚老太太身上,她都几乎要怀疑是这是二房的手笔。 但楚老太太的气急败坏是真的,楚梓涵定亲前这样算计她名声,也是得不偿失。 梓芙思索着,一时没有头绪。 找不到关键的点,她也没有办法应对啊,而且她觉得现在更加担心的应该是…… “老太太,不好了!”一个丫鬟从外边匆匆跑进来,梓芙莫名地眉心一跳。丫鬟喘着气禀道:“外边……镇国公拖着唐公子进了府,两人打作一团!!” 丫鬟话落,楚老太太目瞪口呆,梓芙手一抖,茶水倾出了些,将裙面染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她就知道,真正要出乱子的肯定不会是自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梓芙抿着唇将茶杯一丢,提了裙子就往外去。一路小跑到前院,远远的就看到楚家下人围在边上手足无措,唐家的护卫与林颐乱打成一团。明明林颐只得一个人,拳头却是舞得虎虎生威,被护卫挡着的唐枫时不时还会挨上一下。 原来林颐听到风声顿时就炸了,第一反应就是到楚家来看姐姐,怕楚家人难为她。哪知在大门口遇到同来伯府的唐枫,爆脾气没压住拽了人衣领揪进伯府要一顿揍。 偏唐枫身这护卫不少,他没能出气,占多少上风。 被拦着的林颐越打越来气,反手就往腰边摸去,梓芙熟知他,见他动作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也不管乱遭遭的打斗会不会伤到自己,忙冲上前喝止:“林颐!你还要拔剑不成?!” 第085章 憬羲动怒 少女带怒的清斥在院中响起。 已抽了腰间软剑的林颐动作一顿,还没有转身,眼前便闪过抹素色,紧接着手中的剑也被人夺了。 众人都被风一阵跑过来的少女震住了,何况她夺剑的动作一气呵成,实在有魄力的很。 护卫身后的唐枫见着梓芙,忙走上前,哪知少女背后长眼了似的,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闪着寒光的剑尖指住。 “滚!”梓芙满目怒意,神色极冷。 唐枫僵在原地,嘴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而刚才还人威风凛凛的林小将军,此时乖得跟小猫似的垂着头。 他知道又给姐姐闯祸了。 “芙妹妹……”唐枫失神地喊一声。 梓芙冷着脸,余光扫视了一圈,见唐家护卫黑着脸蠢蠢欲动,指向唐枫的剑又近他一分。厉声道:“唐枫,你若敢再讲出一句伤我闺誉的话,我定叫你血溅五步。” 唐府的护卫闻言心惊地想上前护住主子,林颐察觉到端倪,手腕转动又抽出另一把软剑,身姿笔直护在梓芙跟前。 唐府的护卫们眉心直跳,不敢妄动了。 他们怎么就忘记了林颐惯用双剑。 唐枫看了看指在胸前的剑,脸色惨白。他决不怀疑梓芙的话,他在雅阁就冒犯了她,如今又累及她声名,她定然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可……他有些话还是得说! “三姑娘。”他唇动了动,轻唤一声,用带着恳求的目光望向她,“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吗?我会请长辈做主……” “你给小爷有远滚多远!”林颐暴怒的咆哮响起。 去他大爷的,这臭小子居然还想好事! 梓芙被他一嗓子吵得双耳嗡鸣,瞪他一眼,“——你也给我闭嘴!”林颐满身气势霎时就软了下去。 这一幕叫人看得啧啧称奇,不由得想到那些传言,唐枫一张俊脸铁青。从刚才,他就发现梓芙对林颐态度极微妙。 “唐枫,我不想再与你多说,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磊落清白,你也莫再说引人误会的话,难道你与那传谣言之人一样,非得将我逼入绝境方休?!” 梓芙说完,收了剑,看向就围在边上的管事,“王管事,送客!” 满头大汗的王管事这才招呼伯府的护卫上前,朝唐枫比了个请的手势。 梓芙话至此,那是没有任肯回旋的余地。唐枫心中受挫,欲与梓芙再言,抬头却见梓芙正瞪着林颐,用剑柄去戳他胸口。模样是怒又似是亲昵,竟看得他双眼酸涩,再不发一言,狼狈离开伯府。 走了一个麻烦,梓芙把剑丢给满脸讨好的少年,“你也给我滚。” 林颐正要求饶的话就噎在喉咙,好半会才顶着那带怒意的目光小声道:“我怕别人为难你。” “不会有人能为难我。” “可是……”林颐还想说什么,梓芙一个冷眼就扫了过去,“林颐,是不是我的话不管用了?” 林颐被看得浑身皮发紧,回想起那些年在姐姐压迫下讨生活的苦日子,忙道:“自然都听您的!” “回去吧。”梓芙叹口气,垂了眸,长长的睫毛便挡住了她眼中所有情绪。“我好好想想,想好了自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少年担忧地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收了剑,转身离开。 梓芙转身准备回院子,就看到楚老太太被簇拥着站在不远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她淡淡收回视线,从另一处回了碧汀院。 回到院子后,梓芙就让白芨去请陈氏前来。 陈氏有着芷儿这八卦小能手,自然也听到了外边关于梓芙的流言。她来到碧汀院,听梓芙说要去明华寺住几日时,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三姑娘,这错不在于你,我们为什么要避。” 梓芙微微一笑,“您可听说过以退为进?” 陈氏怔怔地点头,梓芙又说:“所以我这不是避开。那散播流言的人是冲我来的,但因为牵扯到了林、楚、唐三家,大家虽会认为有什么感情纠葛,但更多怕会想这三家人是否得罪了人,被人借题发挥。我这时就该以弱者的姿态来平息流言,这样大家才会发现,最后我才是这中最受委屈的,是流言中唯一牺牲最大的。” 世人对弱者都有种奇怪的同情心,她去寺里小住的消息传出,显出处境艰难来,那样才会引起别人更深一层去刨析,背后操纵那人的歹毒用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然后,她再和林颐结为异姓兄妹,就彻底将所有的话柄都能压下。只是,她是真不愿走这步的。 陈氏在那听得半懂半不懂,觉得人心怎么就那么复杂呢,明明她们姑娘什么也没有做,就引来这无妄之灾。那个人真是该死! 陈氏在心里骂了几句,便吩咐人去收拾东西,又跑了正院一趟说要去明华寺小住的事。 楚老太太从头到尾都阴着脸,当然也没有阻拦,只想着先眼不见为净也好。 当日下午,梓芙让人给赵忠送去消息,就出发启程到明华寺。 被公务拖得抽不开身的傅允修与李惟远得知后,梓芙一众早已离京半个时辰。而在郡王府的许憬羲一脸冷然。 他给让人想办法给徐柳岚透了林颐的事后,她派个丫鬟去打听,然后又没有了动静。 他本来有些心喜。 上回试探徐柳岚,她的表现有些不合常理,可就凭她知道木哨一事,他心中虽起疑却没敢完全否认。因为他也是不可思议的就成了另一个人,处处想着隐藏原本身份,许多事情都是三思后行,小心翼翼。所以徐柳岚只是打听林颐的事,而知道流言平息后又没有其它动作,那样子就像是对林颐有所关心,他仿佛又看到一分希望。 哪知在昨天,就再度暴发对林颐不利的传言来。 所有舆论与压力都在林颐和那个楚家姑娘身上,他一查之下发现是徐柳岚按耐了几日,然后使人散播的。 如果徐柳岚是她,怎么会对自己嫡亲的弟弟不利! 许憬羲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早在当日徐柳岚见他露出羞涩的神情时,他就该当机立断!! 却因过于小心,再用木哨去试探,反倒变得犹豫和失去判断力。 可那个木哨绝对是新做的,还是在近期……徐柳岚确实也识得。 许憬羲脑海里有些乱,想到自己在一个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了许多时间,心情一沉再沉。 “程安!”他喊了一声,就在门的程安应声而入,“将徐锆做的那些事抽一部份透给张党。”原本他还在犹豫对程家下手拿捏在哪个度,怕徐柳岚就是她,到时徐家失势免不得要受些委屈。 如今是没有必要再顾忌。 程安不知自家郡王怎么就动怒了,这是鲜少见的事,揣着担忧地心情应是下去办差。 屋内又只剩下许憬羲一人,在满室寂静中他拉开抽屉,盯着那躺在里边的木哨良久,突然间却是想到什么猛地变了脸色。随后更衣暗中出了府,竟是朝着镇国公府去。 第086章 他回来了 天色渐暗,收敛的夕光将大地笼上一层灰朦。【零↑九△小↓說△網】 镇国公府前院站侍卫林立,林颐神色复杂看着突然闯到府里来的男子。 男子一袭银线滚边的玄色衣袍,眉眼俊美温润,晚风吹得他衣袂翩然,高华清贵,似那九天仙一般出尘。 “郡王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林颐与他行礼。 许憬羲理了理灌风的袖袍,轻声道:“贸然登门本就是我失礼在先,镇国公可方便说几句话。” 林颐就望一眼立在他身边那三十余名侍卫,个个呼吸绵长,沉稳内敛,皆是内家高手。有他说不便的余地?! “——殿下这边请。” 林颐摸了摸鼻子,腹诽着将人请进了厅,跟在许憬羲身边的侍卫便都站到门口,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请他坐下的林颐余光扫过去,面不改色就站在堂中。 “镇国公也坐,这般拘谨倒显叫我心不安了。” 你还心不安啊,那还摆出这么个鸠占鹊巢的架势,这到底谁地盘啊?!林颐唇角弯了弯,内心戏很多的坐下。 许憬羲也就开门见山,“镇国公似乎遇上了些麻烦。” 林颐神色一顿,“殿下所言是指……” “坊间流言,与楚家三姑娘的。” “原是这事……”林颐一本正经的说瞎话,“无稽之谈罢了。” 许憬羲笑笑,凤眸内光华微幽,一时没有接话。 厅堂气氛莫名就变得有些沉闷,林颐搭在膝盖上的手就到了腰间,捻了白玉佩慢慢把玩。从军多年,一点耐性他还是有的。 果然,他就察觉到许憬羲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然后又再落在他脸上,似乎在探究什么。 那嫡仙般的男子终于再开口,“如此说来…那个散播流言的人真是其心可诛了,镇国公没想着去查查?” 什么意思? 林颐手中动作顿了顿,剑眉微挑。 他与这诚宣郡王接触不多,曾经见过也是在祁王府,只知道他姐夫祁王与这兄弟关系还算亲厚。可他与诚宣郡王之间绝对没有好到拉家常的份上。 查查? 他当然是有在查,事关他嫡姐名声,他怎么会不查! “——谢谢殿下提醒,臣是该去查查。” 许憬羲听出他的疏远与敷衍之意,不在意轻笑一声,“那我来得倒是对了。” 林颐:…… 诚宣郡王这是在兜着圈和他说话吧,这意思是替他查出幕后是谁了?! 林颐嘴唇动了动,却还是将要问的话压了下去。两人非亲非故,诚宣郡王查到幕后还绕着弯跟他说话,定然是有什么图谋……他还是闭嘴吧。【零↑九△小↓說△網】 他不为所动,许憬羲便抬眸看他,狭长的凤眸清亮,却叫林颐有种被要被灼伤的感觉。 许憬羲又道:“幕后主使本王知道,可本王更好奇镇国公与那楚三姑娘的关系。不管谁人主谋,楚三姑娘的名声怕都是毁了,本王记得这楚三姑娘我和三皇嫂有些渊源,昔日她父亲为救老镇国公身亡……如今镇国公究竟打算怎么给楚三姑娘澄清?” 林颐闻言拧起剑眉,是真有些不明白诚宣郡王打听这个干嘛。 如果他想卖自己人情,直接提出要求来就是,又何必拐这十八弯打探他要怎么应对。 这人不请自来,真是奇怪极了。 就当林颐心间疑惑渐深之时,许憬羲突然敛了笑,神色异常郑重的看向他,叫林颐莫名心头一跳。 “莫不是……”许憬羲盯着林颐双眼,一字一顿道,“镇国公准备与楚家结亲?” “荒唐!” 林颐几乎是从椅子中跳了起来。 他盯着许憬羲的双眼有一瞬闪过厉色,可下刻却发现自己反应有些激,忙低咳一声道:“叫殿下见笑了,臣与楚三姑娘间清清白白,那些流言荒唐,臣更不能也荒唐得这就真毁了楚三姑娘的终身。” 可不是荒唐,那是他嫡嫡亲的姐姐,他哪能娶。这有违伦常,能将林家列祖列宗气得从地上跳出掐死他! “哦?”神色严肃的许憬羲质疑是的发出个短音,林颐急得都要跳脚,“殿下也知楚三姑娘已被累及名声,臣也没有那起龌龊心思,臣…臣与楚三姑娘只有兄弟姐妹般的情谊!” 林颐绝不想让人误会一丁点,急得解释起来用词也乱七八糟,许憬羲听着就笑了出来。 从低低的笑声到开怀大笑。 什么兄弟姐妹情谊,他这小舅子怕是被误会急得差点说出姐弟之情。 许憬羲突然发笑,林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觉得他笑得很渗人。 ——什么结亲的,这是可会死人的误会! 良久,许憬羲才收了笑,站起身。林颐被他笑得心里发慌,也跟着站起来,却被许憬羲很友好的拍了拍他肩膀,“镇国公不必相送了。”话落人就大步踏出了厅堂。 林颐看着被侍卫簇拥离开的男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等想起那人话才说一半就跑了! 林颐在心里骂了声。 他怎么有种被人耍了错觉,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损失。 可许憬羲却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吩咐备车,去明华寺!”上轿前,许憬羲唇角啜着笑吩咐了一句。 明明人就曾在他跟前,他居然因为一个哨子先入为主,错过了那么久。 他把徐柳岚否决后,回想起遇到对方的那日,枫叶林中还有位小姑娘。从容淡然,对他不卑不亢。 他知道那个小姑娘,与他的王妃同名的小姑娘,曾经也到王府作过客,也是那副很镇定的样子。所以他也从来没往那处去想。 能想起来,也是因为不近女色的林颐三番两次与人传出流言,还是护着女孩子的那方。而那流言徐柳岚还插了一脚,让他怀疑起她的用心,所以他就猜想到,那个哨子会不会是小姑娘的。因为在徐家那日,徐柳岚对他表现出爱慕,他又用哨子试探,徐柳岚也分明知道这哨子的存在,知道他在找这个哨子的人。 种种结合在一起,那就是徐柳岚认得这个哨子的真正主人,那人也正是楚梓芙。不然,徐柳岚没有去陷害毁人名声的理由。 而林颐的那句荒唐,就是最好证明如今楚梓芙就是她的证明。 不过许憬羲不得不说徐柳岚挺有手段,若是他不是被鸠空告知梓芙命不该绝,他又怎么会想到这种种。 ——总算是找到了! 许憬羲坐在轿中,闭了闭眼,那因失去缠在心头的酸楚与沉重一点点散去。 他在否决徐柳岚后的那种绝望,让他以为是坠入地狱。还好,她留下的一丝光又将他引回人间,他的王妃,他的妻……他从地狱爬回来找她了! 第087章 我娶你吧 梓芙到明华寺时已过申时,上了香从大殿出来时太阳正西斜,迎客僧便将一行带到客院,又询问晚间用什么样的斋饭才离开。 后日便是中秋,明华寺这几日几乎没有客人,建在山腰的客院也比以往冷清许多。 梓芙换了家常衣裙,坐到廊下看夕阳斜晖,时不时指点拿着木剑对着空气比划的楚嘉和。淡淡的橘金色落在姐弟俩身上,一切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陈氏指挥着丫鬟婆子将拾掇箱拢。梓芙的意思要在这儿住个十天半个月,连中秋也不在京城过了,这一来带的东西就不少。她忙里忙外的,一切妥当后便想喊姐弟进屋歇会儿,哪知才踏出屋门却见院中多了个人。 ——那个面无表情,到伯府好几回的锦衣卫大人!此时他正对着才到腰间的男孩儿说什么,他说一句,楚嘉和手也就跟着挥动一下,早上看着还软绵绵挥剑的姿势居然有那么几分样子了。 陈氏心惊,去找梓芙的身影,只见她倚着美人靠,闭着眼。如若不是手中团扇不时摇摇,都以为她是睡着了。 “姑娘…这位大人是……”陈氏放轻脚步到她跟前。梓芙眼开眼,映着霞光的双眸潋滟生辉,“来上香的吧。” 陈氏抿了抿唇。【零↑九△小↓說△網】 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来上香? 她们姑娘肯定在和她开玩笑。 陈氏难得明白梓芙,默默又退回屋去,反正不管来干嘛的,她都离远些就对了! 傅允修又指点了楚嘉和几句,抬眼去看沐浴在霞光的少女,恰好梓芙在此时也看了过来,点漆似的双眸似深潭,有对他的淡漠。 “楚三姑娘,借一步说话?”他抬手指了指院墙边的榕树。 梓芙不置可否,让白芨白薇照看弟弟,莲步轻移。 她从来都是爽快利落,傅允修不由想起初见她那日的晚上。他没下杀手,她亦给他留了活路,是个胆大又睿智的小丫头。 傅允修抱着刀上前,看着她纤细的身影,看着她还带着青涩的侧颜。他在那个晚上就被这十三岁的小丫头吸引了。 现在想想,有些不可思议。 院墙边的榕树长得很好,主杆要两人围抱,枝繁叶茂,绿荫浓密匝地。 梓芙抬头看了看,满目地绿意,这树怕有几十年了。 “因为流言避了出来,实在不像你的作风。”傅允修懒懒靠在树杆上,也抬头往上看。【零↑九△小↓說△網】 夕阳的光被树叶筛成斑驳的形状,那橘红的霞光就变得有些暗,和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染在地上的血迹有些像。 “傅大人什么时候这般有空,竟是关心起小女子这些琐碎事。” 少女拿一双桃花眼睨他,语气似讥似诮。傅允修觉得楚梓芙性格是爽利不错,可这张嘴,一直不怎么讨人喜欢。他视线也凝在她在脸,“我若是说是抽空关注你这小女子的事呢?” 梓芙瞳孔就微微收缩一下,沉默地与他对视。 傅允修突然就笑了。冷硬的唇角上扬,慢慢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笑意很淡,可对于这总面无表情的男人来说,十分难得与…惊悚。 梓芙往后退了步,平静的双眸有情绪涌动,眉尖轻蹙。显然是被他吓着了。 男人低低地笑声就传入她耳中,又被晚风吹散。 梓芙对傅允修起了警惕。 在她的认知中,反常必妖,今日的傅允修不对劲! “你在怕什么,再退就要撞到墙了。” 梓芙后退的脚步一顿,因为她脚后跟确实也是碰到墙了,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说:“你什么意思?”她想到了无机子。 因为现在她与傅允修还有牵扯的事就只得宫中的无机子。 难道明成帝有什么新想法要折腾她师父,所以傅允修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上回他为她保密与无机子的关系,她就觉得有问题,果然傅允修是想她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傅允修没有回答,而是步步向她走去,梓芙见此心头一跳,想拔腿就跑。可那高大的男子一个箭步就将她去路档住了。 他一手撑住了墙,将她去路堵得死死的,梓芙脸色冷了下去,余光往院子那边看去。院子那边的情形她却半点也看不到,全被大榕树遮住了,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是个视觉死角,院中人的看不到树后的他们! 她刚才似乎托大了,不该到这个方向来的。 梓芙视线便又扫过被傅允修胳膊挡住的方向,那里正对院门,除非有人进来,不然没人能发现她的处境。 傅允修看着她乱转的眼珠子,哪里会猜不到她想法。他笑一声,微微弯了腰去看面容精致的少女:“怕到想逃?我有什么那么可怕?!” “对。”梓芙很坦诚。 傅允修笑容就变得有些玩味,“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你竟要这样怕?你这样可不行啊……” 梓芙闻言给他甩了个冷眼,然后撇过头不想理他。那高大的男子却是目光灼灼盯着她,那视线莫人叫人心跳加速,梓芙觉得和他那么近,感觉十分难受。 她便又看向他,准备问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如若是无机子的事,她即便是再死一回也不会如他们的意! 傅允修却比她快一步开口道:“楚梓芙,我娶你吧。我娶你,就没人敢再对你说三道四了……” 梓芙睁大了眼,吃惊又震惊。 他…说什么?! “楚梓芙,我娶你,以后你们姐弟都由我护着。”男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很轻,却异常坚定。 就跟他现在笼罩着她的身影一样,如大山般坚定。 梓芙睁大着眼,实在是忘记了该要给什么反应。 傅允修这是在向她求娶?! 山风拂来,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也吹起了墙边两人的衣袂。 一路赶来的许憬羲立在院门处,看到了榕树旁有着两道被夕阳照得长长的身影,就那么纠缠着映在地上,异常亲密。他眸光微幽,视线缓缓落在那双影子的主人身上,听到被风传来的话。 ——傅允修要娶谁? 第088章 不能走! 晚风不时吹过,梓芙发丝轻扬,耳边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还有离她很近的男人的呼吸声。【零↑九△小↓說△網】 她在震惊下沉默,在他凝视自己的目光中又渐渐冷静,曾经有个人,也对她说过‘以后我会护着你’。 那时她身穿大红嫁衣,眼前亦是喜庆的红色,只能低着头,看见他皂色靴子,任他伸来的大掌握住自己。然后就那么安心的将自己交给他……可是,结果呢。 陷入回忆的梓芙目光有些空洞,红唇微启:“——我不需要人护着,特别是你们这种男人。” 傅允修闻言眯起了眼,似乎对她的拒绝不满,少女直视他,眉眼间有冷色在一点点凝聚。 “你可还记得祁王妃?” 梓芙突然提起与话不相干的人,傅允修眼中闪过疑惑,点了点头。立在院门处的许憬羲心就重重一跳,对傅允修捷足先登的怒火亦骤然降了温。 他压下即刻要上前的冲动,退到外边,让门板遮住了身影——他想听梓芙为何会和傅允修提起原来的身份。 “那个身份贵重的女人,有个身份尊贵的夫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梓芙娓娓道来,手中的团扇轻轻摇了一下,“可后来…她依旧死了,死在你们锦衣卫的手上。她那个身份尊贵的夫君没有护住她,你们男人的话,可见是一点儿也不能信的。” 门后的许憬羲闻言口中发涩,胸口作痛——像是那日来不急握住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身亡时的痛。而他没想到她竟是说出过往来拒绝求亲,更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怨恨。 她到底是怨他的。 那厢,傅允修拧紧了眉:“这与我要娶你有什么关系。你既然清楚是锦衣卫出的手,自然也该明白……” “——我明白!傅允修,我什么都看得明白!若真说明白,你我间还是结着仇的!”梓芙情绪有些激动地打断他,引得对方探究地打量她。 什么叫结着仇?男人想了想,问:“因为祁王妃对你有恩?但那是我们不可违抗的命令,何况当日并不是我的人动的手。” 梓芙冷笑一声,没有再答话。 她方才情绪略微失控,那句话本不该说的,她以为她再回想起以前是该心如止水的。 傅允修只当她是因为祁王妃的死迁怒了,耐住性子准备和她好好谈谈,因为别人不幸所以逃避,他还不知道她会这般胆小。 梓芙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和他多说,突然就将扇子狠狠朝他砸去。傅允修下意识就是抬手打开,梓芙锁准这个空档,一矮身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等到傅允修发现人逃开时,她已站在众人视线之中。 他脸色沉了沉,抬起步子又朝她靠近。 话还没说完,她怎么能用这种那可笑的理由来拒绝他! 可才走了两步,傅允修就不得不停顿下来。院门处出现一道身影,玄衣金冠,出尘俊逸。 梓芙警惕地往后躲,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来人,连退几步,背朝着人直接撞入了他怀里。 终于露面的许憬羲双手就扶住了她肩膀,梓芙大惊下意要躲开,耳边却响起男子低低地声音:“不要动,我打发他……” 热热的气息就呼在耳边,她身子有瞬间的僵硬,可男子声音似乎有着魔力,使得她真的忍下逃离的念头。就那么被他扶着肩膀,站在原地不动。 傅允修见此眉头皱成了川字,许憬羲没有笑意的面容也使他暗暗吃惊。 世人都道温润似玉的嫡仙公子何时这般严肃过。 “傅同知好兴致,竟是撇了差务到寺庙来。”许憬羲淡淡地道。 一句差务让傅允修变了脸色,阴沉沉看向那立在少女身后的男子。只见他唇有弧度一点点扬起,神色却比方才更冷,甚至带了不为人知的厉,“你该告退了。” 傅允修手就狠狠握住了刀柄,瞬息变作那冷酷阴沉的煞神,“殿下何意?” “我的计划从不允许出一丁点差错,如果没达到我期许的……我怕是会牵怒。同知该干什么,此时该在哪儿,心中要有数。” 玄衣男子眉目染了寒霜,气势慑人,傅允修神色阴冷,握刀的手骨节发白。 一方小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梓芙站在那,身后是男子身上微热的身躯,鼻尖也是陌生的气息,心情有些复杂。 她听出了来人是谁。 ——诚宣郡王,那个人的庶弟。 她更听明白了,诚宣郡王与傅允修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诡异关系。 她似乎又知道了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此时,与人对峙的傅允修终于松开握刀的手,默不作声抬步往院门走去。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他冷冷的视线扫过许憬羲略显苍白的侧脸,然后在他身前的少女身上停留。 “楚梓芙,等我空下来再说。近来京中要乱,你既然出来了,就呆久些吧。” 梓芙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感觉到握住肩膀的手微微用力。 她拧了拧眉,继续沉默着,直至脚步声慢慢远去。 “臣女见过殿下。”梓芙终于挣开那轻轻的钳制,离了许憬羲五六步,朝他福身。 在院子中看着一切不敢贸然动作的白芨白薇此时也跪了下去,楚嘉和好奇打量来人,他上回来寺里也见这个好看的大哥哥。 少女远远离着自己,许憬羲握了握那还残留她体温的手掌,看向她的目光有着暖意,又带着几分苦涩。他曾以为失去的,总归找回来了,可她却是对他陌生而疏离,而且……她怨着他。 许憬羲一路来的激动心情似乎如沉深渊,微微发冷。 “……你。”有什么从许憬羲心底喷发,要脱口而出,可在少女抬头眸光清冷望过那瞬,又全崩裂了。他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都藏在里面,“不必多礼。” 梓芙闻言谢一声,垂下眸看着地面,心间对许憬羲的到来做着猜测,觉得他应该是听到她与傅允修不少话。不然不会有打发他那一说。 许憬羲也沉默着,在思索究竟该怎么做,如若他表明身份,她会怎么样。会像刚才一样激动地说出怨恨来吗,而脑海里,她身亡前那刻带着恨意的目光也不断闪现。 他呼吸一滞。盼了那么久的相遇,竟是踌躇起来,许憬羲发现自己居然这般没出息。 梓芙却已起了离开的心思,朝他又福一礼,“这院中都是女眷,臣女不便招待殿下,还望殿下恕罪。”话落,她便转身,哪知手腕一紧。 她疑惑着回头看那拉住自己的男子,只见他脸色不太好。 许憬羲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不能走……”她怎么能走,他怎么可能再放她离开! 梓芙就在吃惊中脚离了地,被人横抱在怀里飞快出了院子。 第089章 找到你了 梓芙耳边有风声,有那个抱着她的人的心跳声。【零↑九△小↓說△網】 她被他就那么紧紧困在胸膛间,仿佛铜墙铁壁,不要说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在发现自己没有反抗余地后也就懒得挣扎,她从来不做白费力气的事。 似乎已经离开客院很远了,她看到了微微泛红的枫叶,在快要被夜幕吞没的光晕中发暗。 那个掳了她来的男子也终于停了下来。 梓芙双脚终于踩到了土地,下刻却又被陌生的气息再度包围着。 她被迫靠着树杆,许憬羲就那么双手撑着压了前来,将她依旧困中期中。两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衫相互传递着,两人之间也几乎密不透风。 梓芙脸涨得通红,又怒又羞,想也没就抬腿往那无礼的男人下盘攻去。 下刻,她脸涨得更红了。 ——许憬羲趁机将脚挤在了她双腿间。 两人这回是真的贴得没有一丝缝隙。 “原来人称嫡仙的郡王殿下竟是这般下流!”讥诮的声音从梓芙牙缝中挤了出来。 许憬羲恍若不闻,就那么禁锢着她,低头沉默地看她。 梓芙气得牙都咬得咯吱作响,手动了动,发现也无法够到藏在腰间的东西。【零↑九△小↓說△網】 这个诚宣郡王究竟是要做什么,明明他们几乎没有交集的! 身前的少女怒意滔天,估计都恨不得一刀子将他捅个对穿,许憬羲看着看着,心底那股踌躇也不见了。 他有了决意,紧绷的情绪放松。 “下流?”他侧头,说话呼出的气息就洒落在她耳边。 梓芙细白的肌肤就泛了粉色,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许憬羲对她要杀人般的目光视而不见,只靠近她,双唇就贴在她精致的耳垂上。 梓芙从全身紧绷到僵直,察觉到他的唇居然还往下游移,忙大惊撇头躲避,挣扎起来。 可那男人就像一座大山,一座压着孙猴子一样的五指山,有任何能奈都使不出来。何况她还不是那齐天大圣,更没有能奈,如何会起一丁点作用。 “既然是能挣扎的,为什么刚才你早早躲开那个傅允修?” 男人质问一般跟她说话,梓芙恨得简直想咬死他算了。 傅允修有像他这样不要脸?! 而且她还是他的嫂嫂,他这般戏弄,真叫梓芙羞愤难忍。 梓芙在愤怒中沉默着,只想要怎么摆脱这种困境。 她不言语,许憬羲心底的醋缸更是打翻了,对着她颈脖间正跳动的血管轻轻咬下去。 梓芙‘啊’的一声惊叫,急得眼都赤红,“你这变态!”他怎么敢!! 许憬羲这时抬了头,目光灼灼地和她对视。 少女小脸绯红,眉宇间是不屈与羞愤,在那双桃花眼,还有他熟悉地厉色。她害怕时就会这样,眸光闪动着,会有雾气在眼里凝聚,可又偏偏那么倔强不愿表现出来,用冷厉的样子来吓唬人。 其实这时候,她心里害怕极了……许憬羲对她这种色厉内荏熟悉极了。 “你都怕成这样了,怎么还骂人呢。”他突然对她笑了,温润清贵,“怎么就学不会说句软话……说句软话,也许我就放过你了呢。” 梓芙神色一顿,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 许憬羲没有遗漏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见此唇角的弧度也越扬越高,“或者喊声好哥哥听听?” 梓芙脑海里就嗡的一声,双眸慢慢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以前,她总惹一个人动气,可她从来都是强撑着不肯认错,而他就用别的办法来叫她知道错了。将她用身躯禁锢着,一下一下作弄她,让她软成一团,在她耳边哄着她软话……再恶劣的时候是直摆弄得她求饶也不放过,要她喊他的名,喊他的字,或要她软软地极羞耻地喊声好哥哥。 他…他…… 梓芙双手在发抖,面色是说不出的惨白。 似是恐惧到了极点,又似过于震惊。 许憬羲知道她明白了,唇落在额头,又慢慢落在她眼角,迫使她闭上了眼。然后顺着她脸颊落在她颤抖着地唇角。 “林梓芙,害怕吗?” 那个许久未曾被唤起的名字让梓芙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如若不是他紧贴她,充做了她身体的支撑点,她或许已坐倒在地上。 许憬羲察觉到她身子软了下去,转而揽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胸前,“林梓芙,我就这样让你害怕?连站都站不住了?还是说你这是过于失望?” “——我没有死,我还找到你了……” 倚在他身上的少女却是沉默着。 真相就那么说了出来,许憬羲其实不太清楚她心里是在想什么的,他紧张着,慢慢地收紧双臂。 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在此时完全消失了,枫叶林霎时暗了下来,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两个相挨着的人心脏跳动都很快。 “你认错人了。” 良久,少女的声音终于响起,跟风一样轻。 许憬羲身子一僵,梓芙又道:“我姓楚,不姓林。那位叫林梓芙的女子,是尊贵的祁王妃。而我——不是!” 非常冷静的话,完全不像刚才慌乱的少女之言,许憬羲瞳孔微缩,掐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开一些,与她目光相交。 少女神色冷漠,在黑暗中双眸清亮无比,那样漠然地视线像把利忍,就那么刺入许憬羲胸口。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 那种压抑让梓芙的呼吸也微微一滞,她不顾狂乱跳动的心,不顾眼中那险些要忍不住的酸涩,对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冷静无比地说:“我是楚梓芙,你认错了人。” 许憬羲神色就沉了下去,将她轻轻按回在树杆上,“林梓芙,你即便怨我,也不该去否认的。”他伸手去抬她下巴,梓芙偏头要躲过,他手却是用了些力不让她逃避……“你即便否认,我却认定了!” 男人说完,完全松开她。 梓芙疑惑又警惕地盯着他,他朝她笑,那笑温柔而缱绻。 “没关系,你否认你的,我认定我的。我们从头再来!” 什么意思?! 梓芙抿了抿唇,却见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送你回去。” 看着那宽厚的背,梓芙撇过脸,眼中强忍了许久地酸涩泪意疯狂涌动。原来…他还记得…… 第090章 细腰如柳 梓芙看着蹲在身前的男子,情绪疯狂涌动着。 她明白了那句‘我们从头再来’,原来他一直记得的……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是她刚十四岁那年,跟着爹爹去了围猎。她有着不服输的性子,年纪也小,更是行事恣意,居然就与当年还是郡王的他争起了猎物。 两人拼着马技,拼着箭术,最后她略胜一筹,射杀多了一只飞鸟。可也是因为最后那一下的争抢,她马速过快拉不住缰绳,眼看要撞上大石,是他扑了过来将她救下。后来两人的马都伤了,她也崴了脚伤着了,他默默在她跟前蹲下,那个身份尊贵的男子跟她说‘上来,我送你回去’。 遥远得如隔世的往事,他们人生的首次交集。 梓芙指尖微抖,双眼酸胀难忍,心头更是百种滋味,泛甜又泛苦。 许憬羲就那么安静等着,良久,他听到了绕过自己的脚步声。 她不理会! 许憬羲心间轻叹一声,迅速起身,拦腰就将那狠心的女子打横抱起。对上她微微泛红的眸子,他笑:“那就抱着你回去吧。” 相比于之前,梓芙此刻安静无比,她打量他的视线也是那么冷静。 “林梓芙,你这算无声反抗吗?”许憬羲稳稳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梓芙仍不说话,他就低头,似乎是想亲上去,梓芙心发紧忙侧脸避开。他却是虚晃的动作,那唇离她甚远。 男子低低的笑声响起,胸口震荡着,梓芙则因自己过于激烈的反应双颊染了丝红晕。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亲下去?”许憬羲察觉到她的害羞,梓芙咬了咬唇,很快又镇定,“郡王殿下说掳人就掳人,又是压又是咬的,有什么下流举动再正常不过。” 许憬羲又笑出声。她哪里止是害羞,简直是恼羞成怒啊,梓芙见他被骂还能笑,怒意再度被挑了起来,伸手往腰间探去。 可那男人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突然松了一只手,失去一半的支撑梓芙身子就往下跌,下意识是改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就挂在了他身上。 待梓芙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人耍了,气得手都在发抖,许憬羲护着她脑后一把将她推在树前,整个人便贴上去。 梓芙又惊又怒,下刻却是被人抬了下巴,温温的唇覆盖下来,陌生地气息霸占了她所有的思维。 许憬羲细细亲吻着,还很恶劣地说:“刚才确实是想要亲你,是那样抱着不太方便……” 热热的气息都闯入了在唇齿间,梓芙咬紧牙关,用手推他,可怎么都推不动。许憬羲也没有太过逼迫她,很快就退开,好整以暇啜着笑看她。 梓芙虽然不熟悉他这身子的面容与气息,却是非常熟悉他这一不正经时就有些痞痞的笑,跟那些市井小流|氓一样! 她撇过头。 虽然生气,但她也不想用什么激烈反应。亲都亲了,他们之间其实还有过更亲密的事,实在没必要矫情什么,只是……梓芙突然就露了笑意,目光微凉地看向那心情不错的男人:“别的女人滋味怎么样?”说着还一改抗拒,主动伸手去勾了他脖子,“郡王殿下这般貌美,确实挺赏心悦目,你说以后我该怎么喊你?——五皇弟?” 许憬羲瞬间就沉了脸,一把扯下了她的手,凤眸内似乎有风浪在聚拢,他骤然变得凌厉的气势就压了下来。 梓芙却是笑了,笑得双眼弯弯,目光亮若繁星。 生气吧,她就是要他生气,他越气,她越高兴! 现实存在的问题让许憬羲有些难堪。 两人如今的身份,确实有些可笑。 他沉默着看她带挑衅的笑意,翻涌的情绪慢慢被压抑了下去,他也跟着轻轻笑了声。那笑声带着股欲摧毁一切的放肆,“好啊,你喊就是,这样带着禁忌的情|趣,挺让人兴奋。能用一副皮囊取悦你,我也是愿意的。”他说着,又将她压得结实,笑得意味深长,双手慢慢在她腰肢游移。 “皇嫂纤纤细腰如枝柳,抚媚尽显万般柔……” “变态!”梓芙被他炙热的掌心烫得身子微抖,闭了眼咬牙骂一句。 他居然真的喊得出口,她怎么就忘记了他有多不要脸! 许憬羲闻言冷笑一声,“这不是你提出来的?林梓芙,收起你这点小聪明,这对我不奏效!” 一张脸皮而已,就是她还是以前的样子也总有老的一天,难道他喜欢她就是喜欢一张脸?! “肤浅!”许憬羲还是有些生气的,不禁对那瞪着他的少女斥了句。 梓芙被骂得莫名奇妙,他抿了唇不再说话,改去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 “既然你和林颐相认,林颐该说的也和你说了。”月色的男子神色郑重,“你怨我是对的,是我没护好你,叫人钻了空子。我既然要瞒着你,又如何会让人将消息传到你耳中,所有事情从林家被参通敌开始就是算计好的。” 他提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梓芙神色也冷了下去。 “事情我在查,那个人心狠不假,我亦是清楚他计划不能明面反抗。但不全是他策划,有人趁乱欲想从中真的击垮林家。” 这些事情也是他重生后慢慢理出来的,梓芙原以为他会百般解释的,哪知只是言语简洁承认过错。许憬羲顿了顿,看到少女露出思索的神色,才继续道:“那些人与欲置我与林颐死地的刺客是同一波,却又有两种可能。一种他们就是所谓的乱臣贼子,一种是有人单纯欲毁了林家与我的势力!” 梓芙脚步就停了下来,许憬羲转身,正要说什么,却是喉咙一阵发痒。 男子突然咳嗽,从缓缓地到剧烈地,最终咳得要手去扶住旁边的树杆以支撑身躯。梓芙脸色一变。 “这是怎么了?!” 许憬羲感觉到了从喉咙里涌出的腥甜气味,强压着道:“无事。”从见到她起,他就一直运着内劲压制身体的不适。 他这个五弟没有学外家功夫,却是修了一身内家功夫,可这身功夫一直被药物压控着,为的就是避人耳目。所这些年来,大家都一再认为他天生体弱。 许憬羲想说明,却在艰难说出两字后眼前发黑,猛地坐倒地上。梓芙在他又几声剧烈咳嗽后,看到他唇角有血丝渗出…… 第091章 连夜回京 血气在许憬羲腹腔间翻涌,随着声声咳嗽从唇角溢出。 梓芙心惊地蹲下身,用帕子去帮他擦血迹,在接触到他微凉的体温时,她手狠狠一抖。 “刚才不是才好好的?”她知道许憬羲体弱,却不知道他有咳血症。 男人抓住她的手,将头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没事的。”不太愿意她看到他的狼狈。 怎么没事? 他明明很难受! 梓芙有些慌神,林间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等了许久的程安赶来。 他一眼便看到坐在地上的主子,听到他压都压不住的咳嗽,神色剧变。 “殿下!”程安上前,一手就探向他脉搏。 程安整张脸就沉了下去,扶过许憬羲将他背起来,“殿下怎么强行用内劲!”这导致体内的毒素加剧运行,原本七日服药的期限提前了! 他们要赶回京。 程安背起人就要走,梓芙看到他脸白如纸,气息也极微弱,仿佛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你们主子究竟怎么了?!”她手攥紧,却不想被程安冷冷的扫了一眼。 他们殿下是在见到这小姑娘后才发病的,不用想便明白是什么时候用的内劲。 梓芙被他那眼看得一怔,发现他不友善的很。 许憬羲闭着眼,意识有些模糊,却知道她在边上的,“别怕……好好呆在寺里,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怎么舍得……” 男子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微弱不可闻,程安也不再耽搁运起内劲快速出了林子。 梓芙追了几步,便跟不上了,黑暗笼罩着她。耳边是风声,是远去的脚步声。 她眼中有着茫然,又慢慢化作惶然。 怎么好好的他就那样了。 她站在那,无措极了,刚才他明明还戏弄她来着。 心头似乎被大石压住,发闷发沉,连呼吸都不会了。 “姑娘,姑娘……”楚家一众奴仆寻人的呼唤声传来。 灯笼的亮光很快向她围拢过来,陈氏急得双眼发红,见她好好的,连连念了几声佛号。 梓芙在恍惚中被扶着回了客院,后来陈氏告诉她许憬羲一行匆忙离开了明华寺,她眼前又回放着两人分开时的一幕。许憬羲在那个侍卫背上,双手无力垂落在两边,腕间的珠串和他唇边的血一样颜色鲜艳。 她双眼似乎就被刺了一下,骤然闭紧,随后面上露出苦笑。 她不是怨他的吗? 紧张什么! “三姑娘,你先用饭吧。”陈氏见她神色实在不好,也怕她饿着了。 梓芙却站了起来,“取斗篷,给我套马。” “姑娘?!” 屋里众人都被她的话惊着,套马做什么?! 梓芙不欲解释,语气一沉:“还不去?!”浑身都是不容拒绝的气势。 白芨与白薇心惊地对视,是犹豫却不敢再质疑,两人分头行事。 待梓芙披上斗篷从屋里出来时,伯府的侍卫也立在院子等侯吩咐。 梓芙没有说话,带着侍卫离开院落后,二话不说策马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一众侍卫跟在身后,越跟越心心惊,他们三姑娘的马术居然那么好。在夜里还是山路上,居然让他们跟得那么吃力。 但是马术再好,这个方向是回京吧,回去城门也该关闭了。 侍卫们满肚子疑惑地紧跟着,而此时城门确是已经封闭,并且京中巡防比平时更严密。 明成帝今日下了密令,朝堂的新一轮动荡正在上演。 灯火通明的徐府,徐家众人都聚在正院厅堂中,笑声宴宴。 “等过了明日,我们的岚丫头就是大姑娘了!”徐锆欣慰地笑着,徐柳岚微低了头,也抿着嘴笑。 少女娇娇的,五官明艳,比雨后海棠还好看几分。 众人又是笑了起来。 明日徐柳岚及笄。为了她的及笄礼,徐家花不了功夫,请了昭宁长公主来当赞者,而三公主四公主也会到场,京城中除了皇家再没有哪个贵女及笄礼能越过她去。 徐柳岚在长辈们打趣下笑容也越来越甜。 不但长辈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及笄礼,她也给自己送上份大礼。 楚梓芙狼狈地逃走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算计中,一个败了名声的人,再也不配成为她的对手! 徐家人都沉溺在欢喜中,傅允修却已面无表情下了令将整个徐府都包围住,那些试图进去禀报的侍卫无一不死在他刀下。 他踏着血迹一路进了徐府,惊慌失措的下人们开始尖叫,四处逃窜。 偌大的动静传到了徐府内宅,徐锆在隐隐的惨叫声中神色一变站了起身,养在府里的暗卫已赶到正院,领头者大声禀报。 “阁老!锦衣卫将整个府邸都围了起来!” 徐锆听到锦衣卫三字眼前一黑,手死死抓住椅子把手,好大会才冷静。“跟老夫去看看!” “——哪敢劳烦阁老来见下官。”傅允修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厅里的女眷看到他还滴血的刀尖都吓得发抖,徐柳岚被徐大夫人揽在怀里,慢慢往后退。 徐锆视线凝在傅允修的绣春刀上,又惊又怒。 他居然在府里动了手! 徐锆到底是见识过风浪的,心间再是惊涛骇浪,面上亦是不显。他沉声道:“傅同知这是什么意思?” 傅允修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他身后的锦衣卫即刻都涌进了屋里,胆小的都被吓得尖叫。暗卫们也抽了刀要拼上前,徐锆终于是藏不住慌乱地神色,忙抬手阻止:“都别动!” 暗卫停了下来,傅允修迎上一人的刀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厅里响起惨叫,来不急避退的暗卫血洒一地,徐锆看得眼皮直跳。 “傅同知可是奉旨办事?” 傅允修沉默地看着他,徐锆脸色惨白,藏在袖中的手不停发抖着:“傅同知是只要老夫一人?!” 面对第三个问题,傅允修终于点点头,徐锆整个人就被恐惧笼罩,他极力镇定地说:“老夫跟你走,还请傅同知别为难我的家人。” 锦衣卫前来,又没有圣旨,分明是皇帝直接授命的。既然是暗中来的,那还算有一线生机,他必须配合! 傅允修闻言抬了抬手,有锦衣卫当即上前将徐锆带走。他却还立在厅堂间,看着将徐家女眷护在身后的暗卫们,视线又落在女眷中一张惨白的小脸上。他抿直的唇线就扬起了个弧度,冷冷地道:“除了徐府的女眷,这些暗卫…全杀了。” 他声音落下,厅堂里就响起惨叫,徐柳岚被徐大夫人护在怀里,可温热的鲜血还是溅到了她脸上……下刻眼前一黑,在惊吓中不醒人事。 第092章 母子罅隙 同一时间,家中发生惊变的官员还有十余个,其中就包括了楚家二房。 楚二老爷被押走的时候还一脸茫然,他身后是乱作一团的尖叫声。 梓芙此时已在回京的半途中,她一路赶去,却没有见到诚宣郡王府一行。她知道对方肯定是弃了马车,直接策马回京。 她心中焦急,不由得再狠狠对着马儿甩了一鞭,她身后的侍卫都被吓得够呛。 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才拐过弯跟上,就见着前边迎面也来一行策马的人,梓芙冲出去的速度根本让两方人都来不急做反应。 眼看就是要撞上。 伯府的侍卫吓得高喊小心,速避,却是见梓芙居然直冲向来人,众人心都要跟着跳出来。 这样冲进去,肯定是人仰马翻! 哪知就在两方要撞上之时,梓芙却是突然松开缰绳,然后弃马飞扑到错身而过的来人那边。那人反应亦十分迅速,一搭手就将她稳稳拉到马背上,单手控着缰绳迫使马儿减速停下。 “姐?!”林颐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 梓芙低低嗯一声,“你怎么在这?” 林颐还想问她怎么在这里,黑灯瞎火的,一个姑娘在山里乱跑!不过他在梓芙面前惯来是没胆的,抿了抿唇道:“赵忠说你到了明华寺,我就趁着天黑赶在城门关闭前出来了。【零↑九△小↓說△網】” “路上遇到诚宣郡王府的人了吗?” 听到自家姐姐提起他也想说的人,林颐诧异道:“我来找你也是要说诚宣郡王的事,我下午见过他,刚刚遇上一群人往京城方向去,难道那是……”怪不得那领头的侍卫有些眼熟。 “回京去!” “啊?” 梓芙道:“回京去,现在!他是你姐夫!” 什…什么?! 林颐被梓芙的话吓得脑袋有些空,傻傻地问:“姐你这就要改嫁啊。” 他亲王姐夫尸骨未寒,她就要去嫁弟弟……这不太好吧。 梓芙被这犯傻的弟弟气得一巴掌就照他后脑拍下去,“改嫁你个头!回京!” 这时伯府的侍卫都围了上前,皆是松口气,领头的侍卫道:“三姑娘,您没事吧。” “你们都回寺里,护好伯爷和夫人,和夫人说我与镇国公回京有急事,在我没回来前不要下山。”少女吩咐着,不满还梦游着地弟弟,直接狠狠一夹马肚子。 马儿吃疼抬蹄嘶叫,梓芙顺势夺了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再度往京城去。林颐被颠了几下颠回神,一颗心快速跳动着。 他似乎有些明白他姐姐是什么意思了。 程安那边一路往京城赶,速度比梓芙众人快了不少,等他到了城门的时候,被先派回去的侍卫正出城来要前去汇合。那侍卫的马背上有个被颠得骨头都快散架的郎中。 两方人马汇合,直接在城门处便停下,让那朗中给许憬羲服下药。 朗中头晕眼花,把脉的手都不太稳,“我身上的药只能给殿下压制一个时辰,还是得进宫禀了娘娘。” 程安拳头握得嘎吱作响,朝那赶得满身是汗的侍卫道:“程远,你拿着殿下的名贴去请太医。” 这个时候只能通过太医院传消息了,只希望贵妃能及时将东西送出来! 得了药物暂时压住,程安也不急着进城,就地照看许憬羲,等郡王府的人派马车来拉。守在城门处的侍卫为难极了。 堂堂皇子还在外边,他们不敢将城门关上,可上头还令呢,只得硬着头皮去请人。 前来视察的镇北侯正巧来到南门,看到大开着城门眼中闪过利光,士兵们见到他,纷纷行礼。 镇北侯被士兵簇拥着,他一眼就认出了程安,紧接着便看到靠在他身上脸色苍白的许憬羲。镇北侯微微吃惊,诚宣郡王似乎不太好。 他本要质问的话便都咽了下去,街上突然响起马蹄声,那马背上的护卫跌跌撞撞的前来,压低了声音朝他禀报:“侯爷,世子受了伤,跟着世子出去的暗卫一个也没能回来。” 突来的不好消息让镇北侯皱起了眉,神色异常慎重。 李惟远暗中领了差他知道的,他身边的暗卫哪个不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居然全死了?! 他无心在城门久留,像征性的朝许憬羲一礼,道有公务在身匆忙离开。 程安耳力极好,听到镇北侯世子受伤的事也是吃惊,镇北侯世子身上功夫可不低。 看来下午他们离京后还发生了什么。 程安等人便守在城门处等马车前来,林颐带着梓芙终于赶到,林颐见城门里外三层人的,高声道:“我是林颐,有事晚归,还请放行。” 梓芙知道他先自报家门的意思,也按耐着没有下马,在人群找那个人的身影。许憬羲在服药后便恢复了意识,不过是闭目养神,听到林颐的声音他睁开眼,与那道搜寻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个娇小的身影被林颐挡着,只露出小半边身子,他却不用看便知道那是谁。 他又闭上眼,唇边有笑意蔓延:“……程安。” 听到主子轻唤,程安忙应声,许憬羲说:“晚会派人去将镇国公暗中接进府。” 林颐那边已核查了身份,带着镇国公的侍卫都进了城,梓芙很安静坐着。在许憬羲睁开眼那刻,她提了一路的心也跟着放下,准备先回镇国公府了再想其它的打算。 深宫中,婉贵妃得到儿子药性提前发作的消息已是小半时辰之后,她正在梳头,闻言啪一声就将玉梳摔在妆台上。完美无暇的玉身霎时开裂。 “——怎么会?!不是还有两日?!”婉贵妃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全是怒意。 戴嬷嬷站在她身侧,斟酌着说道:“娘娘,上回郡王便要停了药,是不是因为这事,郡王心中憋了气……”然后就用这种伤身的法子来表示不满。 不久前,郡王就因母子间意见相左而动了气,那回也是使得药性提前发作,不得不早早解了药,又停了一些日子来缓解才重新服上。 婉贵妃闻言冷笑一声,“真是儿大不由娘,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 戴嬷嬷知主子这也是动怒了,忙劝,“娘娘也切莫动气,先给殿下送药去才是,而且娘娘如今刚怀上身孕,实在不宜情绪过激。” 提到身孕,婉贵妃这才深吸口气,神色缓和了些:“让人送去吧,再替本宫带句话给他,让他再忍几个月。就当是我这做娘的求他,等我坐稳了胎,他不愿服药便不服了!” 戴嬷嬷应是,退了出去,她跨过门槛时摇了摇头,无声叹息。贵妃这么一句话,怕又得叫郡王伤心了,这些年来母子俩渐深的矛盾她看在眼里,偏偏贵妃心里眼里已被那些东西蒙蔽。她这一个做奴才的,实在没有能力去劝。 第093章 你要负责 京城街道上有锦衣卫与巡逻士兵穿梭,气氛压抑沉重。 林颐带着梓芙在其间被询问了许多回,过五关斩四将一般回到镇国公府,梓芙跳下马扯掉斗篷。 少年下意识是伸了手接过,那狗腿的样子看愣了一众侍卫。 “京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梓芙凝眉,精致的面容严肃不已。 傅允修说朝堂要乱,可像今夜这样满城都是锦衣卫,实在不对劲。 林颐就看了侍卫一眼,那侍卫瞬间会意,转身下去打探消息。姐弟俩便往前厅去,梓芙路上居然看到了祁王亲卫。 “他们怎么留在府里了?”梓芙低声问弟弟,少年回头看了眼,一脸无奈,“姐夫临去前交待让跟着我,陛下也没有撤他们的编,我就只能先留在这里了。” 梓芙点点头,此时不知谁人大喝一声,侍卫拔刀迅速将姐弟俩围拢起来。 夜色下,一名黑衣人凭空出现在院子里,看着紧张戒备的国公府侍卫,轻声道:“我们公子请镇国公过府一叙。” 梓芙觉得这人声音有些熟悉,遥遥看向他,在彼此视线对上时就去扯了扯林颐袖子,朝他做了个口型。 小半个时辰后,梓芙与林颐出现在了诚宣郡王府。 带路的程安突然在游廊拐弯处停下,姐弟俩也脚步一顿,便听到一位老妇人的说话声:“不劳管事相送,殿下那边要人照顾,管事留步。” “戴嬷嬷慢走,娘娘的话,奴才会一字不差转告殿下。” 梓芙微垂了眸。与宫中有关,又姓戴的老妇人,就只有婉贵妃身边那位了。 待一行宫装打扮的人离开后,程安才再比了个请的手势。 郡王府规制上比亲王府要小上许多,但皇家建筑结构都大同小异,梓芙进了屋后很自然就往右手边去,手才碰到绡纱垂帘便听见几声咳嗽。 一袭白绫中衣的男子正靠坐在床头,脸色几乎和身上的衣裳无差,只是一双唇却是艳得惊人。 程安将人领进去后便退下,并将槅扇关上,将私密空间留给了三人。 林颐握了握汗湿的手心,紧张去打量姐姐的神色,只见少女视线隔着纱帘投在男子身上,眸光有些复杂。 “姐。”林颐不知该不该上前,低低喊她一声。 梓芙就垂了眸,鸦羽般的长睫将眼中情绪遮挡了起来,“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他……去? 里边的人却是轻笑一声,“林梓芙,来都来了,还躲什么。” 梓芙闻言语气极淡地道:“怕忍不住想扎你一刀,再收了你这才捡回来的命。” 许憬羲的笑声就更显愉悦了:“死在你手里我也是愿意的。” 一边的林颐就倒吸了口气。 他现在确定许憬羲的身份了,只是小两口当着他面就调情耍花枪什么的,他受不了! 林颐二话不说,转头就退到外间,如若可以,他都想夺门而出。 梓芙对‘临阵脱逃’的弟弟无语,许憬羲见她不动,就掀了被子要下床。 不过脚才触地又咳嗽两声,梓芙抿直了唇,终于穿过纱帘上前,扶住他:“这是不用我动手就准备自我了断?” 许憬羲整个人就靠到她身上,重量将她直接就压得坐倒在床上。 梓芙脸有些发热,伸手推开:“你有多幼稚?!”居然搞这样的小计谋,就为骗她过来。 许憬羲咳了两声,凤眸柔柔地睨着她:“我是真没有力气。” “你这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少女带了质问的语气,许憬羲又是笑,心中那块空了的地方被填补着。他示意她再扶一把,就在梓芙将他的腿也搁到床上时,他伸手去拉了她的胳膊,让她跌坐到自己怀里。 内室响起了女子低低一声惊呼。 林颐眼珠子就往内室方向斜了斜,然后又收回视线,心中啧啧两句——久别胜新婚么?好歹照顾下他这小舅子的感受。 梓芙跌在他身上,要坐起来,他却不让,只收拢着手臂。许憬羲满足地叹一声,在她耳边说:“在城门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这样了,你还是关心我的……真好……” “能好好说话吗?”梓芙被他抱得呼吸都有些难过。 “不能!”堂堂王爷耍无赖似的拒绝,“我一松开,你又要躲得远远的,林梓芙,明明你不是这样别扭的人……” “拜谁所赐?!” 梓芙毫不客气冷言顶回去,许憬羲被噎得顿了顿——这张嘴有时真不可爱啊。 可他知道她的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他不能要求太多,也不敢奢求过多。许憬羲仿佛一瞬间就卑微了下去,搂着她的力度也是那般小心翼翼,“梓芙,我不敢奢望你不怨,这是我应得的。” 梓芙沉默着,抿唇不语。 许憬羲见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楼着她,室内一时间沉默了下去。这份安静持续许久,梓芙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她动了动,下刻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 揽着她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面容苍白得都有些透明。似乎因为她的动作,他在熟睡中皱起了眉,那么的不安,刚才还松松圈她的双手骤然收拢。梓芙听到他在睡梦中喊自己的名字。 她看着他的目光又再度复杂起来,旋即苦笑,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中,头枕着他的胸膛。轻声道:“…我在。” 梓芙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温暖的怀里。 楼着她的男子衣襟系带半松,露出胸膛的大片肌肤,她才睁开的眼瞬间又再闭了起来,心中全是懊恼。 她昨晚上是怎么就在他身上睡着了?! 完全想不起来了! 许憬羲察觉到怀里的人儿醒来了,将紧扣着的手放到唇轻啄:“林梓芙,睡都睡了,你又躲什么。” 梓芙简直被他的不脸打败,气恼抽回手就要起身。 有人却比她更快,一翻身就将她严严实实压住,“你这是想不负责任吗?” 她负责任个屁! 梓芙想也没想,伸手就在往他腰间掐一把,“许憬睿,戏耍我就那么好玩?” “不好玩……”男子吃疼倒抽口气,埋头在她脖颈间,“可是睁眼你就在身边,真的很好,我一度以为我在做梦……林梓芙,真的是你吧。”他最后的话似呓语一般,梓芙心里莫名就被触动,眼眶也发酸。 第094章 郡王吃味 梓芙从内室出来时,林颐还在西侧间的炕上缩着。 她站在槅扇外看了眼,对许憬羲更是生气了。 他生病是真,可算计她也是真,让她自投罗网,连想狡辩反驳自己的感情都不能。 真是可恨! 梓芙郁闷极了,那边许憬羲自己穿了衣裳,又将放在床边高几上的香炉丢到净房里,低低咳嗽着到了明间。 少女披着发,透过窗柩照进来的晨光笼罩着她,整个人都柔和极了。 许憬羲想起两人还在祁王府的时候,他早晨就特别喜欢从后边揽着她,看她美好的侧颜,仿佛一天整都会觉得心情愉悦。 梓芙想着还是让弟弟再睡会吧,正要转身,温热的身子却是贴了上来。她直接就用手肘狠狠撞过去,满意听到身后的人发出闷哼,然后退开。 ——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纸糊的,便宜占得没完了。 梓芙冷冷扫一眼捂着胸口的许憬羲,转身到八仙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吧,该说的都赶紧儿地说了,我还得回明华寺,久了会叫他们担心。” 许憬羲也坐下,很自然伸手去拿她喝过的水杯,将剩余的都抿到嘴里。梓芙又甩了个眼刀过去。 他微微一笑,目光灼灼看着她的双眸,“你想先听什么?” 梓芙想了想,“你这身体怎么回事,不太像是体弱的关系。” 许憬羲狭长的凤眸便微微一挑,唇边的笑越来越温柔,仿佛在说‘很高兴你在关心我’。 梓芙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忍了忍,才将想抽匕首的冲动压下。许憬羲也不敢真惹她太过,清了清嗓子道:“确实不是体弱,这事儿有些复杂,大概形容就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八字。” 这八个字叫梓芙心头重重一跳。 在皇家,这两个词绝对不该是出现在一个皇子身上的! “可婉贵妃娘家一直被那位打压着的。”储君又优秀有能力,庶出的许憬羲想要夺嫡,简直天方夜谭! 许憬羲冷笑一声,“正因为外家不显,众人才被蒙蔽甚至放松警惕,那位贵妃的本事实在是叫人惊讶。如若生为男子,在朝堂中翻手云覆手雨也是能的。” 梓芙背后生寒,听明白这事幕后指使的居然还是深宫里的一个女子! 那他的身体……梓芙当过几年的皇家媳妇,什么稀罕事儿没听说过,当下就想明白了。婉贵妃为了保住儿子,从他出生就安了体弱的谎言,来让许憬羲安然成年……不过为了避人耳目,就狠心得让儿子服用药用,制造假象,然后再暗中谋划。 有着二皇子的前车之鉴,婉贵妃现在肯定希望自己儿子能顺利封王就藩。到时山高皇帝远,许憬羲可以在藩地养私兵谋划,她继续在京城潜伏,又是一直荣宠不衰的角色。 梓芙越想越心惊。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前朝又不是没有过! 那么朝堂上……梓芙神色就变得慎重。 这些事情许憬羲如今自是最清楚,他只是觉得局面艰难一些,行事受些掣制。只要给他些时日,这些都是可以化解的。 相对于她的神色,许憬羲显得要轻松许多,他继续道:“朝堂的事自然有我,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受的委屈这些日子就连本带利给讨回来。” 他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异常郑重。 梓芙就撇了撇唇,十分不屑。她委屈什么,不过是小人在后面搞鬼罢了,要澄清挺容易的。 许憬羲见此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程安这个时候敲了门。 “殿下,镇北侯世子的事有信了。”程安得了准允踏进屋,视线在神色从容淡然的梓芙面上扫过。 听到事关李惟远,梓芙是有些好奇的,不过见他对自己冷冷的态度,便起身要避到西次间去。许憬羲一把拉住她,“继续说。” 梓芙被他紧紧握着,只得重新坐下,程安字字清晰地禀道:“镇北侯世子应该是遇上了刺客,被火枪伤了,极大可能是祁王殿下遇上的那批。” 明成帝前不久才被刺杀,以此来看,还有不少人是潜伏在京城的。 “被火枪伤了?伤势可严重?”梓芙就问道。 屋里霎时安静了下去。 梓芙察觉到许憬羲那落在身上的目光,抿了抿唇,“如若伤势严重那多半是被伏击,李惟远身手不错,若是被伏击,也是不好躲避火枪。如若只是一般的伤,那说明是两方同时都动了手,至于为什么动手……根据伤势程度,我就猜不出来了。” 少女话毕,那道锁定在身上的视线也随之移开,梓芙嘴角一抽。 程安听完梓芙的话吃惊看她一眼,她说的都对了,“消息说是皮肉伤。而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确实是两方人马会面了动的手,不存在埋伏。” 许憬羲露出思索的神色,“按这样推论,极有可能是李惟远在查这批人,然后被发现了。他为宫里那位暗中也有做事情。”这多半又是领了密令办差。 五城兵马司控在镇北侯手中,最熟悉京城的莫过于这对父子。 程安也是这么想的,也不再此事上再多做评论,转而道:“今日陛下以身体为由免了朝会,估计是准备先审了徐阁老。徐大姑娘今日及笄,三公主好像也会前去……殿下是不是要提醒一声?” 三公主是许憬羲一母同胎的亲妹妹,此时徐阁老已经入狱了,许憬羲又另有打算,程安觉得没必要让三公主出宫去给徐家撑面子。 “不必了。”他不会去提醒什么,他的‘母亲’此时就等着三公主去徐府探消息呢,他不但不阻止,也该去见见那徐锆。 许憬羲吩咐程安:“给傅允修送信,说我要见徐锆一面,半盏茶的时间就够。他上回想要的东西,见了人后,我可以给他。” 程安应是,又询问是否传人进来伺候,见他颔首这才退了出去。 那边槅扇才关上,梓芙就被人抬了下巴。她面前的男子神色温和,唇边亦带着笑意,可那盯着她的目光就如一头凶兽:“刚才……是在担心你的‘表哥’?!” 第095章 家有野猫 郡王府的丫鬟默默摆早膳,林颐默默盯着满桌的吃食,脸上是散不去的尴尬神色。盯着精致糕点双眼总不自主撇向那喝茶的男子,实在是他唇上那带齿印的血痕太明显。 林颐看着看着,暗暗抽口凉气。光是看就觉得疼啊,他姐姐真下得去嘴,而且那么激烈的一幕怎么就叫他撞上了,醒来得真不是时候。 身为当事人的梓芙却很淡然,唇角还带着笑,心情不错地指挥着丫鬟布菜,优雅用餐。 用过早饭,梓芙就要许憬羲派人送他们出城。 许憬羲心里幽怨极了。 他不过觉得她身边烂桃花有点多,只问了一句,再情不自禁想亲一亲,她就施暴。这脾气也没谁了。 许憬羲叹息一声,只能认栽,就这脾气他还稀罕得不行,反正让他挂彩也不是头一回。 虽然舍不得让梓芙这就离开,但明白她确实不好久待,许憬羲只得吩咐程远安排出城事宜。梓芙穿上斗篷,他立在她跟前帮她系带:“在明华寺多呆些时候,京城估计要乱上七八日。” “您放心,还有我呢。”林颐在边上笑嘻嘻说一句。 许憬羲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要说明白的事,三人先前也已经合计过,这会都利落告别。 姐弟俩正要离开,程安来回禀,傅允修那已边同意帮忙。 “你行事小心些。”梓芙闻言越过他轻轻说一句,许憬羲凤眸里便全是笑意。 在姐弟俩没有惊动人出了城后,许憬羲亦穿着简单的一袭直裰去见了傅允修。 俊美的男子褪去华丽衣饰,依旧满身贵气,傅允修打量了他几眼。视线就落在他唇上伤口。 太过明显,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许憬羲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手中折扇摇了摇,“家里有只小野猫,叫同知见笑了。” 傅允修剑眉微微一挑。 诚宣郡王居然在和他解释这些?不过他是挺意外的,在他印象里,这病秧子惯来自律,原也会做金屋藏娇的事。 许憬羲见面无表情的样,笑笑,很随意地道:“以后会有机会见见的。” 傅允修神色就有些凝重了,觉得他话中有话,可这些明明又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别说金屋藏娇,就是藏个绝世美人也与他无关。 “公子这边请吧。”傅允修没有接话,转身带他走进一间屋子。 许憬羲唇边的笑意又更深一些,在想这个煞神那张冰山崩裂该是什么个样。【零↑九△小↓說△網】 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被蒙头的男人坐在地上,有些紧张地挣扎,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又安静了下去。 傅允修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退出去并给关上门。 看着身上衣裳还算干净的徐锆,许憬羲上前,离他三步的剧烈又停下:“徐阁老可还好?” 徐锆听出了他的声音,心头猛一阵跳:“殿…殿下?!” ——诚宣郡王怎么会来了这里?! 许憬羲嗯了一声,徐锆整个人就激动起来,激动到都忘记自己还绑着,从地上要站起来却又重重摔倒。 看着歪歪扭扭的人,哪里还有半点阁老气势,哪里还有半点要与他谈合作的高高在上。 许憬羲弯了腰,很好地扶了他一把,毫不留情击垮徐锆的自以为:“阁老还是别太过高兴了,一惊一喜,对身体可不好。” ……什,什么意思?! 徐锆就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拍,男人的声音是叫他心惊的无情:“其实我想直接要你命的,但你又还有那么点用处。徐锆,我如今再问你一句,听本王差遣否?” 徐锆便胸口一震,仿佛被人用重锤击中,闷闷的发疼。 聪明人说话,只须一句便足矣,徐锆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自己如今处境与许憬羲相关。 那个对谁都投去平和笑容的男人,是导致他现下的罪魁祸首。 “殿下这般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明明诚宣郡王要他们徐家帮忙,婉贵妃更是百般拉笼的! 他眼下情况是已经被明成帝记上号了,就是诚宣郡王救了他出去,势必也不如前。这对他反倒不利才是! 许憬羲凤眸有光闪过,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好处,自然是有的。”徐家不倒,真正被他收用的人怎么上位? 外边突然响起了敲门框的声音,傅允修在催促。 那轻轻的敲击声就在徐锆大脑中不断回响,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时间。 他被锦衣卫关着,诚宣郡王却是能来见他,这已经够叫人惊骇的了。也不知他收买了哪个做了内应。 听到催促,许憬羲也不说话了,而是直接抬脚往外走。那从耳边经过的脚步声叫徐锆心中万分焦急,忙喊道:“殿下留步!只要殿下能保我徐家安然,在下粉身碎骨亦听殿下吩咐!” 这一切都是许憬羲意料之中的,他脸上的笑反倒敛起,目露讥讽:“好,本王也算是见识到了你所谓的文人风骨了。” 话落,推开门出去。 如若徐锆不应,他还真高看一眼,如今看来也非能大用之人。 屋门开了又关,徐锆再度又身陷让人烦躁又恐惧的安静中,他眼下哪里会在意被人讥讽几句。他现在只要保命,留得青山在! 见许憬羲出来,傅允修伸出手,手掌心大小的本子便交他手中。 “同知未雨绸缪是好的。” 那嫡出的男子慢慢走他身边走过,傅允修看着他披上斗篷,被引着离开,嗤笑一声。 许憬羲话里在嘲笑他太过小心。 他是要拿了这东西去威胁张晔,这样以后太子登基,张晔这个太子党不至于肆无忌惮,再对锦衣卫重新洗牌也不能轻易动他。新皇登基,最不缺的就是新臣,那时想要张晔倒台的只多不少,所以他能以此在朝堂安然立足。 再不济,也能有时间让他去博新皇的宠信。 锦衣卫这样的身份,本就会墙倒众人推,他小心行事又如何了。 诚宣郡王今日对他敌意不小,也不知是哪儿让他不痛快。明明徐家已经照他想法倒霉了! 傅允修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将东西收好,准备将徐锆秘密押进宫去见明成帝。 第096章 败如山倒 徐锆出事,却是锦衣卫秘密抓捕的,外界并不知情。【零↑九△小↓說△網】徐老夫人在明白这点后,发现只是外边有锦衣卫设了暗哨,除了不能送信和出入,徐家表面看起来是一如既往。 徐老夫人也算有经历的人,见过不少风浪。当年先皇驾崩,明成帝险些没顺利登基时,扶持明成帝的徐家差点被贼党攻进来。昨夜虽是见了血,可这到底比那会少了许多惊险。 明白徐家还有一线生机的徐老夫人强打起精神。 她让奴仆连夜收拾好徐府,又几番敲打,做为如今家里的主心骨,她那股气势确实也安了人心。徐家第二日还是按先前的计划,给徐柳岚办盛大的及笄礼,而早早就前来的宾客也让她更是宽心。 不管是否有大厦倾倒那刻,起码徐府现在还是富贵光鲜! 做为今天主角的徐柳岚却没有徐老夫人这种气魄,脸上扑了厚厚的粉都遮不住憔悴,一双眼茫然无神,竟像是遭了暴雨打蔫了的花一叶。一夜间就露出败像。 徐老夫人派来的妈妈苦口婆心给她做了许多心理建树,效果极甚。最终也只能是一声叹息,只尽责帮她拾掇,然后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当徐柳岚来到众人面前,大家都有些吃惊,徐老夫人见着孙女萎靡的样子心疼不已。 好在各位夫人都是极有修养的,不过略微看几眼就转了话题。徐老夫人一边陪着客人,心一边提得高高的,直到有人禀惠宁长公主驾到,宫里的三公主四公主也一同来到,她这算是松了口。 惠宁公主来了,那她就更不怕了! 惠宁公主可是明成帝胞妹,如若她那都没有得到消息,那事情绝对有转机! 徐老夫人理了理衣襟前去迎驾,徐柳岚恍恍惚惚跟在老人身后,心里想的都不再是她将受瞩目的及笄礼,而是昨夜的种种。 明明就没有祖父出事这一出。 这是怎么了?! 前世根本没有这些事情的! 徐柳岚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却是极害怕。 她以为自己预知一切,可事情与记忆有了偏差,徐家明明该是辉煌的,再过几年她祖父也成为了首辅。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徐柳岚看着满场的宾客,看到惠宁长公主那样张熟悉的容颜,就连同祝贺的话都一样,偏偏只有她祖父出了事。 怎么可能?! 徐柳岚只想得脑袋发胀,耳边说话的嗡嗡让她更觉得烦躁不已。 此时有下人来给徐老夫人禀报吉时到了。徐老夫人恭敬的朝惠宁长公主比了个请的手势,外边响起一声‘圣旨到’。 在场的人皆吓一跳,徐柳岚更是莫名脚发软,她身的妈妈扶了她一下。 徐老夫人也阵阵心惊,转身就见到一晚不见的夫君,徐锆跟着传旨的人一同回了府,神色颓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高喊:“罪臣接旨!” 满场宾客哗然,惠宁长公主皱了眉看着这一切,她身边的人都已经跪倒一片。 旨意很简单,徐锆御下不严,户部众多官员牵扯漕运之事,并牵出多年前治水贪墨一案。革了徐锆户部尚书一职,责令在家思过。 徐老夫人听完旨意后一口气没有缓过来晕了过去,徐柳岚脸色发白,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着。 徐锆接旨,惠宁长公主立在的原地,想了想与外甥女道:“我送你们回宫。” 当下就浩浩荡荡地离去。 在场宾客见此哪里还留得住,亦纷纷告辞。 下人们哭着喊着给徐老夫人掐人中,徐柳岚跪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被眼泪模糊了。她有预感会不好,却不知会是这么个收场。 她环顾四周一圈,方才还热闹的院子霎时冷冷清清,何种大的落差。她坐倒在地上,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她余生呆在的那个院子……多像啊。 一样富丽堂皇,处处精致,却跟眼前一样清冷,仿佛永过都是处在万物凋零的寒冬中。 徐柳岚身上发冷。 徐锆看着乱糟糟的一切,只捧着圣旨脚步蹒跚往里走。 在见到明成帝,那威严的帝王第一次话是朕本该直接杀了你的,那句和诚宣郡王见他时的一样的话,就让他遍体生寒。 他留下了一条命,只是被革尚书之职,架空责权,阁老之位也还保留着。可他真不知道这该庆幸还是后怕。 ——诚宣郡王太过可怕。 说会保他,却不是去用了什么人力。而是全靠揣摩人心,被揣摩那个还是帝王,那个多疑无情的帝王! 明成帝根本就没有想要他的命,他希望看到的朝堂不是一方独大,饶他一命也是看在张晔暂时无人牵制,留着他当引张晔的饵。他被架空了责权,他的人被除去大半,张晔就会趁虚而入。此时又是刚刚科考完,明成帝一眼就能看出谁人是暗中投靠了张晔,从而也可以借机打击张晔的势力,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得益的人还是明成帝。 而这种情况也说明,明成帝对太子暗中笼络朝臣不满了,毕竟他在慢慢衰老,近来也出现过精力不支的事。帝王也是人,自然贪恋权势和怕死,明成帝怕太子过早动异心。 至他自己不过是恰好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了把柄,然后成了明成帝制衡的牺牲品。 从一开始,明成帝要的就不是他命! 诚宣郡王将这一切都看得通透,所以先前谈合作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强势,诚宣郡王一直也没有表示出十分的意愿。其实诚宣郡王就等着这刻,他从高处跌落,轮为人脚下泥的这刻! 他要再复起,太子会因明成帝的这次手段不再信任,他要依靠的也就只有……诚宣郡王! 徐锆慢慢走到厅堂,抬头看到墙面正中挂的锦绣富贵图,眼前发虚。 他败得那么快,这其中怕也有诚宣郡王在推波助澜。 可如今再是明白,一切都晚了! 徐家已元气大伤,他连自己亲外甥都保不住,不,他连外放的亲儿子都要保不住!昔日的荣华富贵,一夜之间败落,他以后只能仰人鼻息! 徐锆心中悔不当初,诚宣郡王的手段,他估计宫中那位娘娘都预想不到! 那位娘娘居然还想将儿子当傀儡控制,许他日后她垂帘,他便一人之下! 可笑!简直太可笑! 徐锆败如山倒,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笑声如悲鸣,已是老泪纵横。 第097章 郡王邀功 朝堂免朝三日,文武百官再度站在金銮殿上,发现文官职位空缺许多。 众人皆默然垂头,惊骇、惶恐、幸灾乐祸等心情不一。 随着宣旨太监将近二十余位官罢免获刑的旨意念出,殿内更似死一般寂静。 明成帝心情异常不好,待宣完旨直接就拂袖而去,留下众官员茫然相视。 张晔看着空空荡荡的龙椅,默默向太子投了个视线,率先离开。太子在大殿里站了良久,等众官员都差不多离去,才慢慢踏过门槛。 明成帝突然发难,他先前丝毫不知情,虽是借了漕运,却没预料到徐党会倒台。如此一来,徐锆他真的不必用了,原本他就觉得徐锆这人过于势利,一直晾着的。 内阁对立之势,如今就变成了首辅独大,于太子而言,他倒是挺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太子思索着往东宫去,对近日明成帝不宣见自己的事又放松几分。不见也好,省得他说错什么,叫明成帝看出来他对内阁情况十分明了。 太子走得极慢,经过一处林荫,突然听到有些惊慌的问安声。 娇若黄莺。 他抬头看去,是穿着淡蓝色宫装的女子,很年轻。柳眉如雾,有倾城之姿。 他瞥一眼,微微一笑:“祥贵人。”便颔首越过那还矮身行福礼的女子。 这是他父皇开春时新纳的贵人,如今户部右侍郎廖大人之女,他以前在东宫就见过她。似乎和太子妃有些情宜,他还动过心思,不过被太子妃察觉,塞了别的女人替补。 那时他才知道这女子早叫他父皇看上了。 右侍郎……太子脚下突然一顿,今日被责罚的名单里可没有这个人,那么下一步户部尚书这个位置。 太子眸光闪了闪,微微回过头,看到那位画中仙一样温婉的女子莲步轻移,朝与他相反的地方走去。细腰若柳,那姿态实在美。 楚王好细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瞧他父皇不也喜欢。 太子意味不明笑一声,回了东宫。 祥贵人走出林荫处时,恰好看到婉贵妃的仪驾经过,她只得又退到一边行礼。婉贵妃神色平和,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是不比祥贵人貌美,却别有韵味。 婉贵妃朝她笑了笑就离开了,祥贵人直至她身影不见,才抿紧了唇站直,死死攥住拳头不知在想什么。 明成帝退朝后就呆在御书房,面前是一沓新晋进士的名单,他皱着眉逐一的看。镇北侯应召前来,才踏了进去,就听到明成帝带怒的声音:“这些贼子天天想谋逆,他拉帮结党的也是盼着朕早些死不成!” 说罢,那沓名单全被丢在了地上。 镇北侯弯腰去拾起,交给颤颤巍巍冯公公。 明成帝压了压怒意,说:“穆之,惟远如何了。” “谢陛下关心。”镇北侯行礼,“不过是皮肉伤,将养几日就好了,只是这般是惊动人了。” “惊动了,要么他们再不敢异动,要么他们会再反扑。”明成帝眸中有着戾气,“朕等着他们!” 闻言,镇北侯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替儿子告罪,没能完成皇命云云。明成帝挥了挥打断,“这何错之有,只怪那贼人太过狡猾,当初若不是你与你父亲,他们就得手了。你且叫惟远安心养伤就是。” 镇北侯应是,然后又听明成帝修改京城布防的章程,连神机营内部都暗中做了替换。在镇北侯离开前,明成帝道:“你去看看无机子,他嘴里没有个实话,也只有你现场检验检验,看看事情究竟处理得怎么样。” 镇北侯领命而去。 神色威严的明成帝这才一脸疲惫的靠在椅背。 近来的事情让他费了太多精力,可到了夜晚,他却是常常走困,有时整夜都合不拢眼。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查漕运一事上发现太子与张晔和众朝臣关系甚密? 明成帝眼中光芒就凌厉了些。 是这些年他也有些过于放纵太子接触朝事,才会让他起了这种私交党羽之事!真是大胆! 而且自打他嫡二子逝后,太子走动得更是勤快,太子他这是在做什么?! 是真的和那些人一样盼着他把皇位早些让出来吗?! 可就是他要让,太子以为就能坐得稳? 简直可笑! 明成帝对太子的不满,首次升到了至高点,然后让冯公公去内阁传道口谕,要内阁挑出在朝官员和新晋进士的学子来补些一些差缺。太子是觉得翅膀硬了,那他就给他折一折,好叫知道他的老子是帝皇! 宫里波涛暗涌,京城风向也变了,众人都知道徐阁老倒台了,哪怕还保了学士之名,却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更是连累他刚及笄的孙女,那及笄礼宣扬得有多盛大,最后就有多丢脸。 满场宾客都见证了徐阁老倾倒的瞬间,那个曾是京中众多儿郎求娶的骄娇女再无人问津。 徐家失了圣宠一事就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而前阵子被传风言风语的唐家突然站了出来,说唐枫当日会出现在雅阁是徐家大姑娘授的意,说楚三姑娘要在那与他相见。 此事一出,众人哗然。 那这就是故意陷害人姑娘的名声了。 而因唐家只站出来澄清见面这点,其它话语都没有,众人也免不得多猜测,皆想到了楚家大姑娘曾和唐家谈亲事谈崩了。百姓们便脑补出是徐家大姑娘为嫡亲的表妹报仇,因唐枫公子心怡楚三姑娘在先,亲后谈崩在后,迁怒到了楚三姑娘身上。 徐柳岚在盛大及笄礼成了笑话后,又被人冠上了恶毒名声,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也是此时,镇国公府的人传出镇国公要与楚三姑娘结为异姓兄妹,大家更是对徐柳岚恶心。 明明都是清清白白,却构害楚三姑娘至躲到庙里可怜无依。 梓芙看着许憬羲送来的信,嗤笑一声。 来和她邀功呢,除了徐家倒台,对付徐柳岚的事她一样能做到,这也好意思来和她邀功。将她当小姑娘呢,给她出气了,她就高高兴兴原谅他了?! 梓芙将信丢到一边,心里骂着那个幼稚男人。 不过他能说动唐家出面澄清,倒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个徐柳岚也算是恶有恶报了,莫名奇妙就恨上她,估计也不太正常! 外边风言风雨,很快也吹到了徐柳岚耳中,她气得小脸发青,徐大夫人垂泪安慰她。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都是缓一缓就好了的话,徐柳岚一个字都不想听。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成这样子的了! 第098章 桃花扎堆 在徐党倒台的热议中,中秋到来。【零↑九△小↓說△網】 皇帝今年没有与百官同庆,只在太和殿摆了家宴。品阶为妃位的娘娘们都在席上,另外还添了三个皇帝的新宠,祥贵人便是其中一个。 明成帝不知何原因,心情不甚好,酒过三巡的时候就显了醉意,竟是喊了声老三。殿内霎时就安静了下来,还是皇后强压着逝子之痛,将皇帝劝回宫。 一场家宴也就那么散了。 太子在听到明成帝那声‘老三’后就一直沉着脸,眼中似有什么情绪在涌动,许憬羲自始自终都是那副温润样子,坐在那嫡仙一般出尘,仿佛世事皆与他无关。 婉贵妃带着三公主朝许憬羲那去,“殿下身体可好些了。” 面对‘母亲’的关切,许憬羲缓缓起身,宽大的袖袍扫过椅子把手,又静静垂在他身侧。“谢娘娘关心,已经见好。” 婉贵妃朝他欣慰一笑,三公主也朝兄长展了笑颜,“五皇兄,御花园里有花灯,您陪我和母妃一同去赏灯赏月可好。” 今日中秋,明成帝早有交待可以不按平日规矩,皇子们在宫中待晚些也无所谓。 许憬羲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微笑着应下,脑海里却是另外一个身影。婉贵妃此时见众人都还殿内,太子又默不作声坐那,索性提议一块儿到御花园赏月。 除了皇子,就属婉贵妃份位最高,宫妃们自然是应下的。 太子皱了眉站起身,“贵妃娘娘雅兴,太子妃你陪着吧,本宫还有要务。” 众人免不得又说些太子殿下勤勉,注意身体云云,恭送他离开。太子妃脸上的笑就有些尴尬,却还是强忍了下来,跟着众人往御花园走去。 途中,祥贵人却是寻了机会上前给婉贵妃告罪一声,说不胜酒力。婉贵妃很温和看她一眼,让她先回去了。 御花园的花灯似乎年年都差不多,众人也是为了不折婉贵妃的面子,说着应节讨喜话儿,在花园略坐一会也就散去。 许憬羲也忍耐得差不多,理了理袍摆要告退出宫。婉贵妃将三公主与宫人都遣到一边,许憬羲知她有话说,不得不再坐停留。 “殿下如今是真怨上我了?”女人的声音幽幽,是怨为多。 “儿臣不敢。” 俊美的男子眉眼间的平和变得非常之淡,婉贵妃看着那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容,眼神一冷:“若真不敢,这几日你会不闻不问?!徐家的事为何你不帮忙周旋一下?!” 她倚重徐锆,差一些些就能得到他的助力,哪知突然就出了事。【零↑九△小↓說△網】 许憬羲便抬眼看她,狭长凤眸里尽是嘲弄:“我是你手中的傀儡,有几分本事你不清楚?我拿什么去周旋?!” “——住嘴!”婉贵妃声色俱厉,“你究竟是听了哪些小人之言,竟与你母亲这般生分。什么傀儡?!我辛苦为你谋划,却换来你这诛心的一句!” 婉贵妃说着声音又软了下去,“羲儿,我没将那些人交到你手中,是因为怕被人抓到把柄。为娘的用心你真的不懂吗?如今还不是时候,好不容易那贱人死了一个儿子,对付一个太子也就要轻松多了。等我坐好胎,再等我宫中的谋定,我就将所有人都让你外祖交到你手中。你可不要再听信谗言,那药……你真不愿再服,那就别服了。也该说亲了,总那样也不好。” 许憬羲只安静地听她长篇大论。 他怎么会没有听明白,这一切都还是她的拖延战术,先安稳他的心。如若他真是那事事隐忍的五皇弟,或许就真继续忍了。 可惜,他现在是她嘴中贱人的嫡嫡骨肉。 男子沉默不语,婉贵妃眼中又有厉色闪过,最终什么都没说,亲自送他出了御花园。分开时还给他整理披风,嘱咐注意身体,在外人眼中就是母慈子孝。 许憬羲半点不留恋地离开皇宫,暗中出了城去。 婉贵妃阴着脸回了宫,一直等到有人送信来,说是祥贵人那边事情已进行到预期那样,她才终于舒心睡下。 她忍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因为一个徐锆就败了呢? 她不会的…… 明华寺,梓芙那儿也挺热闹的。 有三尊大佛不请而来,一个是傅允修,一个是手臂还缠着绷带的李惟远,还有一个是荣升为‘兄长’的林颐! 傅允修在陪着楚嘉和说练武的事,时不时会对在月色下煮茶的女子投去视线,李惟远直接就赖在了梓芙面前,满眼幽怨地问梓芙怎么都不去侯府探病。林颐捏着茶杯,心里不是一般的焦急。 他姐姐这桃花不是一般的旺啊,他觉得有些不安,莫名奇妙的。 他甚至在想,也许这个时候他告辞是不是要好一些。 “三表妹,你那二叔被革职了,你那二婶娘天天跑侯府哭,你管不管啊。”不管李惟远说什么,梓芙都是木着张脸。她道:“那是你姑母,凭什么我管,我要管直接把他们扫地出门怎么样。” 占了楚家长房那些东西,也该滚蛋了。 李惟远一听双眼顿时就发亮,“这个提意不错。”要是伯府只得姐弟二人,他上门却也不怕被人烦了! 林颐被他明显带着心思的目光惊得手都一抖,知道这小子心里想坏主意,他道:“梓…芙,我觉得若不回京后你先到镇国公府住些日子吧,长辈也要见你,林家的人你总得认识的,也省得来回跑了。” 梓芙不置可否,继续煮茶。 李惟远这会也不再和梓芙唠唠叨叨地,对林颐也起了想法。他想如果拉拢拉拢林颐,对他是不是也有帮助?! 就在这时,泡茶的梓芙却是突然停住了动作。 刚才,她觉得后背一凉,像是被人东西盯住了,那盯住她的视线让人有种头皮发毛的凶狠。 她抿了抿唇,想到什么,又继续泡茶。 陈氏让丫鬟切了瓜果,给众人送了上来,楚嘉和和傅允修玩腻了,就要找梓芙要灯笼玩。梓芙想了想,说:“姐姐给你扎一个吧。” 楚嘉和欢呼起来,傅允修站起身,说去给梓芙削支竹子来,梓芙刚回了屋,准备去挑做灯笼皮的帛纱。 她才进了屋,立即就被人按一把拉住按在了墙上,男子身上淡淡的熏香袭入她的呼吸间,“王妃可真是好逍遥,美男相陪渡中秋……这一二三个的,羡煞本王了。” 三个? 梓芙怔愣半会,翻了个白眼,这厮醋缸子翻得有些厉害,连林颐都算上了。他怎么不把楚嘉和也算上? 第099章 梓芙主动 梓芙被不讲理的男子用双臂困住,实在有些无语。 可那男子还在不依不饶要她表态,“你怎么就不知赶他们走?叫他们快滚。” 梓芙就斜斜睨他一眼,很正经地道:“等你来凑够数打叶子牌给我看啊,人走了怎么玩?” 许憬羲被噎得哑然。 她这是气他呢,明知他现在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身边,故意的。 “不说气话不成?” “那你不说幼稚的话不成?” 针锋相对,许憬羲挫败,凤眸狠狠盯着她看,都恨不得此刻就将人拆骨入腹。让谁都不能再窥她! 他想着,就有些忍不住了,低了头想去亲她。梓芙一挑眉,凌厉的目光就扫过去,几乎瞬间,许憬羲生生将唇转了个方向,在她侧脸轻轻落下。 “是被你吃得死死的,我认。”男子后退一步,给她自由。 梓芙撇唇,早有这样的觉悟多好,她再在屋里呆得久些,就该让人起疑了。想法还没落下,梓芙果然听到外边楚嘉和喊姐姐的声音,好像连削竹子的傅允修都回来了。 她快速在衣柜里翻了东西出来,离开前朝站在屋子里的许憬羲说,“入秋风凉,你就在这呆着吧,不会有人进来。” 少女面无表情离开,许憬羲就低低笑出声,他的王妃还是关心他的。 梓芙有双巧手,又极有悟性,这也是当年无机子看上她的原因。一个灯笼对她来说实在是小意思,三下五除二便扎好了,李惟远也来兴致,要给灯笼描图案。梓芙索性就多做了几个。 到了近二更的时候,梓芙便要楚嘉和去歇下,然后神色淡淡地看向林颐。林颐当即会意,请了他姐姐这两朵烂桃花到另一个客院。 梓芙赶人,傅允修两人自然是会走的,不过傅允修故意慢了前边的人一步。侧头去看月华下面容精致的少女,“楚梓芙,答案呢?” 答案? “你上回说要娶我的事?”梓芙问。 傅允修点头。 “事情都过了……” “不管事情过没过去,我还是想娶你。” 前面的李惟远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懂得唇语,清清楚楚看到了傅允修在说的是什么。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家伙居然捷足先登了?! 什么时候?! 梓芙在这时笑了笑,看向天上的圆月,“谢谢你的好意了。但我有喜欢的人,嗯……除了他,别人不会嫁了。”说罢,她转身离开,裙摆被风得飞扬。 傅允修神色微沉。【零↑九△小↓說△網】他握了握拳,掌心间什么都没有,好像心间也什么都没有了。 林颐察觉人没有跟上来,疑惑地停下喊两人,两人情绪不明默默跟上。 等到了林颐客院的时候,李惟远却是突然朝傅允修发难,二话不说拔了剑与他利器相向。 这下可把林颐吓着了,不过他看了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人半会,又恢复淡定直接回屋。爱打就打吧,反正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或者等两人都打得没力气了,他上前补个刀?那样还可以去向姐夫邀功,他也还没还姐夫的救命之恩呢。 另一方院子打得昏天暗地,许憬羲很舒服的正躺在梓芙的床上。 看着将小小架子床占了大半还多的人,梓芙有要动粗地冲动,“殿下这是要鸠占鹊巢了?” “王妃在哪,哪儿不就是本王的地。”许憬羲好笑的睨她,那种眼神带着无端的暧昧。 梓芙抿了抿唇,“你晚上不走了?” “嗯。”许憬羲翻坐起身,去牵她手,让她坐下。“你猜今日我进宫时被谁拦住了?” 还有人敢当街拦郡王仪驾? 梓芙被他勾起了些兴趣,颔首示意他继续说,许憬羲就扬了扬下巴。梓芙眸光微闪,伸手往他腰间掐去,用了十分的力,直掐得许憬羲倒抽气。就当某人在暴行下准备‘招供’,柔柔软软的唇贴在了他下巴,虽然只有一下,却让他呼吸都短了。 她多久没有主动亲吻他了,即便这是他讨要来的。 “好了,该说事情了。”梓芙退开,垂了眸看腰间的玉佩。 许憬羲平复了下怦怦乱跳的心,“徐柳岚拦住的。” “徐阁老还派出手上最后那点儿暗卫助她拦下我!” 这倒真是稀罕了,“莫不是徐阁老反威胁你什么了?!”被对方抓了把柄? 梓芙除了这些是真想不出别的,许憬羲这时突然低了身子,直接把梓芙压倒。少女温软的身子叫他叹息一声,仿佛只有两人紧贴着,他才能安下心来,她真的还在。 梓芙动了动,然后就安静的任他压着,反正反抗不了。 许憬羲又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才道:“徐柳岚说,她有助我夺嫡的能力。告诉我再过一个月,宫里那位会去围猎,会在那边遇刺,太子给挡一刀。” 男子在耳边的轻语,叫梓芙眼皮狠狠一跳,心头有浪涛在翻涌。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还肯定太子会挡刀!” 这是……这是预知世事?! “对啊,我也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许憬羲安抚似的用唇轻轻去碰她耳垂,气息都呵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她要我等到那个时候,看清楚事情是不是会发生。而她要助我的条件的是,让我娶她为妃……” 梓芙心头又是重重一跳,伸手去推了推他。 “或者她说的就是会发生。”她咬了咬唇,“她行事很奇怪,还记得枫叶林的事吗?那时你遇上她,是她算计好的,当时我还觉得徐家真是大胆,居然连皇子的行踪都打探。如今听你一说,或许……” “——或许她是知道我那日会出现在枫叶林。”许憬羲替她说了下去,心间一个疑惑也解开了,同时,梓芙也想明白了徐柳岚的针对。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徐柳岚知道我会嫁(娶)你。” 所以才去陷害她。 “如若是这样……”许憬羲又想到什么,神色凝重坐了起来。梓芙用手微微撑起身子,疑惑着去看他,只听到他说,“她说能助我,或许不是助我,而是在她的预知里,我真的夺了皇位!”不然她不会想嫁他。 可太子他嫡嫡亲的兄长,他怎么会去夺位!即便他现在算计徐锆,暗中谋划,全是为了脱离婉贵妃的控制,保全自己。 他怎么会去夺位?! 许憬羲觉得这绝对说不通。 第100章 给你折了 许憬羲先前因要赶进宫,没有深思徐柳岚的话,如今与梓芙一说起来,便觉处处透着诡异。【零↑九△小↓說△網】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裳,看样子是想要离开,可下刻又重新躺下。 梓芙看得莫名奇妙。 “算了,去找那顽固的和尚也没有用。他也不会再见我。”许憬羲叹一声,将刚坐起来的梓芙又拉倒按在胸膛。 “是鸠空大师吗?”她知道两人交情不浅。 闭上眼享受这刻宁静的男子轻轻嗯一声,用手指拨弄她柔软地发,手腕上的珠串流苏就不时在梓芙侧脸扫过。 梓芙被扫得痒痒的,抬眼去看,发现是那金线黑丝交缠的流苏。她抬手去碰了碰,许憬羲察觉,睁开眼就见她视线凝在那流苏上。他唇边就扬着颇有深意地笑:“好看吗?” “挺特别的,以前你并不喜欢戴这些的。不是嫌碍事?” “这对我来说是一寄托,怎么会是碍事。” 梓芙没有听出他话中还藏了深意,只道:“重活一回,信佛了?” 她话才落,眼前一花,身上就重重压了个人。那压着她的男子扣住她的手,滚烫的唇便落在她眉心、眼角,流连着,又落在她唇角。【零↑九△小↓說△網】他用微哑的声音道:“我的寄托怎么会是神佛,你不在了的那个时候,你不知道那种绝望。我想着,总该让你留下些什么陪着我,我就取了你的发丝,还有我的……” 梓芙闭着眼,他的话让她眼前不停闪动那美得异常的流苏。她身子微微颤抖,不知道被他滚烫的唇撩拨的,还是被自己的猜测震惊的。 许憬羲仍温柔缱绻地亲吻她,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我拜托鸠空给我编这一根绳子,用来串佛珠,因为我怕留下属于你的东西会叫你魂魄流连……那样,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的倾诉真诚而真实,带着一丝丝的压抑,梓芙不太懂他压抑了什么情绪,只知道自己真被震撼了。 结发结发……即便她身死了,他仍是记卦着她这结发之妻,将两人发丝拧做一股,生死纠缠。 梓芙就感觉到自己眼角有些湿润。 “鸠空说你命不该绝,说你是涅槃重生凤凰命格。”许憬羲抱紧她,头埋在她发间,“这些实在匪夷所思,可我选择了相信,因为我怕要是不相信,我就会变成行尸走肉。那样,我就真的会失去你。林梓芙,不管你是生是死,是成为了别人,你都是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男子最后的声音居然在颤抖,梓芙被他轻扣的手挣了开来,圈上了他的腰。她的举动让许憬羲身子僵了僵,旋即是无比激烈吻住她一双红唇。 梓芙在他有些控制不住的掠夺中缺氧,大脑慢慢的什么都思考不了。 其实,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要去思考。 一场不受控制的亲吻渐渐点燃了空气,梓芙思绪稍微清明的时候是胸前一凉,又被他的唇温暖着一点而脊背发麻,整个人都软软酥酥地。 她心间一惊,回过神来,忙推开他情迷意乱的人。 许憬羲正沉溺温柔乡,被推得险些滚下床。他呼吸急促地看向正拢衣裳的少女,旋即神色也跟着懊恼起来……一动情,什么都忘记了。 两人都不原来的身体,梓芙如今才十三岁!! 他黑了脸,梓芙桃花眼中还带着动情的迷离,双颊红红的。 “变态!”她骂了一句,他怎么敢下手! 许憬羲脸色更黑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可明明是夫妻,又是时常纠缠恩爱的,他这是忘记了实际情况,情不自禁罢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在梓芙强烈谴责的目光中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还是闭嘴吧,现在是一句变态,他再说句情不自禁也许就被骂禽兽了。 许憬羲选择不要和动怒的女人讲理,识趣的转移话题,“不管徐柳岚是不是有古怪,看来我都要去查查那个人了。李惟远受伤一事也极蹊跷,程安后来亲自去看了那些尸体,和上回刺杀那位的人应该是一伙的。可他发现其中一个竟是去过势的。” 去过势的,那就是宫里太监。 “程安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个人他说在东宫曾经见过。” 东宫…太监?! “你要去查太子?!” 许憬羲凤眸有光一闪而过,“查吧,如若徐柳岚说的是真,总该有原因的。而且刺杀的事也不是小事,我怕是有人就藏在东宫,欲对太子不利,就好像上回在军营里。”他在想最后他坐上皇位,是不是因为太子也死于刺杀?! 徐柳岚并没有说围猎太子档了一刀的后续。 梓芙闻言沉默片刻,“你小心些,要是人手不够用,找林颐要。你的亲卫还在国公府。” 少女的关心让他露了笑,唇落在额头,“是要小心的,我得惜命,王妃正是青葱年纪,一堆苍蝇围着。本王怎么能不惜命。” 认真的嘱咐在他嘴里转一圈,又变得不正经了。 梓芙实在懒得理她,踢了鞋直接抱被子——睡觉! 某人很无赖的又挨上前,然后将她搂在怀里,严严实实的。 “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那玩意硌得我不舒服,小心睡梦中给你折了。”无法忽略地东西顶在她身上,梓芙没好气道。 许憬羲身子一僵,最后挪开了些距离,可却是不愿意松开人的。 第二日清晨,许憬羲黑着脸,拿了梓芙跑到林颐那借来的亵裤,转到屏风后换下身上那条湿哒哒的。最后在少女满脸挪揄中,将她压在墙上狠狠亲个够才离开。 摸着微肿的唇,梓芙朝着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骂了句:“半个禽|兽!”唇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 用早饭的时间,林颐心情复杂的来了,谁大清早被姐姐借亵裤估计都心情复杂。他那姐夫究竟激烈到什么程度,连裤子都整烂了! 早饭过后,林颐才告诉梓芙昨晚傅允修和李惟远打了一架,然后两人又抱着酒壶一夜没出屋,早上醒来两人就都离开了。听说傅允修黑着脸走的,李惟远满脸纠结又带着丝窃喜。 梓芙联系起昨晚和傅允修说过的话,嘴角抽了抽,她大概明白李惟远为何会窃喜,希望他不是真的误会了…… 第101章 甩一巴掌 在明华寺又呆了三日,梓芙一行才收拾回京。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 她没有回伯府,按着林颐的意思直接去了镇国公府,才到了垂花门便见有一众女眷在站在那。 都是梓芙认识的,林氏宗亲的女眷们。 她疑惑地看向林颐,只见少年无奈地说:“姐,我也想不到她们会那么积极,连早来的,就来了迎你。” 梓芙挑了挑眉,桃花眼内有讥讽一闪而过。 前阵子镇国公府出事的时候,这些可是都躲得远远的,如今镇国公府又风光了,心思便活络了。梓芙知道这些人这般给她一个‘外姓女’面子,为的还是想趁机会修补与镇国公府的关系。 镇国公府没有女眷了,也只能是来探探这外姓女的口风。 梓芙装不认识这些人,在林颐的引见中客气朝她们笑。林氏的各家夫人见她举止大方,容面气质都不输一般贵女,实在不像是传言被任人拿捏的小姑娘,暗暗收了些轻视的心。 林颐是男子,身份又高,自然是不陪着这些夫人的,转而去了前厅。林氏宗族的长辈们都坐在那喝茶。 林颐性格随老镇国公,不喜欢与人多废话,不过两盏茶时间就商量好梓芙以老镇国公义女的身份入族的事。 围着梓芙的那群夫人收到消息时都诧异,很多还没说的话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来,十分难受的走了。不过最后两个辈分高的老夫人借口帮着准备认亲的事留了下来。 梓芙微笑着,直接吩咐下人先带两位老夫人到客房住下。 两人都懵了一下。 梓芙这出就是以镇国公主子的身份发号施令,而且那些丫鬟婆子都极听话,这让两人脸发热,觉得自己心思被看得透透的。当即二话不说,跟着下人去休息,就是当晚梓芙姐弟见管事安排五日后的认亲之事,都没有再露面支一声。安安份份当她们的客人了。 梓芙回京却到了镇国公府,这个消息在第二日才传到楚家二房耳中。 楚二老爷被罢了官,整个人都被霜打一般,李氏去求了镇北侯四五回,都是被客客请走。楚二老爷更是没有了希望,整日颓然得不行。 猛一听到梓芙去了镇国公府,他是涌起怒意,觉得梓芙实在眼里没有他们这些长辈,攀了荣华富贵连知会一声都不曾。可待冷静下来,他想到如今的镇公国又颇得圣宠,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忙让下人备了厚礼,梳洗打扮后就去了镇国公府。 梓芙正在厨房与陈氏在做桂花糕,听到楚二老爷登门时,双手都是面粉。 她动作只顿了一下,又继续揉面:“我没有空,让国公爷想怎么打怎么打发。” 前厅那边,林颐玄衣玉冠,英色逼人。楚二老爷没见着梓芙,实在心里不安,他试探了这位年轻的镇国公几回,半点朝堂的消息也没探出来。他对林颐的态度也更加拿不准了。 一位穿着黄衣的小丫鬟来到前厅,低声给林颐禀了几句,林颐挥退小丫鬟后就朝楚二老爷笑了:“梓芙正与林家长辈忙着认亲的事儿,这会怕是不得空与二老爷你相见,如若二老爷有什么事,便先跟我说吧。” 楚二老爷听到梓芙不见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然再听林颐的后话,又是笑得挺和善。他抿了抿唇,觉得机不可失,便想将拜托帮他走走门路的事要说出来。 他今儿上门也算是豁出了老脸,都这会了,还有什么能比前途更重要。 楚二老爷唇动了动,深吸口气欲言。 偏这会林颐居然抬手去端了茶。 看到他这动作,话已到口边的楚二老爷又全吞了进去,整张脸都火辣辣的。 林颐什么时候不端茶,这个时候端起来,不就是明显送客的意思。所以他前面说的全是客套话! 林颐根本就没有再想听他什么! 曾经也是四品官员,在京城不算大却也还算体面的,如今被个毛头小子戏弄了。 楚二老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直喘粗气,这时又跑进来一个丫鬟,倒是楚二老爷的熟人了。白芨朝正被气得手都在发抖的楚二爷道:“见过二老爷,我们姑娘说过几日会有人到府里修膳前院,小伯府马上要七岁了,老住在后宅也不是那么回事。姑娘说会等前院那边院落修好再回去。” 楚二爷听到这话气得险些没忍住要摔茶杯,若不是林颐突然凉凉扫过来一眼,他就失仪了。 满怀期盼的楚二老爷灰溜溜走了。 林颐甩他一个耳光,梓芙直接往他心口戳上一刀,修缮前院,这就代表着以后楚嘉和是楚家真正的当家人了! 他们当初占了正院,梓芙就直接在前院再修出院落来,直接一巴掌掌狠狠甩他们二房脸上,楚二老爷现在可没胆说不让修,也没有理由不让人修! 楚二老爷窝了一肚子气回到伯府,将事情告诉了楚老太太,老人气得整夜都没有睡觉。 第二日,果然就真有人到了伯府来看地方,当天下午就围了正院,准备过两日到了吉日动土。 李惟远从母亲那听到了这事,李氏又回去哭诉了。李惟远对楚家二房本就没什么感情,以前经常来往,不过是看在亲戚面子上,介绍他与傅允修认识也是因为傅允修的公务。 如今他可再懒得理这些事,听都懒得听。 他现在想要做的,除了公务,就是好好去探探梓芙的口风! 梓芙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他想来想去,排除掉她以前心怡的唐枫,实在没发现她身边再有其它男子。连林颐都成了她兄长,哪还有什么优秀的男子能入得了她眼。 李惟远有想过她那也可能是推脱之词,但也觉得自己希望很大,毕竟楚梓芙如今待他已是极温和了。 想到后日也算她的大喜日子,他亲自去挑了份礼物,准备当日到镇国公府祝贺。 许憬羲这几天都忙,但也都在关注着梓芙姐弟那边,这日出宫来,他便甩了身后的尾巴,带着一个人,直接到镇国公府见心心念念的人儿。 第102章 再遇故人 许憬羲来到时正太阳西斜,林府还住了两位长辈,林颐也不好将他带到内宅,只得让人通知梓芙到前院来。 少女踏着霞光,整个人都被镀了层柔和的光晕。许憬羲在她跨进门槛时就站了起身,在她望过来时,脸上是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 林颐见此,二话不说找了借口离开,以前他就觉得姐姐姐夫黏糊得不成,现在更加! 前厅槅扇被关了起来,许憬羲伸手牵她,直接将人拽进怀里。小小的人儿就被他圈着。 “似乎长高了些?”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 梓芙有些无语。 即便她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也不能几天就看出变化。 “你这是又闲下来了?” 许憬羲对这个张嘴就能破坏一切氛围的小妻子极无奈,他噎了会才道:“想媳妇了不成?早知道这些天你就到郡王府小住着就是。” “你那郡王府眼线不少,上回已经是很冒险了。”梓芙斜了他一眼,看见他身上的朝服。“怎么这么晚才出宫来。” “父皇近日来心情不太好,太子趁这个时候安排了不少人补朝中的位置,我在边上看着,父皇是因为这个而心情不好的。” 说起朝政,许憬羲眉眼间的平和散去,换上较凝重的神色。 他拥着梓芙坐下,让她就坐在腿上,“感觉近来父皇对太子有些冷,事事看起来都在过问太子意见,但也只就是听听了。我今日无意间扫到他嘴角的笑,像是以前嘲弄大臣那种笑容。” “……太子近来有惹他生气?” 许憬羲摇了摇头,据他所知是没有的。 “罢了,不谈这些。”他伸手按了按眉心,今日又与婉贵妃周旋,提起宫中一切都令他感觉到厌恶。 梓芙见他面露疲惫,脸色还是跟前几日那样苍白,默默伸了手帮他按太阳穴。轻柔的力度,女子指尖的暖意,让许憬羲直满足的叹气。 也就是让她按了一会,他抓了她的手。她这样一直抬着手,累。 “对了,我给你带了个人来。” 梓芙微仰了头去看他,许憬羲神秘一笑,将脸靠近他。 下刻屋里响起了男子倒抽气的声音。 “你倒是上瘾了?”梓芙懒懒从他腿上跳下来,站在他身前冷笑。 总想占便宜还卖乖,美得他! 面对还是防备自己的少女,许憬羲能怎么办,只有妥协的份。以前她就被宠得无法无天,那时他还有讨回一些的办法,现在面对个还有些‘陌生‘的十三岁小姑娘。他除了吃瘪,别无他法。 许憬羲乖没卖成,只好让人来见了梓芙。 看着推门进行来的魏宁,梓芙是真的吃惊的。 “你不是给嘉和找夫子的,先前你也觉得魏宁不错,如今他正好有别的事要做,在我府里进出也不太方便。让他去伯府吧。” 魏宁朝梓芙行了一礼,他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给楚嘉和教书。 梓芙是不太计较的人,只要再能为用的,没有什么好去计较的。何况这事许憬羲也觉得可行。 在魏宁退下后,梓芙倒好奇了,“他怎么就成了你的人了?!” “也是巧。”许憬羲将救下魏宁的事说给她听,又道,“魏宁到伯府去,会让他伪装一下,自然也有新的身份,不用担心会有人因此盯上。我的人也会守在伯府。” 梓芙却有些感叹,“我先前就听过你说关于南边漕运的事,不曾想太子在里面也做了那么些事。”她说着,又想起什么,“宫里那位莫不是也知道这个事,所以对太子近来才颇有微词?!” 许憬羲摇头否定,“不会的,所有证据都被我抹了。” 默默的给兄长处理手尾,这也只有他才会干。梓芙问:“上回你说要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有进展,肯定是要时间的。” 太子是什么人,身这自然是防备一层又一层,即便身为他极亲密的弟弟,有些事情没有线索,他也不能一下就摸到线头。 确实这也急不来。 晚间,许憬羲坚决的留了下来。 林颐无语的让人在前院给他准备客房,只是半夜他人就溜了,溜到了梓芙闺房,自来熟掀了被子就抱着软软的人儿。气得梓芙差点就真折了他的子孙根。 第二日晨光微熹,梓芙醒来便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他躺过的地方余留着体温。梓芙拥着被子默默躺了会,然后才起床。 陈氏也起得很早,已经在边上看楚嘉和练武。 林颐给楚嘉和找了个身手极好的侍卫,暂先让人教着,准备明成帝召他回朝时,他再带着楚嘉和到卫所去。卫所才是练功夫的地方,当年他更惨,直接被父亲丢到军营,才小小年纪练出一身本领来。 一会就要认亲,梓芙倚着门框看了会那认真刻苦的男孩儿,在白芨的催促下去梳妆。 林颐还在孝中,认亲一事也并未发贴,只在林家长辈的见证下,然后开了祠堂写上族谱就算完礼了。梓芙跪在父母的灵位前百感交集,最终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认完亲,林氏宗亲也再没有借口留在镇国公府,一位夫人却是极精明的,想到了陈氏。当即就邀请陈氏,要她改日上门做客去。 陈氏本来就不太擅长应付这些事,两三句间就拒绝不了,下午拿着人家送来的贴子又愁眉苦脸。芷儿在边叹气,心想自家主子真是怂得可以,梓芙知道后,没有去安慰陈氏,而是让白芨直接准备礼备,连备马都的事先吩咐下去。 而捧着礼物的李惟远是在近晚饭的时候上的门。 林颐看着姐姐的烂桃花踩着饭点来,很想骂人不要脸,分明这是算好了要来蹭饭,叫他们连赶人都不好开口。林颐郁闷极了,梓芙倒是大大方方去见人,她总觉得她猜测的事要来了。 果然,才见到那穿着簇新衣袍的男子,她就感觉到他目光要比平时亮几分。落在她身上,异常灼人。 梓芙想伸手去揉太阳穴。 第103章 下一窝蛋 华灯初上,镇国公府前厅烛火重重。【零↑九△小↓說△網】 林颐以茶代酒,与果真留下用饭的李惟远喝了一杯。 “粗茶淡饭,还请李世子见谅。” 李惟远笑着,俊隽的面容上有着嗔怪,“镇国公客气了,往后咱们也算是亲戚,这样说倒显得生分了。我这样上门来才是失礼。” 林颐被他的热情闹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什么生分不生分,他们根本就不熟! 虽然同是武将世家,但若不是因为梓芙,两人八杆子也不打着。 林颐默默忍了忍,余光看见自家姐姐很淡定给楚嘉和夹菜,只能呵呵笑着继续应付李惟远。 一场饭下来,两个男人相处还算不错。 梓芙给楚嘉和擦了嘴,净过手,这才端了茶道:“表哥是有话与我说吧。” 谁也没有想到梓芙会这般直接的问出来,李惟远怔愣片刻才正了脸色道是。林颐很自觉的,拉着楚嘉和说去院子走两步,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人都散去,李惟远看了看外边。 月色下,一大一小的身影凑在槐树下,身边都是提着灯笼的仆人。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男孩儿突然很开心就笑了出来。 没有想到年轻有为的林小将军,也是个有柔情和耐心的人。 如若以后自己有了孩子,相处起来是不是也这么个光景? 本有些紧张的李惟远看着院中的两人,心境竟是突然平和下来,他转过脸去看梓芙。灯火下的少女恬静温和,显得那么美好。 是什么时候起,这个少女不再对自己瞪眼和目露不善了? 李惟远也有些记不起来的。 “三表妹。”他喊了一声。 梓芙看过来,一双桃花眼平静无波,眼中那种清澈显得她眸子极亮极有神彩。 李惟远捏了捏拳头,然后和宽袖中取了小小的锦盒出来,“三表妹,这是给你的礼物。” “我成了林家义女的礼物?”梓芙没有去接,而是先问。 李惟远眸光闪了闪,点点头,手中的东西这才被接了过去。梓芙打开看了一眼,很漂亮的一双珍珠耳坠,有小指头大小,圆润极了。 这样的珍珠也算难得了。 “谢谢。” 对于梓芙真诚的道谢,李惟远看着她的视线就沉了沉。她神色太过平静,没有收到礼物的欣喜,而且她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 “那日在明华寺,傅允修说要与我定亲。”梓芙将锦盒放在一点,说的话叫李惟远诧异极了。她见他唇动了动,朝他笑道:“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李惟远听着,呼吸都变得极慢,仿佛一切感观都只在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提起这些,重点是什么? 他心跳得有些快,期盼着,又惶惶着……他曾经跟她说过喜欢的,那时她没有什么表示,现在呢?她这是知道他今日的来意了吗? “我确实是有喜欢的人了,可我心间还有道坎,明明该迈过去,却又总会犹豫地缩回来。如果哪日我真迈过去了,应该会嫁给他吧,如果迈不过去,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梓芙果断的将话说出。 挺委婉的话。 李惟远再有自信也听明白了。 ——那个人不是他。 她真是个敏感的人,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不是,而且,他还不知道原来她收起尖刺,说话也会那么顾着别人的心情。 很给他留面子了。 李惟远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神色倒还算正常,他突然又觉得自己比傅允修幸运那么一点点。 起码人家是婉拒,虽然他话都没有说出口,比那冰山男当面难堪好多了! “谢谢今日款待。”李惟远站起身,理了理袍摆,“如若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好歹本世子也算跟你沾着亲,帮你套个麻袋揍人什么的事,也可以做得很顺手的。”他很期待那一天。 梓芙也站起来,送他出了厅堂,“慢走。” 李惟远朝她一揖,走到院子又和林颐说了两句。梓芙看到他笔直的背影,轻叹一声,如若楚梓芙还在,她与李惟远确实挺配的。 “王妃这是动心了?” 梓芙身后冷不丁响起说话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下刻,她腰被滚烫的大手握住,被揽着带到墙边,有些急燥的吻席卷了她所有感观。 她被提着腰,脚踩在他脚背上,还因身高原因被迫掂着脚尖,她有些难受。她慢慢滑落,他却直接将托了她的臀,让她脚完全离开了地面,像风雨中缠在架上的葡萄藤,被吹打得颤颤巍巍,不上不下。 梓芙呼吸不过来,实在受不了突然现身的男子发疯,在喘息间狠狠咬他一口。 彼此间就全是铁锈味,她听到他闷声,应该是疼的,却还是不放过她。 不知过了多久,梓芙听到林颐哎哟的一声,然后传来槅扇被关起来的动静,梓芙真心想掐死眼前这个人。 还好,这时那人终于停止了侵略,气息不稳抱着她,手指点在她心脏位置。沙哑地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会跨不过去?” 唇麻麻的发胀发疼,梓芙没好气拍开他的手,因为没有什么力气,反倒被他握住按在一侧。 “谁规定喜欢就要委屈?”梓芙刺了回去。 许憬羲心中一阵挫败,闭了闭眼,“你可真是通透得很。” “谢谢殿下夸奖。” 眼前的女人简直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如果不是今天听到这些话,都以为她重新接纳他了,却不曾想她那么理智,面对别的人理智,对他这明明喜欢的夫君也理智。 许憬羲突然一拳就砸在墙壁上,“林梓芙,说你通透倒不如说你是缩头乌龟!” 男人语气里都是在凝聚的风暴,危险致极。 梓芙哂笑:“我喜欢当乌龟如何,要不你也装王八,看我们能不能再对上眼?” 许憬羲简直被她要气笑,这女人什么都说,就是这张嘴,让他爱恨不得! “好,我装王八,然后让你下一窝的王八蛋!” 男子压下怒意,盯着那挑衅的少女看,梓芙没想到他连这骂人的话都忍了……而且,谁要给他下蛋! 美得他! 梓芙冷哼一声,却不知怎么笑了出来,从低笑到靠着他肩膀笑得直抖。许憬羲搂着她叹气,“就没见过骂别人将自己带进去,还很高兴的,你是不是傻。” 梓芙在心里默默回一句,彼此彼此。 等她笑过后,两人间的那种紧张感也散去了,许憬羲这才正色跟她说:“神机营出事了,李家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但你师父怕是要受些责怪。” 第104章 李家受责 神机营出事了?! 梓芙震惊抬头去看他,许憬羲拉她坐下,“我也是刚刚和到消息,神机营已经经过三回测式的火枪,今日父皇检验时当场就出了问题。爱玩爱看就来 好在离得远,没伤着龙体。” 怎么会这样。 无机子不是说先拖着,既然是先拖着,肯定不会犯什么大错。 何况是已经检验了三回的火枪。 “是哪里出了问题?”梓芙着急地问。 许憬羲摇了摇头,“如今消息还封锁着,我的人实在探不到太多,只能先来告诉你一声。” 梓芙抿着唇思索,半会才道:“如果镇北侯推责,那师父他肯定是要被责罚的。那人也早对他不满,我真怕会被借题发挥。” “这也极大可能,但也未必真会动他老人家,因为如今连工部都搞不定那些东西,总是会三思的。” 听着宽慰的话,梓芙也只能是往好处的想,许憬羲又道:“我会让人再盯着的,明日我也会进宫,去看看情况。看能不能无机子大师接触到。” 如今人肯定是回到宫中了。 眼下也只得如此,梓芙心间万般担心,许憬羲看在眼里,与她又说几句话便离开。 他来就是告知无机子的事,本是不舍得就这么走的,奈何还有别的事务缠身。 此时皇宫,无机子确实就在明成帝跟前。 下午火枪突然爆膛,碎片飞溅,那个侍卫的脸直接就被炸得稀巴烂。如若当时试枪没有问题,明成帝也极可能上前去试试威力,万一那个时候炸了,才叫要命。 无机子是比较庆幸的。 可明成帝却不是这么想,明明先前只是火药调配上有些问题,如今连部件都出来问题,让他不得不去想是无机子故意的。 前面都无事,怎么今儿他亲自验枪就出事了! 摆明了事情不对! 明成帝阴着脸,元真在边上拨弄了半下午黑乎乎的东西,终于发现了什么。 “师父,这火药被人动了手脚。”元真喊了声。 明成帝与镇北侯都齐刷刷看过去,无机子走过去,看着自家徒弟一堆黑黑的东西中拨弄出来几个成团的颗粒。 无机子伸手沾了一颗在指尖捏了捏,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阴阳怪气看向镇北侯道:“火药里被人渗了泥,不憋着炸才怪!” 镇北侯脸色当即就变了。 因为研究的事的,神机营火药如今都由他掌管着,要是火药有问题他如何不心惊。 “大师可有看清楚?” 那是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怎么就能说掺了泥了! 谁知道是不是无机子故决拉他下水,毕竟这些日子两人也不少摩擦。 无机子拍了拍手,冷笑,“是不是派人去查火药库就知,虽然混了泥重量会相等,可没有燃过的火药不会像泥那样成团。” 明成帝看了看镇北侯,当即叫人去办了。 镇北侯心中也渐渐升起了不安。 约过了小半时辰,有人回禀,果然火药有一半出了问题,被掺了泥。入秋了,天气虽然干燥,可是存放地阴凉,那些泥自然就成团状。 镇北侯顿时就跪倒在明成帝面前,“陛下,臣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臣确是不知情的!” 明成帝的脸在烛火下明暗不定,又去宣了工部尚书过来。工部尚书被连夜招入宫,走得气喘吁吁,然后被明成帝指去看那把散架的火枪,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问题来。 明成帝问:“你先前对火枪也研究很久了,看出什么问题来吗?!” 工部尚书战战兢兢的回道:“禀陛下,臣实在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而且这枪已散得太过碎,有些部位也不无从考究了,臣也不敢断言。” “不敢断言?!”明成帝冷冷哼一声,“朕要你们何用?这也不清楚,那也不知道!工部就都是这样做事的!” 工部尚书被骂得冷汗淋淋,不停告罪,突然又想起一人来:“陛下,先前太子殿下与臣曾一起研究,不如殿下宣太子殿下也来看一看。” 不管太子看不看得出来,他都能全身而退。 太子看不出来,他就会认同自己的说法,如若太子看出来了,太子会记他这一回的推荐之功。这又是实打实的本事,应该能叫皇帝高兴才是。 明成帝听到太子,唇边浮起了笑意,工部尚书觉得自己是对了。却没看到明成帝后来那笑变得极冷。 次日,许憬羲上朝并没有看到镇北侯在位置上。 他略微思索,觉得可能昨晚的事情有牵连,明成帝早朝的时候也没有提有关神机一句,不少暗中得了消息的都有些失望。但也更加猜测纷纷。 下了朝,明成帝独自回了御书房,许憬羲温温吞吞的落在最后,看到工部尚书在太子跟前不知说什么。 两人站在白玉阶前,太子侧着身子,过肩的盘龙刺绣被阳光照得辉光闪闪,他神色严肃又略带了些阴沉。 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工部尚书好像没有察觉,一直乐呵呵的,临走的时候笑容更是灿烂。 许憬羲就立在门槛前,看着工部尚书走远,然后看到太子一拂袖子转身。 确实是不悦,两人相处那么久,又是亲兄弟,对彼此都十分了解。太子只有气极的时候才会压制不住,喜欢拂袖这个动作。 许憬羲记下了这个事,准备出宫去,哪知婉贵妃又着人请他。他压下心中那阵厌烦,往后宫去。 而今日没有上朝的镇北侯,正坐在家中喝茶。 他看起来神色还算不错,不像是被明成帝斥责了的样子,李惟远坐在他对面,时不时给他添上茶。 “父亲,如今陛下那边是动了气,下步要如何做?”李惟远问道。他手上的伤还未完全好,所以也没有回去当差,明成帝也没有催的意思。 只是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父子二人就有些被动了。 “不在御前也是有好处的。”镇北侯晃了晃茶汤,“说明我们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李惟远听着神色一凛。 先前指的是他与极可能是刺客那批人起冲突的事,当时他与侍卫装扮无差,但那里头有人认出他来,只对他进攻。所以他的暗卫们才损失惨重, 第105章 传递消息 “也许就是冲着我们来的。【零↑九△小↓說△網】” 李惟远沉默良久,认同父亲的猜测。 镇北侯抿着茶,水汽朦胧了他的眉眼,“且等吧,这事不会就这样的完的。那些贼子越忌惮,说明他们的身份是你我熟悉的,不然不能认出你,也不会做出针对你一人的举动。” 明显心里有鬼。 “可惜那些尸体再返回就不见了,不然还能再细查。”李惟远有些可惜。 镇北侯倒无所谓,准备先看看皇帝对火药一事最后的决断,他看着太子似乎有意去接下这烂摊子,只是明成帝如今还没有表态。 他发现明成帝近来对太子有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 御书房。 张晔与工部一众突然又被传召过来。 一众人围站在桌案前,明成帝让他们看火枪的设计图纸,众人看得半懂半不懂,也只得资历最老的工部尚书能道出一二来。 明成帝沉着脸,淡淡地目光扫过他的大臣们,叫人将图收了。他与工部尚书道:“你按着这图再做一批,数量不用多。” 工部尚书领命,禀道:“陛下,是否让无机子大师也在边上,毕竟这些图都出自于他手,臣与匠人未必能完全……” “你的意思是你照着图纸都做不出来?!”明成帝声音就冷了下去,“那朕要你这工部尚书何用?!” 一把年纪的工部尚书吓得直接跪倒,冷汗淋淋。明成帝倒没有真责难于他,任他跪了一会,便让起了,让冯公公将图纸给他,散了工部众人。 张晔被留了下来。 明成帝近来情绪总是时好时坏,张晔早得太子告知,今儿也算是见着了。他被明成帝留下后,屋里就一片寂静,明成帝不开腔,他也不敢乱说话。帝王身上无形的压力叫他呼吸有些都放得极缓。 不知什么时候,背后都出了一层汗,黏着中衣,十分不舒服。 在张晔腿都麻了的时候,明成帝终于说话了,声音没了他沉默时那种深沉。 “朕看过举荐的折子了。”明成帝说着在御案上抽出份折子,丢到张晔手里。 张晔垂眸打开,看着用朱砂写的批示,眼皮跳了跳。“陛下圣明。” 皇帝亲自定了人选,而且在早朝的时候并未拿出来讨论,这就是要独裁。如今给他看自是告诉他,你必须支持朕,如若有反对声,你也得给朕压下去! 张晔了解帝王心思,十分识趣,明成帝冷笑一声,挥手让他退下。【零↑九△小↓說△網】 外边太阳正在当空,刺眼得很,张晔抬头看了看,沉着脸离开。明成帝这要提的户部尚书是清流派中极不显眼的一人,这人以前在吏部当右侍郎,因为没有什么政绩,又被他的人左侍郎打压,他几乎都忘记这号人了。 怎么就被明成帝瞧上了。 连太子举荐的都被撤掉,明成帝的心思越发叫人看不懂。 张晔走在长长的甬道中,已是深秋,仍是走出一身汗来,他觉得明成帝不是单纯心情不好。从徐锆的事开始,他就有些不对。 张晔本要去内阁的步子一转,往翰林院去了,太子今日要听讲,此时应该刚散。 而在婉贵妃那留了饭的许憬羲得到另一个消息。 明成帝在策划要去秋猎。 婉贵妃的意思他好好表现一下,她会在秋猎出发前将身孕的事说出来。 许憬羲闻言看向她的目光是压抑不住的凌厉。 婉贵妃利用这个儿子真是利用到极致。前阵子终于松口不让服药,等的怕就是这个时候,那时估计她就知道围猎的事了,为的是让许憬羲能转移众人的视线。 他表现好了,不管后宫还是前朝,相对于婉贵妃肚子那还不知男女的一块肉,会更关注于他。 从宫中出来,许憬羲在侍卫簇拥下回了府,等到天色变暗才往镇国公府。 梓芙穿着绣素面裙衫正在花园里散步,林颐将他带到竹林边的八角亭里,远远就看到那身材纤细的小女提着灯笼走近。姣好的容颜在莹莹辉光下有些朦胧,却越叫人看去看清她的眉眼,寻她的美好。 许憬羲近来都忙着查太子的事,这回来也只能是见见梓芙,缓解些相思苦。 他将宫中今日的情况说了,又给姐妹俩说了秋猎之事,梓芙心头一跳,看向他。月色下的男子朝她点了点头,两人想着的都是徐柳岚说的事。 若不是徐柳岚说秋猎上会发生刺杀,以众人的猜想是明成帝这次秋猎该取消的,毕竟如今还没有查明那些乱臣贼子。 两人对徐柳岚的话已经是先信了几分。 末了,梓芙让人拿来笔墨纸砚,写了张字条塞到她的玉佩中。 “帮我给傅允修,他能转给我师父。”梓芙将玉佩递过去。 许憬羲似笑非笑看着她,半天没伸手接,梓芙一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知道又醋上了。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你如今在宫中行走肯定不如他方便,而且他身为知道我与师父关系的人,自然是他最合适传消息的。我师父要还他人情,多让他跑两躺,他也不吃亏的。” “所以就要心平气和跟那要抢我媳妇的人来往?”男子冷笑着副上前。 梓芙看到自家没出息的弟弟已经作贼一样退到亭子外。 她嘴角抽了抽,面色极臭的男子已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梓芙只能站起来,虽然也只能到他肩膀,但好歹不显得那么不平等。 “我们好好说话。” “嗯,好好话话!”许憬羲话落却是捧了她脸,狠狠就朝她唇咬了下去。 梓芙疼得抽一口气,旋即对那还敢流连的唇反咬下去。 两人都疼得难受,却是谁也不愿意先松开,许憬羲到底是心疼,也不管她属狗一样咬着不放,转而伸了手小心翼翼去用指尖描绘她眉眼。 梓芙也被他的举动闹得心软了,松开唇,转而轻轻吻他,柔软的双唇时不时轻啄那被咬的伤处。 许憬羲这才叹口气:“明天又不能见人了。” 梓芙就笑了,头靠在他肩膀上,“让你占了便宜,你该高兴才是。” “只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许憬羲终于去取过她手中的玉佩,“再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本王的王妃怕是真要跑了。” 梓芙听着莫名心酸,垂了眸不语。 两人便那么沉默着,相依着,在银白的月色下,期待真能岁月静好。 第106章 新的消息 当夜,傅允修再一次看到了许憬羲唇上带着暧昧的痕迹。他接过梓芙的玉佩,视线几度落在许憬羲的唇上,最终又觉得自己想法有些可笑,径直离开。 在两日后的早朝,明成帝果然与众臣议提拔之事,张晔带头一句附议,朝中的声音也就几乎一片倒。 下朝后,太子压着心中的怒意小心翼翼陪在明成帝身侧,听着他说秋猎的安排。 在选的名单中太子看到了还被责令在家的镇北侯,李惟远的名字也赫然在上头,他眼底就闪过丝狞色。 “说起来,往年围猎都是镇北侯与镇国公还有你三弟争高下,如今林爱卿却不在了。” 明成帝骤然提起已逝的老镇国公,太子敛了所有情绪,回道:“老镇国公的骑射功夫确实一流,三弟自小是跟着父皇学的,也是名师出高徒。说起来儿臣惭愧……” “你亦是允文允武,只不过是朕希望你文强于武,毕竟储君要的,已不全是武力。” 如今已过了亲征打天下的时期,心术显得更为重要,那些臣子就没个省心的。明成帝想着神色便沉了下去,落在太子身上那原本还算和蔼的目光也变冷变厉。 可不止是臣子,连他的嫡嫡亲儿子,心眼都多着呢。 明成帝也就再没了和太子说秋猎的心情,直接让人走了。 傅允修那边也将东西很顺利给到无机子手中,无机子看着‘徒孙’的关切,激动得直抹泪。然后要傅允修转告那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一切,又拿了个奇怪的竹筒过来,一只手掌长度,叫傅允修转到梓芙手上。 “小子,可别轻易想打开这东西,小心将你整双手都废了。” 傅允修临走前,无机子警告一句,惹得某人都想将东西丢回去,不过是想到他以前许下承诺,冷冷笑道:“我还没等到大师还我人性,如可会做这种事。” 无机子一副小子你很前途,老夫欣赏你的样子,傅允修又朝他一笑,施施然离开。 可无机子却觉得他最后那笑很有问题了,阴侧侧的,充满了算计。 “元真,那个锦衣卫小子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元真摆弄手上的小零件,头也没抬道:“人家是吓大的,估计在想怎么干掉你吧。要我肯定当场就干掉你。”锦衣卫是那么好威胁的,还是人家有恩于他们。 下刻,屋里传出师父打徒弟的鸡飞狗跳动静。 梓芙今日回了伯府一趟,看看工匠们将院子修得怎么样,又叫了管事的来问近日事宜,看了帐目。 楚老太太与李氏收到消息急巴巴赶来,来到时梓芙已直接拿捏了她们仅剩的两个心腹管事,赫然是要把控整个伯府。 两人着急得不行,又不敢贸然行事,最后憋着气回到二房将事情都告诉了楚二老爷。 楚二老爷近日来在理庶务,发现两个败家娘们上回败的那一笔是真叫二房伤筋动骨,连他再想走动走动,都要三思。他再把这余下的一万两银子送出去,若是换不回来仕途,他们二房日子那就真要不好过。 和仕途比起来,梓芙的举动他也不看在眼里,还狠狠斥了李氏一顿,说她眼里只有那点后宅的事儿,其余事情反倒只会拖累一点儿也帮不上。 李氏被他在婆婆和丫鬟面前斥得颜面无存,一气之下哭着直接回了娘家。 梓芙听到二房又闹内讧,很无所谓的吩咐好事情,又离了府。 上回回老家的刘文回来了,昨日来伯府没寻着她,这会已先回了铺子,正好她再去铺子一趟,两人好商定以后铺子都用来做什么。 谈完事情,梓芙便又去了汇满楼。 赵忠许久不见她,见面便先道了恭喜,然后按着她平时的喜好给打包了点心,还递了一沓的信。里面都是近来赵忠探得的各路消息,是要梓芙转交给林颐的。 这样的事本是不劳烦梓芙,赵忠不过是在示好,梓芙也就收了他份心。 梓芙回到马车上时,却被吓了一跳。 傅允修不知什么时候钻上了她马车,如今就抱着刀静静坐那。 他沉默时总是有着叫人感到压迫的气势,偏梓芙回回都能无视之,视他如空气,从容落座。 傅允修视线可以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几日不见,小姑娘似乎长高了些,眉眼也似乎更娇媚了。总之就是好看,脾气也还是那样与众不同。 马车哒哒的行驶起来,傅允修这才将无机子的东西给她。 梓芙其实已猜测到他的来意,也没有太意外,将竹筒接过,淡定的左扭右按。 内部小机关咔嚓咔嚓的响着,一张卷着、手指长度的纸慢慢从竹筒里露出来。梓芙无语的取下。 她这个师父心有多大,他就没有想过即便是‘徒孙’,也极大可能没被传授过开启这竹筒的办法?!那他传东西不白传了! 梓芙真庆幸自己还是自己,不然乱扭这玩意,被毒针扎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傅允修听过墨学派的机关术,这听与亲眼再看,实在是不一样的震撼。 梓芙打开纸张,发现是一组机关配件的图纸。每个部位都极精细,图纸又小,马车里光线有些暗,有些看不太清楚。她索性不看了,朝傅允修伸手。 傅允修一怔。 她道:“我的玉佩,肯定在你那了。” 这图纸不好折,所以无机子会放在竹筒里。 傅允修看她一眼,在她异常肯定的目光中,只能和袖子里将玉佩拿出来,看着少女将它重新系到腰间。 那带着他体温的东西,如今就在她身上,傅允修一颗心莫名又热了起来。 他忙移开视线,看着从摇晃的纱帘里透进来的光束,好半会才恢复平静,将无机子转告的事情一字不落说了。 梓芙闻言凝眉思索。 无机子说起当日的种种,总让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偏一时琢磨不出来。 待马车到了镇国公府的胡同时候,傅允修暗中下了车,一言不发的离开。 林颐前来迎她,竟是带着意外的消息——明成帝提前召了林颐回朝,秋猎他也要跟着,并言明可带家眷。 第107章 惊险一箭 林颐丁忧期未满百天被召回,又引得大臣们私下一通议论,同时秋猎之行宣布,能随驾的自然又是叫人羡慕。 梓芙决定也去凑凑这个热闹。一来是因为徐柳岚说的事,二是身为承爵了的楚嘉和也在随行的品级中,男孩儿是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能去秋猎,楚嘉和绝对是最高兴的一个。梓芙让人赶了几身骑装,林颐特意又给选了匹性子温顺的马,楚嘉和见天就在镇国公府的小马场骑着马溜达。 镇国公府忙着准备秋猎之事,许憬羲那边也没闲着。 他拿了猎场的图纸仔细研究,试图看哪部份能是围杀明成帝最好之处,从而来猜测那些贼人动手的时机。 一连几日,许憬羲都只呆在郡王里。而梓芙在让人整理行装的同时,将无机子给的那份图纸用特殊的墨重新描了一份,将原图纸给烧了。 那份图纸是如今大明朝火枪枪膛的构造图,和工部现在用的只有一点点细微差别,不懂门道的人是发现不了问题。 只是梓芙不太清楚无机子将图弄出来要做什么。 到了秋猎那日,天高气爽。 众臣在皇城恭候明成帝的御驾,梓芙与一众家眷的马车都停在城门处,只等队列前来。 在禁卫与锦衣卫簇拥的队列经过时,梓芙在骑马的皇家众员中并未寻到许憬羲的身影,视线便转到了后边跟着的马车上。正好瞧看见标了郡王府徽号的马车帘子被人掀了小小缝隙,她就撇了撇唇。 这病秧子还真是装得舒服,免了风吹日晒的苦。 在林颐经过时,梓芙这边的马车就被人引着并进队伍,浩浩荡荡的往猎场去。 猎场离京城约半天车程,这对一些娇生惯养的夫人们来说挺折腾的,到了地方安营之时,梓芙就听到好几娘娘受不了颠簸贵体欠安。明成帝兴致却是很高,直接就换了骑装,领着众皇子与大臣准备狩猎。 梓芙给楚嘉和换骑装,小小的男孩儿竟也显出几分英气来,收身的箭袖骑装将他个子也拉高不少。白芨白薇瞧着夸个不停,楚嘉和兴奋让跟着小厮跑出去就要骑马。 姐弟俩来到众人聚集之处,遥遥看到明成帝,年近五旬的帝王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一眼瞧去,比正意气风发的皇子们还更吸引人目光。 许憬羲若有所察地往后看了眼,千娇百媚的女眷中,他一眼就认出那身着玄色骑装的女子。与男子一般用冠束发,唇红齿白,极不亮眼的颜色在她身上生出奇异的夺目,那从容清贵的气质,一些世家公子都难以媲美。 许憬羲就微微一笑。 他的王妃,不管以什么模样和身份出现,总是有着这种征服人的气势。 当初他为她一手鞭法惊艳,对她的聪慧欣赏,为她不拒小节的那份倨傲心动……这个女子,在接触后就让人再也舍不得远离。 许憬羲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在场注意到梓芙的除了许憬羲,还有不少贵公子,连太子都回头看了一眼。实在是那玄色衣裳在一群艳色中显眼不已。 明成帝那边已经策马直接进了林子,身后跟着一众准备今日就夺个头筹的皇子与大臣。楚嘉和看着这一幕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在翻滚着,梓芙只得是让护卫好好跟上着他,叫他在后面跟着也去凑热闹。 围场里的也不会有什么太凶猛的动物,只要他离远着大部队,又有侍卫护着,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梓芙看着尘土飞扬的远处,又看了看在女眷最前面的皇后。 皇后实在是有一国之母的气势,跟来的几位妃子都倒下了,她却是在马背上与人谈笑风声,半点不见疲惫。 “果然可以见到楚三你。” 梓芙正四处打量,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她回头看去,一位穿着柿子红的姑娘正趴在马背上,马背除了马鞍,还铺了层软软的毯子。马儿被牵着慢慢走来,直走到与梓芙并排才停下。 梓芙看着那姑娘的懒样,嘴角抽了抽。 温娴郡主还是那么懒啊,能躺着就不会趴着,其实她此刻应该是想躺着的,只是马背上不允许。 “见过郡主。”梓芙压下对这曾经的小姑子那点无语,朝她抱拳。 温娴郡主仰着头看她,一双美眸一错不错就那么盯着。 梓芙被她盯得心里有种发毛的感觉,不明白这懒姑娘又怎么了,难道是用目光示意不用多礼。懒到连话都不想说了?! “那个人一骑马也是喜欢这样朝人抱拳的啊……”温娴闭上眼,低低说了句。 周围很吵,梓芙并没有听清楚,“郡主是在与臣女说话吗?” 温娴闭上的眼再睁开,居然慢吞吞坐直了,“嗯…”她在梓芙诧异的目光中说,“好难得等到秋天了,我却忘记了叫你到府里来,上回你说的那个桂花糕,我想吃来着。” 小姑娘一眼我能忘记了的懊恼,梓芙心头一跳,没想到温娴还记两人首次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 “如今桂花都快要谢完了,虽然味道会差些,若是郡主想吃,又不嫌弃的话。臣女回京了给郡主做了送过去。” “好,一言为定。还要用你夏天存的莲子心磨粉和面。” 梓芙默默看她一眼,只能应是。 温娴郡主不但懒,对吃也还是那么挑剔,不过……她能一直记得那桂花糕,应该也是对祁王妃的她喜欢的吧。 讨了吃的,温娴郡主又重新趴回在马背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去捋鬃毛,让侍卫牵着马到她母亲惠宁长公主那边了。 不知道她与长公主说了什么,梓芙察觉到对方往自己这儿看了过来,不过一眼便又挪开。 惠宁长公主是明成帝的嫡姐,性子高傲的很,也是个十分聪明厉害的女人,一般闺秀都进不去她眼,也不太喜欢与别的官夫人来往。她在京城都是深居简出,所以梓芙觉得温娴有那么个懒性子,和惠宁长公主也脱不了关系。 梓芙并不怎么在意被人留意,这些她早都习惯了,谁人不知她以前在贵女中就是奇葩的存在。 男儿们都进了林子,皇后在他们走了好一会才驱马带着众女眷们也往里去。 楚梓芙以前也极少在勋贵圈中露脸,认识她的人也不多,此时她落单一人,身后跟着两侍卫,倒也觉得自在。 才进了林子,梓芙就留意到有一处草丛有小动物活动过的痕迹,她等众人往前走了后,又调了马头往后看了看。不想一只白狐直接就从草丛中窜过,想来是先前受了惊吓躲起来,如今觉得危险过去就又放松了。 梓芙看着它一窜而过,然后就停在不远处的树杆后,露个头瞅自己。她看了几眼,白狐个头很小,像是刚脱离母亲的幼崽子,便拉了缰绳准备离开。 哪知才转了马头,一直箭飞速从她面前过去,惊得她霎时扯稳缰绳停在原地。如若刚才她让马儿跑走来,那箭绝对得将她射个对穿! 第108章 锋芒初露 利箭钉在了树杆上,树后的白狐狸吓得逃之夭夭。 梓芙看了眼还在剧烈颤抖的箭尾,才转过视线去看突然暗箭袭来之人。 十四五岁的少女妆容精致,身着火红骑装,阳光下艳丽嚣张。而跟着梓芙的一众侍卫敢怒不敢言,都面色不虞看着那位少女身边将弓挂回背上的侍卫。 “公主,属下箭术不精,让那白狐逃走了。” 少女眉毛一扬,拉着缰绳不悦道:“真是没用,我还想着剥了皮毛给母妃装饰冬衣的。” 主仆俩说话,完全没有将方才危险的一幕放在眼中,也是将梓芙视作透明。 林家的侍卫有些看不过去,期中一人牵了缰绳想上前为梓芙讨句公道,即便是公主,也没有险些伤人连问都不问一声的理! 梓芙伸手,拦住了他。 侍卫只能不忿的打消念头,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打马离开。 刚才那人是三公主,许憬羲如今的嫡亲妹妹。梓芙倒也不是怕惹麻烦,是觉得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而且她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三公主的刁蛮。 就在出行前,婉贵妃突然说了有身孕的事,上回她就听许憬羲说过这事。婉贵妃一直利着他来当争斗筹码,这种节骨眼说出身孕之事,不用想都能知道她的用意,今日许憬羲肯定有着计划。她也不想因为小小的摩擦再让他关注分心。 他的处境,实在是叫人心酸担忧的。 一场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梓芙的心情,她跟上了大部队,发现皇后已经猎得猎物,不少女眷围着她说着奉承话。三公主也在其中,倒是素来与皇后亲厚的四公主打马远远立在边上,仿佛不屑参与这种吹捧。 此时有一队锦衣卫骑马而来,为首的正是傅允修,见着皇后一众先停下行了礼。 皇后便问:“傅同知怎么往回走了,陛下身边可跟够人?” “回娘娘,是陛下特命臣来护娘娘。陛下那边您尽可放心,且方才陛下威武,已猎得不少猎物,其中有一头鹿。陛下说更多的就让年轻的公子们去展露了。” 这是不会再深入林子了。 皇后颔首,女眷们又都开始跨明成帝威武,帝后感情深厚云云。 傅允修此时视线暗暗落在那玄衣的女子身上,见她抬头看着天空,马鞍边上的箭筒满满,想来是未动一分。倒是挺悠闲的样子。 他略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带队护在皇后身边,皇后已再度打马往前,看那样子是想和明成帝汇合。 梓芙还是远远的跟着,在渐渐看不到人的时候她一拉缰绳,往侧边的另一处去了。 这个猎场她挺熟悉的,以前一年得来四五回,有时是直接跟着许憬羲来的。 她突然拐了方向,侍卫只能紧跟,又走出许,他们就见着梓芙拿了弓,竟是真的开始狩猎了。 ……不过准头都差了些。 梓芙早就预料到是这样,这身子力气还是小,手脚协调也差些,骑着马十中三就是难得。 她一路过去,箭筒慢慢的空了一片,感觉到手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拉弓的力气,梓芙便想着转出去。不然掉队太久会引人怀疑。 正当她要加快马速时,前方突然响起马踢声,一匹白马就从林中直窜过来。 梓芙急忙勒缰绳,定晴一看竟是许憬羲。 马背上的男子额间有薄汗,难得面色红润,凤眼是惊喜又是温柔,阳光下出尘秀美。 “见过郡王殿下。”梓芙怔了片刻后朝他见礼,他身后已响起了阵阵马蹄。 许憬羲颔首,唇边啜着笑打马上前,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这是心有灵犀。” 看着他透着得意的笑,梓芙挑眉。后面跟上来的是郡王府的侍卫,再有竟然是太子一众,林颐也跟在边上。 众人看到梓芙时都愣了愣,林颐瞧着两人像陌生一样,一个是平素的温和,一个恭敬垂头,嘴角抽了抽。他还不知道这两人戏那么好。 演得跟真的一样。 许憬羲牵着缰绳要离开,离开前又偷偷与梓芙道:“二更的时候到帐后。”话落人已打马与太子众人汇回。 太子是见过梓芙的,有那点印象,便问林颐:“这是你那个义妹?楚三?” 林颐点点头,许憬羲此时说:“原来是镇国公的义妹,方才我突然窜出来似乎吓着她了,还请镇国公替我说声抱歉。” 林颐一言难尽地看自家姐夫,只能应是。 太子闻言又看了眼那已下马,远远朝自己这边福身的少女,颔首示意。那少女便番身上马,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开。 模样长得倒真是不错,而且她身边那些侍卫都是林家的吧,还提了几只猎物,想来是她亲手猎的?倒有些个性……太子视线便又落在林颐身上,莫名想起那个长年习武的弟妹。 能和林家亲近的人,仿佛都是极喜武的,男男女女都一样,他那个弟弟也是这样的。 “五弟掉了队,竟是偷偷就猎了这些了。”二皇子靖王看到郡王府侍卫马背上的猎物有增加,阴阳怪气地说话。 许憬羲微微一笑,将视线从太子身上移开,凤眸中藏了许多情绪,“弟弟惯来骑射不好,又想要出出风头,好得父皇的夸奖,只能出此下策。和哥哥们抢猎物,弟弟是绝对抢不过的。” 大家都没想到他倒是磊落的承认,都哄然一笑,连太子脸上有了丝笑意。这样一来,倒显得靖王过于斤斤计较了,神色便有些尴尬。 遇上梓芙的事很快就叫众人给遗忘在脑后,又再重新开始比拼,直至明成帝派人来寻,才回了营。 此次狩猎最多的竟是手伤刚好的李惟远的,其次是林颐,太子与许憬羲排在了第三,其余的人数量都差不多。虽然里面自然还有不少人故意相意的,但明成帝听到许憬羲居然能与太子并列,而且只是差在太子多为体形大些的猎物上,心情十分不错的大笑。 这些儿子中,他对体弱的许憬羲是最有愧疚的,当年若不是他,婉贵妃也不会误食了极寒的东西。还好,这孩子近来看着建康些,骑射上能与太子相当也十分不错了。 众人在这中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当夜的宴会上,向许憬羲敬酒的人也不少,明成帝更是频频叫人给他上烤鹿肉。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更是不一样。 第109章 风起 酒过三巡,明成帝先行离去,围着烤架的众人气氛更是热络,女眷那边倒是散得不差。梓芙想着许憬羲的约,亦早早回了营帐。 待到二更时分,梓芙打发了白芨一众,偷偷出了帐。还未到地方就先被拉进了个温热的怀抱,有着淡淡的松香味,然后是被什么东西将整个人都罩住了,脚下悬空被人抱着避开重重守卫远去。 梓芙觉得两人离开营地应该很远了,这时许憬羲也终于停了下来,将挡着她的斗篷摘开。 银色的月华幽幽在眼前,梓芙抬手揉了揉眼,突然发现眼前有更强光的亮起,就在她眼前冉冉升起。 梓芙惊讶。 ——他怎么就弄了孔明灯?! “抬头看看。”许憬羲温柔望着亮光下的少女。 梓芙依言抬头,头顶的夜空已是如星摧残,数不清的灯点坠在上边,仿若星河。 许憬羲从身后揽着腰她腰,让她头后脑靠着胸膛,“可惜不能当着你的面放飞,放飞的点也在围场外,不然会更漂亮一些。” 在围场里放灯,两人铁定就得暴露。 少女仰着头,并不觉得可惜,唇角一直翘着。 在这儿自然有另一番的景致,而且她没记错的话,这离当初两人相遇的地方不远。 他是用了心思的。 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梓芙眸中,她看到了那个男子待自己的真心,而那个男子在她眼中看到了两人的世界。 “还有两日是你的生辰,可惜不敢正大光明给你庆祝。”许憬羲低头亲了亲脸颊。 梓芙被他气息笼罩着,心跳得有些快。 他真的什么都记着呢,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那就罚你下个月正式和我庆生吧。” 许憬羲一怔,下个月? 很快,他又明白过来,眼里全是惊喜。 下个月是楚梓芙的生辰,十四岁的生辰,她这是算要再重新接纳他了吗? 过往不能回首,以新的方式开始吗? 许憬羲低头又亲了亲她,激动得手心都被汗湿。 梓芙觉得这男人有时就跟只小狗一样,心情不错了就喜欢亲她,激动了也喜欢亲她,就是喜欢扒着她。 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就不能控制下情绪? 两人在璀璨的夜空下相依,夜风吹起他们衣袂,宁静温馨中不羡鸳鸯不羡仙。 翌日,楚嘉和一早便来到梓芙营帐闹着要去打猎,半宿没睡的梓芙困得连眼都睁不开,只能是让人给林颐带话。让他今儿好好照顾男孩儿。 梓芙没品没阶,向贵人请安这些显脸的自然轮不到她,她很安心的直睡到太阳正当中才满足起身。 白芨提了个笼子过来,“姑娘,这是国公爷送来的,说有人瞧见这白狐了,觉得可爱就抓来送姑娘您了。” 白狐狸? 梓芙看过去,发现笼中那只白狐狸和昨日她见着的有些像,便叫白芨拎上前。 白狐显然已被人拾掇洗干净,爪子上连灰都不见。梓芙直接将怯怯直缩的小家伙抱出来,低头想了想自家丫鬟先前的话。 有人瞧见,抓了送来的。 该不会是许憬羲抓来的吧,如果是那样,他是知道昨日三公主的事了? 梓芙微微一笑,他倒是真会哄人。 *** 在猎场的日子与女子来说,是挺无聊的,特别是和那些贵女们来往并不多的梓芙。 好在她从来是耐得住的性子,只在林家帐营范围内活动,练练箭,甩甩鞭子。听听楚嘉和说又同到什么新鲜事,再逗逗白狐,晚间还得应付夜袭的某人,梓芙觉得还是很充实。 明成帝日日都进林子,这日也无例外。 梓芙听得明成帝兴致不减继续带着皇子大臣打猎的消息,难得有些心神不宁。 算算日子,他们到围场来有三日了,徐柳岚说的事…… “姑娘!出事了!镇国公受伤了!” 梓芙抱着白狐正琢磨事情,哪知就听到白薇焦急前来。 梓芙闻声唰就站起身,惊疑不定:“怎么会受伤了?!” 白薇跑得急,喘了会才再道:“陛…陛下遇刺了!受伤的有不少人,如今整个猎场都……” “都围起来,仔细的搜一搜!” 两人正说着,外边传来阵阵喧哗声,穿着软甲的侍卫涌了过来,将整片营帐都守得严严实实的。 梓芙出了帐,看到林家的下人和侍卫都被聚到一块空地上,而不远的帐营也是同样情况。 应该是明成帝下令封锁和搜查的。 梓芙示意惊慌的白薇两人,想了想,走向领队的禁卫前面问:“这位大人,我听闻兄长受伤了,我弟弟也跟在兄长身边的,大人可否告知下前边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实在是担忧。” 那侍卫见梓芙装扮素净,气质却十分的好,再一琢磨知道这应该是林颐才认下不久的义妹。侍卫神色严肃,却还是极给面子,他道:“您说的是镇国公吧,镇国公确是受了伤,伤在胳膊,应该无大碍。外边有刺客,连太子殿下和郡王殿下都伤着了。好在镇北侯与镇北侯世子反应迅速,护驾及时,若不然,怕要出更大的乱子。” 没有言明皇帝遇刺,但意思差不多。 梓芙与他道谢,沉着脸回到帐内。 遇刺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可怎么许憬羲与林颐都受伤了。 是许憬羲先前就做好救驾的准备? 梓芙面上还算镇定,心中说不担忧是假的,何况事情确实与徐柳岚所言重合。这就意味着,许憬羲一定会夺位。 这里面究竟又还都发生了什么?! 梓芙心里乱成一团,林中明成帝那边亦气氛紧张。 太子与许憬羲被随行的太医处理着伤口,太子只是皮肉被暗箭擦伤,许憬羲是肩膀中了一箭,太医拔箭的手都在发抖。 明成帝脸色发青,看了眼充满血腥味的现场,见镇北侯父子处理着那些刺客的尸体,上前一把推开迟迟未动手的太医。 “朕来拔,你们按好伤口!”明成帝朝脸色发白的许憬羲又道,“可忍得住?” 许憬羲抿着唇点头,一瞬间便感觉到肩膀传来更剧烈的撕裂疼痛。 明成帝在他点头之时,突然就动了手,太医被溅了半脸血,吓得忙拿帕子捂上。 “看看箭上有没有毒,给郡王止血”明成帝一连串命令落下,围着的人连连应是。 林颐早自行包扎好,若有所思看着镇北侯父子处理现场。太子见半边身子都沾了血许憬羲,一直阴沉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第110章 云涌 明成帝再度遇到刺客,大臣们都惶恐地进言要他以圣体为主,拔营回京。 梓芙在林颐回营后听到这个消息,受了惊吓的先被送回的楚嘉和紧紧牵着姐姐的手,转头就吩咐白芨白薇快收拾东西。 男孩儿确实是被过于血腥的场面吓着,小脸还一片惨白。 梓芙安抚的拍了拍背,才跟林颐说话:“万一路上还有埋伏呢?你伤如何了,其它人伤得怎么样了?” 她的担忧不假,这个时候回京,再近也是半日时间。那些刺客未必不会再来。 林颐说:“已快马让人去调兵,沿路都会护得严严实实的。”说着将胳膊给焦急的姐姐看,“划破了衣裳和皮肉,不深,见了点血而已。郡王殿下才是伤得最厉害的,那箭没没入肩胛,陛下亲手拔出来的。” 梓芙呼吸就滞住。 “好在箭上没有毒,也止住血了,太医说没有伤及其它,只等愈合。” 闻言,梓芙提着的心才放下来,神色有些漠然又似有些凌厉:“刺客是怎么伤着的人。” 林颐看了她一眼,咂嘴,“突然从侍卫中窜出来的,有火枪,还有人暗处放箭。姐,你说都有火枪了,那暗处对着陛下的箭又有什么意义?” 箭? “郡王挡下的那支?!” 林颐点头,“就放了四五箭,朝着陛下和太子。千钧一发的时候是郡王殿下用马撞了两位的马,这才躲开了迎面的来暗箭,所以郡王没有躲过,太子也只是受了轻伤。镇北侯与你那世子表哥反应最快,冲上前挡住了拿火枪的人,这才算是转危为安。” “火枪没有打中人?” “似乎是没有。” 梓芙就沉默了下去。 林颐也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却又寻不到根源,此时少女幽幽的声音传来,“如果你有大杀伤力的武器,还会选用别的吗?” “姐,你把我当傻子呢,自然是不会用的。” 然后林颐就看到自家姐姐一脸你是傻的表情撇自己,他一顿,如醍醐灌顶。 是了,有火枪,暗处的人为什么要用箭?! 火枪的穿透力更强,轨迹也是叫人防不胜防的,怎么也比放暗箭好了。 这里说不通。 “他们是真傻吧……”林颐嘴角一抽,怪不得这些刺客回回得不了手。 梓芙又沉默了下去,她觉得这些刺客倒像另有图谋了。 另一处,跟着明成帝回了营的镇北侯父子有了新发现。 刺客共有十二名,全都是死士,见失败纷纷自杀。父子俩再度没有拿下活口,只能从武器上再寻问题。 这一下,倒叫镇北侯看出问题来了。 现场留下的火枪用的都是好的火药,他大胆猜测,这些就是被人从神机营换走的一批。 明成帝听了他的汇报,阴恻恻的面容又冷厉几分:“刺杀在前,你与无机子到神机营在后,这帮贼子居然已经潜伏已久。或者是更久!” “这些贼人如何又混进了禁卫中,怕还是得好好查查。”坐在一边上的太子垂眸说话,“上回禁卫才重新布防,每个人连祖上都查了三代,却还是被混了进来。” 明成帝也觉甚是。 明明已经重新排查的禁卫军,怎么就再混了贼人。 镇北侯父子神色皆是一变,李惟远拱手道:“陛下,也极大可能这些贼子不是先前漏查的,在围场中偷偷潜入替换了也未必。” “十二个人,居然无声无息替换了?”太子抬头,语气十不分悦。 镇北侯就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感觉到了太子的针锋相对。 明成帝凝眉,冷冷地抬眼瞥了眼镇北侯父子,转而吩咐人去把守在皇后那边的傅允修喊来。 傅允修早就得到了消息,只是不得离岗,如今得了召,很快到皇帝跟前。 “你去给朕仔细查刚才刺杀的贼人,朕要知道这人是潜入替换的还是原来就没清查出来!” 明成帝显然是怒到了极点,一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门外响起了冯公公的询问声,说是许憬羲来了。 听到刚刚以身相救的儿子,明成帝神色一缓,高声道:“宣。” 领命而去的傅允修便与他在帐外相遇,两人无声对视一眼。进了帐,许憬羲依次向明成帝与太子行礼,然后才朗声禀事:“父皇,儿臣的亲卫在围场东面的林子发现了十余具尸体。” 此话一出,不但太子猛然抬头,镇北侯父子亦吃惊看过来。 许憬羲落在太子身上的目光闪了闪,觉得他反应有些过激。 明成帝也是惊疑不定,高声叫人去把傅允修又喊了回来,让许憬羲派人带他过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傅允修去而复返,全了确切答案,那些人是编属禁军,正是刺客顶替了身份的那十二人。 明成帝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帐里回响。 有人里应外合! 而且那人绝对权利不小。 有了这一层,曾一起负责清查禁军的李惟远就洗清了嫌疑,起码不是在清查中有疏漏。明成帝惯来是极懂安抚臣子的人,为表刚才怀疑的歉意,直接下旨父子二人护驾有工,大肆奖赏一番。 镇北侯前些日突然被明成帝所恼的事就转了个向,落在众臣眼中,就是重获圣宠,只是仍不知先前因何事触怒了明成帝。 刺杀的人有着火枪,还有用着完好的火药,极大可能是被挪走的那部份。明成帝对神机营更加强把控,直接让锦衣卫先封锁枪药库,所以有东西再重新清点。而那几只火枪让人送回宫中,叫无机子先行拆看。 又过小半时辰,明成帝起驾回京,许憬羲在登马车的时候看到伺候太子的太监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那太监爬起来后尴尬笑着,与边上吓一跳的人说踩空了。 但许憬羲明明看到太子鞋尖,显然那太监是被踹了一脚,那种说辞不过是打掩护。 太子这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许憬羲不动声色上了车,在躺下时因失血过多,就有些昏昏入睡。此时外边响起了程安的声音,冷冷的:“殿下,您伤着,还是让人在身边伺候着吧。” 许憬羲皱眉正要欲拒绝,就感觉马车往下沉了沉,旋即就有人撩了帘子:“殿下,奴才前来伺候……” 第111章 黄雀在后 小太监脸白唇红,精致的眉眼便是做了伪装,仍是极清秀好看。 本想怒斥没规矩的许憬羲瞬间就笑出声,外边的程安听着主子发笑,冷哼。他们殿下最近都疯魔了,先是对徐家大姑娘起了兴趣,然后就跟这个楚三来往,这楚三姑娘似乎也不避讳,一副上杆子凑前来的样子。 瞧这都大胆得在明成帝眼皮底下扮小太监。 他们郡王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一点也不矜持。 程安像老大妈一样在心里碎碎念,马车里,许憬羲却被梓芙戳得伤口直疼,收了笑。 “很英勇嘛,厉害了。”梓芙很冷血的无视他在那疼得抽冷气,用指尖又戳了戳他肩膀。 “姑奶奶,您这是来要我命的吧。” 梓芙冷冷道:“是挺想的。”然后伸了手去解他衣襟。 许憬羲很自然垂着手,任她有些粗撸扯扣子,当微凉的空气钻扫过胸膛时,听到她抽气的声音:“这是又裂开了?怎么渗血水?!” 他就低头看一眼,无所谓道:“应该是方才走动的事,反正有止血药在伤口上,不用理会,一会就好了。” “放屁!” 梓芙骂了句,就在马车上的暗格翻动起来,很熟悉找出绷带止血药一类的东西。许憬羲衣襟半敞,饶有趣味看她忙活。 马车里放的东西他按着以前喜好重新备下,原来她还记得这些,那翻东西的速度实在是快。 重新将他身上的绷带解开,见到那个血洞,梓芙眉头就听不使唤紧紧皱着。许憬羲看到她上药的手微抖,一抬头就见她小脸苍白,明明是震惊的,却还努力显得很般镇定。 他的心就软成一团,暖暖的,在她得新包扎好,也不管衣裳怎么样就将她捞到怀里来。 “小心伤口!”梓芙不满瞪她。 他懒洋洋地笑,一双凤眼无端勾人:“不有你在,今晚直接就在郡王府住下吧。”少女只是瞪着他,许憬羲全当她默认了,头就埋在她颈窝间。“好像血流得有点多,犯困……” 困就躺下睡! 梓芙很想甩他一句,到嘴边的话却又变成了:“靠着我不太舒服吧……”软软的,全是心疼,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许憬羲欢喜地笑声就闷闷传出来,梓芙眼前一花,他竟是就直就仰着躺下,她就变成了骑在他身|上。 梓芙:……… “嗯,这样睡舒服些。” 梓芙简直想动手打人,他不是困,怎么有一处那么精神?!故意让她感觉到的吧! 臭流|氓! 随后,有些坏心思的许憬羲就被掐了那处一把,整个人都弓着身子,脸白如纸。梓芙冷哼,将薄毯子盖到他身上,“睡吧,到了我再喊你。【零↑九△小↓說△網】” 不作不死的某人这下是真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众人紧张戒备中,明成帝安然回宫,大家都松一口气。许憬羲身上有伤,被允许先行回了郡王府,梓芙扶着全身重量压在身上的男人,分分钟想松手。 ——让他摔一跤,彻底瘸了算了。 *** 明成帝回了官,首先做的事是传了无机子。 无机子知道他要问什么,偏还为上次被怀疑拧着劲,不管明成帝暗说明说,就是在那卖关子,怎么都不愿意说实话。最终逼得明成帝没有办法。 “大师近来可是心情不好,若不哪日出宫散散心,看看京城风光?” 无机子这才用鼻子哼了哼,皮笑肉不笑地承了这份交易,“如此谢过陛下了,正好老夫那命苦的女徒弟生辰要到了,我去寺里给她点盏长明灯,然后再让人给她诵诵经。” 就没有听说过给死人庆生的。 明成帝听得眼角直抽,但听明白他这是多要几日时间。明成帝知道他与鸠空似乎有什么渊源,想他要去的应该是明华寺,也就无所谓,给了无机子五日时间。 无机子这才痛快将查出来的事说了。 那批火枪是他在神机营改造之后的! 此话一出,明成帝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老夫拢共就改了十把,其中一把因为火药炸了,还余九把,可那九把明明收起来的。居然长了脚跑到围场去了,老夫也是匪夷所思啊。”无机子的话说到最后,竟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 明成帝脸色就黑了不少,一边的元真想,他师父能活这么多年真是运气好。 事情的严重性已超过明成帝想像,而且镇北侯是真的完全没有了嫌疑。火枪炸膛后,镇北侯就没再去过神机营,他换了一批人守着的,这朝堂上究竟隐藏了多少贼人?! 明成帝首次有那么重的威胁感,脑海不断想着当年那个人真的没有死,而且就藏在他身边,不停的制造麻烦。 无机子才不会管明成帝是怒是惧,说完后拍拍屁股带元真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就去明华寺。他也好久没和老秃驴聊天了。 当夜在郡王府住下的梓芙终于了解了刺杀前后,不过她有些奇怪的是:“为何把在围场外寻得的人移到围场内?” 不是多此一举? 许憬羲用手指缠着她的头发,一圈圈的打转,爱不释手般,“自然是想要试探用,如若那人心里有鬼,肯定会要乱些方寸的。我先前就觉得是里应内合,而且我发现事情似乎还有意针对镇北侯。” 针对镇北侯? 梓芙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傅允修说火药和火枪炸膛的事,她当时觉得哪里不对,如今被提醒,她才恍悟过来。确实事事都像针对着镇北侯。 “为什么?!”镇北侯按理应该不该迁怒。 许憬羲微笑着看她,笑而不语。 梓芙疑惑着,又疏离近来镇北侯家都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想起什么,“是因为李惟远查刺客之事!” “那些刺客是以为露了什么马脚,所以从那个时候起就不段针对李家!” 梓芙说着,坐起身,很认真看那个气定神闲的男子:“你查了这些日子,查出什么来了?” “并没有近展。”许憬羲说,“或者再过一两日就有也不一定。” 再过一两日……所以他才动那些尸体,就等着对方乱方寸,然后好行事有疏漏。那样的话,肯定会有人去尸体先前藏放的地方勘察! 因为他们怕有什么痕迹被发现,肯定会再去看看! 这个男人,真是什么都算好的。 许憬羲见她明白了,拉了她伏在身上,梓芙只能小翼翼避开他左肩的伤。那揽着她的男子低头去轻咬她耳朵:“我伤口疼。” 还是压到了? 梓芙就紧张想起来查看,哪知他有力的大掌就握着她手腕往腰线下滑,“被你掐的伤疼……” 第112章 人模狗样 次日晨光熹微,梓芙就被闹醒了。 发酸的手被人紧紧握着,逐根逐根放在滚烫的双唇亲吻着。 她懒懒睁开眼,入眼是许憬羲舒缓温和地眉眼,凝视她的凤眸有柔柔的光芒,又有极暧|昧地情愫地涌动。 梓芙想到昨晚的事,再度闭上眼,抽回手,转身背对他。 他倒是不嫌弃得很! 许憬羲看到她精致的耳垂微微泛红,心情更是愉悦,手搭在她腰间,闭目养神。 梓芙这回笼觉一睡,便是一个时辰之后,林颐派人偷偷送了信,说是无机子出宫到明华寺去了。无机子在出宫后特意去汇满楼借着买点心的空档,让赵忠带要见面的消息。 穿着昨日一身太监服的梓芙有些郁闷。 这师父,说跑出来就跑出来了,明成帝居然也放人。可如今他身上就一身太监服啊,这怎么见人?!那天让林颐偷偷弄来这衣服,就连换洗的问题都忘了。 倒是许憬羲很快想了办法,让人去将他在梓芙这年纪穿的衣裳翻了出来,挑了几件简单不显身份的叫梓芙去试。 当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立在铜镜前,梓芙挺满意。可是没有扭过许憬羲,不顾伤非跟着她暗中出府去明华寺,美曰要无机子认认脸。 若是以后有事,无机子即便不能出宫,也能信得过他,不必再让那姓傅的传消息。 梓芙在心里暗骂一句醋缸子。 他肯定几日前就发现那用来传信的玉佩回到身边,知道她又跟傅允修有接触,不过是一直憋着没说而已。 梓芙往明华寺去,围场那边确实如许憬羲所预料,有人重新回到尸体最先的地方,细细走了一遍,然后瞧无声息离开。 程远就被派去守着,暗中跟上,在见到那人往京城方向去,乔装进了城然后一直往极繁华的街道走。他跟着跟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全因他进了一家酒楼,那家酒楼是京中比汇满楼声名还要再响亮的酒家,里面能订上位的人非富即贵。 便是长公主都时常会来。 程远知道这里无法再跟,只能暗中在外边守着,却不再见那乔装的人出来。 而乔装之人确实已和人接了头,将去查看的结果告知。 那接头人面相普通,话话的腔调有些怪,像是被人掐着嗓子一样。 “主子那已经十分不高兴,如何会被人寻到,你们当时就不知道再隐蔽些。确定是没有疏漏了?上回人都差点查到家门前了,如今主子那形势也有些不好,极大可能就被怀疑上,再有下回,你们全都别指忘有命活着!” 那人声色俱厉,乔装之人垂头,惶恐应是。 “对了,主子说无机子出了宫,似乎是去了明华寺,叫人跟着些。有锦衣卫同行,记得要再小心行事!”吩咐完事情,两人就在房里默默坐了许久,然后那发号施令之人才离开。 而乔装之人又换了身厨子的装扮,到了厨房,在灶上开始做事。 程远守到天黑,也没有再发现那人,只得叫人盯着,他先回府与其它暗中见人出店就的兄弟碰面。然后整理了份名单,连夜送到明华寺去。 梓芙与许憬羲白日到了明华寺并未急着见无机子,是在太阳落山后才到上回许憬羲与鸠空品茶那半山小屋去。 两人到时,元真正在做竹筒饭,米香一阵阵被风送到鼻尖,梓芙有些怀念。 以前在学艺的时候,元真最喜欢给她做竹筒饭,然后再烤了叫化鸡,无机子一人就能吃掉一只。可这是明华寺,估计是不会有荤菜的。 果然,梓芙在走近后看到元真在边上架的锅,里面煮了野山菌杂菜汤,还飘着豆腐与素鸡,想来是从明华寺厨房讨要的。 无机子见梓芙前来既然是先看吃的,气得直吹胡子瞪眼,上前一把拉着她坐下:“乖徒孙,那边烟火大,可别熏着你了。” 正被烟熏火燎的元直就翻了个白眼,臭老头偏心得很! 早已坐下的许憬羲发现自己居然是被无视了,只能先跟鸠空打招呼,得了他一句佛号。 无机子是对亲自的人憋不话的性子,梓芙还没说上两句,他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先是将明成帝骂个狗血淋头,骂痛快了就从上回火枪的事开始细说,最后说到那些刺杀之人得了新的火枪。 许憬羲与梓芙听到这话不比明成帝震惊少,他们十分清楚这内中意味着什么。 在两人震惊中,元真已烧好饭,端了上来。一人一份米,一碗汤,浓浓的汤里还有着各式素菜。 许憬羲尝了一口,发现明明乱炖成一锅的食物异常鲜美! 梓芙见他不好端碗,便取了元真用剩的竹筒劈成两半,清洗后将汤里的食材挑检出来放一处,又分了汤到另一竹筒里,让他吃起来更轻便些。 无机子此时才发现有许憬羲这人似的,还很受他徒孙照顾,顿时吃惊得嘴都闭不拢。 他也认出这人是谁,大惊着与梓芙道:“徒孙,你怎么带了这么个皇家人来!皇家人可没一个好人,他回去就卖了我们怎么办?!” 说着,无机子目露凶光,一副要不把他干掉埋了的样子。 许憬羲正喝着汤,显些被他直白的目光呛着。 梓芙有气无力地道:“师祖,您老人家安心,我有他把柄,他敢说出去,和我们一起玩完。” 她一本正经说瞎话,鸠空在后边接了句佛号,叫说慌的梓芙莫名脸发热。 无机子说精明很精明,说好哄也就跟现在一样,只要是他觉得亲近的人,说的话那就绝对相信的。他又打量了几眼许憬羲,说了句人模狗样继续吃饭。 用过饭,无机子就不方便再久留,他们可是甩了锦衣卫,便是这半山都有他设的机关与鸠空的奇门术,仍是小心行事的好。 无机子师徒捡了重要的消息说完,又给了梓芙一份图纸,然后借着月色回到厢房。果然守着他们的锦衣卫跟热锅的蚂蚁一样,见着师徒两人慢悠悠得新进入视线,都恨不得将两人绑了审问一顿。 梓芙与许憬羲也在不久后从另一方向离开,回到客院。 许憬羲肩上有伤,又是晚上了,自然是要留宿的,在翌日信徒们都下山往回赶的时候一同混在期中。 而梓芙一众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行踪已被有心人盯上,消息很快被传入他人耳中。 第113章 痴心妄想 明成帝再度遇刺的事让朝中局势又变得紧张。 有了上回他借故出手清理文臣一事,大家都夹紧尾巴做人,生怕哪点惹了圣怒就丢掉乌纱帽。 而再查刺客之事,明成帝全权交给了锦衣卫,石义与傅允修见天的忙得脚不沾地,可那些刺客又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锦衣卫焦头乱额,许憬羲那经过算计,尽管后来跟丢了人,还是把握了些有用的消息。 程远给的名单内一个人叫他真注意上了。 梓芙这几日都穿着太监服跟在他身边,自然察觉到他情绪有些反常,像今天坐在桌案前对着宣纸发呆已不是一两回。 “我今儿该回去了。”她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 许憬羲回神,去握住她手:“再留两日就是,我还得换药呢。” 梓芙睨他一眼,敢情真将她当小太监使唤了?这郡王府缺伺候的?! “嘉和几天没见着我肯定难受,陈氏那估计也撑不住。” 林颐回朝,便没有太多时间帮她看楚嘉和,陈氏回了伯府打理修缮之事,还常出门应酬。她再不去看一眼,估计要崩溃的。 “那就明日吧。” “……” 梓芙对这讨价还价的男人有点无语,但她确实也有些担心,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屋外突然响起程安的通报,婉贵妃差了戴嬷嬷前来,梓芙想要转身躲到屏风后,却不想人不等宣就进来了。她只能低了头在许憬羲身后站好。 戴嬷嬷满脸喜色给请安,高兴地道:“郡王殿下,您可要大喜了!” 许憬羲伤着,这些日子便都不用去上朝,猛地听到这话有些奇怪。 戴嬷嬷说:“陛下要给您提爵位,这可是提前便封王了,估计圣旨一会便到,娘娘特命奴婢前来先贺喜殿下。” 封王…… 许憬羲得知,面上并无过多表情,甚至显得神情有些冷。 恭喜半天,戴嬷嬷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表示,不由得抬头去看太师椅中的男子。只是一眼,就心惊地低了头。 怎么郡王似乎一点也不高兴。 在她忐忑的时候,许憬羲终于开口:“知道了,劳烦嬷嬷了。” 送客的意思。 “殿下……”戴嬷嬷欲言又止,在许憬羲投来的视线中才磕磕绊绊地道,“殿下,娘娘还是关切殿下的。” “我知道了,嬷嬷回宫路上慢些。” 戴嬷嬷便什么也不好再说下去,叹口气行礼告退。 梓芙在门关上后才抬起头来,“怎么就突然升了爵位……” “都已经晚了好几日了,也不知她在里面做了多少努力。【零↑九△小↓說△網】”许憬羲讥讽一笑,闭上眼靠在椅背。 梓芙走到他身后,轻轻去帮他揉太阳穴:“果然是应了那句,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她刚才虽有那一问,心里却是明白的。婉贵妃如今已说了怀有龙胎,自然希望有别的事情能转移众人注意力和忌惮,这女人,可真是狠得下心。 手心手背哪个不是肉? “无所谓了。”男子轻轻说一句,声音极低,带着某种压抑。 梓芙也只能是叹气,说:“如果你有了什么决定,就和我说,总是能帮上一些的。” 许憬梓伸手去拉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着。她惯来心细敏感,是猜到什么了吧,罢了,且再看两日……许憬羲知道自己在逃避一些事,虽然最近怕是真避不开。 戴嬷嬷走后不久,封王的旨意果然到了郡王府,许憬羲还被免了跪,明成帝的宠爱不言而喻。 大臣们也得了消息,在宣旨的公公走后不到半个时辰,郡王府门房处就快要被各府送礼的人给挤爆了。得知前边门房的情况,许憬羲只吩咐养伤不见客,其它让管事自行处理。 郡王府的门槛都要被送礼的人踩烂之事很快传遍京城。徐柳岚自打听到皇帝秋猎的消息,就一直忐忑着,直到听到许憬羲封王,萎靡了好些日子的她精神一震。 前世可没有许憬羲封王一事,肯定是他知道了会发生事情,然后救下皇帝! 徐柳岚仿佛看到了曙光,当即就去寻了徐阁老,几番说辞才让他半信半疑派人准备车,送孙女去见许憬羲。 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徐柳岚正好看到王府下人在悬挂新的牌匾,诚宣郡王府改为了诚王府。匾上雕刻的金龙在阳光下威风凛凛,她看得心头又是一阵激动,却在要求见时被挡了下来。 门房得了吩咐,自然不敢放任何人进府的,何况这还是个失势的阁老女儿。 徐柳岚自然是不愿就此离开,何况她坚信许憬羲会见他,就在门口与人僵持不下。如此一来,惊动了王府管事,而还有人陆陆续续前来送礼,管事的只能再去求见许憬羲拿主意。 梓芙自给他代笔写信,闻言眉头就拧在一起,许憬羲看得暗自好笑,高声告诉外边的管事直接将人撵走。梓芙却暗中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用唇语说了个‘见’字。 这下轮到许憬羲皱眉,紧接着又被踹一脚,只能是随她意。 人很快就被带到书房,梓芙听到脚步声就躲到了屏风后,许憬羲站起身,在门开了后转身站在窗那处。连个正脸也没有徐柳岚。 临窗而立的男子身姿修长,如玉一般,光光是个背影就有让人神往的魔力。徐柳岚怔怔看了会,才想起行礼。 “何事。” 许憬羲实在不耐与她来往,声音冷冷的,徐柳岚自然也听出来了,那骄傲脾气也涌了起来:“郡王殿下,哦不,如今该是诚王殿下了。您成了王爷,倒是多忘事了?可小女子却还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 “约定?!本王何曾和你有过约定?何况,事情是你非要本王听的。” “你!” 没想到许憬羲居然不承认,徐柳岚气得脸通红,窗前的男子冷笑着继续说:“虽然本王不曾应下约定,但也不是占人便宜之人,你祖父与父亲的事,我会帮着周旋一些。可其它的,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梓芙在屏风后听到这话直想翻白眼。 她是要他再探探口风呢,或者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他可好了,直接就威胁人……虽然她听得心里很爽! 徐柳岚真是被气得眼都红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谪仙一样的人,翻脸是这般狠绝。 第114章 尚未婚配 已是临近傍晚,天际微微泛黄,照入屋内的阳光也变得极柔和。徐柳岚看着逆光中的男子,心头却是一片冰冷。 明明她有那样的能力,他却不屑一顾,那她说出预知的意义何在,来见他又意义何在? 徐柳岚到底是不甘心的,从前世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子,她就被吸引着,可这个人从以前到现在似乎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因为什么? 楚梓芙与他的相识,可今世她已经提前将那个女子驱离了,即便如今楚梓芙又挤身到贵女一列中,他们也没有了交集! 徐柳岚红着眼,心里又酸又涩,最终,那些酸涩又在心里发酵,成了怒意! 凭什么她就该被他无视,她能助他夺天下的! 也不是哪来的勇气,徐柳岚居然冲了上前,要去拉许憬羲的手,想告诉他她能预知更多的事。她能让他更顺利为王! 耳边响起脚步,临近了便有脂粉味。 一直不愿见她的许憬羲神色急变,才侧过身就见徐柳岚居然是冲着扑上来,下意识地避让那扑来的女子,哪知还是慢了步被抓了袖袍。许憬羲脸都黑了,极嫌恶地甩开她,徐柳岚脚下一个跄踉往后倒。 屋里响起重物砸落的动静,夹着两声惊呼。 在外边值岗的程安吓一跳,忙冲了进去,只见他们家王爷脸色铁青扶着小太监装扮的梓芙,刚刚进去的徐大姑娘狼狈压在倒地的屏风上。 徐柳岚被这一摔摔得眼前发黑,许憬羲扶着梓芙紧张地问:“碰着你了吗?!” 屏风突然砸落,梓芙也是吓一跳,好在反应快往后退了几步,倒是没有碰着。 她抿唇摇了摇头,与那抬头的徐柳岚视线撞了个正……她好像暴露了。 徐柳岚摔得浑身疼,却是听到有人紧张的询问声,她先是心头一喜,可抬起头看见许憬羲紧张担忧不假。但他问的人不是……她。 “——楚梓芙?!” 女子又惊又怒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梓芙瞥了她一眼。 嗯,果然认出来了。 许憬羲此时也意识到什么,看向徐柳岚的眼神冷若冰霜。 程安站在门口处,还挺淡定,这算旧情人见新欢的戏码? 徐柳岚从地上爬起来,惊疑不定。她盯着太监装扮的梓芙又看了好几眼,旋即想到什么,脸色发白往后退了几步,连唇都在发抖。 什么许憬羲与楚梓芙没有交集,那全是她以为! 两人……两人显然来往许久,不然如何会那样亲昵!他是那般紧张! “程安!”许憬羲嘴里崩出令人脊背生寒的话,“送徐大姑娘一程。【零↑九△小↓說△網】” 程安眼皮一跳,去看下令的主子,他昔日平和的眉眼间是少见的戾气……心中明白此送非彼送。 徐柳岚也被他气势所慑,意识到危险,不可置信地摇头,神色极慌乱。 “别冲动。”梓芙忙握住他的手。 一言不合就要人命,怎么还是这臭脾气。 这在许憬羲眼中并不是冲动,他不会再让梓芙遇一丝危险的可能性! 程安虽是吃惊主子下的杀令,但已经是要执行,正步步靠近徐柳岚,梓芙见此心中着急。 好歹这人如今还是阁老之女,徐家肯定知道她来了诚王府,若是出了事许憬羲自然洗不去嫌疑。 梓芙就去看还懵着的徐柳岚,厉声道:“想要活命,你还傻愣着?!该说的说,然后就闭紧你的嘴!” 梓芙厉声一喝,徐柳岚在害怕中也缓过神来,在命不朝夕之时,哪还顾得上妒忌梓芙,顾得上她将要在极讨厌的人跟前丢脸。她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先是失声痛哭。 “先听听她都会说些什么再做打算。”梓芙见此和满脸阴沉的许憬羲说,后者冷哼一声,显是不太愿意的。这样的麻烦,就该扼杀了! 可到底他是没办法逆梓芙的意,在少女狠狠在腰间掐一把,不情不愿拉着她到一边坐下,示意程安将人带到跟前。 他倒要听听徐柳岚究竟能说什么! 对于前世他会夺位的事,他心间其实早有了初步猜测。 片刻,房内的抽泣声便小了下去,转而响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 深宫某处,有人为许憬羲封王的事亦恼怒不已。 那人身形在暗处,并不能看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从那挺拔身姿上传来的威严。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好得很!” 叫人心头发凉的声音低低响起,里面全是怒意。 立在他不远处一位太监装扮的男子惶惶垂着头,“您息怒。” 去了势的东西说话本就怪,像被人掐着嗓子一样,如今还发着抖。那男子听得更是心中厌烦。 “息怒?”那人道,“如若不是你们这帮废物,如何会让李家险些查出东西来,如若不是你们无能,如何又会叫许憬羲就封了王!” “要你们何用?!” 那声音又一沉,太监直接跪倒,瑟瑟发抖。 “您息怒。虽然他是封了王,可奴才认为也不足为惧。奴才还在查那日他为何会出现在明华寺的事,身边还跟了那位姑娘,如若奴才没有猜测错,估计这事与无机子脱不了关系。那位姑娘可是与祁王妃有着渊源,识得无机子也不一定。” “即便查着了,不就更能说明许憬羲有不臣之心!都已经和林家搭上线了,查清楚了又何用?!” “您所言是不假,但未必就真跟林家搭上线了,如今那姑娘是成了半个林家人,年纪又轻未有婚配的……”太监颤颤栗栗,说了句引人无数猜想的话。 如今这个心情极差,他也不敢出太多主意,只能是这般提一提。 此话一出,屋里霎时安静了下去。 这处是宫中深处一老旧的宫殿,本就偏僻,如今没了声响,屋里静得可怕。 太监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那男子突然低低笑一声,“下去吧,那边看好了,若有什么再来回禀。” 太监闻言连头皮都松了下来,应一声是,转身离开。 那还留在偏僻的宫殿的男子却是一直未露面,整个颓败的宫殿慢慢被霞光笼罩,然后便隐没在暗夜中。 第115章 不嫌弃你 京城在十月底下了场雪便冷入骨髓。 梓芙窝在铺着猩红绣牡丹毡毯的炕上剥福橘,楚嘉和趴在炕几上临摹字贴,那是林颐给他找来的,上面写的是不是其它而是兵法。男孩儿一笔一画,写得异常认真,在姐姐伸手递来一片橘子时,才会抬头叼嘴里。 陈氏坐在一边,手上绣着帕子,偶时抬头看到梓芙投喂男孩儿的样子,会联想起她从围场带回来的白狐。怎么感觉三姑娘喂弟弟吃东西时和喂白狐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 满屋都是酸酸甜甜的橘香味,又是烧着地龙,隔绝了外边的寒冬冷意。 白芨从外边进来,直搓手,被她引进来的林颐直接就往西侧间去,果然见着眉眼精致的少女坐在炕上。 “一到冬天,你这是恨不得整日就在炕上过了。”少年大步上前。 梓芙往嘴里塞了片橘子,“你怎么又跑来了。”她怕冷,关他什么事,反正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怕冷。 一冷了,什么都不想干了。 “也赏我一口。”林颐直接就挤到她身边,很不要脸盯着她手中只剩小半的橘子看。 梓芙直接小半个就往他嘴里塞,陈氏看得嘴直抽,这要把镇国公给噎死? “挺甜,倒是你这就吃上福橘了,真叫人羡慕。”有吃的林颐才不怕噎着,末了还砸巴嘴一脸羡慕。 这才入冬不久,能有这玩意十之八|九是那位给的。 梓芙没搭理理他,他就探头去看楚嘉和的字,得到男孩儿亲密的喊颐哥哥,笑得直裂嘴。 陈氏那边已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看琉璃镜外的天气,估摸着林颐是留中饭的,就是不知晚间还在这不在?她心里想着,慢悠悠出了门往小厨房去。 现在他们呆的这处正是新建的院子,梓芙不耐和二房再打交道,楚嘉和年纪也还小,她便暂住到这最后一进。倒是安静舒心。 林颐自己动手又剥了个橘子吃,才再说话:“听说长公主要请宴,十分难得,连我都收到了贴子。你要不要去凑凑热闹?”说着又觉得不对,“温娴郡主估计也给你下贴了吧。” 秋末的时候梓芙还给她做了几次那个桂花糕来着。 “请宴?没有。” “噫,温娴郡主应当是会给你下贴子才是。” 林颐听着就奇怪了,温娴的性子他了解一些,不怎么与人来往的,能来往的说明是入了她眼合她脾气。 梓芙很无所谓地道:“不去那些应酬,烦得很。”又是大冷天的,要是坐着听戏,不得冻成冰块。 她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叫林颐想起什么,“姐,那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你可想通了?” 提到太子,梓芙神色一顿,旋即连眼神都冷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明白怎么就突然叫太子注意上了。 九月底的时候许憬羲受了伤,她在诚王府照顾了他几日就回镇国公府,刚进十月的时候太子妃传来了有身孕,这倒是件喜事。梓芙也就听听,哪知心情不太好的明成帝很高兴,许久没有办过宴的皇宫办了宴,不少人都收到了参宴的贴子。林家自然有的,没想到楚家长房也有,梓芙为了照顾楚嘉和只得去了。 宴会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她和温娴郡主及四公主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被皇后和太子妃注意到了,被叫到跟前问了几句。也都是一些家常,她过了也就丢到脑后,哪知不久就频频收到太子妃召她到东西作陪的口谕。 在东西她每回都会遇上太子,这叫她不得不生疑,偏几回遇到太子他都没有什么特别举动,顶多是颔首与她说上一两句。 可对上皇宫里那些人,梓芙自然是会多想的,那群人,从来不做无谓之事。 为此,许醋大缸子都醋了几回,醋得她也是莫名奇妙,可问他是不是想到什么或查到什么。他却又只字不提,只是神色阴沉得很。 皇家人都难缠。 梓芙想着,最后给了个结论。 “管他怎么回事,大不了和那个一样有什么变态心思,反正血脉相连的,有也不奇怪。” 林颐听着嘴角一抽。 他这姐姐真是什么都敢说,不过他想到上回他那姐夫借裤子的事,也觉得很对。他姐现在才多大,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果然变态! 姐弟俩就将皇家人的事都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家常。 林颐果然是晚上吃过饭才走,陈氏亲自下厨的菜让他攒不绝口。陈氏觉得自己近来越来越会揣摩人心了,果然多出门长见识是好的,梓芙好笑地看着一脸满足的弟弟和继母,其实她也觉得陈氏近来为人处事确实很大进步。 还是继续让她出门多溜达吧。 晚间,梓芙才吹了灯躺下,便听到窗子轻轻响了一下。她连眼都懒得睁。不一会,传来有人脱外袍的动静,然后还带着些许凉意的手就探到了被子里,不过没往她身上靠,单纯在被子里暖手。 “你这脱了外裳,光暖个手,也不怕冻着了?”梓芙无奈叹口气,往里头挪了挪。 许憬羲反倒将她动得有些透风的被子捂好,然后就那么将她连人带被子抱住,“那你先给我暖一暖身。” 有这样暖身的? “进来吧,我不嫌弃你身上冰。”这样下去,真冻风寒了又是事,伤口才脱痂不久。 许憬羲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梓芙将被子掀了拉他进去。抱着软软热热的人儿,许憬羲身上暖和心里也暖和,低头亲了亲少女精致的耳垂:“那徐柳岚确实是有些心计和手段的。” “嗯?” “晋王如今被她迷上了,晋王妃为此还气哭了一场。” 许憬羲轻轻地在她耳说着,唇就贴在她肌肤上,引得梓芙身上有些酥麻。梓芙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那贴着她的男子便吻她的脖子,对待珍宝般,软柔而小心翼翼。 感觉到他气息微微不稳定,梓芙伸手挡在他胸前,不让他再乱来:“究竟让徐柳岚去勾引晋王做什么的,莫不成你真要她帮晋王夺位不成?你不能脑子这样有坑吧……” 梓芙的话都是怨气。 许憬羲哪里不知她是在怨自己近期什么事都没和她说,她那么聪明自然是知道他不让晋王上位的,其实他现在不说,再过几日她也就猜到了。 许憬羲想到自己查的事,眉眼间的平和消失,紧紧搂住怀里人:“我若真要反了,你会怎么办……” 第116章 被选侧妃 晨光熹微,梓芙在洒扫声中醒来。她翻了个身,身侧已空,手触到的地方还留着那男子身体的温度。 她闭着眼,好一会才睁开坐起身,看着那全是皱褶的褥子叹气。 几日不见,来一回就是告诉她,他真要反了? 梓芙拥着被子,细细回想昨夜许憬羲的话,心间早有的猜测也差不多得到证实了。不然,他怎么真会下了决心,那是到了什么样的境地,他才会这样决然。 梓芙默默坐了一会,叫了丫鬟进来伺候,用过早饭后就去镇国公府,一直到傍晚才满脸疲惫归家。 惠宁长公主难得请宴,这事在京城热闹了几日,等宴散了也大家新奇的心也就散了。随着之后,就是传出太子要选侧妃的事。 梓芙得知这消息时正好是又收到太子妃的贴子。 当日,林颐在下朝后便匆匆来到伯府,将太子确定立侧妃的事给姐姐说了。 “我早上已经听到消息,那么巧还收到了这个。”梓芙把贴子丢给林颐看,看得少年又惊又怒。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林颐骂一句,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梓芙忙喊停:“干嘛去?” “找你夫君去!” 都在眼前抢人了,这能忍?! 而且让他姐去当侧妃,呸!那就是个妾,他姐去给人当妾?!想想他就有提刀杀到东宫的冲动。 梓芙很无语的看着弟弟怒意冲冲走了,托着下巴想,太子能留意到她,多半也是因为林家吧。当初他不犯蠢,估计也没这事。 梓芙轻叹,果然该来的麻烦,是一个也不会少的。 当下午,梓芙就被林颐派来的人接到镇国公府,然后就见到翻了醋坛子的许憬羲,二话不说先将她按墙上一通啃吻。舌尖都快破了。 “推了,明日就别进宫了。估计还得去见母后的,反正还有别的贵女,少你一个也算打眼。” “如若被盯上了,推了有用?你们皇家人不是最喜欢一道圣旨,就将人姑娘定了?”当初她是那样就嫁了。 许憬羲被说得无言,只是目光阴沉沉盯着她看,“我明日就叫他再也没有这个心思!” “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梓芙仰着头看他,只见他凤眼中有戾气在翻滚,又似乎不愿叫她看见失态的样子,死命压抑着。 他这样压抑着情绪,反而更叫人心惊。 “这趟还是得走,不过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给太子立侧妃,明明太子妃才怀上身孕。” “太子妃这胎保不住!” 此话一出,委实叫人震惊。 许憬羲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太子这几年就只有两个嫡女,太子妃在生第二胎的时候就已经伤了底子,所以隔了这三年才再传出有孕。可这个是保不住的!” “所以太子想选一个权势能和太子妃娘家相当的,用来生儿子?!” 太子还算敬重太子妃,所以身边没有其它有名份的女子,不过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宫人,只当通房用。太子妃不可能再生孩子的话,这胎又保不住,自然是另寻办法。 不然,储君这位,他定然是坐得不安。 梓芙就想到已有了嫡子的晋王,诧异地看向许憬羲,有些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那你告诉我,我们成亲那么久,没有孩子是——” “我一直服避子的药。” 许憬羲定定看着他,突然就伸手去掐他,掐着掐着眼就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究竟还瞒了什么?那样的药是乱吃的?!” 女子吃了伤身,男子吃了就不伤了? 何况他还是亲王! 许憬羲捉住她手,放在唇边,喜欢极了她这气极败坏的样子,唇角都翘得高高的。 “没有别的了。” 梓芙抬脚就踹他。 居然还笑得出来,明显没有考虑过严重的后果! 可某人看着病怏怏的,劲却是大得很,趁势夹了她的腿,再将她推在墙上狠狠地亲。呼吸纠缠间,他轻喘着道:“更多是因为你那时还小,不敢叫你受苦……”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她每个月来月信时的失望神色,但女子生产,实在太多不确定,更何况还是年纪小。太子妃就是例子。 他决不会让她去冒险的。 许憬羲当夜便就在镇国公府赖了一夜,可是就这样磨了整夜,也没有改变梓芙仍要进宫的想法。 因为梓芙知道,这事不是避开就能有用的,倒不如迎面而上。许憬羲早晨阴着脸走的,离开时唇边一直是冷冷地笑,看得程安心惊肉跳的。 ——是谁要倒霉了吧。 梓芙在许憬羲离开后便开始梳妆,然后直接坐着镇国公府的马车进宫。 今日林颐不用早朝,充当了车夫驾车,在看到自家姐姐从容从马车下来的样子,他都忍不住为自家姐夫崩溃。 总感觉姐夫被他自家兄弟绿了。 梓芙就在弟弟诡异的目光下往东宫方向去,到了地方的时候,正殿里已经坐了几位贵女。 她略扫一眼,发现都是武将世家的姑娘为多,其中一位是太子妃娘家的妹妹。梓芙不动声色给太子妃行礼,也引得众贵女看过来。 梓芙上回去过宫宴,也不算让人觉得太面生,只是见着她娇小的个子,都面有异色。有两位显然是不屑的。 梓芙确实颜色好,但在她们眼中,也就只是才刚十四岁的小姑娘。这样的人,在她们眼中竞争力就会小一些。 得了太子妃一声免礼,梓芙就安安静静到到一边,问到她了就恭敬回两句,显得十分无趣没有朝气。 先前还得觉得她长的好贵女更放心了,可就坐在太子妃手边的小姑娘却是眼神越发凌厉的盯住她。 在东宫坐了一会,太子妃便说带众人给皇后娘娘请安,道皇后最喜欢看到这些花儿般的小姑娘,指定能哄得她开开心心的。众人心照不宣一笑,跟在太子妃身后,暗暗整理衣摆。 众人走到一半,便见着皇后娘娘的大宫女,是前来说今日阳光不错,可以到御花园走走。 梓芙就抱紧了手炉,有些后悔来了,居然让去吹冷风,考研她们的耐寒性么? 大宫女一直引着直接到了太掖池边的亭子。 亭子早已围了厚厚的帘子,挡着风,又有炭炉,看起来还是十分暖和的。 梓芙本就是走在最后,看此情形抿直的唇角就柔和起来,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未笑已生媚。 一直跟在太子妃姐姐身边的李沐彤正要上抬阶,便见着梓芙这个神色,暗暗揪了帕子,故意落在最后。 梓芙在快要走到亭子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边有人经过,男子玉冠裘袍,俊美若谪仙。她看了两眼,低了头笑,然后余光又扫过那冰结得不实在的湖面。 心里就起了想法。 梓芙莲步轻移,李沐彤还站在台阶下,见她过来十分亲昵伸手去扶,“妹妹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落后边了……” 梓芙望着伸过来的手正欲答话,就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了,力度不算大。可下刻她却整个人往池岸扑去,然后在众人惊叫中滚落了湖…… 冰块碎裂与女子尖叫响起,混乱中,又掀起一阵水声和侍卫的高喊救人的惊呼…… 第117章 皇帝赐婚 “殿下怎么会路过太掖池的!”婉贵妃死死抓着步辇扶手,被小太监们抬着稳稳往乾坤宫去。 戴嬷嬷在边上小跑紧跟着,说话有些喘:“奴婢也不清楚,皇后娘娘那边只派人来禀,殿下在池里救了位姑娘上来。” “满宫的侍卫都死不了,要我儿跳进池里救人!” 妆容精致的女子狠狠一拍扶手,怒意满面。 她直觉儿子是被人算计了。 今日太子妃邀请了不少姑娘进宫,是想给太子选侧妃的,肯定是她瞧不上的,什么臭的烂的货色要推到她儿子身上。 东宫一直算计着这些皇子兄弟,她又怎么不知道?! 她们怕是听说了自已跟皇帝提了要给儿子选妃的事,所以想趁机塞个人来,在水里捞了人姑娘上来。肌肤之亲! 这些贱人! 婉贵妃一路阴沉着脸,戴嬷嬷心中也七上八下的。而坤宁宫中,梓芙与许憬羲各被人带到厢房,沐浴更衣。 捧着姜汤的梓芙小脸被冻得雪白,一滴不剩将汤喝完,才觉得身体内暖和了些。 另一处的许憬羲敛着双凤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快将手边的汤碗都要捏碎。 ——林梓芙,她就不知道爱惜些自己,还是信不过他?居然用落水这破招数! 天寒地冻的,她身子还要不要了! 许憬羲忍了再忍,才没有将汤碗给摔了。 婉贵妃匆匆而来,她一进殿,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太对。 皇后凝着一张脸,看见她时目光复杂不已,仿佛有怨恨又无可奈和的样子。 婉贵妃上前见礼,被皇后指了座,她刚张口想要问许憬羲救人之事,是哪家姑娘,好作应对。外边传来诚王求见的禀报。 许憬羲行了礼,又朝皇后跪下,高声道:“还请娘娘作主,给憬羲与方才那位姑娘赐婚,憬羲要娶那位姑娘为正妃。” 此话一出,婉贵妃激动得站了起来,戴嬷嬷忙护着她的腰和肚子。 婉贵妃厉声说:“殿下,事情还没论真,如何能轻易赐婚!” 她话落,皇后看向母子二人的神色更加奇怪了,太子妃抬眸看了眼,将手又放到自己肚子上。 “贵妃莫激动,此话说得不太妥。只是诚王,你可知你救的是哪家姑娘?” 许憬羲看着地砖,睁眼说瞎话,神色极淡地道:“不清楚,哪家也不重要,父皇一直教导儿臣,做人该为竹,憬羲该娶这位姑娘。” 皇后便吸了口气,婉贵妃都恨不得去将儿子拽起来,可许憬羲连皇帝都搬出来了,她们也不能说什么。殿内一时沉默了下去,皇后半会才吩咐人去给明成帝传话,皇子们的婚事,总得经过那位的。 明成帝的御书房此时正跪了满地的人,晋王和太子都在列,在听到皇后派人来传的话,明成帝盯着太子的目光更是森然。一拂袖,转身就出了御书房。 到了坤宁宫,明成帝了解事情前后,看着这曾为自己挡了一箭的儿子,沉吟片刻后要见梓芙。 婉贵妃得知儿子救的人居然是近期出现在众人跟前的楚梓芙,心情有些复杂。 她有听说过太子妃常叫人进宫做陪之事,想来太子是看中了林家的势力。那个林颐承了爵,如今虽还未派差,可不久还是会回到大同那边去的,那就是林家的势力所在。即便是朝庭,也是十分依靠他们在那片的威信,从而让敌国不敢贸然入侵。 按真了说,她儿子应该是占便宜的。 可她心中却早有其它的想法,现在反倒是又喜又忧了。 梓芙借了四公主的衣裳,一身浅粉的宫装,小姑娘被领到从人跟前时,都叫人眼前一亮。仿佛就是一株在殿内绽放的白玉兰,冰肌玉骨。 明成帝是男人,男人自然爱美,见了梓芙的容貌后便已有加分。再一看殿中的儿子,身如玉树,两人站一块儿,确实也是登对。 只是这人是林家的义女。 明成帝脑海里闪过前阵的流言,还有先前林家的种种,还有那个被他下令暗射杀的祁王妃,他神色几变。最后视线又停留在了太子妃身上,就联想到什么,神色一沉道:“两人极配,也算是一段佳话,朕为你们赐婚。” 许憬羲神色极淡的磕头谢恩,梓芙也恭敬磕头。 留下话,明成帝又匆忙离开,离开前意味深长看了眼皇后,叫皇后莫名心惊。 婉贵妃就将两人接到自己宫中,她看着垂手乖巧立在一边的梓芙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最终简单问了几句,就让许憬羲送人出宫。 林颐还在宫门处侯着,见到姐姐姐夫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反倒愣住了,再见许憬羲毫不避讳就跟着上了马车,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可怜的林颐却是没有机会问,就被许憬羲冷声让驾车,继续当苦命的车夫往伯府去。 马车内,梓芙已被人掐了手,抬着下巴按在车壁,禁锢得动都不能动一分。 “可能耐了,池里好玩么?怎么就没把你冻成冰渣子?!” 梓芙对着眼中都冒火的男子却是露了笑,难得娇滴滴地道:“我现在还冷,你不给我暖暖?” 马车车壁突然就发出咚的一声响,将前头的林颐吓一大跳,可后面又没动静了,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赶车。 车内,许憬羲又气又心疼,将梓芙整个人圈在怀里,又抓了毛毯将两人都裹住。他刚才捧到她脸上肌肤时,就觉得跟冰似的,没想到双手更冷。 “你怎么就那么任性。” 男子无奈的声音幽幽响起,梓芙窝在他胸膛,笑容灿烂:“最直接简单,不会叫人怀疑到我们身上来的办法。谁让你路过了……”他若不是跟过来,她也不会想到要跳下水,那是真冷。 许憬羲哭笑不得,“你这一跳,可又给太子惹事了……” 梓芙却想,这不正好也算是帮了一把忙,这跳有点小赚。 将人送回伯府,许憬羲难得没有黏着人,借了马车直接回诚王府侯旨。当日下午,明成帝果然下了赐婚的旨意,楚家人跟着接旨的时候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脑海里只回响着——楚梓芙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就在全京城都对这突然的赐婚议论纷纷时,次日宫中又突然传出消息,太子被皇帝怒斥,并责令闭宫思过。 整个朝堂都骤然沸腾了起来。 第118章 风云突变 在太子被斥思过次日,太子一党人心惶惶去面见明成帝,勤政殿里跪了一地的大臣,明成帝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他倒是小看了这个儿子的在朝中的影响力,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阁老、六部、督察院! 个个都是要来问他为何斥太子。 明成帝气得将满桌子的东西拂到地上,怒道:“朕如今是连训儿子的事都要问过你们了?!” 张晔跪在最前头,被飞下来的镇氏砸了下胳膊,忍着疼哀声道:“陛下容禀,太子乃一国储君,若是行为有失,自当该斥该罚。也正因是储君,只是一句罚,没有缘由,反倒会使朝中人心动荡。还往陛下明察。” 明察? 明成帝冷笑一声。 “好!朕就给你们明察!”高坐上的男子威严无比,朝外大声喊了禁卫。 李惟远今日正好当值,领着人进来,便听到明成帝说:“将张晔这老匹夫给朕押到大理寺……” 明成帝话落,众人脸色大变,张晔亦惶惶抬头继续痛声道:“陛下这般,叫臣情何以堪!” 只是进言就被关起来,众大臣脸上也出现了不忿之色。 明成帝是疯了吗,这般随心所欲。哪知就听到帝王冷笑一声:“大理寺是容不下你这大佛,去让人将石义传来,让他亲自押了首辅大人到诏狱审。朕要知道,漕运一事,他究竟在里面都做了多少搜刮民脂之事!” 原本不忿的张晔听到这话脚下一软,跪都跪不直了。而众人听见漕运之事再被提起,也几番变脸,徐阁老是怎么倒台的他们清楚的很,怎么此事过了许久又扯了首辅了! 难道太子被斥之事……众臣内心惶恐不已,眼睁睁看着石义领了人前来,将不停喊冤的张晔拖了下去。 明成帝居高临下忘着吓傻了般的一众官员,拂袖而去。 李惟远护在明成帝身边,脑海里是昨日听到的赐婚消息,还有李家前阵子遭遇的种种,那个俊美男子的面容也一直在眼前闪烁不定。他自信的笑,运筹为握的笑……李惟远抓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扫了眼东宫方向,神色冷峻随侍在往婉贵妃宫中去的明成帝身边。 明成帝再度要漕运一案,张晔下狱,就像是在本就浪涛激荡的朝堂中又丢了一块巨石,嫌弃更多层的浪花。 晋王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楼着一个美人,他啜了口美人端来的酒:“岚儿果真是女诸葛,竟是真能叫那人倒霉如此!” 他怀里的正是徐柳岚,只见她柳烟眉低垂,唇边的笑柔得似水:“不但如此,过些日子,我祖父怕也要再被召回朝了。王爷可别忘记了你的承诺。” 晋王看这张艳得让人直心痒痒的脸,怎么看心里怎么喜欢。 搂在她腰间的手也不太老实往上游移,“自然,等再过两日,本王便向父皇要旨意,将你嫁于我为妃。” 徐柳岚娇嗔一声,站起身来不让他占过多的便宜,“那臣女就只等殿下的好消息了。”言毕施施然一礼,在徐家侍卫的护送中,暗中离开晋王府。 晋王见倩影消失不见,心中恍若有失,过了一会又极高兴的大笑。果真是妙人儿,有这么一个妙人儿,何偿成不了大事! 他终于也能有一个强大的护力了,晋王想着,抬腿便去了晋王妃的院子。那个没见识的只知道妒忌,如今还闹着,不过三品官之女,暗中弄死了他多少喜欢的女子来保自己地位,如今他也不再怵这样的妒妇! 朝堂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乱糟糟的,梓芙这边却是十分安静。 她被赐了婚,不少人是送了礼上来,梓芙都让人收了,然后添厚一分再又全送了回去。并让人围住二房的院子,进出府去向必须让她知道,再决定放不放行,她这倒就成了最安静的。 而陈氏却忙得脚不沾地,在给梓芙准备嫁妆。 其实梓芙才刚十四,赐了婚也得到十五及笄才会举行大婚,离现在还差不多一年,怎么准备都够了。偏陈氏不听劝,今日在家里库房捣鼓捣鼓,明日带着一堆人去采办,忙各不亦乐乎。 梓芙索性也就让她自己瞎折腾去了。 她这是安静,却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几乎就在书房里呆着,手边是各种画了常人看不懂的图纸。 *** 在张晔被关第七日的时候,许憬羲要走了魏宁,过后不久就传出张晔被皇帝查清罪证贬了官之事。 首辅一职空缺了下来,朝中气氛越发的紧张,这个时候,徐锆再度被召回朝。皇帝只让他继续行使次辅之权,并未恢复他被夺的尚书之位,这种情况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惶然。 明成帝直接用一个徐锆来架空了整个内阁权利。 首辅不在,次辅当家,偏这次辅还没有实职的,不就是明成帝手中的傀儡吗?! 众人明白明成帝的心思后,越发行事低调,之前为太子说话的众臣都夹紧尾巴,不少人也开始心思蠢蠢欲动,将视线放到了晋王和诚王身上。太子到现在还被关着,首辅也倒台了,谁也不知道皇帝对太子究竟是废还是继续扶。 他们开始动摇犹豫,有些看不清将来形势。 让众人更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担忧的太子此时在深宫中一处残破殿中,压着他父皇的女人正行云雨之事。 身 | 下美人白皙如玉,在淹没理智的浪尖上低泣,黛眉微蹙,欢愉又似痛苦,紧紧攀着在自己身上撒野的男子不断沉溺。 太子看着被征服的女子心中有变态的快意,比身上享受到的欢乐激烈无数倍,让他连双目都为之发赤,更加勇猛攻城掠地! 许久之后才是云收雨散,太子揽着在怀里的昏睡的女子,眉宇间是发泄过后的满足,那抹满足在他低头看女子面容时又慢慢化作森然冷意。那老皇帝逼他到这种境地,怎么也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还有晋王那弟弟。 想要上位? 痴人说梦! 第119章 宫中惊变 太子被斥风波还没彻底平息的时候迎来新年。 明成帝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好,政务又繁忙,在封印后就病倒了两三日,在辞旧前一天才算脸色好看些。 许憬羲与晋王都有被召进宫侍疾,这让太子一党更是心中惶惶,想到那还在思过的太子就夜不安寝。好在,在宫中举行年宴的时候,太子终于被放了出来。 近两个月未出现在众人眼的太子精神还不错,看起来只是清减了些,身上那专属于储君的威严不减。 这才算是让太子一党松了口气。 今年年宴与往年一般,文武百官命妇齐聚,身为准皇家人的梓芙也在列中,位置就被排在了婉贵妃下手。这无疑是抬举着她的举措,看得众人都是心热不已。 太子妃如今已是近四个月的身孕,肚子微微凸起,脸上是厚厚粉,但仍遮掩不住她的差气色。相比于同是怀孕的婉贵妃那种精神奕奕,落在众人眼中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花。 梓芙暗中打量了几眼,收回目光。 如果按许憬羲的说法,这四个月怕也是极致了。太子前些日子出了事,连带着选侧妃一事也落下,太子妃如今这般怕也是熬废心思苦撑着的。 梓芙默默想着,就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侧头看去,是坐在晋王身边的徐柳岚。 徐柳岚见她看过来,也没有躲闪,而是朝她一笑。笑容带着冷,而梓芙也从她笑中感受到无奈与妒忌。 早在上个月,徐柳岚就被晋王向皇帝讨了旨意,纳做侧妃。侧妃说得好听,实则也就是一贵妾,排场是与人家嫁女差不多,却不能用正红色,连轿子进门都是走的侧门。 她知道徐柳岚心中的憋屈,可当初不是自己一句,或许许憬羲真就动手将人杀了。如今她倒还怨。 也不知道徐柳岚心中执念有多深。 梓芙为许憬羲走的每一步都心惊胆颤,尽管知道他有他的计划,绝不会让任何人失控于他,但还是担心。 也许是两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都在此时给对方投去目光。隔着喧闹,两人视线凝在一起,梓芙见到他唇轻轻动了动,心就重重一跳,旋即抿唇低了头。 无机子与元真也在场,比谁都舒服的直接就吃起了瓜果点心,完全不理会任何的规矩,在帝后驾到的高唱中也只是站了起来,并未行叩拜之礼。 梓芙在免礼声中起身的时候,就看到无机子朝自己咧嘴笑,然后见他拍了拍胸口。梓芙压在心头的沉重算是轻了一些。 皇帝入座,开宴,声乐便响起。 众人遥遥看向皇帝,细心的都发现他眼底还有些乌青色,还是精神不振的。 宴到中途,太子便带头向明成帝敬酒,明成帝紧抿着唇,面上不见喜色倒也将杯子中酒喝了。虽然是表现出父子两人间仍有罅隙,但还是给了太子该有的脸面。 太子一党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起码现在来看,明成帝再有怒,太子之位应当不会受到威胁的。 晋王与许憬羲免不得也向明成帝说几句讨喜的话,可在轮到许憬羲上前为明成帝敬酒时,明成帝骤然捂了胸口,一丝丝的血迹便从明成帝唇角溢出。 皇后是最先发现异样,惊呼一声,许憬羲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殿内响起太子凌厉的声音:“来人,将晋王诚王捉下!” 婉贵妃脸色发白站了起身,亦有大臣忙道太子殿下何故抓人。 明成帝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死死握着桌沿,痛苦得仿佛连坐都要坐不住,更别提开口说话。 明成帝看着石义带着人冲进来,看着他直接就让人将刀架到诚王晋王脖子上,只能怒得睚呲欲裂,完全不能阻止一分。 到眼下,他哪里没有看明白。 石义居然是投靠了太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 那傅允修呢?! 无数的念头都从明成帝脑海中闪过,皇后在边上扶着他,也是又惊又怒,她质问地望向太子。却见他已一撩袍摆走到殿中。 舞姬早已吓得奔离,声乐也停了下去,满殿都是石义带的锦衣卫,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晋王诚王欲意谋害皇上,当斩立决。”太子微笑着看向被刀架着的兄弟。 那笑带着狞色。 明成帝要打压他,想要抬举两个庶出的东西? 他连亲弟弟说杀就杀了,这两个算什么?!只是助他登上皇位的添头罢了。 此话一出,满场变色。 石义看了一眼太子,似乎有着犹豫。 梓芙坐在桌前,却是丝毫未动,只是闭了闭眼。 果然,该来的今日真的会来。 众臣也不是傻子,特别是那些武将,殿内全是锦衣卫,而禁卫一个也没有出现。显然皇宫应该是被太子控制了……他们此时,必然不敢轻举易动,何况还有家眷在场。 太子见石义没动,冷冷扫他一眼,明成帝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畜生!你敢!” “儿臣是在清君侧,有何不敢?!” 太子不为所动,冷笑一声挥手,眼看着锦衣卫就真要乱刀砍向两人,殿内突然响起轰隆的一声。 似是山摇地动,许憬羲趁机逃脱,先是冲到了梓芙身边将她护着往后退。一直低着头却早是激动得两眼放光的林颐一摸桌下,居然是抽了两柄剑出来,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随着他冲上去的瞬间,原本被锦衣卫包围的太和殿也跟着冒出许多禁卫,李惟远打头,而其中又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是穿着朱红蟒袍的傅允修。 殿内的摇动还在继续,厮杀中不断有惨叫声响起,不少臣子看准机会夺门而出,可是外边的情形让他们险些将肚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外边原本包围着太和殿的锦衣卫此时全倒在地上,不是脑袋分离,就是四肢不全在地上哀嚎,比殿内更像是炼狱。还滴着鲜血的细丝密集的围笼着四周。 很显然,那些锦衣卫是死伤于那不起眼的细丝上。 这些都是什么?! 大臣们又惊又恐,只得再度往回退,殿里不知谁喊一声趴下,就轰隆一阵巨响。刺鼻的烟味及惨叫交织,一个人的笑声也随之而起:“哈哈哈,老夫配的火药果然有威力,炸了这皇宫也是没问题的。” 被许憬羲护着退到安全位置的梓芙只想翻白眼,无机子能活到现在,还那么张狂,真是运道好得叫人妒忌! 第120章 尘埃落定 血腥味弥漫,痛苦的哀呼声断断续续。 此时的太和殿内亦和外边无差,像是炼狱一般。 硝烟慢慢散去,只见殿内是一个深坑,碎石四溅,夹带着人被炸飞血肉。 胆小的看到这个情况都捂嘴干呕,便是曾上场杀敌的武将看到也有有些不适,眼前一切实在是太过惨烈。 太子早在厮杀的时候被石义带到一边,在爆炸中两人躲了一劫,此时却是脸色发白。 被皇后扶着的明成帝一把甩开她,哪里还再有方才的病态。 天子震怒,一声令下,禁卫军便将剩余的锦衣卫都围了起来,太子与石义也一脸灰败被围在之中。 “朕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你没有丧心命狂至此,却不想,真是如此畜生!”明成帝冰霜般寒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朕现在就废你太子之位,贬做庶人,一辈子都囚禁在皇陵当中,在祖宗面前忏悔思过!” “皇上!”皇后闻言神色急变,哀声跪倒。 她的小儿子已经战死了,如今如何还能再失一子!将太子贬作庶人,去守皇陵,他怕是一年也熬不过去! 明成帝却是真动了怒,心中亦是一片冰冷。 他无视了皇后的哀求,目光落在因乱被砍断一腿的晋王,又看远方护着一位少女,仿若置于事外的诚王。他疲惫的闭了闭眼,扬声道:“传御医,先给晋王医治。诚王你跟朕来!” 梓芙就握住了许憬羲的手,男子轻轻回握,低头目光温柔看向她:“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你跟在无机子身边。” 梓芙只能点点头,松开手,看着那身形高大的男子慢慢消失在眼前。 一切应该都结束了吧。 太子废了,晋王废了,太子妃……她视线往闹哄哄的人群中望去,太子妃裙摆染满了鲜血,想来是动了胎气。而与此同时,她也看到戴嬷嬷哭喊着要太医快些,婉贵妃也见了红。 离得爆炸那么近,总是会动胎气的。 梓芙收回视线,林颐找了过来,剑尖还滴着血,脸上亦沾了不少。 “姐,你没事吧。” 梓芙沉默地摇摇头,这满目疮痍,有一半是她一手造成的,这里面已是这个光景,殿外怕是更如人间地狱。 她掏了帕子,示意林颐低头,一点点给他擦脸上沾的血迹。低声道:“你小时候总让我露一手,我说我学的与别人不同,你总说机关术再不同,也不会有危险。如今你倒是如愿见到了。” 少女声音很低,细听下有一丝丝颤抖。 她学的所有机关布阵,只为取人命。 林颐就往殿外看了眼,早已拿着灯笼围过的禁卫兵将外头照如白昼,那鲜血淋漓地景像一眼便知。 “姐,只有成王败寇。如若不这样,那躺在地上的,或者就是姐夫,或者就是我,再或者……是你。” 梓芙帮他擦拭血迹的手一顿,缓缓道:“是,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罢,她闭了眼。 林颐很贴心将自己身子往前靠了靠,好让她能倚一会。 一个女子再坚强,也是有胆怯的时候。 那厢,许憬羲跟着明成帝回到了御书房。 明成帝在椅中坐下时,铺天盖地的疲惫便向他袭来,让他眼皮都有些重。他强撑着看站在跟前的男子,狐裘披身,美如冠玉,那长相是随了他的母亲,美得极精致。 “你如今是觉得接下来,你该被立为太子了?” 帝王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许憬羲静默着,并没有回答。明成帝此时重重咳嗽一声,他以手掩嘴,感觉到手心黏湿一片。 他将手放下,缓了缓呼吸:“躲过了太子,却还是躲不过你的算计,朕的儿子,每一个都心狠手辣。” “像朕!都像极了朕!” “不……”许憬羲终于抬头,凤眸直视龙颜,“你的老三从来不曾心狠手辣过,所以,他下场很惨。妻子被父亲杀死,自己死在兄弟之手……” 明成帝听到他的话,怔了一怔,旋即又大笑起来:“是,朕的老三是朕教过最出息的儿子,可惜……可惜他死了。你不也就是拿了朕最在意这个,所以才让朕为你搬倒了太子,如今朕怕也难逃一劫了。” 原来,许憬羲一开始就是谋划了这些事。 利用徐柳岚接近晋王,让晋王先将太子在漕运上做的事纰漏出来,他将那些证物都让如今的户部尚书再递上去。 晋王便以为户部尚书与徐家一样,是来向他投诚的,他权欲熏心又无过多智慧,眼前利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太子因此自然会被明成帝责怪,何况还将太子与张晔暗中互往的事给戳破,明成帝如何会不顾忌。张晔那是他的人,如今都被控制了,哪能叫他安心。 太子自然会受责罚,而这些日子,明成帝待太子的态度早也叫他心生不满,何况太子一直密谋的事就是意在早日登基!所以,如此一逼,太子必反。 那些什么刺客,全是太子一手制造的假像,老镇国公被参通敌一事也是他所谋划。当时为的是断在军中颇有威望的祁王一直肩膀,好让这亲兄弟不能权势过大,威胁到他的地位。太子从小就明白,明成帝喜欢祁王远胜于他! 要说这个弑弟的念头什么时候起的,应该是在童年就深深种在了太子心底,只是在渐长,又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明成帝依旧建康治国有方。所有的一切便都发芽,然后拼命膨大,到弑弟弑父,丧失人性。 其实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人的贪欲作怪。 得到过好的,自然希望更好的,何况知道自己确实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强权。 所以,许憬羲就将自己查到的一切都禀告了明成帝。明成帝自然是疑心的,可在查到自己吃食中已开始出现异常,在震惊下自然是信了,然后才有了先前与许憬羲联合着无机子制住太子的一幕。 明成帝笑着笑着,又咳出了血,许憬羲上前,取了帕子为欲为他擦拭。却被明成帝一手拍开:“如今再演什么孝心是否太过讽刺了?!” 许憬羲不在意,去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明成帝便动不了。那眉目精致的男子神色很淡,近乎没有表情,也看不清情绪波动。 他帮明成帝擦拭血迹的动作很轻:“并不,儿臣从未暗中害你,刚才老二向你敬酒时,你身边为你满酒的冯公公有一下动作。儿臣也没有想到这一出……虽然你杀了我的妻子,但你到底是我父亲,我怪你,却不能真的杀你。而且,你的老三,从来不算心狠手辣之人,不然今日太子与晋王,活不下来……” 明成帝手腕被捏得阵阵刺疼,听到他的话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说的什么?老三? 妻子?!老五没成亲,哪来的妻子?! 明成帝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毒药,在难忍的疼痛中产生了幻觉,可他神智又明明那么清晰。 然后,他就看到许憬羲就站在桌案前,磨了默,在他面前一笔一画写下诏书。看着那熟悉的字体,明成帝瞳孔直缩,腹中的绞痛似乎更剧烈了,一颗心跳得快要从胸膛间蹦出来。 “父皇……”许憬羲已将一边的碧玺捧到他跟前,明成帝看着雕龙玉玺,手激烈颤抖着。 他突然去抓住了许憬羲的手,细细看地看他,眼中是震惊,是不可置信。 “老…三?老三!!” 许憬羲抿唇未言,明成帝看着他笔直冷硬的唇线,突然又放声大笑。 笑声在殿内回荡,无端骇人。 笑着笑着,明成帝便又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一直往外涌。他抓起了碧玺,手上血迹染了玉身,重重在许憬羲先前书写的纸张上盖下。旋即仰靠在椅背中,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愿答也无所谓,你是怨朕的,是怨朕的……朕的儿子,到头来,都怨朕………” 椅中的帝王最后一声落下,室内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憬羲立在他身边良久,才缓缓跪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拿了传位的诏书往外去。 御书房外没有血腥气味,夜风吹过,凉凉湿湿的东西打在许憬羲脸上,他才发现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雪了。 与此同时,新年的钟声被敲响,一下一下又一下…… *** 明成帝新年之际驾崩,许憬羲手执明成帝诏书,锦衣卫与镇国公、户部尚书等大半官员拥护,新年首日登基。 登基第二日便以外戚干政为由,先发落了自家外祖,引得朝臣震惊。太子于先帝旨意禁于皇陵,瘸了腿的晋王被派去蜀中就藩,皇后为懿仁太后,未能在太子谋逆中保住胎儿的婉贵妃封为懿婉太后。 宫中事情尘埃落定,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离宫悄悄远离。马车出了城,严严实实的帘子才被撩起,露出一张漂亮的面容。那正是被婉贵妃利用来陷害太子的祺贵人,她望着远去的京城,恍若一切种种如梦似幻。好在,新皇还算仁慈,未将她这苦命的弱女子也一并清算了。 二月开春闱,选拔新的一批才俊补空缺,乱了大半年的朝纲在新皇强势的手段中再度步入正轨。 同年,梓芙及笄,新皇迎新后入宫大婚,十里红妆,被传为一段佳话。 据传,帝后新婚当夜,殿内传来皇帝的哀呼。许多年后,诚宣帝后宫只得皇后一人,宫中老人想起帝后新婚当夜之事,一致认为,他们帝王绝对的惧内! 而帝后新婚当夜,林颐第一次见识,原来男人喝醉了,真的会丑态百出。傅允修与李惟远相拥而眠的画面,让他一辈子难忘!! 帝后成婚三年后,全京第一懒的女子温娴郡主终于出阁。 梓芙看着这位成了‘弟媳’的小姑子,心中一时感慨无比,在她出阁之前特意出宫去添了妆。哪知,温娴挽着她的手笑得很甜蜜地说:“嫂嫂的弟弟,我早想嫁很久了……” —完— 不会有番外了,顶锅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