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之折花》 第1章 十年 【男男cp,慎入!小宝是攻】 【非碾压流爽文,主要走感情线,会走部分原剧剧情点】 - “方小宝,方小宝。” 是谁? 是谁在叫他? 方多病转过身,在迷雾中瞥见了一身眼熟的白衣,随着那声“小宝”,在他身侧一晃而过。 他下意识地追上去。 那席白衣却成了奔跑的背影,一头青丝坠着两条细长的头饰,随着这人跑动的动作左右摇曳。 李莲花! 他下意识地要喊,却又不曾听到自己的声音,只能急得满头大汗地缀在那道背影身后追赶着。 眼见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一把扯住了这人的衣袖,那张莹白的面孔带着一丝惶然地映入眼底。 他正想说什么,便听得一道柔和的女声轻唤着:“方大侠?” 方多病倏地睁开眼,看向了正坐在他对面的姑娘。 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护送这位姑娘回家的路上,因着警醒了一路,在临近扬州城的时候,他才靠在车厢上小憩了一下。 没想到竟会梦到李莲花。 他抹了把脸,撩开窗帘,看向了外面逐渐繁闹起来的街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姑娘家略有些幽怨的目光。 等将人送回了府上,他也没有久留,反倒是在外面寻了间客栈暂住一夜。 扬州城热闹得一如往昔,只是二十年过去,曾经红极一时的红绸剑舞再无人提及,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亦换成了他人。 夜里方多病坐在屋檐上看着旁边仍旧灯火明亮的街景,沉默地灌下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 过去的时候李莲花总是喜欢拿着个印着莲花纹的旧葫芦喝酒,当时他还问过,那人对他向来没几句真话,那些敷衍的话现在想起来其实都不怎么走心,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傻乎乎相信的。 或许只是因为那是李莲花。 他也不是完全没怀疑过这个人,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他也曾以为这人是药魔,但最后这人在药魔出现的地方被打伤昏迷。 李莲花这人心冷得很,偏偏他不知道为何便将人越来越放进了眼里,然后渐渐的他便发现这人的心冷也有限,照样有能被捂热的一天。 他奉他为知己,从最初的想与他一起闯荡江湖,重建四顾门,到后来知道了他是李相夷被欺骗的难以接受,再到最后发现他身中碧茶,命不久矣,每日的愿望只剩下他长命百岁。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李莲花却已经在他生命中留下了太深刻的痕迹,以至于在这人丢下了莲花楼,丢下狐狸精,也丢下他后,他仍一直苦苦追寻。 或许是父债子偿吧。 李莲花寻单孤刀的尸骨寻了十年,他寻李莲花也寻了十年。 只是李莲花寻了十年后,悲痛欲绝地发现单孤刀还活着,带着师父的一身内力,带着对他的满心算计地活着。 而他这十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一个李莲花还活着的消息。 方多病歪在屋檐上呵笑了一声,面颊因为微醺泛起一圈晕红,眯着眼看着朦胧的月色。 “李莲花啊李莲花。”他举起手中的酒葫芦,“你究竟在哪里?哪怕尸骨也好,总要让我死心吧……” 已经整整十年了,都快过了这人当初寻单孤刀的年限了,他这债,总该偿完了吧? 大抵是见他东倒西歪,客栈的跑堂肩上搭着巾子,有些紧张地攥着,朝他大喊:“方大侠,夜已深了,您要不下来休息休息?” 方多病只是喝酒容易上脸,要真说多醉也不至于。 他不愿与这跑堂的为难,便应了一声,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回房的这一路他看着手中的酒葫芦思索着,或许他明日该再去一趟东海。 当初最后的消息便是在东海,这些年天机山庄也不断地在海中搜寻,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李莲花这人,就像直接消失了一样。 果然是朵臭莲花。 方多病站在房门前,情绪低落地将额头抵在门上,手却迟迟抬不起来。 他已经追寻了太久,太久。 久得他都快失去希望了,这口气半死不活地吊着,却仍旧在十年之期满了的这一日化作尖锐的利刺将他扎得遍体鳞伤。 “你究竟在哪里?” 他闭上眼,放任泪水从眼睫垂落,坠在了地上。 半晌后不知隔壁是起夜,还是听到了动静,屋里窸窸窣窣的。 方多病到底还要脸面,抬手拭去了眼睫上残留的湿气,推开了房门。 然而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央,却赫然站着一个人。 方多病拔出手中的尔雅剑,有些骇然地发现,以自己如今的功力,方才在门外竟没有听到这人一星半点的呼吸声。 这人究竟是谁? 他心中实在想不到江湖中还有谁能有这本事,唯一有可能的那个,如今应该已经不在了。 他其实早已不寄希望于能再见到李莲花了。 故而当屋内这人转过身来,露出那张都要开始在他记忆里变得模糊的脸时,他手中直指着男人的尔雅剑在他的失了心魂般的惊愕中,从指间脱落在地。 他几乎不敢呼吸,生怕这又是一个梦,直憋得胸腔都开始发疼,才两眼酸胀地朝那人扑了上去。 这个滑头老狐狸果真没有那么容易死! 也是,寻常人中了碧茶,最多坚持数日便要承受不住殒命,李莲花却撑下了十年。这人本就不可以常理来看,再坚持个二十年三十年,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他几乎压不住心中涌起的狂喜,抬手想将这人拥住,哪怕被这人嫌弃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黏黏糊糊。 然而当他试图环抱住那瘦削的肩膀时,他的手却从这人身上穿了过去。 “李莲花?”他僵硬着脸,探寻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戛然而止的心跳让他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心脏凭空被人给攥住,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停滞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去摸跟前这人的脸,手却没有一次是落到实处,就好像眼前这人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空气。 半晌后他惨笑一声,无力地垂下双手。 “为什么……”他虚弱地用颤抖的手掩住脸,“为什么你不能活下来……” “你想救他吗?” 低沉的男声忽的传入耳中。 这声音太过清晰,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实在不像是臆想。 方多病双手一顿,还垂着泪的眼也忽而流露出了几分锐利,看向了那个虚无的身影。 “你不是李莲花。” 他很肯定自己没有醉到会出现幻觉的程度,尽管刚刚有一个瞬间,他确实以为是自己的执念让他幻想出了十年之后还活着的李莲花站在面前。 这世间真有鬼神之说吗?方多病不知道,但眼前若不是他的幻觉,那便决计不是什么凡人。 十年时间里他走过了太多地方,早已不是当年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哪怕心中惊疑,面上也已经能够维持镇定。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男子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像是欣赏他脸上这狼狈的神情一般将他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番,才微偏了下头,用那熟悉的眉眼流露出一股无辜的神态:“我从未说过我是他。” 他嘴角轻勾,露出一丝戏谑暧昧的笑意:“明明是你一见我,便想扑上来,对我喊着李莲花的名字。” 方多病倏地握紧了拳,明知他没有实体,却还是侧身避过了这人搭向他肩膀的手:“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这人轻轻拢了一下垂在颊边的那缕卷曲的白发,方才还无辜的脸随着他眉峰跟嘴角的上扬,忽的便变得邪气四溢:“如果给你个拯救他的机会,但代价可能要付出你的性命,你可愿意?” 方多病瞥了他一眼,有些没想到李莲花那张脸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表情,“只是机会?你应该不是人吧,我不知道你是鬼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但如果我只是为了一个机会,便将我的命交到你的手上,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这人轻笑了一声:“看来他对于你而言,也不过如此。既然你不愿意,那我离去便是了。” 他用李莲花那一双含情的眉眼凑近过来,噙着笑意地打量了一息,眉宇却突然皱起,露出遗憾与惆怅来:“就是可惜了,没了这个机会,你找的那个人,怕是一辈子都回不来,连魂魄转世的地方都没有,就这么直接消散在天地间了。” “你们的衣冠冢,怕是也慰藉不到他的在天之灵了。” 第2章 幼犬 “我答应你。” 方多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句话的。 他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看向眼前这个顶着李莲花面容的男人:“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跟我的父母道个别。” 这人却明显流露出不耐地啧了一声,对着他一扬袖子,道:“总会有你见的时候。” 昏迷之前,方多病看到了他袖口处一晃而过,正旋转着的类似什么机关器物的东西。 他像是睡了沉沉的一觉。 睡梦中勉强存在的那一丝意识让他感觉自己好似浸泡在什么水中,随着水流沉沉浮浮了许久,最终流入了一处暖洋洋的温水中。 热流顺着温水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他的身体,这种感觉竟然比他修炼扬州慢时还要来得舒适,却又叫他能感觉到身体好似正一点点地被改造。 他醒来时只觉得这十年里囫囵生活所留下的疲惫都清洗一空。 但他也还记得昏迷之前那个跟李莲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醒了?”那道不久前才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多病仰起头,想要寻着声音的来源,却四处都不曾瞧见人影,反倒是看清了自己那难以支撑起身体的,毛绒绒的爪子。 这是怎么回事! 他试图张开双手,却只是看见乳白色的利爪从这圆滚滚毛绒绒的爪子中弹了出来。 “汪!汪汪汪汪!” ‘喂,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狗?我怎么会变成狗?!’ 那道声音压得更加低沉,在他叫了好几声后才慵懒又透着几分不耐地回了一句:“叫什么叫,再叫,本座便叫你变成哑巴。” 方多病正打算把这声音的来源找出来,但才刚用这陌生的四肢支起身体,背后却忽然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后颈,将他从草地上倏地揪了起来。 如今连自己全貌如何都不太清楚,只能凭借着本能地用小短腿不断在悬空乱蹬着。 “灵犬?”随着一道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睁眼看过去,那乱动的四肢才好像找到了控制的法子,驯服地顺着他的意地勾住了一缕跟前这人黑色的发丝。 “汪!汪汪!” ‘不是说好了要用我的命救李莲花吗?李莲花人呢?’ “果真是个傻子。”低沉的男声嗤笑了一声,声音压得极轻,像是生怕被什么发现似的吹拂在耳旁,叫方多病忍不住发痒地哆嗦了一下头顶的两只耳朵。 他没注意到的是,被他勾住了发丝的人方才却未曾张过嘴,只是用白皙的手指在他额间轻轻一点,便面色奇异的微挑起眉。 方多病这头尤在狗言狗语地抗议着。 ‘李莲花活过来了吗?你就算要我的性命,也该让我见他一面,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还有,你说的要用我的性命交换难道就是让我变成狗吗?’ 随着他这番含怒的犬吠声一出口,身体的本能也叫他喉咙间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就连老实蜷起的利爪都再度弹了出来,勾断了跟前这人的一缕黑发。 跟前这人却只是垂下眼睫,扫了眼自己被勾断的发丝,抬手轻轻一挥,那落在地上的黑发便消失无踪。 他又点了点方多病的额头,一阵冰凉的冷意仿佛从他的指尖点入了身体,叫方多病哆嗦了一下,没能坚持片刻,便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应渊打量了一下被自己用术法定在空中,因为昏迷而耷拉下脑袋的幼犬。 说是幼犬,但眼前这只灵犬也几乎要有小臂长了,一身白色的绒毛让它看起来圆滚滚的像个球,唯有脑袋还能瞧出几分灵犬的模样。 创世之战后天神两界已经极少见到犬族,毕竟犬族向来是担着天兵前哨的位置,历来是拼杀在战场的第一线。 当初的创世之战,最先牺牲的便是仙界的啸月犬一族与西洲的吞天犬一族,而两族庇佑下的其他犬族也大多在战役中没落,渐渐没了当年的威名。 如今别说是神界,就连仙界,都甚少看到未化形的幼年灵犬的身影。 他修长的手指轻勾了一下这只白犬的耳朵,眉宇间萦上了一缕忧色。 但应渊到底是见惯了风浪的帝君,面上那丝情绪很快便被压下,他展袖一挥,将幼犬收入了袖里乾坤中,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再显现身形时,已是到了玉清宫殿外。 见他以术法现身,殿前的仙侍便知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连忙进到寝宫禀告帝尊。 应渊作为帝君,惯来是能够直接入玉清宫内殿的,故而等天帝从寝宫赶来时,他正站在桌前静静地看着香案上的一尊碧玉神像。 听见天帝踏入殿内的脚步声,他凝视着神像的眼睫才略微一颤,转过身来,双手拢在身前,朝天帝行了天礼,“帝尊。” “你匆忙前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天帝走到他身边,目光在他方才所注视的碧玉神像上一扫而过,“我记得你原定是明日才出关,可是修炼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问题?” 虽是关心,但自四万年前应渊升了上神之后,他在修炼上他便渐渐教导不了身具两族血脉,天赋卓绝的这个外甥了。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担心应渊身体里另一半属于玄夜的修罗血脉。 如应渊这般天资,在天界,自然是仙界与神界之福,甚至可称得上是六界之福,但一旦入了魔,却也是这世间最大的浩劫。 是以在万年前算出应渊注定有一情劫时,他才会选择屏蔽天机,以自己的部分元神镇压住应渊体内的修罗血脉,又抽出一部分他的神魂,一分为几,送入诸天,以期能以这种方式为他渡过这危及六界的情劫。 应渊本身并不知晓天帝的暗中施为,他一挥衣袖,将袖中还继续睡着的幼犬以灵力托起。 天帝眉头微皱,看着这白色的幼犬惊疑道:“吞天犬?” 但才说出口,他便觉有些不对,仔细将这白色幼犬打量了一番。 虽瞧着确实有几分吞天犬幼犬的形貌,但吞天犬乃金属,两耳毛发带着浅浅的金色,而眼前这只幼犬虽然也与吞天犬一般生得有几分肖狐,却是通体雪白。 应渊这时才道:“它的真身并非灵犬。” 只见他打出一道金光,点在幼犬的额心,激发起幼犬体内的护体灵光,一阵淡而柔和的光晕将它周身雪白的绒毛包裹起来。 天帝一见那层柔光,便面露震惊之色,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染青!” 第3章 分神 方多病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山谷里。 他连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眼见着双手不再是毛绒绒的狗爪子后才垮下肩膀,松了口气。 但他心中的疑惑还很多,便从树下爬了起来,打算看看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只是这处山谷看着很大,四周却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拦着,他在四周撞了不知道多少次墙后,不得不紧皱着眉头回到自己刚刚醒来的树下。 他在这里能活动的范围大概只有方圆不到两丈,还正好是以这棵树为中心。 “喂!”他仰头看着这棵树,总觉得有些不对,试探着喊道:“李莲花在哪里?他身上的毒解了吗?” 周围寂静无声,窄小的空间甚至无法激起一丝回声,静得方多病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声。 他用轻功一跃到了树上,不一会儿便借着枝杈轻盈地站在了树顶最高的枝干上。 放眼望去,这片山谷格外的幽静,静得就像是某种幻象,不带一丁点活人的气息。 他沉默地落回地面,焦躁地攥紧了拳头。 其实一早他就知道这是与虎谋皮,那个白头发的男人本就不知道是什么魑魅魍魉,也没给出任何承诺,是他无法承受一丝一毫李莲花魂飞魄散的可能,才让自己落到这种境地。 “李莲花……”他抹了一把脸,却还是没办法像以往那样让自己打起精神。他如今满脑子都是—— “你究竟在哪里?” “要救他,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玄夜十分随性地躺在大树的一根平直的分枝上,微扬着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方多病仰头看着他。 比起夜里昏暗的房间,如今到了明亮的山谷中,这个白发男人的容貌更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穿着一身紫袍锦衣,白色的发丝编得细致,唯有鬓发两侧留着两缕卷曲的发丝,其余的大半都用金色的发冠束起,剩下的那半便随着他侧躺着的动作垂落在肩膀。 这人虽说生得与李莲花大约有八九分相似,却显得更白皙精致,一双含情目中还隐隐带着邪气跟肆意,叫人轻易便能将二者区分开来。 方多病抿了抿唇,执拗地盯着这人的脸,问:“我该怎么救他?” “眼神不错。”玄夜低沉着嗓音轻笑一声,“至于怎么救,自然是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方多病并不信任眼前这个男人:“先说明,杀人犯法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杀人犯法?”玄夜嗤笑一声,凡人又算什么东西,眼前这个小子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若不是推演的结果唯有这一线生机,他根本不屑于与之接触。 方多病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初出江湖时他确实天真了些,但这些年下来,他已证明了自己看人的眼光。 往后毕竟相处的时日还多,玄夜瞥了眼他直勾勾的视线,到底懒得去解释。 反倒是等了半晌,没等到下文的方多病有些着急了,不由得喊了一声:“喂。” “你该称呼我为尊上。”玄夜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毕竟你还等着我救你那位李莲花,不是吗?” 方多病:…… “这位……尊上。”他抿起嘴能屈能伸地咽下了这口气,皮笑肉不笑道:“现在能告诉我该怎么救人了吗?” 玄夜拢了拢鬓旁的发丝,淡淡问:“你可知,李莲花为何会魂飞魄散?” 方多病自然不知,否则也不至于被关在这里,“请尊上赐教。” 玄夜也懒得与他绕弯子,“自然是因为李莲花并非凡人。”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玄夜嗤笑一声:“他乃是东极青离应渊帝君的一缕分神。” 方多病自然不认识这位帝君是谁,人间并无这位帝王,而其他地界,远不是他一个凡人能获知的,但听着这位应渊帝君,应是有着极高的身份才是。 见他一脸懵懂,玄夜手指轻轻一挥,将天界的天帝与四位帝君一一以青烟化形,勾勒出容貌。 “这天界以天帝为尊,其下便是四位身居上神之位的帝君,应渊年岁虽小,如今还不到五万岁,却已经获封天界战神,位居四位帝君之首。” 玄夜目光幽深地看着青烟中与自己面容相似,但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态却极似染青的天界帝君,讥讽地卷起了嘴角,声音显得越发轻慢:“可惜的是这位帝君也不是什么事都办得到的。” 方多病看着青烟中正下着棋,气质清冷疏离的帝君,心中竟无端一紧,不由得追问道:“他怎么了?” “天帝在万年之前推断出这位天界战神命中有一情劫,担心他重蹈母亲的覆辙,在情劫中身陨道消,更甚者祸害六界,便索性抽出他一部分神魂,分作几缕,到他界历劫。” 玄夜嗤笑了一声:“若是有一缕分神成功渡过情劫,回归本体后应渊本尊的情劫自然迎刃而解,然而情劫又岂是这么好渡的。” 方多病想起了李莲花,“渡不过去会怎么样?” “若是及时将分神收回,倒也没什么。”玄夜一想起那位蠢得将应渊分神弄丢的天帝便忍不住心中的杀意。 偏偏那个蠢货还是染青的兄长,是这六界的帝尊。 他的声音因为怒火而越发低沉沙哑:“可惜啊,那位天帝在应渊的分神渡劫失败后没能及时把分神收回,叫应渊的其中一缕分神被他界天道所吞噬,以至于牵连了其他几界分神的运势,叫他们皆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便也罢了,被吞噬的那缕神魂亦可再寻他法来弥补,偏偏这位帝尊在将这些神魂收回之前便先一步遭他人所害。 那些未来得及收回的分神便永远失了回归本体的机会。 神魂对是再重要不过之物,应渊对自己失了部分神魂确有察觉,但只以为是为了压制体内修罗血脉导致,并未料到是被天帝刻意分离,自然也不知道要去补足。 而到了后来,情劫降临,应渊受情劫所累伤痕累累,又遇上了天界霍乱,他体内的修罗血脉彻底爆发,神魂不稳之下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最终只能自毁元神,湮灭于天地。 玄夜不知是该说他愚蠢,还是说他与母亲染青一脉相承。 他只知道,他玄夜的儿子,哪怕活着入了魔,也不能这么窝囊地死去。 第4章 应渊帝君 “所以,我这么久以来一直找不到李莲花是因为……” 因为他真的消失了—— 方多病不愿意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毕竟集天机堂与金鸳盟天涯海角地遍寻了十年之久,哪怕李莲花改头换面,哪怕他埋身在某个地方,也该留下一些痕迹才是。 但十年,整整十年,在他寻到了那个荷包,找到了东海之后,便再没有李莲花半点音讯。 这人就像是活生生被这个世界抹除了一样。 而眼前的这个人给出的答案,也确实如他不经意间想过的那样。 那个惊才绝艳,天下第一的剑神李相夷,那个他引为知己,拼命挽留的游医李莲花,竟是真的被抹去了身影,不再存在于世,连尸骨也不曾留下。 他红着眼眶地望向上方的男人。 “我该怎么做?”他急促地问道,又嫌不够地加了一句:“我求你告诉我。” “自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将应渊寻回来。” 玄夜起身从树上落下来,走到他跟前:“你要知道,李莲花是应渊的一缕分神,也就是说,应渊就是李莲花。你要救李莲花,自然是要救应渊这个本体,否则即便你救了李莲花,他也终会离你而去。” 他凑到方多病近前,看着那张因为他的话而略微晃神的脸,满意地挑了挑眉:“其余的事,到时你便知道了。” “你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天界,身份是一只普通的灵犬,只有努力修行,才能重新化身成人。” “你要记住一点,方多病。”玄夜嘴角一勾,“只有足够多的神力,才能打开界门,让你转换世界去救应渊的分神。所以,你什么时候晋升上仙了,我们便什么时候启程去救李莲花。” 方多病还想问什么,却见他轻轻一啧,跟着手指轻弹,便叫他昏沉得整个人栽在了地上。 - 应渊将白色的幼犬安置在自己的东极殿内。 他坐在榻上看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毛团,忍不住又轻轻打出一道灵光,激发出幼犬身上的柔光。 方才在玉清宫时,天帝心情激荡,一心探寻着幼犬身上的灵光由来,并未注意到应渊在看到柔光时也微微愣了一下神。 不过染青上神乃是帝尊的胞妹,在对方消失了几万年后突然再次感受到本应消失的神力,也难怪帝尊忍不住生出几分期待。 以至于后来发觉了幼犬被封印住的本体是几万年前随着上始元尊染青的陨灭一起消失的七曜神玉时,他不仅没有丝毫喜悦,反倒露出了几分失望。 应渊手指轻柔地在这层柔光上掠过,指尖用灵力勾动着这丝柔光,叫其缠绕在自己手上。 好温暖。 他看着指尖处如一层薄雾一般的柔光,有些不解。 若是按照方才帝尊无意间所言,这柔光上沾染的是染青上神的神力,那为何,他会觉得这般熟悉,熟悉得好似曾经长久地被这股灵力包裹住一般。 他记得在典籍的记载中,染青上神是几万年前的天界战神,与帝尊地位齐平的上始元尊。 在仙魔大战中,上始元尊自爆元神与修罗王玄夜同归于尽,而她的通身神力则在身陨之后化作仙魔结界,守护了天界几万年时间。 这位上神身陨之时,他应该还未曾降世,他们之间,理当没有半分交集才是。 不等他想出缘由,被他用灵力浮在空中的幼犬便抖了抖耳朵,摇头晃脑地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挣扎着睁开眼的方多病没想到前一秒还好好地跟自己说这话的男人,会突然就把自己弄晕过去。 而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毛绒绒的手足,有些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非得把他变成狗,给他换个身份不行吗? 若是人,他有信心在寻到仙法后以最快速度修到上仙,但现如今他连手脚都摆弄不好,谈何修炼,而且口不能言,只能犬吠,他要怎么去找修炼之法? 一思及此,他便忍不住焦虑得藏在指缝中的利爪都不受控制地弹了出来。 等爪子划破了身下的布帛,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窝着的地方像是什么人特意做的狗窝——不,与其说是狗窝,不如说他被放进了一个比他如今犬身要高出一截的竹篮里。 他控制着后足往上一蹬,还算轻松地将半个犬身挂在了狗窝的边缘。 抬头朝四周望去时,他一打眼便看见了正坐在榻上,冷淡地打量着自己的天界帝君。 李莲花…… 他尖锐的爪子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勾进狗窝,在上面留下了几道痕迹。 但方多病并未去管,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早前他以为这一头黑发的帝君是将自己带来这里的玄夜,如今真将人看清了,才发现二者之间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差异甚大。 比起总带着几分邪肆的玄夜,这位帝君的气质十分清冷,如今这般坐在床榻间,也好似一弯天上的孤月,丝毫不落凡俗。 而他记忆中的李莲花,尽管乍一瞧是个身娇体弱,柔和好欺的游医,但实际上,却再难接近不过,即便是他,也是凭借着单孤刀之子的身份,才总算得这人一点另眼相待,有了与其成为知己的机会。 若说应渊便是李莲花…… 也并非没有可能。 方多病心中急切,想从狗窝里爬出来再仔细看看这位帝君,只是才一蹬腿,一股劲没提起来,反倒将他给扯了回去,叫他整只狗挂在了狗窝的壁上。 他垂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方才太过激动,弹出的爪子竟全部勾进狗窝,如今正死死地将他的爪子卡住。 方多病:…… 他窘迫地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开了视线的天界帝君一眼,见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册,才偷偷舒了口气,笨拙地蹬起后腿,抵在狗窝内侧,打算借着后肢的力量将前肢拔出来。 可惜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反倒扯得爪子疼。 他无语地在狗窝上挂了一会儿,看着专注看书的天界帝君,忍不住“汪”了一声。 只是应渊却好似没听到般,叫他实在没脸张开嘴喊第二声,只好垂下脑袋继续跟狗窝缠斗。 然而就在他四肢一起发力的瞬间,他勾在狗窝上的爪子被什么东西拔了出来,以至于他巴在狗窝边缘的犬身在他一蹬之下,猛地着朝窝里栽倒下去,滚了好几圈。 再度被埋进不知名布料中的方小狗不曾看到,这位清冷的帝君微微翘起的嘴角。 而待他再挣扎出来,方才还在屋里的应渊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那本已经合上的书册静静地安放在床头,好似未曾被装模作样地拿起来过一般。 察觉到桓钦到来的应渊在好友踏入庭院的那一刻,便已经穿过了长廊,先一步坐在中庭的庭院中。 穿着一身锦纹仙袍的俊逸仙君哈哈大笑着,穿过长廊后便朝他走来,口中调侃道:“难得见你没待在东极殿里下棋,怎么,是知道我今日会过来?” 应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挥袖在石桌前变出自己常用的棋盘。 桓钦也习惯了他淡漠的反应,看着他揭开了棋盅的盖子,明白对方是喊自己手谈一局,便只好无奈地坐到对面,道:“你这回提前出关,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因为忽有所感,所以才提前了一日。”应渊手指轻轻一点,眼前空荡荡的棋盘便换了一副样子。 桓钦看着这复杂的棋局,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棋局?” “闭关的闲暇。”看着对面这人随性的一子,应渊眉尾颇有些无语地一动,漫不经心地用白子堵住了三步棋后黑子的后路。 这下桓钦便顾不上说话了,摸着下巴与他你来我往地下了十余子后,渐渐察觉出了棋面上的艰难,索性便随手将黑子落在最快能分出胜负的那一处。 对这盘棋走向看得更分明的应渊不耐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吧,来这里干什么。” “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吗?”桓钦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水,满足地呷了一口后道:“你闭关也有百年的时间了,我来见见你也是应当的。” 应渊这才心下微暖,与他说起自己收下了一条吞天犬的事。 第5章 趣味 曾经随着上始元尊身陨一起消失的七曜神玉如今再度现世,却是已经生出了器灵。 如七曜神玉这般神器,所生出的器灵自然与寻常器物化形的器灵不同,化形之初便已有仙灵,丝毫不逊色于天地灵物所化,生来便具备上神之姿。 只是这器灵才一现世,便是被人封住了本体的状态。 这本不是什么好事,偏偏这层封印,又好似对这器灵没有什么损伤,只是将其限制为犬身,同时叫人无法轻易察觉其本体,并不影响其修行天赋。 与其说是封印,倒不如说是一层保护——一层就连他与帝尊都解不开的保护。 实在叫人有些奇怪。 出于种种原因,哪怕应渊十分信任桓钦,也无法将真相如实以告,只是道:“我确实是有感出关,碰巧在仙界捡到了一只血脉返祖的吞天仙犬,多服用些提升血脉的仙药,许是能蜕变成真正的吞天犬。” 吞天仙犬与吞天犬虽只差一字,却是全然不同的族支。 吞天犬乃是西洲神族,吞天仙犬却只是吞天犬与寻常妖族结合后所生,半神半妖,虽同样是灵犬,但血脉天赋比之生来便是神族的吞天犬却是拍马也不及。 桓钦面上流露出几分惊讶:“西洲吞天一族已在创世之战中灭族,若是这仙犬真能蜕变成吞天犬,你这也不失为一份功德啊。” 应渊点了点头,因着这话本就是谎言,也未曾再接着说什么,只是轻勾了下嘴角:“不若再来一局?” “不了不了,我看啊,你这衍虚天宫不日便要热闹起来,我这旧人,还是先离去得好。” “分明是你不想再与我对弈,说得倒好像是我的错了。”应渊与他交好,二人独处时惯来以你我及名字相称。 桓钦知道他并未生气,笑着同他又说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这头好友才刚刚离开,那头应渊便察觉到布在东极殿的结界被人触动。 他目光淡淡一扫,人便已经出现目光所及之处。 正遵照了应渊吩咐,送吃食前来的陆景忙垂下头,轻声道:“帝君。” 应渊垂下眼,正巧看到蹲在门槛内,用肉垫碰了碰结界的幼犬,挥袖收下了陆景手中的餐盘,道:“行了,下去吧。” 说罢他便抬脚迈入门内。 总算能够靠近了看这位天界帝君的方多病仰头看着他进入殿后,视他如无物地走向书案。 不是……他如今不是应该算是这位帝君的额,宠物了吗? 这待遇怎么连狐狸精都不如?李莲花好歹每次被狐狸精这样看着,也会瞥上一眼,时不时都会逗上几下,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成无视了呢? 他连忙抬腿跟上,也不知这位帝君是否能像玄夜那样听懂他的吠声。 ‘这位……帝君,在下方多病,不知这里是何处?’ 应渊略一皱眉,人已撩开衣袍在书案后坐下。 ‘应渊帝君?’ 方多病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只是下一秒,一道神力便已朝他射来,待他再张嘴时,却是半点声音都叫唤不出了。 他仰起脑袋看向应渊,却见这位天界帝君清冷的双眼中眼波微微一晃,好似掠过一丝笑意,却只是转瞬即逝,跟着便是冷冰冰的一句:“聒噪。” 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位帝君究竟能不能听懂自己叫唤声的方多病只觉得缩在指缝中的利爪又要弹出来了。 好在应渊在话音落下后,便挥袖取出了方才收下的餐盘,叫其落在方多病跟前。 口不能言,连叫唤也被禁止了的方多病气闷地趴在餐盘前嗅了嗅,最终泄愤般地大口咬下一颗灵果。 他如今这样的情况,要怎么才能修炼成上仙啊! 满心纠结的幼犬自然注意不到一旁时不时扫过他身上的目光。 应渊却是在握起手中的笔后,略微有些晃了神。 他惯来清冷,因天帝教导,自年幼起他便知自己身负重任,血脉中又流淌着属于修罗一族的罪孽,甚少与人相交,同龄之中交好之人竟然只有一个桓钦。 其余几位帝君及北溟仙君倒也与他关系不错,但到底是长辈,与朋友的意义并不相同。 好在他也并不热衷与人交好,天界的战事已耗去他所有心神,他仅存的爱好也只是下下棋,闲暇时再看看书。 日子无聊得很,却一日日地总能过下去。 没人知道其实在他还小的时候,无意间去到悬心崖时,其实是想过养一只灵兽,与自己做个伴的。 然而帝尊在看过他体内的修罗血脉后,直言因他尚且年幼,未能很好控制体内神力,若是收养灵兽,日日与之相伴,不经意间流露出修罗红纹,只怕累及自身。 应渊心中惶然,不愿离了天界,更不愿连累为自己掩饰的帝尊,便再也未曾提过要有个伴的事,只日日埋头修炼,才能在短短百年时间晋升上仙,又在千年时光内晋升上神,在创世之战中与其余三位帝君一起为天界而战。 没想到幼时的愿望,在几万年后竟以这种意外的方式实现了。 今夜公文算不上多,他处理完后却也夜色渐深,他这闭关的百年来多是修炼悟道,甚少休息,今日便索性去掉头上的发冠,换上寝衣,早早地躺到榻上入睡。 神生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哪怕整日里不眠不休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神生漫长,若是真的不眠不休,这数十万年的生涯反倒显得更加荒芜。 他这边才睡下没多久,耳朵便已经听到了幼犬攀出了狗窝,哼哧哼哧地朝床榻这边跑来的声音。 没一会儿功夫,一颗毛绒绒的白团子便簇拥到他肩膀处。 方多病眨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位披散着长发,安静地入睡着的天界帝君。 这人睡着后褪去了白天的清冷,柔和下来的眉目瞧着越发像李莲花了。 只是比起李莲花因为中毒而略带病容,应渊的面色要有血色得多,红润的双唇在白皙的面庞上看起来十分健康。 这样也很好。 只要他能将分神收回来,这位帝君不会再陨落,李莲花也不会跟着一起魂飞魄散。 他得快些想办法修炼才行。 小狗的天性让他忍不住把脑袋凑过去在这人的肩膀上蹭了蹭,跟着便曲起四肢,将脑袋搭在这位天界帝君的肩膀上,没一会儿便呼呼地睡了过去。 直到他睡着,应渊这才睁开眼,微妙地看了眼丝毫不惧自己帝君之势,傻乎乎地在他身边睡得不省人事的幼犬,抬手用灵力将他原路送回了狗窝里。 第6章 流辉 方多病在适应了这具幼犬的身体后,便开始试图寻找修炼之法。 但大概是因为应渊在的缘故,不论他怎么呼唤身体里的玄夜,都没得到回应。 应渊将他拘在东极殿的一角,日常处理公务时并不解开他的禁制。 这几日他的活动范围基本被限制在了应渊休息的床榻跟狗窝那一小片空间。 他趁着应渊在书案后处理文书时偷偷跳上了那没有结界隔着的床榻,勉强用狗爪子翻了翻应渊睡前看的书册。 可惜应渊看的这本书册只是本棋谱,所以也只是让他知道了天界与凡间的文字都是一样的这件事。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小动作被发现了,第二日的时候他便发现应渊床榻上的书换了一本。 这次的是一册记录着六界妖兽的典籍。 总好过棋谱。 方多病用狗爪子扒拉着典籍,伏在应渊的床榻上,小心翼翼地看了起来。 这本典籍很厚,他的爪子又不方便翻页,故而看的速度很慢,以至于应渊处理完公务,绕过屏风到里间时,他还维持着看书的姿势。 嗅到应渊身上的香味时,方多病便下意识地要跳下床,结果窜出去的动作才刚起步,整只犬便被这位天界帝君的灵力定住了身体。 一身流转着暗华的仙衣停在了他跟前,方多病下意识地摆了摆尾巴,便被突然点在额上的手指弄得一僵。 这几日里已经渐渐变得熟悉的神力自眉心灌入身体,他只觉耳根处被一股暖流包裹起来,好一会儿后,跟前的帝君收回了手,目光轻轻一瞥,便将他丢回了狗窝里。 连带着那本六界妖兽典籍。 方多病扒拉了一下典籍,舌头无意识地舔了下鼻尖,他蹬了蹬后肢,将自己挂上了狗窝的上缘,可惜应渊已经转身出了屏风,回到外间继续办公了。 他不由得抬起爪子拨弄了一下耳朵。 应渊帝君……是为了他才特意进来一趟的。 他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吗? - 方多病大约被关了有十个日夜。 知道了应渊不拘着他看书后,他在应渊睡前便叼着看完了的典籍跟这位帝君换了其他读物,几日下来勉强知道了六界有哪些妖兽,东洲有哪些天族以及天界的犬族发展史。 十日后应渊总算撤去了关着他的结界。 这位天界帝君坐在榻上,将他召到了跟前。 方多病头一回趴在了这人的腿上,被应渊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拨弄着耳上的绒毛。 这叫他不自在极了,哆嗦着耳朵边想往榻下跳,结果四肢才一支棱,便被应渊一道灵力给锁了回去。 ‘别摸了!’耳朵往后塌得几乎要贴着脑瓜的方多病嗷嗷叫了好几声,爪子都控制不住地弹了出来。 应渊葱白的指尖点在他那险些要勾上对方仙衣的毛爪上,不轻不重地斥道:“毛手毛脚。” ‘毛手毛脚的到底是谁?’方多病抖了抖总算重获自由的耳朵,将下巴搭在了应渊的膝盖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声。 应渊垂眼瞧着他耳上金色的绒毛,嘴角微勾地在他耳尖又是一点,见这对耳朵塌向两边地躲开,他才将手指落在了幼犬的后脑上轻挠了几下。 “你入我这衍虚天宫也有许多时日,既有这番境遇,理当好好修行,早日化形。自明日起,本君便不再限制你在宫内的行动,你先随着陆景习字,免得日后,连修炼的书籍都读不懂。” 方多病原本塌着的耳朵倏地立了起来,耳尖颤了颤后激动地汪了一声。 应渊侧身靠在炕桌上,看着腿上的幼犬仰起的脑袋跟又黑又圆的大眼睛。 说起来,他来这衍虚天宫这么长时间,也不曾给他取过名字。 与他族不同,天界的神仙多是化形之时,才会有赐名,又或是给自己起名的。 按理来说这幼犬还未修成人形,本不应赐名,但眼前这幼犬并非真正的犬族,而是七曜神玉生出的器灵。 器灵本该以本体为名,例如如今已经调去了别处当差的萤灯。 但七曜神玉本是天界神器,若以七曜为名,那这器灵的一身掩护便成了无用功。 思及每每探查幼犬本体时,他身上亮起的护体灵光,应渊面色柔和了几分。 “你本是器灵,应以七曜为名,可惜如今却是犬身,七曜这名字便不合时宜了。犬族惯来是出生即赐名,如今,便先唤你作流辉吧。” 方多病哪怕更习惯被李莲花唤做小宝,也更习惯方多病这个大名,却也明白应渊不可能有感而发给他起个“多病”的名字。 ‘流辉千万里,何但光连城。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他摆了摆尾巴,满意地朝这位天界帝君汪了好几声。 应渊却似是被他吵到了一般,伸手在他耳尖上轻捏了一把,不满道:“再吵,本君便将你丢出去。” 方多病到底没忍住又朝他汪了一声,只是声音才出口,他便觉眼前一花,跟着跌落在那个熟悉的狗窝里。 还不等他挣扎着再跳出来,便见一道蓝色的流光打在了狗窝之外,犹如一个倒扣的锅一般,将整个狗窝严严实实地罩住,叫他今夜无法再从这狗窝中偷爬出去。 他无语地爬上狗窝翘起的边缘,用狗爪子在这流光结界上拍了拍,见结界只是浮现起一道道涟漪一般的波纹,便知道这结界定不是什么好破除的结界。 又来这一套! 方多病没好气地又换着声音地喊了好几声,最终气鼓鼓地将自己团成一团,缩在了狗窝的角落里。 走回了书案前批阅公文的应渊嘴角浅浅的勾起,撤去了自己罩在狗窝上的神力。 第7章 平乱 翌日清早,得了应渊吩咐的陆景一早便来了东极殿,打算接方多病到偏殿去给他启蒙,免得影响到帝君办公。 方多病摇着尾巴跟在这个近侍的身后,很快便被对方抱了起来,压着脑袋捋了好几下后背柔软的绒毛。 他不太适应地躲了躲陆景伸过来摸他耳朵的手,目光越过这人的肩膀望向殿内的似乎正收回了视线的天界帝君,下意识地舔了舔鼻子。 跟着陆景学着修炼的日子总算没有再虚度,只是除了他早就会了的识字之外,陆景找来的吞天犬修炼之法不是吃,就是睡,剩下的法诀也像是玩闹。 方多病生无可恋地啃着仙果,撅着后臀将整只犬身摆出一副极其古怪的姿势,感受着身体里的仙神之力略微壮大了一丝丝,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果然,他不是真的犬族,也没有犬族的传承记忆,修习犬族的功法只会事倍功半。 除了陆景的那些启蒙课外,大多数时间里衍虚天宫内的人都对他少有拘束,叫他可以自由出入天宫的各个房间。 虽然急着修炼,但毕竟初入天界,所以在重获自由后他还是花了点时间,熟悉了一下这座偌大的宫殿。 可惜这衍虚天宫虽说美轮美奂,但幽静清寒,宫中就连仙侍都甚少看见,有也各司其职,比凡间的皇宫还要无趣。 方多病趴在仙侍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弄来的蒲团上,一边按照陆景教他的方法修炼,一边仰着脑袋看应渊处理事物的侧脸。 这位天界帝君虽是战神,却并非凡间将军那般生得孔武有力,反倒与李莲花身形一致,高挑而纤瘦,再加上那副几乎一样的面容,总是叫他打眼一看,便好像看到了那位十年前的故人。 尽管这种感觉也多是恍惚之间,毕竟应渊身上过于清冷,那种几乎不近人情的气质与李莲花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些日子从陆景那里他也知道了,仙人下界历劫乃是常事,天上几乎每位仙人升仙阶之时,都需下凡走上一趟,体会人间八苦。 待历劫归来,那些凡间的记忆也不会消散,只会成为仙人数万年记忆中的一小部分,叫一颗仙心修得更圆润通透。 若李莲花真是应渊历劫的一缕分神,那他日归位之后,还会记得他吗? 许是他看得久了,又或者是批阅折子着实批得有些厌倦,正盯着应渊发呆的方多病只觉得一股灵力揪住了他的后颈,将他一把拽了过去。 应渊向来不喜有人近身侍奉,殿内惯来只自己一人,如今这灵力的主人便不言而喻。 方多病蹬着腿想从这股灵力的束缚下挣脱出来,应渊却只是懒洋洋地用手托住了脸,微眯着眼睛,用空闲的手指轻轻勾动,叫他在空中打了个滚。 “作何一直看着本君?”应渊将他重新定住,用灵力拉到跟前,打量着幼犬因为刚刚那个滚而有些凌乱的毛发,不由得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又道:“前些时日不是还在各殿中乱跑,怎么今日这般乖巧?” 乱跑也只是为了熟悉宫殿,他本就不是什么调皮捣蛋的幼犬,自然知道如今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修炼。 方多病汪了一声,尾巴在屁股后面摆来摆去,像一把小扇子。 应渊将一本自己这些日子特意修改过,适合器灵修习仙灵的功法打入他的眉心:“既然打算专心修炼,这些时日便老实留在寝殿,我会叫陆景到时间便给你送些仙果。” 又是仙果…… 方多病一对狗耳朵几乎要耷拉下来。 他也是实在没想到,这天界的灵犬,竟是吃素的,每日里都是些瓜果,虽然滋味也确实比凡间瓜果好上十倍百倍,但他是人,总是更喜欢吃些五谷杂粮,最好还得荤素搭配。 应渊早知他每日在自己用些吃食点心的时候都会在旁边馋得口水直流,只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耐不住本能,上前来讨食。 没想到这段时日下来,这幼犬竟都唉声叹气地忍了下来。 他手指一勾,用灵力叫这对带着金色绒毛的耳朵重新竖起,用两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会儿,看着这对耳朵直哆嗦着要从自己指间挣脱,他才略微弯起双眼,漫不经心道:“若是你这段时日修炼有成,本君便叫陆景给你备些肉骨头。我记得犬族最喜食大骨,天膳房那边有一种八宝猪,肉质细嫩,骨髓芳香,从前啸月犬一族还未灭族时,最喜食之。” 若不是方多病还记着自己是个人,并不是真的幼犬,这会儿口水估计都淌了一桌了。 应渊似乎也是这么觉得,故而他才开始舔鼻子,这位天界帝君便手指一动,叫他整只犬又倒飞了出去,落在了蒲团上。 他老神在在地将桌面上的折子都一一摆好,随后抖了抖衣袖地站起身,走到方多病跟前:“东洲有上古妖兽突破了封印,霍乱下界,我需下到妖界平乱,这段时日你便好好待在宫中修炼,若是老实听话,我便让陆景每日给你备一只八宝猪。” 方多病却没再管什么八宝猪,而是挣脱了他灵力的束缚后便从蒲团上跳了下来,扒拉着他几乎曳地的衣摆。 ‘你要去妖界平乱?上古妖兽是什么?你不是帝君吗,为什么还要自己去平乱?’ 然而他喉中横骨还未炼化,应渊也未曾去修兽语,自然只是听到了一串激动的犬吠声。 “休得胡闹。”天界帝君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手指一勾便将幼犬丢回了蒲团上,顺便补上了个封印。 他蹲下身,伸手在方多病脑门上点了点,“老实待着。” 还是只幼犬的方多病运起体内修炼出的力量撞了好几下眼前的结界,却没有掀起丝毫波澜,他只能垂着尾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帝君的步伐极快,许是用了术法,眨眼间便见不着人影了。方多病被困在封印内,明知道情有可原,心中却仍是一阵起伏,叫他回忆起了自己苦苦寻人的那十年。 换了个世界,也换了一个人,他却仍旧被留在了原地…… “废物。” 玄夜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身侧。 方多病意外地看着他在白天里显得有几分虚无的身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正盯着大门外的男人刚刚骂了自己。 他这时也缓过神来,应渊能坐到帝君的位置修为定非常人可及,唯独这一点上,这位天界帝君绝不是他需要操心的李莲花。 ‘你怎么出来了?不怕被发现吗?’方多病情绪仍有些低落地询问,几乎将吠声含在喉咙里。 玄夜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这衍虚天宫,唯有应渊才可窥见本尊的一丝踪迹,至于其他,哪怕是天帝,又有何惧。” 说到底还是不是怕了应渊这个战神。 方多病用肉垫扒了扒鼻子,在心中腹诽。 玄夜却忽然眯着眼,一挥袖,将他从幼犬变回了人形。 方多病没半点准备地乍然从狗变人,脚下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蒲团上。 他摸了摸自己恢复原样的手脚,又忍不住看了眼大开的殿门,无措道:“喂!你怎么把我变回来了?也太突然了吧,万一被……” 玄夜看着他笨头笨脑的样子便心生厌烦,一个弹指消去了他的声音,眉眼间充满轻慢地道:“你一个仙龄不大的犬族修炼没多久便变出了人身,与我一个魂体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可瞧不见我。” 他忽而眉眼弯弯地看着方多病:“至于你,大概会被当做混入衍虚天宫的奸细,被送上天刑台吧。” 第8章 承诺 方多病一双本就比寻常人大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并不觉得玄夜只是个魂体,但以他如今的见识,也分辨不出这人究竟是以什么状态寄居在自己的身体里的。 被消了音的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他谨慎地看了眼殿门,无奈地比划起手脚。 ‘哪有这样上来就将人弄哑的?你有什么目的直说不就好了!’ 玄夜不耐烦地别开眼,又是一个挥袖,将他定在了蒲团上。 “应渊不是给了你修炼的功法?”身影凝实了几分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走向应渊处理事务的书案,垂眼打量了一下上面的折子,一脸无聊跟不耐地坐在了那张硬椅上。 他用手托着下颌,“你什么时候入了门,我便什么时候将你变回犬身,如何?” 明明是与应渊一模一样的脸,但那头白色的卷发与顾盼间流露的肆意与邪气却叫这张脸更添了几分可以称得上狠戾的艳色。 方多病拧着眉又看了眼敞着的大门,眼见着这个男人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便用力地点了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才刚启蒙,应渊给他的功法还附带着这位帝君的神力,他才用神识触碰,便觉得一股暖意牵动了体内的力量,引导着他顺着这门修改过的功法运行了三个周天,才渐渐化作纯粹的神力,融入了他的身体。 方多病不知自己算不算有天赋,不过依照着应渊给予的引导,他体内的力量已经彻底乖顺下来,被他引导着在周身不断地循环着。 而随着力量的循环,他只觉丹田处生出了一个贪婪地收拢着仙神之力的气旋,源源不断地榨干着周围空气中游离着的仙神之气。 沉浸在修炼中的方多病自然未能看到,原本歪坐在应渊座椅上的玄夜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的啧了一声,抬手在他周身落下一道结界,隐去了他引动的异象,又布下了一道幻术,遮去了他的人身。 只是做完这些后,玄夜原本已经凝实了几分的身影便再度变得虚幻起来,察觉到殿外有人赶来时,他不再犹豫地化作了一道流光,没入了方多病的眉心。 几息后刚送完了应渊,回到衍虚天宫的陆景只觉天宫内仙气涌动,待赶到东极殿内时,便只能看到趴在蒲团上的幼犬被浓郁的仙神之气包裹着,整只犬好似睡着一般。 他倒吸了一口气后连忙将应渊帝君给的法器打开,将整个衍虚天宫笼罩起来。 因为怕打扰方多病修炼,他很快便将东极殿的殿门关上。 待他离去之后,不耐烦待在方多病灵台中的玄夜便又跑了出来,打量了一会儿这间应渊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地方,略显不快地又啧了一声。 莫约十日后,方多病从短暂的入定中醒来。 玄夜正提着一支笔,在应渊的一本折子上涂涂画画,与平日里应渊批阅公文时竟有着几分神似,就连那身紫色锦袍,也换成了一身华贵的黑衣。 但对比起清冷且对待公文兢兢业业的应渊帝君,玄夜那身漫不经心的气度在这一身玄衣的映衬下,倒仿佛更多了几分帝王之姿。 “醒了?”玄夜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 方多病走上前,看着他在折子上勾画的红色痕迹,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后陡然坚定起来,直视着玄夜,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玄夜也不在乎笔下还未看完的折子被夺了去,只是抬了抬下巴,那折子上红色的痕迹便如冰雪一般消融,不再留下半点痕迹。 他缓慢地抬起眼,懒洋洋地反问:“现在才想起来问本尊的身份,会不会太迟了一些?” “你与应渊君,是父子关系吧。”方多病合上手中的折子,“你自称本尊,可见修为过人,却并无天界升为仙君后应有的仙钿,反倒是有一道红纹,虽然我不知道这红纹代表的是什么,但已足够说明你并非仙神两界中人。” “应渊君在时,你从不曾出现,可见在应渊君看来,你是敌非友,但你却要我救应渊君。这世间只有父母对子女之爱,才会让……尊上这样的人愿意纡尊降贵地寄居在我这小小凡人的身上。”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本尊,便也不瞒着你了。”玄夜被揭穿后面上也未有怒色,反倒蹙起了眉峰,流露出几分郁色。 “本尊确实曾是修罗之主,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走到方多病跟前,微抬起眉眼:“五万年前,为争夺资源与寿命,我族与天界征战不休。作为修罗王族,本尊理应率领修罗族众将士冲锋陷阵,然而修罗一族虽骁勇善战,却寿命短瞬,无法与仙神一族悠长寿命所匹敌。” “为了想出两全之法,我意外认识了当年天界的一位上神,与她相恋。” 玄夜回忆起染青,面上流露出几分恍惚,却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便化作了刻意为之的幽怨:“我与她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然而战事终究还是将我二人分开,我不知她已怀有身孕,在战场上不得不与她拔剑相向。最终她因产子后的虚弱力竭而亡,而我亦追随而去,只剩下应渊一人因天赋异禀被留在了天界。” 他眼神忽而自柔软转向凛冽,“是这天界的天帝,驯化我儿,将我儿变成如今这副一心只为天界奉献,毫无自我的天界傀儡!还因担心我儿修罗身份在渡情劫时牵连天界,而抽出了他的分神,妄图以这种方式蒙混天道,致使我儿最终因为情劫反噬自毁仙灵,散尽仙力!” “如今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为我儿寻得一线生机。” 他看着方多病的脸,眼眶染了一圈红意,眼瞳中也覆上了一层水光,好似立刻便要落下泪来:“而你却终日只知道在我儿跟前扮痴作傻,不知修炼,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再开启神器,去将我儿的分神救回。” “罢了。”他背过身去,声音越发沙哑:“也怪不得你,你毕竟只是一介凡人,虽说我苦寻多年,唯有你的魂魄能与神器契合,只消修成上仙便可打开界门,但你与我儿……毕竟只是有几分手足之情,便再叫他多等上些时日吧。” 方多病其实知道他并非什么好人,毕竟哪个好人会让人以命换命,哪怕是在自己愿意的情况下。 但这不代表他会怀疑玄夜这份对应渊的父子之情,尽管他觉得应渊帝君实在称不上什么天界傀儡。 他看着玄夜背在身后,紧攥成拳的手,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解释道:“我没有忘记要修炼这件事,你也不必再用这种方式逼我了,我想救李莲花的心情,跟你相救应渊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与他并非只是……几分手足之情,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哪怕豁出性命,我也会将他救回。” 方多病看着他背后渐渐松开了的手掌,又问:“但是我从前并未修过仙法,也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可有时间上的限制?” 玄夜泛红的双眼幽幽地看向前方,回答的声音却十分柔和:“应渊情劫至少在千年之后,短时间内确实并不妨碍,只是……一日不曾将那些分神收回,我儿便有多一日的危险。我如何能心安?” 方多病垂眼看了下自己已经恢复了人形的指尖,半晌后勾起唇角,承诺道:“我答应你,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晋升上仙,早日开启界门,寻回李莲花……以及应渊帝君的其他分神。” 李莲花当真是应渊帝君的一缕分神的话,即便玄夜不说,他也会为全力以赴。 仍旧背对着方多病的玄夜却是抬手轻抹了一把干燥的眼角,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便……多谢了。” 第9章 归来 应渊归来时,方多病已经恢复了犬身。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修炼进境极快的缘故,原本只有小臂长短的幼犬见风就长,不过一月不见,便已经长到了足足半人高了。 应渊脚步才一踏入衍虚天宫前殿,跟前便扑来一道白影。 若不是他早就察觉出这朝自己扑来的气息十分熟悉,恐怕已一掌将扑来的东西掀飞出去。 即便不曾如此施为,他也没打算放过这只没轻没重的幼犬。 只见他周身灵光一闪,便将正抬起了前肢,整只犬靠着后肢站立而起,瞧着几乎有胸口这么高了的大白狗定在了原地。 他垂眼扫了眼一身长毛,从一颗小毛团变成了巨毛团的方多病,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只是他向来不愿在人前展露过多情绪,便也只是淡淡地看了这长大了的白犬一眼,仍是抬手点在了这大狗的额上。 而随着他的神力灌注在身上,方多病那层蓬松得几乎要炸开的绒毛像是被梳子理顺了一般,霎时间柔顺地贴服在身上,叫原本傻乎乎的大狗霎时间便神俊了不少。 他还未从大狗额前离开的手落在了那身蓬松的白毛间,手指几乎都陷进了长长的毛发里。 掌下温热的身体似乎哆嗦了一下,那双灵活的狗耳朵抖动着扫过应渊的手腕,他不动声色地拈了拈柔软的犬毛,慢慢将手收了回来,在迈向自己的座椅时,解开了定住他的神力。 方多病抖了抖浑身仿佛被捋过了一遍的长毛,甩着尾巴跟在应渊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犬身,他鼻子变得格外灵敏。 从第一日认识起,应渊身上便一直有一股极淡的沉香气味。 是淡淡的清香夹杂着一点点清苦的气味,比这衍虚天宫中那些仙侍,还有偶尔会过来的计都星君的气味都要来得浅淡,就好似他周身不萦外物的清冷气息一般。 只是如今这股沉香混杂了几分辛辣的气息,叫他身上的气味变得驳杂起来,多少叫方多病有些奇怪。 他看着这位天界帝君在书案后入座,扫了一眼几本折子变换了位置的桌面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原本只有小臂高的方多病很难越过这位帝君施展在书案上的术法跳到案上,但如今这个已经比这张书案都高了的大狗却能轻易绕过他设置的术法机关。 应渊也没想过眼前器灵化身的幼犬会长得这般快,还调皮捣蛋地弄乱了他的东西。 他抬手在书案上轻点了两下,上面略显凌乱的折子顿时便归成了一摞,有些歪了的几支毛笔也规规整整地归置在了笔搁上。 方多病却盯着他的白皙修长的手歪了下头,扫着尾巴地蹭了过去,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嗅了嗅。 果然,那股辛辣的味道主要来自这里。 他哼哧哼哧地想用鼻尖碰一下那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皮肤,却被应渊翻手又用灵力定住了身体。 “果然是犬族。”哪怕是假犬族也一样。 应渊垂眼看向了自己的手臂,撤去了上面的遮掩,露出了手背上的三道并不深,却一直没有愈合的抓痕。 方多病皱了皱眉。 这三道伤口虽未见流血,但伤口上黑中泛青的颜色也足以瞧出是因为剧毒腐蚀,才迟迟不见愈合。 他忍不住将还能动弹的脑袋又往前凑了凑,但到底没能再凑近了细看,应渊便毫不留情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 被揍懵了的方多病一张犬脸流露出一股茫然的憨气,本就控制不住地舌头吐在吻外,哼哧哼哧地舔着鼻子。 还是幼犬的时候这模样还可以说是幼态娇憨,如今这体型瞧着却是条实打实的傻狗。 应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戳了戳他的脑袋,道:“蜚兽乃是上古凶兽,体内含有剧毒,这毒性哪怕是本君,也要退避三舍,不得不花了许多时间将他重新封印。所以,这毒你可碰不得。” 他抬手将伤口又掩去,才撤去了定住方多病的灵力。 只是没了灵力的约束,方多病哪里是会听话的狗。 他总觉得这伤自己是能拔除的,却不知该怎么做,已经长得似老虎般大小的犬身绕着他的座椅,将应渊连人带椅地圈了起来,将憨憨的脑袋搭在他腿上。 这乖顺的模样倒让应渊停下了闪躲的动作,想看看这大狗究竟想做些什么。 没一会儿便见那个搭在腿上的脑袋忽然将口一张,吐出一口金色的神力,卷在他的手背上。 他诧异地扬起眉梢,“七曜神玉之力……” 只是还不等他与眼前的大狗确认,神力耗尽的大狗却已经耷拉着眼睛,整只犬慢腾腾地软了下来,伏趴到地上。 腿上的大脑袋也随着他软下的四肢一起慢慢滑下他的膝盖。 应渊手指一动,软绵绵的大狗便随着他的神力浮起。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几下,看着重新回到膝盖上的大脑袋,到底是伸手在白色的绒毛上揉了一把。 神玉之力修炼不易,他不知这器灵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便以如今的形态修出一缕,但这得来不易的一缕,却尽数用在了他身上。 蜚兽的毒素特殊,但只是一点划伤,于他来说并无大碍,神体过些时日便能自行修复,远不必耗费这器灵的所有。 真是只傻狗。 他看了眼自己因为神玉之力的覆盖而失去掩饰,如今正慢慢愈合起来的伤口,眼神微暖地转向这神力的主人身上,换了无伤的那一边手,依旧像从前那样,将自己的一缕神力渡进他的身体。 只是之前的神力大多是帮着这灵犬改换外形,叫他看起来更像吞天犬一些,才好掩饰为何衍虚天宫忽然收养了一条仙界灵犬。 如今这神力却是钻进了方多病被遮掩住的仙灵之中,滋养起他方才动用了神玉之力后干涸的灵脉。 随着这缕神力渐渐化入灵犬体内,应渊也收回了手,随即一挥衣袖,将睡熟了的大狗收入袖里乾坤。 他离开前其实已叫陆景在衍虚天宫中收拾出一间单独的房间给方多病修炼使用,只是从今日看来,这灵犬这段时日大概一直待在他的东极殿内修炼,不曾去过其他房间。 也难怪能这么快地修出一缕神玉之力。 他迈出殿门不久便迎面碰上了陆景,应渊眼神淡淡地一扫,道:“去天膳房取一份八宝猪肉,送到东厢房中。” 陆景一边应了声是,一边偷偷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东极殿,再眨眼时本在跟前的帝君已经没了人影。 东厢房离东极殿距离极近,应渊不过抬脚功夫,便已经入了厢房之内。 他挥手将还沉睡着的灵犬送到榻上,又用灵力卷起锦被,盖在了这只大狗身上。 做完后,才在床边坐下,盯着呼呼大睡的灵犬看了一会儿,在听到了陆景靠近的脚步声后,才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房内。 【今天开始恢复朝8晚6哈,以及,求个码文搭子拼字tut 我的拼字小伙伴接下来要忙了,这两天天天晚上摸鱼,稿没存几个真是要老命了 没搭子的我就是个废物_(:3」∠)_】 第10章 神力 这头应渊才刚刚离去,陆景也将八宝猪放在了外间的桌上,厢房内再无人后,还睡着的方多病眉心一闪,一身紫袍的玄夜坐在了床边。 他满是嫌弃地看了眼睡得不省人事的白犬,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却很快便化作了烦躁,抬手在他灵台处一点,硬生生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方多病未能通过沉睡将神力恢复,如今正是疲倦至极的时候,连犬类的呜咽声都叫唤不出来,只能耷拉着眼睛地看他一眼。 “你倒是做了件好事。”玄夜轻轻抬手,外间桌上放着的八宝猪便突然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灵猪的异香让吃素吃了许久的方多病下意识地抬起脸,黑溜溜的眼珠子中划过一丝渴望,却没能坚持多久地在身体的疲倦中再次败下阵来。 “想吃吗?”玄夜将八宝猪吊在他的狗鼻子前面:“这天界的食物,果真有几分可取之处,若不是本尊如今无需进食,倒也想尝尝这灵猪的滋味。” 这人究竟又想干什么? 方多病口水几乎要淌出来了,偏偏如今口不能言,便只能借着应渊的那一缕神力快速地恢复着好不容易修出的神玉之力。 没想到这一点吃食对这小子这么有用的玄夜歪在床榻上,就这么将灵猪肉挂在他鼻前,翻手查看了一下被他收在袖中的转息轮。 只见其上原本修好的一道裂纹随着方多病一缕神玉之力的散去,又恢复了原本几乎要散架了的可怜相。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指尖忽的弹出一道黑烟,将方多病无力的吻部掰开,叫灵猪肉自己飞进了那张大张的狗嘴里。 八宝猪是天界精心圈养的膳猪,其肉质细嫩,仙气充沛,最适合方多病这样将力气耗尽的兽胎天族,他自然得叫这小子吃下去,好赶紧恢复过来,提高修炼速度。 只是可怜方多病期待已久的第一只八宝猪竟是这样活生生塞进嗓子眼里,连点滋味都没尝出来不说,还险些将他噎死。 艰难地将灵猪消化过后,他总算恢复了些许精神,抖擞着一身长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你是想把我噎死吗?’ 他没好气地汪了一声。 玄夜却是无辜地歪着头,“难道这不是助你最快恢复力气的方法?” 他垂下眼睫,扫了将床榻踏出一个小坑的狗爪,有些意外这小子身上的力气,却也慢吞吞地抬起双眼:“你若是想吃八宝猪,以后化了人形后再点便是,何必做出如今这番姿态。” “需知这天界,亦是强者为尊,你如今只是一条未化形的灵犬,自然人微言轻。”玄夜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朝他露了个笑脸:“哦,差点忘了,你如今还不能口吐人言。” 方多病忍不住用爪子刨了刨床。 应渊与李莲花像不像暂且不论,这玄夜却指定是李莲花的亲爹,这一张毒死人的嘴简直如出一辙! 玄夜见他恢复了气力,便也懒得再与他说话,只丢下一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后,便没入了他眉心,也跟着修炼去了。 方多病抖了抖身上的绒毛,感受了一下体内的仙神之力,思考了片刻后,还是没想明白玄夜究竟是怎么将自己一个凡人塞进七曜神玉之中的。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修出人形,毕竟犬身对他来说着实是很不方便,就连看书都吃力,衍虚天宫收纳藏书的逝水阁也不会随便让自己这样没有化出人形的仙兽进出。 他又可惜了一会儿今日被塞进肚里的八宝猪,便被体内又一波的虚弱催促着趴回了床上,专心修炼。 夜半的时候应渊总算勉强处理完了桌上堆积了一个月的公务。 他跟前的折子被他分成了两摞,其中一摞只有四本。 倒不是这四本折子本身有什么问题,毕竟这四本折子所书皆是仙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往日里他也多是看过之后便放置在一边,到时打回去便是。 然而今日他翻看的时候,却在这四本折子中察觉到一丝似乎不属于自己,却又有几分熟悉的气息。 这种熟悉感陌生得他在记忆中遍寻不到踪迹,叫他越发心生警惕。 但他用术法仔细查看过这些折子,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遮掩去自己气息的人,若是真的出现在衍虚天宫,又何必在这四本折子中暴露自己呢? 应渊将这四本折子一一摊开在跟前,换了个术法,将上面残留的那一星半点的气息收集起来,随手变了支发簪,将气息封印在发簪内。 如果衍虚天宫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他的目的还未实现,总归是能找出来的。 他将手一翻,收起发簪后从书案后站起身,打算去看看那只不知道恢复了多少的大白狗。 这会儿方多病还沉浸在修炼之中。 应渊来时他一身白色的绒毛在一缕缕柔金色的神力中微微浮动着,远远瞧着竟像极了漂浮在水面一般,随着神力的波浪轻轻摇曳。 神器成型之时本就要受天雷捶打,本身与许多上神一样被天道赋予短暂掌握着某一类法则的能量,故而神器大多天生便有灵性,却极难生出器灵,至少应渊在神生中并未见过,而书籍中的记载过的器灵,也要追溯到上古时期。 这也导致了应渊其实并不清楚眼前还是犬身的七曜神玉器灵原本应有的天资,以及如今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快的修炼速度是否正常。 他看着方多病周身这层金色的柔光,并拢起两指,试探着将他的神力渡了过去。 意外的是这层柔光好似未曾排斥过他的神力,将他轻而易举地放入白犬体内,还好似极喜欢他渡过去的那缕神力一般,金色的神力柔光从白犬身上伸出一角触手,欢欣雀跃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应渊放松了力道地任由神力柔光将他的手牵了过去,在手掌触及到白犬温暖又柔和的绒毛时,他指腹在白犬脑袋上轻挠了一下,确定了柔光再没有其他反应后,眉尾微动地收回了手。 随着他手掌的离去,那被他压塌下去的绒毛又一次随着柔光微微晃动起来。 确定了这白犬并没有什么大碍后,应渊并未在厢房久留。 只是在离开前看了一眼并未点灯的房间,想了想,指尖微动。 厢房内的仙灯齐齐燃起,叫暖色的烛灯将屋内映出一片亮色。 第11章 检查 自平定了蜚兽之乱后,六界似乎又进入了一段极其平稳的时期。 虽说仍旧偶尔会有魔族生事的消息传来,但并未惹出大祸,邪神玄襄如今尚且年轻,又不怎么管事,魔界有些波折在所难免,这些事皆不足以劳动应渊这位天界帝君。 于是之后近百年的时间里,他都未曾再离开神界。 方多病这个凡人在近百年的时光中彻底体会了长生种悠长而不知年月的生活,仅是一个闭关,再睁眼时便已过去了五十年的时光。 出关时应渊仍与他闭关前一样,静坐在书案后,提笔在折子的最后落下驳回二字。 他晃着尾巴跃过了东极殿的门槛,一溜烟地走到了自己那个更换过一次的蒲团前,看着尺寸似乎又变小了一些的蒲团,犹豫地将半个身子趴伏下去。 应渊落笔的动作顿了顿,眼眸淡淡地朝他看来,似乎并不意外他今日出关的事,只是一挥衣袖,将他趴着的蒲团变大了一倍,叫闭关后个头越来越大的方多病一边哼哧哼哧地吐着气,一边满意地将自己团在蒲团上。 都闭关了五十个年头,也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化作人形。 明明上一次跟着应渊君一起去悬心崖的时候,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的仙神之力超过了悬心崖负责喂养灵兽的小仙侍。 难道真的要等升仙阶之后? 方多病暗暗叹了口气,将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抬起眼睛看着应渊处理公务时专注的侧脸。 只是没看一会儿,被盯着瞧的天界帝君便眼神凉凉地朝他看了过来。 知道他是不耐烦被自己盯着,方多病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把脑袋别到了一边。 在心硬这一点上,应渊这家伙果真跟李莲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闭关了许多时日,如今放松下来,竟生出了几分悠闲度日的慵懒倦怠,本来在身后晃来晃去的尾巴渐渐卷了起来,团在了腿侧,紧紧地簇拥着身体。 没一会儿整只犬便呼呼地睡了起来,甚至发出了不小的鼻鼾声。 折子批到一半的应渊无语地抬起眼,朝这个净给他添乱的灵犬看了一眼,挥笔打出一道隔音符后才继续处理这些琐碎的公务。 只是眼角的余光扫到如今身形更加庞大的白犬,再垂下首落笔时,面上到底是流露出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待他处理完公务,外头的天色也已经暗下。 陆景送来的晚膳摆在一旁,应渊撤去了食盒上附着的保温术法。 八宝猪的香味顿时便扑鼻而来,尤其今日天膳房送来了整只的乳猪,烤制得酥香入味,往日里方多病一犬便能吃下一整只。 不过这会儿大白狗睡得昏天黑地,连香味都没能将他勾醒,反倒叫他在蒲团上翻了个身,四条腿乱蹬了几下地仰躺在蒲团上,整个肚皮都露在了外面。 应渊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出关后已经比寻常老虎还要大上几分的灵犬。 这家伙再不化作人形,只怕是这衍虚天宫中也要生出些闲言碎语了。 吞天犬一族虽然原型庞大,但大多在幼犬时期便已经能修出人身,极少数有长到这么大了还维持着笨拙犬形的族人。 虽说他与帝尊都知道,眼前的白犬并非真正的吞天犬,但不知情的人难免会将这傻乎乎的器灵与过往的吞天犬族人相比较。 只是若他没感觉错,眼前这只白犬体内的灵力应该已经到了足够化形的时候才对。 应渊撤去自己布在他周围的隔音符,将神力萦在掌上,抬手覆上跟前白犬的胸腹。 犬族胸腹的毛发较短,所以并不如背后长毛那样一摸便整个手掌都陷入其中,但这片毛发却格外的柔软,应渊将手贴上去后忍不住轻揉了一把,掌上那层神力才缓缓浸入了白犬的身体。 方多病被这股熟悉的神力弄醒的时候只觉得一只微凉的手掌正贴着自己的肚子,要往下腹处滑去。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脑子还未能反应过来那股熟悉的灵力正是应渊的,只想着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洁身自好,结果睡一觉的功夫便有人对他上下其手,当下便想翻身跳起来。 应渊皱了皱眉,他还未查完这具犬身的情况,自然不能叫这傻狗随便乱动,于是渡进身体的神力便顺便封住了白犬的动作。 而看清了摸自己的人是应渊之后,方多病并未觉得好受多少,反倒哆嗦了几下耳朵,呜呜地叫唤了几声。 应渊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落在他肚子上的手往下滑向了丹田的位置。 犬族的丹田与敏感处挨得极近,远比人身要近得多,应渊从前并未圈养过灵宠,如今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但于方多病来说,他是人,不是真的灵犬,应渊的手摸在他下腹的触感跟那双手落在他赤裸的肌肤上并无任何不同。 对还未经人事的他来说,这番动作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叫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应渊的神力何其浩瀚,他之前从来未能真正挣脱过,如今原以为只是徒劳,只是他克制不住内心为人的窘迫,才奋力挣扎着。 但他与应渊都没料到的是,原本紧紧锁住方多病身体的神力在他胸前忽闪过一道极不明显的暗光后,竟倏地消散开来。 从神力束缚中挣脱的方多病一跃而起,甚至跃得有些过了头,一把将毫无防备地蹲在身前的应渊扑到了地上。 将近二百斤,老虎一般的大犬几乎将身为天界战神的帝君吞没在白色的绒毛里。 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的应渊一贯清冷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这傻狗突如其来的这一下险些将他压得岔了气。 也是他未曾料到方多病竟能挣脱他的束缚,以至于被扑倒在地的时候没能第一时间将这傻狗击飞出去。 但当他想要将这狗从身上弄开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如今提不起半点神力,只能任由着这头巨犬滚烫的身体像一张厚厚的毛毯一样压在身上,还埋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伏在他身上的方多病却未发觉应渊的不妥。 只是觉得压在身下的身子温热柔软,还带着那股好闻的沉香香气,让他忍不住循着本能地俯下头去,在应渊身上嗅了又嗅。 他凉凉的鼻尖挤在了身下帝君的颈侧,垂在唇外的舌头便顺势在应渊下颌一划而过。 只是他低估了自己如今的体型跟力气,应渊那身仙衣在他几个磨蹭下竟松了领口,露出了小片泛着微红的皮肤。 他下意识地将脑袋靠过去,舌尖掠过滑腻的肌肤,还再做其他反应,便被狠狠扯了下耳朵。 方多病疼得嗷呜惨叫了一声,可怜巴巴地垂眼看去时,却见惯来冷清的天界帝君如今衣衫不整地被他压在身下,面颊不知是气的还是闷的,莹白的皮肤底下透出一层淡淡的晕红。 应渊忍着肌肤被勾起战栗的不适感,比平日多了几分水泽的眼冷冷一扫,沉声斥道:“还不起来?” 方多病耳朵哆嗦了一下,受惊一样地往后压着,四肢也犹如有人在后面抽了屁股一样地自他身上跳了起来,一溜烟地蹿到了一边,紧紧将自己团成一大团。 第12章 化形 因为招惹应渊生气,方多病果真没得什么好果子。 散发着香味的烤八宝乳猪被应渊挑挑拣拣地取下了颈后最嫩的两片肉,其余的叫陆景分给了衍虚天宫的仙侍,而他只能啃着一根降火的白玉萝卜,将自己装成兔子。 看着大白狗苦着脸惨兮兮地将萝卜吃下肚,应渊冰冷的面色也丝毫没有好转,甚至还抬手在方多病颈上一点,变出个玉质的项圈套在了他的颈上。 方多病抬爪挠了挠脖子上的东西,还不等弄明白,便听这帝君薄凉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起:“十五步。” 身形庞大的白犬像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一样从东极殿弹了出去。 正打算来寻帝君的陆景险些被其误伤,好在身上的仙衣帮着稍微一挡,才没被撞飞出去。 只是方多病却没有他这般好运气,白色的毛绒球滚落地后十分有弹性地反弹了一下后,他整只犬才晕乎乎地趴在了地上。 用不用这么狠啊,这个死应渊! 方多病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哼哧哼哧地甩了甩转晕了的脑袋。 不就是压了一下吗?简直比那个死莲花还要小气! 他抬头对上了正一脸微妙地看着自己的陆景,甩头的动作顿时一僵。 即便知道自己如今是犬身,但他以后又不是修不成人身了,自然还是要脸的。 当下他便抬头挺胸,迈着若无其事的轻松步子灰溜溜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用后腿踢上门,挡住了陆景遥遥的注视后,才龇牙咧嘴地呼唤起不知道寄居在自己身体哪里的玄夜。 只是玄夜惯来是只有他自己乐意出来的时候才会显形,若是懒得搭理他,便是任由方多病怎么在心里叫唤,都不会有丝毫触动。 半晌都没能将那人唤出来的方多病只能咧着狗嘴露出个狰狞的笑容,安慰自己不要与那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家伙计较。 郁闷地趴回床榻后,他反倒想起了方才被自己压着的应渊。 明明是天界的战神,但那宽大的上神仙袍底下,这位帝君的身子却与李莲花一样瘦削得好像能被自己这头大狗压坏似的。 不过也难怪,这天界的神仙也是要吃饭的,应渊那家伙整日因为公务废寝忘食,既不睡觉,也不吃饭,身子能强健才怪了。 也不知道其他几位帝君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明明他瞧着上次来衍虚天宫的帝尊身材就挺正常的。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奇怪的困倦,却也不敢再将肚皮翻起来,生怕再被谁伸过手来占便宜,缩成一团地又睡了过去。 而等他睡着之后,不久前被他呼唤了半天都不见人影的玄夜却慢条斯理地从他灵台中出来,老神在在地站在床边盯着这只几乎将整张床榻都占满的大狗。 想起自己在灵台看到的画面,他不快地啧了一声,手指弹出一道黑烟没入了方多病的身体。 眼前白色的犬身灵光闪动,满到几乎要溢出的神力让他满意地抬了抬眉,展袖扬出原本满是裂纹,如今却已经几乎恢复原本模样的转息轮。 而自他袖口飞出的转息轮盘旋在方多病的头顶,将那一身几乎要外溢的淡金色神力一点一点吸收到器身上,又修补了两道裂纹后,转息轮已经几乎快恢复完整了。 “只要再来两次,便可以穿梭界门了。”他满意地勾起了嘴角,随后才垂眼看向因为那溢出的灵力被抽出,一身浮动的绒毛恢复了原样的方多病。 他看向方多病的心口,目光似乎剥开了眼前白犬的皮肉,直直望入了胸腔内。 “倒也是时候了。”他手上捏起法诀,右手勾起一道修罗族术法所化的黑烟,左手却是捏起一道金光闪烁的仙法,二者并用地打在方多病灵台与丹田处,将紧锁着他原型的封印打开了一道缝隙。 霎时间方多病犬身上迸射出一阵阵灵光。 玄夜也没料到封印才破开一道口子,这家伙的反应便来得这般快,而且看这仙神之力不稳的状态,想来很快便会惊动一旁东极殿内的应渊。 他不再迟疑地收起转息轮,闪身回到了方多病的灵台内。 果然几乎是在下一瞬,应渊的身形便已经出现在了屋里。 一贯清冷的天界帝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方多病床前,看着白犬身上灵光闪烁,原本庞大的犬身在灵光中渐渐缩小,勾勒出一个人形,只消最后一步,便可化形成功。 哪料方多病身上的灵光猛地一晃,缩小的身形竟是再度膨胀了起来。 应渊不知是何缘由,但种种迹象都是仙神之力不稳的表现。 按理来说神器生出的器灵本应神力充沛,是不可能会出现这种问题的,难道是因为如今天道已不愿见神器之灵化形? 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比起上古时期,如今的天道法则本就变得更加苛刻。 但即便如此,这器灵也已是他饲养了百年之久的灵犬,怎可因为天道约束,便轻易地因化形反噬而被抹去灵智! 应渊周身神力一荡,神器地止自他心口凭空浮出,几道神光从地止的莲身上投出,落在正处于化形途中的方多病身上。 只是他并不知道,方多病如今这一遭其实是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七曜神玉天生的器灵,而是通过秘法将神魂与神器融为一体,才成了神器的器灵,故而每次突破,皆是困难重重,而这化形一劫,更是他所遇的第一道,亦是最难的一道关卡。 意识到地止的神光未能助方多病成功突破,应渊眉宇间更是冷肃,他右手双指一拢,磅礴的神力涌入了地止之中,叫原本浮在他与方多病之间的莲台法器登时旋转起来,很快便罩在了白犬上方。 神光大范围地将犬身笼罩其中,渐渐的,方多病身上闪烁的灵光便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庞大的犬身也再度收缩成人形,很快幻化出了一副俊朗年轻的面孔。 眼见他化形已成,应渊也一捏手诀,将地止收回体内。 只是此番消耗比他想象中的更大,他扶着胸口轻喘了一会儿,定睛扫过床上男子那张仍睡得极为安宁平和的脸,忽的皱起了眉。 七曜神玉器灵生来便有仙灵,与天生仙胎无异,额前应是生来便有仙钿才是,怎么…… 他看着方多病光洁的额头,难道是因为体内封印与禁制的影响? 不过吞天犬虽是上古遗族,但细究起来,却要算妖族,本就不是天生仙胎,故而这器灵没有仙钿也并非坏事,至少他不需再为其做遮掩。 应渊心中虽还有些疑惑,却还是因方多病本身太过特殊而收了起来,只又轻扫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待他离开后玄夜才从灵台里又冒了出来,扬着眉打量了一下方多病这张端正的脸,嗤笑了一声。 “他倒是真心待你。” 第13章 身世 方多病是在陆景的呼唤声里醒来的。 他翻坐起身,揉了下眼之后才发现自己恢复了人形。 “陆景?”他摸了摸脸,看向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的老熟人。 陆景将托盘放到他身边,上面是一身淡雅的仙侍仙衣,与陆景身上这一身十分相似,只有一些细节不太一样。 “我昨天化形了?”方多病有些难以置信,他记得书中记载,化形时需要花费大量的灵力,操控其充斥全身,感应天地,意幻成形,才可顺利化出人形。 怎么他这么稀里糊涂,也幻化成功了? 难道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人的缘故? 陆景听他这喃喃自语只觉得好笑:“是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化形了。不过也是,我在天界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没见过修为进境比你还快的天族,想来也只有当初的帝君,才有这样的天资。” 想到应渊帝君对眼前这人的宽待,陆景又觉得这般天资情有可原,毕竟若不是有这样的天赋,即便是吞天犬一族的遗孤,也不可能得帝君如此青睐。 方多病摸了摸胸口,朝他咧嘴一笑,“都是帝君教的好。” “这是帝君让我送来的。”陆景指了指托盘上的仙衣:“帝君说,你如今即已化形,便是衍虚天宫的仙侍了,稍后我带你去领一枚身份令牌,往后你就在帝君跟前伺候。” 方多病轻轻哦了一声,陆景朝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了,你稍后整理好了,在殿外等我便是,我先去给帝君送点东西。” 眼见着他走出了房门,方多病看了眼托盘上的仙衣,想起自己还未实践过的法诀,便眯起眼,两指并拢,在空中虚画。 托盘上的衣服果真在眨眼间飞到跟前,替换掉了他化成人形时原有的一身白衣。 他又试着幻化出一面水镜,打量了一下自己如今的打扮。 嗯,还是那么器宇轩昂。 散去水镜后方多病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当神仙果真方便。 等他玩够了出门时,陆景也正好从东极殿出来。 将身份登记在册后,方多病拿到了天界的身份令牌,随后用陆景教他的法子将令牌收进丹田。 待再回到东极殿,方多病,或者说流辉,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衍虚天宫的仙侍。 他随着陆景一起有些生疏地朝应渊行了个仙礼,“拜见帝君。” 应渊这才从书案后抬起眼,淡淡道:“既已成功化作人形,你以后便不可再如幼时那般整日荒度,今日开始,你便每日将这些书籍抄录一份。” 他一挥袖,在书案前变出一册书录。 方多病应了声是后,取过书录一看,长长的折子中间是大约二三十本书籍名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种小时候启蒙后被方则仕盯着看书的痛苦,但好在他也勉强能算个爱书之人,抄书还能增强记忆,一举两得! 就这么说服了自己的方多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谢帝君,我这就下去抄书了。” 而眼见着他转身时那半束而起的长发在身后甩了小半圈,已经批完了手下这封折子的应渊眼角流露出几分笑意,慢条斯理地将跟前的折子放到了一旁。 这边方多病拿着应渊给的书录,轻车熟路地进了衍虚天宫放置典籍的逝水阁。 往日里这个地方他是无法踏足的,不过也并不全因他是犬身,而是衍虚天宫的逝水阁是天界众多宫殿中,收录着高阶仙法典籍最多的宫殿。 故而若无帝君应允,即便是陆景,也是不允许随意进出这间逝水阁的。 不过如今他有应渊的手谕,自然是可以自由地穿过结界。 而入了逝水阁后,他并未第一时间去看那些仙法典籍,而是找到了记载着当初仙魔大战的仙神史,仔细研究起来。 尽管已经接受了玄夜的交易,也相信了他是应渊生父之事,但这位修罗王给他的感觉实在过于危险,他想先将人查清楚。 可惜他翻遍了整个逝水阁,也只找到寥寥的几册一带而过的记载。 他将这几册仙神史摊开在桌上,相互印证整合之后,用手指轻掩在唇上,无意识地点了点。 玄夜修罗王的身份应该不是作假,毕竟除了自称尊上之外,能够将他一个凡人弄上天界,还叫应渊这个帝君也没能瞧出破绽的,除了曾经险些颠覆六界的修罗王之外,别无他想。 而若玄夜所说都是真的,他与天界上神相恋,最后又追随对方而去…… 方多病的目光落在记录着上始元尊与修罗王同归于尽一事的史籍上。 当年天界,有能力与玄夜交手的女上神唯有这位上始元尊——染青上神。 所以应渊君……是修罗王与上始元尊之子。 难怪明明有着王族的修罗血脉,却所有人都说应渊乃是天生仙胎,而他本人也天资卓绝,不到万年时光便晋升上神,成为天界仙龄最轻的帝君,并且从未有人察觉他身怀修罗血脉。 只因为……他也确实是天生仙胎。 上始元尊乃天帝胞妹,最初的时候必然是帝尊为应渊遮掩了身上的修罗血脉,而在修为渐深后,应渊应当也能压制住身体中的另一半血脉。 所以才将此事掩饰了几万年的时间。 此事绝不可让天界其他人知道。 方多病看了眼手中的仙神史,用神力抹去上面自己翻阅过的痕迹,将其放回原本的位置。 等整理完后,他才打开应渊交给他的书录,将这些书一一找了出来。 因着逝水阁中有几乎一半的典籍都是高阶仙法,所以阁内的书籍都无法用复制咒刻录,只能手抄。 他也没打算将这些典籍借出逝水阁,在阁内寻了张桌子干脆地坐下来,直接在逝水阁中抄录。 方多病虽然为仙的日子并不长,但在人间的时候,他便受方则仕的教导,悉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有涉及,可以说是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若不是实在不喜朝堂,考取功名于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天上许多东西虽说与凡间不同,但文字却又是相通的,这便也方便了他自学这些典籍上的术法。 他猜应渊大约也是这个意思,故而给他寻的这几本书都是一些基础仙术,不难掌握。 不过边抄边学,这速度便快不起来,他这一抄便直接抄到了晚上。 等逝水阁的守卫提醒着已到了该闭阁的时间,他才匆匆将应渊开的那几十本书一一寻了出来,缩小了收在袖中后步伐轻快地往回走。 只是他刚穿过长廊,便瞧见应渊正坐在水榭的雅亭中,面色淡淡地用着晚膳。 方多病伸头看了眼他餐盘上清淡的菜式,自然地走上前去:“应渊君今日怎么在外面用膳?” 应渊并未马上答话,只是细嚼慢咽地将碗中的膳食用完,才放下筷子,道:“本君怎么记得,这衍虚天宫,是本君的宫殿。” 方多病动了动眉毛,“衍虚天宫自然是应渊君你的宫殿没错,但我来了这里近百年了,也不曾见帝君你在东极殿外的其余地方用过膳,今日难道是什么好日子不成?” 应渊用帕子擦拭着嘴唇的动作忽的顿了一下,低垂着的眼睫慢慢抬起,看向了跟前已经化作人形的器灵。 不知是不是受犬身的影响,化成人形之后这器灵也仍旧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眼角犹如他犬身一般微微下垂的大眼,鼻头也生得有几分犬类的肉感,叫人一眼便能瞧出是犬族族人。 他将手中的帕子放到一旁,答道:“今夜星象特殊,为免出现意外,需得时时观测。” 方多病歪头看了看夜空,却半天都未瞧出什么不对。 “布星之事不是向来由计都星君负责?除了天之角跟天河之外,我好似并未在天界其他地方看见过星星。” “正常情况下,天界其余地方确实看不见星象,但并非没有例外。”应渊也仰头看向夜空:“若是天道有异,星象便会生变,这是即便是仙神,也无法更改掩饰的。” “今日紫微星旁生出了一颗异星,叫原本已在几万年前陨落的两颗帝星也亮起了微光。” 方多病看着一片晴朗的夜空,虽看不见应渊所说的星象,却莫名一阵心惊肉跳。 第14章 下厨 应渊看了眼愣神的方多病,敲了敲桌面,道:“今日你在逝水阁中待了一日?” 他这才醒过神来,轻轻啊了一声,取出了自己抄好的那一本仙法,解释道:“我想着书籍借出有些麻烦,逝水阁中又没有其他人,便直接在逝水阁中抄录了。” 应渊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又问:“可有不懂的地方?” 方多病倒没什么没看懂的地方,他双手捏诀,施展出今日抄的那册典籍中最难的一个术法,朝看着自己的帝君笑着道:“不过是些基础术法,怎么可能难得倒我。” “你也说了不过是些基础术法。”应渊站起身,手中拿着那本他抄录好的基础仙法,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得意忘形。自明日起,你便将这些书带回东极殿来抄录。” “是——”方多病碰了碰被敲过的地方,有些微愣神,但应渊却已经没再看他,衣袂微摆地走出了水榭。 翌日起,应渊便在东极殿中又设了一张书案,正在自己办公的书案不远处。 方多病一边抄录着仙法,一边将所抄仙法化为己用,偶尔随手捏起一道仙法实践一番。 而看起来没怎么在关注他的应渊,也往往会及时弹出一道灵力将他已经成型的仙法打散开去,随后声音冷淡地对他施展的仙法予以评价,倒纠正了他许多施法过程中的小问题。 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方多病的日常都是如此。 直到他将所有基础仙法都学完,应渊再开出的书录已经变成了十本高阶仙法。 从陆景那里知道了高阶仙法的珍贵,方多病自然不会觉得这些时日的抄录是应渊在找自己麻烦,反倒是想起了当初李莲花将扬州慢教给自己时,非要说是自己奇遇得的,将他忽悠了一通,又骗他这是苏州快。 叫他明明学了李相夷的功法,却又不知道站在自己跟前的,便是自己追寻已久之人。 也是到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应渊的仙侍。 衍虚天宫中的仙侍一直不多。 应渊不喜人近身伺候,一直以来身边就只有陆景与轻昀两名近侍,故而明明是衍虚天宫中修为最深的两人,陆景和轻昀却还时常做着端茶送水的活计。 虽说他们也甘之如饴,但却衬得方多病这个仙龄才一百多岁的小仙侍犹如吃白饭的。 他大眼瞪圆,心中生出了几分心虚之感,在学会了第一个高阶仙术之后便找上了陆景,问:“陆景,应渊君的膳食都是天膳房做的吗?衍虚天宫没有厨房?” “天膳房每日都会有仙侍将当天的膳食送到衍虚天宫,偶尔有需要,帝君也会吩咐我等前往天膳房领取,故而衍虚天宫是没有设置厨房的。”陆景看了眼他的肚子,笑起来:“怎么,可是最近修炼消耗较大,想再添只八宝猪?” “不至于,不至于。”他抽了抽嘴角。 天膳房那边几乎一旬便要给他送只八宝猪,偏偏就只有那几样做法,再好吃的东西,吃上几十年,他也吃腻味了,如今一提起八宝猪,他反倒更情愿去啃几个仙果。 “我这不是受了帝君许多照顾,也想为帝君做些什么。”他将被陆景岔开的话题又拉了回来:“正好,我颇善厨艺,便想给帝君做些吃食。” 陆景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流辉你什么时候做过吃食,我怎么没见过?” 方多病这才想起来自己化成人形之后几乎待在衍虚天宫中没有出去过,更别提下厨这件事了。 他眼神倒也不显心虚,反倒理直气壮道:“我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说罢便搂住了陆景的肩膀:“好陆景,你便帮帮我,帮我跟天膳房的人说一声,让我借用一下厨房跟材料,我定然不会烧了天膳房的。” 陆景也是看着他从幼犬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与他关系颇好,自然经不住他哀求,当下便带着他去了天膳房。 因着还要在东极殿前值班,陆景也没有在天膳房久留,只是叫东极殿的管事安排个仙侍盯着些方多病,别叫他闯祸,便回了衍虚天宫。 方多病看着眼前这些与凡间不大相同的厨具,摸索了一会儿,到底是凭借着多年自给自足的本事做出了一桌好菜。 叫旁边盯着他的小仙侍都意外极了。 带着凡间特色的菜肴与应渊往日里吃的那些精致的膳食不大相同,想来吃个新奇,是没什么问题的。 方多病看着这一桌好菜,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天膳房的仙侍要了个食盒,将自己做的这些膳食装好,他便噙着笑脸地偷偷用了好几次缩地成寸,快速地赶回了衍虚天宫。 如今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时间也过了应渊往日用膳的点了,但仍旧处理着公文的天界帝君并未追究今日的膳食为何迟迟没有呈上。 衍虚天宫内真正能瞒住他的事情很少,方多病与陆景说话时也并未做什么遮掩,他知道是理所当然的事。 故而当方多病提着食盒当做惊喜地放在他跟前时,他也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睫,问:“第一次下厨便敢端到本君跟前,你好大的胆子啊。” “虽然我……确实是第一次下厨,但包管帝君你吃了这顿,还想吃下一顿。” 方多病拍着胸口承诺,展袖在应渊桌前一挥,将他桌上的折子都转到了一旁的架子上,空出了书案,才笑嘻嘻地蹲下身,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摆好。 应渊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目光凉凉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却早知道这位天界帝君没用灵力阻止,便是默认了要吃他做的东西,如今这副表现只是在维护帝君颜面。 “快吃吃看。”他把筷子塞进应渊手里,“你让我抄书都是为了让我学好仙法,这些我都知道,我方……我流辉可不是那些忘恩之人,你以后若是还想再吃,尽管喊我。” 应渊看了眼手中的筷子,又看了看桌上与天界不大相同的菜式,眉梢往上一挑:“你若真这么热衷下厨,不如本君将你调去天膳房好了。” “喂喂,我好歹是在感谢你。”方多病又从食盒里摸出一副碗筷,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夹起盘中的猪肚鸡,放进应渊碗中:“快尝尝这个。” 说罢自己也捧起碗,美滋滋地吃了一口。 这天界的灵猪跟灵鸡滋味就是要比凡间的好,当然更好的还要属他方多病的手艺! 第15章 七曜神玉 方多病到了天界之后难得用了一顿充满了凡间烟火气息的晚膳,如今吃饱喝足了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消化一会儿。 应渊今日也比平日里多食了些。 倒不是因为这顿饭有多新奇美味,尽管滋味确实不错,但他在吃穿用度上惯来没太多欲求,这一顿晚膳也是因为方多病给他多夹了几回菜,才叫他破例多吃了些。 他用术法将碗盘收回食盒中,在书案上丢了个净尘术后,手指一勾,把书架上的折子又转回了案上。 “好了,如今吃也吃完了,你的恩也报完了,还不回去抄书?”他声音平淡地提醒道。 方多病这些时日已称得上废寝忘食,比起这天界的其他人,他的修行进境甚至可以称得上一日千里。 尽管他自己也想尽快修成上仙,好赶紧打开界门去救李莲花,但眼前这位帝君明明是看着他这般努力的人,却半点体恤与慰问都没有…… 他翻坐起身,趴在应渊的书案前,“今日我已抄完了一册典籍,其中的高阶仙术我也基本都掌握了,休息一天怎么了?” 应渊将手中的折子放回书案上,抬眼看来的目光比起往日的装模作样,多了几分严厉,眉心微皱地看着他道:“你可知你真身为何?” “真身?”方多病不解地偏了下头,“按陆景的说法,我应该是吞天犬一族,应渊君之所以会收下我,也是因为我是这一族的遗孤。” 但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并非什么灵犬,毕竟如果他真是灵犬,那次玄夜便不可能随便将他变回人形了。 那他又会是什么?一缕生魂? 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向应渊:“我想我的真身应该不是吞天犬吧,不然应渊君你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应渊严肃的面容一缓,眉眼也柔和了几分:“你确实不是吞天犬。” 方多病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眼前的帝君却反倒考校起他:“你可知天界有四件神器?” “自是知道。”方多病在凡间做惯了刑探,能够化为人形之后早将衍虚天宫中能翻到的天界史书翻了个遍。 “这天界的四件神器分别掌握在四位帝君之手。应渊君你手中的是可令山崩也可令良田毁的地止。”他手中弹出一道灵力,在空中幻化出书中记载的金色莲台法器,随后又是一勾,从金色莲台中分出了一支拂尘:“这昭圣帝君手中的,是能扫清一切迷障的神器,理尘。” “还有长生帝君手中能够恢复生灵的楮墨,以及最后湾云帝君手中能够轮转四季的法器,天坤。” 应渊看着如烟雾般浮在空中的图案,心中对他修习仙法的进度很是满意,却也未曾表现出来,只是也随之弹出一道神力,变换出一个更为清晰,犹如实质的圆球状法器。 “其实几万年前,天界除了这四件神器之外,还有一件神器。” 方多病看着那道随着应渊的神力浮现的圆球状法器,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圆形镂空,心中莫名觉得亲切。 “就是这个?”他轻声问。 应渊点了点头,“七曜神玉,曾经为上始元尊所有,能净化魂魄,亦可吞噬他人命数。只是随着上始元尊与修罗王同归于尽的仙魔大战中,上始元尊的法器七曜神玉也随之遗落在战场上,几万年来一直未能寻回。” 方多病也曾在天界仙魔大战的史卷中见过上始元尊染青的记载,只是其中并未提及七曜神玉,想来天界也并不想让神器遗失的消息被其余几界获知。 但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应渊突然说起这几件神器。 只是想起自己修炼时偶然间触动了身体的禁制时,似乎看到过被禁制层层封住的球体,方多病心中闪过一丝猜测,便忍不住探寻地看向跟前的天界帝君:“七曜神玉……是否与我有关?” “不是有关。”应渊打断了他的猜想,“你,就是七曜神玉的器灵。” 这怎么可能?方多病刚想反驳,却忽然想起了寄居在自己身上的玄夜,也想起了应渊的生母——染青上神。 七曜神玉是染青上神的法器,在仙魔大战中遗落后很可能被当时追随她而去的玄夜带走了,所以一直不见踪迹。 玄夜乃是修罗族,哪怕是修罗王,也并不通仙法,身上更是没有仙灵。 从前方多病便一直奇怪,玄夜究竟是怎么将自己变成灵犬,还不被其他人发现的,如今看来,恐怕就是因为七曜神玉这件神器。 他心中已经有几分接受了自己不知道被什么秘法塞进了七曜神玉中这件事,便有些心烦意乱地又问道:“若我真是你说的器灵,那……那七曜神玉呢?还有,为什么我会是犬身?” “你既为器灵,七曜神玉便必然在你体内。”应渊挥袖散去了神力所化的七曜神玉,“只是你体内不知被何人下了封印与禁制,除非自行突破,否则无法解封出神器本体。” 方多病忍不住又问:“那我若不是器灵,又会如何?” 应渊不解他的意思,只是皱了皱眉,“非器灵者是无法容纳神器入体的,除非神器自动认主,否则便只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魂飞魄散……方多病一时愣了神。 难怪玄夜那时候会那么问他,原来七曜神玉不认他为主的话,他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怎么了?”应渊皱起眉,抬手便要将神力探入他体内再行查看,方多病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握住了他几乎要贴上自己眉心灵台处的手指:“我没事!” 他晃了晃脑袋:“我只是在想……只是在想原来我的来历这么了不起,所以有些意外。” 应渊眉目舒展开,将自己的手指从他掌心抽出,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淡泊的模样。 “器灵化形在修炼一道上,本就比其他有着传承的天族更加艰难,你虽是神器器灵,生来便有仙灵,却又被下了这般封印与禁制,往后若不好好修炼,怕是难以恢复神器之身。” 恐怕这封印与禁制,才是用来保护他的。 当他破除的封印与禁制越多,离魂飞魄散便越近。 若是能活着,自然没人会愿意奔赴死亡。 但…… 方多病抿了抿唇,想起了玄夜说的,要升上上仙之后,才可以打开界门去寻应渊被分出的分神,才能救回李莲花,救回眼前这人。 他目光闪烁了一会儿,终究是定下神来。 凡人一生不过也就百年时光,他如今在天界,便已不止过了百年,早就将这条命赚了回来。 若是真能让眼前这人顺利收回分神,渡过情劫,那么魂飞魄散…… 便魂飞魄散吧。 第16章 高阶仙法 眼见着知道了自己是器灵之后,方多病整个人都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应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提起笔,漫不经心道:“既然沉不下心来抄书,今夜便先回去歇息吧,若是明日再这副作态,本君便将你调去天膳房。” 方多病也没拒绝,轻声应了声是后,便拿起被应渊放在一旁的食盒,退出了东极殿。 他回到房间后连发冠都未除,便合衣躺下,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而随着他一言不发,寄居在他体内的玄夜在他眉心一闪后,一席玄衣地坐在了床边。 白色的发丝在这位修罗王颊边微微晃动,他抬起潋滟的眉目轻飘飘地看向床上一动不动躺着的人。 “可是后悔了?”他本就低沉的声音刻意压低之后更显沙哑。 方多病并未看他,只是仍旧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冷静道:“没有。” 玄夜眸光微闪,面上露出个柔和的笑脸:“放心,只要你能将我儿救回来,本尊不会看着你灰飞烟灭的。” “要知道,本尊如今能护着你生,往后,自然也能。”话语间那张柔软的笑脸亦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几分狂意。 只是这狂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慢悠悠地抬手,点在方多病的心口处,露出藏在他身体中的封印与禁制:“再者,你也不是没有机会让神器认主。” “本尊会选择你。”玄夜莹白的面孔在微光下熠熠生辉:“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坐起身,道:“你就算不这样说,我也不会后悔的。” 他目光遥遥地看向那扇靠近东极殿的窗户,再转过来时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的失意与低落:“一开始你不就告诉我是要以性命交换的吗?如今我还能至少再活几百年,可见我这交易没有做错。” 玄夜看着他,半是打量,半是探究地歪了歪头,问:“凡人虽说寿命短暂,但只要魂魄未灭,便可再入轮回,而你一旦魂飞魄散,便是再不存在于天地之间。这样……你也不悔?” “投胎转世之后,我也未必是我了,能够把握今生,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方多病不曾后悔过如今的选择。 “看来我儿……”玄夜弯起一双含情目,“确实颇有些运道,竟能遇到你这样的知己。” 被他柔柔的目光一看,方多病不知为何忽的哆嗦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往后坐了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消极怠工的。” 玄夜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化作流光,回到了他的灵台。 而自这日起,方多病在修炼上比起原来又更上心了不少。 应渊以为他是知道自己是器灵之身,为了早日突破身上的封印与禁制才这般努力,自然不会加以阻止,反倒是赐了他些辅助修炼的仙药,又允了他往后不抄书也能自由进出逝水阁,只是外借的典籍仍旧需要在他这位帝君眼皮子底下修习。 毕竟高阶仙法多是上古流传至今,个中玄奥哪怕是仙龄上万的上仙都未必能钻研透彻。 方多病虽说天资聪颖,但到底只是陆景为其启蒙,不曾受过仙界正统教育,一旦中间理解产生误差,便容易危害己身。 他今日修习的《晓寒经》,便是练到中途察觉出些不妥的仙法。 应渊见他双手化诀,却每每运息过半,便皱着眉将神力散开,不由放下手中的笔,拢起双手慢条斯理地看过去。 只是他又看了一遍方多病运功,也未曾发现不妥,偏偏这家伙在中途又解除法诀。 待方多病再一次运息到滞涩处,打算将神力散开时,应渊弹出一道神力,助他施展完整个法诀。 虽然借了应渊的力,但他施展出的法诀却十分流畅,可见方多病应该是已经将这《晓寒经》掌握了才是,怎么会仍旧紧锁着眉头。 应渊也没有费时间去猜测,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是有何问题?” 方多病便在应渊跟前掐起方才他一直觉得有些奇怪的法诀:“依据《晓寒经》中记载,修习晓寒经应该先修天机,再提玄苍,但我按照书中所言修习时,却发现气息凝滞,法术威力似乎也有所减弱。” 应渊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晓寒经》,略一思量,便解释道:“你之前修习的基础仙术都是如今慢慢演化而来的仙法,《晓寒经》却是古籍,与如今的仙法确有些不同,若是依据古籍修习,因为经脉不通,确实易造成气息凝滞。” 他在书籍上轻轻一点,将书上的法诀稍加变动。 “若按现今的仙法来进行修改,应该先提玄苍,再修天机,你可以再试试看。” 方多病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一些高阶仙术修习起来似乎始终施展不出书中所记载的威力,我只当是我实力不济,原来还有可能是因为仙法本身的问题。” 应渊对此并不奇怪:“这世间天地灵气时有变动,如今与上古时期本就大有不同,上至天界的仙神族,下至凡间的人族乃至牲畜,都非时时不变,而是顺应天道,与之一起改变。这种问题不单只出现在《晓寒经》中,你若是遇到,可自行钻研其中变化,实在不懂,再来问本君。” “知道了。”方多病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好几个不太对劲的仙术,正想尝试,却见应渊仍垂眼看着自己,便仰起脸又朝他拱了拱手,笑嘻嘻道:“多谢应渊君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尽管已经在天上过了一百多年,他身上仍旧保留着几分江湖气,哪怕天界没有拱手礼,他也仍是最习惯以这种方式道谢。 应渊打量了一下他的言行,目光淡淡地收起:“在天界,应当自称小仙,你往后出了衍虚天宫的门,记得莫失了礼数。” 方多病一愣,反应过来后从位置上站起身,扯着笑脸追在他身后:“那我这不是就在衍虚天宫里吗?再说了这里就我们两人,连陆景都被你喊去了其他殿里干活了,规矩跟礼数自然能免则免。” 应渊回到书案后坐下,侧头瞪了眼差点要踩上他衣摆的大胆仙侍:“是谁告诉你在本君面前可以不守规矩了?” 方多病歪了下头:“那……” 他双手掌心向内,交叠在胸前,一本正经地垂下眼,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帝君。” 应渊提笔的动作一顿,像是想看他又要玩什么把戏一样地抬起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跟前这个大胆仙侍这才又咧开嘴:“不是帝君你说的,要按规矩来,那如今我已经行过礼了,可以继续问帝君问题了吗?” 应渊淡定地收回了眼,“我何时说过不许你提问了?” 第17章 藏书阁 方多病熟练地在应渊对面坐下,看着跟前这位天界帝君清冷俊逸的眉眼,没有多想便直接问:“应渊君,我看咱们这衍虚天宫的仙侍,就连你身边的陆景跟轻昀都未曾升上仙阶。你说,对仙侍而言,升仙阶真的那么难吗?” 应渊翻开一本折子,理所当然道:“升为上仙之后身上便担了神职,可掌一宫事务,自然不是寻常仙侍可比,也惯来不可轻忽,所以唯有力争上游,不虚耗时日者,方可踏出这一步。” 天界天生仙胎稀少,尤其是创世之战过后,许多上古族支都在战争中灭族,如今天界又不允许神仙动情,未经结合,如何诞下仙胎? 如今的仙胎除了仍在瑶池之中孕养的四叶菡萏乃是上古遗族之外,便只有天地灵物所化,才有可能是天生的仙胎。 而非仙胎者,虽然也可飞升上界,或是通过天界考核来成为天界仙侍,但受资质所限,大多只是低阶仙侍,难以再进一步升上上仙之位。 而即便不是低阶仙侍,要渡过仙阶也绝非易事。 放在创世之战前,晋仙阶者皆需渡过仙劫。 而渡仙劫除去需要积累到足以升上上仙的神力外,还需渡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后,方可褪去灵胎,化作仙身。 若生来便是仙胎者,则只需渡八九七十二道雷劫。 只是现今天界仙侍多来自其余四界,多数肉身都未经足够的天界仙神之气打磨,能渡过八十一道天雷劫者寥寥无几。 创世之战后多处神职空缺,天帝便只能设下仙阶考试,凡是通过仙阶考试,又渡过凡劫者,顺利归位后自然可晋升上仙。 “那依应渊君看,我大概要多久才能升上上仙呢?”方多病忍不住问。 应渊早知他是要问此事,便抓起手中的折子在他脑门轻拍了一下:“升阶考试都还未过,便想着升仙阶了?” 他只是摸着额头笑笑:“像我这样的小仙侍,又有哪个不盼着升仙阶啊。” 应渊见他确实对升仙阶颇有执念,便不由皱了皱眉:“你如今不过是个才入修行之道百年的后辈,即便生来便有仙灵,与仙胎无异,也需得时间积累神力,太过冒进于你并无益处。” 他拿过一本新的折子,慢腾腾地翻开:“再者……升仙考试也是有时限的,最近一次升仙考试在十年之后,再下一次,就得过上百年了。 也就是说,百年之内他能晋仙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知道了这一点后,方多病反倒放下了这些日子的紧迫感,想了想,又好奇地问:“那应渊君你是修炼了多久之后晋升上仙的?” 应渊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跟前一张嘴就停不下来,还没什么尊卑之分的小仙侍:“本君虽是生来仙胎,却并非天资过人之辈,升仙阶亦是费了数百年时间,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两百年也是数百年,九百年也是数百年,这般说法一出,方多病便知道这位帝君不想谈及这个。 他侧头打量了一下应渊那张熟悉却又更加清冷的脸。 从前李莲花也是这样,总喜欢含糊其辞地将事情一带而过,或是偷换概念地糊弄过去。 “为何这么看着本君?”应渊眼也不抬地问。 方多病轻勾了下嘴角,“自然是在看天界众仙子所追捧的第一人啊。应渊君可是四大帝君中仙龄最小,神力却最高的上神,我这等小仙,当然要看清楚,才可向帝君看齐。” 应渊不耐烦地朝他瞥去一眼,“二十步。” 自从方多病修出了人形后便化作镯子,缚在他腕间的颈圈顿时金光一闪,他整个人便好像被什么东西凭空拽起,倏地从东极殿中直飞出殿外。 好在如今已是人身的方多病没了兽型时的笨拙,落地时及时地扭动腰肢,凌空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得以免去像上次那般,整只大狗滚作一团的窘态。 他也不在意自己又被丢了出来,反倒拍了拍手,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今日他之所以会问应渊晋仙阶的问题,也是因为修成人身后,他便开始感觉到体内积蓄仙神之力的仙灵好像从水潭大小变成了望不到边的湖泊,要再进行突破,所需神力是之前数十,甚至上百倍。 而他光是化形就废了近百年时间,故而即便他化了人形之后修炼的速度比犬身时更快,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顺利晋升上仙的。 他摸了摸眉心的灵台处,叹了口气小声道:“尊上啊尊上,我这可不是消极怠工,你也听应渊君说了,晋仙阶是水磨功夫,得费不少时间的。” 本以为这自言自语玄夜未必会听,更不会给他回应,却不料耳边忽然传来对方低沉的声音:“倒是无妨,不过你闲暇时,可看看天界的仙丹跟阵法,想来会有助于你修炼。” 仙丹跟阵法吗? 阵法倒还好说,天界的仙丹可不易得,他到现在也只从应渊那里得过一瓶巩固仙力的培元丹,其余的灵花灵草,多是给他用来拓脉时药浴所用,并非服食。 他若是想要获得仙丹,怕是还得问这位天界帝君讨要,但对方显然是不会纵容他走这种会使根基不稳的捷径的。 所以他如果真要用仙丹来辅助修炼,恐怕得自己开炉炼丹了。 衍虚天宫的逝水阁中倒是也有炼丹跟阵法这方面的典籍,只是与仙法不同,这边收录的炼丹之术跟阵法只有高阶炼术书跟高阶阵法书,他全无基础,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懂的。 说来他还未曾去过天界的藏书阁,不若便趁这个机会去见识见识。 方多病看了眼东极殿的殿门,缩地成寸地溜出了衍虚天宫。 而在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正批阅着公文的应渊略微一抬眉眼,望向了宫门的方向。 尚且不知自己的动作早被发现的方多病凭借着看过天界堪舆图的记忆,一路摸到了天界除了高阶仙法之外,典籍最是齐全的藏书阁。 他如今是衍虚天宫的仙侍,虽是生面孔,天界对他却早有耳闻,故而藏经阁的仙侍不但没有拦他,反倒迎上来问:“可是衍虚天宫流辉仙侍?” 方多病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仙衣,又看了看跟前这个仙侍的仙衣,顿时了然:“正是,这位……” “小仙名唤远山。” “这位远山仙侍可否帮我一个忙?” 方多病边说,边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堪称纯善的笑容。 第18章 讨赏 方多病在藏书阁中消磨了好几日的时间,硬生生将原本听闻他乃是吞天犬遗族,又天资过人,深受帝君偏爱,故而有意讨好的远山折磨得一见他便忍不住想藏起来。 “躲什么躲?”他环抱着手臂,笑着站在了这位藏书阁仙侍的背后:“你不知道我是犬族吗?你身上的气味,可瞒不过我。” 远山哭丧着脸:“流辉仙侍,流辉爷爷,你放过我吧,我这些天为你找书,找得我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他唉声叹气:“你至少也要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典籍,小仙我才能帮你啊。” 方多病全无基础,哪里知道要看什么书? 只是那日看了本炼丹典籍之后,叫他想起了李莲花身上的碧茶之毒。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以重逢,但只要他能够开启界门,去拯救应渊的那些分神,总是会有与李莲花再见的时候。 凡人体质孱弱,无法服用仙丹,李莲花那身子骨,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神力来祛毒,以防万一,他还是寻些医术方面的仙法来看看。 当初若是他懂医,也不至于被那家伙蒙骗了那么长时间。 远山这边得了他的要求,当下便给他寻出了三本最基础的医道典籍。 方多病随手翻了翻,只觉得上面所书没有一样是他认识的,便只好又叫远山寻了草药典籍,好对照着理解医道典籍的内容。 而除了几本医道典籍之外,他又要了一本基础的炼丹典籍,一本基础炼器炼器,打算在积累神力的间隙先了解一下。 于是翌日,他在东极殿修炼完后,便在应渊眼皮子底下拿出炼丹典籍,瞪大了双眼地看了起来。 因着是基础丹术,上书内容瞧着倒也不是很难,虽然有些丹药炼制的过程中手诀繁复,但总的来说,都逃不过处理材料,炼化,再将炼出的药液融合成丹型这些基础步骤。 方多病觉得处理材料应该与做饭有些相似,他厨艺这么好,这一方面应当是难不倒他才是。 而后面的炼化与融合虽然并未实践过,但他好歹也是研究机关的行家,怎么能被这点小困难给绊住。 不过炼药需要丹炉,也需要材料。 他如今两袖清风,在天界时什么都没有,只能向应渊讨要。 应渊却不觉得这天性属庚金的器灵能炼出什么名堂。 要知道善炼丹者多为木属或火属,他们所修习的仙法在炼丹上有先天上的优势,而庚金主杀伐,无疑是与炼丹术最为相悖的。 但他还是凝目打量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小仙侍,声音清冷地问:“为何突然想要学炼丹?” “帝君也知我如今正是积累神力的时候,能学的高阶仙法,我基本都学了,其余的大多受神力限制,即便学了也施展不出来。”方多病理所当然道:“你不是也跟我说,积蓄神力急不来吗?那我便只好趁着这个机会再学些东西。” 应渊眯了眯眼:“为何是炼丹?” 虽然只是器灵,仙龄也尚且年幼,但方多病却十分好学,如今几乎将逝水阁中能看的书都看了大半,所以应当知道自身并不适合习炼丹术才是。 “自是因为丹药有助于修炼。”方多病更加没有掩饰的意思:“我也知道在这一方面我并没有优势,不过事在人为,不试又怎么知道我办不到呢?” 应渊虽觉得他非要学炼丹的目的未必仅仅是为了修炼,不过好学本是好事,他也不怕这小仙侍碰得头破血流,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方多病见他同意,便得寸进尺地唤道:“应渊君。” “又怎么了?”已熟悉了他本性的天界帝君在他出声前便已经转开了视线,如今正拈着一枚白子,打量着棋盘上的棋局,连这句问话,都显得比平日更加漫不经心。 “应渊君,我如今可是衍虚天宫的仙侍。”方多病提醒道。 “那又如何?” “凡界的下人都还有月钱呢,帝君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这个仙侍一点赏赐呢?” 应渊冷冽地将眼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流辉仙侍,你可做了什么值得本君赏赐之事?” 在衍虚天宫里净吃白饭的方多病登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全当做没有听见这句问话,一翻手掌,变出了一本跟应渊平日里批阅的那些折子一模一样的银色书折。 “这是我炼丹所需材料,请帝君过目。” 本不想搭理他的应渊看着都递到鼻子底下的折子,到底是接了过来。 方多病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初学者,自然不会一来就去挑战难度过高的仙丹,而是选择先尝试炼制一些最基础的低阶灵丹。 他写下的材料也多是炼制补灵丹,清心丹,固元丹这一类低阶丹药所需材料。 只是其中似乎还夹带了些私货。 应渊将折子用神力摊开在他跟前,点了点上面所写的玄青石这个材料。 “这也是炼丹所需?” 方多病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应道:“没错啊。” 虽然知道未必能瞒过眼前这位帝君大人,但若是坦白地说出自己除了炼丹之外还要学炼器,向来对他有几分严厉的应渊定是要骂他太过贪心,倒还不如像如今这样。 应渊即使知道他有些小秘密,但只要无伤大雅,便不会追根究底。 而应渊最终也果然如他所想地合上了折子,丢回他的怀里:“去找陆景拿吧。” 方多病一双又大又亮的狗狗眼顿时笑得眯了起来,“可是我连炼丹炉也没有……” 应渊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 打小就被方则仕这么吓到大的方多病眨了眨眼,温顺地耷拉下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还是幼犬的时候盯着应渊用膳时垂涎的模样。 叫本就没几分怒意的帝君冷肃的目光都软了几分,用冷硬的面色说出了妥协的话:“叫轻昀带你去流云轩里选一个。” 垂下眼睫,藏住眼底笑意的方多病抬起了双手,中气十足地一边朝他行了个仙礼,一边道:“谢帝君赏赐!” 应渊却已是极不耐烦地别开眼,口中轻声道:“三十步。” 还未直起身的方多病倏地又朝外飞去,连带着被神力操控着砸在他脸上的折子一起。 他翻身落在地上时只能捂着吃痛鼻子,失笑地在折子上拍了拍。 第19章 惩罚 炼丹并不如方多病想象的那么容易。 不知是因为他性属金庚,又或许他确实在这方面天赋平平的缘故,这些日子他消磨了许久,才勉强炼出了几颗接近废丹的低阶丹药,还想继续时,从陆景那里领来的材料却已经消耗一空了。 待他再度从应渊那里磨来了一批草药,却又因不小心弄混了一味仙药,再加上这一次炼丹时不小心输入了过多的神力,以至于丹药未炼成不说,还嘭的一声炸毁了炼丹炉。 因未曾想过会炸炉,方多病不曾布下什么防护,在炸炉的时候只来得及躲开朝自己迎面砸过来的丹炉碎片,又挥出一掌将四散的火灵拍开,便被滚滚浓烟扑了一脸,整个人被气流卷得飞落在床榻上。 应渊挥开房门的时候浓烟还未散去。 他皱着眉,以袖轻掩口鼻,弹指驱散了屋内的浓烟。 方多病抬起一张花猫似的脸朝他望去,便见他已行至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这就是你说的事在人为?” 实在没想到自己在炼丹上这么没天赋的方多病若还是犬身,这会儿大概两只耳朵都得耷拉到脸颊了。 “你本体属金,本就不适合炼丹一道。”应渊看了眼这明显住不了人的房间,语气急转直下道:“明知如此,在炼丹的过程中竟还不知布下法阵,看来你这些时日荒废了不少。” 方多病自觉理亏,垂头丧脑地道:“我错了。” 他是真没想起来要布法阵的事,也是真没想过会炸炉。 “既然如此,那便罚你负责本君这个月的晚膳跟点心,还有,自今日起,你便在东极殿当值。” 方多病唉声叹气地应了,也没注意到应渊离开的时候扯起袖子又轻掩了一下鼻子,只一对眼睛流露出几分笑意。 第二日傍晚,方多病提着刚做好的晚膳从天膳房回来,便在亭中瞧见了应渊与一人坐在一处饮酒。 他从前也听陆景说过,应渊在天界有位知己好友,是这天界仅次于四位帝君的计都星君桓钦。 听闻他与帝君一同突破上神,还是剿灭修罗一族的大功臣,但当时帝君之位却只有一个空缺,天帝最终选择了应渊接任帝君之位,桓钦上神则被封为计都星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单孤刀的事,方多病对这位计都星君的遭遇有些敏感。 也不能怪他多想,当初李相夷与单孤刀两人亲如兄弟,尚且会因为嫉妒李相夷的天资而设计陷害,更别说桓钦与应渊只是好友。 “还不过来?”见他站在几丈外迟迟不动弹,应渊眉梢一动,狭长的眼便淡淡地扫了过去。 方多病应应了一声,走上前来,行了个礼:“帝君,计都星君。” 他抬手将食盒中的晚膳摆在石桌上。 应渊还未动筷,坐在他对面的桓钦便抬手夹走了几道菜中方多病最想要叫应渊尝一尝的荷花酥。 荷花酥制作不易,他统共也就做成了两朵,还只有一朵似模似样。另一朵蔫头蔫脑的,若不是一朵实在太少了,他都不乐意放进来。 没想到桓钦一来就把他唯一一朵像样的成品给夹走了。 什么上神啊,明明是应渊君的地盘,懂不懂什么叫客随主便?主人家都还没动筷呢! 他拧着眉,将嘴里的嘟囔都咽进喉咙里,默不作声地把食盒的盖子盖上,退到一旁候着。 桓钦这边吃着模样精致的荷花酥,颇有些稀罕地问对面一脸波澜不惊的好友:“这就是你捡回来的吞天犬?” 应渊夹了一筷子酥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懒得应话。 “他好像看我不太顺眼。”桓钦将吃了一半的荷花酥放在碟中,面上带上了几分戏谑。 “你想多了。”应渊夹菜的动作稍一停顿,很快便又夹起另一道菜,为其解释道:“他刚犯了错,得了罚面色自然轻快不起来。喏,你如今吃的这些菜跟点心,就是他做的。” “那他手艺不错啊。”桓钦一双不输给方多病的大眼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好友,末了又看了看板着张脸站在一旁的小仙侍,“我看他如今仙龄尚浅,细算起来也不过才百来岁,还是个孩子,会犯错也在所难免。你若是不耐烦教养,叫他去我那里便是。” 说罢他满面笑容地看向方多病,“小流辉,你在应渊这儿还要受罚,不如去我殿中如何?” 不如何! 方多病扯着嘴角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友好”笑容:“不必了,计都星君,小仙在衍虚天宫的日子逍遥得很,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桓钦笑着摇了摇头,“应渊啊应渊,难怪说你这衍虚天宫是天界最受欢迎的去处,你瞧,就连小流辉这般的小儿,在受罚后也不愿意离开。” 应渊只是眉梢一动,脸上流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熟稔:“你今日的话太多了些,若是不想吃,我便叫人把你的碗筷撤下去了。” 这才叫人老实下来,大笑着夹了好几口应渊特别喜欢的清露酌虾。 看得方多病忍不住又在旁边瞪了他好几眼。 待这一顿晚膳结束,桓钦与应渊一起下了两盘棋,喝光了酒壶的酒,才起身离开。 方多病见这位上神出了衍虚天宫的宫门后化作一道流光地离开,才忍不住对因为酒意而以手支着额头的应渊道:“喂,应渊君,那个计都星君怎么回事?明明是你的好友,怎么当着你的面讨要仙侍,也不瞧瞧你这衍虚天宫都清冷成什么样了?” 应渊横起一眼朝他轻轻一瞥,微醺后晕出些红色的双眸竟生出几分潋滟的眼波,“聒噪。” 方多病自然不服,他总觉得那个计都星君有种说不上来的问题,但眼下显然这个有些微醺的应渊君对他来说更重要些。 他蹲下身,握住了这位天界帝君有些偏瘦的手臂:“你喝醉了?” 应渊微眯着眼,神色慵懒地打量了他一下,“你敢质疑本君?” 这话一出,方多病反倒更觉得这位帝君是喝醉了,无语地将他从石凳上搀扶起来,嘴里嘟囔着:“你啊,这酒量也不怎么样。” 应渊自然没有喝醉,只是酒意熏了面庞,瞧着有几分醉态罢了。 他一边站直身体,一边抬手弹出一道灵力,落在方多病的嘴上,自己则抽出了被方多病扶着的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 最后老神在在地扫了眼正指着自己突然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尝试了好几个仙法后只能在他跟前比手画脚的方多病,勾起嘴角,步伐轻盈地走回了东极殿。 第20章 试炼 一个月后,方多病每日做晚膳的惩罚结束,而他的房间也总算变回了原样。 他便将终于恢复的空暇时间给了从藏书阁中借回来的医道典籍上。 只是这典籍比炼丹典籍瞧着更复杂,他看着实在一知半解,便还是选择了求助身边的万年老神仙,青离应渊帝君。 应渊扫了眼他的问题,只三言两语,便叫方多病恍然大悟。 见他用笔在空中写下批注,再以神力嵌入典籍内,应渊侧过身来,忽然问:“听说陆景新得了一个防身的法器。” 方多病的注意力还在典籍上,便只是随口应道:“你是说流云坠啊?那是我练手的时候做的。陆景从前对我多有照顾,我见他喜欢,便将坠子送给他了。” 等说完了后,才想起来自己未曾跟应渊说过自己学了炼器的事。 他转过脸,扯起嘴角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些材料是我从之前炼药的材料里省下来的,可没偷没抢。” 应渊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回去:“是没偷没抢,只是谎报了材料而已。” 方多病两只大眼睛登时转向了一边,嘿嘿地笑了两声,不敢搭话。 应渊也没打算计较那点材料,而是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做的流云坠我看过了,虽说只是低阶仙器,但能用那些材料做出来,也确是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方多病向来经不起夸,尤其经不起跟前这人的夸。 他仰起脸,露出几分得意,“小意思,小意思。” 想他堂堂天机堂少堂主,在机关术数上的天赋比他娘何晓惠都要更胜一筹,学起这天界的炼器之术,自然是手到擒来。 应渊却是看向他手中的医道典籍,泼了盆冷水:“你在医之一道的天赋不及炼器的万分之一,若本君是你,就不会选择浪费自己的天赋。” 方多病脸上的笑脸顿时便垮了下来。 他自是知道自己在学医上没什么天赋,不然以他小时候体弱多病的身子骨,早就久病成良医了,哪里还会接连被李莲花又是迷药,又是安神香地迷倒。 只是如今他有时间学,也唯有学了才安心。 所以他盯着手中的医书,执拗地看向告诫着自己的天界帝君:“勤能补拙,虽然我在医之一道是笨鸟,但帝君又怎知我不能笨鸟先飞?” “我看你不是笨鸟。”应渊拿起他手中的医道典籍,没好气地打在他额上:“是笨头笨脑的傻狗才是。” 给他下禁制的人果真深谙这器灵的本性! 方多病却愣了愣,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又想起他刚才骂自己笨狗的时候脸上不耐又隐约透出几分纵容的表情,迟迟缓不过神。 应渊人已经坐在了屏风后,从镂空的缝隙中见他还站在原地并未离开,便还是沉着嗓子,不耐烦地问了句:“又怎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回道:“没什么!” 只是……这百年来的时光里,从未那么真切地在应渊身上感受到李莲花的那一面,叫他一时失了态。 - 天界岁月不比凡间,百年时光也不过转瞬之间。 方多病几乎快忘记凡间那些浪迹江湖的日子,一心修炼着灵力,在两百年后,渐渐从衍虚天宫仙龄最小,修为学识都还浅薄的小仙侍,一跃成为宫中最有可能在四百岁以前晋升上仙的吞天犬天骄。 “你如今体内仙神之力已足以晋升上仙了。”应渊拈着棋子落在棋盘上,看着对面棋艺已不逊色于自己的方多病:“为何不参加今年的升仙阶考试?” “我想通过渡仙劫的法子晋升上仙。” 方多病一边说,一边落下棋子,明亮的双眼中尽是锐意与进取,叫应渊微微动了下眉。 他问:“可有把握?” “还算有几分把握吧。”方多病拍了拍自己的乾坤袖:“这些年托应渊君您的福,我也炼制了不少宝贝,全部用上的话,至少也能抵上三四十道天雷了。再者我本是器灵,幻身又是肉身强悍的犬族,剩下那一半天雷,我应该还是可以勉强接下来的。” 应渊对此不置可否,反倒是道:“今日凡间出现了异象,应是他界作祟,你便随我一同下界调查。” 凡间异象,多是妖邪作祟,但凡出现,皆由地方土地上报至天界,天界派遣上仙处理。 这种事自是不需应渊这位天界帝君亲自出马,如今应渊会接手此事的调查,无非是打算在他渡雷劫之前好好历练他一番。 方多病看着跟前神色清冷的帝君,心中微暖,自是笑着点头应下。 因为事发在凡间,既然应承下来,他们也没再耽搁时间,二人很快便变换了布衣,自九重天下到凡界。 应渊换下了帝君的仙冠,一头青丝用一根祥云簪随意地挽着,身上那拒人于千里的清冷也好似散去不少,倒显得越发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方多病目光柔和地多看了几眼,便引来了这位天界帝君意味深长又锐利的一瞥,“作何这般看着本君?” “只是未曾见过帝君这身打扮,有些新奇罢了。”他咧嘴笑了一下,提起神来打量着周围:“对了,便是这里生出了异象?” 他将仙诀运在指尖,于双眼一抹,果真瞧见了这座山上暗红色的怨气。 凡人魂魄孱弱,若是命数已尽而死,多数都能通过忘川,直接入轮回,唯有阳寿未尽,死于非命者才会因不得入轮回而生出怨气。 如今此处汇聚着这么重的怨气,说明丧生的不可能只有一个或几个人,至少是一个村子,乃至整个城镇的人都被屠戮殆尽,才会引起这样浓重的怨气。 应渊神力深厚,自然不需像他那般通天眼,只是随意一瞥便已经足以看清眼前这番场景。 他存了考校的心思,自然不会插手,方多病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历练一番,便也以自己从前查案的方式开始从异象出现的位置寻找线索。 习了仙法之后很多事都比从前方便,他跟着打出的仙符寻到怨气源头——一个荒僻的山洞。 尽管山洞中大多数痕迹都已经被抹去,方多病还是从石缝中寻出了一角碎片。 “这个材质……”他皱着眉打量了一下,抬头看向应渊:“是冥界的夜冥石。” 应渊接过一看,点了点头道:“看来人间这番异象,果然是来自于冥界。” “听闻冥王在任已有万年,如今已是到了冥寿终了之时。” 这事还是多亏了藏书阁有个就喜欢这些六界轶事的远山,他才略有听闻。 应渊没打算让他作弊,见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也只是淡淡道:“若想知道,去一趟冥界便是。” 方多病本也不是怕麻烦的人,或者说,这种为了查案而追查细枝末节的生活,才是他原本过惯了的日子。 两人也没有再耽误时间,重新乔装了一番后,便入了冥界。 第21章 目标 冥界并不如凡间那么热闹,因为临着忘川,又与魔族交好,冥界中人多数生得粗狂,又生性以强者为尊,故而在冥界的都府也常能看到逞凶斗狠之辈。 在这样的人群中,方多病与应渊二人着实显眼,尤其换上了一席黑衣的应渊身姿颀长而纤细,皮制的腰带勾勒出他那截比冥界女子似乎还要纤瘦的腰身,叫人即便未曾看见面容,也被那袅袅身姿吸引。 在被又一批人堵住了去路后,从前未曾有过这种经历的天界帝君只是淡漠地看向身边憋着笑的方多病,挥袖隐去了身形。 看不见那张被拦了三次,早已不耐极了的脸,方多病更没有留情的可能,从体内召出自己炼制的法剑,很快便将来人捅了个对穿,顺便向还未倒在他剑下的冥界中人询问了冥界如今的势力。 冥王将死,他亡故后有可能继任冥王之位的人选有三个。 一是冥王长子,这位本应是机会最大的继承人却资质平平,在本就强者为尊的冥界并不突出。 二是冥王的侄子,年纪比冥王长子要小上两三千岁,修为深厚,是最受冥界众部族拥护的继承人。 而最后一位与冥王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冥王自小收养的徒弟,前些年看起来并不出挑,近些年却屡屡办成了大事,为冥王解决了不少难事。 方多病寻了间客栈暂住下来。 他笑着看向再度现身的应渊,见这位天界帝君仍旧是那身黑衣打扮,脸颊上的笑意不由又深了几分,笑嘻嘻问:“应渊君,你说会是他们三个人中的哪一个屠戮生灵,造成了人间异象?” 三个人中,长子空有身份,并无能力,吸取凡人魂魄可以修炼邪功增长修为,不过凡人到底只是凡人,若是为了增长修为,他为何不选择妖族? 妖族虽说比凡人难对付一些,但对邪功的增益却是凡人的几百甚至上千倍。 而侄子看着是最合适没错,却有可能腹背受敌,被长子跟徒弟联合针对,加上冥王本身一直偏心于自己儿子,他要在冥王宣布尊王之位归属前做点什么陷害长子也并无可能。 至于最后这个徒弟,方多病觉得他才是最可疑的那一个。 冥王对徒弟算不上看重,这个徒弟也不是一开始便有这种屡屡办成大事的能力,资质虽说比冥王长子要好一些,却也比不上侄子。 方多病觉得那些他办成的大事,或许都是通过某些手段换来的。 他能看出来的事,应渊这个活了几万岁的老神仙自然也能。 方多病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恼,这两百年的时间他早就习惯应渊清冷的性子,所以只是坐在了床榻上,道:“都府夜里有宵禁,要调查也只能明日再说了,我要睡了,应渊君你可要一起?” 应渊瞥了眼简陋的床榻,正打算起身离开,却被方多病一把抓住了手臂,猛地拽到了跟前。 大概是幼犬时期养成的毛病,方多病不管被他怎么教训,在待他的态度上总是有几分越线。 从前只有桓钦一人不惧他的冷淡,但桓钦本就是守礼之人,哪里会像这还没长大的器灵一样,肆意妄为地随意凑近他习惯性竖起的边界。 一如现今。 方多病那双修长有力的手紧紧地握在他的手腕上,将他拽得整个人都歪向床榻,偏偏这器灵还没事人一样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应渊君,上来睡啊。” 应渊的回应只是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十步。” 躺在床榻上的男人便这么撞破了窗户,整个人砸落在客栈外的石地上。 应渊这才看了眼简陋依旧的床榻,理了理衣领后便合衣躺下。 爬回房间的方多病无语地看了眼被自己撞出个大洞的窗户,气鼓鼓地抬手打出一记幻术,将这个大洞遮掩起来。 待他补完了漏洞,打算再往床上爬时,却发现应渊已经用结界将床榻罩了起来,老神在在地躺在榻上,平静地看着他敲打结界的动作,半晌后才嘴角微翘地闭上了眼睛。 方多病敲了半天也没见他心软,最后只好气鼓鼓地在旁边盘起腿,修炼了整夜。 随后两日,他沿着线索,果真追踪到了冥王徒弟的身上。 只是他如今还未升仙阶,应渊显然不会随意出手,但冥王徒弟修为却已不逊色于上仙,再加上麾下众多冥兵,难以直接抗衡,所以他并未打草惊蛇,只是学着应渊一样用仙法隐匿了身形,想弄清楚这个冥王徒弟究竟为何要祸害了那么多凡人。 方多病没有跟得太近,只是寻了处安全的地方,施展了水镜诀。 只见水镜中,对方不知与亲兵说了什么,竟一掌击碎了跪在跟前的冥兵头颅。 而那冥兵死后,这人右手臂上突然翻涌起一道道黑色藤蔓一样的东西,猛地缠住了冥兵的躯体,一点一点,将那具身体吞噬殆尽。 哪怕已经成了神仙,方多病也很少见这样的场面。 他皱着眉挥手散去了水镜,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典籍,“这是……反噬?而且还是与冥力之主交易后,未能付出足够代价的反噬。” 忘川殿处的冥门乃是地狱之门。 掌管这扇冥门的,便是冥力之主。 冥力之主有魂而无形,六界众人只要有心,又出得起代价者,皆可与其换取地狱之物,不论是力量,术法,还是物品,无一不可交换。 然而一旦贪心不足,付出的代价不足以换取那些物品,却又未曾归还与冥力之主,便会引起那些冥界之物的反噬。 应渊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如此,我想冥王的这位徒弟,大概是掠杀了凡人,以大量的凡人魂魄换取了力量。” 若只是一次,本不至于如此,只是这人生性贪婪,在这种不劳而获中彻底丧失了自我。 他看了眼方多病:“以他反噬的情况,想来很快便不得不再去忘川殿,届时你动手将他截住,本君会为你掠阵。” “放心吧,应渊君。”方多病握住自己重新炼制的尔雅剑,“只有他一人的话,即便这人没有受到反噬,我也有信心与他斗上一斗。” 长剑在手中发出阵阵嗡鸣,他弯起眼看向身边目光微微软化的天界帝君。 “再说了,有应渊君你在,哪怕我就剩下一口气,帝君也总能将我救回来的。” 第22章 心愿 方多病并未等太长时间。 冥宇——也就是那个跟冥门做了交易的冥王徒弟反噬的情况比他们设想的更严重。 尽管不久前才刚刚吸干了一个冥兵,却也没让他的情况好上多少,很快他便避开了夜忘川的守卫,狼狈地来到了忘川殿。 方多病看了应渊一眼,便召出了尔雅剑,剑指一挥,飞剑直击向冥宇的背心。 冥宇虽说受了反噬,但本身实力不算弱,又与冥门交易过多次,如今连躲都没躲,只是浑身冥力一震,便将长剑挡在了背后。 方多病也没指望这试探性的一剑能伤到对方,他瞬身迎上冥宇朝他击来的掌力,随着剑诀落下,在空中划过的尔雅剑一分为四。 他足下神力一托,轻灵地闪过冥宇朝他卷来的黑色藤蔓,一边操控着四把法剑一边闪躲着双手结阵。 “起!” 随着他四象诛魔阵的法诀落下,分成四柄的法剑自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亮起金光,将冥宇锁在阵中。 他抬手一招,四柄法剑以极快的速度拢成了一柄,返回手中,被他一把握住。 在人间时他本就是剑客,到了天界后他虽然也修习了很多仙法,但用的最好的法器依旧是剑。 只见他身形闪动,手中长剑剑气激荡,抚开满头青丝,直迎向被阵法捆住的冥宇。 尽管修为更高,但两人冥力与神力刚一相接,方多病剑上凌厉的剑气便划破了对方的防御,在冥宇剑上留下一道剑痕。 这顿时便叫这位冥王徒弟怒从心起,猛地扯开衣襟,叫胸前的黑色藤蔓翻涌而出,几乎将他整个人形都给吞没了。 这些黑色藤蔓给方多病的感觉很不好,他并未轻易尝试接触,只是身法腾挪着躲避,手中尔雅剑每一次挥斩便会斩断出一片供他移动的空间。 但这些藤蔓生长起来好似没完没了,他一边闪躲着一边思考着这些藤蔓的破绽,长剑在他的操控下再度一分为四,随着他的神识操控,犹如惊龙一般朝他寻到的藤蔓中心直射而去。 而他操控着法剑的同时浑身神力一荡,整个人倏地浮上半空,一道道法诀随着他不断变化的双手,犹如金色的绳索一样打入被黑色藤蔓包裹起来的冥宇。 而在金光的最后,面色微白的方多病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喜意,大喝一声:“剑来!” 随着尔雅剑再度回到手上,不久前他才打出的金色绳索犹如封印一般不断吞噬着黑色的藤蔓,渐渐将藏在藤蔓之下冥宇的脸给挤了出来。 方多病将身上剩余神力都灌注到剑中,剑势与剑气叫手中这柄尔雅剑竟生出了远超于他如今仙侍的神力,在他双手握剑的一挥之下,带上了惊天骇地之势。 冥宇本就遭受反噬,最初又轻了敌,如今被金色的绳索紧紧地缚住了身体,拼尽全力挣扎也仅仅是挣脱了一半,最终被方多病那一剑迎面击中,整个人飞落在长剑劈斩的沟壑中间,血肉模糊,不知生死。 方多病这边也不太好受,那一剑耗光了他剩下的神力,以至于挥剑后他便双腿一软,几乎直接跪倒在地上。 若不是应渊及时出现,揽住他的后背,只怕他比冥宇倒得还要快。 上神的神力随着点在眉心的指尖流水般地渡进身体,方多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干涸的河床一样贪婪地吞噬着这股已经十分熟稔的神力。 等方多病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后,才发现方才被应渊渡灵力的时候他竟下意识地朝对方靠了过去,虽然还是被这位帝君的神力给定住,但一睁眼,应渊那张清隽的面孔却近在咫尺。 隐去了仙钿后,这张脸几乎与李莲花无异,尤其是如今看着自己的这一副,淡淡的,却又透着几分无奈的眼神。 李莲花三个字几乎要从唇齿中挣脱而出,但在最后关头,鼻尖萦绕着的清苦沉香终究是将方多病的理智唤回,让他双眸闪烁地移开了目光,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应渊眸光微晃,视线从他微红的面颊直扫到攥紧的拳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了神力。 他抬手翻出一条捆仙索,随手一扬,那捆仙索便像是活过来般钻到了冥宇身上,将已经去了大半条命的冥王徒弟五花大绑起来。 两人将冥宇交还给因为冥寿将终而显得十分衰老的现任冥王手中,对方并不知道应渊的亲自到来,只是见到方多病衍虚天宫的铭牌,便不敢怠慢,很快使人将冥宇押解下去。 天界虽是要维护六界平和,但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危害天庭,天界的仙神其实甚少插手各界事务。 所以方多病将人交出去后,便拒绝了冥王留他一晚的邀请,与应渊一起回到了凡间,去查看是否有遗漏的怨气。 他们最终果真在京城一户员外家中发现了外溢的怨气,源自于一只无意间流落到此处的兔子木雕。 这些怨气虽说并不像邪祟那般为祸凡间,却会催生人心恶念,若无意中被人吸取,怕是要生出个魔修来。 这些时日城中已经出了不少事,人心惶惶地传起了闹鬼的流言。 他们消去了那缕怨气时夜色已经彻底暗下。 巧合的是人间如今正值上元节,即便是夜晚,城中依旧一片灯火通明,天上不断有百姓放起的天灯,随着拂过屋檐的夜风一起渐渐飘远。 每年这一日,人间虔心放起的天灯可直接上达天听,只是能抵达天界的天灯万中无一,有时好些年,才可能得一例。 方多病站在城墙上遥遥地看着天上的灯火,黑亮的双眼被映出一片暖色。 他感觉到身边这位帝君忽然落在身上的目光,笑着转过头来:“没想到即便怨气作祟,凡间也还是这般热闹。” 应渊只是淡淡地轻笑了一声,收回了看向方多病的视线,重新转向了天空的那片天灯。 “今日乃是凡俗的上元节,此番佳节本就是源自于祈福,如今怨气作祟,凡人自然更加重视,以求天神庇佑。” 故而今日的天灯,要比往年的更多,也更耀眼。 方多病忍不住问:“应渊君可有何祈愿?” 应渊目光幽幽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天灯,“自是有的。” “本君此生,唯愿六界太平。” 第23章 渡仙劫 方多病站在渡仙台前,看向身边的应渊。 天界帝君仍是那副清冷的面色,声音不紧不慢,又不轻不重地交代道:“晋升上仙的雷劫比之天雷刑罚,只强不弱,且一道强过一道,你在渡劫时需好好积蓄体力,不可肆意妄为。” “知道了。”方多病看向自己等会儿就要上去的渡仙台。 应渊以为他是天生仙灵,只需要渡八九七十二道天劫,但实际上他已经跟玄夜确认过了,他若真要褪去灵胎,是得渡八十一道天劫的。 尤其是他如今器灵的身份,乃是逆天改命而来,他的渡仙劫,注定要比寻常仙人更加凶猛。 “应渊君。”他看着跟前的帝君,忽而一笑:“待我渡过天劫,晋升了上仙,还想在衍虚天宫当差,你可得帮我在帝尊跟前好好说道说道。” 应渊抬手弹了弹他的眉心,“想的倒是远。” 虽是语带斥责,但应渊清冷的面容却浮出了一抹柔色。 他反手取出了早就备好的祥云冠,换下了方多病头上金色的发冠,“这是万年灵木所炼制而成,有疗伤之效,便提前赠与你,当做庆贺你晋升上仙的升阶之礼了。” 方多病看不见发冠在自己发上的效果,却已经暖上了心头,连原本还算收敛的笑脸都有些控制不住地越咧越大,将那一口白牙都笑得露在了外面。 只是很快便到了渡劫的时辰,他紧了紧手中的尔雅剑,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步步地踏上了渡仙台。 随着他在台上盘腿坐下,雷劫很快在他头顶凝聚,没多会儿便劈下了第一道天雷。 这一道白中带紫的天雷落在方多病身上,登时在他身上劈出了一道血痕。 方多病早已做好了准备,也并未面露难色,而是闭眼炼化打入体内的天雷。 一旁的应渊却是早已紧紧拧起眉头。 渡仙劫时天雷向来是由弱及强,如今这才第一道,本是最好炼化的一道天雷,以方多病如今的体质,不该流血才是。 只是他担心也已经来不及了,晋升上仙的渡仙劫一旦开始,便只会有顺利晋升,跟在雷劫之下身死道消这两个结果。 他只能看着天上的雷劫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渡仙台上的方多病在第二十四道之后便开始朝外丢出法器与阵盘,一层层好似铸龟壳一样地将自己牢牢护住。 而往往一道天雷劈下,便会有好几件法器报废。 待到了上百件法器尽数碎裂,这人不久前喂进口中的丹药也已消化了大半,便再度迎上天劫,硬扛了又有十余道天雷,才砸落在地面,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在下一道天雷再下来之前,他连忙往口中塞了几颗高阶仙药,又开始了有条不紊地往外抛法器。 这一回的法器几乎都是中阶甚至是高阶法器,他操控着法器,以自己为阵心,再度布下阵法,将自己这个龟壳又铸得更严实了几分。 而随着不断补充的法器,这一回的龟壳竟抵挡住了近二十道雷劫,才终于在他跟前碎裂。 身上的法器几乎已经使用殆尽,而下一道天雷,便是第七十二道了。 方多病沉着略显苍白的脸,手中法剑剑气四溢,随着他慢慢上挑,望向雷云的目光,一道带着剑意的剑气破开了落下的雷劫,直击向上方的雷云。 在一旁的应渊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嘴角正要轻勾起弧度,便诧异地看见雷云又劈下了一道更粗的天雷。 他心惊肉跳地朝方多病看去,只见一身仙衣又是血又是灰黑的器灵闭着眼,在天雷落下之际忽的又横扫一剑,再度将天雷劈开。 天雷落得越来越密集,方多病身上的血迹也越落越多,到第八十道雷霆落下时,他的剑终于挡不住天雷,叫雷光打入了身体,惨烈地痛叫出声。 只这一下,他便已软倒在地上,重重地呕出一大口血。 应渊神力已凝到了指尖,几乎便要这么破开渡仙台的禁制,为器灵挡下最后一道天雷。 但……他不能这么做。 不论是为方多病,还是遵循天道,又或者是天规所限,他都不得插手。 方多病若有所觉地抬起眼,因为剧痛而充血的眼僵硬地弯了一下,随即口中又吐下一串血来。 他不甚在意地用袖子一抹,到底是寻回了几分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没事。’ 被劈坏了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他便只是朝应渊张了张唇,便沉着眼地看向天上不断酝酿着最后一道天雷的劫云。 他一定要渡过去,否则谈何救回李莲花,救回应渊? 方多病压榨着体内的神力,静静地积蓄着自己最强的一剑。 待天雷落下,他手中嗡嗡鸣动的尔雅剑带着一记惊天的剑意,朝最后这一记粗壮得几乎要将整个渡仙台都照亮的天雷。 他挥出的剑意终究未能坚持太久,便在这可怖的天雷下冰消雪融。 当雷霆刺穿身体的时候,那一瞬间几乎凌迟的疼痛让方多病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交代在这里了。 他的懊悔还未漫上心头,便觉得心口处忽的一暖,一阵温流淌过他几乎被天雷劈成黑灰的身体,就好似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那股舒适得几乎要叫他沉沉睡去的暖流一般。 而在暖流修复了他的身体后,最后这道天雷也总算散去,劫云中投出一道金光,落在方多病身上,磅礴的仙灵之气涌入他的身体,将他簇拥着托到了空中。 他那半边几乎都要变成焦炭的身体在这股仙灵之气的作用下渐渐恢复了血肉,周身其他地方也在金光的作用下流动起薄薄的荧光。 半个时辰后,那股金光散去,他慢慢地落回渡仙台。 守在一旁的应渊那积蓄已久的神力终于划破了渡仙台的禁制,飞身上前,揽住已经因为消耗过大,在脱去灵胎的过程中沉沉睡去的方多病。 他指尖微颤地在方多病还带着血灰的仙衣间收紧,好似平生第一次尝到了一股极其陌生的恐慌。 只是还不等他再多想,他还颤抖着的手便被另一双手覆盖。 方多病吃力地掀开半边眼睑。 “我成功了,应渊。” 第1章 越界门 应渊将方多病放在床榻上,用术法为他换上一身干净的仙衣,又用神力探了一下他体内的伤势后,才给他盖上被子,起身回了东极殿。 而当他离开后,隐在方多病灵台处的玄夜便迫不及待地现身出来。 只是方多病明明已经顺利晋升,他脸上的神色却仍不见好,一张俊秀的面孔上尽是阴沉。 他抬手打出一道黑烟落在方多病的心口处,看着弹出的禁制,小心地将其拨开,露出中间泛着柔光的七曜神玉。 待检查过七曜神玉并无损伤后,他紧绷的面色才略微缓和,挥袖取出了已经完全修复好了,甚至越发流光溢彩的转息轮,从中渡了一些从方多病身上截获的神力到七曜神玉之中。 等做完之后,他才恢复了往日的面色,又打出一道黑烟,将还在昏睡的方多病唤醒。 第二次被强制弄醒的方多病疲倦地坐起身,看着玄夜身畔浮着的转息轮,突然想起了他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夜,他似乎在玄夜袖口中见过这个法器。 所以是这个法器……带他来这个世界的? “恭喜你,顺利晋升上仙。”玄夜沙哑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那双与应渊生得一模一样的含情目水光潋滟,盈满了笑意。 如果不是强制被这人弄醒过来,方多病怕是真的会以为这位修罗王是在真心实意为自己感到高兴。 他揉了揉眉心,了然道:“我如今可以开启界门了?” “自然。”玄夜在床边坐下,微微侧着头,“你如今已晋升上仙,不论是神力,还是肉身,都足以穿越界门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虽是这么问,但方多病知道这人根本没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他看了眼这位修罗王澄澈得甚至瞧着有些单纯的双眼,将胀痛的双眼一闭:“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只是我还有个问题……” “你是担心应渊?”玄夜低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不耐:“我们所要去的他界流速与此间不同,具体时差我也不清楚,你直接留言与我儿说明,是要闭关巩固修为便是,我自会为你布下结界,免得他进来,发现你不在屋内。” 方多病尽管仍有几分忧色,却还是打出一道通讯符,传至应渊跟前,跟着便看着玄夜双手一张,果真布下了一道看不出是神力还是修罗之力的结界。 “这是什么结界?”方多病并未注意到自己的手腕流光一闪,只是看着这片结界忍不住问。 自是神力结界。 玄夜将结界与方多病的神力相连,一旦应渊想要破除阵法进来,结界必定反噬到方多病身上。 这个结界其实不算复杂,方多病若是伸手试探,怕是很快便能发现原委,但玄夜用幻术将施法手诀遮掩得很好,这才没被这小子发现。 他垂下眼睫,急喘了几下,才用更加沙哑的声音回答:“这是修罗族的秘法,即便同你说了,你也施展不出来。” 方多病果然不再追问,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便驱动了一直浮在他们身旁的转息轮。 只见金色的转息轮随着他力量的注入,器身上电光闪烁地旋转起来,在周遭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时,玄夜一把抓住了身旁这人的手,两人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房内。 东极殿的应渊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打开了方多病传来的通讯符,跟着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起身快步走向东厢房,只是手刚触及房门,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神力将自己轻轻弹开。 应渊不知道方多病为何突然说要闭关,又为何在房门前布下结界,心中虽说着急,却也无法用神力将结界破除,否则只会伤及这神力所连的,方多病的身体,便唯有皱着眉头地回到了东极殿内。 他看着悬浮在空中的通讯符,半晌后紧紧地抿起了双唇。 另一头方多病已经神力枯竭地被玄夜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本就是刚突破上仙,还未完全恢复,如今更是整个人都被抽干了,落地后便几乎陷入昏迷的状态。 玄夜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意地在他周身布下结界后,便巡视起这明显同样是天界的地方。 等方多病在一阵动乱中醒来时,他已经看了很久的戏。 “玄夜?”方多病勉强地坐起身,然而眼前忽然一阵刺目的金光闪烁,叫他险些睁不开眼。 他听见身旁的玄夜不快地“啧”了一声,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那道金光却已经散开了去。 远处的落仙台上,那个生着一张与应渊以及玄夜一模一样面孔的男子正展翅护住了被束缚在邢台上的女上神。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天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外投影,跟着那大约是应渊分神的男子便带着女子一起坠下了天界。 方多病:??? “等等。”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打算飞身将人救下,便被身边的玄夜不耐烦地挥手定住,按回了地上。 他不解地看向身边的修罗王:“尊上?那不是……应渊君吗?” “确实是他。”玄夜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方多病看着眼前的场景,“这一界的应渊君虽是羽族,但我见他方才已经被削去仙骨,这般坠落人间,会没命的!” “他们只是去投胎,不是跳了了无桥,蠢货。” 换了个世界后,玄夜似乎开始恢复了他们最初相见时的态度,“你即便要救应渊的一缕分神,也不是直接将人带走便了事的。” “这些分神本就是天帝那家伙为了渡过应渊的情劫而分化出来,投入这些世界的。”玄夜眼睛微微眯起,回想起天帝那张脸,他心中便不由恶意弥漫。 “若是天帝自己收回,倒是只需法器法诀。但若是旁人,则需要叫应渊的这些分神先渡过情劫,才可将其收回,带离这个世界。” 方多病这时才面露一丝了悟,回忆起方才被应渊分神护着的女子,“所以那个随帝君一起下界投胎的女子,便是帝君此界的情劫所系了?” 玄夜却只是轻呵了一声,转过头来,像是看了什么笑话一样,戏谑地看着方多病。 “谁告诉你,情劫是一成不变的?” 第2章 战神之乱 “什么意思?”方多病皱着眉问。 他对情劫了解并不算深,尽管在藏书阁与逝水阁中都分别查过了史书及典籍记载,但几万年前起,天界对情字便讳莫如深,仙人在下界渡了情劫归来,往往也要抹去与情爱相关的记忆,只保留那份历凡尘的体悟。 故而对于情劫,他所能找到的资料皆是一些视其如洪水猛兽的记载。 “情劫只是天道对渡劫之人的考验,但情之所系,却并非完全由天道所掌控。” 哪怕到现在,玄夜也依旧不想承认自己与染青的情,是天道降在自己与染青身上的情劫。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远方,隐隐透露出几分阴鸷与霸气:“所以,若是我儿注定凄苦,换个情劫对象又何妨?” 逆天而行,又岂是易事。 方多病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虽说他对情劫了解甚少,但天道一事,却是万变不离其宗,真要更换天道注定的情劫对象,只怕也是横生波折,最终仍旧徒劳无功。 不过玄夜本也是为救应渊分神而来,想来也没必要在这一点上糊弄他。 “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心中挂念着落下凡尘的应渊分神,忍不住追问道。 玄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既已经下了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如今你要做的是,先搞清楚他的身份,毕竟区区羽族,却能引出天帝,还能将天刑台上的罪仙送到下界,这可不是普通身份应该有的本事。” “也是。”方多病这时才反应过来。 虽然应渊的分神如今已经下了凡尘,但此界的下凡显然与他们那一界不同,并非是通过八苦池,想来投胎,也未必是去了夜忘川。 他们若如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去找,怕是得花费好些时日才能找到投胎转世的应渊分神,倒不如在这天界调查一番。 “不过我们对此界一知半解,若是贸然混进天界,怕是会被当成奸细。” 玄夜不耐烦的一翻眼睛,“不过是伪造飞升之象,于本尊而言又有何难。” 说罢,他便抓起方多病,猛地一闪,再出现时两人已是落在了此间下界飞升的升仙台旁。 因着下界之人飞升上来的实在有限,升仙台周围十分幽静,除了台前有一仙侍值守,再无他人。 玄夜侧头看了方多病一眼,便要将他送到台中,他却忙抬手拦了拦:“等等!” “又怎么了?” 方多病看着跟前这位修罗王暴躁的眉梢,只觉无语。果然,自从打开了界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人是越来越懒得在他跟前掩饰了。 “我们查清应渊君分神之后还要下界,若用真容,到时只怕很难脱身。”他用转容诀变换了一下自己的面容,换上了陆景的容貌后,才道:“这样就好了。” “区区转容诀,又能瞒得多少人?”玄夜嗤笑了一声,挥袖在他身上加了一道幻术,才又抓着他往升仙台上一闪。 台上一道异象升起,做陆景打扮的方多病自异象中走出,那台下的仙侍果然并未怀疑地迎上前来,“恭喜阁下,得遇机缘,飞升仙界。我乃升仙台仙侍碧离,阁下请随我一同到万仙阁进行登记。” 方多病自然没有不允的。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这仙侍所说的万仙阁走,路上他便试探地询问:“碧离仙子是怎么知道我是得遇机缘,才飞升仙界的?” 碧离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疑惑,淡定道:“凡人若能修炼飞升至上界,司命殿处皆可推演出大概的时辰跟人数。故而大部分时候,天界皆是依据着司命殿的推演安排仙侍前来收编自人间飞升的地仙。” “而唯有如阁下这般,因机缘得以飞升上界的不在司命殿的推演范围内,因着时有发生,所以天界才会安排我这驻守在此处。” 方多病了然地点了点头,见这仙子还算健谈,便与她聊了一路,探出了不少这个天界的情况。 如今天界刚刚经过战神叛乱,动乱得很,也折损了不少天兵仙侍,正是他混进来的大好时机。 碧离带他在万仙阁登记过后很快便领了差使,安排了住所。 方多病不欲在天界久待,在拿到身份铭牌之后便向管事询问了天界的藏书阁。 花了大约半月的时间,他也大概了解了此间天界的基本情况。 可惜书籍记载的也大多是旧事,前段时日发生的动乱并未登记在册,方多病也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打听。 天界并非所有仙人都知道战神反叛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升仙台驻守的小仙碧离,他们大多只是初略地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并引为谈资,却说不出其中所以然来,反倒是生出了许多谣言。 而恰好目睹了战神挥剑攻上天庭的,又个个敏感的很,不敢随意谈论。 方多病最终是从藏书阁管事那里打听出了战神的情况,却也不甚清晰。 只知道这位战神出现得突然,却本领通天,每次都是一人出阵,却能匹敌万军,将原本他们无法力敌的修罗族给杀回了魔域。 不止如此,半月前这位战神还单枪匹马地闯入魔域,将修罗一族彻底灭族,却不料第二日突然便反攻上天界,灭杀了南天仙族之后又杀入了中天殿,最终被如今的白帝柏麟帝君带人制止,绑上了落仙台。 柏麟帝君本是下令对战神施以天诛之刑,最后却因战神剿灭修罗一族,守护天界有功,只是被罚下界。 但方多病那一日明明看见所谓天诛之刑是被应渊分神所挡,也是他护着战神下凡,又怎么会是柏麟帝君念在战神战功而从轻发落? 到底是谁……想要隐瞒些什么? 方多病看着手中记载着天界诸殿的典籍,目光最终落在司命殿的记载上,慢慢地合上了手中的卷轴。 第3章 司命殿 方多病看着身边漫不经心的修罗王,大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尊上,我们这么大摇大摆,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玄夜懒得搭理他。 若不是他自己也对这天界的司命殿十分感兴趣,这小子不论如何求他,他都是不会答应帮这个忙的。 毕竟他如今……并非能够随意挥霍力量的时候。 二人轻松地越过守在司命殿门前的天兵,入了殿内。 司命殿内并无日夜之分,高耸入天的宗架也遮不住殿内的光源,不论身处哪个位置,都光亮如白日,倒是比他们那一界的天命阁要神秘得多。 玄夜自顾自地飞上了上方的宗架,也不挨个一一去翻,只是手指一勾,这些卷宗便乖顺地弹出,待他目光一扫后,便又收起,自己躺回宗架上。 方多病没有他这份游刃有余,但他作为刑探,自幼便极熟悉这一类卷宗的收录习惯,就连天界藏书阁也是混熟了的,如今自然有办法很快找到自己想要找的区域,慢慢地一本本翻看起来。 应渊分神生有双翼,想来该是羽族,但这一界的天界似乎原本就没那么多族支,天界的仙神多是人胎,在近万年的记载中,天界拥有兽身并且居于高位的仙神只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以及白帝麾下教养的腾蛇神君。 不过万年前天帝迎娶了金翅鸟一族的妖族公主,尽管在仙魔大战之时金翅鸟族投靠了修罗族,这位天界的妖族公主也叛出天界,但记载中,她与天帝曾孕有一子,其原型正是金翅鸟。 当日他遥遥所见,应渊分神展开的翅膀流光溢彩,灿若骄阳,正和了金翅鸟那耀眼的金色羽翼。 这么说来,应渊的分神应当是天帝之子了,那也难怪能护着正遭受天诛之刑的战神下凡。 只是作为叛后之子,他的身份本就尴尬,如今又救下了反叛天界的战神,往后哪怕有机会归位,也会受人口舌。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天界才无人知晓是这位天界太子放了战神,而是都传言是白帝宽和,只罚了战神下凡渡劫。 方多病心中闪过诸多念头,手中快速地翻查过好几个宗架,却始终没有找到关于应渊分神的记载。 这司命殿,怎么可能没有天帝之子的命卷呢?就连当初的天后,那位叛逃的金翅鸟妖族的公主,他都在宗架上找到了她在天界时期的卷轴。 除了天帝跟白赤青玄四位帝君因为命宗特殊,不记入司命殿之外,天界其余仙神但凡有所经历,必定会在司命殿生成卷宗,记载生平,不可能偏偏少了天帝之子的。 不,不仅仅是天帝之子。 方多病又将存放着天界上神命卷的宗架也上下翻查过一遍,确认了除了天帝之子之外,那位战神的卷宗也遍寻不到踪迹。 难道是有人将他们的卷宗藏了起来? 方多病满脸焦躁地重新翻查起跟前的这些宗架。 好在在几乎要将这司命殿翻个底朝天前,他总算在一个被施法藏起来的机关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卷轴。 【羲玄,天帝与妖族公主之子,金翅神鸟,修习万年方化为人身,经天帝允许,于落仙台削去仙骨,换得战神下凡渡劫以免去天诛刑罚,自身亦随战神一同进入焚如城历十世劫难。】 果然是天帝之子。 方多病看着这些文字,心中忽的安定了下来。 而跟羲玄这卷卷轴放在一起的,还有他转世后便自动记录在案的卷宗。 焚如城,转世投胎…… 第一世,生于洛城寻常百姓之家,三岁时家中遭难,四岁被城中一乐师收养习琴,十六岁因缘际会入了春风院做琴师…… 卷宗上的记载仅截止到此,方多病这才想起来距离羲玄下凡,确已过了十几日。 此界天上一日,人间便是一年,如今下凡的羲玄,确实已到了十六岁的年纪。 只是这两卷卷轴为什么被藏了起来? 若不是他本就极善机关,翻找卷轴之时下意识地用神力抚过,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仙力波动,研究了许久才将神力探入其中,取出了这两枚卷轴。 不知这司命殿的仙君,是否知晓有两枚卷宗被如此隐蔽地藏了起来。 他想了想,施咒复制了手中记录着羲玄过往与历劫经历的两枚卷轴,将其放进藏卷轴的机关中,而原本的这两枚便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袖里。 就是不知在自己手上后,记录着羲玄历劫的命卷是否还会再自行更新记载。 收好后他便寻到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枚卷轴,不知在想什么的玄夜。 “尊上,我找到应渊君分神的卷宗了。”他布下一道静音结界后急促地说道。 玄夜却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卷宗放回架上,“哦,是吗?我这边也寻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方多病面露不解,却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抬手取过他刚放下的卷宗自行查看。 其中记载的竟是被战神所灭的南天一族。 作为天界出过不少上神的大族,南天一族的卷宗很长,记载着这一族的许多功绩。只是他粗略地看完之后,仍旧不太明白玄夜所说的“有意思”之处。 他询问地看向这位唇畔带笑的修罗王,但显然对方显然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意思,只是兀自转身,走向了殿外。 没有本事自己瞒过天兵天将的方多病只好深吸一口气,将卷轴放回原处,连忙跟了上去。 恰逢二人打算离开的档口,司命殿大门又被打开。 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仙人一手握笔,一手拿着册子,正边走边记载着什么,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也未曾察觉到他们分毫。 二人既已寻到了羲玄的下落,也大概了解了此界天界的基本情况,便也没再久留,销毁了从万仙阁领取的铭牌后,方多病便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飞身下了凡界。 他本是计划着赶紧先到洛城寻找羲玄转世,然而玄夜却道:“本尊还要去一个地方。” 虽然想问究竟有什么会比应渊分神更重要,但他看了眼这位修罗王朝自己瞟来的眼神,方多病便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对方的主意。 他只好无奈道:“那尊上打算去哪里?” 玄夜慢条斯理地收回了盯着他的视线,声音压得低沉。 “魔域。” 第4章 壁画 魔域本是位于人间的不周山,不过自战神剿灭修罗一族,将魔域左使镇压在魔域禁地之内,天界又将焚如城搬入不周山,使原本位于人间的不周山成了危地,轻易不入内。 但这对于仙神之体的方多病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只是进不周山不难,要入魔域,却并不容易。 方多病站在魔域外围,看着封闭的域门,用神力点了点灵台,“玄……尊上,这魔域似乎有某种禁制,想来应该是天界布下的,我们如果直接破除,怕是会惊扰了天界。” 他话音刚落,玄夜便化作一道黑烟自他眉心卷出,落在他身侧。 这位修罗王身上换上了一身暗红跟银灰的战甲,总是垂落在两鬓的发须亦尽数缚起,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魔域入口。 方多病看着他这身打扮略一皱眉,“你不会是想打进去吧?” “蠢货。”玄夜嗤笑了一声,越过他走上了跟前的台阶,“魔域乃是修罗一族的领地,这结界,挡得住别人,却挡不住本尊。” 虽说都是修罗,但两个世界的修罗族又怎么能够混为一谈? 玄夜这一脉的修罗虽然战力惊人,但无奈寿命也就比凡人长上百年,尽管修为深厚者能活的时间更长,却也抵不过天族天生便有上万年寿命。 哪怕是寻常妖族,几千年的寿命也比修罗一族要强得多。 而此界修罗寿数却与天族无异,且生来便可自由选择男女之身,就连战力,也不见得逊色于玄夜这一脉的修罗,更是出了魔煞星这么个能吸收天地煞气的狠角色。 方多病从乾坤袖中取出羲玄的命卷,看了一眼从司命殿取出后便变得闪烁不清的文字,看着上面十七岁后几乎只能看见几个笔画的记载,暗暗叹了口气。 若不是玄夜无法与他分隔太远,他如今便要提议与这位修罗王分开行事了。 “还不跟上?”玄夜低沉的声音略带着不耐地响起。 方多病抬眼看去,只见原本紧闭着的魔域大门竟然已经打开,周遭响起一阵低沉诡异的喃喃碎响,他即便沉耳去听,也听不大清晰。 但玄夜却微仰着头,侧着耳,好似在听着这些声音的低诉般,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竟然真的被他打开了。 方多病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耽误地飞身上前,跟在玄夜后面一起进了魔域大门。 魔域内煞气变得更重,虽有幽幽的火光,却仍旧显得此处暗无天日,倒有几分像是冥界的夜忘川。 周遭不时有修罗煞灵一晃而过,从煞气上来看,大约都是不久前死于战神剑下。 玄夜对这空荡荡的,只有煞灵的魔域不甚感兴趣,身形微闪,便来到了一幅壁画前,方多病亦紧随其后。 壁画上记载的,正是仙魔大战。 他们在天界其实并未找到太多关于这次天魔大战的记载,只知道在天界危难之际出现了一位女战神,以一己之力守住了天界,将修罗大军打回魔域,又几番争战,将修罗大军赶尽杀绝。 战神出现之后,仙魔大战并未持续多少年时间,便宣告了天界的胜利。 但除此之外,再多的记载便也没有了。 他对这位天界诸多仙侍都不甚了解的战神颇感兴趣,便也随玄夜一起一幅一幅地往下看下去。 只是越看,他面上的惊愕之色便越是明显。 这些壁画初时只是描绘了仙魔大战的场景,不论是魔域在魔煞星这员大将的带领下攻上天界,还是战神以一己之力对抗魔域大军,都与他在天界所看到的记载一致。 只除了一点。 在天界的卷宗中分明记录着魔煞星是被战神所击败,然而这些壁画中却没有一幕画下了二人之间的对战,甚至于,魔煞星与战神从未在同一时间出现过。 直到一幅壁画中,战神坐在镜前,镜内出现的却是魔煞星罗喉计都的面孔的画面出现在眼前,他才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而这些壁画的最后,是战神自被枭首的魔煞星身体中浮现而出。 一切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方多病回忆起被束缚在落仙台上满脸恨意的女战神,忍不住看向玄夜,问:“战神就是魔煞星?” 玄夜讥讽地一勾唇,话音里满是戏谑:“你不是看见了吗,怎么,不相信?” “可是……”他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的乾坤袖,仿佛能这样透过袖子,看见里面的卷轴,“你不是说战神是应渊君分神的情劫所系?” 玄夜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老神在在地答道:“所以我不是说了,换个对象便是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方多病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这壁画一眼。 心中倒是认同了为何当初玄夜会只看了那战神一眼,便说着要给应渊分神换个情劫对象,想来是对此早有预感。 方多病心中复杂,反倒更想快点见到应渊在此界的分神:“既然战神的身份也已经弄清楚了,那我们现在便去寻羲玄——也就是应渊君此界的分神吧。” 玄夜却是冷笑一声:“他要渡十世劫难,你若是每一世都插手,他这情劫便废了。” 这仙神的劫难皆有天数,若换个凡人,他们随意插手倒还没什么,但此界应渊的分神偏偏是天帝之子,情劫所系又是被改造成战神的魔煞星,这便注定了二者之间有剪不断的因果,他们无法贸然介入。 他眯着眼盯着眼前的壁画,声音中不由得掺上了些许戾气地道:“唯有到最后一世,他即将功成圆满之时,你我方可介入其中,叫他脱离原本的情劫天数。” 也就是说,前面九世的历劫,他们都只能旁观了。 方多病本以为穿越界门之后很快便能将应渊的分神救回,如今看来,这天界帝君的情劫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难怪天帝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来排除忧患。 只是还不等他再细想,玄夜便又朝里飞去。 他连忙跟上,却见这位修罗王落在了一座石台上,而石台的周围,是一圈煞气浓郁的石棺。 这些石棺中传来的煞灵气息,比外面所有的修罗煞灵都要来的强。 玄夜肩上所披的黑色轻纱被周遭的煞气拂卷着向后扬起,叫他那张俊美的面孔更添了几分妖异。 他一扬衣袖,锥形的转息轮一边展开,一边飞旋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浮在了正中央的一具石棺上方。 他要做什么? 方多病登时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第5章 复生 转息轮上电光一闪,飞速地在石棺上方自转起来。 方多病忍不住抬手要制止,却被玄夜先一步定住了身形,“你要拦我?” 修罗王冶艳的眉目骤然冷了下来,眉梢微挑间一股狂意自然地流露而出。 方多病撤去指尖上的神力,道:“我们来此界只是为了救帝君分神,你若是复活了修罗王族,他必定会去寻魔煞星,若是影响到帝君分神怎么办?” 更何况此界仙魔大战已经结束,若是玄夜又唤醒了修罗王族,知道天界失去了战神之后,复活的修罗一族必定会再度掀起战乱。 玄夜站在他跟前打量了他一会儿,面容忽然软了下来,一边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一边柔声道:“我若是有害我儿之心,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带你穿越界门。” “放心,我只是有些东西想弄清楚。”他解开束缚住方多病的修罗之力,转过身后面上才透出了漫不经心,又弹出一道修罗之力注入转息轮内,叫它更剧烈地旋转起来。 方多病看着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又看了眼已经能听到动静了的石棺,知道自己再要拦也已经晚了。 再者玄夜既然提起了应渊君,他对这位修罗王的爱子之心仍有几分信任,便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修罗王死去的时间并不算长,尽管转息轮如今的状态也不见得好,但只是复活他一个,也足够了。 眼见着石棺中人要破棺而出,玄夜将手一抬,本就已经只剩下一丝极微弱电光的转息轮合拢起来,飞回了他的体内。 此界的修罗王也已经被自身的魔力托起,浮在石棺上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汝等何人?” “泠疆?”玄夜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倏地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的心腹,只是此界中泠疆的同位体。 尽管这人与泠疆有着一样的面容,但实际上与泠疆却并无关系。 这叫他失了应付的耐心,只是抬袖一挥,将眼前的男人从天上拽了下来,随即双眼红光一闪,永夜功一举打入了跟前这名异界修罗的身体。 “啧,果真如此。”玄夜眼中沉色一闪,随即便将永夜功自对方体内撤出。 尽管他为了救这个修罗,耗费着实不少,甚至影响了他后续的行动,但吸收了这人的修罗之力对他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如留着看好戏。 他抬手托住此界修罗王的下巴,自上而下地打量几眼,似笑非笑道:“你应该知道,是谁救了你。” 修罗王方才已经感受过修罗之力流失的威胁,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却仍压着平静的面色答道:“汝所求为何?” 玄夜闻言又是轻轻一啧,明明是修罗族,却偏偏要搞天帝的那一套。 他不耐烦地将手一甩,推开托着的这张脸,“我要你的一管血,还有你们修罗一族的功法,越多越好。” 修罗王并未直接应下,而是看着他,忽然换了语气:“你也是修罗族,但我……不曾见过你。” 玄夜并不搭理,只是继续提着要求:“我还有些事要找你们那位魔煞星,也就是天界战神解决,你往后莫再找他麻烦,否则我能让你生,亦能叫你死,明白吗?” 修罗王深深地看着他背过身去后略显纤细的背影,到底没有轻举妄动。 他虽是修罗族,却并非妖魔界那些一根筋只知打杀的莽汉,否则也不会在形势大好,统一三界的机会就在眼前时同意罗喉计都罢战的要求。 因为他知道,仙魔大战魔域之所以赢,是因为魔煞星无人匹敌,当时魔煞星已失了战心,其余魔族继续与天界开战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则魔煞星不再参与,魔域与天界胜负难料;二则魔煞星夺权,同样难敌魔煞星的他让出尊王之位。 二者结局于他而言并未有什么不同,他自是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优的选项,同意魔煞星魔域与天界联姻的要求,与天帝和谈。 只是他没想到,他与天帝分明已经谈好了魔域停战,天界亦承认妖魔族与天族平等的地位,天界却出尔反尔地派出了一位他们都未曾听说过的女战神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前去天界会友的罗喉计都却再不见踪影。 修罗王最初只以为是天界中人设计陷害了魔煞星,将他关在了天界。 直到他发现了,那位将修罗族灭族的天界战神不是别人,正是他以为被关起来的魔域大将,魔煞星罗喉计都。 当初他既然能向罗喉计都妥协,自然也能向眼前这个比罗喉计都更不好招惹的玄夜妥协。 再者玄夜可能是流落在外的修罗族人,既然对方救了他一命,那想要修罗族的功法也没什么,毕竟他又不是感觉不出对方方才所用的功法,比修罗族如今所有的功法都要强大。 这人要他们的功法有很大可能并不是为了修炼,而是出于其他缘由。 拿到了功法跟此界修罗王的血液后,玄夜与方多病并未久留。 而在出了魔域,玄夜更是只丢下一句“去少阳派”后,便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方多病的灵台。 果然,复活了此界的修罗王对玄夜来说并非毫无影响。 方多病摸了摸眉心,隐约猜到了这位尊上会选择复活此界修罗王的原因。 为王者,自是心系族人,哪怕是野心勃勃的修罗王也一样。 玄夜的修罗族人生来短寿,如今见到异界修罗,自然是想着能否补其不足。 只是两界修罗差异如此之大,恐怕还是与两界修罗本源的差异有关,玄夜约莫是白费功夫了。 他回头看了眼好似又活过来的魔域,只希望玄夜如今所为不要造下恶果,叫此界再兴战事,生灵涂炭。 不过瞧着那个修罗王不像是弑杀之人,方多病便也只在此处魔域入口留下一道神力,作为使用水镜的标记,就飞身离开了不周山。 至于玄夜说的少阳派,并未在天界看到相关典籍的方多病只能根据名字猜测大约是某个人间的修仙门派。 所以出了不周山后,他便能寻了个热闹的城镇,询问是否有人听说过。 好在少阳派在人间名声不匪,尽管许多人说不出少阳的具体位置,但他依据着百姓的说法一路向东,在十日之后也成功寻到了少阳派的所在。 只是他一到少阳派山门,便听灵台处传来玄夜慵懒的声音:“去后山。” 第6章 魔煞星心魂 方多病按照玄夜的指路入了少阳后山,破解了阵法后,看着眼前的结界,惊讶道:“这是天界的结界?” 玄夜从他灵台中出来,淡定地答道:“没错。” 他已经卸下了那身战甲,换回一身玄色锦衣,眯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结界后,不屑地一勾嘴角,挥手便将眼前的结界破开个口子。 方多病连忙帮他描补地在其上方布上了一道掩饰的幻象。 他忍不住瞪了身边这个远比他强得多的修罗王一眼。 这人明明可以做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穿越结界,偏偏要在这结界上弄个洞,这是生怕他们现在的小动作不被发现啊! 但肆无忌惮的修罗王已经穿过了结界落入了秘境内。 不晓得他要做什么的方多病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安慰自己不要跟他计较,才倏地拉长了脸,再度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少阳秘境与魔域有几分相似,整个秘境内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煞气,也透不进光亮,像是进了个巨大的山洞。 他追上玄夜的时候,这位修罗王正用永夜功吸收着一尾烛龙的灵力。 眼见着那烛龙就要被他吸干了,方多病连忙提醒:“尊上,这是秘境的守境灵兽,你把他弄死了不就等于告诉别人有人闯过了秘境吗?” 玄夜目光淡淡地朝他一瞟,挥袖收回了永夜功,看也不看整只龙身都轰然软倒在地的烛龙,兀自走向秘境深处。 方多病抬手打出一道神力射入烛龙的眉心,抹去它的这段记忆,也多少给他补了一丝神力,免得这烛龙没挺住。 做完后他便跟上玄夜,看着他走到一座石台前,面露笑意地看着石台上的一尊神光熠熠却又透着不祥的紫红色的琉璃壶。 随着玄夜的靠近,琉璃壶剧烈地晃动起来,一阵阵煞气自琉璃壶中溢出,靠得近了似乎还能听见其中的嘶吼跟咆哮。 方多病立刻便意识到,这就是在司命阁时,玄夜所看的南天一族卷轴中的南天族秘宝——琉璃盏。 再结合不久前他们看到的壁画,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里面封印着魔煞星的一部分。 这一部分很可能就是魔煞星的心魂。 毕竟能以一己之力平定修罗大军的战神在反叛的过程中,并未致使天界伤亡惨重,可见有人在战神大开杀戒之前便将其阻止。 以战神的神力,控制的手段无非是柏麟在制造出战神之时,便在其身体里下了某种禁制。 普通的禁制对战神而言未必会起作用,但若是以心魂为介…… 修罗一族输得不冤。 但玄夜又怎么会知道天界将琉璃盏放在了人界的少阳派中? 他记得司命阁中并未记载着人间的消息才是。 而在方多病思绪纷乱之时,玄夜却已经目光灼灼地将琉璃盏打量了一遍,抬手以永夜功抵去了琉璃盏上的封印。 “等等!”方多病倒吸一口凉气,出声阻止之时,这位修罗王却已经打开了琉璃盏,将魔煞星心魂抓了出来。 一团黑红的煞气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横冲乱撞,却被他的永夜功紧紧束缚在掌上,犹如一尾被困在鱼缸之中的金鱼,左右都转不出这狭小的空间。 玄夜举起手中的这团煞气,轻轻一吸,狭长的眉眼登时异彩涟涟,“好纯粹的煞气,果真不愧于魔煞星之名。” 旁边的方多病欲言又止,但玄夜又哪里是会听他话的人,他只能招过倒在一旁的琉璃盏,提醒道:“尊上,不是你说,我们不能改变太多天数的吗?” “放心吧。”玄夜弯起眼轻轻一笑:“耽误不了我儿的情劫。” 毕竟他们既已到此,应渊分神的情劫对象便只会是眼前这个傻小子,至于其他,又关他玄夜什么事?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幽深的双眸中流露出几分趣味与恶意,跟着双手一晃,一大团黑红色的煞气被他从魔煞星的心魂中抽离出来。 他手中黑红色的一团剧烈挣扎起来。 只可惜,若是魔煞星本人前来,或许与玄夜还有一战之力,但如今在他手上的只是孱弱的心魂,哪怕已经拼尽全力挣扎了,最终也仍旧被他将魔煞之气尽数抽出。 原本的那团红黑煞气如今变成了一颗红色的珠子,玄夜将其举起打量了几眼,便又是一笑。 他将抽出来的煞气塞回了琉璃盏内,剩下的这颗红色的魂珠则是施了术法,轻轻一弹,令其倏地化作一道红光从秘境中飞出。 “你又做了什么?”方多病看着被剥离出来的煞气——这几乎是魔煞星几万年的修为,被重新封入了琉璃盏后倒也与魔煞星本人心魂被封住没太大差别。 玄夜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去,明亮的双眼慢条斯理地看向眼前的方多病,“我不过是……还了我族英豪一个公道。仙魔大战,若是公平一战倒也罢,偏偏这魔煞星被设计改造成了天界傀儡,还灭杀了同族。” 他双眼极快地流露出一丝哀泣:“这与我儿,何其相似啊。” 这位明明强得能把方多病任意搓圆压扁的修罗王面露委屈之色:“我都已经将他的修为都剥离出来了,剩下的小小心魂,自然是……该让他去哪儿,便去哪儿了。” 方多病面色猛地一变,眉毛眼睛难以置信地挤作一团,连声音都变了调地大喊:“你让魔煞星的心魂与战神的元神融合了???” 那可是应渊君分神——羲玄的情劫所系啊! “急什么。”玄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都说了,我不会害我儿的。” 修罗王无辜地眨了眨眼:“魔煞星的心魂失去了所有修为,要与元神彻底融合本就不是易事,怕是得千年的时光,届时我们已经可以插手我儿的天数,他是魔煞星,又或是战神,有何区别?” 方多病深深地吸起一口气,盯着眼前的玄夜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点在自己的灵台,神力猛地灌注其中。 玄夜脸色骤然一变,连忙定住了他的动作,然而他的神力早已注入灵台,稍有不慎,灵台销毁,眼前这家伙轻则变成废人,重则重伤痴傻,甚至命陨当场。 他怎么敢!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玄夜一把捏住他的脸,恶狠狠地瞪起泛红的眼。 方多病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既是因我而来的此界,我便有义务约束于你,若是你在此界生灵涂炭,那即便最终我成功救回了应渊跟莲花,他们也不会高兴的。” 【正文里找不到地方解释为什么玄夜会知道魔煞星心魂在少阳,为了圆一下逻辑我单独解释一下。 玄夜是通过腾蛇在战神之乱后下凡的记录,推测出心魂可能在少阳。 剧里少阳有腾蛇的画像,腾蛇也说秘境的结界就是他帮着布下的。 司命殿里记载了腾蛇这个白帝心腹在战神之乱后被白帝委派到下界少阳派。这点在玄夜看来很蹊跷。】 第7章 焚如城 “你自己命都要保不住了,还管他高不高兴?”玄夜从未见过这般蠢钝之人,他几乎要将指甲掐进方多病的脸颊中,但偏偏,偏偏不行。 这小子虽然天真得很,却还算有几分脑子,想来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弱点所在,也狠得下心来威胁他。 真是不怕死得很! 方多病那双大得晃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跟前的修罗王,虽然脸颊被捏得变形,甚至话音都说不清晰,但这双眼睛里却没有流露出分毫畏惧。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玄夜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没半点掩饰自己脸上的恶意与厌恶。 “行了!”他冷哼道:“本尊答应你,不再插手此界之事便是。” 方多病这才将随时准备自爆灵台的神力抽了出来,“多谢尊上体谅。” 玄夜不耐烦再与他说话,身形化作一道黑烟,没入他的灵台,干脆地将他抛在了少阳的秘境之中。 方多病摸了摸眉心,知道自己这番举动肯定得罪了这位修罗王,但他并不后悔。 等他将琉璃盏放回原处,做好伪装,离开前又将外面结界上的大洞修复好,才拿出羲玄的卷轴,根据上面能看到的信息,寻到了羲玄投胎转世的少年。 已经十七岁的少年琴师已生得清隽温润,一手琴艺哪怕是小调也能弹出与旁人不同的妙音来。 便是因着这手好琴艺,春风院的老鸨待他颇为礼遇,毕竟还打着算盘叫他传授几手,教给楼中的姑娘们,好给她们抬抬身价。 方多病隐身坐在楼里的栏杆上,看着少年琴师一边抚琴,一边用目光偷偷注视着一旁明显是战神转世,面色冷然的姑娘,却偏偏在这姑娘望过去时慌乱地收起了目光,连琴都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 他拢起双指,挥出一道神力,试探地打入那姑娘的体内。 只见那姑娘元神内果真包裹着一颗红珠,魔煞星的心魂确实已经与元神交汇。 幸好二者还未融合,故而这位魔煞星并未恢复成男身,也还未重新入魔。 只是尽管这一世不会入魔,但她元神也已经戾气四溢,甚至影响到了此生的命数,也难怪会落得个满门忠烈被陷害,自己沦落风尘的下场。 以这她元神的戾气,只怕往后还要闯下祸事。 他又看了眼明显动了情丝的少年琴师,眉峰不由得皱起。 大约是因为知道战神转世的这姑娘不会是个好归宿,他看着这般场景竟觉得心口堵得慌,让他忍不住揉了揉胸口,喃喃道:“不能随便插手他前几世的命数……” 只是看着少年琴师越陷越深,战神转世的姑娘却始终对他不咸不淡,只是借着他在老鸨那里有些地位,让他帮自己解了好几次围,对他的一腔情意视而不见。 方多病觉得自己大约是没办法这么看下去了,否则他定会忍不住出手斩断这段孽缘。 他视为知己之人为了个姑娘这般低声下气,实在是叫他……叫他…… 方多病在少年琴师身上留下一道神力后便离开了春风院,回了天界,寻了一个仙灵之力充裕的地方修炼起来。 只是修行本就无岁月,十日后他醒来时,想要看琴师一眼,却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留下的神力了。 羲玄如今只是一介凡人,自然不可能是自己抹去了他的神力,此番神力消失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有天界之人发现了羲玄的身份,担心他对羲玄不利,所以抹去了他身上的神力。 还有就是—— 羲玄此世转世,已经身死。 他心下一沉,忙翻出乾坤袖中羲玄的命卷一看。 果然见命卷的最后记录着:西武十三年因顶罪被判斩首,秋后行刑,终年二十一岁。 竟是在六日之前!那他如今…… 方多病一时有些坐不住,隐去身形后再度下凡,躲过焚如城的两名守卫——天将神荼与郁垒后,寻到了正站在忘川处静候着再度投胎的羲玄。 如今距离他逝世已有六年,但这六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当这一缕幽魂静静地站在忘川河边,不知在凝望着哪里的时候,方多病只觉得好像看到了那在战神转世面前隐忍地垂下眼睫,不敢表明心事的少年琴师。 他还得等战神转世归来,才能与其重新排队入轮回。 战神是羲玄的情劫所系,可以说羲玄之所以会下凡历劫,也都是为了渡化战神,消去她身上的戾气,所以他注定一世又一世地追逐着一个无情之人。 不知道是否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本发着呆的人竟忽然转过头来,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正隐匿着身形的方多病心头狂跳几下,见他眉宇间露出一丝疑惑,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忘川来往的人时而多,时而少,但排队投胎的人却总是很多,每时每刻,奈何桥上都是人头涌动。 站在忘川河旁却看着他这个方向的羲玄一时不差被上奈何桥的人一撞,恍惚间失了平衡,眼见着便要坠入忘川,方多病也顾不上藏匿,用神力将那单薄的身体一卷,那道轻飘飘的魂体便被他拽入了怀中。 羲玄愣愣地被他揽住了腰肢,半抱在怀里,对上他的眼后,才略一皱眉:“你是天界之人?” 仙神渡劫期间,回到焚如城时原来是带着仙界记忆的? 方多病将他从怀中扶起,无奈道:“在下不过是一小小地仙,算不上天界中人。” “那你为何在此?”羲玄如今没了仙骨,也没了仙神仙灵,只是一缕等待投胎的幽魂,如何都不会是跟前这人的对手,但他面上却并无畏惧,只是略显苍白,眉宇间略带警惕地看着他:“你可知,哪怕是天界中人,也无法插手焚如城中投胎转世之事?” “原来如此。”方多病朝他笑了笑:“在下并未升上天界,此番会来焚如城,也是因为大战之后焚如城被迁入了不周山,我心中好奇,又有些机缘,便来此见识一番。” 羲玄不知信了没有,他面容平和,朝他行了一礼后淡淡道:“不论如何,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 他如今只是魂体,并无修为,坠入忘川之后只怕会魂体受损。 方多病打量了一下他有些散乱地鬓发,“举手之劳。对了,我观着焚如城中的亡魂在经过大殿后都排队前往奈何桥,怎么你还站在这忘川边上?” 羲玄那张从刚刚起便略显寡淡的脸顿时浮起一抹晕红,目光微闪着望向了大殿的方向,情不自禁地抚上了眼角。 “我在等一个人。” 他眼中浮现出温柔地轻声说道。 第8章 魔煞星转世 方多病盘坐在天之角处看着天上落下的星辰。 自打从焚如城回到天界后,他便发现天界的守卫森严了许多,好在他所习仙法与此界到底不大相同,应渊所授的隐匿身形的术法顺利地瞒过了天兵天将的眼睛,但为了省却日日闪躲的麻烦事,他最终在这最偏僻的天之角布下个结界,暂时安顿下来。 他看着手中属于羲玄的历劫卷轴,上面还未有那人转世投胎的信息,所以哪怕焚如城中已经又过去了十年,那人也还是静静地在等着。 等着心上人。 而让他更意外的是,羲玄投胎之时,似乎并未完全洗去记忆。 他渡劫本就是为了渡化战神,故而投胎前并未完全饮下忘川水,而是截留住了自己对战神的一缕情丝。 所以哪怕投胎,只要他见到战神转世的那一刻,他便会回忆起自己与战神的过往与情感。 羲玄想要用情渡化战神,但友人之叛,肢解之痛,将她当做武器让她剑指同胞的灭族之恨,又岂是一个情字这么容易就能化解的。 不愧是特意被分化出来渡情劫的帝君分神。 方多病心中郁结地叹了口气,将卷轴收起,打算再闭关一段时日。 毕竟十世时间,至少也要几百年的时光,他修炼两三个月,也妨碍不到什么。 然而等他闭关了三个月,修为有了显着提升后,再打开羲玄的卷轴时,却发觉这人几年前才过完了第二世,而这一世的转世,也不过活到二十五岁的年纪。 方多病看着卷轴上的内容不住地皱眉。 羲玄竟在焚如城等了这么长时间吗? 他心中越发不好受,以至于接下来一段时日每日都忍不住翻看那枚卷轴,将修炼的速度都拖慢了许多。 叫自少阳之行后便不想搭理他的玄夜黑着脸从他灵台中现身,收走了他手中的卷轴,冷笑着斥道:“你以为以你如今这点神力,届时救得了我儿的分神?如今魔煞星的元神与心魂皆已归体,待到第十世,或是十世之后,仙魔必定再有一战,你觉得我儿会袖手旁观?” 不可能。 羲玄若真是应渊分神,哪怕并无应渊的记忆,但他们骨子里的信念都是一样的——就像李莲花那样,他是不可能选择袖手旁观的。 方多病忍不住迁怒:“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让魔煞星心魂归位?”玄夜嗤笑一声:“此界妖魔界已被天界打压太久,三界失衡,魔煞星作为改变这个局面的天命所归之人,哪怕柏麟阻止得了一时,也终会有心魂与元神交汇的一日。” 他点了点方多病的心口,目光带上些责怪:“你该感谢我才是,毕竟轮回中,心魂也与元神一同被化去了戾气,否则几百,上千年后,心魂一旦破开琉璃盏重新现世,才会是你所说的……生灵涂炭的局面。” 原本一对剑眉怒而竖起的方多病渐渐软化下来,毕竟玄夜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他不知为何天界要将琉璃盏封印在人界。 如今妖魔族虽然势弱,修罗族也被屠戮殆尽,但罗喉计都并非只有修罗部下,其下还有许多妖族。 琉璃盏放在少阳秘境,迟早会有暴露的一天,届时若真如玄夜所说,心魂元神汇聚,魔煞星被封印千年之后再度苏醒,只怕会立刻召集人马攻上天界,掀起一场大战。 他态度变化得如此明显,玄夜怎么可能看不到。 这位修罗王懒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脸,“实力才是安身立命之本,不然你就只能像上次那般,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本尊。若不是本尊宽和,你如今这条小命安能健在?” 方多病在这方面早已能屈能伸,“多谢尊上,我会好好修炼的。” 说罢他便闭上双眼,一副打算要入定的姿态,叫玄夜嫌弃地收回目光,化去身形回到了他的灵台之内。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他已修炼了两年的时光,将那些原本因为修为所限而无法熟练掌握的高阶仙法都一一吃透,待不知第几次与玄夜确认之时,这位被烦透了的修罗王总算大发慈悲地打发道:“行了,你小子等的第十世已经到了,五日前我儿与魔煞星皆已投胎去了。” 方多病深吸一口气,僵硬地问道:“五日前?尊上为何不唤醒我?” 在他灵台内的玄夜打量着手中的卷轴,满意地卷起嘴角,声音却十分无辜:“不过是五日时间,我为何要唤醒你?若是你正值突破的关头,那我贸然唤醒你岂不是罪过。” 方多病捏了捏眉心,没再继续与他争辩下去,而是又问了羲玄如今所处位置,便以最快速度回到凡间。 只是在他赶往西海的过程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一阵翻涌的煞气,与之前在封印了魔煞星的那樽琉璃盏中所感受到的煞气一模一样,让他不由得停了下来,调转了方向,朝煞气爆发的方向飞去。 不过在他落地之前,便察觉到有另一道身影逼近,而目标正是煞气所在的位置。 他心中尚且不知魔煞星出了什么问题,便只是并拢剑指,叫尔雅剑自体内飞射而出,朝那人来的方向拦去,自己则快速地落在了目标跟前。 只见一个大约才四五岁大的稚童一双本该黑白分明的大眼像浸了墨汁一般一片漆黑,一股股黑色的煞气从他七窍中黑烟一般翻涌而出,眼见着就要包裹住他稚嫩的躯体。 竟是魔煞星要苏醒之势。 怎么会这么快? 方多病当机立断地将神力探入稚童体内,在发觉时是痛苦与仇恨这种负面情绪诱发了魔煞星的苏醒时,便皱起眉,抬手在他元神内布下了一道禁制。 原本作为魔煞星元神的战神戾气已消磨了许多,连带着魔煞星的心魂也不再是那般带着仇恨的血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如今若是以这种方式被唤醒,那羲玄以情渡化战神戾气的那九世便付诸东流了。 剥离了体内的煞气后,稚童小小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方多病这才有功夫去看倒在稚童身边的女人。 只见她身上中了两掌,伤势颇重,但从伤口上来说,应该正是不久之前的事。 这便也能说明为何魔煞星会险些被唤醒。 不知为何魔煞星的元神与心魂融合度比他预计的速度快了许多,若是融合程度还没那么高,亲人之殇虽然悲痛,影响却也有限。 但显然这一世魔煞星的元神与心魂已然融为一体,战神的女身都已不复存在,投胎后自动变回了罗喉计都本体的男身,故而这种剧烈的情绪已经足以叫小小稚童因为惊慌跟伤痛而入魔。 ——尽管五岁大的稚童或许还不懂什么叫入魔。 好在还有救。 方多病将女人放平在地上,施展起至今都不算精通的医法。 第9章 禹司凤 方多病的医法虽然算不上精通,但到底是仙法,女人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一炷香的神力灌注,肺腑的伤势已重新愈合,人也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她一醒来,便下意识地垂首去寻昏迷前被自己护在怀中的孩子,待摸到了男孩温热的脸颊,才松了口气地一笑,抱着孩子一边坐起身,一边抬起苍白的脸,看向方多病。 她自是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但如今身上虽未完全痊愈,却已好了七八成,便知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多谢恩公相救,敢问恩公大名?” “在下方多病。”他看了眼她怀中的男孩,才继续道:“我医法不精,夫人的伤势还需继续用药,不如便由我送夫人与公子到附近城中的医馆,如何?” 何丹萍也是修行之人,本就没有那么多凡人女子的名节约束,再者方多病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二人之间并无那么多避讳。 送人的这一路里,方多病也弄清楚了两人的身份——少阳派掌门褚磊的妻儿。 封印着魔煞星心魂的琉璃盏原是在少阳秘境之中,如今又恰好是战神与羲玄历劫的第十世,所以一切果真如玄夜所说那般,魔煞星的复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 哪怕没有玄夜那一番动作,只怕这一世魔煞星也是要苏醒的,如今至少…… 他看了眼还在何丹萍怀中昏睡着的稚童,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抱着他的女人:“我看这孩子似乎与我有些缘分,这枚玉佩,便当做见面礼送给他吧。” 玉佩上带着淡淡的宝器灵光,何丹萍作为一派掌门的妻子,眼力非比寻常,自然可以看出玉佩的珍贵。 他们萍水相逢,方多病又救了她与孩子一命,哪里好意思再收他的法器。 “这太贵重了,小儿还不到知事的年纪,怕是收受不起。” 方多病只好道:“实不相瞒,方才在我赶来之前,这孩子体内灵气颇有些异动,只是昏迷之后便再看不出端倪。我担心令公子是因为太过伤心,损了灵窍,这才灵气异动外显。这枚玉佩有蕴养灵力,养护心神的作用,长期佩戴可以为其弥补一二。” 何丹萍不通医理,但孩子这么长时间仍旧昏睡不醒,她心中已经信了几分,想了想,便自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银色的令牌,递给方多病:“那我便厚着脸皮问方小侠讨要了这枚玉佩,这是我少阳派的长老令牌,往后方小侠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到少阳山上寻我,我必在所不辞。” “好。”方多病朝她笑了笑,收起令牌后道:“我如今还有事在身,便就此别过,往后有机会……再上少阳派探望夫人与——” 何丹萍摸了摸怀中男孩的脑袋,“我儿姓褚,名璿玑。” “那届时我再上少阳探望夫人与璿玑,就此别过了。” 留下了能净化煞气的这枚玉佩后,方多病也不再停留,御剑继续朝着离泽宫的方向飞去。 他一路飞到西海,寻到了离泽宫所在的岛屿。 但很快他便发现,羲玄这一世投胎所在的离泽宫,竟是金翅鸟妖族所成立的门派。 羲玄的命卷还在玄夜身上,他看不到羲玄此世的生平,本以为自己能够混入他如今所在的离泽宫,但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的了。 这个门中弟子都是金翅鸟妖的门派,不可能会无端接纳他族,尤其是在如今人修与妖族之间关系不睦的情况下。 他隐匿起身形,在这离泽宫中寻觅了一番,最终在地牢中寻到了这一世的羲玄。 只有五岁大小的孩子生得白净可爱,绷着一张小脸地缩在牢笼里,一旁蹲着个模样风流的男子,笑嘻嘻地逗着他玩。 不知道那男子说了什么,没一会儿那本来还绷着脸的孩子便瞪圆了眼,被对方一把抱了起来,嘿嘿笑着地颠了两下。 方多病看着那小小一团的孩子,嘴角不由得露出笑容,想再靠近些时,地牢外却又来了人。 来人穿着一身藏青色锦衣,身披大氅,腰间悬挂着金色腰牌,面色阴沉,一踏入地牢,便沉声道:“柳意欢,谁让你碰司凤的?” 这人挥出一掌,将急忙放下了小孩的柳意欢击飞在地牢的牢门上,叫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禹司凤看着这个不久前才对自己释放过善意的男子,连忙握紧双拳,跪下身子:“宫主,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没有好好反省……” 被称作宫主的那人皱了皱眉,挥袖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在这里也该待够了,可知道错在何处?” 禹司凤眼圈微红,小手不由得抓住了衣摆,将两片布料抓得发皱,才噙着鼻音答道:“弟子不该只知与同门玩乐,荒废修行。” “知道便好。”离泽宫宫主看了眼身边的罗长老,道:“行了,带他出去吧,给他上点药。” 罗长老应了一声,在宫主离开后才走上前来,将禹司凤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 看着他们的身影走出地牢,方多病才皱着眉头从角落中走出来,慢腾腾地跟在罗长老的身后。 二人回了房间后,罗长老一边给禹司凤被罚了十鞭的小腿肚子上药,一边安抚道:“司凤,你不要怪宫主,要知道你乃是十二羽金翅鸟,天赋异禀,往后离泽宫都得依靠你与少宫主,所以他对你才这般严厉。” 禹司凤面颊因为疼痛而憋得通红,一对眼睛都湿漉漉的,却偏生没有落下泪来,只是倔强地应了一声:“弟子明白。” 罗长老性子严厉,虽说欣慰,也并未再说什么,看着他睡着,又给他盖上被子后便起身离开。 方多病这时才现出身形,面带阴沉地掀开小孩身上的被子,检查了一下他小腿上的伤痕。 只见小孩又细又白的小腿上横着五六道血痕,剩余几道鞭打的痕迹也是又红又肿,连忙凝起神力,轻轻在小孩的腿上拂过,看着那些伤口一点一点愈合,才将神力收起。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旁边的被子,要重新给小孩盖上,却见那颗伏在软枕上的小脑袋突然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小声地问:“你是谁?” 【想了想,可能继续叫璇玑大家会出戏,所以改一下名字吧哈哈哈,改成璿玑,其实两个名字是一个发音一个意思】 第10章 十一年后 【改了下计都版璇玑的名字哈哈哈,璿玑通璇玑,其实是一个意思一个发音,只是璿字看起来确实更像男孩子的名字】 虽然只有五岁,但小孩身上已经有了几分方多病熟悉的模样。 尤其是那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跟小巧的,看起来肉乎乎的嘴巴。 方多病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他略带防备的模样,笑着道:“哥哥是天上的神仙啊。” “你骗人。”小孩目光灼灼地盯着跟前的陌生男人,“神仙是不可能救妖的。” 他如今年纪尚小,还未进行龙晶封印,若这人真的是神仙,不可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妖气。 “好吧,其实我是只犬妖。”方多病又毛手毛脚地戳了戳他肉鼓鼓的脸颊,“我路过你们离泽宫,感觉到妖气所以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作为五大门派之一,宫中竟然还有这么多只小妖。” 他亲昵的态度叫小孩儿面颊泛起一阵藏不住的红晕,眼神都开始有些闪躲,但等他话说完,小孩儿的面色便变了一副模样,甚至一个翻身从床上滚落到地上,鞋跟裤子都顾不上穿,便打算往外跑。 方多病连忙用神力将他缚住,抓回了怀里。 小鸟妖软绵绵的身子骨在怀里一股脑地挣扎,嘴里磕磕巴巴地喊道:“你,你放开!” “不放。”方多病怕他挣扎得太厉害,反倒伤了自己,便用手臂一圈,将小家伙紧紧地箍在胸前,“你跑什么?” 小孩儿雪白的小脸憋得通红,又急又怕,却还强装镇定地瞪着他,“你,放开!我师父还有宫主,很,很厉害,你逃,逃不掉的!” 怯意都从声音里透出来了。 方多病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眶,忍不住在他脑袋上又摸了一把,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我看你们那个宫主也没什么好的,你腿上都被打成那样了。连你这样一只小鸟妖都能下狠手,可见这宫里都是些冷血无情之辈。你不如跟我一起离开,怎么样?” 实在挣扎不动了的小孩儿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倔强地把头别向了一边,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方多病倒也没有多意外。 虽然才这么点大,但到底是应渊帝君的分神,又是天界帝子转世,有些风骨总是留在骨子里的。 抱歉啦。 方多病在他额前轻轻一点,这只小鸟妖紧绷的身体便忽然一软,倒在他臂弯里酣睡起来。 看着怀中睡得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自己怀里的小家伙,他轻手轻脚地拨开小孩儿额前细碎的发丝,露出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 这一世战神元神已与魔煞星心魂融合,但羲玄与战神元神的情劫却未解。 情之一字,方多病自己都还一知半解,故而如今对助羲玄渡过情劫一事毫无头绪,而玄夜所说的换个情劫对象只怕更是不易。 毕竟这天帝之子跟魔煞星之间的情劫,哪里是普通人能掺和的。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两人相遇之前,他怕是不能插手太多,否则前面几世的袖手旁观就白白忍耐了。 方多病叹了口气,在禹司凤体内封入两道自己的神力,又封住了他今日遇见自己的记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离泽宫。 出了西海之后,方多病拿出了何丹萍交给自己的少阳令牌。 既然没办法混进离泽宫,那他就只好去少阳看看了,毕竟只要盯着战神转世的褚璿玑,便总会有再遇禹司凤的时候。 再者心魂毕竟是玄夜放出来的,若能在一旁看着,他也确实更放心些。 十一年后。 当年借着何丹萍的关系加入少阳的方多病如今已是首阳峰最年轻的长老。 他轻车熟路地分派着任务,叫本来就是想用簪花大会这些琐事刁难他一番的褚磊没好气道:“怎么,这次不闭关了?” 因着自身本就不是凡人,前两次的簪花大会方多病皆以闭关当做借口蒙混了过去。 而如今,羲玄转世之身的禹司凤也满了十六岁,按理来说也会来参加这一届的簪花大会,他自然不会再错过。 “难得这次簪花大会是在少阳举行,我作为少阳弟子,自然要为师兄您分忧解难。”方多病带着几分混不吝地答道。 从少阳派的这些长老看来,他加入少阳时虽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但天资实在聪颖,若不是一心认准了要待在首阳峰,只怕早被门中修为最高的恒阳长老收入旭阳峰,成为少阳新一代的守境者。 故而他确有肆意的资本。 而褚磊则因着他对妻儿的救命之恩,待他亦多有容忍,哪怕连续两度逃了簪花大会,也只是阴阳怪气几句,并未真的责怪于他。 两人往大殿走的时候,大老远便见一身粉白衣衫的褚玲珑拽着一身弟子服的褚璿玑小跑过来。 褚磊看着懒洋洋的小儿子,忍不住将眼一瞪:“拉拉扯扯,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褚璿玑打了个哈欠,还未说话,褚玲珑便连忙在一旁打起掩护。 方多病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好笑地开口帮两人说了几句好话,褚磊又何尝不知道褚璿玑身上的问题,当下便唉声叹气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后,褚玲珑才一把抓住方多病的手臂,左右晃了晃:“多谢流辉哥哥!” 方多病连忙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没好气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啊。” 褚玲珑习以为常地朝他比了个鬼脸,但很快又扯过在旁边已经快重新睡着的褚璿玑:“流辉哥哥,影红姑姑将这次簪花大会招待各派的任务交给了我与璿玑,你快将各派前来参加簪花大会的弟子名单给我。” “说了多少次,要叫师叔。”方多病手一翻,已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她要的弟子名单。 褚玲珑打小便喊他哥哥喊惯了,他如今面容又与十年前相差不大,顶多气质成熟了一些,所以她虽然知道按辈分自己确实该喊师叔,但就跟她与璿玑喊惯了楚影红影红姑姑一样,如今还是更习惯将方多病当做哥哥。 抢过他手中的名单,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少女狡黠一笑:“知道啦,流辉哥哥。” 说罢便拽着在一旁没怎么说过话的褚璿玑,一路朝山门跑远了去。 方多病看着被她拉着跑的少年,眼中到底是流露出了几分凝重。 在发觉褚璿玑,也就是战神跟魔煞星的这一世转世六识残缺时,他便又到焚如城中查探过一番。 原来当初投胎时,战神的魂体曾经跌落过忘川。 忘川水对于寻常人仙妖魔而言,可以唤醒前世记忆,但对于这些要转世投胎的魂魄而言,却是叫他们遗忘前程的忘情水。 而若是这些魂魄不慎跌落水中,忘川水便会渐渐腐蚀魂体,严重者甚至能直接将魂体腐蚀至湮灭。战神落入忘川后魂体虽及时投入凡胎,但到底受了损伤。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世战神的转世竟会是以魔煞星为主的男身。 全因战神元神魂魄受损,融合中的心魂便占据了主位,虽未苏醒,却已经身形外显,影响到了所投胎的身体。 若不是他十一年前在对方元神中留下了禁制,恐怕魔煞星的记忆与这具身体的六识便要随着魔煞星心魂与元神的彻底融合而开始恢复了。 只是这禁制,大概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第11章 再会 尽管方多病早知此次簪花大会转世为禹司凤的应渊分神会前来,但真正感应到自己留在对方体内的神力时,他还是忍不住用那丝神力施展了移形之术快速地来到对方身边。 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落地的地方竟是一片湖泊。 即便不宜施展神力,但以他如今的灵力,也可在落在水面的瞬间及时反应,然而眼前的一片雪白将他双眼一晃,待他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半截身子都落进了水里。 冰凉的湖水浸透了他身上的法衣,方多病却浑然不觉,只是愣愣地看着与自己一样站在水中,赤着上身,还不断有水珠自白皙的皮肤上滑落的少年。 戴着凤纹面具的少年露出的半张面庞已能窥见日后的姿容,未着衣衫的身形除了那身几乎透明的雪肤外再看不见少年人的青涩,起伏的线条勾勒出他锻炼得宜的胸膛跟腰腹。 ——大约是因着受了惊,如今那已显规模的胸膛正急促地一起一伏,连带着雪肤上尤为显眼的两点,也随着他胸膛的起伏而浮动着。 方多病从前只知道李莲花与应渊二人都是窄肩细腰,身形颀长故而显得有些单薄,却未曾真的见过那层层叠叠衣物下的身体。 他总以为这人该是纤细又瘦弱,却没想到…… 难道是因为如今这人转世成妖族的缘故? 禹司凤自西海独自御剑前来少阳派,一路奔袭风尘仆仆,中途又为一个村子的百姓降了妖,衣摆沾染了妖血,才打算在上山前先打理一下自己。 只是他明明已经确认过周围并无人烟,这才放心地解开衣衫,没想到竟有人突然冒了出来。 移行之术是高阶术法,如今凡间能使出这一术法之人屈指可数,他不知眼前这个面容年轻的男子身份,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肋下的龙晶封印。 “你是,何人?” 这句仓促又紧绷的询问,才将直愣愣看着眼前少年的方多病惊醒过来。 他略显窘迫地转开脸,“我是少阳派首阳峰的方多病,因为感应到山中灵力,担心有别派弟子在山前迷路,才特意前来查看。” 禹司凤趁着此时用灵力扯过岸边的衣服,一边将自己裹住,一边翻身落回岸上。 待方多病听到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也跟着飞身回到岸上时,少年已经将一身黛青的离泽宫弟子服换好,只白皙的面颊跟耳朵还晕着一层红,垂着眼睫地朝他行了一礼:“前辈……晚辈,是,离泽宫,禹司凤。并非,有意在,山前,停留。” “我明白。”方多病视线掠过他包裹严实的胸膛,无端想到方才看到的场景,面上顿时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 他匆忙地将目光转回到少年脸上:“早就听闻离泽宫首徒禹司凤天资聪颖,我自是相信你不会在山前迷路,是我方才唐突了才是。” 禹司凤不由得抬眼看了跟前男子一眼,对上他的视线后又匆忙地将眼睫垂下,耳尖的红意更胜了几分。 他下意识又想去挡肋下的龙晶封印,但又怕此举反倒引起对方的注意,便只好轻捏着衣摆,犹疑了一会儿,才张嘴询问:“方,前辈,如今,可能上,山?” “自然可以。”方多病抬手放出一朵浮云法器,“到底是我惊扰了你,便让我送你上山吧。” 禹司凤不太想跟这人走得太近,但二人并非同辈,他若是直接拒绝,未免太过失礼,再则他亦想知道方多病究竟有没有看出什么,便道了声谢后,跟在对方身后飞身落在浮云上。 这朵浮云法器是方多病近两年用凡间的炼器手法所炼制,十分轻盈,便于操纵,飞行速度不逊色于飞剑,又有些许遮掩身形的作用。褚玲珑见后问他讨要了好几次,只是他怕那小丫头疯得出了少阳地界,一直没有给出去。 法器上便于站立的空间算不上大,两人几乎肩并肩地站着,少年身上一股极清雅好闻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叫操控着浮云起飞的方多病忍不住朝身旁这人投去一眼。 他记得十一年前见的那一面,小鸟妖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说起来应渊跟李莲花身上,也总是有淡淡的清香。 他这头正走着神,一旁早已察觉到他目光的禹司凤抬起眼,“前辈,为何,一直看,看着我?” 方多病心里又是一窘,但他性子早就练出来了,再不会像二十岁那会儿一般,被李莲花随便一句话,便被唬得一惊一乍。 “我入了少阳之后,便甚少下山,前两次的簪花大会也因缘际会地错过了,所以你是我所见的第一个离泽宫弟子。”他不紧不慢地笑道:“早就听闻你们不论洗澡睡觉,都不会摘下脸上的面具,所以才有些好奇。” 禹司凤抬手轻抚了一下面具,并未接话。 方多病便又道:“你是第一次来中原吗?”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清澈的双眼叫方多病又有些晃神。 毕竟不论是应渊这个仙龄已有几万的天界帝君,还是在红尘俗世间走了十年的李莲花,与他相遇时都要比他成熟得多,在与他相处时也总显得游刃有余。 他似乎未曾见过这人如今这般纯净得犹如白纸的模样。 “前辈?”禹司凤点了头后见他仍看着自己,不免心中有些古怪,便偏了偏头,轻唤了一声。 方多病这才又露出个笑脸,“抱歉,你侧脸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叫我方才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少年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无,碍。” 转眼间少阳派山门已近在眼前,远远的,方多病便瞧见褚璿玑一脸不快地与一个身着檀色衣袍的男子斗到了一处。 尽管这些年褚璿玑在术法上似乎总有些不太开窍,也迟迟唤不出命剑,但大抵是因为心魂渐渐苏醒的缘故,体质确实一日强过一日,在方多病传了他一道炼体的功法后,如今一身铜筋铁骨,已是不容小觑。 那檀色衣袍的男子一时不察,被褚璿玑一拳击在面堂,整个人倒翻出了十几米,再爬起身时鼻梁一片红肿,鼻腔也流下了两道鲜血。 方多病皱了皱眉,见那人起身后一脸狰狞地双手掐诀,连忙打出一道灵力,打断了他施展的咒术。 他揽住了身边的禹司凤,身影一遁,便落在了二人中间。 “是何人在我少阳门前放肆?” 第12章 褚璿玑 “流辉哥……流辉师叔!”褚玲珑咧着嘴兴奋地大喊道。 她初时并未注意到被方多病紧紧扣在怀中的禹司凤,直到小跑上前,要像以往一样抓住他的胳膊时,才眨了眨眼,看见了浑身僵硬,一触及她的视线便像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扯开腰间的手,往后退开了一大步,却两只耳朵都红彤彤的离泽宫弟子。 只是此刻方多病跟个离泽宫弟子一起从外面回来这件事,自然没有褚璿玑被欺负的事重要,她一瞥过后便将禹司凤抛到了脑后,只一心揪住眼前靠山的衣袖,指着身着点睛谷檀色衣袍的乌童道: “师叔,这个家伙没有身份铭牌,却非要闯进去,我都说了要他等点睛谷长老来了,确认过身份之后方可入内,他不但偏要硬闯,打不过璿玑之后还要用咒术欺负璿玑!” 方多病无奈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看着跟前的点睛谷弟子,快速地打出一道灵力。 乌童只以为是他要教训自己,连忙挥剑要挡,那灵力却倏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他连忙在胸前探了几下,又运起身上灵力,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后,才瞪向方多病,只以为他在吓唬自己:“这便是你们少阳的待客之道?” “方才的灵力,只是为了试探少侠灵元。”他侧头看向身边的褚玲珑,“这位少侠所修习的确实是点睛谷的功法,可见并未说谎,只是一时遗失了铭牌,你取一枚还未刻下名字的少阳铭牌给我。” 褚玲珑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空白的铭牌。 方多病双手捏诀。 只见其右手指尖冒出一缕金红色的丹火,竟轻而易举地将手中的空白铭牌变换了模样,瞧着渐渐有了几分点睛谷弟子铭牌的形状。 他也未怎么精雕细琢,只是将乌童的名字印在了铭牌上,随后将换了副样子的铭牌递给跟前的少年:“簪花大会毕竟是五派盛事,未免混入歹人,还请乌少侠在少阳期间佩戴好身份铭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乌童略显警惕地接过方多病递来的铭牌。 他见眼前这人面容虽然年轻,褚玲珑却称呼这人师叔,再加上方才那遥遥一击便轻易打散了他的咒术,可见确实是少阳派掌门那一辈的。 少年看了褚玲珑一眼,才转了态度地行礼道:“有劳前辈。” 方多病点了点头,并未计较他对璿玑用咒术之事。 在他看来几人如今还都是孩子,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他这个长辈参与其中的话,反倒会演变成两派间的矛盾。 再者…… 他看了眼背后,原本站在一旁的禹司凤已经不见了身影,想来方才他与乌童说话的时候,小鸟妖便先一步进了门派。 最在意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方多病更没有心思搭理眼前这三个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只是拍了拍褚璿玑的脑袋,“在山门前就敢跟人打架,小心你爹又生气。” 褚璿玑摸了摸脑袋,一对黑溜溜的葡萄眼流露出几分无辜,“流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褚玲珑好歹知道在大庭广众要掩饰一下,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魔煞星转世却半点没这方面的意识,只知憨笑。 方多病抬手运起医法,在他被剑划破的手掌上一抚,那伤口便肉眼可见地拢起,只留下一道浅色的印子。 “好了,你先跟我回去吧。”他回头看了眼捏着铭牌,看着他们这边的乌童,朝他一颔首后,便径自带着璿玑回了后山,只留下玲珑跟其余师兄弟一起继续招待他派弟子。 待两人回了方多病的院子,褚璿玑才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院前的石凳上,“太好了,流辉哥哥,我一点也不想跟玲珑一起接待那些弟子,只是怕玲珑不高兴,我都不好与她说。” 方多病褪去了灵力的伪装,换了神力,探入褚璿玑的身体。 果然见少年体内的心魂果真又重新开始复苏,丹田中也渐渐生出了煞气。 他看了眼褚璿玑这副毫无心机,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信任神态,神力一转,在那些煞气的周围重新布下禁制,才郑重道:“我教你的功法记得要继续练,不要偷懒,知道吗?” 褚璿玑六识受损致使心性懵懂,他其实不太明白修炼的意义,不过因为方多病盯得紧,他如今修为在小辈中并不算差,只是因为修罗心魂的原因才显得灵力低微。 他又问了方多病几个修炼中搞不太明白的地方,眨着眼睛听完了讲解后,便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摸着后脑傻笑着问:“流辉哥哥,我都明白了,现在可以走了吗?我有点困了。” 方多病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但少年如今的模样,与他当初的封印也有几分关系,虽说是为了让魔煞星不至于那么快苏醒,却也确实亏欠了本可以恢复六识的褚璿玑。 “走这么快,生辰礼物不想要了?” 少年一双葡萄眼登时瞪圆起来,随后又讨好地笑着弯起,“对哦,这两日是我与玲珑的生辰。” 方多病取出早就做好的法器,递了过去:“你与玲珑如今还未召唤出命剑,却也到了学新剑法的时候,便先使着这柄法剑吧。” 褚璿玑接过剑后跃跃欲试地比划了一下,只觉得这柄剑比少阳派中其他的法剑都要用起来顺手,威力也要更胜许多。 他爱不释手地将法剑摸了又摸,还不忘记问:“那流辉哥哥,玲珑的生日礼物也是法剑吗?” “她那性子,防具比武器重要多了。”方多病无奈道:“行了,她的礼物我晚点会给她的,你先回去吧。” 褚璿玑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一听可以走了,便握着新得的法剑,朝他挥了几下手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他的院子。 方多病也懒得与他计较,进屋后布下了结界,以剑指轻点自己的眉心,连通灵台,询问:“尊上,应渊君分神的渡劫已到了最后一世,如今我插手,应该无碍了吧?” 玄夜懒洋洋的声音从灵台处传了出来:“他如今是妖,身上的天道约束本就没有为人时那么强,你且试试看,若是不行,我再制止你便是。” 【写完才想起来乌童跟肖紫衿一张脸哈哈哈哈,所以没写到他想起肖紫衿的事,这点无视掉吧哈哈哈哈】 第13章 生辰 方多病虽觉玄夜今日未免有些好说话,声音中也似乎透着几分愉悦,但或许也跟终于到了最后一世,只需过了今生,他们便可带走应渊分神有关,便也不再细想,只是道:“多谢。” “对了,如今已经是最后一世了,不知尊上能否将羲玄的命卷予我一观?”他又问。 早前他因为看着羲玄命卷时常分神,那卷轴便被玄夜收了去,叫他确实能定下心来修炼,但却是半点也不知道这些年羲玄的经历。 想起几年之前在忘川河边看见的那抹含着期盼与绵绵情意的轻笑,他心中总觉得堵得慌。 他想自己会这样,大抵是因为他知道这份等待或许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无法得到羲玄想要的回应,否则,玄夜便不会说要为应渊君的这位分神换一个情劫对象了。 而如今他虽然说着要插手禹司凤这一世的情劫,却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他过了这些年,也实在寻不到合适的情劫对象。 他如今较为熟悉的少女,只有一个褚玲珑,但小姑娘却已有了青梅竹马的倾慕之人,再者,性格上也未必合适。 “那命卷收在你灵台这么些年,早就字迹模糊,你若是想看,怕是得再去一趟司命殿了。”玄夜语调轻慢地说道,甚至从灵台处打出一道虚影,将一幅展开的卷轴摊开在他跟前。 看着上面只勉强能看清禹司凤跟离泽宫几个字的命卷,方多病一时也分辨不出玄夜所言真假,却也只能无奈道:“那便算了,还是当下要紧。” 因着今日是玲珑璿玑姐弟俩的生辰,傍晚的时候何丹萍特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还买了他们二人最爱吃的八珍糕,叫了方多病一起,算是一家人好好用了一顿晚宴。 方多病也将玲珑的生辰礼,一条精致的桃花手链给送了出去。 他正打算离开时,却听咬着八珍糕的褚璿玑忽然道:“流辉哥哥,那个被你抱着来的离泽宫弟子,好像也是今日生辰。我方才回院子的时候听到了离泽宫的弟子说起他今日便满十六了,想来他与我,应当一般大的。” 方多病闻言却眉尾一动,“你与他……应当还不认识才是,怎么忽然问起他来了?” 褚璿玑嘴巴被八珍糕塞得满满当当,听到这个问题,便用力吞咽几下,下意识地朝他露出个笑脸:“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见与我同一日生辰的人!” 少年用手托着下巴,似乎在回忆着禹司凤的模样般:“而且我总觉得,那位离泽宫弟子看着十分亲切,好像能与他成为很好的朋友一般。” 他看着手中的八珍糕,忽然兴起道:“流辉哥哥,你说我送一些八珍糕给他做生辰礼的话,他会不会跟我当朋友?” 方多病心中满是复杂,一时并未答话,倒是他另一侧坐着的褚玲珑兴奋道:“那还用说,我们璿玑生得这般英俊,修为也不差什么,交个朋友又有什么不乐意的,我陪你一起去。” 听着旁边的少年少女用帕子将八珍糕裹起来后,跃跃欲试地想要溜去离泽宫的院子,他面色便越发淡了下来。 何丹萍将他脸上的变化瞧在眼中,不由得轻声传音询问:“流辉,可是那离泽宫弟子有什么不妥?” 方多病这才缓和了一下面色,看了已经起身朝褚磊道别的褚璿玑一眼,解释道:“没有,他很好,只是璿玑他们想与他做朋友,怕是不容易。” 何丹萍一听便知道他没说实话,但她向来很有分寸感,也不打算插手小辈与人交友之事,便笑笑道:“由着他们去吧,个人有个人的因缘,说不定那位少侠,与我们璿玑有些缘分呢。” 确实是有些“因缘”。 方多病扯了扯嘴角,陪着这对夫妻喝了一会儿酒后,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只是他想到禹司凤与褚璿玑,心中到底还有几分不安,便隐匿了身形,一个闪身来到了离泽宫弟子的别院中。 此时禹司凤已拒绝了褚璿玑的八珍糕,正盘坐在床榻上练功。 因着别院房间有限,除了前来的掌门与长老之外,寻常弟子皆是几人一间房,哪怕是宫主首徒也不例外。 屋内的其他弟子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丝毫没有顾及正在练功的禹司凤。 果然,隔了一会儿少年便低垂着眼睫地在自己周身布下一道隔音咒,才重新开始运行功法。 坐在桌前的一名弟子见他这般做法,不由地轻嗤了声,也不见收敛地继续与同伴说笑起来。 方多病皱起眉,看着床前少年略显孤独的身影,对一旁那些说着话的家伙更加不耐,索性随手弹出一道灵力,打在刚刚嗤笑出声那人的后颈,看着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连打四五个哈欠,撑不住地说要先去睡了,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从房中离开。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身影消失之后,一直被他盯着的禹司凤忽然睁开眼,望向了他刚刚站着的地方,疑惑地皱起了眉。 而回屋后的方多病也不打算再费时间修炼人间的功法,而是枕着手躺下,回忆起当年与李莲花相交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被滑头老狐狸似的的李莲花玩得团团转。 而他跟应渊……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是犬身,应渊虽说面上瞧着清冷,实际上却也没少拿他取乐。 如今的禹司凤倒似乎不是这么个促狭的性子,反倒是看起来有些老实。 他思及此,眼前却忽然浮现出白天所见的,少年站在水中,捂着自己的肋下,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时的画面。 那被水浸湿的乌黑青丝缠在他的白腻的肌肤之上,叫乌发更黑,雪肤更白,除此二色之外,便是晃眼的粉。 那层粉…… 晃眼得叫他如今回想起来,仍不免生出几分尴尬窘迫,甚至不由自主地在运起了清心法诀。 【因为要在凌晨点推荐,所以今天的两章提前更新了,明天朝八晚六还是正常哈!大概一周满10w字后就要开始首秀了,到时候我也会加更的】 【以及,我要开始球书评啦~阅读满30分钟的书友就拜托啦!】 第14章 少阳秘境 翌日清早,褚磊便将方多病喊了过去,谈论起今年簪花大会的事宜。 方多病虽说心不在焉,却也勉强打起精神听着他与其他几位长老的话,只是他们正商讨到一半,他便忽而惊醒地站起了身。 褚磊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他眉宇间的异色,便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点问题,我先行去查探一番。”他一边说道,一边捏了个法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殿内。 待他再出现时,已是在后山的桃花林中。 这片桃花林本是掩饰秘境的阵法,如今桃花凋零,原本遍布桃树的地方只见一片犹如湖面一般平静的结界。 结界的下方,正是千年来少阳世代看守的秘境。 方多病没有半分犹豫地打下一道法诀,将秘境结界一分为二,化作一道流光地落入秘境内。 这些年里,他其实不止一次来过这个不见天日的秘境。 毕竟虽然心魂被玄夜放跑了,琉璃盏内也依旧还封印着魔煞星的一身煞气。这些煞气离了魔煞星的身,自然被琉璃盏消磨了一些,却仍旧有限,反倒变得更加森冷。 魔煞星转世如今正是在少阳派内,他也担心琉璃盏会不慎出什么问题。 不过今日他没工夫搭理琉璃盏,而是以最快速度寻到了禹司凤跟褚璿玑两人。 只见本应能与这尾烛龙对上几招的褚璿玑满脸心不在焉,而禹司凤则勉强以阵法挡住了烛龙的攻势,脸上凤纹面具不知所踪,露出了那张俊秀的面庞,鬓角处还流着一缕血痕。 方多病眼见着烛龙就要击破禹司凤手中阵法,连忙一个闪身出现在了二人跟前,召唤出丹田中的尔雅剑直刺向烛龙眉心,自己则一手一个地抓住眼前的两个少年,飞身出了秘境。 一出结界便醒过神来的褚璿玑自知做错了事,悻悻地抓了抓头,小声喊道:“流辉哥哥。” “先别说话。”方多病沉声道,跟着揽紧二人,身形又是一闪,便出了后山的秘境。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一个面容沉静的年轻男人便与褚磊一起落在了秘境前。 男人似有所觉地抬头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便转过头,运起大道无情诀,探查起秘境的情况。 而带着两人回到自己庭院的方多病看向跟前的两个少年,皱着眉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跑到秘境里?” 褚璿玑面上流露出几分焦急,双手也连忙摆动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流辉哥哥,我就是……就是那么一挥手,秘境就自己打开了!” 旁边的禹司凤实在听不下去,抬手朝方多病行了一礼后,才磕磕绊绊道:“是司凤,的,不是。褚少侠,是因为,我的灵兽,才进,的秘境。” “不是这样的,是我不小心弄伤了小结巴的灵兽,把它吓得跑进了秘境。” 方多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小结巴?人家禹少侠只是还不习惯中原话。” 褚璿玑悻悻地哦了一声。 禹司凤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明明他们擅闯秘境这么严重的事情,这人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为了自己反驳…… “方前辈。”他心中生出一丝希望,忍不住道:“可否带我,再,去一趟,秘境?” 因着有褚璿玑在,方多病并未马上应下,只是放缓了声音道:“后山秘境乃是少阳禁地,今日你与璿玑强闯,已是犯了禁忌,若是被掌门发现,只怕不论是你,还是璿玑,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弟子,明白。”禹司凤抬手轻掩了一下本应有面具遮掩的半边面庞,坚定道:“我的,面具,遗失在,秘境中,故而,想要前往,秘境,寻回。望前辈,成全。” 离泽宫弟子的面具除了遮掩面容之外,还有几分与龙晶封印一起掩饰这些金翅鸟妖妖气与妖身的作用,虽然作用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安全。 方多病看着他这对含着水泽的双眼,到底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只是还不等他点头,褚磊的传讯便已经飞送到了跟前。 他展开传讯内容,见其上写着速来后山四字,便只好对禹司凤道:“我如今要去一趟后山,面具的事我会看看有没有帮你寻回的机会,若是没有,我今夜再陪你一起去一趟秘境。你且回别院等我,可好?” 禹司凤自然没有不应的。 事实上方多病会答应下来,于他而言已是喜出望外。 尽管他面上情绪的波动并不大,但一双朝方多病看去的含情目却已泛起潋滟,澄澈的眼瞳中映着清晰可见的感激之色,叫那张带着几分清冷的青涩面庞霎时间便活色生香起来。 方多病略一晃神后带着几分不自然地抖了抖手指,垂下眼开始捏起法诀,只留下一句“你们快些回去”,便已消失在两人跟前。 后山秘境前。 褚磊一见他过来,便抬手将他召了过去,问:“流辉,昊辰发现秘境有被人闯入的痕迹,你方才突然离开,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方多病却并未回答,反倒是问:“其他四派的掌门与长老可曾离开过别院?” 褚磊一愣,“你是怀疑闯入秘境的是其他四派的掌门或者长老?” 他却摇了摇头:“我们后山的结界是天上仙君下凡所立,又由门派中实力最强者十年如一日地坚守,他人短时间内要破谈何容易?想来只有四派掌门与长老才有这本事,不过如今正值簪花大会,其他门派中有法力高强的妖族混入其中也说不定。” 褚磊闻言更生出了几分忧心,倒是另一旁的昊辰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道:“秘境中有烛龙看守,想来贼人闯入秘境后多少留下了些痕迹,不如由我下去一探,看是否能寻出擅闯秘境之人的线索。” 禹司凤的面具还留在秘境中,方多病哪里敢叫他下去,便也只好抢先道:“不如还是我去吧,掌门你是一派之首,不好将自己置于危境,我们三人中,我这个做师叔的自然是最佳人选。” 知道他修为深厚的褚磊赞同地点了点头,安抚地看向另一侧的旭阳峰大弟子:“昊辰啊,流辉说的也有道理,便让他自己下去看看吧。” 昊辰闻言微微一笑,“那便有劳流辉师叔了。” 第15章 昊辰 方多病下到秘境后神力一扫,将禹司凤遗落在秘境中的面具收入袖里乾坤,随后抹去了秘境中两人活动过的痕迹,才又飞身出了秘境。 褚磊忙不迭问:“情况如何?” 他摇了摇头:“不曾见到秘境中有打斗的痕迹,琉璃盏的封印也完整无缺,不见有人靠近。就是烛龙……似乎升了阶,瞧着有些活跃。” 褚磊不由露出几分惊喜之色,秘境中的这尾烛龙在千年之前境界忽然下跌,吓得当时的少阳掌门以为秘境出了什么问题,但检查过琉璃盏后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只好将烛龙的异常归类为突破失败,反噬造成的境界下跌。 如今过了千年,烛龙的境界总算是更上一层楼,他们少阳的秘境便也更多一分保障。 昊辰却皱了皱眉,目光越过方多病的肩膀直看入秘境之中,英俊的眉眼间自然而然地带上一股上位者的打量。 这种目光颇有几分熟悉,方多病从前从不少人身上看到过,但如这位旭阳峰师侄这般的压迫感,却唯有两人。 玄夜与应渊。 “怎么?”他冲这位因为修炼大道无情诀而神色淡漠的师侄笑了笑:“你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再陪你下去一回。” 褚磊面色微变,昊辰却淡然地朝他们二人行了一礼:“并非昊辰多疑,实在是秘境牵涉重大,我少阳千年来一直担任守护秘境的重责,而如今又正值多事之秋,昊辰自知修为不足,此番便有劳流辉师叔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未计较,在重新打开结界之后,便又带着这位师侄重新下了一回秘境。 只是他方才已经几乎要将秘境犁过一遍,如今除了异常暴躁,一见他们便甩尾击来的烛龙之外,秘境之内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听过二人又细述了一遍秘境中所见,褚磊更加安下心来,昊辰也只是又看了秘境一眼,便眉头微皱地与他们重新加固好秘境的结界。 分开后方多病忍不住打量着这位师侄离开的背影。 昊辰来少阳的时间在他之前,但却与他如今这个身份年纪相当。 只是比起他这个自己寻来少阳派,又带着本身修为,半道加入门派的首阳峰长老,昊辰却是在他加入的几年前被旭阳峰的恒阳长老给救回门派的。 当初还是个少年的昊辰身受重伤,醒来时又全无过往的记忆,恒阳长老与他颇有缘分,耗费了许多天材地宝跟修为,才将昊辰那一身伤治好。 但这些伤势终究是影响了这位师侄的身体,这十来年里方多病甚少见他出山,也就近两年修为突破之后,这位旭阳峰首徒才渐渐成了年轻一辈的核心弟子,修为远超过了其他两峰的首席弟子,比之其他长老,也不差什么。 就连恒阳长老闭关之时,也是昊辰这位大师兄指点门下弟子进行每日的修行。 褚磊曾因为考量而去旁听过一回,回来后对昊辰赞不绝口,故而哪怕方多病与昊辰交集并不多,对这位师侄也印象深刻。 然而今日之事,却让他对昊辰的身份生出了几分怀疑。 他连通自己的灵台,问:“尊上,你说昊辰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玄夜的声音似是刚睡醒一般,沙哑中略带慵懒:“不过是一介凡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禁制。”方多病看着树上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枝叶,轻声道:“虽未窥得全貌,但似乎是……封闭仙元的禁制。” “哦?倒是有意思。”玄夜略带了几分笑意,“不过——这又与本尊何干?别忘了,我们来此,是为了应渊,并非什么阿猫阿狗。区区一个不知是下界历劫,还是被除了仙籍的小仙,也值得你这般关注。” 他打出一道黑烟,断开了方多病与灵台连通的神力,留下一句嗤笑:“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想想,怎么渡了禹司凤的情劫。” 方多病被强行断开神力后只觉得灵台一涨,跟着便是钝钝的痛楚。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看了眼天色,还是打算到何丹萍那里打听一下当初昊辰被恒阳长老救回之后的事。 待到入了夜,方多病才又用术法进了离泽宫弟子所在的别院。 屋内的离泽宫弟子大多已经就寝,唯有禹司凤一人仍盘坐在床上。 方多病一见他苍白的唇色跟鬓角处未曾敷药,只简单清洗过的伤口,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禹司凤并未入睡,在察觉到有人注视时便倏地睁开了眼。 他忙抬起手指在唇前比划了一下,跟前的少年原本皱着的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舒缓了几分,郑重其事地朝他点了点头。 方多病看着少年站起身,这才抬手抓住少年的手臂,闪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骤然从昏暗落入灯火通明,禹司凤不由得眯了眯眼,待看清自己如今所处的房间后,才垂下眼睫,有些不自在地挣脱了方多病还抓着他的那只手。 “我以为,前辈是,要带我,去秘境。” “今日你们已经惊动了少阳派的守境人,秘境如今被重新加固过,短时间内不可再行前往。”方多病看着他轻颤着的眼睫,警告道。 禹司凤这才抬起眼,有些急道:“可,可是我,我的面具——” 见他一下便要急红了眼,这副未曾见过的青涩模样让方多病到底不忍心再逗他,“虽然不能再去秘境,不过你的面具……” 他将手一抬,那本是收在乾坤袖内的凤纹面具便已静静地卧在他掌心。 禹司凤看着面具,实在没忍住偷偷地瞪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才抬手将面具接了过来,抿着唇道谢:“多谢,前辈。” 见他拿过面具后侧着身便要戴上,方多病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问:“就一声谢?” 这下少年倒有些乱了心神。 他想起刚见面时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的龙晶封印,便忍不住一边拧动着手腕想要挣脱,一边磕绊得越发厉害地闷声道:“前,前辈若,若有,要求,尽,尽可,说出来。司凤,必,必当,勉力,为之。” 但二人靠近之后,方多病却闻到了他身上被遮掩住的血腥味,且随着他挣扎的动作而逐渐加重。 他沉下脸来,问:“你受伤了?” 第16章 治伤 方多病的力气很大,禹司凤白皙的手腕被他握得微微泛红,疼痛让少年稍微镇定了些许。 他松了挣扎的力道,又抬起那双澄澈的眼,探究地看向跟前这个容貌年轻的少阳长老。 说到底,对方会背着门派为自己掩护一事本就有几分蹊跷,他偏偏傻乎乎地送上了门,若是妖身被发现了…… 一定不能累及离泽宫。 方多病却不知他心中想了这么多事,只是看了眼自己掌下的红印,心中亦生出了几分歉意,一边运起医法抹去他腕上的红肿,一边解释道:“我没什么需要你帮我做的,只是见你额头伤还未好,想帮你先疗伤,才跟你开个玩笑。” 禹司凤到底还是个少年,他心中做好了与眼前这人鱼死网破的准备,最后却只是换来句开玩笑。这叫他心中顿生激愤,忍不住便回了嘴:“不,不好笑!” 只是说完之后,又觉不应当,便扭过头去,只露了一只红彤彤的耳朵对着忍不住扬起笑脸的方多病。 “好,是我的错。”笑意几乎止不住的男人迁就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伤了吧?” 禹司凤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没有,只,只是在,秘境中,被烛龙,打伤。” 方多病也不揭穿,只是道:“那好吧,正好我会些医术,衣服脱了,我帮你看看。” 他抬手便要去解禹司凤的领子,少年却是吓得一个哆嗦,连退了几步,双手并用地攥着衣领,防备地用锐利的双眼朝方多病瞪来。 倒将方多病看得一愣,失笑道:“都是男人,你躲什么?” 禹司凤本就担心他已知道自己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再将龙晶封印暴露在他面前。 但他如今口笨舌拙,正不知该怎么躲过,便听方多病又道:“你手脚灵便,可见伤处并不在四肢,如今捂着胸口的动作如此用力,看来也不会是胸口。你从秘境出来时,后背虽然有撞击在石壁上留下的灰印,却没有见血,可见你如今背后这伤,与秘境无关。” 也就是说这伤是在回别院之后才有的。 想起跟前少年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曾被宫规责罚,打得皮开肉绽,如今丢了面具,想来责罚只会比当年更重。 方多病略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苍白的嘴唇:“难怪你非要找回你的面具,看来是已经受过处罚了。” 禹司凤却皱起眉,故作不解:“前辈,在,说什么?司凤,不曾,受罚。” 这副模样不免叫方多病想起了李莲花暗示关河梦帮他向自己隐瞒他毒入肺腑,命不久矣之事,还有在天界时,应渊明明受了伤,还用灵力遮掩着伤口的事。 就好像只要长着这张脸的家伙,除了玄夜之外,都喜欢将事情藏着,藏到伤口发脓,藏到人都快要死了,都不愿意告诉他。 方多病垂下眼,挡住了眼底一掠而过的怒意。 禹司凤隐约察觉到了他心绪似乎有些不对,正有些奇怪,却不料这人忽的将眼一抬,把他吓了一跳的同时,对方指尖处萦绕的定身咒也落在了身上。 他无措地抬起眼,走到近前的男人却已经在他跟前弯下了腰,手臂在他腿弯一托,便将他抱了起来。 方多病将人放上床榻后,才看了这满脸惊慌的少年一眼,沉声道:“失礼了。” 他灵力轻轻弹在禹司凤的腰带上,少年这身月白色绣纹的银灰色衣袍便贴着那身雪白的肌肤滑落而下,垂落在床榻上。 若是前一日所见还带着几分仓促与模糊,跟前这人也半遮半掩去了半边身子,如今展露在眼前的身体却几乎毫末毕现。 方多病视线飞快地掠过这具莹白的身体,目光在肋下那三颗龙晶一划而过,随后极快地回到那张藏着怒火的脸上。 少年身中定身咒,浑身不得动弹,只一对含着水汽的双眼中火光跃动,又似乎带着几分被欺负了的委屈,像极了月色下跃出了一尾小鱼后泛开了层层水波的湖泊。 他从不曾在李莲花或是应渊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神。 哪怕李莲花知道了单孤刀未死,在与他对峙时,也不曾有过。 他看着少年人越来越红的眼眶,心中顿生出几分愧疚跟心虚,连忙用灵力将跟前坐着的人转过面去,露出那满是鞭痕的后背。 禹司凤的皮肤白得好似羊脂白玉,以至于背上这纵横交错的血痕就好似玉石上生着的一道道绺裂,看起来越发刺眼。 他手中灵力一闪,夹杂入一丝神力,缓缓地渡入少年背后的伤痕里。 看着这密布的伤痕一道道地在神力作用下愈合,方多病心中的不虞才渐渐消去,待这些外伤痊愈后,他连忙抬手一招,将垂落在榻上的衣服披回了这具莹白的身体上。 解开了定身咒后,禹司凤只是垂着头,默默将身上的衣服穿好,却在方多病要伸手帮他将被衣领压住的发丝拨出来时动作极大地躲开。 “抱歉。”方多病将收回的手背到身后,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打转。 禹司凤理好腰带后朝他行了个弟子礼:“多谢前辈,若无,其他事,司凤便,告辞了。” “这个给你。”方多病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这是调理灵力的丹药,我的医法虽然能将外伤痊愈,不过你今日与烛龙勉强一战后应该也受了几分内伤。” 少年却只是看了眼他手中的药瓶,便很快又垂下眼睫,有些生硬道:“离泽宫,不缺丹药。” 方多病到底是有些忍不住自己在李莲花跟前的急脾气,“离泽宫是离泽宫,我是我,这丹药品质上佳,丹毒极少,你收着便是。” 禹司凤抿了抿唇,但不等他继续拒绝,跟前的男人已经将药瓶塞进了他的掌心。 他只觉手臂又被拉住,跟着整个人一阵熟悉的晃动,眼前便已由亮转暗。 听到窸窣动静而醒来的若玉翻过身,迷迷糊糊地询问了一声:“司凤,是伤口疼得睡不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离泽宫别院的房间里。 看了一眼手中玉质的药瓶后,他声音平静地答了一句:“没有,只是口渴了,想起来喝口水。” 待回到床榻上时,却是忍不住不自在地拢紧了衣襟,面颊浮上了遮掩不住的晕红。 他想了想,将方多病给的丹药尽数取了出来,换了离泽宫的瓷瓶后,抿着唇用术法打在玉质的药瓶上,看着药瓶在蓝色的法光中化作点点星屑,眼中闪烁不定的火光才渐渐平复下去。 少阳派的流辉长老…… 真是个怪人! 第17章 摘花任务 四年一度的簪花大会除了十六至二十五岁以内青年弟子的同台比试之外,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 那便是不限修为,展现各派能力的摘花任务。 摘花任务要摘的花多是修为高深的妖物,今年少阳寻到的目标,便是祸害一方的千年蛊雕。 方多病自然也参与了这一次的摘花任务。 他站在队伍的前方,大半的时间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离泽宫队伍中已经重新戴上面具,面色冷淡,目光直视前方的离泽宫首徒。 大会进行到一半,正待抽出本次参与摘花的人选,在门外偷听的褚璿玑褚玲珑姐弟,以及褚磊的六弟子钟敏言便因为发出了动静而被发现。 因着三人已是可以参加簪花大会的年纪了,主持本次抽签的浮玉岛岛主东方清奇便好事地将三人一并留了下来。 方多病忍不住看了三人一眼,见褚玲珑跟钟敏言齐齐朝着自己挤眉弄眼,褚璿玑又是那副憨头憨脑傻笑的模样,便知此事是这三个家伙有意而为之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的心思再去看三人,抽签便已经开始了。 在听见了东方清奇念出了禹司凤的名字后,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用其他人察觉不到的神力偷梁换柱,将本应是楚影红的名牌换成了自己。 其他四派中认识方多病的人并不算多,只是大约听说过首阳峰有这么个年轻的长老,曾经救了掌门夫人一命,但十年间却深居简出,所以无人知晓其实力如何。 方多病也不在乎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仍旧放在禹司凤身上。 但少年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一副对周遭事物都不萦于心,更没有注意到他注视的模样。 那日给这人治伤时有些过激,事后也不免后悔的方多病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悬挂在腰上的玉佩。 他明知道眼前虽然是应渊的一缕分神,但禹司凤与李莲花一样,是活生生的人,自己却仍旧将不满与遗憾发泄在少年身上。这实在是…… 太不应该了。 待摘花任务的六个名单尽数择出,汇聚一堂的各派弟子也纷纷散去。 因着他们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前往蛊雕出没的镇子,褚磊还有事务没有交代,便也没有时间跟三个孩子计较。 但眼见着方多病迟迟没有离开,同样被选中摘花的褚璿玑与钟敏言才推推搡搡地挤到他跟前。 将三人带离了大殿,看着他们又开始你看我我看你,他才没好气道:“你们又在搞什么鬼?为什么突然要参加摘花任务,不知道就你们这样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修仙者,正好是蛊雕最喜欢的食物吗?” 直训得跟前抽中了签的两个大高个悻悻地垂下了脑袋。 褚玲珑一把将两个嘴笨没用的大男人挤开,打量了一下周围,小声地对他道:“流辉哥哥,是丰阳长老,我偷听到他跟爹爹说璿玑是无心之人,又说他体内好像有什么拦着他修行,所以想让爹爹将璿玑关起来。” 这话倒是少阳派先祖流传下来的。 说是无心无情之人会打开少阳秘境。 但这句预言流传至今已有几百上千年了,秘境也仍是好好的,渐渐的,门派中的掌门跟长老们便不再像开始时那般在意。 然而不久之前秘境异动,再加上如今门派中确实有个出生起便十分古怪,六识残缺,也练不好阳厥功的褚璿玑,无怪乎丰阳长老会生出这种想法。 方多病看着眼前的少女,无奈道:“你爹不会这么做的。” 就算他想这么做,何丹萍也不会允许的。 “爹爹最后确实没有答应,但……”褚玲珑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到了一起:“万一璿玑真的被认作是无心无情之人怎么办?我想着若是璿玑可以哭出来,别人便不会再觉得他没有感情了!师叔你之前给我的书籍里不是记载着吗?蛊雕角可以制成落泪香,只要有了落泪香,璿玑就可以流眼泪了。” 方多病忍不住想挨个敲这几个小鬼的脑袋:“那蛊雕可是千年的道行,你们几个是真不怕死啊。” 褚玲珑连忙挽住他的手用力地晃了几下:“这不是还有你嘛,流辉哥哥——” 她将哥哥两字都快喊出花来了,方多病看着从不远处走过的禹司凤正淡淡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出来,“好了好了,你们抽签不是都抽中了?我现在反对有用吗?” 褚玲珑嘿嘿笑了两声,朝钟敏言又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甩着辫子,与说着要去茅厕的钟敏言一前一后地跑开。 眼见着明日就要出发,抽中的人中唯一没召出命剑,不会御剑术的褚璿玑摸了摸脑袋,对方多病道:“流辉哥哥,我不会飞,明日你带我吧。” 方多病只是将那朵浮云法器唤了出来,将使用权临时交给了他:“给,你用这个。” 褚璿玑一对圆圆的葡萄眼顿时高兴地睁得更圆,他知道这浮云法器玲珑想要很久了,没想到如今方多病却给了他,等明日,他便可以载着玲珑一起去寻蛊雕了。 眼见着他拎着飞行法器便要跑,方多病忙揪住他的领子,没好气地将人揪回跟前:“你知道怎么用吗?” 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少年又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嘿嘿干笑两声。 翌日清早,方多病便带着跟屁虫褚璿玑来到了少阳山门前。 彼时禹司凤已经先一步到达了集合的地点,手中正捧着一张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地图,仔细地看着。 褚璿玑待禹司凤总有种特殊的好感,一见他便忍不住小跑上前:“司凤!” 他一把搭住清隽少年的肩膀:“司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飞?你看,我有这个!” 昨日已经连夜学会了怎么操控浮云法器的少年一把召出了法器,也不担心浪费自己那本就不多的灵力,拿着方多病一起给他的一枚储存着灵力的手环,将这朵浮云操控得上下晃动。 禹司凤却不耐烦地将他搭在肩上的手抖落,兀自走到了另一侧,面色冷淡地看着山峰前还未散去的雾气。 褚璿玑正打算再与他多说几句,却正好被跟昊辰一起走出来的褚磊给叫了过去。 褚磊一见褚璿玑跟前的那朵云,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他皱着眉,沉脸叮嘱着褚璿玑,待会儿记得跟紧队伍,不要乱飞,身上要带好传讯符,更不要单独行动。 方多病却没去管他们父子的交流,只是走向独自站在一旁的禹司凤。 第18章 鹿台山 “司凤。”方多病试探地喊道。 禹司凤垂敛着的眼睫微微一颤,抬起手,朝他行了个弟子礼后,恭敬又冷淡地回道:“流辉长老。” 方多病一听便知道他心中还有气,但气也是应该的,所以他只是歪了歪脑袋,低头去看少年那张镇静的脸:“那一晚是我做的不对,只是你身上有伤,却不肯治,跟小时候的璿玑一样,我才忍不住对你用了定身咒。” 禹司凤那双平静的眼睛登时便垂不下去了,明亮得总是好像带着水光的眼眸略带锐意地抬起,质问道:“流辉长老难道看着所有与褚璿玑一般大的后辈,都是这种态度吗?” “自然不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适应了中原话,不再结巴了的方多病眨了眨眼:“能入我眼的人,除了我自小带大的璿玑,就只有你了。” 本是一句忍不住的讥讽,却没想到得了这个答案的禹司凤只觉得耳根蓦地一热,手便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衣摆。 离泽宫的长辈即便关心,也是藏在严厉之中,他从未听过旁人这般直白的话语,忍不住转开视线后便不再说话。 方多病目光扫过他泛红的耳尖,有些意外于他的生涩与不善交际,却也体贴地没有再说什么调侃的话。 一行人很快便到齐,各自乘上法剑前往上报了有蛊雕出没的鹿台山。 他们到的时候鹿台山附近的小镇已经出现了伤亡,方多病对验尸一事驾轻就熟,也不等褚磊发话,便自顾自地揭开了尸体上的白布,检查了一下尸体上的伤口。 同样抽中了参与摘花任务的东方清奇却不太在意这些丧生在妖口下的尸体,只是笃定其必定是蛊雕所伤。 毕竟调查中这只蛊雕已有了千年的道行,在正常情况下,蛊雕活动的范围内都不太可能出现另一只妖物。 小妖会畏惧成为蛊雕的食物,而大妖与大妖之间也往往一山不容二虎,但他们收到的讯息中却不见蛊雕身上有与他妖争斗留下的痕迹,可见这附近不该有其他大妖才对。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如今他们碰上的,就是一桩。 “流辉哥哥,这好像……不是蛊雕的啄痕?”站在方多病背后的褚璿玑弯着腰,好奇地打量着被他翻动的尸身。 方多病用净身咒清理了一下双手,随口道:“确实不是。” 已经默认了这人是死在蛊雕手上的褚磊与东方清奇齐齐朝他看来,他才解释道:“他身上确实有蛊雕留下的痕迹,不过并不是致命伤,他估计运气很好地遇到了蛊雕在进食,所以逃过了一劫,只是最后还是死在了另一只妖物的口下。从他左侧留下的齿痕来看,应当是体型不大的兽妖,很可能是犬妖。” “你是说,这里有两只妖?”东方清奇面上流露出几分怀疑,只是碍于方多病少阳派长老的身份并未直说出来。 方多病也不惯着他,指了指白布下的尸体道:“东方岛主若是不信,大可自己看下他左侧的伤痕,看看这是蛊雕的啄痕,还是兽类的齿痕。” 东方清奇撇了撇嘴,到底没再说话。 褚磊安抚完镇民后,便喊上方多病,与里正一起前去了解小镇中曾经无意间见闻过蛊雕的镇民一些具体的详情。 这本就是方多病的老本行,他自然没有拒绝,只是忍不住看了禹司凤一眼。 少年因为年纪尚小,与褚璿玑一起接了购置物品的活计,如今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他这边大概了解了蛊雕出没的方位,回客栈时,却正好看见褚璿玑满身是水地站在禹司凤的门前。 “璿玑?”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褚璿玑甩了甩头上的水,抬起手道:“流辉哥哥,你给我的这个手环,灵力好像用完了。” 方多病理所当然道:“本就是因为你没有命剑,使不出御剑术,我才将飞行法器借给你暂用的,如今我们已到了鹿台山,这手环中的灵力,自然所剩无几了。” 否则这小子骑着浮云到处乱跑,他不得满世界地去寻人? 褚璿玑一脸恍然大悟:“难怪我刚刚在上面飞的时候,那朵云突然不动了,害我掉进了司凤的房间。” “等等……”方多病抬手摸了摸他身上完全浸湿的衣服,上面残留着一丝热水的暖意。 虽然猜到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沉了脸问:“你掉进司凤的浴桶里了?” “是啊。”褚璿玑点了点头:“我身上都湿了,还想借司凤的浴桶一起洗个澡,他却把我丢了出来。不过司凤生得好白——” 他后面的话还不待说出来,方多病便一掌拍在他头顶,直接将他给禁言了,“洗什么洗,你跟他认识了才多久,便嚷嚷着一起洗澡,是谁这么教你的?” 可是他与司凤都是男子,一起洗澡又没什么关系,他们不是也一起洗过澡吗? 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委屈又无辜地看着莫名其妙打了人,还不让他说话的方多病,直将他看得心烦意乱,抬手又撤去了灵力,没好气道:“行了,赶紧去洗澡,免得着凉了。” 褚璿玑瘪了瘪嘴,哦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走了。 留下方多病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有些焦躁的抬了抬手,却又在敲下去前停在了门板前。 虽然战神元神与魔煞星心魂已经几乎要融合在一起,但禹司凤的情劫所系果然还是璿玑,否则他在手环上储存的灵力明明足以让他再用上一个时辰,怎么可能会突然灵力耗尽,让这小子忽然掉进司凤的浴桶内。 一旦司凤真的喜欢上璿玑,到时候罗喉计都一旦苏醒,他这个天界帝子转世哪里能落得到好。 他该怎么阻止…… 方多病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房门,到底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之后,这扇紧闭的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 禹司凤看着他已经走远的背影,想到了方才听到的这人训斥褚璿玑的话,面上十分不自然地又抿起了双唇。 明明他们才是初相识,褚璿玑落入他的房内也并非有意,这人却因为他而训斥了自小看着长大的褚璿玑。 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9章 战蛊雕 翌日一早,他们便出发前往鹿台山,寻找蛊雕的踪迹。 按照镇民所述,他们是在山顶受到了袭击,那不论蛊雕,又或是另一只妖物,很大可能都是在山顶附近活跃。 他们行至半山,褚璿玑便开始闹幺蛾子,说是吃坏了肚子,腹部绞痛。 褚磊忍不住瞪了臭小子一眼,目光扫过有些不耐烦的东方清奇,到底是嫌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自己在这里休息。 方多病一看推车上藏着的褚玲珑,便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师兄,他们几个小辈自己在山上怕是不安全,毕竟蛊雕是活物,虽说上一回出现是在山顶,但如今转移到了山腰也不无可能。” 他看了眼背后几个面容青涩的少年,道:“不如就由我陪着他们在此休息,待璿玑身体好转后,再赶到山上与你们汇合。” 褚磊闻言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也行吧,他们与你一起,确实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倒是昊辰背起他们备着收妖的物品后仍侧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面容冷淡地跟上了褚磊与东方清奇。 待几人一离开,一直躲在推车里的褚玲珑便猛地钻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方多病:“还是流辉哥哥你聪明。” 方多病懒得说她,只是忍不住又看了眼被一起留下来的禹司凤。 少年正打量着四周,但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很快便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然而只是对视了一眼,少年的目光又淡淡地收了回去,重新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若不是方多病眼尖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捏紧,怕是会以为少年真的视自己如无物了。 他抬手掩住唇边的笑意,看向这几个准备抓蛊雕取蛊雕角的少年人,“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做?” 褚玲珑摸了摸脑袋,“听说蛊雕喜食鲜血,尤其是舌尖血,不若我们以血将蛊雕引来,来个瓮中捉鳖。” 方多病看向禹司凤,想听听他的意见。 少年并未拒绝,毕竟于他而言摘花任务也是一次不错的历练,故而他只是冷淡地提醒道:“不可,蛊雕遇血妖力大增,若以血引之,怕是会适得其反,为伏妖增添难度。” 褚璿玑点了点头,身子不自觉地靠上前,几乎要挨上禹司凤的时候,被看不下去的方多病拦了拦。 不知他为什么又一脸不高兴的大眼少年悻悻地后退了两步,才问:“司凤,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钟敏言闻言眼睛一亮,抬手便搭上了禹司凤的肩膀:“原来你有办法啊司凤,早说嘛,是什么办法?” 禹司凤不知道为什么少阳派不论长老还是弟子,一个两个都这么爱动手动脚。 他不耐烦地推开了钟敏言的手,“我知道一个诱妖的阵法,或许可以一试,若……流辉前辈能为我们掠阵,想来依靠阵法抓住蛊雕也不是什么难事。” 褚玲珑眼睛一亮,连忙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方多病。 然而她望过去时,这位自小看着他们长大的哥哥却只是嘴角噙着笑地看着方才说出这番话的少年,眼中带着她不曾看过的柔软情绪。 而见她有些愣神,褚璿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也学着她那样看向方多病:“流辉哥哥?” 方多病这才松开环抱着的手臂,轻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后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既然知道要怎么做了,还愣着干什么?我可不会帮你们布阵。” 方才也随着褚家姐弟的目光一起,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的禹司凤抿了抿嘴唇,莫名生出了几分羞恼,便也不管其他人,只一言不发地自己寻了处适合布阵的空地,召出阵笔后凌空布下符阵。 离泽宫虽是妖族,但却是五大门派中最善数术的门派。 禹司凤作为离泽宫首徒,除了不善炼丹与炼器之外,符阵皆不逊色于他的修为,如今这手凌空布阵之法至少胜过了对阵法亦有所涉及的褚磊。 而待他阵法完成,不知是阵法立时便起了作用,还是蛊雕本就在这附近,褚璿玑鼻子一动,对其他人道:“好重的妖气,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禹司凤眉峰一皱,往后退开些许,双手捏诀,将刚布下的阵法激活。 只是这蛊雕的道行却比他想象中的更深,只见它展开的四翅卷起一阵狂风,竟将修为尚浅的褚玲珑给扇飞在地,双手亦划破了几道口子。 见了血的蛊雕情绪越发高涨,双目通红地猛烈攻击起将它束缚的阵法。 眼见着这妖物便要破阵而出,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方多病一掌贴上了禹司凤的背心,一边将磅礴的灵力灌入少年的身体,一边指点道:“离巽交换,改守为攻。” 禹司凤双手在身前不断打出法诀,阵笔随着他指锋一指,落在了方多病所说的离位,叫整个阵法顿时活过来般,几道金光霎时箍住了蛊雕的双翼。 但只靠他一个人显然敌不过这只蛊雕,方多病皱着眉喊了一声“璿玑”,一旁的褚璿玑才刚反应过来般一跃而起,双手骤然浮现出一层金色,拳头便这么砸在了蛊雕的头上。 钟敏言和褚玲珑亦拔剑跟上,可惜几人实在谈不上什么配合,在几个回合之后,钟敏言被蛊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击飞向一处阵眼,竟生生将阵法给破开。 禹司凤面色一变,连忙看向身边的方多病:“前辈!” 不消他说,方多病的尔雅剑便已经如一道离弦的箭般射向蛊雕的翅根,在他右翼上留下一道几乎废掉这只翅膀的剑伤。 那蛊雕修炼千年,已快要成精化形,心智自然不比寻常妖物,受了重伤之后竟惨叫着扇动着其他三翼,飞逃而出。 褚玲珑心中还挂念着能叫璿玑流泪的蛊雕角,忙一把抓住好不容易爬起来钟敏言:“那蛊雕要跑了,我们快追!” 而禹司凤也快速地取了几滴蛊雕洒落的血后,御剑飞起,与钟敏言一起追在蛊雕身后。 第20章 特殊 方多病本是拎起褚玲珑这个还没命剑的小师侄,就要赶上先一步去追人的禹司凤跟钟敏言,结果被他忘了的褚璿玑连忙跳起来揪住了他的衣摆,差点把他从尔雅剑上拽下来。 “流辉哥哥!还有我!你把我给忘了!”他抬手晃了晃已经没了灵力的手环:“你还没帮我补上灵力,我如今用不了那朵云。” “你!”方多病深吸一口气,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将这个还没觉醒的魔煞星转世也给拎上了剑后,才捏起御剑术,朝蛊雕逃跑的方向飞去。 然而此时飞到了前面的两人一雕已是落入了一个山洞之中。 蛊雕许是察觉到了洞中有能恢复伤势的东西,破开山洞后便直奔水潭而去。 禹司凤察觉到水潭内冒头的鲛人,连忙画下一道符咒,迎身而上,拦住了蛊雕抓向鲛人的利爪。 而那满身伤痕的鲛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地往水中一钻,游远了些后御起一道水流,打在蛊雕身上,将其身形冻结。 只是蛊雕本就受伤,如今再度见血,已是狂性大发。 随着它妖翅一展,山洞内狂风阵阵,竟将身上凝冰的术法与几人都一齐掀飞出去。 禹司凤修为比钟敏言更高,再加上还拦了蛊雕的好事,如今这孽畜发起疯来,首当其冲便是这戴着面具的少年。 借助着阵法禹司凤还能勉强挡住蛊雕的攻击,如今对着这越发狂暴的攻击,他画下的符咒仅抵挡了两击便被蛊雕的勾喙击破。 他只觉一道劲风袭向面庞,那好不容易寻回的面具便啪的一声,在挡住了蛊雕的这一击后碎裂开来。 但他来不及担心面具被毁一事,蛊雕的攻击便又到了跟前。 禹司凤只来得及再度运起灵力抵挡,却深知这一击怕是再难挡住。 然而蛊雕巨大的鸟喙还未啄下,他便看见白光一闪,一柄飞剑狠狠地钉进了蛊雕的喙部。 跟着一道灵力卷在他腰上,将他猛地从蛊雕身下拉了起来。 那个已经有几分熟悉的怀抱紧紧地将他包裹起来,他略一侧头,便看见方多病阴沉着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藏着几丝戾气,身上甚至涌出了另一股力量。 禹司凤想再感受清晰一些时,后颈却被对方的手轻轻抚过,叫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方多病轻柔地用灵力将他送到一旁,身子轻盈一跃,握住了飞旋在蛊雕周身的尔雅剑。 他灵力往剑身一灌,一身剑气便已叫蛊雕心生怯意。 然而方才对这只蛊雕并未太在意的方多病如今却是满腔怒火。他手中长剑一挥,结合了凡间多愁公子剑与天界剑法的长剑一剑惊天,竟是只一击,便将蛊雕斩成两半。 鲜血与蛊雕的器脏如雨般落了一地,他在满地血污中抬起头来,那满身的锐利与戾气才被缓和了的大眼给柔去了七八成,剩下的那点也在看向睡颜恬静的禹司凤后彻底消去。 他看了眼不敢动弹的褚玲珑,道:“还不去取蛊雕角?” 钟敏言却望向了水中的鲛人,提醒道:“流辉师叔,这里还有一只妖。” 方多病却只是瞥了他一下,“方才他才帮过你们,可见并非恶妖,放他离开。” 才刚见识过这位师叔放大招的钟敏言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是忍不住又看了鲛人一眼,便拔出命剑,去帮褚玲珑一起将蛊雕头上也被披成两半的蛊雕角取了下来。 而方多病这边已发现了散落在地上的面具碎片,用灵力一扫,将碎片尽数收起来后,才弯腰将还昏睡着的少年打横抱起。 引得取下了蛊雕角的褚玲珑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玲珑?”钟敏言看着方多病抱着人离去的背影,正打算与褚璿玑一起跟上,却见褚玲珑还站在原地,拧着眉毛却又面颊微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忍不住用手里的蛊雕角戳了戳少女。 褚玲珑哆嗦了一下惊醒过来,她搓了搓被戳疼的地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六子,你干嘛?!” “该问你干嘛的人是我才对吧?”钟敏言指了指空荡荡的洞穴:“人都走了,你还傻站着,要不是我发现了,你现在就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哎呀,我这不是……这不是……”褚玲珑忍不住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然后眯起眼,用手肘捅了捅跟前笨头笨脑的竹马:“诶,小六子,我问你。” “你觉不觉得,流辉哥哥对司凤,有点……太特别了?” 钟敏言如今对方多病的印象几乎全被方才那惊天一剑给覆盖了,只消一提起,他便觉得脑子都在沸腾,畏惧的同时还满是崇敬与憧憬,哪里管的上他怎么对禹司凤。 “不都那样吗?”他稀里糊涂道:“你不会是在说他抱司凤的事吧?师叔总不能把司凤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我不是说这个!”褚玲珑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是修仙之人,唤醒一个人的方法何其多,移动一个人的方法也多的是,偏偏方多病选择的是最普通,也最亲密的一种。 而且方多病抱着禹司凤的时候,那个专注的眼神她从未在这个哥哥身上见过。 就跟那禹司凤是什么宝贝似的。 钟敏言实在不懂她在说什么,眼见着他们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只知道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师叔他们了。 褚玲珑也知道应该离开了,却还是忍不住在这人手臂上用力捶上几下泄愤。 那头抱着禹司凤正打算飞回客栈的方多病出了山洞后便遇到了听见动静寻来的褚磊等人。 他们这边也已经将鹿台山的另一只妖物天狗擒获,本就是特意来寻这些个小辈,没想到才寻到了门口,就正好碰个正着。 褚磊看着昏迷的禹司凤,皱着眉问:“这是怎么了?” 方多病避开他要探查少年情况的手,道:“方才遇到了蛊雕,我看顾不够及时,所以司凤不小心被蛊雕所伤,我打算带他回客栈了。” 东方清奇以为那蛊雕还未除,便有些跃跃欲试,对他要回客栈的话也不意外,只是对褚磊劝道:“褚掌门,你看禹少侠都这样了,你就快让你师弟将人送回去吧。” 褚磊心里不耐烦,面上却还是扯了扯嘴角,应道:“好,那你们先回去吧。” 方多病看了眼背后跟着的褚璿玑,“那璿玑,你就先跟着你爹吧。” 眼睛还盯着他怀中司凤的少年眨了眨一对黑溜溜的葡萄眼,露出了个状况之外的表情:“啊?” 第21章 三清茶 禹司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一觉睡得委实有些久,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正扶着额,轻捏着眉心,便忽的有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背,将一杯茶送到他唇边。 “喝杯茶润润嗓子?”低沉的男声落在了耳畔。 禹司凤指尖轻轻一颤,落在眉心的手便放了下去,等看清了身边这人的脸,他又生出许多不自在地攥紧了还盖在身上的被褥,躲开了方多病的手。 方多病也不介意,只是握住他的手腕,将茶杯放进他掌心里,让他自己端着:“你从昨日起就未曾进食,也没进半滴水,嘴唇都发干了,把这杯茶喝了吧。” 禹司凤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叫那浅色的唇瓣染上水光后,又惊觉有些失礼,连忙端起手中茶杯,道了声“多谢前辈”后,便垂首抿了一口。 只是茶水刚刚入口,他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意外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桃露,佛手,松实,此谓三清,修行之人饮用可助宁心静气,最适合辅助修行,应该是你平日里常喝的茶,我说的可对?” “你,你怎么知道?”禹司凤眼睫随着他快速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方多病只觉得他这模样与这张脸在自己记忆中的精明十分不同,显得有几分可爱,面颊上的笑容便不由得变深了几分,解释道:“因为你身上有三清茶的清香。三清茶气味清雅,即便沾染在身上,也很快便会散去,唯有如你这般日日饮用者,长年累月之下,身体才会自然地带上这股气息。” 他又道:“少阳秘境以桃花林为阵,那日你无缘无故跑到秘境,我便猜测应该是与那片桃林有关,想来……应该是为了煮三清茶,在采桃露的时候不小心才误闯了秘境,对吗?” 禹司凤面颊微热,不知为何身上的气味被跟前这人提起时,他竟生出些许羞意。 “其实……那日我确实是因为要采桃露才去了桃花林,但进入秘境,却是为了寻我的灵兽。”他捏着手中的杯子,指尖不断地在杯身上摩挲,“那个秘境内似乎有东西吸引了我的灵兽,让她失控地钻进了秘境里。我感应到她受了伤,所以才逼璿玑带我进去的。” 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尾音还带了几分颤抖,方多病哪里见过这副姿态,心中不单没有责怪,甚至还忍不住伸手轻抚上他的发丝安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会跟掌门说的。” 禹司凤被他滚烫的手摸得一颤,很快便忍不住躲开,目光闪烁地将已经喝完了的杯子推回方多病手里,“我,我喝完了,多,多谢前辈。” “哦。”被温热的杯子一碰,方多病也忍不住看了眼自己下意识而为之的手,点了点头,又道:“你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灵力耗费过度才昏睡了这么久。” 当然,跟他不小心用太多神力了也有关系,毕竟这人如今是妖身,消磨起神力甚至要比凡人还慢上许多。 对昏迷前的事还有印象的少年垂下眼睫:“劳前辈费心了。” “这次摘花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师兄跟东方岛主带着擒获的天狗回了少阳,我们明日也要启程回去了。你们这些小弟子应该是第一次出师门,也是第一次来鹿台山,要不要一起到镇上逛逛?” 禹司凤视线在床褥的绣纹上胡乱地勾缠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抬眼望向身边的男人。 方多病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温和,大抵是因为生了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 但他却偏偏想起了自己合眼之前所见,这人一双大眼中流露出的怒火跟戾气。 尽管如今已经消匿不见踪影,他却好像还能从这张温和的脸上看出些许狠厉存在过的痕迹。 “怎么了?”方多病轻声问。 禹司凤正盯着他的眼瞳迅速地移开,柔软的眼睫也随之垂落,敛去了眼中细微的颤动。 “没什么。”他答道,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柔软:“只是觉得前辈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想先梳洗一番。” 方多病歪着头看了眼他的低垂着的眼,嘴角轻勾了一下:“那我在楼下等你?” 禹司凤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 待走出了门,方多病才抬手掩住了唇畔越发深的笑容,靠在门外的墙面轻笑了一会儿,才将手放下,心情颇好地走下楼。 就算还很青涩,禹司凤果然还是应渊的分神,身上有着应渊,也有着李莲花的痕迹。 一刻钟后,又换上了一身银灰色长衫的少年从楼梯上下来。 水墨一般的青碧色衣摆在阶梯上逶迤而下,长发随着他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连着眼尾那颗小痣,都好似随之轻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禹司凤是妖族的原因,方多病总觉得他身上比应渊跟李莲花都要多上几分柔软,哪怕这会儿默不作声,面容清冷地走下楼梯时也一样。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他笑着问。 禹司凤没有拒绝,只是菜上来之后,他用得也很少,细嚼慢咽地挑了些素菜,荤菜只夹了一小块鸡肉,但许是不太合胃口,咽下去时眉心都微微皱起。 离泽宫虽说宫规森严,没什么人情味,但在花销上,确实半点都未曾苛待门下弟子。 少年显然被富养得很好,就像他刚出江湖时那样,对吃食也习惯这样挑挑拣拣,直到后面带出来的银票都被废,他日日餐风宿露,好不容易在莲花楼里待上几日,还天天被李莲花荼毒舌头。 “前辈为何这么看着我?”禹司凤将筷子放下,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按在唇上,只用一双澄澈的眼不解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方多病双手交叠在桌上,没再掩饰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只是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刚入江……刚下山闯荡的时候。” 少年轻软地眨了眨眼,适时地露出了些许疑惑。 他才笑着继续道:“那时候我也吃不惯外面的饭菜,总觉得用的食材不够好,要么就是厨子的手艺差了点意思,直到后来身上的钱用光了,想吃点好的也吃不起了,才调节过来。” 禹司凤垂眼看了下自己随身的储物袋,抿着唇,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几分玩笑的弧度。 “离泽宫不差钱。” 【凌晨就满10w开始首秀了,所以0点的时候有加更,记得来看~】 第22章 认同 “对了。”方多病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张带着裂纹的面具,递到禹司凤跟前。 少年看着面具下意识地抬手覆上往日里总是掩在面具下的那半张脸。 他之前在秘境中弄丢过这副面具,幸得跟前这人帮忙寻回,本以为可以只受鞭刑的惩罚,免去十三戒之苦,没想到这面具最后还是碎了。 “你们宫中的面具,应该是通过秘法炼制,我未曾见过这种炼器秘法,所以虽然勉强复原了这张面具,却还是无法修复上面的裂纹。” 方多病想起了禹司凤挨的鞭子,皱着眉道:“你是因为这一次的摘花任务,也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会导致面具碎裂,等离泽宫宫主来少阳之后,我会为你解释清楚的。” 少年却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面具,目光柔和地看向跟前的男人,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道:“本就是我修为不济,挡不住蛊雕的攻击才导致面具碎裂,我自会同师父说清楚缘由,前辈不必为我挂心。” “真的?”方多病狐疑地扬起了眉:“你上次面具丢了,不就挨了百鞭鞭刑?如今面具碎了,难道他们就不罚你了?” 离泽宫在方多病这里已是毫无人情可言,毕竟当初他们见的第一面,禹司凤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便已经被打得小腿红肿流血。 对他的怀疑禹司凤一时也寻不到辩驳的话,便只是抿着唇又垂下了柔软的睫羽。 方多病看着他这张神色内敛的脸,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我去解释的话,说不定你们宫主还会给我几分面子,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你们宫主也不会想离泽宫胡乱惩戒弟子的恶名传遍五大门派,对吧?” 禹司凤无语地轻扫了他一眼,狭长的眉眼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似嗔非嗔之态,“前辈当着我这个离泽宫弟子说这话,可是想置我于不义?” 言语间不自觉的亲昵却叫方多病忍不住弯起眼,凑上前去:“我哪有?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好歹我也是打算帮你说好话,你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 少年却因为他的靠近而闪躲地转开了视线,只唇边仍噙着的浅浅笑意能看出他并不反感这样的亲近。 只是还不待方多病再说些什么逗逗他,便听得外面的路上一阵嘈杂的骂声。 两人循声看去,却见昨日才见过的那尾鲛人浑身是伤地被关在一辆囚车内。镇民将这阵子遭遇妖物袭击之事尽数责怪在这尾鲛人身上,在囚车经过时不断朝车内丢着烂菜叶,口中唾骂声不断。 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禹司凤眉宇间那几分愉悦霎时便淡了下来,面上又变回了刚出发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方多病看着远去的囚车,又见少年的目光仍旧幽幽地看着车行的方向,便知这只小鸟妖是物伤其类。 “前辈也觉得,那尾鲛人是该死的水妖吗?”禹司凤转过头来,轻声问道。 “那鲛人虽是妖物,但我相信他不是恶妖。”方多病看着因为他的话而微微愣住的少年,笑了笑:“若我真的觉得他是恶妖,他今日也不至于出现在这里。” 若是这鲛人真是恶妖,昨日便会与蛊雕一起被他灭杀在山洞里,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被人给捉了去。 “我一直相信,人有善恶,妖亦如此。恶妖为祸一方,修道之人见之必诛,但若是老实本分的好妖,又与寻常百姓有何区别?”他召出体内的尔雅剑,握在手中,想起了最初闯荡江湖时的期许。 “我的剑,是锄强扶弱之剑,而非斩尽天下妖族之剑。” 这一点,不论是在天界,还是人间,从来不曾变过。 禹司凤却是怔怔地看着他,柔和的双眼中好似漾起了水波,随着他面颊上再度泛起的笑意而越发莹亮。 他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抬手抓住了方多病的袖子,轻声道:“前辈,我想要救他。” 方多病早知他想要这么做,便只是肆意一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帮你。”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耳尖又染上了淡淡的微红。 - 关押着鲛人的囚车被临时地收在最北面的旧庄子里。 看守着庄子跟囚车的都是些普通的衙役,不通术法,故而救人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方多病甚至都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看着少年身形闪动,不多时便将庄内的衙役打晕在地。 眼见着禹司凤要伸手将不便行走的鲛人从囚车里抱出来,他才忽然出手,变出了一个巨大的背篓,“把他放进这里吧。” 少年这会儿已经将鲛人抱了起来,他看了看怀中有些畏惧之色的鲛人,又看了看那个足以装起这尾鲛人的背篓,到底是有几分好笑地抿了抿唇,将鲛人放了进去。 方多病灵力又是一挥,那装着鲛人的背篓便自动浮到他的背上。 只是才将背篓背起,他目光便倏地一凛,周身忽的卷出几道灵力将地上的衙役送入屋内,随后便抬手抓住身边的禹司凤,将人往怀中一搂,身形在下一瞬便闪现在了百丈之外。 待确认了周围的山间再无百姓后,他才放开面露警惕的禹司凤,将背上的背篓也放在一旁,抬头看向北面。 几息之后几缕黑烟缠绕着追了上来,落在树上化出了人形。 “原来是只狼妖。”方多病看着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个冷笑一声,命剑从丹田飞射而出,盘旋在头顶,一分二,二分十,眨眼便密密麻麻地将几只妖物围起。 本要叫嚣着让他们将鲛人交出的地狼额前顿时冒出几滴冷汗,但他也并非寻常妖物。 只见他浑身黑气一振,整个身形都裹在黑烟内,迎向了方多病那剑阵一般的飞剑。 二者相接,黑烟似是早就看穿了飞剑的弱点,烟雾竟是渐渐腐蚀了那些分化而出的剑身。 方多病将眉一皱,抬手召回尔雅剑。 长剑在手,他通身剑意凌空而起,随着他幻动的身形,只一击便斩杀了跟随在地狼身边的几个小喽啰。 地狼心中暗道不妙,本以为只是两个毛头小子,没想到这回竟遇上了硬茬。 狼性狡诈,他惯来不是什么会与人硬碰硬的性子,当下便瞥了一侧的鲛人一眼,化作一道黑烟翻腾着离去。 方多病又哪里容得了他想来便来,想走就走,当下便换做双手握剑,长剑包裹着凛然的剑气,随他自下而上挥击之时,犹如一道爆裂的狂风,席卷树林,一举击在了逃窜的地狼背上。 黑影远远地一晃,跌落在林间后,又立刻钻进树丛中逃远开去。 方多病闭眼感受了一下,那恶臭的妖气果真已经远去。 他略有些不快地将剑收起,只靠灵力果然难以将这些成精化形的妖物一击毙命。 第23章 征兆 “这些妖,似乎是有组织性的。”禹司凤看着地上洒落的血迹,仰头看向方多病背着的背篓。 名为亭奴的鲛人无力地歪在背篓内,虚弱地回应道:“他们是来抓我的。” 方多病侧过头,“你身上的伤也是他们做的?” 亭奴点了点头,“妖族聚集天墟堂,在找灵匙。” 禹司凤与方多病对视一眼,凝声问:“他们要找灵匙做什么?” 亭奴摇了摇头,“我也是因缘际会下才知道灵匙在五大门派手中,其余的我也不清楚。” 他话才说完,便越发虚弱地几乎要昏迷过去。 禹司凤连忙为他输了些灵力,双眼恳求地看向方多病,“前辈,他需得快些回海里疗伤,否则怕是支撑不住了。” “好。”方多病本也是要救他,自然不会拒绝少年的请求。 好在鹿台山本也连着西海,他握住禹司凤的手腕后,只几个缩地成寸的瞬身之法后,便已抵达海边。 亭奴靠近水后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两人也并不与他为难,将他往海面上一送,便目送他如乳燕投林般钻入水底,只余下绚烂的鱼尾掀起飞溅的水花。 禹司凤看着重新钻出个头,朝他们挥手的鲛人,眉眼柔和地看向身侧的方多病。 “谢谢你,流辉前辈。” 虽然此生转世为妖族,但禹司凤身上却仍旧有帝子悲天悯人的神性,比身为战神的应渊要更柔和,又比李莲花那种放下一切的平和更多了几分执着。 整个人静静地站在跟前笑着时,犹如纯白的出水芙蓉,清丽而又纯净无瑕。 方多病看得入了神,待醒过神来时,跟前的少年已经轻捏着衣摆,整张莹白的面孔都染了红霞,无措地将头别向了一边。 他这般反应,倒叫回过神的方多病也跟着有些不知所措,连声音都变得磕磕绊绊:“额,你,你今日才醒,我们,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不如回客栈歇歇?” 禹司凤点了点头,额前的碎发随着他颔首的动作垂落在眼前,那藏在碎发之后的双眼却终于抬起,露出那双好似会说话一般的浅色眸子。 “你伤才好,我带你飞吧。”方多病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升起飞剑,先一步站了上去。 隔了一会儿,另一道身影轻盈地落在了身后,那长年累月浸染出的三清茶香便自身后幽幽地萦上了鼻尖,叫他心口莫名地紧了紧,下意识便运起了御剑诀。 他修为高超,全力运起御剑诀时甚至可日行万里。 过快的速度叫背后毫无防备的禹司凤一个踉跄,便扑在跟前之人的背上。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收敛了澎湃的灵力,降低了飞行速度后转过头去看背后的少年。 却恰巧禹司凤也在此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间,少年温热的鼻息尽数洒在了他唇畔,他一时间只能看见这人颤抖的眼睫跟受惊后微缩了一下的瞳仁,却迟迟做不出反应。 直到少年揪着他背后的衣服,垂下眼后小声提醒着:“前,前辈,你飞错方向了。” 他才倏地将头转回了前方,飞快地眨动着眼睫,强忍着胸膛莫名躁动的心跳,操控着飞剑调转方向,往他们的客栈飞去。 而在他背后,禹司凤也并未将抓着的衣服放开,只是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就连眼角,都染上了一圈绯色。 因为飞剑上的意外,两人回到客栈后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尤其是他们才走上楼,褚玲珑便从房间里跑出来拉住方多病,将人拽进了房间里。 被留在原地的禹司凤看着关上的房门,在自己屋前站了许久,才抿着唇推开了房门。 这头刚进了房间,便莫名松了口气的方多病略显不耐地看向还抓着自己的小丫头:“又怎么了?” “是落泪香。”褚玲珑取出了怀中的蛊雕角,苦恼道:“我们明明是按照书上写的来炼制落泪香的,但是每次在熔炼蛊雕角这一步的最后都失败了。” 她哭丧着脸地指了指旁边的钟敏言:“小六子取来的那半边蛊雕角都已经用完了,如今就剩下这个了。” 虽说蛊雕角随着蛊雕一起被方多病劈成两半,但却一大一小,大的正是钟敏言收着的,而小的却只有巴掌大小,用来炼落泪香,估计也只有两次的量。 方多病无语地接过他手里的蛊雕角:“你们可真行,明知道做不到,还把蛊雕角霍霍了大半,这东西是那么好找的吗?” 早知道他就问亭奴要一颗鲛人珠了,至少那东西含在舌下,便可泪如雨下。 不过落泪香也并不是那么难炼制的东西,只是这千年蛊雕角需要大量灵力才能加以炼化,褚家姐弟跟钟敏言三个功力尚浅,那点灵力大概只能磨掉点蛊雕角的皮,自然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但对方多病来说,熔炼蛊雕角只是小事,故而一个时辰之后,褚璿玑便拿到了一小盒炼制好的落泪香。 蛊雕罕见,落泪香除了使人流泪之外也没什么作用,故而虽然落泪香闻之气味清新,市面上却少有流通,想来应该是能瞒过褚磊及师门中其他长老的。 方多病看着在鬓发抹了落泪香后没一会儿眼眶便开始泛红,泪水大滴大滴滚下,神色间还有些怔然的褚璿玑,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地眯了眯眼。 “怎么了,璿玑?”他问。 红着一对大眼睛的少年沾着自己的一滴眼泪,放入口中轻吮了一下,不解又无措地道:“流辉哥哥,我好像……可以尝到味道了。眼泪,原来是有味道的……” 褚玲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兴奋地扑进弟弟的怀里,又哭又笑地尖叫:“你有味觉了!你竟然有味觉了!一定是因为这落泪香给你开了窍!” 方多病却知道,这只是心魂苏醒的征兆。 褚璿玑本就是因为战神魂体受损,才会导致六识残缺,一旦战神元神与魔煞星心魂彻底融合苏醒,那些缺失的六识便会自然而然地尽数回到褚璿玑的体内。 届时……不知道褚璿玑,还会不会是少阳派的璿玑了。 第24章 大宫主 方多病带着这些少年少女回到少阳之后,得知褚璿玑能落泪的褚磊果然心情大好,理直气壮地回绝了丰阳长老将小儿子关在后院中,不叫其随意走动的提议。 倒是博闻强记的昊辰在结束之后叫住了褚璿玑跟方多病,满脸严肃地看着二人,道:“落泪香,蛊雕角制成,只需一点,便可使人潸然泪下,我说的可对?” 褚璿玑在鹿台山时便与昊辰打过几次交道,但不知为何,每每见到眼前这人,他便觉得心口不太舒服,因为没有六识,他也分不清这种不适感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并不喜欢昊辰这个师兄。 但与他相反,修习大道无情诀的昊辰却对他格外有几分不同。 被恒阳所救后,他虽入了少阳派,跟着恒阳修习了大道无情诀,但他在他心中,却好像知道这门功法十分粗浅,故而运息时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修习的一些法诀,之后修为果然一日千里。 自那之后尽管他仍旧寻不回记忆,却也明白自己并非寻常凡人。 这些年来他除了收留他,待他情同父子的恒阳之外,对其他人总是极其淡漠,仿佛不曾有人能在他心间留下痕迹,直到他遇上了褚璿玑。 那张脸总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叫他心惊肉跳,又忍不住时时关注。 他笃定褚璿玑与他必然有某种联系,所以哪怕知道了对方是用了落泪香,才免于其他人的怀疑,他也并未直接揭穿。 方多病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便只是将自小看到大的少年护在身后,“昊辰师侄难道是在怀疑掌门师兄跟诸位长老的见识?不然怎么在大家都高兴于璿玑终于开窍的时候,偏要说他用了那什么……落泪香?” “你骗不了我。”昊辰面色冰冷地直视着他,丝毫未曾顾及他师叔的身份:“璿玑六识缺失,本就并非坏事,如他这般不通情识之人,最适合修习旭阳峰的大道无情诀。若是为他好,你便应该将他送来旭阳峰,师父也会愿意收璿玑为徒的。” “璿玑不需要修大道无情诀。”方多病冲他笑了笑。 他不可能放魔煞星心魂去学大道无情诀,断情绝爱对于心怀仇恨的人来说,是斩断他与世间仅存的羁绊,是亲手送褚璿玑上绝路。 昊辰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 “这世间本就不是适合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他抬手摸了摸身边一脸迷糊的少年的脑袋:“璿玑虽说六识受损,却绝不是无心无情之人。他若真是要断情绝爱,也应是他懂情懂爱后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不是师侄你一句他适合,便要求他去做。” 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锐利:“我少阳,也不是只有大道无情诀这一门功法。” 昊辰只觉得眼前这位师叔实在天真,但修行到他们这样的境界,已是能体悟到自己的道,故而他十分明白,两人所悟之道天差地别,他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倒不如点到为止,免得彻底撕破脸皮。 看着他转身离去后,方才一直插不上话的褚璿玑才垂头丧脑地道:“流辉哥哥,我不想去旭阳峰。” 方多病并不意外,只是继续问:“为什么?” “我不想离开爹爹,娘亲,玲珑,还有流辉哥哥。”少年拧起眉毛,黝黑的双眼中红光一闪而过:“而且,我好像……很讨厌昊辰师兄。” 褚璿玑不通情识,本不该对人生厌才是,如今却对昊辰生出了厌恶…… 方多病新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间又想到了昊辰奇怪的来历跟身上若隐若现的禁制,莫非昊辰真的是天界中人? 他对此界的天界还相当陌生,除了上次在司命殿看到的一部分卷轴之外,就只识得几个小仙侍,所以如今叫他探寻昊辰的身份,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更重要的是,他也没什么心力去追究昊辰究竟是什么人。 “既然讨厌,那离他远着点便是了。”方多病冲褚璿玑微微一笑:“若是你爹听了他的谗言,想让你去旭阳峰修大道无情诀,你便去寻你娘哭诉,告诉她你不想去旭阳峰,想跟着我修炼,她自然会帮你解决你爹的问题。”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若是不知道怎么做,你便叫上玲珑。” 先不提褚璿玑得了指点后如何恍然大悟,方多病在回院子的半途听说了离泽宫宫主已经抵达少阳的消息,便脚步一转,往离泽宫别院的方向走去。 他到的时候禹司凤已经跪在了庭院中。 少年身着一身黛绿色弟子服,肩背挺直,低垂着眼睫,明明神色淡漠,方多病却总觉得那张俊秀的面孔中透出了几分委屈。 他皱着眉走入院内,扬声道:“禹宫主,少阳派流辉求见。” 而在离泽宫宫主给予回应前,跪在院子中的禹司凤却先一步抬起了脸,微皱着眉,一脸关切地看了过来。 方多病被他看得心头一软,连忙走上前,故意问:“禹少侠你前两日与蛊雕搏斗时才受了伤,怎么能久跪在外,万一伤势没有恢复好,影响了之后的簪花大会可怎么办?” “哼!”他们正对着的房门倏地朝两边敞开,披着一身玄色斗篷,戴着金色修罗面具的大宫主从门内走了出来:“我离泽宫弟子,不劳尊驾费心。” 他瞥了还跪在地上,却一直忍不住看向方多病的禹司凤,皱着眉斥道:“还不起来?” 少年这才抿了抿唇,应了声是后,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身。 大宫主背着手,走过方多病跟前,才回身问道:“不知少阳的流辉长老,到我离泽宫别院来,究竟有何贵干?” “在下只是听闻离泽宫弟子面具损毁后会受到惩罚,故而来为禹少侠解释一下面具损毁之事。”他看了眼垂眸不语的少年,道: “当日鹿台山出现了两只妖物,我们与师兄便分开行事。中途我等遇到了蛊雕,即将降服之时却被其断翼挣脱,而我追上前后才发现自己中了蛊雕的调虎离山之计,以至于禹少侠与我派另一名弟子两人苦苦抵挡,连这脸上的面具……也在为其承受了一击后碎裂。” “此事皆为我之过,若是要责罚,我亦可代禹少侠受罚,所以还望宫主您能看在禹少侠未曾堕了离泽宫威名的情况下,免去他这次损毁面具的惩罚。” 第25章 维护 方多病言语间对禹司凤这位离泽宫首徒多有称赞,大宫主尽管只露出了下半张脸,但那翘起的胡子还是隐约透露了几分得意之色。 他手指略一摩挲,扬着下巴故作矜持地问:“事实果真如流辉长老所说吗,司凤?” 禹司凤看了方多病一眼,心知方才对方许多说词都是为了让自己免于惩罚,才歪曲了事实,但他却不愿叫这人为了他背上被未成精化形的妖族戏弄的名声,便只是道:“是司凤实力不济,自以为能战胜蛊雕,才让自己陷入险境,使得面具损毁。” 他确实是在蛊雕受伤之后,出于历练自己的目的主动追击蛊雕的,从这点来说,他说的并没有错。 正常来说,他与钟敏言也确实能够抵挡蛊雕一段时间,等到方多病的救援,是他拦住了蛊雕对鲛人的袭击,才会彻底惹怒蛊雕,令其狂性大发。 眼见着大宫主翘起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方多病忙道:“禹少侠果然为人纯善,禹宫主你真是收了个好徒弟,想来以禹少侠的实力,本次簪花大会的魁首,应该花落离泽宫了。” 大宫主瞥了眼一直叫嚣着要惩罚禹司凤的几个长老,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在一旁旁听了半晌的副宫主元朗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中的羽扇,“没想到少阳派的长老竟然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不知,这位流辉长老是真觉得如此呢,还是在混淆视听,掩饰些什么?” 方多病大方一笑:“簪花大会的魁首历来是有能者而居之,若是有青年才俊能胜过我少阳弟子,我少阳自然也不吝赞赏。难道副宫主不觉得,禹少侠确实天资出众吗?”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露出几分恍然之色:“不过也是,之前禹宫主还未抵达时,便听说了禹少侠受了副宫主的罚,想来副宫主对待禹少侠,确实十分严厉。” 元朗目光一凛,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宫规如此,本宫主也不过是遵行宫规行事,只是没想到贵派对我宫中之事这么关心,就连我罚自家弟子,也一清二楚。” “今年情况确实有些特殊,在禹少侠受罚那段时日,有人擅闯了少阳秘境,为防有妖物混入本次的簪花大会,所以那段时日我派才会对其余四派多有关注。” “说来惭愧,那日禹少侠受罚,还是因我之故。”方多病看了禹司凤一眼:“我原本猜测禹少侠受伤是因为误闯了秘境被副宫主发现,担心少阳发难才先一步责罚。但调查过后却发现,竟是因为我实在好奇离泽宫从不离身的面具,便用道具‘借走’了禹少侠脸上的面具。” 他朝着大宫主作了一揖:“我本想着只是借来看上一日,不会有什么妨碍,没想到却害得禹少侠受罚,实在是不应该,今日前来,亦是要为此而请罪。” 大宫主冷哼一声:“你们少阳可真是好样的,一句好奇心,便偷窃了我离泽宫秘法所制的面具,若不是我离泽宫炼制手法特殊,只怕面具,如今你们少阳已经人手一个了!” “此事与少阳绝无关系,是我因沉迷炼器的个人行为,为表歉意,我愿以自己所创的炼器手法作为补偿,不知大宫主可否原谅在下当初的鲁莽?” 禹司凤垂在身侧的手却早已紧紧攥起。 那日明明是他要去救小银花,才会逼着褚璿玑带他闯入少阳秘境,虽说其中也有褚璿玑吓到了小银花的缘故,但……无论如何都与眼前这个男人无关,怎么可以让对方因为他的缘故,交出自己所创的炼器之法。 他咬牙重新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师父,弄丢面具一事与流辉前辈无关,是我自己未曾注意才遗失的,前辈只是帮我寻回而已。他是担心我……” 方多病却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看着他泛红的额头,无奈道:“当初未曾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妥,如今禹少侠已为我受过一次鞭刑,我怎么还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般。”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存了自己融合了一些天界炼器技法的炼器术玉简,用灵力推到大宫主面前:“还请大宫主原谅我这一回。” 禹司凤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一双本就眼尾泛着红的眼睛霎时间已是湿漉漉的,好似要垂落下泪水一般。 方多病安抚地朝他笑了笑,看着他几乎将离泽宫的其他人视于无物,执拗地看着自己,才抬手搭在他的后颈,轻轻地揉捏了两下。 少年的脸色顿时便生出了些许不自然,浅色的嘴唇抿到了一处,原本润泽的双眼也被眼睫敛去,只留下眼尾那点红意仍旧引人注目。 那头离泽宫宫主却已经看完了玉简内的内容。 他将眉毛高高地扬起,有些意外地看了仍盯着自己宝贝徒弟,不曾分予自己视线的方多病,本来因为白得了一门高级炼器术而愉悦的心情瞬间便被眼前的画面压了下去。 他臭着张脸,将玉简递给身边的罗长老,对满面羞意的禹司凤道:“既然事出有因,流辉长老也诚心道了歉,那你损毁面具之事,便暂且算了。” 大宫主本就不乐意让禹司凤进什么十三戒,只是离泽宫也并非他一言堂,在其余两位长老跟元朗的紧逼之下,他虽迟迟未曾松口,可也无法直接忽视宫规。 元朗摇扇子的速度比方才略快了些许,但声音却依旧不紧不慢:“师兄何需着急,眼前这位少阳派长老不是也说了,司凤有魁首之姿,那便等簪花大会之后,若是司凤真的为离泽宫拿下此次魁首,立下大功,届时再取消惩罚,不也名正言顺?” 方多病自然能听出他是在偷换概念,正想继续反驳,却被身旁的禹司凤一把抓住。 少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看向大宫主,道:“弟子定当全力以赴,夺得此次簪花大会的魁首。” 大宫主深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那便这样吧!”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黑色的斗篷犹如展开的鸦羽,随着他疾行的步子而在身后翻飞几下,叫被留在原地的禹司凤略显失落地垂下了头。 【开始首秀啦~球书评~球催更~】 第26章 手艺 方多病带着逃过一劫后仍旧一言不发的禹司凤来到少阳后山。 他将人带到了自己往日里常去的湖边,拍了拍湖边的一块大石让他坐下。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笑着问。 禹司凤侧过身看他,目光闪烁地打量着他的脸,几息后眉宇间才流露出几分不解,“前辈为何待我这么好?” 方多病看了看他的膝盖,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你在院子里跪了多久?” 禹司凤下意识地扯了扯衣摆,将腿往里蜷起:“前辈来得很快,我并未在院中待多久。” 比起李莲花,眼前这只小鸟妖是真的不善说谎。 他将手伸过去,轻轻覆在少年的膝盖上,温和的灵力滋养着这片因为久跪而红肿的部位,抹去了上面残留着的,并不算难以忍受的不适感。 等少年的面颊开始微微泛红,他掌下的膝盖也越来越烫,方多病才将手收了回来,轻笑着回答了他前面的问题:“想对一个人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当初对李莲花,也是下意识的认同,想着他身体那么差,自己自然要多照顾着些。 禹司凤只是抬眼看着他,眼角的小痣好似将这双多情的眼更勾出了几分欲语还休。 方多病等了一会儿,以为他还有话要同自己说,又或是还有其他问题,但最后,少年却只是抿着唇露出一抹浅笑。 “其实你不必为我担下责任。”他轻声说道,原本总是紧绷着身体放松了许多,就连眉眼也比往日更加舒展,含着浅笑地歪着头,“师父其实很疼我,而且我也不怕惩罚。” “不怕也不代表就要受惩罚啊。”方多病学着应渊拍自己那样,抬手轻拍了下少年的脑袋,“虽然不知道你们那个十三戒到底是什么惩罚,但总归是不好过的,没事何必要受这份罪。” 禹司凤轻抚了一下被他拍过的地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问:“那前辈呢?前辈将自己所创的炼器术给了离泽宫,少阳不会有意见吗?” “那本就是我的东西,自是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方多病也并不是倾囊相授地将多精湛技法给出去,只是一些自己炼器时钻研出来的小技巧,而天界的炼器之法他更是只透了点皮毛。 他看了眼天色,笑嘻嘻地抬手搂住了少年瘦削的肩膀,“都这么晚了,饿了没?” 禹司凤摇了摇头:“还好。” 其实他自中午起便滴水未沾,不过他们毕竟是修行之人,如今虽还未能辟谷,但一顿两顿不吃,却也是无碍的。 方多病却站起身来,“你等会儿,看我给你露一手。” 说着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禹司凤眼前,叫还坐在原地的少年愣了愣,原本柔化了那张清隽面容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只余下一点浅得几乎瞧不出的弧度,随着他垂下的眼睫一起停留在唇畔。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多病提着两尾小臂长的鱼跟一只剥光了毛的鸡回来。 禹司凤从石头上跳下来,蹲在一旁看他灵力翻飞,飞快地将鱼跟鸡处理好,插在削好的木枝上,用引火咒仔细地翻烤,还不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罐调料,洒在这两尾鱼跟一只鸡身上。 不一会儿鱼便先烤熟了,本来直挺挺的鱼在木枝上勾起了鱼身,上面用小刀划开的刀花都烤得酥香。 禹司凤接过他递来的那一尾烤鱼,小心翼翼的在鱼的背脊上咬下一口。 大抵是用灵力处理过,鱼身上没半点腥味,咬开了焦脆的外皮后,里面尽是被逼出的汁水。 还给烤鸡翻着面的方多病靠过来碰了碰他的肩,“好吃吗?” 少年那对狭长的眼瞪得圆圆的,流露出这个年纪的青涩与稚气,但很快又察觉出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垂下眼,用手指拭了拭嘴角的油星。 “前辈,手艺很好。” “那是自然。”方多病将烤鸡拿到近前自己闻了闻,在这只鸡胸前的位置划下两道口子,又刷了些酱料,才将其放到火上继续烤,嘴上得意洋洋地自夸道:“当年我可是出了名的食香客,只要我尝过的东西,就没有猜不出做法的。” 禹司凤并未听说过什么食香客,不过从他的话中大约也猜到了这个词的意思。 他不知道方多病如今年纪几何,只是觉得面容年轻的男人这会儿实在有些像同龄人,像个十分新奇的朋友。 在离泽宫长大的他自小便没什么朋友,除了疼爱他却也对他十分严格的师父之外,能好好与他说说话的只有被关在地牢里的柳意欢跟同龄的若玉。 但若玉是副宫主元朗门下的弟子,与他交集甚少,平日里十分刻苦,闲暇时也不知为何,甚少能见到人。 而地牢本就不是能随意靠近的地方,哪怕他是离泽宫首徒,在被罚之外的时间想入地牢见柳意欢一面也非易事。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这么亲近。 烤鸡的香味越来越浓,吃鱼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禹司凤被一股热气熏了一脸,才皱着眉看向热气的来源。 却见一只烤得周身焦黄的烤鸡在眼前滋滋冒着油。 见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方多病笑着取过他手上吃到一半的烤鱼,插回火边,撕下了一只鸡腿递到他跟前:“试试看这个?” 因为真身是金翅鸟的缘故,虽说离泽宫也并非不食用家禽,却很少像这样抓着一根鸡腿直接啃食。 他张合着嘴,寻了好几次角度,才在将嘴唇靠上去,小口地撕下一块腿肉。 只是才咀嚼几口,一股灼热之气便叫他倒吸起一口凉气,随即呛咳出了声。 方多病看着整张脸都被辣得通红,两只眼睛几乎可以称的上泪眼汪汪的少年,抿着唇强忍下了笑意。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壶果酒,递到他唇边:“快喝点酒缓缓。” 这果酒还是何丹萍酿的,喝起来有些像果饮,没什么酒的辛辣,就是有些后劲,喝得多了其实容易醉。 禹司凤却将其当做救命稻草,含着瓶口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咬着已经被辣得泛红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口气。 “抱歉,我不晓得你不能吃辣。”方多病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是肉眼可见的灿烂。 叫手上还抓着烤鸡腿的禹司凤忍不住用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第27章 同床共枕 不知是不想浪费,还是因为慢慢觉出了这一味辣烤鸡腿的好滋味,禹司凤虽然吃得很慢,最后却还是将手上那根对他来说吃得十分艰难的烤鸡腿给吃完了。 连带着喝光了两壶酒,又在方多病问他还要不要吃鱼时,接过了递过去的烤鱼,呆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已经烤得没什么水分,十分干香的鱼肉。 等方多病觉得不太对劲时,他已经将鱼骨也嚼去了两根,吓得方多病直接掰开他的嘴看看有没有鱼骨卡在他嗓子里。 被捏着脸颊的少年湿漉漉的双眼耷拉着,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软着嗓子,噙着鼻音地在他手下一边挣扎一边软绵绵地叫唤:“你……干嘛?放,放开!” 果然是只小妖,牙齿就是比凡人要好。 方多病确定了他那些鱼大骨都被嚼得稀碎,少年的喉咙没半点受伤的痕迹之后,注意力才分散到被自己两只手指掐着的脸颊上。 青涩的十六岁少年生得白白嫩嫩,脸颊肉格外的软,两颊轻轻一捏,小巧的嘴巴便嘟了起来,露出中间一点编贝似的牙齿。 还……怪可爱的。 方多病手指不自觉地又多捏了几下,正要放开,被欺负得委屈极了的少年却猛地揪住他的领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用脑门朝他撞了过来。 他猝不及防被撞个正着,只觉额前一阵剧痛,跟着便是砸进怀里的柔软身体,叫他整个人往后一翻,仰倒在了地上。 刚刚把人逗狠了的罪魁祸首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怀里仰起头的少年眼睛红得更加厉害,委屈得好像马上就要掉眼泪。 方多病忙伸手帮他揉揉脑袋:“撞疼了?我看看……” 他撩开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掩在发丝后饱满的额头,看见那片白皙的皮肤上盘踞着一大片红色,不知道是刚刚撞自己撞的,还是不久前磕头给磕的。 他好笑又心疼地运起灵力将红肿抚平。 缓解了疼痛的禹司凤这时才好像再扛不住醉意,脑袋一歪栽在了方多病贴在他额前的手上。 三清茶的香气混杂着果酒的甜香,少年滚烫的侧脸在他放轻的动作下软软地贴在了肩头,还自动寻着了他的颈窝,乖巧地蹭了蹭。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让方多病身体渐渐变得僵硬,尤其是少年带着酒香的鼻息尽数吹拂在他衣领处,似羽毛一般在他皮肤与衣襟的贴合线处轻轻撩动。 而随着少年往他怀中钻的动作,那头乌黑的青丝也顺着少年的颈侧垂落在他的脖子跟胸前。 方多病被这些发丝撩得实在发痒,抬手轻轻地将勾缠在自己身上的发丝拢在掌心,拨回了少年的背后。 就这么干躺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怀中人却没有丝毫要醒的痕迹,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有将人带回房间休息的选项。 将人抱回房后,他帮着禹司凤除去了身上的外衣与鞋袜,取下他发上的簪子,将人安置在床榻的里侧,跟着便也没有多想地一起躺上了床。 毕竟从前他又不是没有与李莲花一同睡过。 那会儿他与笛飞声几乎要拆了莲花楼,将李莲花烦得够呛,没好气地叫他在地上打地铺。 他当年还是少爷脾气,不服气得很,半夜便直接挤上了李莲花那张小床。 李莲花被吵醒后,许是懒得再同他计较,便也由着他挨着自己就这么糊弄了一夜。 所以一起睡也没什么。 方多病看着循着热源靠进了怀中的小醉鬼,没被挨着的那只手略显无措地搭在了腰腹上,直到睡着,也僵硬得没有丝毫动作。 只是翌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本是平躺的姿势已变成了侧身揽着少年,那只僵硬地摆在腰腹间的手,也搂在了少年纤细的腰肢上,将人紧紧地勾在怀中。 方多病手像是被火烧一样地从那滚烫的细腰上撤了回来。 他猛地翻身坐起,无语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院子里那么多房间,昨晚他脑子是出了什么问题才非得跟人挤在一张床上? 他只能安慰自己还好禹司凤还没醒来,不知道自己睡着后的唐突。 却不知他披上衣服匆匆走出房门后,本是面朝外侧躺着的少年在被下翻了个身,虽仍紧闭着双眼,却满面绯红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被褥。 半晌后,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才慢慢平静下来。 但只消停了一会儿,他便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抚过额头,那里仿佛还停留着一抹柔软的触感,让他垂敛着的眼睫都藏不住眸中泛滥的情愫。 方才他其实比方多病清醒得更早。 当时他们挨得更近,他整个人窝在对方怀中,近得男人的双唇正贴着他的鬓角,随着他抬头的动作直接擦过了发丝,印在他额间。 让禹司凤倍感意外的是,对于这样的亲密,他心中竟没有排斥,只有……满满地羞怯跟一丝难以道明的欣喜。 他有些难堪地抬眼去看方多病沉睡着的面庞,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闭上后,这张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反倒成了形状姣好的嘴唇。 禹司凤不知所措地想从这个怀抱中离开,但只一动弹,方多病便下意识地用力将他搂了回去。 感受到这人要醒来的动静,他只能紧张地将脸埋进男人怀中,假装自己还在睡着。 两人心中的窘迫彼此都难以得知,打理过自己后又去寻了醒酒的丹药回来的方多病一推开门,便见禹司凤正站在床边系着腰带。 他没有再穿昨日的那身黛绿色离泽宫宫服,而是换了一身白衣。 如今外袍还未穿,腰带一勾,衬得他腰身越发纤细,叫方多病想起了今日醒来时手落在其上那滚烫又柔韧的触感。 他不由得掩唇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局促地道:“趁着时间还早,我用术法送你回房间吧。” 垂首快速将腰带系好,套上外袍的禹司凤只是垂着首,轻轻应了一声:“有劳。” 第28章 金翅鸟发簪 摘花任务之后除了轩辕派之外,其余四大门派的掌门终于齐聚少阳,簪花大会也由此正式揭开了帷幕。 这两日方多病多是在忙着布置比武的擂台。 尽管褚磊说过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灵力有限,比试中的激烈也多是在剑招、身法与术术方面,甚少用能用上威力巨大的咒术或神通者,但为防万一,方多病还是在擂台周围布下防御法阵。 比赛开始当日方多病站在少阳的队伍内,看着小一辈的十个年轻人依次走上擂台。 随着离泽宫大宫主的出场落座,禹司凤也站在了离泽宫这一队人的最前方,面容肃正地直视着前方,不曾朝他这边投来一眼。 倒是最边上的褚璿玑一边招呼着司凤,一边朝他这边用力挥手,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完全没看到褚磊不忍直视的脸色。 何丹萍倒是不觉得少年这般活泼跳脱的样子有什么不好,甚至还笑眯眯地朝擂台上的双胞胎姐弟轻挥了几下手。 十六到二十五岁的少年少女手段还少,方多病一路看下来,很快便发现其实这一届参加大会的人中,真正有夺取魁首资质的也就只有禹司凤跟点睛谷的乌童。 褚璿玑虽说在锻体上比乌童更胜一筹,但他也没忘记在少阳山门外那次冲突,乌童藏着的那一手咒术。 只以肉体与其相抗的话,璿玑到底还是身处弱势,一不小心便会被轰下擂台。 擂台一共要摆几日时间,方多病因着那一日早上的失态,这几日里便没有特意再去寻禹司凤,等到这一日夜里褚玲珑气呼呼地跑到跟前,说起这几日他们几个与乌童间的矛盾。 少女本是在说乌童私下里挑衅璿玑,害得璿玑被褚磊处罚,所以他们跟禹司凤一起想了办法捉弄了那个乌童一番。 本来他们也只是打算吓唬他一下,却没想到那个乌童竟偷袭于她,想要她的性命。 方多病却只是皱着眉问:“这几日司凤都跟你们一起?” 褚玲珑眨了眨眼,莫名生出了几分心虚。 他们会缠着禹司凤一起玩,一是因为璿玑总是将他挂在嘴边念叨,二是她实在想搞清楚禹司凤跟方多病究竟有什么关系。 只可惜这几日她每每试探禹司凤,得到的答案都是冷冰冰的“不熟”“没关系”,最长也就是一句:“流辉前辈不是你少阳派的长老吗?为何要来问我?” “毕竟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好朋友了,司凤在少阳的时候,我们当然应该一尽地主之谊啊。”她眨巴着眼睛甜甜地笑道,“而且璿玑也很喜欢司凤啊。” 方多病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了一声。 是他忘记了,禹司凤与褚璿玑本就因为情劫而注定纠缠在一起,他若是不干预其中,二人之间的缘分只会叫他们越走越近。 不知为何,这一次的明悟比往常更叫他焦躁,若不是褚玲珑还站在面前,他或许早已瞬身去了离泽宫的别院。 他定了定神,问清楚了几个小辈之间的事。 因着都是少年人的意气之争,他也只是提醒了一句:“乌童此人出身寒门,处事狠戾不留余地,但至少还未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你们几个少与他争斗,省得真出什么问题。” 褚玲珑噘着嘴悻悻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 等她离开之后,方多病想了想,却是先去了后山,寻到了乌童所在的位置。 乌童是下午时中的陷阱,如今已经在树上挂了两个多时辰,他在擂台上因为用了咒术而失了大量的灵力,因此无法破开束缚着他的罗网,只能面色不佳地用灵力一点一点地磨着,试图在上面磨出个口子。 方多病灵力一弹,将他从树上放了下来。 面带戾气的少年翻身落在地上,犹如孤狼一般地仰脸瞪向他:“你又是来替褚璿玑擦屁股的吗?” “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我不想参与。”他抛出一颗药丸,弹入他的怀里:“本就是你先挑衅滋事,也不能怪他们想要报复于你,不过这几日是簪花大会的擂台战,他们确实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你回去好好调息吧。” 乌童看着掌心里带着丹纹的上品丹药,本想再讥讽几句,毕竟禹司凤与褚璿玑这几个如此戏弄于他,他早将他们记恨在心,但方多病的言行又实在称不上偏颇,他心中也知道若是换做点睛谷中的那些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绝不可能如这人一般坦荡。 偏偏此人出身少阳,褚璿玑与褚玲珑二人还能忽视师门内的修为排辈,亲切地唤其为哥哥。 这世道,果真是不公平。 他一把将丹药吞入口中,冷冷地瞥了方多病一眼,便转身离去。 看来点睛谷不是什么好去处。 方多病怜悯地看了眼他的背影,正打算离开时,眼角却瞥见了地上一晃而过的银光。 他用灵力轻轻一勾,草丛中的一支银簪便飞落在手里。 这是……金翅鸟? 他意外地看着手中的银簪,几乎立刻便可以肯定这支银簪的主人。 毕竟金翅鸟本是佛教天龙八部之一的迦楼罗,形似金鸡,故而除了佛教中人之外,少有人会使用金翅鸟为型雕琢或打造的饰品。 ——只除了离泽宫这样原形便是金翅鸟的妖族。 今日禹司凤与褚璿玑他们一起在这里捉弄了乌童,想来便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掉落的。 方多病指腹轻轻拂去银簪上沾上的泥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空着的锦盒,将金翅鸟银簪小心地放好。 他一捏遁诀,整个人化作流光,几息之间便钻入了那个来过好几次的房间。 因为天色已晚,离泽宫的弟子已经睡下,禹司凤也不例外。 不过没有喝酒,少年的睡姿不像那一夜那般肆意,只是仰面躺着,双手拢在身前,看起来十分规矩。 这模样,与应渊倒是有几分相似。 方多病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才取出收在储物袋中的锦盒,轻轻地放在了少年的枕边。 第29章 知己 翌日一早,方多病在后山练剑的时候遇上了一袭银灰色衣袍的禹司凤。 这几日多是看他穿着那身墨绿色的离泽宫弟子服,如今换回了这身长衫,多了三分柔软与书卷气的打扮叫人眼前一亮。 “你怎么来了?”方多病收起手中的尔雅剑,笑着迎了上去。 少年原本直视着他的双眼在看到他灿烂的笑容时顿时微微一晃,竟不自觉闪躲开去。 方多病脸上的笑意也随之一顿。 羞于与他对视的禹司凤却不曾注意到这点,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他昨夜放在少年床头的那只锦盒,轻声问:“这是……前辈为我寻回的吧。” 除了方多病,也没有其他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屋内,又将这锦盒放在他床头还未曾将他惊醒。 方多病点了点头,道:“昨日你们与乌童开的玩笑有些不合时宜,玲珑告知我后我便将他放了下来,这支簪子也是在那里捡到的。” 禹司凤毕竟还只是个偶尔会意气用事的少年,他跟着褚璿玑他们一起戏弄乌童的时候虽然也有过一瞬间觉得不妥,但他在离泽宫很少有这样一起干坏事的朋友,一半是新奇,一半是他确实想给乌童一个教训,便想做就做了。 如今被方多病提起来,他才面带羞愧地抿起了嘴唇。 “怎么这副表情?”方多病歪下头来看他的眼睛,“这个年纪干点坏事怎么了?我又没怪你们,毕竟那小子也确实挺欠揍的。” 禹司凤皱了皱眉,抬起头来,“你觉得我还是小孩儿?” 方多病愣了愣,脑子里不其然地冒出了自己解开他衣服时看到的身体。 他一时抬手掩在唇边呛咳了好几声,才声音微哑地答道:“也没有,你与璿玑他们不一样。” 禹司凤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想问他有哪里不一样,但话到了唇边,却怎么都无法出口,只能兀自紧了紧双拳。 然而拳头才握了没多久,便被另一双手轻点了一下。 方多病一双大眼微微弯着,目光扫过他攥得泛白的拳头,轻笑道:“又不高兴了?虽说有时候懂得隐忍是好事,但我却不太喜欢压抑自己的情绪,我喜欢有话直说,所以在我面前,你不高兴了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忍着。” 说得轻巧。 禹司凤并未因他的话将攥起的拳头松开,反倒握得更紧了几分。 其实他也还说不出自己如今的心绪……他只是,只是莫名的有些难受。 方多病握住他那几乎藏在袖下的拳头,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几下,“你不说来听听,我又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他曾经对李莲花说过,他们之间的交情不必杯杯见底,但到最后换得的却是那人送出了彼岸花后,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尽管他如今可以理解,理解那是李莲花历经凡尘俗世之后的保留,却也仍旧渴望能真的成为对方分享心事的知己,而不是只是个,寄托着未来的小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怅然若失,听得禹司凤有些不知所措。 手背上覆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叫他只敢小口小口地吸着气,但他看着跟前情绪有些低落的男人,却还是迟疑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指,轻轻地反握住对方那双温热的手。 “哪里,不一样?”他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低声地问着:“我和,褚璿玑他们,哪里不一样?” 他的手指白皙纤细,指尖泛着一层极其健康的粉色,但掌心却因为长年累月的练剑跟修习其他术术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茧子。 方多病轻轻捏了捏他掌心那块有些厚的旧茧,看着他眼底乱颤的水波,垂首轻笑道:“璿玑他们是弟弟妹妹,而你,你是我认定的……唯一的知己。” 禹司凤跟他交握在一起的手骤然收紧,他似水一般的眼瞳中,别样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地泛滥开,“我,我也……” “流辉哥哥!”褚璿玑忽然从山道的围栏探出头来,一见两人便两眼发亮地朝他们挥起手:“司凤,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他翻过栏杆,翻身从上面跳了下来。 锻体之后这点高度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伤害,只是落地后难免激起一阵灰尘,地上也被踏出了两个小坑,他却浑然不在意地用手挥了挥,跑上前后一把揽住了禹司凤的肩膀:“我还想着等会儿去找你呢,司凤。” 禹司凤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嘴唇,忍不住用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看向身边的方多病。 只以为少年是也将自己引为知己的方多病先一步松开了手,拍开褚璿玑搭在少年身上的手,无语道:“一大早就莽莽撞撞的,到底什么事?平日里也不见你一大早来找我。” 褚璿玑傻笑着摸了摸脑袋:“是爹爹找你,让你过去一趟,我就是帮忙跑个腿。” 肯定又是簪花大会的事。 方多病无奈地看了眼禹司凤,道:“今日怕是又不得空闲了,夜里我有空,再去寻你?” 禹司凤面颊微热,他不自然地瞥了褚璿玑一眼,却还是眼带期盼地点了点头。 待方多病用遁术离去后,他面上泛着的微红也迟迟未能消退,惹得一旁注意了他许久的褚璿玑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禹司凤后退了几步,捂着被戳的地方,皱着眉道:“你做什么?” 褚璿玑歪着头,“司凤你是在害羞吗?” “你,你在,说什么?”从没想过这番话会从六识有缺的褚璿玑口中说出,禹司凤有种自己那点小心思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窘迫,索性也不管眼前这个他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的家伙,转身往离泽宫别院的方向走。 褚璿玑倒是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可是玲珑说,你这个表情就是在害羞啊。她还说你害羞起来很好看,我也觉得司凤你很好看。” “你!”禹司凤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但看着眼前清澈的一对大眼,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唤出了命剑,跳上剑后便御剑离去。 留下还不会御剑术也没有命剑的褚璿玑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司凤”,最后悻悻地撅起了嘴。 第30章 拉钩 方多病处理完事情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深了,他看了眼时辰,最终还是在离泽宫的别院外变幻出了一只浅黄色的小鸟,操控着它钻进禹司凤的屋里。 没一会儿,穿着一身白衣的禹司凤便捧着那只小鸟从别院中出来。 他似是有些着急,在跟前站定后仍有些喘,捧在手中的小鸟唧唧叫了两声,从他掌心跳到了指尖,最后又飞到了颊边,用脑袋蹭了蹭少年的脸颊,才飞回方多病跟前,用小小的鸟喙在他面颊上轻啄了一下,便化作一道轻烟,变回了一根羽毛的状态。 禹司凤抿了抿嘴唇,视线扫过方多病脸上被小鸟啄过的地方,面颊没由来地又开始发烫。 “去我那里?”方多病试探着问。 少年点了点头,在他伸过手来时十分乖顺地被揽住,似是已经习惯了被他的遁术带着跑。 方多病面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等到了地方也没马上将人松开,而是垂首看了眼他白皙的侧脸,在他后脑上轻揉了一把。 禹司凤不服气一般偷偷瞪了他一眼,反倒惹得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他笑着将怀中的少年松开,招呼他坐在身边,又给他递了一杯茶,问道:“对了,你白天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吗?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生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本就是极其讨喜的长相,尤其是垂着的眼角,看起来就像是脾气温顺的大狗,所以哪怕他此刻一脸坏笑地在逗着身边的少年,也不叫人反感。 本应该又忍不住红了脸的禹司凤白天经过褚璿玑那一遭,已多少调整好了心态,如今目光淡淡地往他身上一瞥,“只是多谢前辈的厚待,前辈真心待我,我自然也将前辈引为知己。” 若是他耳尖那点红也能控制住,方多病大概会以为他真的如表现的一般淡然自若。 不过少年害羞得很,方多病自然也没有揭破,只是又问道:“离泽宫弟子大概什么时候能下山历练?” 禹司凤愣了愣,才答道:“要到及冠之年。” 他们修道之人多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有时难免会招惹上一些难以解决的妖物,十六岁的少年少女多数灵力浅薄,即便下山历练,所能做到的也极其有限。 故而五大门派中,多数都是要求弟子年满二十之后方可外出。 “你如今十六,也就是说,等这次簪花大会结束之后,你再等四年的时间,才能从西海出来?” 禹司凤这才想起,这次的簪花大会很快便要到尾声,只剩下几日的功夫,他便得跟随师父回离泽宫了。 “四年之后,前辈可会下山?”他轻声问,明亮的双眼就这么直直地望向方多病。 烛光好似在他莹白的面庞跟澄澈的眼瞳中上晕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方多病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下意识地压着嗓子答着:“我在山上本就无事可做,若你四年后下山,我去寻你可好?” 少年明媚的眼便好似月牙一般弯了起来,连带着眼尾那颗小痣也仿佛透出了几分愉悦。 他伸出一只手来,“一言为定?” 方多病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心中念头一转,面上便带上了点轻佻。 “你知道少阳这边,拉钩盖章是怎么盖的吗?” 禹司凤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跟着便看见男人将拇指指腹贴在红润的嘴唇上碰了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勾住了他的尾指,快速地将拇指贴了上来。 意识到那是刚刚被男人嘴唇亲吻过的指腹时,少年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几乎要烧灼起来。 他下意识地甩开方多病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无措地扯着自己的衣摆,“很,很晚了,明,明日还有擂台赛,我,我想先回去了。” 方多病忙跟在他身后,“生气了?” 被堵在门边的少年两颊晕红,像是憋着气一般地瞪起眼,问道:“前辈与别人……也这般拉钩吗?” “怎么可能。”方多病是因着年少意气才入的江湖,一腔热血,向往的也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自然不会轻易做出这种小儿家的情态。 他笑着凑近了些,“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与人拉钩。” 小时候褚璿玑倒是有不少次勾着小尾指想与他盖章,但都被他嫌弃小鬼的口水而躲了过去。 盖章的时候往手指上抹口水这事也是那小子最先开始的,说是什么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了便不许反悔,之后就连褚玲珑跟钟敏言也都被他给带坏了。 禹司凤那点不虞肉眼可见地被抚平下来,他眼睫忽扇了几下,再抬起时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那……四年后,前辈记得要来寻我,又或者,由我来找前辈也无妨。” 方多病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看着这张因为他的承诺而更添了几分生动的脸。 明明已经是几百岁的人了,但此时他却开始觉得这还未开始的四年实在过于漫长。 他们又坐回了桌前,方多病问了少年一些离泽宫的事。 禹司凤努力地回忆着自己在宫中十几年的时光,声音极轻地说起了自己在离泽宫里最喜欢的地方,还有小时候修炼时出过的岔子,又说起这些年师父外出的时候,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好吃的,所以他哪怕未曾出过宫门,也知道山下有哪些好吃的,等四年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去吃。 他好像从来不曾与人说过这么多的话,往日里不时可见的局促与紧张都在这轻松的谈话中消弭,只余下淡淡的笑意噙在嘴角,叫少年看起来温柔极了。 方多病也不免与他说起一些少阳的趣事。 有褚家兄妹这对活宝,这些年于他而言并不难捱。 禹司凤有些羡慕褚家兄妹,但他也并不想成为男人眼中的弟弟妹妹。 他更喜欢如现在这般,虽然嘴中喊着前辈,但却是平辈与这人相交,与这人…… 互为知己。 第31章 夜访 随着时间的推进,簪花大会的比赛擂台上已只剩下四人。 叫人意外的是,轩辕派的石枫竟也坚持了下来。 方多病还记得他第一日的擂台,各方面表现只是平平,不论剑术还是灵力都十分平庸,但随着擂台的推进,他的表现却一日好过一日,尽管在剑术上仍旧算不上出挑,但周身的灵力却是日益浑厚。 其他门派的掌门有没有怀疑他不知道,但就他看来,石枫必定有问题。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准备上擂台的禹司凤,倒也安下心来。 就少年如今的本事,石枫哪怕再更强几分,也敌不过精通符阵,剑术也十分精湛的离泽宫首徒。 这人果然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是天赋卓绝,惊才绝艳之人。 他又看了眼禹司凤的对手——服用了丹药的乌童如今已经恢复了灵力,一上台便不留余手地全力以赴。 对比起御剑术已十分娴熟,手中命剑如臂指使的禹司凤,乌童在法诀上的天赋显然要更高一些,尽管褚磊之前已经提醒过不能再用咒术,但势弱之下,他仍旧下意识地运起飞雷咒。 褚磊登时将眉一皱,剑指打出一道灵力,眼见便要落在台上,击溃乌童的咒术,却又被另一道灵力挡住。 方多病看着单手画出一道符咒,挡住乌童的咒术后又双手翻飞,画出完整符阵展开反击的禹司凤,笑着看向台上的少阳掌门:“师兄,既然这一届簪花大会有禹少侠以及乌少侠这般实力超群又旗鼓相当的年轻人,又何必再局限于不能使用咒术这个规定?” 他赞赏的目光看向禹司凤以符阵做盾,又操控着命剑一分为十,十剑齐发彻底击破了乌童咒术的御剑术,继续道:“若你方才拦住了乌少侠的咒术,我们又怎么能看见禹少侠这手精湛的御剑术呢。” 被彻底击败的乌童仓惶地看了眼面露怒色的点睛谷谷主,勉力支撑起身体还想再战。 但接连几个咒术之下,他体内的灵力早就干涸,又被禹司凤的剑击中,如今已是连剑都拿不起来。 禹司凤面色冷淡地看着他,并拢的剑指萦绕着一缕灵力,显然是还有余力。 故而乌童最后勉强的一击也被他轻松躲开。 一直缠在指尖的灵力随着他侧身的动作快速地击在了乌童的后颈,叫这人顿时两眼一闭,彻底倒在了台上。 到这时,褚磊才一脸满意地笑着应道:“不错,你说的确有些道理,离泽宫的禹少侠果真英雄出少年。” 而戴着金色修罗面具的大宫主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颔首,掩在斗篷下的手却不断轻点着手臂,那不知何时冒出的尖锐指甲几乎要将他那身黛青的衣服钩破了去。 待下了擂台后,禹司凤面上才不由得露出几分疲态。 乌童尽管生性偏激,人也极其傲慢,但实力却不容轻忽,若不是禹司凤生来便是十二羽金翅鸟,灵力天生便要比寻常人更加浑厚,二人之间未必能这么快分出胜负。 “司凤!司凤!”褚璿玑跟褚玲珑两人已然从擂台的另一头小跑了过来,欢呼着举起了少年的手,将本就疲惫的少年吓了一跳。 方多病便坐在上方看着少阳的两个小魔王带着钟敏言一起纠缠禹司凤,面上忍不住露了点笑。 倒是坐在不远处,对褚磊这双儿女不耐烦极了的大宫主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可惜这哼声并未传递到高台下,好不容易摆脱了三人的少年双眼明亮地看向方多病所在的位置,在与他视线对上时也并未像之前那样下意识地躲开。 那张在外总是撑着几分冷色,对任何事都淡淡的面庞像悄然盛放的白芙蓉,静立在台下,扬起一抹清丽且含蓄的笑颜。 方多病下意识地站起身,但比他更快一步的却是离泽宫的大宫主。 他黑色的斗篷像展开的黑色羽翼,没一会儿便落在了禹司凤的身边,明明少年已经取得了胜利,他面色却不见好,金色的面具几乎要抵上少年的鼻尖。 “跟我回去,司凤。” 禹司凤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臂,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跟前。 方多病无语地看了眼被他丢在身后的离泽宫弟子,坐回座位上听着面色不佳的褚磊宣布今日的获胜者以及明日最后一场对决的时间。 - 夜里他忍不住还是去了少年的房间。 禹司凤还未睡着,却已经躺在了床上。 一身白色的寝衣勾勒出侧躺着的少年清晰的身型线条,他枕在自己右手的小臂上,左手握着那支金翅鸟发簪,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翎羽,不知在想些什么。 隐去了身形的方多病在床边坐下,看着少年如今深更半夜却还明亮得仿佛没半点睡意的眸子,笑着伸手在他手腕上点了点,传音道:‘明日你还要与轩辕派的石枫比试,怎么还不睡觉?’ 禹司凤被手腕处突如其来的一点跟耳畔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捏着发簪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他看了眼其他床榻上熟睡的同门,轻轻地坐起了身,“前辈?” 方多病在两人周围布下了隔音的结界,才轻笑着应道:“是我。” 禹司凤听他并未再掩饰声音,又感受到周围的灵力波动,知道他应是施法隔绝了他们的声音,便也不再压着嗓子。 “前辈怎么过来了?” 方多病隐匿了身形,他眼前看不到人,忍不住抬手试探了一下。只是他的手才碰到了柔软的衣摆,便被另一只手握进了掌心。 禹司凤眼睫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微蜷着的手指乖顺地被看不见的男人拢在掌中。 轻捏了一下他有些粗糙的指腹,方多病声音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来恭喜你。” 少年腼腆地抿了下嘴唇,就连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带了点颤抖:“前辈这话说得好似我已夺得魁首了一般。” “你灵力本就比其他小辈要深厚许多,剑术卓绝,又有一手符阵护身,我实在想不到你输的可能。” 虽说如此,方多病还是提醒了他一下:“不过那个石枫,确实有些不太对劲,他应该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所以这段时日灵力疯长,明日不知会如何,你且防着点他。” 禹司凤被他握着的手轻轻翻动了一下,指尖搭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他心中并无不安,更无畏惧,只有淡淡的欣喜与欢愉。 第32章 坤阴丹 翌日禹司凤与石枫的对决中,石枫的功力果真更上了一层。 方多病发觉他运起灵力时周身气息震荡,乍一看似乎是刚突破,但偏偏他形容黯淡,运转的灵力十分刚猛,以他如今修为来看,这样毫不节制的灵气怕是早已对经脉造成了暗伤。 禹司凤这一战打得并不比昨日乌童那一战来的难。 石枫虽灵力浑厚,剑招间破坏力极强,但手段却不如乌童那么多。 少年轻盈的身姿在石枫卷起的霸道灵力间腾挪,尽管衣摆被削去了一角,发梢也不慎被斩去小段,却寻到了石枫的破绽,拼着手臂被划伤地一剑击落了对方手中的长剑,反手一掌将人打下了擂台。 石枫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就这么输了,鬓发散乱地红了眼,周身灵力也随着他崩溃的情绪而越发动荡起来。 方多病看着收起命剑,想上前看一下石枫情况的禹司凤,顿时顾不上其他,一边用遁术瞬移至台上,一边甩出一道灵力卷住少年的腰将人往自己怀中一拽。 而就在他揽住禹司凤的瞬间,石枫那股本就激荡的灵力终于控制不住,随着他痛苦的一声惨叫,猛地朝四面八方炸开。 方多病身前竖起一道灵气屏障,将少年挡在身后,双手快速捏诀,朝石枫的丹田打出一道封灵诀。 换做他人,未必能在灵气如此不稳的情况下封住石枫身体激荡的灵力,又不至于叫他受灵力反噬。 但方多病入道时修的便是仙法,又经应渊的指点,自然非寻常凡间的修道者可以比拟。 眼见着一场乱事得以平息,褚磊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他沉着脸看向一旁已经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位置上的灵石长老,甩袖走上前,“灵石长老,你门下石少侠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妥,仿佛是用了禁药所致。簪花大会本是五大门派决出正道魁首的盛会,如今你派,是否应该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 东方清奇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灵石长老,你们轩辕派这次不止弟子来得少,连掌门都缺席了,柱石掌门,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不敢出来见人了吧?” 灵石本就心虚,如今更是被戳中痛脚地拍案而起:“你血口喷人!石枫不过是因为输了比试一时魔怔,并未服用了禁药,且如今少阳之事,又与我派掌门有何关系!” 他们这头针锋相对,台下的方多病却已经检查完了石枫的情况。 禹司凤蹲在他身侧,心中多少也有了答案。 他看了眼托着下颌沉思着的方多病,忍不住声音极轻地提醒道:“是坤阴丹。” 其余门派未必有坤阴丹的具体记录,毕竟坤阴丹乃是妖丹,在人修中并不常见,这些年更是销声匿迹。 但离泽宫却是详细记录着坤阴丹的药效以及炼制方式,尽管并不是人人都能查阅的内容,但禹司凤毕竟是宫主首徒,宫内大多数藏书都对他开放。 其中除了宫中的诸多秘法,自然也有记载着这一类为正道所不齿,列为禁药的妖邪之物的典籍。 方多病目光一凛,也没问他为何会知道,在回忆起自己看过的关于坤阴丹的记载后,碰了碰他的手背,道:“坤阴丹乃是妖丹,虽能令功力大增,却会伤及修仙根本,且一旦用了,便再难离开丹药的掌控,你往后若是遇到,千万不可被其增加修为这一点所蛊惑。” 禹司凤当即反应过来跟前这人不欲别人知道自己能轻易察觉出坤阴丹这点,便也乖巧地在这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方多病将坤阴丹一事告知了台上的几位掌门,那本来还在狡辩的灵石面上顿时一阵萎靡,在点睛谷容谷主的讥讽之下,忽的飞身而起,扑向了被转移到一旁的石枫身上,抓起这个还在昏迷中的弟子,便飞身逃窜离去。 褚磊当即御剑追上前去,连带着不放心的楚影红与丰阳长老也一起跟上。 毕竟此届簪花大会是在少阳举行,虽说出事的并非少阳,但若是让灵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往后怕是要被其他门派之人耻笑。 方多病看了眼身后的其他掌门,朝众人一拱手:“轩辕派之事我少阳定会查明情况,届时再告知诸位。本次簪花大会擂台赛的魁首为离泽宫禹司凤,大会的最后一关乃是战天狗,明日亦会照常举行。” “那就这样吧。”东方清奇虽说对轩辕派的弟子服用禁药一事颇感兴趣,不过他身边坐着的清榕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便也顾不上与自己关系不大的轩辕派了。 毕竟轩辕派这些年越发没落,会做出这种事似乎也并非不能理解。 他搀着容貌清丽的清榕站起身,对方多病笑道:“我与夫人,便先带弟子回去了。” 他这一走,离泽宫的大宫主也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思,喊了一声“司凤”,便与昨日一般,气势汹汹地带着宫中弟子离开了。 唯有副宫主元朗仍旧摇着那柄扇子,走过方多病跟前后,又转过身来:“流辉长老如何看出石枫所服用的禁药……是坤阴丹的?莫非,你之前接触过?” “倒也不曾接触。”方多病看向他,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不过在下粗通医道,对丹药也十分感兴趣,因缘际会之下曾经读到过关于坤阴丹的记载,而在给石枫检查时,他丹田有异,细看之下确实与服用坤阴丹后的症状一致。” “流辉长老果真是博闻强记。”元朗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收回打量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地转身离去。 待所有门派都散去后,方多病看了眼被丢下的四名轩辕派弟子,对他们道:“灵石长老无故逃窜一事还未查清,几位还需在我少阳再待些时日,我会叫门下弟子好好招待诸位。请!” 几人面面相觑,除了答应下来也别无他法。 毕竟他们本就是门派中比下有余,比上却不足的青年弟子,在方多病这个长老跟前,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走,还不如老实服软。 第33章 传音铃 褚磊毕竟是一派掌门,对少阳又极其熟悉,第二天夜里,他便将窜逃的灵石长老缉拿回门派。 灵石长老也彻底萎靡了下来,老老实实将自己受人蛊惑,给弟子服用了坤阴丹,妄图为轩辕派夺下簪花大会魁首之事交代清楚。 簪花大会魁首所在的门派在接下来的四年中虽然要承担起处理正道事务的责任,却也能获得最多的资源,使得门派在短时间内能获得更长足的发展。 这对如今元气大伤的轩辕派,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是灵石没想到这一届簪花大会会出现一个禹司凤,将一连服用了好几颗坤阴丹,灵力已提升到肉身所能承受极限的石枫打下了擂台,让石枫因为坤阴丹而开始膨胀的心态彻底溃败,以至于彻底控制不住那一身早已到了临界点的灵力。 褚磊又询问了给他坤阴丹那人的情况,可惜灵石当时受了蛊惑,并未深究来人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是妖族。 在知道妖族出现的地方竟是少阳安排的轩辕派别院时,褚磊面上一阵黑一阵红,最终尽数化作了怒气,一掌重重地拍桌上。 “这些妖族,竟敢混入我少阳,真是太猖狂了!” “师兄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天墟堂之事?” 褚磊点了点头,“我自是记得,你上次与我说了之后,我便怀疑不久前闯入我少阳秘境的,也是天墟堂的妖物。只是当初遍寻不到踪迹,还以为是那妖物早已逃离,没想到竟还潜伏在少阳之内!” 方多病面露无语,他自然知道这只是个乌龙。 不想褚磊再往歪里想,他忙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少阳所在地势险峻,山外也有护山阵法,如今又是簪花大会期间,巡查弟子再谨慎不过,那妖物却一点痕迹都没有。师兄不觉得很奇怪吗?” 褚磊挑了挑眉:“你是说,有人泄露了少阳布防?” “倒也未必。”方多病想了想道:“我很肯定,少阳弟子内并无混入妖族者,但其他门派,却未必如此。” 毕竟五大门派里都还有离泽宫这个整个门派都是金翅鸟的例外存在。 既然这些金翅鸟能够伪装成人,而从来不曾被发现,那其他妖族,也未必没有这份手段。 “如果有人混入了其他门派的弟子中,要在别院与别院之间行事,并不困难。”他提醒道。 褚磊面色凝重,“若是这样,那倒是不好办了。” 方多病面色一松,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就辛苦师兄你啦,此事还是交由各大门派自行排查,我们毕竟不方便插手别派事务,少阳这边我也会再查一下几峰弟子,看看有没有人中了妖族的傀儡之术。” “行了,休息去吧。”褚磊对他这番话心中还是受用的,便挥了挥手道:“其他门派那里,我明日上午再通知几位掌门到殿前一聚。” 方多病这边用遁术回了房后,便发觉院子外面禹司凤的气息。 他忙走向院外。 听见动静的少年转过身来,长发划过一道弧线甩落在肩上,叫原本静立于月下的清冷身影多了几分鲜活。 “怎么站在外面?”方多病连忙抓住他的手,牵着他往里走。 禹司凤看着被握住的手腕,眼中水波微微一晃,指尖便轻轻勾起,随着行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碰在跟前这人牵着他的那只手上。 两人坐下后,方多病习惯性地给他倒了杯热茶,放到了跟前,才问:“怎么这么晚过来?” 少年握住跟前的杯子,轻声道:“虽然轩辕派的事情还未查清,不过簪花大会也已经结束了,师父不知何时会带我们回离泽宫,所以……我想……” 他抿了抿嘴唇,视线与跟前这人一对上,便忍不住躲开。 方多病克制不住面上的笑容,凑上前来:“想什么?” 他才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铃铛,递到他跟前,“这是传音铃,我回离泽宫后你若是……便用这个铃铛找我。” 方多病好奇地拎起铃铛晃了晃,又用灵力在上面点了点,很快便见少年怀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晃动。 这铃铛的炼制方式并不复杂,所以功能也非常单一,他手指一勾,将禹司凤怀中的另一枚铃铛也勾了出来,用灵力将两枚铃铛托在空中。 只见他双手快速捏诀,将一道又一道的灵力打入跟前浮起的两枚铃铛,又拢起剑指,以指代笔在空中虚画出一套阵法,快速地打入了铃铛的内壁。 原本刻意控制了声响的铃铛随着他再度刻下两道阵纹后,竟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 响声还仿佛带着股小调一般,随着他将灵力慢慢收回,才彻底静了下去。 方多病将原本司凤的那枚铃铛放进他的掌心,道:“你这传音铃只能依靠双方灵力互通,才能听见声响,所以我改造了一下,如今若是我这头用灵力摇晃铃铛——” 他拎起铃铛轻晃了晃,一阵清脆的声响便直落在耳边。 禹司凤看了眼手中微微晃动的铃铛,敏锐地注意到了这道声音似乎并非从铃铛身上传来的。 “这铃声,只有铃铛的主人可以听到。”方多病解释道:“而且只会响一声,只是让你知道有传音,若是你不方便,便只需截断铃铛上的灵力,我便知道要换个时间再联系你。还有……” 他将铃铛翻转过来,让少年能看见自己刻在铃铛内侧的阵纹:“这是传送阵。” 禹司凤不由得瞪大了眼。 方多病并未直接告诉他,这个传送阵确实能将彼此传送到对方身边,只是道:“你在离泽宫内我不方便去找你,若是有东西想给你,我便可以通过传音铃内的这个传送阵。当它亮起金光时,便是我要启动传送阵的时候。” 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霎时间柔软了下来,声音不由自主地又轻了几分:“我在宫中并不缺什么,你不必……特意送东西给我。” “你缺不缺,跟我想不想送又没关系。”方多病拿着手中的传音铃在他额前轻轻一点,“知道你们离泽宫不差钱,只是我若吃了什么好吃的,又或是得了什么好玩的,自然是想叫你这个知己好友也尝尝看。” 禹司凤只是用那双好似漾着水波的眼看着他。 好一会儿,方多病才听少年压着颤抖的声音:“离泽宫中有一棵婆娑果树,明年正是结果的时候,是我最爱食的灵果。你从前可曾……尝过?” 此界中婆娑果树十分稀罕,凡界并不多见,少阳这边自然是没有的,故而方多病确实未曾尝过。 看着他摇头,禹司凤才忍不住抿唇一笑,微弯着的明眸流露出几分期盼。 “那明年此时,你可愿一尝?” 【今天12点有加更】 第34章 分别 褚磊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灵石口中所说的妖族。 还因为这件事被离泽宫的大宫主讥讽了一番,最终二人不欢而散,以至于尽管离泽宫又在少阳待了一日,方多病也没有再找到机会与禹司凤见上一面,哪怕用传音铃传音,那头也很快被少年给切断了。 他再一次隐匿了身形进了离泽宫的别院,才发现少年并未在房间里。 没找到人的方多病只好又回到房间,想着等明日离泽宫要走之时,再与少年见上一面。 而被他惦记着的人正跪在大宫主的房中,垂敛着眼睫,一言不发。 大宫主不断在他跟前踱着步,为他冥顽不灵的态度所气恼,但最后仍旧忍不住弯下腰来,恶狠狠地盯着不知悔改的少年:“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你以为,少阳这个滑不留手的流辉在知道了你是什么之后,还会如现在这般待你?” 禹司凤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再度攥紧,他知道大宫主的意思。 人妖殊途,离泽宫弟子金翅鸟妖的身份不曾被发现,皆是因为离泽宫弟子从不与人交心。西海的天然屏障将他们与中原隔绝开,却也是保护着他们。 一旦他的身份被发现,他自小长大的离泽宫自然也会被怀疑,偏偏离泽宫最经不起怀疑。 但方多病跟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仙门弟子不一样。 在他眼里,妖也有善恶之分,并不是一概而论地灭杀。 所以……万一他可以接受呢? 他自小在大宫主跟前长大,大宫主又怎么会看不出他未说出口,却尽数藏在眼底的辩驳与执拗。 怒上心头的十二羽金翅鸟手指几乎控制不住地变得尖锐,那勾爪似的指甲点在禹司凤的心口:“你老实告诉师父,那流辉,可有哄骗你做些什么?” 禹司凤疑惑地抬起眼,虽不明白大宫主为何有此一问,口中却笃定地答道:“流辉前辈不仅救过弟子的性命,平日里对弟子也多有照顾,绝无任何哄骗之词。” 他天真得叫大宫主几乎被他气笑,“总之,你给我离他远些!” 禹司凤不愿答应,也不愿欺骗最疼爱自己的大宫主,便只是用一对微红的眼平静地看着用一双鹰目紧盯着自己的师父。 “你!”大宫主忍不住高举起手,要对着这张倔强的脸打下去。 只是手才扬起,这些年来少年从一只小小鸟长成如今这般令人骄傲模样的点滴都涌上了心头。 最终那只迟迟挥不下去的手只是凶狠地一甩,将那身玄色的斗篷甩得朝后一卷。 “你今夜便跪在此处,什么时候愿意远离那个流辉,便什么时候起来。” 禹司凤垂着眼,轻轻应了声是,然后一跪,便跪到了第二日上午。 大宫主在这少阳几乎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一大早便召集齐来参加簪花大会的离泽宫长老与弟子,准备启程返回西海。 跪了一夜的禹司凤被他拘在身边,连取出传音铃,告知方多病一声都做不到,唯有在离开之前,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眼方多病院子的方向。 - 方多病知道离泽宫弟子离开的消息时,他们已经出了少阳的地界。 如今少阳出了妖族一事还未有个定论,他也只能从怀中取出传音铃,在铃身上轻摸了摸,便遗憾地放下。 灵石被妖族蛊惑一事最终线索断在了浮玉岛。 东方清奇在褚磊的好言下也确实排查了门内的弟子,却如少阳一般,并未发现有弟子消失,也没有发现有弟子受了术法操控。 因为寻不出结果,褚磊最终也只是将灵石长老交由轩辕派自行处理,便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 倒是方多病花费了许多时间重新修缮了山门大阵,补齐了少阳山上的漏洞,以免下次再发生被妖族混入之事。 随着这四年一度的正道之首花落离泽宫,前一届的魁首少阳在经过此事之后彻底沉寂了下来。 而这时昊辰也正式向褚磊提出旭阳峰的恒阳长老要收褚璿玑为关门弟子之事。 褚磊倒是十分惊喜,毕竟在他看来小儿子虽然跟方多病学习了炼体之术,寻常人都不是那身铜皮铁骨的对手,但灵力却还是低微得很,连个正经术法都使不出来,往后遇上妖族,总不可能与生来便在体质这方面有优势的妖族拼那身血肉吧? 恒阳既然愿意收褚璿玑为徒,想来是经过深思熟虑,他自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然而就在他要答应下来的时候,褚璿玑将此事告知了何丹萍。 最终此事在何丹萍的反对以及褚璿玑自己的不情愿下,不了了之,觉得自己对不起恒阳长老的褚磊还特意上了旭阳峰,向这位比自己功力高深许多,也年长许多的师兄郑重地道了歉。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恒阳打算收下褚璿玑,也是因为昊辰的请求。 这便叫褚磊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了。 他这一不舒服,刚补完了山门大阵的方多病便被抓了壮丁。 答应了之后一段时间好好教导褚璿玑后,他便将人领回了别院。 只是才安排好叫人住下,他怀中的传音铃便响了起来。 方多病看了眼虽然傻,但来自己这别院次数不少的褚璿玑,将怀中的令牌往他手上一塞,叫他自己看着办后便回到了房间。 ‘前辈?’少年清润的声音在传音铃灵力的连通后便如溪流般淌入耳中,哪怕这些时日他们时有联系,方多病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今日怎么这么早?”他指腹摩挲着铃铛,笑着问道。 ‘是前辈昨日说的剑法,我今日练成了。’ 方多病对此却丝毫不意外,反倒是夸赞道:“我就知道你在剑之一道天赋不俗,这一招我当初也练了许久,你如今才一日便已经练成,看来很快便能超过我了。” 少年的声音却局促了几分,‘我……并未有前辈你说的这般好。’ 方多病知道他不善应付夸赞,便掩着脸将几乎脱口而出的笑声藏起来,与他又闲聊了几句,才听他突然道:‘前辈,接下来一段时日,我恐怕要闭关修炼,不能经常与你联系了。’ 他面上的笑意才略一收敛,却也说不出叫他多抽些时间与自己闲聊的话来。 毕竟对于修道之人来说,闭关本就是寻常事,他自然不会真的因此不高兴。 “自然是修炼要紧,中途若遇到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传音铃那头,传来他一声软软的鼻腔音。 第35章 重伤 方多病这边自第二日起便开始指点褚璿玑修炼。 虽然他体内的修罗心魂与上神元神已经几乎融合在一起,但受方多病给他下的禁制限制,这具偏向于修罗之体的身躯并不适合修仙。 不过自从少年能够尝出味道开始,他体内的禁制便渐渐封不住强大的心魂与元神之力,这反倒叫褚璿玑这具还是凡人的身体能感应到比原来更多的灵力,修炼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不过半月时间,他的修为便突飞猛进,尽管在术法上还是一知半解,修为上却已经渐渐越过了爱偷懒的褚玲珑。 就在方多病打算再教他一套剑法的时候,他刻在传音铃上的另一个阵法被触动了。 正握着剑比划的褚璿玑疑惑地抬起头,问:“流辉哥哥,你怎么了?” 方多病看着泛起红光的传音铃,抬手打出一道传讯符给何丹萍,随后对跟前的少年道:“我有事要离开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先将少阳剑法练熟,等回来之后我再教你另一套剑法。” 褚璿玑本想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跟前的人却抛起一枚铃铛,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只见红光一闪,便消失在了自己跟前。 他摸了摸脑袋,又想起了玲珑说今夜要给他做好吃的,索性将方多病练剑的要求丢到了脑后,跑下了山。 那头方多病却是启动了传音铃上的传送阵,将自己传送到了禹司凤的身边。 只是一出阵心,他还未看清禹司凤在哪儿,便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卷着飞雪迎面袭来。 他浑身灵力一震,隔开了风雪后,就见一道黛青色的身影倒在惨白的雪地中,发丝跟背后几乎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怎么会这样? 方多病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袍,一边跪下身,用术法除去了这一身的碎雪后,将趴在地上昏迷的少年用外袍一裹,搂入了怀中。 “司凤,司凤?”他指尖点在少年的眉心,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给他渡入灵力驱寒。 然而少年却不仅仅只是冻伤,身上还有妖兽留下的抓痕,最严重的是胸口处所中的一掌,已经伤到了肺腑,不然也不至于让少年昏迷不醒,还触发了他在传音铃上留下的预警阵法。 他看了眼周围一望无际的雪原,又看了看怀中面色苍白的禹司凤,抬手用神力将雪托起,快速塑形成一座雪屋。 在屋内施了个取暖的法咒后,他便抬手解开了怀中少年那一身早已被划破,还被雪水浸透的弟子服。 雪白的躯体随着最后一件里衣的褪下,一点一点地展露在眼前。 方多病略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用自己的外袍将人拢起,松垮地给他系起腰带之后,才用灵力除去同样潮湿的裤靴。 少年腿上的外伤比上身要更严重一些,一道可怖的紫红色盘踞在他大腿外侧到膝盖的大片皮肤,右腿小腿本该鲜血淋漓的伤口已被冰雪给冻住,如今还能瞧见伤口上红色的血晶。 方多病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回春丹,喂入少年的口中后,才逐一用医法治愈他身上的这些伤口。 大约是丹药起了作用,没一会儿禹司凤便闷哼一声转醒过来。 彼时方多病正用指尖悬在他心口处,治愈着他心脉上的损伤,那本就松垮地挂着的外袍被剥开了大半,又渐渐朝下滑落了一些,将两片胸膛没半点遮掩地暴露在外。 “前辈?”禹司凤却不知周身所发生之事皆为真实,只是看着近在眼前的侧脸,觉得尤坠梦中。 风雪好似冻住了他的意志,叫他软弱地在昏迷中梦见了思念之人。 他抬手试探地触碰了一下男人的脸颊,看着对方关切的视线回望过来,心中生出几分满足地闭起双眼,将额头朝男人的颈窝贴去。 方多病的指尖本与禹司凤的胸膛还有一段距离,然而少年醒来后这样绵软地朝自己贴来,被惊了一下的他没能及时将手撤回,指尖便随着两人的距离拉近而落在了少年滚烫的肌肤上,一滑而过地触碰到了这片平滑肌肤上唯一起伏的部位。 他浑身一僵,低头去看怀中人时,少年原本苍白的面色已覆上了晕红,靠在他臂弯间仰着脸,湿润的眼睛透出眷恋与依赖,哪怕因为他的触碰而胸膛剧烈起伏着,也只是微张着嘴唇,不断将紧张的情绪随着呼吸吐出。 “前……前辈?” 以为这个梦会继续下去的禹司凤渐渐觉出有几分不对,落在胸口的手指触感清晰得叫他忍不住颤抖,男人看着他这副愣住的反应也……十分真实。 他意识到或许不是做梦的时候,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方多病会出现在这里,羞意已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断。 少年浑身战栗着拢住两片衣襟的动作将方多病惊醒过来。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将那只抵着少年胸膛的手收回来,磕磕绊绊道:“抱……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禹司凤脸上红得更加厉害,他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腿,下意识地用上了灵力,将身上这件外袍的衣摆往身上一卷,几乎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方多病这时才想起自己储物袋中还有备用的衣服,忙取出一身水绿色的法袍,施法换到了少年身上。 眨眼间便换了衣服的禹司凤呼吸反倒更急促了几分,他忍不住习惯性地揪住衣摆,蜷起双腿将唯一赤裸着的双足也藏进长袍之下。 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少年抱着双腿,将小半张脸都藏在曲起的膝盖上,只露出一对红彤彤的耳朵跟被碎发遮去小半的,湿漉漉的眼睛。 “前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多病取出自己的传音铃,解释道:“传音铃上还有另外一个阵法,在感应到你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会自动向我预警,我可以通过这上面的传送阵快速来到你的身边。” 禹司凤没有想这人竟是因为自己遇到危险才特意过来的,本就水润的双眼顿时好似又湿润了几分。 但他不能让这个少阳派的长老再在这里待下去。 他松开了紧抱着的膝盖,握住方多病的手臂:“我如今已经没事了,你快些回去,这里……这里是离泽宫禁地,被发现的话,我师父还有其他长老不会放过你的!” 方多病却是安抚地将掌心覆在他手背上轻拍两下,“如今我人就在这里,你师父若是发现,大概早就来找我麻烦了。你说这里是离泽宫禁地,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还是因为丢了面具吗?” 【球书评~】 第36章 灵兽 禹司凤摇了摇头,“是因为我在宫中的一个朋友。我帮他逃出了离泽宫,本也是触犯了宫规,该入这十三戒的。” 他用夺魁的功劳抵消掉了袭击同门,维护门中叛徒的过失,那原本丢了面具,也丢了心的十三戒惩罚便再躲避不过。 “你们这宫里,怎么这么多规矩啊?”方多病还揽在他肩上的手顿时便一紧,“那你如今还要继续待在这里?要待到什么时候?惩罚也该有个限度吧?” 他一连好几个问题,问得又急又躁,禹司凤却知他是关心自己,面上反倒露出了一丝笑意。 少年将手轻轻搭在跟前人的手腕上,“自然是待到闯过十三戒的时候。” 他鸦黑的羽睫抬起,莹亮的眼像落入了星屑:“十三戒的每一关虽然都很难,但我会闯过去的,我还等着明年……” 少年眼睫轻颤了一下,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转开了去,用比方才要轻上许多的声音道:“给你摘婆娑果。” 方多病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仿佛比刚认识的时候消瘦了一些的面庞,问:“那这十三戒总共是有十三关?你现在在第几关了?” 禹司凤点了点头,不自然地抿起唇,“才过了第二关。” 方多病不由得抬高声音:“第二关你便受了这么重的伤,接下来还有十一关,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我体质特殊,这些伤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禹司凤自然知道自己所受的伤换做其他人,兴许早就没了大半条命,但他不一样。 尽管妖力已经被龙晶所封印,但他毕竟是妖,而且还是十二羽金翅鸟这种生来便肉身强大的大妖,虽说如今尚且年幼,他的身体也远不是寻常炼体的人修可以比拟。 对寻常人来说承受不了的致命伤,只要给他些时间,他都可以渐渐恢复过来,这也是他相信自己能闯过十三戒的底气。 所以只是受伤,于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方多病并非不知他妖族的身份,但妖族的强悍肉身也不是万能的。 “体质特殊也不代表不会伤重身亡,这才第二关,你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吗?”他忍不住在少年脸上捏了一把:“若是你一定要闯过这十三戒才能离开,那我也要留下来陪你。否则你什么时候死在这里,我这个做知己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岂非要哭死?” 还带着些许青涩的脸颊被任意地揉搓,男人粗糙的手指落在滑腻的皮肤上,没一会儿那张俊秀的面孔便不知是羞还是被捏的,红得不成样子。 禹司凤压着控制不住急促起来的呼吸,双手一起按住方多病在脸上肆虐的手,闷声道:“前些时日褚掌门本就与师父闹得不太愉快,若是你被发现出现在离泽宫的禁地,只会连累少阳派与离泽宫之间的关系。” 这倒也没错。 方多病脸上的怒气总算消下许多,“那我隐去身形便是。” 这话倒叫不想他留下的禹司凤一愣。 他确实忘了当初在少阳时,这人确实用这种方式出入过离泽宫别院多次。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收回了按着方多病的手后,站起身来,背向着他生硬道:“可是,我不想让前辈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少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再度捏紧成拳:“我违反宫规,本就该入十三戒受罚,即便在十三戒中所经历的一切再艰难,我都甘愿承受。” 他这时才转过身,用倔强的双眼看向有些失神的方多病:“我想堂堂正正从十三戒中走出去。” 禹司凤从来都不是弱者。 方多病看着这双眼睛,回忆起了在篝火前舞剑的李莲花,也想起了在天灯下倾吐自己祈愿的应渊。 哪怕各有不同,但不论哪一个,都并非轻易能为他人所动摇之人。 果真不愧是…… 天界帝君。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幽深地看着这张平静中透着执拗的脸,无奈地叹息道:“好,我会离开,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禹司凤紧绷的肩膀略一松懈,声音便不复方才得强硬,压低了许多地问:“什么条件?” 方多病取下自己腰间的储物袋,“把这个,还有我的灵兽带上。” 禹司凤并未推拒,只是露出些许疑惑:“灵兽?” “是一只灵犬。”方多病朝他笑了笑,“我平日里不需要灵兽傍身,他又是闲不住的性子,故而我便允了其自由,只需要时才将他召回身边。” 在方多病本人与灵兽之间取舍,自是灵兽更加安全,哪怕是他师父,也无法轻易从灵兽身上追踪到主人的位置。 禹司凤到底是点了点头,方多病便又递过一个灵兽袋,放在他掌心,“我刚刚已将他唤回了。” 少年催动御兽法诀,便见灵兽袋中白光一闪,一只足有人高的白色大狗出现在眼前,一下便将这个不大的雪屋占去了大半。 方多病晃了晃藏在背后偷偷施法的手,抖去了指尖萦绕的一缕神光,白色的大狗对着他们嗷呜一声,在他的注视下乖顺地伏在了地上。 “好了,你如今也不待见我,我这便离开了。”他看了眼地上的大狗,语气中略带不快道。 禹司凤本忍不住一直打量着那只毛发蓬松的大狗,听到这话后只觉心头一紧,忙眼带慌乱地朝他望去:“前辈,我,我没……” 方多病见他是真的慌了神,这才笑着环抱起手臂,“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被禹宫主发现。” 虽然他从未惧过这位离泽宫宫主,但若他们真的打起来,难受的也只会是跟前的少年。 “那……”少年抬起眼,藏住了眼底的不舍,轻声道:“前辈,四年后见。” 方多病倒是晃了晃手中的传音铃:“你若是想见我,随时可以唤我过来。” 这几年都无法离开离泽宫的禹司凤只是抿着唇浅浅一笑。 他看着方多病与他到道别后,双手捏诀,画出了一个鲜红的法阵,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跟前。 少年取出怀中的传音铃,闭上眼后将铃铛轻轻地贴在额上,嘴角泛起了分外柔软的笑容。 只是他不曾看到,那红光过后留下的些许轻烟,在他闭眼的时候飞快地窜进了白犬的体内。 第37章 方小宝 禹司凤看着跟前虽然身形庞大,却看着十分温和的白犬,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但大概是似了主人形,他也并未多想,只是伸手试探地轻揉了一下大狗头顶的绒毛。 这身蓬松的毛发很长,他手几乎完全陷入其中,这种松软的触感,叫他有些爱不释手。 方多病抖着耳朵,任由少年对着他的脑袋揉了一下又一下,又试探地在他毛绒绒的耳朵上也捏了一把。 比起在外人面前的一脸平静,还有在他面前的局促跟羞涩,如今的禹司凤,才最有少年人应有的朝气。 他忍不住站起身,将鼻子凑近到少年颈侧,在那散发着三清茶香味的颈窝蹭了蹭。 禹司凤被他逗得轻笑出声,眉眼弯弯地将双手搭在他脑袋的两侧,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多病有些奇怪他的问题,但想到了他妖族的身份,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前的少年可以听懂兽类的语言? 他张嘴汪了一声。 ‘方小宝。’ “方小宝?”禹司凤忽然笑了一声,抬手又揉了揉他的耳朵:“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前辈同我说的名字也并非流辉,而是方多病。” 那时他对方多病多有防备,虽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古怪,却也未曾多问,后来听到褚玲珑褚璿玑姐弟喊他流辉哥哥时,便也明白过来“方多病”约莫是个对外的假名。 没想到那人给自己的灵犬,竟也起了个如此简单质朴的名字,还冠上了方姓。 方多病却有些意外他竟真的听得懂自己说的话。 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接着叫唤道:‘方多病是我……主人的本名,流辉只是他给自己取的道号。’ 这反倒叫禹司凤愣了一下,随即更是抿着唇又笑了起来。 他指尖轻点在大狗潮湿的黑鼻子上,“是我误会他了。” 方多病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少年本就俊秀的面庞因为唇边柔软的笑意而带着一股他说不清的艳色,本就生得饱含情谊的眼直瞧得他心头乱跳,想支棱起前肢大吠几声。 似乎察觉到他的躁动,以为是自己碰了他的鼻子叫他不舒服了的禹司凤连忙将手放下来。 方多病见他眉宇间那股艳丽压下去后,才哼哧哼哧地喘了几口气,用脑袋蹭了蹭少年的手臂。 禹司凤又逗了他一会儿,才看了眼屋外,道:“该出发了。” 一人一狗走出雪屋。 已经知道下一关关口大概方向的少年正打算步行前进,方多病却用那脑袋拱了拱他的后背,伏下身来,朝他“汪”了一声。 ‘我背着你走,这样快一点。’ 禹司凤看了眼大狗蓬松的乳白长毛,到底是没有拒绝。 待真正坐上了这只大狗的后背,感受到蓬松的绒毛下,犬身起伏的肌理跟骨骼,他才想起这是方多病的灵犬,说不定对方也曾如自己一般骑在犬身上。 他睫羽低垂,弯下腰将大半身体都贴在这大狗的背上。 方多病被他这一伏,背后甩着的尾巴却陡然一僵。 只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犬身,这才不自在地用前肢刨了刨雪地,给背上的少年施了个避风咒后,便在雪地中疾驰起来。 有了方多病这个“坐骑”,手上还拿着他给的,存着一些糕点跟各种丹药的储物袋,禹司凤在十三戒中的生活不再如刚开始的半个月那般难以忍受。 他一连闯过了第三第四关后,被第五关的妖兽拦住了脚步。 若不是最后方多病一掌把妖兽拍开,将他从兽爪下救走,只怕他又该受重伤了。 十三戒内没有夜晚,禹司凤坐在方多病刨出来的洞穴里,褪下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胸前三道几乎横贯了胸膛的爪痕。 他取出了方多病给的伤药,正准备自己抹上时,暖烘烘的狗头便朝他胸口拱了过来。 胸膛被潮湿的鼻尖顶个正着,禹司凤浑身哆嗦了一下,有些气急地喝道:“方小宝!” 方多病耳朵下意识地一竖,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被他毛绒绒的身子圈住的少年。 禹司凤看着大狗纯净的黑眼珠,到底是没再计较方才的事,只是忍不住点了下他的鼻子。 只是少年却不知道,方多病那黑溜溜的眼睛还是绕着他胸前的伤口打转。 他如今是犬身,自然不方便用医法,然而伤了少年的妖兽是毒兽,虽说少年没中他的毒液,但被抓过的伤口却也不免沾染了毒素,若不先将毒拔除,他留下的这些伤药也无法令伤口快速愈合,只能依靠少年的妖身自行恢复。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抬爪搭在禹司凤的肩上,在少年不解的目光中将人按在地上。 “方小宝?”赤裸的皮肤直接接触在雪地上,刺骨的凉意让禹司凤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可惜他力气远不及方多病,只能无措地用眼睛看着伏下了脑袋的大狗,低声地询问:“你要做什么?” 方多病嗷呜嗷呜地解释道:‘你的伤口有毒,我帮你把毒吸走,你再上药。’ 待他喊完,那湿凉的鼻尖便再度顶在了禹司凤的胸口。 “等……”制止的话才说到一半,少年的眼睛便倏地瞪圆。 正嗅着伤口上的毒气,偷偷用神力将其卷走的方多病也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蓬松的尾巴都几乎悬在半空,像一根直直的毛棍子一般挂在屁股上。 禹司凤胸膛一阵剧烈起伏,被粗糙的舌头舔过的地方像火烧一般几乎要叫他自燃起来,连胸前伤口的疼痛都仿佛被他忘到了脑后。 他忍不住捂住还带着凉意的那一点,颤着声音地问:“我未曾听过有灵犬可吸取毒素,你……为我取了毒之后可会危及身体?” 方多病的尾巴这才软了下来,往里卷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呜了一声。 ‘我也只是将毒素储存在体内,到时候再取出来就是了,并不影响。’ 少年点了点头,便忍着羞意地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涩声道:“那便劳烦你了。” 方多病垂眼看见他雪白的身子都泛起一层明显的粉色,那被自己舔过的地方更是颤巍巍地立着,便急忙转开了视线。 他不知眼睛到底该放在哪里,最终也只好干脆地将眼闭上,如临大敌地用神力试探,在不被少年发现这股力量的情况下,一点点地卷走了残留在伤口处的毒素。 第38章 再离 自那次方多病帮着禹司凤祛毒之后,一人一狗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再说话。 只是每日休息的时候,他仍旧不忘将少年圈在自己毛绒绒的犬身里,用尾巴充作被子,将他露在外面的双腿也严实地盖住。 初时禹司凤还不大适应,但渐渐的,他竟觉得眼前的这条灵犬十分肖似方多病,以至于他越来越无法拒绝这只大狗的自作主张。 到最后大半个身体都陷进灵犬的绒毛中时,他还意外地感到了踏实与安心。 这样的日子随着他闯过一关又一关,直到站在第十三戒的传送处时,他才搂住方多病的脖子,不舍地在他颈间蹭了蹭。 “一旦我入了第十三关,师父必会收到消息,届时他看到你,定会发现其中蹊跷。”他轻声道:“你已陪伴我足够长久了,我送你回前辈身边。” 方多病也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他拱了拱被少年系在腰上的储物袋,提醒道:‘我记得主人的储物袋里有一颗八品的疗伤灵丹,你若是敌不过最后一关的妖兽,记得服下此丹。’ 禹司凤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揉了揉大狗两颊的绒毛,“你主人有你这么个败家的灵兽,怕是存不下什么家底,我看这颗灵丹该给他留着才是。” ‘他才不缺丹药。’方多病用力地“汪”了一声,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 禹司凤又抬手顺了顺他颈侧的绒毛,才垂下眼,取出方多病给自己的灵兽袋,用御兽诀将眼前的白色灵犬收回袋中。 随后他又取出这些时日一直未曾响过的铃铛,忍不住轻抚了一下铃铛里侧方多病所刻的阵纹,好一会儿才用灵力激活了上面的传送阵法。 方多病施法掩饰住了身上传音铃的金光,看着灵兽袋回到自己身上后,他才以遁术离开离泽宫。 他在少阳留有传送阵,如今要回去倒也方便。 而留在十三戒中的禹司凤看着眼前的最后一道关卡。 ——自我。 他深吸一口气,召出命剑后迎身而上。 - 方多病一踏出传送阵,便听到屋外褚玲珑清脆的笑声。 他陪着禹司凤在十三戒待了大半年时间,少阳这边的褚璿玑的修炼自然是顾不上了。 想到这儿他难免有些心虚,毕竟他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褚磊,即便褚璿玑不上旭阳峰,也不会叫这小子逊色于旭阳峰弟子的。 结果才教了他半个月,自己就不见踪影了大半年。 他推开屋门,门外玩闹着的少年少女顿时僵住。 褚玲珑手中还拿着方多病没有收回来的浮云法器,忙不迭地背到身后,干巴巴地扯出个笑脸:“流,流辉哥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们商量着要偷溜下山的时候。”方多病没好气地一抬手,只见褚玲珑藏在身后的浮云法器跟褚璿玑手腕上储存灵力的手环齐齐飞出,依次落入他的掌中。 虽然没心没肺,但多少知道要大祸临头的褚璿玑连忙垂下脑袋。 果然方多病下一句话便是让他展示一下这段时日练习的少阳剑法。 少年偷偷瞄了垂头丧脑的褚玲珑一眼,召出方多病给的那柄法剑,翻身跃出空地。 待一套剑法舞完,他将剑背在身后,大眼巴巴地看着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男人。 “不错。”方多病夸奖道,“在偷懒摸鱼的情况下还能把剑练成这样,看来你多少也是开窍了。” 战神曾经以一柄定坤诛杀尽三界修罗,六识渐渐已经开始归体,走向觉醒的褚璿玑又怎么可能没有用剑的天赋。 褚璿玑不知方多病话中含义,只知道自己被夸了之后偷懒的事应当就算过去了,当即笑得咧出了大牙。 以至于在之后三年多的时间里,他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修炼时格外后悔,自己没事开什么窍,当个使不出多少灵力的体修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被头悬梁锥刺股,就连好吃的,都只有练成了方多病教他的咒术之后才能享用。 因着禹司凤要闯十三戒的原因,这两日方多病并未给他传音。 直到第三日夜里,他才忍不住打出一道灵力,联系起不知道是否出了十三戒的少年。 那头并未马上接通,反倒是用灵力截断了。 方多病忍不住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好在很快,他放在桌上的传音铃便响了起来。 ‘前辈。’禹司凤清润的声音响起,很轻,像贴着传音铃说话。 方多病轻勾起嘴角,问:“这些时日我不敢随意打扰你,那日你将小宝送回,我便想与你联系,只是小宝说你正值破关的关头,才又耽搁了两日。如今你可是已闯过十三戒了?” 少年软软地应了一声,‘我已出了十三戒,前辈不必为我挂心。’ “我听你声音似乎有几分虚弱,最后闯关的时候可是受伤了?” ‘确实受了些伤,不过已无大碍,前辈的药很管用,师父也为我疗伤了。’ 方多病却还是不大放心:“不如我过去看看你?” ‘不行!’禹司凤大声拒绝道。 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处,话音才落,他便连咳了好几声,才一边轻喘着一边道:‘如今我在师父宫中养伤,与你联系,已是不易。你若是过来,一旦被师父发现,不光前辈会被怀疑对离泽宫图谋不轨,我也会受叛宫弟子的苦水牢刑。’ “好好,我不过去便是了,只是伤势拖着也不好,你将我储物袋中放在紫玉盒中那枚灵丹取出来服用吧。” ‘八品灵丹如此珍贵,我这点伤哪里受得起。前辈给的四品血莲丹已经足够用了,我只是怕被师父发现前辈所赠的储物袋,才不敢好得太快。’ 少年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且不知是不是因着受了伤,还带了些许鼻音,以至于这番话说到最后,竟显得有几分娇憨。 方多病忍不住摩挲着传音铃笑起来,与他又闲聊了几句,便听他那边急促道:‘我师父要回来了,改日再与前辈联系。’ 传音便很快断开。 往后的时间里,少年的传音越来越少,不知是否是被离泽宫宫主看得太紧,每次时间都很短。 他心觉蹊跷,但禹司凤并不想他随便出入离泽宫,他这边一时间也还无法抛开褚璿玑,便一直耽搁到了禹司凤生辰这一日。 第39章 礼物 禹司凤的生辰亦是褚璿玑的生辰,故而方多病与褚家人一同用过生辰宴,送出自己为两姐弟炼制的礼物后,便很快回了房。 因着不知道少年那边是否也会有人为他这般庆生,方多并没有过早地与他联系,只是在回房后下厨做了寿糕跟几样口味清淡的菜肴,放在食盒中等着待会儿与少年联系后传送过去。 今夜是月初,天上的弯月只有一道细瘦的月牙,但月明星稀,如今月色暗淡,这满天繁星倒显得格外明亮。 方多病开了一壶酒,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一边喝着,一边将传音铃放在了食盒上方。 见天色已经渐深,他指尖萦绕着灵力,轻点在传音铃上。 不知禹司凤是否也正在等他,今日传音铃接通得尤为快,几乎是传音铃上的蓝光刚亮起,那头便已经传来了少年略显沙哑的声音:‘前辈,你今夜……有些迟了。’ 再晚些,他生辰便要过了。 方多病哈哈笑了两声,“这不是怕又碰上你师父嘛。对了,你声音怎么了?” ‘今夜喝了些酒,有些烧嗓子。’ “你不擅酒力,少喝点酒。”方多病不放心道,但很快又想起自己做了少年喜欢的莲子羹,便道:“你现在方便收东西吗?我给你做了些东西。” 少年那头好似哽了一下,方多病听到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才又听少年轻声道:‘方便,我今夜回了自己的住所,虽不能叫你过来,但传送东西却是不成问题。’ 他便也没再多想,只是启动了两枚传音铃间的传送阵,将食盒传送了过去。 收到了食盒的禹司凤似乎有些惊讶,方多病听到了他在那头将碟子从食盒中取出来的声音。 而食盒的最后,才是他给少年准备的礼物。 ‘这是……灵宝?’少年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许。 方多病将双手交叠在石桌上,看着天上的月牙,笑着答道:“你与我认识以来,都受了多少次伤了,这簪子是我炼制的,只是炼制手法稀罕了些,材料并不算稀奇。” 禹司凤却并非不懂宝物珍贵之人,‘上面有一套五行相生的连环阵,司凤眼拙,只能看出是以力卸力的防御阵法,而且前辈雕刻木簪所用的木料,应该是千年以上的无根树,有清心凝神之效。’ 少年的声音急促了几分:‘此簪即便是对前辈你,也颇有效用,实在是……太贵重了。’ “既是我炼出来送你的,便证明你配得上此物。”方多病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传音铃:“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 像自己一样,收到应渊送的晋升礼,明知很珍贵,心中却只有高兴,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我相交,是因为我看重你这个人,与其他无关。礼物或轻或重,皆是情谊。而且这支木簪的珍贵并非珍贵在它是灵宝,也不是珍贵在用了千年的无根树,而是这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 他忍不住又点了点传音铃,“你可要好好珍惜。” 珍惜他亲手做的发簪,也得珍惜他这个知己才行。 另一头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鼻音比方才还要重,却是带上了一分轻笑。 方多病有些想见他,想看看少年此时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那双总是有些水润的眼睛是不是又掀起了涟漪,又或者是好像落入了这满天星辰。 可惜禹司凤并不愿意他随意通过传送阵进离泽宫,否则他们今夜可以彻夜畅谈,然后像那一夜一样,喝醉的少年便会…… 回忆到此,方多病倏地惊醒过来,他连忙拍了拍面颊。 清脆的声响惹来了传音铃另一边已经开始吃东西的少年的疑惑,‘前辈?’ “没事!”方多病窘迫地坐直了身子,不自然道:“我如今正在院子里,有只胆大包天的蚊子。” 那头的少年轻笑出声,却并未揭穿,只是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夸赞起方多病的好手艺。 这正好搔在了他的痒处,他就自己做的几道菜很是吹嘘了一番,少年便也这么听着,不时地轻声回应。 不知不觉间天色便已过了子时,他们也足足聊了一个半时辰。 方多病知道他这些日子并不轻松,毕竟他对褚璿玑尚且严格得叫他叫苦连天,禹司凤这个离泽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弟子,又怎么可能放松了功课。 在两人断开传音前,禹司凤声音却变得有些涩然,低低地道了一句:“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婆娑果成熟的时候了,到时我一定……会摘下最甜的那颗送给前辈。” 方多病脸上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那我便等着享用了。” 只是这日之后,他便没有再接到禹司凤的传音了。 方多病忍不住主动传音时,少年也解释是因为这段时日师父教授了新的术法,他在闭关研究,希望能换取去后山山涧摘去婆娑果的时间,所以连传音都少有空闲。 他便也不好随便打搅少年,一心等着禹司凤说的一个多月后。 可惜过去快五十日时间,他也未曾等到禹司凤的婆娑果。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还得再去一趟离泽宫的时候,传音铃上却突然亮起了金光。 方多病也不顾旁边累得整个人趴在地上的褚璿玑,抬手打开了传音铃上的传送阵。 两枚晶莹剔透的灵果落在掌心里,那股顿时弥漫开的甜香叫地上的少年忍不住舔着嘴巴仰起头,满脸渴望地看着他手里的灵果。 “看什么看?”他翻手将婆娑果收起,“还不赶紧起来?你这个施法的手诀今日还需要练习一千次,快点,别偷懒。” “可是……”褚璿玑甩了甩手:“流辉哥哥,我手指都要抽筋了,能不能就练五百次啊?这个咒术我都会了。” “是啊,你都会了。”方多病老神在在地问:“那刚刚我用攻击你的时候怎么用不出来?” “我那不是一时情急,想不起来嘛……” “好了,我现在有点事,要先离开一会儿。”他用灵力在少年的周围划下一道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目露喜色的褚璿玑:“这个结界唯有你在两个时辰内将一千次手诀练完,方可解除。所以一千遍,一遍都不能少,知道了吗?” 本以为能偷懒的少年只是不可置信地瞪圆了一对葡萄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差点呜呜地假哭出声来。 第40章 下山 方多病回了屋里后,便连忙传音给禹司凤。 但明明不久之前才将婆娑果传送过来,少年的传音却迟迟没有接通。 传音铃蓝光闪烁了半天,最终因为失去了灵力的支撑黯淡下去,他才忍不住皱起了眉。 难道是在摘婆娑果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有几分不安,便又弹出一道灵力,落在传音铃上。 大约几息之后,铃中传来了少年的声音,开口的仍是那一句:‘前辈。’ 方多病安下心来,忍不住问:“方才你没将传音铃带在身边?” ‘嗯,师父临时找我,我忘了带了。’ 少年的声音十分平静,方多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只是方才有一瞬间,他听着这道声音,眼前竟莫名浮现出了身着帝君仙袍的应渊。 他取出了少年送来的婆娑果,“你送我的婆娑果,我还没吃。不过我记得婆娑树每五年只结两颗果子,你把两颗果子都给了我?” ‘离泽宫不止一棵婆娑树,两颗果子,我还是给得起的。’少年低声道,随后又问:‘你还没吃吗?’ “你特意为我摘了这婆娑果,我怎么好意思吃独食。”方多病笑嘻嘻道:“你那里还有其他果子的话,那我们一起吃?” 传音铃另一端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声好。 方多病听见了汁水丰盈的灵果被一口咬下时爽口的声音,也不再迟疑地一口咬下手中的婆娑果。 清甜的果香霎时间便盈满了口腔,他听着禹司凤轻声问:‘好吃吗?’ “很甜,而且有股别样的清香。”方多病吃惯了天界的仙果,这些人间的灵果在仙灵之气上自然不能同仙果相比,但这是少年心心念念为他摘来的果子,自然有着另一番滋味。 少年这才极轻地笑了一声,‘你喜欢,便好。’ 方多病很快便将两枚婆娑果都吃完了,他与禹司凤说起了这些时日里少阳的一些趣事,往日里他们也时常这样聊天,但今日少年总是有心事一般,话比平时少了许多。 他忍不住问:“你今日可曾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少年飞快地答道,没有半点的迟疑。 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有些古怪,传音铃那头的人轻叹了口气,才又道:‘只是我接下来三年,或许都要闭关,所以难免有些不舍。’ “你要突破了?”修仙之人,闭关三年其实并不算特别长,只是上次别过之后,禹司凤距离下一个境界还差了两个小境,如今不过才几月时间,竟然已经要突破了。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嗯,所以如今……我不能与前辈说太久。’ “那自然是突破重要,待你突破之后,也差不多是可以出海的时候了,我们届时再一起把臂同游便是。” 方多病轻抚着传音铃安慰道。 禹司凤又沉默了几息之后,才微哑着声音,与他道了别。 断开了传音的方多病看着暗下的传音铃,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疑色与不舍。 但三年时间于他而言并不长,再者褚璿玑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想来禹司凤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受情劫的影响。 只是想到了玄夜说过,要帮少年换一个情劫对象的事,他心中又不免开始焦躁。 他点了点灵台,唤起了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仿佛消失了一般的玄夜。 只可惜灵台中的人迟迟没有给他回应。 不愿再做徒劳功夫的方多病唯有叹息一声,出门去看褚璿玑练习的情况。 而卧在他灵台内的玄夜只是把玩着手中的一块镜子碎片,嗤笑一声,闭上眼继续蕴养魂力去了。 - 修真无岁月,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如今也到了褚璿玑他们要下山的时候了。 被方多病磨了上千个日月的褚璿玑也终于褪去了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露出了几分天界战神跟魔煞星应有的刚猛与坚毅来。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本质上眼前这个六识还只恢复了味觉的掌门之子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 三人当初便缠着禹司凤说起过四年后要一起历练,故而还未下山,便计划着要往西边走。 方多病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褚璿玑与禹司凤被情劫紧紧联系在一起,二人若是各自在门派中也倒罢了,一旦下山历练,天数自然会让他们纠缠在一起。 他虽与禹司凤约好了见面,但偏偏这段时日他试探地摇了两次传音铃都没有得到回音,也不知道少年究竟出关了没有。 倒不如跟着褚璿玑他们一起。 褚玲珑与钟敏言两人对于有人保驾护航一事倒十分高兴,褚璿玑则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起了这几年里自己惨痛的经历。 但他一贯不知道生气,负面情绪也少得很,又明白方多病是为了自己好,在确定了外出的时候方多病不会再让自己练习咒术之后,他便也跟着高兴地欢呼起来。 倒是褚磊知道了他要跟着几个小辈下山,不由得皱起眉:“他们外出历练,你个长老掺和什么?你这样溺爱弟子,他们怎么可能成长?” 方多病无语道:“我入了少阳之后可是已经有十五年都没下过山了,下山玩玩又怎么了?还有,谁说我跟着他们一起外出会帮他们的?我那是去督促他们不要偷懒,你以为谁都跟萍姐一样?” “咳咳!”爱妻人士大声地咳了几声,提醒他不要过于放肆。 方多病这才扯了扯嘴角,又道:“总之我在少阳没什么事务,本来也是打算今年要下山走走,如今跟璿玑他们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见他真心想下山,本来就拦不住他的褚磊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衣袖:“走走走,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们出发那日,这位掌门还是臭着张脸跟何丹萍一起来送他们。 结果絮叨得最多的也是他。 一会儿叫几个年轻人下山之后要谨记他们修仙之人降妖除魔的使命,一会儿又叮嘱他们对待凡人也不要粗心大意,如今的人间也并非没有邪修,他们几个小年轻不要擅自行动,免得小命不保。 方多病在一旁敷衍地点着头,最后得了他恶狠狠的一个瞪眼,才悻悻地露了个笑脸,喊上三个小的御剑离去。 第41章 重逢 下了山后一行人便一路向西行。 只是他们出来的目的毕竟不止是找禹司凤,所以这一路也会停下来打听,附近是否有妖物出没的动静。 方多病一般不参与他们在外的这些事,只是在三人无头苍蝇一样打转的时候在一旁提醒几句。 因此最后三人也齐心协力地收复了两只小妖,叫本就对降妖兴致勃勃的褚玲珑乐得用方多病的传送阵,将两只小妖的尸体传回了少阳,给何丹萍跟褚磊两人看看他们的战果。 约莫一个月后,他们三人在一个叫望仙镇的镇子里听说了瞿如鸟袭击了镇民的事。 他们一路追查踪迹到一道峡谷之时,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的方多病拦住了打算就这么一头扎进去的三人。 褚玲珑脾气向来急躁,忍不住问:“流辉哥哥,你拦着我们干什么?” “这条峡谷幽深,黑不见底,妖气也十分浓重,你就不怕下去之后就上不来了?”方多病挑着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钟敏言倒是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瞿如鸟我们可能打不过?” “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方多病用灵力感受了一下:“这条峡谷中的瞿如鸟,一拥而上的话,大概只有璿玑自己能跑出来,你们两个就……” “流辉哥哥!”褚玲珑不满地大喊了一声,正想反驳是因为只有璿玑一人受了方多病的教导,但想起亲弟弟每天晚上回房后的惨状,她便下意识地收了声音,只撅起了嘴,嘟囔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啊师叔,有没有方法能将这些瞿如鸟引出来?”钟敏言也附和道。 方多病却是微微一笑,双眼看向峡谷深处,仿佛看见了什么喜爱之物一般,一双大眼泛起明亮的光来。 褚玲珑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跟着便听他道:“不必了,底下已经有人在守着这批瞿如鸟了,你们在此处等我。” “师叔?”钟敏言还想问什么,眼前的方多病却已经没了人影。 他看了眼从口袋里取出一袋桂花糖,自顾自吃起来的褚璿玑,没好气地从他那里抢了半包,塞进褚玲珑怀里,才举着一块糖,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褚璿玑鼓着腮帮子,“流辉哥哥不是说在这里等着他吗?” 褚玲珑也咬了一块桂花糖,跃跃欲试道:“其实我们也可以试着把瞿如鸟引出来吧?不是说瞿如鸟喜欢吃祝余草草根吗,这山里应该还能找到其他祝余草吧?” 褚璿玑这时才慢半拍地回忆起方多病让他背诵的内容,“我记得书中记载,瞿如鸟并非凶鸟,反倒是其叫声在民间多有吉祥之意,怎么会袭击人类呢?” 若是一只,还可以说是跟人中有好人也有恶人这般,是瞿如鸟中出了只恶妖,但偏偏如今峡谷中的瞿如鸟成群结队,怎么看都有几分古怪。 只是三人经验尚浅,也没怎么多想,反倒又开始想着怎么才能将瞿如鸟从峡谷中引出来。 另一头方多病已经用遁术靠近了埋伏在山谷下方的禹司凤。 只是四年的时间过去,长成青年的离泽宫首徒已不复当初的生涩,察觉到背后多了一道呼吸后,他当即召出了命剑,反手朝方多病刺来。 方多病闪身避开这凌厉的一剑,因为空间有限,他索性捞了一把眼前的细腰,揽着人调转了一下位置后笑着靠在了青年原本藏着的石壁上。 禹司凤运起的下一道攻击在与跟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彻底瓦解,平稳的心跳在这一刻紊乱得完全无法控制,连带着他戴着面具的脸都一阵阵酥麻。 他忍不住看了眼衣袖,却未能看到藏在衣袖下的肌肤是否发生了变化。 “司凤!”只听一旁一声惊呼,伴随而来的是饱含灵力的一掌。 方多病本已打算将人放开,但朝他面门而来的攻击却让他不得不反将怀中人揽紧。 他剑指一挥,将怒瞪着自己的少女定住,才侧头去看一直看着自己的青年。 这人换了一副面具,将上半张脸都给遮了个彻底,唯独那双带着水光的含情目,哪怕藏在面具后面,也好像会说话一般。 只不过…… “昆仑神木?”方多病忍不住打量了一眼面具上的纹路,正想上手摸一下,怀中人却惊醒过来一般猛地将他推开。 禹司凤不动声色的拉高衣袖看了一眼手臂,在未曾看到青羽印记时,才抿起嘴唇,重新看向了被退得一个踉跄,如今正微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方多病。 “抱歉。”他轻声道,“劳烦前辈放开……我的同伴。” 方多病扫了一眼一旁的白衣少女,很快便看穿了她额头的红纹并非画上去的花钿,而是自然形成的红纹。 他神力运行至双目,很快便看透了她的真身。 原来是一条小白蛇。 他记得禹司凤的灵兽,便是一尾白色的小蛇。 只是她怎么这么快就修成人身了? “喂你!”小银花被看得发毛,“你看什么看!” “嫣然!”刚刚一直没反应过来的若玉终于找到了机会,将少女拦在身后,对方多病拱手道:“见过流辉前辈,嫣然并非故意冒犯前辈,只是误以为前辈是幕后指使瞿如鸟之人,还请前辈不要与她计较。” 方多病本就没打算与她计较,很快撤去了灵力后,便一心看着跟前的禹司凤。 戴上面具之后,本就习惯于摆出一副清冷面色的青年好似藏起了更多的情绪,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疏离与排斥。 叫他几乎快想不起来三年之前他们还经常彼此传音,这人还特意为他摘了婆娑果的过往。 若不是看见了他在自己注视下,握得越来越紧的双拳,方多病便真的要以为他打算跟自己划清界限了。 不过经历了被李莲花一次次地推开之后,他如今虽然也并非没有情绪,却不再委屈愤怒,而是更想弄清楚,这三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看着禹司凤问。 第42章 面具 禹司凤垂下眼,连往日里抿唇的习惯都反复改掉了,被面具挡着的面孔淡淡的,“我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方多病又问:“是因为你的新面具?” 随着禹司凤开始变得僵硬的身体,他打量着那双紧握的拳头,继续道:“我未曾见过昆仑神木制成的法器,不过昆仑神木本身通晓七情,其树皮碎片可用于种心灯。这个面具控制的……可是你的七情六欲?” 他抓住禹司凤的手,一把捋起他的衣袖,“你方才偷偷看了手臂,所以如果你触动了面具的禁制,手臂上就会出现什么印记吗?”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禹司凤那用力挣扎着的白皙手臂竟隐隐闪过一道羽印,尽管很快便消失了,但这无疑佐证了他的猜测。 “所以这个面具的作用真的是限制你动七情六欲?”方多病面上闪过一丝怒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离泽宫修的是什么无情道,你们宫主竟然给你戴了这种东西!” 从前在他脸上见过这种怒意的禹司凤顿时停下了动作。 克制了三年的情绪不停在他胸腔中汹涌,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平复了心中的躁动,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关我师父的事,是我甘愿的。” 方多病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所以你要戴着这张面具一辈子?” 动不了七情,却要渡情劫,应渊啊应渊,这究竟是天道予你的劫难,还是逼你去死? 眼见跟前的青年不再说话,忍了一腔脾气的方多病也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扶在青年瘦削的肩膀上,“我会帮你找到摘下面具的办法。” 禹司凤呼吸猛地一滞。 迫于无奈地戴上情人咒面具后,他便没有再奢望过与这人的重逢。 离泽宫弟子不应该动情,而他是宫主首徒,是十二羽金翅鸟,便更不应该随便对人倾心,哪怕他心中并不认同,却最终也没能成功反抗。 但如今…… 他潮湿的双眼忍不住看向跟前的男人,心中一时竟不知是悲哀更多,还是喜悦更多。 “你找不到的,昆仑神木制成的面具一旦戴上,便会在脸上生根,即便依靠外力强行摘下,它的根也已经长在我的身体里了。” “会有办法的。”方多病忍不住紧握住他的肩头。 当初李莲花的碧茶之毒他不擅医术束手无策,但如今这机关器物本就是他的强项,所以哪怕是将这天翻过来,他也要摘去这该死的面具。 禹司凤听着他的话,并不说话,只是眼中流淌着缕缕情丝,哪怕强压下去了大半,却仍有一些倔强地冒出了头。 待察觉到手臂上比方才更加强烈的烧灼感,身体也仿佛被烙下了什么东西后,他才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释然一笑。 他本就并非真的能够不在乎一切地断情绝爱,尤其跟前这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如今一句会帮他找到摘下面具的办法,便轻易地让他丢盔弃甲。 一旁一直被若玉拉着的小银花感受到主仆契约中传来的信息,不由得挣脱了若玉的手,双眼含泪地打开了方多病的手,挡在了两人中间。 “司凤,我们走,不要再管什么瞿如鸟了,我们快走!”她看着禹司凤衣袖遮挡下的手臂,挽住他的手后便欲将他拽离跟前这个男人。 但她即便化了人形,也是气力娇弱的女子,与禹司凤之间又有着主仆契约,若是对方不愿配合,她总归是无法强行将人带走的。 知道她是想让自己远离情爱的禹司凤对她抿唇一笑,“没用的,嫣然,已经这样了。而且……我如今很快活,比过去三年的每一个日夜都要快活。” 他挣脱了少女的手,看向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的方多病,“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你重逢。” “所以从三年前开始,你就戴上这副面具了?”方多病终于明白眼前的金翅鸟妖为什么这么喜欢攥拳头了,他这会儿也只能靠攥拳来压制住情绪。 “你骗我说你要闭关,实际上却是因为戴上了面具,在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打算慢慢与我疏远、断交?” 是不是长着这张脸的家伙都这么会骗人? 方多病想生气,但是看着跟前这人脸上这副丑兮兮的面具,他便实在气不起来,满心只剩下了心疼跟对离泽宫的愤怒。 不过愤怒也于事无补,总得先搞清楚这面具是如何炼制的,才能找到摘下来的方法。 昆仑神木出自昆仑山,而昆仑山,正是如今天帝的隐修之所。 “你在想什么?”禹司凤声音轻柔地问,将陷入沉思的方多病唤醒过来。 他再度打量了一下这幅带着树皮纹理的面具,道:“昆仑神木产自昆仑山,十分难得,我想昆仑山上或许会有人知道怎么拔除昆仑木在体内扎下的根茎。” “昆仑山连接人界与天庭,你要怎么去?” 禹司凤并不想方多病为了自己涉险,便忙道:“这面具于我并无太大危害,不过是摘不下来罢了,只要不用蛮力将面具取下,我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哪能让你就这么戴一辈子面具啊?” 更重要的是,禹司凤注定要经历情劫,他脸上的这副面具也注定会影响他的情劫,甚至有可能成为他渡劫失败的主要原因。 禹司凤与方多病相识四年时间,虽然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在少阳的那不到一月的时间,却早已知道这人脾性。 故而一见男人露出这副神态,便知道这人已对昆仑山上了心,怕是与他一分开,便要立刻跑上一趟。 他紧张地抓住了眼前男人的手,道:“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若一定要去,便带上我一起。” “可是昆仑山危险重重,你……”方多病本是觉得自己上仙的修为无法护住青年,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禹司凤是羲玄的转世,而羲玄是天帝之子。 若是带他一起去,或许成功的概率更大。 只是此界天帝专修无为一道,否则当初也不会就这么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样的天帝真的会插手羲玄的历劫吗? “以我如今的功力,或许确实上不了昆仑山。”禹司凤看着他:“你可愿意……陪我历练一段时日,待我再行突破之后,再随你一起去?” 回过神的方多病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又确认了一句:“这面具,现在对你真的没有什么伤害吗?” 禹司凤只是勾起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急在一时的话,确实应该做好更多的准备之后再上昆仑山。 毕竟若是一次没闯成,再闯第二次,便只能硬生生靠实力打上去了。 而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峡谷中的瞿如鸟却发出了尖锐的啼鸣,跟着便成群地朝上飞起。 禹司凤抬眼看去,便看见峡口处闪过一道道火光。 “不好。”他抬手唤出命剑,跳上剑后便打算立刻追上即将四散逃开的瞿如鸟。 【球书评~球催更~】 第43章 傲因 方多病一看便知道是等在上面的三个小鬼闯的祸,当下便跳上禹司凤的飞剑,在剑身上施了一记轻身术,强行又提高了飞剑的速度。 二人追在几只瞿如鸟后,随着它们一路飞逃到一处山洞内。 青年侧头看向身后的方多病,轻声道:“这是我的历练,前辈你不用出手。” “知道了。”方多病贴着他的耳根应了一声,又道:“小心点,有办法驱使瞿如鸟的,不会是普通妖物。” 禹司凤如玉般的耳尖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而变得通红,只是两人注意力皆在洞穴内的妖物上,便也无人在意。 他们沿着山壁往里走。 洞内似乎是一处被掩埋在地下的祭坛之类的地方,他们越往中间走,妖气便越重。 除了妖气之外,还有一股祝余草被炼化之后的药香。 两人对视一眼,方多病在洞口设下结界后,禹司凤将手中的龙彻剑往上一扬,御剑飞入。 只见山洞内妖物身着一身破衣,长舌利爪,面容狰狞,原是凶兽傲因。 禹司凤扫了眼一旁的丹炉,有些意外这只傲因竟然还会炼丹,那傲因却已不满地咆哮出声:“是何人扰我炼丹!” “祝余草,血伽果,你炼的是坤阴丹!”禹司凤回忆起了四年前簪花大会之上,服用了此丹的轩辕派弟子石枫跟窜逃的灵石长老。 虽说最后灵石长老已被少阳掌门抓回,但方多病曾告诉过他,他们最终也没有寻到混入少阳的妖物。 此处本就临近轩辕派,如今傲因又在此炼丹,可是轩辕派与药物,又有何瓜葛? 他心中心思百转,剑下却并未犹豫,然而傲因已是修炼成精,二人原本斗得旗鼓相当,他如今略有分心,那傲因便敏锐地发觉了破绽,虚晃一招后闪身至他身后,一爪勾向他心口,直击心脏。 禹司凤长剑一挡,傲因的尖锐的妖爪被他持剑拦住,索性招式一变,五爪抓入他肩膀,叫他痛得闷哼一声,却也借助着这个机会削下他抓入肩膀的手臂。 他将龙彻抛起,一捏剑指,长剑一分为几,绕自傲因后方,直捅背心。 傲因不慎中剑后脸色闪过一丝恨意,双目红光大盛,只见他手中暗光一闪,禹司凤顿觉不妙地要闪躲,但傲因手中抛出的长绳却如活物一般一把卷住他的身体,将他紧紧缚起。 金色长绳勒住他的脖颈,眼见便要收紧,他忙将还能活动的双手一翻,掌心顿时雷光涌动。 他口中念动五雷咒法诀,待最后一句法诀落下,傲因头顶道道雷光齐齐劈下,引得妖物惨叫出声。 只是这妖物肉身强悍,虽被劈去了大半条命,却仍一息尚存,颤抖着伸出焦黑的手一点点收紧。 他看着灵力消耗过多而浑身无力的禹司凤被他的长筋勒紧,眼见着便要窒息,顿时哈哈大笑出声:“双星相合在即,天墟堂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禹司凤到这时,才眼前泛黑地轻吐出两字:“前辈……” 他话音才落,便见眼前疾光一闪,本半爬起身的傲因被长剑直钉入壁,一箭穿心。 而失了操控者的傲因筋顿时无力地垂落在地,骤然被松开的禹司凤踉跄几步,眼见便要摔倒之时,一双长臂已将他往上一托。 下一刻戴着面具的青年已是侧头靠在一双宽阔的肩上,咳嗽不止。 “没事吧?”方多病连忙捋了捋他的背心,放松了肩膀,好叫他靠得更舒适一些。 禹司凤咳得眼眶泛红,本来苍白的唇色也泛出点点红意。 他抬手轻轻抓住了方多病的外袍,脸颊在他肩上轻蹭了一下后,才垂着眼睫从他怀中退出来,答道:“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他看向已经绝了气息,化为原型的傲因:“可惜傲因已死,不然还可从他口中得知更多天墟堂的事。” 方多病一抬剑鞘,将尔雅剑召回,“上次亭奴所说的天墟堂在找灵匙一事我已告知了我师兄,我们四年前便怀疑混入少阳派的妖物与天墟堂有关,可惜当时线索断绝,便也没能继续追查下去。这些年少阳在外的弟子也有在打听天墟堂的消息,可惜所获不多。” “前辈可有问过褚掌门灵匙之事?”禹司凤忍不住问。 方多病信重他的人品,自然也没有瞒他:“当初天界将魔域左使无支祁关在不周山的魔域之内,以定海铁锁将其镇压,而打开魔域与定海铁锁的钥匙,被一分为四,分别被交予了当时人间的四大门派,轩辕派、点睛谷、浮玉岛与离泽宫保管。” 当然,这些也并非全是褚磊告诉他的,毕竟褚磊对当年无支祁一事知之甚少,只知道四大门派保管的东西事关曾经肆虐一时的修罗一族,也事关他们镇守在少阳秘境之内的魔煞星心魂。 但方多病入过魔域,也见过魔域的壁画,自然知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禹司凤眉心紧锁,“前辈可有何打算?” 方多病当着他的面打出一道传讯符,将他们今日所遇之事传书给褚磊。 “天墟堂之事事关五派,还是交由我师兄牵头处理,我们只需保留证物,届时再如实告知其他几位掌门便可。”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再者天墟堂的目标既然是灵匙,那最终必然会向其余四派下手,我们如今寻不到天墟堂的其他线索,不如守株待兔,等他们上门。” 禹司凤点了点头,也与他一样,将今日自己所见之事传回离泽宫。 只是传讯符才打出,他眼角余光便瞥见了落在地上的傲因筋忽的一动。 眼见着傲因筋再度向他们缠来,他忽的抖出一枚闲置的储物袋,眼疾手快地将傲因筋收入其中。 方多病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笑着点点头,“不错,傲因筋可是很好的炼器材料,往后你可以炼一副捆妖索。” 禹司凤闻言却是将储物袋递到他跟前:“傲因本是前辈所杀,这傲因筋理应是前辈所有。” “我已经有了其他材料制成的捆妖索,这傲因筋你收着,我晚点教你怎么炼制捆妖索,如何?” 他说话间眉宇带着不自觉的纵容,看得手中还捏着储物袋的禹司凤不由一愣。 青年面带几分不自然地收回手,轻轻应了一声,“那前辈可要与我一同回客栈?” “不是都约好要陪你历练吗?那我自是陪你一起。”方多病朝他一笑:“再说了,你不是说等你修为突破之后,要跟我一起去昆仑山,找摘除你面具的方法?” 禹司凤只是看着他。 面具挡住了他脸上大部分的神态,但轻轻勾起的嘴角,却还是能叫人看出他此时心中的愉悦。 第44章 上药 方多病把闯了祸的三个小的挨个抓了回来。 原来他在谷底与禹司凤相认之时,三人却是想出了引出瞿如鸟的方法,可惜引出的并非其中一只两只,而是成群结队。 鸟群一拥而上,功力最浅的褚玲珑很快便无以为继,而见她受伤,褚璿玑眼中红光一闪,竟是越战越勇,最后更是将炎咒覆在了剑身上,几乎一剑一只瞿如鸟。 这些瞿如鸟虽被控制,却仍有禽类的本能,自知不敌,便争相逃离。 而浑身灵力消耗一空的褚璿玑也在赶走了瞿如鸟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眼睛睡了过去,吓得褚玲珑跟钟敏言以为他受了什么伤才昏迷不醒。 直到方多病跟禹司凤解决完傲因寻来的时候,他也还歪在树下半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方多病只能让钟敏言把人背起来,又将自己没收的浮云法器给他,才叫这小子顺利回了客栈。 因着褚磊回给他的传讯符,他回房后便开启了传送阵回了一趟少阳,将今日之事又详细地与他说了一遍。 又被何丹萍留在少阳用了晚膳,待他回到客栈时外面的夜色已经深了。 他到隔壁看了眼褚璿玑,却不见他在房内。 然而才走下楼梯,便见他与禹司凤站在一处。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眼见这小子抬手扯了一下青年的衣袖,却不小心扯住了原本被青年收在怀中,装了傲因筋的储物袋。 那活物般的金筋自袋口飞蹿而出,正打算缠在褚璿玑手上时,却被一只手倏地握住。 只是傲因筋虽像活物,却到底并非真的有灵。 在挣脱不出方多病的掌心后,它便索性缠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与另一端的禹司凤紧紧相连在一起。 又是该死的情劫。 方多病皱着眉心,盯着绑着自己的金筋,抬眼去看禹司凤。 青年却是愣愣地看着将他们相连在一起的傲因筋,就连嘴唇也微微张着,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 褚璿玑这时才摸着头靠过来,看着两人手上的傲因筋,悻悻道:“对不起,司凤,还有流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这是什么啊?” 方多病握住禹司凤还举着的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傲因筋,你手上有白天受的伤,傲因筋喜食血肉,感受到了你的血气,袋口又不小心被你扯松了,它自然就跑了出来。” 他晃了晃两人被傲因筋捆住的手:“不过傲因筋毕竟不是活物,它见打不过我,便遵循本能地将我与司凤捆到了一处。” 而这时小银花若玉跟褚玲珑钟敏言也闻声赶了过来。 一见方多病与禹司凤手牵着手,小银花与褚玲珑双双变了面色。 褚玲珑是因为自己当初的猜测好像是真的而震惊,而小银花则是因为禹司凤已经生出了青羽印记,本该离方多病要多远有多远才是,结果两人反倒越发纠缠不清了。 尽管在谷底的时候方多病说了会帮司凤一起解决掉面具的事,但谁知道能不能成。 她一把拉开方多病的手,冲他大喊道:“喂!你干嘛!” 禹司凤却先皱起了眉:“嫣然,不得无礼。” 小银花委屈地噘起了嘴,“可是司凤你明明……” “好了。”他用眼神制住少女后面的话,随后才抬眼看向方多病:“前辈可有解除傲因筋的办法?” “傲因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如今它既然已依靠本能地缠上你我,便只能等它松懈之后,才能以秘法解除。”方多病看了眼两人手上的金筋:“看这情况,怕是得几个时辰。” 禹司凤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紧,“那,那事已至此,今夜,今夜前辈便与我暂住一宿。” 小银花两眼发红,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她的主人,她连反驳都做不到,最终只能被若玉拉住了手臂,将她带去了别处。 而褚玲珑也连忙推搡着还想跟两人说会儿话的褚璿玑,一边偷偷打量着两人,一边把两个叫唤着的大男人推上了楼。 方多病这时才重新靠近了禹司凤,看着他肩上的伤,皱眉道:“你没有上药?” “方才在与师父通讯,一时忘记了。” 温声的回答换来方多病无奈的一眼。 他重新牵住了青年比自己稍烫一些的手,“走吧,去你的房间。” 禹司凤面颊微热,却没有拒绝。 待回了房后,方多病拍了拍床榻,看他坐下后,才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禹司凤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当初方多病用灵力将他定住,硬是扒了他衣服的事。 “好像每次受伤……前辈都在我身边。”他下意识地拢着领口,抬起眼看着身边的男人,轻声道。 方多病眨了眨眼,回忆了一番,也想起了当初少阳山上的事。 他心虚地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看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运气都不是很好,不然你也不至于老是受伤。” 禹司凤不愿听他这么说,便反驳道:“虽是受伤,但也收获颇丰,就如这次,若是能给予五大门派一些警醒,那即便受伤,也是值得的,是幸事。” 他急着解释的样子倒让方多病想起了当初,每每李莲花说起李相夷坏话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急着替他辩解,完全没有去深思过为何李莲花听过他的话后总是神色复杂。 他抬手在跟前青年的面具上轻轻一弹,笑道:“知道了,禹少侠,快点解开衣服吧。” 禹司凤轻咬起下唇,未被面具挡住的耳朵红了个彻底,却还是解开了腰带,扯松了领口后,轻轻将左肩的衣领剥开,露出雪白的皮肤跟盘踞其上的五个指洞。 “明明伤得这么严重,还当没事人一样。”方多病抬手将他散在背后的长发拨到右肩,又把他衣服往下扯了扯,才将医法一道的灵力萦绕在指尖,轻轻抹过这五个血洞。 禹司凤疼得浑身一颤,原本拢着右边衣襟的手便下意识的松开,叫领口一时间散得更开了几分。 方多病目光在稍下的位置一扫,脑海中闪过了在十三戒中时自己舌尖不小心扫过的触感,不由也跟着窘迫地红了脸。 第45章 情动 傲因留下的指洞扎得很深,上面还沾染着他的妖力,方多病费了些时间,才终于抚平这几道伤痕。 禹司凤面具下的脸已是满头大汗,甚至有几滴已经滑落在下巴,坠落在衣摆之上。 方多病抬手给他擦了擦,见他还未恢复力气,便又拢起他的衣襟,轻轻给他系上了衣带。 禹司凤搭在床榻上的手已不由自主地曲起,将床单都扯得发皱,但却偏偏不曾阻止他的动作,只是顺服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给他系完衣带之后抬起黑白分明的眼。 方多病看着他如今这逆来顺受的乖巧,无奈地问:“我送你的发簪,怎么没有用上?” 青年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腰间。 方多病顺着他的动作望去,好笑道:“你把我的礼物跟你的金翅鸟发簪放在一起了?” 他不自然地抿起嘴唇,不知该怎么答话,方多病却已抬手在后脑轻揉了一把:“发簪给你本就是要拿来用的,今日你若是用上了,也不至于伤得这般重。” 禹司凤本是打算将这份情深埋心底,又怎么可能再拿出来用。 但如今他……已不打算继续抵御这份本能,自然也不必再将其收在袋中,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睹物思人。 见他老实地点头,方多病弯起眼露出笑容,又柔声询问:“你今日消耗不小,早些歇息?” 二人受傲因筋限制,今夜只能同床共枕,如今这般询问,倒像是…… 禹司凤抬手轻抚上方才还受着伤的肩膀,有些希望自己的伤还未好,至少借着疼痛,他还能勉强忍住眼下慌乱的心跳与胸腔的羞怯之情。 而方多病这边也并非真的淡定自若。 他看了眼不算大的床榻,想了想,补充道:“我帮你守夜。” 禹司凤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虽只是拇指与食指两指,却是将他的袖口捏得紧紧的。 “前辈不必如此。”他颤声道:“今日本就是我没收好傲因筋所致,怎可叫你枯坐一夜。” 方多病朝他双眼看去,只见面具之下的眼睛犹如湖泊一般,映照出自己略显怔然的面庞。 而随着他下意识的靠近,这双眼睛却失控地闪烁起来,镜面一般的湖面一圈圈泛起涟漪,直到他觉得水波好像要溢出湖面的时候,青年却垂下眼睫,轻轻地将眼睛闭起。 有些急促的呼吸夹着三清茶的香气拂在了唇畔,方多病这时才意识到,两人实在挨得太近了。 近得他几乎……要碰上青年的面具了。 他动了动手指,无措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干巴巴道:“那,那好吧,反正,反正你我,你我都是男子,那我们睡吧。” 抬手挥灭了屋内的烛灯,他将青年往床上一带,两人便已合衣倒在了床上。 床榻并不算大,不足以叫二人一起平躺,方多病出于手上的傲因筋,只好面向着禹司凤。 昏暗中青年身上的三清茶香变得更加明显,一股股地往鼻腔里钻,叫他有些难以入眠,反倒忍不住想睁眼再看看眼前这人。 禹司凤正好面向着他侧躺,故而他一睁眼,便能瞧见那副固定在青年脸上的面具,再往下是挺拔的鼻子,颜色有些淡的嘴唇。 松垮的领口露出一片如玉的肌肤,再往下是……胸膛被挤压后留下的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顿时不敢再看,甚至抬手盖在自己眼上,手动将视线挡了个彻底。 便也没有看到在他挡住眼后,本应合上眼的青年却是重新将眼睁开,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抿起的嘴唇跟盖眼的动作,嘴唇浅浅地勾起,露出一抹缱绻的笑来。 催眠了自己半宿的方多病最终还是成功睡着。 只是醒来的时候,原本相隔半个手臂距离的两人又彻底贴在了一起。 他的手紧紧地搂住了怀中青年跟四年前手感没什么改变的腰肢,一副几乎要将人揉进怀里的架势,一看便知道这只手不是无辜的。 那条绑在两人手上的傲因筋更是因为他们的姿势而与他们胡乱地纠缠在了一起。 方多病手指掐起法诀,用秘法打出一道灵力,落在傲因筋上。 经过一夜之后早就沉寂下去的金筋顿时松开了两人的手腕,反倒将自己捆成了一团,滚落在方多病的掌心。 被惊动的禹司凤转醒过来,惺忪的睡眼与方多病一对视,他原本自然地搭在方多病胸前的手下意识地一揪,将这身蓝袍揪出了几道折痕。 “抱歉。”青年松了手后急促道,随即翻身坐了起来。 方多病看了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正想说什么,房门却突然被人拍响。 小银花在门外边拍边喊:“司凤,流辉……前辈,不好了!” 禹司凤连忙抬手招过床尾的腰带,用灵力打理好着通身的凌乱,又给自己施了一记净尘术,才在看了眼方多病后,下床去开门。 “怎么了?”他问。 小银花两只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像是想看清楚他有没有受欺负,反倒将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眼见他面露不虞,小银花才继续道:“是若玉,若玉说看见褚玲珑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钟敏言出去找了半天也没有消息。” 方多病闻言皱起了眉,“你有没有看见她朝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是去了东面。”若玉答道。 东面,那不就是密林? 他抬腿走到了院子里,翻手从乾坤袖中取出一个阵盘,对身边的禹司凤道:“你帮我叫一下璿玑。” 青年点了点头,没有耽搁地快步小跑上楼。 而褚璿玑更是在知道玲珑不见之后,便一举从二楼围栏处跳了下来。 此时方多病的阵盘已经启动,借着院子里的这棵枝繁叶茂的柳树,连通了东面的密林。 他侧头看向褚璿玑,道:“你身上可有玲珑的东西?” 将一双大眼瞪得浑圆的褚璿玑连忙从口袋里翻出了褚玲珑给自己绣的香囊:“这个可以吗?” 香囊在他身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不过好在褚玲珑绣的时候扎破了手指,留了一丝血迹在上面,所以方多病还是用这个香囊在森林中寻到了少女的位置。 他闭起双眼,将元神附着在阵法之上,借着附近的树木看清了褚玲珑现在的情况,不由轻笑出声。 褚璿玑有些着急,一把抓住了方多病,力气大得差点将他拽得一个踉跄。 禹司凤忍不住制住他的手腕,皱眉喝道:“璿玑!” 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呵斥自己,褚璿玑面上一愣,又看了看挑起了眉的方多病,慢慢地收回了手,“对不起啊,流辉哥哥,我太着急了。”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与他计较,反倒是憋着笑地看了反应颇大的禹司凤一眼,将人看得有些别扭地背过身去,才对褚璿玑道:“玲珑没事,她在东边的密林里,估计是被什么恶作剧的小精怪给困住了,所以一直在里面打转。” 脸上还被画了只不知道是鸡还是什么鸟的图案。 【求书评~求催更~】 第46章 鬼面槐 他们找到褚玲珑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坐在一根树根下抹眼泪了。 “玲珑!”褚璿玑一见她的身影,便忍不住跳起来大喊,一举越过了原本跑在他前面的钟敏言。 少女呜呜呜地扑进他怀里,“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 方多病打量了一下周围,也不由感叹褚玲珑的倒霉。 这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迷踪阵法,加之这座密林颇为古怪,阴气肆意,林中不止有一只妖灵的气息,不知是有人刻意操控还是因为此地自生的阴气对妖灵而言颇有吸引力,以至于众多妖灵聚集。 只是不论为何,这座密林临近望仙镇,若是再叫妖灵聚集下去,怕是要危害到镇中居民。 “对了,玲珑,你怎么会来这里?”钟敏言抬起一根手指蹭了蹭她脸上的墨汁,却发现墨汁已经完全干了之后嘴角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褚璿玑也反应过来帮姐姐搓了搓脸。 只是他自小炼体,力气大不说,手掌也粗糙,褚玲珑被他搓了两下就开始哇哇大叫。 她将毛手毛脚的弟弟推开,捧着自己被揉得通红的脸,闷声道:“还不是昨天在客栈里的时候,客栈里的大娘告诉我,这边的密林中有一种特殊的草,每日清晨所产生的朝露有美容养颜之效。我早上本来想叫璿玑你一起来的,结果你睡得跟头猪一样,我索性便自己一个人来了。” 一旁的禹司凤实在看不下去,才取了怀中的帕子在一旁的溪水中沾湿了递过去。 她还有些不明所以,钟敏言却已经笑着接过了帕子,一把将湿帕子糊在她脸上,将她冻得一个哆嗦,抬手对着他便是一阵好打,“小六子你找死啊!” 打完了低头看到帕子上擦下来的墨汁,她才眼前一阵发晕,连忙一个箭步冲到溪水旁,从清澈的溪水倒影中看清了自己脸上糊成一团的墨汁。 “是谁!究竟是谁!”她一边尖叫一边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脸上的墨汁。 旁边的钟敏言这才哈哈大笑出声。 方多病没再管这几个活宝,只是留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着”,便循着妖气一路往密林深处走。 只是才走了小段路,身后便跟上来一个人。 他嘴角轻勾,转头看过去时,禹司凤也正好在看他。 “不是说让你们在那里等吗?”他轻笑着问。 一席黛青色纱衣随着穿林风轻轻曳动的青年抬手轻拢了一下鬓角垂落下的一缕鬓发,淡淡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如今我本就是出来历练的,遇事断没有躲在前辈身后的道理。” 说到底还不是关心他。 方多病的笑容再也藏不住,“那你可得跟紧点。” 他朝着青年伸出手:“这座密林再往里走,可能还会有玲珑遇到的迷踪阵,为免我们走失,还是牵着比较好。” 禹司凤眼睫轻颤,慢慢将手搭了上去。 指尖才刚触碰到男人的掌心,白皙修长的手便被跟前这人一把握紧,牢牢地攥在手掌中。 他心中乱得很,润泽的双眼下意识地朝方多病看去,但这人却已经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叫他只能看到男人半束而起的长发。 走进密林深处,他们远远便听见了清脆的笑声,忽远忽近,而周围也漫起阵阵雾气,叫牵着手的两人都几乎要看不清彼此的身形。 方多病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忙用神力隔绝了周围的气体。 只是他这边已经停下,牵着他手的禹司凤却像是不曾感觉到一般地还在往前走。 方多病将他往怀里一拽,抬手往他眉心渡去一缕神力,清了他蒙尘的灵台,才叫这双本失了焦的眼再度恢复了神采。 “这迷雾有些古怪。”他看着有些乖巧又迷糊地眨着眼的青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大概是某种妖植的神通。” 禹司凤瞥了眼男人的手,默默转开视线,也寻回了些许理智,接道:“这里常年不见光亮,生长在此处的妖植定然是生性喜阴,而所在之处会形成天然迷踪阵,且阴气大盛的妖植,我记忆中便只有……鬼面槐。” 方多病点了点头,“虽未见其貌,不过可能性很大。而且鬼面槐所在的森林,很可能会生出荀草,这也正合了玲珑听镇民所说的,在林子里采集到的朝露有美容养颜之效的传闻。” 他边说边往雾气更浓处行去。 禹司凤被他换了只手牵着。 男人的右手绕过了他的后腰,包裹着他的右手,几乎是将他搂在怀中。 这般紧密的距离将他也一同笼罩在这人身上淡淡的柔光中。这柔光十分温暖,但似乎并非灵力,也非妖力,却叫他感觉有些熟悉。 “怎么了?”方多病贴着他耳畔轻声问:“可是还有什么不适?” 青年拿一对哪怕在浓雾中也带着莹莹薄光的含情目看了他一眼,却并未问出自己的疑惑,只是将与他十指交缠在一起的手握紧了些。 方多病感受到手指轻微的压力,才似乎注意到在神力的微光下青年近在咫尺的面庞。 明明被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他却好像能透过面具看清这张清隽又柔软的脸。 心脏失衡地在胸腔中躁动,叫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更拉近了他们本就已经失了分寸的距离。 青年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莫名的紧张叫眼前唯一清晰可见的嘴唇似乎都带着几分颤抖。 方多病看着那双慢慢紧闭起来的眼,整个人犹如被蛊惑般地贴了上去。 然而在他鼻尖擦过面具,将要落下的瞬间,那双迷离的眼却骤然一凛,尔雅剑飞射而出,他也搂住禹司凤飞身追上。 只听几声尖叫起伏,迷雾破开,尔雅剑穿透了一棵生着一张诡异面孔的漆黑巨树后飞回方多病的掌心。 他将怀中青年往身后一送,手挽剑花,一个蓄势后长剑斜劈起一道剑气袭向那棵鬼面槐。 那槐树树根冲天而起,勉强拦住了这道剑气,然而这妖植本就不是什么道行高深的大妖,不过刚刚修出了灵智,哪里能扛得住他的剑意。 旁边又有几个小妖灵尖叫着朝他扑了上来,方多病周身灵力一震,将几只小妖震落在地,才将尔雅剑召回。 就在他思考着怎么料理这几只小妖灵跟这鬼面槐的时候,身后的禹司凤却轻轻勾住了他的手,“前辈……” 与其同时另一道男声也仓促着大喊道:“剑下留妖!” 第47章 轩辕乱象 禹司凤闻声抬头,果然见柳意欢匆匆落下,一把将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妖灵拦在身后,一脸尴尬地看着方多病:“剑下留情,剑下留情啊这位道友。” “柳大哥?”他唤道。 柳意欢朝他挤了挤眼睛,“小凤凰,快帮我说几句好话。” 说着目光落在了他与方多病牵在一起的手上。 禹司凤只觉两颊一热,连忙将手抽了出来,攥成拳地掩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方多病这时也回忆起来跟前这个男人就是他十五年前在离泽宫地牢里看见的金翅鸟妖。 他抬手将尔雅剑收回体内,挡住了男人看向禹司凤的视线,“说吧,怎么回事?这些妖灵是你圈养的?” “冤枉啊,这位道友。”柳意欢怪叫一声:“我可是良民啊。” 他指了指身后臭着一张脸的小妖灵,“实不相瞒,这是我的女儿,名叫玉儿,本是个半妖,可惜出了些意外,死后成了妖灵,她没什么坏心眼的!” 男人一指玉儿额间的红纹:“不信你看,玉儿身上的阴气纯净,顶多就是跟附近的镇民做做恶作剧,她没伤过人的。” “若不是见他们身上气息纯净,如今这几个妖灵跟那棵鬼面槐已经灰飞烟灭了。”方多病瞥了他一眼:“只是密林临近望仙镇,林中又生有荀草,冒险来林中取朝露跟采药的人只会随着荀草的消息传出而越来越多。”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这棵鬼面槐也快要晋阶了,届时吸引的妖灵,便不止是如你女儿这般的新生小妖灵了。” 柳意欢虽然放荡不羁,但曾经也是离泽宫中天资最好的那一批弟子,加上在外游历多年,见多识广,也知道方多病所说确属事实,便道:“放心吧,你只要放过玉儿一马,这事儿我帮你解决。” “怎么解决?”方多病挑了挑眉。 柳意欢朝他挤了挤眉毛,“这鬼面槐阴气极盛,适合其扎根生长的地方不多,不过嘛,我知道一个山谷,倒是适合,届时我将这树移过去,顺便还能叫玉儿蹭着鬼面槐晋阶时的阴气也跟着突破一把。” 方多病侧过头,看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禹司凤一眼。 见他点了点头,才从乾坤袖中又取出一枚在天界时炼制的,能装活物的储物袋,将这鬼面槐收了起来。 见密林中的雾气渐渐淡去,他将储物袋丢进柳意欢的怀里,对身边的青年道:“璿玑他们该等急了,回去吧。” 禹司凤却是看了柳意欢一眼,见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储物袋,一脸占了便宜的表情,才垂下眼微勾起嘴角,与方多病并肩往回走去。 那头褚玲珑已经将脸洗干净了,一见他们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问:“流辉哥哥,你们抓到捉弄我的家伙了吗?” 方多病只是曲起食指没好气地敲在她额上:“你还好意思说。不过是几个小妖灵竟也能让你中招,你真得谢谢她们没什么坏心眼,不然你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吸干了精气,成了人干了。” 褚玲珑被他说得一个哆嗦,也听出了方多病不欲处置他口中的那些小妖灵,便只能心虚地噘起嘴,摸着被他敲疼的额头。 方多病这时才又解释道:“那几个妖灵里有司凤认识的小妖灵,又没做什么恶事,所以在她们保证不再恶作剧之后我便放她们离开了。” 随后他又说起要去轩辕派一趟的事。 几个小的自然也要跟着,他想了想,便喊了褚玲珑与褚璿玑这对姐弟跟禹司凤一起。 钟敏言满眼委屈地看了眼禹司凤,“不是,师叔,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啊?” “若是咱们这一帮子一起涌上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带你们这群小的上门挑事。” 他瞪了褚磊的这个六徒弟一眼:“璿玑玲珑是少阳掌门子女,到此自然需得上门拜访,而司凤是离泽宫首徒,有他佐证也好叫轩辕派掌门知道这并非我少阳一派危言耸听。你与若玉嫣然,便老实待在客栈里等我们回来。” 钟敏言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却到底拗不过这位师叔,只能跟同样一脸不忿的小银花大眼瞪小眼。 轩辕派距离望仙镇确实极近,四人御剑飞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远远看到轩辕派山门所在。 只是他们才一靠近,方多病便察觉到不对。 “轩辕派出事了。”他看了眼禹司凤,又看了看动着鼻子,说着“有妖气”的褚璿玑,轻声道:“帮我看着点他们俩。” 向来稳重的青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方多病这才催动足下命剑,化作一道流光朝轩辕派疾驰而去。 他穿过山门进入前殿后,只见轩辕派众弟子倒了一地,看脸色,竟多数是中毒之相,而与这些弟子一起的还有不少妖物的尸体。 因着不知后殿如何,他索性用上了遁术。 待他循着灵力汇聚之处,身影出现在轩辕派宝库之外时,便正好瞧见一个穿着轩辕弟子服的年轻弟子正举剑朝一名长老刺去。 他指尖弹出一道灵力,将那柄命剑打偏几分。 刺了个空的年轻弟子惊醒了一般,满头大汗地瘫软在地。 殿中一只一身黑衣的妖族被这番动静一惊,抓住了正闭眼静坐,丝毫不为殿内所发生之事动摇的柱石,利爪抵在了他颈上,大喝道:“什么人!” 然而不过瞬息之间,方多病的尔雅剑却已无声无息地从后方没入他的心口,又从前胸贯穿而出,在妖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血洞。 妖物只在柱石掌门的颈上留下三道血痕,便轰然倒地,难以瞑目地化为了原形。 竟是一只生着一对牛角,其形似犬的狡。 领头的妖物转眼间便没了性命,殿内的其余妖物顿时乱了神,不知是哪只小妖大喊了一声“一起上”,这些妖物竟是丢下了看守的轩辕派弟子朝方多病围来。 因着大庭广众,方多病不便暴露神力,便以少阳派的阳厥功以及自己所创剑法应对。 只是剑修修的是剑意剑势,他的剑意虽不是笛飞声那种刚猛的路子,却也不是在这狭窄的殿内可以尽情施展的。 他索性将尔雅剑往上一抛,将长剑一分为数,围绕在他周围,好叫他腾出手来施展法阵。 而就在此时,另一把眼熟的长剑如一道金光般直射入殿内,击向了距离方多病最近的一只妖物。 一身黑衣,对敌时双目圆瞪,煞气四溢的褚璿玑也一跃进入殿内,竟是一手一柄长剑,如一道旋风般卷入战场。 禹司凤则护着褚玲珑跟随其后,一边操控着龙彻,一边用符咒挡住攻向他们的妖术。 就连褚玲珑也挥舞着命剑,不服输地斩杀了一只禹司凤不小心漏过的妖物。 方多病看了已经杀红了眼的褚璿玑,沉着脸地结起诛妖阵。 随着他的尔雅剑直插入阵眼,激活了阵法,殿内登时雷声轰鸣。 而施展了阵法的方多病却已飞身至禹司凤跟前,将人一揽,将拇指烙印抵在他的颈侧,抵去了阵法的雷光。 颈侧亮起一道阵纹的禹司凤却是愣愣地看着他,险些松开了手中的龙彻。 第48章 后续 诛妖阵的天雷之下,妖物皆无可遁形,不说都死绝了,也几乎都身受重伤。 禹司凤心不在焉地跟在方多病身后,看他给轩辕派的弟子逐一解毒。 轩辕派掌门柱石因为功力深厚,倒是第一个调息结束。 他一起身,便撩开衣袍重重跪下,眼见他要叩头,方多病忙扶住他的双手,无奈道:“柱石掌门,你这是做什么?” “此次轩辕派遭此大难,险些满门覆灭,多得道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他看着眼前剩下的弟子,眼中含泪:“若不是道友,如今我这些徒子徒孙……这便也罢了,只怕届时我轩辕派世代守护之物,也会落入天墟堂的妖物之手。” 方多病也知道天墟堂在寻找四枚灵匙,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明目张胆。 柱石冰冷地看了眼已与妖物一起被捆妖索缚起的墨石,“若是这些妖物是仗着实力杀入我轩辕的便也罢了,但我没想到,竟是我门内出了妖族的奸细。想来当初灵石被天墟堂蛊惑,以及闯入少阳秘境的妖物,都与其脱不了干系。此事我定会给各派一个交代!” “柱石掌门高义,只是……”方多病在二人周围设下隔音结界:“只是柱石掌门您不久前是否曾借助丹药,险些走火入魔?” 柱石面上登时一阵黑一阵白,但此番险些遭受灭门之灾已叫他醒悟过来,便也未再掩饰,只是叹了口气,道:“自师父死后,我便一心想重振轩辕派五派之首的威名,只可惜……险些误入歧途,如今虽已知错,却也……” 他看了眼双手,失意地哂笑一声,但很快,他便又抬起眼。 “但正因如此,我更要守住轩辕派世代守护的灵匙,不能叫它落入天墟堂之手,否则我即便到了地下,也无颜面见门中先辈。” “柱石掌门也不必如此悲观,你如今生裂的丹田并非没有痊愈之法,只是丹药所需的草药有几味较为珍贵,我手头也没有。”方多病扫了眼被柱石藏在体内的天机珠,道:“柱石掌门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先行收集灵药,届时再委托善炼丹的离泽宫进行炼制,如何?” 柱石迟疑地看着他,似是不相信他能为自己至此。 毕竟五大门派这千年来并非毫无摩擦,尤其近些年来随着轩辕派的日益没落,几派之间已隐约有了间隙,如今轩辕派遭逢大难,方多病伸出援手已是仁至义尽,怎么还可能让他一个外人,为他这个一派之掌费心劳力地去寻灵药。 再者他也担心……眼前这人另有所图。 故而他只是道:“不敢劳烦流辉长老,若是道友愿意,我轩辕派愿意用门中宝物换取丹方,至于所需灵药,我们自行收集便是。” 方多病并不那么在意柱石的防备,毕竟他也只是见这位掌门心志坚定,虽然曾经误入歧途,却也及时知返,为其可惜才会忍不住想帮一把手。 既然对方并不愿,他自然也不会勉强。 “自是可以。”他安抚一笑,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将丹方录入其中后递了过去。 柱石这才流露出几分惭愧之色,连忙要引他入宝库内挑选宝物。 方多病不想叫对方欠着人情,选了几个小辈能用上的法器,跟一样自己感兴趣的材料,便从库房内退了出来。 他们从轩辕派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劝道:“柱石掌门,我想天墟堂的人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如今轩辕元气大伤,若是可以,掌门还是带着门下弟子跟……避一避吧。” 柱石也知如今的轩辕难以抵挡天墟堂再度来袭,便也点头道:“过段时日便是浮玉岛岛主夫人的寿宴,我等原本也是打算前去祝贺的。待你们离去后,我便带着门下弟子兵分两路,一路隐于市,另一路便提前前往浮玉岛,叨扰东方岛主了。” 方多病知道他心中已有沟壑便放下心来,带着三个小的回了客栈。 而一到客栈,他便将褚璿玑叫入房中,在周围布下结界后,沉着脸地打量着他的那张脸。 待确认了他是真的又恢复到往日里才有的神态,心中才舒了口气。 褚璿玑被他沉默地盯了半天,只觉得全然摸不着头脑,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的脸……怎么了吗,流辉哥哥?” 方多病想了想,没有再完全瞒着他,而是反问:“你方才在轩辕派杀妖的时候,浑身似是萦绕着一股煞气,不似我给你那套炼体功法产生。你当时,可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褚璿玑皱着眉,努力回忆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有些生气,他们竟这么多妖围攻流辉哥哥你一个,所以想要把他们都杀光。爹爹不是也说了吗?我们作为修仙之人,要保护平民百姓,斩杀妖邪。” “那股煞气确实有些奇怪,我帮你看看,你不要抵抗。” 见褚璿玑点头,方多病才将手指点在他灵台处,不敢再动用神力,而是以灵力探入他的元神之中。 可惜战神与魔煞星二者何其霸道,虽说还未完全觉醒,却也不容灵气再随意入侵。 他便也只能暗自叹息道:“暂时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不过虽然斩妖除魔是我辈应尽之职,却也不可沉溺于杀戮,否则只会让你自己变成一柄杀器的,璿玑。” 褚璿玑仍有些懵懂,但冥冥之中他又觉得心口生出了微微的暖意,就好像这句话……是他期盼已久的一般。 待他离去之后,方多病仍旧忍不住思考着魔煞星复苏的时日。 如今璿玑,似乎已经恢复嗅觉了。 也就是说距离魔煞星复苏又更近了一步,长则十年,短则这一两年的功夫,如今的璿玑,便要被魔煞星所取代。 不,也不能说取代,只是……融合。 方多病捏了捏眉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若是再以神力布下禁制阻拦,待魔煞星复苏之后,只会认为他是天界派来阻碍他复苏之人,甚至还可能会产生背叛感。 但若是放任…… 他不曾与魔煞星相处过,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真的再掀起腥风血雨,他或许便是此界罪人了。 方多病思来想去,实在烦躁得很,索性从储物袋中翻出一瓶酒,打算一醉了之的时候,房门却又响了起来。 【12点有加更】 第49章 借酒消愁 换了一身白色长袍跟水绿色纱衣的禹司凤站在门外,有些局促地捏着手指。 方多病大概知道他来的原因,便招呼他进了屋。 只是没想到青年坐下之后,却是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所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高兴?是因为担心轩辕派,还是因为……璿玑?” 魔煞星之事事关此界三界,方多病没办法轻易诉之于口,尤其是眼前这人本就跟魔煞星纠缠不清,他更不想叫二者之间的纠葛变得更深。 便只是看了下桌上还未开封的酒,朝他笑了笑:“你不会因为我打算喝酒,就笃定我不高兴吧?” 禹司凤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隐瞒。 明明今晚过来,是因为想问清楚这人今日在轩辕派时,在诛妖阵中为他烙下护身印记究到底是何意。 但如今,却只剩下满心的酸涩。 他垂下眼,语气也淡了下来:“前辈若是不愿意说便罢了,是司凤太过唐突。” 说着右手便下意识地捏了捏左手的手腕,倏地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方多病心口一紧,连忙将他拉回来,“是我不对,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愿意让你也跟着一起担心。” 禹司凤被他拽到了眼前,眼睛一抬,便是近在咫尺的俊脸。 他面上一热,挣扎的动作便生生停住。 方多病握着他手腕的手收紧了几分,又很快松开,唯独拇指指腹隔着衣袖在他腕上轻轻地蹭着。 禹司凤被他蹭得耳根有些发烫,再加上他的温言软语,方才陡然升起的酸涩便去了大半,乖巧地被方多病拉着又坐了下来。 “是天墟堂之事?”他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 “是也不是。”方多病揭开了酒的封塑,对着瓶口灌下一大口,随后便自然地将酒瓶递给了身边的青年,道:“与少阳秘境有关,这也是不能告诉你的理由之一。” 事关门派秘辛,这便不是个人能随意告诉别人的问题,禹司凤心中总算熨帖释然,也没有再问,只是看着手中的酒瓶,有些无从下口。 直到方多病双手交叠在桌前,侧头看过来,他才仓促地将已不知在手中转了多少次的酒瓶捧起,轻碰着瓶口,抿下了一口酒。 但这酒瓶并非那种小巧的酒壶,他这般小心翼翼反倒让酒水从瓶口处溢了出来,尽数滴落在下巴跟衣襟上。 方多病见他一脸懵然,不由伸手过来帮他抹去了下巴上残留的酒渍,笑道:“这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明明李莲花善酒得很,怎么应渊跟这家伙,都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禹司凤面颊泛着晕红,却是再抱起了酒瓶,双唇结结实实地贴住瓶口,不服气地又仰头灌下一口酒。 这回倒是一滴都没有溢出来,但酒瓶却被方多病接了过去,方才他喝过的位置便这么落上了另一双唇瓣。 禹司凤不禁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人随意地将喝完的酒瓶往旁边一放,不甚在意的模样,手不自觉便又抓起了衣服。 方多病这才想起来问:“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青年略微缓过神,方才还发红的面颊顿时便冷却下来。 他下意识地要去摸自己肋下封入龙晶的地方,但手才抬起,便明白这只是掩耳盗铃之举。 “前辈……”他望向方多病缓和了凝重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神采的眼,“你,你可曾……” 迟迟没有听到后续的方多病凑上前去,歪着头露出几分不解:“可曾什么?” 却见禹司凤只是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弯起眼睛笑了笑:“我只是想问,你可曾钟情过什么人?” 这回倒是换方多病一愣。 他当初确实与昭翎公主有过一丝懵懂的情愫,但若说那是喜欢…… 又似乎还差了些什么。 他在江湖中闯荡了十余年时光,更多地都是在追寻着李莲花的身影,除了探案跟维护武林公义之外的每时每刻,他脑海里似乎都是那个只在他生命中短暂停留,却留下过太多无法磨灭痕迹的男人。 不过江湖浪子,一辈子都不成家的也有的是,至少比他还大了十几岁的笛飞声不也是四十好几了也仍是赤条条一个人吗? 单孤刀的这条血脉,也没什么好延续下去的,虽然对不起生母何晓兰,也对不起娘亲跟老方,但他实在不愿意勉强自己。 再之后…… 他便被玄夜送上了天界,每日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天界法规不容动情,他就更没可能喜欢上什么人了。 现在倒是没了约束,但他来此的理由,便是跟前这人,在未将他救回之前,自己又哪来的心思去谈感情。 只是…… 他眼前忽然闪过不久之前,险些贴上禹司凤嘴唇时心中的悸动。 但那也不可以做真,鬼面槐的迷雾本就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他不过是被其蛊惑了一个瞬间,才差点做错事。 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并非第一次有这种冲动的方多病笑着回答:“我们修仙之人与凡人不同,我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但确实不曾钟情过他人。” 禹司凤取过桌上的酒,又灌上一大口,才用手背拭了拭嘴角,双眼略显迷离地问:“那前辈为何不问我?” 方多病看着他已经有些打晃的身子,连忙一把将他搂住,“问你什么?” 青年朝他胸膛靠了过来,手指揪着他衣襟,将冰凉又粗糙的面具贴在他的颈侧,下意识地蹭了蹭,才磕磕绊绊地回答:“问……问我,有,有没有钟情之人啊。” 他将人往怀中又搂紧了些,听着他软绵绵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便也从善如流地问:“那司凤可有钟情之人?” 怀中人却只是伸出了滚烫的手,抚上他的侧脸,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庞也仰了起来,眼底泛着雾气地轻声唤道:“前辈……” “我在。”方多病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在他发丝间轻挠了一下,却见跟前青年的双眼忽的闭起,像是克制着什么情绪一般。 他心中不解,只以为这人是醉酒了难受,便摸了摸近在咫尺的脸,问:“可是想吐?” 禹司凤却是一僵,几息后,那紧闭的双眼再睁开时,已从一片雾气中恢复回以往的澄澈。 他退开了些许,略显腼腆地答道:“确实有几分不适,想来是今日前辈的酒有些太烈,我想回房休息了。” 方多病连忙起身将他送回房,见他带着浅笑地关上房门,才转身离开。 待回到屋内,他看着桌上的酒,忍不住抓起酒瓶又喝上一口。 不对啊,这酒明明跟上次他们喝的差不多。 上次司凤喝光了两壶酒才见醉,如今怎么才喝了三四口,便已经醉意上头了呢? 他回忆起方才青年问的问题…… 难道这一世,羲玄还是没有完全喝下忘川水,所以到底还是认出了璿玑就是战神转世,如今正在借酒消愁?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焚如城中调查到的是这一世羲玄终于死心,在投胎前确已饮下了忘川水…… 究竟是谁骗了他! 第50章 鱼片粥 方多病第二日起身的时候,正好看到禹司凤端着一个砂锅从外面走进了他们的院子。 “怎么起这么早?”他走上前,接过少年手中还冒着热烟的锅,却忽的低头轻轻一嗅,惊喜道:“这里的厨子竟然还有这手艺?” 禹司凤微微偏开头,捏了捏泛红的指尖,轻声问:“前辈闻得出来?” “那是自然,我这舌头自小便灵敏,后来又尝遍天下至味,如今只要闻到味道,我便知道这厨子厨艺好不好了。” 他将砂锅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露出锅内熬煮得粒粒分明,却又每一粒米都浸润了满满鲜香的鱼片粥,笑道:“你看,这粥的火候掌握得刚刚好,不至于太过软烂,鱼片又是刚烫熟的滑嫩,要掌握这份平衡可不算容易,果真是高手在民间。” 但很快他又皱起眉:“也不对啊,我记得昨日我们点的其他菜,吃起来都很一般,瞧着倒不像是能做出这份粥的手艺……” 禹司凤面颊早已随着方多病夸赞的话而越涨越红,直到这时,他才有些骑虎难下地握紧了拳头。 “前辈……”他声音局促地小声道:“这是我做的。” “原来是你做的啊,我说呢!”方多病哈哈一笑,只是话才接完,他便一下瞪圆了眼睛,“等等,你说,这是你做的?” 禹司凤不知他为何这般惊讶,只是略显腼腆地点了点头,“昨日太过叨扰前辈了,便与店家学了几道菜,今日店中进了新鲜的黑鱼,我便做了这鱼片粥。” 方多病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应渊会不会做菜尚且不知,记忆里李莲花的手艺却是实在难以恭维。 他这辈子舌头也就在李莲花那儿遭过大罪,什么辣椒莲子羹,酱油肉片,醋淹鲤鱼,每一样都叫人“拍案叫绝”。 没想到同为应渊分神的禹司凤却有一双与生俱来的巧手,今日第一次学,便能将这鱼片粥做得如同熬煮过千百遍一般,火候如此恰到好处。 他看着青年从旁边取过一个干净的碗,舀了小半碗鱼片粥,抬手递到他跟前,忍不住问到:“你说你与店家学了几道菜之后才又学的鱼片粥?” 他吹了吹勺中舀起的,挂着粥水的鱼肉,待凉了几分,才小心翼翼抿入口中。 禹司凤用手托着侧脸,闻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好似在等着他的反馈。 “果真如我所料,你这手艺,不比那些远近驰名的大酒楼差啊。”他笑着道,随即抬手也给跟前浅笑着的青年也舀上一碗:“不要光看着我啊,如今天也才刚亮,你既是刚学的,想来是在厨房待了大半夜了,合该好好吃些东西歇歇才是。” 说罢他便用干净的汤匙舀起一勺粥,喂到他唇边。 禹司凤自己在粥出锅后尝过一口,否则如何敢端到这人跟前,但如今跟前的男人舀起一口粥,吹凉之后喂到唇边,鱼片粥的鲜香又好似比方才自己品尝时更胜几分。 “好吃吗?”方多病嘴角又往上翘了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亦流露出几分打趣。 青年几乎要将搭在膝上的衣摆都揪出了折子。 他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碗,颤声道:“我,我自己喝就是了。” 只是话音刚落,方多病便倏地抄起一支筷子,朝门射去。 这根细长的木块附着了他的灵力,径直射穿大门,甚至穿透了门外长廊的柱子,钉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柳意欢摸了摸总觉得像是被火燎了一把的头顶,没想到自己束发的发带竟轻轻一碰就这么裂开,叫他一头乌黑的长发都散落下来,凌乱地垂在肩头。 “进来吧。”刺激了这金翅鸟妖一把的方多病老神在在道。 柳意欢只好狼狈地捡起了地上的发带,无奈地推门而入,干笑道:“这不是怕你们一大早有事,不敢随意打扰嘛。” “你不是要把鬼面槐送去安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方多病一边喝着粥,一边没好气地问。 若不是他察觉到了门外的气息有几分熟悉,如今这只金翅鸟妖的脑袋就算不被射穿,也总得见点血。 柳意欢撩着垂在脸侧的那缕长发,自觉地坐在了禹司凤旁边,朝他一挑眉毛,露出个调侃的表情。 见跟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鸟妖强作冷淡地转开脸,他才笑着答道:“我要去的那个山谷如今还满是瘴气,得等月中,月光最盛的时候才能进谷,而我正好也有些事想与小凤凰说,便晚两日再启程。” 方多病将已经喝完了的粥碗放下,“小凤凰?” 他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禹司凤。 虽说金翅鸟与凤凰全然不是一回事,但谁让这人名字里有个凤字,又是只漂亮的小鸟妖,之前戴着的面具也是凤纹面具。 叫他小凤凰,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禹司凤面具下的双眼微微漾起水波,低声问着:“前辈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你好看了。 方多病回忆起四年前那张清隽的面孔,轻笑了一声,转了话题:“轩辕派之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距离浮玉岛岛主夫人寿宴也还有一段时日,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不过是四处历练,并无目的地,前辈呢?你……与璿玑他们,可已商讨好接下来去哪里了?” “就是没有才问你。”方多病理所当然道:“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我自是要陪你。” 禹司凤嘴角忍不住抿起一抹笑意,“那不如往南面?” 他指腹轻轻在膝上摩挲了一下,“我见你这两日时常翻看记载着灵花灵草的典籍,我曾听师父说起过,南面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石钟灵乳,在其周围,或许生有灵植也不一定。” 一旁听着的柳意欢忍不住摇头晃脑:“这位……流辉长老,你看我们小凤凰,可是把你放在心上了,你看他——” 他话说到一半,直觉他后面没憋什么好屁的禹司凤便忍不住喊道:“柳大哥!” 柳意欢将眉毛往下一耷拉:“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 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朝桌上的另一人看去。 方多病虽未完全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提醒暗示,却知道一点。 他看向正红着耳尖的禹司凤,两眼柔和地弯起:“司凤待我的好,我自是知道。” 【本文最后一次主动加更啦!以后加更的话,就一个666加更一章吧 (以防我以后加更个没完,所以门槛比较高,大家量力而为就好!不必强求啊,我会日6的,其实已经挺多的了)】 第51章 紫狐 他们一路南行,几日后在附近一座名为钟离镇的繁华小镇落脚。 时值寒食节,镇子里许多摊位都卖起了青团,引得褚璿玑将自己两颊塞得鼓鼓的,还尤不满足地用眼睛扫视着路旁的摊子。 因着街上热闹,他们渐渐地便分开了行动。 禹司凤跟在方多病身后,两人并肩走上阶梯,随后寻了家路边的小店坐下。 隔了一会儿褚璿玑带着几个男人寻了过来。 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是他手捧着大袋小袋的吃食,不小心撞上了几人。 这些个被仙姑娶亲点了名的小混混心中本就愁闷,登时便要找他的麻烦,哪知道褚璿玑天生神力,竟是轻轻一掌,便将人打飞了出去。 虽说他并未用上灵力,但在普通百姓看来,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 剩下的几人当下便跪倒在地,求他救命。 从几人求助的话中,褚璿玑知道了钟离镇附近有座仙人山,山上住着一位高仙姑,故而仙人山也被称作高氏山。 这位高仙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出一批名单,择四名男子迎娶。 因着都是城中名声不太好的浪荡子,上了山也算是结了仙缘,便也从未有人反对。 而有了高仙姑的庇护,钟离镇一日繁华过一日,镇中百姓提起高仙姑,便没有不说好的,以至于一些被选中的男子还会如同被仙门收了弟子般,举家欢庆。 然而这次被选中的四个人中,却有一人曾经偷偷跟着仙姑娶亲的轿子上了高氏山,见过被迎娶的男子被一阵妖风卷入高仙姑的府洞,吓得他屁股尿流,自此不敢再妄论仙姑。 却没想到这一次仙姑娶亲,被选中的人竟是自己与那帮子狐朋狗友。 褚璿玑出来历练本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如今听闻妖物出没,自然是一拍胸口答应了下来。 禹司凤听闻后也觉得这位所谓的高仙姑必然是吸食精气的妖物无疑,尽管这只妖并不祸害好人家,但这些地痞混混的性命也是性命,他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一行人下午便四处查访了一下这位高仙姑,也上了高氏山上探查了一番。 只是没想到高仙姑在府洞外布下了结界,他们四人竟都无法打开。 方多病倒是可以出手,只是从府洞内的妖气来看,这是只道行颇深的狐妖,若是他直接破开结界,只怕这狐妖在强敌之下会直接选择逃跑,而不是乖乖留在府洞里等着他们来抓。 总归第二日便是仙姑娶亲的时间,他们这六个小辈中又正好有四个都是男子,正好由他们假扮被选中的四个新郎,方多病隐匿了身形跟在他们身后见机行事。 - 翌日清早,仙姑娶亲的轿子果真停在了四个混混的家门前。 四人分别上了轿后,便觉轿内一阵微晃,竟像是在马车中一般。 跟在四顶轿子后的方多病等人却看得更加清楚。 许是被施了妖法,四顶轿子十分轻盈,担着轿子的这些个男人脚程极快,打眼的功夫便已经从街尾行至了街头,没一会儿轿子便出了城门,往山上去了。 而待轿子上到山顶时,果真见府洞前的结界已经撤去,一排红衣女子站在府洞前,要求轿中四人换上红色的嫁衣。 方多病匿了身形跟在禹司凤的轿旁,见他换了身红衣出来,便抬手碰了碰青年垂在身侧的手,传音道:“盖头上有迷药,戴上后记得屏息。” 禹司凤点头后,他又依样画葫芦地将此事传音给其余三人。 换好了嫁衣的四人被几名女子送入了府洞,安排在了殿内,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四人看着眼前的酒菜,面面相觑后,纷纷唤出命剑与法器,便要发难。 只是那些伴酒的女子本也非人非妖,他们才一动作,便见几名女子化作几道旖旎轻烟消散而去,而他们前方女人的雕像,却是化出一名娇媚的紫衣女子,轻笑着用一双狐狸眼睨着几人:“好凶啊,亏得我还专程在这里等着你们。” 方多病早与他们说过此妖是千年狐妖,四人亦不欲与她多言,便打算围攻而上。 那紫狐话未说完,见四人已逼到近前,便发出了一声软语娇呼,竟是引得四人心神摇曳,再醒过神来去看时,垂帘之后的紫狐已化作几道紫气,袭向四人。 紫狐道行高深,又精通魅惑之术,四人中唯有褚璿玑因着六识受损还存着几分清醒,强撑着余力地唤出法剑,一剑刺向紫狐。 那道紫色的身影闪避不及,竟被他的长剑直直贯穿。 褚璿玑双眼一亮,但还不等他反应,那被刺中的紫色身影便化作一缕紫烟,忽然出现在他身侧,在他颊边呼出一道媚香,叫他捂着前额,慢慢双腿一软地倒在了地上。 而紫狐在解决了他后很快又出现在禹司凤的身旁,白皙的指尖正要落在他脸上,却觉神魂忽的一痛,整个人惊慌地在一挥衣袖下消失在几人跟前。 这时方多病的身形才渐渐显现出来。 他手中剑气还未散去,但也只来得及在紫狐这缕元神中留下一道印记。 他低头看向被自己揽在怀中的禹司凤。 青年仍存有一丝神志,面具下的双眼在紫烟的作用下流露出一丝媚态,慢慢地将头侧向方多病,枕到他肩上后,才放任着自己昏睡过去。 方多病用灵力探了探他的灵台,见他除了昏迷之外并无其他反应,体内也没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才放心地用在他身上施了一道清心诀,将人唤醒过来。 “前辈……”禹司凤柔柔地抬起头来,神志还未完全清醒,“那狐妖呢?” “我在她身上留了标记。”方多病用同样的方法将剩下的三人也唤醒过来。 五人循着方多病留下的印记寻到了一处悬挂着紫狐画像的香案前,很快便通过画像寻到了紫狐真身所在。 只是到了地方后,禹司凤却发现方多病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他看着回到真身之后忽的妖气大增的紫狐,抬手覆上男人的后背,小声问:“怎么了?” 方多病这时才凝起神,对他道:“没什么,不过这紫狐倒是与我想得不大相同。她身上虽有浊气,却并无煞气,可见并未杀害过无辜。” 他将一枚玉佩挂在禹司凤身上,“这枚玉佩可以挡住那紫狐的魅惑之术,我帮你掠阵,你且试试。” 禹司凤看了眼腰间的莲花玉佩,朝他略一颔首后,便唤出了龙彻,与褚璿玑几人一起合击紫狐。 而方多病则是轻抚了一下灵台,确认方才玄夜确实从他灵台出来之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盼着这位尊上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 第52章 异变 紫狐作为狐妖,除了狐族与生俱来魅惑之术外,武力值并不算十分出众。 尽管如此,几个才刚及冠的后进小辈,哪怕是禹司凤这样血脉纯粹又天资过人的天之骄子,在防住了紫狐的魅惑之术后,这一架也仍旧打得很艰难。 最终还是褚璿玑不知怎的使出了一道蓝色的三昧真火,将紫狐烧伤后,禹司凤才伺机寻到了她的破绽,用捆妖索将她擒住。 方多病看了眼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手心的魔煞星转世,也是没想到明明如今占据着主导地位的明明是魔煞星心魂,褚璿玑竟仍旧能使出天界的三昧真火。 禹司凤还记得方多病所说,故而在钟敏言要杀紫狐的时候抬手将人拦住。 钟敏言竖着眉:“司凤你干什么?你该不会是被这个妖物给迷惑了吧!” 禹司凤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将询问的目光望向了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方多病,“前辈?” 方多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目光落在紫狐身上,淡定道:“你没杀过人吧?” 紫狐怯怯地看了褚璿玑一眼,见他没有在看自己,才瞪着一双娇媚的眼倔强地望向跟前的男人,他身上的气息,是不久前竟然打伤了她元神的人。 “你是谁?”她问。 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方多病便也没有搭理她的问题,只是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搞什么仙姑娶亲?还有那些你娶来的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紫狐别开头,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你若是不说,我便自己用搜魂术了。”方多病捏起一个手诀,将一道金光萦在指尖,朝紫狐晃了晃:“虽然你是千年狐妖,但想来也未必受得住这搜魂之术吧?万一不小心……损毁了你的灵台,让你变痴傻,那——” “好了好了,我说便是了!”紫狐蠕动了一下同样被捆住的腿,将自己缩成一团,沮丧道:“要不是为了修炼,谁乐意吸那些臭男人的精气,而且那些人都被我好吃好喝地养在后山,那点精气又伤不了他们什么。” 她还教他们修仙之法,还给他们传道呢,怎么都算是扯平了才对。 听不过去了的褚玲珑忍不住道:“吸食精气本就是歪门邪道,你今日没有伤他们,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轻易伤人?” 紫狐从前一直走的是清正的修炼路子,如今转为吸食精气本就是无可奈何,被她这么指责,当下便不快地喊道:“要不是为了救臭猴子,谁稀罕!” 禹司凤敏锐地微扬起眉,“臭猴子又是谁?为何你要救他便得吸食精气?” 她一改方才的不情不愿,面带甜蜜地跟他们说起了无支祁的过往。 无支祁本是魔域左使,当年仙魔大战中能力仅次于魔煞星罗喉计都。 然而在魔煞星被杀后,无支祁闯上天界取回了魔煞星的武器钧天策海,却不料被战神击败,关在了焚如城下的魔域禁地。 紫狐深爱无支祁,便一心想将他救出来。 然而她不过是天赋普通的狐妖,自行修炼的话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成长到能救出无支祁的境界,便想出了如今这个仙姑娶亲的法子。 她并无伤人之心,相反,选择的都是些没什么牵绊,或者平日里行为不端,祸害他人的男子,除此之外也确实庇护了山下的钟离镇。 即便是褚玲珑钟敏言这等在少阳派中被教导得对妖物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年轻弟子,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评价紫狐的这番作为。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为了心爱的男子苦苦追寻了千年,还为其损毁了自己的根基,改修邪道的这份执着,确实令人敬佩。 但另一方面,同情紫狐是有悖于他们自小所受教导的,尤其紫狐的所作所为,也并非完全没错。 倒是作为妖族的禹司凤并没有这种纠结,只是询问了紫狐将人关在哪里,打算进一步核实紫狐所说的话。 只是几人还未到后山,方多病便察觉到周身神力似乎在外溢。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不久前从灵台跑出去的玄夜,便匆忙地对禹司凤道了一句:“我有些事要先离开一会儿。” 眼见着他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眼前,还未能做出回应,也未能问出“你去哪儿”的禹司凤垂在身侧的手略一收紧,终于还是忍不住攥成了拳。 看得紫狐轻笑一声,打量了他一会儿,“看来你在他心中,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她痴恋无支祁,自然是能看出禹司凤望向方多病时眼中的情谊。 禹司凤面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问:“你说的人呢?” 紫狐撇了撇嘴,暗道一声无趣,便一指前面:“喏,他们就在那里。” 而方多病这边虽然不知道玄夜去了哪里,但对方在他灵台这么久了,他如今真身又是犬族,循着熟悉的气息也叫他一路找到了正手持一面破损的镜子,满头白发无风自动,面色也十分骇人的修罗王。 那枚带着他们穿越了界门的法器——转息轮正浮在他身侧,上下晃动着,器身不时闪过一道电光。 方多病心中一跳,感受到自己的神力正是流入转息轮处,连忙运转体内神力,截住了神力的外流,以防再被抽取。 如若不然,一旦转息轮吸收到了足够的神力,将界门开启,他们便又要转换世界了。 待做好了防护后,他才看向双眼空洞,却面露狰狞的玄夜。 “尊上!”他一连喊了好几声,但那面镜子却不知是何物,似是已摄去了玄夜的心神。 方多病只能一边抵抗转息轮,一边朝玄夜手腕处的镜子打出一道神力。 然而玄夜修为当年便称得上六界第一,而他如今才是上仙修为,又怎么伤得了这位修罗王。 只见玄夜广袖一挥,本无神采的双眼霎时间便眼波流转,然而待他回过神时,敢对他动手的方多病早就被他这一挥袖击飞出去,如今正伏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玄夜双眼微眯,神色不虞地看了眼融合后只剩下一角缺失的万劫八荒镜,走上前用修罗之力将一脸萎靡的方多病扶起。 “此番多亏了你。”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方多病,抬手轻轻一招,便将转息轮从他身上吸走的神力尽数归还。 神力多少抚平了方多病的内伤,但他却并未被玄夜迷惑,而是抬起头,双目锐利地望向这位修罗王,问:“尊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手中的镜子,又是什么?” 第53章 万劫八荒镜 “这个嘛……”玄夜掌心浮现出一道黑烟,将这面破损的镜子托到方多病跟前,“摸摸看。” 他轻笑着说道,然而眼底却还多少残留着不久前的狠厉,以至于眼尾仍有些泛红。 方多病心中生出些许防备,但要搞清楚问题的答案,他也不得不照他说的话做。 他刚一握住这面破损的镜子,眼前便骤然出现了自己用剑指着李莲花,质问是不是他杀了旺福的画面。 自小一起长大,如同弟弟一般的小厮就这样惨死在面前,他脑子根本没办法思考,只会顺着阿离所言,将矛头指向唯一与他们有几分矛盾的李莲花。 随后画面又是一转,便成了他折断了玉笛,说要与李莲花恩断义绝的场景。 当时他满心都是被欺瞒的愤怒,并未顾及李莲花的情绪,甚至都不曾认真听李莲花的那句少见的请求,只是一心发泄着自己的委屈。 但如今再看,他却能清晰地看到他断去玉笛时,李莲花眼中的难以置信以及——受伤。 很快,他便又看见了李莲花将忘川花送出去后,他点住了对方的穴道,便离开去寻关河梦的画面。 他心中喊着不要,但画面却不曾因为他而停留,而待画面中的自己返回时,莲花楼已没了李莲花的身影。 这人留下了这座小楼,留下了狐狸精,留下了相夷太剑的剑谱,也留下了……他。 方多病只觉心口一阵翻涌,剧烈的痛楚将他逼得退出了这段记忆。 他躬身大口地呕出一团鲜血,双目却涨得通红地看着跟前的玄夜,沙哑着声音地质问:“这是什么?这个镜子是什么?!” “怎么?”玄夜轻笑着将破损的镜子收回体内:“这是万劫八荒镜,本尊记得少阳派中应该有记载才是,你从来都没看到过?” 每每用幻术藏住了那册书的玄夜丝毫没有脸红地问着,随后伸出食指,略有些嫌弃地碰了碰他嘴角的血渍,“啧,本尊无意中竟叫你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一缕黑烟绕上他的手指,抹去了指腹沾上的血迹。 他眉宇间露出几分无奈:“但你也知道了吧,这面万劫八荒镜可以看见你所执着的前尘过往,所以你也不能怪本尊。即便是本尊,在看到执着之人的时候,也难免失态。” 方多病本也不曾怪过玄夜,他只是想知道:“尊上为何收集此镜?” 玄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是有用,待集齐那日,你便知道了。” “那尊上可否承诺,不会将此镜用在褚璿玑身上?”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什么的方多病双眼直视着漫不经心的修罗王。 玄夜闻言却嘴角一勾,露出了几分打量的笑意,人也凑近了几分,几乎贴着他的耳畔:“若是本尊没有记错,你,是为了拯救我儿应渊而来,并非是什么魔煞星。” “尊上难道还不肯承认吗?”方多病侧过头来看他:“褚璿玑与司凤的命运紧紧相连,二人本就已经一起度过了九世历劫,你若是唤醒魔煞星,司凤必定也会受其影响。” 玄夜面色淡了下来,“行了,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本尊难道还能不知道?本尊早就说过了,不会影响我儿历劫,寻这万劫八荒镜,本也不是为了这个。” 方多病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只是才打算坐下调息,怀中的传音铃便忽的闪烁起红光来。 他面色一变,双眼立时看向了身边的男人:“司凤有危险,尊上,你——” 话未说完,玄夜已悠然地化作一道黑烟,没入了他的灵台。 方多病便没再耽搁,快速地打出传音铃,激活了传音铃上的传送阵。 然而传送阵上亮起的金光却始终无法描绘完整,到最后甚至猛地散开,失去了灵力支撑的铃铛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落入了他匆忙伸出的掌心。 传送阵失效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禹司凤正处于速度极快的移动之中,传送阵无法确定锚点。其二……禹司凤误入了什么能阻绝传送的结界之中。 好在他们不久前才在高氏山后山分开,如今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即便不用传送阵,应该也能追上。 方多病循着自己留在禹司凤体内的神力,以缩地成寸之术快速地朝神力所在的方位移动。 只是没想到他飞掠过后山的时候,竟发现山崖上到处都是尸体,附近还有修仙者自爆的痕迹。 他心头一跳,也顾不上再查探,便御剑飞下悬崖,一头扎入暗流湍急的河水中。 而顺着河水的暗涌,他很快追寻到了禹司凤的气息,前方也如他所想的那样,有个天界的结界。 又是天界。 方多病面色一沉,从乾坤袖中抛出一个阵盘,很快便在结界中开出一道口子,如游鱼一般钻了进去。 他才踏上河洞,便觉自己留在禹司凤面具上的神力被人触动。 能触动他神力的人,是能强行取下司凤面具的人。 思及此,方多病心中更是焦虑,只见他身形一晃,下一瞬便出现在了河洞深处。 正努力想摘下禹司凤面具的褚璿玑愣愣地抬起头,见是他才瞬间瞪圆了眼,兴奋地大喊:“流辉哥哥!” 方多病朝他点了下头,手上却更快一步地接过了被他安置在石壁上,受伤颇重的禹司凤。 “哦对了,流辉哥哥,司凤好像伤得很严重。”褚璿玑忍不住摸了摸还穿着一身红衣的青年的手,发觉触手一片冰凉后,便忍不住想将这只手握紧一些。 方多病却已经扯下了外袍,将怀中的禹司凤紧紧裹住。 “我给他看下伤,你先去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出口。”他搂住怀中人的细腰,将人护在怀里,才再度看向褚璿玑,说道。 还有些懵懵懂懂的褚璿玑点了点头,听话地起身去找出口。 方多病快速地在周围布下一个隔绝视线的结界,才红着眼眶地捧住禹司凤的脸。 大抵是不久前才在万劫八荒镜中看过了过往,再看这张脸时,哪怕没看见全貌,他也觉得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情绪涌动。 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入怀中后,他才轻抚着禹司凤还带着几分湿意的后脑,将缠绕着医法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面具上。 感受到面具下的伤口慢慢愈合后,方多病才抬手解开禹司凤身上的红色嫁衣,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 除了心口上方,肩膀以下的位置有一道贯穿伤之外,身上的擦伤都不算严重,他随手一抹,就能消去。 但这道贯穿伤却算是重伤了,只差一点便要划破心脏,也难怪传音铃的预警阵法会亮起。 【求书评哈~】 第54章 脾气(666加更) 方多病的医法不断落在禹司凤胸前的这道伤口上,而另一只搂在青年腰上的手却正好碰到了封印着青年妖身跟妖力的龙晶。 冰凉的凸起让他下意识地用指腹轻轻擦过,而随着他的动作,怀中人忽的一颤,面上流露出一缕难受的挣扎,跟着便惊醒一般,倏地睁开了眼。 禹司凤在对上方多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时,胸膛的急喘才慢慢平复下来。 “前辈……”他柔软的双瞳略带着几分迷离地轻声唤道,叫方多病搂着他腰的手都不由得收紧了一瞬。 而恰是这个动作,叫青年似痛非痛地低吟了一声,在他怀中弓起了身子。 方多病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指不小心按在了最下面那颗龙晶上,连忙低头腰要去看。 但他才一有动作,脸便被青年已经渐渐恢复了温度的手捧住。 “别看……”禹司凤声音颤抖着道。 他停下了手中的医法,拢起了已经因为灵力而干透了的红衣,将他白皙的胸膛跟腰肢一齐裹住。 “好,我不看。”他给青年系上了腰带后,才握住这人的手,轻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禹司凤点了点头,如水般的目光却忍不住仍是盯着他看,半晌后才轻咬了下嘴唇,“你不问我什么吗,前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唯心而已。”他笑着摸了摸青年有些散乱的鬓发:“本就不必事事追根究底,我只需知道,你是我在乎的人,是我认定的知己便是。” 他年轻的时候知道得有些太晚了,伤了李莲花的心,所以哪怕他如今仍旧渴望与这人杯杯见底,他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禹司凤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眼底水光微闪着泛起涟漪,叫他浅褐色的眼瞳瞧着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其间蓄着的情愫也清澈见底。 他试探着将头靠在男人的肩上,感受到跟前这人并未将他推开,反倒是顺势搂住了他的肩,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加舒适,才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面颊也布满红霞。 方多病搂着怀中柔软的身子,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三清茶香,心中竟感到格外的安定。 只是不一会儿,本来在肩上枕得十分安分的青年忽的凑上近前,鼻尖抵在他衣襟处轻嗅了几下,随即抬起一对湿漉漉的眼,“前辈,你受伤了?” 他本是眼尖地看到了方多病领口处一滴已经干成黑色的血迹,凑上前嗅过才发觉,男人身上的血腥味颇重,从气息上来看,似乎并非他人留下的。 “不是受伤。”方多病自然不可能说出真相,便敲了敲他脸上的面具,嬉笑道:“方才为了破除一个阵法,受了点反噬,才吐了口血,如今已经没事了。” 禹司凤却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虽看不清眉宇,清澈见底的双眸中已极尽其意。 他正想着该怎么同青年解释,便听山洞深处忽的雷声阵阵,竟像是天雷的响动—— 二人对视一眼,也无法再坐下去,接连起身前去查探。 只见山洞深处的大片空地上,褚璿玑正浮在空中,双眼一时闪过一道蓝光,一时又闪过一道红光,看着诡异至极。 方多病倒吸一口凉气,将禹司凤往来时的路口一送,便飞身上前,甩出两道灵力缠在褚璿玑身上,将人从上方猛地拽了下来。 “璿玑!”他一边大声喊道,一边朝着褚璿玑施展清心咒。 许是清心咒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他已被方多病带离了天雷所在的区域,那双一时红光一时蓝光的眼总算渐渐恢复成了黑色,而天上的不断劈下的雷光也渐渐散去。 他平复了一下心跳,皱着眉问:“怎么回事,你碰到什么了,璿玑?” “我不知道……”褚璿玑右手抱着额头,面上闪过一丝痛楚,随后无助地抓住方多病的手,哑声道:“流辉哥哥,我……我脑子好乱,我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铠甲的女将军,但,但很快女将军又变成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我总觉得……那个男人很熟悉,好像和我很像。” 是战神跟魔煞星。 方多病心头一跳,忙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或许那些都是你的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如今只是少阳的褚璿玑,不必太过在意这些。” 他心中的不安似乎被这句“少阳的褚璿玑”所抚平,那仓惶的面色渐渐便有了几分平日里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被雷劈的事。 “是那根木头。”他指着树下一根烧火棍一般的木棍说道,“这棵树很怪,我一走过去,便用不出灵力。本想着拿这根木头打树上的杏子,没想到我才刚碰到这根木头,天上便开始打雷了。” 方多病并拢食指跟中指,在眼前轻轻一抹,目光很快便看透了这木棍的伪装——原来是一把剑。 什么剑竟能让褚璿玑体内的战神元神跟魔煞星心魂一起被惊动,还叫他回忆起了些许战神跟魔煞星时期的记忆? 他记得,战神仿佛是使剑的。 这剑若是只对璿玑有反应,那很大可能便是遗落,或者说刻意被封印在此的战神佩剑。 “你退后点。”他对褚璿玑道,正打算上前一探,手便被又忍不住跟过来的禹司凤紧紧抓住。 青年的双眼带着点点火光,锐利地瞪着他,“你受伤了。” 方多病一听便已知晓他的意思,连忙安抚道:“只是轻伤,不妨事的,再者璿玑碰了有问题,不代表我碰了也有问题。” 禹司凤却难得生出了一分任性,虽是松了他的手,却彻底红了眼眶,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兀自往回走。 方多病回头看了眼那把被伪装成木棍的剑,心中到底是禹司凤的分量要重许多,便抓起褚璿玑,连忙跟了上去。 待回了这边的山洞,他才松开抓着人的手,坐在了青年的身边,垂下头去看这人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脸。 “是我不对。”他用肩膀轻轻碰了碰禹司凤的肩,轻声道:“我不该伤还没好便急于行事。” 青年却只是往旁边挪了几分,抿紧着嘴唇,冷声道:“前辈法力高深,不过是区区小伤,想来对前辈并无影响,司凤本就不该置喙。” 方多病心中道了声遭,眼睛一转便略显浮夸地捂住了胸口,“怎么会是没有影响呢?我如今胸口钝痛,头晕眼花,想来是吐血吐多了,有些失血过多。” 明知道他是在做戏,禹司凤却还是忍不住关切地抬眼看过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确实觉得,眼前这人面色比平日要憔悴一些,连总是红润的唇色,都好似淡了许多。 “你还好吗?”他轻轻抓住了方多病的衣袖。 方多病却是握住了他的手反问:“还生气?” 禹司凤软软地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睫,用轻得几乎是气音的声音叹息一般地答着:“不气了……” 【感谢书友少私寡欲的666嗯,含泪加更_(:3」∠)_】 第55章 情起 禹司凤靠在石壁上,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抬头朝方多病看去。 往日里总是精神奕奕的男人如今正沉沉地睡着,额前的碎发遮去了他小半边眼睛,却没挡住微皱着的眉心。 他看了眼另一侧睡得正沉的褚璿玑,身子便忍不住往方多病这一边靠了靠,指尖轻轻地碰了下男人眉宇间的皱褶,又试探着渡去了一缕柔和的灵力。 看着这人紧皱着的眉心松开,禹司凤原本紧绷的面色也随着一起柔和了下来。 他目光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人的眉眼,心中渐生出喜悦,便忍不住抿起唇,下意识地又垂下眼去遮掩嘴角扬起的弧度。 只是不过错眼的功夫,本是靠在石壁上睡着的人便忽的睁开了眼,待他再抬眼望去时,方多病一双在火堆下格外温情的双眸正静静地看着他。 禹司凤被看得一愣,呆呆地看着男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还落在眉心的手拉了下来,又笑着在他后脑上揉了一把。 他声音有些发紧,“你……你没睡着吗?” 方多病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了,不过我修为高深,如今已经休息够了,倒是你,今日受伤不轻,虽然我已为你疗过伤了,却补不回精力,该好好睡一觉才是。” 禹司凤僵硬的身体这才软了下来,脑袋便也自然地靠在了方多病的肩上。 感觉到男人的侧脸贴在了他的面具上,青年搭在腰间的手不由得一紧。 他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清晨,方多病便是这么贴着他的鬓发,最后双唇在无意间落在他的额间。 若是…… 若是没有面具就好了。 “怎么了?”方多病将他攥紧的手裹进了掌心。 小鸟妖的体温总是要比人高上一些,在阴冷的山洞中,这具柔韧的身体便如火炉一般,熨得他搂着人的半边身子都有些发烫。 他抬手理了理青年垂散在颊侧的两缕发丝,指尖擦过这人的耳廓时,怀中的身体像被摸了痒痒肉一般哆嗦了一下。 方多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换来了怀中人没什么威慑力的一瞥。 他面上的笑意更盛,禹司凤两眼闪烁了一下,未被抓着的那只手,已下意识地抚上了脸上的面具。 在望仙镇时,其实柳意欢已经告诉过他,情人咒并非无法可解。 需要的只是……两颗真心。 只要他爱的人,也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便可轻易地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摘下的面具若是笑脸,便是两心相许,情人咒也迎刃而解,但若是哭脸…… 他重新靠回了方多病的肩上,看着那只被对方包裹在掌心的手,轻声问:“前辈以后若是遇到其他知己,也会对他们这么好吗?” 方多病有些不明所以,却答得理所当然:“自然不会,” 在寻找李莲花的那十年里,他不是没有交过志同道合的朋友,但那都不一样…… 他想,这辈子或许会有很多至交好友,却唯独只会有一个知己。 是李莲花,亦是应渊,如今也是禹司凤。 禹司凤被包裹着的手在他掌心里挣动了一下,在方多病手略微松开后,白皙修长的手指反倒轻轻勾缠过来。 方多病忍不住低头看了眼青年,可惜昆仑神木制成的面具几乎挡去了他大半的视线,叫他只能看到怀中人通红的耳尖。 青年声音中的颤抖越发厉害,“我不明白……” 他将握着的,方多病的手拉到了心口,“前辈心中的知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方多病愣了愣,看着怀中人抬起的双眼。 禹司凤的眼睛,似乎就要流泪了。 他忙抬起手,想碰一碰这双湿漉漉的眼睛,但指尖触碰到到的,却是粗糙的面具。 有一瞬间,方多病想就这么暴力地将这个面具扯开,但昆仑神木已在禹司凤体内扎根,他即便用神力将面具取下来,也只是徒劳,还不如留着面具,等他们到昆仑山后看看能不能寻到办法将这个面具连根拔起。 然而他要收起的手却是被一片滚烫的面颊柔柔地靠了上来。 昆仑神木面具只是挡住了禹司凤的半张脸,如今他仍旧可以触摸到这张面具下方,属于这人的,光滑又柔软的皮肤。 “流辉……”青年低声地唤道,且只停顿了片刻,便又轻蹭了一下男人粗糙的掌心,被贝齿轻咬得泛出漂亮粉色的嘴唇轻轻张合:“方多病……” 久违的本名被这么缱绻地唤着,方多病只觉得心神一阵摇曳,那些早已在心底生了根,却一直未曾真正去思考过的东西在怀中人期盼的双眸中破土而出。 “司凤——”他一下收紧了揽在青年肩上的手。 然而正在此时,睡在另一侧的褚璿玑不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本就做梦梦到了禹司凤,竟也喃喃着轻呼了一声:“司凤。” 险些意乱神迷的方多病双眼霎时恢复了清明,他别开脸,顿时不敢再看向怀中的青年,只是窘迫地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连带着勾着青年肩膀的手也悻悻地收了回来。 禹司凤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叫他本是滚烫发热的脸霎时便苍白了下来。 方多病一心遮掩着自己的失态,并未注意到身边的人快速地扯起袖子,看了眼手臂上好似闪烁了一下的青羽。 也未注意到青年已经鼻腔泛起酸意,氤氲着水汽的眼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便默不作声地垂下,紧紧闭起,任由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下面颊。 静坐了一会儿却仍旧没有平复下心中的情绪涌动的方多病忍不住再转过头看禹司凤时,青年早已收拾好了情绪,静静地靠在一旁,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嘴唇张合几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将青年身上披着的白底蓝纹外袍往上扯了扯,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身。 待走到了那被封印着一柄剑的空旷山洞,方多病在周身布下一道结界后,才用神力连通了灵台。 “尊上,尊上?”他略显焦虑地不断轻呼着,然而跟以往一样,十次中有八次,玄夜都是不予他回应的。 他收回神力后只觉更加心烦意乱,却最终也只能颓然地坐在地上。 第56章 定坤 褚璿玑看着大树下正准备试着将木棍拔起的方多病,又看了看身边正用眼睛紧盯着前方,却并未上前帮忙的禹司凤,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 他心中觉得流辉哥哥好像跟司凤吵架了,但明明今日两人跟往常一样,颇有默契,除了不怎么说话之外,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也没时间容六识残缺的褚璿玑再细想,树下已经触动了神剑封印的方多病被剑身上浓重的煞气席卷得满头青丝飞扬。 感觉到神剑异动,他毫不犹豫地断开了自己与剑身那一点不小心搭上的联系,往后飞掠出一段距离,落地后才抬头重新看向树下这柄被封住的剑。 如今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柄剑确实是当初战神的武器——定坤。 如此重的煞气,又是天界的剑,除了魔煞星身躯跟元神改造而成的战神之外,天界还有谁能够驾驭得了这样的一柄剑? 虽然不知为何这柄剑竟然因为自己而有复苏的迹象,但显然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在剑的原主人本就在此。 方多病甩出几个阵盘,在定坤周围快速地布下了一个法阵,才大喊一声:“璿玑!” 褚璿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地飞身上前,落在他的身旁。 “把剑拔起来。” 他身上闪过一丝金光,随后面色便苍白了下来。 褚璿玑不敢耽误,连忙用力握住了插在地上的木棍。 木棍插得比他想象中的要深,哪怕已经用上了灵力,也仍旧不是那么容易能将其拔出。 只是很快,他眼前便又闪过那个身着铠甲的女将军。 她高举起手,淡淡地唤了一声:“定坤!” 一柄蓝色的神剑飞入她的掌心,随着她长剑一扫,跟前的修罗大军便不堪一击地被剑气扫倒了一片。 然而画面一转,那名女将军却被锁在了一个祭台一样的地方,挣动着腕上的手铐脚链,大喊着:“定坤!定坤!” 褚璿玑双眼蓝光闪烁,口中也随着这段记忆的碎片呢喃着喊道:“定坤……” 神剑有灵,哪怕如今的褚璿玑早已换了一副面貌,但随着这声“定坤”的落下,被伪装成木棍的定坤忽然拔地而起,转瞬间便褪去了周身的封印,剑锋直直地朝成褚璿玑刺去。 方多病及时打出一道清心咒,将褚璿玑的神智唤回,只见他一个旋身避过定坤的剑锋,反手一握,紧紧将长剑握在手中。 这柄桀骜不驯的神剑,却忽然驯服下来,在他掌中发出阵阵嗡鸣。 褚璿玑摸了摸剑身,总感觉这柄剑好似天生便是属于自己的一般,叫他忍不住咧开嘴,大笑着朝方多病挥了挥蓝色的神剑,道:“流辉哥哥!我有命剑了!”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目光却瞥向了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的禹司凤。 他看着青年手指抽动着转过身,正往回走的瘦削背影,下意识地跟上前去。 只是不知是方才褚璿玑拔剑时不小心破坏了阵法,还是定坤破除封印后气息再也掩藏不住,一道天雷忽的从上方劈下,直接将定坤旁的苦杏树劈出一片焦黑。 方多病一看一道雷几乎要落到褚璿玑身上,忙抬手唤出尔雅剑。 法剑在天雷之下绽放出一道刺目的白光,他转换了神力,通过法诀快速地灌注在剑身上,尔雅剑才一鼓作气地破除了这道天雷。 而又一道天雷再袭来之时,褚璿玑眸中却是红光一闪,脸上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来,挥动着定坤,竟是一剑将天雷连着山洞所在的结界,都劈作两半。 待烟尘散去,方多病只觉得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一把抓住,藏在面具后那双漂亮的眼睛最终还是忍不住略带忧郁地落在他身上,声音低哑地问:“你还好吗?” 方多病的回答却是抬手用力地将他拥入怀中。 禹司凤轻轻靠在他肩上,目光与打量着自己的褚璿玑对上时蓦的一愣,但很快,这人的眼神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眨巴着眼地看着两人抱在一起的动作,没有丝毫避嫌的打算。 他转开眼,本是垂在身侧的手,却轻轻地揪住了方多病背上的衣服,将没有面具遮挡的半张脸贴在男人肩头蹭了蹭。 方多病抚了抚他披散在背后的长发,轻嗅着他身上三清茶的淡香,好一会儿才慢慢将人松开。 “如今结界已破,我们该出去了。”他指尖勾起青年颊边的一缕发丝,轻轻地掖到耳后,“玲珑跟嫣然他们,还在等我们。” 禹司凤点了点头,正打算召出龙彻,却被方多病用灵力轻轻一卷,落在了他身前。 在两人周身布下一道灵力后,方多病运转起御剑术,招呼了褚璇玑一声,三人便很快飞出了山谷。 只是山崖上早没了什么痕迹,除了很快感应到禹司凤的气息而寻来的小银花,他们并未再在此地寻到褚玲珑与钟敏言的踪迹。 “他们会不会是找不到我们,所以先去了浮玉岛?”褚璿玑道。 方多病摇了摇头,抬手让他看清自己手中的桃花手链。 “这……这是玲珑的手链!” 方多病点了点头,“这上面有我的一丝灵力,原本这个手链不曾丢失,我便可通过手链寻到她的位置,但如今,这条手链却是被人刻意破坏的。” 禹司凤略一皱眉,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有人不想我们找到玲珑?” 他们之所以会跌落崖底,盖因为天墟堂未曾寻到轩辕派的其他弟子,却在此发现了被紫狐抓来的灵石的踪迹。 灵石已经知道了天墟堂意在轩辕派的天机珠,却什么都不愿意交代,被天墟堂众妖威逼之下,索性自爆元神,硬生生将原本正抵抗着乌童袭击的禹司凤等人炸得分散开来。 褚璿玑与禹司凤二人落入山崖,被暗流冲进了定坤所在的河底山洞,小银花与若玉滚落到了山腰,而褚玲珑跟钟敏言两人,很可能落入了天墟堂之手。 第57章 救人 褚玲珑一直是褚璿玑最在意的亲人,毕竟二人一起长大,作为姐姐的玲珑虽然有几分任性,但因着褚璿玑六识有缺,她一直最护着他,连何丹萍都时常称赞她是个好姐姐。 如今知道褚玲珑有可能落入天墟堂妖物手中,他双眼很快便闪过一道红光,用力抓住了方多病的手,“流辉哥哥,你快想想办法救救玲珑!” 方多病肉身强悍,也不在乎他这没有分寸的紧握,倒是禹司凤看不过眼,抬手将他挥开:“你冷静点,璿玑。” 褚璿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情绪低落地垂下了脑袋,“对不起,流辉哥哥。” “我知道你是担心玲珑。”方多病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无法直接靠灵力寻到玲珑,不过也未必没有办法,你还记得……在望仙镇时,我是怎么找到玲珑的吗?” 褚璿玑眼睛一亮,在怀中摸来摸去,掏出了上次他说的那个,沾了褚玲珑指尖血的荷包。 方多病上次能那么轻易找到褚玲珑,也是因为她原本距离就并不远,又是消失在密林之中,树木有灵,他可以依凭着变幻的东西自然有许多。 但如今褚玲珑或许已被掳走两日时间,气息早已几近淡泊,光是依靠阵盘,是极难再寻到人的。 所以方多病在打出灵力的时候运转了一部分神力注入其中,混入仙法之后,玲珑的位置便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她竟然在不周山。”方多病惊讶道。 褚璿玑连忙问:“不周山是什么地方?”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不周山是曾经的魔域所在,但如今,天界将焚如城搬入不周山内,其位置,便已不属于人间,凡人是无法轻易踏入其中的。” “那怎么办?”褚璿玑皱着眉急促地问道,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如果凡人无法进入不周山的话,那玲珑是怎么出现在不周山里的?” “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天墟堂的目的既然是灵匙,想来他们想去的地方,应该是魔域无疑了。” 这里不会有人比方多病更了解魔域里面究竟有什么。 他看了褚璿玑一眼,道:“我们几个之中,只有我有能力前往不周山一探究竟,你们几人,便先行去浮玉岛等我。” “我也要去救玲珑!”褚璿玑立刻喊道。 方多病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去魔域一探,最不可能带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小子。 为了让褚璿玑赶紧死了跟着去的那条心,他没好气道:“你跟去了我还得分神照顾你,再者我只能保证自己一个人安然无虞地进不周山,你去了也只能在山外等。” 褚璿玑登时便垂下了脑袋。 就连一旁的禹司凤那句已经涌到喉头的“我与你一起”,也不由得憋了回去,只余下一对水光盈盈的眼睛,静静地,执拗地追在他身上。 方多病险些被这一眼看得丢盔弃甲。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青年白皙的面颊,看着露出来的那片肌肤也浮现出浅浅的粉色,才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很快便会回来。” 禹司凤只是忍不住再次贴紧他温暖的掌心,目光柔软地点了点头,目送他乘上飞剑后疾驰离去。 然而看着他身影消失之后,青年便将目光转向了正一脸不快地站在一旁的小银花,“嫣然,帮我个忙。” 小银花双眼一亮,连忙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禹司凤这边如何交代小银花混入天墟堂的事方多病暂且不知,但很快他便御剑来到了不周山所在。 若是寻常妖族沾染了人间的浊气之后,要再进不周山便没那么简单,但方多病是上仙,尽管平日里藏住了自己的仙元,但只消神力一转,便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踏入不周山内。 只是他进入不周山后又重新用神力追踪了一次褚玲珑的气息,却发现如今她竟已不在不周山内。 白跑一趟的方多病眯着眼看了眼不周山内广阔的地界,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自己。他心中已有猜测,但到底是救人要紧,他便没有继续找天墟堂的麻烦,而是转追着褚玲珑身上的气息一路寻了过去。 很快他便寻到了天墟堂的分堂所在。 褚玲珑被乌童关了起来,他到的时候少女正蜷缩成一团,满脸油污地抹着眼泪。 方多病眼中划过一丝怒意,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便直接在褚玲珑跟前现出身形。 “流……流辉哥哥!”少女一愣后便呜呜地大哭出声,一下便扑到了牢笼前,“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那还哭成这样?”方多病抬手在她脑袋上点了点,看着她这一身狼狈随着净尘术而快速一清,才用剑轻巧地劈开眼前的牢笼,将她救了出来。 褚玲珑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面上终于带上了几分笑意,告状一般地将自己这些日子在乌童这里受的苦都倾吐出来。 方多病本就打着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天墟堂妖物的主意,所以并未遮掩自己救人的动静,但直到现在,他都不曾见有一只妖出现在眼前。 果然,他在不周山时察觉到的注视是天墟堂的人,想来如今这里的妖族应该也已经撤退了。 看来当初在轩辕派的那个诛妖阵,确实是叫这些妖族十分忌惮,才会在一察觉到他在寻褚玲珑,便将她远远地送了出来。 察觉到他一直不说话,如今还在天墟堂地盘内的褚玲珑有些畏惧地躲在他背后,小声问:“流辉哥哥,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发现你了?” 方多病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里的妖物已经撤离了,所以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褚玲珑却已不想再在此间待下去,便扯着他的袖子连忙道:“那我们也快点走吧,我害怕……” 尽管她这么说,但方多病还是领着她在这天墟堂分堂内检查了一圈,确定了此处的妖族果然都已撤退后,才带人一路飞向了浮玉岛。 与禹司凤褚璿玑等人会合。 第58章 误解 彼时禹司凤与褚璿玑两人刚刚揭穿了浮玉岛的岛主夫人清榕给东方清奇下蛊之事。 清榕本是子桐山邪教圣女,当初东方清奇带人荡平了邪教,以为她是被掳去的受害者,又对她一见钟情,便将她留在了身边。 这位苟且偷生的圣女一直未曾放下灭教之仇,会给东方清奇下蛊也并非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只可惜东方清奇到最后也未能狠下心来解决打算对自己下蛊,企图将他变成傀儡的妻子,反倒因为她怀了身孕而轻易地原谅了她。 褚璿玑不通情爱,心中尤有几分不解,禹司凤却是明白为何明知清榕并非善类,但只要她仍旧待在身边,东方清奇便愿意自欺欺人地当做不曾发生过对方给自己下蛊的事。 毕竟感情若是可以自控,他如今便不至于被种下了青羽印记了。 二人行至别院,却见浮玉岛的弟子宁玉领着方多病与褚玲珑二人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褚璿玑登时便丢下身边的禹司凤,小跑着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从来不曾分离过这么长时间的姐姐。 倒将褚玲珑抱得面颊微红,忍不住用手拍了他好几下:“喂,臭璿玑,你是想勒死我吗?” 将这姐弟二人丢到一边,方多病走到了禹司凤跟前,“我回来了。” 青年唇角微微弯起,“此行可还顺利?”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也算是顺利吧。”他始终是觉得天墟堂的妖族似乎对他过于避之不及了。 但见跟前的青年面上露出些许疑色,他便又露出抹笑,“应该是我多虑了。” 禹司凤虽有几分疑虑,但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人,再者方多病的阅历本也比他更多,他便未再多想,只是问:“既然此番行事顺遂,我与璿玑也成功阻止了岛上一桩乱事,不若一起庆祝一番?” 方多病回头看了眼已经开始扁着嘴跟弟弟说起这段时间经历的褚玲珑,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看还是让他们好好说会儿话吧。” 跟前的青年闻言垂下眼睫,就连嘴角也随着微微一抿而牵成一条直线。 方多病在心中微微一叹,哪里舍得真的拒绝他。 “所以我们两个庆祝便是了。” 青年这才缓缓地抬起眼,潋滟着水光的眸子微微一弯,“听闻东方岛主珍藏的百花清露酒乃是不世佳酿。” 听懂了他暗示的方多病微扬了一下眉毛,两人便一起偷溜进了浮玉岛的酒窖内,顺走一壶刚酿好的百花清露酒,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赏月饮酒。 他们并非第一次一起喝酒了。 方多病揭开了酒坛的封口后嗅了嗅酒香,将酒坛递了过去,“来,方才不是还念着要喝这不世佳酿吗?这第一口便归你了。” 禹司凤也不与他客气,抿唇轻笑着饮下一口后才将酒坛推回他跟前。 方多病被他笑得有些心绪浮动,接过酒坛后下意识便仰头灌了一大口,心神便很快被这芬芳馥郁的酒香惊艳了一下。 这酒,倒是跟天界的百花蜜酒有几分相似。 禹司凤只是侧着头,静静地看着他,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 他心中那点转移了的躁动便又回到了眼前人身上,叫他不自在地舔了下下唇,僵硬地将手中的酒坛又递了过去。 这回青年却仅是将酒坛捧在手中,重新问起了他前去不周山的事。 方多病也没有再隐瞒,将自己这两趟其实并未遇到妖族的事告诉他。 两人就着此事讨论了几句,禹司凤没有把自己将小银花派去天墟堂探查消息一事告诉跟前的男人,只是抱起酒坛沾湿了嘴唇,便又将酒坛子放入了方多病手中。 浮玉岛的百花清露酒酿制不易,虽是芳香醇厚,酒性却也很烈。 没有用神力或是灵气涤去酒气,这些时日本就又是受伤,又是四处奔波的方多病在几乎喝完一壶酒后很快便有些昏昏沉沉。 他只觉得有一双滚烫的手捧住了他的脸,在他竭力地眯眼分辨时,只能看到一双格外熟悉的眼睛,跟张合着不知在说什么的双唇。 他仿佛回到了遇到玄夜之前做的那个梦中,李莲花便是这样,张合着双唇轻声地唤他“方小宝”,然后越跑越远。 他一把抓住捧着自己脸的手,依凭着本能地靠上前,在懵懂地触碰到一片柔软的时候,无意识地低声唤道:“李莲花……” 但随着他话音落下,那片仿佛颤抖着的柔软却蓦的离他而去,就连握在手中细瘦的手腕,也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将人抓紧,但一声带着哭腔的“方多病”在耳边响起时,这道与李莲花有着些许差别,更接近应渊的声线却是叫他神智忽的一清。 他运转起神力,驱散了体内的酒气,再凝神看眼前的人时,戴着面具的青年一双眼睛已是垂过泪后的通红,两瓣带着浅浅水光的嘴唇更是苍白得没有半点颜色。 回忆起刚刚无意间说了什么时,方多病略显惊慌地将他另一只手也一起抓住,强硬地将跟前挣扎着的青年抵在石桌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方才——” 还不等他一句话说完,禹司凤面具上的纹路却隐隐闪过一道红光,跟着那双本就通红的眼便顿时布满了血丝。 只听这人浑身抽搐地发出一声痛吟,未被面具遮掩的下半张脸已霎时变得惨白,冷汗涔涔地滑落下来。那被方多病紧紧抓着的手腕已是失去知觉一般地在他掌下抽动着,勉强地弓起起身,紧咬了牙关,才抑制住接连而出的痛呼。 方多病骇然地看着他痛得几乎缩成一团,只转眼间便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便再也顾不上遮掩身上的神力。 “司凤,司凤你怎么了?”他一边将颤抖着的青年搂进怀里,掰开他紧抠在一起,几乎要抠破掌心的手,一边将仙界的医法一股脑地灌注到禹司凤体内。 只是这却并未对怀中人起到什么作用,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怀中人疼得浑身抽搐地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会没用……怎么会没用!”他抬手去抹禹司凤唇边的血迹,却越抹越多,就如同曾经李莲花在他面前碧茶发作,在灌下一口酒后却忽的喷出一口血来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紧紧地将禹司凤抱在怀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体内无毒,所以是咒术,你刚刚……你刚刚亲了我,所以这个咒术跟我有关?” 脑子电光火石间仿佛将一切都牵连在一起,“是你的面具?!” 昆仑神木面具的作用是抑制这人的七情六欲,然而这人却未曾表现出冷情,反倒…… 所以这个面具另有作用。 结合他如今所有的反应,那便只能是—— 不能伤情。 他想明白的这一刻,禹司凤却是勉强恢复了一丝力气地将手抵在他怀中,一字一顿道:“放……放,开,我。” 方多病怎么可能放开他! 他已经让李莲花带着跗骨之毒离开过他一次,之后便是十年的杳无音讯,直到玄夜告诉他,他才知道李莲花早就消失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让他后悔莫及。 所以如今这人即便是死,也得死在他跟前。 他捧住禹司凤的脸,对着他还因为痛楚而颤抖着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怀中人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消匿在唇齿纠缠间的血腥之中,方多病不断啄吻着两瓣冰凉的嘴唇,试探着撬开青年牙关的舌头也并不敢太深入,只是在他唇舌间轻轻勾过。 渐渐感受到怀中人不再抵抗自己后,他才轻喘着拭去禹司凤唇边的血渍,“我没有把你当做他人,我知道你是禹司凤。” 因为痛楚已经周身狼狈,鬓发都散乱了的青年只是紧紧地按着心口,颤着沙哑的声音,低声地问:“你之所以对我那么好,是……是因为他,因为李莲花,对不对?” 第59章 衷肠 “不是这样的……”方多病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青年,鼻尖竟也随之泛酸。 在与应渊相处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尽管分神与应渊这个本体本质上是一个人,但也有各自的不同之处。 他们是一个人,却又不单只是一个人。 他确实是因为禹司凤是应渊的分神而关注着他,想要拯救他,但注视着他的过程中,他也早就被青年的纯粹与青涩所深深吸引。 是他迟迟不愿意承认,一次次地暗示着自己他们只是知己。 不然他能怎么样呢? 禹司凤是应渊的一缕分神,而他在收集完应渊的所有分神之后大概便会消散在天地间,他们之间一旦有了开始,他回去之后又该怎么面对应渊? “蠢货。”玄夜嗤笑着的声音忽的落在了耳边。 方多病将禹司凤紧紧抱在怀中,通红的眼瞪着出现在跟前的虚影。 但正大光明地站在他们跟前的修罗王却只是弯下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的脸,轻声笑道:“我儿的这缕分神,中的是情人咒,让他情人咒发作之人……是你,方多病。” 玄夜念着他名字的声音缓慢而又暧昧,在看他面色剧变,才拍着他的脸,嗤了一声:“我儿的情劫,早就变了。” 怎么可能? 方多病颤抖着将人抱得更紧,怀中这人却是呛咳了一声,叫他被枕着的那边肩膀渐渐被湿热浸透。 混杂着泪水的鲜血让他险些以为禹司凤会就这么死在自己怀里。 ‘救救他……’方多病祈求地看着眼前的修罗王,‘求你,求你救他!’ 玄夜听着他的传音,也欣赏够了他那满脸泪水的傻样,老神在在道:“放心吧,情人咒在触发之后,会在手臂上留下三枚青羽印记,每发作一次,青羽便会化作心口的一缕赤羽,直到第三次,他才会死。” 他双眼闪过一道红光,目光仿佛穿过禹司凤的背心,看到了前胸处浮现的赤羽。 只见他掌心黑红色的光芒忽扇,随着他的修罗之力打入禹司凤体内,青年被疼痛折磨得提不起半分力气的身体忽的往上一挺,但很快又软了下来,昏迷在了方多病身上。 “司凤,司凤?”方多病将他从自己肩上扶起,见他嘴角挂着的鲜血,连忙又扯起袖子给他细致地擦拭干净。 他看着怀中人渐渐没了痛楚,只剩下眉心还因为难受而微微皱着的脸,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人重新搂到肩上,一边抬头去看玄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以为,什么人都能插手我儿的情劫吧?” 玄夜虚化的身形渐渐变得凝实,他随手一挥,变化出了一张软椅,慵懒地靠坐其上,手撑着侧脸地又是嗤笑了一声:“他的情劫换到你身上不好吗?要知道在此界,唯有你我二人,才会对他的情劫这么上心,也唯有你我,才能助他渡过此次情劫。” “可是……”方多病还想说什么,玄夜却已经不耐烦地挥袖打断:“没有什么可是,你只要知道,这个情劫非你不可就行了。” 眼见着他眉头紧锁,修罗王危险地眯起眼:“怎么,难道为我儿渡情劫,还委屈你了不成?” “绝无此事。”方多病下意识地回道,但话刚出口,便不由耳热了几分。 他垂眼看向怀中的禹司凤,迟疑地轻抚上他还残留着汗水的脸颊。 “只是……我若是与司凤……届时我回到天界,应渊君不会有所感知吗?” 正常来说,这缕分出去的分神回归本体之时,应渊也会接收到分神渡劫期间经历的所有记忆。 “放心吧。”玄夜懒洋洋道:“不过是点记忆,待回归之时,本尊将这缕记忆抹去便是。再说了,即便不这样做,你也不用担心我儿会将此事记挂在心里。要知道你在此界与禹司凤所发生的一切,对应渊而言不过沧海一粟,谁又会将与过客的匆匆一瞥,铭记于心呢?” 也是。 方多病哂笑一声,低下头轻吻在禹司凤的面具上,才抬眼重新看向玄夜:“到时候便劳烦尊上帮……应渊君的分神抹去记忆。” 玄夜那双与怀中人生得一模一样,却更加冶艳的双眼上下将他打量了一圈,才轻轻一笑,回到了他的灵台中。 方多病弯腰将禹司凤抱起,带回了房中。 他褪去了青年身上已经被血色晕出一大片红色的铅白色长衫,果真见他本该光洁无瑕的胸前多了一抹赤羽印记。 都是他害的。 方多病轻抚上那好似还在发烫的赤羽印记,垂首在这片泛红的皮肤上落下亲吻。 本该在昏睡中的人轻颤了一下,鼻腔好似也溢出了一声极轻的颤音。 方多病忙抬头看去,只见那双好似还蓄着泪水与委屈的眼眸如今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连忙抖开旁边的被子,盖住了禹司凤未着寸缕的胸膛,随后靠上前,轻轻拨开那缕因为青年垂首的动作而重新垂落在脸上的发丝。 禹司凤向来敏感,方才这人亲吻他赤羽印记的动作,便已经让他明白,自己最终还是未能瞒住情人咒的事。 他仍旧一片惨白的双唇轻轻张合,泪水沿着眼眶滚落下来:“你都知道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想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但声音却哽在了喉头。 他哪里有资格问出这样的话来?跟前这人明明未曾真的将自己的感情掩饰得有多好,甚至可以说,有好几次那双眼睛都清清楚楚地将情愫诉说予他,是他自己不敢去想,故作不知,甚至骗自己这便是知己之情。 禹司凤抬起手,轻柔地拭过他的眼角,轻声问:“你喜欢的人,叫李莲花?” 青年唇边牵起微小、勉强、带着颤抖,却又极为柔和的浅笑:“我与他,真的很像吗?” 眼前这个原本光风霁月的离泽宫首徒,此时此刻却像一朵快要枯萎的桔梗花,就连花茎,都仿佛要被吹折了一般。 方多病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亲吻着他的手背,才勉强压住声音中的哽塞,“没有,我对他的感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从未……将你当做他的替代品。” 他低下头去亲吻禹司凤干燥的双唇,“是我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上你,才骗自己,告诫自己。” 告诫自己眼前这人是李莲花,是应渊,是他不能,也不应该喜欢上的人。 第60章 亲吻 禹司凤不知道方多病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在一吻分开后轻颤着眼睫,不愿有丝毫错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方多病摩挲着他的脸颊,那双总是那么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没有再问李莲花的事,只是轻轻抚上自己的面具,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怎么了?”方多病连忙问。 禹司凤却是牵住他的手,让他的指尖轻轻落在自己的面具上,问:“前辈,你……还想看我的脸吗?” 方多病有些意外,他不知道禹司凤怎么知道自己可以用神力摘下面具这件事,只是皱了皱眉:“我们不是说好要到昆仑山去问清楚摘除面具的方法吗?” 禹司凤却摇了摇头,“不——” 他话未说完,循着契约从天墟堂分堂一路追到浮玉岛的小银花便破门而入,大喊着:“司凤!” 方多病连忙召出一件法袍,施展法诀,让其钻入被中,化作一件寝衣紧紧裹在禹司凤身上,才站起身看着两眼发红地瞪着自己的小银花。 只见一身白衣的少女翻手变出一把匕首,直捅向他的心口,恨道:“我杀了你!” 禹司凤虽知小银花并非方多病的对手,却还是忍不住喝道:“嫣然!” 小银花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只能又怒又悲地收起匕首,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有脸站在这里?滚出去!” “陆嫣然。”禹司凤却已经捂着心口吃力地坐起身,“此事你不要插手。” 方多病连忙将他搂住,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看向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主人的小银花,轻声道:“此事是我对不起司凤,请给我个补救的机会,我不会……再辜负司凤了。” 禹司凤压在心口处的手指却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其实并不愿意叫方多病知道情人咒之事。 爱上对方本就是他一人之事,他不愿以生死为枷锁,去强求这份感情,亦不愿意要这样不纯粹的爱。 待小银花终于愤而离开后,方多病再低头去看禹司凤时,他却已是收起了情绪,只是浅浅地笑着,仿佛忘了之前要说的话,只是轻声问:“待浮玉岛之行结束后,我们便去昆仑山,可好?” 方多病知道他原本要说的并非这个,但青年如今看着他的双眼柔软而又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开一般,叫他说不出“好”之外的话来。 “你方才情人咒发作,如今身子还很虚弱,不如再睡一会儿?”他轻声道。 禹司凤却看了眼房间,问:“这是前辈你的房间?” 他点了点头,却见青年往里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了一人的空位来。 那露在面具之外的白皙皮肤泛起浅浅的粉色,青年抓着被子的手略显局促地将被子抓出了道道折痕。 方多病担心他心中再生出忐忑,忙褪去外衣,躺进了他空出的半边床榻,顺便将人抬手搂进怀里。 禹司凤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襟,几乎整个人钻入他的怀中。 方多病摩挲着怀中人比寻常人要坚硬并且线条更清晰一些的肩胛骨,那层化作寝衣后贴合身形得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的法袍,在他的抚摸下仿佛成了一层薄纱般,叫他清晰地感受到掌下身体的热度。 不过几下,禹司凤便已经目含春水地轻喘出声。 他垂头去看,最先看到的却是那只露在外面,红得好似要滴血一般的耳朵。 耳朵下方是紧绷的下颌角与颈线,但肉眼可见的这些肌肤几乎都从里泛出了一层娇艳的红。 他用曲起的手指轻轻在怀中人的下颌一勾,便见被面具遮挡着的这张脸也跟着红得厉害,那双含情目中含着与不久前的泪意全然不同的水汽。 方多病若有所觉地看了眼自己刚刚摸过青年肩胛骨的手掌,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后收回了勾着禹司凤下巴的手。 是他忘了眼前这人本是金翅鸟妖,而鸟族的肩胛骨亦是生长着双翅的地方,本就是最脆弱敏感之处。 他方才爱不释手的那几下,与抚摸对方私处无异。 只是……即便被他这样轻薄,这人竟也没有丝毫反抗。 方多病再度垂眼看向小鸟妖如同覆着一层水膜一般的双眼,眼见着他呼吸一点点地变重,明明已经羞到了极致,却仍旧没有像从前那样闪躲地将目光移开。 “我可以亲你吗?”他心口滚烫,到底是难以抑制地低哑着嗓音问。 禹司凤呼吸停滞了有几息的时间,才又开始急促地喘着气。 在方多病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青年绵软的鼻音才终于给予了肯定的回应。 只是随着这声回应的鼻音,那双柔情似水的眼却是在他靠近之前便已紧紧闭上,还在轻颤着的眼睫中也可窥见青年的紧张。 方多病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轻抚着怀中人唇下的凹陷,指腹划过嘴角,拇指又轻轻点在这人柔软的唇肉上,左右碾动了一下。 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给禹司凤的羞耻感甚至要胜过对方不久之前的亲吻,他睁开湿漉漉的双眼,一滴极小的泪珠挂在了扇动的眼睫上,随着他软软的眨眼动作而慢慢颤抖着。 “前辈……”他指尖偷偷地勾住了眼前男人的衣襟。 方多病再也忍耐不住地侧过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他几乎翻身压在了禹司凤柔软的身体上,在撬开身下人牙关之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这人的僵硬与无措。 而随着他舌尖的探入,那本来僵硬的身体却反倒绵软了下来。 他握住了禹司凤的手,一边用舌叶勾住身下人下意识予以回应的软舌,一边分开五指,与这人紧紧地相缠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紧张,小鸟妖双手的温度似乎比平日里更高了几分,掌心有些潮湿,被他紧握住时,细白修长的手指像是不太敢用力,直到被他缠吻得神智都开始迷离,才慢慢地勾起了手指。 分开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 方多病抬手摸了摸禹司凤剧烈跳动的心口。 这样的触碰却换来了身下人更加酥软难耐的眼神,尽管这只小鸟妖很快便紧闭起眼地别开头去,他仍旧忍不住凑上前去贴着青年的耳根轻笑。 “其实……在望仙镇的时候,我便很想这样亲你了。” 只是那时候他总是不敢去想,硬生生将那股本能压下去罢了。 禹司凤的耳朵却霎时间变得更红,连带着也眼尾,都红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 方多病不舍得再闹他,便只是摸了摸他的耳朵,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脸,小声道:“下次不要再在我喝醉之后亲我,我感觉不到。” 禹司凤却是将头埋进他怀中,迟迟不愿再抬起。 第61章 道侣 翌日褚璿玑褚玲珑姐弟来寻方多病的时候,禹司凤还枕在他肩上沉睡。 情人咒发作到底是让他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精力自然及不上往常。 方多病抬手理了理他又缠到了颈间的乌发,又用灵力轻轻托在他颈侧,才将自己的手慢慢地抽了出来。 他这头才换好衣服打开房门,褚玲珑便忍不住道:“流辉哥哥,小六子,小六子还没回来!” 她被天墟堂抓去之后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方多病救出来后便也没想过其他人,没想到今日褚璿玑才告诉她,钟敏言也一直不曾见人。 方多病虽说已经给禹司凤布下了隔音的结界,却还是担心跟前少女尖锐的声音吵到熟睡着的人。 他带着跟前的两人到了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才道:“敏言并不在天墟堂内,我想他在灵石长老自爆之后,应该是被卷到了其他地方。当然,若你身上有敏言的东西,我也可以走一趟,将他带回来。不过如今距离较远,此物得像那个香囊一样,带着他的血才行。” 褚玲珑倒是有钟敏言送的小玩意,但都放在身上许久了,留存着的气息并不多,方多病逐一试过,最终还是没能透过这点几乎散去的气息寻到钟敏言的位置。 见她情绪低落,方多病收起手中的阵盘,安慰道:“别担心,虽然无法确定敏言的位置,不过至少从他的气息上来看,他如今人应该好好的,没出什么事。若你实在担心,下午师兄便会抵达浮玉岛,届时我再让他着弟子在高氏山附近搜寻,看能不能找到敏言的踪迹。” 褚玲珑看了眼钟敏言送的头花,也只能点了点头。 只是她这头才把头花收起来,抬头却见褚璿玑正动着鼻子,朝方多病房门的方向抽动几下。 她忍不住问:“璿玑,你怎么了?” 褚璿玑眨了眨眼,“是司凤的味道。”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正巧起身走到了门后的禹司凤却是耳根发热地转过了身,匆匆又回到了屋里。 褚玲珑面色顿时变得微妙,眼睛也偷偷瞄了方多病一眼,随后用力地用手肘捅了捅身边这个没眼色的弟弟,小声道:“璿玑,别说了。” “为什么?”褚璿玑歪了歪头,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可这确实是司凤的味道啊……对了,流辉哥哥,司凤怎么会在你房间里?” 方多病瞥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褚玲珑,无奈地答道:“他昨日与我一同喝酒,便在我房中睡下,如今还未醒来。” 褚璿玑眼睛一亮,“我也想跟司凤一起喝酒,流辉哥哥你怎么没喊我们呀?” 方多病没好气地朝他脑门弹出一道灵力,“我与心上人一起喝酒,关你什么事?” 褚玲珑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半晌才喃喃道:“果然是这样!” 褚璿玑却托着下巴,不解道:“可是我也喜欢司凤啊。” “璿玑!”本还沉浸在眼前这个哥哥竟然真的喜欢司凤这个被本人肯定的答案中,便听到这话的褚玲珑惊叫一声:“你……你不可以这样的!” 她有些着急地揪住褚璿玑的袖子:“司凤……司凤他分明也是喜欢流辉哥哥,你掺和进去算怎么回事啊?再说了,你,你你应该喜欢女子才是,我还想抱小侄子小侄女呢!” 褚璿玑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屋内的禹司凤却是再也听不下去,红着耳尖地打开了房门。 方多病转过头,便见已换上了一身深色蓝袍的青年走到自己身边坐下。 褚玲珑手还抓着褚璿玑的袖子,眼睛却忍不住看看方多病,又看了看禹司凤,眼睛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 转得方多病不耐烦地瞥去一眼,“看什么呢?” “流辉哥哥,你们这是……”少女这才指了指两人无意间几乎碰在一起的肩膀,伸出了两根拇指,指尖相对地勾了勾。 禹司凤:…… 倒是方多病十分自然地握住了青年放在桌上的手,目光扫过难得有些沉默的褚璿玑,道:“以后司凤便是我的道侣了。” 这话一出,不仅将褚玲珑惊得再吸一口凉气,就连另一个当事人也猛地转头看向他。 他看着青年瞪圆的眼睛,轻笑一声:“怎么,难道你以为我同你说的喜欢是说笑的?” 这人都已经被自己又亲又摸了,看也早就看光了,结为道侣一事自然是要摆上日程,毕竟他方多病,可不是什么不负责任的负心汉。 “可……”禹司凤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胸腔内的欣喜却早已胜过诸多念头,叫他一双本就柔软的眼波光粼粼。 方多病用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浮玉岛岛主夫人的寿宴已近,禹宫主应该过些时日便会前来,届时我便向他提亲。” “嗯。”禹司凤回应地紧紧缠住方多病分开的五指,早已忘了方才被谈论的尴尬,满心满眼中只剩下跟前这个男人。 尽管他知道,师父绝不会同意此事,但他连生死都已不再计较,便更不惧离泽宫与师父的处罚。 褚玲珑看着眼前对视间几乎要黏到一起的两人,有种坐立不安之感。 她忍不住看向身边这个说过喜欢司凤的亲弟弟,他如今正双手托脸,看戏一般眨巴着那对葡萄眼地看着跟前的两人互诉衷肠。 这怎么可能是喜欢啊! 她忍不住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揪住了褚璿玑的领子,匆忙地丢下一句“流辉哥哥,我先带璿玑去看看爹爹他们到底到哪儿了”,便拽着人一阵小跑。 待两人离开,方多病才一手托住禹司凤的后颈,一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侧过头吻上了那对抿起的淡色嘴唇。 禹司凤急喘了一下,却不再隐忍地抬手搂上了男人的后背。 白衣与蓝衣霎时间便衣袂交缠在一起,随着青年柔软的身体渐渐被抵上了石桌,两人的青丝亦铺散在了冰凉的桌面上。 将刚踏入院子,来寻禹司凤的若玉惊地停住了脚步。 第62章 深入 禹司凤跟在若玉身后一起回浮玉岛安排的离泽宫别院时,双唇跟眼角都是一片晕红,就连面颊耳尖,都是遮掩不住的粉色。 若玉在别院门口停下了脚步,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他的脸,最后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禹司凤不明所以,若玉只好指了指他的脸,直言道:“你如今的面色,一看便……是动了情的。” 哪怕有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也一样。 禹司凤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平日里即便戴着面具,那双眼睛也是极吸引人的,如今动了情后,这双眼睛更是……春水泛滥。 若玉直白的话叫跟前这人本就能看出淡淡粉色的皮肤霎时间从头红到了脚,就连他用来掩住脸的指尖,都红得像是不小心碰了女子的胭脂。 让看着他的若玉都不由得有几分不自然地别开脸。 “站在外面做什么?”元朗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 两人一抬头,果然见这位副宫主摇着羽扇,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禹司凤,忽的轻笑了一声:“禹司凤,你可还记得离泽宫的规矩?” 禹司凤面色一白,却仍旧镇定地朝他行了一礼:“弟子不明白副宫主所指,请副宫主明示。” 元朗手中的扇子轻轻滑过他的脸,落在他的下巴上。 故意带上灵力的羽扇轻易地抬起了禹司凤那张被遮去大半的脸,他打量着这张瞧着比往日红润许多的嘴唇,目光又扫了眼他的手臂,“没想到啊,戴了情人咒面具,竟然还敢动情。” 他只是垂着眼沉默不语,似乎早已习惯元朗的针对。 元朗见他这副模样也只是轻笑一声,收回了扇子后又是一阵轻摇,意有所指道:“既然你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命,那我这个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不过……这情人咒,倒也并非真的无法可解,若是你能——”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用羽扇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差点忘了宫规了。” 禹司凤面上仅剩的那点红,也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而散去。 他垂着眼,面上无丝毫触动地看着地上的纹路,仿佛跟前这位副宫主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元朗眉眼一挑,最后只是丢下一句“既然还是离泽宫弟子,便从别人那里搬回来,别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禹司凤是少阳派的人”,便转身离开。 应了声“是”的禹司凤等他走后,面上的冷淡迟迟未能缓和。 若玉看了他一眼,小心地问:“司凤,你没事吧?” 他平和地朝好友轻笑一下:“我早有心理准备,并不妨碍。” 因着元朗的缘故,禹司凤之后两天时间里多数时候都只能跟离泽宫的队伍一起行动。 到第三日的夜里,方多病还是忍不住隐匿了身形,循着传音铃的位置寻到了心上人的房间。 彼时禹司凤正在屏风后沐浴,绢纱在灯光下隐约可窥见青年自浴桶站起后影影绰绰的线条轮廓,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中,擦拭去身上水痕的青年披上了寝衣后又弯腰穿好亵裤,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披散着一头湿发从屏风后走出。 单薄的白衣被他发梢滴落的水沾湿,贴在皮肤上隐隐透出了里面的肉色。 并未意识到方多病来了屋里,青年也不曾在意身上那点湿痕,走到桌边后只是自然地用术法弄干了头发,便取过放在桌上的传音铃,用指腹轻轻地摩挲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的抿起唇,烧红了耳尖,连抚摸着的传音铃,也不由得握进了掌心里,不敢再看。 方多病看着这人站起身,便跟在他身后,见他看了会儿床边的衣服,却最终选择躺下盯着传音铃,才终于忍不住现出身形。 多得这次来的离泽宫弟子并不多,浮玉岛给每个弟子都安排了一间屋子,否则他这个少阳长老也没办法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离泽宫弟子的房间里。 禹司凤瞥见他时险些吓了一跳。 尤其他正拿着传音铃思念着对方的样子被瞧个正着,几乎肉眼可见,他面颊便长的通红,且很快又从脸红到了脖子,再从脖子红到了宽松的寝衣衣襟未能遮挡的小片胸膛。 方多病弯下腰来盯着他的脸,抬手取过他手中的传音铃,轻笑道:“这么想我啊?” 禹司凤窘迫得像是想找条缝隙钻进去,那双本就润泽的双眼霎时间便好似落下春雨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方多病只与这双眼睛对视了一瞬,便深深地陷入其中,用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他光滑的面颊后,垂首覆上了他微张的双唇。 初时只是轻轻的,眷恋的啄吻,但身下人反应却大极了,急促的呼吸加剧着胸膛的起伏,本就并未紧闭的牙关彻底松开,露出藏在贝齿后怯怯的舌尖。 方多病膝盖一撑,人便已躺在了青年的身侧。 他揽住禹司凤纤细的腰肢,这人便没半点挣扎地被他搂到了跟前。 三清茶的淡香仿佛随着他情动时潮湿的双眼而越发浓郁,方多病环住这人的肩膀,看着怀中人几乎要淌出泪光的眼,不再迟疑地又吻了上去。 他轻柔地吮着青年柔软的唇瓣,用舌尖一点点描绘他唇上略显干燥的纹路,慢慢探入其中时未曾受到任何的阻碍,怀中人自然而然地吞咽着,将他迎入其中。 但偏偏,放纵着他肆意侵入的人又羞于回应,只是紧闭着眼地任他拨弄了一阵,才终于忍耐不住地勾上了他的肩,舌尖也悄悄地缠了上来。 两人越吻越是激烈,渐渐的,禹司凤勾着他背的手越收越紧,鼻腔也溢出几声挣扎的闷哼。 方多病气喘吁吁地将他松开后,怀中人眼角早已垂落下泪水,绵软地躺在他怀中,张着唇剧烈呼吸的样子像一尾脱了水的鱼。 他身上白色的寝衣在方才激烈的亲吻中已经被方多病扯得散乱,如今大半个胸膛地露在外面,包括那个显眼的赤羽印记。 方多病盯着那道印记看了一会儿,双唇便轻轻落在赤羽的羽尖。 湿热的舌尖轻轻扫过这片并无起伏的皮肤,叫还因为深吻而恍惚着的青年难以自地呻吟出声。 只是那声沙哑婉转的低呼脱口之后,禹司凤便羞得将脚趾都蜷缩起来,右手更是紧紧地挡住了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整个人慌张极了。 方多病有些失控地急喘几声,在看不到他的脸后双唇便沿着他颈侧吻上了带着小痣的那片肌肤,一路往下,在轻咬了一下紧绷的锁骨后,吮吸便落在了那片起伏的胸膛。 在被轻咬了一口后,禹司凤终于浑身颤抖起来,他通红的眼带着几分慌张地看着与自己一样双眼泛起红的方多病。 这里是离泽宫别院…… 看懂了他潮湿双眼中的请求,方多病暗骂了自己一声禽兽后,才拢起他的衣服,重新将他抱进怀里。 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无措的青年抿了抿唇,将脸埋进了跟前男人的胸膛。 第63章 妖族袭击 第二日禹司凤在方多病怀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双唇仿佛还留有昨夜被吮吸的滚烫。 “醒了?”方多病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低下头来在他唇角啄吻一下,随后指尖萦起灵力,在他红肿的唇上轻轻一抹,“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禹司凤低低应了一声,又被跟前这人重新搂回怀中,恋恋不舍地相拥了一会儿。 二人本还想再腻歪一会儿,外面却好似忽然乱了起来。 因着是离泽宫的别院,禹司凤皱着眉坐起,一边翻身下床一边看向跟随他一起翻坐起身的男人。 知道青年在想什么的方多病点了点头,“我先回去。” 说着便扯过昨夜脱下的外袍跟脚踏上的鞋袜,很快回到了少阳派的别院中。 但让他意外的是,不仅仅是离泽宫的别院一片躁乱,就连少阳这边也不例外。 他才用术法换上了一身长老服,房门边被砰砰砰地敲响。 来人是褚磊的五弟子。 “流辉师叔,不好了,有妖族攻上岛了!还有,轩辕派的柱石掌门受了重伤。” 方多病暗道一声不好,也顾不上这名弟子,顿时御剑而起,朝着妖族最多的位置飞去,手中灵力化剑,一道道地袭向那些杀红了眼的妖族。 他修为本就极高,寻常小妖在他手中根本走不过一招,然而这些妖族却数量众多,前赴后继地从天上飞入岛内。 浮玉岛的众多弟子开启了岛上的防御剑网阵,然而不断有妖族朝剑网阵投下雷火弹,不多时便又将阵法炸出了个大洞。 禹司凤与褚璿玑在杀敌中会合到了一起,也很快便赶到了阵心,与宁玉等人一起迎敌。 方多病到来的时候褚璿玑已经再度陷入了在轩辕派时那种煞气丛生的状态,为了重修剑网阵而几乎耗尽灵力的禹司凤见状便要阻拦,却反倒被他一掌击飞出去。 连忙将被打得嘴角溢出一缕血的青年揽入怀里,他仰头看向已经耐不住地踩着剑阵冲出结界的褚璿玑。 只见他双眼闪烁着红光,掌心忽的甩出两道煞气,缠在了那只一直往下丢着雷火弹的妖物的双翅上,硬生生地用蛮力将那妖物从天上拽了下来。 方多病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连煞气都能使用了,看来心魂与元神的融合已经几乎要结束了,就是不知道魔煞星会什么时候彻底复苏。 他喂禹司凤服下一颗丹药后,便手捏剑诀,御剑斩杀起天上徘徊不去的妖物。 随着他的加入,妖物被杀后的鲜血如零星的雨水一般不断洒落下来,褚璿玑也在弄死了那只妖后学着他的样子,不断操控着定坤斩杀妖物。 一时间阵眼处的妖物竟是为之一清。 见此处妖物已几乎被他们除尽,方多病落在了禹司凤身前,轻扶住他的后背:“怎么样,没事吧?” 青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另一个方向,“我没事,只是恐怕不止此处有众多妖物集结。” 他又看向甩着定坤,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褚璿玑,轻声唤道:“璿玑?” 一身少阳弟子服都几乎要被染成红色的人这会儿才像是醒过神来一般,想起了不久前一掌将禹司凤击飞之事,忙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司凤你怎么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你,我还以为是妖……” 他手抓着禹司凤的手越收越紧,方多病皱着眉将他的手拍开,“毛毛躁躁,待今日事了,你给我回去把清心咒抄个千八百遍。” 褚璿玑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目光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被他揽住了肩膀的禹司凤。 三人之间的交流也只维持了很短的一会儿,跟着便一起前去其他地方救援。 他们与几位掌门汇合之后,跟随他们一起赶往了浮玉岛的藏宝阁。 只是他们抵达之时已经太晚,藏宝阁大门已被打开,浮玉岛藏着灵匙的宝物蛟月刃已不见所踪。 东方清奇自然带人前去拦截,褚磊也紧随其后,方多病记挂着柱石那边的情况,便未曾跟着一起。 轩辕派别院也有妖兽袭击的痕迹,所幸来的妖物都是些小妖,派中弟子并无损伤。 派中弟子正清理庭院的时候见他过来,连忙朝他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我是来看柱石掌门的。”他说道。 那弟子叹了口气,将他领去了柱石所在的房间。 “昨夜柱石掌门是在屋内受到袭击的吗?”方多病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况,突然问。 那轩辕弟子点了点头,道:“我们听到了掌门一声大喊,赶过来的时候掌门已经身受重伤,倒在了地上。” 方多病在问清柱石倒下的位置后忍不住皱起了眉。 在他看来柱石即便丹田受损,也不可能在遇到袭击时毫无抵抗能力,但如今屋内却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可见来人是一击便重伤了柱石。 他走到还陷入昏迷的柱石床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是正面击中了心脉所致,如今也就还剩一口气吊着。 但这个伤口也叫方多病肯定了一件事——袭击柱石的人,必定是他认识,甚至是毫无防备之人。 不过猜测得再多,都不如将柱石救醒后亲口问一问他。 他先给柱石喂了一颗丹药,随后运起神力开始修复他受损的心脉。 柱石确实伤得很重,方多病也只能修复他心脉的损伤,让他不至于陷于濒死的状态,要完全恢复过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的休养。 他给了领他过来的弟子一瓶疗伤的丹药,叮嘱他每日早晚给柱石各服一颗,需得用灵力助他化开药性后,便回到了少阳的别院。 而这时褚磊他们已经回到了院中。 原来他们最后还是追上了偷走了灵匙的人,随后意外地发现与岛主夫人清榕一起盗走灵匙之人竟是浮玉岛的管家欧阳。 不过这个欧阳本就是天墟堂的妖族地狼,只是在岛上潜伏多年,与清榕有了私情。 他们本是想想通过蛊虫来操控东方清奇,没想到最后因为褚璿玑跟禹司凤的介入功亏一篑。 最终只能制造一场骚乱,再让清榕骗取东方清奇身上的藏宝阁钥匙,最终成功夺取了蛟月刃。 他们一行人围攻两人,可谓占尽优势,可惜那地狼妖力深厚,最后又因为东方清奇一心只有夫人清榕,导致地狼带着蛟月刃成功溜走。 而被抛下的清榕也变得疯疯癫癫。 情这一劫,果真难过。 第64章 奴契 浮玉岛上妖物袭击几乎已经告一段落,他们也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这件事是潜伏在浮玉岛多年的地狼与天墟堂的妖族里应外合,趁乱夺取了浮玉岛的蛟月刃。 眼下对五大门派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找到天墟堂所在,寻回浮玉岛的蛟月刃,其次便是自查门派中弟子,以免再如轩辕派跟浮玉岛这样,被妖族混入了弟子之中。 少阳派在四年前簪花大会时,便已排查过门下弟子,这四年新入门的小弟子更是更严格地用方多病炼制的验灵石检测过,故而还不需担心弟子中混入了妖族的问题。 只是到了晚上,方多病有些躺不住,还是心痒痒地打算走一趟离泽宫别院时,他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察觉出门外的气息是褚玲珑,方多病只当她又是想来问钟敏言的事,便很快打开了房门。 少女的面色有些泛白,眼神有些迷离,看了眼周围后慌张地揪住了他的袖子:“流辉哥哥,我……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方多病眉心略微一皱,侧身让她进了屋。 只是才进屋内,他便眉目一凛,拢起剑指,灵气化剑地朝褚玲珑背心刺去。 却见少女一声尖叫,背后忽然闪过一道透明的虚影,快速地往门口窜去。 方多病又怎么可能让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妖邪溜走,只见他抛出一个阵盘,双手转息间已变换过十几个手诀,大喝一声:“收!” 那阵盘中几道银光拔地而起,绸带一般在屋内飞舞,很快便紧紧地缚住逃窜的妖物。 只是他正打算弄清楚这会隐身的妖物究竟是什么时,却忽的反过身,两指夹住了刺向自己背心的长剑。 褚玲珑面色木然,两眼空洞地举着剑挣扎,眼见无法摆脱他那轻描淡写的两指,索性弃了手中长剑,运起所有灵力聚于一掌,猛地击向方多病的心口。 然而这一掌还未至,跟前的目标却忽的失去了踪影。 褚玲珑空洞的双目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下一瞬便被出现在背后的方多病轻抚过后颈,以灵力击昏过去。 方多病看了眼还努力想摆脱束缚,却被越捆越紧的妖物,低头将指尖轻点在褚玲珑的眉心。 却见她灵台处一片灰蒙,像是被一层迷雾所禁锢。 当他拨开迷雾再往深处看时,却发现她灵台处竟落下了一道奴契,烙印在她识海之中。 他用灵力轻轻一触,褚玲珑便忽然浑身抽搐地呻吟起来。 这种契印果然无法强行拔除。 难怪他如此轻易便能将人救回,难怪他们大费周章地将褚玲珑带去不周山,却又那么快便叫人将她带回分堂。 此事不能隐瞒。 他将少女抱上床榻后,便一剑将还在挣扎的妖兽打出原型。 原是梦兽孟极,所以才能隐匿身形,藏在褚玲珑身后混入浮玉岛。 只是这孟极,为何要带褚玲珑来偷袭自己? 方多病用捆妖索将他死死捆住,才出门去到隔壁,将褚玲珑身上发生的事告知褚磊与这次一起前来浮玉岛的少阳长老楚影红。 楚影红本就专习医法,如今为褚玲珑检查过后很快便肯定了她身上奴契之事。 褚磊霎时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的女儿险些因为这个奴契犯下大错,怒的自然是那些妖物竟然敢在褚玲珑身下种下奴契! “可有办法解除这个奴契?”他面色凝重地问。 楚影红摇了摇头,他便又将希冀的目光转向方多病。 可惜方多病方才已经尝试过了。这个奴契虽说并非天道契约,但本就是极其霸道的掠夺型契约,无法动用术法强制拔除,否则反倒会伤及褚玲珑自身。 “要解除这个契约只有一个办法。”他看向褚磊,道:“杀掉给他下契的妖。” 奴契并非想下就能下的,排除被下契的一方心甘情愿之外,要强制在一个人修体内种下奴契,必定是借助了外物。 这类法宝虽说多有限制,却弥足珍贵,一定掌握在天墟堂内高层的手中。 如今他们对天墟堂的了解还太少,要找出给玲珑下契的妖只怕不易,方多病又道:“虽然没办法解除,不过我可以暂时封住玲珑的灵台,这样虽然她平日不能再动用灵力,短时间内却也不会再受奴契的操控。” 褚磊叹了口气,“不能动用灵力便不能用,待回少阳之后,叫她不再下山便是。” 待方多病用神力在少女灵台结完禁制,楚影红才一脸疼惜地将褚玲珑送回了房间。 为了褚玲珑一事,方多病特意跑了一趟不周山,寻到了天墟堂总坛所在。 可惜天墟堂总坛内似乎被人刻意封住,除了有一些妖物驻守,以及一只一直查看着天象的妖兽之外,并未看到什么大妖的身影。 不想打草惊蛇的方多病只能在角落里留下一道印记后,无功而返。 第二日褚玲珑醒来时却已丝毫不记得昨天夜里发生过的事,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好像没了灵力一般。 楚影红不想她知道自己犯下错失,便告诉她她昨夜练功的时候出了岔子,有些走火入魔,伤了根基,所以暂时封住了她体内的灵力,要她好好休养一阵。 褚玲珑心中却只有疑惑。 她记忆中并无昨夜练功之事,反倒是记得自己这几日夜里都很困,早早便躺下睡觉了。 好在她平日里便不大爱看书,想不出端倪,只好相信了楚影红编来骗她的话,垂头丧气地挽着这位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姑姑的手,求着她快些想办法将她治好。 倒是之后偶然碰到了褚璿玑,被他一起拉来探望褚玲珑的禹司凤很快从这番说词中发现了不对,在夜里方多病又偷溜进他房间时询问了此事。 若是别人,此事涉及到褚玲珑的声誉,方多病自然不会随便告知,但跟前这人是禹司凤,他自然不会隐瞒。 青年本也将褚玲珑当做好友,闻言便皱眉回忆了一下离泽宫中奴契的记载。 “妖族若是要强制给人修种下奴契,除了人修的血之外,还需要给出自己的精血。”他枕着方多病的肩,轻声道:“是否可以从玲珑体内找出那个妖族的精血?” 有了精血之后,方多病便可以追踪到对方的位置了。 方多病轻抚了一下他的长发,遗憾地摇了摇头:“玲珑身上的奴契种在灵台处,已与她神魂紧密纠缠,怕是很难从契约中分隔出那个妖族的血来。” “别担心。”他低头亲了亲青年的眉心:“天墟堂的目标是救出魔煞星,而魔煞星所在的位置……正在少阳。” “所以幕后之人,终有一天会与我少阳正面对上,届时,我必叫他——有来无回。” 第65章 乌童 几日后的清早,轩辕派的弟子忽然寻到了方多病的跟前,说是前一天夜里柱石掌门终于醒来。 只是柱石醒来之后,在弟子询问那一夜发生的事时,却只说记不大清楚了 那弟子又道:“多亏了流辉长老的丹药,我们掌门才能转醒过来。掌门他本是打算亲自前来道谢,只是如今身子虚弱,不便行动,所以才命我们一早便过来将长老您请到别院一叙。” 方多病心中却已经猜到了什么。 待他随着轩辕派弟子走进柱石的房间坐下,后果真见柱石屏退了左右,一脸凝重地告诉他,当日袭击他的人,是褚玲珑。 那天夜里柱石本是听了墨石的提议,打算将天机珠封入自己的体内,谁知珠子才刚入了心口,还未炼化融合,褚玲珑便突然到访。 因着当日方多病救下轩辕派时,褚玲珑也在场,之后也帮着照顾了许多轩辕派的伤患,柱石对这位虽然有些娇蛮,修为也平平,但却天真善良的褚掌门之女颇有好感,如今见她深夜前来,只以为她是有事相求,便将她迎入了屋内。 然而一进屋里,褚玲珑便跪了下来,柱石上前搀扶之时,只见她双眼忽的变得空洞,跟着便翻手变出一道利刃,扎入了柱石的心口。 而与其同时,褚玲珑身后又冒出了一道虚影,一掌拍在他本就中了剑的心口之上,不仅震碎了他的心脉,还轻易地夺去了他刚藏入心脉内的天机珠。 柱石本以为自己命尽于此,没想到如今还有醒来的一日。 因着又得了方多病相救,加上当晚褚玲珑的行事确实古怪,柱石这才对弟子隐瞒了当日发生的事,还特意请了他前来对峙。 方多病叹了口气,随即将自己那夜也险些被玲珑偷袭,以及发现她被种下奴契之事告知了柱石。 在知道了当初褚玲珑被抓也有灵石自爆的原因后,柱石便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说为了尽快寻回被夺走的天机珠,他或许不能再为玲珑隐瞒此事。 尽管方多病不愿意褚玲珑被妖族种下奴契一事曝光,却也无法要求柱石与自己一起隐瞒,对方愿意将此事先告知自己,让他们有所准备,已是仁至义尽了。 他将此事传音给褚磊后,便又走了一趟不周山。 这一次,却是让他见到了乌童。 自四年前簪花大会一别,未能成功夺得簪花大会魁首的乌童最终还是被点睛谷容谷主逐出了师门,只是原因并非因簪花大会一事,而是乌童意图盗取点睛谷秘宝七星盘。 容谷主为此特意在五大门派内发下了高额的悬赏任务追杀乌童。 方多病虽未参与其中,却也没有阻止少阳派门下弟子参与。 不过听说乌童在逃命了一年之后,便消匿了踪影,不知是生是死。 没想到如今竟然已从人族,成了半妖。 他抓起被封住修为的男人闪身至天墟堂总坛之外,将人丢在地上。 “是你。”乌童捂着心口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你怎么进的不周山?为何你的修为并未受到压制?” 见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黑白指环,方多病若有所觉:“原来你们是因为有这个指环,才能自由出入不周山?” 乌童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被灵力勾走了身上的黑白指环之后只是紧了紧拳头,冷笑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褚玲珑吧?” 方多病却是问:“为何你们会让玲珑来杀我?”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乌童又是一声嗤笑:“我们这样的妖邪不就是喜欢看你们自相残杀,以此为乐。真是可惜,没能杀掉你,不然以五大门派那些庸才,如何是天墟堂的对手。” 方多病又问:“是谁给玲珑种的奴契?” “我怎么知道?”乌童一脸不屑地看向跟前的男人,“就算我知道,又凭什么告诉你?” 方多病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有恃无恐,但既然这人不愿意说,他便只能自己取了。 他扬起一道灵力,将人凌空抓起,手中神力一闪,渐渐在掌心凝成了搜魂术的法印。 乌童这下才慌了神,他在空中挣扎几下,却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在他看来是老好人的正派人士会直接用搜魂术这么阴狠的法诀。 “是天墟堂的堂主!”他大喊道,声音中再没了底气,反而换上了几分示弱:“只是天墟堂堂主并不是一直待在不周山,他每次出现也都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流辉前辈,你在少阳时多次为我解围,我不想与你为敌的,真的,我只是逼不得已!” 方多病掌心中的法印并未散去,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上方的乌童,“当初容谷主说你意图盗取七星盘一事,也是假的?” 乌童目光中流露出狠戾与恨意,但很快,便又被他遮掩了去,“自然是假的,不过是因为我未能夺得魁首,又得罪了容老贼的子侄,他看我不顺眼,便借天墟堂之事污蔑我要盗取七星盘!” “所以你加入天墟堂,是为了报复?” “点睛谷在五大门派发下那么高的悬赏,我能怎么办?”乌童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遍是伤痕的身体:“除了投靠妖族,我又能去哪里?难道放弃自己,就这么死在你们这些正道人士的手上吗?” 方多病目光扫过他身上的疤痕,便知他所言并未作假。 他撤去手中的法印,却掐起了另一套法诀,将禁制打入他的丹田跟灵台,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为我办事。” 乌童落回地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要我帮你找出天墟堂堂主的身份?” “你能做到当然最好,不行的话……”方多病神识在乾坤袖内一扫,取出一枚刻了传送阵的戒指抛过去,“在合适的时机在戒指内输入灵力,我收到了信号便会过来。” 乌童眉尾微微一动,“合适的时机是指?” 方多病只是看着他道:“我若是死了,你的禁制不单只不会自己解开,还会随着我的死毁掉你的灵台跟丹田。” 乌童看了眼手中的戒指,又看了看方多病转身离去的背影,默默攥紧了拳头。 第66章 冤枉 方多病刚回到浮玉岛,便见褚璿玑揪着钟敏言的领子在说些什么。 他从命剑飞身落下,沉着脸问:“发生什么事了?” 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的褚玲珑连忙扑上前来,大喊道:“流辉哥哥,不好了,是司凤,司凤被他们关起来了!” 方多病只觉心头一紧,他一把抓住少女的手,“怎么回事?” “昨天早上小六子从天墟堂那里逃了回来,司凤来看他的时候,他发现了司凤身上的指环是天墟堂的指环,当时昊辰师兄正好也在,就质问司凤指环是从哪里来的。” 她说这话时,钟敏言面色极不自然地别到一边。 褚璿玑瞪了他一眼,接道:“司凤明明说过是那次妖族来袭的时候捡到的,是昊辰师兄不肯相信!” “嗯,所以他们两人打起来后被嫣然看到了,她要帮司凤的时候……”褚玲珑偷偷瞥了一眼方多病的面色:“被昊辰师兄发现了妖的身份,小六子也说曾经在天墟堂那里看到过她……” “嫣然并非妖族,她是司凤的灵兽小银花,这点我早就知道了。”方多病解释道:“小银花身上气息纯净,并没有妖气,她应该是误食了化形果才化作人形的,并不是那种吸人精血后才化作人形的妖邪。” 褚玲珑轻轻“哦”了一声,她本也不太相信陆嫣然会是那种坏妖,虽说那家伙的脾气也确实不怎么好。 只是事已至此,她相信也没用,便唯有继续道:“昊辰师兄想抓嫣然来拷问,司凤不愿意,还将她藏了起来,结果昊辰师兄就……怀疑司凤勾结天墟堂。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司凤还曾经去过地牢,而在他去过地牢不久后,里面的妖物却中了妖毒,化作了一摊血水……” 剩下的不消她继续说,方多病便已经猜到了结果。 他将手一抬,尔雅剑已落入掌心,被他一把握紧。 褚玲珑倒吸一口气,想起了在鹿台山的时候,方多病就是用这副表情,一剑将蛊雕削成了两半…… “流——” 她想要让方多病冷静一点的话才刚起了头,眼前便已经没了对方的身影。 钟敏言也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撑着受伤的身体道:“快找师父!” 倒是褚璿玑眼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丢下正打算去找褚磊的两人,兴冲冲地往地牢的方向跑去。 方多病在妖族来袭之后曾经跟着褚磊来过地牢审问抓住的那些妖族,故而如今只要一个遁术,便出现在了地牢前。 守在地牢前的浮玉岛弟子被他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是少阳派长老,才面面相觑一眼,齐齐行了个礼。 因着这些弟子并未阻拦,方多病也没有与他们为难,径直走入牢中。 只是还未走进里间,他便听到了司凤痛苦的闷哼声。 方多病身形一闪,手中长剑已是横在了被缚在木架上的青年跟前,拦住了那根要钉入心上人肩膀的阎罗钉。 他抬眼看向跟前的东方清奇,冷笑一声:“东方岛主,我怎么记得,禹司凤是离泽宫首徒。如今的五大门派,要问责一派首徒,竟是都不需要经由师长了吗?” 他手中长剑用力一扫,那根阎罗钉竟被剑气一分为二。 “再说了,现在还不到簪花大会的时候,五大门派的事务,不是应该由离泽宫的禹宫主来主持吗?” 东方清奇跟在一旁看着的容谷主被他浑身外放的浑厚灵力压得齐齐浑身一颤,竟后退了几步,抖着手指指了他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来:“你放肆!” 方多病却是看也不看他,长剑随手一挽,便斩去了禹司凤身上的锁链。 已经受过刑的小鸟妖嘴角带着一丝血痕,满脸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仍旧那么漂亮,带着粼粼波光地看着他,双手才被放下,便颤抖着扯住他的袖子:“前辈,你不能……” 方多病只是看了眼他沾了血迹的衣摆跟如今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弯腰将他打横抱起。 尔雅剑随着他灵力操控浮在身侧,为二人保驾护航般地擦过东方清奇的耳畔,直射入石壁。 “抱歉,我情绪有些失控。”他淡淡地瞥了眼被削去了一缕鬓发,满脸怒意的男人,轻描淡写地丢下这样一句话后便抱着人径直往外走去。 “流辉!”他抱着人走出地牢,打算御剑飞回别院,褚磊、昊辰,楚影红及元朗几人便匆匆赶了过来。 方多病将禹司凤放下来,揽在怀中,对黑着一张脸的褚磊笑道:“师兄你来的正好,我刚想问你,司凤究竟犯了什么错,才在禹宫主还未到来之前,便要受阎罗钉之刑?” 褚磊还未说话,一旁面色冷然的昊辰便接道:“禹司凤与天墟堂的妖有所勾结,这还不够?” 方多病感觉到怀中人身体微微一僵,不由安抚地在他背上轻捋了一下,才又道:“抓贼拿赃,昊辰师侄可有证据?” 昊辰一摊手掌,露出掌心处的一枚黑白指环,“若他与天墟堂无关,为何手中会有这枚黑白指环?若真按照他所言,当初是在妖族袭击浮玉岛后捡到的,为何一直没有禀明师长,而是自己偷偷留到现在。” “原来是因为这黑白指环信物。”方多病从怀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指环,“我身上也有一枚,难道师侄是觉得,我也与天墟堂的妖族勾结?” 褚磊却是面色一变,从他手中接过那枚指环,与昊辰从禹司凤身上获得的指环比对,意外道:“你这指环从哪里来的?” 他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司凤的指环是怎么来的,我的指环便是怎么来的。” 褚磊差点被他气死:“你!” “你……也与妖有勾结?”昊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所以当初在少阳秘境里,是你为擅闯秘境的妖族遮掩了痕迹?” 方多病有些意外于这个师侄的敏锐,不过他面色未变,只是看向褚磊:“师兄,你可看见了?你这好师侄便是这样给人扣帽子的。” 然而这时从地牢中出来的两人却像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一样,“褚掌门,你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为何你门中长老会袒护一个毫不相关的离泽宫弟子,是不是他真如昊辰师侄所说的那样,与妖族有所勾结!当初轩辕派之事,难道就是他贼喊抓贼?!” 第67章 逐一辩驳(666加更) 方多病这头还未说话,被他护在怀中的禹司凤便已经瞥过眼去,冷声道:“容谷主对我这个弟子屈打成招还不够,还要再加上少阳派的一位长老吗?” 东方清奇却是冷哼一声,“你们二人有所勾结,自是互相袒护。” 他看向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摇着扇子的元朗:“否则为何离泽宫副宫主尚且没有发话,你一个少阳派的长老反倒按捺不住了。” 方多病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动作轻柔地给怀中人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禹司凤好似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般,轻抿了一下嘴唇,在他那双眼睛温柔的注视下渐渐红了双耳。 二人之间对视时所流淌的情意毫无掩饰,在场的其他人已多少察觉出些许苗头,只是都不敢相信。 然而下一瞬,方多病却是肯定道:“司凤是我此生认定的道侣,我与他互许终生,发誓同生共死,如今我护着他,又有何不对?” 他抬眼看向东方清奇:“东方夫人与地狼珠胎暗结,东方岛主尚且只是将她关在后院,而司凤身上只是多了一枚指环,你们便对他用刑,难道不就是欺负他师父没有在此,没人护着他吗?” 在此事上本就无法辩驳的东方清奇彻底噤了声,他有些出神地看着二人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亲密,整个人都好似失了心气一般。 反倒是昊辰还在继续质疑着:“好,那暂且不说指环。敏言所说,在天墟堂内看到过他的灵兽与那些妖物为伍,还杀了人,敏言总不可能说谎吧?” 他眯着眼打量着禹司凤,“若不是他心中有鬼,为何不愿意交出灵兽,让我们问个清楚?” 小银花如今虽然已经化作人形,但在禹司凤心中,她还是那条出生不久便被他捡到,养育长大的小白蛇。 离泽宫自小的教育让他明白,在人族心中,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五大门派之中不分青红皂白便屠戮妖族者比比皆是,小银花若是落入他们之手,即便是他的灵兽,也必定会被严刑拷打。 他们连他都不曾放过,又怎么会饶过小银花这条蛇呢? 他看向昊辰,“小银花之事我已与你们解释过了,她绝非是妖,是你们不愿相信。” “你自己尚且不能洗清嫌疑,又要我们怎么相信你所说的,那条妖蛇并没有与天墟堂勾结?”昊辰冷笑一声:“如今是你拿不出证据证明她的清白,我们可是有敏言这个人证。” 容谷主更是拔出长剑,看向已经聚集过来的点睛谷弟子,大声道:“还与他们说什么!我看这禹司凤,也是混入人修的妖族,否则少阳派的流辉长老,怎么可能被其蛊惑!” “我看你们谁敢动他!”随着这句略显张狂的话语落下,周身顿增的灵压叫方多病披散的乌发无风自动,那张几乎要比在场弟子都显得年轻的面容冷肃下来时竟然格外的狠厉。 他的尔雅剑随着他的意念高悬头顶,竟一分为成千上百柄一模一样的长剑,剑尖指指向四方,随着他周身外溢的灵力而齐齐嗡鸣。 哪怕是在地牢中已感受过他那身灵压的东方清奇与容谷主也不由面露惊色。 尽管四年前便已经正式见过方多病,也多少了解到这位声名不显,也不怎么下山的长老确实有几分本事,却不料他竟已经强到了这般地步。 几人目光纷纷投向褚磊,希望他能出面制止如今显然已经为禹司凤而打算与他们为敌的方多病。 褚磊也不消他们说,便连忙大声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方多病!” 他已气得喊出了方多病的本名,却见眼前这小子面上竟无丝毫悔色,心中更感头大:“你这是要将少阳陷于不义之地啊!” 少阳果然不是天机堂。 方多病哂笑一声,“师兄尽可将我逐出少阳,我方多病今日行事,与少阳绝无半分瓜葛,仅是出于个人私欲。” “你!”褚磊遭不住地直捂心口:“你就没想过万一他真的是混入仙门的妖吗!” 他说出这番话后,本是一直用那双带水盈盈的含情目看着方多病的禹司凤心口下意识地一慌,双眼闪烁几下后,竟是又垂了下去,只一双手下意识地再度攥成拳。 方多病却是牵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往下一滑,裹住了他蜷缩在袖中的拳头,笑道:“是妖又如何,是人又如何?妖便一定作恶,人便一定为善吗?” 他看向褚磊:“不说司凤自下山历练以来,一路斩妖除魔,救过多少百姓,只说妖族袭击浮玉岛当日,若不是司凤及时以一己之力撑住了阵心,如今这剑网阵,早已不复存在,这浮玉岛又会如何生灵涂炭,当初剑网阵中的浮玉岛弟子又如何有命在?” “师兄,不论是人,还是妖,他们是否该死,都应当是出于他们是否做下恶事,是否伤害他人,又是否危害苍生,怎么能够单纯以人妖一概而论呢?” “妖言惑众!”昊辰双眼不知为何竟泛起了一丝红意:“你果然是被妖物所蛊惑,竟能说出这般颠倒黑白的言论。” “颠倒黑白?”方多病只觉好笑,“昊辰师侄,你已被偏见蒙蔽双眼,是你未曾看清。” 他笑着看已经忍不住回握住自己的禹司凤,两只眼睛一齐弯起:“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想告诉你们,不论司凤是人是妖,他都是我此生所认定的道侣。若我连道侣都保护不了,那我此生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流辉……”禹司凤眼中的泪水已是再也蓄不住地大滴大滴滚落,那双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睛红得叫方多病想凑上前亲吻。 可以说是将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的褚磊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已不由软化了三分,再者方多病说的也并没有错,禹司凤身上虽是有诸多可疑之处,毕竟一切都太过巧合,但他们也确实拿不出笃定的证据证明他与妖族勾结。 更好的方法自然还是找出禹司凤之前所说的,用妖毒灭口了地牢中那只小妖的妖族。 唯有本就不耐烦这些情情爱爱的昊辰看着方多病,又是一声冷笑:“呵,你如此待他,他却还是不愿交出自己的灵兽,不是吗?” 【再次感谢书友少私寡欲送的666~】 第68章 天道契约 禹司凤心知昊辰这番话的用意是让他交出小银花。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的会放过小银花,但…… “我——” 方多病用灵力止住了眼前人后面要说的话。 他快速在青年周身笼下一道结界,才面色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这些仙门中人。 他越来越明白,为何玄夜会要将司凤的情劫换到自己身上。 此界仙与妖,人与妖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在仙门弟子眼里,没有一只妖是无辜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褚璿玑与禹司凤生来便有着难以克服的矛盾,而以司凤的心性,只会一再压抑自我。 他往前迈出一步,双眼望向上方。 其他人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身上灵气浮动,便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方多病并未在意他们,只是用灵力在掌心一划,涌出的血液被灵气所牵引,在空中随着他指尖的勾动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契约。 禹司凤见状心中顿生不安。 他拍着结界,忍不住喊道:“流辉,流辉你放我出来——” 方多病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将这道契约轻轻托起:“我明白,在场的诸位并无私心,只是想寻回灵匙,守住门派。但追寻真相,并不意味着屈打成招。” “司凤本性纯良,他并非不愿意交出小银花,而是不愿意小银花受到如他这般的伤害。” 在场的几位掌门面色皆算不上好看,方多病虽是少阳派长老,但从年纪来看,却与小辈无异,如今这是在打他们的脸,他们自然难以淡然处之。 方多病却不在乎这些,只是将手中的契约又托高了一些,道:“此乃天道契约。” 褚磊也随之面色一变,几乎立刻便大喝道:“流辉!别做傻事!” “我以修为性命作保。”方多病却是又打出一道灵光,激活了手中的契约:“禹司凤与天墟堂绝无半分关系,陆嫣然乃司凤契约灵兽小银花,因吞食天果得以化作人形,并非吸食精血,为非作歹之妖,若其中有半点虚言,便叫我经脉尽断,五雷轰顶至死!” “不要!”已经召唤出龙彻的禹司凤几乎将全身所有灵力都汇聚在剑身上,拼着本就因受刑而受的内伤,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地强行击破了困住自己的结界。 然而待他破界而出的时候,天道契约却已经落下,金色的光芒打在方多病的额间,形成了一个浅金色的契纹。 “为什么……”泪水从禹司凤通红的眼眶中落下,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站立不住,倒下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一举捞回身前。 他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人,只是急切地抬手抚上这个男人的脸,指腹颤抖地落在那个金色的印记上。 方多病握住他还带着勒痕的手腕,轻柔地在他腕上落下一吻,又好笑地抬手擦了擦他几乎哭成了花猫的脸颊,柔声问:“我保证没人可以伤到小银花,你现在可以让她出来,将一切都解释清楚吗?” 然而跟前的小鸟妖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对他的请求也只是咬着下唇,朦胧着双眼地重重点头,随后松开了对小银花的压制,放任从他被关入地牢起,就一直想要出来少女闪身出现在众人跟前。 她一把拦在禹司凤跟前,对跟前的四大仙门大喊:“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 方多病在她后脑上敲了一把,把她从前面揪了回来。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方才所立的天道契约,反倒是平静地看向昊辰,对少女道:“小银花,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能如实作答?” 小银花仍旧不太喜欢跟前这个男人,却又不得不感谢对方方才救了禹司凤,还为她的事立下了天道契约。 她双眼一暗,忽的举起右手,三指指天,坚定道:“我小银花,以修为及人身为誓,若是有半句虚言,便让我被打回原形,从此只能做一条普通的小蛇。” 她虽不像方多病那般正式地立下天道契约,但他们这样的灵兽跟修仙者言行皆受天道约束,若是违背所说誓言,即便誓言未曾立时生效,此生也很难逃脱誓言中所立下的结局。 方多病用术法将自己与小银花的运数暂时相连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小银花,你是如何化作人形的?” 小银花已立下了誓言,自然不会有丝毫隐瞒,只是遮掩去柳意欢跟天界之事,道:“当初主人的朋友要去一个守卫森严的地方寻找一样东西。因为我是灵兽,身上并无妖气,又体型娇小,不易被发现,便将我借了去。在为他寻东西时,我被库房中的一枚天果所吸引,偷食之后,便有了人形了。” 昊辰却是皱了皱眉:“天果?凡间怎么可能会有天果?” “此事似乎与天墟堂之事无关吧,昊辰师侄。”方多病瞥了他一眼,又提醒了一下其他人:“我身上的天道契约并未发作,可见小银花所言确实属实。各位如今是否可以承认,小银花并非妖族?” 褚磊到底是向着他的,当下便接道:“确实如此。” 方多病便继续问:“小银花,你为何会出现在天墟堂?司凤手中的黑白指环又是从何而来?” “还不是因为你!”小银花没好气道,只是话才出口,便被禹司凤喝道:“小银花!” 自然接收到他话中不要透露褚玲珑私隐暗示的少女不满地瘪了瘪嘴,继续道:“因为你担心被天墟堂夺走的灵匙,主人为了帮你找到天墟堂的消息,便让我伺机混入了天墟堂。那枚黑白指环是出入天墟堂的信物,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来的,主人本想等你回来,便将指环给你,结果被那个家伙给收走了。” 她瞪了昊辰一眼,目露不忿。 方多病轻笑了一声,抬手在怀中红了耳尖的人肩上轻捏了一把,又问:“那敏言为何会说你杀了人?” “我在找灵匙消息的时候,意外看见了他,便装作无意间路过,给他丢了一把匕首,又弄晕了看守牢房的妖族。不然你们以为,光凭他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银花一想起此事便忍不住气恼,恨不得没救过钟敏言那个混蛋,“他逃跑就算了,还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害得乌童发现了天墟堂内有奸细的事。” 第69章 清白 “所以你为了洗脱嫌疑,便杀了人?”昊辰冷着脸问。 语气与其说是询问,倒更像是笃定跟责怪,小银花本就不是多好的脾气,当下便朝他翻了个白眼,“我看若换是你在我的位置,怕是才会真的杀人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禹司凤提醒道:“小银花,你可是用了我教你的法子?” “那是自然!”少女朝昊辰冷哼一声,“主人曾经告诉过我,人的左肋骨下两寸,是一处很特别的地方,若是受伤,会血流不止,看似严重,却不会致命,所以这一处穴位,可以利用来制造假死的现象。因此我那一剑,是刺在了这处奇穴上,并未真正杀死他,不信你们可以让那个钟敏言去天墟堂山后的乱葬岗上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的尸骨。” 方多病也附和道:“不若晚些时候,让敏言将他所见的仙门弟子画下来,着人去那附近的镇中寻找,看是否能寻到那人踪迹。毕竟那仙门弟子虽然未死,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醒来后必定是要找大夫的,如此也可印证小银花所说。” 褚磊点了点头,也觉有道理,目光瞥向容谷主与东方清奇两人,见两人神色越发不自然,才清了清嗓子,问:“如今,我们所存疑之事,除了司凤去过地牢之后,那妖物便中了妖毒一事外,也都算清楚了。禹……司凤,你那日究竟为何会独自去到地牢?” 禹司凤垂敛着眼睫,轻声回答:“从小银花处拿到指环之后,我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便假装是天墟堂潜伏在五大派中的卧底,想要试探出天墟堂的位置所在。可惜……那小妖被我迷惑,正要将总坛位置说出之时,便中了抹了妖毒的银针。” 方多病看向东方清奇:“东方岛主可有想过,岛主夫人是否知道些什么?以及,东方岛主可确定,地狼不曾在岛中埋伏了其他人手?否则如今岛上守卫森严,为何还会有妖族顺利混入地牢,又为何如此熟悉浮玉岛的地形,轻易地摆脱司凤的追踪。” 他轻抚了一下禹司凤的发丝,“要知道司凤并非泛泛之辈,寻常小妖不是那么容易便可以摆脱他的追击的。” 他这话,倒叫仍被他揽着的青年又是悄然红了面颊。 而被他质问的东方清奇面色铁青,在其余掌门的注视之下,也依旧强撑着未曾说出将清榕交出来的话,只是僵硬着脸道:“若是我浮玉岛的问题,我自会调查清楚,给诸位一个交代。” 方多病轻轻地嗤笑一声,却也懒得去叫一个不愿意睁眼的人,只是道:“如今司凤的嫌疑已经洗清了,诸位是否应该向我道侣赔礼道歉?为你们无凭无据,便用酷刑逼迫他承认自己未曾做过之事。” 褚磊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缓和道:“流辉啊,此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但其余几位掌门也是急于找回灵匙,且离泽宫的元副宫主也确实将司凤交予我们处理,所以我们难免做得过激了些。不如这样,此次司凤确实受了无妄之灾,我将少阳的阳极丹分一瓶给他以做赔礼,你看可好?” 少阳派的阳极丹可配合修炼阳厥功,只是材料珍贵,炼制不易,向来数量稀少,在少阳派中即便是长老,十年间也只能分到一瓶的数量,弟子更是只有对门派做出了大贡献者,方可赐予此丹。 此丹对外人而言虽没有少阳派弟子那么大的作用,但也是极其珍贵的丹药,尤其司凤本体乃是金翅鸟,本性属金火。 方多病拍了拍怀中青年的肩膀,“还不多谢师兄?” 禹司凤面颊一红,忍不住挑起眼尾悄悄瞪他一眼,面上却还是朝褚磊行了一礼:“多谢褚掌门。” 褚磊看着方多病那张不值钱的笑脸,不由得嫌弃地将那瓶阳极丹往两人跟前一送,便别过脸去,不再搭理他们。 至于浮玉岛、点睛谷二派,虽不情愿,但如今理亏的却是他们,哪怕方多病行为过激了些,他们对禹司凤用了刑也是真的。 为免方多病继续发疯,便当时破财消灾,各自送了一份疗伤的赔礼后,便晦气地离开了。 倒是一开始便未曾为禹司凤说过话的元朗摇着手中扇子,慢条斯理道:“司凤,你不会怪我不曾偏私吧?” 禹司凤面色淡然,“弟子不敢。” “这便好。”他目光朝方多病身上一扫,“你也知道,离泽宫如今是五派之首,自然得小心行事,不能留下把柄,你又是离泽宫首徒,我便更不好为你说话,免得其他门派以为我们离泽宫皆是些帮亲不帮理之辈。”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此番真是多亏了流辉长老,不然我真怕师兄来了之后,会怪罪我这个副宫主。不过……” 方多病目光微冷地朝他看去,却见他毫不在意,只是将手中扇子一收,用扇骨轻拍了一下掌心,“流辉长老说与司凤结为道侣一事,怕是不合离泽宫的宫规。要知道,离泽宫的弟子,到死,都不能动情,更不能为了情这一字,脱离宫门。” “所以副宫主如今是想将司凤带回去受罚吗?”冷冷的话音一落,不久前才被收起的尔雅剑便剑尖直指向元朗的面具,而以御剑术操控着飞剑的方多病,也浑身散发着锐利的剑意。 元朗重新打开了扇子,“别急嘛,流辉长老,凡事也并非没有例外。” 他点了点自己脸上的面具:“你难道……未曾听司凤提起过脸上的情人咒面具吗?” 方多病心中一紧,却维持着气息不变地答道:“自是听过。这个面具,我自会想办法为司凤摘下,即便不行,我亦会一生呵护司凤,不叫他受任何情伤,也必不会叫情人咒……再发作。” 元朗眼睛一转,从一个再字猜出了二人之间原来竟已有过间隙。 他脸上笑容忽的变深,手中扇子摇得更快了几分:“办法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方多病微挑起眉,露出点疑惑的神色。 第70章 情人咒解 元朗呵呵轻笑两声,摇着扇子走上前,目光打量着禹司凤面上的情人咒面具。 “流辉长老有所不知,这情人咒面具并非无法可解。” 他将扇子轻轻搭在方多病的肩上,“只是条件……有些苛刻。需得有一人,与司凤心意相通,绝无二心,满心满眼中只有司凤一人,才可将情人咒面具摘下。摘下后若是笑脸,那便是皆大欢喜,但若是摘不下来,或是摘下来的面具是哭脸,那这情人咒,便只能在司凤身上扎根一辈子了。” 他看了眼面色镇定,无悲无喜的禹司凤,意外道:“看来……司凤你是早就知道了。那你怎么瞒着流辉长老呢?莫不是你们所谓的道侣,是作假?” 元朗不紧不慢地又摇起扇子:“我瞧流辉长老倒对你有几分真心,连天道契约都毫不犹豫地立了,你也应该待他敞开心扉才是。” 禹司凤垂着眼睫敛去了脸上几乎所有的情绪,不予以回应,却也没有反驳。 “原来是这样。”方多病朝元朗略一颔首,便无视了这个一看便没安好心的家伙,双手扶住禹司凤的肩膀。 连小银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目光,也被他无视了去,只是目光柔和地,专注地看着身前仍有些狼狈的青年。 “司凤。”他轻声唤道。 跟前这人才慢慢又抬起眼。 禹司凤的眼眶红得厉害,泪水蓄在其中,好似轻轻一眨便会滚落下来,却偏偏就这么强忍着,叫眼眶的红渐渐晕得更开。 方多病忍不住抬手覆上了他光滑柔软的面颊,轻声道:“你那一天问我还想不想看你的脸。” 他话音稍顿,另一只手也一起捧了上来,将声音放得更软,“我想摘你的面具,可以吗?” 青年的回答只是握住他的手,极轻地点了下头。 昆仑神木制成的面具挡住了那张俊秀的面庞,只有一双泪光涟涟,却又将所有真心都藏在其中,炽热得叫人沉溺的眼睛,在面具的空隙中拼命地挣脱出来。 他之前究竟是怎么骗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 方多病两耳渐渐发热。 他抬手按住了跟前这人的后颈。 对他半分防备都没有的离泽宫首徒轻而易举地被他揽到跟前,只有他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倏地滚落。 “司凤。”方多病轻声地唤着这人的名字,看着尽管已经亲吻过好几次,却仍旧青涩的离泽宫首徒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将眼睛闭起。 他偏了偏头,将嘴唇印在了这人因为紧张而失了血色的唇上。 这一吻很浅,一触即离,以至于他没尝出像他们之前亲吻时的柔软甜蜜,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落入彼此的心扉。 分开时方多病双手轻轻地落在那张情人咒面具上。 禹司凤沾了泪水的眼睫扑簌簌地颤抖着,却未曾移开看着他的视线。 随着方多病手指微微用力,这张昆仑神木制成的面具轻而易举地被他揭了下来,露出那张被挡了三年,却好似变得更加俊美的面庞。 但他并未再看手中的面具,只是盯着眼前犹如蝶翼一般扇动着的羽睫,看着这双蓄着水的眼瞳好似落入一弯明月,颤抖着随着唇边的笑容一起弯起,虔诚而又柔软地看着自己。 明明是这么熟悉的一张脸。 他凑上前,轻吻了一下青年的眼角。 滚烫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双唇。 “是笑脸。”禹司凤带着哭腔,一张芙蓉面却是眼角眉梢都盈满了羞怯跟甜甜的欢喜,双手缠上他的肩膀,整个人都几乎要埋入他的怀。 如同一只清脆鸣叫着的小鸟,眷恋地飞落入他的掌心。 方多病将手中的面具丢在一边,一手揽住他的后颈,一手搂住他的腰,忍不住弯起眼笑出了声。 “你上次便该告诉我。”他侧过头轻吻着怀中人的耳朵,鼻尖蹭了蹭他的鬓发:“那样我便可以多看你几日,可以多亲亲你的眼睛。” 摇扇的动作顿了半晌的元朗终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制止了两人再这样无视所处位置跟无视周围人群的行径。 主动扑入男人怀中的青年面色微红,虽然僵硬了几分,却并未将手收起,只是反将脸往跟前的肩颈又埋了埋。 方多病怀里揣着磨人的小鸟妖,虽有些面热,却只是掩着唇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目光朝地上的面具瞟了眼,才看向元朗,“如今面具也摘下来了,不知……副宫主可还有事?” 元朗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既然流辉长老你已将司凤的情人咒面具摘下,那处罚一事,自然便也作罢。只是师兄还在赶来的路上,少阳与离泽宫结亲之事,怕是还得他同意才行。” “那是自然。”方多病这时也想起了禹司凤身上的伤,便道:“司凤身上伤得不轻,我要带他回房疗伤,这几日,他便暂时住在我这里,待禹宫主赶来后,我再送他回离泽宫别院。” 元朗微微一笑,以示自己没什么意见。 方多病抽出几分闲暇看了眼小银花原本所在的位置,可惜如今已见不到她的身影。 她惯来不喜欢自己靠近禹司凤,想来是不愿意看他们亲近,所以先行离开了。 他将小鸟妖往怀中搂紧了几分,腾出双手催动遁术,很快便抱着人回到了少阳派别院的房中。 禹司凤这才抬起泛红的脸,在几个急促的喘息后,闭眼靠上前来。 方多病鼻尖蹭过他的鼻尖,很快便覆上了下方柔软的嘴唇。 青年有些急切地张开了唇齿,舌尖怯怯,却又比以往更大胆地轻触了一下他的上唇,在未曾察觉到阻碍后才试探着舒展,却很快被男人勾缠着彻底钓了出来。 本就受着伤的人在热烈的亲吻中很快便败下阵来,通红着鼻尖眼角地被方多病压在了床上,那身因为受了刑而破破烂烂的衣服被蹭得更加不堪,肌肤若隐若现地从衣物的缝隙中冒出头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了身下的被子,泛着水光的眼闪躲地转向了一边。 方多病跪在他身体两侧,手指灵活地解开了他的腰带,顷刻间便将他剥开了大半,露出遍布着伤痕的身体。 禹司凤仍是不自觉地想挡住肋下的龙晶封印,却听男人声音微沉地招呼道:“手松开。” 他下意识地照做,这人的手便穿过了衣物,没有任何阻隔地贴在了背上,将他整个人往上一托。 待禹司凤反应过来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剥了个干净,浑身上下只余下一条单薄得甚至有些透明的亵裤。 第71章 相处之道 “流……流辉?” 禹司凤浑身僵硬地看着伏在身上的方多病,只觉得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然而还不待他从浑噩的思绪中想清楚该作何反应,没完全压在身上的男人便靠上前来,用前额轻撞了下他的额头。 “我有这么禽兽吗?”方多病勾了勾他高挺的鼻子,“你都伤成这样了,我哪里舍得再对你做什么?” 禹司凤面颊微热地侧开了头,但兴许是因为被他摘下了面具,已经明了了彼此的心思,青年倒不似以往那般只是害羞,反倒噙着些许鼻音,带着几分嗔怪,细声细气地嘟念了一句:“总是脱我衣服……” 叫方多病想起了当初少阳的时候,这人不肯承认挨了鞭子,逼得他用了定身术,扒了衣服才露出了伤口的事。 他打量了一下小鸟妖如今的身形,倒是比四年前线条更清晰,就连—— 目光扫过两片起伏明显的胸膛,方多病不由得抬起头偷偷给自己施了个清心咒,才平复下心绪地检查起他身上的伤口。 禹司凤身上最多的还是受了雷咒留下焦痕,而最严重的,则是阎罗钉留下的,入骨的穿刺伤。 他回来得还算及时,他们没能在这人身上用上更多的刑罚,但仅这两项,也已令这只小鸟妖肺腑烧灼,两条手臂的经脉几乎要被废掉。 也幸好禹司凤是金翅鸟妖。 他摸了摸躺得十分不自在的青年的鬓发,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才运起医法,一点点将他的伤口抚平。 半个时辰后,方多病看着一身细白的皮肉已经渐渐恢复,内里也恢复了大半,却因为被灌注了太多神力而昏昏欲睡的小鸟妖,取出了自己的寝衣,轻手轻脚地给他换上。 “前辈……”禹司凤被他搂在胸前,迷蒙的睡眼叫他只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便如归家的幼鸟般将脑袋扎进他的颈窝,轻蹭了两下,才疲倦地睡了过去。 方多病听着他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没一会儿便忍不住弯着嘴角偷笑起来。 边笑边抬手勾着怀中人的头发,绕在手里打着圈,片刻后又忍不住垂眼去看青年的睡颜,撩起他鬓角的那缕发丝在指尖亲了亲。 熟睡的人没发现他细微的动作,他胆子便又大了些,用指尖轻轻描摹了一下他眼角那颗小痣,在轻触之下未将人吵醒,便索性在那颗小痣上也落下一吻。 这一晚他抱着人傻笑到了深夜才睡下。 以至于第二日比禹司凤这个伤患醒得更晚。 他们醒来不久,褚玲珑褚璿玑这对姐弟便带着办了坏事儿的钟敏言找了过来。 方多病看了心虚地走在最后的钟敏言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冷淡问:“这么早过来干嘛?” 褚玲珑看了钟敏言一眼,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倒是里间听到了动静的禹司凤问了一句,“是璿玑他们吗?” 他才臭着脸地敞开了房门让他们进来。 姐弟俩一进屋便围到了床边,叽叽喳喳地问着:“司凤你还好吗?” 禹司凤靠坐在床头,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人却很精神,尤其一双眼睛,柔软又明亮。 他手中还捧着方多病起床后给他煮的药粥,微抿着唇答道:“流辉来的很及时,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说这话时,他目光略微抬起,与方多病对视一眼后,便抿起一抹笑地看向了垂头丧脑地站在一旁的钟敏言。 褚玲珑头回听见眼前这个好友用这般亲昵的语气喊方多病“流辉”,不由得有些浮想联翩,但见他望向了自己身后,才倏地想起来他们今日来的目的。 “小六子,快来。”她扭头朝身后喊道。 钟敏言这才走上前来,一脸愧疚地看向禹司凤:“司凤……对不起,都是我什么都没搞清楚,也不信任你,才害你……” 禹司凤并未责怪于他,钟敏言是他们几人中对妖偏见最深之人,那日又是刚从天墟堂的地牢中逃出来,难免会有几分偏激。 “事情都过去了,一切种种,皆是巧合,换做是我,也难免心生疑虑,你也不必太责怪自己。” 眼见着这没脑子的师侄因为他的两句安慰又要支棱起来,方多病挤开了褚玲珑,坐到床边。 他接过禹司凤手中自他们来了之后便再未动过的粥碗,没好气道:“明明是他自己笨,他道歉你就受着,何必给他开脱。” 他舀起一勺药粥,喂到青年的唇边,接着道:“他就没想过自己的匕首是怎么来的?明明都看到小银花了,怎么就没想到是小银花给的?” 虽然他刚出江湖那会儿也差不多是这个德行,不仅冤枉过李莲花是药魔,以后来还因为单孤刀的事以及李相夷的身份曝光跟李莲花决裂过,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一想到这小子因为脑子转不过弯来害得司凤这么惨,他就来气。 眼见着钟敏言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又蔫了下去,禹司凤一边张嘴咽下了方多病喂来的粥,一边弯起眼,笑道:“那便罚他这些日子帮我照顾小银花好了。” 他抬眼看向钟敏言,“这些时日我与……流辉住在一处,小银花到底已化了人形,不便与我们一起,她昨夜便是宿在盒中,委屈了一夜。等会儿便有劳你与玲珑一起为她寻个房间暂时住下。” 钟敏言忙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三人没能在屋里坐太久,便被方多病赶了出去,连带着昨天夜里气闷地团在盒子里睡了一宿的小银花。 禹司凤已经用完了药粥,带着几分好笑地看着他板着的脸,“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方多病一屁股坐在床边,搂着人倒回了榻上,“总得给他点教训,下次才不至于跟被人蒙了眼似的。” 青年趴在他怀中,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襟,面上的笑容却淡了一些。 “你……难道没想过,或许我真的隐瞒了什么吗?” 他摸了摸自己如今已经没有面具的脸,“比如……我的面具。” 方多病握住他的手腕,略微往上一滑,便将这只修长白皙的手给握在了手中。 他笑了笑,“其实我对事,一直很喜欢追根究底,从前对人也是。不过等经历得多了,便发觉与人相处的时候便像是喝酒,每个人的酒量不同,喝酒的习惯也不同,我或许酒量比较大,也喜欢杯杯见底,但别人不见得都是如此。” “人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便去勉强别人,所以我也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与人推心置腹,便要求那些有秘密的人必须要对我坦诚一切。” “那样并非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他垂眼看向禹司凤,面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 “所以即便你有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也没关系,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的秘密。” 第72章 蠢动 禹司凤有些怔怔地回望着说出这一番话的男人。 青年白生生的面庞泛出点淡淡的粉,以至于眼角鼻尖,都好似比那因为身体还虚弱而有些苍白的唇色要来的红。 那双蓄满水波的眼随着颤动的眼睫细细地晃动着,略带迷离的眼神便这么柔柔地勾住了方多病的心神。 他低下头去在怀中人高挺的鼻梁上轻轻一蹭,这人便眷恋地偎了上来,指尖轻抚过他的脸,慢慢往上,碰了碰他的眼睫,又在他弯起的笑眼中触上了他眉间的印记。 淡金色的天道印记有些像妖纹,灵力一触及,还会泛出淡淡的光辉。 “这个契约……往后都无法解除了吗?”禹司凤声音微哑地问。 这个印记落在额上,虽叫方多病这张英俊的面孔添了几分神性,但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这个契纹在的一日,这人便得将性命修为交在他手中一日。 禹司凤虽说自认绝不会有加入天墟堂的一日,却不愿意让自己成为方多病的约束。 谁又知道天墟堂会不会有什么傀儡术之流,让他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无知无觉地成为刺向眼前这人的一把刀呢? “这个契纹,是天道印记,于我没什么妨碍。”方多病也学他一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其实他今早起身的时候对着水镜看过这个印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与莲花有几分形似的印记实在是很像他记忆中天界仙君才有的仙钿。 不过很快,他们的心神便渐渐移了方向。 两人的手指挨碰在一起,不同的温度叫无意间的触碰变得难舍难分,甚至勾缠了起来,连带着望着彼此的眼神,都滋生出许多不一样的意味。 方多病的目光从那双迷离的眼往下,凝视在淡色的唇上。 随着他的注视,禹司凤微张着的唇不自然地抿起,又很快松开。许是觉得干燥,粉色的舌尖在下唇一扫而过,留下了一点晶亮的水光。 他忍不住伸手在这点水光上轻揉了一把,青年的呼吸便一下子急促了起来,颈间不甚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连带着窝在他怀中的身体都好像变得软绵绵的。 他缓慢地凑近,但怀中人却只是感到了他的鼻息,便匆匆地闭紧了双眼。 也不是第一次了。 禹司凤在亲吻的时候总是青涩得厉害,好似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就会忍不住逃掉一般,每每都要这样,才能好好挺着脖子迎接他的亲吻。 他抬手搂住了青年的后颈,一边轻揉着,一边含笑打量着他颤抖的眼睑下转动着的眼睛,嘴边的笑容越来越深。 但被他打量着的禹司凤呼吸却变得越来越急,连带着勾着他衣襟的手都忍不住收紧,将他衣服的前襟揪出了一片皱褶。 不知几息之后,迟迟等不到亲吻的青年终于不堪忍受地睁开了潮湿的双眼。 这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委屈跟不解,秀气的眉毛也微微皱着,甚至于微张着的唇都微微嘟起,带了点鼻音地唤他:“方……方多病——” 两人的鼻息在这么近的距离亲昵地纠缠在一起,被喊了本名的方多病轻笑出声时一股股的气流几乎都洒在怀中人的脸上。 禹司凤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心中生出了几分难为情,眼睛的水光便更晃眼了几分,挣扎着便要从他怀里退出去。 方多病赶在他真的恼了之前低头啄了下他的嘴角,他便又软化了下来,只拿一对湿漉漉的眼睛无措地看着他。 再这么看下去,他便要忍不住了。 带着一丝喟叹地吻上那两瓣柔软的嘴唇,方多病轻轻将青年的身体压进床榻,手摸索着探入了自己帮他换上的这身寝衣里,摩挲着他腰侧光滑的皮肤。 禹司凤被腰间的手摸得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面容似要烧起来一般,红得几乎要滴血,使得接吻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舌头僵硬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方多病的翻搅。 待一吻分开,他已是衣衫凌乱地露了一截纤细的腰肢,眼角也被水汽晕湿了一片,淡色的嘴唇却因为男人的舔咬而红得好似上了胭脂。 方多病本不想再做些什么。 但心爱之人如此活色生香地横陈在眼前,目光绵软而懵懂地看着自己,他实在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 而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禹司凤胸膛的起伏更加剧烈,甚至像是害怕自己暴露失态的一面那般抬手掩住了双眼,只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合着,断断续续又十分急促地吐着气。 这几乎已经等同于默认他的为所欲为。 方多病盯着身下人的眸光渐渐变得幽深,下颌的线条因为他咬起的牙关而变得紧绷。 他本就贴在禹司凤腰上的掌心往上攀爬。 随着他的动作,衣摆一点点被撩高,渐渐地卷到了胸口,露出了因为紧绷着身体而越发挺拔的胸膛。 只是当方多病的指腹轻拈上去时,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定神,竟是出现在了灵台内的那一处曾经来过的山谷中。 他脸上一阵黑一阵红,跟着便是一阵阵的心虚。 禹司凤是应渊的一缕分神,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玄夜的儿子。 他灵台内住着心上人的老爹,两人正亲热的时候自己被老丈人给揪出了身体,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说他是司凤情劫的人不也正是玄夜吗? 上次玄夜的意思,分明是要让他化解司凤的情劫,这难道不是不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意思吗? 他拍了拍滚烫的面颊,声音局促地喊道:“尊上?” 可惜山谷中,却不见玄夜的身影。 而在他灵台之外,床榻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却是已双双昏迷了过去。 身着一身玄色锦袍的玄夜不耐地侧了侧脖子,抬袖挥出两道黑烟打入两人的体内,又在这间房内布下结界后,便挑着眼尾往床上一瞥,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后,才慢条斯理地穿过自己布下的结界,打算去看看此界被自己抹去了记忆的天界帝君。 【嗯,下章要吃小鸟啦~】 第73章 灵修 禹司凤在体内的一阵古怪热意中醒来。 身体汹涌的冲动让他难堪地拢起了双腿,只是才一动,他便发现自己正趴在方多病身上。 这叫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还在这人手掌下战栗的事,可是转眼间,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忍着喘息,轻抚上身下男人的面颊,“流辉?” 然而叫他意外的是,方多病好似昏迷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天道契约? 他忍着体内的燥热,运起一道灵诀点在方多病的眉心。 然而这记灵诀不但没有唤醒男人,反倒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叫平躺着的人呼吸霎时间便急促起来,原本平静的面孔也渐渐开始泛起潮红。 两人本就贴在一起,有什么反应自然轻易便能感觉到,更别说他如今身上的反应与方多病一模一样。 他心中生出了几分惶然不安,毕竟浮玉岛上不久之前才受过妖族的袭击,又曾被地狼潜伏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如今这般反应不知是否是天墟堂的阴谋。 想到此,他便忍着叫他几乎要失去理智的燥热,将方多病从床上扶起,打算至少先离开这里。 然而叫他失望的是,他们所在的屋内竟被布下了结界。 他唤出龙彻,对着结界攻击了好一会儿,却不见结界有丝毫的动静。他只好又取出传讯符,想试试看给褚璿玑或是若玉发消息。 然而传讯符的光芒一闪,转息之间又回到了手上。 他打散了手中的传讯符,心知两人是出不去了,只能将方多病又扶回了床上。 该怎么办? 情欲烧灼着理智,他最初为了不让天墟堂的算计得逞,还蜷缩在床尾独自忍耐着。 但眼见着方多病的脸也与他一般越来越红,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渐渐变得干燥甚至皲裂,他本就所剩不多的神智几乎乱了套。 “前辈……”他仍是下意识地喊起这个自己最熟悉的称谓,被情欲烧得滚烫的身体伏在方多病身上,一头青丝大半垂落在床榻间,只有几缕勾缠在他颈间,让强压着情动的金翅鸟妖看起来格外冶艳。 偏偏他一双水润的眼半阖着,只有实在难耐极了,忍不住抬起看向自己趴伏其上的人时,才泄露出几分隐含欲念的渴求,几乎要让那双清澈的眼睛垂落下眼泪。 “流辉……”他抬额轻轻地磨蹭方多病的下颌,又觉不够般,支起身体,将双唇送上。 …… 他实在是难受极了,身边这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陷入了昏迷。 “前辈……”禹司凤双眼垂下泪水,将湿漉漉的面颊贴在方多病脸上,轻柔地吻上他的嘴唇。 属于另一个人滚烫的鼻息让他后背的颤栗变得越来越重,十二羽金翅鸟的妖力都好似难以支撑起他身体一般,叫他绵软地将额头轻轻抵在方多病的脸上。 他已经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若是这人醒来,见到他如此放浪的一面,定然会失望的。 理智让他用指甲用力地抠着掌心,竭力地将脸埋在男人的胸膛,但欲望本就是难以克制的东西,尤其不久前这人那样深地吻过他,舔舐过他口腔的每一处,粗糙的掌心抚摸过他的身体,带给他从未体验过的悸动。 那点温存本就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如今正如洪水猛兽一般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又侧头吻上方多病的嘴角,双唇一点点吮到了下唇,舌尖颤抖着探出,轻触了一下那闭合的唇瓣,却也只是在唇缝间一扫而过。 不是这种感觉。 禹司凤眼睫上挂起泪珠,他不喜欢这样。 “流辉……你摸摸我……” 带着哭腔地细声哀求着,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方多病那双带着薄茧的手。 不该这样的。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将那双手牵到了胸前。 一心沉浸其中的禹司凤没注意到被他抓着磨蹭的那只手臂,掩在袖下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解不开的燥热几乎要消磨去禹司凤最后一丝的理智,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好似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额前的碎发都汗湿成一片。 身体猛地失去平衡,被重重地压入床榻时,才从臆想中惊醒过来的禹司凤差点尖叫出声。 但他还未来得及,方多病的唇舌便汹涌而至。 他无措的双手被分开握住,在亲吻中高举在了头顶,在未能反应过来之时便被对方施法固定住。 情欲甚至让他无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清醒过来的事,只是浑身随着方多病下滑到喉结处舔咬着的动作而颤抖。 白皙的皮肤上一点一点地绽开红梅。 …… 方多病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小鸟妖额上一闪而过的妖纹,那只勾着这人腰的手便自然而然地又开始扣最下面那一颗龙晶封印。 深陷于情欲的禹司凤没能及时发现,他便索性用了点神力,将那颗龙晶用力一勾。 不知是疼痛还是惊慌,从亲吻中挣扎出来的禹司凤垂落着泪水直想从他怀中爬出去。 方多病将他搂回跟前,看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闪烁着的漂亮妖纹,慢吞吞地再度覆上去。 “小鸟妖。”他轻笑着道。 禹司凤惊慌失措的眼被朦胧的水汽遮去了大半的视线,眨了好几下,才总算看清了眼前这张含笑的脸。 方多病伸手抚着他的脸,在他失神的注视中弯下腰去吻在那渐渐褪去了光亮,变成一道红纹,静静地落在这人眉心处的妖纹。 尽管曾经怀疑过这人早知道自己是妖,但这人一直不曾揭穿,他不敢问出口,便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心中也设想过方多病在发现自己是妖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但绝无一种如如今这般的禹司凤鼻腔酸涩得只想落泪。 方多病牵起他紧紧抓着被褥的手,勾到了自己肩上,小鸟妖那修剪得圆润的指尖很快便掐进了他后背的皮肤。 他笑着再度将人吻住。 …… 待二人结束之时,禹司凤已经昏昏欲睡。 虽说他本是妖,正常来说该是受不住方多病的神力。 但妖物生来便有吸食精气的能力,哪怕是天界天族的精气。 方多病手掌贴在他的小腹上,以灵力引导。 倒是禹司凤对此事极为手足无措,哪怕在书籍上看到过,但真要用以这种方式修炼,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待方多病看不过眼地索性将他抱起,让他坐在怀中,运转起灵力帮他一起炼化,他才羞红着面庞,嘶哑着声音问:“你知道我是妖?” 方多病贴着他的耳畔轻笑:“你的龙晶封印这么明显,我想装作看不到也不行啊。” 禹司凤意外地侧头看向他:“那岂不是……”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便知道了。”方多病笑眯眯地凑上前亲了亲他因为这个消息而惊讶得微张的双唇,还是没有告诉他,其实他们小时候就见过的事。 “那……你当时是因为我是妖,想探探我的虚实才对我那么好吗?”禹司凤被炼化的神力滋养着妖身,充沛的灵力只让他觉得身体有些鼓胀难受,但在这种难受超过临界点前,方多病便已勾出了他身上另外的两枚龙晶。 灵力霎时间涌向了两片羽翼所在的肩胛骨与对鸟类来说极其重要的胸脯,他舒服得几乎又要开始呻吟,却还勉强撑着一丝清明地要听身后人的回答。 敏感地感觉到了灵力的走向,方多病双手覆上了小鸟妖变得格外柔软的两片胸膛,“那倒不是。” 他听着青年几乎要化成啼鸣的叫声,“对你这么好,只是因为你纯真可爱,值得相交。” 禹司凤的神色霎时间更软了下来,他在方多病怀中扭动了几下,在背脊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胸膛后,才抓住了男人覆在胸膛上的两只手,急促地求道:“亲……亲亲我——” 方多病没有丝毫犹豫地倾身咬上了小鸟妖的嘴唇。 【因为中间有剧情,所以实在没办法直接略掉一段,所以这章的行文是有点不大顺畅的,毕竟未删减是8k的大章,大家老规矩见裙文件 没加过的点我头像加番茄的粉丝群,里面有扣群号 以及,这章字数一章能顶4章了,大家点一点爱发电给我回下血哈~】 第74章 怒发冲冠(99加更) 玄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禹司凤睡得正沉。 方多病在他吸收完了元阳,恢复了精神之后忍不住又闹了几回,几乎消耗了大半日的时间,连晚饭也没想着吃,只是用术法清理好了床榻跟两人的身体,便相拥着一同睡下。 察觉到修罗王的气息,方多病速度极快地睁开双眼,果真见这位修罗王眯着双眼,直勾勾地打量着他的脸。 他不太自在地松开了怀中的禹司凤,在他身上布下一道隔音结界,随后在自己身上轻轻一点,换上了衣服后才翻身下了床,跪在玄夜跟前。 “尊上。” 玄夜眼带嫌弃地一颔首,“想对本尊说什么?” 方多病面上一红,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是我僭越了,与应渊君的分神……” 玄夜嗤笑一声:“本也是得到这一步的,否则你要怎么带走他的分神?”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方多病眨了眨眼,脸上渐渐变了一副神色,“这是……什么意思?” “你身上可没有天帝手中的神器,要带走我儿的分神,自然只能通过你的身体。”修罗王老神在在地拢了下鬓角的那缕白发:“你们需得结契双修,方可以你的神魂,容纳我儿的分神,将他从这个世界带走。”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天上时明明一眼都未曾关注过战神,却直接说要换掉羲玄情劫所系的对象。 只是没想到禹司凤竟然这般不争气,他都将这小子放倒了,竟没能成事,反倒还是被人给吃干抹净了。 真是……废物。 “等……等等。”方多病脑子有些打结,“司凤就算了,以后……以后其他世界也?” 玄夜微微一笑:“除非你能找天帝要到他分离应渊分神的神器。” 方多病只觉呼吸一滞,眼前顿时阵阵发黑,其他人倒还罢了,可是李莲花……李莲花他…… 他怎么敢! 玄夜托着下巴仔细地欣赏着他面上这副蠢相,连方才回来时看到的与他预期的场景不同时所生出的暴躁都收敛了几分。 只是这小子脸上的纠结也没有持续太久,便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平静。 他无趣地轻嗤了一声,很快便回到了方多病的灵台中。 而让他意外的是,不过就是又一次将这小子勾入了自己藏身的灵台深处,这小子便这么快寻到了隔绝掉他对外窥伺的方法。 他不由冷笑一声。 不愧是应渊手把手教出来的,倒有几分能耐。 且不论灵台内懒得去破解方多病布下的禁制,随意地寻了个地方躺下的玄夜,只说得了个以后得挨个世界跟应渊君分神结契双修的消息后,方多病整夜都未能再入眠。 直到第二日,日光投入屋内,淡淡的光辉将枕在他肩上,睡得面容泛起健康粉色的小鸟妖笼上一层薄薄的光晕,他才微微一笑,暂且放下了以后才需要操心的烦恼。 龙晶昨夜已被他重新封入了禹司凤的身体,故而如今也不用担心这小鸟妖的妖气会外溢,引来仙门中其他人的注意。 但昨日他也确实是放肆了一些,如今看着怀中人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活像是被他用刑折磨了一般。 有些心虚的方多病趁着这会儿这人还在睡,便逐一将这些痕迹消去,免得这小鸟醒来之后羞得想将脑袋藏进哪条缝隙里。 只是他还没将这身痕迹彻底消完,便惊觉一股强大的气息朝他的房间袭来。 方多病连忙召出一套白衣,用术法换上禹司凤的身,随即揽着人以遁术瞬身至几十丈外。 禹司凤被这份动静吵醒,他昨夜压抑得太过,如今嗓音也还未恢复,低低哑哑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是天墟堂的妖吗?” 方多病眨了眨眼,看着犹如一只黑色乌鸦一般凶狠地朝自己扑来的离泽宫大宫主,又扫了眼禹司凤颈侧还没消下去的红印,神色尴尬地结起一个防御阵符,挡住了大宫主这毫不留情的一击。 禹司凤面色一变,连忙足尖一点,飞身上前:“师父,别打了!” 大宫主看了他流露出些许媚态跟倦意的眉宇,又看见了他颈侧的痕迹,心火烧得更加汹涌。 他打出一道灵力,将小徒弟缚在原地,跟着眼中光芒一闪,双手竟是变出了利爪,一点情面都不留地攻向了方多病。 初时方多病只是以防御阵符抵抗,但眼前这位离泽宫的大宫主本就已经修炼了多年,又是资质最高的十二羽金翅鸟,修为再精进几分,甚至都可飞升上界,方多病在仅用灵力的情况下,光是抵御竟是有几分相形见绌。 大宫主对他的留手却丝毫不领情,一招一式都奔着要将他干掉而来。 “得罪了!”他也只好召出了尔雅剑,反手拦住了这只暴怒的金翅鸟妖,收敛着剑意与这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一阵。 察觉到褚磊他们似乎寻了过来,他忙用仙术缚住大宫主的双手,灵力猛地一震,将他击得飞退出一大段距离,正好给了褚磊几人介入的空挡。 果然,在这位大宫主又要扑上来时,及时赶到的褚磊连忙挡在了两人中间,“禹宫主,不知因何动怒?” “因何动怒?”这只大一号的金翅鸟妖几乎要怒发冲冠,脸上的小胡子都气得要炸开,“为何不问问你这好师弟,问问他都对我徒儿做了什么?!简直无耻至极!” 被缚住动弹不得的禹司凤忽然收到了好几道目光的注视,本就因为着急而微微泛红的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羽睫。 褚磊看见了他颈侧的痕迹后脸上顿时一阵黑一阵红,竟是想把方多病这个臭小子就这么丢到离泽宫,让眼前目露不善的大宫主好好教训一顿。 但他到底做不出这种事,只好讪笑着拱了拱手,道:“此事是流辉的不是,那禹宫主你看,我们是否趁着这个机会商讨一下流辉与司凤结契之事?” “结契?结什么契?!”大宫主浑身灵力震动,黑色的斗篷随着他狂躁的话语在身后打着卷,“司凤是我离泽宫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骄,凭什么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结契?” 褚磊面色顿时便拉了下来:“禹宫主慎言!流辉亦是我少阳天资卓绝,绝无仅有的天之骄子,方才禹宫主自己不也试过了吗?” 两人吵起来的档口,方多病已在其余几个掌门眼皮子底下溜到了禹司凤身边,给他解开了身上的咒术,掌心又覆在他颈侧,抹去了上面残留的痕迹。 他指腹轻捧着青年泛红的脸,轻声道:“抱歉,我没想到禹宫主来得这么快。” 禹司凤却只是回握住他的手,抿着嘴角牵起一抹浅笑。 “是我甘愿的。” 【感谢书友兰兰兰111送的大神认证,含泪加更~ 嗯,方小狗跟小凤凰长长久久~】 第75章 师徒(666加更) 禹司凤到底是被大宫主带回了离泽宫的别院。 这位长辈虽说来得迟了些,但却带来了被小银花刺中奇穴,假死复生的仙门弟子,又捉到了在地牢内以尸毒偷袭的妖物,再一次证明了禹司凤并非天墟堂奸细一事。 回到房内后,心知自己又叫师父生气了的青年自觉地跪下。 大宫主看着那张与四年前簪花大会一样,再没有面具遮挡,却没有丝毫悔意的脸,心中陡然生出了乱成一团的烦躁跟无措,只能恨道:“你怎可轻易被那个混蛋哄骗!他!他……这是在欺负你!” 禹司凤如今身上还有几分不适感,自然明白师父口中的欺负指的是什么。 他面颊泛红,春水一般的眸子盯着跟前的地面,轻声反驳道:“是弟子……是弟子主动的。” “你!!!”大宫主差点要被他气死。 他一把捏住小金翅鸟的下巴,想把这颗俊秀的小脑袋揪下来晃一晃,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你打也打不过他!还什么都不懂!你主动些什么!” 他越想越是火大:“等等,是不是那家伙与你说了什么?诱你犯傻,送上门去,他好光明正大地——” 禹司凤耳尖都几乎要烧起来,他双手握住自家师父的手,小声道:“我与……流辉前辈两情相悦,有些情难自禁才……他确实并未与弟子说过什么。” 丝毫不敢叫大宫主知道自己不知是中了催情的咒术还是迷烟,才主动送上门叫方多病吃干抹净的小鸟妖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师父你……不怪我还是,动了感情吗?” 大宫主看了眼小徒弟搭在自己手上的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跟小时候一样,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 他只觉得心头都酸酸软软的,另一只手便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小金翅鸟的鬓发,“你戴着情人咒面具,却还是动了情,我怪你有用吗?” “只是你别忘了,你是妖。”大宫主的目光落在了他肋下的位置,“那流辉,难道不曾怀疑过你身上的龙晶封印吗?” 他霎时间便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妖殊途,你是人时,他或许待你确是真心,但若他知道了你是妖……” “他知道。”禹司凤想起昨夜被方多病解开了龙晶封印后的情景,面颊不由得又烧热起来。 但那对抬起来的眼却莹莹发亮,写满了欣喜与雀跃,“他从前给我上药的时候,看到了龙晶封印,所以……他一直都知道。” 大宫主听到之后却是一愣,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让他呼吸一滞,但很快,那个片段又如何都回忆不起来了。 他面上流露出些许恍惚之色,下意识地捂起胸口,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喘息。 将这点不适强压下去,大宫主手指有些无措地蜷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小金翅鸟的发上,顺着他披散的长发轻轻地一捋:“好……好好,没想到,你竟是……竟是与我一般幸运……” 若是在知道司凤是妖的情况下,仍摘下了情人咒面具,倒也证明了那个男人确有真情,不似其他人修那般薄情寡义。 禹司凤不知他是何意,发觉他面色似乎有些苍白后,也只以为是自己暴露了妖身之事让他担心,便连忙握住他的手,解释道:“师父,流辉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再者他也并不知道离泽宫其他人的情况,弟子……弟子相信他,他与其他仙门弟子,决计不同!” 大宫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沉默地拍了拍他的手,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便抽出了被他抓着的手。 禹司凤觉得大宫主的情绪实在有些奇怪,尽管过去这些年中,他情绪本就不太稳定,但却甚少如现在一般。 只是不待他再问,大宫主便已背过身去,抬了抬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禹司凤犹豫地应了声是,到底还是站起身来。 回房的路上他碰上了仍旧摇着那把扇子的元朗。 这位副宫主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已经消去了痕迹的颈侧流连了一瞬,勾着嘴角笑道:“恭喜你了,司凤,顺利过关。只是……别忘了你的身份,可千万——” 话音一顿,元朗突然倾身靠在他的耳边,“别让他知道了你的秘密。” 禹司凤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面上却仍是淡淡地回道:“弟子自然会恪守宫规,绝不会牵连到离泽宫。” 元朗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说罢便擦过他的肩,款步离去。 禹司凤眼角的余光在他离开的背影一扫而过,松了握紧的手指后,回到了别院的房中。 只是他才关上房门,便察觉到屋内的另一道气息。 对方动作极快地闪身到了他背后,在他挣扎前便从身后将他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怀抱让禹司凤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他伪装的清冷霎时间都化作了羞怯,声音发哑地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方多病嗅着他身上的三清茶香,在他颈侧的小痣上轻轻一啄,“不放心你。” 昨夜他做得有些过了,禹司凤之前受刑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因为炼化了他的元阳是尽数痊愈了没错,但被他捣弄的地方却还是伤着了,哪怕他已经施法又将其治愈,也多少会留下几分不适感。 更重要的是,离泽宫的宫规实在苛刻得非人,他担心这只小鸟妖会因此受罚。 禹司凤偎进他怀里,小声地替自家师父解释道:“虽然离泽宫宫规森严,但我的情人咒面具已被你摘下,不能动情的宫规便约束不了我了。师父他没有责怪过我动情,只是……有点担心我。” 他说话时呼吸像羽毛一般轻轻吹拂在颈侧,方多病轻抚着他垂散在身后的一头青丝,想起了不久前他满脸笃定的那句告白。 怀中的这只小鸟妖脾性这般柔软,昨夜被他那样欺负,也不知道要与他生气,反倒是说着都是自己甘愿的话。 若没有遇上良人,只怕是要被欺负死。 他低下头去,蹭了蹭禹司凤白皙的面颊。 青年眼睫微微一颤,却是微侧过脸来,鼻尖厮磨间,柔软的唇瓣便悄悄贴上了他的嘴角。 方多病揉捏着他的后腰,舌尖撬开了小鸟妖未咬紧的牙关。 只一会儿,怀中的小金翅鸟便已经浑身发烫地绵软了身子,被他拦腰抱起后也只是眼含春水地盯着他,直到被压入了床榻,才用低哑的声音细声细气地求饶道:“别再……像昨夜那样弄我了……” 本来也没那么禽兽的方多病垂眼看了下因为这句话而支棱起来的身体,伏下身贴住了被他抵得浑身一僵的小鸟妖,贴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在你们离泽宫的地盘,我哪儿敢啊。” 禹司凤被他笑得呼吸一紧,湿漉漉的眼睛软软地眨了几下,很快便在方多病落下的亲吻中颤抖地紧闭了起来。 【感谢书友b送的666,这回真的是含泪加更了tut】 第76章 坦白 翌日一早,方多病从离泽宫别院遁身回房中不久,便有离泽宫的弟子被神色微妙的陈敏觉领了进来。 这个二师侄是个闹腾性子,一走近便冲他挤眉弄眼:“流辉师叔,好像是禹司凤的师父又要见你。” 昨日他与离泽宫大宫主打了一架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浮玉岛,只是他不久前为了禹司凤结下天道契约的事也早在当天便人尽皆知,倒叫两人的这一架显得理所当然了。 方多病没好气地在陈敏觉的光脑门上敲了一把,才换了身体面正式些的法袍,随着那个离泽宫弟子来到离泽宫的别院中。 禹司凤正在院中练着剑。 摘下面具后,他将原本拢起的碎发又散了下来,身着一身月色的长衫,外面罩着一层承云色纱衣,广袖轻纱随着他身形翻飞,显得他身姿格外轻盈。 而随着他凌厉的剑招,这份翩若惊鸿又带上了几分锐利的锋芒。 方多病驻足看了许久,见他系在发上的丝带随着最后一个剑招落下,与乌黑的长发一起垂落到背上,才不由自主地扬起笑脸。 收起命剑的青年转过身来,快步走到了跟前。 “剑练得不错。”他抱着手臂夸赞,引得青年抿唇一笑,潋滟的眉眼带着几分羞意地轻声道:“流……前辈剑术卓绝,我如今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离泽宫的弟子皆是妖族,最擅长的自然是本族神通与生来强悍的肉身,像大宫主,便是主修咒术与掌法,其次则是术数。 如禹司凤这般善剑的其实称不上多,宫中留下的剑法品阶虽然算不上低,但却还是比不上专修剑术的门派。 方多病牵过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练剑留下的茧子,轻笑道:“你若是想学,我教你便是了。” 禹司凤紧了紧被他牵着的手,不自然地婉拒道:“离泽宫中的剑法我尚且没有学完,本就不该贪心再学其他。” 他有些好笑地靠过去,挤着这只小鸟妖的肩膀,“你该不会以为,我想把你拐去少阳吧?” 禹司凤面颊一热,却又被他笑出了几分委屈,竟垂着眼睫地别开头去。 方多病知道是将人逗狠了,忙探着脑袋地追了过去,手也跟着搂上了他的腰,“生气了?” 他却只是轻轻瞥过来一眼,不轻不重地道了声:“若是被师父瞧见了,怕是又要与你打起来。” 方多病这才悻悻地收了搂在他腰上的手,牵回了那只方才松开的手,讨好道:“方才都是我的错,不该与你开玩笑。” 他抓起牵着的这只手,低头亲了亲小鸟妖的手背,“我是长辈,待我们结契之后,自然是我迁就你,随着你走。你若是想待在离泽宫,只要你们宫主允许,我便陪你留在离泽宫,你若是要下山历练,那我们便一起锄强扶弱,看尽这世间的名山大川。若是你愿意陪我回少阳,那我们便抽空回去看看萍姐跟我师兄,还有璿玑玲珑他们,如何?” 本因着他落在手背的吻而耳热的禹司凤却是早已忘了这份羞意,只拿一双因为他的话而泛开了涟涟水波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看傻了?”方多病坏笑着在他耳垂上轻捏了一下。 回过神来的小鸟妖水润的眼偷偷瞪了他一眼,便衣袂摇曳地走到了前面,只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瞥向他,又在对上他的注视之后羽睫轻颤地闪躲开。 两人走进大宫主的房间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的大号金翅鸟正把玩着手中的令牌,指尖时不时地冒出一勾利爪,又很快被他收了回去。 方多病老实地朝他行了一记晚辈礼后,他那打理得十分整齐的小胡子才仿佛往上翘了翘,随即挥袖关上了房门,在屋内布下了隔音的结界。 他走到方多病跟前,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半晌后压着嗓子,沉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方多病眉梢微挑,反问:“禹宫主是指……离泽宫弟子皆是金翅鸟一事?” 他的回答将一旁的禹司凤惊得霎时间瞪圆了双眼。 虽已知晓这人早就发现了他金翅鸟妖的身份,却没想到因为他的缘故,离泽宫的秘密竟是……完全暴露在这人的眼前了。 大宫主却比小鸟妖要老辣许多,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倒是异想天开。” 方多病眨了眨眼,“之前我拿走司凤的面具时便发现了,你们离泽宫的面具有遮掩妖气之效,再加上司凤身上的龙晶封印,我不怀疑才比较奇怪吧?”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看了目露几分担心之色的禹司凤一眼,笑道:“其实十几年前,我曾经经过离泽宫,在贵宫后山见到了几只还未进行龙晶封印的金翅鸟妖,从那时起,我便对离泽宫弟子的身份有些猜测了。” 大宫主面色顿时一变。 他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尖锐的指甲点了点桌面,问:“为何不将此事说出来?” “离泽宫存在于世已不止千年时间,门下弟子不单只没有为祸一方,反倒是成了五大仙门之一,绞杀了无数恶妖。”方多病朝他笑了笑,“既然是于百姓,于仙门有益者,是妖,又何妨?” 在他与笛飞声成为至交的那十年里,他就明白了所谓的正派跟魔教不该一概而论。 名门正派中会有单孤刀这样狼子野心的恶人,魔教中自然也会有笛飞声这样除了杀性重了些,本性却可称得是上是正派的好人。 此界仙妖魔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万年前以妖族公主与天帝的结合带来了几千年的三界平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仙魔两界还是在日益加重的摩擦中,再度掀起战火。 尤其自天帝参悟无为道,将居所迁入昆仑山,天界交由白帝柏麟管辖后,行事更加果决的天界帝君在某种程度上加重了双方的矛盾。 这场在千年之前落下帷幕的仙魔大战最终以修罗一族被灭族告终。 与修罗族一起反上天界的妖族处境也越发艰难。 方多病不知道当初金翅鸟妖一脉究竟是怎么想到封住妖身,伪装成凡间仙门的,但如今的离泽宫却早已融入仙门之中。 只要离泽宫的这些金翅鸟妖仍旧如今日这般,只是寻求着在凡间安稳平静的生活,他便不会将此事揭穿出去。 他是这么想,便也是这么对跟前的离泽宫宫主说的。 翘着胡子的金翅鸟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道:“若是你违背你方才所言,我便带着司凤,合宫加入天墟堂。” 届时方多病所立的天道契约自会叫他身死道消,不必他们再费力追杀。 第77章 热恋 禹司凤本就对方多病身上的天道契约心有亏欠,如今一听大宫主所言,登时便攥紧了拳头。 但偏偏他又知晓,师父这番话并非只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整个离泽宫。 若他出声反驳,坦言自己不愿以此作为把柄威胁方多病,那又置离泽宫,置师父于何地? 他心下惶然,竟生出了几分人与妖之间,果真还是有着不可跨越的隔阂之感。 “可以。”方多病含着笑意的声音忽的落在耳边。 他迟疑地朝对方望去,却望入了一双毫无阴霾,甚至还带着包容的眼里。 方多病的手伸了过来,覆在他变得冰凉的手背上,像是怕他听不懂似的,弯起眼笑着答道:“我若是随意将离泽宫是妖族一事说出去,禹宫主便带着司凤加入天墟堂便是。” 他朝禹司凤眨了眨眼,看着神色呆呆的心上人,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 只是还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到底是收敛了几分,握紧了这只手后,便再度望向同样吃了一惊的离泽宫宫主,“只是相应的,我也希望往后离泽宫能如从前一般,行良善之举,不滥杀无辜。” 大宫主轻嗤了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般,略微摩挲了一下手指,也未再答话。 方多病眉尾微扬,正觉得这态度好像有几分蹊跷时,大宫主却是摆了摆手,对他们道:“行了,既然你对司凤是真心的,便待今年的簪花大会之后,使人来离泽宫商议你们二人结契之事。” 他有些没想到竟这么轻易就过了大宫主这一关。 倒是禹司凤忽然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像是才从他方才那番话,还有大宫主的承认中反应过来般,一双漂亮的眼中泪光粼粼。 这张因为欣喜跟动容而越发柔软的面庞像是平复心绪般轻喘了几息,在抿起的一个浅笑中,蓄在眼眶的泪水终是在一个轻轻的眨眼中,沿着他晕红的眼角滑落下来。 滴答一下。 仿佛要落进方多病的心里。 他忙抬手抹去了还留在这只小鸟妖脸上的泪痕,看着这双眼底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忍不住凑近了几分,曲起的手指便就这么轻轻勾着光滑又柔软的面颊。 禹司凤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发紧,羽睫柔柔地垂下,手却不由自主地搭在了方多病的腕上。 眼见着两人眼中只剩下彼此,距离还越凑越近,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大宫主只觉得额角青筋一阵跃动,抄起桌上的杯子便恶狠狠地朝方多病砸了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 差点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干了坏事的方多病只觉得面颊一阵臊红,又瞟了眼整个脑袋都埋在胸口,恨不得再也不抬起来的小鸟妖,抿着唇压下笑意地朝大宫主又行了一礼。 “那晚辈便先告退了。” 待他走后,禹司凤看了眼还带着几分怒容的师父,慢慢撩开衣摆,跪了下来。 “你这是又怎么了?”大宫主不快地问道。 小金翅鸟抬起一对才落过泪,显得格外剔透的眼,轻唤了一声:“师父。” 大宫主只觉得自己再硬的心,都要被他给喊软了,只嘴上还不饶人:“你若是知道要喊我师父,便不要再为了那小子气我。” 禹司凤自是明白自己会叫师父伤心,但…… 他轻轻揪住了大宫主的斗篷,“师父,弟子不孝,往后是……决计不会加入天墟堂的。” 虽然早已猜到了他的小金翅鸟想说些什么,可真听到的这一刻,大宫主还是忍不住强压着怒火地闭了闭眼。 他一把将自己的斗篷从这只叛逆小鸟的手中抽出来,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为师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你看看你这——” 这不值钱的样子!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小鸟养得这么傻的大宫主只觉得心中一阵疲惫,朝他挥了挥袖子便转身往里间走去。 留下禹司凤面色微红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待出了房门,他仍有些面热,直到方多病迎上前来,他才将滚烫的脸颊埋进男人的肩膀。 方多病却是不知道他又与大宫主说了些什么,见他这般便只是轻柔地将手覆在他发间,揽着他后背的另一只手也微微收紧,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自己怀中。 直到禹司凤从他肩上抬起眼,看见了路过的离泽宫弟子不住地往他们二人身上瞥时,他才反应过来该从男人的怀中离开。 也不知道他们站在这里被多少弟子看了去,他有些窘迫地拉住方多病的手,牵着人跑出了离泽宫别院。 二人不想被人打搅,便走到了浮玉岛另一面一处人烟稀少的岬角。 海风将两人身上的法袍跟长发吹拂得胡乱翻卷。 方多病看着青年身上这身柔软的法衣在风拂之下几乎都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型曲线,便还是抬手用灵力将海风挡去了大半,只留下几缕,微微拂动着两人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他们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坐下。 禹司凤将头靠在身边这人的肩上,轻声问:“我师父那么说……你心中可会难受?” “自然不会。”方多病理所当然道。 他搂在青年腰间的手贴着柔软的衣物,轻轻揉捏着柔韧的腰线,声音平和而又低沉:“若是不小心谨慎着些,离泽宫怕是早就曝光了。” 禹司凤被他揉得有些动情,整个人朝方多病怀中贴得更紧,淡色的下唇也被贝齿轻咬着,叫柔软的唇瓣上落下一道浅浅的齿痕。 听见怀中人急促了几分的呼吸,方多病低下头去看,这只小鸟妖却是闪躲地将脸埋起,只露出红彤彤的耳尖。 他好笑地拨弄了一下这暴露在外的红耳朵,又低下头去啄了啄,甚至轻咬几下。 小鸟妖终是不堪其扰地抬起脸,一张绯红的面庞尽是糜艳,半嗔半臊地用那双湿漉漉的眼将他一瞪,却只是徒劳地被按住了后颈,软绵绵地歪进他的怀中,被撬开了唇齿,被动承受着男人舌叶的翻搅。 待一吻分开,这人早已是软得不成样子。 方多病用指腹蹭去他嘴角的一点湿痕,贴在他耳边轻声问:“去我那儿吗?” 他迷离的双眼瞥了眼外面仍亮堂着的天色,胸膛的起伏又剧烈的几分,但男人明亮的双眼灼灼地盯视着他,到最后他仍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抬手轻轻勾上了比自己宽阔许多的肩膀,将那张熟透了脸又埋了进去。 【嗯,如果我写的不是仙侠古偶的同人,而是现代篇,这一章的名字就该叫恋爱脑哈哈哈哈 修这章的时候发现,小凤凰失身后果然更恋爱脑了嘿嘿嘿】 第78章 天眼 禹司凤性情柔顺,方多病一开了情窍便有些刹不住车,与他痴缠了半日,才松开被自己弄得浑身汗涔涔 ,一头青丝都汗湿地粘在背上的小鸟妖,起身去厨房给他做些吃的补补身体。 只是待他再回来时,心上人却是紧绷着一张俊脸,红着两个耳朵地坐在桌前,而褚璿玑则托着下巴盯着他看,不时被旁边的钟敏言用力捅上一下,才一脸迷糊地转过头,看了眼臊红着张脸的六师兄。 他将托盘中的莲子羹跟两道清炒的小菜端到禹司凤跟前,看他抬眼看过来时流露出的一丝羞恼跟闪躲,便知道这两个小子大概是又闯了自己的屋子。 也怪他离开前忘了将门外的结界复原。 他看向后背紧绷,一脸局促的钟敏言,问:“这大晚上的,你们不在自己房间里待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却未直接回答,而是对视了一眼。褚璿玑面色微沉,有些迟疑地问:“流辉哥哥,玲珑她……不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才不能用灵力的对吗?” “你们又偷听到了什么?”方多病指尖在莲子羹旁轻敲了敲,垂着眼睫的禹司凤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抿着唇地低头拿起了碗边的汤匙。 眼见这人低眉垂眼地开始吃东西,他才又看向褚璿玑跟钟敏言两人。 今夜五大门派的掌门齐聚在一起讨论天墟堂的事,柱石长老已与褚磊通过了气,七分真三分假地将那日被褚玲珑袭击之事说予了其他几人,而褚磊也将方多病同样受到袭击一事交代清楚。 知道了天机珠竟是被这样盗走的后,点睛谷的容谷主当下便有了意见,几人吵吵嚷嚷,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谈话被褚璿玑跟钟敏言无意间听到了。 在听到容谷主跟东方清奇提出用褚玲珑做诱饵,设下陷阱跟将褚玲珑关起来,不让她随意与他人接触的提议时,眼底闪过一丝红光的褚璿玑险些冲进去找这些冠冕堂皇的一派之主理论。 更叫他寒心的是,褚磊的态度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坚定地站在褚玲珑这边。 尽管面色不好,但东方清奇说要将玲珑关起来时,他似乎反对得并没有那么强烈。 方多病听两人说完后皱了皱眉,“我记得师兄说过等浮玉岛事了之后要将玲珑送回少阳,如今不应该改变了主意才是。” 褚璿玑却是面露怒意:“爹爹都快被他们说服了,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带玲珑离开!” 方多病只是看着他,道:“玲珑体内的奴契虽已被我封印,但你们若是随意走动,给她种下奴印之人,未必不会找到她的踪迹。” 他登时便泄了气,耷拉着眉毛:“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方多病看着眼前两个小子齐齐露出茫然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当然是让萍姐过来处理了。你爹耳根子软,又好面子,可能会碍于舆论将玲珑暂时关起来,但萍姐却绝对不可能放任其他门派的人这么对玲珑。” 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本身就不是玲珑的错,是我未能好好保护你们,才叫玲珑被天墟堂的人抓走,种下了奴契。” 禹司凤伸过手来,轻轻地覆在他手背上,“那日我们被迫四处分散,你只有一人,又如何能处处周到。” 褚璿玑也点了点头,“对啊,流辉哥哥,怎么能怪你呢,那日若是我们能打过天墟堂的人,灵石长老便也不至于自爆元神,我们也不会被爆炸牵连。” 他不甘地握紧双拳:“若是我再强一点,就好了,就可以保护玲珑,保护大家了。” “你如今的进步已经很大了,修炼之事,急不来。”方多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而且给玲珑种下奴契的人,我也有了些眉目,只可惜对方藏得很深,我还未能找到人。” 禹司凤却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我……或许有个方法可以找到那个人。” 坐在他身边的钟敏言顿时抓住他的袖子,“什么办法?” 禹司凤眼睛瞥见了衣袖滑下之后,方多病留在小臂内侧的一串红紫色痕迹,不由得便是一慌,匆匆收回了手。 痕迹的始作俑者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毛手毛脚的六师侄,直将钟敏言看得满头大汗,只想回到几息之前拍拍自己的脑子。 抓谁不好,当着这个凶残师叔的面抓司凤! 禹司凤将袖子严严实实地拢好后,也没有再耽误,直接道:“柳大哥的天眼或许可以找到给玲珑种下奴契的人。” 方多病这时才想起来,上次见柳意欢时,他额上的纹路确实带着天界法器的痕迹。 “所以小银花之所以会化形,是因为你将她借给柳意欢,到天界去偷天眼了?” 禹司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他竟然这么快便猜到了前因后果。 方多病曲起食指在他挺翘的鼻尖轻轻一刮,笑道:“除了柳意欢跟若玉,便未曾听你提过其他朋友,柳意欢身上又有天界的气息,结合小银花之前说的话,要猜出来并不难。” 褚璿玑如今心急如焚,眼里完全没有这黏黏糊糊的两人,只是催促道:“那我们,我们现在赶紧去找柳大哥吧。”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我们明日再出发也无妨。”方多病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萍姐接过来。” “对对对,要先让娘亲过来,流辉哥哥你的浮云法器还在我这里,我这便去接娘亲!” 方多病揪住他坠在脑后的长发,将人揪了回来。 褚璿玑被这猝不及防地一抓,只觉得整个头皮都在抽疼。他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问:“流辉哥哥你干嘛啊!” “我在少阳留了传送阵,如今只要叫你娘进我房间的传送阵中,我这边再重新布下一个相连的阵法,你娘便可以直接过来了,何必飞来飞去这么麻烦。” 他边说边画下一枚传讯符,将留言传回少阳,随后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子,道:“好了,大约一刻钟后,我便去玲珑的房间布下传送阵,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出去了。” 他话虽是让他们出去,实际上眨眼的功夫,两个臭小子已被他没好气地丢了出去。 正重新拿起汤匙喝莲子羹的禹司凤垂下眼睫,抿下一颗软糯的莲子时,嘴角亦抿起了几分清甜的浅笑。 第79章 惊变 何丹萍果真来得很快。 当她黑着脸踏出少阳派别院,迎面撞上了从大殿中出来的几位掌门时,褚磊的脸色非同一般的精彩。 禹司凤不得不揪了好几次方多病的袖子,才止住他嗤嗤的偷笑声。 何丹萍也不愧是能将褚磊管得服服帖帖的女人,不知她如何与几个掌门争辩的,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褚玲珑随她一起回到少阳派休养,至于找出给褚玲珑种下奴契的妖族一事便还是交由五大门派一起进行调查。 方多病也将他们晚些时候要一起去将那个妖族找出来的事告知了何丹萍。 她只是轻抚着褚璿玑的脸,又拍了拍方多病的肩,让他们自己小心。 禹司凤这边并未将自己要跟他们一起去找人的事告诉大宫主,只是说要继续与他们一起外出历练。 大宫主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全然没有拦他,只是在两人出了房门后,看见站在外面的方多病时仍旧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着将斗篷用力地往后一拂,仰着头一脸不屑地离开。 方多病看着他那抬头挺胸的傲然姿态,忍不住垂下脑袋紧紧地绷住脸,借此藏住嘴角快控制不住的笑。 禹司凤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在大宫主离开后便连忙牵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出了离泽宫别院。 待走远一些之后,小鸟妖果然忍不住瞪起了眼。 方多病搂着他的腰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角,“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师父生气的时候偷笑。” 禹司凤被搂着的地方霎时间便软了,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软软的嘴唇便被不断地啄吻,没一会儿这亲吻更是得寸进尺地往深里探索。 待他终于被松开时,浅色的唇瓣已是一片靡艳,连带着他原本要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只绵软地靠在男人的肩上,喘了好一会儿。 方多病轻抚着他的后背,手摸上了那突出的肩胛骨,忍不住揉捏了两下。 实在受不住他把玩的小鸟妖忍不住湿着眼睛抗议:“你……够了,别,别摸了,你明知道,明知道我……” 后面的话却是难以启齿。 方多病最后又揉了一把,才捧起这只乖得有些过分的小鸟妖的脸,看着他布满红晕跟水汽的眼角。 太乖了。 他笑着蹭了蹭青年的鼻尖,总觉得天帝将应渊君的分神分出来的时候,兴许把这位帝君身上所有的柔顺乖巧都分到了这缕分神上了。 待他将人哄好了,两人牵着手往回走的时候,少阳别院不远处的林子里却忽然闪过一道流光。 “难道又是妖族?” 方多病目光一凛,体内的尔雅剑便意随心动地飞旋到跟前。 他一手握住尔雅剑,一手揽住已经自觉朝他靠过来的禹司凤,瞬息之间二人已缩地成寸地落在了这片林中。 只是方才瞬身至此,大片浓黑的煞气便叫方多病的面色骤然一变。 他双手翻飞,一连打出了几道清心咒,却仅有一道成功穿过了煞气,没入了后方。 察觉到周围的煞气少了几分,方多病又是丢出了几个阵盘,将煞气封在了阵盘之中。 禹司凤这时在他耳边提醒道:“流辉,快看那里——” 他顺势望去,便见煞气散去了大半后,褚璿玑两只眼睛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而在他前方,竟是一只煞灵。 方多病身形一闪,长剑已是横过煞灵的身体,将其劈斩成两段。 只是煞灵消弭,注入褚璿玑体内的煞气却已勾动了魔煞星心魂的苏醒,他转身想唤醒褚璿玑时,眼前之人却已是睁着一双血瞳的魔煞星。 他心觉不妙正要躲开,罗喉计都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不敢动用神力的方多病只以灵力抵挡几击,便被他一掌击碎了防御的灵力盾,重重地击在胸前。 “璿玑!”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双眼却紧盯着跟前这人的动作。 还未完全觉醒的魔煞星眼中红光果真黯淡了一瞬,似是头痛般地按住了额头。 禹司凤见方多病受伤本就心急,罗喉计都的速度又实在太快,他不敢想象再打下去方多病会不会在其他门派的人赶来之前便重伤。 眼见着这个仿佛入了魔的“褚璿玑”遏制住了脑袋的痛楚,眼中红光更盛,他不敢有丝毫耽误地强行破除了身上的龙晶封印,展开了双翼,抱起方多病飞快朝林中掠去。 本是在观察罗喉计都的方多病霎时一惊。 他们如今还在浮玉岛,金翅鸟妖金色的羽翼灿烂得犹如夺目的日光,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的那些个仙门若是看见…… 他再也顾不上遮掩神力,抬手在两人周身布下一道幻术,反身将这只小鸟妖抱在怀中,低喝道:“收起妖身!” 禹司凤眼睫一颤,双翅轻扇了一下后便消失在他背后,连带着照亮两人身体的光芒也随之暗去。 然而他身上的龙晶封印已被强行解开,一时之间也再封不上,自然也掩饰不住身上的妖气跟额间的妖纹。 方多病在指尖一划,逼出几滴精血,用神力托在指尖,肃然道:“我可以暂时帮你遮掩身上的妖气,但是我的血与你的妖力相悖,可能会有点难受。” 禹司凤瞥了一眼似乎已经有其他门派掌门赶到的来处,带着几分仓惶地点了点头。 很快方多病便将托在指尖上的精血打入了他的眉心。 带着神力的精血霎时间便将他显现出来的妖族特征给压了下去,却也叫他浑身血脉沸腾着抵抗,不一会儿便将他折磨得虚软无力。 方多病看着他身上还未尽数收敛起来的妖气,咬牙又往他身体里打入了一滴精血。 禹司凤本就难受得一直抓着衣襟,如今更是嘶哑地呻吟了一声,面颊涨红地几乎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总算将他身上妖气压下的方多病将他打横抱起,撤去了幻术之后,最先感知到禹司凤气息的大宫主从上方飞身落下。 跟着是距离较近的褚磊跟昊辰。 大宫主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两人,走上前来用手背贴住爱徒的脸颊,不虞地问:“司凤这是怎么了?” 方多病嘴角还带着未擦拭干净的血痕,他垂眼温柔地看了怀中人一眼,道:“司凤为了救我被妖物击伤了,好在不算特别严重,只是我到底不熟悉离泽宫的功法,所以无法立刻为他疗伤。今夜可否让我留在离泽宫别院照顾司凤?” 早就知道这小子但凡司凤留宿在离泽宫别院这边,晚上必会偷溜过来的大宫主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毕竟他方才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司凤身上的妖气,如今一脸难受地昏迷在这人怀中的小金翅鸟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自然得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第80章 炼化精血 “流辉师叔方才可看见了闯入岛中的妖物是什么?”昊辰似乎察觉不到大宫主与方多病急着带禹司凤回去治疗的心思般,挡在二人返回的路上,问道。 “人面,鸟身,羽翼带有金光,应是竦斯。”方多病答完便转头对褚磊道:“师兄,你叫上萍姐一起去找找璿玑,他方才受了煞灵的煞气控制,与我纠缠了许久,不小心伤了我后似乎伤了心神,需得赶紧将他寻回。” 褚璿玑是昊辰在少阳唯二在意之人,他一时也再顾不上眼前两人身上的古怪,忙问:“他往哪边去了?” 方多病眉梢微微一抖,自然地答道:“应该是去了北面的海岸边。” 昊辰心中虽有疑虑,但到底是更看重褚璿玑,很快便做出了往北面去寻人的选择。 方多病并不是太担心魔煞星完全复苏,从刚刚的交手来看,罗喉计都哪怕很强,但并未强到记载中那般能以一人抵天界、魔域千军万马的程度,想来只是被那个煞灵牵引着短时间清醒。 方才司凤带他逃走的时候罗喉计都没有追上来,便足以证明了对方已是强弩之末。 他无奈地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金翅鸟妖,明明只需要再缓片刻,魔煞星便可能坚持不住了,哪知道这小鸟妖会这么不管不顾。 这倒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被雪公血婆围攻,李莲花也是这般不顾自身地暴露了李相夷的身份,救了他一命。 他抱着脸色越发潮红的禹司凤回到了离泽宫别院。 待将人放在房中的床上时,他看着大宫主布下了结界后又抛出几个足以完全隔绝金翅鸟妖身上妖气的阵盘,才坐到床边,打算帮这只小鸟妖炼化体内那两滴自己的精血。 充盈着仙神之力的精血对妖族并非只有损害,只是人间的环境不足将妖身彻底蜕变为灵胎,仙灵与妖力拉扯间,轻则叫妖族肉体受损,重则还会爆体而亡。 禹司凤若非羲玄转世,他也是不敢轻易将自己的精血送进对方体内的。 大宫主皱着眉在一旁看着方多病扯开了禹司凤的腰带,袒露出那还带着隐约斑驳痕迹的胸膛,手正蠢蠢欲动地想挠人时,便见这人双手忽的打出几道他分辨不出的法诀,指尖落在禹司凤的胸膛上,画出一个似符纹又似阵纹的图形。 他隐隐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一般的力量,不似灵力,亦不似妖力,倒像是…… 仙神之力。 方多病这头已经用符文将禹司凤体内自己的那部分精血的神力都暂时封住,之后便是水磨功夫。 待他牵引着青年身体里的灵力渐渐将这两滴精血炼化完全炼化后,外面早已是过了两日之久。 眼见这个亲传弟子修为一日日地上涨,大宫主看方多病的面色总算好了几分。 他取出三枚龙晶,以秘法打入禹司凤的身体,将他的妖身跟妖力重新封印起来,便先一步出了房间的结界。 方多病拢起青年松垮的衣襟,打算将人揽入怀中的时候,这人终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只是禹司凤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抚上方多病的嘴角。 他还记得这个一直护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被褚璿玑一掌打得吐血的事。 后来这人在帮他封住妖力的时候,沾了血的下颌只是被随意地一抹,以至于嘴角跟下巴的皮肤上都尽是晕开的血痕。 好在如今已经没事了。 他松了口气地将额头朝方多病的脸颊贴去。 “璿玑呢?”他轻声问。 “不知道,不过应该没事,师兄跟萍姐肯定已经将人找回来了。”方多病曲起的食指在他脸上轻轻地勾画,“你怎么这么傻?万一被人发现了,你该如何自处?” 禹司凤心中并非没有后怕,但一时情急,又哪里考虑得了那么多。 褚璿玑那副入魔的模样,连眼前这人都难以敌过,若不暴露妖身,怎么能救得下对方? 他抬手环住男人的肩膀,将脸浅浅地埋了进去。 方多病本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所以只是低头亲了亲他的鬓角,轻声道:“璿玑之前的情况……在我的预料中,我并非真的打不过他,只是……有些能力,还不方便暴露在他眼前。所以下次,不用紧张得连妖身都暴露出来。” “若真到了你要暴露妖身拼命的那一刻,即便你拼尽全力,也救不了我。” 禹司凤只是抬手掩住他的嘴,不快地皱起了眉。 方多病虽被挡着嘴,眉眼间温柔的笑意却还是淌了出来,似潺潺溪流一般,慢慢抬手覆在了禹司凤的手背上。 掌心被按他按在了唇上的小鸟妖到底是抵不住这样的注视跟掌心的湿热,眼底的水波霎时间便盈满了眼眶,随着他蜷起指尖,不自在地将手撤下的动作而流转摆曳。 方多病俯下身去,在他那颤动了一下的唇瓣前停顿了一会儿,感受到身下人胸膛的躁动,才轻笑着将吻落下。 大概是因为亲眼看着他受伤,这一次的亲吻中,总是有些被动的小鸟妖迫不及待地张开双唇,颤抖地探出舌尖的同时,手也急切地攀上了他的肩背,不一会儿又顺着他的后背抚摸到颈侧,最后覆在他的脸颊上,在双唇分开的瞬间细细打量着他的脸。 方多病的亲吻落在他眼尾的小痣上,舌尖轻轻扫过颤动的眼睫,立刻便叫跟前的小鸟妖敏感地急喘了几声。 “下次别这样了。”他用手指勾着青年的鼻尖,换来这双湿漉漉的眼睛略显委屈地一眨,顿时便没了原则地又换了说法:“至少不能在仙门内做这种傻事。” 小金翅鸟鼻腔溢出软软的鼻音,应了一声后微张开嘴唇,轻唤了一声:“流辉……” 方多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顿时幽深了几分,也不再犹豫地垂下头,再度吻上那带上了几分渴求的双唇。 本就被蹭得凌乱的寝衣不一会儿便被剥落到了床下,方才还贴着方多病侧脸的白皙双手又勾回了后背,手背浮起了几道青筋,紧紧地攀着方多病背后的衣物。 直到男人将身上的衣服也去了个干净,才略显无力地被擒在了头顶,随着几声低低的啜泣而紧紧攥住了软枕。 【实不相瞒,我的存稿里应该是萨摩耶的方小狗都快被我写成泰迪了,但我实在是额,一点都克制不住_(:3」∠)_ 所以方小宝ooc都怪我!怪我!!!】 第81章 前世今生 翌日清早,方多病撤去了房中的结界,禹司凤屋内便陆续来了几批人。 这些前来探望的掌门固然是想看看二人是否伤愈,但更重要的还是想从他们口中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昨夜二人颠倒过后,方多病便搂着浑身汗湿的禹司凤跟他商量好了说法,如今倒也顺利将这些人蒙混了过去。 也亏得那日勾动褚璿玑体内煞气的煞灵在被他消灭后仍是留下了魂珠,令他体内的煞气有了解释,也叫方多病在不忍伤害褚璿玑的情况下被其打伤一事变得情有可原。 唯独最后遍寻不到的竦斯成了几位掌门的遗憾,但也叫他们不再犹豫地联合起来逼东方清奇交出了清榕。 最终清榕交代出天墟堂的总坛在不周山中,便自尽身亡。 而东方清奇失魂落魄地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连今日各派掌门来探望方多病跟禹司凤的事都不曾参与,只交代了宁玉跟翩翩送上了疗伤的药物。 至于那日身体被打入了煞气的褚璿玑在昊辰跟褚磊联手将煞气清除之后昏迷至今,迟迟没有转醒。 禹司凤在炼化了方多病的精血后就连修为都提升了不少,自然没有什么休养的必要,故而下午他们便去了褚璿玑的房间探望。 彼时因为担心弟弟,还没跟着何丹萍一起回少阳的褚玲珑两眼红肿,一见二人过来,便连忙抓住了方多病的袖子,“流辉哥哥,你,你快帮璿玑看看,影红姑姑明明说了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为何一直不见他醒来?” 方多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才抽出袖子,指尖运起一道灵力,小心地探入了褚璿玑的灵台。 只可惜灵气刚一进入其中,便被不知是煞气还是元神中的神力给快速剿灭。 他只好又查看了一下他心口跟丹田。 昊辰跟褚磊废了一番功夫,确实将褚璿玑体内的煞气拔除得很干净,连带着他的灵力都受了点损伤。 他还从璿玑的丹田处感受到了昊辰逆转阳厥功后所留下来的灵力。 这个师侄,究竟为何对璿玑这么执着?他身上的禁制究竟跟玄夜有没有关系,如果有…… 玄夜不可能无缘无故封住随便一个天族的神力,所以这个昊辰,是与司凤的情劫有关?又或者是—— 与魔煞星有关。 “流辉哥哥?”褚玲珑见他面色沉重,不由颤声唤道。 方多病这才回过神来,朝她摇了摇头:“璿玑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煞气入体后,有一部分留在了他的灵台中,或许这便是他迟迟没有醒来的原因。” “那我们该怎么清除他灵台里的煞气?”褚玲珑急道:“那日璿玑被煞气控制了一段时日,对他往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方多病想到了逐渐复苏的魔煞星,沉默了下来。 这番几乎等同于默认的答案让自小与褚璿玑一起长大的少女难以接受,她将手覆在这个同胞弟弟的脸上,从自己再也动不了灵力,还被告知了自己曾经被人控制,带着妖物攻击过柱石掌门跟方多病后的惶恐不安此时一起涌上心头。 “璿玑你快醒一醒。”她伏在昏迷的青年身上呜呜地大哭出声,“都怪我!小六子……小六子都告诉我了,那日……那日若不是你觉得那妖物是来抓我的,便不会自己独自追上去,若没有追上去你便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她滚落的眼泪一滴滴地坠在了褚璿玑的衣襟上,竟没一会儿便将他的衣襟晕湿了一片。 方多病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安抚,却见褚璿玑的手忽的动了一下。 随着少女几乎要将哭出来的鼻涕泡泡蹭在他衣襟前,床上的青年终于迷蒙地睁开了眼,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玲珑?” “璿玑!”几息之前还以为弟弟会醒不过来的少女用力地眨了眨眼,惊喜地几乎要一把将人从床上薅起来。 惹得方才跟着她一起难过得险些要红了眼眶的禹司凤忍不住抿了抿唇,偷偷将脸侧到了一边。 他听着姐弟俩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话,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了还在跟褚璿玑抱怨着自己快被他吓死的褚玲珑。 睡了两三日,如今嗓子几乎要冒烟的褚璿玑却先一步连杯带着他手地捧住,几乎一口便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末了抹了把嘴,才傻笑道:“谢谢司凤!” 禹司凤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看了方多病一眼,才问:“你不记得那日的事情了吗,璿玑?” 褚璿玑捂了捂额头,“我……我只记得有什么东西钻进我的身体,然后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后面我就昏了过去。” “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但是我想不起来梦的内容,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我拔定坤时的那个女将军,还有……还有那个跟我很像的戴面具的人,面具后的那张脸,好像真的是我。” 他眼睛忽的又开始红光闪烁:“我好像看到他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有个人拿着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心脏里,我看到……我看到他的肋骨被取了下来,跟着是——” “好了!”方多病萦绕着清心咒的指尖已经抵上了他的眉心。 咒光闪烁过后,便见褚璿玑浑身一个哆嗦,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不解地看向方多病:“流辉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褚玲珑也握紧了他的手,紧张地一起看了过来。 方多病轻叹了口气,道:“璿玑,你可曾想过,这个梦或许……是你的前尘往事?你梦中看到的一切,很可能都是你上辈子所经历过的。这段经历在你的灵魂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记,所以在煞气的刺激下,你才回忆起了过往。” “上一次你看到了那个女将军跟戴面具的男人时,还是在拔出定坤的时候。”他提醒道:“而定坤,本身就带着煞气。” 褚璿玑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他还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梦中的恨意与戾气,若是他的梦就是他的过往…… 而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褚玲珑却是更抓紧了他的手,红着眼睛道:“所以璿玑这一世六识不全,是不是都是因为上辈子受了太严重的伤?” 她疼惜地捧着亲弟弟的脸,“璿玑你千万别想了,那些不好的回忆都已经过去了,六识不全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活得开心就好了。你也不用再帮我去找天墟堂的妖,我希望你离他们远远的,没有灵力就没有灵力,反正有什么事,你们都可以帮我做。” “我们一起回少阳,好不好?” 褚璿玑想回答不行,他不可能让玲珑就这样失去灵力一辈子。 但看着这双通红的泪眼,不知为何,他却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嗯,球书评~顺便球为爱发电~】 第82章 仙灵珠 方多病与禹司凤并没有打扰褚玲珑跟褚璿玑姐弟俩交流感情。 不过褚璿玑醒来一事要赶紧通知褚磊跟何丹萍两人,再者方多病也要仔细询问褚磊那一日寻到褚璿玑时的情况,二人便先行分开。 他这边拐去了少阳别院的另一侧,褚磊夫妇的居所。 才说起了璿玑苏醒之事,何丹萍便忙不迭地提起衣摆越过他,朝褚璿玑的房间快步走去。 褚磊比她慢了一步,便也不那么着急,反而边走边问起了方多病褚璿玑是怎么醒过来的,还有他醒来之后的情况。 在听到他说起褚璿玑前世或许并非凡人,且体内带有煞气的时候,这位少阳掌门的眉宇间不由添了几分忧心。 而禹司凤这头刚走回离泽宫别院,便看见若玉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口,许是见屋内没人,正准备离去。 他快步走上前,“若玉?” 面上带着一道疤痕的青年面露微笑,“早上来看你的人太多了,便没跟着凑热闹,没想到你恢复得这么快,下午便出门了。” 禹司凤打开房门,将人领入屋里,微勾着嘴角笑道:“我此番算是因祸得福,并没有什么损伤,自然也无需诸多时日休养。” 若玉却是看了眼屋外,快速地将房门关起,走到他身边坐下,关心地问:“你们前几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浮玉岛的弟子说,那日出现了金色羽毛的妖族,流辉长老说是竦斯,但……” 他们都知道,金翅鸟妖在展露妖身时,亦有一对金光璀璨的羽翼。 禹司凤垂下眼睫点了点头,“那日情况十分复杂,我不慎暴露了妖身,不过前辈他帮我掩饰了过去,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应该不会连累到离泽宫。” 若玉却是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流辉前辈竟然已经知道你的妖了,也亏得他待你是真心的,不然……” 他仿佛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场景,语重心长地警告道:“司凤,你下次万不可再随意展露妖身,尤其我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浮玉岛,稍有不慎,你便要性命不保了。即便如今,你也称不上安全,毕竟他们本就怀疑你跟天墟堂勾结,如今你又暴露过妖身,难免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禹司凤自然知道若玉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他朝眼前的好友笑了笑:“其实若不是出了这件事,或许几日前我便已经离开浮玉岛了,如今既已痊愈,自然不会再耽误,你也不必担心我再待在这里被发现的事。” 若玉面露意外:“你要离开浮玉岛?是因为流辉前辈吗?” 他面颊微热,想了想,省略了褚玲珑身上的奴契,道:“也不全是因为流辉前辈,主要是因为玲珑。玲珑如今无法动用灵力,并非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而是被人下了某种咒术。我们想要想办法找到给玲珑下咒的人,解除她身上的咒法。” 若玉恍然,“原是如此。” 复又责怪道:“你们私下里商量着救玲珑,怎么不曾告诉过我,玲珑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呢?” 禹司凤抿唇一笑,“你才丢了面具不久,好不容易逃过了十三戒的刑罚,便不想你再跟我们冒险。” 若玉却是道:“若是朋友有难,我却因为畏惧受罚而不伸出援手,往后又何以立足于世?” 他这话却是说进了禹司凤的心坎里。 虽然自小在缺少人情味,言行皆被宫规死死框住的离泽宫长大,但生性便要比寻常人更多几分柔软的禹司凤并不理解为何妖便不能像人一样拥有平常人所该有的情谊。 他们虽然是妖,但妖也有心,他也曾渴望过父母亲情,也曾渴望过童年的玩伴,渴望有一人能真正地看见他,陪伴他。 不因为他是大宫主的亲传弟子,也不因为他是血脉尊贵的十二羽金翅鸟,仅仅是因为他是禹司凤。 四年前出了离泽宫后,他认识了方多病,亦认识了少阳派的褚家姐弟以及掌门一脉的六弟子钟敏言。 尽管他们之间也有着人妖殊途的矛盾,但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交到的朋友,他总是非常珍惜,小心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友谊。 而如今若玉的话更是证明了,他并非离泽宫中的异类。 强行压制的情感并不会消失,反而会在某些时候更加剧烈地触底反弹。 他柔和地弯起了眉眼,“好,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助力,想来璿玑跟敏言也会高兴的。” 若玉也随着他一起笑,只是这笑意在面上并未停留太久,便换了副迟疑的模样。 两人方才才交过心,禹司凤便自然而然地询问:“可是有何难处?” “倒也不是什么难处。”若玉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犹豫了一会儿,才将香囊打开,道:“那日我因为担心你,其实也去了那片林子。这颗珠子,便是在林子里捡的。” 他将香囊翻转,倒出了一颗淡紫色的圆珠,珠子看上去灰蒙蒙的,倒像是块带点紫的圆石。 “那日我仿佛看到了这颗珠子亮了一下,只是我拿给副宫主看过之后,他却说这只是寻常的紫翡,还是水头极差的那种。” 若玉将淡紫色的圆珠托在掌心,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寻常的紫翡,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突兀地出现在浮玉岛中,尤其是不久前才出现过妖族的地方。所以想着流辉前辈擅长炼器,或许可以问一问他,这究竟是不是紫翡。” 禹司凤看着这颗圆珠,将其伸手接了过来。 他本是想先观察,却不料圆珠落入他掌心之后,竟是忽然闪烁起了紫色的雷光,如天雷咒般的剧烈电流霎时间便钻进了他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将他劈得痛吟了一声,整个人跌落下凳,浑身颤抖地松了手指,叫圆珠滚落到地上。 “司凤!”若玉像是未曾料到会有这番变化,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只是他手指一落到后颈,禹司凤便又是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若玉忙揭开了手边的衣领,往里一看。 只见禹司凤颈侧到肩膀的皮肤上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印记,犹如烙印一般,将印记周围一片白皙的皮肤都烫得通红。 若玉眼中闪过一丝震憾,眸光却是急转,连忙将他的衣襟扯好,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疑惑:“司凤,你颈后,似乎有一个奇怪的印记。” 第83章 天诛印记 方多病回到离泽宫别院的时候,禹司凤正打量着自己画在纸上的图案一脸深思。 他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沉思着青年,桌上灯盏亮起的光晕顿时洒满了那双莹亮的眼,连带着微蹙的眉都带上了几分牵动人心的清愁。 “这是怎么了?”他心口微动地走上前去,俯下身去看桌上的画纸。 禹司凤整个人被他的气息笼罩其中,虽是红了耳尖,却又生出了几分安心,叫他眉间淡淡的疑色消减下去,只剩下澄澈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软软地眨了一下。 青年用手托住脸颊,轻声问:“你之前……有在我身上看到过这个印记吗?” 方多病轻笑了一声,垂下首用鼻尖碰了碰小鸟妖的脸颊,“你说呢?” 似乎尤觉不够,鼻尖下的双唇快速地在他嘴角又啄了一下:“若是有,我便早告诉你了,还用等你来问?” 禹司凤只觉得被他吻过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发烫,叫他托在脸上的手都忍不住蜷紧,不由自主地放了下去。 方多病脸上的笑意更深,注意力却反倒集中在了跟前的画纸上,问:“你方才这么问,是因为突然在身上发现了这个印记?” 禹司凤点了点头,手抚上了后颈,道:“方才若玉来了一趟,给了我一颗珠子。那颗珠子在若玉手中没有反应,但我接过之后却受了珠子中的一击天雷,背后还出现了这个印记。” “天雷?” 他们二人都算精通天雷咒,前段时日禹司凤还受过雷咒之刑,更早一些又在定坤所在的山洞中,见过真正的天雷,故而如今提起的天雷,绝不是无的放矢。 “你受伤了?” 方多病忙用灵力查探了一下小鸟妖的身体,确实从中察觉出了天雷存在过的一点痕迹,但好在只是受了轻伤,现下几乎已经痊愈了。 禹司凤安抚地将手覆上他的手背:“只是有些猝不及防,我服过了丹药,如今已经无碍了。不过我被珠子中的那一丝天雷击中时,身后确实突兀地出现了这个印记,应当……是在领口附近的位置。” “我看看。”方多病扯松了他的领口,露出肩颈处一片光洁的皮肤。 他指腹运转起几分灵力,轻轻点在他后肩处,问:“是这里?” 禹司凤自己也并不太清楚,不过若玉能看到的位置,应当就在领口附近。 他想了想,解开了腰带跟衣带,双手轻轻一挽,肩上层层叠叠的衣服便滑落到臂弯间,将整片后背都暴露出来。 方多病扫了眼他肩胛骨处还未散去的红印,才凝下神,用灵力仔细试探他白皙的后背,却仍旧没有看到画纸上图案。 他将青年散下的衣服拢回了肩上,坐到他身旁,问:“你说的那颗珠子,现在还在若玉那里?” 禹司凤才将被衣服压住的头发重新拨出,还未来得及将衣服穿好,便摇了摇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刻了隔绝法阵的盒子。 “若玉说这个珠子可能不一般,便想让你看看。” 方多病连忙将盒子接过来,一边怪道:“这个珠子既然会损害到你的身体,便不该将他收在身上,待我回来再去寻若玉拿便是了。” 他打开木盒的盖子,先是打量了一下中间这颗淡紫色的珠子,随后又运转起灵力试探了一番。 见珠子对灵力有些油盐不进,便索性换成了神力。 而他的神力才刚触及到这颗珠子,便见这颗原本雾蒙蒙犹如石珠一般的淡紫色珠子忽然亮起了柔和的紫光,随着几道雷光闪烁,这珠子竟是仿佛抹去了表面所蒙的那层灰,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方多病眉毛却反倒紧紧的皱起。 禹司凤不太明白缘由,眼见着他撤去神力后,将这颗变了模样的珠子拿起,便忍不住低声询问:“这珠子……似乎只针对我一人?” “这是天界的东西。”方多病道,也没有对他隐瞒,“你身上的印记,若我没有弄错,应该是天诛之刑所留下的印记。” 这个印记,褚璿玑身上也应当有。 天诛之刑是天界的至高刑罚,当年羲玄与战神在受过天诛之刑后,便直接下了焚如城转世投胎,天诛印记未曾抹除,自然是一直留在他们的神魂之中。 只是为何这枚带有天诛气息的仙灵珠会突然出现在浮玉岛? “这珠子,是若玉从哪里得来的?”他问。 禹司凤不愿他为了自己的事挂心,便凑近了一些,双手一并轻柔地握住他按在膝盖上那只浮着青筋的手。 “是若玉在璿玑出事的林中捡到的。” 难道是用来试探璿玑的? 可是那日暴露的,却是他魔煞星转世的身份。 莫非天墟堂的人知道战神即是魔煞星,所以才用这颗灵珠来验证他是否同为战神转世的身份? “这珠子,或许与璿玑有关,你是被他波及了。”方多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便反手握住了小鸟妖轻柔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印记都已是前尘往事,也唯有感知到这灵珠内的天诛气息,才会浮现出来,平素里并无影响,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禹司凤低低地应了一声,垂眼看着自己被男人揉开的掌心,轻轻地收紧了一下手指,柔和的眉眼在灯盏昏黄的光线中平添了几分灯下看美人的朦胧与诱惑。 尤其他衣服还未拢好,领口随意地散乱着,轮廓线条便在光影间若隐若现地撩拨着方多病的神经。 两人本就已经定了情,这具身体方多病在近段时日也把玩过了许多次,如今似乎也无需克制。 他双眼紧盯着因为自己的注视而双眼泛起波光的青年,当指尖撩开左边的衣襟,悄悄探入那片滚烫滑腻的肌肤时,这人只是急促地喘了几下,便红了耳尖地将含着水汽的眼睛瞥到了一旁。 这种无声地放任让他忍不住更放肆了些,两指轻轻勾起。 小鸟妖的反应大了一些,原本就有些瑟缩的上身终于忍不住弓了起来,微红着眼地将他放肆的手按在了胸前,颤着声音,细声细气道:“去,去里屋……” 方多病这才松开了手指,弯腰将他从椅上横抱起来。 垂在青年脚面的衣摆在桌角轻轻撩过,将那张画了印记图案的画纸带落到了地上,二人却谁都未曾注意到,只是四目相对地注视着彼此。 不一会儿屋内便响起了比方才更急促几分的喘气声,夹着几声有些压抑不住的低鸣,将屋里还亮着的灯盏衬得越发暧昧。 彼时在离泽宫别院的另一处居所内,一脸紧绷的若玉单膝跪在副宫主元朗的身前,将禹司凤在接触了灵珠之后背后浮现的图案递上前去。 元朗如今并未再摇着那把不离身的扇子,在接过了那张画有天诛印记的画纸后满意地轻笑了一声。 “果然不出我所料,既然褚璿玑是魔煞星转世,这一世罗喉计都双星交汇,战神转世必与魔煞星有所纠葛。” 只是没想到,战神转世竟会投胎成男子。 他本来以为,这位战神会是褚玲珑,还白费了他的一枚奴契。 不过也不要紧,如今魔煞星转世已经现世,待他炼化了战神之力,再取得钧天策海,便有了统领三界之力,届时觉醒了的魔煞星,也只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84章 寻人 方多病在褚璿玑的房间布下传送阵的最后一个阵纹,才在这小子的催促声中将开启阵法的玉佩放在桌上,一脸不耐烦地走出了房门。 “催什么催啊,答应玲珑的是你,偷跑的也是你,却要我来帮你擦屁股。”他没好气地瞪了褚璿玑一眼,走到了正用水镜看着褚玲珑如今位置的禹司凤身边,道:“我这边已经弄好了,等我们离开后,萍姐应该就可以带玲珑回少阳了。” 禹司凤将水镜的画面抹去,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方多病还未说话,褚璿玑便猛地点起了头。 惹得他忍不住又朝这小子瞪去一眼。 不过褚璿玑到底是魔煞星,他若是真的迫切地想做什么,或许会加速心魂跟元神的复苏,那样倒还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虽然褚璿玑跟禹司凤注定纠缠,但…… 方多病凑近了正给小银花传信的青年,抬手勾住了他纤细的腰肢。 不知他为何突然吃了醋的禹司凤眼睫微微一颤,目光在褚璿玑看过来的脸上一扫而过,虽是红了面颊,却是没有推拒,只是将手轻轻地覆上了男人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低低地提醒了一声:“小银花已经寻到了剑网阵的突破口,我们该走了。” 方多病看着这双眼波流转的眸子,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终是恢复了好脾气地应了声:“好。” 几人趁着夜色很快便溜出了浮玉岛。 待寻了处地方落脚后,跟着一起出来的钟敏言忍不住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找柳大哥?” 禹司凤摇了摇头,“我发给柳大哥的传讯符并未回复,想来他应该又封住了自己的传讯符。” 柳意欢叛出离泽宫后,自然是受离泽宫悬赏追捕的,偏偏宫中有不少人都有他的传讯符。 他为了避免有人通过传讯符找到他的位置,大多数时候都会将自己的传讯符封印起来,只有偶尔需要使用时才会打开。 “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褚璿玑看向方多病:“流辉哥哥,你那个方法也没办法找到柳意欢吗?” “若是能凭空将人找到,那我如今早就找到给玲珑下奴契的人了。” 禹司凤却是又道:“我们上次分开的时候,柳大哥说是要将鬼面槐跟那些妖灵送去一个山谷,且山谷唯有在满月的时候方可入谷,这样的地方并不多。” 方多病点了点头,接道:“适合鬼面槐生长的环境必定阴气甚重,符合这两点的只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西南交界的鬼谷,一个是……不周山北面的怨人峡。” 钟敏言皱起眉头,“这两个地方都不曾听说过,我们该怎么找?” “不周山我倒是曾经去过,不过并未在附近看到过怨人峡的存在。”方多病环抱着手臂道,“再者不周山是天墟堂的本营所在,在未确定那个给玲珑种下奴契的妖前,我们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一行人便这么确定了先去寻鬼谷的位置。 方多病取出了一架飞舟法器作为代步工具,一路朝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只可惜这一趟实在称不上顺利,鬼谷所在十分隐蔽,周围又荒无人烟。 方多病虽说隐约察觉出了鬼谷的位置所在,但鬼谷实际上却是如同一个小型秘境一般,他如今的灵力并不足以破开入口,若是动用神力,又可能惊动褚璿玑体内的魔煞星。 他们便索性在附近暂住了一段时日,等到了月圆之夜,才终于穿过了瘴气,发现了鬼谷的位置所在。 可惜在鬼谷中他们并未寻到鬼面槐的踪迹,自然也就没有找到柳意欢。 “这么看来,柳大哥可能是在怨人峡里了。”禹司凤叹息道。 “可是流辉师叔不是说了,没有在不周山附近看见过怨人峡的踪迹吗?”钟敏言皱着眉,“那怨人峡肯定跟鬼谷一样,是个小型秘境,只有在月圆之夜才可以找到入口。如今才刚刚过了满月,我们岂不是要再等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进去?” “倒也未必。”方多病摸了摸下巴,“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怨人峡的位置所在。” 性子最急躁的小银花忙问:“是谁?” 他也没卖关子,直接道:“紫狐。” 见跟前的几人面露不解之色,他反倒露出几分笑来:“你们还记得,紫狐为什么想要找灵匙吗?” 几人中唯有禹司凤心思细腻,且最为聪慧,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紫狐找灵匙是为了救无支祁。” 他看了眼仍未反应过来的几人,解释道:“紫狐虽是千年狐妖,但除了天赋神通之外,妖法平平,而无支祁却是魔域左使,声名在外,极为凶悍。二人本该没有交集,但若是他们都居于不周山内,便有了相识的可能。” 方多病点了点头:“不周山之前是妖魔的汇聚之地,不仅魔域就在不周山内,许多妖族也将族地迁入其中,紫狐很可能出身不周山,那她对不周山周围的怨人峡,便可能也有几分了解。” 若玉却是问:“可是,我们又要去哪里找紫狐呢?” 比起勉强能猜出去向的柳意欢,如今早已离开高氏山的紫狐行踪更加难定。 “当初我在紫狐的元神中种下了一道印记,如今还隐约有些感应。”方多病既然提起紫狐,自然不可能又是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他运起神力在双眼一抹,右手掐起法诀,眼前便很快浮现出紫狐的所在,竟是距离他们不远。 一行人这才又涌起几分动力,乘上灵舟赶到了紫狐所在之处。 察觉到他们气息的紫狐登时便竖起了尾巴,正要逃跑时,却被方多病抛出的捆妖索绑个正着。 眼见着她被缚住之后浑身妖气暴涨,一副要拼命的架势,禹司凤连忙道:“我们是来请你帮忙的,你想救无支祁的话,或许能跟我们合作。” 紫狐原本已经露出了狐相的脸渐渐变回了原本千娇百媚的模样,她吊着一对狐狸眼,迟疑地看着跟前光风霁月的仙门弟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能告诉我灵匙的位置不成?” “你或许不知道,轩辕派跟浮玉岛的灵匙都已经被天墟堂的妖物夺走,而我们,如今正是要找那个夺走的灵匙的妖。”禹司凤淡淡地解释着:“不过我们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所以要先找到一个人,得到他的帮助。” “你们想我帮你们找到这个人?”紫狐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虽然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不过……这就是你们请我帮忙的态度?” 她看了眼身上的捆妖索,高高地抬起了下巴。 方多病手指一勾,她身上的绳索便在瞬间收成一团,落在了他的掌心。 “现在可以请你帮我们的忙了?” 第85章 紫狐过往 紫狐果真如方多病所说的那样,出自不周山。 她与他们说起了自己跟无支祁的故事。 当年她本是一只生活在不周山内的小狐狸,还未修出人形。 她因着喜食葡萄,无意间便闯入了无支祁的葡萄园中,被无支祁抓住,困在了园内。 初时无支祁只是觉得她这只小狐狸有趣,便将她留了下来,一直逗着她玩,但渐渐的,小狐狸却被他的随性与洒脱给迷住了,心甘情愿地待在了葡萄园里。 他们陪伴了彼此几百年的时光,她为他修出了娇美的化身,尽管无支祁似乎比起她的人形,更喜欢还是只小狐狸的她,但她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他身边。 直到当年的魔域右使邀请无支祁加入魔域大军,一起攻上天界。 紫狐不愿意无支祁参与其中,两人吵了一架后,她赌气离开了葡萄园,待气消了再回去时,已经不见了无支祁的身影。 而当她再收到无支祁的消息时,已是他被镇海铁索镇压在焚如城下的魔域禁地之内。 为了能救出无支祁,这千年的时光里她一直都在提升修为跟在想办法进入魔域。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灵匙的消息,没想到竟被天墟堂的人给抢先了一步。 她也对他们说起了如今凡人不能再随意出入不周山的事,在知道了他们要找的并非不周山,而是怨人峡后,她皱了皱眉:“怨人峡的位置,我倒是知道,只是要出入怨人峡并不容易,正常来说只有月圆之夜,月光最盛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平日里即便找到了入口,也会迷失在瘴气之中。” 也就是说,怨人峡并非是鬼谷这般的小型秘境。 若只是因着瘴气才难以进入怨人峡,便并非没有克服的方法。 故而几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即刻启程,先赶到怨人峡去一探,实在不行,便在附近的镇子里多等一个月。 紫狐虽有几分不满,但她如今不知道去哪里寻灵匙,万劫八荒镜的碎片也不知被谁取走了,便决定还是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在飞往怨人峡的路上,紫狐看了看不搭理自己的钟敏言跟若玉,一见自己就瞪起眼睛的小银花,又看了看坐在一起,态度亲昵的禹司凤方多病,无聊地托着下巴,问:“你们到底在找什么人?怎么会想着去怨人峡找人?那里面都是瘴气,也就只有一些妖灵煞灵之流,寻常人族跟妖族,根本难以生活。” 方多病也只是在书中看过怨人峡的记载,他侧头朝她看去:“你进去过?” “那倒没有。”紫狐理所当然道:“我们狐狸贪图享乐,那怨人峡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去那里干嘛?” 小银花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你都没去过,怎么知道怨人峡里什么情况?” 紫狐将腰一挺:“我虽然没去过,但我认识的人去过呀。” “我朋友是一只蛇妖,天赋神通便是吞吐瘴气,所以并不畏惧怨人峡的瘴气。她因为好奇,曾经去怨人峡里看过,回来后跟我说里面除了些吸取阴气生长的妖植跟妖灵,便是一些面貌丑陋的精怪,除了御尸一道的修士能在里面修炼,寻常人在里面根本待不了多久。” 禹司凤看了方多病一眼。 柳意欢本体是金翅鸟妖,本身对阴气便有一定的抵御能力,算不上寻常人,只是若环境真是如此,以他的性子,也确实不太可能在怨人峡中待那么长时间。 方多病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声问道:“若是柳意欢没在怨人峡中,他还可能去哪里?” “柳大哥看似风流随性,实则十分重感情。他因宫规之故对玉儿不管不顾了十几年,后来玉儿遭遇意外身亡,变成了妖灵后,柳大哥便一心只想好好照顾玉儿。如今……他应该与玉儿才一起才是。” 若是玉儿需要阴气修炼,他仍待在怨人峡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偏偏玉儿如今还是孩子心性,恐怕不会如柳意欢所愿地老实待在怨人峡里修炼。 “喂,那个什么柳大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紫狐好奇地问。 禹司凤点了点头,并未解释他们为什么要找柳意欢。 方多病却是看着紫狐微微挑起了眉,“其实我们要找柳意欢,也是为了找回灵匙。我们如今虽然知道灵匙是被天墟堂的人拿走的,却不知道他们将灵匙藏到了哪里,而柳意欢手上有一件仙器,名叫天眼——” 紫狐眼睛一亮:“你们想通过这个天眼,找到灵匙的位置。” 她抬手拢了拢广袖,一双狡黠的狐狸眼微微一动,朝他们笑了笑:“既然是为了灵匙,那也算是目的相同,这个忙,老娘便帮了。” 禹司凤感受到方多病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肩,不由低下头,掩住了唇边的笑意后,才重新抬起眼,看向紫狐:“你打算怎么帮?” “要我说呢,你们那个柳大哥待在怨人峡的可能性不大,你们若是有他的什么东西,便拿来叫我看看,我或许有办法找到他。”她说得十分自信,不自觉便叫几人信服起来。 只是他们这些人里,只有禹司凤跟方多病曾与柳意欢打过交道,像褚璿玑钟敏言,也只是在望仙镇的客栈中与柳意欢有过一面之缘,哪里有可能会有他的东西。 禹司凤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太自然地抿起了唇,慢吞吞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灰色的袋子。 他默默地侧过了身,在方多病看不到的地方将灰色袋子中的东西取了出来,又放回了储物袋中,才将灰色袋子递给紫狐,“这个可以吗?” 紫狐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刚刚藏了什么东西?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方多病瞥了她一眼,提醒道:“若是不帮忙,便把嘴合上。” 紫狐撇了撇嘴,低头嗅了嗅手中的灰色袋子,将这个味道记了下来后便坐直了身体,东嗅嗅,西嗅嗅地像是在分辨着什么。 而松了口气的禹司凤却是被身边这人擒住了腰。 察觉到这只手在腰上轻捏的动作,他润泽的双眼微微瞪大地朝身边这人看过去。 方多病却是朝他歪了歪头,露出个纯良的笑脸。 第86章 柳意欢 紫狐的办法不是别的,正是她的一对狗鼻子。 她嗅着柳意欢的味道,一路指挥着方多病将灵舟落在了庆阳城外。 因为要入城,一行人这才下了灵舟。 小银花看着她走在前面的背影,忍不住嘟囔:“这庆阳城与不周山,可隔着老远,柳意欢是不是真的跑到这里还说不定呢。” 紫狐却是得意地一拢衣袖,“老娘的鼻子还没出错过,他的味道就是在这里,你们跟我来便是了。” 倒叫真身是犬族的方多病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难道是因为他并非真正的犬族?他的鼻子,好像还没有这只狐狸这么灵,不然当初找玲珑,也不必借助外力了。 而禹司凤也想起了十三戒中陪伴他许久的大狗,忍不住问:“你上次同我说,小宝自己去寻求突破的机缘,如今他可是已经顺利突破了?” 没想到他又提起了自己另一个身份的方多病险些呛咳出声。 他扯了扯嘴角,略显尴尬的露出个僵硬的笑脸。 “他还在闭关,在闭关呢。” 禹司凤直觉有些奇怪,但很快便被拦在身前的人给打断。 他们方才跟着紫狐拐进了一条有些邋遢的小巷,他正与方多病说话,却没想到有几个不长眼的混混两眼放光地拦在他身前,伸手便要过来摸他的脸,还大放厥词道:“这是哪儿来的唇红齿白的小公子,陪大爷玩玩——” 不消身边的方多病动手,他自己便一脸无语地用灵力擒住了这人的手,不一会儿几个小混混便疼得开始求饶。 他惯来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便只是封住了几人的肾经,叫几人安分一段时日,便将人放开了。 走在前面的紫狐跟小银花憋不住地想笑。 他们这几个人中明明有清秀可人的少女,也有千娇百媚的狐狸精,偏偏被调戏的,却是禹司凤这个身形高挑,容貌清隽的谦谦公子。 唯有方多病看着板着一张脸却还是不自然地红了耳尖的小鸟妖,忍不住想起了当初让小姨一见倾心的李莲花,还有在冥界时因为风流之姿不断被骚扰的应渊。 紫狐最终将他们领到绮红楼前时,钟敏言还有些不敢相信:“怎么……柳大哥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倒是对柳意欢有几分了解的禹司凤无奈道:“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眼见紫狐要领着众人踏入青楼,方多病忙翻手变出了一张面具,快速地系在了禹司凤脸上。 这小动作立刻便得了紫狐的打趣:“怎么,怕小司凤又被什么人给调戏了?” 方多病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我若是你,便好好再将魅惑之术的天赋神通好好修炼一番,不然也不至于你这个狐狸精在前,却还是叫人注意到了我家司凤。” 完全不想在这方面胜过紫狐一筹的禹司凤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暗暗地瞪了他一眼。 可惜这一眼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是因为含着几分羞恼,而显得越发勾人。 禹司凤戴了面具之后,他们一行并未在青楼内引起什么骚动,便很快找到了柳意欢。 因着身上没带银子,这只金翅鸟妖差一点就要被扒光了衣服丢出青楼,故而一见他们,这人的态度便格外的热烈。 禹司凤无奈地替他付了钱后,才被他欢天喜地地迎回了庆阳城暂住的小院里。 待坐下后方多病也不与他绕弯子,“柳意欢,我们这次前来,是希望你能帮我们一个忙。” 柳意欢眨了眨眼,面色流露几分略显浮夸的惊讶来,“我说流辉道友,你都搞不定的事情,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上次多亏了你手下留情,玉儿才逃过一劫,你又跟小凤凰是……” 他朝一旁的禹司凤挤眉弄眼:“你就说吧,能帮的上的我必定全力以赴。” 方多病却是弹出一道灵力,在空中变幻出了褚玲珑体内奴契的契印,道:“我们希望你能用天眼帮我们看看,这道奴契的主人,究竟是谁,如今又身在何处。” 柳意欢向来见多识广,即便还未用上天眼,便已觉得这奴契有几分熟悉,叫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禹司凤不由得问:“柳大哥,这个奴契印记,可是有什么不对?” “倒是没什么不对。”柳意欢瞥了他一眼,道:“就是看着……有些熟悉,我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来。” 但既然是他曾无意间见过的,这道奴契,便很有可能与离泽宫有关了。 他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会打探这枚奴契的主人,难道……?” 褚璿玑这时才沉着脸答道:“是玲珑,有人给玲珑种了这道奴契。” 他一双黝黑的大眼沉沉地看向柳意欢,“所以我一定要找出这道奴契的主人,柳大哥,你就开天眼帮我们看一下吧。” 柳意欢面色顿时流露出了几分不自然:“啊这……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只是我前两日才开过天眼,小凤凰你也知道,短时间内再开天眼,可是要折寿的!” 方多病却是递过一个流光溢彩,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镯子:“天眼是天界之物,需得仙神之力方可开启,你以凡人之躯驱动,仙力不足,自然是会折损寿元。你再用天眼时,调取这枚手镯中的力量,便不会再受灵力跟寿命限制了。” 柳意欢闻言顿时露出几分惊讶。 他接过这只镯子仔细一看,确实从镯子上感受到了仙界的力量。虽不知方多病是如何得来的,可镯子中的力量也如对方所说这般可以用于开启天眼。 但…… 他又看了眼禹司凤,心中愈发不情愿,便干巴巴地道:“确实是好东西,不过嘛,我上次开了天眼后受了伤,你们应该不急在一时吧?不如便在我这里休息两日,等我休养好了,便开天眼帮你们把人找出来,怎么样?” 禹司凤察觉到了几分古怪,却只以为是又与玉儿相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褚璿玑跟钟敏言虽说着急,但在鬼谷那大半个月都等过来了,更何况是如今的两日。 柳意欢临时租下的院子虽说称不上特别大,但屋子倒是有好几间,几人便分散开来住下。 而等进了房间后,方多病在屋里布下结界,才从身后搂住禹司凤,凑近了问:“司凤,你觉不觉得,你这个柳大哥,有些古怪?” 第87章 幕后之人 禹司凤确实觉得柳意欢有些奇怪,但柳意欢与他相交甚笃,他惯来没有怀疑朋友的习惯,便只是道:“许是因为与玉儿闹了别扭?” “若是与玉儿闹了矛盾,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青楼风流?”方多病拢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粉得可爱的指尖,“我看他之所以去青楼,更像是心中烦闷,才去寻的消遣,而最后所说的受伤,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禹司凤心思玲珑,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你是觉得,柳大哥如今受制于人,而目的……是我们?” 但他仍有些不解:“但对方是怎么料定了我们会来找柳大哥,又能找到柳大哥的?” 若不是方多病能找到紫狐,再靠紫狐寻来了庆阳城,他们如今怕是还在怨人峡处徘徊。 “可能是我们之中有人走漏了消息,或是有人身上被下了特殊的标记,所以对方能时时了解到我们的情况。” 但正常来说,能瞒过他双眼的人应该少之又少,他并未从褚璿玑等人身上察觉到什么标记的痕迹。 “又或者,对方对我们早有了解,也知道柳意欢身上有着天眼,所以猜到了我们在找不到给玲珑下奴契的人后,会来找柳意欢。” “至于如何找到柳意欢的,这点便更不需要操心。即便我们在怨人峡没能找到柳意欢,幕后之人也会想办法将我们引来庆阳城。” 两种可能,不论哪一种,对方对于他们,似乎都有些过于了解了。 再加上浮玉岛内明明戒备森严,妖族却一次又一次地闯入岛内,种种迹象,似乎都证明了,幕后之人似乎就在五派之内。 还很有可能…… 与离泽宫相关。 毕竟若是少阳,因着有方多病在,妖族几乎无处藏身,而全宫上下皆是金翅鸟的离泽宫,却正好相反。 “你觉得会是谁?”他在方多病的怀抱中略侧过身,将头靠在了他肩上,低声问。 方多病轻揉了揉他那头柔顺的长发,轻笑了一下:“总不会是你师父。” 以大宫主对禹司凤的在意,是决计不会让他陷入险境的。 离泽宫是禹司凤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 他固然很在意,但其中最在意的,却是大宫主,至于其他人,除了若玉之外,其实他并非真的有多上心。 方多病的话倒是点醒了他,就算幕后之人出自离泽宫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们在他的阴谋得逞前将其阻止,便可以护住离泽宫,不叫宫中无辜的弟子牵涉其中。 但很快他便又皱起了眉,道:“柳大哥若是真的受制于人,那很可能是玉儿落在了对方的手里。” “他如今拖延时间,想来是不愿意对你下手。”方多病不喜欢坐以待毙,便提议道:“我们不妨将计就计,看看天墟堂的人究竟要做什么,最好是能将幕后之人引出来,先行将其解决。” 二人很快便盯上了柳意欢。 果然,入了夜之后便见他出了小院,与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妖族见了一面,又满脸烦躁地回了房间。 待那妖族离去,禹司凤便碰了碰方多病的手,叫他取消了自己身上的术法,显露出身形来。 “小……小凤凰?”柳意欢看见突兀地出现在房中的禹司凤,面上不由得生出几分无措,但很快便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嬉皮笑脸:“你怎么会跑到我房间里,就不怕你家那位吃醋?” 禹司凤却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柳大哥,我都看到了。” “看到了?”柳意欢不自然地露出几分疑惑:“你看到什么了?” 他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问:“玉儿可是被天墟堂的妖抓走了?” 许是见实在瞒不过去,柳意欢才叹了口气,将之前发生的事说出来。 那日在望仙镇分别之后,他顺利地进入了怨人峡,将鬼面槐转移到了峡谷之内。 他本也是要留玉儿在峡谷内修炼,直到突破,有几分自保能力之后再出来。 可惜玉儿少年心性,怨人峡内除了对她有好处的阴气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实在待不住,便一门心思地想往外跑。 柳意欢生怕她迷失在了瘴气里,最后还是无奈地把她带了出来。 只是天墟堂的人似乎也正好在找他,怨人峡又在不周山附近,故而他们才一出来,便被逮了个正着。 天墟堂找他的目的,也是为了他的天眼。 他们以玉儿作为要挟,让他开天眼找出战神的所在。 柳意欢迫于无奈,只好照做,只是最终自天眼中投出的战神虚影却是一名他们未曾见过的女子。 不过这个天墟堂的堂主好像仍是从中发现了什么,柳意欢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在看到战神虚影同时,还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天界的惩戒印记。 这种惩戒印记与禹司凤身上的诛仙印记不一样,是当初天界打在反叛者身上的印记,即便投胎转世,也会叫其受到天界的诸多限制。 在旁边听了许久的方多病这时才突然显现出身形,“你在不周山里见过天墟堂的堂主?” 柳意欢差点被他吓得跳起来,他揉着胸口一脸无语,“我说流辉道友,你好歹先提醒一声再出现啊,不然我这小心脏,迟早得被你吓出问题。” 禹司凤忍不住轻笑着提醒:“柳大哥。” 他才拨了拨垂在脸上的那缕鬓发,道:“应该是天墟堂的堂主没错,我看着其他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且他身上的惩戒印记,估计是参与了当初的仙魔大战所留下的。当初的妖魔在战神跟天兵的剿灭下早就所剩无几,能撑起天墟堂这么大一个摊子,那人很可能是当初的魔域右使。” “我记得当初的魔域右使,也是金翅鸟妖。”方多病道。 三人面面相觑,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柳意欢忍不住问:“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在离泽宫中,能有这份余力筹谋这些的,除了几个长老……便只有元朗。” 禹司凤在宫中时其实并不怎参与平日里的宫务。 但他知道,大宫主因为自身原因,闭关居多,宫内的事务经常交由元朗来打理,连带着有几个长老都对他言听计从。 若元朗真的是天墟堂堂主,必定早将离泽宫视为自己的禁脔。 所以他们不能让他在离泽宫内发难。 禹司凤目光一凛,与方多病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对柳意欢道:“我们打算,将计就计,看是否能将元朗引出来。” 柳意欢叹了口气:“将计就计倒是没问题,只是我怀疑这藏在背后的元朗,根本不会出现。” 第88章 乌龙 方多病不解地看向柳意欢:“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想拿玉儿做诱饵,让我把司凤引到天墟堂的一处分坛里,让司凤接触到万劫八荒镜。” 他说着,看了禹司凤一眼,道:“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怀疑小凤凰就是战神转世。” 方多病顿时想到了不久之前的天诛印记。 那颗灵珠根本不是若玉偶然所得,而是……为了试探禹司凤究竟是不是战神。 当初知道羲玄为战神挡住天诛之刑一事的只有执行天诛之刑的四神兽跟白帝以及零星几个仙倌,天帝又刻意淡化了羲玄的参与痕迹,元朗这个魔域右使不知道此事也并不出奇。 在面容甚至性别都发生改变的情况下,他能想到的,确认禹司凤是否是战神的方式便唯有天诛印记了。 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因着身边还有个柳意欢,方多病并未仔细解释,只是提醒道:“战神转世身上,也有天诛印记。” 禹司凤登时便不敢置信地抬起了眼,“你是说,若玉……” 他点了点头,伸手将双眼渐渐流露出几分受伤的小鸟妖揽入怀中。 只是禹司凤却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反倒很快反应过来地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若若玉真的是元朗的心腹,那我们这一路的行踪岂不是?” 方多病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眼角,“元朗如今还不知道我们已猜出他的身份,所以在他看来,只要他控制住了柳意欢,我们便无法找出他的身份。” “他让你接触万劫八荒镜,是以为你是战神,想让你通过万劫八荒镜回忆起前尘。”方多病略一叹气,继续道:“战神当初曾因为遭受不公而反上天界,他或许认为,只要你从镜中发现过往,便会忍不住寻根究底,想办法回忆起过往的一切,届时或许是他们攻打天界的一柄好刀。” 禹司凤却是摇了摇头,“我并不在乎过往如何,即便曾经的我真的是战神,与天界有解不开的仇怨,如今也有了更在意的人。” 他明亮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跟前的男人。 前世种种都是过往,他不愿意将方多病牵扯到已经过去了的恩怨情仇之中。 眼见着两人几乎要在自己眼前吻到一起,一直觉得自己非常有存在感的柳意欢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被这声音惊醒过来的禹司凤霎时间涨红了脸地从方多病怀中挣脱出来,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声音有几分发紧地移了话题:“我们若是将计就计,可有救出玉儿的可能?” 柳意欢却是一下苦了脸,“玉儿是牵制我的把柄,他们虽然要将玉儿当做诱饵,但却不可能真的让我们有救出她的可能。” 这点对方多病而言反倒并不算难,所以他道:“想来他们应该是将玉儿关在了不周山的总坛内,等这边的事了,我便去一趟不周山,将你女儿救出来便是。” 柳意欢眼睛一亮:“若是流辉道友愿意相助,我往后便是你流辉的人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倒是听得禹司凤略一皱眉,忍不住便又喊了一声:“柳大哥!” 这会儿心上大石卸下了一半的柳意欢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十分暧昧且揶揄地看了禹司凤一眼,动作浮夸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哦对,我错了,我说错了,应该说,我往后认流辉道友你做老大,唯你马首是瞻。毕竟——” 禹司凤却是已打出了一道灵力,封住了柳意欢的口舌,不叫他继续说下去。 方多病侧头去看,见他两只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好笑。 他摸了摸小鸟妖的耳朵,看着本就羞窘的人被摸得眼睫一颤,才重新看向柳意欢,道:“那你便按计划将我们一行引去天墟堂分堂,我们自会配合你。” 说罢便搂住了禹司凤的腰,两人双双隐去了身形,回了房间。 只眨眼功夫,两人已直接回到了屋内的榻上,一上一下地跌倒在了床上。 青年乌黑的长发铺散开来,映着一身白衣,却雪肤泛红的脸,生出了几分纯然的诱惑感。 禹司凤生性羞涩敏感,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总是显得格外干净纯粹,一点也没有妖族与生俱来的妖媚,但正是因为十分纯粹,这双眼睛在动情的时候便半点都掩饰不住。 方多病伏下身压在柔韧的躯体上,轻吻顺着他的眉宇一路往下,最后才落在那双已经不由自主抿起的唇上。 只是轻轻一触,身下这人便情不自禁地张开双唇,轻喘着将手勾上了他的肩膀。 纠缠了许久的深吻在分开的时候,禹司凤的双眼紧闭了许久,才挂着几丝水汽地睁开,似是在疑惑他为何没有继续。 方多病噙着笑意的眼将他潮湿的眸子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才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水汽,“明日或许有一场恶战,今夜得好好休息。” 他的指尖顺着白皙的脸颊往下,在青年小巧的耳垂上轻轻一捏,叫本就情动的小鸟妖忍不住拢了下双腿,想将自己蜷起来。 方多病面上的笑意更深,甚至露了几分戏谑,松了身下青年的腰带,手摸索着探入了衣袍里。 禹司凤一身白衣只有些许凌乱,面颊却潮红得不成样子,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有些克制不住地拱起了腰肢。 “流辉……”他一边喘着一边低低地喊,眼睫几乎都沾湿了,像颤抖的蝶翼一般随着他迷离的眼眸细细的哆嗦着。 方多病指尖往下摩挲,沙哑着嗓子地应道:“我在。” “舒服吗?”他看着浑身一颤的禹司凤轻笑着问道。 小鸟妖反倒像受了委屈一样,耷拉着眉,随着一声克制不住的沙哑低吟后,夹着双腿地将脸钻进他怀里。 他用灵力清了双手后,才好笑地轻抚着躲在自己胸前不肯出来的禹司凤的脑袋,捏着小鸟的后颈将人揪了出来。 看着这张红彤彤的脸,方多病忍不住垂首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换来了小金翅鸟软绵绵地一瞪眼。 第89章 镜中世界 第二日傍晚时,柳意欢便照着天墟堂要求的,一脸狼狈地向几人求救:“小凤凰,流辉道友,你们,你们快帮帮我!” 禹司凤看着他脸上略显浮夸的悲痛跟慌张,不由得拉住他的手臂,轻捏了一下以示提醒,嘴上却询问道:“柳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玉儿,玉儿被天墟堂的人抓走了!”他俏皮的目光朝禹司凤身上一扫,再转向褚璿玑钟敏言时,便立刻红了眼眶。 钟敏言登时便开始了阴谋论,“难道是妖族发现了我们要用柳大哥的天眼去找幕后黑手?” 剩下若玉、紫狐跟褚璿玑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待时候差不多了,方多病才出声道:“柳意欢,你可有办法找出玉儿的位置?” “我这天眼才开过不久,确实没办法再用了。不过因为玉儿总是不安分,所以我在她身上留了一点东西,若距离不是太远,倒是也可以找到。” 褚璿玑忙道:“那柳大哥你快点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玉儿的位置,我们一起将她救回来。” 柳意欢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用灵力在额头一抹,闭上了眼感应了一会儿,便很快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方多病,口中叫唤道:“我找到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既然找到了位置,便事不宜迟,免得叫你女儿在天墟堂的妖族手里受了磋磨。” 其他人也出声附和。 一行人便在天墟堂的盯梢中顺利地赶往了分堂。 因着本就是打着将计就计的目的,柳意欢便如设计好的那般仿佛无意间将钟敏言、若玉、小银花跟紫狐拦在了一个陷阱之中。 他看了眼跟前的四人,暗暗叹了口气,竟是没能将褚璿玑也一起拦住。 而另一头禹司凤、方多病则是对视了一眼,看向身边的褚璿玑。 方多病站在密室门口,对身侧的大眼青年道:“璿玑,我与司凤进去看看,你在这里守着。” 褚璿玑看了眼周围,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应了一声。 只是在方多病准备开始寻找密室大门开关的时候,褚璿玑却是无意间摸到了机关,整个人栽入了门内。 方多病与禹司凤也只能紧随其后,却没料到在他们都进了门后,密室大门的机关却是猛地合了起来,将他们三人都关在了密室里。 几乎一眼便看出了从里面将门开启的机关不在这面石壁上的方多病转头看向了密室中间的石台。石台的中央,正好绑着一个被铁索缚住了脖子的女孩。 “是玉儿。”褚璿玑一见女孩便两眼一亮,要上前时,却被禹司凤拦了拦。 他仔细打量着四周,随即走到了褚璿玑的身前,轻声道:“小心点。” 而这时,被绑住的玉儿也仿佛清醒了过来,两只眼睛红彤彤地看着他们,可怜兮兮地喊着:“救我,司凤哥哥,救救我!” 禹司凤步子略微一顿,才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跟前。 他解开了“玉儿”脖子上的玄阴铁链,正要将小妖灵收起带离时,眼前的“玉儿”却是变了一副模样,猛地朝他吐出了一口青烟。 只是禹司凤对她早有防备,这一道青烟被他衣袖一卷,尽数返还给了对面的妖灵。 那假扮玉儿的妖灵尖叫一声,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召唤了一般消失在他们眼前。 而他皱眉要追时,石台内却忽然亮起了一道结界,将他们三人包裹其中。 “竟是个陷阱。”褚璿玑正皱着眉,转头想要询问方多病该怎么办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什么光亮,叫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拦。 方多病再要阻止却是错过了时机,那块本是朝禹司凤飞去的万劫八荒镜碎片已然划破了褚璿玑的手。 糟了! 想到了这块镜片的作用,方多病连忙甩出一道灵力,勾住了镜片,将它从褚璿玑手中抽了出来。 然而染了血的万劫八荒镜碎片却突然泛起了光亮,连带着褚璿玑的双眼,也如同遇到定坤时那般,一只眼泛起红光,一只眼泛起了蓝光。 而更叫他猝不及防的惊变是,眉心灵台处忽的一阵震动,随即便见一个只缺了一角的法镜倏地从他眉心飞出,快速地与被他灵力缠住的碎片合到了一起。 他看了眼显然已经被万劫八荒镜摄入其中的褚璿玑,只觉牙关几乎要被自己咬碎。 还不等他想办法将镜子与褚璿玑分开,这镜子上的光芒却猛地将他与禹司凤也一起笼罩其中。 他眼前一晃,人便已经出现在了万劫八荒镜的空间内。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与禹司凤距离得比较近,两人如今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内,而明明与他们相隔得也不算远的褚璿玑,却是不见人影。 “这里是在万劫八荒镜里?”禹司凤一边问着,一边打量了一下周围。 只见这片空间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而半空中漂浮着许多镜面组成的晶石,他走到晶石前,发现上面每一个切面竟是都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细看之下有些诡异。 “小心点。”方多病提醒道,伸过手去,紧紧将他抓住。 禹司凤面色柔和了下来,人也自觉地朝他靠了过来,只是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便有一大片晶石落在了二人跟前。 这晶石却并没有映出两人的身影,反倒是闪烁了几下,忽然亮起,映出了一幅喧闹的场景。 禹司凤眼睫一颤,竟是在镜中看到了自己。 镜中的青年与他年龄相仿,只是身着一身朴素的布衣,一边弹着琴,一边用隐忍又倾慕的目光看向了正舞动着身体的舞姬。 镜外的禹司凤忍不住看向方多病,却见他怔怔地看着晶石中映出的画面。 他心中有些慌乱,忙反握住男人的手,紧张地解释道:“流辉,那不是我。” 方多病这时才从又看到了羲玄历劫的第一个转世中醒过神来,侧头对上了这双又开始水波涟涟的眼,失笑道:“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你。” “因为,这是你的历劫记忆,是你诸多前世的其中一世。” 第90章 前世 禹司凤愣了下神,他不知道为何方多病这般笃定,甚至似乎还对画面中的自己有着几分熟悉。 方多病却已将他搂入了怀中。 画面中的琴师站在角落里,看着战神转世而成的揽月登上了乔家的轿子,垂下的帘子挡去了青年所有的期望,只剩下浓浓的失意与担忧。 方多病摸了摸怀中小鸟妖的脸,目光中带着怜惜。 禹司凤却是柔柔地用鼻尖蹭了蹭他,小声道:“那不是我,我都不记得了。” 也不知是担心他介意,还是不想他为历劫的自己难过。 方多病捏了捏怀中人的耳朵,二人再看向晶石时,画面已经变成了揽月独自一人灭了乔家满门,满身是血的站在火光之中。 琴师早知道揽月之所以会答应成为乔公子的妾室是为了报仇,当初揽月一家满门忠烈,却因为乔家的谗言斩首、流放,女眷尽数入了贱籍成了官妓。 她心中对乔家的恨意跟戾气支撑着她走到今日。 琴师在知道她的身世后便一直担心她终有一天会做傻事,如今一语成谶,他便奋不顾身地为她顶下了乔家灭门的罪责,被严刑逼供也未曾将她供出,最终被处以斩首之刑。 禹司凤看着镜中画面,呼吸下意识地急促了几分,好似那份无怨无悔的情感也蓦的膨胀在他胸膛之下。 他忍不住朝方多病又贴近了几分,额头抵在他的脸侧,带着几分无措地喊着:“流辉……” 方多病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髻,指尖穿过他后脑的发丝,轻轻地挠动几下,“我在呢。” 怀中人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将头枕在他肩上,绵软地应了一声。 晶石中的画面不断地变化。 琴师死了之后,画面中的青年又成了一国王侯,因为一次算计,无意间闯入了冷宫,却遇见了冷宫中长大的长公主。 看着长公主那张跟揽月一模一样的脸,禹司凤默默抓紧了方多病搂着他的手。 这一世作为信王的他助长公主力排众议地夺得了皇位,成为一代女帝,却最终因为功高盖主,被女帝忌惮,赐下一杯毒酒。 随后的第三世,他是神医,而那女子是巫女之后。 他为保巫女性命,将双眼换给了她,后来巫女成为族中祭司,而他远走天涯,最终穷困潦倒,跌落山崖身亡。 第四世中他与女子皆是杀手,在养蛊一般的内斗中,他在二人决斗的关头收起了剑锋,让女子的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第五世他是除妖师,女子是即将入魔的妖。 他耗费一身修为,只为化去女子身上戾气,让她摆脱入魔的结局,自己却最终因为真气耗尽而亡。 第六世他是画师,与身为锦衣卫的女子相识多年,却最终因为一张莫须有的藏宝图被她折磨至死。 方多病虽知战神本是羲玄情劫,又因在天界的遭遇带着一身戾气与仇恨,历劫的这几世二人注定不得善终。 但他当初只是看了琴师那一世,便已经于心不忍,不愿再看,后来羲玄的历劫命卷更是被玄夜收走,他便再也不知羲玄这九世渡劫最终的结局。 没想到每一世竟…… 这般惨烈。 他眼眶泛红地将怀中人拥紧了一些,却不想看到青年乱颤的眼睫,还有探寻地看向自己的双眼。 “怎么了?”他轻抚着禹司凤的面颊,柔声问。 这人却是红着眼眶,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地问:“不知是否我的错觉……这几世与我纠缠的女子……”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晶石中对方身着锦衣卫的装束,作男子打扮时的身形容貌,颤声道:“她为何,与璿玑越来越相像?” 可是褚璿玑明明是男子。 但他心中却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褚璿玑便是画面中,他每一世都倾尽所有的女子。 不该是这样的。 他抬手环住方多病的后颈,努力地将两人不留一丝缝隙地紧贴在一起。 “我看得越多,便越忍不住将她视作璿玑,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告诉我,我本该与璿玑一起,我们才是命中注定,十生十世都会纠缠不休。” “可是,可是……”他声音颤抖,却仍是倔强地否定着,“可是我爱着的人明明是你。” 他不想再看了,也不愿意再看。 此生此世他已经认定了方多病,即便天命注定了他该钟情的人是褚璿玑,他也情愿逆天而行。 方多病却是看了晶石中已经进入第七世的画面一眼,带着几分无措地将抱着青年的手收紧。 他知道羲玄倾心之人是战神,禹司凤这一世不过是因为羲玄在九世之后心灰意冷,想看看若是自己不留有这份情,与战神之间又会走向什么结局的一次放手。 是他插入其中,不小心将这只小金翅鸟妖的心偷走。 这本就是违逆了天数,如今禹司凤所听见的声音,不过是天道欲令一切回归正轨的手段。 冥冥之中,将两人连接在一起的情劫铸就了今日他们一起被吸入万劫八荒镜的结果。 但情之一字,本就是由心而生,受不得摆布。 哪怕一丁半点的动摇,已是叫禹司凤痛苦得欲以全副身心与天道抗衡。 他轻捏着怀中人的后颈,侧过头亲吻这只小鸟妖紧贴着自己的耳朵,渐渐吻向他潮湿的眼角。 被亲吻的人渐渐软了环在他身上的手,露出那张因为垂泪而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脆弱之态的脸。 方多病看着他泛红的眼角跟鼻尖,听着他喊着自己“流辉”时挂着的鼻音,未再犹豫地侧头吻了上去。 这只小鸟妖含在眼角的泪水随着闭眼的动作而垂落到了他的脸上,滚烫的泪珠像是要烫进他的心里,也在瞬间点燃了他从方才就一直压抑着的占有欲,让他略显粗暴地撬开了青年的唇齿,彻底占领了黏合在一处的另一方口腔。 他双手捧住眼前这张被他吻得越发红润的脸,在分开的瞬间抵住小金翅鸟妖的额头。 “别管什么前世不前世。”他沙哑着声音,在被自己吻得发烫的唇上重重地一吮,“你只要知道,这一世,你是我的,是我方多病的道侣。” “就算你放开了我的手,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他向来是个执着得甚至有些偏执的人。 从前他可以因为李相夷让自己站起来,可以苦苦追寻李莲花十年,可以为救应渊熬过八十一道天雷,自然也可以一次次地挽回自己所爱之人。 第91章 情深不悔(666加更)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得禹司凤都看不清他说这番话时的神色。 但话中的笃定与强势却仿佛驱散了他心中因为那道声音产生的不安,他朦胧的泪眼因为笑意而重新弯起,双手捧住方多病的脸,轻笑着吻上去。 那一个轻轻的“好”字淹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也叫他们将第七世中羲玄转世仍旧死在了战神转世手中的结局忘到了脑后。 不知是否是因为察觉到两人心中已没了再细看的心,晶石中后两世的画面倒是越发的简短。 方多病轻抚着埋首在怀中的青年的长发,看着第九世中几乎已经可以做男装打扮的战神转世,看着她在羲玄转世自愿为了她的刺杀任务身死而面露动容时,也明白了为何褚璿玑这一世体内竟然没有丝毫戾气。 在一世又一世的付出中,不断死在战神手中的羲玄,终究是一点点地软化了战神神魂中的仇恨。 也难怪玄夜不让他插手羲玄前九世的历劫。 但凡战神神魂中还留有一丝戾气,只怕这一世即将复苏的魔煞星,心中的仇恨跟怒火,会彻底点燃三界。 不论是他,还是玄夜,又或是应渊君的分神,都承担不起这种颠覆三界的因果,到时别说是将应渊的分神带走,只怕他与玄夜,也会在这个世界身死道消。 “结束了吗?”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晶石中的画面彻底消失,禹司凤轻声问着。 方多病听着他带着几分鼻音的询问,笑着侧过去又贴住了他的额头,“嗯,我们该想办法出去了。” 只是他话音才落,晶石中的画面却又重新亮起。 画面中一个坐在机关椅上的七八岁孩童手持长剑艰难地挥动了几下,只是稚嫩的手到底没能将剑握住,长剑不一会儿便脱手落到了地上。 方多病看着自己的这段过去愣了愣神。 他忽略了画面中发火的单孤刀,怔怔地看着李相夷走到孩童跟前,将一柄木质的短剑递到他手里,又承诺他只要练会百招基础剑招,便收他为徒。 “流辉?”又从画面中看到了自己的禹司凤本想继续避开,只是很快便察觉到了方多病的失态。 未在出神的男人那里得到回应,他便忍不住又望向了镜中的画面。 拼了命站起来的孩童在不久后收到了武林第一李相夷丧生东海的消息,不愿相信这个消息的男孩心中仍是将李相夷视作师父,一心只想追随着李相夷的脚步踏入这个江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履行着四顾门所留下的规训。 画面中的孩童渐渐长成了禹司凤熟悉的模样,也有着他熟悉的名字。 看着方多病与曾经的李相夷,如今的李莲花重逢,从被设计,到误会,到熟悉,到矛盾,最后成为了诚心相交的知己。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人从一开始,便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又是为什么他总是将他们的关系局限在知己的位置上,直到他情人咒发作,这人才肯直视他们之间的悸动。 因为……李莲花。 画面中这个与自己一般模样的男人于方多病,是良师,也是益友,是他江湖路的开端,亦是他一生的执念。 方多病也如倾心他这般喜欢着李莲花吗? 禹司凤不知道。 他指尖轻柔地抚上男人的侧脸,拭去了他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水。 方多病这才抬袖抹了抹脸,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想到这镜子,竟也映出了我的过去。” 幸好只是他在人间的那部分过去,也幸好只停留在他寻找李莲花的那十年间。 禹司凤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这人有些局促地握住自己的手,缓慢地抬起一双泛着水光的眼:“方多病。” 被喊了本名的人抿了抿唇,“嗯,我在。” “所以李莲花,也是我的前世?” 青年柔软地眨着眼,语气不疾不徐,不似在质问,倒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有些轻飘飘的,叫方多病一颗心也跟着有些飘忽,落不着实处。 他点了点头。 尽管禹司凤跟李莲花之间,其实算不上什么前世后世的关系,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们虽然拥有着各自的人生,却也都是应渊的分神。 “那你……”青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方多病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掌中白皙修长的手,拇指在这人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才答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不喝下忘川水,便不会遗忘,况且我确实有些际遇,否则也无法再遇见你。” 禹司凤在他平静的声音中渐渐踏实下来,他也学着这人的模样,看向了他们交握着的手,再抬起眼来时澄澈的目光中带着点点莹亮,“你从前对我说,你不曾将我当做李莲花的替代品。” 他话音顿了顿,目光在男人面上淡淡扫过,落到了旁处。 方多病只觉得心口一紧,握着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将这只柔软的手紧紧地攥住。 他忧心着敏感多思的小鸟妖会不会又为此难过,然而禹司凤却是将他另一只手也一并牵住。 青年额前的碎发随着他垂首的动作而遮去了小半边眼睛,却没能遮住他嘴角抿起的笑容。 方多病听见他仍旧用着那把轻飘飘的声音,低声道:“我相信你。” 相信他的话,也相信他的情。 在将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的时候,禹司凤便未曾想过要收回,刚刚看了那几世的记忆,被天道蛊惑时不曾,如今亦是。 方多病却是呼吸一滞,控制不住自己地将他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发热的眼眶在三清茶清香的萦绕中渐渐化去了酸胀,只剩下满腔的喜悦与悸动。 他心中的触动禹司凤自然也能够感受到。 青年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含着浅笑的脸靠在他的肩上。 这片一望无际,如海面般一片碧蓝,且与天空水天融为一色的镜内空间中静得只剩下二人渐渐同频的呼吸声。 方多病将人抱了一会儿后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渐渐的环着青年后背的手扶上了纤细的腰肢,将人一把托举了起来。 禹司凤有些惊慌地下意识夹住了他的腰,瞪圆的眼睛对上了他那双满是欢喜的大眼,没一会儿便软和了下来。 在男人“头低下来点”的催促声中,耳根烧热地垂首贴上了方多病微噘着的嘴唇。 【感谢书友少思寡欲送的666,加更一章~】 第92章 玄夜 方多病抱着人傻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个危险人物褚璿玑。 他不舍地又轻抚了抚禹司凤的长发,道:“如今我们二人的前尘都已出现在镜中,我有些担心璿玑,只是也不知该如何从镜中出去,不如我们再四处走走?” 禹司凤从他怀中抬起微微泛红的脸,轻轻地应了一声。 二人不知道这镜中空间究竟有多大,方多病试着召唤尔雅剑,但兴许因为他们如今是在镜中,又只是神魂,尔雅剑竟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们只能随意地试探着往前。 才行了没几步,眼前便倏地变换了模样。 只见原本应是一片碧蓝之色的镜内空间竟缠绕着一缕缕不详的黑烟,间或有几丝闪烁着红光的术法痕迹。 这些熟悉的黑烟跟术法痕迹叫方多病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灵台,却又想起自己如今是神魂状态,本就没有什么灵台一说,自然也感应不到灵台内的玄夜。 他将禹司凤掩在身后,循着熟悉的气息寻去。 却见黑烟渐浓之处,一道黑衣白发的身影静立在一片晶石之前,目光幽深地看着镜中画面。 方多病不敢上前,只是竖起食指,朝禹司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借着目力远远地看着镜面上那不甚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镜中玄夜与一名面容温婉的女上神穿着婚服,依偎在一起山盟海誓,玄夜潋滟的眉眼深情又执着地落在这名上神身上,唤着她“染青”。 但同时又是这位深情的修罗王一步步地设计着用永夜功瓦解了染青的战力,带着修罗族踏平了其余四界,最后攻上天界。 染青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拼死反抗,最终还是承受不住玄夜永夜功,力竭身亡。 玄夜轻抚着染青的面庞,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挥袖唤出转息轮,逆转了时光。 他回到了与染青的初识,裹着一身黑纱地又一次展开了捕获染青的陷阱。 然而依靠着转息轮重新来过的一切皆是虚妄,染青守护天界的责任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与玄夜决裂,最终走向死亡。 在镜面中的玄夜再度要召唤出转息轮的时候,站在镜前的修罗王却忽然转过头,冷冷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一瞥。 “看够了没有?”低沉沙哑的声音如游曵而过的毒蛇,低低地滑耳畔。 方多病看了眼身后忽的被定住了身形的禹司凤,心中防备地上前一步,“尊上。” 玄夜也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却是缩地成寸地直接落在了方多病的跟前。 他垂落在颊边的两缕白发随着侧头的动作而微微摆动,“你似乎对本尊的过往,并不惊讶?” 方多病抬起眼,“天界记录着当年事迹的史书虽然只是寥寥数句,但……尊上说过,曾与染青上神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以染青上神与尊上之间对立的身份,只可能是你们其中一人隐瞒了真身,刻意接近才有可能发生。” 而这人,怎么想,都不会是染青。 方才他看到的那些画面也确实如此。 只是他没想到,玄夜竟然疯到了会不止一次地使用转息轮逆转时间。 但只是逆转时间又有何用? 染青与玄夜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如何相识,又如何相恋,而是彼此的立场,是玄夜不肯放弃的,统一六界的野心。 玄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也觉得,是本尊的错?” “我如何觉得的,对尊上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方多病无奈地看向这个眼底压抑着深色,脸上却越发戏谑的男人,“染青上神是如何想的,才是尊上应该在乎的,不是吗?” “你倒是会避重就轻。”玄夜不屑地哼了一声,将手搭在他身后,被定住身形的禹司凤肩上。 这张与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孔看不出什么畏惧之色,反倒眼含着探寻,澄澈的双眼格外仔细地打量着他,像是想从他身上发现方多病不曾言说的秘密一般。 倒是有几分聪慧,可惜……全无修罗一族的心性。 他指尖猛地点在禹司凤的眉心,另一只手挡住方多病阻拦的动作,在跟前面容跟自己一般模样的青年昏迷之后,又手掌一翻,将眼前的神魂送出了镜内空间。 待禹司凤离去后,他才冷笑一声,掐住了方多病的脖子。 “你以为,我会对我儿做什么?” 他手指猛地收紧,双眼含笑地打量着方多病因为窒息而流露出痛苦与挣扎的脸,“你要记得,是本尊,送你穿越界门,选择你来救我儿。” 低沉的话语轻柔地落在耳畔,而扼在喉咙上的手也在他两眼发黑之前松开。 “不要再质疑本尊。” 剧烈咳嗽着的方多病最终只能看见玄夜挥起的衣袖,整个人在转眼间,便已回到了身体里。 高悬在他们上方的万劫八荒镜被黑烟一卷,飞入了他的灵台之中,而禹司凤跟褚璿玑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方多病一时顾不上褚璿玑,只是忍着神魂受伤带来的不适,将禹司凤抱在怀中,在他眉心注入神力,想看看方才玄夜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怀中人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睁着雾蒙蒙的眼,轻轻勾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问:“我们出来了?” 方多病连忙将他搂紧了几分,又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嗯,出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禹司凤将头偎在他肩上,轻笑道:“除了有些疲惫,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对了,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见他只字未提及玄夜,方多病便知道那位修罗王点在这人眉心的那一下所为为何。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醒来时,那面万劫八荒镜已不见了去向。” 禹司凤闻言不由皱起眉头,他还记得不久那大半面万劫八荒镜碎片是从方多病灵台处飞出来的,便忍不住问:“会不会是回到你身体里了?之前紫狐说起她收集的万劫八荒镜碎片被偷走了,你之前在高氏山……是为了去取万劫八荒镜碎片,才突然离开的吗?” 第93章 不负 方多并不知该怎么向禹司凤解释。 玄夜既然消除了他的记忆,想必是不愿意让司凤知道。 但消失的万劫八荒镜…… 换做是褚璿玑,他还能骗着那小子是被天墟堂的人拿走了,但对禹司凤,他不愿意撒这样的谎,小鸟妖的敏感也容不了他撒这样的谎。 然而禹司凤远比方多病想象中的更加敏锐。 这份迟疑被他看在眼中,那些方才问出口的疑问于他而言便已经有了答案。 他轻抚了一下方多病的面颊,唇畔浅浅地弯起,“既然不见了,那便不见了,只要没有落在天墟堂的手中便好。” 男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察觉,但他也能感受得出,方多病绝对不会是诸如元朗之流的满腹阴谋之辈。 他更能感受到,这人的情谊并非作假,否则根本无法摘下情人咒面具。 除却这两点,其余的隐瞒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即便是他自己,当初也有无法对这人启齿的秘密。 所以他不想追根究底,只要眼前这人还爱着他,他们仍旧两心相许,这便足够了。 方多并不是第一次知道禹司凤的傻。 从前九世的渡化中他就知道,应渊的这缕分神兴许包含着他身上几乎全部的柔软,所以才有羲玄献祭般的倾慕与拯救。 当这份傻落在自己身上时,那种触动才越发的深,深得他几乎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 所以他只能捧着这只傻乎乎的小鸟妖,啄吻着他的面颊,承诺着:“我绝对不会负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禹司凤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弯着眉眼笑起来。 笑得双眼中满是星辰,粉色的面颊犹如盛开的月季花。 两人贴在一起厮磨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旁边的褚璿玑。 方多病用灵力试探了一下他的灵台。 只是褚璿玑如今的灵台内,竟是比起上回皆是煞气的状况更加复杂,哪怕他那缕灵力很快就被剿灭,也还是叫他从中感受到了天界的神力。 战神的元神不是应该已经与心魂彻底融合了吗,怎么还会出现两种力量彼此争夺的情况? 他心中不解,却也不能将人放置不管,只能先将人背起,带回柳意欢的居所,再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的方多病并不知道,当他神魂被困在万劫八荒镜内时,自己留给乌童的戒指曾向他发出过好几次讯号。 通过天界的惩戒印记跟离泽宫的飞龙印,最终确定了天墟堂堂主正是元朗的乌童满心以为随着自己的消息,方多病很快便会出现,击败甚至击杀眼前这个曾经的魔域右使。 但他发出的信息已过了许久,久到他都拖延不住时间,被元朗重伤,随意地丢在一旁,那个他等待的人都没有出现。 他怨恨地看着方多病给的戒指,口腔中呕出了一大团鲜血。 血液很快顺着他的脸颊晕湿了大半张脸,他却无动于衷,只是双目死死地瞪着这仍旧没有丝毫动静的戒指。 明明答应过,只要他通过戒指召唤,那个人就会过来的。 他这么相信着那个曾经给予过他一丝善意的男人,换来的便是这样的结果吗? 他又吐出了一口血,连带着瞪大的双眼都流出了两道血痕。 疼痛却只是让他忽的笑出声来。 沙哑的笑声诡异而又惨烈,随着他握着戒指的手越收越紧,而越发地外放。 直到一身黑袍的衣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跟前,他的笑声才戛然而止。 - 方多病的医法不断注入褚璿玑的身体,但却始终不见他的情况有丝毫好转,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体内的灵力也随着灵台处的两股力量而开始变得紊乱跟涣散。 钟敏言在旁边急得几乎要抓头发。 他们本就是瞒着玲珑跟师父师娘偷溜出来,却没想到还未找到给玲珑下奴契的人,褚璿玑便先一步出了问题。 就在方多病忍不住要动用神力强行压制住褚璿玑灵台的两股力量时,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的紫狐推着一个气质柔和的男子重新出现在了屋内。 禹司凤看了眼他垂在轮椅上的鱼尾,有些意外。 亭奴却是朝他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一旁的钟敏言也想起了四年前见过的那一面。 他忙唤出命剑,拦在了褚璿玑身前,大喝道:“你这妖物,来这里做什么!” 紫狐没好气地“喂”了一声,拍掉他手中的剑,道:“亭奴可是我特意请来给璿玑治病的,你给我注意点儿!” 钟敏言尤不相信,然而他打不过紫狐,只能看向方多病,“流辉师叔——” 却见方多病已朝亭奴一颔首,让出了床前的位置。 禹司凤这时才轻声在钟敏言一旁提醒:“鲛人虽然也属妖族,不过鲛人一族天性善良,且多善医术,或许他真的有办法治好璿玑。” 钟敏言看了眼手中的命剑,又看了眼已经开始查探起璿玑灵台的亭奴,最终还是悻悻地将命剑收了起来。 只见亭奴很快便皱着眉收回了灵力,双手在身前捏起法诀,随后口中吐出鲛人的鲛珠,辅以法诀,叫其高高浮在褚璿玑眉心上方。 方多病看着他施展的法诀跟鲛珠中混杂着的仙力,忍不住看了亭奴一眼。 这一手医术,并非凡法,除了鲛人一族的医法之外,竟还有天界医之一道的痕迹,而且如今这鲛人明明已经是妖身,鲛珠中却还留有一半的仙力。 这尾鲛人,兴许是天界被贬下凡的医官也说不定。 而随着他鲛珠散发的淡淡荧光,褚璿玑身上紊乱的灵力渐渐平复了下来。 只是即便亭奴曾是天界的医官,但面对着战神原身跟魔煞星心魂这样的狠角色也开始有些力有不逮。 好在在他力竭之前,褚璿玑躁动的灵台总算被成功镇压。 方多病见他收了鲛珠跟灵力,才坐到床边,用灵力一探褚璿玑的灵台。 不知亭奴是如何做到的,如今褚璿玑的灵台竟已然恢复过来,只灵台中央浮着一颗红蓝交融的珠子,正如呼吸一般,一吸一收地吞吐着一缕煞气。 他看了眼钟敏言,又看了看紫狐跟柳意欢,没有直接将话说出来,只是朝亭奴发出一道传音:“今夜子时,后山山脚一见。” 这位鲛人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便微微一笑,转头与紫狐跟柳意欢说话去了。 第94章 灵气交融 褚璿玑的情况稳定之后,方多病便带着禹司凤暂时回了房间。 从昨夜到今早发生了太多事,小鸟妖面上还带着几分疲倦,眼尾的一抹潮红不知是因着在镜中世界哭过,还是因为一夜未眠。 他抖开了被褥,对正坐在桌前的青年道:“来陪我先睡一会儿,今夜我还得去一趟不周山,将玉儿救出来。” 见他已除了身上的衣服跟发冠,禹司凤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衣襟,却还是在他的催促声中解开了腰带,轻轻剥去身上的承云色纱衣跟月白色的长衫,仅着一身轻软的里衣,随着方多病一起躺上了床榻。 他枕在方多病的手臂上,目光柔柔地看着对方正给他掖上被子时比往日要更温和几分的脸。 “怎么了?”方多病将被他枕着的那只手一勾,一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禹司凤嘴角微微勾起,清凌凌的双眼快速地眨了两下后,食指在他鼻尖处轻轻一点。 “方小宝。” 方多病一时竟有些语塞。 禹司凤的这一声“方小宝”好似在舌尖处打了个绕,喊出了全然有别于李莲花的缱绻缠绵,叫他胸躺下那颗心脏好像被跟前这只小鸟窝在里面打了几个滚一般,以至于背后都生出了几分燥热。 “你……”他才一张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抬手掩在唇前,用力地咳了两声。 禹司凤眨眼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睫像是无力的蝶翅,缓慢地扇动了一下后,便静静地停下,露出藏在眼睫下浅褐色的眼瞳。 “原来四年前,你便开始骗我了。” 小鸟妖的声音又轻又软,带了点委屈,泛着水光的眼随着他的声音生了涟漪,叫方多病从倒影中看到的自己都开始有些模糊了。 他顿时顾不得为自己辩解,手忙脚乱地捧住了小金翅鸟的面颊,“我错了,错了,你,你别难过,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禹司凤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雾蒙蒙的眼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房都塌了大半。 他下意识地翻身将人压住,握住了那双微蜷着的手,俯下身胡乱地在这人脸上亲着,软着声音求道:“司凤,好司凤,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本就没几分气恼的禹司凤被他的温言软语跟亲吻彻底哄去了那份玩笑的狡黠,只剩下泛红的耳根跟水波越发泛滥的双眼绵软地看了身上人一眼,在他亲吻落在红润的双唇时轻喘着闭上双眼,浑身上下都几乎要写上予取予求四字。 这只一直傻乎乎的小鸟妖几乎哆嗦着将脆弱的双翅朝他展开,方多病又不是圣人,哪怕原本确实想让他好好休息,如今也生出了几分旖旎。 这段时日一直在赶路,他们本就没能好好地亲昵,前一日也因为昨天夜里的行动而强行忍住,如今有了单独的空间,明日小鸟妖也能好好休息,他自是不需要再忍耐了。 他轻咬着禹司凤的耳垂,舌尖在他耳郭一扫,敏感的小鸟妖便闷哼一声地瑟缩了一下。 “很痒吗?”方多病在他泛红的耳尖轻吻了一下,瞥向这人已经偷偷藏起来的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像是一定要问出个答案一样,一边伸手探入了他的里衣,一边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脸,“痒不痒,嗯?” 怀中人又哆嗦了一下,却并未挣扎,只是默默地抓住了身下的被褥。 方多病粗糙的手指偷偷绕过肚脐,在他腰腹处紧绷的线条来回摩挲着,“到底痒不痒,小凤凰?” 禹司凤一双眼睛没一会儿便被逗得通红,似要落泪般地将他一瞥,又连忙紧闭起来,眼睫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方多病的手又往上了几分,覆在他的胸膛上。 他藏在那层薄薄眼睑下的眼睛无措地转动了几下,随着那双手越发肆无忌惮,这才不堪其扰地重新将眼睁开。 “痒……”他沙哑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回着话。 方多病得寸进尺地将另一只手也伸入他里衣。 …… 一直到了最后,他松了钳着人的力道,小鸟妖才仰着一张红彤彤的脸,有些发懵地张合着红肿的双唇,喘着粗气。 “该修炼了。”方多病好笑地在他下唇轻咬了一下。 小鸟妖还盈着水汽的眼受惊似的一颤,便落珍珠似的滚落下来两滴剔透的泪珠。 方多病低下头去蹭了蹭他的脸,声音轻柔地唤着“司凤”、“小凤凰”,没一会儿这只小鸟妖游离的神智好像也被唤回到跟前,像是回忆起自己方才烂熟的模样,难以承受般地侧过头去不敢看他。 他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掌心贴上他的下腹,揉了两下后运转起灵力,催促道:“我用灵力帮你化开,你要运转一下妖力。” 被欺负惨了的小金翅鸟垂着眼睫,又羞又恼,却还是听话地在他怀中除了龙晶封印,运转起了妖力,将身体里的东西吸收殆尽。 渐渐地,方多病身上的灵力跟他身上的妖力交融在一起,竟在他身体里构成了一道灵力的循环,引动着他体内原本也兼修的那部分灵力。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修炼中,忘却了时辰,连柳意欢敲门的声音都未曾注意。 待交汇的灵力与妖力流转回彼此的身体,他们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才发现已过去四五个时辰,只差一刻钟,便要到子时了。 【中间省略部分见裙哈。加群可以戳我头像进入主页,点进去就能看到粉丝群,里面有扣群的群号。 以及看完顺手为爱发电下给我回回血谢谢_(:3」∠)_】 第95章 亭奴 换了身衣服,又快速用术法打理了一下床榻的方多病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小金翅鸟,忍不住笑着弯下腰,在他露在外面的鬓角上重重亲了一口,才抚着他的长发,轻声道:“我与亭奴说会儿话便去不周山救玉儿,快的话明早便可回来,你好好睡一觉。” 到这时被欺负得不想理人的小鸟妖才忍不住转过身来,轻轻揪住了他的袖子,“不周山毕竟是天墟堂总坛所在,若是不可为,你便先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看着他这张被自己磨得到处都是晕红的脸,方多病柔和了眼眸,手指在他鼻梁轻轻一勾,“安心吧,我若是想跑,那些妖怎么都不可能赶上的,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禹司凤虽是软软地答应了一声,手却仍旧勾着他的袖子。 他只好握住这只手,垂下头去轻咬了几口小鸟妖粉色的指尖,才叫这人敏感地将手收了回去,缩在被子中,不再吱声。 实在不能再耽搁的方多病给他掖了掖被角,很快便用遁术瞬身至后山山脚处。 尽管距离子时还差半盏茶的时间,亭奴却已经早早地等在了这里。 他虽是鲛人,却也是妖族,对妖气自然更加敏感。 哪怕方多病已经将身上的气息清理过,即便是向来对妖气敏感的褚璿玑,也未必能察觉道他身上隐约沾上的妖气,偏偏亭奴仍是察觉到了那股有几分熟悉的气息。 他了然地看了跟前的仙长一眼,面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几分。 “流辉仙长。”亭奴柔声道。 方多病摆了摆手,“仙长什么的就不必了,叫流辉就行。我今日寻你来,是想问你,你可清楚璿玑灵台的情况?” 亭奴已经有所预料,但他不知方多病知道多少,便只是试探地回答道:“璿玑的灵台有两股并不相融的力量,皆非凡人修道者所修灵力,十分澎湃,像是在吞并璿玑身体里的灵力,侵占他的身体。” 这两股力量中的一股于他而言格外的熟悉,只是如今褚璿玑的这张脸中,几乎已经找不到记忆中那位女战神的丝毫面貌。 “确实如此,我也不瞒你。”方多病环抱起手臂,道:“十五年前,我第一次遇到璿玑的时候,便发现了他身体里有一股很重的煞气,这种煞气寻常人妖,都是修不出的,唯有……修罗一族,才能修炼并且掌控这种煞气。” “当时璿玑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我便拔除了他体内的煞气,又用禁制封住了他身体里产生煞气的源头。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体内除了煞气,竟还有神力。” 这也正是亭奴疑惑的地方,“修罗族与天族向来不合,故而神力与煞气也并不相融。璿玑的前世……应该与天界有些渊源,只是不知又如何跟修罗族扯上了关系。这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本还算安分,但璿玑最近应是受了刺激,灵台生了激荡,两股力量失控外溢,才导致了他的昏迷不醒跟灵力溃散。” 方多病点了点头,这其实与他的诊断跟猜想所差无几。 亭奴又道:“不过璿玑的身体也有几分古怪。” 他不解地皱起眉:“最开始我是打算帮他拔除身体里的煞气,仅保留下神力的。但很快我便发现了,他体内的煞气跟神力虽不交融,却好似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叫这两股暴戾的力量不至于瞬间便撕毁了璿玑的灵台。” 魔煞星心魂与战神元神本就是一体,如今都已经完全融合了,只是魔煞星还未苏醒,才无法彻底控制住这两股力量。 不过这便不必这么详细地告诉眼前这个鲛人了。 故而方多病只是问道:“所以你是将这两种力量都拔除了一部分之后,将它们引导着返回了牵引着他们的东西身边?” 亭奴微微一笑,并未否认。 他便又问:“我见你治疗璿玑时,似乎并非只用了鲛人族的医法,也并非凡间的力量,倒像是天界的医法,你可是……?” 没想到被这么轻易地认出,亭奴苦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确实是被贬下界的医官,不过也只是末微小官,算不得什么。” 如亭奴这般精湛的医术,若真的只是个微末小官,这边天界在对待他族上,果真比应渊所在的天界更加严苛跟轻忽。 不过在知道了鲛人似乎对体内有煞气的璿玑并无什么防备跟抵触的情绪,反倒有几分亲近之意的时候,他也算安下心来。 “那这段时日,璿玑的身体便拜托你了。”他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收集来的水灵珠,递了过去:“你虽然无需时时待在水中,但脱离太久难免不适,这水灵珠便赠予你,可维持周身的水灵气。” 亭奴并未推拒,接过水灵珠后朝他又是一笑,很快便当着他的面将这颗水灵珠炼化,收回了体内。 方多病将他送回小院后便取出了收在乾坤袖中的那枚刻了传送阵的戒指。 他有些意外地发现戒指上竟然有过单方面连接的痕迹,不由便皱起了眉头,朝戒中注入了灵力。 这套子母戒虽是可以彼此传送,但操控方却唯有他手中的母戒。 所以当乌童开启戒指上的传送阵时,需得他这边注入灵力,开启连接后,才能形成完整的传送阵,而他若是要去乌童那一边,则不需如此麻烦。 在感应了一下另一端的气息后,他便催动了母戒上的传送阵,出现在了天墟堂的总坛之内。 只是叫他没想到的却是,他落地的地方,竟会是一片黑漆漆的石牢。 他皱着眉寻到了倒在地上的乌童,见他浑身是伤,忙喂他服下一颗丹药后用医法给他治疗了一下外伤。 乌童如今已是半妖之躯,又颇有天赋,尽管受了重伤,也不会轻易死去,反倒是很快恢复了几分精神,清醒过来。 方多病蹲在他身边,脸上带上了几分歉意,“你用戒指唤我的时候,我因着一些事未能及时过来,是我失信于你。待会儿我会将你一起带出天墟堂,你出去之后好好寻个地方生活,至于点睛谷那边对你的悬赏,我也会联系容谷主撤销。” 乌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是这么容易逃出去,我又何必躺下等死。”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打量了一下这间石牢。 第96章 望夫 这石牢看着坚不可摧,但实际上除了占了材料的便宜之外,多是依靠其上的阵法跟机关,这两样恰好是方多病所长。 所以虽然多花了些时间,他也仍算轻易地带着乌童从石牢中出来。 而寻着被关押起来的玉儿,倒比乌童要简单许多。 小妖灵灵力低微,若不是能用来牵制住柳意欢,她早就像天墟堂抓来的那些仙门弟子一样,被随意地关在一起,而不是单独关押在更深处的牢笼中。 玉儿在看到他后先是瑟缩了一下,但很快便想到了他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人,便忙凑上前来,可怜巴巴地求救。 方多病打开牢门,又除去她颈上的玄阴铁索,道:“本就是你爹柳意欢请我来救你的,只是这天墟堂内还有其他仙门弟子,我不能不管,等会儿我便将你收入储物袋中,你不可随意自行出来,知道吗?” 小妖灵忙不迭地点头。 她不是第一次待在方多病说的储物袋里了,上次她跟其他几个妖灵,便是跟鬼面槐一起被收进了这样的储物袋里。 里头虽说空荡荡的,但好歹有灵力,也没有什么玄阴铁链,待着总比天墟堂这地牢要舒服。 方多病探查了一下附近的地牢。 大概是因为寻常人难以出入不周山的缘故,天墟堂的妖物对这些仙门弟子的看管上十分宽松,他只解决了两个看守的妖族,便将这些仙门弟子都放了出来。 但这些弟子并不像他这样,能够随意进出不周山。 他只能让乌童在一旁警戒着,然后在地上布下一个多人传送的阵法,将这数十个人一起传送出去。 这些仙门弟子被囚禁多日,又不时被妖族放出来戏耍,如今早已是战战兢兢,一出了不周山,跟方多病道过谢后便纷纷四散开去。 留下乌童看着这帮乌合之众不屑地嗤笑一声。 方多病神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已经出了不周山了,我会收回之前在你体内下的禁制,你以后好自为之。” 乌童面上还留着一道鞭痕,他环抱着手臂,道:“天墟堂的堂主,是离泽宫的元朗。这段时日他也来过不周山几次,只是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而且周围都有颇多妖族,所以我没有喊你过来,而且,不是你让我弄清楚这个堂主的身份吗?我受你牵制,总不能不做事。” 他这番话又叫方多病想起了错过母戒信号之事。 虽然他们也已经猜出了元朗的身份,但他还是朝跟前的青年拱了拱手,道:“多谢,关于你悬赏一事,我回去之后第一时间便会寻容谷主说清楚,想来虽是无法置喙点睛谷门派中事,但取消掉你的五派悬赏,却不是什么问题。” 乌童似是对此事不太在意,反倒是看着他微微眯了下眼,“喂,你不会想就这么找上离泽宫的麻烦吧?” 元朗的势力在离泽宫中深耕多年,他自然不会就这么直接找上元朗的麻烦。 要揭穿他的面目,又要不牵连到离泽宫,恐怕还得大宫主的配合。 但…… 想起那位对他充满了敌意的离泽宫宫主,他不自然地掩唇轻咳了一声,才反问:“你想告诉我什么,又或者是,想与我交换什么?” “元朗不会放过我的。”乌童摸了摸心口处的伤:“这次我之所以被留下一条命,是因为我是点睛谷的弃徒,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点睛谷的秘密,他想要我帮他拿到点睛谷的七星盘。妖族手段繁多,若他真要找我,我是逃不掉的。” 方多病打量了他一眼,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指腹在玉佩的一侧轻轻一抹,留下了一缕神力后将玉佩递了过去。 “这玉佩上的隐息阵可以助你躲开妖族的搜索,不过这枚玉佩只有一年的效用,你自己好自为之。” 乌童这才露出了一分笑意,将玉佩攥进掌心:“多谢前辈。” 方多病看了眼已经接近午时的天色,并未多做停留,用最快速度赶回了庆阳城。 彼时在床上勉强眯了两个时辰的禹司凤已换上一身白衣,静静地伏在窗边,将小半张脸贴在了双臂之间,闭目小憩。 阳光透过窗前的大树,在他脸上落下细碎的光斑,有一缕恰好落在眼睫处,叫他乖巧垂敛着的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时,亦带上了奇异的光彩。 方多病放轻了脚步走上前,笑着抬起手,挡住了投落在他脸上的碎汞般的日光。 本就未曾熟睡的青年眼睫似蝶翼般轻颤了一下,缓慢地扇动,露出藏在那层薄薄眼睑下的浅褐色眼瞳。 大抵昨夜才被他欺负过,又没怎么睡好的缘故,这只小鸟妖眼尾的红色没有消退,反倒因为他过于白皙的皮肤而更明显了几分。 在看清了他的身影后,这对本就因为被吵醒而有几分雾蒙蒙的眼睛顿时便因着突生的欢喜而水润起来。 方多病双手撑在窗台上,笑着垂下头,看着这张傻乎乎地仰着的面庞,“怎么不去屋里睡?” “想等你回来。”禹司凤不住地打量着他的脸,似是想看他是否有受伤。 方多病看着他眨眼时扇动着的眼睫,只觉得心口像是被这只小鸟妖用自己身上绒毛轻挠了几下。 他俯下脸,凑近了一些。 禹司凤眼中的水波微微一荡,便垂下眼睫轻轻地迎了上去。 方多病撑在窗台上的右手转移到了青年的后颈,叫他原本微扬着的修长颈线略一瑟缩,好似被摸到了敏感处,像将自己团成一团的鸟球一般。 然而他这一缩,反倒更催生了上位方的几分凶性,另一只手捧上他面颊的方多病几乎将他整个人固定在原处,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粗糙的拇指磨蹭着他柔嫩的皮肤,甚至蹭到了他们亲吻时带着湿意的唇边,轻捏了一下他的下巴。 禹司凤被这么放肆地缠吻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地抓住了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抓挠了几下。 待方多病将人松开后,他才绵软地将脸贴在男人的掌心里,半闭着眼地喘着气。 见他还伸着舌头去舔被吻得红肿的下唇,方多病忍不住又凑上前,盯着他流露出几分慵懒媚态的脸,喜爱极了地啄吻在他眼角,鼻尖,最后是小巧的,微张着流露出隐晦欲色的嘴唇。 已经站在树后偷瞄了有一会儿的柳意欢实在放心不下自家小妖灵,只好十分没眼色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挡着脸,假装自己是不小心撞见了两人的亲热。 方才心神都在禹司凤身上的方多病耷拉着眼睛朝他一瞥,用身体挡住满面通红的小鸟妖后,便飞快地将装了小妖灵的储物袋抛了过去。 第97章 商议 待送走了柳意欢后,方多病才让禹司凤将窗关上,自己从房门进了屋里。 小鸟妖面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去,迎上前来时双拳都握了起来,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眼波流转看着他,叫他忍不住在走近之后便一把将他拥入怀里。 禹司凤慢慢地搂上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肩上,轻声问:“你好像耽搁了些时间,是被发现了吗?” 方多病抚着他的后背,揉过肩胛骨时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微微一颤,才笑着止住了动作,将在不周山救了乌童跟其他仙门弟子的事说出来。 禹司凤也是如今才听说乌童四年前被逐出师门的真相,哪怕他们几年前确实有过一些矛盾,如今也仍旧觉得乌童生性偏激,这种性格极易生事,走向极端,却仍不免为乌童的遭遇而感到唏嘘。 二人坐到桌前,他才道:“如今我们虽然确认了元朗便是魔域右使,是给玲珑下了奴契之人,但他如今在离泽宫中扎根多年,就连若玉也……只怕我们未必能那么轻易地引他出手。” 元朗一直将自己的目的藏得很好,在对待其他几大仙门时态度十分暧昧,从未得罪过哪个掌门,在离泽宫内又声望颇高。 反观大宫主,虽然修为上较他更胜一筹,但在宫内便有些阴晴不定,又时有闭关,对宫务并不上心…… 方多病握住他的手,拨开他攥紧的手指,道:“只怕他也未必还会继续隐忍,要知道今年的簪花大会,正是由点睛谷筹办,届时五大门派齐聚点睛谷中,对天墟堂而言,确实是个好机会。” 禹司凤眉宇微沉,“浮玉岛一行,天墟堂已获得了轩辕派的天机珠跟浮玉岛的蛟月刃,而元朗作为离泽宫副宫主,本身就又接触飞龙印的机会,四把灵匙中,便只剩下点睛谷的七星盘。” 方多病点了点头,“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元朗要再想办法混进点睛谷,兴许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现在几大仙门因为妖族混入人修一事对门下弟子的盘查十分严格,所以为了成功取得七星盘,他不会吝啬自己潜藏在离泽宫的势力。” 是啊,妖族已经无法从其他门派中混入,而这仅剩的一把钥匙,也足以叫元朗彻底与仙门撕破脸,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他未必需要暴露出自己天墟堂堂主的身份,因为…… 整座离泽宫,本就都是金翅鸟妖。 禹司凤心口一颤,想到了还在浮玉岛时,便似乎在筹谋什么的大宫主。 他反握住方多病的手,“我想先回离泽宫,我担心我师父。” 方多病安抚地用另一只手裹住他的手背:“我陪你一起。” 离泽宫内究竟情况如何他们尚不得知,若是元朗真的在计划着什么,那此时必定已经开始有所行动。 禹司凤还只是刚刚及冠的小鸟妖,怎么可能斗得过元朗这只老鸟。 “可是——”青年面上带着几分犹豫,却见眼前这人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我本就要去离泽宫与大宫主商讨与你结契之事,如今这时机不也算正好?再者以你我如今的关系,我早就是半个离泽宫的人了,哪能连家门都没见过?” 本就面皮极薄的小鸟妖顿时便轻咬着下唇,似喜又似嗔地轻瞥了他一眼,连声音都又轻了几分,“若是你再与我师父打起来,我……可不会偏帮你。” 方多病勾住他的后腰,在他的轻呼声中将他抱到了腿上。 两人本就差不多高,如今坐在他腿上的小鸟妖反倒要显得高出了半个头。 方多病垂首便见他将衣服撑得饱满的胸膛,坏笑着将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直蹭得小鸟妖浑身紧绷,手指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襟,才在他胸前露出一对大眼,讨好地眨了眨。 “届时若是禹宫主他老人家要打我,我必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此可好?” 禹司凤揪着他衣襟的手迟疑地在他胸前轻勾了一下,才抿着唇犹豫道:“师父就算不把你打死,也会将你打成重伤,元朗还在旁边虎视眈眈……” 那细白的指尖到底是偷偷搭上了他的颈侧,“所以师父若是打你,你躲着些便是,也不用傻傻地挨打。” 方多病却是忍不住攥紧了他这柔软的手指,将人抵在桌上,欺身又吻了上前。 禹司凤对他的吻向来不知反抗,如今也仅是被他抓住了手,放到颈后,便乖乖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予取予求地叫这人在口腔里搅弄着,直掠去他几乎所有呼吸,叫他气喘吁吁地险些连手都挂不住。 眼见着方多病又要将他往床上抱,昨夜才被欺负到半夜的小鸟妖连忙伸手抵在他胸前,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道:“今日……今日是乞巧节,待,待入夜后,我,想要去逛逛。从前只是在书上看过,还未曾真正见过此番佳节盛景……” 方多病却是握住他抵在心口处的手,调笑道:“你若是觉得累了,不想与我敦伦,直说就是了,哪用得着拐弯抹角,我又不是什么兽性大发,一刻不见消停的色中饿鬼。” 禹司凤却是羞红了脸地别过头去,这人虽是不到色中饿鬼的地步,却也…… 只是每每情动的人也有自己的一份,他哪里好意思说别人。 方多病用拇指跟食指掐住他的两边脸颊,将藏到另一边不给自己瞧见的漂亮脸蛋强行扳了过来。 尽管这人也没怎么抵抗,但到底是用了几分力,竟将他本就小巧的嘴捏成了小鸟的鸟喙般,微微地嘟起。 手指又忍不住往里捏了捏,方多病一对大眼笑得几乎只剩下一道弯月,低下头对着被自己捏出来的小鸟嘴巴亲了又亲,直亲得小鸟妖的眼睛湿漉漉得像要淌水了,才松了捏着他的手。 被当做玩具搓了好一会儿的小鸟妖也生出了几分脾气,勾住他的脖子便忍不住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只是狠不下心咬紧牙关的这一下不但没能反击回去,反倒勾起了方多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遐思,被压回了床榻间好一顿揉捏亲吻。 第98章 乞巧 乞巧节的灯会方多病其实见得并不算少。 毕竟他行走江湖多年,七夕佳节虽是有情人互诉衷肠,又或是女子寻觅如意郎君的佳会,但却也是容易出事的日子。 他从前便办过一起与七夕佳节相关的案子,还在另一个七夕抓到过一个小偷,一个偷花贼。 但今日,却是所有七夕佳节中对他最特殊的一日。 禹司凤往日里拿来画阵的法器如今却是点了墨,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两行小字。 方多病这头已是写好了纸条,折成了小块后塞入河灯中,探着脑袋地要偷看他写下的心愿。 这些日子总像是没脾气的小鸟妖却是瞪起了眼,用灵力将他推了回去,才垂下眼睫写下了最后一个字,灵力在纸上轻轻一抚,才将纸叠好,放入河灯。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河岸,将好似一捧莲花般的河灯点燃后送入了河中。 因着怕这两盏孤零零的河灯赶不上前面的那些灯河,方多病还偷偷在上面施了术法,叫这两盏河灯摇摇晃晃地在水中越飘越远,没一会儿便成了两个昏黄的光点。 他从背后搂住还看着河灯的小鸟妖,拢着他的双手,抱着人左右晃了晃,笑着问:“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禹司凤转过头来,面上也萦着笑意,声音却是带着几分不服气般地反问,“那为何不能是你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方多病眼睛噙着越发浓烈的笑意,目光勾缠着这人只是被他瞧了几眼,便已经开始露了羞怯的小鹿眼,“自然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说话时的气息轻拂在禹司凤如玉的耳畔,很快便又激起他面颊的一片晕红。 湿漉漉的含情目随着颤动的眼睫缓慢地抬起,咬着下唇的小鸟妖到底是声音微哑地念出了自己写下的心愿。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最后一字,却是没入了紧贴的唇齿间,只留下一声绵软的轻哼,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彻底藏在了繁华的灯火下。 二人相携着回柳意欢的小院时,褚璿玑正缠着柳意欢问什么时候能够再用天眼。 钟敏言也在一旁附和着,将已经知道了种下奴契的是曾经的魔域右使,如今的离泽宫副宫主元朗的柳意欢烦得够呛。 他哪能真的将元朗给供出来,跟前这两个小子年纪尚轻,又不是小凤凰那样谋定而后动的性子,真叫他们知道了对方是元朗,怕不是得直接打上离泽宫去。 方多病弹出了两道灵力,揪住了这两个小子的后领,将人拽回了椅子上。 褚璿玑这才发现了他们,忙招呼道:“流辉哥哥,你快跟我们一起求柳大哥开一下天眼!” 柳意欢一个屁股没坐住,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连忙摆了摆手,“别别别,我可受不起啊。” 方多病无语地瞥去一眼,看得这只金翅鸟妖咧了咧嘴,眨巴着眼露出个无辜的笑脸,才拉着禹司凤在一旁坐下。 给身边的青年倒了杯茶后,他对跟前还眼巴巴地看着柳意欢的两人道:“行了,我已经让他看过了,是我叫他不要告诉你们的。” 褚璿玑还未说话,钟敏言便红着眼叫了起来:“为什么啊,师叔!是不是因为我在浮玉岛的时候害了司凤——” 他还未说完,方多病脸便沉了下来,锐利的目光叫他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轻,直到戛然而止地垂下了头,小声道:“是我气糊涂了,对不起师叔。” 褚璿玑却没有管他,只是拧着一对浓黑的眉毛,不解地问:“可是为什么不让柳大哥告诉我们啊,流辉哥哥?” 方多病端起茶壶,给自己也添了杯茶水,才慢条斯理道:“你还记得前日我们去救玉儿,你不小心中了陷阱,险些灵力溃散的事吗?” 褚璿玑点了点头,这些他都听钟敏言说起过。 而且他还记得自己在万劫八荒镜中所见的战神跟魔煞星的记忆。 因着魔煞星生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他将此事告诉钟敏言之后,钟敏言极其慎重地警告过他,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爹爹也不行。 六识几乎都已经恢复,明白了自己是魔煞星转世之后,褚璿玑渐渐已不再像几个月前那般天真懵懂,正如此时,他其实已经明白过来方多病不愿意将那人告诉他们的原因。 “那个给玲珑种下奴契的人,随时都可以再重伤你一回,叫你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他拍了拍这个已经沉稳了许多,可以称得上是青年的小辈。 “是我偷偷带你们离开了浮玉岛,我总得完好无损地将你们送回去,不能因为玲珑,便叫你们二人身处险境。再者玲珑那边,我为她重新炼制了一个隔绝灵台的灵宝,待她炼化之后,便可以在解除她体内禁制的情况下暂时护住她的灵台,所以你们暂时也不用急着找那人的麻烦。”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有着繁密铭文的玉牌,递了过去,“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杀了那个家伙,帮玲珑拔除体内的奴契。” 这会儿钟敏言也明白过来方多病的意思。 他忙推了推褚璿玑,让他接过方多病手中的玉牌。 褚璿玑也确实将玉牌接过来放好,面上却仍有几分不甘心,问道:“若是我足够强,流辉哥哥是不是便会告诉我那人是谁?” “你就算再强,我也不会在现在告诉你。”方多病无语道,“你就放心吧,此时我已有计划,你若是想着给玲珑报仇,等时候到了,我喊你便是。” 褚璿玑这才露出了几分笑脸,拇指在唇上抹了把,濡湿了指腹后便要伸手去勾方多病的手指。 这小子打小就是这臭毛病,他习惯性地躲开,却见褚璿玑伸出的手忽然张开,接住了一个忽然射向他手腕的杯子。 “司凤?”大眼青年朝一旁垂敛着眼睫的好友望去。 禹司凤却是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淡淡道:“手滑了。” 褚璿玑眨了眨眼,目光看了看面上已经露出了笑容的方多病,默默地“哦”了一声。 第99章 暗里筹谋 几日后,禹司凤带着方多病回到了离泽宫。 在听闻好徒儿将狗男人带回宫里的时候,大宫主几乎要展开翅膀飞掠而出,对着那个诱哄自家徒弟的混蛋兜头兜脸地来上几下。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这人在禹司凤展露妖身后将人护住的反应。 从那股神力来看,方多病并非凡人,若是能拉拢到他们这边,也不是没有好处。 相反,若是待他计划实施的时候,这人跑出来捣乱,怕是真的会成为那一颗最大的拦路石。 尽管如此,他仍是臭着一张脸地从宫里出来,连面具也没戴,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位上,没好气道:“不知少阳派的流辉长老来我离泽宫有何贵干?” 方多病看了眼面上浮现出几分紧张之色的禹司凤,笑着接道:“在下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来,想与禹宫主商量一下,我与司凤的结契大典。” 大宫主尖锐的指甲冒了出来,“结契大典?如今还为时尚早吧,流辉长老。” 方多病慢条斯理道:“可是我记得上一次,禹宫主可是叫我在簪花大会之后,便来离泽宫商讨结契之事,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一个月时间,怎么都不算太早吧。如今我们商量过后,在簪花大会之后再行举办便是了。” 大宫主足尖烦躁地点着地面,不耐烦道:“司凤如今才不过及冠,应当以修为为重,结契一事并不着急,至少得等他修为与流辉长老你相当,才好谈论结契之事。” 否则作为弱势的一方,他的徒儿在旁人的眼里不就成了以色侍人之辈了! 方多病抽了抽嘴角,“原来如此,不过我与司凤已是两心相许,也不必计较什么结契大典,便如现在这般,朝夕相伴也是可以的。” 臭不要脸! 大宫主手指的关节在握紧时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只是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忽的朝禹司凤挥了挥手,“司凤,你先下去。” 禹司凤却是生出了些许心慌,软声哀求道:“师父……” 却反倒惹了大宫主的不快,竟是朝他喝道:“还不下去?!” 方多病忙轻抚了一下他的背脊,又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应付得过来,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踏出了殿门。 见他离开,方多病便很快在殿内布下了隔绝声音的结界,双眼微露锋芒的看向臭着张脸的大宫主,道:“禹宫主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确认?” “你究竟为何会来我离泽宫?”大宫主开门见山地问。 方多病想了想,元朗之事事关离泽宫,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他隐瞒,只是这事本是该由禹司凤告知,大宫主相信的可能性才更大。 然而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他更不好选择隐瞒,便道:“我来离泽宫,除了真心想要与禹宫主商量与司凤结契之事,确实还有其他理由。” 大宫主此时露出一副早有所料之态,不快地冷哼了一声。 方多病又道:“我师兄的女儿褚玲珑,被种下奴契一事,想必禹宫主也清楚。” 想起了何丹萍舌战点睛谷浮玉岛的场面,大宫主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他也不在意,只是继续道:“我与司凤在追踪给玲珑种下奴契的妖族时,发现对方竟是天墟堂的堂主。而这堂主的身份……” 方多病对上大宫主那双如鹰般眯起的眼,一字一顿道:“正是离泽宫的副宫主,元朗。” “这不可能!”大宫主掩饰般地一掌拍在一旁的桌上,竟是一掌将实木桌打得四处飞散开来。 方多病却是逼近了一步,问:“大宫主便这般肯定?我听闻大宫主在宫中时,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闭关,大宫主真的知道元朗在宫中的一言一行吗?” “大宫主可知,元朗对司凤心怀恶意,不说是否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但若是司凤出了什么问题,他必定拍手叫好。” 怕眼前的大宫主不相信,他还列举了一下自己知道的几件事:“我与司凤刚认识的时候,他便因为司凤没了面具而不由分说地打了他百鞭,要知道,当时司凤可是离泽宫最有可能夺魁的人选,但凡元朗有一分为离泽宫争取的心,便不会当场行刑。” “而在发现我与司凤有……私情的时候,元朗却似乎乐见其成,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毕竟当时司凤的情人咒面具还未取下来。” “当然,最耐人寻味的是司凤被冤枉与天墟堂勾结的时候。” 他只是回忆起来,便有些不快地环抱起手臂:“他几乎想都没想,便与司凤撇清了干系。作为离泽宫的副宫主,元朗对待大宫主您的首徒是否过于冷情,叫人寒心?再者,难道他没考虑过,自小在离泽宫长大的司凤妖族的身份一旦曝光,很有可能会引起其他四派的注意,从而怀疑到离泽宫头上吗?” “我可不相信他从未这么想过,但他仍旧这么做了。”方多病又瞥了脸色越发铁青的大宫主一眼,“可见在元朗看来,解决掉司凤,远比守住离泽宫的秘密更重要。” 他话中的明示让大宫主有一瞬的怒发冲冠,但想到了不久之后要做的事,他便又将那股愤怒强压下来。 离泽宫的秘密很快便不是秘密了,待复活了皓凤之后,他自会找元朗算司凤的这笔账。 缓和了面色之后,大宫主下意识地一撩衣摆,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元朗之事,待我调查清楚了,自会为司凤主持公道。我今日留你下来,可不是为了元朗。” 方多病扬起嘴唇,露出了个不失礼貌的微笑:“请禹宫主赐教。” 大宫主这才走到他身边,抬着下巴慢吞吞地打量着他,将他看得脸上的笑脸都险些维持不下去了,才忽然道:“你可知,人妖殊途,一旦司凤妖族的身份被人发现,你也会受到牵连?” 这只远比禹司凤要狡猾许多的金翅鸟妖右手的食指弹出一截尖锐的勾爪,点在了方多病的心口:“届时你与司凤必定会站在对立面,你是要帮着你们少阳的人对付司凤,还是帮着司凤……对付你们少阳的人?” 方多病抬手移开了胸前的这只勾爪,淡定道:“禹宫主尽可以放心,我不会站在司凤的对立面,只是……” 他缓慢的抬起一对显露锐意的大眼,“禹宫主似乎很笃定,司凤必定会与少阳为敌?” 第100章 共处一室 大宫主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但他到底并非初出茅庐,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冷笑道:“仙门正道向来对我妖族喊打喊杀,我离泽宫全族皆是金翅鸟妖,即便有一日,司凤因离泽宫之故与少阳对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话虽如此,但离泽宫已在仙门中隐藏了千年之久,再隐瞒下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大宫主会用这种逼他站队的口吻来问这番话? 元朗既然想要在下一次簪花大会谋取点睛谷的七星盘,那他如今,应当已经有所计划。 莫非大宫主这副态度,是与元朗的谋划有关? 尽管心思百转,但方多病身份本就敏感,光从他是人修这一点,便已经不可能得到大宫主全然的信任。 他摸了摸自己额上的契印,大方地对眼前这位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大宫主一笑,“其实禹宫主你应该明白的,我是无法背叛,或是站在司凤的对立面的。毕竟当初在立下这道天道契约时,我并未设下时限或是其他限制 ,故而我的性命,随时掌握在司凤手中。” “不过即便没有这道契约——”方多病垂眸轻笑出声,“我也愿意成为司凤手中的剑,这个答案,禹宫主可还满意?” 大宫主心中自是有几分满意的,即便知道他说的未必就是真话,但好听的话,谁又会不喜欢? 更何况这小子说的也没错,因为天道契约的原因,这个仙门弟子的生杀大权,一直握在司凤手里,他自然无需担心这小子会偏帮仙门。 当然最重要的是,方多病足够强,只要这小子待司凤的心意不被那些虚伪的修仙门派裹挟,便不至于步入他与皓凤的前尘。 但满意是一回事,是否表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只见他抬高了头,重重哼了一声,嫌弃道:“油嘴滑舌。” 知道了方多病的态度后,大宫主便有些不耐烦了。 他拢起双手,胡子随着他撇动了一下的嘴往下抖了抖,“既然司凤带你回了离泽宫,今夜时间也确实晚了,便暂时留你住一晚,明日,还请你这位少阳派的流辉长老不要在我宫中久留,尽快离开。” 方多病没怎么将他的话听入耳里,不过话已至此,他便也与这位离泽宫宫主道了别。 禹司凤还是等在门外,一见殿门打开,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跟前。 见他眉宇间带着几分询问,方多病忙将手搭在他背上轻轻一揉,却听殿内传来大宫主没好气的声音:“司凤,将客人带去别院安置后,来一趟为师这里。” 小鸟妖双眼仍是与站在他跟前的方多病对望着,只在大宫主话音落下后略微闪烁了一瞬,应了一声:“是,师父。” 虽说答应了下来,但离泽宫的别院偏远,如今又不像簪花大会那般,有其他门派的人一并住在别院之中,禹司凤不愿意叫这人孤零零地在别院待着,便还是违背了师父的命令,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居所。 因着是宫主首徒,他在宫内的住所是一处独立的宫殿。 大概因为是妖,离泽宫主宫并不像是其他仙门那样,或是琼楼玉宇,或是庄严古朴,而是更接近魔域,以石料铸造宫殿,以至于内殿颇有些地下宫殿之感。 方多病看着禹司凤寝殿内镶嵌着的夜明珠,不由得想起了这只小鸟妖在鹿台山时说过的离泽宫不差钱的话。 那头禹司凤才用术法将殿中的灯火点亮,转身便见方多病带了几分宠溺地笑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不太自在地蜷了蜷指尖。 方多病这才走到他跟前,目光从他那张俊秀的面孔扫到衣摆下露了点白靴鞋面的足尖,将跟前这人看得渐渐红了面颊,唇畔也不由得抿出笑容,那双宜嗔宜喜的眼便这么噙着水汽地望过来。 着实是…… 他双手扶住了被外袍遮住的纤细腰线,将人又拉近了几分。 两人脸几乎挨在一起,小鸟妖双目便不由自主地开始闪烁,不一会儿便垂着眼睫,带着几分羞意地将脸别到了一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方多病抬手勾住他的下巴,叫他将脸抬起来。 眼见着这张白皙的面庞似盛放的花瓣一般再度晕起了深深浅浅的粉,他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在小鸟妖的唇边落下一个轻吻。 “离泽宫果然不差钱。” 禹司凤这时才忍不住抬起眼,用湿漉漉的,还带着风情的眼悄悄地将他一瞥。 他蠢蠢欲动地揉捏着掌下的腰肢,不一会儿小鸟妖便软下了身子地偎进了怀里。 若不是等会儿这人还要去见大宫主,这会儿他兴许已将人压入床榻了。 不过方多病还是将人抱上了床,靠坐在床头,叫小金翅鸟窝在自己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头发,顺便跟他说起自己的猜测。 渐渐便顾不上羞怯的禹司凤面露惊讶地抬起头来,“你是说,元朗或许已经跟我师父说了什么?” 这却是与他隐隐约约,却不敢细想的预感不谋而合。 方多病捏了捏他的指尖,点着头,“我觉得,他似乎并不打算再掩饰离泽宫弟子金翅鸟的身份,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师父约莫是确实在筹谋些什么。” 禹司凤想起了这两次大宫主对他动情一事的轻轻放过,一切果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心中有些慌乱不安,眉心也微微皱起,却很快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抹平。 “若是……”他轻咬了下下唇,神态间流露出几分忐忑,“少阳会为难你吗?” 方多病用食指在他咬着的唇肉处轻轻压按了一下,叫他松了牙关,才点了点他的脸颊,笑道:“我也不过是半道加的少阳,对少阳的感情没有你想的那么深。若是他们真的无法接受,那我便跟着你跑,追你到天涯海角,怎么样?” 禹司凤闻言忍不住贴上前来,垂下潮湿的双眼,学着他常做的那样,用高挺的鼻子蹭了蹭他的侧脸,没蹭几下那张滚烫的脸颊便也挨上前来,与他紧贴在一起。 青年做得不甚熟练,却莫名叫方多病想到了圆滚滚的小鸟拿脑袋不断蹭人的画面。 叫他忍不住喜爱得捏住了这只小鸟的下巴,在他早就红透了的脸颊上重重亲了好几下。 将浑身发烫的小鸟妖裹进怀里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提醒道:“你师父对你很好,若是你问,说不定他不会对你隐瞒,就算他不说,或许也可以从他殿内发现出一些端倪。若是能搞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们也好早有防备。” 禹司凤面颊上的热度这才消下来些,朝他点了点头后轻笑了一下,“你如今安置好了,我该去见师父了。” 方多病看着他脸上的浅浅的笑容,忍不住按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咬了几下。 将面上热度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青年磨得又是软着腰与他勾缠了一阵,才略显狼狈地下了床。 第101章 理念难同 禹司凤回到大宫主跟前时,已经知道小徒弟将人带到自己寝殿里的大宫主耷拉着脸,让人进来时语气重得好似还强忍着怒意。 已经换上了离泽宫弟子服的禹司凤进殿后也没有像每每见元朗那般行礼,反倒是看着师父故意对着自己的倔强背影,轻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大宫主转过身来,本还算英俊的面孔上却是一副没半点好气的晚娘脸,“不是说让你带人去别院的吗?” 禹司凤没想到竟这么快便被发现了,这才撩开衣摆,跪到他腿边,仰着头答道:“流辉乃是弟子钟情之人,此番第一次来离泽宫,弟子不舍得叫他独自住在别院中。” “你!”每每在这个话题上都能被这只小小鸟气死的大宫主怒冲冲地翘着胡子,却到底不舍得发泄在他的小金翅鸟身上,只能恨道:“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禹司凤目光不由得闪躲了一下,待听得一声冷哼才又重新凝起,再度望向了将拳头都攥起来了的师父。 “行了行了,还不起来?” 大宫主待他虽说也相当严厉,但若只是他们师徒二人时,却甚少约束或是处罚他,大多数时候,他在师父这里挨的惩罚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只是禹司凤却并未如他说的那般站起身来,而是仰着头,用一对浅褐色的眼瞳探寻地看向这个理应是宫中与他最亲近的人,“师父,流辉可……与你说过副宫主的事?” 大宫主眼中流过一丝厉色,却并非是对眼前的徒弟,而是那个竟然敢对司凤下手的元朗。 他将手落在小金翅鸟的鬓发处,轻柔地一抚,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才背过身去沉声道:“他做下的那些事若都是真的,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只是这段时日不行,他于我……还有用。” 禹司凤登时便明白过来,大宫主竟是真的与虎谋皮,也是真的不在乎是否暴露离泽宫弟子皆是金翅鸟的事。 他忍不住又往前了一步,紧皱着眉宇地看着大宫主的背影,“师父,离泽宫避世多年,皆是因为龙晶封印之法,如今族人才能免去与仙门的冲突。这几百年来,我们与几大门派一直讲信修睦,这样不好吗?” “讲信修睦,好个讲信修睦!”大宫主冷哼一声,“我不过是终于受够了那些虚伪的修仙门派!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你的?还有当初,若不是他们逼迫,我的……又怎么会!” “浮玉岛之事不过是事有巧合,偏我本就是妖,才无法调解,他们并非刻意针对于我,且在流辉回来之后,一切也已真相大白。”禹司凤边说边抓住大宫主的袖子,“师父。” 大宫主转过身来,扶住他的肩,“你太天真了,司凤,那些仙门正派,从未善待过我们一族,即便是那个流辉,若非他立下天道契约,性命皆在你的转念之间,我也不会允许他继续靠近你。” “你要知道,我们是妖,跟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说话时神色是如此的笃定,甚至带着几分外露的偏执,禹司凤心中惊颤,一对本就有几分难过的双眼霎时间便红了起来。 “师父,并非所有人修都是一样的,人修之中定然也有如流辉一样,并不以人妖来区分善恶。人修与妖族,或许有一日,有一日……” 有一日能不再彼此仇视,而是真正地和平相处。 大宫主却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般,不屑地哼笑,“司凤,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曾见过他们丑恶的嘴脸,你以为我离泽宫,为何要定下断情绝爱的规矩?” 他叹了口气,将手背到身后,似是不想被看见脸上的表情般转过身,喟叹般道:“我记得二十几年前,离泽宫有一名弟子,曾与点睛谷老谷主的女儿相爱。他们原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可是这名弟子的身份无意间被发现了,那些仙门弟子,硬生生地抢走了老谷主的女儿,还逼她说出我们的秘密。” 大宫主紧闭起双眼,不堪回忆,以至于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最后,她自刎而死,离泽宫的秘密才得以保全。” 他再一次扶住禹司凤的双肩,“你看,没有什么事,是这些人做不出来的。无论是怎样的挚爱眷侣,一旦对立身份被发现,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司凤,不要再说什么绝对不会以加入天墟堂来威胁那个流辉的话,那个天道契约,就是你最后的保障!” “师父,我做不到。”年轻的小金翅鸟红彤彤的眼几乎要落下泪水,“流辉从来都真心待我,我怎可怀揣着这般心思与他交往?” “死脑筋!”大宫主深吸了一口气,闭紧了双眼地朝他一挥衣袖,怕自己再与这好徒儿说下去会忍不住将他关入苦水牢里。 只是待他再睁眼时,却见禹司凤还站在自己身后。 他登时便忍不住黑着脸,道:“还不下去?” 禹司凤微微攥紧了拳头,终是退出了大宫主的房门。 然而在回寝殿的路上,他却又碰到了已经从浮玉岛归来的元朗。 面容含笑的男人抖开手中的扇子,轻笑着打量了一下他的脸,问:“怎么?又与师兄闹矛盾了?” 元朗慢悠悠地走近了几步,“不过也是,虽说那个流辉摘了你的情人咒面具,你确实不必再遵守离泽宫的规矩,但……你也不能将人带到宫里来呀,你说万一他发现了我们的身份,我们是将他杀了呢,还是杀了呢?” 已经知道他是天墟堂堂主的禹司凤慢慢撩起眼睫,双目锋利地朝他望去,“流辉随我回来,不过是想与我师父商量我们二人结契之事。他在离泽宫的期间,我自然会约束他,叫他不要到处乱走,也不会叫他发现那些还未进行龙晶封印的小金翅鸟。” 元朗微微一笑,“如此,便最好。” 只是他唇畔这比平日要深上一两分的笑容,却是让禹司凤敏感地意识到,这人大抵又在筹谋着什么与他们有关的事。 第102章 谈话 待回寝殿内见到方多病的时候,禹司凤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藏不住地再度展露在那张白生生的脸上。 将本是无聊地正擦拭着尔雅剑的方多病吓了一跳,剑随手丢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跟前,“这是怎么了?跟你师父吵架了?” 他一双大手微微一捧,眼前这张白生生的小脸便循着本能地贴上他的掌心,就连鼻尖都红了起来,叫方多病忍不住心头微颤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掌下光滑的皮肤。 泪水滚落在指尖的时候,他有些懊悔地发现自己竟是心动跟心疼掺半着来,以至于那偷摸着脸颊的手指都险些揉上了小鸟妖浅色的唇瓣。 禹司凤原本那些伤春悲秋,茫然无措的情绪尽数在这双眼睛过于炽热的注视下化作了羞意。 他沾着水汽的眼睫哆嗦了一下,将浅褐色的眼瞳挡去了大半,被觊觎着的柔软双唇也被贝齿咬出了浅浅的印子。 “流辉……” 往日里清越的声音中尽是绵软,被这样低声呼唤着的方多病心口越发躁动起来。 他捧着这只小鸟妖的手往后滑动了几分,手指穿入了披散着的青丝间,才低低地应了个鼻音。 理智在他呼出的鼻息间几乎要远去的禹司凤急促地张唇低喘,没一会儿忍不住闭上了眼,顺从地被男人抵在门上,掠去了呼吸。 方多病的吻带着几分诱哄,由浅及深地侵占了整个口腔,叫他到最后只能攀在男人的肩上,绵软无力地承受着上颚被撩弄的麻痒与战栗。 很快他便被有力的大手托抱起来。 禹司凤面颊滚烫地在男人手掌轻拍的暗示下慢慢地将腿盘上眼前人的腰。 他背脊仍贴在门上,被抱起之后能清晰地感觉到托着自己的手掌不断在身后轻揉着,贪婪的目光流连在他已有几分松开了的领口跟被衣物勾勒出形状的胸膛。 “你……”羞极了的小鸟妖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你别老想着,老想着那种事。” 方多病也难免有几分面热,他手上的动作安分下来,仰头亲了一下小金翅鸟的下巴后,便就着这个托抱的姿势走到床边坐下。 怕长靴弄脏了被褥,在他坐下之前,禹司凤便连忙松了盘在他后腰的双腿,曲起了膝盖支撑着身体。 方多病搂住他的细腰,灵力一点,便除去了他的鞋袜,将人按回了自己的腿上。 在小鸟妖的背上轻捋了几下,感觉到怀中人渐渐放松了力道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他才正经了几分,低声哄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禹司凤也没了不久前的心慌,只是有些忧虑地皱起了眉,指尖轻轻捏着他的袖子,小声道:“师父他……似乎真的想要与其余几大仙门反目,我能感觉出,师父似乎十分仇恨那些仙门弟子。” 果然如此。 方多病抚着他的长发,没有说话。 禹司凤却以为他是在担心少阳派,连忙抬起眼,小心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 方多病这才回过神来,好笑地垂下眼睫,“又在担心我会为难?” 自然不止是担心他会为难。 禹司凤将脸埋进他怀里,蜷起的指尖将他衣襟揪出了几道皱褶。 他更害怕……害怕人族与妖族的对立之下,受大势裹挟的他们,会如师父所说,没有好的结果。 方多病知他心思敏感,便只是安抚地握住了胸前的那只手,裹在掌心中轻轻地揉捏着。 “离泽宫位居西海,可以称得上与世隔绝,你师父为何会这般仇恨仙门弟子?” 禹司凤将大宫主所说的话复述给他听,倒将方多病听得皱起了眉毛。 他目露沉思,半晌后才又垂下眼,搂着怀中人轻轻一晃,谨慎道:“你可曾想过,你师父所说的离泽宫弟子,其实正是他自己?” 大宫主虽然性情偏激,但见他对司凤受刑时不快的态度,多少可以看出这位大宫主并非谨遵宫规之人。 他虽对自己与司凤之间的感情的十分不信任,但却不曾将他们之间的情谊一概否定,再者他们已经经过了情人咒的考验,大宫主如今的反对便未必是出于离泽宫的规矩。 禹司凤未曾想到这一点,也不过是一叶障目,总觉得一直逼着自己戴上情人咒面具,断情绝爱的师父不可能在情之一字上犯宫规,但—— 若是师父之所以让他断情绝爱只是不愿意看他重蹈自己过去的覆辙,过往那些不合情理之处便都仿佛找到了答案。 他眼睫微颤地看向方多病,最终获得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才略显恍惚地蜷了下身子,又被这人搂回了怀里,安抚地摸着后背。 这样的抚慰效果好得惊人,没一会儿他略显沉重的思绪便被落在肩胛骨上的手揉得涣散,甚至不由自主地低声哼起了气音。 禹司凤指尖在方多病背后没用什么力气地轻抠了几下。 抗议的暗示很快便被对方接收到,在他肩胛骨处作乱的手随着这人一声有些轻佻的笑而落到腰上,虚扶在他腰肢的两侧。 他这才抬起满是春情的脸,指尖轻轻落在方多病的面颊上,低声道:“若师父所说,真的是他的亲身经历,那他如今如此仇恨仙门,便也情有可原,可是……我不能看着离泽宫弟子因为师父的私欲大开杀戒。” 小鸟妖说话时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芒,带着几分信任跟依赖。 方多病忍不住抓住他像在脸上挠痒痒一般虚落着的手,重重地吻在他的掌心,“我帮你,你想怎么做?” “师娘是点睛谷老谷主的女儿,那么当初让师父跟师娘分离,又害得师娘自刎的,很可能便是点睛谷的弟子。师父之所以时隔多年才开始谋划着报复几大仙门,或许便是因为今年举办簪花大会的门派,终于又轮到了点睛谷。” 禹司凤谈及正事,一时倒也没在意自己的手被跟前这人又摸又亲,只是看着那双专注地回视着自己的眼睛,“元朗名义上与我师父是师兄弟,当年之事,想必他也一清二楚,师父如今的决定,未必没有他的挑唆。只是师父性子想来偏执,只怕是我,也很难以言语打动。” “所以,你想从元朗身上入手?”方多病笑着问。 第103章 典籍 禹司凤摇了摇头,“师父其实,并非没有察觉到元朗的身份,只是似乎觉得报仇更加重要,又或者是……其他原因,我还未弄清楚。但我知道,即便元朗放弃了这次机会,师父也还是会遵照原本的计划行事。” 方多病挑起了眉毛:“所以你想?” 他抿了抿唇,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却还是轻声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在簪花大会之前,将师父关起来。” 若是只他一人,要将大宫主关起来并非易事,怕是得用上许多手段还未必成功。 但眼前的这个人在,至少在修为上,他们两人加在一起,已足以制住功力深厚的大宫主。 方多病又精通阵法跟炼器,如今距离簪花大会还有很长一段时日,他记得在典籍中曾经看过一个能短时间内封印金翅鸟的法宝,尽管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但他们或许可以试着复刻? 他只是担心……跟前这人会不会觉得他有些太不尊师重道,有违修道者的风骨。 早在人间时便对李莲花又是威胁,又是断交,后来还将人关在柴房,点了穴道用绳子绑起来不让人走的方多病扬起“纯善”的笑容,“好主意。” 禹司凤唇边登时便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一双本就生得多情的含情目柔柔地看着眼前人,眼底的柔情几乎凝成实质。 被他这双眼勾得快神志不清了的方多病忍不住在他后腰处轻捏了一下,低哑着嗓子表示:“你们这宫里瞧不见外面的天色,如今可是已经入夜了?” 晚饭都还没吃的小鸟妖绯红着面颊,浑身酥软地说不出别的话来,只颤着尾音地应了一声:“嗯——” 便被翻身压进了床榻。 方多病勾开他的腰带,撩开黛青色的弟子服,探手抚进了里衣,摩挲上了衣物包裹着的滚烫肌肤。 禹司凤本就白得好似羊脂白玉似的滑腻身子在深色的弟子服下衬得越发带着诱人的光泽,他低头吻上这人颈侧的小痣,轻笑着接了一句:“那我们先安置吧。” 说罢抬手朝高挂着的床幔一挥袖,青色的纱幔垂笼而下,罩住了床上的人影。 从纱幔外只能瞧见被压在下面的人被重新抱起,两人在朦胧的光线下缓慢地吻到一处,不多时两道身影便缠得更紧,身上的衣物也落到了床下。 禹司凤似痛又似欢愉的声音婉转地响起,时轻时重,最后化作一声软绵绵的哀求。 却反叫床上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以至于纱幔都随着床榻开始左右颤动。 真正的夜半时分,两人才偃旗息鼓,依偎在一起吃着方多病收在储物袋中的点心。 这点心还是在庆阳城时禹司凤难得多用了几块,才叫方多病起了囤上一些的心思,没想到才过了两日便派上了用场。 眼见一块糕点用完,他便又拈起一块,递到小鸟妖的唇边。 禹司凤自然地张开红唇,正要咬下,那块糕点却猛地被往外挪了几分,叫他咬了个空。 他询问地朝方多病望去,却见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流露出些许戏谑地看着自己,那糕点便又送到了跟前,甚至都抵住了他的下唇。 他总觉得这人没什么好心思,便小心翼翼地张开唇齿,才碰上这糕点,便见糕点又被收了回去,送进了另一张口中。 男人叼着糕点,眨巴着一对大眼睛地凑过来,叫本想瞪人的禹司凤面颊一热,迷离着眼地在糕点再度送来时仍旧微张开唇,咬在了糕点的另一端。 他吞嚼得极慢,一块糕点吃得又羞又热,却还是没半点迟疑地就着这个嘴对嘴的姿势,将一块糕点分食干净。 只是将糕点咬在唇齿之间的男人在他咽下糕点的最后,舌叶便搅了过来,到底是在他口中尝到了糕点的滋味,却叫他再度晕湿了眼睫。 第二日被警告要离开离泽宫的方多病全然无视了大宫主的提醒,只下身穿着一条亵裤,肩上随意披着衣服地将已经换上弟子服的离泽宫首徒压在门上缠吻了一会儿,才用灵力消去自己留下的痕迹,笑嘻嘻地送人出了殿门。 禹司凤出了殿门后便往离泽宫内的藏书阁行去。 藏书阁内惯来没什么人,他便照着记忆开始一册一册地翻阅典籍。 这一类的典籍本就属于宫中的机密,若不是他戴上情人咒的面具后,又被师父力排众议地赋予了金羽令,只怕还没有查看的资格。 因此只花费了一个上午,他便找到了三年前只是粗略一瞥,因着太过深奥,他心中亦十分苦闷,无心研究便匆忙放下的那本典籍。 这一册典籍记录着许多金翅鸟的弱点,存放在藏书阁中本是要叫宫中弟子自省,自是无法带到阁外,也无法复制或是抄录。 这一点与天界典籍是一样的。 不过方多病本就擅长机关术,钻空子堪称一流,在天界时其实就研究过复制典籍的法子,如今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禹司凤轻点衣襟,一枚雕刻得犹如眼睛形状的吊坠从他领口内飞出。 他双手先起剑指,两手交错,在吊坠前轻轻一抹,又快速捏起了几个手诀,便见吊坠投出一道柔和的光落在典籍之上。 典籍在他的灵力之下一页翻过一页,很快便被吊坠尽数抄录下来。 待一本录完,他将吊坠贴在前额,抄录下的内容果然清晰可见,就连阵纹细节都丝毫毕现。 禹司凤浅笑着将吊坠收回衣襟,放下典籍走出藏书阁时,却又碰见了不想见的人。 元朗不知是否早知道他在藏书阁内,竟在藏书阁回他寝殿的路上公然惩戒若玉。 明知道若玉是元朗的心腹,之前甚至帮元朗用灵珠试探他身上的天诛印记,但这到底是他在离泽宫里唯一的朋友。 慢慢松开了攥起的拳头,他到底还是走上前,朝元朗行了一礼。 “是司凤啊。”元朗轻摇着扇子,“怎么不陪着你那位人修道侣,跑到这藏书阁里来?你也是真不怕那位少阳的流辉长老在宫中乱走,发现了什么。” “流辉已答应过弟子,若非必要不会随意出弟子的寝殿,副宫主尽可放心。”他看了仍跪在地上的若玉一眼,问:“不知若玉是犯了什么错,惹得副宫主这般气恼?” 第104章 手足之情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未曾将我的吩咐放在心里,修炼也懈怠了。” 元朗慢条斯理地绕着若玉身侧走了半圈,用合拢的扇子轻点在他的肩上,漫不经心道:“你这般松懈,可是辜负了我说服长老们免除你进入十三戒的苦心啊。” 若玉顿时垂下头:“弟子知错。” 禹司凤抿了抿唇,道:“若玉这段时日一直与弟子一起行动,却是弟子耽误了若玉的修行,副宫主若要责怪,司凤也当受罚才是。” 元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道:“说什么惩罚,我不过是训诫他几句,哪里称得上惩罚了?罢了,既然司凤帮你求情,那便暂时这样吧,你这些时日快点将落下的功课赶上便是。” 若玉低声地应了声是,两人便看着这位副宫主摇着扇子慢慢走远。 到这时若玉才站起身,朝他微微一笑:“谢谢了,司凤。” 禹司凤嘴唇轻轻嚅动了一下,却到底没有问出那个哽在喉咙的问题,只是重新将唇抿起,轻声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 说罢他便转过身,迈开了步伐。 若玉几步追上前来,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怎么了,司凤,你似乎有些不开心?” 他摇了摇头,并未接话,跟前这人便猜测道:“可是因为流辉前辈?” 禹司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想他跟元朗将注意力集中在方多病身上,便只是道:“是因为玲珑。” 他垂下眼睫,将声音放轻了几分地继续道:“我们虽然已救回了玉儿,但柳大哥的天眼只看出了那个妖族身上有天界的惩戒印记,对方一直蒙着面,瞧不见真容。” “如今玲珑虽然得了流辉的灵宝护身,但奴契到底还未解除,我又怎么放得下心来?” 若玉安慰道:“奴契确实麻烦,但如今玲珑不是还好好的吗?说不定往后流辉前辈研究出了更好的护身法宝,让她能无视身体里的奴契呢?” 禹司凤微微蜷起了垂在身侧的手,声音平静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若玉这时又问:“对了,我听说宫主本是让流辉前辈今日离开离泽宫,你怎么没有跟流辉前辈一起,而是来了这藏书阁?” “流辉近些时日在研究新的灵宝,只是缺少了一样材料,遍寻不到。”禹司凤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记得仿佛在藏书阁的典籍中看到过,今日便来确认一下。” “原来如此。”若玉了然地点头,却很快又道:“若是一直将流辉前辈关在你的寝殿里,会不会不太好?虽说流辉前辈往日里没什么架子,但到底是……我们的长辈。” 禹司凤不知道他与元朗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心中生出了些许厌烦,“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待晚些时候,我会带前辈去岛上另一面看看,那里平日里鲜有人烟,想来也不会发觉宫中的秘密。” 若玉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地行了一段,快到要分开的时候了,才又突然出声道:“司凤……” 不知他又想说什么的禹司凤抬头望去,却见若玉眼眸微微闪烁,看了他半晌,才压着声音低声问道:“司凤你可曾想过,流辉前辈既然能接受你是妖,说不定也可以接受离泽宫弟子都是妖的真相?”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若玉一眼,面上却是抿着唇道:“我只是……不敢赌。” 若玉暗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朝他笑了笑,“瞒着也好,但你千万小心,不要让流辉前辈发现了宫中还未用龙晶封印的小金翅鸟。” 禹司凤点了点头,二人在路口处一左一右地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等回到寝殿内,他都还在想着方才若玉是否想要提醒他什么。 自然也想起了在浮玉岛,小银花被误会是妖族的时候,若玉也曾在元朗言明了不清楚小银花身份的情况下为他们认真地解释过,当时元朗的面色并不好,所以若玉的解释只是他自己的主张。 再加上今日的提醒…… 若玉是否对他,仍是有几分手足同胞之情? 他这么问方多病的时候,男人只是笑着蹭了蹭他的脸,“人心叵测,哪能这么容易分辨。不过与人相交也不过唯心,你若是真想知道他对你究竟有几分真心,下次不妨直接问问看,大不了等你问完了,我帮你消去他的记忆。” 禹司凤却是忍不住环住他的脖子,面颊浮起浅浅的粉色:“你总待我这么好,我会得意忘形的。” 方多病细细打量着他澄澈的双眼,跟明明满脸都是希望得到自己更多偏爱跟纵容,却偏偏克制地将这番欲望收敛起来的情态,忍不住摩挲着他的下巴笑出声来。 “这才哪儿到哪儿。”他轻啄了一下小鸟妖的眼角,“我们司凤温润如玉,是个谦谦君子,就算我捧在手心里宠,也不会宠坏了去。” 禹司凤却是被夸得面颊更红了几分,潮湿着眼睛地仰起头有,承受着方多病凑上前来的舔吻,环在对方肩上的手越收越紧,将自己彻底送上前去。 分开后他又忍不住垂着眼睫地贴在男人的颊边蹭了蹭,轻声道:“我在藏书阁里找到了能关住金翅鸟的法宝记载。” 方多病捋了捋他的背脊,看着他将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来,贴在自己额上。 几乎神识一扫的功夫,这个法宝的文字记载跟绘图便都已经印入了他的脑海。 只是他确实未曾接触过类似的阵纹,一时间便看得有些入了神。待他将上面的阵纹消化了大半,已是过去了半天的时间。 禹司凤正坐在他身侧,处理着大宫主着人送来的公务。 他腰背并未坐得十分挺直,面容平静,垂首认真地在公文上写着什么。 乍一眼,竟是像极了应渊在天界处理文书时的模样。 大抵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这人忽然转过头来,看见他清醒后弯起双眼柔柔一笑,霎时间便将那股子帝君的清冷冲散开。 方多病忍不住给他撩开垂在胸前的一缕乌发,凑上前去轻吻了一下他温热的面颊。 第105章 山谷 方多病在法宝上的研究有条不紊。 不时会被大宫主叫去处理宫中琐事的禹司凤又被元朗试探了一回,在几日后终于牵着方多病出了房门。 他将人带到了岛后山谷的深处,身姿轻盈地落在一棵树上,晃着腿地坐了下来。 “我小时候很喜欢来这里。”禹司凤轻声说着,用灵力轻轻地拨开了一片枝杈,落日的余辉便将他乌黑的发丝晕成了一片暖色。 这个时辰正值黄昏,夕阳西落,远远望去海面尽是一片金色的波光,偶尔有一尾跃出水面的鱼迎着余晖落下最后一点晶莹,画面美不胜收。 方多病在树下看着他轻轻晃着的双腿好一会儿,才飞身落在他身边。 小鸟妖仰着脸靠过来,“是不是很美?” 他却是看着这张在夕阳的光辉下仿佛晕着柔光的脸,喟叹道:“嗯,确实很美。” 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的禹司凤像是被他这句话烫了一下般,匆匆收回了视线,就连腿也不晃了,只是抿着唇地看着海面。 明明他们更亲密的事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生性害羞的小鸟妖却总是带着几分生涩,只有在他百般诱哄下,才会不经意间地流露出几分任性跟脾气。 方多病抬手将他往怀里搂了搂,害羞的小鸟妖也没有抵抗的意思,没一会儿便几乎整只鸟都被他塞进了怀里。 靠在男人身上,小鸟妖声音轻快地指着这片山谷,说起自己小时候是怎么发现的这里,又在哪个角落里做过了什么。 只是当他指向了山谷更深处的婆娑树时,方多病突然问:“我似乎,不曾在离泽宫其他地方见过婆娑树。” 禹司凤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懊恼。 方多病捏了捏这只小鸟妖的下巴,这时才反应过来:“我就说,婆娑树树根娇贵,极难生长,故而行迹罕见。离泽宫里有一株便已是难得,你竟是骗我说宫里还有其他。” 禹司凤捧住他的手,垂下眼睫,低声地解释道:“那时候我刚从十三戒出来,知道了与你……再无可能之后,便想与你最后做一次道别,也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刚从十三戒出来?”方多病皱起眉,“怎么回事?” 他却是握紧了方多病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含蓄的浅笑,侧头靠上了宽阔的肩膀,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当初小……你,离开后,我废了点功夫通过了最后一关,可是要出十三戒,却不止是需要通过这十三道关卡。” “师父大概当初便瞧出了我对你的心思,所以要求我戴上情人咒面具,才放我出十三戒塔。” 他食指的指腹偷偷地抵上方多病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是我不愿意,我想要……想要留着这份情谊,便留在了十三戒中,自己寻找出口。” 他指腹用的力气略微重了几分,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委屈,“我找了很久,却一直不曾找到,师父又劝了我几次,直到婆娑果结果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本已经发现了塔中的阵法,但还来不及破阵,柳大哥便被师父抓了回来。” 方多病回忆起十三戒内的环境,还有那些时日两人的传音,忍不住怜惜地揉了揉这只只为他人着想,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小傻鸟,轻声问:“所以你就戴上了面具?” “我没办法看着柳大哥死。”禹司凤抬起眼睫,微微瞥了他一眼,“再者当初……我也并不觉得你会喜欢我,本就是要藏起来的情谊,便是藏得更深了些,又有何妨?” 方多病忙将他搂紧了几分,“喜欢,怎么不喜欢?你都不知道我不小心碰到你的时候有多紧张,心脏都差点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想起当初十三戒内,胸前被这人的犬身舔的那一下,禹司凤下意识地掩了下胸膛,唇畔却抿起了浅笑。 他仰头蹭了蹭方多病的下颌,轻声道:“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虽说蹉跎了三年,但……我很感谢那个面具。” 虽然情人咒发作时浑身痛得犹如凌迟,但若不是面具上的笑脸,他又怎知这人待自己的真心是这般真切。 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方多病只是无奈地抚着他的长发,轻笑了一声,“怎么傻乎乎的?” 怀中的小鸟妖不满地又仰起脸,俊秀的面孔因为瞪圆的双眼竟还有几分幼态,叫他忍不住揉捏了好几下这只小金翅鸟的后颈,凑近了抵着他的额头好一阵磨蹭。 禹司凤被他揉得绷不住这撒娇般的嗔怒,软下了眉眼地看着这人退开一点距离后,食指慢慢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指腹在他眼角的泪痣上轻轻一点,又探身过来吻在了他的眉心处。 “待离泽宫的事了,若你师父还生你气,我便带你去浪迹天涯,如何?”方多病捧着这张眉眼潋滟的脸,柔声说道。 而这也正是禹司凤曾经想过的。 他知道离泽宫或许并不能真正接受方多病这个人修,而他妖族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不能长久地待在少阳派。 他们若要长相厮守,似乎确实也只能寻一处离泽宫跟少阳派都寻不到的居所,隐姓埋名地一起生活。 不过比起蜗居在一处,似乎确实是浪迹天涯更适合他们。 他重新偎进方多病的怀中,低低地应了一声,眼角眉梢的笑意却皆如悄然盛放的月季花般,在那张俊秀的面庞上迟迟没有散去。 然而两人才不过相拥了一会儿,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方多病搂在禹司凤肩上的手一紧,低声道:“有妖气,应该是你宫中还未进行龙晶封印的小弟子。” 听得禹司凤登时反应过来,这想必就是元朗的行动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虽然不曾大张旗鼓,却也不曾遮掩过行迹,元朗只要有心关注,便能轻易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 “假装吵架?”方多病笑着垂下眼睫,“我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假意离开,然后晚上陪你去若玉那里,看下元朗究竟想要做什么,顺便到岛外找一下几样制作法宝缺少的材料。” 禹司凤有些不舍地眨着眼,软软地看着他,看得他忍不住重重地在他唇上吮了一下,才揽着人飞身落在地上,一齐往骚动所在的方位赶去。 第106章 做戏 他们到了地方的时候,只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正倒在地上。 禹司凤连忙快步上前将小孩扶起,正要给他疗伤,却见这小妖突然抽搐着从后背伸出了一对金色的羽翼,没一会儿身形便缩小起来,竟在他怀中变回了一只小臂大小的金翅鸟。 方多病打算接过小孩的动作一顿。 二人目光交接,禹司凤轻抿了下唇,便见跟前这人忽的变了脸色,抬高了声音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眨了眨眼,傻乎乎地仰着脸,看着眼前这人一边朝他挤眉弄眼,一边伤心欲绝地大声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你推心置腹,可是你呢!” 禹司凤抱紧了怀里的小金翅鸟,挡住他的眼睛,忍着险些脱口而出的轻笑,颤抖着声音地接道:“你,你听我解释。” “够了!我不想听!”方多病看着跟前这人因为忍笑而波光粼粼的眼睛,“我心悦你,所以不在乎你是妖,但我却是没想到,整座离泽宫竟然都是金翅鸟妖,你瞒我瞒得好苦!” 说罢他一挥衣袖,转身便要走。 禹司凤见他慢吞吞地磨蹭着拢起剑指的动作,及时反应过来地揪住了他的衣摆,“别走,流辉……别走,我并非有意隐瞒,我们——” 他有些词穷,求助地抬起楚楚可怜的眼去看方多病时,险些将方多病看得破了功。 察觉到有一道看不见的灵力勾缠到小尾指上,禹司凤看了眼拂开他手,召出了尔雅剑的男人。 这人踏上尔雅剑后,便速度极快地飞离了离泽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但缠在他尾指上的灵力却不曾消失,反倒裹着他的皮肤,微微地发着烫。 他轻轻抚上被缠住的小指,垂下眼睫挡住眼中甜蜜的笑意。 但另一只手却是运起灵力,在脸上轻轻一点,叫整张脸的面色变得苍白之后,才默默地回忆起当初借着方多病喝醉,偷偷将心意说于他听,却在亲吻后听到对方呼唤李莲花时难以置信,伤心欲绝的心情。 许是那段经历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深刻,又许是他眼窝子确实是浅,竟真的垂落下了泪水。 他轻抚了一把脸上大滴大滴滚落的眼泪,心中那股酸涩反倒为之一轻。 只是也不好恢复得太快。 禹司凤趁着泪痕未干,忙抱起变回了原型的小弟子,御剑飞回了宫门前。 才将小弟子转交给宫中负责照料幼鸟的弟子,他便看到元朗摇着扇子迎面走来。 他刻意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与对方擦肩而过,好似未曾看到有这么个人般,径直往前走。 元朗用扇子拦在他身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微笑着询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摆出这样一副失意的模样?我方才听说,少阳那位流辉长老,似乎出海了。” 这位阴阳怪气的副宫主看了眼他身后专门抚育幼鸟的宫殿,“可是我还听说,你刚刚抱着一个恢复了妖身的小弟子回了宫里,流辉他……不会是发现了什么,与你闹翻了吧?” 禹司凤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副宫主多虑了,流辉不过是因为少阳传来的消息,才临时出海,处理少阳的事务。他若早处理完,自会回来,若是晚处理完,便簪花大会再见便是。” 他收回视线,将双拳握紧,“副宫主是否过于关注我与流辉的感情了?” 元朗摇着扇子冷哼一声:“若不是担心族中弟子金翅鸟的身份被发现,我又何苦盯着你们不放?” 这位副宫主迈着轻慢的步子绕着禹司凤走了一圈,才道:“若是那流辉三日后还未回来,我看啊,我们便将你送入天墟堂,诱发他身上的天道契约,免得暴露了离泽宫的秘密。” 这番话却是叫禹司凤双眼登时凌厉起来。 “若是副宫主真的不放心,弟子这便去将流辉追回来便是。” “慢着。”元朗一扇子抵在他肩上,“你早就被那流辉迷了心智,我又怎知道你不会为了他选择暴露离泽宫的秘密?你不是说了吗,他事情办完了就会回来,我看你不如待在宫中,祈祷他三日内便处理完少阳派的事,回到这里。” “你尽可以给他传讯,若他真的在乎你,三日时间,即便他处理不完事务,也该会回来才是。” 禹司凤垂下眼睫,在他的注视中将牙关咬紧,“弟子明白,若副宫主没什么事,弟子便回宫了。” 说罢便迈开脚步,打算离开。 元朗也不阻拦,只是待他走出一段路后,才悠悠然道:“我会叫人盯着你的,司凤,你可别叫我跟你师父失望。” 禹司凤回了寝殿后,忙取出怀中的传音铃,连上灵力。 只是叫他意外的是,传音铃上的灵力竟是流转着落在了他的殿内,叫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这枚传音铃的铃声。 方多病这才显现出身形,从身后将他一把拥住。 原来方才他做出了出海的假象后,很快便藏匿了身形地跟在了禹司凤的后面,看着他演出的失魂落魄成功骗过了元朗。 禹司凤在他怀中转过身来。 他便轻轻捏住了这只小鸟妖小巧的下巴,仔细看了看那双因为流过眼泪,还能看出些微红肿痕迹的眼睛,揉了揉他的脸颊,坏笑道:“没想到啊,你还挺会做戏的。” 比李莲花那只老狐狸演得都好。 禹司凤面颊微红,忍不住小声地反击:“若是像你方才那般,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元朗?” 方多病也不在乎被他说自己装伤心都装不好,或者说,他才不想装得那么好。 眼前这只小鸟妖心思细腻又敏感,若是真拿出自己当初与李莲花决裂时的态度,只怕真的会叫这只小鸟受伤。 他捞住小金翅鸟的腰,将人搂回跟前,跟自己紧贴在一起。 这样近的距离根本藏不住身体的变化,禹司凤的双眼几乎是转息间便潮湿了起来。 他轻喘着将手抵在方多病身前,话语中尽是泛软的鼻音:“别,别闹,晚点……晚点还要去找若玉。” 蹭着他的人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轻笑着拉到了下方,贴着他耳根,压着嗓子低声道:“你帮帮我,我便不闹你。” 禹司凤指尖不住地蜷起,却仍是被他牵着落在了一片滚烫之上,羞红着面颊地抚动了起来。 第107章 若玉 方多病搂着禹司凤落在一间明显比禹司凤的寝殿要小上许多的弟子居所前。 他在门口留下一道方便使用水镜术的印记后,便带着怀中人遁入了屋内。 彼时若玉正看着跟前木盒中的米果子怔怔出神,只偶尔会拈起一颗,木然地喂入口中。 禹司凤甚少见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再看那盒米果子,却是忽的想到了被他们留在了褚璿玑他们身边的小银花。 说来若玉确实对小银花很好,莫不是…… 而一旁的方多病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便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这才醒过神来,现出了身形。 方多病方才已在屋内布下了结界,又打开了水镜查看门外的情况,确定了没什么问题,如今正用灵力又勾上了小鸟妖的尾指。 禹司凤忍不住动了动被勾住的手指,勉强在惊愕的若玉面前压下了心绪的浮动。 “司凤?”若玉下意识地盖上了这盒米果子的盖子,有些无措地眼神游移了一会儿,才总算定下神来,朝他浅浅一笑:“你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而且我也没听见你开门的声音,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禹司凤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装米果子的盒子上,淡淡地问:“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吃米果子?” 若玉轻笑了一声,弯起双眼解释道:“是我忘了嫣然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在外面看到米果子时,便下意识地买了回来,如今便只好自己吃了。” 似是怕他再询问米果子的事,若玉拉着他坐下后便主动又问:“对了,我听说流辉前辈离开离泽宫了,你可是因为这事,今夜才来我这儿的?” 禹司凤看着跟前的茶水,手抚上茶杯后,垂眼道:“倒是与流辉无关,我只是……有事想要问你。” 若玉给自己杯中添水的动作一顿,随即接道:“什么问题,竟是要你大半夜地跑来我这里?” 他看着好友脸上并未再流露出异色的笑容,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悲凉,便不由得又垂下了眼睫,轻声问:“你给我那颗珠子,是故意的吗?” 若玉双手猛地一紧,险些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他不自然地抬起眼,适时地流露出几分疑惑。 禹司凤并不愿意说得太过清楚,只是道:“你之所以给我那颗珠子,是为了试探出我身上是否有天诛印记吧?虽然不知我为何会有这个印记,但很可惜,我并非你们要找的战神。” 若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你果真是元朗的人。”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感伤跟受伤,“难道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因为元朗的命令吗?” “不是这样的。”若玉并非真是什么没心没肺之人,既然自己做下的事已经被看穿,他也没有再做掩饰,只是面上坦然地露出几分歉意跟苦笑:“我并非刻意接近你,是因为你当初帮过我,我心中很是感激,才总是想与你靠近几分。” 但禹司凤是宫主的亲传弟子,又是天生的十二羽金翅鸟,生来尊贵,两人最初的交集也很有限。 能够真正地熟悉起来,确实是因为他不知为何得了元朗的看重,成为了元朗门下的弟子,有了更多的修炼资源之后,他们才渐渐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 他看向跟前这个虽然长在宫规森严,冷酷无情的离泽宫,性情却温良柔软的好友,“是我对不住你,你怪我是应该的。今夜你既然独自前来,又说出了战神之事,应该是知道了元朗在针对你之事。你……若是可以,离开离泽宫吧,离元朗越远越好,他不会放过你的。” “什么意思?”禹司凤不懂。 若玉却是继续劝道:“你今日与流辉前辈闹的矛盾他已经知道了,若是你与流辉前辈还有可能,便去找流辉前辈,让他保护你,不然不管是你,还是流辉前辈,都会有危险。” 方多病这时也显现出了身形,“元朗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禹司凤自己便也罢了,但叫若玉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房中竟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尤其这人还是本应在今天离开了离泽宫的方多病。 青年面色泛白,着实被这个事实吓了一跳。 但他打量着方多病跟眼前的禹司凤,手指微蜷起来,心中却是忍不住地生出了几分希望。 这份希望,叫他没有再隐瞒地说出了实话:“元朗想要夺取战神之力。” “夺取?”禹司凤疑惑地皱起了眉。 方多病倒是有了几分猜测,道:“所以元朗想要让战神先恢复战神之力。” 若玉点了点头,“他本是想通过万劫八荒镜,让司凤你回忆起前世,看是否能因此觉醒战神之力。但不管元朗如何寻觅,却只能找到原本在苦水中的那一片万劫八荒镜碎片,其余的都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在庆阳城时,他便叫我想办法让璿玑跟你们一起行动,所以在我们被关住之前,我特意将璿玑送了出去,幸好后面你们都没事。”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郑重,甚至压低了嗓音,低声道:“我不知你为何知道自己并非战神的,但……褚璿玑是魔煞星转世。” “他在岛上用过煞气,无意间被元朗感知到了,那天晚上,是元朗故意用煞灵刺激了璿玑,以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是魔煞星。没想到……” 没想到褚璿玑不止是魔煞星,竟还有了苏醒的痕迹,险些破坏了元朗的谋算。 “他为何会觉得我是战神?”禹司凤忍不住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并不是只怀疑你一个人,还有玲珑。” 若玉其实并未在元朗处见过褚玲珑,毕竟他并不算是天墟堂的妖,自然从来没去过所谓的天墟堂总坛。 但元朗因为掌握着他的弱点,自信能把控他的一切,在他面前确实没有什么遮掩,所以他也曾听对方说起过一些只言片语。 “元朗似乎觉得,战神必定在你与玲珑之间。”若玉继续道:“所以玲珑被种下奴契,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想他应该是想要在战神觉醒之前掌控战神的生死。” 第108章 众口铄金 禹司凤回忆着自己与玲珑的相似之处。 褚玲珑是人修,是女子,虽是掌门之女,却修为平平,除了容貌娇美,并无出奇之处,而他却是金翅鸟妖,是男子,天资这方面,以大宫主的话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他们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几乎没有共通点。 唯一能扯上关系的……只有他们的生辰只相隔了一天。 褚玲珑是四月初四出生,而他是四月初五,且时间上,都跟褚璿玑非常接近。 他抬眼看向身边坐着的男人:“魔煞星与战神,难道是一同转世的?” 方多病点了点头,“确实是一同转世的,但……我想元朗他们应该误会了什么,所以才会将你误认成了战神。” 若玉不知他话中意思,只是问:“为何司凤不会是战神?他身上明明有天诛印记……再者又恰好与璿玑同日出生。” “你知道为何元朗最开始更倾向于玲珑是战神吗?”他反问道。 若玉摇了摇头,其中理由,他自是不得而知。 方多病这时才道:“因为战神是女身,她的转世投胎,也多半会是女子,所以明明司凤才是与璿玑同一天出生之人,他却仍旧将司凤的可能性放在了玲珑之后。” 而听到这里的禹司凤却是觉得自己脑中所有细碎的线索都连成了一条线。 他明白了为何褚璿玑在拔定坤剑的时候身上会出现两道光芒,还说起过看到一个女将军,也明白了为何在万劫八荒镜中,为何他最开始会是女子,直到这一世,才展露出男身。 原来魔煞星是璿玑,战神亦是璿玑。 双星交汇,这才是真正的双星交汇。 方多病却是继续道:“司凤的天诛印记只是事有巧合,即便元朗集齐了万劫八荒镜,也无法通过司凤来唤醒战神之力的。” 若玉面带几分出神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何知道这么多。 元朗知道这些,是因为本身就是当初的魔域右使以秘法投生,带着当初的记忆,但方多病又是为何会知道这些从来没有过任何记载的,战神的消息呢? “既然没办法通过万劫八荒镜找回战神之力,那元朗之后的计划是什么?”方多病又问。 若玉回过神来,“元朗说,若是战神转世感受到极大的痛苦,潜藏在体内的力量自然会随之觉醒。” 司凤自小在离泽宫长大,虽说十分重感情,但离泽宫严苛的宫规注定了他与宫中之人的羁绊不会太深,哪怕是作为师父的大宫主,与他的相处时间其实也很有限。 所以离泽宫的人,并不是元朗的目标。 显然已经想到了元朗手中的刀正对准谁的禹司凤双眼中生出了几分怒意,“他的目标是流辉。” 他看向若玉,“他想对流辉做什么?” 若玉却是看了方多病一眼,道:“他并不想与流辉前辈硬碰硬,毕竟……流辉前辈的弱点很明显。” 所以他们完全没有硬碰硬的必要。 禹司凤看向方多病额上的天道契约,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只是他指尖才陷入掌心,整个人便都被身边这人搂了过去。 方多病的手绕过他的后腰,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擒住了他攥紧的拳头,一点点将他攥着的手指分开,轻笑道:“那他也太小看我了,区区天道契约,怎么可能难得住我呢?” 被他搂在怀中的禹司凤松了攥起的手掌,却又将他的手指给裹在了掌心里。 方多病知道这只小鸟妖心思敏感,便就这么放任着自己的手指被抓着,维持着这个搂着人的动作,继续道:“以司凤的性格,他是绝对不可能加入天墟堂的,元朗究竟有什么算计?” 若玉轻叹了口气,但看着好友与这位少阳派长老感情甚笃,对自己也毫无避讳,心中总算也有几分慰藉。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他只是让我隐晦地向流辉前辈你暴露司凤在你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情绪不对劲,还有精神恍惚,灵力不稳的情况,他似乎……是想让前辈你觉得,司凤有被天墟堂控制的可能。” 其实若玉隐隐约约好像猜到了元朗想要做什么,只是他并不觉得会那么顺利。 方多病皱着眉。 若玉所说的几个症状,都与中了傀儡术后的表现极为相似。 禹司凤却是又忍不住握紧了掌中方多病的手指。 “想到什么了?”方多病侧过脸轻声问。 他抬起一双覆着水光的眼,总是显得有些过分柔软的浅褐色眼瞳竟流露出一种略显冰冷的光泽。 只听他轻声道:“他想逼我加入天墟堂。即便我不愿意,但一旦离泽宫弟子皆是金翅鸟妖的事曝光,元朗只需传出离泽宫就是天墟堂藏在仙门中的势力,离泽宫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师父如今为了复仇已入了魔怔,你一旦表现出丝毫阻拦之意,他也必会想办法逼我加入天墟堂。而哪怕我再不愿意,一旦所有人都在说一件事是真的,它就会变成真的,若是这个结果得了天道的承认,你便会……” “这个前提只会发生在,我从心底里认同你已经被控制着加入了天墟堂,而你也没有选择牺牲自己的情况下。” 方多病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就你的性子,只怕事情还不到这一步,便会想办法牺牲自己,好让我免去天道契约的约束了。” 禹司凤有些意外,又有些触动地软下了脸上的冷色,整个人便像是被沾湿了羽毛的小鸟,湿漉漉地透出几分可怜跟委屈。 方多病把人往怀中揣得更紧了几分,甚至拉着这只小鸟妖握着他的手,牵引到了自己的肩上,叫人趴在了怀里。 “天道契约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方多病笑着揉了揉禹司凤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我也不是元朗认知中的仙门弟子,他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不过元朗的小动作,倒也不是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捏了捏怀中人开始变得滚烫的耳朵,将目光重新望向正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若玉。 “你既然不是真心为元朗做事,为何会对他言听计从,可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第109章 将计就计 若玉本在犹豫要如何开口说出若雪的事,不料方多病早已看穿他的心思。 他当下便握紧了双手,红着眼道:“我为元朗办事,确实并非出于自愿。” 禹司凤连忙探寻地朝他看去。 只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才继续道:“其实,我有一个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妹。” 金翅鸟一族并非全数集中在离泽宫一处。 在仙魔大战以前,金翅鸟一族在妖魔界因为妖身强悍,天资出众,一直以来都是众妖之首。 当年的妖王,便是羲玄的外祖,只可惜在几千年前便与叛出天界的妖族公主一起丧生在了仙魔大战之中。 妖王逝世后,金翅鸟一族分崩离析,元朗收拢了一部分金翅鸟,在仙魔大战中投靠了天界,只可惜并未得到想要的地位,反倒是因为贪婪,被天界烙下了惩戒印记。 被放逐到下界的元朗带着这部分金翅鸟创立了离泽宫,而其余一些在大战中存活下来的金翅鸟亦隐姓埋名。 离泽宫这一支族支在金翅鸟中名声不浅,虽是只收男弟子,但仍有不少金翅鸟妖会将孩子送到西海,以期能获得离泽宫封印妖气的法子,从此不必担心再被人修发现。 若玉与若雪是孤儿出身,因着族中众妖四处躲藏的生活十分贫苦,并无多少长辈帮扶,只有兄妹二人磕磕绊绊地长大。 而若玉考入离泽宫后,若雪便只剩下自己一人在族中生活。 虽说因着他成了离泽宫的弟子,妹妹多少也获得了些族中的照顾,但几年之后,若雪却患了重病。 因为课业而无法离开离泽宫的若玉并不知晓,还是元朗突然将他唤了去,要收他入门下,他答应后才被告知妹妹生病的消息。 初时若玉自然是十分感激元朗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治病而被留在离泽宫一处密室里的若雪身体一日日地好转起来,不敢继续违反宫规的若玉便提出了要送若雪回族中,却没想到这个要求很快被元朗拒绝,就连妹妹若雪,也被转移了地方。 也是这时,元朗才暴露出了真面目。 若玉虽说只是普通的六羽金翅鸟,在血脉上注定及不上禹司凤,但在修炼上却颇有天赋。 元朗看中了他的才能,再加上他并不像其他小辈那样,会在禹司凤面前不经意间流露出不满与嫉妒,便更叫他觉得这是颗能够接近禹司凤的好棋子。 自此之后,若雪便成了若玉的奖励。 每当他完成了元朗吩咐的一些任务时,才得以在元朗圈定的位置见一见若雪。 他一直尝试通过见面,来找到若雪被关着的位置,可惜实力不济,一直都寻不到具体位置。 这些事元朗心知肚明,还为此惩罚过他两次,见他慢慢消停了,才笑着对他说,只要他足够听话,终有叫他们兄妹团聚的一天。 禹司凤满眼复杂地看了这个曾经的好友一眼。 他从不知道若玉正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尽管往日里偶尔确实可以看见这人不时会出神地想着什么,但他却从未深究过原因。 方多病伸过手来,将小鸟妖又悄悄握紧的手裹进了掌心。 他看向若玉,问:“你近段时间可有再见过你妹妹?” 若玉摇了摇头,“自浮玉岛回来之后,元朗曾允我再见妹妹一面,不过因为近些时日诸事繁多,他还未曾安排。” “也就是说,你近期确实有机会再见你妹妹。”方多病又确认了一遍。 若玉想起了方多病寻人的法子,顿时眼睛一亮,“流辉前辈是说……让我再见到妹妹的时候,取一些她的血?” 他点了点头,轻捏了一下掌中的拳头,道:“若你能取到你妹妹的血,我帮你一次也无妨。” 若玉看了眼因着他的安抚而眉眼格外柔和的禹司凤,明悟道:“那若玉便在这里先谢过流辉前辈,待这次见过若雪,便有劳前辈出手了。前辈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便是。” “你只需要将元朗想要的结果,告诉他便是。”方多病微微一笑,“我们也可以借机铲除他在离泽宫中的势力。” 若玉并未询问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应承下来,随后目送两人再度消失在他的殿内。 方多病带着禹司凤回到他的寝殿后与他厮磨了一会儿,便抓紧时间出岛去寻炼制法器所需要的东西。 赶在第三日的子时之前,踏着飞剑回到了离泽宫。 彼时禹司凤正穿着一身白衣,面露执拗地站在离泽宫的宫门之外。 而他身边的元朗面带轻笑地把玩着那把扇子,不时与他说几句话,看着他红了眼圈,才漫不经心地收住了话头。 以至于当方多病出现在视野中时,心中早已不耐烦了的小金翅鸟几乎是展开了双翅,用最快速度地迎向着对方。 夜色中一对璀璨的金羽几乎将宫门前的这片空地长廊都照亮。 眼见他乳燕投林般地飞入怀中,方多病登时便收了前进的势头,张开双手将这只小鸟妖揽了个满怀。 正要露出笑脸时,环在腰上的手轻轻在后腰上挠了一下。 方多病被挠得心口一痒,却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拧着眉峰地抱着黏在怀里的小鸟妖落在了宫门前。 元朗早有他会回来的设想,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不妥的情绪,反倒是自然而然地与他打着招呼,“流辉长老的事,可是办完了?” 他揽住禹司凤的后背,手背绷出几道青筋,面上却是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回道:“即便是没办完,我也得回到离泽宫,不是吗?不然副宫主岂不是又有理由惩罚我未来的道侣。” 说着,他用曲起的食指轻轻勾住怀中人的下颌,叫这人抬起一张隐含脆弱的脸。 方多病虽说总爱痴缠着他做那种事,但除了摘面具那次的情不自禁,在外人面前,多数时候待他都是极敬重的。 偏偏如今他手指有些轻佻地抚过禹司凤苍白的面颊,拇指的指腹甚至揉按在他淡色的唇上,用力地碾磨,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唇,露出了藏在贝齿后无措的软舌。 眼见着这只被他欺负着的小鸟妖那潮湿双眼中多了几分羞耻跟委屈,方多病的指腹略一停顿,便搂住青年的后颈,将这张略显狼狈的脸压入了怀中。 他轻飘飘地看了眼在一旁看戏的元朗,“看够了吗,副宫主?” 元朗却只是双眼一转,意味深长地笑道:“流辉长老倒也不必生气,毕竟我们司凤……如今可是什么都交给你了,我们自然不愿看你们生出什么嫌隙。你也不要怪他用这种法子叫你回来,他心底,怕是也难过得很。” 禹司凤闻言忙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睁大了一双蓄着泪水的眼看向方多病,小声辩解道:“不是我……” 方多病却已放下了揽在他颈后的手,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飞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先回房吧。” 说罢便先一步踏入了离泽宫的宫门,也不管身后踉跄了几步的青年。 第110章 迦楼锁 待二人进到禹司凤的寝殿后,方多病才卸下了伪装,连忙反身抱住刚刚在宫门外便已经开始掉眼泪的小鸟妖。 禹司凤本就知道他是在做戏,一切都当不得真,只是为了叫元朗相信,才放任了自己的情绪。 只消像前两日那样,让他自己静静缓上一会儿便好。 但这人却紧张兮兮地捧着他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尽是疼惜跟歉意,反倒叫他鼻尖又泛起了酸涩,一双浅褐色的眼瞳霎时间便被水汽包裹,泪水要坠不坠地蓄满了眼眶。 “刚刚都是做戏,我说的话,做的事都不作数的。” 方多病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白皙俊秀的小脸,只微微用力,两边脸颊便簇拥起两团小小的软肉,那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也随着这人的一个眨眼滴落下来,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浅褐色的眼睛便像是水洗过一般,越发透亮起来,而未能止住的情绪却是叫这双眼睛再度泛起了泪光。 这模样真是…… 又可怜,又可爱。 他凑上前亲了亲小鸟妖微微瘪着的嘴。 没一会儿苍白的嘴唇便被吮红了一圈的禹司凤总算平复了情绪,带着几分羞意地闭上眼睛,依恋地将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 方多病贴着他的耳朵轻蹭了蹭,“这几日辛苦你了。” 禹司凤这才又在男人的怀中微微睁开眼,抿着唇轻声道:“这本就是离泽宫的事,再说我不过做做戏,哪里说得上辛苦。” 他却是一把将这人抱起来,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床边。 将软绵绵的小金翅鸟放在了床榻上,他指尖在这人白色的腰带上轻轻一点。 看着腰带自行解开,跳落在一边,被拢紧的衣襟也松松垮垮地朝两边散开,方多病才撩开衣领,摸入了衣下柔软的胸膛,“我说你辛苦,那就是辛苦。” 禹司凤眼睫哆嗦了几下,却仍是忍不住抬着双眼,目光追着伏在自己身体上方的男人,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随着越来越深,目光也越来越肆意地打量着自己。 不一会儿他便几乎软成一滩春水,只能双眼迷离地看着床顶,双手紧紧地抱住埋首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浑身紧绷着向上一弹,又疲软无力地跌回床上喘起粗气。 “司凤。”方多病剥开他的衣服,顺着他身体的线条往下,几乎每落下一个吻,便要喊一声他的名字。 在感觉到身体被一片湿热吞下,他的抵抗都被对方一双大手死死地按下时,脑子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能下意识地抓紧床褥,啜泣着喊了好几声这个卖力欺负着他的男人的名字。 不一会儿,熟悉的灵力打开身体,方多病从身后将他抱起,让他坐在怀中时,他已被欺负得没了力气,软绵绵地任他肆意摆弄着。 等方多病终于消停下来,禹司凤身上已经尽是乱七八糟的痕迹。 他面色泛红地套上寝衣,趴在男人的怀里,用微哑着的声音问:“材料都集齐了吗?” 方多病撩开他的长发,轻抚了一下他的背后,“里面缺的大部分材料少阳其实都有,我用之前做的法器跟师兄换了过来,剩下一样也在海里找到了,等明日,我们便可以开始研究这个法宝了。” 禹司凤这才勾起嘴唇,目光柔和地凑上前来,在他下颌轻轻一碰。 方多病将他往上托了托,笑嘻嘻地将这轻浅的触碰化作唇舌的纠缠。 已经被吻得几乎化开的小鸟妖将额头贴在他脸颊上,倒有几分后悔不久前的撩拨。 之后的几日禹司凤大多数时候都跟方多病一起待在房间里,研究着这个法宝。 期间只若玉来过了一次,在他离开后两人装模作样地又吵了一次,禹司凤便正式封住了寝宫,传了通讯符给若玉,告知他两人要一起闭关一段时日。 若玉那头很快就将此事报给了元朗。 按照他们商量好的,称禹司凤跟方多病的感情果然出现了隔阂,不过禹司凤答应了在簪花大会之后便陪着方多病离开离泽宫,所以在这次大会开始之前,方多病为了补偿,打算帮禹司凤再提升一点修为,好助他再一次夺下大会的魁首。 元朗倒是有些意外禹司凤竟然还能将方多病给哄回来,不过在他看来不满都是一点一点叠加的。等到这些不满到了临界点,总有他哄不回来的时候。 大约半个月后,方多病看着经过了一些修改的菱形法宝,小心地将其放入了一个精致的镂空球体内,又在下方系上了红色的络子,叫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精心炼制的香薰球。 禹司凤坐在他怀中,看他将络子系好后将这颗香熏球挂在自己腰上,不由得想伸手拨弄了两下。 只是他手才伸出去,便被方多病给抓了回来。 “小心点,这个伽罗锁本就是针对你们金翅鸟一族的,即便是你,也要注意着不要碰到球内藏着的法宝,否则会短暂地抑制住你的灵力。”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将伽罗锁放进镂空的香熏球的缘故。 能起到掩饰作用是其一,另一个原因便是使用的时候只要注意着些,不碰到藏在圆球中间,就不会影响到禹司凤本身。 “何必将这个法宝给我,还那么麻烦地改了设计。”禹司凤虽是知道这个香熏球不能随意把玩,却还是生出了几分喜爱,用灵力将其托到跟前。 方多病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也跟着以灵力轻点在香薰球上。 一阵清雅的三清茶香从香熏球上传了出来,叫他有些惊讶地朝后仰起了头,“你何时将香放进去的?” “做好之前便放进去了。”方多病亲了亲他眼角上的那颗小痣,“这个熏香能用上几个月的时间,届时我们或许已经解决了你师父的问题,到时我便将香熏球里藏着的东西分离出来,你便可以当正常的香熏球使用了。” 禹司凤轻轻应了个鼻音,目光又望向了被灵力托起的香熏球,低声道:“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出发前往点睛谷了,怕是这两日我们便要……” 他忍不住又侧头望了方多病一眼,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低落,“师父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作为弟子,要设计师父确实是有几分不宜,其实此事也并非非要禹司凤亲自出手。 “你若是……”只是方多病的提议才出口,怀中的小鸟妖便掩住他的唇摇了摇头。 “这本就是我的主意。”明亮又柔软的双眼轻轻眨了眨。 “我想做。” 第111章 行动 他们将行动的时间定在了临出发的前夕。 只是当方多病带着禹司凤用遁术进入大宫主的宫殿时,却并未见到大宫主的人。 因着不知道大宫主去了哪里,禹司凤不由得有些焦急。 他们定的时间太晚,今夜是仅此一次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便只能等到了点睛谷再下手,到时不知道是否还会横身其他枝节。 方多病先一步走进了后殿,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布置,道:“这里似乎设了机关。” 他抬手用灵力击在了房间坎位的一个摆件上,果真见摆件朝右侧转动了几分,跟着一旁的那道空白墙面便忽然浮现出一个闪烁的通道。 两人对视一眼,打算进去一探。 只是还不等他们动作,里面属于大宫主的气息便张牙舞爪的朝他们扑来,凶狠得几乎要致他们于死地般。 有些疑惑他竟没有察觉出禹司凤气息的方多病忙召出尔雅剑抵挡。 双手已经化作利爪的大宫主在看清了被掩在身后的小金翅鸟,满脸的狰狞才略微消退了几分,却仍旧极其不善地盯着挡在他身前的方多病,勾爪甚至更往下压了寸许。 禹司凤连忙出声阻止道:“师父!” 大宫主瞥了他一眼,质问道:“你们深夜来我殿内做什么!” 方多病心知眼前的大宫主已心生怀疑,他们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对背后的禹司凤道,“司凤,阵盘!” 禹司凤忍不住看了自家师父一眼,人却已后退了几步,取出了方多病提前给他的阵盘。 妖族的肉身强悍,向来善近身作战,在不能下手重伤对方的情况下,方多病必定束手束脚,未必有布置阵盘的时间,所以才将这套阵术交给了只需在一旁掠阵跟激活迦楼锁的禹司凤。 大宫主这边对方多病半点都没留情面,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徒弟的心上人,招招式式都下了死手,直冲他的弱点。 方多病一挽长剑,用剑面格挡住他的一记杀招,左手运起神力,如长鞭般甩向大宫主的左脚,制住了他下一击的攻势。 大宫主这时才冷哼一声,“你果然是天界之人!” 方多病看着他猛地展开的金色羽翼,翻身躲过了他片片如刀锋般朝自己席卷而来的羽翼神通。 他将尔雅剑往前一抛,手指快速掐动指诀,带着剑意,一往无前的长剑将金翅鸟妖逼得不得不连退几步,只堪堪止在了禹司凤布下的阵盘之前。 大宫主瞪了禹司凤一眼,面色黑红地大喝了一声:“司凤,你果真要为了这个男人背叛师父吗?” 禹司凤眼眶却是一红。 他咬着下唇,催动起阵盘,封住了大宫主的行动,声音沙哑道:“今日的一切,皆是弟子自己想要阻止师父,他不过是在帮我。师父若是要怪,便怪我吧。” 大宫主只觉得心头火起,竟是越发恶狠狠地瞪向了方多病。 他并不相信禹司凤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今会说出这番话也只可能是受了眼前这个所谓仙门弟子的蛊惑。 “你果然是故意接近司凤的!”大宫主确实受了阵盘的限制,但也仅仅只是限制。 只见他伸展开后一对几乎十尺有余的巨大金翅向上扇动了两下,整个人飞在空中,双瞳一阵闪烁,竟是流过一道异光,随即一股黑红色的烟雾便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禹司凤目露诧异,不敢相信这般邪气四溢,吸取精血的功法竟会出自自己师父。 他操控着阵盘,想要阻止大宫主继续下去,“师父,不要!” 方多病动作比他更快,但却并非对付大宫主,而是以神力在殿内再度布下一个更加封闭的结界。 随后才运起神力,抵去大宫主朝自己袭来的邪功。 他转头看向禹司凤,提醒道:“司凤,迦楼锁。” 眼眶泛红的小金翅鸟深深地看了大宫主一眼,取下了身上的龙晶封印,拢起双手在额上一抹,露出他本体的妖纹。 剑指在妖纹上轻勾,竟是从中勾出了一滴含着金光的精血。 大宫主似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登时目眦欲裂。 只听他沉声大喊了一句:“司凤!” 但却已经迟了一步,禹司凤眼睫颤抖着闭起,泪水沿着脸颊滚落,却仍是以自己的精血催动了香熏球中的法宝。 殿内一阵金光闪过,本来正以邪功与方多病抗衡着的大宫主发出一声压抑又癫狂的嘶吼,随后竟是被渐渐缩小,整个人充满了抗拒地被收入了香熏球中。 而做完这一切的禹司凤捧着手中的香熏球,哑着嗓子地对内里已封入了一只金翅鸟的迦楼锁轻声道:“对不起,师父。” 方多病收起散落的阵盘,抬手将禹司凤搂进怀里。 青年将湿凉的脸颊贴在他颈侧蹭了蹭,却没有叫自己消沉很久,而是很快恢复了精神。 毕竟他既然做下了欺师灭祖之事,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是将大宫主封住时,这个自幼疼爱自己的师父难以置信跟溢出了几分仇恨的双眼叫他有一瞬的难以接受,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情态。 禹司凤看了眼还未闭合的密室暗门,道:“师父方才出来时几乎失去了理智,似是因为我们发现了这个密室?” 方多病为他理了理披散在背上的长发,问:“可是想去看看?” 青年点了点头,虽然密室中有几分可能是离泽宫中的宫务机密,但不知为何,他却总有种里面藏着的秘密与离泽宫并无关系的预感。 所以在方多病表示自己留在原地时,他却是牵住了男人略带几分粗糙的手,拉着人踏入了这间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倒更像是藏在寝殿之下的地宫。 地宫内十分冰冷,他们初一踏入,便可感受到其中的森森寒气。再往里走几分,周围所见更是空旷,就连两侧镶嵌着的夜明珠,都比禹司凤殿内的那些要多了几分阴冷的光泽。 而密室的中间,居然摆着一副冰棺。 禹司凤脚步略微一顿,但很快,便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冰棺前。 他试探着将手搭在冰棺上,透过厚厚的冰壁朝里看。 只见冰棺内躺着的似乎是位女子,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袍,瞧不清面容,却…… 令他十分亲切。 他光是这么看着,便不知为何开始鼻尖泛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第112章 双亲 方多病打量了一下地宫中央的冰棺,却发现这冰棺除了本身材质乃是玄冰之外,两侧竟还雕刻着不少阵法。 他走到禹司凤跟前,看着小鸟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将他仍扶在冰棺上,被冻得通红的手拉到了胸前,放进了衣襟内。 陡然而至的温暖让禹司凤醒过神来。 他通红着鼻尖,双眼雾蒙蒙地看着方多病,带着几分无措地询问着:“流辉……你,你有办法,有办法让我看看她的脸吗?” 方多病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一起落在冰棺内的女子身上,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他将眼前这只快开始掉眼泪的小金翅鸟搂回怀里,低声哄道,“自然有办法,即便没办法,我想破头也得为你想出来。” 禹司凤虽然心神多在棺中女子身上,但听他这番话,也不由得微弯起嘴角,蓄满了眼眶的泪水也随之垂落。 方多病没有耽误时间,很快便改动了几下水镜,将冰棺之下模糊的面庞清晰地映在了水镜之中。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禹司凤颤抖着指尖地从香囊中取出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娘亲的画像。 略显简单的工笔画中并不能完全勾勒出女子温婉的面容,但这四五分的相似跟隐约的神韵却已经叫禹司凤确定了冰棺中女子的身份。 他嘴唇轻轻一颤,再度望向冰棺的双眼已满是泪水。 “娘亲……”他哑着声音轻声唤道,被捂暖了的手再度抚上了这层玄冰,又忍不住扭头看向方多病,连声道:“这是我娘亲,是我的娘亲——” 但他的娘亲又怎么会在这里,被珍而重之地封存在玄冰制成的冰棺之内? 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的禹司凤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伏在了冰棺之上,待两只手臂都冷得几乎要没了知觉,才被身后实在看不下去的方多病捞回了怀里。 他摸了摸小鸟妖开始泛白的脸,心疼道:“你若是后悔了,我便将禹宫主放出来,我们再好好沟通,说不定能解了他的心结。” 禹司凤紧紧地抓着他后背的衣服,抬起一双已经有几分红肿的眼,“可以吗?可是若是师……师父不愿意收手,执意要杀上点睛谷,离泽宫……离泽宫中的这些金翅鸟往后安定的生活便会不复存在。” 即便他们往后一直龟缩在离泽宫内,可开启结界,拦截住打上门来的仙门弟子。 但只要他们无法将离泽宫搬走,结界便总有被攻破的一日,最终也不过落得与他族一样,只能另寻一处地方繁衍生息。 仙门有天界的眷顾,即便杀了一批,只要天界愿意,便还会再生出一批。 人与妖之间的仇恨跟矛盾,归根结底都在于天界并不善待妖魔。 如今离泽宫行进之路,已是夹缝中求得的自由。 方多病不信禹宫主不知这一点,但这位离泽宫宫主却已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他轻轻揉了一下禹司凤的脑袋,笑道:“那不如,我将他神魂单独放出来。他并未修过神魂,一旦离体,神魂孱弱,做不了什么。” 禹司凤这才用一双水洗过一般剔透的眼睛望着他。 眼底浓浓的依恋与信任叫他忍不住弯起嘴唇,笑着运起仙法,将被封在迦楼锁内的金翅鸟妖的神魂勾了出来。 不过神魂离体之后,迦楼锁对金翅鸟肉身的伤害便更大了几分,他只能将自己的神力注入其中,最大程度地护住大宫主的肉身。 而大宫主的神魂离体之后,在醒过神来的第一时间竟是扑向了一旁的玄冰棺。 他防备地看着他们,似是想要化出妖形。 但即便展开了翅膀,他也不曾再感受到磅礴的妖力,有些虚幻的,直接穿过了冰棺的手也说明了他如今并非实体。 他略过禹司凤,看向了一旁的方多病,双目流露出浓烈的厌恶与憎恨:“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又无端承受了大宫主所有怒意的方多病抽了抽嘴角,礼貌地扯了个笑容:“禹宫主你误会了。” 他看向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仍旧红着眼眶的禹司凤。 大宫主的目光亦随之转移,落在了那张脆弱易碎的面孔上,沉默下来。 “师……师父,这是,是我娘亲,对吗?”禹司凤攥着双手,声音低哑地问着,偏偏其中又带着浓浓的哭腔,叫自小教育他眼泪无用,故而甚少见他掉眼泪的大宫主双手也跟着一颤。 他虽触碰不到冰棺,却仍旧将手悬在了冰棺之上,抚摸般地以指尖在冰棺表面轻轻滑过,面容上带上了几分怀念。 “是啊,她确实是你的娘亲,名为皓凤。” 司凤,思凤。 他给孩儿起的名字,已经道尽了一切。 禹司凤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那娘亲为何……” “你已经长大了。”大宫主看了眼冰棺中的文皓凤,眼中流露出几分柔情,“我早就该将一切都告诉你。” “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个故事吗?”他抬起眼,落在禹司凤身上慈爱的目光一晃,在转开的瞬间又被冰冷跟仇恨取代:“当年便是因为我跟你娘真心相爱,她才……被点睛谷的人害死。” 禹司凤不知该如何安慰,或者说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脑海中早已一片空白。 大宫主却是抬起眼,朝他走了几步,想伸手触碰他的脸。 可惜他如今只是神魂,没有实体,亦没有温度,手掌即便贴在禹司凤的面颊上,也无法带给他丝毫温暖。 金翅鸟妖眼中流露出几分泪光,却是柔和地笑了起来,“还好这些年来,我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能救活你娘的千年石髓。很快,很快我们便能一家团聚了!” 禹司凤被他这不再掩藏的慈爱所触动,脸颊甚至忍不住朝大宫主仅是魂体的手靠了靠,“我竟一直都不曾发现,明明……师,您在我小时候便已经将娘的画像跟银簪给我,也与我说起过许多娘亲的事,换做别人,应当早就猜到了……” 而他直到见到了躺在冰棺中的娘亲,那份熟悉感才叫他反应过来,躺在地宫中的这个女子,竟然就是他的至亲。 而自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师父…… 第113章 千年石髓 大宫主欣慰地看着鼻尖泛红,潮湿着双眼的小金翅鸟,“你可愿……叫我一声爹?” 禹司凤眨去了眼中的水汽,他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跟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脑中闪过了许多过往。 受离泽宫宫规限制,大宫主尽管十分疼爱他,但对他的要求亦是几近严苛,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曾经也渴望过拥有父母。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竟是近在咫尺,也很难说清自己此刻心中的感情。 但看着大宫主隐约露出泪光的双眼,他还是抿起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噙着泪水的笑容,轻声唤道:“爹……” 不知道神魂为什么也会流泪的大宫主掖了掖自己眼角。 他不知是掩饰,还是想到什么地哈哈大笑起来,柔和的目光再度变得锐利,直勾勾地看着禹司凤,道:“好,好!既然你我父子已然相认,快,快将我从迦楼锁中放出去,我们必须去取千年石髓。” “你说的千年石髓,应该就在点睛谷吧?”方多病忽然道。 却见大宫主原本柔和的面色倏地一沉,阴恻恻地转过头来,“是又如何?” 禹司凤面上又露出了几分无措,下意识地朝方多病这边靠了一步。 大宫主更是几乎怒发冲冠,他不懂为何只是四年前簪花大会的那一去,自己的孩儿便就这么轻易地丢了一颗心,还是在这个明显不安好心的男人身上! 禹司凤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忍不住又看了眼方多病略显沉重的脸色,默默地牵住了他的手,问:“这千年石髓在点睛谷中……可是,可是有什么不妥?是我们无法讨要,必须要抢夺吗?” 方多病回忆起自己回少阳取材料的时候,顺便向何丹萍打听的,点睛谷老谷主女儿之事,不由得扶住了禹司凤的肩,将人揽入怀中。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了,大宫主所说的与点睛谷老谷主女儿相恋的离泽宫弟子就是大宫主自己,但他却没想到,大宫主提到过的,二人之间拥有的那个孩子竟然是司凤。 是他一叶障目,不曾想过大宫主舍得对自己的孩子下这般狠心。 禹司凤不安地在他怀中动了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一对澄澈的眼睛软软地眨着。 方多病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一副想要冲上来跟自己拼命的大宫主,缓缓道:“倒……不是千年石髓不易获得的原因。” 他安抚地摸了摸小鸟妖的脑袋,随后避开了那来自大宫主神魂的目光,涩声道:“是因为……千年石髓虽可以将人复活,却是需要在体内神魂未散之前,也就是……人死后的三天之内使用,方可有起死回生之效。” “我们如今即便求到了千年石髓,只怕也救不回你娘亲。” 禹司凤还未说话,同样听到了这番话的大宫主却是无法接受地大喊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我找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复活皓凤,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也忘了自己还是魂体,扑过来打算手掐住方多病的脖子,但双手很快便从他脖子上穿了过去,什么都不曾抓到。 方多病有办法将他的神魂从肉身中分离出来,自然也有办法制住他。 只见他手中神力一闪,大宫主便无法动弹地只能站立在原地,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却已无心关注这只大号的金翅鸟妖,而是看向失了神了禹司凤,捧住他的脸,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你娘亲逝世已有十几年时间,按理来说,如今应该已经转世投胎。然而……”他看了大宫主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焚如城中排队投胎的亡魂众多,你若是想见见她,我便带你去焚如城看一看,看她如今还在不在那里,若是不在,再看看能不能寻到她的转世。” 他轻柔的声音终是让禹司凤忍不住瘪了下嘴,眼泪竟是像滚落的小珍珠一般,簌簌地落下,没一会儿便将方多病捧着他脸的手都哭得湿漉漉的。 方多病心都被他哭得塌了大半,将人抱入怀里后止不住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便带你去焚如城,好不好?” 禹司凤却是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十几年时间都过去了,若是娘亲真的还在焚如城,又哪里急在这一时,再者,他虽不清楚焚如城中的情况,但即便投胎的亡魂众多,也不可能一等便是十几年。 方才方多病未说完的话中,一定有什么是不好说出口的。 或者说…… 禹司凤侧头看了眼略微有些晃神的大宫主,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猜测,却被他强压了下去。 他轻轻揪了一下方多病的衣襟,声音还带着鼻音:“明日便要出发前往点睛谷,即便要去……也等到簪花大会,解决了离泽宫之事后。” 小鸟妖总是懂事得叫人心疼。 方多病忍不住靠过去细密地啄吻着他还带着几分水汽的眼角跟脸颊,将人抱紧了几分。 在他怀里缓了片刻后,禹司凤才重新抬起头,看了铁青着脸的大宫主一眼,垂下眼睫轻声道:“委屈您在迦楼锁中再待一段时日。” 他话音一顿,忍不住抿了下嘴唇,好一会儿才用比方才还轻的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爹……” 大宫主面色不由一缓,眼中也闪过了几分柔色,直到被方多病收回迦楼锁的肉身之中,那双眼睛都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小金翅鸟。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跟前,禹司凤才忍不住看向方多病,有些急切地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未曾告诉我的?” 这人总是这么聪慧。 方多病握住他紧抓着自己的手,用拇指摩挲着他手指的关节,低声道:“确实还有些事,我认为你需要知道。” 他说得郑重,禹司凤不由得也跟着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了下头,略显不安地绷起肩膀。 方多病想了想,将他牵到了这间暗室外,叫他坐在大宫主殿中的座椅上,自己站在他跟前。 他轻捏了一下禹司凤的耳朵,组织了一下语言。 “其实……点睛谷寻得的千年石髓,正是为了你娘,文皓凤。” 第114章 文皓凤 十五年前,何丹萍带着褚璿玑前往点睛谷求医,却意外碰到了老谷主的女儿文皓凤。 当时文皓凤十分慌张,何丹萍出于几大门派交好的同盟之谊出手帮了她,自己却被追赶文皓凤的金翅鸟打伤,险些丧命,这才叫她遇到了方多病。 何丹萍虽知打伤自己的是金翅鸟,但当时大宫主并未戴面具,从未见过大宫主真容的何丹萍没有认出大宫主来。 而等她再见离泽宫这位新晋宫主之时,对方也蓄起了胡子,彻底变了副样子。 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不知道当初打伤自己的人竟是五大仙门的同盟中人。 而得了何丹萍的出手相助,文皓凤总算顺利脱身,回到了点睛谷。 可惜回到点睛谷并不能让她真正从这段畸形的关系中摆脱,她最终选择了自刎而亡。 点睛谷老谷主只有文皓凤这么一个女儿,她失踪一段时日后好不容易回到了身边,没想到竟是落得这么个结果,叫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无法接受。 老谷主在文皓凤死后费尽心力地寻来了千年石髓,却没想到千年石髓才刚刚送回点睛谷,文皓凤的尸骨便被偷走。 而偷走尸骨的大宫主……亲手断绝了心爱之人唯一的生机。 听方多病说完这一切后,禹司凤面色已是一片木然。 最初他从师父那里听得点睛谷老谷主的女儿跟离泽宫弟子的故事时只惶然着人妖殊途。 后来方多病告诉他,这个故事中的离泽宫弟子或许是师父时,他心中有心疼遗憾,也有怕师父因为这份仇恨而陷入魔怔的担忧。 然而今天他看到地宫中的冰棺,才知道这个故事中老谷主的女儿是他娘亲,而自小教导他长大的师父是他的父亲。 到现在,方多病又告诉他,师父所说的真心相爱,仙门弟子的胁迫都是假的,他的娘亲被父亲软禁,甚至在离开父亲之后选择了自刎。 方多病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指尖轻柔地拭过他的眼角,低声安慰:“其实你娘亲,对你师父也并非全然无情,她兴许只是不能接受自己被欺骗隐瞒,而给妖族生儿育女,也确实违背了她自幼所受的教导。” 禹司凤这才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像是要寻得一个能叫自己心安的答案。 方多病坐到他身边,将他搂到自己右腿上,微仰着头地看他那双水光越来越盛的眼。 “你想啊,若是你娘真的对你爹没有半分情意,为何如今点睛谷对离泽宫一事全然不知?她回到点睛谷后,有无数机会报复你爹,甚至只要将你爹是金翅鸟妖一事说出来,老谷主便不可能会放过你爹。” 他弯起双眼,轻轻地抹去小鸟妖滚落下来的眼泪,看着他忽然捧住自己的手,不知是委屈还是释然地吸着鼻子,却半点没能止住泪水,只是将哭湿了的面颊一股脑地往他手上贴。 果然是只小鸟妖。 方多病对大宫主与文皓凤之间的纠葛没有那么多感慨,他满心满眼都是跟前这只哭得羽毛都好像变得湿漉漉的小金翅鸟。 “好了,不哭了。”他忍不住笑着颠了颠被小鸟妖坐着的那条腿。 禹司凤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这动作跟哄小孩似的之后,那双还挂着泪珠的眼睛便忍不住瞪了这人一眼,手也跟着落在了方多病的耳垂上,抿着唇,在上面不轻不重地一捏。 被捏的人唉哟地叫唤了一声,小鸟妖的眼睛便不由得瞪圆了一些:“我都未曾用力。” 方多病将青年柔软的手抓在了掌心,“耳朵是不痛,但是你今日流了这么多眼泪,我心痛,不行吗?” 禹司凤到底是还不适应这样直白的话,带着几分不自然地转开了眼,只身子情不自已地往他怀中靠了靠,被男人紧紧地搂住。 他耳朵贴着这人的颈侧,清晰地听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也感受到了自己贴着的地方,经脉细微却又稳定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渐渐叫他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侧头看向方多病,很快便对上了一双仿佛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心中被勾起的敏感在这样的注视下如同被捋顺的羽毛。 “心里舒服点了吗?”方多病刮了刮他的鼻子,柔声问道。 禹司凤微颤了一下眼睫,目光追在他离开的指尖上,看着他的手指搂回自己的腰,才又转回这张带着浅笑的脸。 他软着嗓子地应了一声,目光在这样带着甜意的注视下不由得闪烁了一下,轻声问:“师父已经被我们收入了迦楼锁中,我们之前说,由我扮作师父,你真的不打算让小银花帮忙吗?” “那丫头咋咋呼呼的,还那么讨厌我,让他假扮成你,我怕她明天一个照面,便要被元朗拆穿了。倒不如由我扮作你,我自己的话,依靠傀儡也能蒙混过关。” 方多病摩挲着他的手,“我来离泽宫后就鲜少出门,再加上又与你闹矛盾,即便沉默寡言,也是情理之中。元朗说不定巴不得我越沉默越好,他一定会以为是我们之间的裂痕随着他的挑拨变得越来越大。” 禹司凤看着他面上的轻松,心中不由得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他将头靠回方多病肩上:“我记得上次紫狐说起过,焚如城正在不周山内。你我只是凡人,能随意出入吗?” “也并不是全无办法的。”方多病亲了亲他的额头:“焚如城对凡人来说确实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变成生魂,但你是妖,而我,情况特殊。我们小心一些,避开守卫焚如城的仙将,倒也并非不可为之。” 禹司凤又问:“凡人转世投胎,需要等待那么长时间吗?” “自然不是。”方多病知道他想问什么:“焚如城中正常而言,除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否则都是以身死的时间,按顺序投胎的。不过这部分投胎的亡魂中要排除那些死于非命之人,其中便包括了自尽而亡。” “你娘是仙门弟子,自尽而亡的惩罚会比寻常凡人更重,未必能很快排到投胎转世,但这些年下来,估计也差不多了,所以我也不确定等此间事了后,我们到了焚如城还能不能见到她。” 禹司凤只是将脸往男人的颈侧又贴了贴,“这样看来,若是见不到,对娘亲而言或许反倒是一件幸事。” 毕竟独自在焚如城中孤寂十数年,日日夜夜受过往的记忆折磨,实在辛苦。 第115章 前往点睛谷 翌日上午,用方多病传授的转容诀变幻成大宫主模样的禹司凤在脸上戴上金色的修罗面具,模仿着师父平日里的言行,踏出了寝殿。 昨日大宫主便已告知了宫中弟子,今日启程前往点睛谷。 这回因着特殊原因,弟子们不像上次少阳派的簪花大会之行那般,能够分散行动。 禹司凤也没有更改这次的出行方式,一众弟子在他的带领下乘上了离泽宫的飞辇,由驯服的妖兽牵引着飞往点睛谷所在。 大抵是本就做好了生事的打算,离泽宫这一回前去的弟子格外的多。 除了参加簪花大会的十个年轻弟子之外,还有好些已经远超二十五岁的弟子这次也在出行之列。 难道就不担心点睛谷的人会起疑吗? 禹司凤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在收到了元朗投来的疑惑的注视后,他才略微收紧了下颌地下令出发。 待登上了飞辇,他才将一部分心神放到了变化成自己,与傀儡“方多病”一起静静坐在身后的男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自己”,感觉有些……奇怪。 大约是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垂着眼帘的方多病倏地抬起眼来,朝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 禹司凤心中越发的不自在,便索性又收敛了视线。 飞辇的速度要比御剑快上许多,不过一日功夫,他们便抵达了点睛谷的山门前。 待点睛谷弟子将他们领到安排给离泽宫的别院时,元朗不知是否察觉到了禹司凤的不妥,竟摇着扇子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安排给离泽宫宫主的房间。 禹司凤学着大宫主那样,眯着眼地将他轻轻一扫,问:“怎么,是点睛谷给你分配的房间不满意,想要本宫主的这间吗?” “何必动怒呢,师兄。”元朗将扇子一收,搭在掌心上,“你这样,会让我怀疑师兄是否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 禹司凤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紧,却很快反应过来嗤笑一声,“你何曾见我违背过约定?” 元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脸,“那师兄可还记得我们约好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试探些什么。”禹司凤泄露出一丝十二羽金翅鸟对六羽金翅鸟的血脉威压,露出勾爪的指尖点在他的肩上,“我只想夺取藏在点睛谷中的千年石髓,复活我的皓凤,不管是这些仙门弟子,还是你,若是敢阻拦我,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元朗这才又笑着用扇子抵住了他的勾爪,轻轻地将他的手挪到一边,笑道:“师兄可别动怒,我也是有了千年石髓存放位置的消息,才来与师兄你互通有无,绝无恶意啊。” 禹司凤心知已经蒙混过去,松了口气的同时,神经反倒绷得更紧了几分,与他一来一回地又随便拉扯几句,才不耐烦地将人赶了出去。 待元朗离开之后,方多病才显出身形,“没想到他竟还是对你起了疑心。” 在他看来,小鸟妖在扮演大宫主上的表现除了情绪有些过于稳定之外,可以说是惟妙惟肖。 倒是禹司凤自己对此并不意外,“元朗本就是多疑之人,我虽能假扮出师父的言行,却始终无法复刻师父对于几大门派的怨恨,也难怪他会心生怀疑。” 两人坐下来讨论了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目前他们面临最大的问题便是这次前来的离泽宫弟子中,究竟有多少是元朗的人? 他们打算顺着元朗的设计暴露出他天墟堂堂主的身份,但若是他带着一大批离泽宫弟子展露出妖身,那离泽宫金翅鸟妖的秘密根本隐瞒不住。 好在关于这点,他们之前便已经有了计划。 既然不知道离泽宫的弟子中究竟有多少是元朗的人,那只要在行动的时候让大部分的弟子都失去解封龙晶的能力,无法释放出妖身,自然可以避免离泽宫弟子与其余仙门弟子的冲突。 他们只要留下一部分禹司凤可以确定是忠于大宫主的弟子御敌便可。 就是不知道元朗究竟会在几时发难。 左不过是簪花大会擂台赛开始的当日,又或是最后擂台赛胜者夺取簪花之时。 只是两人才谈论到一半,方多病便皱了皱眉,道:“有人找我,我先回去一趟。” 禹司凤点了点头,目送他消失在房中。 方多病这边回到房间,便见自己模样的傀儡低眉垂眼地坐在一旁。 他想了想,将两人的身份调转了一下,才起身去开门。 “流辉哥哥!”褚璿玑带着褚玲珑笑嘻嘻地站在门外,后面跟着个钟敏言,在长廊的柱子上还靠着个咬着一颗灵果,撇着嘴的白发少年。 仙神之力…… 方多病忍不住回忆起当初在天界那段时日收集到的信息。 注意到他目光一直看着腾蛇的褚璿玑招呼了一下这个误打误撞被自己收作灵兽的神君,“腾蛇快过来。” 白发娃娃脸的神君却是不屑地一哼,不但没有如他所说过来,反倒大摇大摆地走远了几分。 褚璿玑无奈地摸了摸脑袋,“流辉哥哥,腾蛇是我收的灵兽,不过他说自己是天界的腾蛇神君,又确实懂仙法,所以有些不服管教。” 果然是腾蛇神君。 方多病了然,随即朝跟前的几个小辈笑了笑,“进来再说吧。” 他自然而然地在他们面前给床上的“禹司凤”布下一道隔音结界,随后看向褚玲珑,问道:“你怎么不在少阳待着,如今到处乱跑,小心被妖族发现了,又将你捉了去。” “我是随爹爹娘亲一起来的,怕什么?”褚玲珑托着脸得意一笑:“有这么多人保护我,那些妖族必定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我还怕他们不来呢。” 方多病却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儿?” 他面色一沉下来,少女便不由得坐正了几分,老实交代道:“是我跟爹爹娘亲说的,我愿意当诱饵,引那些妖族上钩。” “胡闹!”方多病不理解为何何丹萍也会同意,他看向眼前的少女:“我给你玉牌,让你恢复灵力不是让你肆意妄为的。” 褚玲珑经历过被种下奴契,褚璿玑又差点醒不过来的事后心性确实已经不再像几年前簪花大会那般幼稚。 她握住自己的手,左右抠动了一下手指,轻声道:“可是流辉哥哥,我总不能这样躲一辈子。我不想看着璿玑再为我冒险,也不想看爹娘跟流辉哥哥你再为我操心。” 少女抬起脸,扬起嘴角,“虽然我知道我很弱,但这次我不会再乱跑了,璿玑跟小六子也会一直守在我身边,我是不会有事的。” 第116章 傀儡 因着有元朗在盯梢,方多病跟若玉配合着做了好几日被挑拨的样子功夫,又丢下了“禹司凤”跟着褚家姐弟一起行动了好几日。 元朗在又一次面对面地挑拨了他与司凤的关系之后,总算不再日日盯着他。 当天夜里方多病便去了离泽宫宫主,也就是禹司凤如今所在的房间。 小鸟妖脸上虽然还戴着面具,但因为夜深了,便也没有再运转转容诀,而是恢复了本来的面貌,露出了光洁的下半张脸。 他隐去身形地遁入房中时,这人正不知在想什么地盯着那枚藏着迦楼锁的香熏球。 方多病缓步走上前,然而才刚靠近,禹司凤便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声唤道:“流辉?” 他这才显露出那张含笑的脸跟高挑的身形。 禹司凤忍不住摘下面具,不再遮挡那张俊秀白皙的面孔,清凌凌的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站在房中的男人,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元朗没再注意你了吗?” “我昨日不是回才回了少阳别院,元朗今日便跑来警告我了。” 方多病看着他几步走到跟前,娴熟地搂住了他这几日好像又纤细了几分的腰肢,“他估计很快便要行动了,这两日我便跟师兄通一下气,将元朗就是天墟堂堂主的事告诉他。” 面颊泛起了点点微红的禹司凤声音微哑地应了一声,“那我明日便开始在其他弟子取用的水里加你给我的药粉。” 药粉的作用主要便是抑制妖力,为了将这种药物对身体的伤害降低,需得少量多次地叠加。 等到了他们行动的时间,想来也是该生效了。 方多病托住他的后腰,叫怀中这具柔软的身子与自己紧贴在一起。 “这段时间,元朗还有再找你麻烦吗?” 禹司凤胸膛起伏得重了几分,已经蔓延起水汽的双眼盯着这张越来越近的脸,轻咬着下唇地吐出一口气,“我应付得来。” 方多病自然知道他应付得来。 尽管性情柔软,但这只小鸟妖是应渊帝君的分神,聪敏并不逊色于自己,只是年纪尚浅,远没有他们这些活了几百年上万年的上仙上神那么老道。 他侧头靠上前去,禹司凤的手终于忍不住攀上了他的肩,环在他颈后,浅色的双唇微微张开,迎合着方多病探入其中的舌头。 这些时日的紧绷尽数在这一刻松懈下来,青年绵软的身子在男人越来越激进的亲吻中渐渐弥漫起热意。 两人痴缠间,他的腰带被扯开,黛青色的衣袍四散,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而悬挂在腰上的香熏球也随之坠落在地。 清脆的声响叫禹司凤醒过神来。 他急喘着抵住了方多病的胸膛,声音尤带着颤抖,“这是师父的房间……” 话音才落,他便被猛地搂紧,随即眼前一花,落在了不算柔软的床榻上。 方多病解开他里衣的衣带,手掌贴上他紧致的腰线,向上滑到了上上下下剧烈起伏着的胸膛,没一会儿便将紧绷的肌肉给揉得发软,把玩着面团一般地在衣下揉捏出不同的形状。 禹司凤似痛非痛地低吟了几声,目光羞怯地转开,却是看到了立在床边的傀儡。 那傀儡如今还是他的模样。 方多病精心地给傀儡换上一身青碧色的仙袍,发冠也与他常戴的银冠也极为相似,瞧着竟真似个站在床边的活人一般。 如今这“活人”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哪怕不曾睁开眼睛,却也平白叫他生出一种被人窥伺了情事的羞耻。 尤其是…… 这人还生着他的脸。 只是他才想与方多病说,已经在他身上落下不少痕迹的男人却已经分开了他的双腿。 熟悉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顿时将他的声音撞得破碎,“等……等等……啊——” 方多病伏下身,双手拢着他的手腕压在了头顶,右手的指尖顺着他手臂的内侧一路抚下,最终落在腋下的这片皮肤轻挠几下。 禹司凤霎时便被逼出了绵软的哭腔,“傀,傀儡!” “傀儡怎么了?”方多病在他胸膛侧面轻咬着,听着他的喘声变得越来越黏腻,才重新抬起头,仔细端详着他不堪承受,早已泛滥得满是春情的面庞。 便见这双水光潋滟的眼微微一颤,勉强寻回了几分理智一般,“收,收起来,把他,把他收起来。” 方多病被他眼底流转的薄光勾得几乎要失了神,本还停留在他体内的灵力便这么被抽出来。 下一瞬禹司凤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鱼一般紧绷着身体弹起,颈侧竟是经络浮起,整张面孔都憋得通红。 他顿时便顾不上什么傀儡不傀儡的问题,全副心神都被掌控着他的男人所摄,在这人掌下婉转啼鸣,习武之人柔韧的身子也被肆意摆弄。 待他颤抖着跌回床上时,床边那具傀儡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 那双远没有他这般灵动,反倒显得有些呆板的眼睛仿佛正盯着他们,看清了方才他们是如何在床上胡闹一通。 禹司凤只觉得浑身几乎都要烧起来,灵力拽动了一旁的锦被,猛地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只留下一双长腿还曲在男人胸前。 方多病坏笑着从被子下面的缝隙钻了进去,一边动着腰,一边在密不透风的被子里捏着小鸟妖的脸颊,轻咬着被自己捏得嘟起来的嘴唇。 没一会儿两人便都热得满头大汗。 方多病听着小鸟妖越来越粗的呼吸声,终于在出来的那一刻揭开了覆在两人身上的被子。 禹司凤身上红了个彻底,头发更是纠缠得凌乱不堪,大半都汗湿地黏在了身上。 他闭了好一会儿眼,才推开了身上的男人,湿着眼睛地去捡地上的衣服。 方多病顿时便知道要遭,连忙抬手将一旁的傀儡恢复成木人的模样,将它收回了乾坤袖内。 他伸手捞住小鸟妖的腰,将人拖进了怀里,讨好地用脑袋蹭着他的侧脸下颌及颈窝,“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还用傀儡来调戏你,司凤,好司凤,原谅我这一回,嗯?” 本就还未从情事的余韵中消退,禹司凤被他蹭得难以克制地一颤,眼底的湿气便顿时变了味。 他忍不住瞪了方多病一眼,却不知自己这一眼的风情,反倒被捏住了下巴,无力地承受着罪魁祸首唇舌的逗弄。 那点由羞耻心生出的不虞跟脆弱,很快便淹没在再度汹涌的情愫之中,再不见半点水花。 第117章 交代 簪花大会擂台赛前夕,禹司凤用传音铃传来了元朗的讯息。 方多病以灵力将不断传出说话声的传音铃浮在空中,想了想,画下了一枚传音符,将元朗的说起明日行动的一段话截存了下来。 待禹司凤那边用大宫主敏感多疑的口吻结束与元朗的对话后,便彻底安静了许久,只隐约有几分急促的脚步声,却也很快停了下来。 方多病在传音铃的这一端带着几分焦躁地等了一会儿,禹司凤的声音才终于又传了过来。 他跟青年确认了一下这几日门下弟子的情况后才收起了传音铃,起身去隔壁找褚磊。 褚磊也还未睡下,正跟何丹萍说起褚玲珑。 他到的时候这位掌门师兄正低声讨好着夫人,起身给他开门时,脸上还有几分悻悻。 方多病也不与二人多寒暄,只是将自己截取的元朗那一段话放了出来。 褚磊面色聚变。 尽管他与离泽宫副宫主交情不深,但到底打了多年的交道,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声音的主人就是元朗。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得问。 方多病收起了传音符,道:“前些时日,我与司凤一起去了离泽宫,本是因为他师父急招他回宫,我不愿与他分开,才一同前去……” 褚磊完全不想听这对小情人的私事,忍不住想要催促的时候便听他又道:“但回到离泽宫里,我们才发现了原来这段时间禹宫主练功出现了问题,离泽宫的事务竟然都是元朗在管。调查之后,我们发觉……元朗或许就是天墟堂的堂主,也就是给玲珑下了奴契的人。” 褚磊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何丹萍便已抓住了方多病,“你说什么?!给玲珑下奴契的人是元朗?” 方多病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安抚道:“萍姐你冷静点,我们既然已经发现了,就不能让元朗跑掉,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商量怎么对付他。” 褚磊也扶住她的肩,将她揽进怀里,附和了几句后,便又凝神看向方多病,问:“你是怎么发现他就是天墟堂堂主的?” “司凤朋友手上有一样能寻人的法宝,元朗确实掩饰得很好,我们用那样法宝也没完全确定下那人的身份,只是有几个线索,比如,天墟堂堂主是金翅鸟妖,所处位置在西方,又比如,他身上有天界的惩戒印。”方多病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在离泽宫接触到元朗之后,我有一次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很淡的妖气,很像是……地狼身上的,所以我想办法弄来了他的头发。”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根金灿灿的羽毛。 这也确实是他想办法从元朗身上弄来的头发炼化成的羽毛。 他道:“也是因为这根羽毛,我才确认了他的身份。” 面前两人双双露出惊愕之色,褚磊还扭头看了何丹萍一眼:“金翅鸟,那不就是……” 何丹萍接过方多病手上的羽毛,点了点头:“十五年前,我遇到的,正是金翅鸟。” 她回忆起自刎而亡的文皓凤,眼中露出了些许遗憾之色:“不知皓凤当年为何会被金翅鸟追杀,或许是……发现了元朗的秘密吧。” 可惜当年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一心保护怀中的褚璿玑,只瞥了那只金翅鸟一眼,未能看清面目,仅记得一双癫狂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将这根羽毛收起来后,便与褚磊一起商量着去寻其余四大门派。 待其余四大门派的人都来齐了后,方多病才将方才对褚磊夫妇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已经恢复了许多的轩辕派掌门柱石在轩辕派被袭击之后,便仔细查阅过宗门内的关于妖族的资料,一听他所说的金翅鸟跟天界的惩戒印记,便反应过来:“难怪他们要找灵匙,救出被镇压在魔域禁地内的无支祁,原来元朗是当年的魔域右使!” 几个掌门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自行将元朗当初逃走后潜伏下来的事给补充得七七八八。 也对他之所以选择了离泽宫作为藏身之地有了合理的推测。 毕竟离泽宫地处偏远,不怎么与中原交流,宫中弟子外出还皆有戴面具的习惯,自然比起其余四大门派要更容易被宵小盯上。 在一旁旁听了许久的昊辰却打量了一下方多病后,问:“流辉师叔,我方才听你话中意思,似是将元朗比作当初化身成管家欧阳,潜伏在浮玉岛的地狼。但当初地狼也只是东方岛主的管家,并未真正接触过浮玉岛的重大事务,而元朗在离泽宫已潜伏多年,你也说了,他几乎可以取禹宫主而代之,那我想问,离泽宫真的是无辜的吗?” 他这一问,却是叫在场的其他掌门都生出了相同的疑虑。 方多病平静地看向这个疑似天界之人的师侄,问:“你这么问,是怀疑离泽宫中还藏着其他妖族?” 昊辰双眸锐利地回视着他:“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是吗?师叔莫非是因为禹司凤,便枉顾人妖之别,意图包庇离泽宫?” “离泽宫自成立以来,已有上千年时间,是五大门派之一。”方多病并不从妖族一事进行反驳,而是慢条斯理道:“这千年来,离泽宫可有做过对正道不义之事?” 他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离泽宫宫规严苛,门下的金翅鸟妖虽也有妖族生来的野性,却比寻常妖族更适应修道者的生活。 除非面临身份暴露的风险,否则不会轻易对人出手,在外行走也几乎与其他仙门的修道者无异,这也是离泽宫之所以能隐藏金翅鸟的身份,一藏便是千年的原因。 他看向眼前的几位掌门,“虽然世间确实有许多妖邪作祟,但我始终认为,妖与人是一样的,这世上有善便有恶,有恶人,也会有善妖。” “我们虽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但若是遇到了那些隐藏起来,不与凡人打交道的妖,我们也要喊打喊杀吗?那与妖族为了一己私欲屠戮百姓,杀害我仙门弟子又有何异?” “师叔的意思莫不是承认了离泽宫……与妖有关。”昊辰极其不喜这样的说法,在他看来,人确实有善恶,但人的恶,又怎么比得过妖的恶。 若是人族不防备着那些妖物,那些天生寿命便比人族要长的妖族总有一日会成为人族的心腹大患。 与其到时再来后悔,不如提前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 “捉人拿赃,若想试探离泽宫中是否有元朗的手下,只消擒住元朗,再看离泽宫中可有人前来营救便可。”方多病朝他微微一笑,“毕竟元朗并非普通妖族,而是天墟堂堂主,那些妖族为了恢复当年妖魔界的辉煌,自然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眼见两人之间越发暗流涌动,心知方多病自四年前起便一直不太喜欢的昊辰的褚磊赶忙又来打圆场。 看着昊辰微微眯起,似在思索什么的双眼,方多病心中生出了几分警惕,面上却是加入了几位掌门的讨论之中。 【116有未删减,我上一章结尾的时候忘了说哈哈哈,虽然116的删减不算多啦,不过我也不敢回去修改了,一修绝对会进审,所以就这样吧。 我起床后会把车发群里的,到时候会艾特大家在群文件自取,所以点下会爱发电给我回下血哈~】 第118章 埋伏 对于离泽宫宫主是禹司凤假扮一事,方多病也在几位掌门讨论着在哪里设下埋伏,又怎么引元朗入局的时候告知了众人。 甚至自己运转转容诀变幻成褚磊的模样,以验证这个术法。 几人虽对离泽宫仍心有怀疑,但方多病仍旧存在的天道契约也证明了,禹司凤确实并非天墟堂之人。 既然已经有了在前面冲锋陷阵之人,他们便只需要考虑如何布置,以保证万无一失地将人抓住。 因着方多病告诉了禹司凤他们商量好的行动时间,故而在簪花大会擂台比武的第一日,禹司凤假扮的大宫主并未如与元朗商量好的那般引起骚动。 本已做好了准备夺取灵匙的元朗满脸阴沉地跟在禹司凤身后回了离泽宫别院,甚至忍不住在房门合拢后质问:“师兄为何没有按照我们计划好地执行?你可知你这般出尔反尔会给我带来多少损失?” 禹司凤嗤笑一声,转过身来盯视着他:“你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是要救皓凤,但不代表你能拿我当枪使。” 元朗脸上顿时一阵黑一阵红,便见跟前这人一撩衣袍,又道:“我重新考虑过了,在簪花大会上公然挑衅其余几大门派虽是痛快,但万一被这些人缠上,而我的好师弟你,又没有帮我取得千年石髓,那我的皓凤怎么办?” 禹司凤背过身,“为了皓凤,暂时放过他们又如何。” 元朗盯着他的双眼流露出几分阴狠,握着扇子的手更是紧得有些泛白。 隐下身形躲在一旁的方多病甚至担心他会忍不住暴怒而起,从背后偷袭,下意识地严阵以待起来。 好在元朗如今并未有与“大宫主”撕破脸的打算,故而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另一侧,淡淡道:“那师兄的意思,是想要偷袭了?” 禹司凤借着跟前银器的反光打量着背后的身影,慢条斯理地回道:“虽然白天不曾行动,但千年石髓却还是要取的。明日便是满月,是个夺取宝贝的好时机。” 他们毕竟是妖族,月华于人族或许微不足道,于妖族却是如紫气般可助修炼之物,每月满月这一日,对妖族而言都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分增进作用。 元朗摇着扇子,“若真要将时间定在明晚,师兄可要小心了,这点睛谷的地宫宝库机关重重,若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只怕结果……与你白天发难,也没什么不同。” 说罢他便漫不经心地踏出了房门。 方多病见他离开之后才安下心来,给仍假扮着大宫主的禹司凤传音之后,才赶去与几个仙门的掌门会合。 他一出现,点睛谷的容谷主便忍不住问:“大敌当前,流辉长老又是去了哪里?总不会是去给元朗通风报信去了吧?” 所有掌门中,唯独点睛谷的这位谷主最是赞同昊辰的话,也不知是不是对上次浮玉岛方多病与他们对上之事耿耿于怀。 如今他们合作埋伏元朗,他也不时地在一旁阴阳怪气。 方多病环抱起手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容谷主可是忘了我之前说过的,因着禹宫主练功出了岔子,如今正在离泽宫中秘密闭关,所以这次前来的离泽宫宫主,是我道侣禹司凤所伪装。” “元朗知道禹宫主一直在找千年石髓,便将点睛谷有千年石髓之事透露出去,打算祸水东引,设计让离泽宫跟点睛谷先打起来,他好渔翁得利。” 他放下手,指了指阵法中略显薄弱的一处,示意东方清奇将法器挪动寸许,才又继续道:“司凤为了帮我们引元朗入瓮以身犯险,我作为道侣,在他与元朗交涉的时候不放心,在一旁暗暗守护,有何不妥?” 容谷主冷哼了一声:“怕就怕那禹司凤即便不是天墟堂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今夜我们会不会被天墟堂的妖物将计就计,设计陷害呢?” 方多病好笑地咧了咧嘴:“我说容谷主,这点睛谷护谷大阵可是你门下弟子负责的,若是出了岔子让妖族给混进来了,那不应该是你的问题吗?尤其是我早就将元朗便是天墟堂堂主之事告知了你们,我不相信你们没有找人盯着离泽宫弟子。” 容谷主闻言脸色果真相当精彩地变换了一番。 方多病又道:“再说了,你们不是也怀疑我与司凤一起坑你们,就连这阵法也是你们自己寻来的。我参与之前可是与大家一起立过了心魔誓,不会将阵法透漏给除在场的几位掌门以及昊辰师侄外的任何人。” “就这样,你们不还是没让我插手多少吗?我又不是什么没眼色的人,除了方才指点东方岛主的那一下,你可有看我碰过你们布阵的东西?” 在场的除了修习大道无情诀,所以心态极稳的昊辰之外,皆露出几分讪讪之色,褚磊更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地提醒着。 方多病本也没打算跟这些仙门撕破脸,只是有许多事看不惯所以不吐不快。 他看了眼几人布置阵法的进度,在明天的擂台赛之前布置完想来是没问题的,便道:“我看着你们也用不上我,我便继续去守着司凤了,免得元朗发现了什么,对司凤下手。你们若是防着我,想变换阵型我也没意见,只是希望各位掌门别再往我道侣身上泼脏水了。” 说完拍拍屁股便离开了,留下褚磊连忙狠狠地在背后骂了他几句,替他在容谷主那里找补了半天,最终却还是落得几句讥讽,将自己气得够呛。 只是在嘴上没讨着好的点睛谷谷主之后却是收敛了许多,再不曾那么直白地将对方多病的不喜表露在面上。 方多病这边直接回到了离泽宫的房间,布下一道结界后便走到正盘坐在床上练功的禹司凤跟前,看着仍运转着转容诀的小鸟妖敏锐地在他靠近时睁开眼,不由得露出了笑脸。 见他竟又折返回来,禹司凤撤去了身上的术法,拉住他的手问:“可是事情有什么变化?” “没有。”方多病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脸颊:“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只是几个掌门到底是有些怀疑离泽宫,不过只要明日你们宫中的弟子能听话,不随便掺和天墟堂的事,大抵还是能蒙混过去的。” 禹司凤仰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笑着将脸埋入了他腰间,轻声道:“谢谢你,流辉。” 第119章 元朗之死 翌日夜里天色出奇的好。 禹司凤出房门的时候看了眼天上圆盘一般的朗月,心中默默祈祷着今夜的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元朗摇着扇子,见他这副情态,便出声讥讽道:“师兄不会又要改变主意吧?”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元朗一眼,“管好你自己就是了,我可不会去帮你找什么灵匙。” 他们走到离泽宫别院的院前,便见宫中数十名弟子均已站在了院中,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一起攻入点睛谷地宫。 禹司凤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些同门弟子,实在不知中间有多少是元朗的人。 他们借着夜色隐藏身形,为了不叫点睛谷的弟子死在离泽宫弟子手中,一路上遇到的人禹司凤几乎都借着方多病给他的法器,将人击晕之后伪装出一击毙命的幻象,没有给其他人出手的机会。 元朗也不觉得奇怪,反倒乐见其成。 毕竟在他看来,大宫主确实对仙门弟子深恶痛绝,每次在簪花大会与众仙门打交道的时候,都阴阳怪气得像个疯子,更不用说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屠戮仙门。 待一行人终于来到点睛谷的地宫前,几大门派也终于乱了起来。 禹司凤看了逐渐包围过来的点睛谷弟子,双目一瞪,看向了正紧盯着地宫的元朗,道:“我留下来解决这些家伙,你最好将我要的千年石髓也一起取来。” 元朗面上露出几分笑意:“师兄你放心。” 说罢便一头扎进了地宫之中。 禹司凤看着已经缠斗在一起的离泽宫与点睛谷的弟子,从腰间取出了金羽令,大声道:“离泽宫弟子听令!收起手中法器。” 闻言不论是离泽宫弟子,还是别派弟子皆是一愣,竟是双双停住了动作。 元朗手下的长老已知情况生变,便站出来道:“大宫主可是糊涂了?你莫忘了我们的身份跟如今的境地,大宫主莫不是想将我等推入火坑!” 禹司凤却是收起手中的金羽令,故作疑惑地看着他:“我们如今的境地?我们如今有什么境地?今夜不过是我与其他仙门一起针对天墟堂堂主设下的陷阱,莫非白长老也与天墟堂有关?” “你!”白长老心道不妙,左右看了眼其余并不知情的离泽宫弟子,忽的大喝:“没想到你竟真背叛了离泽宫,为了个女人,你可真是不择手段,竟想着牺牲宫中诸多年幼弟子!” 他举起手中的长老令牌:“可有人愿意随我杀入地宫,通知副宫主大宫主叛宫一事!” 只见这群离泽宫弟子中果真走出了小半弟子,跟在了白长老的身后。 禹司凤便知道,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来元朗培养的心腹。 他嗤笑了一声:“叛宫?若是本宫主没记错,本宫才是这离泽宫之主,执掌金羽令者,方可号令离泽宫门下弟子,不是吗,白长老?” “罗长老。”他看向身边紧绷着一张脸,不知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境地的金翅鸟长老,道:“将这些被天墟堂蛊惑的弟子都给我抓起来。” 且不说地宫外离泽宫的内乱,元朗这一头已顺利地进入了地宫的宝库内,看见了宝库中央的灵匙。 他早就得了轩辕派的天机珠跟浮玉岛的蛟月刃,而离泽宫的飞龙印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只差这一个七星盘,四大灵匙他便集齐了。 只消他今日逼得禹司凤与流辉两人反目成仇,叫流辉那家伙被天道契约反噬,以禹司凤的性子必然陷入疯魔,届时觉醒战神之力后,他便可通过炼魂鼎将禹司凤炼化,将战神之力化为己用。 再待他放出无支祁,取得他身上的钧天策海,这三界,他便再无敌手,哪怕复活了的魔煞星,也只能成为他的手下败将,被他一同炼化! 他打量了一下七星盘上的法阵,试探地伸出手去触碰中间的灵匙。 然而这法阵却弹出一道强劲的灵力,划伤了他的手,也将他击飞出去。 元朗用手中的扇子止住自己的落势,正好翻身站起,地宫的五行之位却突然亮起了蓝光。 只见五个方位处各飞出了一样法宝,高悬在地宫上方,激活了几位掌门布置了许久的五行伏魔阵,将元朗困在其中。 几个掌门从地宫外鱼贯而入,将他堵在地宫之内。 这地宫的主人,容谷主看着被困在阵中的离泽宫副宫主,嫌恶道:“你果真是天墟堂的人!” 元朗瞥了眼上方的法器,冷笑:“诸位掌门可真是好算计,为了对付我竟拿出了这么多珍贵的法器,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将手一翻,掌心凝出一道红色圆珠,竟是一只狐妖内丹。 在一旁掠阵的方多病只道一声:“不好!” 站在他另一侧的褚磊忙问:“怎么了?” 方多病唤出尔雅剑,道:“以淬骨之火,灼烧狐妖内丹,可引起狐媚之气,污浊天下法器。” “果真有几分见识。”元朗哼声笑道,一边飞身而起,掌心浮现出一道黑色煞气,一边恶意道:“就是不知道流辉长老若是知道,禹司凤这只与我出自同一族的金翅鸟妖一直哄骗于你,待我取得灵匙跟千年石髓,救活他的娘亲后,他便会加入我天墟堂,你这天道契约又该如何?” 煞气击在已被狐媚之气腐蚀的法器之上,阵法终于难以为继地被击破。 方多病猱身而上,锐利的剑气纵横着落在了元朗身上,叫以煞气勉强将其挡住的元朗面色大变。 他勾起嘴角,回道:“你以为我会信了你的挑拨离间,与司凤离心吗?” 说罢手中长剑一扫,将元朗一击砸回了地面,“你以为的我们二人的不合,不过是做戏给你看罢了。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尽管他嘴上这么说,却也担心元朗不管不顾地将离泽宫拉下水,手中并无半分保留,夹杂着神力地再度朝他挥出一剑。 元朗本就参与过仙魔大战,又怎么可能认不出灵力与神力的区别。 他登时瞪大了眼,手中的扇子勉强挡在身前,却仍是被方多病刺骨的剑气击破了脸上的修罗面具,在鼻梁跟眉心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如今想办法转世的元朗战力自然比不上千年之前,方多病又是战力最强的剑修,一柄长剑,一身剑意便可捅破天去。 他心下惊惧,已然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差距,竟是化作了一道黑烟,朝着地宫入口飞去。 方多病要解除褚玲珑身上的奴契,自然不愿意放他离去。 只见他将剑一抛。 尔雅剑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元朗的背心,且长剑竟一时分化出数十,如箭雨般朝着那道黑烟落下。 黑烟霎时发出一声哀鸣,化作了人形跌落在地。 扎穿了元朗心脏的尔雅剑已是万剑归一地飞回了方多病跟前,没入他的体内。 第120章 消除嫌疑 方多病看着元朗死不瞑目的尸骨,侧头对几人拱了拱手:“下手重了些,没想到他竟这么不经打,诸位不介意吧?” 地宫内沉默了一瞬,便见柱石往前一步,笑道:“流辉道友果真修为高深,我方才见元朗举手间竟是用出了修罗一族才有的煞气,可见其身份确实是当初的魔域右使。只是这样的人物,在流辉道友手下竟也只支撑了这般短的时间,着实令人惊骇。” “柱石掌门过奖了,这元朗不知怎么重新投生成了六羽金翅鸟妖,瞧着资质只属平平,虽有煞气护体,却不如看起来那般强悍。若不是他一心想逃,想来几位掌门一起,也可将他擒下。” 可惜的是若是元朗想逃,只怕在场的几位掌门都无法顺利将人留下,方多病也不可能将他放虎归山,暴露出离泽宫的秘密,便只好痛下杀手了。 几位掌门这才恢复过来,待方多病也换了个态度。 毕竟有这么一个法力高深的同盟,在面对妖族时底气自然更足上几分。 只是原本除了轩辕派之外势均力敌的四大仙门如今却是失去了平衡,他们在对待他的态度不免在敬畏中更添了许多忌惮。 而几人身后的昊辰却是点了点胀痛的眉心,双目锐利地看着方多病的身影。 他方才清晰地感知到,方多病身上除了灵力之外竟还带有神力,也正是那一股神力,才让他势如破竹地击破元朗的防御,直取他的性命。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身上会有神力? 昊辰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 几人出地宫时,褚磊顾不上其他,直奔向与何丹萍站在一起的褚玲珑,查看她身上的奴契是否真的已经解开。 不一会儿围在一起褚家人便面露喜色。 自愿成为诱饵后一直表现得十分坚强的褚玲珑在确定了自己身上再没有其他约束后喜极而泣,不一会儿便大哭出声。 方多病却是走到了禹司凤的身旁,看着仍作大宫主打扮的小金翅鸟,面上淡淡一笑。 禹司凤撤去了身上的转容诀,尽管还戴着修罗面具,那双柔和又明亮的眼睛却是怎么都藏不住,叫他忍不住靠上前去,与小鸟妖肩膀挨着肩膀。 罗长老自小看着禹司凤长大,再者大宫主与禹司凤的身形并不相同,如今自然是瞧见了他散去转容诀后的变化。 他沉着脸看向这位离泽宫首徒,低声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宫主呢?” 禹司凤脸上的柔和之色散去,只余下一派肃正。 “罗长老,正如我前面所说,执掌金羽令者,可号令离泽宫弟子。你看我手中这枚令牌可有作假?”他举起手中的金羽令,又道:“师父因为一些原因,并未前来点睛谷,而是仍在离泽宫闭关。他闭关前,已嘱咐我务必要将宫中弟子安然带回。” 眼见着离泽宫弟子在看到被点睛谷弟子从地宫中抬出来的尸骨时纷纷开始骚动,他忙解释道:“元朗是天墟堂堂主,他狼子野心,今日本是想借我们之手在点睛谷内掀起乱战,好趁机夺取灵匙。我不能看着宫中弟子被他连累……” 隐隐猜到了什么的罗长老眼神复杂地看了禹司凤一眼,又看了看元朗的尸骨,到底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元朗死后,离泽宫这一批弟子的处置便成了问题。 按照他们仙门间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些弟子本该交由离泽宫自行处理,但离泽宫已经出了一个天墟堂堂主,谁又知道这些弟子中是否还藏有其他妖族。 如今他们是在点睛谷的地盘,容谷主自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人。 方多病看了眼褚磊,道:“师兄,我不是给少阳做过验灵石,可检测出妖物身上的妖气吗?你可有将验灵石带在身上?” 褚磊点了点头,天墟堂如今越发猖狂,以防万一,他是将验灵石带在身上的。 昊辰却是条理清晰道:“若离泽宫真的藏有妖物,必定有掩饰气息的方法,验灵石就能百分百检验出来吗?” “那不如叫他们卸下身上的东西,再来检测?”方多病瞥了眼这些被压制的离泽宫弟子,“妖物想要长时间潜伏在仙门内,通过服药来遮掩妖气的可能性太低,尤其离泽宫位居海外岛屿,丹药的来源必然会成为最大的问题。” 这点昊辰倒是没有反驳,若是妖族以服用药物的方式遮掩妖力,对他们本身也只有危害,那些妖不可能为了潜伏,损害自身利益。 罗长老眼见着点睛谷的弟子要摘下那些追随元朗的弟子的面具,心中慌乱不安,忍不住往前一迈,正要制止,却是又被身边的禹司凤拦了下来。 年轻的宫主首徒声音柔和,“罗长老,特殊时期,自然行特殊之事,虽然我离泽宫不允许弟子在外摘下面具,但如今正是离泽宫被妖族入侵的危难之际,宫规这事,便暂且放一放吧。” 罗长老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双拳握得死紧,紧张地看着那些弟子的面具被一一摘下。 昊辰接过了褚磊手中的验灵石,亲自上前,挨个给这些离泽宫弟子检查。 结果却是,不论是白长老,还是这些弟子,身上确实未曾验出分毫妖气。 禹司凤亦摘下了面上的面具,朝诸位掌门微微一笑:“想来是我离泽宫弟子离群索居,未曾见识过复杂的中原,才轻易被元朗所蛊惑蒙骗。只是这些人毕竟是离泽宫弟子,我师父又仍在闭关,诸位可否让我将这些弟子带回西海?” 他看了眼方多病,又道:“若是各位掌门不放心,大可以使人与我一同前往西海,待我将这些弟子关押入离泽宫的地牢,分别定下惩戒之后,再行返回各自门中?” 这个提议倒叫眼前几个仙门掌门信服了几分,各自唤来了门内占长的弟子,打算让他们跑一趟离泽宫。 昊辰倒是也想要跟着一起去查探离泽宫的情况,方多病却笑眯眯地搂住了禹司凤的腰:“少阳派自然是由我去了,我可是在离泽宫再待多久都行,巴不得看完这些勾结天墟堂的弟子受完了刑罚,再回少阳。” 几个方才见过他高深法力的掌门顿时露出不忍直视之色,褚磊更是臊红了脸,忍不住喝道:“好了,你是你,少阳是少阳,你去了我担心你丢了少阳的脸面。敏行,你去,跟着你们师叔,把他给我看好了!” 他这话说出口后,昊辰便不好再反驳,只能又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站在离泽宫那一边的方多病跟禹司凤两人。 第121章 共浴 因着离泽宫的这一批被天墟堂蛊惑的弟子,禹司凤并未耽搁地向其余几大仙门请辞,打算即刻动身将这些人押回离泽宫中,以防万一。 至于今年的簪花大会,离泽宫出了这般严重的内乱问题,他们入选了的弟子虽然并不在那一批弟子之中,却也因着禹司凤要离开而放弃了今年的擂台比试。 这便等同于离泽宫放弃了接下来四年里五派之首的位置,其他几派自然是暗自满意的。 顺利脱身后,禹司凤便唤出了他们来时使用的飞辇,带着比来时更多了几个人的大部队,启程前往西海。 待回到离泽宫时,已然是又到了入夜时分。 与他们一同前来的其他几派弟子被安置到了别院处,禹司凤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才终于浑身疲惫地与方多病一起回到房中。 搂着歪在自己怀中昏昏欲睡的小鸟妖,方多病捋着他的一头乌发,低声问:“今日奔波了一日,我带你到浴池中泡一泡?” 禹司凤将手环上方多病的肩,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便觉身体悬空,被跟前这个男人打横抱起。 霎时间醒过神来的小金翅鸟顿时抿了抿唇,指尖忍不住揪住了男人的外袍:“放我下来吧,也没累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方多病却是将他往上颠了颠,揶揄道:“你的浴池又不需要去到殿外,只有我们两个人,怕什么?” 被他这番话说服了的小鸟妖顿时便不说话了,只是将头偎在他肩上,偷偷地将搭在他肩上的手又搂紧了几分。 禹司凤寝殿中的浴池是引的灵泉水,经由阵法加热,颇有几分类似外头的温泉水。 打开阀口后,水流得也很快。 方多病将怀中这人放下后,双手便自然而然地掐在他腰上,将人抓到了跟前。 他手指上下揉捏,俏皮地用气音道:“水都快好了,司凤快帮我脱下衣服。” 禹司凤面上的疲惫顿时去了大半,换做了靡丽的晕红,转眼间便画了满脸。 他迟疑的一会儿功夫,方多病便又在他腰上揉了好几下,手掌甚至往后,双双落到了他身后挺翘的两瓣,捏面团似的将他揉得后腰都要塌软了。 “你,你轻点……”禹司凤贴在方多病身上细声细气地抗议了一声,却被这人勾住了手,牵到了腰带上。 他忍不住抬起眼,说不清是嗔怒还是羞涩地扬起眼尾,含着水光地将人一瞪。 方多病被瞪得立刻动了欲念,搂住青年的后腰,将身子往他大腿埋了埋。 明明隔着几层衣服,禹司凤却觉得自己要叫这人给烫伤了。 他阖了阖眼,胸膛起伏不断,颤抖的指尖却还是在这人落在耳畔的亲吻下解开了触碰到的腰带。 听着系了玉佩的腰带跌落在地时发出咚一声声响,禹司凤才寻回了几分清醒,又缓慢地抬手落在男人肩上,先褪下了最外面的罩衣。 待罩衣堆落在地上,他又忍不住看了这人一眼。 方多病却是又往他下半身挤了挤,笑着催促:“继续。” 他忍不住将唇抿得更紧,指尖往下一滑,勾住他中衣的衣带,跟着是里衣。 随着上身的衣物一件件跌落,男人精壮的上身没有半点遮挡地展露了出来。 禹司凤看了眼被撑起的亵裤,闪躲着停下了动作。 方多病也不再催促他帮自己脱裤子,反倒是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像只大狗一般粘了上去,带着几分轻佻跟戏谑地贴着他的耳根:“摸摸看?” 被自己攥得汗湿的手落在滚烫的胸膛上,禹司凤只觉得整个手掌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尤其是掌心,那有别于他处的触感让他不敢有丝毫的动弹,只能僵硬地被男人牵引着抚遍了对方结实的胸膛跟紧绷的腰腹,最终落在更下的位置。 他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来,但手腕却被这人不松不紧地握着,没一会儿便被牵到了裤腰的系带上。 握在手腕上的手松开了。 禹司凤潮湿的双眼朝方多病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他微勾着的嘴角跟越发幽深的眼瞳。 这双泛着薄光的眼叫他浑身下意识地一颤,就连手腕都虚软无力起来。 方多病却只是扶着他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这他的侧脸,从眼角吻到耳郭,又轻触着他的脖子,与平日不同的若即若离叫他隐隐约约地明白过来这人催促着他继续下去的暗示。 “流辉……”他忍不住抬眸又看了男人一眼,湿润的双眼已生出了几分迷离,手指便这么勾上了系带的活结,轻巧地将仅剩的这条亵裤的裤腰拉开。 …… 禹司凤浑身绵软得提不起丝毫力气,在发泄后便这么瘫软着任他摆弄,昏昏欲睡地耷拉着眼。 但随着他的撩拨,被做得实在有些辛苦的小金翅鸟说不清心中的羞意还是委屈,方才的情事中已经垂落过泪水的眼睛再度变得潮湿,双腿也下意识地蜷了起来,想将自己缩成一团。 意识到自己欺负人欺负得有些狠了的方多病撤去了灵力,将人重新抱回怀里,让这只小鸟妖再度坐在了腿上。 “很难受?”他抚着小金翅鸟已经湿透了的头发声音轻柔地问。 方才那一轮情事中一直没抱到心上人的小鸟妖紧紧地将自己贴在他身上,闷闷地应了一声鼻音,连带着身体都随着低落的情绪萎靡了下去。 方多病连忙托着他几乎要垂泪的脸便是一阵轻哄。 禹司凤本就对他多有依恋,尽管方才被欺负得有些委屈,这会儿也彻底化开了去,像只粘人的小鸟雀一样挨着男人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声音软绵绵地道:“我已经乏了……” “好好好,你枕在我肩上先睡着,我给你清洗一下,我们便回床上睡觉,好不好?”方多病用灵力勾过了一旁的布巾,浸湿了水后轻轻擦拭着禹司凤黏着自己的身体。 青年虽未应话,却也这么放任着他用布巾一点点地将他的身体擦拭干净,他很快便一身清爽地被抱出了浴池,裹着一条绸制的大布巾,就这么被男人从浴池抱回了床榻。 方多病本打算给他套件寝衣,但眷恋着他体温的禹司凤却是垂着眼睫地抓住了他的指尖。 本就是因为担心他害羞才取出了寝衣的方多病轻笑了一声,抖开被子将两人的身体盖住,未着片缕的小鸟妖便这么粘了上来,缩在他的怀中,很快便睡了过去。 【群文件见,以及记得给我为爱发电呀! 本章方泰迪风评再度被害,就……我今天修文的时候一直在想,我写这章的时候到底看了什么,受了什么刺激,emmmm有点心虚】 第122章 忘情丹(666加更)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还未完全清醒的禹司凤腻在方多病怀里,侧脸轻蹭着身下的胸膛。 他们肌肤本就相贴在一起,晨起时的冲动自然而然地传递到彼此身上,方才无意识撩了人的小鸟妖在后腰被摩挲了一下后便忍不住抬起了眼。 方多病看着他还有些惺忪迷离的睡眼,觍着脸凑上前,手也往下滑了几分。 禹司凤手勾上了男人的后背,整个人陷在床被中,被大手抚过的肌肤一寸寸地烧了起来,将他那点朦胧的睡意都燃烧殆尽。 待察觉到有其他金翅鸟的气息靠近了寝殿,方多病才抱着浑身绵软的青年坐起身,给人穿上了离泽宫的弟子服。 禹司凤忍不住扬起满是春情的眼,没好气瞪了他一下,稍稍调整了一下不稳的气息后,才快步走出了里殿。 来人是昨日便想要找他问清楚,却碍于方多病跟他形影不离,再加上还得亲自安排那些被抓起来的弟子,一直忙碌到了上午才得空的罗长老。 因着迟迟未见禹司凤现身,这位长老便忍不住亲自跑了一趟他的寝殿。 在禹司凤这里又见着方多病的时候,罗长老的脸忍不住拉了下来。 方多病也没打算打扰他们,跟小鸟妖说了一声后,便出了房门,打算去厨房做一点吃食。 他一离开,罗长老便忍耐不住质问起大宫主如今的所在,以及在点睛谷时所发生的乱象究竟是什么情况。 禹司凤没有隐瞒地将一切都说了出来,连带着在点睛谷的期间他一直给离泽宫弟子下药的事也没有隐瞒。 他早就做好了待一切事了便离开离泽宫的准备,所以哪怕罗长老责怪,他也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罗长老心中其实早有猜测。 他年纪比大宫主还要大上一轮,当初大宫主与文皓凤之事,他虽不知全貌,却也了解过大概,连带着老宫主更改了大宫主记忆之事,他也是知道的。 只是大宫主是十二羽金翅鸟,光是从血脉而言,便比他们这些六羽金翅鸟要尊贵,又位居宫主,他们自然奉他为尊,即便彻底暴露了离泽宫隐瞒了千年的秘密也在所不惜。 只是没想到……元朗竟是天墟堂的堂主,离泽宫险些因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想到了宫中还未长成的小金翅鸟幼崽,他心中又是感激禹司凤的。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即便你拦住了这一次,解决了天墟堂的危机,以大宫主对仙门弟子的恨意,离泽宫终究还是会跟其他仙门对上的。” 禹司凤垂下眼,这也是为何他昨日在回宫之后也未曾将大宫主从迦楼锁中放出来的原因。 他看向眼前的罗长老,问:“师父与仙门之间的仇恨,真的再无化解的可能吗?” 罗长老迟疑了下,到底是忍不住道:“其实……大宫主身上还有一枚老宫主留下的忘情丹,若是喂大宫主服下,兴许他心中的仇恨,便得以化解。” “忘情丹?”禹司凤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罗长老点了点头,下一句话更是叫他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其实大宫主当初,也戴过情人咒面具,但他的运气没有你那么好。” 禹司凤只觉得心口有些发堵,他已经从方多病那里知道了父母之间并不如大宫主说的,是真心相爱,却也没想过师父跟自己一样,曾经中过情人咒。 他捏了捏指尖,才勉强寻回了几分理智:“老宫主留下的忘情丹是为了……解情人咒?” 罗长老点了点头,“可惜大宫主并不愿意服用忘情丹,他不肯忘记文皓凤,最终老宫主为了不让大宫主死在情人咒下,只能修改了大宫主的记忆,让他以为文皓凤是爱他的,只是因为点睛谷的阻拦,因为不愿意说出大宫主的秘密才自刎身亡。” 老宫主为了给大宫主修改记忆,几乎耗尽了体内的真气,很快便力竭而亡,而被修改了记忆的大宫主却仍旧沉浸在文皓凤过世的悲痛之中,这些年来一直都没能走出来。 禹司凤这才明白,为何大宫主告诉他的故事,跟事实南辕北辙,漏洞百出。 也才理解为何大宫主心中的这份仇恨那么真切。 待方多病提着食盒从膳房回来时,罗长老已经不在殿中。 禹司凤正托着那枚藏了迦楼锁的香熏球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将食盒放在一旁,在青年跟前蹲下身来,歪头看向那双带着几分迷惘的双眼。 禹司凤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脸时才反应过来,将香熏球放在一边,略显勉强地牵了牵嘴角:“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方多病没起身,反倒是就着这个姿势握住了他的手,“自然是想看看你究竟在愁什么?是因为大宫主的事?” 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被男人摩挲着的手,轻声将罗长老方才说的事复述了一遍,却并未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藏在香熏球内的迦楼锁隐约闪过的暗光。 方多病倒是恍然大悟,毕竟这个真相,才能解释为何大宫主会自欺欺人地将他与文皓凤的故事扭曲得面目全非,仿佛只为叫自己好过些一般。 若这一切都是老宫主舐犊情深之举,便都可以解释了。 只是…… 他忍不住捏了捏掌中修长的手,迟疑道:“若是真到了你们离泽宫的老宫主要篡改你师父记忆才能保住他性命的这一步,你师父体内的情人咒……或许已经是发作到了第三次了。” 禹司凤点了点头,眼睛渐渐又红了起来。 方多病连忙坐到他身边,将他揽入怀中,“也未必没有其他的办法,再不济,你师父身上还有一颗忘情丹,总不会真的没了性命的。” 禹司凤枕着跟前的肩膀用力地摇了摇头:“师父不会吃的。他哪怕没了性命,也不愿意忘记娘亲……” 他也没办法逼着自己的生身父亲忘记自己的母亲,那对他,对大宫主而言都太过残忍。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发顶,以小鸟妖的心性而言,确实做不出为了别人好便代替他人做出选择的这种事。 尤其这个人不仅是他的师父,更是他的生身父亲。 “那不如,我们现在便去焚如城看看?去问一下你娘亲,是否还恨你父亲,让她来做选择,如何?” 禹司凤仰起脸,“那若是母亲已经转世投胎了,又该如何?” 方多病亲了亲他的脸颊,“那便将一切告诉你师父,让他来做选择。” 【感谢书友阿碗07的666~嗯,存稿越来越局促的含泪更新】 第123章 原谅 焚如城对于生人而言并不友好,所以尽管作为十二羽金翅鸟这种大妖,禹司凤若是自己进入这里,也有丧命的风险。 不过焚如城对于有仙神之力的方多病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他牵着禹司凤的手,穿行在焚如城内,又化形为魂体,打听着文皓凤的情况。 焚如城内偶尔也会有这样心存执念,寻找着生前旧人的亡魂存在,所以其他亡魂也并没有多惊讶。 他们最后在一个书生打扮的亡魂口中得知了文皓凤的近况。 她快到要投胎的时候了。 最初刚来焚如城时,她的状态很不好,在无法投胎的这些年,他们这些鬼魂除了游荡在什么都没有的焚如城外,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偏偏选择自我了结生命的这些人大多有着许多难以与自己和解的苦楚,以至于有很多甚至都等不到转世投胎,便会跳入忘川,再次自我了断,选择彻底湮灭在尘世间。 书生打扮的鬼魂比文皓凤来得要晚许多,且他是因为落榜,一时冲动才上了吊,心中并没有那么多难解的愁肠,自然没有浪费转世投胎机会的打算。 他不知道文皓凤是什么时候起便在这里等候着轮回的,只是觉得,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文皓凤便会跳入忘川河。 毕竟她一个人没事的时候经常会走到忘川河边,呆呆地望着忘川河,像是河水对她多有吸引力一般。 他从前也是因为见她一个女子总是痴痴傻傻地站在河边,有些好奇,才跟其他鬼魂打听过她。 文皓凤不爱说话,再加上男女授受不亲,书生与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他告诉他们,文皓凤如今仍是在忘川河边站着,只是他们这一批人,一个月后便可以转世投胎了,若要叙旧,便尽快吧。 两人寻到书生说的地方,看着孤零零站在河边的身影,双双停住了脚步。 方多病揽了一下禹司凤的肩,手掌从他的发顶一直抚到了后背,浅笑着鼓励道:“去吧,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尽力了。” 禹司凤忍不住攥了下手,朝他点了点头后,缓步走上前。 他并未穿离泽宫的弟子服,身上也没有任何能看出是金翅鸟的特征,所以文皓凤并未认出他来。 她甚至未曾多看他一眼,只是沉默地看着平静的忘川长河,不知在想些什么。 禹司凤想了想,从香囊中取出了那支金翅鸟发簪,递了过去。 文皓凤愣了一下,很快便红了眼眶,抬起颤抖的手,将那支发簪接了过去,指尖轻抚着发簪上那支金翅鸟翎羽部位的纹路,随后抬头看向禹司凤。 “你叫什么名字?”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地问。 禹司凤下意识地攥起衣摆,有些无措。 他看着眼前这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眸,声音极低地回道:“禹司凤。” 文皓凤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泛红的眼眶滑下了泪水,人也忍不住走近了几分,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就算只是半妖,寿数也不至于才短短二十载,更何况这里……这里是……” 是轻生之人的汇聚之地。 眼前的青年如此年轻,又怎么会像她这样,走到自我了结的地步。 禹司凤有些愣神。 他意外于文皓凤如今突如其来的崩溃,手指瑟缩了一下,才犹豫地落在她脸上,拭去了滑落后却寻不到痕迹的泪水,声音发紧地解释:“我并未身死,是……特意来寻你的。” 这回轮到文皓凤又愣了愣神,但很快,她便握住了禹司凤的手,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没想过,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你是想问我当初为何要丢下你吗?” 禹司凤摇了摇头,他能够理解娘亲心中的矛盾跟苦楚,更何况方才对方流露出的关心,已叫他明白,即便他是妖,文皓凤也仍旧将他放在了心中。 这便足够了。 只是因为她的状态也并不好,那些本想告诉她的大宫主的近况也未能再说出口,禹司凤只是声音轻柔地与她聊着天,看着她脸上的愁绪渐渐消减,流露出了人母的温柔,不由得酸了鼻腔。 她从最开始带着几分生涩尴尬,到最后忍不住一直看着他的脸,问了许多这些年一直放心不下的问题,就好似一点点找回了这些年中早就麻木了的情感。 禹司凤与她说了方多病的事,甚至还指了指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男人。 文皓凤有些惊讶,但或许是因为自己早就过世多年,又或者是因为在等待投胎的日子里将一切都看开了,也并未对这份感情置喙些什么,只是淡淡地朝着向他们这边挥手的方多病点了点头。 他们聊到了最后,文皓凤还是问起了大宫主。 禹司凤面露迟疑,但在她的注视下,终究是将这些年大宫主的情况跟近段时日发生的事详尽地告诉了她。 她眼中泪光一闪,喃喃道:“情人咒面具?难怪……难怪他当初……” 当初她知道了大宫主妖的身份,实在难以接受自己竟嫁给了妖做妻,还为对方生下了个孩子,与他激烈地争吵过后,被软禁了起来。 那一日对方又在她的抗拒中走进了她的房间,逼她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她心中满是被欺骗的痛楚跟自己竟然与妖为伍的茫然无措,完全没去想过那张面具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在看见摘下的面具是哭脸时为何崩溃得像发了疯一样。 在那种情况下,该发疯的人应该是她不是吗? 她甚至趁着他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狠心地逃出了他精心打造的牢笼,一路跑回了点睛谷。 但真正分开了,面对着父亲的询问跟师兄弟的关心时,她又开始心神不宁。 她放不下欺骗自己的男人,也没了清白,更无法对父亲跟同门说出大宫主妖族的身份,崩溃之下,她只能结束自己的生命。 禹司凤捏了捏指尖,轻声问:“您如今……还怪他吗?” 文皓凤摇了摇头,“我确实曾恨过他,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之间,不过是造化弄人,我如今已经……不再怨他了。” 她话音一落,禹司凤挂在腰间的香囊球便闪烁着晃动起来。 眼见文皓凤面露不解,而迦楼锁内的大宫主也不断试图着突破桎梏,他只能将大宫主被他封在香囊球内的事告诉她。 文皓凤目光转向那颗晃动的香囊球,半晌后才安抚地朝他一笑,道:“那便放他出来吧。” 禹司凤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解开了迦楼锁的阵法后,将大宫主放了出来。 而大宫主出来之后竟不曾向他投来一眼,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一身朴素白衣,却与十五年前一般无二的女子。 知道他们或许有许多话要说,禹司凤没有再待在原地听着,只是默默走到方多病身边,被男人舒展开的双臂拥入怀中。 第124章 魔域惊变 禹司凤不知道大宫主跟文皓凤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不久后他们牵着手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曾经的师父,如今的父亲目光甚至不愿意从心上人脸上移开,不太耐烦地说起接下来一段时日自己要待在这焚如城里,送文皓凤转世投胎,叫他们先回离泽宫去,不用管他。 禹司凤迟疑地看了文皓凤一眼,见她眉目柔和地点了点头,才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只是他们这样带着阳气的生人,哪怕是妖,其实也难以在焚如城久待,更别说一待就要近一个月时间。 好在方多病给了大宫主一枚完全阻隔自身生气,也能将自己伪装成魂体的法器,才带着禹司凤先一步离开。 然而他们才离开不周山,两人身上的传讯符便不停地闪烁了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分别查看了传讯符后才知道,在他们进入不周山不久后,点睛谷便传来了七星盘被人夺走的消息。 离泽宫中那些安置在别院的仙门弟子大约是接到了各自掌门的讯息,一直在询问着禹司凤跟方多病的所在。 甚至点睛谷的弟子还毫不客气地质问是不是他们又使了什么诡计,让他们老实交代,不然几大门派便要联合在一起攻上离泽宫。 罗长老气急,竟是将这些人也一起关入了地牢里。 “怎么会这样?”禹司凤将已经暗下去的传讯符握进掌心。 明明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是又过去了一夜时间,事情竟会演变成这样。 方多病却是抛出了一套阵旗,在原地画起了传送阵。 待阵法布好之后,才对禹司凤道:“离泽宫那边毕竟只有几名仙门弟子,暂时还不需要担心,我们并未做下盗取七星盘之事,只要弄清楚盗取灵匙的人究竟是谁,离泽宫的危险就可以再次解除。” 青年也知道这是事实,便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踏入了传送阵中。 传送阵的另一处位置,是他当初放在褚璿玑身边的法器。 而十分凑巧地是,他开启传送阵的时候正是几大仙门商量着要攻打离泽宫,而褚璿玑在一旁,不停为他们解释的时候。 所以当他们一踏出传送阵,面对的便是几位掌门的拔剑相向。 方多病不耐烦地翻了下眼睛,看向面容最凶的点睛谷谷主,道:“我说容谷主,您老人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遇到事情就不能动一动脑子吗?你打不打得过我还另说,如今我人就在这里了,你见过事后自投罗网的犯人吗?” 容谷主冷笑一声:“那昨日为何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们?说不定你们昨日盗走了七星盘之后,便将东西藏了起来,如今才大摇大摆地又回了点睛谷来证明你们什么都没做。” 方多病不想跟他多说,便侧头看向褚磊,问起这两日点睛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离开当天的夜里,点睛谷的七星盘便被人盗走了。 只是因为前一日夜里方多病才杀死了天墟堂堂主元朗,他们难免松懈了几分,只安排了不少弟子在地宫内外守着。 以至于第二日午时,前来换班的弟子迟迟不见地宫内的弟子出来,才叫他们发现了弟子身死,七星盘被盗的消息。 因着不确定七星盘被盗走的时间,当时已经抵达了离泽宫,却没有跟其他仙门弟子在一起的方多病跟禹司凤也在他们的怀疑之列。 毕竟他们都知道,方多病若是想去什么地方,谁也拦不住他。 所以尽管腾蛇已经说了点睛谷的地宫中没有看到任何传送阵的标记点,容谷主也不愿意相信,将腾蛇气得直吹头发。 方多病想了想,问:“当时地宫内的弟子,统统都身亡了吗?” 楚影红摇了摇头,“当时地宫中有十名点睛谷的弟子,有八名皆已身死,但还有两名还有气。他们身上都有被虐杀的痕迹,神魂亦受了损伤,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方多病便道:“不如让我看看他们?” 容谷主初时还不愿意答应,但方多病真想做什么,他们其实根本抵挡不住,便到底是将人带去了受伤弟子的房间。 方多病用神力一探,不由便生出了几分惊讶。 这些弟子身体里,竟然有被煞气折磨的痕迹。 他皱着眉将两人身体里的煞气拔除,又施展了仙法稍稍愈合了他们神魂所受的侵蚀,便想办法将两人唤醒过来。 眼见着两人醒来,容谷主连忙挤开了方多病,询问起地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七星盘又是被谁给盗走的。 而两人最后说出的答案,却是叫容谷主跟方多病他们都大吃了一惊。 盗走七星盘的人,竟是点睛谷曾经的弃徒,乌童。 想起了前些时日方多病让他取消掉乌童在其他几派的联合悬赏,容谷主不由得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还说不是你盗走了七星盘?” 方多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容谷主怎么对待门下弟子的,还用我提醒你吗?乌童盗走七星盘一事,你怎么不反思一下是不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不过乌童能毫无声息地出现在点睛谷,还进入了地宫内,除了对方确实十分了解点睛谷的原因之外,他给出去的那枚玉佩,大约也起了助纣为虐的作用。 他不愿再与容谷主纠缠,便冷淡道:“乌童之前一直跟在元朗的手下,怕是知道元朗将其他几枚灵匙藏在何处,才会跑来点睛谷盗取七星盘。” “乌童那边我会再去不周山看看,你们——” 他话说到一半,便觉周围气息猛地一阵震荡。 其余掌门也有同样的感知,几人连忙飞出了大殿,便见头顶天色一片血红,竟是大妖出世之象。 柱石掌门喃喃道:“镇海铁索……被破开了。” 也就是说,魔域左使无支祁已经从魔域禁地中出来了。 方多病黑着张脸地运转神力,看着魔域重新被打开后,再度汹涌起来的地煞之气。 他们不久前还在不周山的焚如城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魔域的动荡。 又或者…… 早已察觉到他们在焚如城里,乌童在行事之时有意地避开了他。 可是,乌童与魔域并无关联,又是只是由凡人转换而成的半妖,按理来说是无法进入魔域禁地的,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救无支祁,又是怎么救出了无支祁的? 第125章 复苏 方多病看了眼身边的褚璿玑,对褚磊道:“师兄,如今无支祁已经被放出,我方才看点睛谷那两名弟子的体内又存有煞气,乌童兴许已经转投了魔域的修罗,他们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少阳秘境了。” 只是反应更大的却是昊辰,他目光锐利地朝他看来:“修罗?我记得记载中,仙魔大战之后,修罗一族已经灭族,这世间哪来的修罗?” 昊辰不曾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褚璿玑双目中闪过一丝红光,但方多病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不,修罗族并未灭族。”他低声道,回忆起了他们刚来这个世界不久时,玄夜的所作所为,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看着昊辰皱起了眉宇,目光古怪地打量着他,方多病也没做解释,只是将目光转向眼中不再掩藏锋芒的褚璿玑,“修罗王还活着。” 明明已经不记得一切,但昊辰仍旧脱口而出:“不可能!” 其余几位掌门也怀疑地看着他,毕竟仙魔大战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方多病年纪轻轻,又为何会知道当年的事。 倒是禹司凤知道他身上有仙神之力,隐隐约约猜测着他或许跟天界有些联系,所以才知道这些秘辛。 “可不可能,待回到少阳,看看乌童是否会带人来夺取少阳秘境内的琉璃盏便知道了。” 方多病此言一出,其余人也没了辩驳的由头,褚磊更是打算即刻带弟子启程回少阳。 不过因为事态紧急,方多病拦住了他的动作,跟他要了些材料后便很快布下了多人传送阵,将一行人送回了少阳派自己的院落之内,连带着其他三个门派的掌门跟弟子。 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次簪花大会,几大门派齐聚在少阳后山。 尤其是他们回到少阳之后,仍未受到魔域袭击的山门中一片恬静祥和,全然看不出点睛谷又是围剿天墟堂堂主,又是被盗走七星盘的那种动荡。 将其余门派安排好后,褚磊第一时间便入了秘境去查看琉璃盏的情况。 一直在门派内坚守自己守境者任务的恒阳告诉他们,不久前地煞涌动的时候,秘境确实也跟着出现了几分波动,但很快,便已经被他与其他旭阳峰弟子联手镇压了下去,如今秘境并无异动。 如今灵匙遗失之事已经不再重要,容谷主便也没有再纠结究竟是不是方多病盗走了七星盘一事。 毕竟他们都意识到了,以方多病如今忧心忡忡的模样来看,与妖魔族沆瀣一气的可能性并不大,再者他们如今也正需要方多病这样的法力高强之人带着他们一同抵挡妖魔的入侵。 对于他们纷纷转了态度的事方多病并不上心,他的心神都放在了暗暗观察褚璿玑的状态上。 青年目中的红光已经散去,面色凝重的模样就像是与其他人一样,都在忧心着接下来无支祁跟方多病所说的修罗王是不是真的会攻入少阳,打开秘境内的琉璃盏。 待众人各自散去后,他牵着禹司凤回到了院中,忍不住将人抱在怀里。 此界浩劫将至,偏偏这场浩劫的一方与怀中的小鸟妖纠缠不休,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禹司凤便是这场浩劫中的一线生机。 他要将禹司凤,也就是应渊的这缕分神带走,需得安然过完这一世,待到怀中人寿终正寝时方可顺利地脱离这个世界,将这缕分神送回应渊的体内。 禹司凤猜不到他究竟在担心什么,但总归与妖魔族有关。 他环住方多病的后背,脸颊轻轻地贴在男人的肩膀上蹭着:“你已经尽力了,如今正是双星交汇之际,兴许魔族的复兴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天数注定,即便我们解决了元朗,却又出现了乌童。事已至此,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拼尽全力去阻止魔煞星的复苏,阻止魔族再度掀起仙魔大战的计划,尽人事,听天命。” 听着他平和又轻柔的安慰,方多病烦躁的心绪沉淀了下来。 他侧头亲吻了一下小鸟妖的侧脸,“你说的没错,一切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禹司凤很快便寻着他的呼吸将鼻尖侧了过来,轻轻在他脸上一蹭,小心翼翼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柔软的唇瓣未曾多做停留,青年面颊微红地抬起一双明亮的眼,柔声道:“即便到了最糟糕的时候,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 倒叫方多病呼吸一滞,不由眼眶微热地看着他轻笑了一声。 “你若是陪着我去了,那我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他将人重新抱回怀里,不断在这只小笨鸟的脸颊落下亲吻,“不会到那一步的,我们自然会安然地度过此生。” 然后将他心爱之人,顺利地送回帝君的体内。 禹司凤将浅笑藏在他宽阔的肩膀下,柔和的笑眼中尽是细碎的光芒。 只是他们严阵以待了好几日,却迟迟未见魔域有所行动。 反倒是褚璿玑这边竟然同意了恒阳长老提议的,让他与昊辰一同改修大道有情诀之事。 方多病心中怀疑着褚璿玑体内的魔煞星是否已经彻底复苏,便将人唤到了跟前,询问:“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昊辰吗?怎么会突然愿意跟他一起转修大道有情诀?” 褚璿玑却是面露刚毅,“如今魔域或许很快便会来袭,少阳未必能够敌过千年之前便是魔域大将的无支祁,我作为少阳弟子,如今的境况下自然是能增加少阳一分胜算便增加一分,更何况如今不过是与昊辰师兄同修大道有情诀。” “你……”方多病实在不愿意怀疑他如今这番话语都是做戏,便只好无奈道:“大道有情诀需要两人两心相通,你即便勉强自己,也未必能修成,何必呢。” 他却是挑了挑眉,“那流辉哥哥是觉得,我可以无视少阳的危难,再次拒绝恒阳长老的要求,然后在少阳落败之后,被指责都是因为我没有按照他们所说地去做,少阳才会如此一败涂地的吗?” 方多病心下一沉,再度看向褚璿玑的双眼时,果真见黝黑的大眼中隐晦地藏着暗红色光芒。 他直视着这双眼睛,道:“或许你说的确实是事实,毕竟人性天生便是趋利避害,在强敌的威胁下,他们只会将心中的愤恨转移到可以纾解的地方发泄,但这并不意味着关心你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你不是一件工具,有自己的思想,你若是愿意与昊辰一同修炼大道有情诀,也应该是你觉得可以同他一起修炼,而不是受舆论裹挟,不得不这么做。” 褚璿玑慢慢地将视线别到了一边,淡淡道:“我自然是愿意的,流辉……哥哥。” 第126章 秘境破 因着魔域迟迟没有动静,方多病到底还是选择自己前往不周山一探究竟。 只是如今魔域已是严阵以待,他才出现在不周山不久,一身暗红色锦衣打扮的无支祁便闪身拦在了身前。 他打量了一下方多病,“没想到如今的仙门弟子里,还有人明知我老无已经出了禁地,还敢独自前来不周山。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说罢他浑身煞气涌动,一身广袖锦袍随风摆动,眨眼间便以移至方多病身前,一掌袭向他的胸膛。 方多病伸手一抓,尔雅剑轻巧地拦住了他的这一掌,随后长剑一挽,剑意硬生生将无支祁逼退了几分。 不羁地蓄着一缕垂散鬓发的魔域左使饶有趣味地看了眼自己破开了一道口子的广袖,稀罕道:“原来不是仙门弟子,是天界的人?除了战神之外,天界竟还有其他善使剑的上仙,千年前倒是不曾见过。” 方多病瞥了他一眼,“我并非天界之人。” 无支祁便更是纳罕了,不是天界之人,那这身神力又是怎么来的?要知道这世间之人若要褪去凡胎,修成仙身,必定要经历飞升上界这一遭。 仙神之力,那是天界独一份的东西,也是这种特殊,才叫天界那些庸碌之辈这么高高在上。 他想试探出更多东西,下手便变得越来越狠。 方多病初时并未完全释放神力,但打到后来,却是打出了火气,额间那枚天道契印忽的一闪,却是在他解封了压制住的那部分神力之后,闪烁起淡淡的金光,连带着契印的图形也跟着生出几分变化,犹如含苞待放的莲花花瓣绽放开来。 若是当初在万劫八荒镜内,他距离得更近一些,便能看到自己额间的莲花钿与染青上神额上的仙钿一般无二。 而正在两人的打斗快要波及到魔域入口时,一道紫色的身影便忽然拦在了两人中间,叫两人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紫狐瞪了方多病一眼,便忙对无支祁道:“你们别打了,无支祁,再打下去,这魔域的入口都要被你们给毁了。” 无支祁朝方多病挑了挑眉,尽管自己也并未完全使出全力,但他也能感觉出对面这个至少有上仙修为的男人很强,并不逊色于自己。 倒也确实没必要那么快撕破脸皮。 他弯起眼睛,朝紫狐笑了笑:“既然小狐狸你发话了,那今日,便暂时到此为止吧。只是魔域不是仙门弟子该来的地方,这位小哥,还是请吧。” 方多病收起手中的尔雅剑,看了紫狐一眼,便很快出了不周山。 不多时紫狐果然不情不愿地跟了出来,问:“叫我出来干嘛?喂,我们现在可是敌对关系,你赶紧把留在我身上的东西给去了,不然无支祁要不高兴了。” 方多病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指尖神力一转,很快便勾出了自己留在她神魂中的那缕印记。 见她高兴起来,他才问:“无支祁是乌童救出来的?” “我也是无支祁出来之后才知道的。”紫狐拢了拢袖子,“虽然救他出来的不是我,但只要他能够出来,我便很高兴了。” 她一双狐狸眼又吊起来瞥向方多病:“不过你说的那个乌童,现在代替元朗成了魔域右使,想来应该是他吧。” 方多病顿觉不太对劲地皱了皱眉:“即便是他将无支祁救出来,也有这份野心,但以乌童如今的法力,应该怎么也无法跟无支祁平起平坐吧,怎么无支祁会奉他为魔域右使?” “跟无支祁有什么关系?”紫狐奇怪地歪了歪头,“允诺他右使位置的是修罗王啊。” 果然如此。 方多病在心中暗叹了口气,站在不周山外查看了一下当初留在魔域前的印记,果真见其已被幻术所蒙蔽,便明白为何魔域这番异变,他却未曾收到半点有人频繁出入魔域的消息。 他倒是想再套套紫狐的话,但紫狐满心满眼都是无支祁,对他还有几分防备,最后也没能问出什么来。 他也只能更加费力地通过自己留在给乌童那枚玉佩上的神力,硬生生将那枚能够隐匿气息的玉佩销毁,免得这些妖魔再借由这枚玉佩混入仙门。 在回到少阳之后,他便将从紫狐这里打听到的事告诉了褚磊,只是也嘱咐了他暂时不要将修罗王的事说出去,以免影响到仙门弟子这一边的士气。 因着妖魔族这边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进攻少阳的意思,渐渐的其他几派的人也回了各自的门派。 少阳这边褚璿玑与昊辰一起修炼大道有情诀的进度远比方多病想象得更加顺利。 这便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解,明明魔煞星未复苏之前,褚璿玑对待昊辰的态度十分排斥,怎么在复苏之后,反倒能心灵相通了? 禹司凤见他满脸纠结,好奇地问起时,他便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小鸟妖接过了他递到手中的茶水,抿着嘴唇轻笑起来:“璿玑是男子,且本性自有几分霸道,若是他自己不愿意,昊辰师兄想来也无法勉强于他。我想他愿意接受修炼大道有情诀,除了增进功力之外,也确实是想要试探些什么吧。” 方多病叹了口气,也懒得去想这些,只是将人抱到了腿上,搂在怀里狠狠地吸了几口三清茶的香气,叫手中茶杯都没能放下的禹司凤不禁看了眼四周,见确实无人打扰,才慢慢将自己偎进男人怀里。 而就在几大仙门都开始有几分松懈的一天夜里。 方多病倏地从床上坐起,面色惊愕地挥袖弹开了房间的窗户,看向远处。 只见少阳秘境方向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将少阳的灵力都霎时一荡,只余下浓浓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厚重煞气。 禹司凤也难免被这股煞气惊醒。 他才披上衣服,却只听方多病留下一句“不要靠近秘境”,发冠都未曾束起的男人便已然消失在了房中,只留下他不由得心口收紧地也跟着唤出了龙彻,丝毫不顾对方所留下的话语,御剑飞往了少阳的秘境方向。 第127章 魔煞星 方多病因着用的是瞬身的遁术,到秘境的时间远比他人要更快。 而追随在他身后抵达的,却是今夜不知为何迟迟未能入睡,本就想到秘境查看一番的昊辰。 两人对视一眼,见对方都没什么好脸色,才一起皱着眉地往秘境深处走去。 只是越到封印着琉璃盏的秘境深处,那股似狂风般在整个秘境中肆虐的煞气便越重,连在秘境中看守琉璃盏的烛龙也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不过两人本就并非凡人,昊辰虽说没了记忆,神魂却仍旧是天界帝君,而方多病除了本就是上仙外更是接触多了玄夜的修罗之力,故而二人很快便顶着煞气走到了琉璃盏的跟前。 只是他们到的时候,琉璃盏已经跌落在一旁,已是被打开的状态。 而在琉璃盏所在的石台前,一个身着金红色铠甲,煞气逼人的背影正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在听到他们的动静后,这道身影慢吞吞地转过身来,那双熟悉的大眼朝他们略微弯起,唇边却溢出一声低沉又不屑的嗤笑,“原来是你们啊,来得正好。” 昊辰看着他眉心那道黑色的修罗印记,不由得一个踉跄,难以置信道:“璿玑?!” 这副表情却换来罗喉计都愉悦地一瞥,不过他目光并未在昊辰身上久留,而是看向了方多病:“你果然知道。” 方多病面色未变,只是声音低沉地答道:“你五岁的时候,萍姐险些在你面前丧命,那时我便知道,你与修罗有些关系。” 罗喉计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阻止我。” 他垂眼看了眼自己已经拿回了所有修为的手掌,猛地朝紧绷着身体的方多病击出一掌。 这一掌用上了他体内一半的煞气,似惊涛骇浪般,哪怕方多病已经有所防备,及时用尔雅剑劈斩开了大半的煞气,也仍旧胸口一滞,被逼得连退了十数步。 “你果真是天族。”看着他浑身淡淡的神力柔光,罗喉计都满眼戾气地偏了偏脖子,“可惜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白费功夫。” 方多病用神力轻点了下胸膛,呼出一口浊气来后,才反手将剑收到身后,道:“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无愧于心,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不曾刻意设计于你。” 罗喉计都只是轻哼了一声,目光越过两人,看向了远方。 被惊醒的褚磊跟其他少阳派长老已然纷纷赶到了秘境,而紧跟在众人身后的禹司凤也落在方多病身侧。 他看向额间浮现了一道修罗纹,面上却已不复褚璿玑的纯粹天真的男人,下意识地唤道:“璿玑?” 而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何丹萍、褚玲珑、钟敏言等人的呼唤。 罗喉计都却是先看了他一眼,才又将目光转向一脸焦急的亲人。 只是即便对他们,修罗也仅仅是一瞥,便见他的身影一个闪烁,紧接着伴随着昊辰的一声闷哼,他已是出现在了这段时日与他越来越亲密的男人身前,用定坤贯穿了他的心脏。 昊辰口中溢出鲜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跟前的修罗,问:“为什么?” 罗喉计都淡淡地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脸,嘴角竟是微微勾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但我发现,真没意思。”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将禹司凤护在身后的方多病,再看向昊辰时,声音中满是百无聊赖,“不管是你的无情道,还是你的有情道,所为的都只是控制。”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 或者说,这位天界的柏麟帝君,从来都不屑于私情。 即便如今是昊辰,他对于褚璿玑,也只是想将自己唯二在意的人牢牢地把握在手里。 哪怕是与他同修有情道,哪怕心中确实对他有几分不同,但从始至终贯穿在他本能中的,永远是自我。 柏麟确实是一位称职的天界帝君,却也仅仅是属于天界的帝君。 他的三界,以天界为尊,凡界为天界附属,而一部分种族与天族一样拥有漫长寿命跟高深法力的妖魔族却是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两界中时有爆发的摩擦也证明了这一点,妖魔一界,于天界是威胁。 所以仙魔大战时,即便罗喉计都已经给出了暗示,即便天帝让他放了罗喉计都,他也仍旧义无反顾地将魔煞星改造成战神。 因为这不止是能够结束这一次的仙魔大战,拥有了所向披靡的杀戮工具之后,天界再无后顾之忧。 被刺破了心脏的昊辰在罗喉计都冰冷的注视下闭上了双眼。 然而就在这具肉身失去呼吸的那一刻,一道金光亮起,柏麟的神魂从昊辰身上脱离出来,只留下又惊又惧的一眼,便被召回了天界的仙身之中。 罗喉计都用力地攥起拳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满是戾气地眯了眯眼。 “柏麟,我等着与你再会的那一日。” 对他转眼间杀死了昊辰的行为,少阳这边的长老俱是难以置信,也不免想起了流传千百年的预言,无心之人会打开少阳秘境。 如今秘境已破,不久前还与昊辰修炼着有情道的褚璿玑今夜的行为,也确实称得上无心之人。 所以哪怕他们并未听懂罗喉计都对昊辰所说的那番话的含义,却还是认定了褚璿玑已然入魔,几大长老摆起剑阵,一齐击向一脸无畏的魔煞星。 褚玲珑看着从几个方向一起刺向罗喉计都的剑,不由得大喊:“不要!那是璿玑!恒阳长老!丰阳长老!和阳长老禄阳长老,那是璿玑啊!” 她要冲上前的动作却被钟敏言紧紧拦住,到后来她终于忍不住用上灵力挣扎,钟敏言只能将她击昏过去。 他接住褚玲珑软下来的身体,满眼复杂地看向已经将所有人轻而易举震开的褚璿玑。 在他们这些人中,怕是只有他,是最早知道褚璿玑就是罗喉计都转世之人。 毕竟在庆阳城中,褚璿玑醒来后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理所当然地向他倾诉之后,他便死守着这个秘密,直到现在。 他总觉得璿玑是璿玑,魔煞星是魔煞星,转世了就已经是两个人了,否则从前的十六年时间里,褚璿玑不可能连六识都没有,还迟迟调动不了灵力,明明是掌门之子,资质确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所以他从未想过,魔煞星转世,竟真的会变回魔煞星。 第128章 修罗王 比起魔煞星罗喉计都复苏的消息更糟的是什么? 是修罗王带着无支祁在魔煞星复苏的同时出现在少阳的秘境中。 在少阳派长老纷纷被煞气震伤,跌落在地时,罗喉计都却面色剧变地看向秘境上方。 修罗王与无支祁两人一个面色平静,一个脸上带着笑意,双双落在了少阳派众人与罗喉计都的中间。 并未戴上修罗面具的修罗王一身玄色锦衣,容貌英俊,额间有一道黑色的修罗纹,比起罗喉计都如眉心痣一般的一道黑线,这位修罗王额间的钿纹更加精致,也更加具体。 他落地之后一扬衣摆,目光缓慢地看向了有些愣神的魔煞星,“好久不见,罗喉计都。” 罗喉计都却是哈哈地大笑出声,大步上前,朝修罗王行了个平阶礼,眼含激动与亏欠地道:“吾王,未曾想吾等还有再见的一日。” 修罗王却面色冷淡:“我却一直盼着双星交汇的这一世,想看着你恢复修罗之身时的模样。这千年来,我从未忘记自己当初对你,或者说,对战神施下的诅咒。” 当初修罗族被战神通族剿灭之时,他曾以修罗族全族的亡灵诅咒,诅咒那位战神将军,也就是曾经的罗喉计都,生生世世,情缘亲缘都不得善终。 尽管过去了千年时间,他的怨气早已转为了复仇与野心,但再见罗喉计都,他却仍旧无法忘却当初修罗一族族人的鲜血。 他们本应在那一次与天界的和谈之中获得真正的平等,得到更好的发展,却偏偏因为眼前这个修罗族第一人的愚蠢,不仅这人自己葬送了性命,还反过来亲手灭杀了修罗族全族。 在世间存在了千万年的修罗一族,除了他这个被复活过来的人之外,尽数烟消云散。 如今被他蕴养了千年的修罗煞灵虽已借由他的血脉复苏,但他们也仍旧只是亡灵。 三界中所剩下的修罗,仅他们二人。 哦不,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 修罗王的目光转向了紧皱着眉头站在一旁的方多病。 很快便得了对方的传音:‘你忘了当初答应过玄夜什么吗?’ ‘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这千年来,都不曾主动寻找过罗喉计都?’修罗王对身上怀有仙神之力的天族并无好感,如今会回答,也不过是因为摸不透玄夜的能力。 他重新看向罗喉计都,“不过也是时候,为修罗一族讨回公道了。罗喉计都,你可愿随我回魔域?” 换在千年之前,以修罗王待罗喉计都的礼遇,以及罗喉计都的不羁洒脱,这样的对话是绝不可能发生在他们之间的。 然而无知无觉地被改造成战神,剿灭了同族的罗喉计都如今满心都是亏欠,自然不会与修罗王计较。 眼见着他们要直接离去,何丹萍却是泪流满面地大喊道:“璿玑,你真的不要娘亲了吗?” 罗喉计都抬脚的动作一顿,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褚璿玑。” 方多病借着这个停顿,拦在了修罗王的身前。 他并未再像与无支祁或是罗喉计都那般有所保留,而是召唤出尔雅剑后,便灌注上所有的神力,朝修罗王挥出了自己最强的一剑。 只是上仙与上神之间,究竟还是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若是修罗王自己,即便能接下这一招,也必定受伤,甚至还有可能是重伤,但对罗喉计都而言,却只是因为太过仓促,故而手掌落下了一道颇深的剑痕。 也仅此而已。 只见罗喉计都双手一张,不仅将他的尔雅剑震开,还召唤出了无支祁身上原本就该是他身体一部分的钧天策海。 方多病连忙回身抵挡,虽是挡住了这一击,但双手却仍是被钧天策海上的锋芒给划得鲜血淋漓。 罗喉计都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看在你当初释放了心魂的份上,我便再饶你一次。” 方多病却是一挽长剑,仰头回视向上方那张熟悉的面孔:“若是这个理由,那大可不必,当初我只是来不及阻止。若是我,哪怕知道你与柏麟之事,皆是柏麟之过,也不会选择将你从琉璃盏中放出来。” 因为大错已经筑成,在无力弥补的情况下,释放罗喉计都只会掀起三界争战。 他会选择想办法化解琉璃盏中的戾气,在可以控制住罗喉计都的情况下,还他公道,却绝不是如现在这般,眼看着这个魔煞星怀揣着仇恨,从天界的杀戮工具,变成修罗王剑指天界的利剑。 “够了!”罗喉计都冷笑一声,“你若想死,我便成全你。” 方多病早已暗中布下阵旗,如今虽是勉强,却仍是接下了魔煞星的这一击。 他双手翻飞,却是勾动了曾经布在褚璿玑身体内的禁制,定住了眼前魔煞星的身形。 “罗喉计都。”他快速道:“当初确实是柏麟负你,你恨他是应该的,他也确实应该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但三界众生是无辜的,一旦仙魔大战再起,修罗一族必将通过凡间方可通往天界,煞气必将祸及凡间无辜生灵,你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切吗?” 罗喉计都双眼红光大盛,他再度挥出钧天策海,身形更是一闪而过地逼近了方多病。 最终躲过了钧天策海,却未能躲过罗喉计都这毫不留情一掌的方多病倒飞出去,被时刻关注着他的禹司凤勉强接住后,才吐出一大口血地看向一脸冷漠的魔煞星。 对方眼中好似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黑得十分深邃,沉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本就是魔,人间,与我何干?” 修罗王眯着双眼打量了方多病好一会儿,迟迟未见玄夜的身影出现,才安下心来,勾起嘴角地对罗喉计都道:“走了。” 至此三人一齐消失在了少阳的秘境之中。 而到此,方多病最担心的事情终归是发生了。 再者回忆起罗喉计都一剑杀死昊辰之后所说的那句话…… 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少阳派,竟汇聚了战神元神,魔煞星心魂,封印着魔煞星所有功力的琉璃盏,以及,天界白帝,柏麟帝君。 再加上他这个跨越了世界的异世上仙,少阳派真是做了几辈子的孽,才有了如今的果。 第129章 静观其变 屋外天色已经灰蒙蒙地亮起,方多病屋里的灯盏却仍旧散将窗纱晕出柔和的昏黄之色。 禹司凤指腹轻柔地将药膏抹在方多病手背的最后一处伤口上,随后才取过一旁裁好的绢帛,细心地将他涂了药膏的伤处包裹起来。 其实以方多病的体质,这些伤口若不是缠绕着罗喉计都留下的煞气,甚至不用医法都能很快痊愈。 只是对方是真的下了几分狠手,如今他伤口上的煞气无法用医法拔除,便只能敷上药膏让它慢慢愈合。 他收回了心神,看向眼前垂敛着眉眼,一言不发的小金翅鸟,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禹司凤抬起眼来,目露疑色,却被手腕上的力量牵引着从椅子上起来,横坐在了男人的腿上,被另一只同样上了药的手搂住了腰肢。 “你身上还有伤。”他坐得不太踏实,双手轻轻地搭在男人的肩上,声音微哑地低声道。 方多病在他腰上轻捏了一下 :“不过是一些皮外伤。” 禹司凤指尖轻碰了一下他的脸,昏黄的烛光下看不大清楚方多病的脸色,但触手的肌肤已恢复了往日一般的温热,唇色也仍是健康的红。 他环上了跟前这人的肩膀,倾身贴上前,将唇瓣印上了男人的侧脸,好半天才目光迷离地松开。 方多病看着他微红的眼,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咬上了柔软的唇瓣。 他细致地缠着小鸟妖带着微颤的舌尖,将怀中人干燥的双唇吮出一片水光,才将人松开来,轻声哄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禹司凤轻喘着地应了一声,闭了闭潋滟着水光的眼,靠在他肩上低声问:“璿玑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如今变成魔煞星后,还有机会变回璿玑吗?” 方多病其实也并不清楚。 他搂在小鸟妖腰间的手往前一滑,勾缠在另一双手上,将比自己小一号的手拢在了掌心里,“璿玑与罗喉计都,其实本就是一个人,他本就是魔煞星与战神的转世,如今只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可惜这些并不美好的记忆,几乎吞噬掉了属于璿玑的那一部分心性。 想了想,他将罗喉计都跟战神的过去都告诉了这只小鸟妖。 禹司凤听到他说起战神受天诛之刑时,天帝之子为她挡去了刑罚,放弃仙骨送她下凡入轮回一事不由得收紧了双手。 青年抬起头,目光微微闪动,“那是我?”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是啊,多亏了你这位天帝之子化解了战神元神跟魔煞星心魂的大部分戾气,才有这一世的璿玑,罗喉计都如今也还算有几分理智。” 恢复了所有法力的罗喉计都甚至弹指便可以毁灭整个少阳,也就方多病对他而言还有几分麻烦,但今夜,除了昊辰之外少阳其实并未有一人伤亡。 罗喉计都心中确实有恨,有怨,却也有情义。 可惜修罗王的出现,让一切走向了更不可控的方向。 禹司凤皱了皱眉,“照你所说,罗喉计都要寻柏麟帝君复仇其实并没有错,这件事确实是柏麟帝君对罗喉计都多有亏欠,但如今牵扯到了修罗王,怕是……” “怕是要再掀仙魔大战。”方多病点了点头,“罗喉计都当初被柏麟改造成战神,亲手灭了修罗全族,他心中对于修罗王不免怀有亏欠,但……经过天界战神的那段被柏麟视作武器的经历,想来也不会对修罗王一味忍让,如今我们只能先静观其变。” 禹司凤想了想,道:“你不是说这世上的修罗只剩下修罗王跟罗喉计都吗?他们若要攻打天界,必然要招兵买马,众妖族便是他们最大的目标。” 他手指按在自己的肋下,双眼带着几分认真地看向跟前的男人,“我是十二羽金翅鸟,妖身强大,再者当初金翅鸟本就是修罗一族的亲军,不如我——” “不可以!”方多病一下收紧了手臂,“你与我是什么关系你自己不知道吗?就算罗喉计都念旧情,对你有几分宽待,那修罗王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吗?他巴不得有能拿捏我的东西,你送上门,那就是羊入虎口你知道吗?” 禹司凤并未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合适,不过方多病说的确有道理,再加上这人几乎急红了眼的模样,叫他忍不住心中熨帖,眉眼便越发柔和起来。 “我不去便是了。”他指尖轻轻撩开方多病鬓发,轻声道:“只是璿玑毕竟是我们的朋友,又……与我多有渊源,我有些担心。” 方多病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担心。 除了担心璿玑,也就是罗喉计都之外,还担心罗喉计都如今所做下的一切是否会与眼前这人有牵扯。 当初羲玄在天界救了战神,又用自己十世的苦难化去的战神身上的戾气,说明这场劫难中的一线生机正是在羲玄身上。 只是从玄夜隐晦的话语跟表现来看,应渊在这个世界的分神并没有渡过情劫。 但这个没有渡过情劫指的究竟是仙魔大战爆发,最终死伤无数,禹司凤也死在了这场大战中,还是禹司凤最终牺牲了自己,化解了这场浩劫,他如今并不清楚。 如今修罗王参与其中,哪怕他保下了禹司凤,但一旦彻底乱了天数,让这场浩劫走向更糟糕的境地,这个世界的孽债因果会将他们紧紧束缚,令他们无法脱离,甚至还会出手将他们消灭。 他叹了口气,抬手将怀中的小鸟妖打横抱起,“魔域不会那么快有行动的,如今多想无益,不如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想想其他办法。” 禹司凤如今不太睡得着,但方多病今日才受了伤,本就是该休息的时候,若他不睡,这人怕是又要花功夫哄他宽心。 故而一到床上,他便反身将人抱住,蹭了蹭男人的侧脸,轻声道:“那快些睡吧,晚些时候说不定褚掌门还要找你。” 方多病凑上前,鼻尖磨着他的鼻子,两人交换了两个清浅的吻后,相拥着睡下。 第130章 偷入魔域 之后的几日里,魔域除了在集结兵马的消息外,并无其他消息传来。 因着罗喉计都离开时并未带走仍是他契约灵兽的腾蛇,也不见他召唤腾蛇,行动自由的腾蛇便决定回天上查看情况。 而褚磊跟何丹萍几人却是已经等不了腾蛇弄清楚天界的情况,便想要想办法混入魔域见罗喉计都一面。 方多病动摇不了他们的想法,只是问:“但是如今你们要面对的人是罗喉计都,并非只是我们认识的璿玑了,他们二者已密不可分地融合为一,你们真的可以接受吗?” 何丹萍却是红着眼眶道:“我不管他是不是魔煞星转世,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璿玑!我知道,他不是个坏孩子,他是有心的,他还是惦记着我们的!” 哪怕他看着他们的目光不耐又冰冷,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她有义务阻止他走向歧途。 褚磊也点了点头:“是啊,他毕竟曾经是璿玑,就算是死,我们也应该要阻止他再做傻事 。” 方多病这才点了点头。 只是出发的时候,除了褚家的三人跟方多病之外,这一行还是多了禹司凤的身影。 他本是不想带上这只小鸟妖,但禹司凤却很坦诚地告诉他,自己并非弱者,再加上若是只留这人一个人在少阳,心中只会更加不安。 方多病拗不过他,五人便一起前往了不周山。 只是他们到了不周山后,才发现在魔域重启之时,罗喉计都竟是毁掉了同在不周山的焚如城。 见到眼前的废墟,禹司凤踉跄了一步,浑身战栗地被方多病一把揽住,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别慌,先看看是否能联系上你师父。”方多病安抚地在他肩上轻捏了一把。 青年这才醒过神来,双手发颤地取出一枚传讯符,快速地写下自己要说的话。 值得庆幸的是,传讯符很快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他们跟前,这也证明了,大宫主如今还活着这件事。 但传讯符飞向的方向……却是魔域。 两人对视了一眼,方多病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向见他们一脸凝重,便忍不住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的褚磊。 “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先对师兄你们坦白。”方多病牵住禹司凤的手,看向他的肋下。 青年嘴唇微抿,却是没有太多犹豫便解开了身上的龙晶封印。 随着封印的解除,距离这么近的褚磊很快便感应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妖气,更别说那张俊秀的面庞上,一个正莹莹发亮的妖纹已然落在了青年的眉心处,叫他原本芝兰玉树的气质添了三分魅惑。 褚磊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看向方多病:“他……他是妖?!” 方多病点了点头,大手又忍不住摸上了虽然显露出妖纹,但低眉垂眼的模样仍旧乖巧柔顺的小鸟妖的脑袋,“司凤是金翅鸟妖,他师父也是。方才他发现,他师父如今正在魔域内,想来应该是被修罗王或是罗喉计都强召了过去。” 他说得坦然,褚磊抬起的食指却是一边点着他一边哆嗦,一双眼睛也瞪得浑圆。 从前昊辰怀疑过方多病跟禹司凤那么多次,但作为一派掌门的他却始终相信着这个跟自己做了十几年师兄弟的小子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哪怕这家伙有些时候的观点确实有悖于他们仙门正道一直以来的理念。 可他没想到,没想到—— 方多病在他手上拍了一把,“从前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就算司凤是妖,对我而言跟人也没什么不同的,你们不要有偏见好不好?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璿玑吗?” 褚磊差点被他这番理直气壮的话给气死,但骂人的话很快被何丹萍按了下去,“流辉说得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璿玑的事。” 禹司凤抬起一双水泠泠的眼默默地看向说这话的少阳掌门夫人。 上次见面时她双眼又红又肿,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如今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姿,大抵是因为要来魔域寻璿玑的原因,她今日换了一身法衣,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练。 见他这副神态,何丹萍虽说并不是不惊讶,却不免心软了几分,朝他点了点头。 魔域如今大门已然重启,门口除了有煞灵徘徊,还驻守着不少妖族,其中一个还是已经在人界消匿了许久的妖。 方多病藏匿起几人的身形,一路顺利地潜入了魔域内部。 他调出了一丝之前收集的罗喉计都的煞气,利用这丝煞气寻到了罗喉计都如今的居所。 修罗一族的居所与仙妖族都不相同。 罗喉计都所住的宫殿竟是幕天席地,内里的一切皆是矿石制成,看着十分粗野。 他们摸入殿内时,这尊魔族大将正歪着身子,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而在他的周遭,是一股接一股的煞气,护卫着如今正陷入沉睡的魔煞星。 几人才一靠近,那煞气便倏地一变,如一尾被惊醒的毒蛇,转眼间便朝他们的方向弹射过来。 方多病一挽手中尔雅剑,长剑横在身前挡住了煞气的攻势。 眼见着这些煞气又要四散开,他快速捏动法诀,手腕翻转间将煞气拢成一团,彻底封锁在一旁。 罗喉计都这时也已经坐起了身。 他换下了那身盔甲,一身黑衣的打扮却还是叫他比璿玑的时候成熟了许多。 “你们还真是不怕死啊。”他抬手招过一杯酒,一边品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几人。 何丹萍挣脱了褚磊抓着他的手,跑到了他跟前,蹲下身来,“璿玑,你这些时日过得还好吗?” 他却是一挥衣袖,将试图伸手抚上他面颊的何丹萍推开,“本尊说了,本尊不是褚璿玑。” 褚磊眉心一拧,正要去搀扶妻子,却见她已经重新起了身,似乎毫不介意罗喉计都方才的动作,将手轻轻搭在他膝盖上,柔声道:“是娘亲的错,娘亲忘了你如今已恢复记忆,如今该唤你做计都了。” 本是一脸不耐的修罗在这一声“计都”之后,却是略微一顿。 他将目光扫向何丹萍身后的其余四人,将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后,才重新看向跟前的女人,皱着眉沉声道:“本尊,是天生天养的修罗,是魔煞星,你一介凡人,与本尊何干?” 第131章 情义 褚玲珑实在听不惯罗喉计都所说的话,她双眼蓄着泪水,带着哭腔地反驳道:“就算你是魔煞星,是罗喉计都,但你明明也是璿玑啊!你明明还记得我们,前几天我们明明还一起在后山摘果子,我说担心魔域攻打少阳,你还让我别担心。你明明就……就是我们的璿玑——” 后来方多病告诉过他们,魔煞星或许早就苏醒,那个答应跟昊辰修炼大道有情诀的褚璿玑,有很大概率就是魔煞星。 所以他们其实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 尽管那段时日的璿玑确实没那么爱笑,话也变得更少了,但她能够感受到,那就是陪伴她二十年的亲弟弟。 就连褚磊,也被母女两人外露的情感影响,对着罗喉计都说了好几句软话。 方多病看着罗喉计都平静的面孔,忍不住道:“罗喉计都,天界确实欠你许多,但中间的大多数人,都是不清楚战神由来的。战神的命卷,甚至都不曾收录在司命殿中,我想应该是被柏麟单独收了起来。你与天界的恩怨,大多都是因柏麟而起,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真的要报仇,只寻柏麟一人难道不够吗?” 罗喉计都看着他挑了挑眉,嗤笑道:“你以为柏麟他还敢单独来见我?” 这位魔煞星仰头看向天空,魔域与外界被一层煞气分隔开,故而魔域的天向来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 他透过这层灰,仿佛看到了当年将利刃刺入他胸膛的至交好友,“天界帝君?实在可笑!我偏要逆了这个天,为我自己,为我修罗一族枉死的英灵,讨回公道!” 说罢,他便抬手打出了几道煞气,困住了褚磊、何丹萍跟褚玲珑三人,而弹向方多病跟禹司凤的两道煞气,却被尔雅剑挡去了一道半,剩下的半道却是被舒展了双翅的禹司凤用十二羽金翅鸟的天赋神通驱散。 罗喉计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方多病,你果然不是天界之人,毕竟天界那些虚伪的天族,可不会袒护一个妖族。” “我确实不是天界天族。”方多病拦在禹司凤身前,想了想,道:“其实,你若是真的想上天寻柏麟,我可以带你一起。你知道我有一门隐匿气息的功法,虽说不能传授与你,但带上你一起,却是可以的。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们可以单独寻到柏麟,解决你与他之间的矛盾。” 他往前了一步:“当初你主张与天界议和,应该是因为早已厌倦了征战,如今又何必再现纷乱?你若是继续做魔域的魔煞星,彻底攻下天庭,那与当初作为战神,受柏麟命令,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又有何区别?” “够了!”他右手举到胸前,紧紧一握,便见褚家三人痛呼出声。 罗喉计都眼中闪过一道红光,“你们既然敢来魔域,便是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原本看在你们到底与本尊这一世的身体有过几年养育之情,想要放你们一马,但现在……呵。” 他看向方多病:“流辉,你是束手就擒,跟着他们三个一起被我关进地牢,还是丢下他们三人自己带着你的小情人离开?” 方多病收起手中的尔雅剑,心中已有了选择,但他正打算出声让禹司凤离开时,小金翅鸟却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皱着眉头地强硬道:“不准丢下我。” 他还未说话,青年便又道:“你若是让我自己离开,我便转头就如我们上次所说的那般,加入……” “好。”方多病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生怕他后面的话被罗喉计都给听见,又生出什么波折来。 他牵着小鸟妖的手,看向罗喉计都,“罗喉计都,希望你别忘记我说的话,你若是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你上天界,找柏麟算账。” 罗喉计都眸光微闪,但最终却仍是轻哼一声,唤来了妖兵,将他们一起送入了地牢里。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到他们被关入地牢内,罗喉计都都不曾想起来封住他们的灵力跟神力,反而还撤去了褚家人身上的煞气。 几人被关押在了地牢的深处,而他们隔壁,却正好卧坐着满面阴鸷,不知是昏迷还是正在闭目调息的另一只金翅鸟。 “师父!”禹司凤一看清牢中人的面容便扑到牢门前。 只是他手才刚接触到牢门,便被一股煞气重重地弹了出去,被方多病搂入怀里之后,竟是双手发黑,整个人因为阴冷的煞气止不住地发抖。 方多病连忙运起神力,要将他体内诡异的煞气给排出去。 押解他们的妖兵却是挥起长鞭,朝着他的后背重重的击下。 但方多病本是上仙修为,虽说还打不过此界第一人的罗喉计都,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负。 只见那妖兵手中的长鞭寸寸断裂,炸开的碎屑直冲妖兵面门,这妖兵几乎没什么抵抗的能力,便满脸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断绝了气息。 而一起来的另一个妖兵见此场景,顿时不敢再叫嚣,只是发出啸声,唤来了驻守在附近的其他妖兵,将方多病等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而被围在中间的男人只是轻抚着怀中人的长发,看着那双恢复了白皙的双手,弯腰将有些晕神力的小鸟妖打横抱起,先一步地迈入了大宫主旁边的牢房中。 待五人都进了地牢内,那妖兵才松了口气,赶忙给地牢上了锁,围在外面的妖兵才渐渐散去。 这会儿禹司凤已经基本恢复了过来,尽管身体里的神力仍旧涨得他有些几分难受,但许是也炼化过许多次的缘故,方多病的神力对他的影响已不如从前那般大了。 他被方多病抱在腿上,抬眼便看见正盯着他们看的六双眼睛。 禹司凤心口一跳,想从男人怀中离开,却被腰间的手一把搂了回去。 褚磊无语地瞪了方多病一眼,得了这人一个无辜的眨眼,才叹道:“你方才就应该带司凤一起离开,何必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受苦呢。” 方多病捏了捏正想找个地方钻进去的小鸟妖的手,淡定道:“师兄你未免也想得太悲观了点。” 他这话倒叫一旁正伤心的褚玲珑忍不住看了过来。 “什么意思?”褚磊问。 他看了眼隔壁大宫主的状态跟关着他的牢房,解释道:“若是罗喉计都真的想将我们关起来,只会做得更加过分,毕竟他知道,我身上有神力,而且魔域中能打得过我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若是对方真的有心关着他们,最先做的,便是封住他的一身神力,再像隔壁牢房这样,布上机关结界,让人难以进出才是。 第132章 决意 方多病的话让眼前三人低落的心情皆为之一振。 褚玲珑更是忍不住笑起来,用手背抹着眼泪,花猫似的求证道:“所以璿玑,啊不,计都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让我们知难而退,才把我们关起来的是吗?” “也未必只有这个理由。”仍坐在方多病怀里的禹司凤轻声道,“我们方才在罗喉计都居所的动静颇大,殿外的妖兵不可能全无所知。修罗王未必真的对罗喉计都放下了心结,这些妖兵中必有修罗王的人。” 若是让修罗王知道罗喉计都对凡间的父母还怀有几分情义,怕是会反倒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几人原本激动的心绪,因着这句话又再度低落了下来。 尽管罗喉计都待他们确实有几分旧情,但这份情义却似乎无法撼动他复仇的心,也并未动摇他对修罗一族的亏欠,他们始终还是无法阻止仙魔大战的再起。 “那……那我们要离开吗?”褚玲珑忍不住问。 她并不想离开。 既然知道了如今的罗喉计都就是璿玑,那她要留在这里,将曾经的弟弟找回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只要他们小心点,偷偷行事,总有能打动罗喉计都的一天。 “我要留下。”何丹萍看了眼褚磊:“磊哥你得回少阳,你是少阳掌门,如今仙魔大战不知何时再起,少阳需要你。” 褚磊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她便抬手掩在他唇前:“我不会跟你一起回去的,但是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计都是我的孩子,我亦不愿意成为别人威胁他的软肋。不过玲珑灵力尚浅,怕是不宜在魔域久待,磊哥你便带她一起回去吧。” “娘!我不,我要跟你一起留下来!”褚玲珑哪里肯离开,然而何丹萍性子向来果决,此时也容不得她说不,不仅不像平日那般与她细心解释,反倒是拧起双眉,训斥了她几句。 甚少被母亲责骂的褚玲珑只能红着眼睛老实地答应了下来。 方多病看了一下怀里的禹司凤,小声地贴在他耳畔,“我晚点要送师兄他们出去,正好等会儿将你师父一起救下,不如你带着你师父回离泽宫?” 小鸟妖却是红了眼眶,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你可是嫌我拖累你?” 方多病唉哟了一声,连忙将他裹进怀里,“我哪有。” 搂着怀中细腰的手往前一探,攥紧了青年细软的手,揉搓了好几下,“我这不是担心你师父吗?你是十二羽金翅鸟,如今已经除去了龙晶封印,妖力大增,怕是再修炼一段时日都能赶上我了,怎么会是拖累呢?” 这话倒也不是假话。 十二羽金翅鸟本就是妖王一脉,与生俱来便有比其他妖族更强的神通跟妖身,平日里封印起妖身,甘愿做个普通人修时,禹司凤十二羽金翅鸟的优势几乎丧尽。 如今封印一解,妖族中能胜过他的妖,其实也不多。 只是他们二人,在罗喉计都跟前还是太弱了,所以他才不愿这只小鸟妖再留在魔域。 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禹司凤也顾不上身边还有其他人,便环上他的肩膀,将脸贴过去撒娇一般地蹭着,“我不愿与你分开。” 他这模样却是引得褚玲珑一时都忘了哀怨自己没办法一起留下来的事,只微张着嘴唇,傻眼地看着禹司凤绵软的声音跟略显熟练的撒娇动作。 直到方多病瞪了她一眼,又将小鸟妖的脑袋往怀里藏了藏,她才悻悻地看向了别处。 虽说她是女子,平日里也算是十分爱娇,但面对钟敏言的时候她也做不出这样的动作…… 怪不得流辉哥哥会喜欢司凤,换做是她,她……应该也是喜欢的。 方多病这头实在经不住禹司凤的软言哀求,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两人这才开始想办法查看隔壁大宫主的情况。 他们已经知道这个牢房外的煞气对金翅鸟的限制,就是不知道对人修是不是也一样。 方多病试探着碰了碰与他们挨着的这一侧围栏,果真还是被围栏上的煞气攻击了。 他又试探着甩出了一道灵力,看是否能连接到大宫主身上。 但灵力如何能是煞气的对手,没一会儿方多病甩出的灵力便消耗殆。 方多病只好又换做了神力。 只是这回煞气的反应更大,两股力量在牢房围栏的空隙间争夺了一会儿,但牢房内的煞气到底是死物,很快便被他的神力突破了围守。 神力落在大宫主身上的瞬间,这只大金翅鸟一双鹰目倏地睁开,竟是恶狠狠地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直到看到了禹司凤,他神色才一缓,连忙踉跄着起身走到了他们这边围栏,盯着自家的小小鸟,问:“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说着他瞪了方多病一眼:“是不是被这家伙牵连了?” 禹司凤连忙摇了摇头,想靠上前,却被担心他又伤着了的方多病拉了回来。 他只能就这样抓住腰间的手,重新望向大宫主,继续问道:“我们来的时候看见焚如城被毁了,娘亲她……她……” 大宫主这时面色更柔和了几分。 他将手微微搭在自己心口上,轻声道:“你娘暂时没事,还好焚如城被毁时为父正好在城内,虽说无力阻止焚如城被毁,但护住你娘,也是足够的。” 只是不免还是受了重伤,所以在后来碰上魔域的人时,才会这么轻易被抓了回来。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毕竟在焚如城时,皓凤虽然答应让他陪着走完投胎前的最后一段时日,但却仍是与他隔着层什么,始终心怀芥蒂。 而他如今为救皓凤受伤,她总算原谅了自己当初的欺骗,藏在他心脉的这段时日待他也多有关心。 焚如城被毁后,皓凤便无法再通过焚如城投胎了,人族,哪怕是修仙者,魂魄都要比妖魔族更孱弱得多,自然也无法转换成妖灵。 往后他得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皓凤回到离泽宫地宫的那具肉身之中,实在不行,便得开始找鬼修的功法了。 第133章 大战起 方多病看着大宫主那比之前平和了许多的眉宇,从乾坤袖中取出了几瓶丹药,用神力包裹着送入了隔壁的牢房,道:“禹宫主受伤不轻,还是先服药调理一下,待恢复之后,我再想办法破开你那边牢房的煞气限制。” 大宫主看着手中的玉瓶,露出一脸吞了苍蝇般的嫌弃之色。但如今他到底是龙游浅水,便也只好随意地倒了几颗药,臭着脸地服下后,便一甩衣袖地回到了方才卧坐着的石床调息去了。 方多病摸了摸怀中小鸟妖的脑袋,又取了一颗丹药喂到他唇边,道:“你将体内的神力再炼化一下,我先研究一会儿牢房上的煞气。” 禹司凤张唇吞下了丹药,感觉到男人的手在唇上轻轻一点,便忍不住抬起眼睫看了过去。 在对上一双含笑的眼后,他才捏了捏指尖,起身回了后方,寻了个角落坐下来调息。 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妖兵送来了他们这一日的食物。 这些妖兵显然对方多病十分忌惮,随手将食盒摆在了牢房外,便一边盯着他们,一边往外走,很快便消失在了牢房的尽头。 褚玲珑中午的时候吃了些方多病从乾坤袖里寻出来的点心跟灵果,如今不算很饿,但为免被怀疑,还是起身打开了食盒,取出里面的吃食。 看起来像是残羹剩菜的饭菜让她全然没了胃口,再者她才将东西端回来,方多病便皱起了眉,抬手用净尘术清掉了碗盘中的东西。 褚玲珑还有几分不解,“这些饭菜,有什么问题吗?” 方多病黑着脸地点了点头,“饭菜还算是正常,不过里面被人添了魔息,人修服用之后,怕是会勾出心魔,走入魔道。” 褚磊霎时间便黑了脸色。 若真如方多病所猜测的那样,罗喉计都有意放他们离开,那在饭菜中添了魔息的必然不可能是这位魔煞星。 他看向何丹萍,想要劝她一起离开,毕竟罗喉计都这边他们还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修罗王的手段却防不胜防。 但何丹萍却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一般,朝他露出一抹坚定的浅笑。 褚磊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做了少阳派掌门之后,便总是挺得格外直的背脊也终于在此时弯了下去,面上流露出浓浓的疲惫之色。 入夜之后,地牢内妖兵的看守越发松散。 方多病施展幻术罩住了两间牢房,随后才抛出阵旗,以神力作为媒介,在牢房外的那层煞气上开了一道口子,让大宫主得以从煞气的包围中闪身至他们这边的牢房。 为了避免大宫主离开的事这么快便被发现,方多病特意取出了在点睛谷用过的木人傀儡,变作大宫主的模样,放回了牢房的石床上。 随后便领着大宫主跟褚磊、褚玲珑三人一路出了不周山。 目送他们离去,他才又回到了魔域的地牢内。 而就在褚磊跟褚玲珑离开的第二天,罗喉计都便出现在了地牢中。 他站在牢房外,眯着眼睛地看着仍在地牢中的三人,没有管剩下两个一看就知道是障眼法的人影,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你们还真是不怕死。” 何丹萍走到他跟前,抓住了隔在两人中间的围栏,看着他笑道:“娘不是不怕死,只是我的孩子还在魔域,我这个做娘亲的,怎么舍得离开?” 方多病虽然仍坐在稻草上没有动作,却也接话道:“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上天界找柏麟算账,你还未给我答复,我自然不会随便离去。” 而在他身旁的禹司凤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打量了一下牢门外的魔煞星。 罗喉计都面上流露出了不耐烦之色,抬手挥出了滚滚煞气,冷声道:“既然不愿意离开,那便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煞气化成的黑雾将牢房层层包围起来,隔绝了牢房内的人,也隔绝开外面妖兵的监视。 何丹萍双手被煞气一烫,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烧痛,叫她不得不后退几步,回到房内。 不过看着手上仅仅是泛红的伤口,她到底还是轻笑着叹了口气。 罗喉计都明明是个好孩子,可是造化弄人,让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满是戾气的样子。 禹司凤看了眼将他们包围起来的煞气,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 他看向方多病,“罗喉计都,是在保护我们?” “恐怕是魔域……准备要攻打天界了。”方多病目光好似越过了浓黑的煞气,看到了煞气之外仍旧没有离去的魔煞星。 修罗王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大概是一早便已做好了征战的准备,打算打天界一个措手不及。 他虽有心阻止,但可惜的是,若是罗喉计都无法放弃向天界复仇,心甘情愿地被修罗王驱使,那他这个打不过对方的小小上仙,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唯一能与罗喉计都抗衡的玄夜又怎么都不搭理他。 他叹了口气,抬手将禹司凤搂进怀里,“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若是魔域已发兵天界,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今夜我先试着将这煞气破开,先离开地牢再说。” 只是罗喉计都这回似是狠了心要拦着他们,方多病与他留下的煞气缠斗了三四日功夫,才终于在这堆煞气中间破开一道口子。 然而他们才出了地牢没多远,便碰上了失魂落魄的无支祁。 方多病看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便索性撤去了匿身的术法,改做幻术,将四人罩了起来。 无支祁看着露出身形的几人,也只是略一抬眼:“是你们啊……” 他知道眼前的两个男人跟紫狐有些交情,与罗喉计都也颇有些渊源,便挥了挥手,“早听说了你们来找罗喉计都却被他关了起来,你们别白费功夫了,快走吧,罗喉计都是不会放弃报仇的。” 方多病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道:“看来魔域跟天界的第一次交锋,没落着好。” 无支祁嗤笑一声,“是啊,魔域早就不是千年前的魔域,天界也不是千年前的天界,没想到我老无出征的第一仗,便叫小狐狸替我挡了一击。她真是……太傻了……” 他无支祁是魔域的大将,修为仅次于罗喉计都,即便挨那一下,也不见得会死,又哪里需要紫狐来替他抵挡。 她这是要他欠她一辈子,叫他永远忘不了有这么一只小狐狸愿意为他牺牲性命。 “紫狐死了?”禹司凤意外地看着眼前的魔域左使,他如今已再没有丝毫意气风发,反倒显得十分落拓,听到这个问题后便微红了眼眶地点了点头。 无支祁看了禹司凤一眼,确认了眼前这只金翅鸟眼中流露出的几分伤感,心口一酸,道:“看在你们是小狐狸朋友的份上,我送你们出去。” 第134章 生死海(666加更) 方多病没有拒绝无支祁的提议,待一行人出了不周山,他才问起了魔域与天界这一次的交锋。 在听到天界竟然释放了生死海时,他忍不住将眼一瞪,大声道:“天帝疯了吗?” 要知道生死海一旦阻隔开了天界与人间,便会导致乾坤之气不通,届时凡间浊气丛生,妖魔族兴许还能存活,本就孱弱的人族却必定会死于浊气。 天界这是要断了人间的生机啊! 无支祁冷笑一声,“你们那位好天帝,如今还在昆仑山的地头里,这仙魔大战,向来是由白帝柏麟主持的。” 也是因为这样,罗喉计都才会像疯狗一样死咬着天界不放。 “柏麟究竟在想什么?”方多病攥紧了拳头。 若说当年他设计将罗喉计都改造成战神,让战神屠尽修罗族,还能说是居安思危,是帝王心术,那如今呢? 他竟是为了对付罗喉计都,对付魔域大军,便要牺牲掉整个凡间。 在他眼里,凡人究竟算是什么? 这种人怎配为三界帝君?! “我要去找罗喉计都。”他侧头看向无支祁,“你若是想救紫狐,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但你也需要帮我一个忙,如何?” “你有办法救紫狐?”无支祁半信半疑。 方多病只是看着他,淡淡道:“紫狐虽说身死,但按你的说法来看,她并未形神俱灭,还有转世投胎的可能,只是焚如城如今已被罗喉计都所毁,魂魄投胎之处我并不清楚。” 无支祁眼睛一亮,“说吧,你要我老无帮你什么忙?” “天帝如今在昆仑山,你想办法将他请出山来。” “请天帝?”无支祁没想到方多病让他做的竟是这件事,他不由得嗤笑一声,“你在开玩笑?我老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会认为天帝能叫我请出山?我看他不让人将我重新关起来就不错了。” 方多病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禹司凤。 青年本是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见他朝自己伸出手,便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司凤。”方多病捋了捋他后脑的长发,将双唇贴上他的鬓角,轻轻一吻后,才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你还记得,为何你身上会有天诛印记吗?” 禹司凤点了点头,专注地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一双浅褐色的眼瞳在夜色下仍旧蒙着一层薄薄的莹光。 方多病将他搂进怀里,“战神当年屠尽了南天仙族,又打入中天殿,罪孽滔天,又知道了自己是魔煞星的真相,亲手将魔煞星改造成战神的柏麟帝君怎么可能愿意轻易地放过她。是因为你,你……并非普通的天族,所以你牺牲了自己的仙骨跟万年的修为,才得以换她轮回十世的一线生机。” 他看了眼无支祁,才垂下眼去看目光微闪着的小鸟妖:“若是别人,或许未必能在昆仑山内见到天帝,但……” 禹司凤还未说话,一旁的无支祁已经猜到了什么,目光惊愕地看向被人搂在怀里,看起来十分柔顺的金翅鸟妖。 金翅鸟……跟天帝能扯上关系的金翅鸟,除了当年的妖族公主之外,就唯有天帝之子—— 好家伙,这人明知道禹司凤是天帝之子转世,却还是将人给圈进窝里,如今还这么不避讳地抱着。 是个狠人啊! 无支祁连忙摸了摸垂落在肩上的那缕鬓发,“那既然有了帮手,我老无便帮你跑这一趟。” 方多病却并未再看他,而是将手覆在禹司凤的脸上,拇指的指腹轻轻抚弄了一下青年光滑的脸颊:“天界乃是柏麟的地盘,不知他到时会使出什么手段。他尚且不说,我只是怕,罗喉计都最后会失控,届时我与柏麟只怕都控制不住他,所以只能叫你跑一趟,看是否能为我们请出天帝。” 禹司凤抬手环住他的肩膀,将脸颊埋入他肩颈处用力地蹭了蹭。 待从他怀中出来时,神态已经换上了离泽宫首徒惯有的清冷,唯有声音依旧柔和,却又隐隐约约比平日多了一分很轻的鼻音,“无大哥,有劳了。” 无支祁对他印象还算不错,便轻笑着搭住了他的肩膀,“放心,有我老无在,必定安全将你护送到天帝老儿的跟前。” 何丹萍想了想,便提出要与他们一起。 禹司凤看向无支祁,这位魔域左使显然不在乎多带一个人。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方多病这边先是御剑查探了一下生死海。 此界的生死海果真霸道异常,哪怕法力高强,也无法随意跨越,否则又怎么拦得住罗喉计都? 要渡过生死海,最容易的方法便是令金翅鸟一族燃烧妖丹渡魔域大军过海,但燃烧妖丹,便是燃烧修为,一旦修为尽了,那些金翅鸟又哪里活得下来? 方多病想起修罗王跟一心只有复仇的罗喉计都,连忙给大宫主去了一枚传讯符,随后才取出从前应渊送给他的飞行法器,在上面刻录下新的阵法。 大约一日之后,他重新摸入了罗喉计都殿内。 “又是你。”罗喉计都不耐烦地皱起了一双浓眉。 方多病看着他,道:“我有办法上天界,你可要随我同去?” “你有办法越过生死海?”罗喉计都坐起身,将眉梢一挑,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忍不住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多病无法将自己的来历细说清楚,只是道:“我并非天界之人。”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你恢复了记忆,应该也知道,当初将你从琉璃盏中放出来的……是我的同伴。当然,这与我关系并不大,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我是天界之人,你出了琉璃盏一事,早就该被天界知道了。” 罗喉计都对此事自然印象深刻,在彻底复苏之后,他也观察过方多病。 只是观察之后他也明白,以方多病的性子,定然不会将他从琉璃盏中放出,故而眼前这人,也不会是他的恩人。 “你上天界,想做什么?”他问,“难道就为了帮我报仇?” 罗喉计都早在当年那杯酒后,便已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他无法相信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方多病却是看了眼天上的生死海,沉着脸道:“自然是为了收回生死海!” 他看了眼已经开始滋生出浊气的凡间,“柏麟为了维护天界,竟是不顾其余两界死活,如此生灵涂炭之举,何以为君?” 罗喉计都闻言舒展开眉目,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好!”他一双许久未曾弯过了的大眼因为笑意而微微泛着亮光,“我随你上天界便是!” 【感谢书友少思寡欲送的666,加更一章tut】 第135章 攻上天界 只是方多病与罗喉计都才出了宫殿,便正面迎上了一身玄衣的修罗王。 “你想要带我魔域的大将去哪里?”修罗王慢条斯理道。 方多病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面容淡然的罗喉计都一眼,放下心来,这才重新看向修罗王,“我有渡过生死海的法子,罗喉计都自然是要与我前去验证一番。不知修罗王阁下是想看着妖魔大军一日日地在魔域中耽搁蹉跎,还是让魔煞星将军放手与我一试?” 修罗王却只是看向罗喉计都,“这也是你的意思吗,计都?” 罗喉计都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我与柏麟之间的恩怨,也到了要了结的时候了。” 修罗王登时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方多病,“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再者横渡生死海一事本也不需要你这个不知是人修还是天族的人帮忙,我已使人去离泽宫,将金翅鸟族带回魔域。届时我魔域大军只消乘上金翅鸟,那生死海又有何惧?” “你先找到金翅鸟再说吧。”方多病不耐烦与他再做纠缠,便只是挥袖扬出了袖中的飞行法器,唤了罗喉计都一声。 两人当着修罗王的面,扬长而去,倒将修罗王气得面色一阵铁青。 他早知道罗喉计都不是能随意掌控的变数,却没想到,竟然在这一战的开始,便已经再难拿捏住对方了。 方多病的法器本就是仙器,勉强能与生死海抗衡,又被他再加了几个阵法,他们跨越生死海的这一路倒还算轻松。 但也是因着有飞行法器的存在,他们根本无法藏匿身形,他便索性用最快的速度飞向了南天门。 “等下一到南天门,你便用最快速度将天兵控制住,不要让人将消息传回给柏麟。”方多病一边说着,一边用神力催动着法器更快了几分。 罗喉计都在他身后应了一声,在他未看到的地方又微妙地打量了他一眼。 二人配合得还算默契。 只可惜南天门处本就驻守着能远眺的千里眼,自然在他们来时,便急忙赶往中天殿向柏麟禀报。 方多病在罗喉计都制住了南天门前的天兵后,便用神力翻转了正瓶口朝下的羊脂玉净瓶。 虽不知催动玉净瓶的术法,但他本就精通炼器,一通百达,故而没一会儿便寻到了收起生死海的法子,很快便将横在天界与人间分界处的生死海收回了瓶中。 他翻手将玉净瓶收起,拉住了正眼放红光,欲大开杀戒的罗喉计都,快速地隐去了身形,一齐朝中天殿赶去。 彼时柏麟似乎也对他们的到来有所预感,殿内除了他们之外,竟是空无一人。 然而当他们踏入中天殿,才发现这空旷的大殿只是柏麟设下的诱饵,不过是想更快地引他们入瓮。 柏麟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喉计都,不曾有丝毫余光分予一旁的方多病,声音甚是柔和地规劝着罗喉计都收手。 罗喉计都想看看他究竟要玩什么花样,便并未马上动手,只是冷眼瞧着跟前这人在眼前分出数道身影,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方多病很快便看出了什么,朝他靠近了几分,道:“这似乎是天罡阵。” 他话音才落,柏麟冰冷的目光便朝他射来,“方多病。” 方多病也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真名,毕竟在少阳的时候,他从未隐藏过什么,昊辰知道他本名也属正常。 柏麟却是继续道:“天道变数,你不该出现在此。” “我本也没想着这么快来天界,但是没想到啊,身为天界帝君,你竟自掘坟墓,做出释放生死海此等几乎要葬送整个凡界的残暴之举。”方多病冷笑着讥讽道。 “本君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守护三界。”柏麟看向罗喉计都:“魔域狼子野心,妄图再掀战火,本君是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他抬手在身前一抹,变化的分身前便齐齐浮现出一面圆镜。 罗喉计都哼笑一声,“原来是三十六天罡宝镜。” 若换做寻常修罗,这面能克一切妖邪,净一切恶念的天罡镜自然不是好对付的。 但如今驱动这面三十六天罡宝镜的柏麟修为本就不敌罗喉计都,罗喉计都也不似那些邪魔一般恶念丛生。 他打上天界,只为报仇,为自己讨回公道,是为一直以来被天界打压,被欺辱,被歧视的妖魔两族讨回公道。 他心中并非没有戾气,但在羲玄的九世倾身相救中,早已逐渐被消磨了大半,最后的怨恨,也随着在少阳时,一刀捅入这个男人心口而化作无趣与不屑。 三十六天罡宝镜于他而言,除了克制他身上的煞气之外,再起不到更大的作用。 故而方多病这边还未出手,罗喉计都自己便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破除了柏麟的三十六天罡宝镜组成的天罡阵。 柏麟有些意外,并非是意外于罗喉计都破除了他的三十六天罡宝镜,而是跟前的魔煞星竟然毫发无损地破除了他的三十六天罡宝镜。 他不愿相信是罗喉计都心中并无恶念的缘故,只是觉得千年过去了,经历了十世渡劫,取回了自己心魂的魔煞星变得更强,也更危险了。 罗喉计都并未留手,但柏麟久居中天殿,身上的气运早已与鸿蒙熔炉相连,只要柏麟身在中天殿内,不论是罗喉计都,还是方多病,都是无法将他彻底杀死的。 这也是他放任这擅闯天界的两人肆无忌惮地进入中天殿的原因。 进了他的中天殿,便别想再出去! 然而让柏麟不曾想到的是,尽管战神在天界的那些年多数时间都征战四方,生活冰冷得得犹如一潭死水,但战神却并非真是没有心智的工具。 在战神原身与魔煞星心魂融合之后,罗喉计都同样获得了天界时的记忆。 他知道鸿蒙熔炉所在的位置,也知道如何召唤鸿蒙熔炉。 方多病心道不好,在罗喉计都将柏麟一掌击倒在地时,抬剑拦在了修罗的身前,“冷静点,计都!” “不是你说要带我来天界找柏麟算账的吗,如今为何拦我?”被柏麟重新刺激出了仇恨的罗喉计都双眼泛起红光,“让开!” 第136章 化解 方多病看着眼前的修罗。 但罗喉计都早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杀不了你。” “你若是推翻鸿蒙熔炉,让这个世界重新来过,那这个世界存在过的那些你所熟知的人——少阳的师兄弟们,你爹娘,还有玲珑,他们都会消失不见,就算重新来过的世界里仍旧有他们,但他们也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些人了。” 方多病逼近一步:“鸿蒙熔炉非人力可以掌控,天数法则均为自衍,你控制不了世界重来的结果,若是重新来过的世界中,不论是修罗一族,还是妖魔界的下场比现今还不如呢?” 罗喉计都双手一紧。 眼见他似有所动摇,方多病连忙又道:“我已让司凤去寻天帝,天帝虽修的是无为道,但想必他也不会愿意看三界被颠覆,你尽可以将你的要求说与天帝。” “你推翻鸿蒙熔炉,死在战神手中的那些修罗也无法复生,但如今修罗一族还有你与修罗王的存在,修罗一族还有可以繁衍生息,而那些死去化作煞灵的修罗也未必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修罗一族与其他种族不同。 因着主修煞气,死后多是湮化,或是直接转为煞灵,不入轮回,自然不会有什么投胎转世。 若是这些煞灵可以洗去身上的煞气,又或者焚如城能够为这批煞灵开放轮回的入口,总归是不必再被怨恨束缚在魔域中,对于这些修罗亡灵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以投胎又如何?”罗喉计都眼中划过一丝沉重,“正如你们天族一样,我们修罗一族不在轮回之中,即便他们转世投胎,也不过是变成了凡人或是妖族,与我修罗族,再无关系。” 他掌心运起煞气,正打算击向方多病时,殿外却忽的飞入了一道金色的身影。 禹司凤双翼煽动,落在方多病跟前后目露紧张地看着眼前的魔煞星。 罗喉计都却没有看他,只是眯着双眼地看向出现在上方的身影。 天帝看了柏麟一眼,随后才对上罗喉计都的视线。 方多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片刻之后罗喉计都眼中落下了一滴泪水,而柏麟亦神色剧变。 被他注视着的天帝却只是扬起嘴唇,朝他微微颔了颔首。 待这位看起来脾气温和的天帝再度望向罗喉计都,询问这是否就是他想要的结果时,方多病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帝方才竟是以黄粱之弦,让罗喉计都看见了他推翻鸿蒙熔炉之后重塑的世界,也让柏麟看见了若是当初他没有对罗喉计都下手,仙魔大战顺利地以另一种方式平息,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再掀战火。 柏麟难以置信,却在罗喉计都的冷眼讥讽中流露出几分痛楚,最终打算抬手废去自身修为。 只是他毁去仙元的动作,却被罗喉计都制止了。 这位魔煞星在柏麟流露出几分触动的眼神中看向天帝,“当年仙魔大战,我魔域已同意停战议和,是你天界违约在先,又设计陷害于我,如今难道就柏麟一人,便想抵消我修罗全族上下万千族人的性命吗?” 他瞥向被自己用煞气控制住的柏麟,嘴角不屑地冷笑,“柏麟帝君……未免也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些。你的性命,在本尊这里——一文不值。” 柏麟的双眼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修罗,沉声道:“只要罗喉兄愿意收手,不再掀起三界征战,我任君处置便是。” 可惜这位帝君迟来的懊悔跟弥补在罗喉计都看来比草更轻贱,他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天帝,“修罗一族虽不入轮回,但只要在魔域内修起血池,那些煞灵便有复生的机会,我要天界提供修建血池的材料。” “不可!”天帝还未作答,柏麟却先一步喝道。 修罗一族本就骁勇善战,寿数也与天族一般悠长。 然而天族寿数到了,便必定要经历天人五衰,随后归于天际。 原本修罗族也与天族一般,甚至因为修罗族生性喜好斗争,多数修罗其实并非自然衰亡,而是逞凶斗狠。 但若是修罗一族在魔域内建起血池,那那些到了生命尽头的修罗只需要浸泡血池,便可完成一次全新的蜕变,获得新生。 长此以往,仙魔两界即便休战,一旦天族势弱的那一日到来,便是金戈再起之时。 罗喉计都看也不看柏麟,只是将手收紧,束缚着柏麟的煞气霎时间缠绕上他的脖颈,叫这位天界帝君因为顿生的窒息感瞬间红了双眼。 天帝脸色亦沉了几分,但很快,他便抬手化去了罗喉计都折磨柏麟的煞气,道:“魔域的那些修罗亡灵若要复生,也并非只有血池一道。现今天数不比数十万年前,已是容不下血池这般颠覆三界平衡的存在。” 如今的天帝并非敌不过罗喉计都,只是他转修无为道后,已是超脱三界之外,不应再造因果。 答应罗喉计都,不过是感受到修罗一族气数未尽,天界之中也确实藏有能助修罗复生的神器,他应承下来,亦可以说是天命使然。 正如千年之前,他已经尝试阻止过柏麟,柏麟的固执己见却仍旧铸造了这场浩劫,这在他看来,同样是天命使然。 复活修罗的神器需要天界的神力方可使用,还未自毁仙元的柏麟便成了罗喉计都的工具人,被强硬地带到了下界。 而与罗喉计都一起上到天界的方多病便这么被忘在了脑后,略显尴尬地迎上了天帝平和的目光。 禹司凤还未恢复记忆,虽说在昆仑山请人时已有接触,天帝待他也确实很慈爱,但在如今一切已经事了的情况下,他却仍是感到了几分不自在,默默地垂下了眼睫。 他这番模样,却是叫天帝想起了羲玄当初迟迟无法化形,在自己跟前垂头丧脑的样子,面上便不由得露出了几分颇有深意的笑容。 他看向方多病,道:“我已知晓了你的来意。” 听到他说这话,方多病不免也有几分心虚,毕竟如今应渊的这缕分神,正是这位天帝的独子,待过完了这一世,神魂离体之时,他便可以带着这缕分神离开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 届时羲玄不会再归位了。 第137章 三界平 天帝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只是淡淡道:“这一切皆是天数。你的到来,已改变了羲玄的命数,也证明了他确实与你有缘,我并不会插手。” 方多病有些意外,但想到这位天帝当年放任了白帝柏麟,如今又放纵了罗喉计都,他又觉得有几分合理,便只是朝他行了个自己世界的天界礼,双手交叠在身前,郑重道:“多谢天帝成全。” 禹司凤不知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跟自己有关。 他下意识地朝方多病的方向靠了靠,便见天帝的目光又落回了自己身上。 天帝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流露出几分感慨。 他只觉得眼前的天帝有些熟悉,大抵是在天界时的本能还留在他神魂之中,但他毕竟未曾恢复过往的记忆,在这样的注视下倒显得越发无措。 天帝笑容未变地朝他抬起了手,只见一滴泛着金色的精血从他眉心中飞出。 待那滴精血被收入袖中,天帝才扬起一道神力,将他们二人轻轻地送回了人间。 禹司凤在下落的时候听到他带着几分叹息的声音,如风一般地轻轻拂过耳畔。 ——“我儿羲玄,往后……珍重。” 这声珍重叫他有些失神,以至于落地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而被方多病打横抱起,还就这么被抱着走了一段路,才眨着眼睛反应过来。 幸好如今是落在了荒郊野外…… 他搂住方多病的脖子,小声道:“我与无支祁跟何夫人一起去了昆仑山,只是……天帝回天界时只带了我一人。何夫人如今应该已经回了少阳,你可要前去与他们交代一声?” 解决了一件大事的方多病将他往上颠了颠,坏笑道:“确实应该赶紧回少阳。” 说罢他便抛出了阵盘,踏入了与房间相连的传送阵内。 被压在床榻上的时候,禹司凤红着面颊,抬手挡住了男人正要落在唇上的嘴,一双湿润的眼睛一边轻颤着,一边轻咬了下下唇,“别闹了……” 方多病抓住他的手,双唇衔住了他通红的指尖,用牙齿轻轻地磨着,“放心吧,如今罗喉计都已与天帝和解,天魔大战便很难再打起来。魔域的修罗王是个十分圆滑的性子,虽说未必会甘心,但失去了魔煞星,已是没了一员大将,天帝又同意了往后三界平等。” “妖族日后不必再躲躲藏藏,真心愿意跟随他攻上天界的妖魔,不会太多的。” 禹司凤被咬得浑身一个哆嗦,双眼已经微微眯起,手腕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却仍是坚持道:“总……总是要与褚掌门,他们说一声的——” 最后的话语中,却是随着男人身体的轻轻一抵,化作了一声轻呼。 好在方多病到底将他的话听入了耳中,只咬着他的嘴唇将他又吻又舔地亲了好一会儿,将他弄得都动了情,才将人从床上抱起来,一点一点抚平他唇上自己留下的痕迹。 禹司凤在他的注视下浑身泛软,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几分不满地用潮湿的眼睛瞥了他一下。 待整理好后,两人才一齐从房内赶往褚磊的住处。 知道了罗喉计都跟柏麟帝君之间的恩怨勉强算是了结,仙魔大战也不会再起,再加上天帝承诺的三界平等已随着法则之力传递给了各大仙门,少阳原本要面临的窘境如今顺利地化解,褚磊等人也终于放下了自罗喉计都苏醒之后便一直吊着的心。 褚玲珑更是很快便叫嚷着要去魔域找罗喉计都。 只是魔域那边的事情还未彻底了结,魔域与天界跟凡间之间的矛盾,至少要等那些死在罗喉计都手上的煞灵都复生后,才会真正缓和。 故而褚玲珑的要求很快便被何丹萍镇压了下来。 方多病与禹司凤在少阳待了些时日,在收到了大宫主的传讯后,又一齐赶往了离泽宫。 人妖之间的关系缓和之后,大宫主因着文皓凤的影响,总算不再那么怨恨仙门弟子,便以离泽宫许多奇珍异宝跟珍贵的典籍为心爱之人换来了千年石髓,竟也真的成功将文皓凤复活。 禹司凤回到离泽宫的时候,刚刚醒来的文皓凤十分虚弱,而未曾戴上面具,还将脸上的小胡子也剃了干净的大宫主正伏小做低地给她喂着药。 两人的关系果真渐渐在往好的方向走,尽管还回不到当年的蜜里调油,但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之后,文皓凤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大宫主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是见文皓凤拉着终于赶回离泽宫的禹司凤,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流着泪地倾诉着母子情,他心中还是生出几分酸溜溜之感。 这份醋意不好与乖儿子宣泄,便一股脑地迁怒在了站在一边的方多病身上,一双鹰目若是能杀人,只怕大宫主的眼刀已经将方多病给千刀万剐了。 方多病讪笑地摸了摸被这位老丈人刀了最多次的脸颊,又忍不住垂首看了眼自己被衣物当得很严实的下身,由衷地感谢自己在天上的时候好好修炼了,否则这会儿光是应付这位老丈人,他便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文皓凤与禹司凤母子二人说了许久的话,似是总算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方多病,问起了两人今后的打算。 如今人修与妖族之间的关系缓和,离泽宫金翅鸟的身份到底还是传了出去,毕竟他们跟点睛谷交换的那些东西里,有些东西显然是妖族才会有的。 两族之间的偏见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抚平的,但至少出了一个魔煞星的少阳,却是很快接受了长老未来的道侣是妖族这件事。 毕竟在罗喉计都的事情上,禹司凤也算是与少阳共过患难,能请出天帝,更是他要居首功。 在文皓凤与何丹萍的促成下,方多病跟禹司凤很快便举办了结契大典。 因着禹司凤是离泽宫首徒,又是宫主之子,最终是方多病这个少阳长老“嫁”入了离泽宫,二人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定居在离泽宫内。 只是大宫主看方多病实在是不顺眼,不时便要对他挑挑刺,又给他使使绊子,最后禹司凤只能哭笑不得地在方多病的撺掇下与他一起偷溜出了离泽宫,两人一起浪迹天涯了一段时日。 甚至还跑到魔域长住。 得了罗喉计都许多的白眼不说,还被修罗王阴阳怪气了一番,但因为实在是自由自在,修罗族的特产魔域之花又有助于禹司凤修炼,方多病便还是厚着脸皮地靠着无支祁这位魔域左使在魔域逍遥了许久时间。 直到褚玲珑终于要与钟敏言修成正果,他们才带着掩住了额头修罗纹的罗喉计都一起前往少阳,参加了褚玲珑的婚宴。 【嗯,琉璃篇就到此为止啦!就……节奏我也是一言难尽,我也没想到会写这么长,主要是我嗯,一心只想搞小凤凰所以严重拖沓了节奏。所以我对这篇文的数据也没报什么指望了,虽然我没说过,但其实以我日六的更新来说这个数据真的挺差的_(:3」∠)_ 这篇现在就纯纯为爱发电,我会写完的,以及,我已经做好下一本继续为爱发电的准备了tut】 第1章 回归 方多病穿越了界门回到衍虚天宫时,还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只是不断地看着藏在自己灵台里那泛着温暖光芒的一缕分神。 这缕分神不知是否还带有禹司凤的意识,待他的灵台十分亲近,当他用神力靠近时,还会雀跃地贴着他的神力轻轻地磨蹭,就像是禹司凤后来越来越喜欢待在他怀中,用鼻尖轻轻地蹭着他的粘人模样。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将灵台中的这缕分神取出。 尽管除了神力之外,他的双手并不能真正地触碰到这缕分神,但方多病仍旧觉得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分神十分温暖,叫他忍不住像亲吻禹司凤一样,在分神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但很快玄夜也跟着从他灵台中出来,抬手在分神上轻轻一点,便消除了分神中的记忆,眉眼间含着笑意地将这缕分神送出了方多病的房间,叫其回到正难得在睡梦中的应渊体内。 方多病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分神,怔怔地出着神。 玄夜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舍不得?” 这位修罗王说话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着,往日里总是十分低沉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明显的愉悦。 方多病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没办法勉强自己扬起笑脸以对,便只好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躺回了床上,“确实挺舍不得的。” 毕竟司凤是妖,他与司凤已经厮守了太长时间,久得他都几乎要忘了,回到应渊体内之后,他的司凤便只会留在他自己的记忆里。 他将手交拢在身前,闭上了双眼,低声道:“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玄夜好笑地打量着他,似乎想将他如今狼狈的样子记录下来,但看着他真的睡了过去,又无趣地翻了翻眼。 如今这个天界不比禹司凤所在的那个世界,至少光是应渊这个上神,便有能与他抗衡的能力,他自然不能像在那边那样,趁着方多病在修炼的时候跑出去,还刚好霍霍了用禁术下凡,重伤跌落在少阳后山的柏麟。 索性便又回到了方多病的灵台内,等着这家伙稍微调整好了心态之后,再开始穿越其他世界的界门。 方多病在屋里待了近一年的时间。 除了最开始的一旬时间一直在沉睡之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巩固骤升的修为。 他在穿越界门之前,才刚刚升上上仙,境界还未彻底稳定下来,然而如今却是连升了两个境界,额间那枚天道契约留下的金色印记竟已化作了仙钿,清晰地印在了他眉心上方。 方多病早在沉睡醒来后便掐算过。 距离他晋升上仙才过去两百多年的时间,他如今的修为进境虽有些过快,却也并非完全无法解释,倒是额间的这枚仙钿有几分招人怀疑的风险。 故而在踏出东厢房之前,他便在额间画了个阵法,将这枚仙钿藏了起来。 他对着水镜左右看了看。 许久没再见自己光洁的额头,竟还有几分不适应。 而方多病出关的时间也正巧赶上了帝尊为两株即将化为人形的四叶菡萏设下了瑶池盛宴的日子。 叫他意外的是,对这种宴会向来不感兴趣的应渊,竟也赶往了瑶池。 只是……是否太过匆忙了几分? 他打断了陆景对他晋升上仙,也巩固了修为的恭喜,问:“应渊君行色为何如此匆忙?” “不太清楚,只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异动。”陆景朝瑶池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道:“你也知道帝君的脾气,若不是今日的瑶池盛宴出了什么问题,想来他是不会参加这种宴会的。” 方多病点了点头,道:“许久不曾出门了,我也前去看看。” 说罢他人便已化作一道流光,追在应渊身后,赶到了瑶池。 彼时应渊却已经震慑住了意图作乱的魔界长老烁骅,而瑶池中间的两朵四叶菡萏也顺利地化作了两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 见事情已了,方多病便没有现身,而是蹲在了屋檐上,看着应渊教训完烁骅,又给两个小姑娘起了“芷昔”跟“颜淡”两个名字,便带着其中一人受了轻伤的一对姐妹离开了瑶池。 待走到宫道时,应渊才突然停下脚步,眼睛流转过笑意地直视着前方,淡淡道:“出来吧。” 走在他身后的颜淡扭头左右打量了一番,却是未曾瞧见任何人影,正觉得这位帝君似乎有些奇怪,便听他又道:“别让本君亲自揪你出来。” 这句话音落下,方多病用术法藏着的身影就倏地出现在了他们身旁,将刚化形的小花仙惊得一下瞪圆了眼睛。 只是他并未将注意力分给不相关的两个小姑娘,而是笑嘻嘻地歪着头凑到应渊跟前:“拜见应渊君。” 应渊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在感受到他体内修为时眉梢不由得往上一挑。 不过如今的场合倒不适合谈及此事,这位天界帝君便隐去不谈,转而看向了身后的两个四叶菡萏遗族。 他身为四大帝君之首,又是天界战神,本是不必操心这两名刚刚化形的小仙,但万年之前的创世之战中,四叶菡萏一族是举全族之力为天界而战,才会不幸被灭族。 经过了万年的时间,当初遗留在战场上的莲子终于长成。 如今她们二人,便是四叶菡萏一族复兴的希望,在其中一人受了伤的情况下,他将二人带出来,提点几句,亦算是感怀四叶菡萏一族为天界的付出。 他看着被自己取名为芷昔的小仙,淡淡道:“四叶菡萏灵力不凡,若出双生,必定一强一弱,你身体弱,所以才会被魔族剑气所伤,速去天医馆稳固仙灵,不可耽误时间。” 这番略显严厉的督训说完后,他声音便缓和了几分,又道:“仙家一直讲究磨砺修行,未来如何全凭个人努力,你不必沮丧。” 可惜一旁的颜淡并不领情,反倒觉得应渊是在羞辱姐姐。 方多病看着并不生气,甚至还感到有趣的应渊,无奈地用肩膀碰了碰这位天界帝君,对跟前的两个小姑娘道:“小仙子,你误会应渊君的意思了。” 眼见着跟前这个蓝衣小姑娘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方多病才好笑道:“四叶菡萏双生一强一弱之事,典籍中便有记载,就算应渊君不说,你们晚些时候也会从被人口中听到。只是别人,未必会像应渊君这般,反倒鼓励这位小仙子要迎难而上,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克服与你天资上的差距。” “天界说是平等,但风气向来慕强,你们又正好是双生姐妹,确实要比旁人更容易被拿来作比较。”方多病微微一笑:“修炼当以修心为上,应渊君此番勉励,也只是希望你们二人莫因为旁人的风言风语而浪费自身的好资质。” 第2章 切磋 芷昔与颜淡都是刚化出人形的小仙,整日养在瑶池之中,因着瑶池规矩甚严,两人甚少见到敢于在瑶池嘴碎的仙侍,自然不知道仙界的仙侍是什么模样。 二人也不通人情世故,对方多病的提醒一知半解,只勉强知道,方才应渊说的那番话,似乎是对芷昔好。 方多病也不想耽误芷昔巩固仙灵的时间,便只是对她道:“总之待你日后遇到了,便会明白我今日这番话的意思。还有,将帝君方才的话放在心里,你们都是四叶菡萏,即便是天资弱的那一个,起点也比其他并非生来便是仙胎的仙侍要强得多。” 说罢他便朝他们挥了挥衣袖,“行了,天医馆在那条路,走到尽头便是了,你们自去吧。” 而应渊已经慢悠悠地走在了前面,他小跑了一段,才终于追上了人。 对于他方才的解释,这位天界帝君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方多病便歪着头地细细打量着他。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着应渊清冷的面庞,他还是不免心头微颤。 应渊似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忽的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为何这般看着本君?” 方多病捏了捏指尖,脸上自然地扬起笑容:“自然是看帝君你是否嫌弃我多事了。我说应渊君你啊,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在不爱张嘴解释,明明你方才是为了那位受伤的小仙子好,才单独将两人带出来提醒。” 应渊却是面露不耐地抬眼将他一扫,“你倒是好联想,我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言,你便给我戴了这么一顶高帽。” “怎么能说是高帽呢?”方多病又朝他笑了笑,一双大眼看起来莹莹发亮。 应渊嘴角这才勾起了极浅的一道弧度,随即整个人化作流光,回到了衍虚天宫。 方多病紧随其后。 他人才落地,陆景便小跑过来,说是帝君让他去一趟东极殿。 待他到了东极殿,应渊却是在东极殿殿前的空地处,见他过来,便指尖一点,“三步。” 许久不曾再被步离镯控制,方多病一时都快忘了手腕上还有这个东西,以至于被快速拖拽到应渊跟前时,他没能刹住车,整个人竟是越过了应渊所说的“三步”,朝这位帝君撞了过去。 应渊毕竟是禹司凤这缕分神的本体,二者之间身形十分接近,方多病在贴近后几乎下意识地捞住了跟前帝君那与战神之名十分不符的细腰,搂着人略转了半圈,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抬头朝应渊看去,却碰上了容颜清冷的帝君在同一时间亦朝他看来,两人鼻尖碰到了一处时,方多病的呼吸霎时间急促起来。 他搂在应渊腰上的手也随之一紧,手指竟是几乎要透过几层仙袍,陷入这位天界帝君腰间紧绷的肌理之中一般。 还不等他缓过神来,那只紧贴着应渊的手便忽的一麻,整个人又被跟前的帝君给定在了原地。 应渊反手抓住了他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后退了两步,目光颇含深意地瞥了眼被自己抓在手中的那只手臂。 “闭关了两百余年,竟还是这般莽撞。”天界帝君松开了手后很快便解开了方多病身上的神力,“不过这些年的时间也不算荒废,修为进境尚可,只是不知你术法修习得如何?” 知道他是要指点自己,方多病自然没有不应的。 应渊上神的修为并不逊色于异界的罗喉计都,甚至比起以肉身强悍,更善贴身作战的修罗,应渊通晓古今,对敌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二者若是对上,眼前这位帝君不说能百战百胜地胜过罗喉计都,却也绝对不会输。 面对这样的应渊,他自然没有收敛的必要,只是注意着不要让他们的对招波及到附近的东极殿。 然而随着方多病用出的手段越来越多,应渊眉梢微挑,到底还是在东极殿前布下了一道结界,又很快用神力将方多病一拽而起,两人在几招之后便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后殿那处比东极殿前更宽敞的庭院中。 待方多病神力耗尽地躺在地上,死狗一样地喘着气时,应渊才理了理略有几分凌乱的衣摆,又看了眼自己被划破的袖口跟手背上留下的极浅的划痕,缓步走到了这人跟前。 “不错。”他夸赞道,嘴角微微扬起,眉宇间的清冷便顿时消散了几分,甚至好似流露出了几分温柔。 方多病却是看得一愣,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时,他偶尔也会这样枕在禹司凤的膝盖上,小鸟妖亦是如这般眉目温柔地垂首看着自己。 “怎么?”应渊眉尾随着问话微微一动。 他很快便醒过神来,从地上坐了起身,揉着脸掩饰了一下失态,道:“就是没想到上仙与上神之间的差距这么大,难怪如今天界只剩下六位上神。” “以你如今的修为跟天资,要修成上神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应渊背着手微微一笑,“说来你如今已经彻底巩固了上仙修为,倒也是时候该领个神职了。” 在他看来,经由升仙阶晋升上仙的方多病比起天界大多已经晋升了许久的上仙修为都要稳固,而闭关两百年之后,更是突飞猛进,在如今的上仙之中,只略逊色于常年征战沙场的天将。 像天宫之中主理文务的上仙,哪怕是上万岁的老神仙,也未必能比得过眼前这个才五百来岁的小器灵。 方多病却是一愣,仰头重新看向应渊。 他捏了捏指尖,道:“其实……我还不想领神职。” 应渊闻言倒也不曾生气,只是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一边理着衣摆,一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这是为何?” 好在方多病因为过段时日便又要去往其他世界,所以早就想好了闭关的理由,如今回答起来才并未迟疑。 “这些时日,我总觉得神力十分活跃,闭关时如有神助,且进境极快。”他抬眼朝应渊看去:“这种感觉如今也还未消散,虽不知为何,但我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再闭关一段时日。” 应渊反倒皱了皱眉,将他召到了跟前,抬手点上他眉心处,试探着将神力探入了他的体内。 方多病不曾抵抗,应渊也很快便探清楚了他已经又解开了一层的禁制。 不知是不是禁制才被冲破的原因,他体内能够吸纳的灵力确实比晋升上仙之前要多了太多,甚至已经超过了自己当初上仙时期身体所能容纳的神力。 莫非是因为神器器灵的缘故? 应渊放下手,稍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器灵,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些许躁意,但他也知方多病如今的选择也确是事出有因,故而还是点了点头,对这器灵继续闭关一事松了口。 第3章 紫衣局 方多病在告知了应渊自己又要闭关之后,很快便在玄夜的催促中第二次越过了界门。 只是到了这个世界,他才发现这回自己似乎与上个世界不大一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又试图运起神力,却发现身体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尊上?”方多病试探着唤道。 玄夜歪在他灵台内,懒洋洋地答着:“不就是没了神力,瞎叫唤什么。” 白发修罗用修罗之力摆弄着在眼前上下浮动着的万劫八荒镜,“此间天地并无灵气,你那具仙身自然是过不来的,否则已进入这方世界,便会被被此界天道给遣返回去。如今这具身体,是我以你之前的血肉捏造的凡胎,好歹将你的神魂给塞了进来,若是轻易动用神力,只会叫你这身体爆裂而亡。” 方多病本就是凡人,虽说此界没了仙身跟神力,叫已经习惯了神力的自己颇有些不习惯,但他也并非只有神力,便也不再介怀这个问题。 不过既然此间天地并无灵力,那应渊君在此界的分神,应该如李莲花一般,是个凡人了。 他看了眼四周,问:“尊上可知道应渊君此界的分神是什么身份?” 玄夜轻轻呵了一声,“是你如今接触不到的身份。” 方多病:…… 有时候他确实觉得,玄夜似乎没他说的那么想要救应渊。 毕竟上个世界,玄夜就干过为了看他的乐子而明知道禹司凤戴上了情人咒面具,却直到情人咒发作,才跳出来提醒他这件事。 如今又明知道这一界里应渊君的身份,却不愿意告诉他。 万一他找应渊君分神的过程中,对方已经陷入了情劫之中,届时他又怎么将应渊君分神救走? 毕竟…… 方多病有些不自然地踱了踱步,将已经开始跑偏的思维拉回了应渊分神的身份上。 他如今虽没了神力跟仙身,也没个身份,更是身无分文,但好歹腰上还有习惯性挂着的玉珏。 这玉珏不知是他自己做的那枚法器,还是玄夜捏这具身体的时候顺手复刻的,上面的阵纹与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只是没了宝器的灵光,倒像是凡间晶莹剔透的宝玉。 想来是值不少钱的。 只要有钱,要寻人其实并不难,再加上虽然他没了神力,但脑子里也还有扬州慢的功法,招式更是从不曾忘却,要将内力修回来只是要费些时间。 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找不到人的,除了是什么隐世家族,藏在山野间,便是……权贵。 仿佛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般,玄夜这时又道:“应渊毕竟是天界帝君,即便是分神,以他的气运与天命,怎么都不可能是个平凡人,故而他散落在每一个世界的分神,都是天之骄子。” “而这个世界……”他轻笑起来,“我儿这个世界,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若说什么身份称得上真正的天之骄子—— 方多病脸上闪过明悟,这一世的应渊分神,原来是皇室中人,这样倒确实难以靠近。 他想了想,缓和了下声音,对灵台内的玄夜道:“还请尊上指点我一条明路,免去我到处绕弯子。” 玄夜看了眼自己白皙的手指,“帮你,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的路子却是剑走偏锋了些,只怕你到时候要怨我。” 剑走偏锋? 听到这个词,方多病只觉得隐隐一阵牙疼,但他如今什么都不知道,此处也不知是哪里,重修功法需要些时日,求助玄夜已是他能最快找到应渊分神的办法。 再者向来不愿意搭理他的玄夜如今已与他说了这么多,说明对方早就给他埋好了坑,即便自己现在不答应,只怕最终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倒不如一开始就顺着这位修罗王的意思。 方多病心思一定,面上便扬起个标准的露齿笑脸,“还请尊上指点。” - 方多病盘坐在床榻上,扬州慢的功法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在半个时辰之后,顺利地突破了下一层境界。 他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下一瞬,房门已经被人敲响。 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喊着:“宝珠,宝珠——” 他脸颊不由得又是一阵抽搐,回忆起自己当初特意求来的指点,只觉得那时的自己许是脑子里进了不少水,才会顺着玄夜的指点,“乔装打扮”进了紫衣局。 紫衣局成立于大兴女帝在位期间,距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经历了十数代皇帝,几乎见证过极盛的大兴王朝,到如今的宦官当道。 其中不变的,也唯有紫衣局乃是当今天子的近卫这一点。 女子作为执剑人,在女帝在位时期无可厚非,但以如今的局势看来,倒更像是为了限制天子手中的剑锋。 毕竟在许多男子看来,女子在习武方面,天生便要逊色于男子几分。 与其让皇帝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暗卫,倒不如养着一帮明面上的娘子军。 方多病是在一年之前借着玄夜的幻术混入紫衣局的,但这紫衣局内,却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萧条,瞧着不过小猫三两只,对她们也多有约束,不让她们随意离开紫衣局的宫门。 他们之中唯有紫衣局的掌权人程尚宫程兮的侄女程若鱼,才能自由地在紫衣局与宫外进出。 他刚加入紫衣局时,天子还是兴文帝。 因着受制于宦官仇子梁,缠绵于病榻之上,紫衣局的势弱倒也可以理解。 方多病因为担心自己来得太迟,那位传说中的兴文帝便是应渊的分神,还费了不少力气探过了皇帝被囚的寝殿。 后来又是受限于紫衣局,在许久之后,才总算找到的此界中应渊分神齐焱。 彼时齐焱还是认了仇子梁这宦官为义父,助纣为虐的仪王,哪怕在紫衣局内,也能听到不少关于这位仪王的风言风语。 他心知以应渊的秉性,哪怕是分神,也不可能做出此等认贼为父之事。 他虽不喜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却也在方尚书的教导下多少知道些弯弯绕绕,所以并未贸贸然地接近齐焱。 果然一年之后的现在,天子死在了仇子梁的一碗毒药之下,而作为仇子梁义子的齐焱,顺利地登上了帝位。 历代皇帝登基之后,都会在紫衣局内选出一人,担任执剑人之位。 执剑人,是代帝王执剑之人,其本身,便是一柄利剑,有护卫之用,意有剑指朝堂,威慑群臣之意。 故而许多时候,执剑人本身代表的便是帝王。 上一代的执剑人早在先帝被囚禁之时,便因无法护卫先帝自刎身亡。 所以这八年间,紫衣局的掌权人才会一直掌握在程兮一人之手。 而这个程兮身上,也似乎很有几分古怪。 毕竟她对于紫衣局的日常训练未免过于宽松。 这副不上心的模样与其说是得过且过,敷衍行事,倒不如说是有意而为。 以至于如今的紫衣局,除了他这个假女人之外,便只有门外这位程尚宫的侄女程若鱼,在武之一道上称得上尚可,其余人着实一言难尽。 第4章 执剑人 方多病理了理身上被自己坐皱的衣裙,起身打开了房门。 生得与褚玲珑十分相似的程若鱼乐呵呵地站在门外,问:“宝珠,我要出宫去蔡婶那儿,你可要与我同去?” 方多病摇了摇头,试探着问:“过两日便是紫衣局内女官比试的时间了,你就一点都不紧张?” 程若鱼只是耸了耸肩膀,“选不上执剑人便选不上呗,反正我来紫衣局,也是因为姑姑,当个普普通通的紫衣局女官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眉眼一转,古灵精怪地看向方多病:“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若想当执剑人,得先过我这一关才行。” “你也确实是个强敌。”方多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在先帝逝世,到要给新帝挑选执剑人的这段时日,他已渐渐发现,紫衣局的这位程尚宫,是想让自己的这个侄女坐上执剑人的位置。 尽管程若鱼自己并没有什么念想,对程兮的小动作也全不知情,但程兮的筹谋,也确实都是为了这位侄女。 他这些时日一直藏拙,未曾在程兮跟前展现出自己的剑术,便是为了不被她使绊子。 不过若是程兮真是铁了心地要让程若鱼当上执剑人,恐怕他们之间,还会有一场交锋。 见他没有要一起出去的意思,程若鱼也没有勉强,自己一人兴冲冲地跑出了皇宫。 为了尽快择出执剑人,紫衣局三十六名女官间的比试安排得十分密集。 几番比试之下,最终留下来的果然是方多病与一脸自信的程若鱼。 二人面对面站在武殿的中央,少女面露微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方多病只是微微一笑,收敛着手脚地与她打了近百个来回,才在程若鱼的一个破绽中快速地击落了她手中的长剑,将剑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旁的程兮双手一紧,看向方多病的目光打量中多了几分冷意,甚至还隐隐流露出了一丝杀气。 方多病只作不知,在程若鱼的道喜声中拜谢过程兮。 当天夜里,还在睡梦中的方多病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向屋内放了迷烟。 他想看看程兮究竟想做什么,便将计就计地假装昏迷。 而程兮也确实并未打算用什么复杂的法子对付他,而是直接走到他的跟前,直接用火折子点燃了床幔。 看着火舌飞快地卷上了架子床,程兮微微一笑,快速从房内离开后,又以防万一地用东西抵在了门外。 方多病翻身坐起,运起扬州慢拂去了已经烧上袖口的火苗,又用内力在已经开始熊熊烧起的床前打出一道小路,破窗而出。 他此番动静实在太大,很快便惊动了还未远离的程兮。 竟是蒙上脸地朝他追赶而来。 方多病化身的女官方宝珠在武功上是及不上程兮的,如今又中了迷药,自然是不能逃得太顺利。 不过他虽然连神识都无法动用,却到底还是能轻易地闻出哪个地方人气更重,只消往人多的地方跑,拼着受了几分轻伤,他顺利地倒在了宫中侍卫身前,吃力道:“我是紫衣局女官,有,有刺客!” 如今宫中侍卫多归属于仇子梁一派,紫衣局虽与仇子梁利益并不一致,但仇子梁不会在明面上对紫衣局下手。 毕竟紫衣局,是齐焱开口保下的势力。 方多病跑出来时带上了紫衣局的令牌,再加上身上披的衣物也确实出自宫廷,与紫衣局的衣物同出一脉,所以嫌疑很快便被洗清。 仇子梁如今权势越发膨胀,像今夜这般并不涉及到齐焱,只是紫衣局起火,新选出的执剑人被暗杀于他而言不过小事,他自然不会出现。 方多病便第一次见到了将棋营的掌棋人,仇子梁的义女,仇烟织。 与阴阳不定,不时发疯,又十分张狂的仇子梁相比,仇烟织瞧着更像书香门第中养大的贵女。 尽管身着一身圆领袍衫的男装,又戴着黑色幞头,作男子打扮,却仍旧可以从她身上瞧出几分端庄的书卷气。 她呼吸比寻常人要更急上一分,脚步沉重,想来不但并未习武,心脉也较寻常人更弱。 这样一个弱质女流,却得了仇子梁的信任,掌控着偌大的将棋营势力,必定有其不凡之处。 方多病快速地收回了目光中的打量,坦荡又虚弱地朝她一拱手:“紫衣局方宝珠,见过掌棋人。” 仇烟织是个聪明人,与他打过招呼之后,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起他心中是否有怀疑的对象。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将程兮供出来,毕竟他什么证据都没有,此时将程兮暗害他一事说出来,说不定还会被程兮倒打一耙,污蔑他设计陷害,想要排除异己,铲除她这个掌管着紫衣局的尚宫,好在成为执剑人后一并接掌紫衣局。 眼见他这里得不出什么线索,再加上身中迷药,整个人看起来昏昏沉沉。 仇烟织很快便差人将方多病送回了紫衣局。 而全然不知程兮筹谋的程若鱼连忙将人安置在自己的房中,看顾了他大半夜的时间。 翌日方多病醒来时,她正支着脑袋靠在桌前打瞌睡。 不过她心中挂念着昏睡的方多病,一听到他坐起身的动静,便惊醒过来。 方多病看着嘴巴停不下来,一直猜这猜那地说着有刺杀他嫌疑的势力,自己默默地用她给的药,抹完了被烫伤的小臂。 他将药膏放回少女跟前,笑了笑,道:“我无父无母,除了刚刚获得的执剑人身份外,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若是有人要杀我,必定便是为了执剑人这个位置。” 程若鱼若有所觉地眨了眨眼,迟疑地伸出细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难道是怀疑我?” 方多病动了动眉毛,半开玩笑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这便将程若鱼气得够呛,两道秀气的眉毛都几乎要竖起来,就差没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喂,方宝珠,你有没有良心啊?昨夜可是我守了你一夜,还好心给你送了伤药,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她站起身,气呼呼地大声道:“我告诉你,我才不稀罕什么执剑人的位置!” 方多病目光越过她,落在了紧闭的房门上,又似是要穿过房门,看向站在外面的人。 略微一顿后,他才看着气得都开始委屈了的小姑娘,“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知道,谁都有可能害我,唯独你不可能。” 毕竟这宫里,再没有比眼前这个程若鱼心思更单纯的人了。 说起来,程若鱼与他初出江湖的时候,似乎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都傻得可怜。 第5章 心音 齐焱瞥了眼身侧脸色发青的程兮,微微勾起嘴角,向着紫衣局的主殿走去。 离开前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既然人醒了,便让她到前面来见朕。” 屋内的程若鱼说话声随之一顿。 她亦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又怎么可能听不到一门之隔的话语声。 在这世上,敢以朕自称的,历来便只有帝王一人。 她龇牙咧嘴地捂住了半张脸,而下一刻,程兮便铁青着脸地推门而入,目光严厉地将她一瞪,随即冷淡地对方多病道:“宝珠,你快换身衣服,陛下要见你。” 方多病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是。 程若鱼想起他房间被火烧得什么东西都不剩了,连忙从衣笼中取出自己做了一些的女官服,递了过去,“你先穿这个吧。” 说罢她便提起佩剑,出了房门,留下方多病一人在屋里换衣服。 方多病看着手中顶多只能塞大半个自己的官服,垂头丧脑地敲了敲眉心,“尊上,帮个忙。” 伴随着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讥笑,他手中的那件女官服很快便被放大成他贴身的尺码。 被当做笑话愉悦了对方身心的方多病唯有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位修罗王计较,要计较也计较不过来。 也不怪程若鱼将自己的女官服给他,毕竟玄夜当初帮他混进紫衣局的法子,是在他身上加了个不会被凡人发现的幻术。 所以从其他人的角度看,他是个身形与程若鱼相仿,容貌甚是秀美的年轻女子,而非身高将近六尺的高大男子。 但除了身上的幻术之外,玄夜是半点没有落下看他笑话的机会。 女子的襦裙要穿,女子的发髻要梳,就连女子敷粉上妆,也不能幸免。 故而他最庆幸的便是,为了行事方便,紫衣局中女官大部分时间都穿女官官服,与男子制式相近,只是更修身,行动十分轻便。 又因着是帝王亲卫的缘故,她们即便梳起发髻,也不得佩戴什么首饰,值班时间均以素净为主,最大程度地向男子靠拢。 换上了这身衣服之后,他便打开房门,与程若鱼两人一同前往主殿。 此时齐焱正坐在主座,接过了程兮递来的茶水,垂眼浅呷了一口。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若不是紫衣局内斗,又会是谁想要他这个执剑人的性命,便听得两道声音齐声道:“参见陛下!” 齐焱手中动作一顿,未曾想过会听到这样一道颇为低沉,没有半分女气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却见一个身着紫衣局官服的男子束着女子发髻,正单膝跪在下方。 还未咽下的那口茶水尽数还给了站在他身边的程兮,齐焱也顾不上去看被他喷了一身后面色顿时一变的紫衣局掌权人,只是用手背掩了掩呛咳不止的双唇,忍不住又仔细看了那男子一眼。 这回他连骗自己这人不过是生得肖似男子都做不到。 毕竟有哪个女子,不仅生了张男相的面孔,还生着一双过于宽阔的肩膀,就连露在外面的手,衣摆下藏着的脚,都比寻常女儿家要大上几号,身上更是哪哪儿都透着一股阳刚之气。 哪怕头上束着女子发髻,但那双剑眉之下的双眼,哪里会是女子有的眼神! “放肆!” 他将茶杯摔在地上,双目凌厉地看向还跪着的男子:“你究竟是何人!” 齐焱突如其来的怒火叫方多病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又看了眼那张熟悉的脸,沉声应道:“臣是紫衣局女官,方宝珠。” 【齐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程兮在我来之前,跟他说了我的坏话?不,不可能。程兮想要让她的侄女程若鱼成为新的执剑人,便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挑我的错处,否则在我之后的程若鱼一旦上位,齐焱便会怀疑她的用心。】 齐焱眼睛紧紧盯着仍跪在下方,只是偷偷地抬眼看着自己,却并未张过嘴的方多病,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收紧,却又顾及着衣摆,快速地松开。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程兮,确认了她并未听到这道声音。 所以这是……殿下这人的心声? 齐焱忍不住又看了程兮一眼,回忆起她之前,以及今日藏头露尾的那些话,敏锐地发觉这位程尚宫,似乎确实如这名男子所说,想将她的侄女程若鱼放到他身边,哪怕并非成为执剑人。 许是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又莫名打量起自己,程兮谨慎地询问:“陛下,可是发觉宝珠有何不妥?” 齐焱用指甲轻轻划着指腹,眉眼略显幽深地看着已经老实垂首了的男人,微勾起嘴角,道:“不过是想看看朕的执剑人反应如何。” 他抬眼又望向程兮,“如今一看,倒也算是稳重,瞧着比旁边那个要好。” 在方多病身侧跪着的程若鱼顿时抬起头,半是迷茫半是不忿,却最终没叫唤起来。 倒是特意将程若鱼养得单纯天真,以吸引齐焱注意的程兮脸色顿生几分不自然,拢起双手请罪道:“是臣管教不严,请陛下恕罪。” 齐焱点了点头,也没继续在紫衣局待下去的打算,只是瞥了眼方多病后,道:“虽说过几日才是执剑人的接任礼,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下来了,今日……便随朕一同出宫,朕要去打猎。” 方多病本就是为了接近齐焱才进的紫衣局,自然没有不从的。 只是两人离开之前,齐焱又似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看着程兮,“虽说朕已见过这一任执剑人,但程尚宫还是遵循往例,送一份执剑人的画像给朕过目。” 程兮忙应道:“是,陛下。” 而方多病跟在齐焱身后一起离开紫衣局。 二人路过太液池的亭台时,却见走在前面的天子忽的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方多病疑惑地眨了下眼,试探道:“陛下?” 齐焱并未收回视线,反倒将目光凝视在他的脸上,轻笑着道:“方宝珠?” 方多病连忙应道:“臣在。” 齐焱眉梢微微一动,道:“朕如今还未曾看过你的卷宗,所以有几个问题想先问下你,你且如实告知,否则……” 他话音一顿,含笑的眉眼也变得冰冷而锐利起来,“你若是什么混入紫衣局的刺客,朕将你带在身边,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理应如此。”方多病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陛下请问。” 随着他抬起的,诚挚又明亮的双眼,齐焱又听到了不久前听到的声音。 【齐焱如今处境如履薄冰,就连隶属于他的近卫紫衣局也无法信任,若真是庸碌之辈,大可不必如此,得过且过便是。看来他认贼作父之事,果真另有隐情。】 第6章 试探 齐焱心中有些意外。 从他的推断来看,自己听到的声音,很大概率是来自于这人的心声。 毕竟眼前这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用腹语,或是旁的能让他人听见声音的方式,当着他跟程兮的面,光明正大地说起程兮对他的算计。 甚至于那番话,倾诉的对象也并不是他,更像是对自身处境的复盘。 尽管齐焱从前并不相信怪力乱神之事,但眼前这名男子身上可以说是毫无伪装,却混在紫衣局中而无一人发现,甚至当上了他的执剑人,这一点本就非常理可以解释。 更别说他现在竟然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只是……这人知道自己能听到他的心声吗? 方多病这头自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伪装在齐焱那里全然没有生效不说,连心里话竟也被透得一干二净。 他只是有些疑惑为何跟前的天子迟迟未再说话,但与齐焱这般疑心甚重的天子相处,自然无法像在禹司凤或是应渊面前那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就在他低眉垂眼地想着对方会先问什么的时候,便听对方道:“你来紫衣局多长时间了?” 【来紫衣局的时间?算起来……也有一年了吧。】 “臣来紫衣局,已五年有余。” 多出来的时间,自然是靠着玄夜的术法进行的修改。 毕竟紫衣局只收女童,而他化身成女子已经够呛,又怎么可能再给自己加个年龄限制。 齐焱双眼微微弯起,“哦?原来你在紫衣局待了五年时间,倒也不算长,看来你武学天赋尚可,五年时间,便足以胜过他人。” 方多病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毕竟按他所学,别说是一年,即便是还未重修扬州慢,只依靠剑术,紫衣局的那些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没有听到他心声的齐焱也不意外,只是又问:“五年前,你应该已经十二三岁了吧?” 方多病点了点头,“回陛下,五年前,臣正好十三岁。” “十三岁。”齐焱眉梢一挑:“只差两年,便及笄了,此时习武也已过了最好的时间,应当并非程兮的首选,你又是怎么入的紫衣局?” 【玄夜那个家伙,可真是给我埋了个大坑,造假也不知道造得合理着些!】 “臣十三岁那年家里遭逢巨难,逃荒时家人皆遭不幸,只余下臣一人。当年臣在河边喝水时因为一时脱力,跌落河中,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待臣醒来时,已是被紫衣局的丽蓉姑姑所救。” 方多病一本正经地说着事先编好的故事:“丽蓉姑姑见我无处可去,便禀明了程尚宫,将我带到了紫衣局。” 满嘴谎言。 齐焱眯了眯眼,将他心声中的玄夜记了下来。 他眸光一动,又问:“关于昨夜之事,你可有什么怀疑之人?又或者说,你在紫衣局,可有与什么人结怨?” 早知道袭击自己是什么人,却无法说出口的方多病摇了摇头,“臣觉得,此事应该与臣昨日获得了执剑人之位有关,但具体是何人,臣却是没有什么头绪。” 其实若不是听见了他的心声,齐焱也不会想到此事与程兮有关。 毕竟他身边的近身太监便是程怀智,程兮又为他掌管紫衣局,若是连执剑人也是程家人,未免过分引人生疑,程兮怎么看,都不可能做这种蠢事才是。 故而最开始,他怀疑的其实是仇子梁不满他登基之后便试图脱离掌控,在敲山震虎。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会亲自来一趟紫衣局的原因。 他将手搭在亭台的栏杆上,看着下方的湖面,淡淡道:“若并非紫衣局内的阴司,那昨夜你遇袭之事,便是冲着朕来的。” 【齐焱如今才登基不过几日,便已经与仇子梁撕破脸了吗?不应该吧……】 【不过叫齐焱对仇子梁多几分防备也好,毕竟执意留下紫衣局,仇子梁必定心生不快,还不知会使出什么伎俩迫害齐焱。只可惜我如今重修扬州慢不过一年,未必能在万军之中取下仇子梁的首级,否则也不必让齐焱再受委屈。】 【八年前的朝露之变明面上是齐焱透露了先帝与李叙郑禄设下的陷阱,将仇子梁心中有了提防,但齐焱是应渊分神,不可能是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心性。当年的朝露之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渊分神?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齐焱放在栏杆上的手微微一紧,望向湖面的目光亦多了几分复杂。 “你说……”他转过身,往前迈近一步,直视着方多病的双眼:“这世上可有鬼神之说?” 齐焱的双眼,要比应渊的更幽深,浅褐色的双眼中全然看不出其中所潜藏的情绪。 在这副一模一样的容颜中,其中的复杂,怕是只有李莲花不经意间所流露的些许异样,可以与之相比。 【为什么齐焱会这么问?】 方多病不解,但看着这双眼睛,他却下意识地安慰:“鬼神之说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陛下无需纠结于此,一切但求无愧无心即可。” 齐焱却是轻嗤了声:“无愧于心?” 眼见着他又转过去看着湖面,方多病才反应过来,在认了仇子梁做义父的八年来,眼前这人恐怕做了不少有违自己本心之事。 “其实方才臣并未说实话。”方多病撩开衣袍单膝跪下,“臣是陛下的新任执剑人,昨夜却出了丑,险些被人设计杀死,方才为了讨陛下的欢心,才说了这番话。臣心中,其实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只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这么说,你心中可有好受几分?】 方多病抬起双眼看向跟前微微有些愣神的天子,“请陛下恕罪。” 齐焱从这双眼睛的注视中回过神来,将手背在了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作聪明。” “执剑人是朕手中利剑,不需要擅自揣摩朕意。”面容靡丽的天子不耐烦地转开视线,“这次便算了,若是再有下次,你这个执剑人,便不必再当了。” 方多病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高举起交握的双手,“臣,遵旨。” 如今的朝堂因朝露之变,保皇一派已入颓势,加之先帝重病八年,朝中官员除了明哲保身者,已几乎投向了仇子梁麾下。 在此内有宦官当道,外有藩王割据,手中无可用之人的境况下,也难怪齐焱如此阴晴不定。 他才这么想,便见眼前的天子突然冷冷地将他一瞥,甩开衣袖径直走在了前方。 第7章 逍遥外物丹 齐焱看着手中新任执剑人的画像,目光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怀智端着刚沏好的茶跪在书案旁,换下了他手边已经渐渐冷却的那杯茶,轻声提醒道:“陛下,夜深了。” 他说着,目光扫过书案上摊着的画像。 只见那画像上画着一位双眼灵动,身姿轻盈,容貌瞧着甚是秀美的女子,旁书方宝珠三字,下方还印着紫衣局的官印。 叫他不由揣摩起是不是今日陛下见过了这女子后,心生恋慕…… 毕竟自从四年前与陛下青梅竹马的李则宁在大婚前弃陛下而去之后,陛下便未曾再近女色。加之他认了仇子梁作父,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实权,除了太皇太后偶尔问起他可有意中人外,再无人关心,终身大事便这么耽误了下来。 如今登基为帝,也确实到了该选后妃的时候了。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般,齐焱忽的转过头来,目光冷淡地看着仍偷偷瞥着画像的胖太监,“程怀智。” 程怀智顿觉浑身一软,胖乎乎的身子登时佝偻了起来,皱巴着脸道:“老,老奴在。” 齐焱端起他刚换上的,温度适宜的薄茶,淡淡道:“行了,下去吧。” 这边程怀智才退出寝殿,韩定便从门外匆匆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韩定跟前,“可调查清楚了?” 韩定点了点头,将自己调查来的关于方宝珠的经历说了出来。 让齐焱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是,韩定所查证的关于新任执剑人的经历,正如方多病亲口与他说的一般,全无漏洞。 若不是他听到了对方心中所言,又能看见那人真正的模样,只怕也会觉得这人确实是因为天资出众,才脱颖而出,是最适合他的执剑人。 不过…… 他想起了方多病看起来毫无保留的双眼跟处处偏向于自己的心声,不由得捏了捏指尖。 既然这人的特殊只针对他自己,那将人放在身边,便是最好的选择。 齐焱又看了眼书案上的画像,最终慢慢将画像卷起,放在了一旁的书柜中。 - 大概是已经发觉了方多病的敏锐,执剑人之事又已经在齐焱那里过了明路,程兮之后的这段时日里并未再对他做什么,只是在他跟前提了不少程若鱼的事,又交代他,看顾陛下时要细心周到,虽然他是新任执剑人,但紫衣局同样隶属陛下近卫,与执剑人份属一体。 方多病虽未怎么将她说的话听入耳中,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执剑人接任礼后,他正式搬入了宫中,居所安排在了齐焱的便殿,延英殿偏殿中。 齐焱如今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 自从他拒绝了仇子梁解散紫衣局的要求,二人除了早朝时便再无见面。 甚至因着仇子梁的寻衅,齐焱这几日夜夜前往郊外猎狐,已连续停了几个早朝。 只是在仇子梁看来,如今登上皇位的齐焱仍是他可随手摆布的一枚棋子,他自然不可能任由一枚棋子在得势后便脱离自己的掌控,否则又如何叫那些畏惧他的官员跟手下信服。 方多病这些时日虽时有提防,但他也并非时时刻刻与齐焱在一处。 这日他被使唤去跑腿回来,便见程怀智急急忙忙地迎上前,说是将棋营那边的掌棋人仇烟织,已在齐焱房中与他独处了许久。 程怀智是知道近段时日仇子梁对齐焱的态度的,这仇子梁的义女究竟会对齐焱做什么,他是想都不敢想。 方多病安慰地拍了拍程怀智的肩,看了眼手中的卷宗,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仇烟织与齐焱此时颇有几分针锋相对,他方才进来时也听到了仇烟织所说的,要让齐焱服下仇子梁赐下的逍遥外物丹之事。 逍遥外物丹虽说有逍遥二字,却并非什么好药,而是一种慢性毒药,服用之后四肢无力,萎靡不振。届时即便是齐焱想要与仇子梁作对,只怕也精力不济,只能力不从心地继续做这位大宦官的傀儡。 “陛下,您要的卷宗,皆已在此。”方多病双手平举着手中的卷宗,走到齐焱身前,将其放在桌上。 他看向桌上这杯加了药的“茶水”,瞥了眼仇烟织,道:“陛下,这茶水似乎凉了,可要臣替陛下换杯热的?” 说着他用身体挡住了仇烟织的目光,手抚上杯子的瞬间竟是指尖微动,不动声色地将杯中的逍遥外物丹尽数倒在了袖子中,又用内力吸出了茶壶中的茶水,又添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丹药进水中,叫眼前的杯中之物与不久之前加了料的那杯茶水瞧着一般无二。 方多病手中动作虽多,但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除了正对着他,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的齐焱,便是仇烟织,也未曾发觉他竟在这举手抬足间便将这杯逍遥外物丹换掉了。 齐焱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端起了杯子,便将目光望向了仇烟织,“这茶水,似乎确实凉了些。” 仇烟织眉心微皱了一下,心中对方多病此番处理并不满意,但如今齐焱对仇子梁的反抗正是她所愿见,便也打算就这么松了口,再另想办法应付仇子梁。 只是她才往前迈出一步,正打算接过方多病手中的杯子,便见齐焱突然伸手,拦住了身边执剑人的动作。 他看了眼杯中的“茶水”,一双深邃的浅色眸子幽幽抬起,慢吞吞地将杯子从方多病手中接了过来。 “如今天气渐热,方才与掌棋人说得朕实在口干舌燥,凉些便凉些吧。” 说着,他端起手中的杯子,竟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略带甘甜的杯中物让他轻抿了下嘴唇,在尽数吞咽之后,那双眼睛又是直勾勾地看着方多病。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这一眼实在是太像禹司凤在情事中沉沦后偶尔会流露的风情,方多病唯有在心底念起清心诀,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浮动的心绪。 齐焱却是略一皱眉,不懂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内容。 他对道家并无研究,只觉得这道声音像是念经一般,将这段不知是经文还是口诀的东西颠来倒去地念了半天,念得他脑子也跟着空了大半。 他将杯子放在一旁,看向已经收敛起自己方才愕然情绪的仇烟织,道:“这样,义父总该满意了?” 第8章 物归原主(666加更) 待仇烟织一离开,方多病便撩开衣袍单膝跪在了齐焱身前,“臣未曾与陛下商量,便自作主张换掉了陛下杯中之物,请陛下责罚。” 齐焱目光流转,抬手又拿起了刚刚一饮而尽的那个杯子,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只是用来甜嘴的糖豆。”方多病答道。 会有这些糖豆,也是前段时日出宫时,竟难得遇上了李莲花喜欢吃的这种糖豆,才下意识地买下了一些。 他虽不算嗜甜,但这糖豆买都买了,便每日都会带几颗在身上,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齐焱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他服下了逍遥外物丹,仇子梁一时半会便不会再找他的麻烦,等到发现他并未受逍遥外物丹的影响,届时也只会怀疑是仇烟织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又或者是他寻到了逍遥外物丹的解毒之法。 哪怕最后怀疑到了方多病身上,他也已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方多病却是担心仇子梁还有后招,便忍不住道:“陛下,仇子梁若是发现陛下未曾中毒,往后说不定还会再另寻法子下毒。” 齐焱看了跟前的男人一眼,“所以呢?” 他如何不知道与仇子梁作对可能会有的结果,但他不得不做。 “陛下可愿信臣?”方多病将手放在了齐焱身体的两侧,虽仍是跪着,却也是将坐在高位帝王圈在了身前。 他仰头看向跟前的天子。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杏色锦纹襕袍,方才与仇烟织说话时还是盘坐在榻上,只是来取他手中杯子时,便将腿放了下来,如今双手正放在膝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松弛自然地微微蜷着。 尽管这样的坐姿尽显放松,但方多病知道,这位天子心中其实是有些紧绷的。 未听到他这番话后流露的心音,齐焱淡淡地扫了他的手一眼,目光探究地看向他那双与犬类颇为相似的大眼。 最终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位天子轻声道:“你是朕的执剑人。” 方多病双眼霎时弯起,下意识地将手覆在了齐焱的手背上,“多谢陛下,我——” 话还未说完,却被齐焱略带危险的盯视给打断。 他看了眼自己毫无自觉的双手,讪笑着将手缩了回来,才继续道:“陛下,臣如今所修的功法有祛毒救命之效,修习之后若是再遇上寻常毒药,只要不是太过霸道的药性,尽可以此内功自行排毒。陛下若是愿意,臣可将功法教授给陛下。” 齐焱闻言却是一愣。 他如今武功其实并不低,但那也是他忍着屈辱,跪在仇子梁面前求他传授所得。 不论是身为仪王的过去,还是作为天子的现今,一切现实皆让他明白,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就算有,也绝对不会发生在皇家。 这人究竟是为何…… 为何对他这么好?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上次所说,应渊分神吗? 这人到底将他当做了谁? 他指尖在膝上轻点着,又抬手落在了方多病的下颌,将这张脸抬高了几分,质问:“为什么?” 【那本就是你的东西,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因为臣是陛下的执剑人。” 骗子。 齐焱松开了手,心中无端生出了几分不快。 “若这功法真有你说的这般好,便呈上来吧。” 方多病从地上站起身,一心想着最好能尽快让齐焱修习扬州慢,便笑着道:“那臣现在便将功法默下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纸笔,径自取到了跟前。只是才提笔,便反应过来如今二人之间身份的差距,连忙又补充道:“臣斗胆,借陛下的笔墨纸砚一用。” 齐焱点了点头,并未在意他如今的无礼。 方多病按照当年李莲花写给他的扬州慢那般,在写下心法口诀的同时,将内力运转的经脉图也一并清晰地画了出来,甚至更细致地在一旁添了许多批注。 毕竟此界的人体经脉虽并无变化,但此界的功法却是不如他从前的那个世界,扬州慢又格外玄奥,他当初若不是有李莲花画的经络运转图,只怕也无法那么快便入门。 而在他细致地写画着功法的时候,齐焱却是看着手中的卷宗,不时分出几分心神落在对面的男子身上。 这人边写,心中还边将功法念出来,就连写批注时也不例外。 还……怪贴心的。 已经默默将功法记下的齐焱微勾起嘴角,将手中的卷宗翻过了一面。 待方多病落下了最后一个字,松了微皱着的眉,露出一抹笑容时,窗外明亮的天色已经被日头西落的余晖染成一片金黄。 夕辉自窗外打入屋里,在垂首正写着什么的齐焱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柔和了他作为天子的锋利,却更衬得那白皙面庞上眉眼的艳丽。 其实性格上,齐焱是他遇到过的几个分神中,最像应渊的。 只是应渊身上有着十分明显的,属于上神的清冷跟淡漠,但齐焱大抵是因为这些年的蛰伏与卧薪尝胆,眉宇之间的情绪便显得有些过分幽深,细看之下,总似藏着暗流涌动。 这一分暗涌叫齐焱这双熟悉的含情目比之应渊与司凤,又更多了些许展露出头角的艳色。 “为何这般看着朕?”齐焱头也不抬地问。 方多病许是被眼前的美色迷了眼,竟是脱口而出地答道:“陛下没有看臣,又怎么知道臣是在看陛下?” 齐焱手中动作一顿,原本垂着的眼睫慢慢地抬起,那双本是多情的含情目中一时之间竟是化作了一片片刀子,簌簌地直落在了身上。 方多病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垂首悻悻道:“是臣逾越,还望陛下恕罪。” “知道逾越,下次便长点记性。”齐焱冷哼一声,看了眼他手边墨迹还未干的功法,道:“先用过晚膳,再看你的功法。” 方多病连忙应了声是,起身去喊程怀智传膳。 被独自留在榻上的齐焱却是看着眼前并批注多少的卷宗,指尖在册子上轻点了点,又勾起了嘴角地将卷宗合上。 【正在苦逼地捋剧情地我一打开写作助手就发现了书友b的666,嗯,含泪加更_(:3」∠)_ 希望富婆们不用太过破费,球球了tut】 第9章 共骑 齐焱不愧是应渊分神,哪怕如今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武学上的天赋也依旧令人惊叹。 方多病自己是因为曾经修习过扬州慢,进境才这么快,没想到齐焱也不遑多让。 这让他想到了记忆中惊才绝艳的李相夷,还有仅剩下一成功力,却也多番救下自己的李莲花。 只是齐焱如今毕竟是天子,尽管受制于仇子梁,亲政一道上困难重重,却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用于习武,只能每天夜里压缩睡觉的时间。 眼见着他脸上疲倦的痕迹一日比一日更重,方多病到底是忍耐不下去地在齐焱又一次叫他自行回房睡觉后坐在了他的床边,道:“陛下,你该休息了。” 【也不看看自己眼下的青黑都成什么样了,这副模样叫朝臣看见了,怕不是要以为当今天子夜夜笙歌,将身子累垮了。】 齐焱忍不住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向这个在心中腹诽了自己的执剑人。 方多病却不知他是因为自己的心音感到不快,只是以为他急于求成,便好言劝解道:“练武并非一两日之功,再说了,陛下身边还有臣,臣不会叫任何人伤了陛下,哪怕陛下在还未练成扬州慢前便中了毒,臣就算耗尽修为,也会为陛下解毒的。” 【虽然我如今重修时间还短,但好歹也有了两三年的功力,只要不是碧茶跟见血封喉的剧毒,大部分毒性应当都能应付得过来。】 齐焱却是轻笑了一声,凑上前来,盯着他的双眼,“方宝珠。” 方多病背后一个激灵,眼睛却是忍不住被跟前这双含笑的眸子彻底勾住,无法转动。 齐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感受到他变得粗重了几分的呼吸,不由得动了下眉梢。 细白的手指理了理身上的红衣,面容糜艳的天子退回了原本的位置,漫不经心地问:“你方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朕了?” 方多病偷偷地呼出一口气来,为自己报冤:“臣哪敢啊陛下。” 齐焱却是若有所指地又道:“朕看你胆子大得很,没什么不敢的。” 方多病眨了眨眼,不敢接话了。 【难道是齐焱发现了我刚刚……不对,我如今还是女子,就算方才因为被迷了眼,反应大了点,应当也不至于被发现才是。再说了,刚刚当今天子靠得这么近,我一个小小女官,紧张些也不算是错处吧?】 齐焱听着他心中的嘀咕,却是懒洋洋地掀开了被子,躺入其中。 方多病见他要就寝了,便打算起身给他熄了灯便离开。 却听床上的天子突然道:“今夜朕心中不安,恐有刺客来袭,你留下守夜。” 方多病闻言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无语之色。 虽然他并不介意给齐焱守夜,或者说,能待在这人身边他更安心,但这守夜的命令显然是对自己催促他早点休息的报复吧? 【帝王的心眼都这么小吗?】 心眼确实特别小的当今天子冷笑一声:“怎么,不愿意?” “臣不敢。”方多病忙道:“给陛下守夜,是臣的福分。” 齐焱取下了发上的白玉簪,递了过去,“油嘴滑舌。” 方多病寻了个盒子将簪子收起来,放在了一旁,随后起身逐一吹灭了屋内的灯。 门外程怀智看着暗下的房间,用手中的拂尘捅了一下身边记录着帝王起居录的太监,“还不记下来!” 齐焱睡下后,方多病将随身的清光剑放在一旁,盘腿坐在了床前的地面上,开始修习扬州慢。 而在他渐渐气沉丹田,运转起内力后,床上呼吸绵长,本该入眠的天子却是翻了个身,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隔着床上垂下的珠帘,静静地看了会儿他的背影,才在这人又轻又缓的呼吸声中再度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他很快便陷入了黑甜乡中。 - 齐焱这边未受逍遥外物丹影响之事到底是叫仇子梁知道了。 仇烟织试探着对齐焱提出了狩猎的邀请,向来表现得对此项娱乐乐此不疲的齐焱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他不仅答应了,还在狩猎时十分张扬地一箭贯穿了黑熊的眼睛,猎到了当日最大的一只猎物。 仇烟织知道这是齐焱对于逍遥外物丹的回应,便也只是看着眼前的猎物微微一笑。 就在她提出回宫之前,猎场内却突然乱了起来。 方多病目光一凛,左手卷上跟前天子的腰肢,右手长剑出鞘,一剑斩断了射向齐焱的箭支,大声道:“有刺客,护驾!” 被他下意识揽在怀中的齐焱却是瞥了眼他紧绷的下颌,又看向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随后才将幽深的双眼投向箭支射来的方向。 那处,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不耐烦地踩上了方多病的脚面,提醒道:“方宝珠。” 方多病这才松了他的腰,后退了一步:“陛下,臣又逾越了。” 齐焱却没再说话,只是阴沉着面色地看了仇烟织一眼,兀自翻身上了马。 要离去前,他瞥了请罪的执剑人一眼,漫不经心道:“上来。” 方多病应了声是,再抬眼看向齐焱时,心中却是…… 【骑一匹马啊……】 齐焱对他这道没头没尾的心音莫名地投以注视,但这人却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绪,很快落在了他的身后。 长大之后便未曾与人共乘一骑的帝王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匹背上空间有限,他们二人又同是男子,这人上马之后,他只觉得背后覆上了另一人的体温,热得他十分不自在。 只是人是他自己喊上马的,如今再叫人滚下去,却是平白叫将棋营的人看了笑话。 齐焱唯有尽量忽略身后的男人,沉着脸地一甩缰绳。 马匹跑起来后,两人的身体反倒贴的更近了几分,尤其马背上颠簸,哪怕方多病用内力将自己稳在了马背上,无需借由前面的齐焱来保证自己不被甩下马,却也挡不住骏马奔跑之时,随着身下马匹跑动的律动而磨蹭着自己的身体。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听着身后这人又开始念经的齐焱扭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偏偏就在这时,如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的又加快了速度。 齐焱便这样整个人靠入了身后人的怀中,鼻尖险险地蹭过了男人的嘴唇。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这人便猛地一手环住了他的腰,一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他听到男人比往日更低沉沙哑几分的声音急促说着:“这一片有马儿燥,如风大抵是受了些许影响,我们跑快一些。” 第10章 胡辣汤 方多病已经习惯了齐焱生气的时候会叫自己守夜的事。 只是不知是否是白天同骑一匹马留下的悸动还停留在身体里,他有些静不下心来练功,在地上盘坐了一会儿后,便忍不住站起身,坐到了齐焱的床边。 齐焱侧着身睡着。 还是穿着那身大红色的寝衣,白皙又纤细的手腕从宽松的袖口中探出来,修长的手指自然地蜷在颊边。 像极了禹司凤睡觉时候的样子。 方多病忍不住抬手想帮他将垂在脸上的鬓发拨开,但想到这人远比禹司凤对周遭要敏感得多的心防,到底是没有将手落下去,只是在床边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这一坐,便是大半夜的时间,他听着门外值班的侍卫换值时发出的脚步声,才慢慢站起身,坐回了自己平日里练功的地方,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翌日清早,齐焱又没有上朝。 他换了一身荼白色圆领便服,坐在书案后随意地翻着已经被仇子梁批阅过的折子,只是看了没一会儿,便将手中的折子往跟前一丢,又换了本卷宗。 方多病看了眼他身上的衣物,问:“陛下今日还是打算出宫?” 齐焱舒展了一下手指,将两手又交握起来,漫不经心地答道:“今日不上朝,昨日又出了那样的事,自然是要寻些狩猎之外的其他事做。” 想要出宫,又还未出宫。 方多病眨了眨眼,“陛下是在等仇烟织?” 齐焱瞥了他一眼,并未接话,而就在此时,仇烟织恰好踏入了殿门。 二人对视间,齐焱眉尾微微一动,跟着眼眸便转向了从门外走入的掌棋人,站起了身。 仇烟织是将棋营的掌棋人,隶属于仇子梁一方势力,无需每日在齐焱面前当值。 这便叫她这些时日的作为多了几分值得推敲之处。 齐焱只是猜到了她这些行动大抵并非出自仇子梁的要求,反倒更像是另有目的地刻意接近他,观察他。 而究其图谋,似乎也无非是他明面上所能拥有的东西。 他看向如同一条护主忠犬般跟在自己身后的方多病,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不耐烦地点头同意了试探着自己的仇烟织提出的,今日在恒安城逛逛的提议。 三人很快便出了宫。 因着齐焱本身漫无目的,仇烟织便提出了自己知道的玩乐地点。 可惜她所说的那些地方,似乎都未能引起这位天子的注意,渐渐反应过来齐焱这是故意做出的态度后,她便也不再说话。 方多病这时才道:“那不如,去吃点东西?” 他看向身旁的齐焱:“陛下应该没试过这些街边小店的食物吧?” 齐焱虽说处境并不算好,但却仍旧是锦衣玉食长大。 少时他长在宫中,等到了出宫的年纪,朝中的局势却越发紧张,他一心只想能帮上皇兄,自然没什么心情跟时间去逛恒安城,更不会有闲情逸致去吃什么街边小店的吃食。 待朝露之变后,他日夜被手中鲜血折磨,认阉人作父,日日如履薄冰,哪怕玉石珍馐,于他而言也味同嚼蜡。 他看向到了他身边之后已不再老实地梳女子发髻,而是将长发梳成一束,简单地以发带固定的男子,淡淡地抬了抬下巴:“带路吧。” 方多病看着他眉眼间流露的散漫跟慵懒,指了指右边的小路,“走这边。” 说来这还是他在恒安城里寻药铺收集自己想要的草药时寻到的小店,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做的也是随处可见的胡辣汤。 他们到的晚,已经过了一早最热闹的时候,但小店内还是几乎坐满了客人。 方多病走上前,花了几个铜板,与坐在最外面的一桌客人换了位置,又从怀中取出帕子,跟店家讨了清水,沾湿后仔细地擦拭过桌椅,才朝仍站在店外的齐焱比了个请的手势。 齐焱打量了一下周围,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来坐下。 胡辣汤上得很快,方多病已经多付了银子,叮嘱过店家他们这三份的碗勺要多洗几遍,用热水烫过再端上来。 店家的这对老夫妻自然也能看出他们三人非富即贵,将胡辣汤端上来时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齐焱看着老妇人战战兢兢的模样,便主动抬手接过了要端给自己的胡辣汤,拿起勺子轻抿了一口。 他平日里口味偏向清淡,如今这鲜辣的胡辣汤甫一入口,却叫他不由得扬起了眉。 一直盯着他看的方多病将手撑在桌上,笑着道:“好吃吧?” 【看来我这食香客的老饕舌头没有退步啊。】 齐焱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还未离去的老妇人,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方多病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深了起来,也不管一旁打量着碗中胡辣汤的仇烟织,用勺子搅了搅自己碗中的胡辣汤,眼睛仍不忘盯着齐焱地提醒道:“只是陛……主子也不可多用,毕竟平日里主子你不怎么食辛辣之物,用多了身上怕是会不适。” 正又抿了一口胡辣汤的齐焱顿觉无趣,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聒噪。” 方多病也不介意被他嫌弃,反倒捧起了自己跟前的碗,一勺接一勺地吃了起来。 他毕竟是被何晓惠养大,虽说自小被方则仕教导着长大,但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沾染了几分江湖气,后来浪荡江湖的十年里,江湖人的不拘小节更是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如今出了宫,他便也没有再掩饰这一点,一碗胡辣汤不多时便被吃了个干净。 才用了几口的齐焱看了看自己碗里还剩下大半的胡辣汤,又看了看男人跟前光溜溜的碗,倒有些怀疑起自己先前对这人身份的猜测。 方多病从身上又摸出了一条帕子,擦了擦嘴后便明知故问地看着眼前的天子,无辜地眨了眨眼:“主子看着我做什么?” 只是还不待齐焱回答,便见他面色忽的一变,一把抄起了手中的清光剑,将长剑出鞘后,猛地把手中剑鞘射往一个方向,而自身更是飞身一跃,迎向了埋伏在对面屋檐上的蒙面人。 第11章 仇烟织 方多病一剑将蒙面人从屋檐上方打了下来。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身手竟然这般好,除了跟前被他抓住的这人跟一开始便被他的剑鞘硬生生砸的吐血的另一人,其余埋伏之人竟是纷纷逃之夭夭。 方多病点住了这两人的穴道,将人拎到了仇烟织跟前,“掌棋人,你说今日这些人,怎么会知道……主子出门了呢?我记得今日,仿佛是你提出要逛恒安城的。” 仇烟织看了眼被抓住的两人,面色非但不曾有丝毫改变,反倒是望向方多病,微微一笑:“今日知道主子出门的,似乎也并不止我一人。” 两人的对话点到即止。 齐焱碗中的胡辣汤已去了半碗。 他抿了抿微微泛红的双唇,从位置上站起身,又看了眼被刺客给惊到的店家,淡淡道:“走了。” 方多病取出了一小锭银子放在齐焱的碗边,离去前朝老妇人笑了笑:“店家,记得收钱。” 说罢便追上了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路的齐焱,留下了仇烟织自己等在原地,送出了信号,令一直跟着他们的严修前来接管这两名被抓住的刺客。 待回到了宫中,齐焱换回一身湖青色襕衣,才坐在榻上,看着站在身侧的执剑人,“你倒是会自作主张。” 方多病歪了歪头,“冤枉啊陛下,臣明明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怎么会是自作主张呢?” 【齐焱果然是只小狐狸,明明是他想将那两名刺客留给仇烟织的,却非要说我自作主张。】 今年已经二十有五的齐焱不虞地抬起眼,看向才刚满十八,还未到及冠之年的执剑人。 “我看你胆子确实大的很,怕不是不想再在执剑人的位置上待下去,而是想跳到朕的头上了。” 方多病这才认了怂,跪在了他跟前,“是臣逾越了,请陛下责罚。” 齐焱这才缓和了眉眼,随手拿起一旁的一本折子,“说说看,你对仇烟织的看法。” 方多病也不含糊,只思索了一瞬,便直接道:“虽然仇烟织是仇子梁的人,但她似乎并不想置陛下于死地。不过这两日的刺客虽说并未想取陛下的性命,但也不像是仇烟织用来试探陛下的人,倒像是刻意挑起将棋营与紫衣局之间的矛盾。” 齐焱点了点头,“上次她送来逍遥外物丹,似是专程拖延到你回来,才将逍遥外物丹拿出来,想借你之手,阻止我服下此丹。” 所以当时方多病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制止,理由在他们看来都有些勉强,但仇烟织却是打算顺势而下,取回自己递出的毒药。 “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他合上折子,却并未放下,而是拿在手中边摆弄边问。 “她想向陛下示好无非只有几个原因。”方多病抬头看向朝自己望来的天子。 这双眼睛很漂亮,尽管一时叫人很难看透其中情绪,却又因为这种神秘而更多了几分蛊惑。 他捏了捏指尖,才打起精神来继续道:“仇烟织如今已到了嫁娶年纪,她接近陛下,或许是仇子梁想要借由她把持陛下您的后宫,或许是她其实并不如看起来的那般认同仇子梁这个义父,想要另谋出路,又或许……跟嫁娶无关,只是单纯的,觉得陛下不应该死。” 齐焱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垂眼打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折子,没一会儿便将折子也丢在了一边,对方多病道:“不论她有什么目的,只要她还未实现自己的目标,便会再次行动。”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就如你所说的,这一次刺杀朕的人,未必是仇子梁跟仇烟织授意的。” 方多病总觉得齐焱知道些什么,只是却并不打算说予他听。 他也没有细究,毕竟齐焱并非满心满眼只有他的禹司凤,而是蛰伏的帝王。他如今才刚到齐焱身边不久,这位天子对他有所保留,也实属正常。 不过齐焱最后还是将方多病派去了将棋营,让他去仇烟织那里看一看,被抓起来的两名刺客审讯得如何。 方多病领了命便出了延英殿。 将棋营距离大明宫并不远,是以前宰相王扬的府邸改建而成。 而王扬的宅子,是当年兴宪帝所赐,作为对肱股之臣的褒奖,坐马车只消一刻钟的功夫,便可由府邸大门来到宫门前。 彼时仇烟织看着严修交上来的审讯结果,皱起了眉,毕竟从这些刺客身上,最后竟是查到了神才军的头上,若是被仇子梁知道了,定然会不满。 她正同严修解释着中间的问题时,将棋营的侍卫却忽然前来通报新任执剑人正在门外候着。 仇烟织看了眼手中的卷宗,将其收在了袖中,走出了房门。 方多病说明来意之后,她也没有隐瞒,将这些刺客身上的武器出自神才军一事说了出来,至于其他,他们还未审出结果,那些刺客便已经受不住身死了。 “这是否可以说是,死无对证呢,掌棋人?”方多病抱起手中的清光剑,挑着眉问道。 仇烟织却十分冷静,“若此人真与神才军有关,又怎么会明目张胆地带着神才军的制式刀剑去刺杀陛下?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我不信执剑人看不出来。” “或许是你们想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方多病自然知道这些刺客定然不会是出自仇子梁之手,毕竟仇子梁真的想对齐焱下手,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这也不妨碍他恶心一下眼前属于敌对势力的掌棋人。 仇烟织仿佛也看出了这一点,淡淡道:“陛下若是真的怀疑爹爹与将棋营,我自会亲自与陛下解释。” 方多病耸了耸肩,没有再继续给齐焱招惹麻烦,“开个玩笑而已。” 等他离开了将棋营,在回宫的路上,才不由得皱起眉。 如今这第三股势力究竟是谁? 会不会是齐焱自己设的局?若是不是,这第三人又是谁? 是有意颠覆朝堂的藩镇?还是……在朝露之变后,一直传闻先帝有意传位于对方的珖王,齐宸? 他回宫后将刺客的消息告诉齐焱。 这位天子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继续拉起手中的弓,一箭射灭了早就瞄准了的烛火。 他将弓递给站在一旁的方多病,道:“试试看。” 方多病试着掂了掂手里的弓。 江湖人善舞刀弄剑,而善弓者多是武将,方多病作为天机堂少堂主,比起弓箭,接触得更多的其实是弩箭。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无法拉弓射箭。 他射出的离弦之箭灭去了旁边的那支烛火,屋内的光亮一时间便又暗了些许,连带着仅剩的那抹烛光,也因为方才箭支撩起的箭风而左右摇曳。 明明灭灭的朦胧暖光下,方多病看见了齐焱带着薄薄亮光的眼微扬着朝他一瞥,伸手取过他手中的弓箭时,那红色寝衣略显宽松的领口下,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第12章 剑器舞 刺客之事还未调查出结果,他们便迎来了仇子梁的寿宴。 仇子梁没有丝毫要给齐焱脸面的意思,在寿宴前便派人过来,要将这次寿宴的地点放在紫衣局,并且要求紫衣局在宴上为其表演剑器舞。 紫衣局一贯只在皇帝的寿宴千枫宴上献上剑器舞,如今仇子梁的这番要求,是试探,也是威逼。 齐焱如今还无法避开仇子梁的锋芒,更无法与他撕破脸,紫衣局势弱,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方多病看着手上的粉色衣裙,几乎不用他说,玄夜便已经自动为他变换了尺寸,甚至贴心地给他换到了身上。 因着是要舞剑,这身长裙并非飘逸的广袖,而是更加轻便的小袖,材质轻薄,穿在他身上说不上有多丑,但…… 他是宽肩,臂膀上肌肉线条清晰,这小袖的袖口是合身了,臂膀这处却是绷得发紧,他都怕自己一个抬手的功夫,臂上的那层轻薄料子便要叫自己给撑开一道口子。 当然,更让他无语的事还在后头。 不知道他真身其实是男子,也不知道他真容的程若鱼一边与他说着仇子梁的嚣张行事,一边对着镜子将花钿画在额间,还催促着他动作快一些。 方多病如今这个身体并非仙身,自然没有仙钿的存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灵台中的玄夜打着商量:“尊上,不如……” 玄夜懒洋洋地打断他后面的话,“嗯?你想说什么?” 并不想在程若鱼面前大变活人的方多病垮下了脸,但想起灵台里的这位祖宗,又不得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给自己挽尊:“没什么,只是想问尊上,为我维持如今的幻象,可会影响到尊上?” 玄夜托着额头,透过水镜看着方多病穿上女子衣裙后虎背熊腰的模样,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嘴角:“是有几分捉襟见肘,毕竟你也知道,受此界法则限制,本尊连你这灵台都出不去。” 得亏出不来,不然再像上个世界那样,叫这位修罗王又是复活了另一个世界的修罗王,又是释放了魔煞星心魂,最后还对下界了的帝君下手封印了对方的记忆…… 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可经不起这位尊上的折腾。 程若鱼看着方多病呆呆地看着镜子,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得用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宝珠?你今日怎么心神不宁的?难道是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你想多了,只是想到要给仇子梁舞剑,便觉得厌烦罢了。”方多病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才对着镜子学着方才少女做的那样,在额间画下花钿。 除了花钿,还要上胭脂水粉。 见他手脚实在是慢得很,程若鱼自己上完了妆后便转过头来要给他画。 只是才碰上他的脸,便忍不住惊道:“宝珠你的脸……你的脸怎么摸起来粗粗的?” 方多病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下颌,胡子剃得很干净,加上修炼了扬州慢,胡须生长得很慢,所以虽然不如自己的仙身一般柔软光洁,但也不至于摸起来粗粗的吧? 顶多是没有女子那么细腻柔软。 只是在程若鱼眼里,玄夜为方多病幻化的外形是个秀美的女子,瞧着肤若凝脂,便觉得摸上去应该如嫩豆腐一般,与他肌肤真实的触感自然是有落差,这才引来了少女的惊诧。 不过男女有别,他到底是不能让程若鱼再这么乱来。 “许是这段时日熬夜熬多了吧。”他躲开少女又伸过来的手,自己赶忙对着镜子随便扑了扑粉,又描黑了两道眉毛,跟着不情不愿地抿上口脂。 大抵是因为玄夜的幻象,程若鱼在旁边看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以至于最后方多病看着镜中面色白得跟鬼似的,两坨腮红一高一低,眉毛如同卧了两条毛毛虫的自己,沉默了许久。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方多病安慰了一下自己,随后花了半天时间,还是没能盘好头上与往日不同的发髻,求了身边的程若鱼才给他将头发盘上。 紫衣局中三十六名女官梳妆打扮过后,便候在紫衣局大门前。 待到了时辰,却迟迟不见参加宴席之人出现,还是齐焱这个本应是最后到场的天子领着朝臣先一步步入了紫衣局的殿门。 他穿着那身章丹色龙纹朝服,目光落在方多病面上脸上却是顿时一阵扭曲,哪怕很快恢复过来,嘴角也好似还有微微抽动。 方多病心中觉得古怪,只是眼下实在不是合适的询问时间。 而齐焱也很快转开了眼。 他正要先行入殿,便又有太监高声大喊:“楚国公驾到——” 齐焱便也只能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与群臣一同迎接比他架子更大上几分的仇子梁在仇烟织的搀扶下慢悠悠地朝他走来。 到了跟前,还惺惺作态地道了声“本公来迟了”。 寿宴前的插曲过去后,刚开席不久,仇子梁便迫不及待地要欣赏向来只舞于帝王的剑器舞。 紫衣局众人心中皆压着不满,却还是按照排练时那般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因着方多病执剑人的身份,剑器舞自是以他为主。 他站在正中央的位置,尽量无视掉自己这丑绝人寰的打扮,在丝竹声响起之后,舞动手中长剑。 只是他长剑才刚一挽,做了个剑器舞的起势,便听前方的齐焱突然像是被呛到了一般,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可惜剑舞已起,他只能一边舞剑一边借着侧头的机会看向自己在意的天子。 然而此时的齐焱却是咳得停不下,甚至不断用曲起的食指敲击着眉心,未曾朝殿内起舞的女官再投去哪怕一眼。 仇子梁不知是被他的咳声扰了,还是本就有心找他麻烦,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悠悠道:“陛下这是身子不适,还是觉得这紫衣局的剑器舞难堪入目?” 齐焱这时也放下了手,咳得微红的双眼看向仇子梁,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舞剑的三十余名女子中,有一名突然往他们这个方向挪动了一下,跟着便飞快地脱离了队伍。 方多病虽与那人有些距离,但反应却仍旧是最快的。 紫衣局代表的是齐焱,如今紫衣局中的女官不管要刺杀的是齐焱还是仇子梁,齐焱固执地要留下紫衣局一事都会变成仇子梁发难的话柄。 他一剑挑下关妩手中的长剑,用剑柄击向她的肩头,将人打回了紫衣局原本的队伍中。 程若鱼面色复杂,却反应极快地压制住她的身体,口中低声唤道:“阿妩!” 第13章 刺杀 仇子梁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瞥了齐焱一眼:“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陛下已经看不惯老臣,连老臣的寿宴都不愿意放过?” 齐焱朝他微微一笑:“义父多虑了,若真是如此,朕的执剑人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将刺客拦下?” 仇子梁动了动眉毛,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然而被程若鱼压制住的关妩却是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挣脱了她的手,从腰间又抽出了一把匕首,径直朝仇子梁冲了过去。 这回倒是叫人足以确定她要刺杀的目标。 一直护卫在仇烟织身侧的左士从仇烟织身后一跃而出,正要击向关妩之时,方多病却是伸手按在了关妩的后颈,将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他单膝跪在地上,抬头看了眼仇子梁,又将目光转向齐焱,道:“陛下,楚国公,今日之事,乃是紫衣局失职,未曾察觉到竟有刺客埋伏其中。但此事事有蹊跷,似是有人故意挑拨陛下与楚国公之间的关系。恳请殿下允许,由臣彻查此事,还紫衣局一个清白。” 仇子梁看了眼齐焱,嘴角勾起,慢条斯理道:“执剑人这番话也只是一面之词,本公又怎么知道,出身紫衣局的执剑人会不会与紫衣局同流合污,来个杀人灭口呢?” 齐焱眉梢微动,看向仇子梁,问:“义父打算如何做?” 只见这位楚国公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仇烟织,“那便由掌棋人与执剑人,共同审理此案。” 仇烟织自然没有不应的。 而尽管已经定下了由双方一同调查,站在方多病跟前的严修却仍是高喝了一声:“来人!将刺客押入刑部大牢。” 将棋营的卒子突然涌入殿中,将被程若鱼压制住的关妩粗鲁地拽了起来。 程若鱼与关妩是同年入的宫,八年的情谊叫她们已是情同姐妹,她下意识便要阻止,只是才一动作,便被方多病给拦住了。 她有些着急地小声唤着方多病:“宝珠!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阿妩不会的……” 然而关妩却是用一双瞪起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齐焱,直到整个人被拽出了紫衣局,那双眼睛才流露出了几分怨恨。 程若鱼未说完的话被这个眼神震得哽在喉中,叫她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仍静坐在座位上的齐焱。 齐焱自然对她还有几分印象,毕竟是程兮原本打算将其推上执剑人之位的侄女。 看清她眼中的质疑后,他只觉得索然无味,在仇子梁起身离开后,便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方多病这边换下身上的舞服,便先随仇烟织一起去了刑部的审讯室中,对关妩进行盘问。 然而关妩却一口咬定是齐焱指使她刺杀仇子梁。 一旁的刑部官吏下意识地一鞭挥打在关妩身上,留下了一道淋漓的血痕。 方多病皱了皱眉,“住手!” 那官吏却是道:“执剑人大人不知道,这些个犯人,嘴巴硬得很,你不将人狠狠收拾了,他们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方多病瞥了他一眼:“收拾过之后呢?屈打成招?严刑逼供?还是黑白颠倒?” “这……”官吏大约是反应过来他看不惯这样的刑罚,面露悻悻之色,却还是忍不住道:“执剑人大人,刑部历来都是这么办案的,大人莫不是因为这女子出身紫衣局,便想包庇——” “够了!”方多病冷笑道:“我记得陛下是让我与掌棋人一同审理此案,如今掌棋人未曾开口,我也告诉你不可滥用私刑,你可是要违抗我们这两个主审人的指令?” 那官吏这才服了软,瞥了一眼面色淡淡,却没有反驳的仇烟织,道:“臣,臣不敢!” 方多病也懒得与他多言,只是让他先出去后,才看向仇烟织,直接道:“给我一日的调查时间,届时如果我什么都未查出来,你想怎么审关妩都可以。” 仇烟织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不打算审讯,而是想要直接寻找其他证据?” 方多病没答话,算是默认下来,仇烟织便也点了点头,“好,不过这毕竟是你我二人一同审理的案子,我也会再彻查紫衣局内所有关于关妩的记录。” 一天时间要调查清楚关妩刺杀之事显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但他也不算是毫无头绪。 毕竟他们之前同是紫衣局的女官,虽然只是相处了一年的时间,方多病也没怎么用心地跟她们打交道,但多少知道如今这帮女官的秉性。 关妩在武学上的天赋不能说很好,但却十分刻苦,平日里有些独,不太爱说话,在紫衣局中只有程若鱼这么一个朋友。 她这次堂而皇之地在紫衣局中刺杀仇子梁,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么她的意图便是显而易见。 挑起仇子梁与齐焱之间的矛盾。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关妩并不像是哪个势力培养的细作,她刺杀仇子梁时神色狠戾而决绝,明知无法成功,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恨。 今日这一出,显然是为了复仇。 方多病快步走出了天牢,却见同样换下了一身裙装的程若鱼正站在天牢之外,一见他出来,便连忙迎上前来。 “宝珠,阿妩怎么样了?”她着急地看向方多病,为自己的好友解释道:“她会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阿妩性子倔强,不可能会被人收买!” 方多病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天牢的大门,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前走。 待二人走到僻静处,方多病才问:“这段时日,关妩可有奇怪之处?比如,见了什么人,又或者情绪不对之类的。” 程若鱼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早已回忆过了,所以此刻她几乎不用思考便直接答道:“其实昨天夜里,我看见阿妩在紫衣局西面的一处偏殿里,祭拜她的父亲。她今日整日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原本以为是因为昨日是她父亲的忌日,今日却正好碰上仇子梁的寿宴所以她心里不舒服,没想到……” 方多病看了她一眼:“带我去她祭拜她父亲的偏殿看一下。” 二人最终在那处偏殿角落一处被人翻填过的地下,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牌位。 方多病将包裹打开,露出牌位上金漆写下的字。 ——顕考郑太公禄之位。 第14章 朝露之变 方多病回到延英殿后堂时,齐焱还未睡下,只是仍穿着那身红色的寝衣,坐在桌前擦着弓。 他未再束冠,一半的乌发用玉簪绾起,鬓角处自然地垂落下几缕发丝,叫他比白昼里添了好几分柔软,也……与禹司凤更像了几分。 “陛下。”他走到齐焱跟前,轻声唤道。 这位天子擦拭的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抬眼朝他看来,问:“怎么样?” 方多病视线落在他粉色的唇瓣上,顿了顿,又转向他的手指,才寻回了声音道:“关妩其实是郑禄之女,郑妩。她刺杀仇子梁,应该是为了报父仇。” 他说完便察觉到齐焱的呼吸似乎有些紊乱,尽管这位天子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地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弓,但指尖的力道却比方才大了许多。 【齐焱的心乱了。】 方多病垂眼关切地看着眼前的天子。 【朝露之变后,参与其中的朝臣都是齐焱一手抄的家,记载中郑妩一家明明在抄家过程中皆已命丧当场,当年只有十二岁的郑妩又怎么可能自己逃过一劫?定是齐焱设法放走了她,为郑家留下一条血脉,没想到郑妩竟是又回到了宫里,还这么白白牺牲了自己这条性命。】 齐焱擦弓的手不由得又停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自己的执剑人,却见烛光将男人一双黝黑的眼睛都晕成了一片昏黄的火色,看起来十分……温暖。 “嘭——” 他将手中的弓重重地放在一旁的桌上,面色也冷淡了下来。 方多病有些不解,不由得探寻地唤道:“陛下?” 齐焱却是不自然地蜷了蜷右手的食指后,抬起头,目光冷然地看着他,“跪下。” 方多病撩开衣袍跪了下来。 二人看着彼此的姿势一时间便调转成了天子冷然垂首,而执剑人仰头看向帝王。 齐焱抬脚踩在跟前执剑人的膝上,俯身凑到这人近前。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左右打量着这张胭脂都还没完全卸干净的脸,抬手在男人颧骨的位置轻抹了一下。 看着眼前这人呼吸一紧,眼神开始变得闪烁起来后,他才退回了原本的位置,用鞋底不轻不重地碾了碾足下的皮肉,“你给朕的武功,并不是出自紫衣局。身怀此等功法,却偏偏装作逃荒被救的孤女,你究竟是细作,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目的刻意接近朕?” 方多病有些意外,却又觉得自己会被发现是情理之中的事。 自己将扬州慢默出来时,未必没有如今日这般的设想,但他也仍旧选择这么做了。 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化解他此界的劫难,将眼前的这缕分神带回天界,许多事便很难彻底隐瞒眼前的天子。 方多病仰头看向齐焱,丝毫不在意踩在自己腿上的那只脚,反倒隔着短靴,轻轻握住了齐焱的脚踝。 他往前跪进一步,“不论臣是为何成为陛下的执剑人,只要臣一日是陛下的执剑人,便会恪守执剑人的使命,臣会是陛下手中的剑,也会是保护陛下的盾。” 【毕竟我从来,都是为你而来。】 齐焱目光落在了自己被抓着的脚腕上,朝方多病扬起了眉:“这就是你说的,恪守执剑人的使命?”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松了手,讪讪地朝着眼前的天子尴尬一笑。 齐焱却是已经拿过了刚刚被自己丢在一旁的弓,又开始擦拭着方才没擦完的地方,漫不经心道:“希望你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否则,朕会叫你死得很惨。” 方多病却是忍不住笑起来,也不站起身,只是下意识地往前又挪了一步,膝盖几乎贴上了齐焱的鞋侧。 他侧着头,轻声道:“陛下,当年是你救下了郑妩,对吧?” 齐焱眉头一皱,擦着弓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殿外。 方多病忙安抚道:“臣已经听过了,如今殿外没人,唯有程公公守着。程公公并不习武,耳力有限,听不到你我二人的说话声。” 齐焱却是冷眼看着他,“朕不知道你幻想中的朕究竟是什么人,但很可惜,朕并不是。” 【又来了,这副样子简直跟李莲花一模一样。】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与臣无关,臣是陛下的执剑人,臣只是想要更了解陛下。” 李莲花又是谁? 齐焱心中的不快已叫他生出几分郁气。 他并非第一次品尝这种郁气,从懂事之后,每每看着仇子梁在皇兄面前耀武扬威,看着皇兄忍气吞声起,这种郁气便伴随他直至如今。 他憋着一口气想要守下齐家的江山,是这些郁气支撑着他认贼作父,看着忠于齐家的那些朝臣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甚至亲自动手,将自己双手染满无辜的鲜血。 是这些郁气让他隐忍至今。 但他今日却有些忍耐不住了。 “可笑!”他压着嗓子,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是心口不一,方宝珠。” 【齐焱为何会这么说?难道是因为程兮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方多病看着他按在膝盖上用力得浮起了青筋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一只手握住,小心地捧在手中,“陛下,臣不会辩解,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希望陛下给臣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人果真……没有一句真话。 齐焱垂下眼睫,看了男人正摩挲着自己的手背的手,生着薄茧的指腹触摸这肌肤的每一下,都十分轻柔,叫他被这双手托着的指尖不自然地蜷动了一下。 本该将人甩开的手,却最终还是消下了动作。 他将视线从方多病身上转开,随便落在了百宝阁的一个摆件上,淡淡问:“你可知当年,为何会有朝露之变?” 方多病手上的动作一顿,道:“当年先帝被推举上皇位,却受限于当初推举先帝继位的大宦官王授。先帝借由仇子梁之手,巩固了皇位,却也因此助长了仇子梁的气焰,令其手下的神才军越发壮大。为了夺回政权,先帝与李叙、郑禄等数位大臣一同设下观朝露之局,引仇子梁孤身前往,意欲将仇子梁诛杀。” 齐焱垂下眼,“那你可知,朝露之变为何失败?” “仇子梁本就是多疑之人,加之他武功高强,寻常埋伏者,极难近身,更遑论当初朝露之变是欲以诸多士兵围剿。” 【那么杂乱的呼吸,以仇子梁的武功,发现不了才是怪事。】 齐焱听着这道心音,不由得苦笑一声。 他看向方多病,道:“仇子梁难以战胜在,他并非只有兵权,而是他手握兵权的同时,武功无人能敌。近得了他身的高手,双拳难敌四手,而侥幸越过了层层包围,靠近到他身边后,也杀不死他。” 第15章 疑云 方多病只恨自己如今才重修了一年扬州慢,否则现在,他便直接提剑去杀了仇子梁。 那样即便朝堂上仍旧有藩镇割据、朋党等问题,但至少宦官之乱上,如今已是再没有第二个仇子梁了。 虽说执掌神才军的仍旧是宦官,可一旦仇子梁身死,他身下神才军势力必定四分五裂,届时齐焱只要趁着这些宦官内乱助长己身,设法接手神才军,掌握兵权后,在朝堂上便可更游刃有余地施展手脚。 方多病心中这番念想,齐焱自然也听在了耳里。 他已经渐渐不再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故意将讨好他的心声说予他听,尤其是在找到了这人在心中……念那些道经的规律之后。 不会有人将自己隐晦的肖想袒露在对方面前,尤其这个人肖想之人是龙椅上的天子。 夺回政权的这一路,长路漫漫又崎岖嶙峋,从来都只他独自一人,步履弥坚地行走其上。 他答应过皇兄要赢,往后便从不敢想失败。 而在这条路上,他从未想过要倚靠他人…… 方多病看着眼前的天子。 那双幽深的眼眸似乎出了神,以至于往日里能够抑制住的郁气萦上了眉宇。 他几乎想要伸手抚平天子皱起的眉心,但如今执剑人的身份却叫他只能将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齐焱很快便回过神来。 他将被方多病握得有些发烫的手抽了出来,道:“既然已经查清楚了郑妩是郑禄之女,刺杀楚国公,又将其栽赃给朕一事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便将此事上报给楚国公。至于郑妩……查一下究竟是谁安排她进紫衣局的,若是她不愿意说,便尽快结案。” 方多病点了点头,他本就打算将郑妩身份一事禀告过后便出宫前往郑府旧址进行调查,便也顺势退出了延英殿。 只是刚走出内宫,他便又被程若鱼给堵上了。 “怎么样?陛下愿意为阿妩伸冤吗?”少女忙不迭地问。 方多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当年郑禄是因为参与了朝露之变,才害得郑家人尽数丧命,如今你让陛下为郑禄伸冤,难道是想看陛下如先帝那般,被仇子梁送上一碗鱼汤吗?” “鱼汤?”程若鱼一脸懵懂。 方多病不由意外,没想到程兮竟是连这件事都未曾跟她说,这八年来,程兮到底教了她些什么? “先帝虽缠绵病榻八年,但真正让他身死的,却是仇子梁送去的一碗毒鱼汤。” 程若鱼闻言脸色大变。 她所受的教导,是君威君权,哪怕这些时日已多少了解了宦官的势大,却也仍旧觉得,仇子梁终究是会邪不胜正,自取灭亡。 但她没想到,仇子梁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毒害一国之君! 方多病只是留下一句:“你若不信,尽可以去与程兮求证,再问问程兮陛下如今的处境,你便知道,为何陛下帮不了郑妩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在决定好刺杀仇子梁,嫁祸给陛下的那一刻,郑妩便已经做好了舍去这条性命的打算了。你……救不了她。” 说罢他便不再管程若鱼,径直离开了皇宫。 他在郑家旧址中并未查出什么线索,只是能看出郑妩曾经回来过,所以郑家旧址的祠堂中,放上了当年被杀死的郑家人的牌位,唯有郑禄的牌位被关妩带在了身边。 而他再回到天牢时,郑妩仍被挂在刑架上,两只手腕已被手铐磨得通红。 方多病走到他跟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是郑禄之女。”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查到这一点,郑妩忍不住抬起双眼朝他看来。 “八年前,你才十二岁,逃出生天后,生存都成问题,怎么可能自己改换了身份,进入紫衣局?”方多病环抱起手臂:“帮你的人,究竟是谁,他们让你这般牺牲自己得来不易的性命,勾起陛下与楚国公的内斗,是为了趁虚而入?觊觎帝位之人,是藩镇,还是……宗室?” 郑妩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脸上尽是虚弱,但那双眼中,却有着昏暗的牢房中也难以掩去的神采。 “我父亲并非乱党,他是无辜的。” 方多病不知她将复仇的希望寄托于谁人之手,但这样一双眼睛,却是让他难再劝慰。 当年郑禄乃是天子宠臣,颇有才能,但要说真是什么好官,倒也称不上。 他与李叙之所以谋划当初的朝露之变,一方面是兴文帝有心铲除势力越来越大的仇子梁,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仇子梁势力过大,无法叫他们更进一步。 然而这番话,他自然不能当着郑妩这个郑家血脉的面说出来。 再者朝露之变本质上是于大兴有利的,若是成功斩下了仇子梁,二者便是最大的功臣,然而最终一切都功败垂成,郑家也被仇子梁清算。 他又不死心地试探了郑妩一番,但不管他再说什么,郑妩却是闭口不言,最后甚至闭上了眼睛。 方多病也没打算再继续跟他耗下去,只是揣着满腔疑问地离开了天牢。 在回宫的路上,他不由得抱着手中的青光剑思索着。 郑妩明明知道自己的武功绝对杀不起仇子梁,却又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刺杀。 被抓住之后便一口咬定是齐焱指使,哪怕制住她的人是他这个齐焱的执剑人。 郑妩背后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若是他没有及时找出郑妩郑禄之女的身份,仇子梁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向紫衣局发难,而齐焱本就因紫衣局与仇子梁有过几分龌龊,再经由这一遭,二者之间的裂痕便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莫非这就是郑妩背后之人的目的? 这股意欲搅浑如今朝堂的这第三只手,比起藩镇的势力,他更倾向于,就在朝堂之中。 当年朝露之变后,一度传出了先帝要禅位于珖王的谣言。 或许说,并非谣言。 当初先帝担心朝露之变事败后自己会身死,在行动之前确实曾写下过遗诏,并将其交给了宰相王扬。可惜王扬也死在了朝露之变的清算中,而传闻中的遗诏却遍寻不到。 大概是为了要有足够的,寻找遗诏的时间,仇子梁并未马上要了先帝的命,而是将其软禁在宫中,令其缠绵病榻。 可惜八年了,遗诏仍旧不知所踪,而珖王为了避开权力纷争,也避开仇子梁的针对,隐居在了山野,极少回宫。 但抛去一切前提,只看这第三股势力所做之事,最终得利者,还是唯有宗室。 而宗室中,只有齐焱的八弟,如今已经长成的鞍王,跟传闻中的正统继承人珖王二人的嫌疑最大。 不过鞍王…… 方多病摸着下巴。 八年前鞍王也不过十二三岁,若第三人真的是鞍王一派的势力,那谋划者,便只可能是鞍王的母家,也就是士族一派。 若是加上这些士族,那其他还未长成的皇子便也并非没有参与其中的可能。 但真的会是士族一派吗? 方多病办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第三人所为,并不像是这些士族施展的手段。 他看了眼宫门,取出腰间的令牌后,一路回到了延英殿。 如今夜色已深,殿内已经熄了灯,想来齐焱也该睡下了。 方多病在门外盯着房门站了一会儿,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待他摘下幞头,打算对着镜子把藏在幞头下的发髻拆开时,他才发现自己脸上的胭脂原来没有擦干净,鬓发处还有水粉留下的白印。 他方才,不会是就这样顶着一张花脸到处跑的吧? 第16章 程兮 第二日方多病跟齐焱请安之后,便去了紫衣局,想看看郑妩的资料中,会不会有什么继续查下去的线索。 只是在他进到紫衣局收录卷宗的案牍库后,才发现对比起上次来时,似乎有许多卷宗都被销毁了,架子上很多卷宗的摆放也都变换了位置。 他走出殿门,看向从昨天夜里便驻守在此的将棋营卒子,“昨日掌棋人,可有将什么资料带走?” 那卒子摇了摇头。 这些卷宗毕竟是紫衣局的卷宗,仇烟织虽是将棋营的掌棋人,却并无掌管紫衣局的权利,这些卷宗她自然是无法带出紫衣局的。 方多病得到答案后便忍不住想起了当初程兮对自己的杀意。 他当初只是觉得程兮想要让程若鱼成为执剑人,是出于程若鱼是自己侄女的私心,想要为她谋个好前程,让程家再更进一步。 但这两日程若鱼在郑妩之事上的反应却让他渐渐反应过来,若是程兮真的是诚心要让程若鱼成为齐焱的执剑人,为何什么都没有教给程若鱼? 她将程若鱼养得这般天真,甚至都没有告诉她先帝是怎么死的,让她对于如今天子的处境毫无概念。 诚然,程若鱼的性格很讨人喜欢,尽管在很多事上不够通透,易冲动,与人相处偶尔有几分没有分寸,但她为人正直,热情,忠诚,勇于表达,也不畏艰苦,有着超脱寻常女子的韧性,但这一切放在守护帝王的执剑人身上,却并不是那么合适。 作为天子手中的剑,执剑人并不需要有太多的主见。 并非是说执剑人不可以有自己的智慧,而是这种智慧,要在一心忠于天子的前提之下。 程若鱼身上的棱角未平,即便成为了执剑人,但要成为真正的执剑人,怕是还要磨一段不少的时间。 程氏兄妹追随齐焱已有八九年的时间,程兮应当知道,齐焱更需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执剑人。 她若是有心让程若鱼追随齐焱,不可能放任她养成现在这副天真散漫的性子。 程兮这人,不太对劲。 若是她是有意将程若鱼养成这副天真的样子,让她接近齐焱,那她又有什么目的? 莫非是美人计? 齐焱如今已经二十有五,却迟迟未曾娶妻,若是她的目的是为了叫程若鱼近水楼台先得月,似乎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他心中总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对。 程兮兴许还有其他的目的,或许,她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第三人那一派的势力?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翻着被找出来放在一边的这些卷宗。 虽然如今没有了神力,也无法动用神识,但底子毕竟还在,他看书的速度格外的快,一本卷宗几乎没一会儿便被他翻完了。 仇烟织跟严修相携而至时,他手边已经堆起了一小摞卷宗。 而他手上正以正常人的速度翻看着的,正好是程若鱼的卷宗。 仇烟织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上,也不与他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拿起一本卷宗,翻看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不在内宫,她并未如在宫中行走时那般着圆领襕袍,而是绾起发髻,换上了女子的齐胸襦裙。 方多病将手中程若鱼的卷宗放下时,她微笑着问:“既然执剑人看完了,不知可否予我一观?” “程若鱼是程尚宫的侄女,昨日掌棋人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应当早就看过了吧。”他将程若鱼的卷宗放在自己看完的那一摞卷宗里,换了一本新的慢悠悠道:“掌棋人若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无需拐弯抹角。” 仇烟织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跟直言直语,只是微微一笑,“想必执剑人也已经看过了,在如今紫衣局的三十六人中,唯有郑妩与程若鱼两人的卷宗所用的墨是新墨,与同年加入紫衣局的其他人不同。想来……应当是为了掩饰什么,被人重新抄录修改过,销毁掉了原来的卷宗。” “紫衣局从八年前起便由程尚宫接管,掌棋人是怀疑程尚宫,还是怀疑程若鱼也与郑妩一案有所牵连?”方多病放下手中的卷宗,朝她看去。 仇烟织面上笑容不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再者我们如今没有其他线索,本就不能放过这么明显的问题,不是吗?” 方多病脚尖微微一点,面上也扬起了笑容:“那好,不如, 我们便寻程尚宫过来对峙,如何?” 仇烟织眉眼微动,似是没想到方多病这个出身紫衣局的女官竟不曾为程兮遮掩,但很快,她便又换上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点头应下。 程兮被唤来的时候面色称不上好,只是此事事关紫衣局,她便也隐忍着怒气解释着这两份卷宗之所以用的墨不一样,是因为当年两份卷宗因为保存不当,黏在了一起。 尽管当时整理卷宗的官吏已经很小心地将两份卷宗分开,却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毁,这才不得不重新将两份卷宗重新抄录。 仇烟织看了眼程兮,问:“程尚宫怎么保证,卷宗的损毁并非是有人刻意造成的?否则,怎么其他人的都没事,偏偏便是郑妩跟程若鱼的卷宗出了问题。” 程兮面色微沉,缓慢地抬起眼睫看向仇烟织:“在郑妩一事上,紫衣局确实有监察之失,但存放卷宗的案牍库,却并非什么人都可以进入,平日里也有官吏管理,不可能会发生掌棋人所说的,被人刻意更改之事。” 那若更改之人,正是程兮自己呢? 方多病并未将这话问出来,只是放下手中的那册卷宗,双手交拢在一起,看着程兮与仇烟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机锋。 仇烟织自然没有就这样给程兮定罪的打算,只是仇子梁一派有意于吞并紫衣局,她有此机会,自然要借机打压紫衣局如今的掌权人。 “好了。”看够了戏的方多病敲了敲桌面,道:“掌棋人,我也是紫衣局出身,郑妩之事乃是当初审查不严,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才叫她混入局中。我相信在程尚宫的管辖之下,紫衣局是不可能再让身份不明之人混入其中的。” 仇烟织与方多病在职位上分属同级,但执剑人本就代表着当今天子,她并没有推翻齐焱这位天子的打算,自然也不会跟方多病将关系闹得太僵。 而程兮离开前,虽是神色如常,似是未曾受到方才仇烟织质问的影响,但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方多病分明看见了这人目光泛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便叫他更加笃定了,程兮绝非善类。 第17章 送别 程兮离开之后,方多病还是继续翻看着这些被挑拣出来的卷宗。 仇烟织看了看他翻书的动作,微笑着道:“执剑人果然天资聪颖,这看书的速度,也远超凡人。” 方多病不耐烦跟她试探来试探去,便半真半假道:“你倒是高看我了,我这眼睛,也就是凡眼。这些一看便知道与郑妩一案无关之事,大概扫上几眼便可,何必看的这么仔细。” 仇烟织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也并非每一册都看得这么细致,毕竟这里的卷宗这般多,若是一一细看,只怕得花上好些时日。 但因着怕遗漏,多少也会多扫上几眼,哪会像方多病这样翻得如儿戏般。 手中忽然翻到了紫衣局离宫名册的方多病动作略微一顿,便就着这个慢下来的动作,主动问:“对了,掌棋人应该收到我差人送去的结果了吧?” 仇烟织放下手中的卷宗,“执剑人说的是关妩其实是郑禄之女郑妩,刺杀楚国公,都是为了报仇的这个结果吗?” 她微微一笑:“要说这是此次刺杀事件的结果,也并没有错,只是爹爹的意思是,他要找出当初救走郑妩,又帮助郑妩进入紫衣局的人。” 方多病一愣,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楚国公派了其他人去天牢?” 仇烟织没有接话,方多病却是抓着手上的册子恶狠狠地指了她一下,便连册子都不曾放下地跑出了案牍库,赶往刑部大牢。 然而他来的时间还是太晚了。 昨日被他勒令不准乱用私刑的官吏冷笑着用带着倒刺的鞭子鞭打在郑妩身上,已是将她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而在她跟前,站着一个面容冷肃的女子,手中抱着长剑,一言不发地盯着始终不曾透露出幕后指使的郑妩。 眼见着郑妩陷入昏迷,女子只是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医官。 那医官似是习惯了这个场面,垂首上前,检查了一下郑妩的情况后皱起了眉,很快便退回了女子的跟前:“右士,犯人已经不行了,若是强行唤醒,只怕也是吊着一口气,未必能坚持多长时间。” 这被唤作右士的女子却是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将她唤醒。” 方多病拦住了医官的动作:“够了。” 他看向右士,“楚国公明明说过,此案由我与掌棋人共同审理,右士如今又是何意?” 右士十分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郑妩刺杀一案已经结案,罪臣之女为报父仇意图刺杀朝廷重臣,理应处以极刑,不过楚国公想要了解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主谋,才将郑妩的审问权转回将棋营。” 方多病冷笑一声:“那右士严刑逼供之下,郑妩可交代了幕后之人?” 右士并不接话,方多病这才靠近了郑妩,抬手把了一下她的脉搏,发现她如今所受刑罚已损伤了她的脾脏,内里大出血的情况下,只怕不到一刻钟,她便要死了。 他给人渡去了一丝扬州慢,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郑妩,郑妩?” 然而郑妩在那丝扬州慢的帮助下勉强睁开双眼后,所说的的第一句话却是:“杀了我。” 方多病便明白,她不可能再多说什么了。 从做出刺杀仇子梁的那一刻开始,或者说,从八年前郑家满门被杀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没有好好活下去的打算了。 仇子梁不会放过她的。 若是还在江湖,或者说他还是天机堂的少堂主,他自然可以接下幕后之人的调查,免去郑妩最后的皮肉之苦。 但他如今却是齐焱的执剑人,代表的是受制于仇子梁的当今天子。 在羽翼未丰之前,他便只能看着这本能留下一命的年轻女子消逝在自己眼前。 这也是从前为何方则仕想要他入朝堂,他却一心只想闯荡江湖的原因。 朝堂之上,是权力的争夺与倾轧,是人心欲望的拉扯,比江湖纷争都要复杂得多。 他回到延英殿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齐焱已经收到了郑妩死在了天牢中的消息,正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独自清洗着一条帕子。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一身素净的天子动作一顿,双眼冰冷地抬起:“出去。” 方多病愣了愣,却是看见了他泡在水中的手。 被他揉搓着的那条帕子上有一个深色的印子,是血留下的痕迹,许是过去经年,又许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子不得其法,手中的帕子被揉得布满折痕,那上面的印记也仍旧未能彻底洗去。 方多病并未如眼前天子命令的那般从屋里离开,反倒反身关上了殿门,走上前去。 “陛下是想将这条帕子上的血迹洗掉吗?”他放轻了声音问,手伸入了水中,慢慢握住了齐焱抓着帕子的手。 不知在水中浸了多久,天子的手早已变得冰凉,因为练箭而留下箭茧的指尖被水泡得都有些发皱了。 “陛下是在为郑妩痛心吗?”他低声问着,看着没有挣开自己手的天子,慢慢地贴在他的背后,将齐焱略显单薄的身子拥住。 【虽然不知当初你是如何救下郑妩的,但眼见着自己保下的性命,最终还是因当年之事这样决绝赴死,你心中……应当很难受吧。】 他看了眼怀中并没有将自己挣开的天子,将声音放得更柔了几分地继续道:“这种积久的血迹,并不是那么容易清洗,让臣帮陛下。” 齐焱只着了一身亵衣的身体因为他的贴近而渐渐暖了起来。 他冷淡地瞥了身后的方多病一眼,便看着跟前的这双手,取过了一旁的胰子仔细地在残留的血迹上搓了一会儿,才拢着自己的手一起,将这顽固的血迹一点点地揉去,只留下了一道极浅的印子,一如当年的郑家,现今于世间,仅余下寥寥数人记得当年郑禄任凤阳节度使时的意气风发。 方多病将洗净的帕子拧干后晾在了架上,又取了金色的寝衣披在齐焱身上,“更深露重,陛下即便想为郑氏后人送别,也不应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齐焱今日疲倦得很,他一边套上了披在肩上的寝衣,一边坐在了床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跟前的男人,命令道:“跪下。” 方多病撩开袍子跪在他跟前。 眼前的天子在他跟前脱去了沐浴后穿着的软鞋,露出一双未曾见过光而显得越发莹白的脚。 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可惜这双脚很快便缩到了床上。 齐焱躺好后给自己盖上了被子,似是打算就这么睡下一般。 而他未说话,方多病便也就这么跪着,没有起身。 隔了好一会儿,闭目养神的天子才声音低沉地问:“窥视圣意,违抗君令,方宝珠,你是不是觉得朕……真的不会杀你?” 第18章 揭破 方多病看着床上正仰面躺着,并未睁眼的齐焱,涩然地开口道:“臣,不敢。” 齐焱眼睫轻颤,缓缓睁开闭合着的眼,侧头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从方多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打量到了紧抿着的双唇,随后忽的轻笑出声来,“你不敢?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方多病只觉得眼前的天子仿佛话里有话,虽是语带讥讽,又好似并未真的生气。 他挪动膝盖,跪上了脚踏。 齐焱也只是看着他靠近,双手仍是不做反应地搭在腰腹间,唯有眉梢微微一动,“朕让你上来了吗?” “是臣逾越。”方多病正要退回去,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领子。 他低头看了这只白皙得仿若无骨的手一眼,目光顺着纤细的手腕跟金色的寝衣一路向上,望到了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上来。”齐焱命令道。 方多病眨了眨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齐焱却是显得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心,手上一个用力,竟是将方多病拽得整个人往前一扑。 他压在眼前这位天子的腰腹间,听着对方不快的低声质问:“你要抗旨不成?” 本就无法拒绝眼前这人的方多病目光微敛地褪去鞋袜,起身跪在了床上。 只是他才一上了龙床,便被齐焱压在被褥之间。 面容清隽的天子压在他身上,手指灵活地解开他身上圆领的衣扣,顺着敞开的领子滑进了胸膛。 他只觉冰凉的指尖在胸口轻轻一勾,呼吸便不可抑制地急促了起来,连带着对着这人压制了许久的欲望也在转瞬之间变得汹涌而起。 齐焱却是撑在他身上,幽深的眸光打量着他因为压抑着情欲而泛起薄红的脸,嘴角轻勾着,俯下身来贴着他的耳畔,“你是男子。” 方多病浑身一僵,猛地醒过神来,自己在齐焱眼前一直是“方宝珠”这个女身,如今齐焱将他拉上床,也是因为…… 【也是,齐焱是天子,怎么可能跟司凤一样。】 司凤又是谁?将人压在身下的帝王忍不住轻咬了下内唇,眸光微冷地重新支撑起身体,看着身下人的双眼。 这冷然的一眼,却是让方多病身体的情欲更加萎靡下去。 他握住了齐焱还落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轻轻地拉出了衣襟,道:“臣确实是男子,混入紫衣局实属无奈,但臣对陛下的效忠跟誓言却是真的。” 齐焱挣脱开他的手,手腕朝上一滑,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流露出几分阴鸷的双眼死死地看着这个来历莫名,自己还能听见对方心声,看见对方真容的男人。 他的手一点点地收紧,手指都几乎要陷入方多病的皮肉中。 但这人却始终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大眼静静地回视着他,叫他想起了这人曾经那道,说自己是为他而来的心音。 收紧的手指变得难以为继,齐焱阴沉着脸,微乱的发丝垂落在身下人的面颊上,叫男人视线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温热的手覆在了他渐渐松了力道的手上,齐焱忍不住又看了眼男人的脸,却见那双如犬类一般本就有几分下垂着的眼睛如今又弯起了几分。 “臣的名字,叫方多病。”齐焱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轻声说着。 他的手彻底松了开来,阴沉的面色也随着几声略重的呼吸舒展开。 方多病将态度已经彻底软化下来的天子轻轻搂住,抖开了被子将人裹进了怀中,让人枕在了自己肩上。 齐焱动了动身子,却发现男人的手已经自觉地搂上了后腰,叫两人没有丝毫缝隙地紧贴在一起。 他长大之后便甚少与人这般亲近。 毕竟朝露之变起,他便不得不跪在仇子梁跟前,认对方为父,而自小便与他定有婚约的李则宁因为他的势弱弃他而去。 他早已是负重前行的孤家寡人,在这深宫之中,无一可信之人。 他本也不应信任任何人。 方多病侧过身,变换了两人之间的姿势,未搂在他腰上的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颈后,让他微凉的脸颊紧贴在男人滚烫的颈侧。 “陛下该休息了。”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贴在他的耳畔,轻柔地说道。 齐焱看着眼前被自己解开的领口,将指尖一点点地蜷起。 他确实不该相信任何人,但…… 眼前这个人不同。 他能听到对方的心声,能看清他伪装下的真容,他能确定自己于他而言是那么的特别,也能确定这人眼中的自己……并未被曲解。 哪怕这人总是看着他念叨着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也来得莫名其妙,但这种温暖,他不想放手。 “方多病。”他忍不住低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了救你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异世之人。】 “陛下就当做,臣是上天怜爱陛下,为了让陛下能顺利度过今后的危难,故而特意派遣来守护陛下的。” 为了来救他。 也就是说……他与仇子梁之间的争斗,最后还是输了吗? 齐焱垂下眼睫,将脸贴在了男人的肩上,面容平静地又问:“这么说来,你还是神仙了?” 方多病轻柔地理了理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臣如今法力尽失,只是个普通的凡人,算不上神仙。若是一定要说,臣如今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陛下的执剑人。” 齐焱冷笑了一声,“原来上天便是这么帮朕的,派个还需要朕赐予权力的凡人。” 方多病面色微窘,正想再为自己解释两句,却听怀中人不耐烦地又道:“好了,朕困了,你若是再发出声音,便从朕的床上滚下去。” 他顿时便噤了声,有些摸不透齐焱究竟是不是信了自己的话。 若是不信,为何没有继续发怒,也没再追究自己男扮女装之事,若是相信,又为何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对他呼呼喝喝? 然而得以重新拥住这具柔软的身子,他渐渐便也不再多想,只是抬手将他们身上的锦被又往上拉了拉,侧耳听着怀中人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待确认的怀中天子已经睡着后,才往后退开几分,垂首轻吻了一下齐焱微微皱着的眉心。 不论如何,他总归是会护好眼前这人的。 第19章 名册 翌日天亮之前,方多病被怀中的动静惊醒。 他低头去看,却见睡眼惺忪的齐焱抬起了雾蒙蒙的眼,好似正看着自己。 方多病下意识地垂脸贴上前,鼻尖顶弄着怀中天子光滑的脸颊,轻吻触在了齐焱的嘴角,正要更进一步时—— “啪!” 脸颊骤然而至的痛意让他倏地醒过神来。 他退开几分,再抬眼看去时,却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微微沉着,还蓄着几分水光的眼睛全然没有禹司凤一贯的柔顺,反倒凉飕飕的,好像带着刀子一样地盯着自己。 方多病从床上爬起来,弯着背脊地跪在齐焱脚边,“陛下,臣又越矩了。” 齐焱也跟着盘腿坐起。 他抬手将垂落在身前的乌发撩到身后,淡淡道:“若有下次,你便给朕,滚出这大明宫。” 方多病眨了眨眼,老实地应了声是。 未曾再得天子一眼的执剑人一跃下床,连忙套上了鞋袜,又理了理睡乱了的衣服,扣上领口被解开的衣扣,打理好自己后才重新跪在齐焱跟前,“陛下,臣该走了。” 齐焱只是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便闭起了双眼,开始修炼起方多病教给他的扬州慢。 被忽视的方多病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打开殿门。 门外守着的高平对他在天子寝宫过了夜这事见怪不怪,毕竟从前齐焱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时常会叫方多病待在殿里给他守夜。 只是当方多病步履匆匆地离去之时,高平却是忽的看见了他背后衣物的折痕。 往日里执剑人哪怕在殿内过夜,出来时却也总是衣衫齐整,连头发丝都没有丝毫变化。 如今却是…… 他想了想,将此事记在了心中,打算等晚些时候禀报给掌棋人。 另一头的方多病回房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被打的那边脸颊,无奈地低头一笑。 在上一个世界他与司凤亲昵惯了,哪怕在回归之后已经调整了一年多,在这个世界也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在拥住那具熟悉的身子时,却还是难敌心底的欲望与早就养成了千年的习惯。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了过来,想起了自己故意从紫衣局顺出来的过往女官的名单,微微皱起了眉。 昨天夜里他本是该将这本名单交给齐焱,然而一见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目露痛楚的天子,他便将这名册给抛到了脑后,后面更是将其忘得一干二净。 从这本名册上来看,这八年来紫衣局流动的女官高达上千人,但如今却只剩下了包括郑妩在内的三十六人。 能入紫衣局者,本身便是有些天赋的女童,哪怕中间需要经历淘汰,也不可能十不存一。 更重要的是,如今留在紫衣局的这三十六人里,除了自己跟程若鱼之外,全部都武力平平,心性普通,实在不像是经过层层淘汰后筛选出来的。 反倒像是……被挑选后剩下来的人。 程兮莫非是在借着紫衣局养私兵? 若真是如此,她又将这些人养在了哪里? 郑妩一事,莫非是她自导自演? 不可能。 紫衣局藏了程兮太多秘密,她即便要设计齐焱,也不可能拿紫衣局来做局,否则一旦如现在这般被发现了蛛丝马迹,她便会万劫不复。 也就是说,如今这个局中,仇子梁是一方势力,齐焱是第二方势力,郑妩一案的幕后,是第三方势力,而程兮,隶属第四方? 方多病将个中利害关系一一写下,在盯着眼前这张纸看了好一会儿后,便将纸折起,收在了腰间。 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起。 齐焱今日要上早朝,方多病作为执剑人自然要跟在他身后。 可惜朝堂上除了些明哲保身的墙头草外尽是仇子梁的人,哪怕齐焱多日不曾上朝,也不见这些朝臣站出来劝谏,今日上朝时一切更是平平无奇。 齐焱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淡淡地扫过下方的群臣,视线最终落在跟前摞着的奏折上。 坐在靠下一些位置上的仇子梁目光如毒蛇一般缠绕上来,他却只作不见,待殿下再无人继续与他炫耀这段时日楚国公的功绩后,他才捋了捋衣袖,看向了一旁的程怀智。 作为齐焱身边的太监统领,程怀智了然地上前一步,宣布了退朝。 方多病跟在齐焱身后,看着他步履匆匆的背影。 直到延英殿前,这位天子的步子才慢了下来。 待齐焱自然地走到往日办公的位置坐下,方多病才将自己从紫衣局顺来的名册跟今早写好的那张纸取了出去,递交上去。 齐焱翻看着名册,没一会儿便冷笑着将册子丢在了书案上,“好一个程兮。” 方多病坐在他对面,道:“陛下,若是程兮真的在养私兵,那为了方便联络,在恒安城中必定设有联络点。程兮平日虽然居于外宫,可自由出入紫衣局与宫外,但她到底身份明显,经常出入不免会引来仇子梁的注意,所以联络一事,或许与她的亲信,丽蓉有关。” 他指了指自己纸上写着的丽蓉二字:“丽蓉的嫂子在恒安城中开了一家酒肆,名为蔡氏酒肆。” 这还是他从前在了解紫衣局现状时做的调查,只是当时他一门心思都在重修扬州慢上,对这些调查不过浅尝即止,仅大概了解了些皮毛。 至于名单上那些被放出了紫衣局的预备女官,或许便要从这蔡氏酒肆开始进行调查。 齐焱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去查探情况。” 方多病却是看着他沉思的侧脸,心中生出了几分怜惜。 八年的蛰伏,这人在仇子梁的监视下无兵,无权,亦无财,所有的一切皆是依附于迫害帝王的宦官,这样的环境注定了他无法信任靠近的任何人,自然难以发展自己的势力。 如今他能用的人,大抵都是这些年来一点一滴悄悄培养起来的,以现下的处境,大多都还无法展露在人前。 即便他已经登基为帝,但这深宫之中又何尝不是遍布仇子梁的势力。 齐焱周围的卒子,近卫虽说也可一用,但并非自己一手训练,中间不知混杂着多少仇子梁的人,中央兵权更是牢牢掌握在对方手中,好不容易跟仇子梁争取着保留下来的紫衣局,又被有心人所掌控…… “为何这般看着朕?”齐焱缓慢地抬起眼睫,淡淡地看了过来。 方多病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陛下还记得,我昨夜说过,我是上天派来帮助陛下的吗?” 齐焱却是眉心微皱,似是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便听跟前这人又道:“陛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第20章 图纸 齐焱看着跟前这双流露出真挚之色的眼睛,忍不住问:“你想给朕什么?” 方多病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臣要先整理一番,方可将东西给陛下。只是这些东西必然需要人手辅助,方可变现,陛下手头上可还有得用之人?” 哪怕知道这人心中确实一心只为自己,齐焱仍是不免闪过一丝怀疑。 他语气渐渐冷了几分:“你是在打探朕的底细?” 方多病忍不住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但那只被他握了有一会儿的手却倏地收了回去。 他唇边抿出个笑容。 【果真是多疑的小狐狸。】 “臣能给出的东西都是一些图纸,虽然也可以为陛下做出样品,但到底能力有限。”方多病将双手交叠着撑在桌上,“所以陛下最好让手中的人,先召集一部分工匠。” 【天机堂赚钱的生意里,除了卖予朝堂的那些武器之外,还有一些便民的器物,想来换个世界,应该也是一样的。齐焱手头上的人估计不会太多,但从现在开始收买跟培养也未必太迟,可以先通过那些器物赚到足够的钱,再用这部分资金制作武器。】 【只要配备了足够的武器,以一敌十不说,但敌个三四人,总是没问题的。这样只要养上一两年的私兵,在杀了仇子梁后,这批人便可以顺利接掌神才军的势力。】 【可惜时间还是太短了些,仇子梁又步步紧逼……可恶,若是能早几年到这个世界……】 齐焱垂下眼睫听着跟前这人的心音,本是因为那句小狐狸而生出的羞恼,却渐渐因为这人为自己的筹谋化作了难言的柔软,一时间沁满了心头。 他抬眼看向方多病,轻声道:“不过是些工匠,你未免也太小瞧朕了。” 方多病不知他态度为何突然软化下来,却不由得面带几分笑容地看向眼前的天子,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只是才多看两眼,齐焱的眼神便锐利地盯了过来,叫他不得不悻悻地收了目光。 他站起身,从齐焱的书架上取下了自己上次用过的那套笔墨,坐回他对面后便垂首描画了起来。 齐焱也不管他还坐在位置上写写画画,兀自站起身,走入内堂换下一身朝服之后便以狩猎之名出了大明宫。 他这边如何交代韩定寻来工匠的暂且不说,方多病这边费了三四日功夫,总算将如今能用的机关跟武器细致地描画了下来。 甚至怕这些图纸都落入一人之手,会反为敌人所用,每个武器的分解图他都分开画做了几张图纸,最重要的零件更是单独画了出来。 届时着工匠制作时,可以分开让人制作,再让使用者自己组装便可。 只是等他将这些画完,兴冲冲地打算要将这摞图纸交给齐焱的时候,却见这位天子正侧坐在床上,褪去了半边衣服,正包扎着手臂的伤处。 方多病皱起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身边,“陛下,让臣来吧。” 齐焱只是瞥了他一眼,凉凉道:“朕记得,如今已过了子时。” 方多病虽是执剑人,但若是没有天子允诺,亦不可擅自进出延英殿后堂的。 只是今日半夜时分,屋内突然亮起了烛灯,门口守夜的太监询问时才被齐焱骂过,方多病又有能自行出入齐焱居所的口谕,门外的太监自然不敢阻拦。 方多病看了眼齐焱的伤口,从怀中取出了一瓶之前做的金疮药,小心地给他敷上后,才用齐焱裁好的绢帛仔细地帮他将伤口裹上。 “陛下出宫了怎么没有叫臣一起?”他将包扎好了伤口的手轻轻抬起,将他半褪的里衣重新穿好,蹲下身来一边给他系着衣带一边问。 齐焱垂眼看着他说话时仰起的脸,半掩在袖中的指尖一点点地蜷紧。 他本不欲解释自己为何出宫,也没必要跟这人解释,却到底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服了软,“朕收到了仇子梁将鞍王接回了恒安的消息,便前往查探,没想到却遇到了程兮的侄女。” “陛下是说,这是被程若鱼所伤?”方多病有些意外。 齐焱原本在烛光下软化得带着些许粼粼薄光的眼霎时便冷了下来,“你莫不是觉得朕两眼昏花,连程兮的侄女都认不出来?” “陛下你想哪里去了?”方多病好笑地捧住他的手,看着原本几乎要攥成拳的手指不自然地在自己的注视下松开,便越发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臣只是有些惊讶,陛下如今的武功,怎么会被身手只能勉强算是二流的程若鱼所伤。” “八弟被安置在将棋营中,朕当时在屋顶查探,却不料被她撞见。将棋营守卫森严,朕不想被发现了行踪。” 当时他若是不硬接住程若鱼的暗器,那暗器落在屋檐上发出了声响便会打草惊蛇,届时两人都讨不了好,还不如受些轻伤。 方多病却是皱着眉,不赞同道:“陛下怎么可以以肉体凡躯去接利器呢?万一暗器上有毒怎么办?” 齐焱这才勾起嘴角,在他额上轻敲了一下,“那程若鱼虽有勇无谋,但朕试探过,她似乎确实对程兮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以她的性情,不会在暗器上抹上剧毒之物。” 方多病愣了愣,心中却是不免生出了几分酸涩。 【我不过是不见了几日功夫,齐焱便已经这般信任程若鱼了……】 【也是,毕竟程若鱼……才是齐焱这个世界的情缘所在,二者之间本就有不解之缘,就好似战神与司凤一般,若是没有我这个外来者插足,二人自然而然便会倾心彼此。】 齐焱默不作声地听着方多病心音的嘟囔,目光从男人垂下的眼睛打量到忽然抿起的嘴唇,眉目在不经意间流转着几分潋滟的笑意。 “朕有些不舒服。”他皱起眉,低声说道。 方多病连忙坐到床边,将他揽在胸前,额头贴上前来探了一下他的额温,“还好,没有发热。” 他握住天子细白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象。 脉象还算稳健,虽说受了伤,但血已经及时止住,又有几缕尚算浅薄的扬州慢内力护体,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过多的不适感才是。 未曾料到他真会把脉的齐焱挣开了他握在腕上的手,淡淡道:“八弟如今被藏在了将棋营中,仇子梁若不是想让八弟取我而代之,便是想试探我的态度。” 方多病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安抚地捏着他的肩膀:“陛下若是担心鞍王殿下,待明天入了夜,臣便潜入将棋营,为陛下救走鞍王。” 齐焱靠在他怀中,侧头看向这张略带几分正气的脸,“为何你觉得,朕会想要让你救走鞍王,而不是……杀了他?” 第21章 陪寝 如今皇室剩下的几位皇子中,唯有鞍王背后的母家势力最强,也唯有鞍王已经长成。 一旦杀了鞍王,短时间内仇子梁便很难再找到能够取齐焱而代之的傀儡。 年幼的皇子虽说好控制,但过于年幼意味着阅历不足,朝堂权柄分散,各地藩王恐生祸乱。 而仇子梁手中虽有兵权,却并无得用的将帅之才,一旦藩镇动乱,生了反意,他鞭长莫及。 如此得不偿失,倒还不如继续让齐焱当这个皇帝,至少他自认齐焱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可以说,杀了鞍王,是齐焱最好的自保之策。 方多病却是紧了紧揽在他肩上的手,勾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臣知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人。陛下若是想杀鞍王,有成百上千次机会,又何必将他留到现在。” 不论哪个世界,应渊的分神,都是重情重义,心怀善念之人。 “你倒是相信朕,可惜,朕是天子。”齐焱忍不住又朝他身上靠了靠,待枕上了男人的肩膀后,慢慢地闭起眼睛,“给朕看着手上的伤,免得朕夜里睡觉的时候压到了伤处。” 方多病看了眼他搭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挥袖灭去了燃起的烛灯,贴在他耳边低声应道:“臣,遵旨。” 齐焱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的一轻,睁眼却见这人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了龙床上后,竟褪去了身上的外袍,贴在他的身后一起躺了下来。 这人抖开锦被将两人一起裹住,随后将他往怀里一裹,攥住了他受伤的左手手腕,将他的手拉到了胸前,贴着他耳畔低声道:“陛下便将手搭在臣身上,臣绝不会叫陛下压到伤处。” 齐焱几乎要气笑出声,但偏偏,这种强催出的怒意没能坚持多久,便被两人呼吸纠缠的旖旎取代,叫那只受了伤的左手轻轻往上一滑,落在了男人的面颊上。 “你果真是……狗胆包天。”齐焱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角跟鼻梁,往下滑到他唇上前,却突然一转,拧上了他的脸颊,将他拧得不由得龇了龇牙。 方多病握住这只没给他留半分情面,差点将他脸颊肉给揪下来的手,侧过头来轻吻了一下这只带着薄茧的掌心,跟着又是细瘦的手腕,光滑的手背,还有微蜷着的指尖。 齐焱便这么不错眼地看着,只在他吻上指尖的时候用指甲不轻不重地掐了下他的下唇。 方多病呼吸急促了几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被欲念侵染,变得越发幽深,连带着握着齐焱左手的手掌也紧了些许。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看着天子在黑暗中仿佛沾染了水光的眼跟还透着粉意的唇,情不自禁地倾靠上前。 然而齐焱没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挡住了他几乎要落下的嘴唇。 方多病双眼霎时恢复了清明,只是这一回,他再没有提及越矩,只是抬手将齐焱揽紧,“陛下安心睡吧。” 齐焱嘴角轻轻翘起,自然地将脸颊往他滚烫的颈侧贴了贴,闷闷地应了一声后,安心地闭起双眼。 前一天夜里睡得迟了,第二日齐焱自然起得晚了几分。 甚至程怀智敲响了殿门,他都未曾发觉,只左手勾着方多病的肩,将大半张脸都埋在对方的胸膛上。 故而程怀智带着其他宫人进殿后看见了两人相拥而眠的场景,登时用力地捂在了自己嘴上,以免惊呼出声。 方多病看了这个胖乎乎的太监一眼,低头轻抚了一下齐焱柔顺的乌发,声音轻柔地贴在怀中天子的耳边问:“陛下今日上朝吗?” 齐焱眉头微皱,他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好了,如今朦胧间听到了惊扰声,便下意识地又往面前的胸膛埋了埋,迷迷糊糊地闷声应了句:“不去。” 程怀智收到了方多病的视线,连忙点了点头,随后便见搂着陛下的执剑人安抚地轻拍了几下陛下的后背,露着半张小脸的陛下那微皱着的眉宇便再度松开。 执剑人这是……不得了啊。 齐焱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瞥了眼窗外的光亮,仍维持着趴在方多病胸前的姿势,沙哑着声音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已经过半了。”方多病轻声应道。 换做平日,这会儿早朝都快结束了。 齐焱便也不急着起身,反倒是将手往下一滑,勾在了方多病的衣带上,“蛊惑君王,你这执剑人,未免也太不称职了。” “天地神明,剑器之灵。吾心如剑,镇恶除邪,吾剑如心,护国忠君。”方多病揽在他背后的手紧了几分,“执剑人的誓言中,并未告诫臣不准爬上龙床。” 齐焱却是轻笑一声,“好一个护国忠君。” 都护到床上来了。 他推开眼前的胸膛,懒洋洋地坐起身来。 因着未着寝衣,这身单薄的白色亵衣在昨夜的睡梦中蹭得有些凌乱,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乌发有几缕没入衣领,衬得白衣底下透着莹光的肌肤越发白皙。 方多病取过了架子上的红色寝衣,抬手帮他穿上,又为他理好了领口,将满头乌发从衣领下拨出,才自己换好外袍,开门去唤一直守在门口的程怀智。 不多时伺候天子梳洗的宫人便鱼贯而入。 方多病低头在齐焱的耳旁道:“陛下,臣先回房梳洗。” 齐焱半垂着眼睫,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待他走后,目光才落在了他留在床头,已整理成册的图纸上。 他瞥了眼眼前捧着茶水的宫女,低头含了口茶水。 待洗漱过后,程怀智才捧着齐焱选好的银褐色团窠纹的窄袖常服给他换上。 “去传膳吧。”他漫不经心道,“对了,叫执剑人洗漱过后,过来陪朕用膳。” 程怀智垂首掩下脸上的惊讶,柔柔地应了声“是”后,小步退出了房间。 也是这时,齐焱才拿起床头的册子,随手翻看了一下。 只是这一看,他便变幻了面色,眸中波光流转,竟是有几分看得入了迷。 直到方多病敲了敲殿门,他目光凌厉地朝响动处望去,看见对方带着微笑的脸后,才略显不耐地将册子收在了怀中,理了理衣袖地站起身。 第22章 情不自已 尽管前一天夜里,方多病才对齐焱说过,今夜要夜闯将棋营将鞍王救出来。 然而过了午后,他们便收到了鞍王中了毒,如今已被送到了珖王齐宸处治疗的消息。 齐焱看着跪在跟前的程兮,抬手将她从地上扶起,道:“此事多得程尚宫随机应变,救了八弟一命,也免除了仇子梁对朕的试探。” 程兮并未怀疑齐焱的话,直起身后脸上流露出几分愧意:“都是鱼儿昨日捉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为了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才一路跟踪着那人去了将棋营。想是被仇子梁发现了,以为鱼儿是陛下派去的人,才会给鞍王下毒。” 齐焱点了点头,“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程尚宫不必介怀,至于程若鱼……虽是有些鲁莽,但也算是一片赤忱。” 程兮连忙为侄女说了几句好话,待见齐焱神色开始有些不耐,才道了告退。 方多病看着这位天子神色淡淡地松了松有些紧的袖口,却不小心扯开了一颗系扣。 他忙走上前,仔细地给他将袖口理好,才拢起系扣,轻轻地系上。 齐焱的手指十分修长,很适合拉弓射箭,他在这方面也确实称得上百步穿杨。 但他的手掌并不算很大,且有些单薄,手指蜷起来时便显得拳头有些秀气。 方多病忍住了捏捏天子掌心的动作,在系好了袖子的系扣后,便收回了手,站在了对方身侧。 齐焱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反应,便道了声出宫。 二人来到珖王隐居之所时,正好碰到了仍在此处的程若鱼。 她如今仍在暗中调查郑妩背后之事,遇见齐焱后难免有几分心虚,齐焱却并未看她,只是与珖王叙了会儿旧,便起身去内室查看鞍王如今的情况。 方多病跟在齐焱身后,听着他与珖王之间的谈话。 珖王久居山野,却习得了一手好医术,生活可称得上悠然惬意,气度亦如清风朗月。 说来珖王年纪与先帝相仿,只是二人差着辈分,从方多病这段时日的了解来看,关系实在算不上好。 只是八年之前,其余皇子尚且年幼,长成的皇子中仅剩下当时还是仪王的齐焱,偏偏齐焱又认了宦官仇子梁做义父,这才叫当年先帝要传位给珖王的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连仇子梁也骗了过去,还曾经对珖王暗下过毒手,只是到底被隐居山野的珖王逃过一劫。 这些年来仇子梁一直对珖王颇为忌惮,就是担心珖王手持先皇遗诏,取他属意的傀儡而代之。 届时不比那些依靠他才走上帝位的傀儡,有着正统之名,在朝堂具备着号召力的珖王便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珖王愿意隐居山野,于他而言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这块对他来说根难啃的骨头,能放逐,自然是将其有多远放多远,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方多病听着珖王与齐焱的对话。 若是从对方那丝毫不以长辈自居,对着齐焱的一声声王叔,仍旧谦和地以臣子身份应对来看,仿佛真的对皇位毫无野心。 待他们启程回宫的时候,他驾着马行至天子的身边,问:“陛下真的不曾怀疑过珖王?” 齐焱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话,只是轻笑了笑。 方多病不知其意,却见他一夹马腹,竟是快马朝前跑去,连忙也驱马追上前。 然而齐焱的如风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马,方多病用轻功兴许还能追上,骑着身下的这匹要逊色不少的马时,却是只能远远地吊着,看着跑在前面的背影。 二人回到宫中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待用过了晚膳,将今日剩下的那些没什么实质内容的请安折子听完,齐焱便回了后堂沐浴更衣。 方多病被程怀智派来的小太监唤回延英殿后堂时不免生出了几分遐思,而入了殿内,也确实见到了一身明黄色寝衣,侧身倚在床上看着自己所画图纸的天子。 他才收敛了心绪,便听齐焱略显慵懒地唤了一声:“还不过来?” 方多病垂首走上前,而床上的天子只是抬眼轻轻一瞥,便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又道:“上来。”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守在门口的太监高平,也没有再起身去关门,而是从善如流地褪去了脚上的鞋袜,又将清光剑放在床尾,轻手轻脚地从齐焱的脚边绕到了床的里侧。 齐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弓着腰的动作,待他坐下后,便自然而然地将身子靠了过去。 方多病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叫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而齐焱仿佛也只是想要这么一具带着温度,体贴懂事的软椅,被伺候得舒服之后,便懒洋洋地继续翻着手里的图纸。 这些图纸内容十分复杂,齐焱有许多只能看懂大概的用途,却无法明白其中组构的原理,却也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毕竟他知道,手中的这份东西,虽然有些东西打造不易,但若是真配备在军队身上,确实可以从武器上弥补两军人数上的不足。 待翻完了最后一页,他才仰起头,压低着声音问:“你可知,这些东西造价几何?” 方多病贴在他耳边报了一个数字,却是叫他皱起眉头,随后轻轻一叹。 见不得怀中天子露出这般情态,方多病双手往前,轻轻环住了这具柔软的身体,柔声安慰:“研制武器本就并非一日之功,待臣日后为陛下杀了仇子梁,陛下自可接管仇子梁的身家,再者臣册中除了武器,也还有一些旁的东西,陛下可将其交给户部,想来还是能赚些银两,届时便无需为钱烦心了。” 齐焱也不在意方多病轻轻揉捏着自己手臂的手。 他微微眯着眼,扫向了门外窥视的目光,随后反手勾住了身后执剑人的脖子。 只是这人心中忽然响起的那道低哑地唤着【齐焱】的心音,却是叫他将这张脸勾到跟前后便不由得顿了动作。 方多病与禹司凤相伴千年,对彼此的身体早已格外熟悉,哪怕眼前之人并非司凤,但他心中又知道,这些分神皆是殊途同归。 尽管性情好似全然不同,但他仍旧在齐焱身上看到了太多司凤的痕迹,一如当初他在司凤身上,也看到了许多应渊跟李莲花的痕迹一般。 他原本头痛着的,每个世界中他都要与应渊君的分神结契双修,才能将这缕分神带走一事,如今却是暗暗催动着他心中藏着的欲望。 “齐焱……”他到底是忍不住地握紧了天子反手勾住自己的那只手,倾身靠上前去。 第23章 玉真坊(666加更) “方多病。”齐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微扬着眉唤道。 而随着这个名字一出,抵在他胸膛的指尖也如实传达了眼前天子并未有与自己亲近之意。 方多病粗重地急喘了几声,情难自抑地收紧了抱着他的手,才勉强控制住心口汹涌的欲念,将头埋入了怀中天子的后颈。 一心平复着情欲的执剑人便也不曾看到,随着他滚烫的呼吸不断落在后背,原本神态自若的天子面上亦渐渐泛起了晕红,就连那双幽深的眼,也流露出几分略显柔软的波光。 只是这般变化来得快,压得也快,不多时便已调整如常,只留下了用力抿过之后,比平日里要红上几分的双唇。 而方多病压下了心中的欲念后,才将圈着人的手松了几分,又抬手抚了抚方才被自己箍住的地方,问:“方才臣可弄疼陛下了?” 齐焱扬起眼尾,不耐烦地将他一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方多病苦笑了一下,忍不住问:“陛下让臣过来,便只是要问这些武器的造价?” 齐焱却是理所当然道:“自是要问清楚些,看看有哪些如今便可以开始配备。” 他将手搭在方多病的膝盖上,支起身体,又往后靠了几分,整个人几乎都坐在了男人的怀中,才微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执剑人红意未褪的脸。 “你真能杀了仇子梁?” 自朝露之变后,齐焱其实并非没有想过再设法刺杀仇子梁,但仇子梁对他有所保留,他在武学一道上确实还胜不过对方,而他得用的人中,不论是程兮还是韩定,武功比他更不如。 但方多病不一样。 亲身修炼过扬州慢后,他明白这是一门极其精妙的功法,哪怕他修炼时间尚短,武功进境也远胜从前。 若是再给他一两年时间,他未必不能胜过仇子梁。 而比他更早修炼扬州慢的方多病,或许……已经有了这一份能力。 “若只是仇子梁,他如今与臣,应当是二八开。” 仇子梁练的功法是阴狠霸道的路子,方多病如今才练了一年的扬州慢,在内力这一点顶多勉强够上一流高手的水平,而仇子梁在内功上却是顶尖高手。 所以哪怕他一手剑术已非凡技,但受限于肉体凡胎,对上仇子梁也顶多只有八成的胜算。 齐焱却是双眼微微亮起,握住他的手:“朕记得,程兮手中还有些有助修习内力的丹药,若是你辅以丹药,尽快突破,我们便可以设计将仇子梁单独引出,将其击杀。” 他握着自己手的力道是这样紧,叫方多病几乎都难以开口提醒怀中的天子,程兮并不可信之事,只是微笑着答应下来:“好,臣定当全力以赴,早日突破,为陛下击杀仇子梁。” 齐焱的呼吸亦急促了几分,他等这一日等得太久,眼前这人也答应得太过轻易,而事实上此事即便得以成行,也需从长计议,不应在此时便被激动冲昏了头脑。 他阖了阖眼,再睁开时虽眼角微微泛红,却已不见了不久前那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的亮光,反倒显露出了几分疲态。 “丹药之事,暂且放放,晚些时候你随怀智去朕的库房看看,看是否有得用的药材,若是没有合适的,你也无需着急,按部就班突破便是。” 方多病看着他疲倦的侧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齐焱见他这副乖顺得好似一条大狗的模样,不由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今日唤你过来,是因为朕的人已经查到了那些放出宫的女子确实曾在蔡氏酒肆中出现过,丽蓉也曾多次出入蔡氏酒肆,与一个紫衣打扮的女子接过头。” 方多病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声问:“可是查到了这女子所在?” “玉真坊。”齐焱沉声应道,“若是程兮真的将那些遣出宫的女子都安置在玉真坊充作私兵,那玉真坊所在必定守卫森严。朕的人怕打草惊蛇,所以并未入内一探。” 方多病这回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人半夜唤自己到跟前来了。 他轻笑一声,用鼻尖轻轻顶了顶怀中天子的侧脸,“多谢陛下还记得带臣一起。” 齐焱却是突然翻身将他压在了床榻上,伏下头来,几乎与他鼻尖抵着鼻尖地命令道,“把灯灭了。” 被他压在身下的方多病翻手弹出几道劲气,分毫不差地击中了烛灯燃烧着的烛心,殿内便猛地暗了下来。 而齐焱也扯过了一旁的被子,将两人的身形彻底盖住。 方多病听见被外传来了房门关上的声音,随即便见身上的天子往旁边挪了寸许,在被下小心地打开床上的一处暗格,将自己所画的图纸放了进去,又从中取出了一身夜行衣。 他抬手扶住了天子的侧腰,揶揄道:“陛下只准备了自己的夜行衣吗?” 齐焱却是用匕首的握柄抵住了他的喉咙,“你方才对朕说了什么?朕没听清。” 方多病只觉得被抵住的地方有些噎得慌,忙举起双手讨饶。 因为夜色已经渐深,二人也没有多耽搁。 方多病回房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便跟着齐焱一起出了宫。 玉真坊是一座私人教坊,虽位于城东,不过地处偏僻,出入便不易受人瞩目。 二人来时是夜里,玉真坊内并未收到有人调查的消息,自然不会过多的防备。 他们从后院翻墙入内,便见玉真坊楼内的大门却是有两名女子正值守在门外。 方多病收到了齐焱投来的视线,便蹲下身,随手从地上摸了两颗大小适中的石子,夹在指尖顿了顿,很快便朝那两名女子弹了出去。 眼见着两颗石子一左一右弹中了两名女子的睡穴,他才侧过头,朝齐焱眨了眨眼。 可惜这位天子已一个箭步,越过了倒在地上的两名女子入了楼内。 玉真坊内十分昏暗,方多病从怀中抽出了一根火折子,才勉强将他们眼前的小片地方照亮。 “这里果真有古怪。”他很快看出了地上的机关,举着火折子蹲下身来。 齐焱也跟着他蹲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被火光照亮的地面,“这是……下面有暗格?” “陷阱的可能性比较大。”方多病担心他不小心踩中陷阱,忙拉着他退到一旁。 【感谢书友兰兰兰111送的666加更,??_??】 第24章 戏假情真 最终他们也没有在这玉真坊的主楼内寻到什么有用的证明。 为此两人不得不摸到这些女子的住所处,寻到了大约是这些暗部负责人的房间。 只是玉真坊内的女子本就是被程兮挑选出来,又经过了层层的训练跟筛选,作为这帮女子的领头人,在武功上不说拔尖,却也不至于被人摸进了房间还丝毫没有察觉。 方多病见房间的主人转醒过来,便动作更快地一并点住了她的穴道。 齐焱那头已经打开了女子房间上了锁的柜子,从中发现了几本册子跟一幅画卷。 方多病重新点燃火折子,好叫齐焱能够看清册子上的字。 因着时间有限,这位天子只是十分粗略地翻了翻,却已经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冷笑了一声:“果真是从紫衣局出来的那些女子。” 方多病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问:“既然如此,可要将这发现我们的女子一起带回去?” “带回去做什么?”齐焱走到那女子跟前,淡淡道:“这些女子本就都是我紫衣局之人,她们如何处理,便待朕问清了程兮,再做定夺。” 【齐焱难道是想要借利用紫衣局的这一批人手?】 方多病看着齐焱一脸淡定地将记录着玉真坊所剩之人名字的册子塞进他胸前,无奈地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好叫他塞得更顺利一些。 齐焱垂着眼睫,似是对他的纵容理所当然,唯有塞完了最后一本,将方多病胸前撑得鼓鼓囊囊后,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在他脸上轻轻一扫。 待二人返回宫中后,方多病回到自己的住所快速地换下了这身玄衣,又穿回了早前的衣服,才从窗户溜入了齐焱的房中。 彼时齐焱也已经换下了夜行衣,见他进来,便将他召到了跟前,反身又将他压在了床榻上。 “脱衣服。”天子压得低沉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 方多病动作一顿,虽是故作镇定,但嗓子却已是微微发哑:“劳陛下先起身。” 身上这具柔软发烫的身子果真很快离去。 他捏了捏指尖,连忙坐起身来,松开了腰带后动作极快地解开了身上圆领袍衫的系扣,不一会儿身上便只剩下雪白的亵衣。 “陛下?”他将手放在亵衣的系带上,抬眼询问地看向一直盯着他看的天子。 齐焱却并未答话,只是又将他推回了床上,指尖勾住他的衣带轻轻一拽,便轻易地撩开了他胸膛上的最后一层布料。 乌发垂落到胸前的天子垂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看着他呼吸一点一点急促起来,身体也很快有了反应,便伏下头,张唇咬上了方多病的颈侧。 方多病不由得浑身一紧,险些下意识地翻身将伏在身上的天子压入床褥,好在最后的那点理智让他停住了动作,只是仍有些情不自已地将手按在怀中人的背后,下意识地贴着怀中人后背两片肩胛骨揉捏起来。 齐焱咬在颈侧的力道有些大,却渐渐随着他手上撩弄的动作改做吮吸,将他颈侧一片皮肤吮咬得又辣又痛,而那潮湿的双唇又往下几分,落在他颈下锁骨之间的皮肤。 滚烫的鼻息彻底撩拨起方多病强压下去的欲念。 在齐焱又落下了一个红印后,他便还是克制不住地抱着人翻过了身。 他垂眼朝身下人看去,一身明黄色寝衣的天子双目的昏暗的夜色中泛出点点莹光,微张的唇瓣因为方才在他颈窝处又舔又咬而黏上了几分水光,微张着唇齿略显急促地喘息着。 “齐焱。”方多病抬手捧住这张几乎要勾走他心魂的脸。 身下天子的双眼微微眯起,随着他倾身的动作,似是放纵,又似是催促地将手勾上了他的背脊。 方多病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想,只是缠住了齐焱探出的舌尖,用舌叶搅动着当今天子仍显得有几分青涩的口腔,覆在这张莹白面庞上的指腹不住地摩挲着指下光滑的皮肤。 待这缠绵的一吻分开,他已经解开了天子寝衣的衣带,正摸索进亵衣内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被情欲侵染出几分媚态的眉眼冷淡地看向他的双眼,这人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提醒着:“方多病,你又逾越了。” 分明已经感觉出身下这人也已经动了情的方多病双眼微红,但理智已经慢慢回到了身体,他垂首粗重地喘了几下,面上才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身下衣衫不整的天子,抿了抿唇,“陛下若是想与臣做戏,下次直说便是。” 说罢他便要起身。 只是手才从那身柔软的亵衣中抽出,便又被齐焱紧紧地抓住。 方多病垂眼看去,却见这人本是泛着冷意的双眼已经闭了起来,微皱着的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几分焦躁,手上还捏着他的手腕不放。 他听见天子不满地压着声音,似嗔似怪地恶狠狠道:“看你做的好事。” 那只被握着的手被粗鲁地拽到了下方。 方多病指尖隔着单薄的衣物触到了一片滚烫后下意识地轻揉了一下,在听到了天子压抑的喘声后,才试探着将整只手都覆了上去。 齐焱握在他腕上的手很快便难以为继,方多病却反倒将他握住,牵着他解开了亵裤的系带,钻进其中。 方多病一边侍弄着身下的天子,一边伏下身,看着随着他的动作而呼吸变重了几分的清隽面庞。 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他的注视,齐焱那双紧闭的眼终于颤抖着睁开,满是水光的眼在他身上一扫之后,便不作声响地望向了床帐,只在他忍不住又追着凑到他跟前时,才潋滟地朝他一瞪,空着的那只手便再度勾上他的后颈。 被咬上嘴唇的时候方多病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情欲再度汹涌起来。 他放纵着自己肆意地搅弄着身下的天子,指腹一下又一下地蹭着滑腻的经络。 齐焱尽管已经登上了帝位,却因为诸多原因,一直都没有其他房中人,又哪里经得起他的撩拨。 如今仍未被拨弄得浑身泛软,已是他强撑着姿态。 待发泄过后,卸磨杀驴的天子便忍不住一脚蹬在方多病大腿,将人从自己身上踢开。 他拢着衣襟坐起,用微哑的声音朝门外喊道,“高平,朕要沐浴!” 而随着门外太监一声应和之后,他才重新看向跟前衣衫大敞的执剑人,“还不将衣服穿好?” 方多病尽管憋得有些难受,却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捞起外袍随意地抹了抹手,才抬手将里衣系好,又披上中衣,起身点燃了殿内的烛灯。 随着灯光亮起,高平已经带着几个宫人鱼贯而入。 感觉到这位“高公公”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扫,方多病镇定自若地走到齐焱跟前,“陛下,臣伺候陛下沐浴。” 齐焱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却还是顺着他搀扶的力道下了床。 第25章 委以虚蛇(666加更) 齐焱被宫人盘起头发后褪去了一身衣服,慵懒地坐在水中,默许地看着方多病打发了要为他擦洗身子的宫女,自己抓着布帛沾湿了水后轻轻擦拭着他露在水外的肩上。 他看了眼杵在一旁的高平,道:“行了,带他们下去。” 高平不敢多看地应了声是,便带着剩下的宫人都撤出了房门。 方多病垂首看了眼在水中闭目养神的天子,手中的布帛往下了几分。 齐焱不耐烦地睁开眼,仰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执剑人,冷笑一声:“你也想滚出去?” 在他跟前提不起脾气的方多病老实地“哦”了一声,手上的小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齐焱夜里本就沐浴过了,如今不过是寻个借口点灯,又将执剑人今夜侍寝的消息传了出去。 所以现下不过略泡了泡,便从水中站起身。 方多病扯过布巾披在他肩上,一点点拭去他身上的水珠后,才抖开干净的亵衣给他穿上。 待换了身月白色的寝衣,踩在软底的鞋子上汲去了脚上的水汽,齐焱才目光往下一瞥,扫过他下腹的隆起,眼中流转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兀自走回了床上。 而迟迟没能将身体平复下去的方多病只好就着齐焱用过的水自给自足,顺便清洗了一下身体。 待打理好了自己,他抖开了高平准备的另一身亵衣才发现,是女子的尺码。 本体为男的执剑人嘴角抽搐着看了眼自己落在地上的衣服,到底是没有大半夜的将玄夜叫唤出来,让他帮自己再变一把,只是将布巾围在腰上,走到床榻前,低声问:“陛下,可否借臣一身亵衣?” 正展开了那幅带回来的画卷,看着上面珖王的画像露出了沉思之色的齐焱抬起眼,见他赤着上身,手上拎着一件比他身材小了几号的亵衣后不由得一勾嘴角,眉眼中流露出了戏谑之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好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自己去拿吧。” 待方多病换好了衣服回来,齐焱也已经将画卷收了起来。 两人躺在宫人换过的干净被褥中,齐焱自然而然地寻到了上回枕过的位置,将耳朵贴在了男人的心口上方。 方多病的心跳声十分沉稳,不疾不徐,他很喜欢。 所以当这人得寸进尺地将手搂上他的腰时,他也没有拒绝,只是缓慢地闭起眼睛,在这股心跳声中,慢慢地陷入沉睡。 第二日程兮来得很快。 齐焱与方多病二人不过才下了早朝,这位程尚宫便已经跪在了延英殿的殿门前。 听程怀智说,她已经跪了有一会儿了。 齐焱淡淡地看了胖太监一眼,看得心急为妹妹美言的程怀智心头一慌,忙不迭便软了膝盖地也跟着跪了下来。 撩开衣袍坐下的天子懒洋洋地将桌前的折子推到一旁,朝方多病抬了抬手,“把我的弓拿来。” 方多病从架子上取来了齐焱的弓,又将箭袋放到了他身旁。 齐焱也并未怪他多此一举,只是拨弄了一下弓弦,便用帕子开始擦拭起弓上的雕纹。 一边擦,一边道:“让她进来吧。” 程兮进了延英殿后便再度跪下。 齐焱将弓放在桌上,淡淡问:“程尚宫,你来做什么?” 她高举起手中册子,“陛下,这是真正的紫衣局名录。” 见齐焱的目光慢悠悠地朝自己看来,方多病走上前,接过程兮捧着的册子,递到天子手中。 昨夜他们的暗示果真极快传到了程兮处,知道事情掩藏不住之后,她今日才会一大早便赶来紫宸宫坦白交代。 只是据程兮所说,紫衣局的暗部势力是先帝留下的后手,目的是为了牵制继位的当今。 若当今是明君,贤君,这些暗部便迟早有一日会交到陛下手中,但若当今行事庸碌昏聩,紫衣局的暗部便会静待时机,拥立新主,取代昏君。 这八年时间里,程兮一直秘密地壮大紫衣局,将暗部势力扩展到至今的三百人。 只是自先帝被囚之后,紫衣局寅吃卯粮,开支着实过大,她才大胆地挪用了齐焱夜猎的花销。 好一个先帝后手。 齐焱合上手中的名录,“你们以为,只有朕会关注自己的花销,其他人便不会了吗?” 程兮垂首不语,齐焱一怒之下将手中的名录砸在了她的脚边。 她只得又重重伏下身来请罪,齐焱手指敲了敲桌面,半晌才松了口,让她从地上起来。 然而因为先帝口令培养暗部之事的罪责可免,贪污之罪却难逃,便令她将紫衣局移交给方多病统领,包括宫外玉真坊中那三百名暗部。 程兮如今被捉了这么大的错处,哪怕有心解释,但齐焱态度强硬,她也只能将紫衣局的掌事令跟玉真坊坊主令递交上去。 齐焱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玉令,站起身来,走到程兮跟前,“朕知道,程尚宫待先帝忠心耿耿,但如今……朕才是皇帝。还望程尚宫专心辅佐宝珠,执掌紫衣局,朕不希望,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了。” 程兮连忙俯身一拜,“是,臣遵旨。” 待程兮离去,程怀智也被齐焱赶出去后,方多病才接过齐焱递来的玉令,问:“陛下真的相信程兮所说,她培养三百名死士,是因为先帝的密令?” 齐焱将程兮给的名录放在一旁,漫不经心道:“皇兄被囚禁之时,确实让程兮挑选有天赋的女童重组紫衣局,这也是朕在登基之初,不惜违背仇子梁之意也要留下紫衣局的原因。” “只是朕不相信,皇兄会如程兮所说,嘱咐她留出暗部,观察新帝。” 当年先帝交付与齐焱的一切,程兮并不知晓,他亦未曾对任何人提及过。 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当年所谓的传位给珖王,不过是皇兄为了掩护他而刻意散布出去的消息,而那张盖有玉玺的遗诏上,珖王齐宸的名字也不过是掩饰。 皇兄将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他身上,甚至连自己的性命,连八年前的诸多朝臣,都一齐赌上,又怎么可能留下这可笑的后手。 他轻笑一声,忆起先帝逝世之前的那一次会面,眼眶渐渐泛起一圈晕红。 方多病靠上前,揽住天子的肩膀。 齐焱也没有拒绝,反倒是拉下了他试图覆在自己脸上的手,捏了捏他有些粗糙的指腹,道:“朕如今并无多少可用的人手,那三百人即便效忠的不是朕,却也未必派不上用场。” 他抬起略带出几分锋利的眉眼,“你要帮朕,收服这三百名紫衣局死士。” “至少名义上,收服她们。” 方多病在他身前跪下,握紧了他的手,郑重道:“臣,定不负所托。” 【感谢书友b送的666,希望富婆们放过我,与君歌实在太难写了?????】 第26章 反间计 方多病掌管玉真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服这帮娘子军。 武道之上可没有男女之别,更何况他如今对外所示的亦是女子之身,所以击败这些个女子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心理障碍,顶多是手下收了几分力道,不叫她们伤得太重。 而与他一同前来的程兮似是也没有想到她的武功竟已达到此番境地,面色微沉地站在一旁,还不得不在玉真坊这些女子朝她看去时点头承认了方多病的玉真坊坊主之位。 待这三百人齐齐跪在身前,方多病才将玉牌收回腰间,道:“如今玉真坊的存在已然暴露,将棋营查到此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从今夜起,玉真坊中所有人便开始从玉真坊撤离。我会挑选一部分人调入紫衣局,剩下的,化作两队,各自前往我所指派的位置,等候后续调令。” 程兮却是皱起了眉,问:“你要将人调入紫衣局?” 方多病点了点头,“我想如今仇子梁既然没有因为养暗部一事来与陛下寻事,想来是仇烟织还在调查,并未将此事告知仇子梁。但暴露之事已成定局,如此倒不如将一部分人手调到身边,至少如此可以掩盖暗部的真实人数。” 对于这样的理由,程兮无话可说。 而当夜所有人撤离之时,方多病让人将住所的东西都搬空,在所有房间用水冲刷过一遍,勉强掩去了他们生活的痕迹。 在玉真坊的人手撤离的第二日,仇烟织果然已经追查到了玉真坊。 可惜这一回人去楼空,将棋营的人只能无功而返。 而得了这三百人的齐焱给玉真坊这三百名暗部下发的第一道指令,便是调查宁和郡主的现状。 因为在前一日他便告诉方多病,韩定调查到了郑妩刺杀一案的主使。 唆使郑妩刺杀仇子梁的,是寒凉殿的一个守门老宫女,红姑。 这个红姑原本是宁和郡主的侍婢,当年宁和郡主远嫁庐从,能带走的仆从有限,红姑便被留在了宫中,渐渐地沦落为了守门宫女。 郑妩出事之前,除了紫衣局外,只与红姑有所联系,在她死后的第三天,红姑便也失足掉入了太液池中淹死了。 而恰好,红姑在郑妩刺杀仇子梁之前,刚收到过来自庐从的信。 前段时日庐从大乱,宁和郡主的丈夫史佺中被叛党所杀,于情于理,齐焱都应将远嫁的郡主接回恒安。 只是宁和郡主与仇子梁有些仇怨,当初她远嫁一事,便是被仇子梁所设计。 她心知仇子梁不会让她回恒安,才有了唆使郑妩刺杀一事。 方多病虽说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不对,但却只以为此事大约是第三方势力利用了宁和郡主,并未深思其他。 “陛下,让玉真坊的死士调查宁和郡主之事,真的不会透露出您的其他计划吗?”他将一杯新茶放到正看着手中折子的天子手边。 齐焱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朕有什么计划?朕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却是露齿一笑,“庐从节度使史佺中身死,藩镇动乱,陛下难道不是想通过庐从的动乱,在与仇子梁的对弈中争取些什么?” 齐焱眉梢一挑,“为什么这么说?” “如今皇权势弱,陛下手中并无兵权,而仇子梁虽手握神才军,却并无良将,若是真的要平庐从之乱,他手下的几个统领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若是陛下此时推举出可用之人,平定了庐从之乱,那即便仇子梁并不愿意这人出现在朝堂之中,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即便如今的朝堂除了仇子梁的爪牙,便是缄口不言的庸碌之臣,可仇子梁毕竟不是皇帝。 齐焱虽然势弱,登基之时没有丝毫的实权,但他是皇帝,有着天然的地位优势,即便仇子梁权势滔天,在二人在朝臣面前正式对上之时,也未必会全然落败。 齐焱眯着眼打量了方多病一番,最终展颜一笑。 只是笑过了,他便又凝下神来,看着眼前的折子,沉声道:“你说的没错。只是后续具体要怎么做,还要看庐从那边的具体情况。宁和姑姑性情好强,即便远嫁庐从,也不会如其他和亲公主一般沦为维系两方关系的附属。如今她嫁去庐从已有十余年时间,即便史佺中身死,她手中也未必没有其他底牌,若是能得她帮助,于平定庐从祸乱,必有益处。” “只是她如今急着回恒安,却未必是件好事。一方面她回恒安之后,手中的底牌未必不会生变,另一方面,姑姑当初得罪了仇子梁,仇子梁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拦她回京。” “朕若是执意帮她,与仇子梁之间的冲突便会更大。” “至于你说的,玉真坊的死士会通过朕的行动而发现朕的意图,朕并不担心。” 齐焱手指点了点桌面,轻勾了一下嘴角:“因为我们目前,都有着同一个敌人,对方想让朕在这场战役中冲锋陷阵,朕又为什么不能借用他的势力?” 【所以齐焱已经猜到了谁是玉真坊背后的主人?】 方多病抱起了手中的清光剑,又试探道:“所以陛下,你请珖王出山主持太皇太后的寿宴,是因为怀疑程兮是珖王的人?” 但对他的问题,齐焱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朕从不相信巧合。” 珖王的画像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玉真坊暗部的前坊主之手,两者之间,必定有所联系。 说罢他便将折子放到一边,站起身来。 “朕累了。”他眼神轻飘飘地在方多病身上一转,便转身往内堂走去。 方多病连忙放下手,跟在他身后。 待回了内堂,这位天子又当着他的面直言要沐浴。 他察觉到高平隐晦地扫向自己的目光,心中虽不知齐焱想要做什么,却是老实地依照齐焱的吩咐,捧着自己跟齐焱的寝衣,随他去了偏殿的浴池。 等他将装着衣服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齐焱便打发了正打算给他脱衣服的宫人,懒洋洋道:“执剑人留下,其余人都到外面候着。” 待宫人退出去后,已经摘下了幞头的天子看着站在一旁的方多病,张开双手,“还愣着干什么?” 第27章 保护 方多病抬手解下齐焱最后一件衣服,莹白的身体便这么没有半点掩饰地展露在眼前。 齐焱解下发带,长发披散而下,乌发散落在雪肤间,勾得人端的浮想联翩。 但比起禹司凤每每羞怯得想将自己藏起来,齐焱却镇定自若得多。 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随意地走下浴池,靠坐在池边后,才仰头看向方多病,命令道:“下来。” 方多病心头一跳,虽然知道齐焱或许并非真的要与自己亲近,却是难免有几分心猿意马。 故而下到浴池之前,为了避免失态,还给自己留了一条亵裤。 只是齐焱看到他下水后一下便变得透明的亵裤,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披散着的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双颊也被热水蒸腾得微微泛红的天子如水妖一般贴到了身前,抬手点在他轮廓分明的腹部,轻笑道:“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方多病向来经不起撩拨。 他搂住了迎上来的腰肢,将眼前的天子抵在浴池边上,声音低哑地隔着那层布料贴在他腰腹处蹭了蹭,“陛下早知道臣会这样,才摒退了左右,不是吗?” 齐焱似是不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池边,将双手勾在他颈后,“仇子梁不会放弃追查玉真坊的死士,他近段时日或许会便对你下手。” 方多病顿时生出几分了然:“陛下是要臣假意不敌,韬光养晦?” 谈话间他磨蹭的动作不曾停下,不多时齐焱本就被热气氤氲出水汽的双眼越发湿润起来。 他缓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勾在方多病背后的手略一下滑,指腹在他颈侧一蹭,又落在了喉间,“仇子梁心狠手辣,他若是知道你武功的真实进境,必定会想方设法除掉你。再者,你是朕的执剑人,这段时间帮着朕处处与他作对,即便你未曾暴露出全部实力,他也未必就会放过你。你可害怕?” 方多病终是忍不住分开他的双腿,挤进他腿间,声音沙哑地贴近他的耳根,答道:“臣不怕。” “确实。”被弄得浑身一颤的天子压着嗓子轻笑出声,“你胆子大得……都敢到朕身上耀武扬威了。” “明明是陛下放纵了臣的痴妄。”方多病鼻尖在他脸上轻磨了几下,嘴唇轻轻地贴上天子的嘴角,未曾被推开后,才咬上了那两片红润的唇瓣,长驱直入地撬开了未曾闭紧的牙关,闯入其中。 等一吻分开,已是满面晕红,春情流露的齐焱用舌尖舔过被吮得发疼的下唇,轻喘着捏住了方多病的耳根,止住了这人又要凑上来的动作。 他看着男人被情欲浸染得幽深的双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认真,“方多病。” 察觉到他态度的方多病动作停了下来,将手扶在他背后,将他托近了几分,低声应道:“臣在,陛下。” 齐焱指腹轻轻抚过他的颧骨,眉眼间透出了几许温情:“朕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或许无法为了自己的执剑人与仇子梁针锋相对,那样只会更加暴露出自己早已脱离仇子梁掌控之事。 但若他与方多病的关系不止是天子与执剑人,那在方多病陷入仇子梁的陷阱之时,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对方对峙,或是以义子的身份,求仇子梁留下这人的性命。 留得青山在。 这边是他唯一能为眼前这人做的。 方多病低低地应了一声,侧头再度贴了上去。 这一吻,齐焱却是比前两次主动许多,一边将胸膛贴上前来,一边用舌尖回应着方多病的纠缠,渐渐叫这个吻激烈得几乎要叫彼此透不过气来。 甚至不知道唇齿间是否磕碰到了哪里,以至于两人缠吻中皆是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到分开之时,两人俱是激烈地喘着粗气。 方多病落在他背上的手不断地上下滑动着,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揉捏上纤细的腰肢。 他将鼻尖抵在齐焱的侧脸,渴求地询问:“陛下,臣可以继续吗?” 齐焱半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叫白皙皮肤上黏着的湿发都往两侧滑落了几分,露出了被发丝挡住的小荷尖角。 他在方多病忍不住将手抚上胸膛时挑起眼尾,噙着淡淡鼻音地命令道:“只准用手。” 方多病倒也没有失望,毕竟眼前这人是帝王,如今容他这般放肆已经是对他十分宽容了。 他试探着牵住了齐焱的手,拉着他没入了水下,拢住了两人的贴在一起的身体。 齐焱没有拒绝,却未曾用什么力气,只是慵懒地靠在池壁上,在他动作的时候配合地滑动,以及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 方多病被看得越发情热,又像大狗一样粘过来,啄吻着他的嘴唇,他的侧脸,耳垂,听他压抑着的喘声。 待两人先后出来,齐焱浑身已是被粉色浸透了。 他不耐烦待在被弄脏了的浴池里,便夹住了方多病的腰,“抱朕上去,还有,让人换了池中的水。” 方多病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颊,将他从水中托起,抱到了浴池前的软榻上,给他披上寝衣,才自己随意套上脱在一旁的衣服,赤着脚地去唤宫人进来。 待宫人换过了水,齐焱再泡进浴池中时,便不似方才那样将人喊下来,只是叫他在一旁递递发膏跟香胰子。 等他洗过之后,方多病用内力帮他弄干了头发,又为他换上了亵衣跟寝衣,才进了浴池将自己打理干净。 尽管这回两人不像上次那样,在对方身上留下了明显可见的印子,但齐焱在走出浴池前,却是握住了方多病的手,将人一路牵回了寝殿内。 而消息也果然如齐焱所预料的那般传到了仇子梁的耳中。 齐焱自从被李则宁放弃后便再也未曾喜欢过任何女人,故而仇烟织说要当皇后,再借由皇后的位置成为女帝之时,他心中自是赞同的。 毕竟这大兴,是齐家的天下。 而齐家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太久了,一旦登上了皇位,便想着将他们这些个幕后功臣抛之脑后。 但仇烟织不一样。 她是他最看重的女儿,有谋略,有胆识,更重要的是,她是女子,而且还很听自己的话。 这远比齐家人要更好掌控。 一旦仇烟织生下龙子,在天子逝世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代理朝政。 届时这朝堂,便是他们父女的天下。 如今却是出现了个对齐焱而言似乎有几分不同的女人。 偏偏这个女人,却是坏了他好几次事的执剑人。 本想找时间解决这个麻烦的仇子梁歪在榻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按照齐焱如今对他的态度来看,未必愿意乖乖听话立仇烟织为皇后。 这个方宝珠……或许还有几分旁的用处。 第28章 一场好戏(666加更) 方多病在出宫与玉真坊的人接头时,发现了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步下一转,却是转向了带齐焱去过的卖胡辣汤的摊子,美美地享用了一顿胡辣汤后,才提着一个食盒,优哉游哉地回了宫。 而在回延英殿的路上,他迎面碰上了打算出宫的仇子梁。 对方不知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还是就是这么巧合地刚好就叫他们两人撞上了。 齐焱如今势弱,尽管紫衣局与仇子梁关系向来不佳,他也不好装作视而不见,便朝他行了一礼:“见过楚国公。” 仇子梁打量了他一眼,“执剑人今日怎么没有跟着陛下?” 方多病提起手上的食盒,道:“陛下想要吃宫外的胡辣汤,才吩咐我出宫的。” “这样。”仇子梁露出一脸恍然,随后又道:“听闻紫衣局最近,收了不少新人?执剑人可得小心着些,免得这些不知根知底的人中,又出现了郑妩那样的乱臣贼子,届时可没有另一个程尚宫,来为执剑人担这个责任了。” 方多病微微一笑:“正是因为紫衣局出了郑妩之事,才叫我明白了紫衣局的不足。那日郑妩刺杀楚国公时,一旁不论是严左士,还是掌棋人,都为了楚国公挺身而出,将棋营中更是诸多好手,但若是陛下遇到了危险,紫衣局如今的人手,怕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叹了口气:“这有天资的女童,还是太少了些,如今我接管紫衣局,也只是想试试看其他挑选人才的方式,说不准有惊喜呢?楚国公,你说对吗?” “执剑人待陛下的心意确实是好的,就是颇有些多此一举。”仇子梁背着手走到他跟前,“这宫里的安全,有本公的神才军,亦有掌棋人的将棋营,陛下何来危险之说?” 方多病也不辩驳:“许是我多虑了,不过陛下喜欢外出猎狐,平日里也会在恒安城里逛逛,紫衣局总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不是吗?” 二人目光交汇间却是谁也不让着谁。 直到收到了消息的齐焱赶来,插入二人中间,目露犹疑地问道:“宝珠,义父,你们这是?” 方多病知道齐焱还不能跟仇子梁撕破脸皮,便朝他靠近了几分,笑着道:“陛下,臣出宫归来时正好碰上了楚国公,他便问了臣几句紫衣局的事。想来是上一次楚国公寿宴之时发生的事,让楚国公觉得我们紫衣局尸位素餐,才特意告诫了臣几句。” 齐焱看了仇子梁一眼,面上带上了几分不自然,“宝珠,义父也是担心朕,郑妩刺杀一案已经结案,义父怎么会因为这事抓着紫衣局不放呢?” 他牵住了方多病的手,将人半掩在了身后,“义父,宝珠如今刚刚接手紫衣局,又年纪尚小,行事确实有些失了分寸,还望义父不要与她计较。” 仇子梁微微偏了下头,也不看方多病,只是上前一步,轻抚了一下齐焱平整的领口,意有所指道:“陛下如今的年纪,确实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只是这执剑人……陛下若是喜欢,便直接将人纳入后宫,做个妃子便是,否则时时带在身边,怕是会叫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你!”方多病故作不忿地瞪起眼睛,却被齐焱一把拦住。 他看向仇子梁,“义父对宝珠确实有几分误解,不过往后朕也会好好教宝珠规矩,至于娶妻生子一事,朕如今才登基不久,倒也……不着急。” “不着急?”仇子梁轻笑了一声,“陛下自己心里有数即可。”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多病一眼,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才将手拢到背后,迈开步子继续走向宫外。 齐焱牵着方多病的手便不由一紧,直到感受到这人的手反手缠了上来,才松了紧绷的眉眼,淡淡道:“回去吧。” 待二人回到延英殿,方多病随意地将食盒放到一旁,坐在了齐焱身边低声道:“将棋营的人,果然盯上了我,这段时日我怕是不能随意出宫跟玉真坊的人接头了。” 齐焱点了点头,“那日带回来的人中,可有得用的?若是没有,便让程若鱼去。” 程若鱼虽是程兮的侄女,但比起程兮,确实更加可信,再者心思单纯,也算是明白事理,让她去说不定还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 说罢他忽的抬起眼,双眸微微眯了一下。 方多病忍不住看了自己一眼,问:“怎么了?” 却见眼前的天子嘴角轻轻勾起,拿过了一旁的茶杯,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没什么,只是这些时日,你暂且回紫衣局,好好理一理收回来的那些暗部势力。” 方多病今日刚与仇子梁正面对上,虽说齐焱出面解了围,但以齐焱如今的处境,若是什么都不做,才会叫仇子梁怀疑。 他刚想明白,正要跟齐焱卖卖乖,便见眼前的天子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手中的茶杯嘭的一下被他砸在了地上。 深谙变脸之术的天子高声道:“方宝珠,你别以为得了朕的宠幸,便可以无法无天!你给我滚回紫衣局,想明白了再说!” 方多病眨了眨眼,反应极快地应道:“可是陛下,仇子……” “够了!滚出去!” “陛下——” “不要再让朕说第三遍!” 看着齐焱面颊因为怒火而涨得通红,两只眼睛也仿佛微微充血,颈侧更是青筋浮起,狠厉中又透出了一分蛊惑。 方多病目光几乎没能从对方身上抽离开,唯有嘴上瓮声瓮气地应着是,被做着戏的天子不耐烦地瞪了眼后,才垂头丧脑地退出了殿外。 察觉到有隐晦的目光观察着自己,他便紧了紧握剑的手,快步,甚至可以说是小跑着离开了延英殿,一路跑回了紫衣局。 彼时程若鱼正在紫衣局内跟新来的女官说着话,见他沉着张脸回来,还迎上来问怎么了? 方多病只是摇了摇头,道:“如今紫衣局来了诸多新人,我作为掌权人,自然是该花些时间在这些新人身上。” 程若鱼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问题,只是又问:“那陛下身边怎么办?” 他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情绪低落道:“陛下那边有其他护卫,又有将棋营的人在,晚些时候我再派两名紫衣局的女官过去,想来应当是无虞的。” 【感谢书友金色城堡的小咪送的666,昨晚我在码文,看到的时候已经1点了,太晚了所以就放到了今天。以及,你们真是……放过我的存稿吧tut 与君歌是真的很难写!!捋原剧的主线都差点要了我老命,我捋的时候发现我真的很多地方当时看电视的时候压根没深思过,写到的时候才发现端倪,然后又回到前面修改】 第29章 博弈(666加更) 方多病与齐焱明面上的冷战持续到了齐焱在早朝时收到了镇吴藩臣孙烈的奏折。 ——镇吴郡主刘弥纱从庐从叛党手中救出了宁和郡主,如今镇吴一行,已护送宁和郡主赶往恒安,大约半个月后,便会抵达都城。 回了紫宸宫后,齐焱便将冷落了许久的执剑人召到了跟前。 方多病到紫宸宫时,面上自是比前段时日要乖顺了许多,待齐焱摒退了左右后,他才忍不住坐到齐焱身边,轻轻地握住了这位天子有些微凉的手。 齐焱瞥了他一眼,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只是将镇吴的折子递到他跟前。 方多病用空着的那只手打开折子,扫了眼上面的内容,随后问:“宁和郡主这是……先斩后奏?” 齐焱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几下,“你觉得呢?” 方多病皱起了眉:“镇吴的弥纱郡主会出兵救下宁和郡主绝非巧合,或许是宁和郡主与镇吴,达成了某种协议?” 齐焱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抬起头问:“你还记得,郑妩是被何人唆使,刺杀仇子梁的?” 事情才没过去多久,虽不是方多病自己经手调查的,但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忘记。 然而如今齐焱提起此事,显然其中定然是还有其他他所不知道的问题。 “当初唆使郑妩的人,是宁和郡主留在宫中的侍婢红姑,以此我们推断,是宁和郡主为了能够不受仇子梁阻拦,顺利地回到恒安城所安排的刺杀。” 齐焱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略微收紧了自己与这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轻声道:“其实姑姑当年,确实是在仇子梁的逼迫下才远嫁庐从。但她深明大义,并未将此事责怪在皇兄身上,反倒成为了我们在庐从的一记后手。可惜史佺中已死,庐从再起战乱,姑姑处境危急,朕本做好了将姑姑接回恒安的打算。”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所以宁和郡主……不可能做出让红姑唆使郑妩刺杀仇子梁之事。” 齐焱点了点头,“所以你说的,姑姑先斩后奏,与镇吴联合一事,并不成立。” 方多病一直觉得,朝堂上确实有第三股推动齐焱与仇子梁针锋相对的势力,而这三方势力极大可能就是珖王。 但如今牵扯上了镇吴,藩镇势力参与其中,倒将他给弄糊涂了。 他求助地看向齐焱,换得天子的一声轻笑,“你不是说自己是上天派来帮朕的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方多病知道自己不善谋略,也不以此为耻,反倒抱住了眼前天子的腰,将整个人粘上去,“臣如今法力尽失,脑子也不好使,只剩下一点武力尚可,陛下可会嫌弃臣没用?” 齐焱听着表里如一黏糊心声,一双眼尾微挑的含情目只是水光潋滟地瞥了贴在自己身上的执剑人一眼,便很快转向了一边:“方多病,我并未有你想的那般好。” 方多病不懂怀中的天子为何这么说。 他将下巴支在齐焱的肩上,拥着这具身子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陛下是天子。”他蹭了蹭怀中人白玉似的耳朵:“天子又如何能以好坏去界定?” 齐焱被他蹭得有些痒,便侧过了头,躲过了这人对自己耳朵的纠缠,却没想到反将双唇送上前,叫方多病贴上来,含住了下唇轻轻地磨咬着。 他闭了闭眼,松开牙关地探出了舌尖,跟前这人的动作便一下汹涌了起来。 齐焱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竟是被抱坐到了方多病的腿上。 他面颊微红地抵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双手并用地捏住他的耳根,轻喘了几下,才沉下声音来,道:“郑妩刺杀仇子梁一事,是与朕的交易。” 自他登基之后,便无需再如仪王时期那般蛰伏,而在渐渐脱离了仇子梁的掌控后,他们之间矛盾渐深。 他手中并无足够的筹码能让他与仇子梁周旋,若要坐稳这个位置,必然要搅乱这滩浑水,让仇子梁忌惮,同时转移他的视线。 所以不论是郑妩跟那些刺客所引出的第三人,还是请珖王出山,目的都只是为了争取到更多的破局时间。 所幸如今他已经等到了破局的机会。 方多病意外地将头往后一仰,瞪圆了眼睛,“郑妩是陛下的人?” 齐焱摇了摇头,“朕当年救下了郑妩后,将其送去了郑氏后人处,并不知道她又改名换姓,混入了紫衣局一事。” 方多病侧了侧头,反应过来:“郑妩知道当初是陛下救了她?” “当初朕送她跟郑天出城的时候,她醒来过,所以她与郑天,其实都知道朕的身份。” “她找到朕时,已是命不久矣。”齐焱将手覆在方多病的脸上,“她希望朕,能为郑氏平反。她与红姑的联系是真,红姑所收到的信件,却并非是来自于庐从,而是河东郑氏。” “命不久矣?”方多病回忆了一下自己给郑妩把过的脉象,因为重伤之症太过明显,他未再细察,如今想来,似乎是有几分不对。 他迟疑地问:“她中毒了?” 齐焱点了点头,“她心知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也未能练成武艺,便向我投诚。” 方多病却是深深地看了眼前天子一眼:“若真是如此,郑妩当初找上陛下,应当不只是为了投诚吧?” 郑妩既然知道了齐焱便是救他的人,自然能够猜出齐焱与仇子梁并非一条心,她求齐焱平反的同时,其实亦是在威胁齐焱。 齐焱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一点,目光不由得软了几分。 “不论如何,朕都要谢谢她。”他垂首,用额头抵着方多病的额头。 尽管她也是因为身中剧毒,才放手一搏。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为他转移了仇子梁的注意,而以后,若是他真的赢过了仇子梁,将政权夺回,也自会如承诺的那般,为郑家,为当年朝露之变的朝臣平反。 方多病鼻尖轻轻挤压着怀中天子的脸颊,湿润的嘴唇轻触在光洁的脸上。 齐焱摩挲了一下他的脸,被他这个亲吻逗笑一般地轻嗤了一声。 滚烫的鼻息,还有唇齿间笑起来时的薄薄气流勾得方多病难以自抑地轻咬起他的白皙的面颊。 只是牙齿才磨了一下,怀中这人便已经扯着他的耳根,将他从自己脸上扯开。 当今天子微抬着下巴,在自己被咬的脸颊上轻抹了一下,眉梢便挑了起来:“方多病,你是属狗的吧?” 【感谢书友1005?0805送的666,你们真的是奔着我命来的_(:3」∠)_】 【郑妩刺杀仇子梁,并不是真的为了陷害齐焱这一点毋庸置疑,剧里她是知道当初是齐焱救了她的事,所以她不恨齐焱。 很多人觉得郑妩是珖王的人,但我觉得她更偏向于齐焱,最后自杀,也是齐焱承诺之后,才甘愿赴死的。但郑妩究竟怎么中毒的这点,实在找不到足以支撑的细节,所以她去找齐焱究竟是不是珖王这个第三人推动的,也很难说清。能确定的只有,郑妩不是珖王的人。】 【齐焱的线其实很多东西都埋得很深,他的筹谋不像仇烟织那样都拍在明面上,也不像珖王一步步揭穿,他的这条线都藏在一些,非常碎片的片段里,让人看得时候就只会舔陛下盛世美颜,完全忘了到底他那片段下的隐藏着的谋划,这就是为什么与君歌这篇难写的原因tut 为了应证我捋剧情的一些对于细节的推测跟补充,经常得回去翻剧,但问题是他的片段都太分散了,很难找出位置来,就…… 痛苦面具】 第30章 情谊(666加更) 【要这么说也没错……我的本体,可不就是狗吗?】 方多病龇牙咧嘴地朝齐焱抓着他的那只手靠了靠,好让自己的耳朵少受一点罪。 齐焱却是愣了一下,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尤其是那一双又大又黑亮的眼睛。 与饲养在狗坊中的京巴犬,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却也像了个九成。 怪道他总觉得这双眼睛十分眼熟了,原来是只成精的狗妖。 齐焱轻轻勾起嘴角,双眼仿若有危险的薄光流转而过。 方多病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莫名紧张了起来。 仿佛是发现了他的紧绷,齐焱调整了一下姿势,歪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勾着他的肩,继续了前面的话题:“镇吴之事,倒是出乎了朕的意料,不过……镇吴的目的,朕倒是也可以猜到几分。” 方多病抱着他的手也跟着紧了一下,“我记得这次救下宁和郡主的,是镇吴的弥纱郡主。” 这位弥纱郡主平白无故要护送宁和郡主回归恒安,要说没有作为镇吴节度使的父亲在背后支持,方多病是打死都不信的。 而镇吴这般无缘无故地将一名郡主送上恒安,偏偏当今天子的齐焱未曾立后,后宫更是连个妃子都没有。 镇吴的司马昭之心,可以说是路人皆知了。 “朕受制于仇子梁,却想要从宦官手中夺回政权,镇吴大概是看出了这一点,笃定了朕不会拒绝。”齐焱指尖轻抚过方多病的脸颊,漫不经心道。 方多病心中有些发堵,他从不敢去想齐焱作为天子,以后可能会有的后宫三千,尤其是……他们如今甚至都并未定情。 他收紧了搂在齐焱腰上的手,“那,那陛下可会……” 齐焱双臂缠在他颈后,随着他的动作与他紧紧贴在一起,“朕会什么?” 【你可会娶妻生子这种话,我怎么问的出口?我明知你是帝王,如今已经处处身不由己,说出来也不过平添烦忧。】 “没什么。”方多病将他往上托了托,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齐焱垂下眼睫,轻柔地将他埋在怀中的脑袋抱紧,嘴上却是问:“你也觉得,朕为了镇吴的兵权,会接受镇吴郡主的联姻吗?” 方多病轻叹了口气,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幽深又柔软的眼睛,“若陛下握有镇吴的兵权在手,仇子梁再想对陛下做什么,便会心有忌惮。毕竟若是成了姻亲,陛下一旦出事,镇吴便可师出有名地揭竿而起。陛下也可借由镇吴兵权,逐步从仇子梁手中夺回政权。” 齐焱面色淡了几分。 他指尖描绘过方多病右侧的浓眉,“应付过了仇子梁之后呢?也不过是在朕头上多悬了一把刀,届时镇吴郡主登上后位,本就有参政的权利,你又怎知,镇吴真正支持的,是朕这个皇帝?要知道大兴本就出过女帝的先例,朕又怎么可能再小看这些为了权势而来的女子。” 天子噙着笑意的眼眸中尽是冰冷,直到再度与他对视,那些冰冷的锐意才重新软和了下来,“再者你不是说了,要帮朕杀了仇子梁?” 红润的双唇轻轻地落在方多病的嘴角,“既然仇子梁必死,朕为何要为了与仇子梁的一时抗衡,委曲求全?” 方多病呼吸急促了几分,正要吮上天子作乱的双唇时,迎上去的嘴唇却被手掌给挡了回来。 齐焱翘着眉毛,眉目含笑地提醒道:“你想在朕的办公之所做什么?” 方多病只得拿一双憋得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却不料坐在身上的天子垂眼瞥了下他鼓胀的身体,柔软的嘴唇冷酷无情地吐出了冰冷的话语:“你若是不想要你那事物了,朕便送你去净身房,如何?” 方多病:…… 【帝尊是不是把应渊所有的小心眼都分到了齐焱这缕分神身上了?】 齐焱听着这道心音,眉梢却是扬得更高了几分。 他在方多病腮帮子上拧了一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骂朕。” 说罢便从这人的腿上下来,一边理着衣摆,一边走到了另一张书案后坐了下来。 方多病眼见着刚撩拨了他的天子如今已经凝神写起了东西,便也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努力平复欲望。 待身体好不容消下去,他才理了理方才被齐焱坐皱的衣服,走到这位天子的身边看他到底在写些什么。 齐焱也不在意被他看见,只是问:“前些时日不是让玉真坊那些暗部去查宁和郡主之事了吗?如今可有了结果?” “还未有消息传回,不过今日收到了镇吴的消息之后,我已经用密令让暗部的人开始行动了。她们会想办法混入宁和郡主的队伍,跟郡主取得联系,看镇吴那边对郡主的态度究竟如何,再视情况来决定究竟是要将郡主救出,还是与镇吴的队伍一起护送郡主返回恒安。” 齐焱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条分别折起。 “早在庐从兵变之后,朕便派韩定去了庐从追查姑姑的行踪。只可惜他到庐从之时,陈胤台已联合各部,夺下了军权,姑姑也不知所踪。” 方多病却是无奈道:“合着上次韩定给你的那本卷宗,是你们两个商量好了一起来骗我的是吧?” 他一屁股坐在齐焱座椅的扶手上,手扶上他的椅背,俯下身,“我有那么不可信吗,陛下?” 齐焱只是淡淡地看向他,眉眼间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方多病。” 方多病忍不住又靠近了几分。 便见这位天子抬手弹在了他的额间,毫不留情地在他额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印子。 听着他嗷地叫唤了一声,齐焱才轻笑了起来,摩挲了一下刚刚欺负完执剑人的指尖:“朕是骗了你,那又怎么样?” 方多病揉了揉脑门上的红印,哀叹了口气:“是,陛下愿意骗臣,是臣的荣幸,臣乐意被陛下骗。” 【算了,你高兴就好。】 齐焱垂下的眉目间淌过一丝温情,再抬起时,已是化作了打量,似是要看清楚跟前的执剑人是否言行如一。 直将跟前的方多病看得绷紧了皮子,他才将写好的其中一张纸条卷起。 【感谢书友青柠甜品送的666】 第31章 调虎离山 齐焱卷起了其中一条纸条放入一个小巧的竹筒之中,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竹哨,递了过去:“这封真正的信件,你将其放在翊善坊废井的木架空隙中,再将木架的横木往上挂起一坎,自会有人取走,送到宫外传书给韩定。” 他又拿起了另一张纸条:“至于这张,你想办法露出个破绽,能让仇烟织的人手拦截最好,拦截不了,便让人真的送往驿站。” 方多病看了眼那张纸条,上面的内容是叫宁和郡主暂时不要回到了恒安,而是转往洛阳,避开仇子梁的埋伏,往后有机会再返回恒安。 “陛下是想,调虎离山?” 齐焱点了点头,“但真正能让姑姑回到恒安,光靠这个,也是不够的。” 他并未谈及后续的行动,方多病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领了齐焱给的任务后便出了延英殿。 才走出延英殿殿门,他便察觉到了有眼线在盯着自己。 方多病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将棋营的这些眼线,但很快,他便又察觉到有人跟上了自己。 这次来的人武功并不算弱,但真要将人甩开,于他来说倒也轻而易举。 只是他记着齐焱告诉过他不要将自己的武功暴露太多,便只是将轻功维持在勉强将人甩开的程度。 在甩脱屁股后面跟着的人后,他才登时提起速度,先去了翊善坊,将齐焱要送去给韩定的传书放在了他指定的位置,随后又往紫衣局方向跑去。 他将信件送出去后,在返回延英殿时,正好碰上了将将追上自己的左士严修。 这人拦在自己身前,质问:“执剑人为何深夜不在自己的房中,而是来了这里?” 方多病看了眼不远处的紫衣局,“我突然想起了白天有东西落在了紫衣局里,特意回来拿不行吗?” “哦?”严修也看了一眼紫衣局:“但我看执剑人来的方向,似乎不是紫衣局大门那边。执剑人不会是借由紫衣局,暗地里打算做些什么吧?” 方多病却是抱起清光剑,好笑地看着他:“我身为陛下的执剑人,这宫里,难道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吗?左士,你这个问题,有几分可笑啊。” “如今宫中守卫,是由将棋营负责,执剑人便当是我得罪了,还劳你随我走一趟。” 严修却是没打算就这么将他放过去。 在仇子梁的权势滔天之下,也唯有齐焱,在礼法上能叫将棋营礼让三分,其余的,即便是执剑人,也只是齐焱的附属品,他们虽不会轻易动他,却也不惧与他交恶。 方多病跟着严修一起回到了将棋营的仗院内。 彼时仇烟织也未出宫,见他来后,便站起身迎上前来。 方多病不耐烦与她试探,便朝她笑了笑,在唇前比划了一下:“我今夜确实是回紫衣局取些东西,至于其他,实在无可奉告,掌棋人若是不忿,大可对我用刑,或是将我对掌棋人的不敬之罪告到陛下那里,我认罪。” 他这番得宠后便目中无人的做派,倒叫仇烟织面上的笑容一顿。 如今宫中谁人不知方多病是齐焱的房中人,虽说未曾入主后宫,但那也很大程度是因为这样便浪费了方多病这一身本事。 齐焱还未立后,方多病跟随在齐焱身边行走便也没有什么僭越之处。 两人对峙了不到片刻,仇烟织便收到了齐焱醒来的消息。 她目光幽幽地看向方多病,面上微微一笑,“执剑人果真是受宠,陛下才一醒来,便迫不及待地要寻执剑人了。” 这位掌棋人拢起双手,“只是不知道,执剑人除了作为陛下的剑之外,还有何作用,可是比得过……拥有兵权的镇吴郡主?” 方多病抬手拨了下垂在了肩上的束发,将其甩到了身后,淡定道:“掌棋人多虑了,我只是想做陛下的执剑人,陪伴在陛下身边,至于其他,我并不在意。” 说罢他便朝她拱了拱手,潇洒地甩头离开。 待回到了延英殿的后堂,齐焱已是侧身躺在了床上。 屋内只点着靠近床榻的那盏灯,故而十分昏暗,以至于他走入内室时,看着床上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心中便莫名地躁动起来。 齐焱听着他心里又开始念叨起来的清心诀,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仍是歪躺着不作动作。 只是背后这人才走近了床榻,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身出了房门。 齐焱半垂着的眼睛略微颤动,却是缓缓地抬起了眼睫,侧头朝房门望去。 他并未坐起身,仍旧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心里一边算计着韩定什么时候能将镇吴的消息传回,一边想着方多病这小子为什么突然便转身离开了。 好在不多时,他寝殿的房门便又被推开。 这一回男人的步子要比方才快上许多,站在窗边窸窸窣窣地脱下了衣服,带着寒气的身体便撩开了珠帘,朝他的后背贴了上来。 齐焱侧过脸朝后望去,便见他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一身宽松亵衣地将手往前一钻,搂住了他的腰。 “去沐浴了?”他翻了个身,声音中带着慵懒地问。 “嗯,虽然之前已经清洗过了,不过毕竟出去跑了一趟,怕身上的浊气熏着陛下。”方多病将手覆在他腰腹上,轻揉了一把他腹上结实的肌理,不安分的手指蠢蠢欲动地想要往这件大红色的寝衣里钻。 齐焱嗤笑了一声,“你倒是乖觉。” 他看过来的眉眼带着几分倦怠却妩媚的风情,方多病脚上轻轻挨了一脚,便听怀中的天子道,“朕累了。” 方多病却有些意犹未尽,大逆不道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冒出头来,以至于他牵过了齐焱随意搭在一旁的手腕,轻轻啄吻着天子手腕内侧的皮肤:“那臣伺候陛下。” 齐焱不置可否地看着跟前的执剑人。 这长着狗胆子的狗东西便往后挪了几步,手指勾开了他身上红色的寝衣跟里面的亵衣,双手扶在他腰上,躬身吻在了他的腰侧。 他如今的年纪,并非真的对这方面毫无需求,只是有仇子梁悬在头顶,他日日夜夜都在算计筹谋,难以信任身边的任何人,便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这些。 但这人已经将他的欲望撩起,他自然也不会强忍着。 方多病在他白皙的腰腹流连了许久,才继续往下,褪去了天子最后的遮挡。 齐焱半垂着眼地受着他的伺弄,甚至未曾压着声音,低低哑哑地随着他的唇舌而低喘甚至低吟着,直到最后忍不住拢紧了双腿,那张本就糜艳的面庞才越发透出情事后的风情。 方多病像觊觎着肉骨头的大狗一样试探地将手往下。 可惜刚刚滑过腿侧,天子软绵绵的脚便踩在了他肩上,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蹬了蹬。 方多病登时垂下了脑袋,没了精气神地起身吐掉口中的东西。 第32章 心软(666加更) 待方多病回到床上时,齐焱已随手抓了条帕子正擦着身体。 他松松垮垮地荡着领口,跪回方才的位置,接过了天子手中的帕子,更细致地给他清理过后,才帮他系好了腰带。 就在他想起身躺回齐焱身边时,这位天子却突然抬脚落在了他隆起的位置。 方多病身上的亵衣单薄,如今被不轻不重地一踩,倒是刺激得他直打了个激灵。 他迟疑地看向眼前的天子。 却见这人已经坐起了身,手撑在身后支撑住身体,曲着腿地略微动了下脚趾。 方多病看着齐焱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态,目光又忍不住随着那张春情未散的脸扫向还未拢起,正袒露出来的胸膛,还有在那一身在红色寝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似白玉般的肌肤。 他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地往前挤了挤。 齐焱踩在他身上的脚突然用力了几分,叫他不由得嘶了一下,又悻悻地倒退回去。 这位天子轻轻嗤笑了一声,本是半垂着,看着他下方的双眼慢腾腾地转到他的脸上。 他忍不住抓住了齐焱的小腿,又扯松了腰上的系带。 齐焱幽深的眼睛略带着几分戏谑地盯着他,脚趾勾住了裤腰,将阻隔揭去,温热的足底便与他滚烫的身体再无阻隔地贴在了一起。 方多病开始喘了起来。 他指尖小心翼翼地从齐焱宽松的裤管中滑了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掌下结实的小腿,又随着对方脚上的动作而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掌。 这些时日他憋得有些久,也担心齐焱弄久了不耐烦,便偷偷变换着角度,很快松了关口。 他看着一塌糊涂的亵衣,还有正嫌弃地用他的裤子蹭着脚的天子,随便套了身中衣便起身到了门口,叫今日守夜的程怀智端一盆热水进来。 知道两人今夜一起歇下,本就备着的热水很快便送了进来。 方多病没叫人进来,而是自己接过了热水端入房内。 他将水放在脚踏上后,便要叫齐焱将脚泡下来,却听这位天子慢悠悠道:“执剑人还是先打理一下自己,再来伺候朕洗脚吧。” 方多病撩开衣服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讪笑着沾湿了帕子,将自己擦干净后又换了条自己带来的干净亵裤,这才单膝跪在床边,卷起了齐焱的裤脚,“陛下,可以入水了,水温正好呢。” 齐焱应了一声,将双脚伸入水后,垂眼看着跟前这个只能看见发旋的男人。 方多病很会照顾人,这种细致跟宫人的感觉不大一样,像是……将他捧在手心一般。 他在水下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男人的手指,换来蹲在跟前的这只狗妖一个傻乎乎的笑脸。 齐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声,揶揄道:“脚洗得不错。” 方多病也不介意,“若是陛下喜欢,臣往后天天都可以帮陛下洗脚,顺便还能帮陛下通通足底的经络,好叫陛下晚上睡好一些,在这方面扬州慢也算是有几分奇效。” 齐焱听他说得越发像那么一回事,不由得拿湿漉漉的脚又踩了他一下,“行了,朕困乏了,你去漱个口再回来。” 方多病不明所以,只以为是齐焱爱干净,有些不耐烦自己方才吞了东西,便听话地将水盆放到一边,走到桌前取了凉了的茶水漱口。 待方多病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爬上床后,原本他以为已经睡下的齐焱却是手臂一勾,将他压在了床榻上。 那头微凉的乌发垂在他的面颊上,他抬眼对上天子带着浅浅波光的双眼,还什么都未来得及说,这张俊秀的面庞便伏了下来。 【难怪让我漱口。】 方多病弯起眼睛,在齐焱舌尖毫不客气地探入口中时,反客为主地缠吻回去。 在察觉到身上天子在被按住了后颈后,渐渐停滞下来,反倒有些往后缩着想要躲开的舌尖,他索性一个翻身,反将人压住。 齐焱在他松口的间隙急喘了几下,不一会儿又被他强势地撬开了牙关,长驱直入地席卷着口腔。 他渐渐便被这样激烈的亲吻化去了手上还未提起的挣扎,细白的双手从宽松的寝衣中探出,紧紧地缠在了男人的颈后,叫两人密不可分地就黏连在一起。 待他们气喘吁吁地松开彼此已经红肿的嘴唇,齐焱用指腹轻抹了一下下唇,带着几分气恼地抬脚踹在了这狗东西的大腿上。 “滚下去。” “陛下你这是卸磨杀驴。”方多病觍着脸地抓住齐焱的手腕,用鼻尖顶了顶他的手背,“地上寒凉,陛下舍得让我夜里睡在地上吗?” 齐焱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方多病登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凑上前,“是臣舍不得陛下,臣今夜想伺候陛下就寝,恳请陛下准奏。” 齐焱懒得再同他计较,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后,枕在了他的肩上,冷声道:“仅此一次。” “臣晓得了。”方多病抬手将他搂住,垂首藏起了脸上的笑容。 【心真软。】 心一点也不软的当今天子冷笑着抬腿压在了男人蠢蠢欲动的部位上,直压得方多病身子往上一弹,整张脸都憋红了地又看了眼怀里的齐焱。 这下什么情热都萎靡下去了。 方多病哭笑不得地扯过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虽然如何接回宁和郡主一事仍待解决,但今夜与方多病这一通折腾,齐焱心上的大石却是轻了几分,被揽在怀中时,也并未多想地很快陷入了睡梦。 即便后半夜因为梦到了宁和郡主最终仍旧死在了回到恒安城的路上而惊醒,被他的动作吵醒的方多病也很快便将他又抱紧了些许,哄了他好一会儿,叫他提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 往后的一段时日,仇烟织到底还是被他们骗了过去,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洛阳上。 玉真坊的夏紫苑也主动请命,领着一部分的玉真坊暗部前往洛阳,混淆仇烟织的注意。 而就在这期间,被齐焱派去寻宁和郡主踪迹的韩定也终于传回了消息。 【感谢书友喜欢禾花鱼的宇文龙华送的666】 第33章 镇吴军师(666加更) 方多病看了眼一身夜行衣打扮的韩定,关紧了延英殿后堂的房门。 齐焱站起身,走到韩定身边:“怎么样?” 韩定从怀中取出自己提前写好的折子,递了过去:“一切果然如陛下所料。” 齐焱目光微敛,打开了手中的折子。 韩定便在一旁解释道:“臣二入庐从调查宁和郡主的去向时,很快从郡主留下的信息中发现郡主早在叛乱开始不久后,便逃往庐从与镇吴相交处的边界。只是臣赶到之时,镇吴的弥纱郡主已从陈胤台手下叛党救出了宁和郡主。” 方多病忍不住问:“怎么宁和郡主才在镇吴边界被叛党抓住,就刚好碰上了镇吴的弥纱郡主,这会不会过于巧合了些?有没有可能,这是陈胤台与镇吴联手做下的局。” 韩定摇了摇头:“此事应该与陈胤台手下叛党无关。” 他看向齐焱:“不过镇吴的弥纱郡主应该确实是收到了宁和郡主的消息,才特意前往边界,将宁和郡主救下。” 齐焱合上了手中的折子,“是镇吴军师的主意。” 韩定点头道,“如今镇吴的军师,最开始是跟在郡主刘弥纱身边负责教授她剑术的师父,但很快,他便借由弥纱郡主,接近了镇吴节度使刘从。之后在镇吴对外的几次战役中献出了不少妙计,渐渐便成了刘从的座上宾,最后更是得了军师的称号。” 方多病摸了摸怀里的清光剑,淡淡道:“所以镇吴的这个军师,让弥纱郡主救下宁和郡主,是想以此施恩陛下,顺便以护送宁和郡主回归恒安的理由,让弥纱郡主亲临恒安,传达镇吴愿以皇后的位置交换兵权的诚意?” 韩定看了齐焱一眼,没有接话。 方多病便也顺势朝齐焱看去。 而这位天子只是将折子放在桌上,对韩定道:“镇吴军师既然要借姑姑跟弥纱郡主的关系进京,便让他来。” 韩定皱了皱眉:“可是陛下,万一他借着弥纱郡主的关系,对陛下……” 齐焱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他虽恨朕,但针对的主要目标,必然还是仇子梁。若是可以借此机会将仇子梁引出,伺机将他除去,那朕主动踏入局中,又有何妨。” 【所以这个镇吴军师,与齐焱还有仇子梁有仇?这些年来仇子梁虽树敌颇多,但同时牵扯上齐焱的,唯有当年的朝露之变。】 【能成为镇吴的军师,此人的行军上定然有其独到之处,是当年被灭族的朝臣后代,还是……当初受牵连的金吾卫将领的后人?】 听出了齐焱打算以身做饵,方多病即便知道了这人近段时日武学已更进一步,却也不免感到几分焦躁。 齐焱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又落回了韩定脸上,“他不会放过这个带着手下进入恒安的机会,你派人盯着他的落脚点,若是他真的有办法对付仇子梁,在合适的时机,帮他一把。” 韩定虽担心齐焱的安危,但也明白齐焱的志向,便只是沉声应了声是。 待韩定离去后,方多病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齐焱跟前,“陛下。” 齐焱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略弯着嘴角,打算走回榻上。 然而才转过身,方多病便抬手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将他又捞回了跟前,“陛下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他的双手越发收紧,叫怀中这具柔软却又潜藏着力量的身体几乎只隔着他们身上的几层衣服,密不可分地与自己紧贴在了一起。 【现在不告诉我,难道要等到陷入危险的那天,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出事吗?】 他将脸贴在齐焱的脸上,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天子柔软光洁的侧脸,“陛下休想甩下臣。” 齐焱身上的寝衣都要被这家伙给揉皱了。 脸被男人的鼻子抵着,他连想要侧过头看男人一眼都做不到,腰腹也被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几乎叫他气笑出声来。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在方多病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方多病被这一下打得有些发懵,他眨着眼地抬起头,便见被自己箍在怀中的天子盯着他呵地发出一声冷笑,“这就是你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看了眼腰上的手,“差点将朕勒死的人心?” 方多病悻悻地将手松了些许,却还是搂着他不放,“那陛下告诉臣,那个镇吴军师究竟是谁?他是不是打算对付陛下,还有陛下你,打算放任他对你做什么?” 齐焱见他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便忍不住扬了扬眉,却也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打算一直让朕这么站着?” 方多病将腰一弯,却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内室,将他放到了床上后,又抬手给他脱去了鞋袜。 “现在可以说了吧?”方多病跪在脚踏上,整个矮了齐焱一截,但手却带着几分霸道地圈在他腰上,像是怕他跑了一样,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齐焱觉得眼前的执剑人这模样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孩子气,心中颇觉有趣,而这人对他明显的在乎,也叫他十分受用。 他屈起食指,没用几分力气地敲了敲这个突然变犯了傻的脑袋瓜,“是什么让你觉得,朕在危险的时候,会不把职责便是保护朕的执剑人带在身边的?” “啊?”方多病傻乎乎地眨了眨眼,不过片刻,便又忍不住蹭了蹭鼻子。 也不怪他会误会。 实在是比起在一起后便对他十分坦诚的禹司凤,心眼多得快赶上李莲花的齐焱确实很少向他袒露自己的心绪。 眼见着齐焱要以身犯险,他登时便想起了当初李莲花丢下所有,带着深入肺腑的碧茶之毒一走了之的事。 齐焱在他腮帮子上捏了一把,“镇吴的军师,是当年的金吾卫大将军,韩岳。当初便是他带兵埋伏在左阵仗院,准备围杀仇子梁,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仇子梁发现了。” 也是因为当年埋伏的地点是禁军的后院,他们才认为,能以仗院的守卫来瞒过仇子梁的敏锐的耳目。 【感谢书友兔子爱次肉送的2个666,我实在是一滴也无了,还有一章先欠着明天再补吧。以及,真别刷了,刷了我也只能欠着,收收神通吧各位富婆!】 第34章 计划生变 方多病抓住齐焱的手,将脸贴在他掌心,柔声问:“所以你说镇吴的军师恨你,是因为你当年参与了朝露之变的清算?” 齐焱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其实他恨我,也情有可原,当初他确实差点死在了我的箭下,而且在他看来,朝露之变之所以会失败,都是因为我在关键时刻,投靠了仇子梁,泄露了皇兄他们的计划。” 他说这番话时,面色十分淡然,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若是方多病未曾察觉到他落在脸颊上的指腹轻轻一颤,或许真的会相信,眼前的天子对当年之事,已经彻底放下。 方多病亲了亲他的掌心,“所以当年仇子梁应当是早就知道了先帝谋划的朝露吉兆有问题?” “虽不知是何人泄露,不过仇子梁确实早就知道了。”齐焱应了一声,微微偏了一下头,用曲起的指节又夹了一下他的脸。 “韩岳若是真的策划了八年时间,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未必没有机会将仇子梁引出来。但仇子梁武功高强,韩岳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韩岳在都城中并无人手,就算能带来藩臣心腹,必然也不会太多。” 他轻笑了一下,“所以……你最近得好好练武,若是他真的将仇子梁成功引出,到时,便得依靠你了。” “陛下放心。”方多病仰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臣很快,便能为陛下铲除仇子梁这一宦官。” 齐焱目光不由得软了下来,口中命令道:“上来。” 方多病这才从脚踏上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齐焱凑上前来,用鼻尖轻蹭了一下跟前执剑人的鼻尖,只一下,近在咫尺的嘴唇便压了下来。 他捧着男人的脸,张开双唇地迎合,甚至侧过脸,叫这个吻能够进行得更加深入。 方多病很快便揉着他的后背欺身压了上去,将当今天子压进了床榻之中。 他顺着被自己吮得发烫的双唇一路往下,在天子的喉结处用舌尖轻轻绕弄了几下,便又继续往下,手亦摸上了寝衣的衣带,轻而易举地将这身衣服剥开。 在他埋首在天子胸前时,本以为又会遭嫌弃的吮咬却是在天子的注视下获得默许。 他甚至贴在天子身上磨蹭了许久,才在齐焱不适的一个皱眉中将人松开。 看着衣衫凌乱,身上泛着潮红,胸前还落着点点红痕的天子,方多病忍着更进一步的冲动,再度俯下身。 待结束之后齐焱不住地喘着粗气,但很快他便拢了拢衣服直起身,将方多病拽到跟前。 “你今夜离朕远着些。”一脸嫌弃的天子抬手拭了拭他的嘴角,见他还要靠过来,又忍不住抬脚将他蹬远了几分。 本就是不小心才吞咽了的方多病一脸委屈,“臣这也不是故意的。” 【再说了,也不是别人的……】 听着这心音,眉毛都拧起来了的齐焱又是一脚,抵在了这狗东西的胸口,“是朕逼你的?你今夜便给朕待在一旁练功守夜,好好反省!” 这回连床都上不了了的执剑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是穿好了乱糟糟的衣服,在自己一直守夜的床下盘坐下来。 - 带着宁和郡主返回恒安的镇吴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十一二日功夫便已经抵达了晋阳。 然而按照齐焱原本的计划,分散了仇烟织跟仇子梁的注意力后,他们未必没有机会顺利地将宁和郡主迎回城中。 一旦宁和郡主入了城,仇子梁要求的,让文武百官迎接宁和郡主,让在宁和郡主在进城的那一刻将她杀死的计划便无法成行,之后再有针对郡主的刺杀,那便是之后的事情了。 哪怕他们未能顺利躲过仇子梁的眼线,宁和郡主仍旧要按原定计划,在文武百官的迎接下进城,仇子梁的人手也终究被分散了部署,未必有最开始的那么周密。 而玉真坊三百名暗部却陆续混入了护送宁和郡主归京的队伍,想来也足以护得宁和郡主一时的周全。 刺杀不成,仇子梁总不可能命令神才军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诛杀返回恒安城的和亲郡主。 然而所有的计划,在仇子梁调集了三千神才军前往晋阳,专程护送宁和郡主回京的消息传来时便尽数付诸东流。 齐焱正与珖王一同讨论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之时,程兮却主动前来请罪,声称是因为知道宁和郡主对齐焱不怀好意,此番回恒安,是为了复仇而来,为了保护齐焱,才将宁和郡主是第三人的消息透露给了仇子梁。 仇子梁此人睚眦必报,他若是确定了宁和郡主便是前些时日设计一系列刺杀,让他跟齐焱的紫衣局对上的第三人,必然不会轻易绕过宁和郡主。 他不仅不会让宁和郡主死,还会将人安全地送回都城里,等人到了手掌心之后,再盘问折磨,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再一点点地弄死跟自己作对的人。 齐焱原本做好的打算便都被这么破坏了。 偏偏如今还未能确定程兮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哪怕知道她这番说词站不住脚,齐焱也只能忍下这股怒气,革除了程兮手上剩下的权力,叫人回到紫衣局闭门思过。 方多病跟在他身后看他回到延英殿后便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便连忙绕到他跟前,“陛下,总还是有其他办法的,我们只要想办法在宁和郡主回到恒安后保下她的性命,待解决了仇子梁后,她便可安然无虞了。” 齐焱阖了阖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平缓过了情绪。 他垂眼看向一脸诚挚地看着自己的方多病,抬手覆在了这张脸上,“你说的没错。” “但等姑姑回到恒安,便来不及了,仇子梁不会给朕保下姑姑的机会。”他双目中流露出几分冷色,“为今之计,唯有排除姑姑就是第三人的嫌疑,才能想办法保下她的性命。” 方多病对此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办法,对他来说,最好的方法便是他亲自前往晋阳,将宁和郡主接回恒安,但这势必会展露出自己真实的武学进境,叫仇子梁生出防备,影响到他们后续的计划。 齐焱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你觉得,程兮背后之人,会是谁?” “程兮此人,十分古怪。”方多病皱起了眉,思索了一下,道:“她这次的行动,一是要将第三人的身份栽赃到宁和郡主身上,掩护她背后真正的第三人,二是……为了那三百名玉真坊暗部。” 方多病很难评价程兮这样的行为。 玉真坊的三百名暗部确实是她一手一脚培养起来的没错,但她是否将这三百名暗部的势力看得太重了些?为此甚至不惜开罪齐焱,还露了迄今为止最大的马脚。 齐焱点了点头,“我会让韩定再仔细查一下程兮的过去,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线索。” 【咋说呢,我觉得程兮其实是个权欲心很重的人,她口口声声是为了珖王,但实际上却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而属于她的势力,其实就只有玉真坊的三百人,她不可能直接将这股势力让出去,所以才会有剧里跟文里的,将宁和郡主是第三人的消息透露给仇子梁。】 第35章 宁和郡主 齐焱最终还是动用了郑妩留下的郑氏后人。 宁和郡主便是第三人的传言中,最确切的证据便是郑妩刺杀事件中,与她传递消息的红姑曾是宁和郡主的侍婢。 但如今红姑已经身死,谁也不知道,给红姑寄来的信件,究竟是不是来自庐从。 但宁和郡主在泾州遇到郑氏后人的伏击,如今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回恒安,宁和郡主是第三人的传闻便不攻自破。 而后严修还成功抓住了以郑天为首的十名刺客,带回将棋营中审讯。 最后从这些刺客的口中挖出,与红姑联系的信件并非来自于庐从,而是河东之后,宁和郡主身上最后一点嫌疑也彻底洗去。 齐焱看着方多病换了一身轻便的翻领胡服,抬手帮他理了理衣襟,道:“仇子梁生性多疑,唯有你代我前去,才可打消他对姑姑的怀疑。” 方多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着眼前目露关切的天子,终是忍不住向前一步,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贴在他耳边道:“放心吧,我很快便会将姑姑接回来。” 脸颊贴在他颈侧的齐焱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他喊宁和郡主“姑姑”的这个称呼。 二人没有难舍难分太久,以方多病的武功,这一路能拦住他的人极少,安全这方面,倒无须担心,反倒是得避免动武,免得这身武力被人给发现。 泾州驿站距离恒安城只有不到五百里,方多病骑着齐焱的如风,仅花了一天的时间,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驿站。 来见他的却是镇吴郡主,刘弥纱。 她虽是奔着皇后的位置来的,但自小被刘从捧在手心,颇有些骄纵,便也不曾去了解过齐焱的情况。 故而见到方多病后,自诩年轻貌美的镇吴郡主便不由得略带忌惮地打量了他一番。 方多病也不在意,只是要求要查看宁郡主的情况。 虽说郑氏后人刺杀一事是由齐焱故意设计,只为保全宁和郡主的性命,但宁和郡主的昏迷却不是作假。 她饮下了庐从特有的马乳酒,醉酒后失血过多,才导致如今昏迷不醒的局面。 若不是齐焱事先便让韩定给了宁和郡主保命的药,又肯定以珖王的医术,在宁和郡主回京之后能够为她治疗,他们也不敢如此大胆地设下此局以救宁和郡主的性命。 可惜白天的时候刘弥纱不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他靠近宁和郡主,生怕他暗中下手,让昏迷不醒的宁和郡主出了什么问题,连累她在齐焱心中的印象。 方多病唯有晚上偷偷潜入到宁和郡主的屋里探了一下她的脉象。 担心宁和郡主身子娇弱,即便撑到了仇子梁被解决之时,身体也被坏得七七八八,他特意向宁和郡主体内渡去了一丝扬州慢,好护住她的心脉。 而回京的这一路,方多病多少也感受到了刘弥纱对于皇后这个位置的志在必得。 不过这位郡主倒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只是被养得有些娇蛮,大大咧咧地问了他许多关于齐焱的事,甚至都不觉得打听天子隐私有何不妥,在被他拒绝了之后,还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颇有几分趾高气扬的意味。 方多病回宫之后便直奔延英殿。 齐焱刚清洗过了头发,支着脑袋靠坐在榻桌上闭目养神,任由程怀智小心翼翼地用布巾给他擦着发上的水汽。 见他一脸疲倦,方多病便也没有出声通报,反倒是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走到了程怀智身边,用表情示意了一下,接过了他手里的布巾。 程怀智知道他正得宠,往日里只要他在,齐焱很多时候都是不留他在屋里伺候的,便十分有眼色地佝偻着身体退了出去。 胖太监这边才退出后堂,仍旧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的齐焱便在方多病用布巾轻轻吸去他发上的水汽时,忽然开口道:“你倒是有几分威风。” 方多病咧了咧嘴,索性挤到他身边坐下,丢开了手里的布巾,用面颊贴住他还带着几分湿气的冰凉发丝。 齐焱这才睁眼朝他看去。 “姑姑情况如何?” 方多病用内力弄干了他的头发,轻抚着他披散在肩上的柔顺发丝道:“郡主的情况还好,只是不能耽误太长时间,最多半个月,便得想办法让其清醒过来,否则对身体的损害,便太大了。” “半个月……”齐焱紧了紧拳头,“差不多了,韩岳不会忍耐那么久的。” 但很快他便又皱了皱眉,“你没将姑姑带进宫里,可是镇吴那边不愿放人?” “郡主如今还在昏迷,弥纱郡主大概是怕我做什么手脚,所以不愿意让我靠近。”方多病靠过去蹭了蹭他的侧脸:“我怕你担心,就先回来与你说一声。郡主那边我已经让混在护送郡主队伍中的玉真坊暗部成员盯着,想来最迟后天,便会抵达恒安。” 他话音一转,带上了几分酸味地将身边的天子拥紧了几分:“那位弥纱郡主想借着宁和郡主跟陛下卖好。若她真想进城,仇子梁出于对藩镇的忌惮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对她下手,郡主的处境反倒比我们自己将她接进宫中要安全。” 齐焱被他那张嘟嘟囔囔着酸话的嘴蹭到了唇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松了牙关,脸往前一倾,不轻不重地在那停住的唇上轻咬了一下。 待方多病像闻着了味的狗一样哼哧哼哧地贴过来,他却又嫌弃地抬手捂在了那张脸上,“离朕远点。” 方多病这才想起自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连衣衫都没换,齐焱爱干净,愿意被他抱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想更进一步,门都没有。 但看着推开他后便又歪回了榻上的天子,修长又匀称的身子被一身缎面的红衣紧紧裹着,只有领口,衣袖跟露出的脚踝处能瞧见一截白色的亵衣。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榻桌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骄矜。 他心口不免被撩起了几分火气,目光灼灼地舔过天子歪斜着的身体,才一边在心中念起了清心诀,一边道:“那臣便先回房打理一下自己。” 齐焱散漫地应了一声,藏着狡黠的眼却意味深长地往他身上一扫,道:“行了,下去吧,今夜不用过来守夜了。” 本想洗完澡便回来方多病面色登时一垮,但见眼前的天子已经又合上了眼,便也只好哭丧着脸地应了声是。 第36章 郑氏后人 齐焱第二日借着狩猎的名义领着方多病去了一趟珖王的住处。 他并未打算将自己安排郑氏后人刺杀一事告知珖王,只是告诉对方,宁和郡主与他们商量好了要借着被刺杀的机会转移入城,然而为了瞒过仇子梁,却是不得不假戏真做,如今宁和郡主已是真的陷入昏迷。 “王叔,这个法子寻常医师或许难以察觉,但必然瞒不过王叔。”齐焱将手覆在珖王的膝上,“届时还需劳烦王叔,为姑姑遮掩,瞒过仇子梁的耳目,再伺机将姑姑救醒。” 珖王点了点头,“也难为姐姐想出了这个法子,陛下请放心,宁和郡主除了是陛下的姑姑外,亦是臣的姐姐,臣又怎会袖手旁观。” 齐焱这才舒展了眉眼,又与他聊了几句,很快便说起了刺杀宁和郡主的刺客。 珖王对此事一直多有关注,今夜即便他们不来,他也是要想办法请他们来一趟。 他的心腹袁都很快便在他的示意下取出了一本册子,上面竟是记录着在泾州驿站刺杀郡主的那十名刺客的供状。 齐焱在听到刺客是郑氏后人的时候不由得皱起了眉,方多病也配合地说:“没想到郑氏后人在恒安城中寻不到机会,竟然转而对宁和郡主下手。” 他抬眼看向珖王,却见珖王面上亦是一脸唏嘘。 齐焱将这本册子合起,阴沉着脸道:“朕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巧合,朕明日要亲自去审这些刺客。” 说罢他便站起身,竟是顾不上与珖王说上一声,便匆匆离去。 方多病向珖王行了一礼后,连忙追上了策马在前的天子。 待二人回了宫中,齐焱那阴沉的面色才舒展开来。 方多病去了一趟翊善坊,取回了韩定传回的密函时,齐焱已经换上了一套月白的寝衣,正系着衣带,便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叫他将密函打开看看。 密函中所述是韩定调查到的,韩岳的消息。 镇吴一方除了明面上带了五百名藩臣的弥纱郡主外,身为镇吴军师的韩岳也领了五百名藩臣,乔装成了商户,与弥纱郡主兵分两路行事。 刘弥纱预计明日便可以护送宁和郡主入城,而韩岳估计会驻扎在城外,再伺机进入恒安城内。 方多病念完了韩定的密函后将其放在一旁,怪道:“你说镇吴是怎么想的?带着一千精兵进入恒安,就不怕被人以为镇吴想要造反?” “他们也未必没有想要探一探恒安虚实的打算。”齐焱冷笑一声,“一旦这一千精兵暴露,刘弥纱也可以解释这是镇吴以示诚意,献给皇后的亲卫兵,可供朕驱使。” 如今恒安城的中央军权皆掌握在仇子梁手中,可以说,若是仇子梁一旦发动兵变,那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取缔他这个孤家寡人的皇帝。 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千名武功高强的精兵于他而言,已是不小的助力——哪怕这一千人与仇子梁的神才军完全无法抗衡。 镇吴笃定他不会拒绝,正如笃定他一定会娶刘弥纱为皇后一般。 齐焱抬手将韩定的密函放到烛火之上,看着信纸被火舌吞没,渐渐化为灰烬,才站起身,往床榻走去。 方多病今日总算跟着他爬上床。 只是不久前齐焱才气冲冲地从珖王处离开,又是表现出记挂刺客的态度,他们即便躺在一张床,也什么都不能做。 但好不容易又躺在了齐焱身边,方多病老实,是不可能老实的。 尽管被拍红了手,他仍是整个人犹如自己的原型一般地粘上了跟前的天子,最终将人搂回了怀里。 他看着枕在肩上,手随意地搭在他胸前,已然闭起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的齐焱,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这人的额头,又在他鬓角处啄吻了好几下,才合上双眼,跟着怀中假寐的人一起酝酿着睡意。 第二日下了早朝后,齐焱果然带着方多病一起去了将棋营的大牢。 因着这些个郑氏后人嘴硬得很,严修未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便将这些个人转交给了将棋营中最善刑讯的左马。 齐焱跟方多病到来时,郑氏后人已然受过了不知多少轮刑罚,一个个犹如血人一般挂在了刑架上,几乎将隐瞒的一切都尽数说了出来。 郑氏的这二十七名刺客中,唯一与齐焱有联系的,便是郑天。 郑氏一支,并不只是剩下他们这些人,还有一些旁系的郑家人。 只是郑禄被定性为乱党之后,郑氏的后人便只能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地勉强生活,却总似无根的浮萍般,落不着实处。 郑天跟郑妩之所以会选择不惜牺牲性命地帮齐焱,便是因为唯有齐焱这位当今天子,才能为郑家正名。 所以郑天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未曾透露齐焱的消息,只交代出了他们这些郑氏后人,当初是因为齐焱,才得以逃脱。 齐焱将这些郑氏后人放走虽有错处,但为郑妩伪造了资料的却是将棋营的左相,虽说最终郑妩不知为何没能成功进入将棋营,却也被程兮挑走了,顺利潜伏在了紫衣局。 仅郑妩一人,便将当今天子,将棋营,紫衣局,三方一起拉入泥潭,谁也怪不得谁,只能说多方的巧合,营造了如今这个局面。 仇烟织自然不信世间有这样的巧合,她始终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着的第三人在背后施以巧计。 齐焱并没有在大牢里久待,因为就在他们说起这第三人时,便有卒子来报,刘弥纱已经带着宁和郡主入了恒安城。 比起已经知道答案的刺客,自然是迎回宁和郡主更加重要。 等齐焱坐上出宫的马车时,落在膝上的手才渐渐收紧,将垂在膝上的衣摆捏得皱起道道折痕,更将自己的手捏得指尖泛白,手背青筋隆起。 方多病抬手覆在这只手上,用了点力,才将这只僵硬的手从天子的膝盖上牵下,裹进自己的掌心。 “陛下。”他抬手搂住了齐焱瘦削的肩膀,想将人揽进自己怀中。 但齐焱却是拦了拦他的动作,冷静道:“朕没事。” 他一双带着寒星的眼看着前方,“早在一开始,郑氏后人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在郑妩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将郑氏后人展露在台前,在郑天帮自己转移了仇子梁的注意,让他得以有更多的喘息跟算计的时间时,这些人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他们在以这样的方式让郑家重新回到众人的视野之前,告诉别人,郑家并非乱党。 所以他们才会大费周章地在杀人的银针上用上鮜?之毒。 因为当初文宗,便是死在仇子梁亲手送上的一碗鮜?毒汤之下。 齐焱又想起了当初皇兄对他说的话。 ——‘你赢,则大兴生,你输,则大兴死。王扬,郑禄,朕,以及朝露之变死去的数千人,我们都可以为了你赢而死。’ 他已经肩负众多,亦不在乎再多郑家的二十八条性命。 他要赢。 他一定要赢! 齐焱反握住方多病的手,攥得指尖都几乎要陷入他的肉里。 方多病只是弯下腰,将嘴唇吻在了天子手背再度浮起的青筋上。 【再忍耐些时日,即便这一次韩岳的计划失败,我的扬州慢也快要再次突破了。届时即便千军万马,我也为你手刃了仇子梁的首级。】 第37章 推动(666加更) 齐焱看着重新直起身的方多病,眼中的寒意渐渐散去。 他垂下眼睫,攥紧了的手也一点点松开。 只听他忽然道:“韩岳料定朕不会错过获得镇吴兵权的机会,不知他后续计划,是否与刘弥纱有关。故而若是刘弥纱接近朕,朕不会拒绝。” 方多病轻捏着他的手,轻笑着望向那双垂向一旁的眼睛,“陛下是在向臣解释吗?” 齐焱这时才缓慢地撩起眼睫,眼中流露出几分锐意,“那又如何?” 被瞪的方多病忍不住将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天子一双柔软白皙的手按在了胸腔,“臣很高兴,特别高兴。” 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得好似月牙一般,齐焱也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他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要到了。” 而当他们才下马车,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嘈乱,远远望去,便见做男装打扮的刘弥纱正被失控的马挟着,在街上横冲直撞。 她骑术虽说尚可,但到底是女子,驯马之术不算精通,在胯下马匹失控之后勉强撑过一段路,便还是被甩了下去。 齐焱看了眼街头处一扇开着的窗户,飞身接住了被甩落的刘弥纱。 他生得俊美,又如英雄般从天而降,刘弥纱几乎是第一时间,便被他迷了眼,险些忘了自己是奔着皇后这个位置,而不是齐焱这个人来的。 带着刘弥纱跟宁和郡主回宫之后,齐焱很快便摆脱了这位一入大明宫,便在宫门前得罪了仇子梁的镇吴郡主。 只是刘弥纱见不到齐焱后,便一直吵着要找齐焱的寝殿,程怀智实在扛不住,便只好悻悻地前来禀报。 方多病正给齐焱揉着肩膀,听见程怀智的话后便道:“这位弥纱郡主,还真是被镇吴节度使给宠坏了,不过倒也说明了,如今镇吴拥兵自重,果然未将皇权放在心中。” 齐焱正闭目养神,闻言便轻轻一笑:“若不是这样,那人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说服刘从,让他带着五百藩臣偷偷潜入恒安城呢。” 他睁开敛着锋芒的眼,对程怀智道:“传旨,摆宴紫宸殿,朕要好好答谢镇吴的勇士们送姑姑归朝。” 程怀智应了一声,很快便又退下了。 方多病这时才突然将齐焱搂到腿上,问:“肩膀好些了吗?” 齐焱瞥了他一眼,“本就没什么事,不过是你大惊小怪。” 方多病也不反驳,反倒是将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臣这是见不得陛下不爱惜身子。” “狗东西。”齐焱揪了揪他的耳朵,“倒将朕说得好似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 二人没腻歪多长时间,方多病便自觉地松了怀中的天子,毕竟白日里延英殿内程怀智跟高平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方多病对外的幻象是纤细的女身,这样抱着齐焱,被人发现会有损齐焱的帝王威严。 刘弥纱的到来确实一定程度上的搅乱了齐焱的生活。 毕竟就连一直以未曾对他真正下过狠手的仇烟织,都让身边的左士给出了明晃晃的提醒,她,有意于齐焱的后位,并且,仇子梁亦属意于让她成为齐焱的皇后。 而在刘弥纱跟仇烟织之外,本就被他“临幸”过的执剑人“方宝珠”更是被仇子梁唤去了跟前,言语试探了一番。 不过一切,也都按着他们的计划进行。 齐焱借着刘弥纱无意中使出的三阳开泰,不断地试探着镇吴军师的身份,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自己对对方身份的怀疑,甚至为了见镇吴军师一面,爽快地答应了刘弥纱提出的迎娶要求。 出于避嫌,他已经好几日不曾让方多病在自己的寝殿中过夜。 看着方多病幽怨的眼神,当今天子在看着韩定传来的密函时面上还勾着抹浅笑。 韩定已经确定了韩岳落脚的位置,密函中记录着来恒安的这段时日里,韩岳究竟都与哪些人有过接触。 除了联络频繁的镇吴藩臣孙烈之外,韩岳这段时间还与另外两人有所联系。 其中之一便是玉真坊暗部中,被提拔为副手的夏紫苑。 方多病回忆起她主动请调洛阳,好协助宁和郡主顺利回到恒安城之事。 原来竟是为了让弥纱郡主带领的镇吴藩臣能够借着宁和郡主一同进入恒安城,好让韩岳能继续藏在镇吴藩臣的背后。 而另一人,却是将棋营的左马。 见他面露诧异,齐焱便解释道:“左马此人,性情傲慢,极好弄权。他一直在与仇烟织争夺掌棋人的位置,却次次输给仇烟织,直至如今,依旧与仇烟织针锋相对。若是韩岳能给出足够叫他心动的筹码,他选择投靠韩岳也并不出奇。” “或许是利用了左马对仇烟织的仇视?”方多病猜测道:“他大概是想通过仇烟织,来对仇子梁做些什么。” 他看着齐焱试探地歪了歪头:“陛下,可要我去跟着韩岳?” 齐焱却是摇了摇头,“暂时别轻举妄动,看看韩岳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思索了片刻后,又道:“这段时日朕与刘弥纱走得太近,你是时候,该闹些脾气了。” 方多病顿时恍然,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可是陛下,臣离了你身边,韩岳若是直接对陛下下手……” “韩岳的武功,与朕在伯仲之间,他要伤朕也不容易。”齐焱道:“再者,朕在宫里能有什么危险?而朕若是外出,身上自然会带着信烟,让你跟韩定跟在朕的身后,以防万一。” 方多病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只好凑近了一些,轻咬了下跟前天子这两瓣红润的嘴唇。 许是因为接下来一段时日两人就要吵架分开,齐焱待他比往日纵容了许多,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双目泛红也不曾将他推开,反倒是凝目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了他唇上的水光。 “方多病。”齐焱轻声唤道。 他忍不住将鼻子贴上前,碰着齐焱的鼻尖,“臣在。” 然而叫了他名字的天子却是迟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直到他忍不住又吻了上去,甚至将人压入了床榻,肆意揉捏起身下的躯体,齐焱也只是在他试图更进一步时才将将拦住了他的动作。 待到他要趁着夜色离开齐焱的寝殿时,这位天子才轻声道:“朕一定会赢。” 【补昨天书友兔子爱次肉送的666加更】 第38章 被擒 第二日下午,方多病在延英殿与齐焱大吵了一架,被齐焱大喊着要撤销他执剑人的职位,让他回去好好静思己过。 而在二人吵架的这几日里,齐焱多数时间都陪着刘弥纱一起,随后两人便一起在恒安城中遇到了来自庐从的刺客。 方多病为了刺客一事又去了一趟延英殿,只是很快又故作怒气冲冲地从殿中出来。 傍晚的时候齐焱来了一趟他的住所,二人再度不欢而散后,他并不意外地收到了夏紫苑的消息,说是玉娘有事想要禀报,希望他能出宫一趟。 他将夏紫苑的传书告诉了齐焱,很快齐焱便反应了过来:“韩岳的目标是你,他想用你引朕出宫。” 方多病点了点头:“也不奇怪,陛下即便是夜猎,也带着不少的卒子,如今更是因为与臣吵架而无心娱乐,夏紫苑总不能在宫里对陛下下手,不然光是要想办法将陛下运出宫,便已经是个大问题了。” 齐焱知道一切都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他握住方多病的手,知道这人晚些时候要赴约,便忍不住叮嘱道:“一切小心。” 方多病这边有心配合夏紫苑的动作,便收起了扬州慢的内力,任由对方将自己敲晕。 只是夏紫苑当他是女子,用的力道太轻了些,没一会儿他便转醒过来。 他的目标并非韩岳,自然没有轻举妄动。 又因着他的没有掩饰,韩岳很快便发现他已经转醒的事实。 “你醒得太早了。”韩岳在他的对面坐下。 方多病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 只见他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身着一身布衣,蓄着络腮胡,但大兴没有蓄须的习惯,这些络腮胡边缘有几分不自然,应当是为了不叫人认出来做的掩饰。除此之外,韩岳左眼还绑着黑色的眼罩,将那只被箭射贯穿了的眼睛遮挡起来。 “你是谁?”他问。 韩岳打量了他一会儿,“你很冷静,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方多病回视着他,回答道:“镇吴军师。” 韩岳哼笑了一声,“只猜对了一半。”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蒸笼里的樱桃毕罗,将表皮已经变得晶莹剔透的樱桃毕罗从炉子上取了下来,才拭了拭手,坐回方多病对面。 二人又打了一会儿机锋,韩岳不知是对他生出了几分改观,还是出于想看看他对齐焱究竟有多忠诚,忽的说起了八年前朝露之变时的经历。 当年他们埋伏仇子梁的地点,便是在左阵仗院,是他的地盘。 然而叫他们没想到的是,仇子梁竟然早就知道他们的刺杀计划,他们的计划不但没能成功,反而是谋划了这次朝露之变的李叙郑禄等人,被仇子梁所杀。 当时韩岳便知道,是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计划。 神才军在围杀了几位朝臣后,冲入了先帝的寝宫,先帝自知难逃此劫,便将传位遗诏交给了韩岳,让他将其带给宰相王扬。 在他逃跑的时候,是齐焱一箭射在了他的后背,将他射下了马。 只是那一箭虽说没入了他的背心,却意外的并未伤及要害,他拔掉了箭后还是坚持赶到了王扬的府邸,将遗诏交到了王扬的手上。 可惜很快,神才军便追到了王府,韩岳只能掩护着王扬跟他的家眷从密道中撤离。 只是当时的他身边既无亲兵,也无趁手的兵器,身上还带着伤,在神才军破门时,他便被穿门而入的箭支射中了眼睛,彻底昏死了过去。 韩岳捂住了戴着眼罩的那一边眼睛,“我这只眼睛,便是齐焱射瞎的,但他绝对想不到,即便那支箭没入了我的眼睛,我也命大地活了下来。” “只可惜……王大人一家最终还是被仇子梁擒获,尽数死在了仇子梁跟齐焱手中。” 他瞥了眼方多病毫无动摇的眼神,心中的愤恨不断滋生,“这次我回来,便是要叫齐焱归还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届时你这个执剑人,不知又会落得何种下场?” 话才说完,门外便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韩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随着房门打开,只见夏紫苑正压着蒙了眼的珖王,走入了屋里。 方多病看了眼已经跟珖王叙起了旧的韩岳,放在膝上的手轻轻点着膝盖。 当年是韩岳亲手将先帝遗诏送给宰相王扬,那也就是说,他必定看过那份遗诏,所以知道遗诏上写的名字是珖王,如今才会将珖王一起绑来,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齐焱归还不属于他的皇位。 但是当年的遗诏,真的是给珖王的吗? 若是齐焱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投靠了仇子梁,而非忍辱负重,他兴许真的会认为文宗会因为齐焱的认贼作父而将皇位传给当年除了齐焱之外,唯一与自己年龄相仿,又是齐氏子孙的珖王齐宸。 但就方多病自己观察,齐焱当初投靠仇子梁,很可能本就有文宗的授意。 齐焱放着沾染了郑妩鲜血的帕子的那个柜子里,还有另一条染血的帕子。 另一条帕上所绣图案,却是龙纹。 这天下中能用龙纹者,唯有当今天子,可见那条手帕,应该是文宗留下的。 齐焱偶尔会取出那条帕子,看着上面的血迹陷入深思。 尽管他并不知道先帝究竟对当年还是的仪王的齐焱说了什么,但显然,这位天子至今仍旧背负着对兄长的承诺。 所以当初的遗诏,或许本身便是一个转移视线的陷阱。 毕竟若是齐焱是先帝的后手,那先帝便不可能将天子之位给一个他本就不喜欢,身份尴尬的王叔。 遗诏上或许表面上是珖王的名字,但实际上藏着的,却是齐焱。 他会这么想也并非全无理由,因为在他印象里,便有遇水火便可改变的墨,所以此事确有操作的可行性。 其次便是,齐焱对于珖王的态度十分坦然,尽管他对珖王心有怀疑,却颇有几分有恃无恐,甚至未曾派人去寻找过遗诏。 可见遗诏对他而言,并不是威胁。 【我给你们整萎了,问就是后悔_(:3」∠)_ 这章我连修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今天估计就两更了。我本来以为要开年复工之后才会因为工作开始日4,没想到你们现在就把我存稿嚯嚯了 主要我也没想到这篇文数据这么不好,你们还能这么花钱给我刷666,真是,问就是后悔,我就不该给自己埋坑,现在都维持不了日六了tut 比起给我刷666,还是多给几条段评跟为爱发电吧,666也救不了这篇文数据差的事实,还不如多给我点情绪价值tut毕竟这篇文我其实是做好为爱发电的准备的】 第39章 珖王 方多病思索的时候,韩岳已经以朝露茶向珖王暗示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忘记当年先帝的遗诏,如今好不容易回到恒安城,便是为了帮他夺回天子的宝座。 珖王却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甚至回避地并未看方多病哪怕一眼,只是劝诫着韩岳不要执着。 韩岳为此策划了八年,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只言片语而断然放弃。 在珖王提起让韩岳放了方多病时,韩岳才终于说出了让夏紫苑抓来方多病的目的。 果然是因为他们打算抓了他这个深受齐焱喜爱的“女子”,将齐焱引出来。 从韩岳如今的反应来看,应当是觉得齐焱已经中了他们的计,如今正往玉真坊的方向赶来。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方多病忍不住用指尖又点了点膝盖。 如今就要看韩岳他究竟能以什么方式引来仇子梁了。 不过很快,他也没工夫关心其他。 韩岳大约是收到了门外手下传来的信号,知道齐焱已经找到了玉真坊,并且孤身前来。 他拿剑架在方多病的脖子上,让他们先一步通过了玉真坊的地道出了城。 一行人辗转又进入了另一条密道。 方多病估算了一下位置跟距离,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虽是地下,但距离大明宫却并不算远。 他跟珖王被关入了这里的地牢中,而不多会儿,齐焱也被关了进来。 方多病连忙上前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紧张道:“陛下,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齐焱摇了摇头,“朕没事,韩岳并未对朕做什么,你呢?” 方多病靠入他的怀中,眼角的余光扫过站在一旁的珖王,轻声道:“臣也没事。” 二人依偎着在角落里坐下,方多病挽住齐焱的手,不动声色地在他掌心中写下自己被抓之后的见闻,口中却道:“陛下不应该来找臣,臣是执剑人,职责是保护陛下,却不想如今却连累陛下落入险境。” “你作为执剑人,确实不合格,不过你也不单只是朕的执剑人。”齐焱抬起一双比平日里要柔和许多的含情目,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地说着,手指却是在他手中写下与他一同被抓的人还有仇烟织。 且不提柔软的指腹在掌上滑来滑去有多撩弄人心,便是眼前这双好似蓄满了情谊的眼,便叫方多病心头乱跳,险些分不出心神去注意这人究竟在手上写了些什么。 而又听到了眼前这家伙开始在心里念经的齐焱却是差点没能忍住眼睛里冒出来的眼刀。 他掩饰地垂下了眼帘,在珖王看不到的地方抚上了方多病的腿根,揪起上面的软肉狠狠拧了一把。 这下无需念经,方多病那点冒头的欲望也萎靡了下去。 若不是齐焱抬手将他的脑袋一揽,将他压在了自己的肩头,他都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就算不龇牙咧嘴,也维持不住如今的笑脸。 这位陛下方才的这一下,定是将他大腿给捏肿了。 齐焱摸了摸他的脑袋,含笑的目光落在了地牢灰扑扑的墙壁上,倒似是忘了他们如今的处境一般。 而待两人分开,各自坐好时,珖王才走上前来,拜在齐焱跟前,“陛下,臣有罪。” 齐焱连忙抬手扶住拜下的珖王,轻唤了一声:“王叔。” 便听珖王继续道:“陛下,朝露之变三天之后,有人深夜,敲了十六宅的门,臣开门后发现,他是韩岳。臣冒大不韪救了他,还派人把他送去了关外,可此后,便再无音讯。” 他垂下头去:“臣有罪。” 方多病看了齐焱一眼。 韩岳当初背后跟左眼都中了箭,已是身受重伤,怎么可能三天之后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跑去敲珖王的宅门。 以齐焱救郑妩的方式来看,只怕是他用同样的法子救王家人的时候,意外救回了韩岳,又怕透露出什么,将人送到了珖王处。 他忍不住又看了珖王一眼。 此事……珖王又真的不知道吗? 按理说珖王医术高超,不可能发现不了韩岳究竟是自己一路逃到他门前,还是被人送来的。 不过当着齐焱的面,他似乎也确实只能这么说了。 齐焱自然也不会怪罪珖王,他将珖王扶起,二人又讨论了一下如今的处境后,珖王再度向齐焱表明了忠心,暗示自己对皇位并无所求。 眼前的叔侄二人理所当然地又是一番君臣得宜。 【权势迷人眼,以珖王的出身,本是与皇位无缘,偏偏当年先帝的一纸遗诏,将珖王引到了台前,不论是真是假,这真的……不会助长眼前这位亲王对皇位的渴望吗?】 方多病刚出江湖的时候,向来不爱以最大的恶意猜度他人,但经过了单孤刀的事情后,他在这方面便偶尔有些矫枉过正,尤其是在对着这张生得跟李莲花一模一样的脸上。 再者应渊分神此界的情劫并不显凶险,那劫难便会应在他处,也正应了他如今为帝期间前有宦官弄权,后有藩镇割据的窘境。 待他想完了这些,珖王已走向了一边,不欲打扰他们二人。 齐焱重新牵住身边这人的手,回忆起皇兄对于珖王的算计,也不由得叹息。 珖王当年在宫中,因着生母郑氏宫人的身份,向来不为太皇太后所喜,宪宗在世之时亦视他如无物。 自穆宗继位,郑氏与珖王更是备受当时已是皇太后的郭氏打压。 受皇太后及穆宗影响,先帝其实并不喜欢这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王叔,所以当初他们打算在明面上立个转移仇子梁视线的靶子,好将齐焱藏在身后时,才会毫不犹豫地定下了珖王。 而这些年,尽管珖王隐居山野,仇子梁也未曾放松过对珖王的监视,甚至将将棋营的第一高手右马派到了珖王身边。 因此他早已隐隐约约察觉到,珖王对他身下的位置,并非没有念想,那些除了他自导自演的部分之外,藏在暗处的第三人,很可能便是眼前的这位王叔。 方多病忽的抬手抚了抚他的脸,轻声唤道:“陛下?” 齐焱醒过神来,抬眼朝他看去。 “臣只是见陛下的脸色并不好,想问一下陛下,可要靠在臣身上稍睡一会儿?”他将额头贴上前来,碰了碰齐焱的额头,未曾感受到体温有异,这才安下心来。 齐焱也没拒绝,正打算朝他靠过去时,却听牢房外一阵响动,原是仇烟织也被关了进来。 【以后666加更取消了,别催我更新,我都已经被搞萎了,今天一整天都在emo,没心情码字,明天请假找找状态】 第40章 过往 齐焱早在地道中醒来的时候,便见着了仇烟织。 只是不知道仇烟织留下来同韩岳说了些什么,如今才一脸阴郁地被带了过来。 方多病只看了这位掌棋人一眼,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齐焱躺下来,甚至若现在自己对外显示的并非女身,还想脱下身上的外袍给他盖上。 齐焱看了他一眼,面上流露出几分无奈,到底是顺了他的意思地躺了下去。 而他人一躺下,被方多病彻底挡去了牢中另外两人的注视时,面色才渐渐凝重下来。 他已经猜到了韩岳是想引镇吴的兵力对付仇子梁。 毕竟他这个镇吴军师绑走了仇子梁的义女跟当今天子,刘弥纱在来恒安的第一天又偏偏得罪了仇子梁,以仇子梁睚眦必报的个性,必然不会轻易地饶过她。 届时镇吴藩臣跟郡主一起折在了恒安,刘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当然,这一点知道镇吴军师是韩岳的时候,齐焱便已经猜到了。 但没想到韩岳打算用来逼仇子梁独自现身的法子竟然是仇烟织。 他摸索到方多病的手,把玩着他指尖跟掌心的茧子,慢慢将有些躁乱的心绪平复了下来。 韩岳离开恒安已久,即便当年,也甚少与仇子梁直接接触,自然不知道仇子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仇子梁此人,哪怕表现得再在乎仇烟织,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本就被其视为棋子的仇烟织而孤身涉险。 也罢,若不是有方多病在,其实他也不会去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仇子梁。 借着韩岳引来镇吴庐从两边藩镇入局,也已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待他们顺利从这个地道中离开,便可以将李得昀召回,令其负责两处藩镇议和一事。 届时他也算是在如今这个朝堂之上,撬开了一道缝隙,手握李得昀这名心腹。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他并不着急。 他侧过身,将自己把玩着的方多病的手抓到了这人自己的腿间,盖在了小腹下方,随后才往男人的腰腹蹭了蹭,贴着那只手的手背,合上了双眼。 留下方多病盯了眼被迫捂住自家兄弟的手掌,无语凝噎。 不过…… 不得不说齐焱确实有先见之明。 方多病看着当今天子贴着自己手背的白净面庞,大抵不久前才中了佛见笑的毒,虽说毒性已解,人却还是显得有些疲乏,尤其当着珖王的面,这人不便运转体内的扬州慢。 这叫他的唇色比往日浅了几分,整个人登时便多一分脆弱,柔和了他作为帝王的锋利。 更别说这人侧脸枕着他的大腿,位置极近腿根,呼吸时滚烫的鼻息都仿佛透过了层层叠叠的衣物,烫进他皮肤里。 他又默默地在心里念起了清心诀,掌下也微微用力,双管齐下地将冒头的遐思强压下去。 而听着他念经的心音慢慢睡过去的齐焱却是梦到了当年朝露之变前夕。 王扬知道了观朝露的计划后思前想后都觉不妥,尽管他们都想终结宦官弄权的局面,让文宗免于受制仇子梁之手,但郑禄是凤阳节度使,本就手握军权,而李叙虽是宰相,却也好弄权,与郑禄联合,为了帝王的宠幸跟手中的权利连逐三相,导致朝中班列殆空。 若朝露之变事成,文宗成功摆脱了仇子梁,但仇子梁手中的军权,定然会落入这两位功臣之手,届时二人对文宗的威胁,只怕更胜于身为宦官的仇子梁。 而朝露之变若是失败,以仇子梁的心胸,定不会放过文宗。 当年还是仪王的齐焱听得他的分析,登时便赶入宫中,想要制止皇兄朝露之变的计划。 然而在延英殿殿前,他却正面撞上了仇子梁。 仇子梁以太皇太后爱看戏为由,将李叙郑禄设计的观朝露的陷阱比作一出好戏,毫不避讳地告诉了齐焱,笃定了他即便知道,也无法将此讯息传递给宫中的文宗。 不论是他,还是听了他复述的王扬,都明白了朝露之变无法善了,但王扬却也从仇子梁对齐焱的暗示中想到了他们仅剩的后路。 若是此局,已是文宗的必死之举,他们要的便是在死局之上,为大兴留下一条生路。 而这条生路,便是仍旧有继承帝位可能的齐焱。 比起还未长成,不知心性如何,却因着年纪还小,极容易被引上歧途的鞍王,王扬跟文宗自然更相信自己亲手教导着长大的齐焱。 而被文宗一手带大,又是师从宰相王扬的齐焱要取得仇子梁的信任,也唯有助纣为虐一道。 所以齐焱连夜找到了仇子梁,借着不久之前对方暗示这一出好戏的契机,传达了自己对皇位的渴望……以及认仇子梁为义父的请求。 尽管仇子梁听了他的话后大笑出声,面上隐隐透露出了满意之色,却也没有轻信于他,只是在第二日的朝露之变发生后,在清算参与朝露之变的朝臣跟自己的政敌时,将他带上。 关于这点,齐焱与王扬早有预料,也正是因为如此,齐焱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决绝地靠向仇子梁。 只因为,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用自己所学的箭术,救下王扬,尽可能地保下王家的血脉。 为此他几乎整夜都不曾睡下,不断地练着箭,又不敢过于消耗自己的手臂,怕练得过了,到了要救下王扬跟王氏姐妹的时候因为手臂的损耗而失误。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救下自己的老师,但最终,在他对着师长的背心射出那能保住对方性命的那一箭前,仇子梁射出的箭便已经先一步穿过了老师的心口。 齐焱亲眼看着王扬倒下,箭尖刺破了恩师的胸膛,血液染红了王扬身上的襕衣,他敬爱的师长便这么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红着眼眶,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来,甚至很快要将眼泪压下去。 因为他不能哭。 泪水会模糊了视线,会引来仇子梁的质疑。 他只能拉开弓弦,将手中的箭射入王氏姐妹的背心,祈祷着两人能活,能够坚持到他带着人手回来将她们救下。 可惜……他最终一个都没能留下。 王氏姐妹,不知所踪。 第41章 后路 方多病在齐焱被恶梦魇住了的时候便忍不住将人往上托了托,把人抱在了怀里。 他扯着袖子拭去天子额上的冷汗,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齐焱却是轻声念着“老师”二字,在他的呼唤声中惊醒过来。 还陷在过去的旧梦中,齐焱下意识地靠在他肩上,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脸侧,声音略显沙哑地应道:“朕没事。” 方多病却是略微侧过了身体,为齐焱挡住了背后的目光,随后在低头在这位天子的眉心碰了碰,低声问:“陛下可是做噩梦了?” 齐焱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显得有些幽深,“算不上恶梦,而是一些过往。” 对他来说,唯一的噩梦只有没有守住大兴的江山,至于其他…… 都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令他动心忍性,曾益他所不能。 稍稍缓过神来之后,齐焱便从方多病身上起来了。 他们在地牢中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守着的藩臣给他们送过了一回水后,夏紫苑才打开了牢门,要将齐焱带去见韩岳。 方多病皱着眉,握住齐焱的手,道:“陛下,别去。” 齐焱却是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吧,韩岳若是不想看着仇子梁扶持朕的其他弟弟上位,自然不会在解决仇子梁之前随便杀了朕。” 【不会死也不代表不会受皮肉之苦啊!那个韩岳对齐焱的恶意这么大,此番叫他前去,定然是关于皇位之事。韩岳想要让珖王登基,除了造反,跟找到八年前那封遗诏之外,便只能让齐焱主动写下传位诏书。】 【只是齐焱也不曾将玉玺带在身边,光是手书又有何用?真是个疯子。】 齐焱听着他的心音浅浅一笑,止住了他后面要说的话:“好了,你在这里等朕回来。” 说罢他便直起身,缓步走向了牢门。 夏紫苑憎恶地看着他,又忍不住扫了跟到牢门处的方多病,抬剑抵在他胸前,“我家主人,只喊了齐焱一人。” “你!”方多病实在看不惯她撇着嘴地直呼齐焱名讳,而她似乎也看出来了,冷笑了一声:“你什么你?如今你可不是玉真坊的坊主,而是朝不保夕的阶下囚,我看你如何继续得意下去。” 方多病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紧紧地盯着齐焱,“陛下,若是他对你动手,你也不要留情,此处有我。” 齐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却是不由得微微勾起,慢吞吞地跟在了夏紫苑的身后。 而韩岳的目的也果真如他跟方多病所猜想的那样,是为了让他自己写下传位诏书。 他自是不可能写下诏书,韩岳气得对他动手,但偏偏他们在解决仇子梁之前,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杀他的。 否则没了这份名正言顺,仇子梁大可以随便扶谁上位,又哪里轮得到被仇子梁忌惮的珖王。 所以哪怕韩岳威胁他要在他面前杀了方多病,齐焱也只是冷笑着反过来威胁他们若是让他不顺心,他今日便立时在此自裁,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说罢便自顾自地回了牢房。 齐焱回到地牢内时,下意识地看了仇烟织一眼。 仇子梁怕是不会来了,他们确实要想办法自救才行,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韩定如今正带人在外接应,大概是因为迟迟没有寻到他的具体位置,才一直没有行动。 总得想个办法让他知道。 “陛下!”方多病倏地走上前来,手顿了一下,便放得更轻了几分地落在他脸颊上,面露痛惜地看着他嘴角的青紫。 齐焱握住他的手腕,无奈道:“朕没事。” 却见这人在袖袋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小罐伤药后急忙拉着他坐回了角落,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敷在他的嘴角。 齐焱将手放在男人的腿上,在上面写下:「朕设法让你离开,离开后立即以信烟联系韩定。」 方多病皱了皱眉。 他们如今身陷囹圄,在不能暴露自己武功的情况下,齐焱要让他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自身相挟。但韩岳本就深恨齐焱,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便放自己离开? 【齐焱究竟想做什么?】 他心下难安,便握住跟前天子的手,摇了摇头后,在这人手中写下:「臣善机关阵法,可留下来帮陛下。」 齐焱握住了他还停留在自己掌中的手指,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着,见他双目炯炯,没有丝毫动摇之色,不由得软下眉眼,用另一只手又在他腿上写道:「有几分把握?」 方多病只是朝他笑了笑,同样将指腹落在了他的腿上,「万分。」 【这个世界的机关阵法比起天机堂都要逊色几分,更别说天界,若不是怕打草惊蛇,我现在便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带你杀出去了。】 齐焱斜起眼尾,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却也没再说要想办法让他离开的话,连还被他握着的手也未抽出来。 方多病手摸索上天子的腰,将人搂紧了几分,才松了掌心的手指,在对方的手掌中写道:「几时行动?」 齐焱点了点他的手掌,用比方才慢了许多的速度,在他掌心轻勾几下,「等。」 一旦韩岳发现仇烟织无法引来仇子梁,定会再将仇烟织提出牢房,威逼利诱地令其交代出仇子梁的弱点。 届时韩岳心中未必能维持住如今的理智,在他注意力集中在仇烟织身上时,便是他们逃离此处的最好时机。 方多病点了点头,二人没有再过多交流,而是看向坐在另一个角落的仇烟织,以及在她不远处的珖王。 四人交流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人谈及方才韩岳将齐焱叫出去的目的。 但他们彼此也都知道对方心知肚明,只是默契地将其避开。 珖王想了想,又告诉他们,他来玉真坊的沿途其实给自己的心腹袁都留下了记号,想来在发现他失踪之后,袁都应该很快便能寻到这里。 齐焱与方多病对视一眼,面上俱是放松了几分,方多病也说起了自己方才被带进来时观察到的机关跟阵法,甚至准确地推断出了出口,叫本是面色冷淡的仇烟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方多病还未曾看清她面色,她便已经眨了下眼,又变回了那副冷漠的模样。 第42章 背叛 他们在地牢里约莫过了数个时辰,方多病猜测着外面应当已经天大亮了,韩岳应该早就确认了仇子梁的打算,却不知为何仍旧没有再寻仇烟织的麻烦。 反倒是又隔了一会儿,韩岳与夏紫苑气势汹汹地进了地牢,面无表情地将珖王请出了地牢,而韩岳也抽出手中的剑,压在齐焱的肩上,要将他带走。 方多病顿时便抬手挥出一掌,击向韩岳。 另一旁的仇烟织却是在他袭向韩岳之时,不知从何处拔出了一把匕首,死死地抵在齐焱的颈上,道:“方宝珠,你若是想让齐焱出事,便尽管动手。” 方多病动作一顿,翻手挡开了韩岳刺向他的剑后,面色冷然地看着眼前的仇烟织。 她扫了眼他如今的站姿,又看了眼韩岳,道:“不能将她留下来,绑住她的手脚,让她与珖王一起离开。” 若是可以,韩岳其实更想直接杀了方多病,但算算时间,仇子梁应该已经往这边来了,不能再因为一个女人耽误大事。 他看了眼夏紫苑,示意她上前绑住方多病。 却见这位执剑人突然一掌击向了自己心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韩岳与夏紫苑皆是面露惊色,仇烟织却是忍不住看了拧紧了眉头的齐焱一眼。 随后便听方多病道:“你们要将我带走,不让我跟着陛下,不过是因为怕我突然发难,如今我已自损心脉,短时间内难以动武,这样,总能让我陪着陛下了吧?” 仇烟织未曾放下手中的匕首,只是看了珖王一眼,道:“有劳珖王殿下。” 珖王沉着脸,却也没有拒绝,然而在探上了方多病的脉象后,他面色突地剧变:“你……你这是何必呢?” 韩岳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珖王收起搭在方多病腕上的手:“确实是心脉受损之象,若是不能及时治疗,只怕不到半日时间,她便要命丧于此了。” 仇烟织不由得紧了紧牙关,想让夏紫苑强行带走方多病,但…… 她对上眼前执剑人的双眼,登时便明白了这人不论如何,都不会与齐焱分开。 “时间来不及了。”她收起手中的匕首,侧头看向韩岳:“韩将军,让夏紫苑带珖王先走。” 珖王是文宗遗诏的继位者,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在此出事。 甚至为了避免齐焱身死之后,仇子梁拥鞍王为帝,韩岳还将鞍王也一并擒住,不给仇子梁喘息的机会。 待珖王被带走后,仇烟织与韩岳便相继出了牢门,将方多病跟齐焱二人继续留在了牢中。 而没了挟制,齐焱连忙抬手扶住方多病歪倒的身体,揽着人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手中拳头已抓得死紧,到了如今仅剩下他们二人时才露出厉色,压着嗓子怒道:“方多病,你究竟在想什么?竟做出了自损心脉之事,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对你我二人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吗?” 【真凶。】 方多病眨了眨眼。 齐焱心中的躁郁几乎要让他一掌呼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 就在他即将火山爆发之际,男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轻捏了几下他的手掌,小声道:“我怎么可能自损心脉。” 齐焱看了眼牢房外,却未曾听到丝毫动静,连呼吸声都不曾有。 他安下心来,扶起靠在怀里的方多病,问:“究竟怎么回事?珖王方才给你把脉的时候,脉象不似作假。” “我那一掌,确实击在了心脉之上,不过我内里运转扬州慢护体,吐出的那口血,顶多算是运功不当,对经脉虽有些许损伤,但很快便能好。”方多病解释道:“至于珖王给我把脉的时候,我以内力稍稍截住了手上的经脉,伪造出了心脉受损的脉象。” 他回忆起方才用匕首架在齐焱脖子上的仇烟织,问:“你说,仇烟织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焱面露复杂,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还不能肯定她究竟是不是真心在帮韩岳。此女心机深沉,她心知仇子梁决计不会前来救她,如今之举,也可能是她为了保命的刻意伪装。” 尽管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些许怀疑,毕竟并非什么人,都能轻易地取信韩岳,但他…… 不敢赌。 仇烟织聪慧过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东西,态度亦是模棱两可,她如今并非没有做戏的可能。 而一旦仇烟织并非他所猜想之人,被她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谋划,所有的一切,八年的隐忍,还有皇兄跟老师的嘱托都将付之一炬。 他赌不起。 齐焱看向方多病:“只是虽不能肯定她究竟是何身份,但到底是一个机会。” “臣也这么觉得。”方多病朝他笑了笑:“不论仇烟织是真的想要帮韩岳对付仇子梁,还是以求自保,仇子梁都有可能会出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先调息片刻。” 能给他调息的时间并不多,好在扬州慢本就不是寻常功法,他受伤也并不严重,很快胸前隐隐的不适便彻底缓和。 而韩岳也再次回到了他们跟前,将他们带出了地牢。 齐焱半扶半抱着方多病,被他带着穿过了数道机关,关在了两扇石门之间。 而担心齐焱会就这么逃跑,他已提前服下了解药,点燃了不久前才将齐焱迷晕过的,掺了佛见笑的蜡烛。 方多病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软倒在齐焱身上,手捂在胸前剧烈咳嗽。 齐焱低头看去,便见这人突然在他胸前两处穴道上一点,便封住了他口鼻的穴道,让他闻不到丝毫的佛见笑的气味。 方多病如法炮制地封住了自己的穴道,二人很快便故作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瘫软在地。 韩岳本就心急,如今见二人已然中毒,便关上此处的机关后便匆匆离去。 方多病连忙击出一掌,灭去了烛台上燃烧着的佛见笑蜡烛,解开齐焱胸前的穴道,问:“可有什么不适?” 齐焱摇了摇头,“你穴道封得很及时,我并未吸入佛见笑。” 他目光看向眼前的墙壁,浅色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了几下,渐渐泛出一层冰冷又炙热的薄光。 “如今我们便只能等等看了。” 等韩岳是不是…… 真的能将仇子梁独自引到地道中。 第43章 先师后人 方多病抓紧时间调息着。 只是他并未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运转扬州慢上,耳朵还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响动。 齐焱则是依靠着墙面,手指不断在膝盖上轻点着,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显得十分幽深。 他们未曾等太长时间。 方多病倏地睁开双眼,看向了另一侧的石门。 【这个脚步声,是仇烟织。】 他松开了盘起的腿,又看了眼上方的蜡烛,想了想,踩着墙面跃起,将烛台上的蜡烛打落下来。 才落回地面,匆匆坐到了齐焱身边病恹恹地装作重伤,他们右侧的石门便伴随着隆隆声打开。 仇烟织带着严修站在门外,冷漠地看着揽着方多病,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的齐焱。 她目光往上一扫,又看了眼滚落到角落中的蜡烛,赞许道:“即便受了重伤,还中了佛见笑的毒,也依旧能那么快发现问题,灭掉蜡烛,方宝珠,你果然天资不凡。” 方多病靠在齐焱肩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所以呢?” 仇烟织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他旁边沉默不语的齐焱:“当年投靠仇子梁,出卖先帝,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师,让一众朝臣背上叛党污名,齐焱,你可曾后悔?” 齐焱缓慢地抬起头,眼中覆着一层薄薄水光地看向站在石门之外的女子,微喘了一下地吃力道:“你背叛仇子梁,是因为当年的朝露之变?你是谁的后人?”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成拳:“朕记得,将棋营的掌棋人因为心脉有碍,无法练武。是因为八年前……” 仇烟织眼中渐渐浸染了水光,强忍着的恨意也不由得露了几分。 她看着齐焱,冷声道:“当年你的那一箭,我终生难忘。” 方多病隐约反应过来什么,他看向身边的天子,正注视着仇烟织的天子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他手臂上的手渐渐收紧,原本泛着粉色的指尖尽是苍白,手背的青筋也一条条地浮起。 他听到齐焱声音有些发飘地问:“你是王家的……那个姐姐吗?” 王家? 当年朝露之变后被清算的王家人唯有宰相王扬所在的王家。 而符合仇烟织年纪的王家人,唯有王扬的大孙女,王若清。 当年齐焱的箭法还不似如今这样百步穿杨,却也已经初露锋芒。 他的箭术最初是郑禄所授,尽管被夸赞过天赋过人,但他身为皇子,在军权旁落在宦官之手的情况下,有一手好箭术也不过是能用在狩猎上,与朝政没有半点帮助。 故而他虽也时常练箭,却从未真正上过心,直到他不得不用他手中的箭来救人。 当年郑注曾经教过他,心脏后方,有肋骨与脊柱保护,若是射速够快,且力度刚好,让箭卡在骨头之间,便有机会能够救回。 在朝露之变时,他便射出过这样的三支箭。 恰好的是,这三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可惜他最想救的两人,却在中箭之后失去了踪迹,唯有郑妩被他在乱葬岗中寻到,让人安排着送回了凤阳。 “你还活着,朕很高兴。”齐焱抬手掩着嘴唇,垂首轻咳了几声。 仇烟织却是呼吸变重了几分,不知是怒还是哀,她冷着脸,又问了遍:“你后悔过吗?” 他敛下眼睫,放任眼角垂落下泪水,却是缓慢又坚定地摆了摆头。 双眼再抬起时,已是不见了不久前的湿气,这位当今天子只是幽幽地看着前方,温声道:“再来一次,朕还是会这么做。” 再来一次,他也仍旧会选择踏上这样一条遭人唾骂的罪人之路。 只要最后能赢,不管多少次,他都甘愿。 那扇石门随着仇烟织的嗤笑中渐渐合上。 方多病直起身,将目光紧紧凝视在那扇闭合石门的齐焱拥入怀中。 “陛下……”他安抚地在天子的后颈轻捏了几下。 齐焱阖了阖眼,抬手紧紧的抓住他背后的衣服,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方多病,“你说她,会是老师的孙女吗?” 方多病只是安抚地轻揉着怀中人的背脊,“或许是呢?王扬宰相宽和仁厚,说不定是其他人打算为他收敛尸骨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孙女还活着,所以将人救走了呢?” 他侧头轻吻了一下齐焱被压得泛红的耳朵,“王扬宰相的血脉一定还活着,待今日之事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再做调查,总有机会找出真相的。” 齐焱将半张脸埋在他的怀中,紧闭着双眼地深吸着气。 方多病抱得他很紧,或者说,他回拥着男人的力道很紧,甚至几乎未给胸腔留几分喘息的余地,直到快透不过气,他才急喘着松开了手,从这个怀抱中退了出来。 “你找找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机关。”他看向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自己的执剑人,“韩岳暂时不会杀了我,所以他不会将仇子梁引到此处。” 所以他们要确认仇子梁的情况,必须要从这里出去。 方多病这才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在的位置,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点燃后在两面石墙上摸索了一下,摇头道:“这两扇石门的机关都在外侧,里面打不开。” 齐焱皱起眉,但他惯来不会庸人自扰,便很快舒展了眉眼,淡淡道:“那便只能等了。” 方多病坐回他的身边,抬手覆在他手背上,“放心吧,只要仇子梁只身前来,今日必将命丧于此。” 齐焱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 年轻的天子看向了前方的石壁,静静等待着两侧的石门再度打开的时候。 如今他们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 无论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可以接受。 因为即便失败了,也不过是要重新开始。 只要他的这条命还在,他便还有……下一次机会。 【除夕快乐哈,最近这几章都没怎么修,所以有错别字或者病句或者bug可以给我段评】 第44章 黄雀在后 方多病听见石壁的另一侧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他靠回齐焱身上,二人一起朝右看去。 韩岳开门之后一把将齐焱从地上拽起来,也不管他身上的方多病,粗暴地将人扯到外面的通道。 方多病目光一凛,连忙捂着心口跟上。 两人被拽回了那一片地牢,就在韩岳要将齐焱甩进地牢内的时候,一只手猛地从后面点住了他的穴道。 被他一路拖拽至此的齐焱淡定地挣开了他的手臂,再无方才的绵软无力。 他理了理袖子之后,便取下了韩岳手中的长剑,丢给早就被收走了清光剑的执剑人。 方多病接过剑后随手挽了一下剑花,见这把剑确实比自己藏在腰间的软剑要好,便将软剑取了下来,递给了齐焱。 齐焱轻抚了一下软剑的剑身,缓慢地抬起目光看向被点住了穴道的韩岳,“韩将军,你可是……将仇子梁关了起来?” 韩岳武功不如仇子梁,真要杀死仇子梁,唯有依靠佛见笑。 但佛见笑也不是万能的。 就比如方多病,若是有心算无心,他或许真的有可能会被佛见笑暗算,但一旦他有所察觉,比如方才他们被关在石室时那样,很快便能寻到克制的办法。 再者到了顶级高手的境界,佛见笑的毒也并非完全不可化解。 韩岳必定是将仇子梁关在了某个地方。 要赶在神才军跟将棋营发现之前杀死被关住的仇子梁…… 齐焱眸光忽的一闪,“你们想炸毁地道,将仇子梁炸死在地道里?” 韩岳冷哼一声,张嘴便是一串辱骂。 方多病索性点住了他的昏睡穴,将他丢在牢房的稻草堆中。 “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韩岳对齐焱满心愤恨,他怀揣着这股仇恨苟且偷生了八年,人早已陷入偏执,哪怕他们如今跟韩岳解释他们是要帮忙一起杀了仇子梁,他也不会将仇子梁的位置告诉他们的。 毕竟韩岳想杀仇子梁的同时,也从未打算放过齐焱。 “若他们真的要将地道炸毁,我们剩下的时间便不多了。”方多病握住齐焱的手:“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陷,你还是先行离开,待我杀了仇子梁之后,再与你汇合。” 齐焱却是摇了摇头:“我要亲眼看着他死,还有,你之前说与他是二八开,如今还未突破,未必有全然的胜算,但是如果加上朕——” 他抬起一双透着点点寒星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多病。 【你都这样看着我了,我又哪里拒绝得了你。】 方多病紧绷的面色渐渐化作了无奈,他牵住齐焱的手:“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我们只能抓紧时间。我想机关应该掌握在仇烟织手中,以她的心性,若是韩岳迟迟没有从地道中出去,她未必会马上引爆。” 在离开之前,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倒了回来,在韩岳身上摸索了一阵,取出两个瓷瓶。 他打开两个瓷瓶的盖子分别嗅了嗅,便很快从其中一个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这应该就是佛见笑的解药了。” 一边将药丸喂到齐焱的唇边,他一边道:“仇子梁所在的位置必定点着佛见笑,我们服下解药之后,便可以不必将佛见笑的蜡烛熄灭。” 齐焱目光从递到唇边的药丸一直扫向方多病沉稳的脸,顿了一会儿,才微微张开嘴唇,将这颗解药含入口中服下。 两人很快便从牢房中出来。 尽管方多病没有地道的地图,但他却十分熟悉机关阵法,很快两人就摸索到了仇子梁跟前。 只见这位位极人臣,甚至一度权势高于天子的宦官如今正伏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状似昏迷,就连呼吸也十分缓慢,整个人如同陷入了一种极虚弱的状态。 方多病看了眼拦在他身前的铁栏,将齐焱往后推了推,才打量了一下四周,找出了打开铁栏的机关。 他慢步走上前,握着剑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剑尖也直指地面。 “楚国公?”方多病轻声唤道,双目中锐意渐起,十分凌厉的看着眼前躺着的身影。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他几乎站在了仇子梁的身前,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马上就要刺进仇子梁的身体时,伏倒在地的人却倏地睁开了一双鹰眼,内力灌注在手中拂尘中,猛地朝他的双膝扫来。 方多病一个旋身,长剑迎向了仇子梁的拂尘,二人转瞬间便对过三四招,很快便分别落在了地道的两侧。 仇子梁看了眼还燃着的毒烛,又看了眼自己还残留着几分无力感的手掌,微微眯起双眼地看了齐焱一眼,冷笑道:“没想到啊,齐焱,竟然叫你找到了这么一个执剑人。” 齐焱站在方多病身后,平静地看向哪怕中了毒,也面不改色的仇子梁:“朕也很意外,毕竟在遇到朕的执剑人之前,朕从未想过,可以从正面诛杀奸佞。” “本公当初就知道,你们这些齐氏子弟,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只是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样便可以胜过本公了吧?” 仇子梁意味深长地说着,手中拂尘一卷,忽的袭向了上方的佛见笑蜡烛。 方多病不可能让他将这个有利于他们一方的蜡烛熄灭,提起长剑猱身迎上仇子梁。 他的多愁公子剑虽说名字听起来像是走轻灵一派的路子,但实际上却是重剑势的刚猛剑术,与仇子梁灵活柔软的拂尘,可谓是两个极端。 光论招式,仇子梁竟全然敌不过方多病的剑招,手中的拂尘在一招势弱下,被削得只剩下一根杆子。 仇子梁看了眼手中的光杆,面颊怒极一般地颤抖了一下,将手中的杆子往旁边一丢后,竟是浑身一震,将头顶的幞头跟身上外袍都震得裂开,一头花白的灰发似疯子一般地披散在双肩。 他将内力晕在掌上,动作极快地朝方多病袭来。 照理来说一寸长一寸强,没了拂尘的仇子梁理应更弱几分。 但实际上丢弃了拂尘,改换掌法跟拳法的仇子梁却比原来更强势了几分。 第45章 手刃 仇子梁的身体柔韧度甚高,内力也阴柔古怪,一些攻击角度全然不合常理,即便是方多病,也因为身体没完全跟上意识而险些中了掌。 好在及时用手中的长剑挡了挡,才免于受伤的窘境。 然而挡过这一击的长剑却是留下了一道裂纹,若是再来一下,只怕他手中这把剑便要断了。 齐焱便是在这时,袭向了仇子梁的背心。 方多病连忙再度牵制住仇子梁,不让他回身反击。 只是仇子梁已经知道了他手中长剑的问题,自然不断地伺机逼他以剑相挡。 方多病长剑往上一挑,想要逼他后退一步,正好落入齐焱的剑尖。他冷笑一声,自己往后撞去,却见齐焱的剑尖抵在他的背上,竟是未曾刺入分毫。 “他穿了软甲。”方多病反应过来提醒道。 仇子梁却依然回身朝齐焱打出一掌。 若以齐焱从前的武功,定然避不过去,但这几个月来他的闲暇时间几乎都用在了修炼扬州慢上,如今虽未能完全避开这一掌,却也只是受了些轻伤,整个人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仇子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竟很快流露出几分贪欲,旋身避过了方多病的一击。 三人再度战作一团。 仇子梁虽是一力降十会,身上又有刀枪不入的软甲护身,但软甲能护住他的身躯,却护不住脑袋跟四肢,方多病与他对过数十招后,渐渐已寻回了节奏,手中长剑每次一勾划,都能在他四肢留下一道划痕,甚至有一道落在了仇子梁的脸上。 而不断在一旁骚扰着他的齐焱,也伺机在他颈侧留下一道血痕,若不是他十分机敏,拼着被方多病一剑刺穿手臂,只怕脖子早就被划拉开一大道口子。 不一会儿,仇子梁身上已是满身血痕。 比起服用了佛见笑解药的方多病跟齐焱,被强行压下的毒素似乎随着他这些积少成多的外伤而重新开始反噬这位顶尖高手。 眼见着他破绽开始变多,方多病猛地看向齐焱:“陛下!” 只见方多病灌注了所有内力的一剑向上一挑,竟是猛地斩去了仇子梁的右手。 他没有握剑的另一只手击在了仇子梁的胸口,将他打得吐出一口鲜血,往后退去。 然而不等退出几步,这位楚国公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垂下双眼,看向了自己颈前的一截沾染了鲜血的银刃。 齐焱急喘了几声,右手再也握不住手中软剑的剑柄。 方多病一挽长剑,快速地绕过被从后方一剑穿喉的仇子梁,走到了齐焱身边,抬手将他揽住:“脱力了?” 齐焱点了点头,最后这一击时他头脑充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地榨干了身体的最后一丝内力,尽数灌注在手中软剑之中,叫他的剑速犹如一道银光,以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入了仇子梁的喉咙。 他软绵绵地靠在方多病身上,通红的双眼却还是紧盯着瞪着双眼倒在地上的仇子梁不放。 “快,去看看他,看他到底死了没有!”他揪着男人的衣襟,声音急迫地喊道。 方多病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 当他蹲在仇子梁身前时,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位楚国公竟还有气。 这人两眼遍布着血丝,怨恨地不知道看着哪里,口中发出极轻的嗬嗬声,似是痛苦极了,不断有鲜血从他口中跟喉咙的伤口涌出。 方多病抬手握住那柄穿过他喉咙的软剑,冷着脸地将剑抽出。 而随着这把剑抽出来的瞬间,血水快速地喷涌而出,以更快的速度在仇子梁的身前堆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洼,将他的半张脸跟灰白的头发都染得血红一片。 仇子梁并未坚持太长时间,便饮恨而去。 在断气之前,手指还深深地陷在地道石质的地上,留下了五道血痕。 方多病当着齐焱的面探了下他的鼻息,笃定地朝浑身紧绷的天子点了点头后,便见对方突然倒在了地上。 他被吓了一跳,几乎是一跃而起地回到了齐焱身边。 却见亲手手刃了如今最大宦官的天子两眼通红,泪水簌簌的从眼眶中滑落,没入鬓角后双手攥成拳地举到了面前。 “朕做到了。”他笑出声来,却笑着笑着又流了更多的眼泪。 尽管朝堂上的问题远不止仇子梁,毕竟除了他之外,也仍有其他宦官意图沾染朝政,而朝堂之外,他所需要面临的更大问题还有藩镇割据,地方军权对孱弱中央的虎视眈眈。 但他最亲近的人,几乎都是死在仇子梁的手上。 他的皇兄,是被仇子梁逼死的。 他的老师,他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其留下一条活路,却也被仇子梁一箭穿心。 时隔八年。 他总算可以为他们报仇,可以为当年朝露之变的群臣平反,可以卸下这身已经几乎要焊在身上的伪装。 方多病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在地道中小跑起来。 他们杀仇子梁已经花了够多时间的了,仇烟织应当已经找到了韩岳,将人救了出去,这地道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炸毁,他们总不能好不容易解决了仇子梁,却最终死在了地道的塌陷中。 而正如他所想的,他们这才跑到一半,地道便一阵天摇地动。 在砰砰的塌毁声中,他终于找到了他们被关着的那间石室。 石室的一侧,有个开关可以同时打开两扇石门。 他抱着齐焱穿过石门的瞬间,他们身后便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 方多病看了怀中人一眼,不由得呼出一口长气。 齐焱双眼许是因为才流过眼泪,又或许是因为刚刚手刃了仇子梁,瞧着格外的明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手也覆在了他的脸上,在他颊上轻轻抚摸着。 “陛下?”从来没得过齐焱这样柔软对待的方多病忍不住眨了眨眼。 “果真是个笨蛋。”齐焱轻笑出声,凑上前来在他颊边落下一吻,道:“此处并不安全,还不赶紧带朕离开这里?” 方多病那被这个吻勾起的躁动便霎时间又压了下去。 第46章 兵符 只是方多病正要抱着齐焱走出这间大概率是仇烟织闺阁的房间,便又被拦了一下。 被一路抱出地道的天子眉梢动了一下后懒洋洋道:“朕不想被个女子抱着招摇过市,换成背的吧。” 若不是他手脚已经彻底脱了力,这会儿硬要下地的话只能拖后腿,他早就要让这人将自己放下来了。 方多病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外人看来是个女子之事,连忙将齐焱换到了背后,运起轻功地背着人跃上了屋檐。 他们在将棋营外看到了韩定的身影。 眼见着他上了一辆马车,方多病连忙背着齐焱落在了马车旁,从天而降得险些惊着了驾车的马匹。 韩定撩开车帘,一见他们便不由得惊呼一声:“陛下?” 他从车上跳下来,要接过方多病背上的齐焱,却被他躲了躲。 “不用了。”方多病道,轻手轻脚地将背后的天子放了下来,自己先跳上了马车后,抬手将人半扶半抱地接上了车。 一旁的韩定连忙帮着搀了一把,待他将齐焱扶靠在马车内后,才一脸古怪地在原地变换了一下脸色,跟着爬上了马车。 他上车时,方多病已经帮齐焱调整好了坐着的姿势,正给他把了把脉。 虽说因为心绪起伏太大,加上被仇子梁那一掌擦过受了些轻伤而内息不稳,身体内力耗尽,有亏损之象,但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好好休息,调息一段时间,再辅以汤药,便很快就会没事。 “朕都说了没事吧?”齐焱见他松了手后便理了理袖子,轻笑着瞥了他一眼。 方多病碍于已经上了马车的韩定,不好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膝上,无奈道:“陛下你是万金之躯,臣身为陛下的执剑人,为陛下的身体着急又怎么了?” 齐焱曲起食指弹了弹他的脑门:“废话真多。” 他轻勾着的嘴角在看向韩定时才收敛了几分,但很快便又换上了带着几分锐意的笑,直言道:“仇子梁已经身死,接下来,我们便要想办法接手神才军了。” 韩定在八年前便是他的心腹,这些年来暗地里帮他培养人手的,也是眼前这人。 可以说,除了方多病之外,韩定便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将军权交到对方的手上。 齐焱的动作忽的一顿,他抬眼看向方多病,道:“方才光顾着高兴,忘了查看仇子梁身上是不是带着兵符。” 方多病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等下再想办法看下地道是不是完全坍塌了,若是可以,便再下去一趟。” 齐焱却是握住了他的手,皱眉道:“将棋营的人自会想办法将仇子梁挖出来,你不必去凑热闹,再者仇子梁也未必将兵符带在身上。” 他顿了顿,握着人的手忽然紧了几分:“仇烟织既然真的下手炸毁了关着仇子梁的地道,那便已经可以确定了她是王若清的可能,她跟在仇子梁身边多年,远比你要了解仇子梁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可能会将兵符放在哪里。你可以……从她身上下手,找到兵符。” 方多病看着他因为手刃仇子梁的笑意已经彻底淡去,反手握住了天子柔软的手,将其放在心口上,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笑道: “放心吧,我看仇烟织,其实并不想杀你。王扬在世时便是保皇派,她虽……当你是仇人,但却并未真的想对你下手,想来是这一份忠君护国的传承,还有陛下想要有所作为的意图触动了她。所以虽然她不久前才骂过陛下,但臣不会小心眼地报复她,顶多吓唬吓唬她。” 齐焱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去吧,小心点。” 方多病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亲亲他,但看了眼如同石雕一般杵在一旁的韩定,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留下一句“陛下等臣的好消息”,便跳下了马车。 将棋营如今正是乱作一团,仇烟织作为掌棋人,权力仅次于仇子梁,故而很快便组织好了将棋营的卒子,令将棋营的所有人封锁住今日仇子梁出现在此处,并且失踪的消息,再组织起不多的人手,从距离仇子梁最远的地道开始挖掘。 她不敢确定仇子梁究竟是否身死,还有掺杂其中的齐焱跟方多病。 韩岳因为身份特殊,怕被发现了端倪,如今已是被安排着离开了将棋营。 她静静地站在房中,看着那幅神农氏的画像,双手紧紧交扣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地变换着面色。 方多病收敛起呼吸跟脚步声地走到她身后,见她竟还是未曾察觉,才出声道:“既然心有迟疑,为何还是选择引爆火药?” 仇烟织被吓得面色一白,她急促地喘了会儿气,紧紧地捂住心口,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 方多病皱起眉,连忙握住她的手,往她身体里渡去了一缕扬州慢,问:“身上有带药吗?” 她这两日的经历着实可以称得上是跌宕起伏,一时与韩岳相认,一时又是布置坑杀仇子梁,昨夜整夜未睡,加之不知是否真的大仇得报的焦虑,本就几乎要将她给压垮了。 如今被方多病这一吓,本就到了极限的心脏自然承受不住。 她被方多病扶到桌前坐下,服过药后整个人也依旧显得十分孱弱。 但偏偏,仇烟织,或者该说是……王若清,并非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所以即便虚弱,她仍是直起身来,声音微哑地道:“既然你出现在这里,说明齐焱也从地道中逃出来了。韩将军说,你们去找仇子梁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反问:“你若是想问仇子梁究竟死了没有?” 王若清手不由得一紧,她打量了一下方多病,忽的勾起嘴角,“看来他死了。” 果然是个聪明人。 方多病也没卖关子,“陛下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若清仍是看着他,目光微微闪烁:“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神才军的兵符?” 第47章 王若清 方多病并不意外王若清可以猜到自己的来意。 他道:“神才军与将棋营虽说都是仇子梁手下势力,但神才军的兵权,才是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他麾下的那些宦官,可未必会服你。” 王若清偏了偏头,“齐焱在当年朝露之变时帮着仇子梁杀害了多少忠良,残害了多少无辜妇孺。我今日已不顾齐焱生死,选择将他与仇子梁一起埋葬在地道内,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帮你找到仇子梁的兵符?” 方多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尽管眼前的掌棋人面若冰霜,但掩盖其下的是她面对自己时不易察觉的松懈跟坦然。 所以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道:“其实你也能感觉到吧。” 王若清眉梢一动,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解。 “你知道,陛下并不是一个昏君。”他歪了歪头,露出个笑容,“他虽然因为要避开仇子梁的锋芒,时常缺席早朝,但了解过后你该知道,他并非仇子梁可以操控的傀儡,甚至能顶住仇子梁的压迫,徐徐图之地夺回政权。” “还有,你与他相处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发现他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奸恶之徒吗?” “不是昏君,便可以抵消掉他曾经做下的一切吗?”王若清哼笑了一声,眼中渐渐带上了一层阴郁的波光:“不是昏君,也未必证明他便会是个明君,当年遗诏中的那个名字,可并不是他。” “这就没意思了。”方多病拍了拍自己的手臂:“你真的觉得,没了陛下,珖王就一定能当好这个皇帝吗?如今朝堂的局面,即便没了仇子梁,也还有其他宦官,还有藩镇割据,朋党之争。珖王殿下虽是宽厚仁和,但未免也太过清风朗月,不如陛下这般,果敢决断,不是吗?” 王若清只是看着他。 她并不认为珖王就如方多病所说,光风霁月到不适合如今乱象之下的帝位,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宦官霍乱的情况下,一个强势又心机狠辣的帝王,要远比守成的仁君更能打开局面。 尤其是齐焱虽说为了帝位不择手段,但在朝政上,还算清明,出入恒安城时,也并没有什么架子,哪怕是方多病带他去街边的小店,他也没有表现出有多高高在上,反倒还比在宫中时更加和煦。 她确实痛恨齐焱,但眼下,齐焱确实是最适合坐在帝王之位的人。 “我可以带你去找兵符。”她抬起眼,目光炯炯地看向方多病,“但我有一个条件。” 方多病挑了挑眉:“为王家平反?” “不。”王若清眼露锋芒:“是为朝露之变中所有枉死的朝臣平反。” 方多病晃了晃抱在怀里的清光剑,重重地点了下头:“可以。” 他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是刺痛了王若清的眼,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声音中含着怒火地厉声道:“为朝臣平反一事事关重大,执剑人甚至未曾回去请示过陛下,便信口回答,如此敷衍,是将我当成傻子吗?” 方多病看着她又歪了歪头,理所当然道:“我会这么回答,当然是因为陛下从一开始就打算要帮朝露之变中所有因为仇子梁针对而死的朝臣平反啊。” 王若清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方多病认真地看着她:“你能在仇子梁身边蛰伏这么长时间,只为扳倒仇子梁,陛下又为何不能?” 然而王若清并非轻易能被旁人左右的女子。 她闭起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抬眼看向方多病,“执剑人不必用这些无法验证之事来说服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齐焱为当初朝露之变的朝臣平反,神才军的兵符,我自会奉上。” 她说的这般笃定,方多病倒是没有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知道兵符的所在,毕竟王若清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他。 他想了想,忽然抽出剑来,架在王若清的脖子上:“掌棋人好像忘了,我与陛下,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仇子梁刚刚身死,正是陛下接手神才军的好时机,而为朝露之变的朝臣平反之事,却并非一两日之功。所以我又怎么知道,掌棋人你并非在拖延时间,打算让韩岳韩将军转头再来对付陛下呢?” 王若清心中未必没有拖延时间,想看看齐焱会如何应付神才军的想法,但既然被揭破了,她也没有掩饰,只是轻笑着反问:“那执剑人待如何?” 方多病收回手里的清光剑,淡淡道:“不如各退一步?” “可以。”王若清拢了拢袖子,“那便……陛下什么时候为王家平反,兵符便什么时候递上。” 看来兵符果然没有在仇子梁的身上。 王若清在仇子梁身边待了将近八年,义女的身份让她得以更贴近仇子梁的生活,而她的果决跟聪慧也一直为仇子梁所欣赏。 她会知道仇子梁保存兵符的位置也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她如今强硬的态度,也说明了,仇子梁将兵符存放在了一个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不过即便推断如此,他也还是向王若清要了地道其他入口的位置,重新进了地道。 王若清想了想,竟也跟了上来。 方多病也没问为什么,就像齐焱即便一剑贯穿了仇子梁的喉咙后,还会要求他再度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死了,做了八年仇烟织的王若清也是如此。 仇子梁已经压在他们头上太久,几乎成了他们挥散不去的噩梦。 如今得知恶梦骤然散开,自然会要亲眼确认之后,才敢相信。 地道塌陷得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厉害,最严重的还不是仇子梁被关着的位置,只是附近的通道。 “你们这火药,威力不够啊。”方多病评价道。 早知道这地道就炸成这样,兴许他还用不着那么火急火燎地带齐焱一路疾驰。 王若清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懂为何这个执剑人在她面前好似完全变了一个态度。 第48章 渐入佳境 方多病在乱石堆中找到了仇子梁的尸体。 除了被斩断的手跟穿喉而过的致命伤,他还算健全的下半身已经被爆破的碎石被砸得血肉模糊。 在挪走了这阉狗身上比较大的石头后,他将人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 方多病在仇子梁身上摸索了一阵,倒是摸出了两个令牌,却不见兵符。 也是,仇子梁本就有一队神才军近卫,又有将棋营的卒子,除非是再遇到朝露之变后清缴朝臣的大事,又或者是藩镇起义,需要动用兵符的时候并不多,自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兵符随身携带。 王若清对他将仇子梁翻个底朝天的动作并未出声,只是站在血淋淋的宦官边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跟在他身后先后又出了地道。 方多病跟她招呼了一声之后便离开了将棋营,虽说不抱太多希望,但他还是去了一趟仇子梁的楚国公府,查探了一下这位大宦官的房间。 仇子梁房间的机关不少,他一寸寸地摸索,就连他存放搜刮来的那些珠宝的密室都已经被他统统查看了一遍,却仍是不见兵符的踪影。 他将房间恢复原状之后,才一路疾驰回大明宫。 此时齐焱已经缓过了那阵脱力,换了一身湖青色的锦纹圆领蓝衣,正坐在书案后,看着跟前摆着的一支笔跟留有血迹的龙纹手帕。 待他走到了身边,正发着呆的天子才醒过神来一般地抬起头来,问:“怎么样?” 方多病走到他跟前,伸手取过了他手中的帕子,放在了一旁,又将人转向了自己,才答道:“仇子梁果然没有将兵符带在身上,在他家中,我也不曾找到兵符所在,但王若清似乎知道兵符的位置。” 齐焱目光一闪,轻声问:“她想要为当年的朝臣平反?” 他仰着还带着几分苍白的脸,眼眸褪去了过去的幽深,反倒多了些柔软,提及王若清时许是因为想到了先师,瞧着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湿润。 方多病忍不住捧住这张收敛了气势后与禹司凤更加相似的脸,“陛下怎么这么懂她?臣听着都要嫉妒了。” 齐焱一双蒙着雾气的眼霎时间便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本就是想逗他高兴的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整个人挤上前来,将他往怀里揽了揽,道:“她最开始确实要求要为当年所有枉死的朝臣平反,但当年有许多朝臣都因屈打成招画下了罪状,要重启案子到底需要时间,所以我与她商量好了,先为王扬大人平反,她便将兵符交还给陛下。” 他摸了摸怀中天子的后脑,“王扬大人是陛下的授业恩师,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未曾忘记王大人,想来手中早就有仇子梁谋害忠良,恶意陷害王大人的罪证。” 齐焱垂着眼地盯着他腰带上的纹路看了一会儿,道:“不止是王家,还有郑家,李家,舒家……若是要平反,合该一起审理,令与其有宿怨着揭发其过,叫大家看看这位楚国公,究竟做过些什么。” 也可借此打压下执掌神策军的其余宦官。 方多病看着他边说边抬起的那双暗藏寒锋的眼眸,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合着臣多此一举了,不过陛下心中早有筹谋便好,臣只管配合。” 齐焱眸光软了下来,“你的心意,朕都知道。” 仇子梁的死,像是终于剥开了他身上那层最锋利的刺,露出了内里柔软的那一面。 方多病忍不住弯下腰,轻轻地吻上他的嘴角。 齐焱并未拒绝,反倒是握住了他的手,张开唇齿迎合着他缠上来的舌头。 就在亲吻得越来激烈,方多病几乎要就这将当今天子压入坐榻的时候,程怀智将自己缩成一团地走了进来。 他忙扶起被自己攻城掠地的天子,抬手摸了摸怀中人唇上的湿痕。 齐焱潋滟着水光的眼尾意味深长地朝他一瞥,便牵住了他的手看向程怀智,淡淡地问:“什么事?” 眼观鼻鼻观心的胖太监轻声道:“镇吴的弥纱郡主求见。” 齐焱回宫之后,韩定便被派去仇子梁府中,将被关起来的刘弥纱以及镇吴藩臣孙烈放出。 然而镇吴一方因着囚禁天子的军师,已是犯下大错,刘弥纱并非真的无脑之辈,如今正是前来将功赎罪的。 延英殿是齐焱的便殿,起居都在于此,平日里也只有近身的宫人,太皇太后,韩定,以及常伴在他身边的方多病可以进入。 他本就不欲迎娶刘弥纱,自然不会再延英殿中见她。 只见他站起身,对程怀智道:“便叫她去思政殿候着。” 方多病看着自己被他牵着的手,忍不住压了压乱翘的嘴角:“陛下,我们就……这么过去?” “怎么,不乐意?”齐焱扬起眉反问。 “臣这明明都快找不着北了,陛下怎么会觉得臣不乐意呢?”他边说,边朝天子靠近了几分,不仅将这交握着的手缠紧了几分,还挨碰着对方的肩膀。 齐焱只是瞥着他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镇吴如今被韩岳利用,若是朕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转立珖王,说不定便将功赎罪,甚至更上一层楼了。但朕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镇吴反倒骑虎难下,别说是让刘弥纱当朕的皇后,朕要收回镇吴兵权,也算是有了些许契机。” 方多病脑袋朝他靠过去,小声道:“陛下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已经算到这一点了。” 所以对于刘弥纱所提出的要齐焱娶她一事,可以答应得毫不犹豫。 齐焱却是没有再看他,而是似笑非笑地捏了捏与自己交缠着的手,嘲笑道:“你若是将吃醋的功夫放在动脑上,便早该想到这点了。” 方多病自觉自己已经足够收敛,若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应渊分神正好是天子,他早在齐焱答应要娶刘弥纱的时候,他便将人扛出皇宫了。 将他的心音听得一清二楚的齐焱不由得目光略显危险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看得直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陛下?” 齐焱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道:“险些忘了。” 他弯着嘴角轻笑:“既然是要见险些成了朕皇后的女子,那执剑人也合该打扮一番才是,免得叫人以为……你与朕只是天子与执剑人的关系。你说是吗,方宝珠?” 第49章 红袖添香 方多病穿着一身襦裙,梳着缀了珠翠的螺髻,额上还画着花钿,垂着眼睛一脸僵硬假笑地跟在齐焱身后,因着腰上没处挂剑,清光剑便拿在了手上,与这身淡粉色的纱裙格格不入。 齐焱背着手走在他身前,穿过长廊时许是见不得他慢吞吞的,便侧过身来,拧起了两道眉毛唤道:“方宝珠。” 方多病嘴角抽了抽,但到底是往前了两步。 齐焱见他这不情不愿的模样,本就是故作不快的眉眼登时便蓄起了笑意,眼波流转地将他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 果然不堪入目,不过好歹比上次跳剑器舞时的大花脸要强一些。 他牵住方多病藏在袖中的手,“别忘了这番打扮的目的。” 方多病深吸了一口气,应了声是。 只是又走了两步,他才想起来自己这身衣服是齐焱准备的,但…… 【齐焱怎么会知道我的尺码?等等,我是不是一直忘记了一个问题。】 他忍不住盯着齐焱的侧脸。 这位天子当初知道他是男子的时候反应是不是过于平淡了些?还有往日里他对齐焱上下其手,将他抱到腿上,又压入床榻,甚至抵着腿心发泄的时候,这人虽说总是嘴上嫌弃,最后却还是纵容了自己…… 他每每跟齐焱在一起的时候,都满心满眼都被对方占据,从来没有去细想过对方眼里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若自己还是那副纤细柔美的女相,齐焱…… 【不不不,不可能!玄夜肯定是又做了什么,话说回来,齐焱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好像还发了脾气。莫非在他眼里,我一开始就没有幻象掩饰?】 【玄夜那家伙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来。但那不就是说,我上次跳舞的时候,齐焱就看见了我那个妆?难怪……难怪他咳成那样!!】 看着整个人陷入自我怀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方多病,齐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仍不做声地牵着人往前走。 而方多病这一恍惚,便是恍惚到了思政殿的大门前。 刘弥纱早在殿内等候多时,所以远远看见他们走来,便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齐焱看见这位郡主目光扫过两人牵着的手,便先一步将方多病松开。 手上骤然没了另一个人的温度,方多病这才回过神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正温声跟刘弥纱说话的背影。 齐焱并非玩弄女子感情之人,也早就做好了不会纳刘弥纱入后宫的决定,今日二人之间的谈话,他虽态度温和,但话语中的疏离却还是叫刘弥纱明白了什么。 其实打从他牵着方多病走进思政殿的殿门,她便知道了齐焱的意思。 毕竟若真的对她有心,就不会让身边的执剑人这般盛装出行。 放下了心思之后,刘弥纱也再度为镇吴军师一事向齐焱请罪,并且提出由齐焱指派平乱的大臣随她一起返回镇吴,届时镇吴会派兵援助,助齐焱平定庐从。 这本也是齐焱的目的之一,只是将棋营如今还未挖出仇子梁的尸体,神才军现下的统军是仇子梁的干孙子王林。 这厮没什么本事,但狐假虎威的能耐却是大得很。这样一个人却能坐稳神才军统军的位置,可见仇子梁在神才军中威严。 他想要拿下神才军,至少要挖出了仇子梁的尸骨,才能让神才军军心涣散,那些依靠着仇子梁的宦官统领自会开始争斗,自乱阵脚。 庐从那边的叛乱能得镇吴相助确实很好,但镇吴与庐从相邻,若没有可信之人,齐焱也担心镇吴染指庐从的兵权,届时麻烦反倒更大了。 待安抚了刘弥纱,让她再在恒安待上一段时日,等齐焱做好安排之后再行返回镇吴后,两人便与来时一样,相携着返回了延英殿。 只是来时是齐焱主动牵住了方多病的手,回去时却是方多病紧紧地抓着这位天子。 可惜两人回了后堂,齐焱便挣脱了他的手,坐在了书案后,使唤着他去倒杯新茶来。 方多病心不在焉地泡好了茶水,连身上的襦裙都没想起来换掉,便连忙端着这杯茶又回到了殿内。 齐焱懒洋洋地用手支着下颌,看着他端着茶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由轻笑了一下。 也亏得这人是习武的,手上有些功夫,否则走得这般快,杯中的茶水早就四溢出来了。 “陛下。”方多病将茶水放到他的手边,便顺势坐了下来,正打算开口问清楚这人眼里看到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便见天子不耐烦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给朕磨墨。” 【如今仇子梁才刚刚身死,齐焱确实要趁着这个时间差来排兵布阵,在神才军稳定下来之前将中央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确实不应该在此时打扰他。】 本是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方多病看着天子的侧脸眉眼柔和了几分,没再多想地捋起袖子,提起了放置在笔架上的墨条。 齐焱听着他的心音垂下眼睫,唇边萦着一抹浅笑,随着他打开了一本空白的折子,在其上写下了召李得昀回京的诏书也未曾散去。 当然,除了给李得昀的诏令外,还有一些给韩定暗地里训练的那些人手下发的指令。 当年李叙及郑禄二人连逐三相,排挤朝臣,朝露之变后朝臣又经仇子梁清洗,原本与宦官不合的那一派朋党死的死,离的离,如今剩下的尽是亲宦官的官员。 其中部分还参与过当年的朝露之变才借由仇子梁爬上了如今的位置。 若是为朝露之变的朝臣平反,这批人必定要从现在的位置上下去。 除了召回李得昀跟零星的几个被贬谪在外的官员之外,也可从制科处挑选是否有从前因宦官排挤,未能出头的人才。 待他一边思考,一边将之后这段时间的安排写下,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昏黄。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侧头看向一直平稳地给自己磨着墨的执剑人。 虽说叫一个身形算不上纤细的男子作女子打扮实在有些污眼,但方多病并非十分英武的长相,尤其是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 所以不看身形,只看脸的话,倒也算不上丑陋,顶多是剑眉生得英气了些。 “怎么了?”方多病眨了眨眼问。 齐焱眉目间噙着浅浅的笑意,双眼微微眯了一下,半真半假道:“手酸。” 磨了一下午墨的执剑人连忙拉过他执笔的手,温流一般的内力随着他揉捏手腕的动作而不断盘踞在腕部的经络之间。 齐焱看着眼前这人低垂的眉眼,到底是靠上前,吻上了他的嘴角。 第50章 尸骨 方多病愣了一眼,但很快便笑着与他挨碰在一起,轻声问:“陛下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齐焱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今天下午的成果:“等下叫程若鱼过来一趟,将折子送到韩岳手上,他自会安排人去执行。” 方多病又凑近了几分,手滑上他的背脊,暗示地轻揉了两下:“那陛下现在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嗯?”齐焱放任着眼前这人凑上前来,慵懒地哼笑了一声。 这人笑起来时吹拂在唇上的气流让方多病有些意乱情迷。 他揽住天子的肩,侧着脸吻了上去。 只是嘴唇才触在一起,齐焱便反客为主地捧住了他的脸,尖尖的犬齿撕咬了一会儿他的嘴唇,舌尖便缠上了他的舌头。 不过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齐焱的指尖在往后滑到他后脑,摸到了盘起的发髻时,便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被他主动亲吻撩得动了情的方多病一脸发懵地看着眼前的天子笑得将脑袋抵在了他怀里,下意识地也跟着露出一个不解的笑容,抬手抱住了还在笑着的人,将人抱到了腿上。 齐焱靠在他怀中,指尖抵在他喉结处轻轻往下一滑,勾了下勒得有些紧齐胸襦裙,揶揄道:“你对这襦裙,倒是适应得很。” 方多病面色一变,下意识便抬手捂了捂胸。 【难怪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原来是忘了把这身该死的裙子给换了!】 “捂什么捂,朕都看了一个下午了。”齐焱弹了弹他的脑门,也不介意自己如今被打扮得怪模怪样的男人抱在腿上,反倒自如地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方多病看着他微挑着,打量着自己仿佛在看自己笑话一样的狡黠眉眼,不由得抬手将他圈紧了几分,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问:“陛下,你眼中臣……究竟是什么模样的?是女子还是,男子?” 齐焱目光扫着他的脸,抬手将指尖落在他面上最英气的眉毛上,有往下滑到了眼角,眼中波光似落满了月光的湖面,随着他眼睫的眨动而微微一荡:“你说呢?” 【我就知道!】 方多病彻底垮下了脸,连忙抬手摸了摸脑袋上的螺髻,也不知道是怎么盘上去的,他扯了半天都没能扯散开,只摘下了发上的珠翠,将原本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扯得乱糟糟的,跟个疯子似的。 齐焱好笑地拍开他的手,见他脸都鼓起来了,手指还不安分地戳了戳他的腮帮子。 方多病躲了几下,反倒被他不满地瞪了一眼,便只好无奈地任由着他动作。 好在齐焱看他一脸破罐子破摔,反倒觉得没了意思,从他腿上下来后,一指桌上的折子:“去换衣服吧,顺便让程怀智去召程若鱼过来。” 方多病应了声是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镜子前,拆散了头上乱糟糟的发髻,披散着略微卷曲的发丝便这么出了殿门。 门外的程怀智看着方多病这模样惊呼了一声,“执……执剑人这是?” 明明他在门外也未曾听见里间传来二人办事的声音,更是不曾吵架,不过偶有两声笑,怎么执剑人就……满头凌乱地出来了? 方多病也不在意,随手抓了抓自己的发尾,敷衍道:“方才不小心弄乱了。对了,陛下让你传程若鱼来一趟,你快些去吧。” 程怀智一听是传唤自己侄女,便也没闲心去关心执剑人的头发了,忙不迭地朝小跑出了延英殿。 方多病见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索性便叫了水,将自己重新打理了一遍。 待他换好了平日的圆领襕袍回到延英殿时,齐焱却没有待在殿中,问及守在殿门前的小太监才知道,原来他回去没多久,便有将棋营的人来报,找到了楚国公的尸骨。 齐焱准备了一个下午,便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刻,如今自然是要前往将棋营去查看仇子梁的尸骨。 方多病用轻功赶上他时,天子的舆辇已经快到将棋营的大门。 随着齐焱一起出行的高平见他落在了舆辇旁,忙唤了声:“执剑人。” 而他话音刚落,舆辇的珠帘便被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撩开,露出齐焱那张清隽的脸。 “陛下。”方多病跟在车旁走了几步,舆辇便已停了下来。 他看了眼将棋营的大门,走到舆辇的车帘前,抬手扶住了正弯腰从舆辇内走出来的齐焱。 这位天子面色冷凝,却在望向他时微微挑了一下眉,叫眼波也随之一荡。 明明这样的神色是极细微而隐晦的,却偏偏叫方多病呼吸一滞,心房都不由得跟着火热起来。 偏偏如今的场合实在不对,他只好再度在心中默念起清心诀。 走在他前面的齐焱步伐微不可察的一顿,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叫跟在他身后的方多病都未曾察觉到不对。 一行人行至将棋营的演武堂前,便见原本用来比试的高台上摆着好几具尸体,如今已经大多都蒙上了白布。 齐焱背着手打量了一下这些被掩好的尸体,问:“楚国公何在?” 迎出来的王若清双目微红,目露悲色地道:“爹爹的尸骨在内堂。” 齐焱侧头望向她,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气氛凝滞了一瞬。 方多病想起了他们在地道中时,王若清问及眼前这位天子的,可曾为自己的作为后悔,而齐焱的答案,似乎抹去了王若清对他的最后一丝期许。 当时的王若清大概不会知道,在不久之后的现在,他们会因为仇子梁之死,而再度在不同的位置,这样看向彼此。 齐焱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仿佛地道中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王若清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思,待齐焱走出了几步之后,才在严修的提醒下跟上前去。 仇子梁的尸骨如今正收敛在一副临时找来的棺材里,尸骨上的伤一看便知道是剑伤,故而齐焱一走进堂内,正在一旁哭丧的王林便哀嚎着要齐焱为爷爷主持公道。 齐焱正愁没借口开始正是调查仇子梁,当下便将哭了一脸扭曲地神才军统军扶起,“楚国公遇刺一事牵扯甚广,受害者并非楚国公一人,还包括朕、珖王以及鞍王,朕亦是多得执剑人相救,才得以逃出生天。” “方宝珠。”他看向方多病:“楚国公遇刺一事,便交由你负责调查,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刺客,让楚国公的在天之灵安息。” 方多病单膝跪地,高声应道:“臣,遵旨!” 【写完我就去睡了,忘记放上来了】 第51章 独占 说是调查,但不过是借由调查凶手,揭穿仇子梁多年以来所做下恶行,也顺势为朝露之变中枉死的朝臣平反。 将棋营中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楚国公被一个戴着眼罩的男人引入地道一事,方多病本就知道韩岳的身份,很快便在第二天早朝时奏报此事。 而朝堂上的大臣,有一半都清楚当年的朝露之变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也就明白为何楚国公会被设计至死。 就在一些大臣叫嚣着要严惩韩岳的时候,方多病又奉上了一本奏折,上书着在昨日的调查中所查到,关于当年朝露之变的不合理之处,以及从仇子梁的府邸中搜出的仇子梁陷害忠良的罪证。 齐焱看过他呈上的罪证后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证据交由下方百官翻阅,而部分涉及其中的官员更是登时软了双腿地跪在地上呼喊,“陛下,冤枉啊陛下!” 坐在銮殿之上的天子却是冷然地朝这些官员瞥去一眼,便命人将他们押入天牢,待身上的嫌疑洗清后方可官复原职。 这边方多病手中握着齐焱提前给他的证据,调查的进度自然非同一般,而韩定那边也在全恒安城范围内搜寻珖王跟鞍王的踪迹,在两人被绑走的第二日毫发无伤地将两位亲王救回。 韩岳虽是仍旧不知所踪,但确定了齐焱是真心为当年朝露之变的朝臣平反的王若清在齐焱下令调查仇子梁时,便将神才军的兵符如约奉上,暗地里更是为方多病提供了更多的罪证。 ——包括如今还统领着神才军的王林、石渊、袁醒以及江定在任期间所做下的欺男霸女,又或是贪腐之证。 方多病手持齐焱的诏令,清洗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一时间竟是将朝堂内猖獗一时的宦官肃清了大半,留下的那些也都是没有什么本事,又并不占据重要位置的宦官。 韩定顺利接管了神才军,而带人查抄了无数官员府邸的方多病成了继仇子梁之后的又一煞神,每日上朝时都不免收到许多忌惮的目光,甚至不断有宦官一派遗留下来的朋党不断弹劾执剑人在查抄府邸时过于残暴,有排除异己之嫌,恐成第二个仇子梁。 在接到诏令后终于从镇南回到恒安的李得昀顺利地与方多病交接了手上的一部分事务后,忙了十余日的方多病终于有时间回到齐焱身边。 不过这段时日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忙个不停,齐焱作为发号施令的天子需要处理的奏折只多不少,尤其除了动荡极大的朝堂之外,庐从一方也仍有不少问题。 在刘弥纱在出发回镇吴之前,原本庐从的将领张疆却先一步斩杀了陈胤台,平定了庐从之乱。 只是张疆并非齐焱所派,虽说有功,但其人野心并不见得比陈胤台小多少,尤其如今已经掌控了庐从军权,他想要再指派其他的节度使前去,但却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 毕竟他手中即便有醒来的宁和郡主收拢的那些史佺中旧部,但庐从天高皇帝远,若他派去的人自己立不住,即便是得了庐从节度使的位置,也未必能保证自己的性命。 以张疆的狼子野心,庐从一处,短则几月,长则几年,必会再起祸乱。 方多病走进延英殿时,齐焱正坐在书案后,轻轻捏着眉心,桌前还放着那支王扬赠予他的毛笔。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齐焱身后,两指轻柔地抚上这位天子的两鬓,一边运起扬州慢,一边揉按起两侧的穴位。 齐焱早从他唤着自己名字的心音中知道他的到来,故而只是慵懒地往后靠了靠。 方多病看着他疲倦的面庞,不由得问:“陛下该好好休息才是,就算政事再多,也不及陛下的身体重要。” 齐焱不太舒服地在硬椅上又变换了下姿势,慢悠悠道:“执剑人如今果然好大的威风,都管到朕的头上了,莫不是真想做第二个仇子梁?” 方多病给他揉着鬓角的动作一顿,却是从后面绕到了跟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抓住了齐焱的手,两只眼睛微微泛红:“陛下是在剜臣的心吗?” 【我对你是什么心意,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其实这句话并未有太多试探之意的齐焱抿了抿唇,抬手覆在这张因为这段时日的忙碌而消瘦了许多的脸上。 看着这张脸,听着不为人知的心音,他烦躁的心绪便好似得以平复。 “朕是天子。”他另一只手也一并落了下来,捧住了方多病的脸,“你可知天子所代表的含义?” 方多病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红彤彤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垂首看着自己的天子,不住地用自己的脸颊磨蹭着贴着自己的掌心。 “臣不在乎。” 【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 齐焱眼眸中流淌过一丝柔情,他垂首吻上了方多病的眉心,“朕知道。” 方多病看着这双眼睛,口中轻唤着齐焱的名字,支起身体地凑上前,吻上了想念已久的双唇。 齐焱并未拒绝,他抬手环上方多病的肩,整个人被压在了座椅上,略显绵软地承受着男人充满占有欲的亲吻。 没一会儿他身上明黄色的寝衣便被揉皱了几分,几乎要喘不上气的天子用力地在搅弄着自己口腔的舌叶上咬了一口。 吃痛的方多病总算松开了被吻得满面潮红的天子,将人从座椅上打横抱起。 齐焱双眼隐含春情,扬着眉目地看着狗胆包天的执剑人,“朕的奏抄还没批完。” 方多病已经将他抱到了内堂,放在他床榻上,“陛下桌上的折子今夜都没办法批完,那些朝臣不过是看陛下已经夺回了政权,争相在陛下面前表现,陛下将时间耗费在那些庸臣身上,还不如等不久后的科举,看有没有得用的人手。” 齐焱看着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跟外袍,连中衣也脱了个干净的执剑人,抬脚踩了踩朝自己靠过来的身体,“我看你是真的要爬到朕头上了。” 方多病却是握住了他的脚踝,目光灼灼地垂首看他:“臣只是想……至少在这段时日里,能独占陛下。” 【至少这样,待这一世结束之后,我便能将你带回去了。】 他慢慢地分开自己握着的脚踝,将身子挤进齐焱的腿间,俯下身静静地看着不久前才因为自己的亲吻而流露出几分艳色的天子。 第52章 以下犯上 齐焱在床榻上总是要比禹司凤坦诚得多,大抵是因为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即便被牵动欲望,也可以淡然处之,甚至自然得享受起他的伺弄。 如今虽说并未说什么,但从那不紧不慢地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他便知道对方已经是默许他可以继续。 方多病抬手取下天子发上的白玉簪,又轻轻勾开寝衣的衣带。 他做得有些慢,似是还因为前面的话而小心翼翼,齐焱却已是有些不耐烦,抬手勾上他的脖颈,将他勾近了几分。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泛着波光的双眼,方多病到底是轻笑了一声,手下便再没了顾忌地滑入了齐焱的亵衣,贴在柔韧的腰侧来回抚摸着。 天子的面颊因为他手上的动作而微微泛红,只见他微张开双唇,轻唤了一声:“方多病……” 雪白的贝齿下若隐若现的舌尖让方多病下意识地往他身上一蹭。 齐焱急促地喘了一下,双眼中泛出了几分水汽,在身上的男人实在是扛不住地吻下来时微微地眯了起来。 “陛下,臣在。”他垂首轻咬着齐焱的唇瓣,舌尖勾住了身下人不知是故意缩起来,还是就是懒得动弹的舌头,舌叶翻搅着叫这人轻哼了两声,勾在他背上的手收紧了几分,叫两人一时间贴得更加紧密。 一吻分开后,他唇舌一路往下,落在了被灯光晕出一片暖色的胸膛上。 他扶着齐焱的腰,弓着背虔诚地亲吻着天子白皙的身子,就连大腿内侧,都被他留下了一串红痕。 …… 齐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火急火燎地爬起来吐了东西,端起茶水漱过口后又爬回床上,手里还拿着一罐软膏,脱了衣服趴回他身上,赤条条地一边磨蹭着他一边用湿漉漉的嘴唇在他颈侧又舔又咬。 齐焱被他弄得有些痒,却并不太讨厌这样的亲昵,只是将双手挂在他颈后,慵懒地用还情热未散的鼻音道:“方小狗,你若是害朕明日在朝臣面前失了颜面,你往后就别上朕的床了。” 正吮着天子颈侧小痣的方多病浑身一僵,低头看了眼小痣上一大块红彤彤的印子。 他悻悻地抬起头来,齐焱早知道这狗东西这么用力地逮着他的脖子吸,不可能不留下印记,但一见他这副模样还是气笑了。 他揪着方多病的腮帮子,“果真是狗东西。” 被揪的人垂头丧脑地也不敢躲,但看着天子扬起眉毛后显得越发娇艳的脸。 方多病一点点地侵占着身下的天子。 齐焱渐渐也缓过了最初的陌生,闭合着双眼地在男人像大狗一样粘人的抚慰中平复下心理的不适,甚至慢慢从中尝出了几分令人沉沦的滋味。 他也没有问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熟悉自己的身体,毕竟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断断续续地从这狗东西的心音中拼凑出了真相。 他是一个叫应渊的,不知道是神仙还是妖怪的人分出的所谓“分神”,而这家伙心音里的司凤,李莲花,大约也都是跟他一样的分神。 所以他们,大抵是有些宿世情缘的。 既然注定在一起,这人对外显示的又是女身,他便也……没什么好排斥的。 …… 这人对他实在太熟悉了,齐焱方才的那些不适未多时便尽数软化下来。 方多病看着又重新将手攀上了自己颈后,从抗拒变得顺服的天子,垂首凑上前,吻在了那两瓣红润的嘴唇上。 只是即便被他弄得浑身发软,齐焱也不是司凤那样的好性,才被他吮了几下下唇,在他向里探索的时候,这人牙关便重重地咬了下来。 方多病倒吸了口凉气地吐着不知道是不是被咬出个口子的舌头,看着身下仍勾着自己,盈满了春情的脸上挑衅地扬起了眉梢,却反倒透出了他如今陷于情欲的媚态。 比起向来腼腆羞涩的司凤,齐焱倒更像是生来魅惑,吸人精气的妖精。 方多病顾不上舌头的疼痛,再度覆上前。 这回齐焱却反倒主动了几分,舌尖绕一绕便勾上了他被咬出的伤口,刺痛感越发刺激了他的情欲,叫他一把将怀中的天子抱起。 齐焱腿心一下软了下来,哽着声音地捶了下还在身后肆虐的狗东西的后背:“给朕滚出去!” 方多病动作慢了几分,觍着脸地将他抵在床头,“焱焱,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说着细密的亲吻不断地落在满脸艳色的天子脸上。 齐焱被他这声焱焱给叫唤得几乎要气笑了,一边喘着气地承受着,一边抬手又拧上了他的腮帮,“你喊朕什么?” 本来就要到临界点的方多病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陛下,是陛下……臣错了!” 齐焱松开了手,目光落在他脸上凝视了片刻,便勾住男人的后颈,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在方多病出来的瞬间,他红着双耳地咬紧了男人的肩膀,恶狠狠地在这狗妖的肩上留下了一道齿印。 被咬得龇牙咧嘴方多病将他从身下抱起来,让两人调换了一下位置,让这个心里不太舒服的天子安心地窝在自己怀里,一下接一下地捋着他的后背。 齐焱紧绷的背脊渐渐放松下来,他嘴里还带着咬人咬出来的铁锈腥味,抬手蹭了蹭自己咬出来的带血的齿痕,缓慢地凑上前,在伤口上落下一吻。 【我现在再来一次的话,焱焱会不会把我从床上踢下去?】 被伤口上轻柔的触感又撩起了欲望的方多病手不安分地往下滑了几分。 齐焱面无表情地用用手指戳向了那个带血的伤口。 方多病痛得嗷了一声,手连忙放回了天子的发上,讨好地捋了几下。 齐焱曲起手臂撑在他的胸口,抬起一张绯红未消的脸,朝身下这狗东西丢着眼刀:“朕要沐浴。” 方多病捋着他后背连声应道:“好好好。” 说罢便将自己撤出来。 但齐焱的面色却开始一阵青一阵红,看着始作俑者的目光便越发不善。 【糟了,小狐狸要秋后算账了。】 方多病才这么想,便见齐焱眼里几乎要冒出火光地死死盯着自己。 他抱住这个小心眼天子的腰翻了个身,抖开被子将他两人裹了起来,高声喊道:“程怀智!陛下要沐浴!” 被他死死地用手固定在怀里的齐焱冷笑着当着鱼贯而入的宫人,用唯一能动弹的手朝下摸去。 方多病一时间瞪圆了眼地倒吸了口气。 他低头朝怀里的天子望去,却只见天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刀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丢,嘴角还挂着抹恶劣的笑。 他在心里哀呼了一声吾命休矣,索性扯过被子一把盖在了两人头上,翻身吻了上去。 齐焱没料到这厮脸皮厚成这样,在被下挣扎了几下,却到底被吻得迷了神志,连打算跟他算账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被牵引着抚上了对方的胸膛。 程怀智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无声地指挥着宫人将浴桶的水填满,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床上的亲吻时啧啧的水声跟陛下动情时无意识地轻哼声。 执剑人不愧是习武之人,跟寻常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 第53章 一波又起 齐焱第二日被唤醒的时候只觉得昨夜被折腾了许久的后腰跟密处暖洋洋的,没他预想中的不适感。 他仰头看向身边的方多病,运转了小半夜扬州慢的男人如今正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唇上带着昨夜被他忍无可忍用力咬出的伤口,叫这张菱形的嘴唇看起来格外红润。 齐焱困倦地将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被这人轻笑着抱坐了起来。 【可惜如今正是齐焱接掌政权的关键时期,不能叫他多歇息几个时辰。】 有些懊恼昨日自己做得太过的方多病用下巴蹭了蹭天子的鬓角,声音格外轻柔地贴在他耳畔,“今日还得上朝,陛下。” 齐焱抬手攀上他的肩,声音沙哑地使唤:“给朕更衣。” 方多病轻笑了一声,将迷迷糊糊的天子从床上抱坐起来。 他随意地套上了亵衣,才又取了新的亵衣,给倚在床上的人换上。 待套上了红色的寝衣,方多病才又将宫人唤了进来,亲自伺候了天子洗漱,再换上那身章丹色的朝服。 待齐焱穿戴整齐,目光淡淡地扫过来,他才咧开嘴角,露出个热烈的笑,也不管旁边还有宫人站着,凑上前来蹭了蹭天子的侧脸。 齐焱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他登时便收敛起了笑脸重重地咳了一声,给跟前的天子理好了腰带后便回过身,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也趁着齐焱用早膳的时间回房好好打理了一下自己。 然而今日早朝却传来消息,弥纱郡主在返回镇吴的途中遇袭,不知所踪。 若是刘弥纱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齐焱在之前韩岳闹出的这一出所留下的优势便不复存在,还可能加剧与镇吴的裂痕。 他下朝回了延英殿后,便连忙将韩定宣到了跟前,质问是怎么回事。 毕竟刘弥纱回去时还带上了近一千人的番臣,齐焱也增派了人手专门护送她回到镇吴,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戒备下,刘弥纱怎么可能还是被人绑走? 齐焱安排的人手正是韩定当初暗地里培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岔子,消息早已以八百里加急的最快速度传回了韩定手中。 他从怀中取出手下送来的折子,道:“护送弥纱郡主回镇吴的队伍在忻州驿站修整,只是当日郡主似乎身体有些不适,傍晚时便已经歇下,近亥时的时候,巡夜的士兵听到了动静,看到郡主房前有黑影闪过,可惜对方轻功了得,又对驿站附近十分熟悉,没能追上。” 方多病皱了皱眉,问:“会不会是韩岳?弥纱郡主周围守卫森严,正常来说若不是她自己脱离护卫的保护,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人绑走的。” 齐焱皱起了眉,这个推测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韩岳深恨他与仇子梁,即便他如今已经为当年朝露之变的朝臣平了反,但在他看来,或许只是维护自己政权的手段,毕竟当初他是亲眼看见先帝留下的遗诏,确定了遗诏上的名字是珖王齐宸的。 他捏了捏眉心,可惜如今遗诏已不知所踪,王兄留下的后手根本无法证明。 尽管他觉得这次的事情,韩岳的可能性并不是太大,但也无法否认,确实存在着这样的可能。 “让仇烟织来一趟。”他道。 王若清在王家平反之后,并未恢复自己王扬孙女的身份,而是仍旧选择以仇烟织的身份坐在掌棋人这个位置上。 虽说将棋营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左相右相以及右士的位置并不低于她这个掌棋人,平日里只是听命于仇子梁,但将棋营中更多的还是听由她令牌调派的卒子,她的位置要远高于其他几人。 这股势力与其再被其他宦官利用,倒不如牢牢握在她的手里。 王若清虽说无法习武,但手段不俗,在她交出兵符之后,方多病还隔几日便来为她查看心脉的情况。在扬州慢的蕴养下,她心脉的损伤已经比原来好了许多,至少心绞痛得没有原来那么频繁,身体也强健了许多。 她如今手握着将棋营在明面上牵制齐焱,但手下的势力,私底下却可以为齐焱所用。 毕竟他们都不曾忘记,在仇子梁跟齐焱的背后,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同时她也想看清楚,齐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搞清楚当年的朝露之变中,自己的祖父王扬究竟是不是早就……知晓这个结局。 王若清本也在将棋营的仗院当值,故而来得也很快。 在知道了齐焱召她前来的意思后,她秀气的眉峰微微皱起,道:“韩将军后来确实曾经来找过我,不过已与我不欢而散。但就我所知,他应该还未离开恒安城。” 韩岳一心想助珖王登基,但对齐焱为朝露之变平反,他也并非毫无所动,虽说觉得齐焱惺惺作态,但这段时日,确实也没有其他动作。 她想了想,道:“若是陛下不放心,不如就由臣派人前去调查?” 齐焱点了点头,目光与她对视了一眼后,才低垂下来,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方多病待殿内没了外人,才走上前,帮齐焱摘掉了幞头,“陛下还未用午膳,我这便叫程怀智传膳?” 齐焱揉了揉额角,没了旁人后也不再掩饰身上的不适,“朕吃不下。” “陛下如今本就劳心劳力,怎么能连饭都不吃呢?”方多病将手搭在他的颈后,不住地揉捏了几下。 【都怪我,怎么就没能忍住。】 齐焱却并不懊恼昨夜的情事,他也不是没有享受到欢愉,身上的不适也不单只是因为那些事造成的,更多还是他这些时日心急了些,劳累所致。 他靠在执剑人的身上,嘴上使唤道:“给朕更衣,朕想再休息一下。” 方多病弯腰将他从榻上抱了起来,一路抱到后堂,放在了床上后,才抬手给他解去身上的衣服。 边解边道:“陛下若是想睡,便先睡上半个时辰,我去御膳房给陛下熬些滋补的汤水,陛下吃不下饭,等会儿睡醒了用些汤水也好,再备上些陛下爱吃的桂花糕。” 齐焱看着懒洋洋地看着他抬起自己的手,褪去了身上的朝服后只剩下一件素白的亵衣。 方多病动作利落地取过一件新的寝衣给他换上,蹲跪在他跟前,牵住他的手,一脸郑重地道:“陛下,身体为重。” 齐焱这才微微勾起嘴角,眯着眼地在他腮帮子揪了一把:“你倒还知道。” 待看着眼前这狗东西在他说完之后眼里流露出几分歉意后,他才抖了下眉梢,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地道:“下次再让朕伤着了,便将你送去与程怀智作伴。” 【上一章是有群文件的,我上章结尾忘了说了,但是我现在不敢修改,怕一改就进审,所以就这一章说一下哈】 第54章 遗诏 王若清对韩岳的去向本就有所猜测,卒子并没有查多久,便已经找到了对方的踪迹,但她并不想将他送到齐焱手上。 哪怕齐焱如今已经为朝露之变的朝臣平反,但对于一个试图拥立其他亲王,还险些害死自己的罪臣,即便齐焱真是个明君,也不会轻易将其放过。 但在她看来,双方都并没有错。 韩岳只是遵照先帝的遗诏行事,尽管并非全无私心,但更多,还是忠君。 而齐焱是当今天子,为了巩固帝位,自然不可能放任这样的威胁在外谋划着推翻他的位置。 她看着手中的纸条,沉默了许久,到底是将其点燃。 然而火舌才卷向纸条,一道平静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所以你找到韩岳了?” 王若清倏地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从房梁上翻下来的方多病,冷下了脸:“你在监视我?” 方多病嗤笑了一声:“掌棋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你如今质问我的样子,倒像极了倒打一耙。” 他抱起了清光剑,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不过是因为我明日有事,所以才提前了一天来给你蕴养心脉,没想到你恰好不在房中,方才又有个人偷溜进你的房间,我才躲在房梁上避一避。结果那人听到你回来的动静跑了,我人还没来得及下来,你就心事重重地进来了。” 王若清自然知道是自己理亏,她拢了拢衣袖,缓和了面色地问:“你说有人溜进了我的房间?” “是啊,还是个熟人。”方多病撩了一下鬓发,停住了话语。 王若清思索了片刻,了然地抬眼望去,道:“是右士。” 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的房间,方多病所说的熟人必然是将棋营的人。 而眼前这个执剑人并未与左相有所接触,左相在将棋营内也自有一批手下,即便是想寻衅,亲自到她房里来找东西或是下药的可能性不大。 右相则是仇子梁身边最神秘的一个手下,王若清对他的身份还无法确定,只是在仇子梁死后,右相便俨然一副隐退之态,甚少再参与将棋营之事,倒是与上跳下窜的左相全然相反。 所以细算下来,有此能力,又有可能亲自前来的,唯有右士。 右士与严修一样,武力出众,却向来不善权谋,而是一柄好用的刀。 从前这把刀的使用者是仇子梁,但如今看来,这个右士,倒未必是仇子梁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个右士,到底是左相,还是右相的人。 又或者……是第三人安插在将棋营中的棋子。 方多病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若无这份细腻的心思,也无法在仇子梁眼皮子底下爬到现在的位置。 他朝眼前的女子抬了抬下巴,“陛下从未想对你做什么,安心吧。” 王若清扫了他一眼,抬起手放在他跟前,轻笑了一下:“陛下或许确实不曾想对我做什么,但你就不担心吗?” 方多病轻轻将手指搭在她腕上,费力地把扬州慢的内力输入她的心脉,“担心什么?” 王若清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考虑过齐焱有可能会倾心他人,还是就是对齐焱忠诚到可以不在乎他喜欢其他女子,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方多病确实为她疗了这么多次旧伤,她不介意提点一下她:“李则宁想要后位。” 方多病抬眼瞥了她一下,“多谢提醒。” 他本来就是为了给王若清疗伤而来,输完了内力后也没有久待,很快便回到了大明宫。 彼时齐焱刚从太皇太后处回来,换下了一身便服,只着一身月白色的寝衣坐在窗台下,遥遥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方多病走上前时,晚风正将他垂下的鬓发拂得柔柔荡起,叫这位天子不由得闭了闭眼,整个人仿若要乘风而起一般。 “陛下。”方多病皱着眉取过一旁架上的大氅披在他肩上,“夜里清寒,您怎么能站在这里吹风呢?” 齐焱这才睁开眼,目光淡淡地看过来,“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方多病见他站在这里不动弹,便晓得自己没办法将人从窗边带回去,只好搓着他的肩膀无奈道:“我去的时候王若清没在房中,正巧碰上了其他人。” 他将遇到右士一事说出来后,又问:“陛下觉得,右士背后的人,会是谁?” 齐焱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猜到了王若清身份的人。” 王若清身为已经彻底接掌了将棋营的掌棋人,想对付她的人定然不是一个两个,但方多病看到的右士意图并不在于暗杀,而是想要找什么东西。 而王若清手上最值得觊觎的,除了能调动卒子的金棋令之外,便是最有可能在她身上的——先帝遗诏。 方多病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遗诏在王若清那里?” 齐焱懒洋洋地将所有重量都交给背后这个男人,“这些年仇子梁几乎将王府翻了个遍,还特意将将棋营设在了王府的旧宅之中,却也没有找出遗诏所在。可见这份遗诏,不是本身就不存在,便是早就被人另藏了起来。” “王府当年只有王家姐妹不知所踪,妹妹如今如何尚且不知,而姐姐……”方多病接道:“而姐姐却刚好就在王府的旧宅之中。王若清有天时地利人和,若是遗诏被她藏起来,也并不稀奇。” 齐焱点了点头,侧过身来,“朕累了。” 方多病连忙关上窗户,弯腰将他抱起。 待将人放到床上后,他刚要起身,便被天子的一双手臂勾住了后颈。 齐焱眼睫轻轻地扇动,张唇命令道:“上来。” 方多病将清光剑解下放在一旁,褪去鞋袜躺在了他身侧。 天子枕上他的手臂,手指勾在他衣襟的系扣上,两指微微用力,便将这身圆领衣袍的扣子勾开。 方多病只是垂着眼睫,含笑地看着他。 他身上的衣衫很快便被解开,露出里面交领的中衣跟雪白的亵衣。 齐焱却将手停在他的腰带上,慢慢抚过他的胸膛,落在他的喉结上,慢吞吞道:“方多病,你该不会指望朕伺候你吧?” 第55章 分隔两地 方多病剥开天子身上的衣物,一身雪白落在金色的被褥上,便给这张清隽又带着几分傲色的脸更添了矜贵。 他俯下身轻吻了一下齐焱的喉结,顺延着往下,舌尖在细腻的肌肤上落下一点点水痕。 齐焱嫌弃地抬脚勾了勾他腰上硌着了自己的革带,“脱了。” 方多病握住天子踩在他腰上,还跃跃欲试地往下走的脚踝,松了腰带上的插梢,手指飞快地解开衣服上的系扣。 待衣衫大敞时,他才将手中握着的天子的脚放回自己腰腹上。 齐焱踩着滚烫的皮肤,眼波流转地在其上轻蹬了一下,四目相对之时,二人终是又黏在了一起。 齐焱手指勾住了方多病垂在身后的长发,再度咬在了这个敢于冒犯天威的狗东西颈侧。 待二人消停下来,齐焱已是昏昏欲睡。 他枕在方多病的胸前,听着耳下稳定的心跳声,男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他发顶跟后背,勉强地唤回了他一丝神智,叫他下巴支在男人的胸前,抬起头来。 方多病忙揽住他的后脑,轻声问:“怎么了?” 齐焱侧头又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懒洋洋地蹭了蹭,沙哑着声音道:“韩岳如今还在恒安城外,刘弥纱失踪一事不知是否真与庐从有所联系,你明日前去,需得万事小心。” “放心吧,陛下。”方多病用指腹蹭了蹭他有些泛红的眼角,被他嫌弃地瞪了一眼也只是笑得更欢,“臣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张疆纵使有千军万马,但臣的轻功比马跟箭都快,他们伤不了我。再者,臣是去寻弥纱郡主,未必真的会跟张疆他们对上。” 他忍不住搂住怀中天子的腰,将趴在自己胸口的天子往上带了带,翻身吻在了那不久前便被自己又吮又咬得通红的唇上。 两人本就还未沐浴,如今又被这个吻燃起了情热。 方多病手撑在齐焱的发顶,想起上一回身下天子险些爬不起来早朝时的模样,便只是俯首贴在齐焱颈侧,身体贴在一起挨挨碰碰。 齐焱却是催促地用脚跟敲了敲他的后腰。 “陛下?”他声音沙哑地贴着齐焱的额头轻唤了一声。 齐焱抬头咬上他的下巴,模糊不清的声音被吞没在唇齿之间,“朕没你想的那般柔弱。” 方多病这才放开手脚,叫方才还主动道着狠话的天子长吟一声,在情事中渐渐迷失理智。 - 方多病骑着如风出宫时,齐焱已经换上朝服,坐在了紫宸殿中。 他此番前去庐从,除了确认刘弥纱是否真的在张疆手中之外,还需与宁和郡主手中的史佺中旧部联系,查探张疆行军的动向。 虽说在张疆计划杀死陈胤台之时,他们便料到了张疆总有一日会反,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镇吴一方本就出了镇吴军师一事,若是张疆真的抓住了刘弥纱,镇吴受挟之下,未必不会直接倒向庐从一方,再合两方之力直取恒安。 但张疆手下并没有能这么直接地抓住刘弥纱的能人,与他里应外合者若非想要搅乱浑水的第三人,便是张疆从一开始,便在镇吴埋了细作,而细作又正好在这一次随刘弥纱出行的藩臣之中,才能这么轻易地将刘弥纱抓走。 如今齐焱手中,有这番武功能出入庐从的营帐探查此事,救出刘弥纱的便只有他一人,所以哪怕知道这有可能是第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也还是赶赴前来。 毕竟齐焱如今的武功同样不俗,加之早有防备,出问题的几率并不大。 只是他没想到此行耽搁的时间远比他想的要长。 在救出了刘弥纱,将其送回了镇吴之后,张疆却是顺势而反。 齐焱的加急诏令跟兵符随着八百里加急送至方多病手上,令他借镇吴与其他相邻的节度使之兵力平复庐从之乱。 行军打仗跟仗剑江湖不同,方多病虽习过兵书,却未曾有过实践,偏偏他归心似箭,索性在两兵相接的间隙,偷入庐从军营,直取张疆首级后扬长而去。 没了带兵的将领,庐从军心大乱,加之方多病渐渐在排兵布阵上上了手,很快便拿下了庐从。 之后一段时日,他便以手中兵符暂时接管了庐从的兵权,直到齐焱选定了新任庐从节度使张忠如,与之交接过后,才得以返回恒安。 而在他离开恒安的这段时日,王若清也找到了绑架刘弥纱之人,发现了一直藏在齐焱身边的毒蛇,程兮。 最初齐焱只以为程兮所属势力是第三人,却不想程兮自身就是先祖景皇帝齐琥的后人,其父原是镇海节度使齐锜。 宪宗时期,齐锜于镇海起兵谋反,却并未成功,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程兮被掩护出逃,侥幸逃过一劫,却不甘于此,在逃到了恒安城后遇到了程怀智,被其收养,二人兄妹相称,她便渐渐由齐家后人,化身成了程兮。 只是恒安居大不易,朝中又有宦官弄权,程兮便撺掇着程怀智入宫当了太监,自己也在程怀智的帮助下入了紫衣局,随后更是在朝露之变后投靠了齐焱,顺利地走到了今日,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 她当初之所以会假传宁和郡主便是第三人的消息给仇子梁,一是为了手上的三百名玉真坊暗部,二便是嫉恨。 以她的身份,齐焱称她一句姑姑也不为过,若是当年她的父亲成功夺得帝位,她便也是大兴郡主,在身份上与宁和郡主本就是平起平坐。 宁和郡主坐在这郡主之位上已经这么多年,享了多少荣华富贵,她为何要牺牲手中的势力去救一个敌人之女? 程兮早在齐焱动作频出之时便已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 她手下的玉真坊暗部抵挡住了将棋营的兵力,竟叫她抓住了王若清,顺利地逃出了将棋营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章一直在审核,我真是无语了】 第56章 蹊跷 方多病归来之时,王若清才刚被救出。 齐焱在听到他已到宫门的消息时,丢下了手中的奏抄,一路迎到殿门前,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风尘仆仆的执剑人快步朝自己走来。 “陛下!”方多病克制着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屈膝跪在他身前,将怀中兵符举起,一双明亮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跟前的天子,“臣,幸不辱命。” 齐焱嘴角一颤,却是紧紧地将唇抿起,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扶起。 “朕知道。” 他往前一步,轻拥了一下方多病,“你做得很好。” 只是这个拥抱对方多病而言实在太轻,以至于两人回到延英殿时,齐焱一坐下便被他捧住了脸,滚烫的双唇便这么落了下来。 他吻得太过激烈,齐焱仅存的理智在两人分开的间隙中急促地留下“去后堂”的命令后,便被几乎憋疯了的执剑人托抱而起,用上了轻功地抱回了后堂。 方多病将人压在床榻间,双目饱含欲念地看了眼面色泛红的天子,急切地握住了天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再度凑上前,极具侵略性地撬开了天子的唇齿。 直到高平战战兢兢地来通报掌棋人求见时,他才气喘吁吁地从齐焱身上起来,看了眼他身上被自己揉得散乱的衣服,一边将人扶起,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被自己扯开的扣子扣上。 齐焱坐在床沿,平复了一下被撩起的情热,才用那双潋滟着水光的眼扫向跪在他跟前帮他穿着鞋子的方多病。 在庐从军营中待了近两个月,方多病瘦了一些,也晒黑了一些,如今奔波了一路,看着有些憔悴。 他抬手覆在男人的脸上,听着男人卖力念着清心诀,还不时骂着王若清来得真是时候的心音,勾起嘴角地将额头贴上前。 “齐焱。”方多病忍不住蹭了蹭他凑到跟前的鼻尖,“我很想你。” 齐焱没有接话,只是将吻轻轻地落在他的嘴角,“掌棋人该等急了。” 方多病恨恨地捧住他的脸,在这个总是不愿意坦言心声的天子唇上用力地吮了一下,才拉着人站起身,最后给他理了一下身后被压出的皱褶。 齐焱看了眼他迟迟没有消下去的部位,轻笑了一声:“可要跟我一起去见掌棋人?” “当然要!”方多病低头看了一眼身下,在附近的穴道上轻点了一下,便面色不自然地走到了他身边。 没料到还有这种法子的齐焱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方多病幽怨地看着抿着唇,眉眼间都噙着笑意的天子。 但很快,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在这样的笑靥如花下,又渐渐服了软。 【算了算了,你开心就好。】 齐焱看着理好了自己的衣服,跟在自己身后的执剑人,抬手勾住了男人的领子,侧首轻吻上对方的嘴角。 一触即离的吻分开,方多病两眼再度亮起,似被肉骨头勾着的大狗,眼巴巴地跟在他的身后。 王若清被宣入延英殿时便直接撩开衣摆跪下,“陛下。” 齐焱沉肃了面色,也未曾将她扶起,而是淡淡问:“掌棋人怎么了?” 王若清缓慢地抬起双眼,“臣为了保住性命,将当年先帝的遗诏,交出去了。” 齐焱眉梢一动,“那你可还记得,遗诏内容?” “门下……”王若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朕自登基,在位九年,心愤仇耻,志除凶慝,然宦官挠权,志不得术,朝露一败,祸及忠良,实朕无能所致,今誓与仇贼共亡,然忧我大兴千秋,国不可无君,幸十三叔珖王器识深远,久历艰难,有大英之才,故传位于珖王,承七庙之重,当四海之寄,主者施行。” 齐焱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垂下眼睫看着她:“你也觉得,皇兄想要传位于珖王?” 他虽语气淡淡,似无波澜,却自有一股成竹于胸的平静。 王若清不由得诧异地抬眼朝他看去,脑中几乎将所有事情串联成一线,惊道:“陛下?” 齐焱却已经转身,几步走回了榻前坐下:“你改名换姓在仇子梁身边忍辱负重了八年之久,未曾让任何人察觉出遗诏在你之手,又怎么会因为苟且偷生而将遗诏交给程兮。说吧,是什么原因?” 他摩挲了一下手掌,双目间流露出几缕锋芒。 方多病看着渐渐苍白了面色的王若清,提醒道:“掌棋人大可不必担心陛下会牵连无辜,若陛下真的想对韩将军下手,韩将军如今早就没有命在了。” 齐焱却是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方多病看出他眼中的不快,顿时便眨了眨眼,收了声音,只站在一旁将自己当做木头人。 王若清双手下意识地蜷起,将要握成拳时又很快松开。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韩将军与臣颇有渊源,当初是韩将军牺牲了自己,掩护臣一家逃走,他如今行差踏错,臣实在于心不忍。” 齐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朝她抬了抬手,“起来吧。” 他漫不经心道:“程兮他们即便手握皇兄的遗诏,也动摇不了朕的位置。只是掌棋人应该明白,朕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王若清自然明白,她将遗诏交出去的行为无异于背叛当今天子,今日即便齐焱将她打入天牢,要了她的性命都不为过。 但她的试探终究是胜了一筹。 祖父的庇护让她逃过一劫,齐焱甚至只是口头警告了她一番,没有给出其他惩罚,哪怕之后一段时间这位天子会对她心存疑虑猜忌,却也终究对她轻轻放过。 当初朝露之变中,齐焱的所作所为,果然另有缘由,她也终于可以放下对眼前天子的最后一丝芥蒂。 待她离开之后,方多病看着双眼紧盯着殿门,迟迟没有收回目光的齐焱,“陛下?” 被唤的天子用手托住下颌,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执剑人:“你真的觉得,王若清会因为韩岳,便将遗诏交出去?” 方多病偏了偏头,他确实觉得有些蹊跷,不过…… “韩岳对王家本就有几分了解,说不定是因为韩岳自己找到了遗诏,她为了保住韩岳性命,不得不为其遮掩呢?” 齐焱勾起嘴角冷笑一声:“你倒是对她另眼相待。” 第57章 野心 方多病看着齐焱眼睛里冒出的眼刀,心知这位天子是醋了。 他走到天子跟前跪下,拢住眼前这双正交握在一起的手,“陛下这是说哪儿去了。若不是因为陛下,臣才不会主动为她疗伤,甚至都不会主动跟她说话。臣可是没有忘记,她当初还想着将陛下跟仇子梁一起埋在地道中的事。” 【这醋得好没道理,不过,这也说明了心里有我,焱焱果真是口是心非。】 齐焱眼睛微微一眯,手便拧上了这狗东西的腮帮子,“油嘴滑舌,谁知道你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朕又不能听见你的心声。” 方多病龇牙咧嘴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掐着他不放的手从自己的可怜的脸颊肉上牵下来,赌誓道:“冤枉啊,臣对陛下,绝无半句虚言。” 【就算有,也是刚开始的时候。毕竟刚见面,那会儿我也总不好直接对着你说我是从其他世界特意来救你的吧?那样你还不得将我当做疯子。】 齐焱眼中泛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便被他收起,换做了冷淡的打量。 他的目光在方多病脸上来回扫着,慢吞吞地又问:“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他不想再让跟前的天子胡思乱想,索性支起身体吻上了眼前正不快地下弯着的嘴唇。 他吻得很急,齐焱毫无防备地被撬开了唇齿,承受着他的入侵,没一会儿便被他抓着手地压在了榻上,肆意侵占。 待二人再分开时,高高在上的天子已鬓发微乱,胸膛剧烈起伏着,晃得眼底的水波都好似要满溢出来一般。 方多病用拇指拭去齐焱唇边的水光,“臣心悦陛下,陛下应该早就知道才是。” 他低下头去,额头贴着天子的侧脸,似大犬似的好一通磨蹭。 齐焱后背抵在了坐榻的榻靠上,这个姿势算不上舒服,他却也没将人推开,反倒是搂住了贴在身上的狗妖,阖了阖潮湿的眼睛,轻笑出声:“朕便暂时信了你的花言巧语。” 方多病很快便将他抱了起来,叫他跨坐在了腿上。 齐焱目光朝下一瞥,看着他拱着自己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往下一坐,哼道:“方多病,你可真是不怕朕的名声扫地。” 他只是摩挲着天子还有些单薄的后背,喘了几声粗气,声音低哑道:“臣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呢,高平没事不敢随便进来,臣不会叫陛下这般模样被人发现的。” 齐焱揪着他的脸颊往外扯了扯,算是不再计较他这狗胆包天的动作,毕竟他心里,其实并不排斥被这样抱着。 他理了理方多病的衣襟,问:“庐从那边情况如何?” “庐从军营之所以动乱,盖因军营中分化了几方势力,史佺中能力平平,陈胤台与张疆却频频立下战功,三方冲突不断,会演变成当下的局面,也无可厚非。” 方多病轻捏着齐焱的腰,“不过陛下调派的张忠如张将军,却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为人虽说有些不拘小节跟自傲,但观他言行,确实是忠君之将。我也去他之前所在的辖区打听过,他从前辖区内的百姓生活还算富足,张将军对麾下士兵的管辖也十分严格,总体来说,张将军任庐从节度使的位置,是最优人选。” 齐焱面色顿时柔和了几分,他捧住方多病的脸,眉目含笑地轻吻了一下他的颧骨,“自是因为合适,朕才调派他去的。” 方多病咧开嘴嘿嘿地傻笑了一声,仰起头来循着他的嘴唇,舌尖钻进了天子的牙关,勾住了本就没什么抵抗的舌头。 亲吻的间隙,那本来放在后背的手又流连到了前胸,隔着衣服在他胸膛上揉捏得他浑身一颤。 齐焱面色绯红地咬了一下肆意搅弄着自己的舌头,拍开了胸前作乱的手,“再没规矩,便给朕滚出去。” 方多病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明明不久前他们都到了床上,齐焱也没有反抗,任由着自己胡来,怎么才过了这点时间,便只能亲亲抱抱,连摸都不给了。 【王若清那个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将总算老实下来的手搂在了齐焱背后,问:“对了,陛下,你方才似乎并不觉得,王若清是因为韩岳,才将遗诏交出去的?还有程兮,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于王若清、遗诏以及程兮,他之前便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方才从王若清跟齐焱的对话中,他大概拼凑出了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更具体的,他便不知道了。 方才会出声提醒王若清,也只是因为齐焱有些在乎王若清王家遗孤的身份,不便开口,便想给她一些压力,没想到反而帮了倒忙。 齐焱知道了眼前这人不是为他人求情,心中升起的那点不虞便也跟着消散了。 他指腹勾画着方多病比从前暗沉了几分的皮肤,将程兮堂姑的身份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方多病在庐从时心思多放在庐从的军营中,想要为齐焱稳住庐从这一藩镇,所以在庐从的那段时日光与军营中的那些老油条子周旋,便已耗费了他的大多数时间,调查刘弥纱失踪一事,最终还是落在了将棋营跟韩定身上。 而他也到此时,才得以从齐焱口中知道后续。 “仇子梁死后,朕的皇位越发稳固,这是程兮所不愿见的。” 齐焱不紧不慢道:“刘弥纱的失踪,便是当初混入了镇吴队伍中的玉真坊暗部做的。她将刘弥纱送到了庐从后,又撺掇张疆趁着仇子梁身死,朕还没完全掌控神才军的时候起兵造反。她看准了朕手中并无良将,韩定若是带兵出征,那神才军中剩下的那些宦官将领或许又会拿手中军权再生事端。到时即便没了一个仇子梁,宦官之乱也仍旧不能解除。” 方多病皱起了一双剑眉,“她莫不是想当女帝?可是即便是从前的女帝,也是从后位开始干政,一步步才走到台前,她连郡主的身份都称不上,名不正言不顺,手上也没有太多势力,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句不好听的,除非她将如今的齐氏子弟都杀光了,才有那么几分机会以齐氏后人的身份登上帝位。 但到时她需要面对的,也只会是各地藩镇的动荡,而不是如今日这般还可称得上稳定的大兴江山。 第58章 槐叶冷淘 齐焱看着方多病不解的脸,不由得动了下眉梢,道:“她自然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做女帝,所以她想要推上帝位的,并非她自己。” 方多病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惊讶道:“我记得……珖王的母亲郑氏,是因为镇海节度使齐锜谋反失败,才会入了奴籍,沦落到太皇太后宫中做宫女的。” 齐焱点了点头,“程兮暴露当日虽然未曾直言自己的身份,只说了自己是景皇帝齐琥的后人。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与她的身份跟年纪最符合的齐氏旁支,唯有当年造反的镇海节度使齐锜之女。” “程兮与珖王,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 方多病这才露出一脸了悟:“所以第三人,果然是藏在背后的珖王。” 齐焱点了点头,“以程兮的心思,未必发现了王若清的身份,但珖王心思缜密,他又是韩岳拥趸之人,王若清的身份在他那里必然瞒不住。” “所以王若清也知道此事?”方多病惊讶道:“可是……这不应该啊。” 从王若清当初并未将兵符交给韩岳这一点来看,她虽对陛下心有隔阂,但究竟是偏向于保皇一派的,怎么可能突然将手中的遗诏交给珖王,转而支持珖王夺位。 “也难怪你想不通。”齐焱弯起嘴唇轻笑了一声,“当年朕曾经射出过三支瞄准了心脏后方,肋骨与脊柱之间间隙的箭,以求能够保住王家与郑家的血脉。可惜那一日,朕一直在仇子梁眼皮子底下,直到深夜才得以离开。当朕赶到弃尸的地方,想要救下她们三人的时候,却只找到了郑妩,王家姐妹不知所踪。” 他摩挲了一下方多病的脸,“这些年朕一直期望着王家姐妹能够活下来,但朕不敢想,也不敢派人去找,怕走漏风声,反倒引来仇子梁的注意。” 大约是回忆起了王扬,齐焱眼圈微微泛红,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沉了几分。 方多病见不得他这模样,忙握住他的手,轻吻了一下他的掌心,追问:“所以陛下是觉得,珖王他们找到了王若清的妹妹,王若泠?” 齐焱点了点头,“王若清心志坚定,除了她的妹妹之外,朕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理由,让她将保存了这么长时间的遗诏交出去,又在朕面前为其掩护,不愿说出真相。” 方多病抖了抖腿,将坐在腿上的天子往上颠了颠,眉眼弯弯地笑道:“那陛下当初射出的三箭,岂非都成功将人救下了?” 本来被他颠小孩儿似的动作弄得眉头都皱起来的齐焱却是一愣。 他垂眼又看向方多病的眼睛,看着这人凑上前来碰着自己的嘴唇,不停地夸着他:“陛下当年靠着这手箭术,便为郑王两家留下了最后的血脉。即便如今郑妩身死,但也是因为之后不知道在哪里中的毒,迫于无奈才死的。若是没有陛下,王家如今又怎么可能留有遗孤?我想王大人一定,会为有陛下这么个学生而感到骄傲的。” 齐焱两只耳朵渐渐滚烫通红,他似是听不得这些话一般,急切地低头堵住了方多病的双唇。 但与他的急切相反,方多病迎合得格外温柔。 他轻轻揽住怀中天子的后颈,放纵着天子的舌尖闯入,再缓缓地缠上,缠绵悱恻地牵引着平复下对方急切的情绪。 齐焱忍不住用身体磨蹭着极尽包容着自己的执剑人,双手抚上男人的胸膛,在撕开衣襟时,布帛撕裂的声音勉强拉回了他的理智,这才用手撑着方多病的肩膀,急喘着地与之分开。 他蒙着水光的眼眸被羽睫敛去了大半,低哑着声音道:“朕……要传唤韩定。” 他虽不惧那道遗诏,但珖王隐忍多年,他并不觉得,对方会相信只凭借这张遗诏便可以令他退位让贤。 珖王手中,必然还有其他势力。 比如说——当初那个偷入王若清房中搜寻遗诏的右士。 说不定神才军里也有珖王安插的人,他不得不防。 所以如今……并非与方多病厮混的时候。 方多病自然知道他如今的不易,尽管又被撩起了情热,但这一点齐焱也是一样的。 他摸了摸天子的背脊,安抚道:“臣刚从外面回来,正好该花点时间打理一下自己。陛下这段时日又消瘦了许多,想来没有好好用膳,臣便等着陪陛下一起用晚膳。” 齐焱用鼻尖蹭了蹭他,黏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从他腿上下来。 方多病看了眼被撕开的系扣,将领子往两边翻了翻,才提着清光剑走出殿门,让高平差人去左阵仗院宣韩定来延英殿,而他则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待他叫了水,彻底洗去了这几日的风尘仆仆后,又特意到御膳房盯着御厨做了几道齐焱爱吃的菜后,才在御膳房外散了散身上沾染上的气味,领着端了晚膳的宫人一路回到延英殿。 彼时齐焱已经见过了韩定,该布置的也已经布置了下去,正批阅着还未批完的奏抄。 “陛下,该用膳了。”他提醒道。 齐焱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奏抄合起来放到一边。 方多病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人先下去。 待殿内没了外人,他才走上前,轻轻用手托住齐焱的下颌,露出这张略显疲倦的脸。 “陛下,这些奏抄一时半会儿是处理不完的,不如陛下先用膳,等用完了膳,臣帮陛下整理一下手中的奏抄,陛下再行批阅?” 【这样好歹能分出个轻重缓急,也无需这么劳累。】 齐焱瞥了他一眼,直看得眼前这人努力地挺直了背脊,摆出一脸诚挚,才藏住心中的好笑,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你让御膳房弄了什么东西?” 方多病牵过他的手,将他拉到桌前坐下,打开了他跟前的盘盅。 齐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槐叶冷淘?” 方多病点了点头,拉着凳子坐在他身旁,笑道:“仇子梁身死的那一日,我担心陛下没有用晚膳,所以问过了程怀智,他说陛下特意叫御膳房做了一碗槐叶冷淘。我想,这道槐叶冷淘,应该是对陛下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他捏了捏天子的掌心,“虽说今日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也没有另一个仇子梁叫陛下战胜。但喜爱之物,本就不必作为奖励,而是应该在陛下疲倦之时,得以一解陛下忧思,从中汲取几分欢喜。” 第59章 小别胜新婚 用过晚膳之后,方多病陪着用得有些多了的齐焱在太液池边散了会儿步,二人才又返回了延英殿。 齐焱在书案后坐下后看了眼桌上的折子,侧过头看向方多病:“不是要帮我整理奏抄?” 他嘿嘿笑了两声,搂着天子的肩膀凑上前去,用鼻尖蹭了蹭天子柔软的脸颊,得了对方嫌弃的一瞥。 齐焱将人推开之后,便兀自取了一本奏抄看起来。 方多病便也没再打扰,而是很快也跟着翻开了一本奏抄。 而在粗略地翻了大概十本奏抄之后,方多病也明白为什么齐焱整日这么忙碌。 上奏的奏抄中涵盖着大兴各地的政务,因着距离不同,各地送上来的奏抄时间也不相同,同时为了管控,地方官员也需定期上奏。 除了定期汇报的奏抄之外,还有一些突发事件,当地官员无法决策,唯有上报朝廷,由天子来做定夺。 在定期上奏的奏抄中有不少歌功颂德的内容,这一类便可以归作一处,届时齐焱批个已阅便可返回地方。 而若是定期上奏的内容中有涉及当地变化,无论好坏,都需单独挑出来,因为这兴许关乎到官员决策,又或是天灾人祸,需要齐焱心中有数。 而因急事而额外奏报的奏抄中大多都是要齐焱决断之事,方多病便将其放在齐焱的手边,让他好优先处理。 而最后一类奏抄是中央的大臣上奏的奏抄,多是与恒安城相关,又或是朝堂上便可能会面临之事。 这类的奏抄最为复杂,又因着朝堂朋党问题,有许多官员弹劾来弹劾去,看得方多病直皱眉。 他翻阅折子的速度很快,齐焱一边听着他嘟嘟囔囔的心音,一边对照着他的心音看着手上递过来的奏抄。 方多病在心中话不少,但口头上却十分有分寸,哪怕觉得这些奏抄中毛病一大堆,也很少对其指手画脚,叫齐焱不由得扬着眉新奇地看着他。 “陛下?”他摸了摸脸,“可是臣做得有什么不对?” 齐焱这才轻笑了一声,看着手上这份对李得昀明褒暗贬的奏抄,懒洋洋地在其下落下了几个字,道:“没什么,只是感慨你终于稳重了几分。” 说罢那双噙着笑意的眉眼还轻飘飘地朝他一瞥,眼角微挑的模样倒不似在赞许,而是在调笑。 方多病心头好似被小猫轻轻挠了一下。 他将脑袋靠在齐焱肩上,大狗似的对着他的侧脸又亲又蹭:“臣向来稳重,陛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齐焱抬手捂住他不安分的嘴往外推了推,嫌弃道:“烦人。” 方多病这才委委屈屈地收敛了起来,老实地靠过来跟他说起奏抄的内容。 见他手上的奏抄已经看完,齐焱便也听着他念着奏抄上的内容,不时与他讨论几句。 方多病虽然在政事上称不上擅长,但很善于抽丝剥茧,对待奏抄中暗藏的信息也十分敏锐,有他帮忙,齐焱处理完这批奏抄的时间比往日要快上许多。 待合上最后一本折子,他放下笔,伸着懒腰地看向身边的执剑人。 今日已经忍了许多回的男人盯着他的两眼几乎要泛出饿狼的绿光来,齐焱都不需要听他心中所说,便知道这狗东西在想些什么。 他冷笑着在男人脸上拧了一把,见人耷拉着眉,垂头丧脑地偷偷将手摸上他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他的腰侧,将他捏得有些起了意,才松了口,道:“先沐浴。” 方多病交代了宫人一声,便亲手抱着两人的衣服,跟在齐焱身后一起去了偏殿的浴池。 知道这家伙是怕宫人又拿了女子的寝衣,才不得不先将衣服抱着的天子背着手,掩饰地轻咳了一声,好叫自己不笑出声来。 待叫伺候的宫人退出浴池,齐焱叫方多病更衣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便被勾住了革带,拖进了男人的怀里。 多日未见的想念在这一刻似乎悉数化作了热情,烈火不多时便将齐焱的理智给烧干,叫他只能抬手勾着男人的脖子,张开双唇承受着几乎要将他吞吃入腹般的唇舌。 两人衣衫还未脱下,方多病索性将他抵在了浴池旁的坐榻上,拆散了他的发冠,叫他一头青丝凌乱地垂散而下,几缕挂在赤裸的肩头,而剥开的衣衫便挽在了臂弯,遮不住半点风光。 “陛下……”方多病掐着天子的腰将人往上托。 他唇舌却一路往下,衔开了亵裤的系带,正要继续之时,齐焱却是曲起了膝盖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胸前已经落下了点点红印的天子双眼盈着水光:“说了先沐浴。” 方多病看着这张艳丽的脸,实在憋不住地凑上前,又压着人狠狠地抵在坐榻上亲了好一会儿,才抱起眼尾泛红的天子,扯去了两人身上的衣服,一起入了浴池里。 齐焱对那东西嫌弃得很,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便仔仔细细地伺候着人洗净了身子,又在对方的盯视下将自己也弄干净,才将人堵在角落里,又咬又舔地将人欺负得动了情,主动将腿盘上了腰。 方多病差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在水下弄了齐焱。 但看着披散着湿漉漉的乌发,整个人白得好似出水芙蓉似的的天子,他到底还是只用手伺弄了一下,消停下来后便急急忙忙地将人抱出了浴池。 被烘干了头发的齐焱带着发泄过后的慵懒,便这么看着这人披上了衣服,跪在跟前,握住他的脚踝后给他穿上了软鞋,跟后面有马在追似的搂着他的腰贴在他耳边催促着快些回房。 待终于回了后堂,门才关上,齐焱便被一把抱了起来。 他懒洋洋地看着急色的狗东西不费什么功夫地又将他剥个干净,故作困乏地打了个哈欠。 方多病连忙凑上前来,贴着他的侧脸个嘴角一股脑地啄吻,还委屈极了地挺着腰,“陛下你要睡了吗?” 齐焱揪着他的耳朵,曲起腿来蹭了蹭他那不安分的身体,“你再不快点,朕就真的要睡着了。” 方多病忍了一整日,哪里可能这么快便放过他。 最终放纵了对方的齐焱被翻来覆去地弄了几次,整个人软得手指都动弹不得了,才总算得以皱着眉地靠在这狗东西的怀里安睡过去。 第60章 逼宫 因着昨日方多病一回来,齐焱便在夜里叫了水,执剑人的得宠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 他陪着齐焱下了早朝,去翰林院给齐焱取些卷宗的时候,正面遇上了曾经与齐焱有过婚约的李得昀之女,李则宁。 对方似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她的,远远便停下了脚步,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方多病不愿与女子计较,便朝她颔首见了一礼后,打算直接离开。 李则宁却是拦在了他身前,“方宝珠,你可知道,除了我父亲之外,陛下如今在朝堂上,还有多少可用之人?” 脚步已经绕开了这位李家大小姐的方多病忽的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一脸骄矜的李则宁,“李小姐,你问出这话的时候,李大人可知道?陛下可知道?你自己又可知道,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李则宁咬了下内唇,她自然知道自己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威胁,是仗着自己父亲如今所在的位置对齐焱而言极其重要的威胁。 她对齐焱以利诱之,但对方全然不将她当一回事。 不过她也不意外,齐焱本就不是好讨好之人,否则她也不必等在这里找这个执剑人的麻烦。 她原以为齐焱没将方宝珠纳入后宫,却放任她被宠幸的消息外传,是因为对眼前这人的在意有限,但如今从眼前这人泰然的目光来看,齐焱待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 见跟前的执剑人全然没有被自己吓住,也没有丝毫动摇,甚至直接擦肩离去,李则宁握紧了双手,甚至下意识地摸上了手腕。 这是齐焱逼她的。 方多病一脸无语地回到延英殿,将此事告诉了正看着折子的天子。 齐焱握笔的手一顿,眼睫缓慢地抬起,“方多病,你没看到朕桌上的奏抄吗?” 方多病放下手中的清光剑,坐到他身边,“好好,都是臣的错,没给陛下分门别类地放好,臣也只是有些好奇这位李小姐的底气。” 齐焱并不想谈论这段过往,便只是淡淡道:“她不过是未曾将朕看在眼里罢了。” 说错话了的执剑人连忙将手抚上天子的腰,用扬州慢在昨夜被自己折腾了许久的细腰上轻轻揉捏了几下,“陛下可有不适?” 齐焱的眼锋像刀子一样戳了过来,“不若你来试试?” 方多病顿时不敢说话,只是将脑袋靠到他肩上挨挨蹭蹭,“臣知道错了。” 齐焱冷笑了一声。 这狗东西嘴巴上认错倒是快,却从未见他改过,整日脑子里想的尽是欺君罔上。 方多病这回是真的不敢再造次了,连忙动起手来将眼前这堆奏抄如昨晚那样粗略地翻看了一遍。 待齐焱批阅得累了,开始揉起了眉心,他看了眼比较紧要的奏抄基本都已经处理完了,便道:“陛下不若先歇一会儿?” 齐焱点了点头,正要起身,便见方多病凑了过来,手臂穿过他的腿弯,又揽住他的后背,将他从座椅上抱了起来。 他看了眼门外守着的宫人,不快地瞪了男人一眼,却很快被抱到了榻上。 方多病将榻桌挪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陛下躺下歇一会儿,臣正好帮陛下按一下脑袋。” 齐焱看着他那像大狗一样泛着亮光的眼,那点因为这家伙太过肆无忌惮的不快彻底没了踪影,甚至眼角眉梢都藏了几分笑意地扫了他一眼,在他腿上躺了下来。 方多病小心地运转着扬州慢,先是托着他的脖子,用曲起的指节抵住大椎穴轻轻揉按。 随着天子舒展的眉心跟轻哼声,他手指慢慢往上,通着颈后两侧的经络,再一点点地揉按到头部。 这手推拿按摩的技巧,还是跟他娘一起,去寻了关河梦学的。 在那十年里,他也不是没有回过天机山庄。 他爹致仕之后,没了当官时的精气神,只好寻些其他爱好。最后他爹爱上了垂钓,冬天里也喜欢顶着冷风到湖边待上一两个时辰,风吹得多了就开始头疼,不让他钓了他还不乐意。 他爹又没有习武,身子骨弱得很,他娘特意将他喊回了家,要他带着一起去拜访关河梦,学了这套按摩的手法。 不过他爹向来爱重他娘,叫他娘按了几次后,便渐渐不再去冬钓了,又寻了其他爱好来消磨时间。 最后这手法,还是便宜了他。 方多病眉目柔和地看着被按得几乎要睡着了的齐焱,收了手后又忍不住摸了摸他莹白的面庞,低下头去吻了吻他的眉心。 齐焱嘴角微微翘起,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十分熟练地闭着眼扯过他的手,盖在了下腹上,跟着脸颊贴在了他手背上蹭了蹭。 【不愧是你啊,陛下。】 方多病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忍不住动了动被他脸颊贴着的手,在他柔软的脸颊上蹭了蹭。 不过齐焱也没能休息太久,只闭目养神了两刻钟的时间,宫人便来禀报,将棋营左相马元贽领着朝臣跟程兮、韩岳二人,朝紫宸殿的方向来了。 齐焱从榻上翻坐起身,眯了眯眼,“方多病。” “臣在。” “给朕更衣。” 下了朝后齐焱便已换上了一身松快些的便服,但如今敌人已打上门来,他自然是要以最好的状态来应对。 方多病也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取过那套章丹色的朝服给他换上。 二人从延英殿行至紫宸殿前时,便见紫宸殿前已被左相所统领的那一队神才军,以及玉真坊的暗部一同层层围住。 齐焱站在紫宸殿殿门前,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只觉得可笑。 今日早朝之时,他刚因为泾州的奏请,让韩定亲自带兵前去剿匪,不过才过去两个多时辰,韩定估计才刚带兵出了城,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要逼他从帝位上退下来。 而另一个有权指挥禁军的李得昀,如今也未曾出现,想来与不久前才来堵过方多病的李则宁脱不开干系。 太皇太后听闻了消息连忙从后宫赶了过来,一见眼前的场景,便看着站在左相身后门下省的两位侍中:“张大人,陈大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她目光看向了程兮跟韩岳,厉声问:“还带着这两个罪臣,是想造反吗?” 第61章 正统 当今太皇太后历经四朝,是宪宗的妻子,穆宗的生母,敬宗、文宗以及如今齐焱这个皇帝的祖母,韩岳向来自诩忠臣,自然待她很是敬重。 但程兮的父亲齐锜便是死于宪宗之手,生母郑氏入宫之后更是在太皇太后郭氏的宫中做宫女,可以说,除了齐家的这些帝王之外,她最恨的便是郭氏。 她往前一步,冷声道:“臣奉先帝之名,重组紫衣局,便是为了防止在宦官弄权之下的皇权不稳,若皇权不稳,自当拥护新皇。然现今意外寻回先皇遗诏,臣等不过是遵循先帝之命,拨乱反正。” 齐焱忍不住笑出声来:“仇子梁在时,你不说皇权不稳,偏偏如今仇子梁已经身死,你们却到朕面前要另立门户,你们是真的以为,朕不会杀了你们?” 程兮不甘示弱:“那是因为,臣等到今日才寻回先帝遗诏。” 她瞥了眼身旁的卒子,道:“把东西呈上来!” 很快便有两名卒子抬着一张书案到了殿前。 程兮取出了从王若清处取回的遗诏,朗声念完后展开在他们面前。 本是觉得遗诏是他们所伪造的太皇太后不屑地朝遗诏看去,却不料看到了遗诏上盖着的玉玺红印,登时便难以置信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皇祖母。”齐焱忙不迭地将她扶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叫心生慌乱的太皇太后重新冷静了下来。 韩岳这时才沉声说道:“这是先帝当年的遗诏,因为仇狗威逼,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给门下省审核签字,但玉玺却是真的,也是当初先帝亲手将这道遗诏交付于臣,让臣送到王扬王大人手中。” 程兮将遗诏铺平在书案上,对身后的大臣们道:“既然已经确定遗诏属实,那么便请诸位大人签上自己的名字。” 门下省的官员已经被神才军与紫衣局威逼裹挟到了紫宸殿前,如今事到临头,已无法拒绝。这份遗诏又确实属实,他们便只好纷纷签下名字,又出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忠义,纷纷摘下了头顶的乌纱帽。 齐焱眼眶微微泛红地看着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臣子,无视了程兮,看向阴沉着面色的韩岳,“你们说了这么久,朕还未见到你们的主子,朕的王叔。难道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打算将自己藏在背后吗?” 程兮微笑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条斯理道:“请珖王。” 同样身着朝服的珖王齐宸从队伍的后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了殿前,与齐焱相对而立。 只是比起原本的天子跟落魄亲王,如今的他们,一个是篡位的乱臣贼子,一个是皇位的正统归属。 齐焱讥讽地笑了起来,“王叔,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朕输了,朕……确实是输了。” 方多病站在一旁,侧头看着齐焱一点一点地揭开珖王的筹谋。 尽管珖王对付仇子梁的很多后手并未用上,但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这张传位遗诏。 一纸遗诏,足以奠定对方乃是先帝所指的正统传人,是先帝所期望的皇帝,而齐焱不过是被仇子梁捧上皇位,是害死了先帝的篡位之人。 天子眼中泛着泪光。 尽管方多病早知道齐焱这番对峙跟受伤不过是半真半假,但看着这双眼睛,他便恨不得将眼前的天子拥入怀中,柔声抚慰。 然而珖王却不知是发现了端倪,还是其他,竟当着朝臣的面话语一转,说起了当年穆宗待他的宽和,又告诉齐焱,自己不会对亲人手足下手。 他看着齐焱,笃定道:“陛下,有一句话,臣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现在,我最后再说一次。” “陛下,永远是臣的陛下。” 齐焱看向珖王的眼睛,目光闪动之时,珖王却已经拥了上来,抱住了他。 眼前这人的伪装实在太好,若不是他已经将这人的谋划看得一清二楚,或许真的,便相信了这一番话。 但也是这样的伪装,却是让他不好再以此发难。 最后齐焱只来得及止住珖王撕毁遗诏的手,用眼神叫方多病将遗诏接了过去。 珖王露出一脸疑色。 他便看了眼程兮跟韩岳,对跟在身边的宫人道:“宣众大臣,朕有事要宣布。” 虽是吩咐的宫人,但前去宣召大臣的,却是在场的神才军。 又过了大约两刻钟,已经归家了的朝臣马不停蹄地赶入宫内,很快便在夕阳西落之前集中在了紫宸殿内。 而齐焱,也终于可以对所有人说出,当年朝露之变的真相。 先帝留下的遗诏,是以特制的墨水写下,不会消退,唯有五个字,遇水化开之后,才会显现出背后真正藏着的字迹。 一众朝臣便亲眼见着遗诏上的“十三叔珖”跟下方的“珖”字褪去,而“吾五弟仪”跟“仪”字取而代之。 齐焱将当初朝露之变前夕,文宗担心朝露之变的计划会失败,所以密诏他过去,令他效仿勾践,认贼为父之事一一说出。 亦说出了这封遗诏之所以藏着这样的秘密,不过是因为先帝为了保护他,加之转移仇子梁的注意,不得不选立个靶子,并且最终将这个人选定做了珖王。 韩岳直勾勾地看着遗诏,似乎无法接受自己八年的仇恨竟是这么一个结局,只呆站在了原地。 程兮却是心火似燎原般地烧了起来。 但她心知自己与珖王跟韩岳不同,暴露了齐锜后人身份的她早已没有了退路。 眼见着她拔出手中长剑,正要抓住一旁的李得昀作为人质,好突出重围,方多病的清光剑便已先一步挡住了她的剑尖,只两招便将她制服,抬手击在她的丹田,废去了她的武功。 齐焱看着自己跟前的珖王,在他哀求的目光中走回龙椅坐下。 “罪臣程兮,乃是当年乱党齐锜之女。如今为报复仇,多次挑拨朕与王叔之间的关系,今日更是意图以遗诏逼朕退位,其心可诛。”他看了珖王一眼,“然念及其与珖王乃血亲,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押入天牢,待交代罪行后,流放千里。” 他又看向韩岳:“前金吾卫大将军韩岳,虽被蒙蔽,但也属忠君爱国,功过相抵,免其罪责。” 【虽说珖王到底是好是坏很多争议,但从很多细节来看,我是认为他其实早就发现了不对的,而齐焱焱其实也没有真的相信过他没有称帝之心,尽管两人在剧里,确实很体面哈哈哈】 第62章 未来 方多病看着齐焱,蹲下身来帮他脱去了双足的靴子,换上了软鞋。 “怎么了?”齐焱用足尖踢了踢他的膝盖,“莫不是觉得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朕?” 方多病这才趴在他膝上,抱住了他的腰,笑道:“那陛下觉得,臣在想什么?” 齐焱垂着眼睫,带着几分疲倦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挑剔跟嫌弃,“无非是想问王叔的事,怎么,还想不明白?” “臣也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论看过多少,也仍旧为人的某些欲求而感到唏嘘。” 他做了这么久刑探,不至于分辨不出珖王那番话究竟是不是出自于真心。 毕竟若是真的对称帝无欲无求,又何必走到几乎逼宫的一幕,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吗? 但一个能力出众的亲王,岂不是更招帝王的忌惮? 而无论是不是被手下裹挟着走上逼宫的这一步,在某种程度上都已经过度彰显了自己手中所掌握的权势。 珖王临阵变了说辞,从逼宫到宣誓忠诚,不过是因为敏锐地察觉到了诏令中所暗藏着的陷阱,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齐焱揪了揪他的耳朵,“不过是权势富贵迷人眼,他也曾是皇子,如今又是亲王,有继位的资格,那为何不能想着争一争?争赢了,便是九五之尊。” 方多病撇了撇嘴。 【我看这九五之尊也没什么好的,倒还不如当个随心所欲的刑探要来得痛快。】 齐焱垂下眼睫轻轻弯着嘴角,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若是盛世便也罢了,如今这种内忧外患之下的帝王,确实还比不上就当个亲王。 但既然做了,他便要做到最好,才能不负皇兄,也不负这些年来背负的重担跟隐忍。 不过解决了珖王这个第三人跟仇子梁,他如今总归是能松快一些。 “朕累了。”他皱了皱眉,叫自己脸上的疲态更清晰了几分。 方多病丝毫没有眼前的天子已经将扬州慢练上手了的自觉,似是觉得他连去偏殿沐浴的力气都没有了,连忙唤了宫人将热水送入屋里,伺候着他在屋里洗了澡,又用内力给他弄干了头发,才将他抱回了床上。 他们昨日才见了荤,今日经事又多,方多病抱着怀里衣衫单薄的天子一边轻抚着对方背脊,一边老实地在心里念叨着清心诀。 齐焱枕在他肩上,抬起眼便看见这人跟盯着肉骨头似的盯着自己的大眼睛。 “看着朕做什么?”他点了点这狗东西的喉结,指尖又顺势往下,勾开了这人拢紧的领口。 方多病看了眼自己敞开的领子,搂着齐焱肩膀的手紧了几分,声音低哑地答道:“看陛下好看。” “怎么?”齐焱挑起他的下巴,“执剑人对朕,原来不过是见色起意?” 【怎么能说是见色起意呢?】方多病握住天子不安分的手,【若是见色起意,那我对李莲花岂不是……怎么可能嘛!】 “臣明明是动容于陛下的智勇双全,智珠在握,智周万物——” “行了行了。”齐焱嫌弃地捂住他还要智下去的嘴,意有所指道:“不论你是因着什么对朕起了意,但既然招惹了朕,你便得将皮子给朕绷紧了些。” 他说着,在方多病耳垂上重重掐了一把:“要知道,朕……虽然算不上执着之人,但落到掌心里的东西,也不会再随便放开。” 方多病忙搂紧他表忠心:“陛下尽管将臣紧紧握在手里,臣绝无半点挣扎。” 他这话说得像什么誓言一般,叫齐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本就在他肩颈处游走的手滑到腰间,解开了他衣服的系带,拨开衣襟后将双手都贴上衣服底下滚烫的皮肤。 方多病哪里经得起这种撩拨,当下便反客为主地吻了上来。 锦被下的两具身体很快便不着片缕地贴在了一起,两人的衣服被方多病粗鲁地丢到了床下。 齐焱没一会儿便被身上裹着的被子跟着大狗一样贴在身上的方多病给闷出了一身汗。 他将汗涔涔的手挂在方多病肩上,眯着眼地急喘着气,没一会儿便忍不住用手抠住了这狗东西的后背,发泄似的要在他光洁的后背上抠出几道血痕来。 方多病被抠得倒吸了口气,知道齐焱是难受得很了,连忙将人抱了起来,好叫他舒服一些。 齐焱趴在他的肩头喘着气,哪怕如今二人已缓和了几分,对他而言也仍是太过刺激,叫他止不住地战栗。 待情事消停下来,方多病将整个人慵懒得几乎抬不起手了的天子抱在怀中,靠坐在床头,一下接一下地捋着他的长发,有些怀念可以随意用净尘术打理身体的时候。 他虽没太放肆,但齐焱仍旧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催促道:“再叫一次水,顺便换了这套床被。” 方多病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应了一声。 待重新洗过澡,穿上了新的寝衣后躺回床上,齐焱那股困乏的劲头反倒过去了。 他坐在方多病怀里看了一会儿这人之前画的那些图纸。 如今仇子梁已死,朝堂获得了一段时间的稳定,藩镇之事也没有迫在眉睫,方多病给的这些东西正好可以提上日程。 他侧头看了眼方多病,道:“到底是你自己的东西,不若接下来一段时日,朕将你调到工部,换个官职当当,如何?” 方多病抱着他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臣帮陛下盯着工部的人当然没问题,但换个官职就免了,臣还是情愿当陛下的执剑人,可以常伴在陛下身边。” 齐焱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意味深长道:“你也不能一辈子当朕的执剑人。” 倒让方多病急了起来,“为何不行?陛下可是想撤销执剑人的职位?” “紫衣局如今确实也算是名存实亡,是否要撤销,届时另说。”齐焱在他怀中翻了个身,歪了歪头,忽然道:“今日朕送皇祖母回宫时,她又问起了朕的婚事。” 第63章 帝后 方多病心口顿时一紧。 哪怕知道齐焱如今年纪已经不算小了,立后纳妃也实属正常,但好不容易得了这位天子的青睐,二人才好了没多久,却要开始面对后妃的问题。 他实在是……实在是…… 齐焱看着面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颓败跟紧张,心中却空白得没有任何声音的执剑人,抬手抚上了这张温度都好似跟着低了几分的俊脸。 “你没什么要对朕说的吗?”他跨坐在这人的腿上,低声地问道。 方多病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背脊,将他死死地箍在怀中。 “臣……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将下巴抵在齐焱的肩上,“臣不想让陛下为难。” 【谁会不想独占自己的爱人?但天子与普通人又怎能一样?】 “朕虽然是皇帝,但皇帝也只是普通人。”齐焱轻轻摸了摸方多病的后脑勺,笑道:“朕都被你这么对待了,又如何去宠幸女子。” 方多病双手顿时一紧,他有些不太敢相信齐焱话中的意思,毕竟从前齐焱的许多暗示,都是说明了自己会立后纳妃的。 齐焱也不在意,只是侧过头蹭了蹭他的颈侧,“做了朕的皇后,便不能再做执剑人了,但好在本朝出过女帝,你也不必总被局限在后宫之中。” “可是……”方多病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可是臣到底是男子。” 齐焱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在别人看来是女子就成了,朕都没计较你是男是女,你自己倒纠结上了,迂腐。” 自认从来都很知变通的方多病都快被这声“迂腐”给砸蒙了,他眨巴着眼睛,“但臣也就看起来是个女子,臣又生不出孩子。” 齐焱对此倒是很看得开。 “朕的皇位,也不是继承自父皇,而是皇兄给的。”他理了理方多病的领子,淡淡道:“若是朕的后代懦弱无能,即便继承了帝位,也只会被人掣肘,说不定还会葬送了大兴几百年的基业。与其如此,倒不如在齐家子弟中挑选有能力天赋的少儿,届时能者居之,兴许还能将大兴再延续个几百年。” 齐焱会有此言,也是因为亲眼见证过接连四朝的衰败,皇权在宪宗死后便一度陷入低谷,成为宦官手中的玩物,直到如今,他才终于夺回了帝王应有的政权。 他自己本也算不上什么正统继承人,更没有外人看起来的那般热衷于这个帝位,也就不太在乎往后是不是非得要自己的孩子子承父业。 方多病看着他望过来时柔和而又平静的眼眸,忍不住用双手捧住这张隽秀的脸,吻上了那两瓣柔软的嘴唇。 若不是文宗当年朝露之变失败,反被仇子梁所制,齐焱或许会是为大兴征战沙场的将军,是辅佐文宗的贤王,有可亲的,纵容着自己的兄长,有教导着他为人处世的良师,也有青梅竹马的妻子,不必像现在这样,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吃尽苦头,受尽委屈地坐上这高高在上,却孤独无依的位置。 齐焱从他的亲吻中感受到了珍视,从他的心音中听到了疼惜。 他勾着方多病的后颈,探出舌尖地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待两人呼吸急促地分开时,齐焱才抚上他的脸,看向他的眼睛:“朕已经同皇祖母说过了。仇子梁给朕下了毒,朕往后不会有自己的子嗣,她相信了。” “陛下……”方多病有些难以置信。 齐焱轻轻勾起嘴角,“所以,别让朕后悔,方多病。” “陛下若是后悔……便斩了臣吧。”方多病抬手揽住齐焱的后颈,后面的话语几乎淹没在了两人又黏连在一起的唇齿间。 两人今夜本就才放纵过,身上比平日更加敏感,没一会儿方多病便撩开了他的衣摆,将手摸入了亵衣内,揉捏着齐焱的侧腰。 被揉得整个人都开始发软的天子伏在他身上,侧着头轻咬在他颈侧,沙哑着声音警告:“朕明日还要上早朝。” 动作却没有半点收敛地不断撩拨着身下的男人。 方多病看着他格外艳丽的眉眼,粗重地喘了几下后将手收了回来,握住他两只不安分的手腕,忍不住将人压回了床榻间。 齐焱的这身衣服到底是没能坚守住,很快便被剥开来。 方多病近乎虔诚地在这具白皙又对他毫无防备的身子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印记,就连指缝间都不想放过,最后反被齐焱揪住了腮帮子,才不得不转移了位置。 两人到底是没叫第三次水,只是废了些漱口的茶水。 方多病再爬上床的时候齐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被他顶着时便钻在他颈侧闷闷地笑了两声,贴着他耳畔用气音命令着:“朕如今乏了,你给朕憋好了,否则往后一旬,你便住到工部去。” 方多病本也没打算再对他做什么,如今被他刻意诱惑,也只能露出一张委屈的大狗脸,黏糊糊地将他抱紧了几分。 随着齐焱对朝堂的掌控越发的深,延续了好几朝的宦官乱象在他风行雷厉的处置下已渐渐再没了开始的风光,而方多病拿出的那些武器更是让他培养出了一批新的禁军,与神才军二者互相制衡。 在彻底巩固皇权之后,他便取缔了紫衣局,撤去了执剑人的职位,正式迎娶方多病为后。 虽然因为齐焱多年来独宠皇后,不愿纳妃,帝后二人又没有子嗣一度让群臣死谏,但随着齐焱单独选出了几个亲王之子,将人接入宫中学习后,朝中朋党的注意便渐渐转向了几位世子身上,打算博得从龙之功。 齐焱在位一共二十五年时间。 在五十而知天命这一年,将帝位禅位于几人中最具帝王之才的鞍王次子。 卸下重担后与方多病两人前往江南。 他这一生着实太累,忙碌了四五十年,退下来后便开始与方多病四处游玩,到了适合居住的地方便停留一段时间,长则一两年,短则一两个月,到了实在走不动之后,二人才一起回了恒安城定居。 待到某一天早上,他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了,便拉着方多病的手,窝在他怀里说起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齐焱其实从来有没想过,自己会真的与一个人白头偕老,被珍视到了七老八十的如今。 毕竟在他眼中,帝王之位,本就高不胜寒,尤其是他身上的争议从未断过,甚至到他逐渐展露出老态,也仍有人试图用享乐将他腐蚀。 他想,若是没有方多病,他大抵很难抵抗得住权力的侵蚀,终会逐渐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是这人犹如条绳索,紧紧地拴着他的心,让他不至于被帝王的孤独左了心性。 而直到合上眼睛,他都未曾告诉过方多病,自己能够听到他的心音。 【与君歌篇结束啦~这篇写得我太痛苦了!我真的太不擅长朝堂权谋这些,偏偏我又是个逻辑怪,仅能尽量了。】 第1章 仙魔大战 方多病带着齐焱这一缕应渊分神回到天界时,还未来得及将分神送离,便感受到一股磅礴的神力随着他神魂的回归不断冲刷着身体。 他只觉得体内的禁制似乎又松了几层,连带着他的修为也蹭蹭地往上涨,他不得不抱元守一,努力消化巩固起这股神力。 这一巩固,便花去了近十年的时间。 他睁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一直被他保护在灵台处的应渊分神。 却正好看见这缕分神被玄夜抓在手中揉捏搓扁,吓得他连忙往灵台送了好些灵力,将这缕分神解救出来。 他将这缕分神从灵台内转移出来,用神力托在掌心。 比起禹司凤当初活泼得不断想贴着自己的那缕分神,齐焱的这缕不知道是被玄夜折腾过了,还是还留着年纪大了之后懒洋洋的脾气,在他手上只轻颤了几下,便窝住不再动弹。 方多病有些着急,“尊上你看!你刚刚怎么能那么对应渊君的分神,你看,他都……他都没精神了!” 玄夜从他灵台中出来,目光幽幽地望向他,摸了摸耳朵,问:“你方才说了什么?本尊没有听清。” 过了几十年,方多病险些都忘了这位尊上是什么脾气。 他抽了抽嘴角,很快改口道:“我是想问问尊上,应渊君的这缕分神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玄夜瞥了他一眼,轻轻一哼,才眯起眼打量了一下这缕分神。 消除了记忆之后的分神自然不存在齐焱年纪大了之后遗留的习惯,只是受到了一些本体的影响,才会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他想了想,朝这缕分神打出了一道黑烟。 方多病没来得及阻止,便见这缕分神被黑烟击中之后,突然在半空中投照出了一个画面。 只见一身金色铠甲的应渊双眼泛红,浑身犹如被剧毒之物浇淋了一般,就连铠甲都被腐蚀出了几个口子。 画面中鬓发凌乱,一身狼狈的天界帝君正翻手在眼上施着法。 方多病看见了在应渊身前一闪而过的影子,皱眉道:“这是……魔界的九尾蛇?” 玄夜也跟着挑了下眉梢:“臭小子中了无妄之火。” 方多病一愣,连忙反驳:“无妄之火?九尾蛇怎么可能会有无妄之火?” 玄夜却是看着画面中出现的九尾蛇,“你觉得这是正常的九尾蛇?” 他冷笑一声,张开手臂不屑道:“魔界的九尾蛇邪兽虽说也有剧毒,但应渊是天界战神,是可以与本尊相提并论的上神,怎么可能连暂时压下毒素都做不到?这世间能叫他神体受损至此的,并不多,唯一与之相符的,唯有无妄之火。” 方多病已经彻底没了去计较为什么九尾蛇会突然变异生出无妄之火来,他将应渊的分神收回了自己的灵台,也不管身边的玄夜,便破开房门,化作一道流光,朝魔界飞去。 只是他到的还是迟了,无妄之火的火毒已彻底入了应渊的神体,他只来得及接住这位天界帝君倒下的身体。 “应渊,应渊?”他运转起神力,抵在应渊的双眼前方,想在火毒还未深入之前将其逼出来。 然而无妄之火的毒性何其刁钻,黏上了应渊神体的瞬间便在他体内扩散开。 偏偏应渊身体里还有一半修罗的血脉,毒素才一入体,便几乎要打破他神体中神力的平衡,叫他往日压制住的修罗血脉蠢蠢欲动地复苏起来。 但应渊如今神魂并不完整,一旦修罗血脉复苏,他会压抑不住修罗一族嗜血的本性,彻底转了性情! ‘尊上!尊上!’方多病抵着眉心用灵力在灵台大喊,‘你可有法子压制应渊君体内的修罗血脉?’ 玄夜懒洋洋地反问:“为何要压抑我族血脉?做个修罗不好吗?” 做修罗不是不好,但应渊是在天界长大,玄夜也不想想自己儿子乐不乐意做修罗! ‘但是应渊君神魂还未全部回归,他会被修罗的本性吞噬的!’ 玄夜自然也知道如此。 尽管觉得修罗本性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这小子往后还有作用,他也不想这么快与方多病离心,再加上应渊是他与染青的孩子,他自是有几分在意应渊的,便还是口述了一道口诀,让方多病暂时压制住了应渊体内蠢动的修罗血脉。 此时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另外一侧。 方多病跟赶上来的将领说了一声后,便带着昏迷的应渊回了天上,将人送入天医馆中。 天医馆中的天医也很快分辨出了应渊所中的火毒是无妄之火。 此毒乃是世间至毒,不管仙神,中了此毒之后皆是非死即入魔,哪怕应渊如今有着几万年的上神修为,是天界上神之首也不例外。 方多病只能用术法除去了应渊身上的盔甲,给他换了身干净的寝衣,才打了水来,仔细清理着他脸上残留的毒血血污。 待将人打理干净,他才走到自方才起便一直争论着什么的几名天医跟前,问:“诸位上仙,不知帝君的伤情如何?我见帝君如今症状,似是中了书中所记载的无妄之火,不知诸位可有解毒之法?” 其中一名资历最深的天医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妄之火乃是六界剧毒之首,即便我等,目前也是束手无策,流辉上仙且让我等回去查阅一番典籍,看古法中,是否有过解毒先例。” 方多病也唯有点头。 他坐回应渊的床边,握住了这位帝君还残留着被毒血腐蚀出的伤口的手。 血痕盘踞在应渊如玉一般修长的手指上着实碍眼,他忍不住以神力施展出自己用得最多的治愈医法,消耗了体内小半仙神之力后,才将他手上的这些血痕愈合。 他用双手一并拢住这只手,轻捏了一下应渊的掌心,将这只柔弱无力的手裹起,用灵力连通灵台处的玄夜,又问:‘尊上,无妄之火真的没有解毒之法吗?’ 玄夜盘坐在他灵台中,透过他看向榻上蠢兮兮地被设计了的亲儿子,懒洋洋道:“倒也并非没有,只是你若是要救他,得再解开一道禁制的封印。” 方多病确认了一下:‘那尊上,我身上还有几道禁制的封印?若是这道解封了,会不会影响到我之后去其他世界收集应渊分神之事?’ “你倒是细心。”玄夜轻笑了一声:“放心吧,你身上还有八道封印,足够你再救回剩下两道分神了。” 方多病看了眼应渊暂住的厢房大门,见门外无人,才低头在应渊手背上落下一吻。 ‘等我回到衍虚天宫,尊上你便帮我再解开一道封印。’ 第2章 无妄之火 方多病又轻抚了一下应渊的脸颊。 他如今伤势颇重,除了中了无妄之火的毒之外,还受了不轻的内伤,体内神力沸腾,灵脉空虚,一时半会的怕是很难醒过来。 方多病便也不再额外耽搁时间,给他盖好被子之后,便先行回到了衍虚天宫。 他才一落地,守在衍虚天宫内的陆景便意外道:“流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还在东厢房闭关吗?” 方多病看着他手中捧着的应渊的衣物,道:“我感应到应渊君仿佛出了什么事,又恰好在今日出关,便追着应渊君的气息寻到了战场上。没想到应渊君身中剧毒,已无力再战,我便将他带回了天界。” “原来是你将帝君送回来的。”陆景轻叹了口气,“我也是听天医馆的仙侍前来说,帝君在下界重伤,被送回了天医馆,让我带些帝君常用之物,前往照看。对了,你怎么没守在应渊君身边?” 方多病这七百多年来虽然时常在闭关,但他几乎是帝君照顾着长大。 尽管他未曾说过,但陆景也知道,他心中十分在乎应渊君,从前为了应渊君下过许多次厨,还因为计都星君跟帝君关系要好,便觉得计都星君不是什么好人。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将解除体内禁制一事告知陆景,便只是道:“我本是感应到应渊君出事才强行出关,如今气息不稳,还得再闭关一段时日,巩固一下仙灵,不然怕是会境界下降。” 陆景点了点头,忙道:“那确实是再闭关一段时日稳妥一些,放心吧,帝君我们会照看着,你尽管闭关,不必担心。” 目送他离开之后,方多病很快便回到了房内。 玄夜再度从他灵台中出来。 这位修罗王没有丝毫要与他客气的意思,双眼微眯,手中法诀一捏,便见他指尖涌出的黑烟钻入了方多病的身体里。 方多病只觉体内神力一阵激荡,就连灵台都仿佛被撼动了一般嗡嗡地颤抖着,叫他整个大脑都犹如被钟鸣声震得发疼发胀。 好在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他身体已经自发地牵引着溢出的神力自行运转,而站在他跟前的玄夜也勾着嘴角地将转息轮高悬于他的头顶,将过多的神力引导入器身内,再由器身又转移到方多病心口闪烁着的光亮处。 见这小子渐渐将神力控制住了,他才撇着嘴地挥袖将转息轮收起。 方多病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忍不住看了玄夜一眼。 就在刚刚,他似乎感觉到身体里藏着什么东西。难道……那就是七曜神玉? 玄夜轻拨了一下脸侧的鬓发,眉梢微动地垂眼看过去:“怎么?不打算想办法救我儿了?” “自然不是。”方多病收回心神,又问:“现在尊上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救应渊君了吗?” “我儿所中的无妄之火,确实是六界至毒,毒发之时烧灼灵脉,即便是上神也只能在入魔后灵脉爆裂干涸而死。” 这毒对于仙神来说,可比对他们修罗还有魔族来说可怕多了。 若是应渊激发体内的修罗血脉,这毒其实并非全然无解,然而偏偏他无法激发修罗血脉,否则毒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陷入修罗嗜血本能的应渊却绝对会变成个毁天灭地的大杀器。 “无妄之火虽说难解,却并非没有克制之法。”玄夜走到他的床榻坐下,“在极寒之地,有一种万古坚冰生出的冰髓,比之万古坚冰的寒气来得柔和,不会轻易将人冻伤,却又极难提取。若能取得这种冰髓,自然可以缓和无妄之火的火毒。” 方多病眼睛一亮,“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极寒之地!” 玄夜却是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目光从他的双眼往下一扫,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才继续道:“可是这冰髓,却不可触碰世间寒气之外的异气,否则便会化作清水。浊气,灵气,甚至仙气,都不行,唯有万年坚冰方可容纳。然而万年坚冰的寒气却不见得逊色于无妄之火,仙体一旦沾染,寒气便会钻入灵脉,连仙神之力都可冻结。” 他微微一笑:“唯有你这般的器灵,方可勉强一试。” 方多病在意的却不是取万年坚冰的危险,而是这冰髓若是只能以寒气包裹,他要怎么用它缓解应渊体内的无妄之火? 玄夜懒洋洋地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朝变换着脸色的器灵看过去,“你将万年坚冰跟冰髓纳入体内,这万年坚冰我儿又碰不得,想要将冰髓渡过去,除了灵修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法子?” 方多病面色微红,却仍是十分不解地看向眼前的修罗王。 “尊上,你真的不介意我与应渊君……” 后面的话却是没能说出口,他唯有在床上的时候面皮最厚,平日里却还是要几分脸面的。 玄夜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眼尾一颤,别开了视线,意味深长地答道:“你与我儿的分神,已有过前科,本尊若是介意,早便被你气死了。” 方多病不自在地捏了捏衣摆,却也慢慢回过味来。 自己本就并非七曜神玉的器灵,待到他功成身退那日,身上的禁制兴许也全部解开了,到时候自己早就不复存在,对玄夜来说,应渊被占了些许便宜又如何,不过就是一时的事。 只是应渊真的能够不在意吗? 亲手养大的自己以下犯上…… 但他也没办法让玄夜消除应渊的记忆。 毕竟玄夜的修罗王的身份在天界时人人得而诛之,而应渊即便是中了无妄之火,也仍旧是那个四帝君之首的战神,即便是修罗王也无法无知无觉地夺去这位帝君的记忆。 不过如今也不是考虑应渊在不在意的时候了,大不了给应渊解毒之后,他便马上闭关,抓紧时间将剩下的两缕分神救回。 到时候他人都灰飞烟灭了,想来应渊君也不会再与他计较自己冒犯他之事。 【最近开年上班太忙了,所以没时间修文了,如果有病句跟错别字或是不理解的句子就给我留个段评,我会看评论的,谢谢】 第3章 乾坤引 方多病出了关后本是打算直接去极寒之地。 然而走出房门后却听到了仙侍在议论这次仙魔大战中帝君归来之后,下界便好似再没了消息传来。 他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在去极寒之地前,便还是到前线战场去查看了一番。 只是他才到魔界战场,便发觉此地竟生出了魔相,且魔相外邪气四溢,叫他心生不妙之感。 玄夜此时也再度从他灵台中出来,微眯着眼地看着眼前的魔相,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趣味。 “尊上,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方多病问。 玄夜侧头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隐瞒,“这是乾坤引功成引发的天地异象,至于这魔相,却是与乾坤引无关,应当是其他法器所致。” “乾坤引?”方多病皱起眉。 他在翻查与玄夜有关的典籍时曾经看到过。 乾坤引似乎曾经是玄夜所用的功法,可采吸他人灵力、攫取天地精华,十分阴毒。修罗一族明明已经被灭族,乾坤引又怎么会重现于世? 他看了玄夜一眼,却是身形一闪,钻入了魔相之中。 玄夜两道剑眉拧起,他本是懒得管这些仙神的事,没想到竟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他无法与方多病分开太远的距离,便到底是被迫追上前去。 而先行一步的方多病已经看到了倒了一地的仙神。 除了天兵天将之外,还有北溟仙君,湾云帝君,昭圣帝君,长生帝君…… 怎么会这样? 这三位帝君虽说不及应渊帝君,但也是天界的上神,怎么可能齐齐陨落于此。 他正弯下身去要去查看几人的情况,侧面却猛地袭来了一道黑烟,他运转神力去挡,却是没能挡住。 方多病垂眼看去,只见一个生得与北溟仙君一模一样的男人勾起嘴角轻笑着看向自己。 “修罗之力?你是修罗?”方多病试图挣脱男人的束缚,却没想到对方眼中红光一闪,他体内的神力竟是控制不住地顺着对方的修罗之力流转而去。 果然是乾坤引! 就在他的神力要被掠走的时候,另一道黑红色的修罗之力却是猛地击在了男人身上。 方多病那险些被吸走的神力瞬间倒回体内,冲击得他不由得捂住胸膛轻咳了两声。 他抬眼看去,却见玄夜头戴修罗面具,身着盔甲地落在自己跟前,极其暴怒地扫了他一眼,“你若是想死,本尊这便成全你!” 方多病悻悻地没有说话,而那变化成北溟仙君的男人却是难以相信地看向玄夜:“永夜功……你是玄夜?不,不可能!玄夜早就死了!难道是因为魔相?” 他极其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不想再继续纠缠,很快便化作一道流光飞离了魔相。 方多病这才蹲下身来继续查看倒地的几位帝君与北溟仙君。 然而令他震惊的却是,在场的几位帝君仙君,竟是都没了仙灵。 “怎么会这样?” 没了仙灵,仙神之体难以为继,仙元也会碎裂,若无重塑仙灵之法,这几位帝君便唯有陨落一途。 他忍不住看向玄夜。 玄夜的转息轮能调转时间,定然也能复活几位帝君,然而玄夜是修罗王,本就与天界有解不开的仇恨,令其看重的,唯有应渊帝君一人,怎么可能对其余帝君仙君施以援手? “怎么?”玄夜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想让本尊救他们?” 他摇了摇头,道:“尊上没有救他们的义务,我只是懊恼自己为何来得这么迟,若是将应渊帝君送入天医馆后便即刻再下魔界,说不定他们还会有一线生机。” 玄夜却是不屑地一哼。 方多病能从乾坤引下逃脱,不过是对方忌惮自己的永夜功。 他的永夜功虽说是脱胎自乾坤引,却比乾坤引更强,更加霸道,再加上他修为深厚,对方这个刚刚修成乾坤引的,如何敌得过他。 但他会这般肆无忌惮地出现,也是因为如今这遍地的仙神死的死伤的伤,无人能够知晓他的存在,而那个练成乾坤引的修罗,即便知道他是谁,又哪里敢将此事说出去? 他慢悠悠道:“要练成乾坤引,需得在九曜连珠之时,以金禅翼集天地灵气,再用仙力深厚的神仙仙灵作为容器,祭九曜阵后方可功成。如今这些仙神体内的仙灵,已经被拿来祭阵,是寻不回来的。” 方多病心中一沉。 他与这些帝君仙君虽无多少交集,但其他仙君便也罢,这些帝君,却与应渊一样,为了维护六界尽心竭力,唇亡齿寒,他们落得如此结局,又如何不叫他想到那个需要他来拯救的应渊呢? 可惜这些帝君仙君已没了仙灵,他能为他们做的,唯有收集起他们残留的神魂,待回到天界,告知过应渊之后,再设法将他们的神魂送入轮回,以期他们转世重修后,终有一日能够重新位列仙班。 方多病将几位帝君跟仙君的神魂收在了应渊送给自己的灵木冠中,又将灵木冠收进了灵台,跟玄夜所在的位置分隔开。 也亏得他经过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后,对神魂的了解更深刻了几分,否则还无法这般轻易地将几位帝君跟仙君的神魂收集起来。 他看着着漫山尸骨重重地叹了口气,大抵是因为仙力深厚者不足九人的缘故,几位帝君麾下的几万天兵天将也尽数作为祭品,死在了九曜阵中。 他们不比帝君几人仙神之力深厚,还能坚持到自己收集完神魂,在被祭阵的那一刻,便早已失去了生命。 一旁的玄夜早已等得不耐烦,若不是后续还用得上这小子,他早就直接提着人离开,哪里还费时等在此处,看着这小子伤春悲秋。 他足下碾着一块砂石,低沉着声音催促:“我儿时时刻刻忍受着无妄之火的烧灼之苦,你不快些赶去极寒之地,还在此耽搁什么?莫非为几位帝君收集神魂还不够,还想将人送回天界不成?” 方多病这才摇了摇头,“我若是明知几位帝君如今仍有转世之机而不施以援手,应渊君知道了也会责怪我的。不过送几位帝君回天界之事便罢了,我这便随尊上前往极寒之地。” 第4章 冰髓 极寒之地放眼望去是一片接近于蓝的冷色。 方多病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该算是器灵还是犬族,但极寒之地的寒意对他而言却并非难以忍受。 他找到了玄夜所说的万年坚冰所在,一边不断用剑气将其削薄,一边问:“这冰天雪地的,尊上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冰髓的?” 按理来说距离玄夜与上始元尊染青的那一战发生在五万年前,如今一切早已时过境迁。 难道这些年来,这位修罗王一直藏在这极寒之地不成? 玄夜歪在自己幻化出的软榻上,侧过身来,支着脑袋看向受到万年坚冰影响开始唇色发白,眉毛眼睫都挂上霜色的方多病。 欣赏了一下这小子狼狈的样子,他才慢吞吞地说道:“本尊之所以会知道,自然是因为这处冰髓,便是本尊当年所种下的啊。” 方多病挥剑的动作一顿,眨巴着眼地看向玄夜,“种?这冰髓不是天然形成的吗,怎么还能种?” 玄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指尖轻轻翻动,变化出一朵冰蓝色冰花的模样,自顾自地把玩着,没有说话。 方多病不知忍不住看了那朵花一眼,总觉得仿佛在什么典籍中曾经看见过,却记不清楚了。 但玄夜总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种下冰髓,兴许是与他手中那朵花有关? 能叫这位修罗王送花的女子,除了那位染青上神,又还能有谁呢。 所以如今救应渊一命的,还是父母当初所留下的惠泽。 他弯了弯嘴角,又往尔雅剑中灌注了几分自己的神力,奋力地劈斩在眼前的万年坚冰之上。 只是这万年坚冰实在坚硬,即便是他的剑气,劈斩而下时也不过是抹去了一些冰的碎屑。 方多病这一磨,便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他心中自是万般焦急,毕竟应渊即便一时半会儿没什么问题,但烈火焚烧之苦是何等痛楚,加之这位帝君还要克制身体里的修罗血脉,也不知道陆景能不能将人照看好。 看着眼前被自己磨得只有核桃大小万年坚冰,薄薄的冰壁好似轻轻一戳便能破开,所以能够清晰地看清内部流动的冰髓。 他伸手慢慢将这块万年坚冰托在掌心,放开自己的仙元,将其纳入自己的仙元之中。 刺骨的寒意在一瞬间几乎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起来,转瞬间他面颊上便覆满了薄薄的冰霜,叫他险些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好在心口一股股的暖流随着一阵柔光重新流淌入血液,他手指颤抖着弯曲了一下,哆哆嗦嗦地运转起神力,让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方多病好不容易化去了身上的冰霜,实在不想再耽搁时间,便吸了吸鼻子,看向身边正看着自己的玄夜:“尊,尊上,劳,劳烦尊上,带,带我回,回天界。” 玄夜盯着他心口看了一会儿,忽的伸出手,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永夜功存下来的神力打进他的身体。 几息之后方多病只觉得身上的寒意消减了许多。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再度看向玄夜,诚挚道:“多谢尊上出手相助。” 玄夜微微一笑,“你为我儿如此奔波,又以身做器,容纳万年坚冰,本尊这个做父亲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方多病:…… 这位尊上又想做什么了? 只是他也没心思去细想,便对玄夜道:“方才是我有欠考虑了,尊上确实无法肆意出现在天界,我如今已经好转了许多,尊上便回到我灵台,我们马上启程赶回天界。” 玄夜眉梢往上翘了翘,流转的眼波掩去了眼中其他的情绪,很快便回到了方多病的灵台。 待他没入眉心之后,方多病便很快化作流光,直奔天界。 只是他回到天医馆时,天医馆内却已经没了应渊的人影。 他拉住天医馆的一名仙侍,急忙问:“应渊君呢?他怎么不在这里,莫不是回衍虚天宫了?” 难道是因为已经实在遮掩不住身体的修罗血脉,怕在这里被仙侍发现? 那仙侍被方多病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后,才道:“应渊君十日前醒来后,便拜别了帝尊,下界散心去了。” 下界散心? 怎么可能!他身中无妄之火,稍有差池便性命不保,这种情况散什么心啊?! 还是说,是帝尊担心他的修罗血脉暴露,偷偷将他藏了起来? 如此说来,他要救应渊岂不是还得先找帝尊? 可是他救人的法子……实在与如今天界不允许动情的天规相悖,再者他灵台里还藏着个玄夜,这帝尊能不见,还是不见为妙。 他想了想,回了一趟衍虚天宫,打算问一下陆景应渊的情况。 不曾想刚回衍虚天宫,见到的却是个颇有几分眼熟的小仙侍。 “见过这位上仙。”颜淡手中抱着折子戏的话本,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最后突然反应过来地指着他道:“你是……流辉上仙?” 方多病并无心思与个小仙侍寒暄,便扯了扯嘴角地朝她点了下头,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内殿。 他寻到了陆景后,还未说话,陆景反倒是先问:“流辉,你这段时日都去哪里了?应渊君如今不在衍虚天宫内,宫里的事务,不如便交由你来主理吧?” 虽然还未正式授予仙职,但方多病如今已是上仙,而且修为还很是出挑,在应渊君不在时,主理衍虚天宫算不上越矩,也好叫宫中的仙侍不至于无处着落。 方多病却皱起了眉,“你那天不是去给应渊君送衣服了吗?你不知道应渊君的情况?” 陆景叹了口气,“天医说,帝君伤势事关三界安宁,除帝尊外旁人无权知晓……所以我那一日并未见到帝君,只是将换洗的衣物转交给了天医馆的仙侍。” 帝尊这般,果然是因为应渊体内的修罗血脉压制不住了。 他的一颗心早就飞出了衍虚天宫,但见陆景还看着自己,便只好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我如今也不过是个仙侍,哪里担得起主理衍虚天宫一事,再者我想要去寻一寻帝君,你也别告诉别人我回来了,免得到时候惹了帝尊责罚。” 陆景自然是没有不应的:“也好,过几日便是瑶池盛宴了,这些时日人来人往的,你若趁着这个时间下凡去,想必不会被人发现。” 其实若是他有方多病这般修为,他也想要去寻帝君,只可惜他只是个小小仙侍,又哪里寻得到帝君呢。 第5章 自缚 方多病站在自己的东厢房中,用术法探寻了一下应渊的位置,果真没有找到。 他不安地来回踱了一下步,还是忍不住求助于灵台内的修罗王:“尊上,你有办法找到应渊君吗?” 玄夜在他灵台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个废物点心没有自己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但想到应渊可能是被天帝那个家伙藏起来的,他眸中波光便又暗了下来,手中掐了一道法诀,打出了灵台,落在了方多病的手背上。 方多病看了眼手背上这个跟玄夜的修罗红纹一模一样的图案,不由得抬手摸了摸。 玄夜这时才道:“这是本尊的血脉印记,若是靠近我儿,这道印记便会有所反应。我瞧着那天帝老儿也未必会将应渊藏到其他地方,你不妨在天界的各个角落搜寻一番。” 确实,应渊如今的情况若是放在其他几界,一旦失控,后果更不堪设想,即便还未出什么问题,万一被他界之人撞见应渊拥有修罗血脉,天界必将声誉扫地。 不过天界有什么地方能够藏住随时有入魔可能的应渊呢? 方多病隐藏了身形,很快飞落在了藏书阁前。 只是他正要踏入阁中,手背上的印记便闪烁了一下。 他不由得一愣,急忙往四周望去,在看到那棵高耸的昆仑神树时,他脑中忽的一清。 对啊,有什么地方,比禁止仙界其余人踏入的地崖更适合用来藏起应渊呢? 他不再犹豫地瞬身遁向地崖。 而在他显现出身形,走进地崖之后,果真见一道瘦削的身影静静地靠在昆仑树间。 在这道身影的双手处,皆有昆仑神树蔓延出来的树藤,将他紧紧地缚在树上。 随着他的走近,被困在树上的天界帝君侧过头来,手上一边催动法诀,一边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方多病看着他灰暗空洞的双眼,还有因为实在压制不住身体里的修罗血脉而尽数变白的长发,双目泛红。 他用捏起剑指,用尔雅剑挡去应渊的术法,正要出声告诉他自己是谁时,却见应渊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位天界帝君似是想确认什么一般,往前迈了一步,但很快被缚在腕间的树藤拦住。 他眉峰不虞地蹙起,却很快松开来,垂下双手,淡淡道:“此乃禁地,速速离去,不许将今日所见传出。” 眼前这位天界帝君是何等聪慧之人,自己的剑气跟剑意几乎是对方一点一滴看着修炼出来的,哪怕看不到,难道还能感受不出来吗? 即便他的剑并没有对准对方,只是挡去了对方的术法。 方多病双拳一下攥紧了几分,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应渊君明明已经认出我来,为何故作不相识地要赶我走?” 他指尖一抖,便浮起一道温度极高的火苗,将其靠向缚住应渊的树藤。 昆仑神木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在神树范围内动用仙神之力的人,但到底是草木,受不住炎咒。 “你在做什么?”应渊皱着眉想要拦住他的动作,方多病却一把将他抱住,“自然是帮帝君解开昆仑神木的束缚,帝君若是要反抗,便先用术法将我打死好了。” 应渊如今什么都看不见,被他抱了满怀后的第一个感受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器灵身上竟然这么冰凉,这样的温度几乎能够缓和自己因为火毒而高涨的体温。 但方多病的情绪十分激动,激动得身上的神力都不稳地往外冒。 他这次闭关了七百多年,应渊出征之前还在想,待他出关之后不知道又会到了什么境界,自己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他晋升上神的那一日。 如今却是切身地感受到了。 他反手抵在方多病身前,浑身神力一震,欲将人震开,却不料这人反倒将他更抱紧了几分,环在他后腰的手几乎要嵌进他的腰肉里。 应渊却无暇顾及他的无礼,在嗅到了血腥气时便连忙抬手摸索着抚向方多病的脸,“你!你在胡闹什么?!” 方多病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应渊的手腕,慢慢将他的手包裹在手里。 他看向眼前因为中毒而比平日孤傲的帝君显得脆弱了许多的应渊,温声道:“不过是点小伤,你又没用几分力,别担心。” 两人因为方多病强硬地抱着人的手而贴得很近,方多病能轻易感受到怀中帝君缓慢而柔和的呼吸轻轻地吹拂在脸上。 他胸膛下的心跳好似变得剧烈了几分。 对着司凤跟齐焱都还算可以正常处之的恋慕霎时间便叫他有些拘谨地松开了箍在应渊腰上的手,他不自在地屈了屈手指,又道:“我是你的仙侍,本来就该待在你身边照顾你,怎么就算是胡闹了?” “未经帝尊允许,便是胡闹。”应渊皱着眉收回了手,冷声道:“本君也不需要人照顾,你速速离去,若是不知道做什么,便拿着本君之前给你的令牌,去向帝尊讨份差事,不要再来地崖了。” “那你就当我是胡闹好了。”方多病又拉住他的手,“你不就是担心无妄之火发作,你入魔之后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了我吗?你若是要赶我走,我现在便在你跟前自毁仙元算了。” “你!”应渊险些忘了,眼前的器灵性子向来倔强,又总对自己带着一股狠劲,若是执意赶他走,想来他真的能做出自损的事来。 “你这又是何苦?仙魔之战,伤亡浩大,罪责在我。无妄之火毒发入骨,我合该承受。如今一事我自缚于此,你何必白费力气……” “仙魔之战的罪责怎么会在帝君你身上?这次仙魔之战本就是有心人所策划,帝君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合该振作起来,为其余三位帝君讨回公道才是!” 方多病不知道应渊为什么会将所有罪责归在自己身上,他双手一起握住应渊被昆仑神树勒出红痕的手腕,“应渊君你的性命何其珍贵,怎么可以这般无声无息地……死在地崖之中。” 应渊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被他握着,落在了器灵结实的胸膛之上。 他甚少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来,但心神却还是更多地放在他前面所说的话中,忍不住问:“你说的有心人所策划是什么意思?魔界到底做了什么,你说的讨回公道是什么意思?” 第6章 坦言 应渊身上的无妄之火还未解,方多病其实并不愿意这么早将此事告诉对方,免得他疗伤时还牵挂着此事。 但眼见着这人将这次仙魔大战的损伤尽数怪责到自己身上,他又怎么还能藏得下去。 他拉着应渊坐在了昆仑神树的树下,看着眼前这双失焦的眼睛,轻声道:“我将你送回天界之后,因为听说前线损失惨重,所以到前线查看过。不料我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几位帝君仙君,竟然仙灵尽失,仙元也几乎要破碎了。” “若只是因为战事凶险,战亡的便也罢了,但他们却仿佛是被同时抽走了仙灵。”他捏了捏应渊的掌心,“随后我才想起来,在我到战场的时候,其实看到了天地异象。应渊君还记得吗?仙魔大战当天,是九曜连珠之日。” 应渊浑身一震,他空洞的眼下意识地抬起,却因为到底看不见方多病的人,而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他反握住方多病的手,“若是在九曜连珠之日,以金蝉翼汇集天地灵气,在祭以仙力深厚的上神上仙仙灵,绘成九曜阵,便可习得邪功乾坤引。” “莫非是魔族?可金蝉翼是三翼乌族的至宝,这一族早在多年之前便已被灭族,魔族又如何还会有金蝉翼?你可能确定,几位帝君确实是因为乾坤引而死?” 应渊本就身中火毒之症,是靠着深厚的仙力强压着,才勉强没有立刻入魔。 如今他心神激荡之下,周身神力竟是震动起来,本是在颈间的红色烧灼纹路随着他激动的情绪爬上了面颊。 方多病心知他火毒立刻便要发作了,连忙运转起神力抵住他的胸膛,将还带着万年坚冰寒气的灵力灌入应渊体内。 “你……啊!”应渊体内的神力猝不及防地融入了另一人的神力,竟是应激地一震,险些将方多病给击飞出去。 然而他人虽勉强撑住,但本就因万年坚冰寒气而十分虚弱的身体却不免摇摇欲坠,甚至又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他连忙换了只手捏了个净尘术,去了身上的血污之后才用力搂住想要挣脱,再去寻昆仑神树将自己缚起来的天界帝君。 “你别着急。”方多病强压下几乎又要涌上喉头的腥血,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被自己强搂在怀里的应渊的后脑,顺着那头微凉的长发捋了几下,“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虽还算有几分把握,但毕竟没什么证据。我只是一个小仙侍,能查的东西有限,其他人也不见得会信任我,我也只敢讲此事告诉帝君你。” 察觉到怀中的帝君似乎不自然地想要挣脱,方多病连忙咳嗽了几声,死乞白赖地又将人搂紧了几分。 “你想啊帝君,不论是金蝉翼,还是天地灵气,都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金蝉翼暂且不说,要获得天地灵气,最便宜的地方,便唯有天界了。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一个仙侍。这次的仙魔大战,定然有天界的人,与魔界里应外合。我随便嚷嚷的话,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用下巴蹭了蹭应渊的肩膀,“所以我只相信应渊君你。若是应渊君真的想要查清楚真相,便理应积极医治才是,怎么能这么白白在地崖中葬送了性命。” 应渊不得不承认,方多病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他的情况,并不是积极医治,便可以治好的。 要治疗,必定会暴露自己的修罗血脉,而暴露了修罗血脉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抵住方多病的胸膛,没有再用神力,而是光靠着力量强硬地将人推开。 “此事事关重大,确实不能随便让旁人知道。”他一翻手,掌心中便出现了一块金底青纹的令牌。 “这是本君的青离令。”他将令牌摸索着放入方多病的手中:“你拿着这枚令牌,再加上我从前给你的身份令牌,可直接面见帝尊。你出示青离令后,将此事告知帝尊,便说是我的意思。他自会派人调查清楚。” 又是这样。 方多病险些想将手中的令牌丢出去。 但很快,他又有些不舍地轻抚了一下令牌上的字号,不情不愿地将其塞回应渊手中。 “你告诉帝尊有什么用?如今天界四大帝君只剩下应渊帝君你一个,若真的是乾坤引现世,你叫天界的其他人去调查,也不过是去一个送一个罢了,除了让人尽数化为对方的养料,又能起什么作用?” 应渊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叫这张本就消了平日的清冷,显露出几分脆弱的脸有种别样的柔美。 但很快,这丝忧色便被坚毅取代,他竖起双眉,厉声喝道:“流辉!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帝君?” 方多病抿了抿唇,“自是有的。” “既然有,那为何不愿意听本君的命令?”应渊声音缓和了几分,继续道:“帝尊会派谁去调查,又会查出什么结果,并非你我可以预测,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将线索递交上去。” 他推了推方多病:“好了,你快去吧,此事事关重大,早一日查清,便可早一日想出应对之法。你也可让帝尊给你分配个仙职,往后……不要再来地崖了。” 应渊是天界帝君,是天界的战神。 早从几万年前,便已经负担起了守护天界的重责,多少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放松。 所以他分出去的每一缕分神,都有着他本尊的特性。 所以不论应渊,司凤,还是齐焱,从来都惯于将一切都挑在自己的肩上,若非必要,从不会依赖旁人,更不会张嘴同旁人求助。 方多病早就知道他这个臭毛病,但还是不免有几分郁气。 但要叫他现在不管不顾地给他缓解体内火毒,他也……还做不到。 至少,至少得确保没有人能进这地崖才行,否则他要对应渊所做之事被人发现,后果未必会比帝君的修罗血脉被发现要来得好多少。 “好。”他鼓着脸颊,忍不住瞪了眼跟前盲了眼的天界帝君,恶狠狠道:“但是帝君别指望能这么摆脱我,你既然收了我做仙侍,那我这辈子便跟定帝君你了!” 第7章 发作 方多病出了地涯之后并没有去找天帝。 毕竟他还瞒着一件事。 那个修炼了乾坤引的人见过他的脸,还认出了玄夜。 那人当时是以北溟仙君的面貌出现的,就连气息也一模一样,若不是北溟仙君就在地上躺着,他险些要以为混入天界的歹人便是北溟仙君了。 他记得魔界有一门傀儡术,可以完全变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说不定那人便是修炼了这门术法。 他如今又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万一被认出来,不说自己能不能揭穿对方的身份,玄夜还活着的事终归会暴露。 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抓紧治好应渊,让应渊自己去调查这件事,而他赶紧将应渊剩下的两缕分神救回来。 待他魂飞魄散之后,玄夜又会如何,便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他拿着应渊的令牌回了衍虚天宫,摸入了陆景的房间。 待他布下了结界之后,才在陆景面前显现出身形。 “流辉?”陆景一喜,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寻帝君了吗?对了,下午的时候,帝尊还派人问起过你,我怕你私自下凡之事被发现,便说你至今还未出关。你之前出关的时候,应该没其他人看见了吧?” 方多病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两次来回,因为行事匆匆,确实没撞上什么人。 “只有一个有些脸生的仙子,其余人倒是没有碰见。” “哦,那想必是颜淡了。” 衍虚天宫向来很少进新人,这千年来的新面孔唯有颜淡一人。 陆景安下心来:“那我晚些时候便跟颜淡通下气,让她帮你瞒过去。” “我来,其实是为了取一些东西。”方多病从乾坤袖中取出青离令,递了过去。 “这是——是帝君的青离令!”陆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寻到帝君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没告诉他应渊所在的位置,只是道:“确实是机缘巧合,叫我撞上了。帝君如今伤势还未痊愈,我担心他会有危险,所以想在他如今暂住的山谷中布下结界,好叫他安心养伤,但我手头上缺了好几样材料,不得不回来一趟。” 陆景看了眼他列出的清单,登时便道:“我这便取给你。” 方多病想到天帝来寻他之事,总觉得有些蹊跷,连忙嘱咐道:“你小心着些,帝君是不愿意叫人知道他如今的情况,才离开了天界,你可千万别将此事透露出去。” 陆景想起了前段时日不断在天界发现了魔界细作之事,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变换了平日里穿的仙袍后,才推门而出。 他平日里本也是管着应渊的私库,如今青离令在手,要从私库中取些材料本就不是难事,故而很快便取完了东西回来。 除了方多病要的那些材料之外,陆景还取了许多应渊私库中的仙药,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帝君伤势如何,这些仙药,你一并带去给帝君,若用不上便叫帝君留着防身也好。届时若是帝君责怪,便怪到我头上便是。” 方多病接过他递来的须弥手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拍了拍他的肩,“谢谢你,陆景,我先走了。” 陆景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跟前,暗暗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寻了个为帝君祈愿的风铃,挂在了门上。 方多病很快回到了地涯。 然而才靠近昆仑神树,他便听到了应渊压抑地低吼声。 他忙飞身上前,便见应渊身上的火毒已然发作,他整个人跪在地上,用昆仑神树的树藤化作的锁链紧紧地将自己缚住,额上早已变成红色的仙钿却是隐隐又要变幻出另外的模样。 这是要入魔了! 方多病连忙用神力护住自己周身,顶住他狂躁的神力走到他跟前。 也亏得这昆仑神树将他又分化出了好几条树藤将他的双臂紧紧地捆住,否则一个神力暴走的帝君,他还真应对不了。 他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催动着体内的万年坚冰寒气,侧头吻上了应渊的双唇。 即便是从他身体中渡过去的寒气,也很快让应渊眼睫上挂上了点点霜色。 方多病怕寒气伤到他,连忙又将寒气收了回来。 但被他揽住了后腰的帝君却是本能地随着他寒气的收回而轻吮了一下他的嘴唇以夺取他体内的可以缓解火毒的神力,叫他忍不住将人抵在了树上,灵活地撬开了应渊遵循着本能松开的双唇。 他手上晃过炎咒的火苗,逼退了昆仑神树的树藤。 双手挣脱后的应渊更是切实感知到他身上有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整个人贴了过来,不光是回应着他舌叶的纠缠,手也不住地在他身上乱抓着。 方多病被他撩得起了火,勉强分出一点精神来,将他抱在怀里,快速地从袖里乾坤中取出备好的材料,用最快速度在地涯布下结界。 然而便是这点时间,应渊却已经清醒过来。 他手还扯在方多病的衣襟上,被亲吻过的双唇带着异常的血色,整个人茫然地僵在了他怀中,唯有眼睫好似蝶翼般不断轻颤着。 方多病抿了抿唇,忽的在体内用神力打破了藏在身体里封住冰髓的万年坚冰壳子。 他低头再度堵住了应渊的双唇,勾起体内的一缕冰髓,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渡入应渊的体内。 然而以神力引导,那缕冰髓只触及了应渊的双唇,便已化作了一点冰凉的水汽,只有丝丝缕缕的气息,叫应渊勉强察觉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掌拍向方多病的胸膛,将人击退开去。 只是未曾料到,方多病本就在体内强行用神力击破了万年坚冰,之前拦着他时也已受过了伤。被寒气侵蚀许久的身体实在经不起他身为帝君的神力,几乎整个人委顿在地。 应渊又嗅到了血腥气,他忍不住侧耳,想用耳朵分辨方多病所在的位置,“流辉?” 方多病吃力地撑开眼睛,化开的冰髓渐渐被他的身体吸收,口渡的方式行不通的话,便真的只能灵修了。 他支撑起身体,声音微哑地应道:“我没事。” 应渊不由得走上前,手顺着自己听到的方位,迟疑地落在方多病脸上。 “你方才渡给我的,是冰髓?” 第8章 求生之念 方多病察觉到他想要查探自己的身体,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将快要摸上自己额头的手抓了下来,“是冰髓没错,应渊君你如今神力不稳,还是不要随便动用的好。” 应渊也想起来了自己如今神力的暴虐,不由瑟缩了一下指尖。 很快,他便将手缩了回去,皱着眉质问:“冰髓只能以万年坚冰容纳,你这是仗着自己是器灵,损及自身去极寒之地寻来的?” 若是冰髓跟万年坚冰的寒气,也难怪方才本能之下,他会对眼前的器灵做出那种事来。 “只要是于应渊君有益的,我自然要去取来。”方多病看着应渊微微皱起的眉头,而察觉到他视线的天界帝君不自然地将脸别向了另一侧,似是不愿意叫他看到自己那双眼睛。 “莫说我是器灵,本就于万年坚冰的寒气有些抵挡的能耐。便是我不是器灵,挡不住寒气侵蚀,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会为帝君寻来。” 应渊眼睫颤动。 自上次一别,已过去七百余年的时间,而他们除了闭关之外真正相处,也不过才将将三百年。 他如今只是一介罪人,终究是要神形俱灭,又如何担得这器灵为自己殚精竭力。 “你本是神器器灵,天资聪颖,不过千余年时间,便已经修得如今的修为。”他下意识地放缓了声音,“如今天界其余三位帝君已经陨落,而我身中火毒,剩下的上神桓钦亦……本君如今唯盼你早日独当一面,代替本君,守护六界,你怎可随意伤及己身?” “谁告诉你我要守护六界了?”方多病还是忍不住扯住了他的手肘,无视了他低喝的“放肆”,将人硬是拽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我想守着的,唯有应渊君一人,你若是不在了,我便追随你而去,哪还有功夫管什么六界。” “你!”应渊实在不知为何,这器灵这一次出关之后胆大妄为了许多,虽说平日里胆子也不小,但如今竟是连这种话都说的出口! “如今唯一能守护六界的人,唯有应渊君你自己,你别再想什么神形俱灭,只管好好想办法活下去,我既然寻得了冰髓,自然有办法为你缓解体内无妄之火的火毒之症。” 方多病陡然想起了自己收在乌木冠中的神仙神魂,便又道:“我这里还收着三位帝君跟其他几位仙君的神魂,你得乖乖好起来,我才有心思将他们送入轮回,否则我一心牵挂着你的火毒,哪里有功夫去处理旁人之事。” 应渊一愣,连忙侧过头来,用空洞的眼睛试图寻找他的位置,“你是说,几位帝君仙君,还有神魂留存下来?” 方多病看着他紧紧揪着衣摆的手,忍不住将其抓过来,握在掌心,“是啊,大概是因为我本是器灵,对神魂之术颇有几分擅长,去的也正是时候,确实留下了他们的神魂,虽说并不完整,但也足够他们再入轮回重修了。” 对他们这样的神仙而言,转世重修未必能完全恢复以往的修为,尤其是像几位帝君这样受了极大创伤,神魂不完整的情况。 但只要他们能够重新修出仙身,得以返回天界,便可恢复记忆。 应渊唇畔不由得微微勾起一抹浅笑,与他微红的眼跟满头柔顺的白发映衬得更似一朵幽幽盛放的雪梅,叫方多病忍不住转开了视线,对自己心中的邪念难以启齿。 他明明从来不曾对应渊起过心思,即便司凤跟齐焱都是应渊的分神,但他从未试想过这些分神的主人会与自己发生什么。 只是他才别开了头,便听这人急道:“流辉,你不必管我,快些将几位帝君跟仙君送入轮回。” 听着他口口声声念着的都是别人,从未为自己考虑,方多病只觉得怒从心起,竟是猛地将应渊推倒在地,整个人压了上去。 “我不是说了,我有办法用冰髓救你,你为什么不听听我到底说了什么!” 应渊皱起眉,他虽看不见,却不代表不知道他们如今是什么姿势,也并非不知道这个姿势的含义。 他带着几分逃避地扯出自己被方多病的手压住的衣袖,在这对手臂的禁锢下侧过身,不叫自己正面对着这个器灵。 “流辉,你太过执着,这终有一日会成为你的心魔。” 方多病差点被他气笑了,“我若是不执着,都不用终有一日,我现在早就要有心魔了。” 他抓住应渊的手,扯开自己身上的仙袍,牵着这只手落在自己心口上,“你以为我吸收了冰髓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吗?我还不是完整的器灵,你若是不用你的火毒化去我体内的寒气,我迟早有一天会被冰髓跟残留的寒气给冻死。” 应渊本是要缩回的手在触及到一片冰凉之时彻底顿住,他碰了碰手下冰凉的皮肤,将眉头皱得更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方多病眼神飘移了一瞬,才又定下神来,沉声道:“如今冰髓已被我身体吸收,唯有灵修一途,才可以将其渡入帝君体内。” 应渊落在他胸前的手几乎是被烫伤一般地缩了回来,跟着不知是震怒还是掩饰地喝道:“胡闹!” 白皙纤细的手指缩进了宽大的衣袖中,“你莫忘了,天界不得动情,否则要受情罚之刑,你莫不是,也想走一趟天刑台?” “谁说灵修便一定要动情了?”方多病反问:“只不过是为了应渊君你疗伤的手段罢了,你我坚守本心,大不了待解毒之后,便消去我们这段记忆便是了。” 应渊听到这话,心中的怒火却不知为何比方才知道他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时烧得更盛,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死死地握紧,浑身神力不受控制地开始激荡。 他顿时顾不得再去想其他,只怕自己再伤了跟前的器灵,“快,离我远一点!” 眼见着他身上火毒又开始肆虐,方多病眸光一暗,道:“我这便要救你,你若是实在接受不了,便用神力震死我算了。” 说罢竟是俯下身,再度吻上了应渊因为痛楚而咬紧的双唇。 第9章 渡冰髓 应渊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自己养大的器灵放肆地闯入了口腔,娴熟地压制着他正竭力控制着灵力的手,但他却仍旧能从纠缠的唇舌中尝到对方因为自己灵力激荡而受伤的血腥气。 而随着方多病体内的寒气渡来,火毒勉强消退了几分,他无措地反手去抓这器灵,想要张口拒绝,但这家伙的舌叶却搅得他心神大乱。 他不敢去想自己为何并未对这样的折辱感到不快,反而不住地为之心悸,他只是在方多病松开他的双唇,唇舌继续往下时气喘吁吁地制止道:“流辉,你快收手,我……” 应渊想告诉他自己的无妄之火并非真的无药可解,他只是不愿,但方多病已经抓着他的手又落在了那片越来越冷的胸膛。 多次受伤,万年坚冰的寒气早已伤及身体,眼前的器灵性属庚金,虽说不被水属的万年坚冰寒气所克制,但这么磅礴的寒气,也难以消化,若是不排解,轻则损伤根基,重则……伤及性命。 他抵在对方胸膛上的手早已不住地收紧,攥紧成拳,竟是迟迟无法将人推开。 随着衣袍被解开,他浑身一颤,才咬紧了牙关,瞪起那双无神的眼睛:“流辉,你枉顾本君之意,以下犯上,待此番事了,你便搬出衍虚天宫!本君一定会……亲自帮你消除记忆。” 方多病只觉得鼻腔泛酸。 他看着眼前这张冷若冰霜又因为泛红的双眼跟嘴唇而染上娇色的面庞,声音微哑地应道:“帝君罚得也太轻了些,只管把我丢上天刑台便是了。” 说罢手便已是抚上了应渊衣衫大敞的侧腰。 他低头碰了碰这位帝君抿紧的嘴角,又顺着嘴角往下,落在了他的下颌上。 应渊僵硬着身体,无神的双眼无措得眼睫颤抖,最终在柔软的嘴唇落在锁骨处时将双眼闭了起来,只流露出几分隐忍地蹙起眉心。 往日里这位帝君除了在他面前偶尔流露出的柔和跟亲近,大多时候都是淡漠且疏离,似高峰上清凌凌的白雪,何曾露出过如今这般的脆弱。 方多病仅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止住了再往下的动作,只抿起双唇地将指尖运转的神力注入了身下帝君的身体。 应渊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抓住了自己散开的衣摆。 方多病知道这样的动作对天界帝君而言有多冒犯,带着几分酸涩地轻轻靠了过去,贴着应渊的额头。 “都是我的错。”他轻声道,用鼻尖轻碰了一下帝君的面颊。 这本就不是他们在其他世界中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为了解毒不得已而为之,他怎么好仗着解毒随意亵玩对方的身体。 他拢起应渊身上的衣服,在神力一点点推进后俯身覆上前。 大抵是因为不似以往那般总带着爱意,这样越了矩的亲密叫应渊倏地睁开那双泛红的眼,明明什么都瞧不见,茫然空洞,但这双眼睛却含着水汽,就好似被他伤了心一般。 这本不该出现在这位天界帝君的面上。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他将人抱坐起来,未曾耽搁地专心寻着记忆中那些熟悉的位置。 应渊却被这陌生的感觉弄得快要疯了。 他咬着下唇才勉强不叫自己溢出声响,眼前的黑暗更是让他想象不出自己如今的模样,他只能在又一个颤抖之后抬手紧紧地抓住方多病的后背,祈祷着这一切如这器灵说的一般快些结束。 冰髓那比万年坚冰更加柔和的寒气渐渐渡入应渊的身体里。 这本就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虽寒气厚重,却十分柔和,最适合用于解除火毒,若是给水属的仙妖,甚至能叫人一举越过一个大境界。 方多病松开在自己怀里战栗着的天界帝君,看着他颈上已经被压制下去几分的红纹,心中不由得安定了几分。 只要有用就行。 不过…… 他垂眼看了下怀中的天界帝君。 虽然应渊如今对自己无意,但他到底是太过了解这具身体,哪怕这人心中没有情爱,身体却做不到全然没有感觉。 若是应渊自己,定然不会管这身体的死活。 方多病在心中说服了自己,慢慢地撩开了这位帝君的衣摆。 “流辉!别!”应渊浑身一颤,抓向方多病的手也被拉开,只浑身紧绷地迎向了这几万年来未曾有过的火焰。 待结束之后,方多病随手用净尘术清理了一下,便跪在这位帝君的身侧,将他衣袍上该系的带子都重新系好。 应渊面上还有情热后的晕红,面色却已经冷淡了下来,也不管他做了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 方多病想要摸摸他的脸,但伸出手后,才想起来这不是他的司凤,也不是他的齐焱,只好又瑟缩地将手收回。 他站起身,看着这荒芜的地崖。 应渊若是在出走后便一直待在这里,那便是已将自己绑在昆仑神树上过了十余日了。 他挥袖在树前的空地上用术法变出一座木屋,随后才弯下腰打算将应渊抱起来。 只是手才穿过帝君的腿弯,便被对方握住了手臂。 应渊面色不善地侧过头:“你又想做什么?” 方多病扶住他的后背,猛地将他抱了起来,“帝君好不容易好转了一些,自然是寻个地方歇息一下。若是再让帝君将自己绑在昆仑神树下,那我成什么人了?” 方才在树下解毒已经是迫不得已,他体内的冰髓还未完全渡入应渊身体,总归是还要有几次的,也不能老是幕天席地的。 应渊脸上一僵,却是飞快地并拢起双指,定住了他的身形。 “本君只是中了无妄之火,并非残废了。”他收回手,从方多病怀中挣脱,随后整个人一闪,落在了这器灵变出的木屋门前,摸索着推门入内。 方多病动弹不得地被定在原地,还维持着横抱着人的动作。 经过了两个世界,他都差点忘记了应渊这个动不动就把人点住的臭毛病。 好在他如今也不是当年连仙阶都未升的小仙侍了,应渊又没用多少神力,故而他很快,便解开了这次定身。 他跟进木屋的时候应渊正坐在床上,空洞地双眼不知道落在哪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多病进屋的脚步一时顿住了,不知是不是该走进去,应渊却已经听到动静地抬起头,“怎么,如今知道错了?” 他不自然地握了握拳头,走到这位帝君跟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救应渊君,即便是错了,我也并不后悔。” 第10章 悉心照料 应渊垂下眼睫,声音平静道:“罢了,你终究也是为了本君,本君如今也遂了你的意,你总能将几位帝君仙君送去投胎了吧?” 方多病将乌木冠从自己的灵台内取出来,放在他手中,“几位帝君仙君的神魂都在此,你大可检查一下。我用了术法最大可能地保住了他们的神魂,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应渊运转起神力轻柔地探过附着在乌木冠上的神魂,手指又忍不住在发冠的花纹上细细地抚过,竟是问:“这是……我送你的发冠?” 方多病这才忍不住蹲在他跟前,露了个笑脸:“若不是这个发冠,我还真不知道要用什么来保存几位的神魂呢。” 他抬手覆在应渊的手背上,“既然一时出不了问题,不如便等应渊君你之后再帮几位帝君仙君安排投胎之事吧,毕竟我如今就是个仙侍,也没干过这种事,我怕做不好,到时候反倒害了几个帝君仙君。”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总有种如今最好别随意跟天界其他人打交道的预感。 应渊虽说看不见,却也仍是察觉到了方多病的隐瞒。 不过他也没有问出口,只是将乌木冠放回了这器灵的手中:“你若是真的不愿,那便罢了。我如今身上神力仍旧不稳,这乌木冠还是放在你处收着。” 方多病自然没有不应的。 他将乌木冠收回灵台之后,抬手在屋内变出了一只浴桶,用水咒引来清水后又加热了一番,才对应渊道:“应渊君,你在衍虚天宫时每隔几日便要泡一下池子,如今这地涯也没有浴池,便暂时用这浴桶代替。” 仙胎无垢,仙神本就不像是凡人一般,需得每日沐浴,哪怕哪里脏了,还有净尘术在。 衍虚天宫中有个浴池,也是因为应渊本就喜欢泡浴,才特意建成。 因着怕应渊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赤身裸体,方多病特意又道:“我看应渊君你这些时日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你便好好在屋里泡澡,我去给你做些吃食。” 说罢他也不等应渊答应,便兀自推门出去。 应渊落在膝上的手却是随着关门的声音而紧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掩饰般地松开,将被自己抓皱的衣摆抚平。 只是他如今雪肤白发,面上浮现的那点晕红,却是比平日要更加明显,更遑论那藏在发中通红的耳尖。 哪怕他表现得再自然,再不在意,方才那被逼无奈的解毒,也是他几万年来,头一回与人行鱼水之欢。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犯情戒,哪怕这几百年来,他确实有些太过在意闭关的器灵,不时会想到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但他从未联想过其他。 应渊轻抚了一下嘴角,又忍不住碰了碰被吻过的锁骨,用力地阖了阖眼,将杂念摒除。 他站起身,用神力探向房间,很快便弄清了浴桶所在的位置。 方多病确实是有几分了解他的喜好,他如今确实是……想要洗一洗的。 另一头方多病隐去了身形,跑了一趟天膳房,溜进库房了取了些新鲜的食材。 虽说不问自取是为偷,但如今特殊情况,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大不了等应渊好了之后,他再给天膳房的管事赔礼道歉就是。 待回到地涯,听见屋内响着的水声,他面色微红,连忙在外间又变出个厨房来,开始料理自己取来的食材。 不知是不是他的动静惊扰了屋里的应渊,里面的水声很快便停了下来。 方多病有些心不在焉地切着手下的仙猪肉,待险些切掉了自己的手指,才倒吸了一口气地连忙给自己手上的大口子用了两道医法,安下神来地继续做这一顿饭。 他没做太多的菜式,只用最快速度地做了两菜一汤,放在托盘中用手端着走到了房门前。 正要抬手,房门却一下便打开了。 应渊虽目不能视,但如今神力稳定了许多,神识便也可以用了,自然能够感受到他站在门前。 方多病看了眼连用过的水都已经被清理掉了的浴桶,抬手将它收起,才又变出了桌椅,将手中的食物放下。 “应渊君,用膳了。”他看向仍旧坐在床上没有动弹的天界帝君,走上前去打算将人牵过来。 可惜他手还未碰上应渊的手,便被他用神力打开。 “本君分辨得出位置。” 说罢便起身走到桌前坐下。 方多病看了眼自己被打开的手。 刚刚说起几位帝君仙君的神魂时还用的我,这会儿就又变成本君了。 不过他做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应渊本就怎么发脾气都不为过,他除了心中有几分酸涩之外,倒也并未生出不满,反倒连忙跟着坐到桌前,将菜夹进他碗里,免得他因为瞧不见,只顾着扒碗里的饭。 尤其是应渊平日最喜欢的清露酌虾。 酌虾需得剥了壳才能用,他便将虾夹进自己碗里,将虾壳去了干净后放入另一只碗中。 应渊虽说一开始并未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但剥了壳的清露酌虾入了碗,他便再不能装作不知道。 “你自己用便是了。”他将碗放在桌上,微微侧过脸,“你莫不是觉得,本君如今全然无法自理,需得靠着你事事伺候?” “好好好。”方多病无奈,将手上刚剥好的一尾清露酌虾放进他碗里,用术法净了手后才自己端起碗,“我不管帝君你就是了。” 这会儿他倒想念起总是使唤他做这做那,喜欢自己细心伺候照顾着的齐焱了。 因着想起了齐焱,他心神便一下回到了还待在自己灵台内的那缕分神中,故而也未曾注意到,他随口应了之后,应渊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眼睫也低垂着,再未抬起来过。 一顿饭吃得沉默寡言,但好歹两菜一汤也都吃完了——尽管应渊用得并不算多,东西大部分都进了方多病的肚子。 他也没逼着应渊多吃些东西,毕竟又不是几顿不吃就能把自己饿死的凡人。 这位天界帝君如今正烦着自己,他们之后还不知道要再来几次才能完全将身体里的冰髓全部渡过去,他还是少招惹对方为好。 第11章 同床异梦 夜里睡觉的时候,方多病看着已经躺在床上的应渊,略有些不自在地用食指点了点这张竹床,将床变大了一些。 他站在床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应渊,小声道:“应渊君,冰髓还要几次,才能完全渡入你的体内,又不知你体内的火毒什么时候会再发作,我这些时日,便与帝君你……一同歇下。” 应渊不知是已经睡下了,还是不愿与他一起,并未接话。 方多病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这身质地轻柔地白衣贴在这位帝君的身上,勾勒出他侧躺时的身形线条,熟悉得叫他心绪都开始躁动,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应渊君?” 应渊搭在身前的手在这一声轻唤中不由自主地蜷起了手指。 他略带几分不耐烦地应道:“你何曾听过本君的话?要睡便睡。” 然而这番话的口吻,却实在有几分像齐焱,叫方多病忍不住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拢着衣服躺上了床。 靠得近了,应渊身上的沉香便似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心头轻轻撩拨着。 方多病在心中唾骂了自己几句,强行闭上双眼后,在不断默念着清心诀中渐渐睡了过去。 今日灵修的时候,他也不单只是将冰髓渡入应渊体内,应渊身上的火毒也为他化解了许多身上的寒气,叫他身上舒服了许多,再加上这些时日他确实一直悬着一颗心,直到如今才放下心来。 故而真的睡着之后,他睡得很沉,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到应渊在他睡着之后翻过了身,面向了自己。 只是他睡得并不安分,尤其是应渊就在身边,尽管他身上的沉香气息与司凤跟齐焱都不一样,但大抵是在他潜意识中,他们都是同一个人,那双惯于将人抱着的手便很快缠住了应渊的腰,将人拖入了怀中。 应渊有一瞬间怀疑起方多病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又觉得,若是清醒着,这家伙应该不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来,哪怕不久之前,自己还被他—— 可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做不得数。 他抬起手,正要用灵力将人推开,但偏偏前几次自己碰到这器灵后便突然使不出灵力的情况再度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渊忍不住碰了碰方多病的胸口,但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刺激到了睡着的器灵,他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这器灵得寸进尺地贴了过来,鼻尖贴在他颈侧跟脸颊上来回磨蹭了好几下,叫他枕上了器灵的肩膀,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地裹住。 方多病的呼吸就吹拂在额前,应渊身子有些僵硬,只趁着声音试探地唤了一声:“流辉?” 这人却是又蹭了蹭他的发顶,回应般地呢喃了一声:“司凤……” 应渊一愣,手已经下意识地击向了方多病的胸膛,已然恢复的神力将人重重地击落在地上。 方多病霎时间清醒过来,一边揉着胸口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正想抱怨几句又怎么了,却见应渊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眶微微泛红。 “怎么了?”他连忙靠上前,“是毒发了吗?” 应渊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眼睫颤了一下后缓慢地抬起,冷声道:“流辉,你可记得,天界不得动情?” 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是他刚刚睡着之后,无意间做了什么? 方多病看着他抬起的,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略带着几分艰涩地答道:“自然是,记得的。放心吧帝君,我们之间不过是解毒,我从不曾对帝君生出过非分之想。” 应渊竭力克制,才不至于将这一刻的情绪展露出来,但却仍旧不免暴露出紧紧抓住了床被的手。 这双手,如今已经用力得青筋浮起,就连向来透着粉色的指尖,如今也只剩下一片苍白。 若是未曾经历过司凤那一世,方多病不至于对这样的小动作那么敏感。 偏偏禹司凤最擅长的,便是将一切闷在心中,只会抓着衣摆或是握紧拳头来压抑自己心中的委屈与难过。 司凤的那缕分神已经回归到了应渊身上,这样的习惯,本就是应渊的习惯。 方多病哪里见得了他这副情状,连忙坐了过去,握住了应渊紧抓着床被的手,道:“与我灵修一事,真的叫你这么不痛快吗?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或者我去寻天医馆的人问问看,看是不是有其他办法将我体内的冰髓再抽出来,用其他法子渡给你?” 应渊说不出心中的苦闷,他只是微哑着声音,“既然未曾对我有过非分之想,为何这般关心我是否痛快?你只是为了帮我解毒,只要能够将我治愈,即便手段强硬,也在所不惜不是吗?” 方多病眼眶霎时间便红了起来。 他轻轻拨开应渊垂在颊边的鬓发,抚上这张因为火毒,而比寻常时候温度高了许多的脸。 “你都不想活了,我不逼一逼你,难道看着你死吗?但若是我逼你,叫你比死还难受,那岂不是反倒伤了你的心。我只想你好好的,能欢喜,顺遂。” 他说话间凑得极近,轻柔地声音好似一阵清风一般,即便应渊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话语中对自己的在意。 理智仿佛回到了身体,他往后躲了些,躲开了这器灵在脸上轻抚着的手,抬手捂住躁动不已的心口。 他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是在责怪这器灵心中没有自己,却偏偏撩动了他的心弦吗? 可是天规森严,本就不能妄动情念,如今自己已然触犯了天规,又何必将这人也一同拖下水。 尽管……或许这器灵心中对旁人动了情,但他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天界并无名叫司凤的人,兴许是这器灵这段时日碰上的妖或是人,此事结束之后,若是这器灵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的情念,他便送他下界便是。 人或是妖的寿命远没有天族那么漫长,待他如了愿,再回归天界,应当也是……可以的。 只是此事,绝不可叫帝尊知道。 “罢了,你终归是为了本君好。”他挥手在两人之间落下一道结界,便侧身躺回了床上:“歇息吧。” 无神的双眼中,却是再无半点睡意。 第12章 朝夕相对 因着时时刻刻折磨着自己的无妄之火短暂地被抑制住了,应渊在这地涯中的时日便显得尤为漫长。 他目不能视,又未曾叫其他人知道自己身在地涯,便没了往日那么多事情要处理。 身上的灵力仍旧算不得稳定,便也不宜修炼,除了枯坐着,似乎也确实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方多病想了想,取出材料炼制了一个能被神识感知的棋盘,寻了张小桌,将其放在榻上,与应渊对坐着对弈。 应渊对他的这番体贴未曾说什么,但下棋时的情绪却好了许多,赢了他时眉梢微动着挑拣着他的错处,倒有了几分从前指导他术法时的模样。 方多病的棋艺进步得很快,渐渐的应渊倒是更用心了几分。 而他的无妄之火第二次发作时,便是在他们对弈的中途。 方多病察觉出不对之时,连忙将榻上的小桌连着其上的棋盘跟棋盒都收了起来,将胸前火纹又开始往上蔓延的应渊揽入怀中,叫人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握住应渊的手腕,“应渊君,我要为你渡冰髓了。” 应渊只是努力克制着自己暴虐的神力,在方多病的注视跟渡来带着寒气的神力中,吃力地点了一下头。 方多病安抚地在他后腰轻揉了几下,让怀中紧绷着身体的人放松下来,又以术法除去了应渊的亵裤,娴熟地灌入神力。 应渊似乎比上一次要敏感一些,绯红着面颊地在他的手下颤抖着,水光很快便蓄上了他涣散的双眼。 方多病忍不住看着他已然露出糜艳之色的面庞,哪怕眼前这人是天界帝君,但在情事之中时,与司凤齐焱也并未有什么不同,眉宇间的风情,身上容易动情的地方,还有真正动情时的反应,都叫他熟悉极了。 他生怕自己在渡去冰髓的时候又对应渊做出什么不敬之事,只好勉强自己收回了目光,专心又卖力地尽快运转着神力,试图将更多的冰髓渡入应渊的体内。 但这一回到底是花了更长的时间,应渊不断地被刺激着,很快便疲软下来,后面一直伏在他肩上,不知是羞还是恼地紧紧地抓着他的后背。 结束后他照例给这位帝君放了热水,自己到厨房给他做从前吃过的荷花酥。 有神力的辅助,其实做糕点并没有在人间时那么麻烦,再者他如今经过了两个世界,手艺早就重新锤炼过了,如今不费多少时间,便可以做出栩栩如生的荷花酥来。 只是光有荷花酥未免太过单调,他又煮了一份冷淘。 天界没有槐叶,但可以入食的材料更多,滋味清甜的也有的是,替换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这头劲头十足地做着饭,那头已经沐浴完的应渊出神地坐在床边。 这几日方多病总是时时陪在他身边,如今二人才刚灵修完,屋内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他忍不住侧耳听着外面的响动。 上一次明明他才洗完没多久,那器灵便已经做好了膳食,端进屋里,这几日在下厨时所费时间也不长,怎么偏偏今日花了这么长时间? 是因为他方才做了什么,让这人不快了吗?还是他之前表现得太过厌烦,让这器灵畏惧了手脚? 今日结束时,流辉身上的寒气似乎少了许多,剩下的冰髓虽然仍旧未曾被炼化,却已经再伤不了器灵的根基,那他是否应该告诉流辉,自己其实并非没有其他治愈之法,叫这器灵不必在勉强自己为他解毒。 只是若是让四叶菡萏花费自己的半颗心来救自己,不也无异于毁了四叶菡萏的根基? 天界本就于四叶菡萏一族有愧,他又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叫如今仅剩的两位四叶菡萏族人为他牺牲? 他身为天界帝君,本应守护天界所有的族人,如今不单只战役落败,被人设计,还要逼四叶菡萏一族的两位遗孤自损根基来救他,他实在做不出这样有违本心的事来。 他忍不住站起身,忍着身后的不适朝外走去。 方多病正将冷淘盛着盘,见他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在身上甩了了净尘术后走上前来,“怎么出来了?是饿了吗?” 应渊下意识地反握住他搀扶着自己的手,问:“你在做什么?” 怎么这么久…… 方多病朝他露了个笑脸,“在做荷花酥跟冷淘,对了,你应该没吃过冷淘吧?你火毒才刚刚发作过,我往冷淘里添了些冰系的仙植,你试试看合不合胃口,吃着好的话,我便多给你做几顿。” 应渊眼睫轻颤,他下意识地往坏处去设想,却不曾想这人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只是在给他研究新的吃食。 他忍不住抬起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自中毒以来,他未曾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迫切地希望这双眼睛能够恢复。 感觉到应渊握着自己的手不断地收紧,方多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应渊这才垂下眼睫,挡住又开始泛红的眼睛,皱着眉道:“不曾,只是有些饿了。” 方多病意外地看了跟前的帝君一眼,他从来不曾听这人喊过饿,如今这模样分明是在掩饰什么。 难道是因为方才在床上的时候自己的冒犯又叫他心烦了? 但此事本就是应渊吃苦头,他若是不叫这人尝着欢愉,不就跟受刑无异吗? 他将人扶坐在桌前,又折返回去端自己做好的冷淘跟荷花酥。 应渊却仿佛真如他说的那般饿了,就连咀嚼的速度都比平日里要快上几分,也用得比平日里更多。 一碗冷淘全部吃下去不说,荷花酥也用了两块。 方多病喜笑颜开地将碗筷收了起来,“看来这冰系仙植还是有几分作用,至少你今日胃口总算是好了一些,待明日,我便再给你做这冷淘吃。” 应渊放在桌上的手不由得又蜷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去摸桌子中间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虽是天界帝君,身边总有人细心伺候着,但他本就因为修罗血脉的缘故不爱与人亲近,又一贯恪守天规,那些仙侍待他也小心谨慎,除了近些时日性子有些顽劣的颜淡之外,又何曾有人不惧他的冷淡,一点一点地撬开他冷峻的外壳。 而眼前的器灵呢…… 从前,这器灵待他便要比旁人多几分不同,这器灵好似总是关注着他。 那种关注,远不同于那些仙侍对待他这位帝君的崇拜与敬畏,每每都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他,而是将他当做了一个重要的人,因为在乎,看重,把他的一言一行都放在心上。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 很喜欢流辉的这种另眼相待。 第13章 意乱情迷 之后的几日,方多病变着法子地讨应渊的开心,尽管这位天界帝君总是未给出多大的反应,但原本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赎罪的自缚似乎也好转了许多。 也是这个时候,应渊的火毒再一次发作了。 这次发作是在夜半入睡时。 两人中间仍隔着那道结界,睡熟了的应渊侧着身,正面对着方多病,一头白色的长发柔柔地垂散在颈上跟胸前,那张清隽的面庞也因着眉间红色的仙钿而添了几分艳色。 方多病等他睡着之后,才隔着结界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 就在他暗念着清心诀,催促着自己赶紧闭上眼睛睡觉的不久后,应渊身上的神力便陡然躁动了起来。 无妄之火的发作叫他的灵力都带上了点点红光,而陷在睡梦中的应渊却不知为何好似无法清醒过来,只是痛苦地在床上扭动了一下,随着胸前红纹的闪烁,发出了一声饱含痛楚的长吟。 方多病早在他神力躁动时便已经翻身坐起。 他想要靠上前,但应渊落下的结界却正好阻隔了他的动作,他唯有拍了拍结界,大喊:“应渊,应渊你醒醒!” 不行,无妄之火发作那么痛苦,应渊都没醒来,他的喊声又能有什么作用? 方多病看向眼前的结界,召出了尔雅剑,想要以剑气破之,但很快,他看了另一侧的应渊一眼,又将尔雅剑收了起来。 剑气破除虽是最快的法子,但剑气纵横,又如何保证能不在破除结界的时候误伤到此刻毫无防备的应渊? 好在他本也擅长阵法,很快便寻到了结界的弱点,以点破面,破除了阻隔在两人中间这面看不见的墙。 彼时应渊身上的神力激荡已经几乎要毁了他们所处的竹床,就连那头白发跟身上的白衣也开始无风自动。 方多病翻转双手按在竹床上,给他们身下的竹床加了一层禁制,随后才顶着这股过于暴烈的神力扑在了应渊身上。 他俯下身,运转起神力渡入应渊口中。 已被火毒中和去了几分的万年坚冰寒气叫这位帝君身上滚烫的温度为之一降。 方多病连忙扯去应渊的亵裤,从袖里乾坤中寻出了从前应渊送给他的药膏,用神力缠绕着送进这位帝君的身体。 往日里他用的神力大多随着医法运转,又耐心细致,自然不必用药,但今日却是来不及再一点点叫应渊适应了。 他手上略显粗暴的动作让仍旧陷在沉睡中无法清醒的帝君痛苦地拧起眉头。 方多病不断小声在他耳边轻唤着“应渊”两字,一边亲吻着他的脸颊跟嘴角,试图将人唤醒过来。 但这人不知为何都这般了,都未曾醒来,方多病担忧是火毒又深了几分所致,便也只能将人抱起,让人坐在怀中,逼着自己尽快结束。 待冰髓一点点地渡进应渊的身体,彻底压制住了这一次爆发的火毒之后,这位帝君才闷哼着转醒过来。 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跟现实的应渊回拥住惊喜地喊着“应渊”的器灵,低声呢喃着:“流辉……” 方多病看着双眼微红,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脆弱的天界帝君,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而前两次在解毒时从来都是透露着隐忍与不情愿的应渊却是随着他声音的落下,绯红着面颊地靠了过来,将柔软的嘴唇送上了他的脸颊。 随即滚烫的指尖又摸索着将他的脸颊捧起,青涩又急切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方多病的理智几乎在一瞬间便被这个吻烧得失去了控制。 他猛地将怀中的天界帝君压回了床榻,反客为主地撬开了应渊的牙关,缠住了无措的舌头。 应渊在他堪称粗暴的吮吸中不断地战栗起来,甚至全然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 待方多病松开他时,他整个人勉强从梦境中寻回的理智被把玩着胸膛的手跟唇舌再度高高抛起。 方多病的舌尖扫过他胸前那代表着无妄之火的,犹如逐渐盛放的花骨朵般的红纹。 这些闪烁着的纹路烫得这片皮肤如同在烧灼一般,而男人唇舌的舔舐反倒似带着点点凉意,叫那片皮肤下意识地想要去追逐落下的舒适。 他抬眼去看目不能视的应渊,如今的帝君几乎通身都泛着淡淡的粉色,修长的双眉似愉似痛地蹙着,眼底无声间已蓄满了水光。 在他停下动作的瞬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却好像捕捉到了他目光一般地望了过来。 方多病呼吸一滞,经过了两个世界,他怎么可能读不懂这种隐晦的渴求。 他重新凑上前,轻柔地吻住了应渊微张着的双唇。 这个似梦中一般过分缱绻缠绵的吻让被亲吻的应渊在顷刻间彻底忘却了天规,他抬手拥住了方多病的肩背,回应地勾动着舌叶。 解毒的灵修彻底变了意味。 …… 大抵是这些日子压抑得太过,方多病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应渊身上放肆了多少次,甚至叫应渊受不住地昏睡过去。 他并未收拾两人身上的残局,只是从背后拥住了浑身绵软无力的帝君,与他一起沉沉地睡去。 两人一睡,便睡了几乎两天两夜。 再度清醒过来的应渊只觉得身上似乎轻松了许多,尽管双眼仍旧看不见,但神力却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 然而他却顾不得去思考神力的问题,身后的异样感让他回忆起了他自以为是梦境的放纵。 尤其是如今身后的器灵也已经醒来,正小心翼翼地离开。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几乎又要激荡的神力,只曲起指尖,闭紧了双眼,不让身后的器灵发现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 不知是他确实伪装得很好,还是器灵自己心虚,闭着眼的应渊只感受到鬓发被柔软的嘴唇轻轻一碰,身后的器灵便窸窸窣窣地换上衣服,起身离开。 应渊将手轻轻按在未着片缕的胸膛上,急促地喘了几声。 昨夜不过是一场意外,当不得真,是他主动亲吻了对他无意的器灵,他们受灵修的欢愉诱惑,才失了分寸,越过了那道模糊的界限。 就算……就算这器灵对他确实有意,他也不能害了对方。 他身怀修罗血脉,本就是罪恶之后,即便动了情,受了情罚,也是罪有应得。 但流辉天资聪颖,往后仙途本应是一片坦途,是最有可能成为接他之后的天界战神。 以流辉如今的修炼速度,无需多长时间便可飞升上神,怎么能为他解毒而受他所累? 应渊紧闭起双眼,明明是身受火毒之苦,但他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阵冷意从身体中涌起。 只是他并未叫自己消沉太久,便很快用神力勾过自己的衣袍,换到了身上。 【不知道为啥,写地崖这段的时候总有股古早文那味儿了,就,嗯,应该是因为这部分两人都不长嘴吧(。)】 第14章 情难由衷 方多病端着用冰系仙植熬煮出来的药粥进屋时,应渊正坐在床边发呆。 他鸦黑的眼睫低垂着,掩去了双眸,白色的长发垂在胸前带着几分没有打理的凌乱。 大抵是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发着呆的帝君眼睫轻颤了一下,声音略显沙哑地问:“本君昨日,可是又毒发了?” 方多病走向他的脚步一顿,面上扬起的笑容也凝在了脸上,但很快,他又抬手掩饰般地捏了捏眉心。 “是啊。”他有些勉强地应道,“不过不是昨天,你已经睡了两天了。是我不好,我想着快点将冰髓渡给帝君,所以做得有些过了。” 应渊藏在衣袖下的右手用力地攥起,他平复了一下气息,又道:“本君想要沐浴。” “好,好。”方多病走到跟前,握住他的手臂,“你两天都没吃东西了,你先把粥喝了,我便给你准备浴桶。” 应渊有一瞬间没能克制住身体的僵硬,但好在他向来都不喜欢与人亲近,前些日子,方多病也没得他什么好脸色,所以他将手臂跟衣袖一起收回来的动作并不显得多么突兀。 冰系仙植熬成的药粥带着淡淡的清香,入口自有一股温和的凉意,短暂地平复了他身体被火毒烧灼的不适。 但只喝了半碗,应渊便有些食不下咽。 “怎么不吃了?”方多病看着他放下汤匙的动作,不由得问:“是不合口味?” 怎么会不合口味? 这器灵向来知道他喜欢什么,每每下厨,他用的都要比平日里天膳房送来的吃食要多上一些。 但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再拖累眼前的器灵了。 应渊垂下眼睫,淡淡道:“今日本君起来的时候,体内的火毒已好转了许多。其实本君之前一直未曾跟你说,本君体内的无妄之火,并非无法拔除,只是需得用上四叶菡萏之心。本君不忍四叶菡萏一族的遗孤为本君损伤根基,所以才不曾告诉过你。” 方多病一愣,随后才想起来,四叶菡萏全身上下皆可入药,天生便可治愈万物,所以哪怕是这六界至毒的无妄之火,四叶菡萏的菡萏之心也可以轻易化去。 但菡萏之心是本就是四叶菡萏的仙灵凝聚而成,是四叶菡萏的根基所在。 若是失了菡萏之心,四叶菡萏便只有枯萎一途,而哪怕只献出了一半的菡萏之心,对四叶菡萏而言,也是根基损毁了大半。 应渊的性子,是决计不可能叫他人为了自己,而牺牲至此的。 但如今提起来四叶菡萏,又是为何? 他看向眼前的天界帝君,只听这人又道:“如今本君的火毒之症已经克制了许多,虽还未能彻底拔除,但若是配合四叶菡萏的花叶进行治疗,未必没有解毒的可能。” 虽说以四叶菡萏的花叶入药,对四叶菡萏一族本身也会有所损伤,但只要及时服用其他灵药进补,便不至于伤到根基,顶多得费上些时日闭关重修。 他届时,会将芷昔也一同调入衍虚天宫,指导这对姐妹升上上仙,为二人寻个好前程,以报二人救他的恩情。 方多病听着应渊这番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的话,只觉得心中的酸涩都要堵到嗓子眼了。 “既然冰髓于帝君有用,我体内的冰髓也还未完全渡入帝君体内,帝君又何必着急,反正已经如此了,不是吗?” 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了几分:“再者我并非属水,这冰髓于我毫无用处,我还得费力气去将它炼化,否则便有碍修行。如此,还不如全部渡进帝君体内。” 方多病端起他吃了一半的这碗药粥,舀起了半勺,沉着脸喂到了应渊唇边:“既然冰髓确实缓解了帝君身上的火毒,那这冰系仙植想来也有几分作用,帝君莫要浪费了,即便吃不下,也当做是药咽下便是。” 若换做旁人,应渊早因为这样没分寸的动作动怒了,但跟前这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器灵。 还未升仙阶之前,这器灵也是这般没大没小,从未怕过他这个帝君。 见他迟迟没有张嘴,方多病反倒将汤匙又递近了几分,贴在了他的唇上。 应渊心头一软,到底是拿他没了办法,张口轻轻含住他抵在了唇上的汤匙。 方多病这才柔和了面色,在他咽下这匙药粥之后,又舀起一匙,再度喂了过去。 剩下的半碗药粥,便这么尽数喂进了应渊腹中。 “你看,其实帝君你并非吃不下,只是不想吃。”他将粥碗放在一旁,轻轻握住应渊的手:“应渊,我们不要想这么多,等给你解了毒之后,我们清除了记忆,便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样了。就只是在地涯的这段时日,不要再管什么天规情戒,只做应渊。” 应渊被他包裹着的手不由得攥紧,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越过雷区,哪怕想,都不应该想。 但事实却是,他早已过了那条线,不光是身体,就连心,也已经破了天规。 这器灵说,只要他们清除了记忆,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样,事实也确是如此。 偏偏,偏偏他不愿意消除这段记忆,他想要保存下来,哪怕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若是最后注定要消抹去流辉的记忆,他是否真的能如这器灵所说,放纵一回,只做倾心于流辉的应渊? “不过四叶菡萏的神力生来便有治愈之效,若是真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不如我去将当初那对四叶菡萏姐妹弄过来?”方多病忽然道。 应渊下意识地反驳:“不要。” 只是脱口而出之后,他才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说要用四叶菡萏来入药,如今本不应拒绝才是。 倒显得他方才的话,欲擒故纵一般。 他抿了抿唇,为自己找补道:“那四叶菡萏姐妹,姐姐倒罢了,妹妹颜淡是个顽劣的性子,我不想被她看见如今这副样子。” 话音顿了顿,应渊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还是待你为我渡完了冰髓,再说寻这对姐妹的事吧。” 方多病看着他口不对心的模样,不由得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掌中属于这位天界帝君的手背,勾起了嘴角的轻笑道:“好,先不告诉她们。” 【对了,上一章是有群文件的,你们知道吧?有省略号的都是有群文件的哈】 第15章 难以拒绝 那次解毒之后,过了好些时日,应渊都未再毒发,方多病都有些担心冰髓在自己身体里久了,会渐渐被自己炼去了几分药性。 他看着躺在身侧的应渊。 自那日他打破了结界之后,应渊便未再竖起一道新的结界,方多病睡着时也会刻意注意着些,让自己不要再下意识地做出什么越矩的举动。 所以虽然中间仍是有一日醒来时,他紧紧地将应渊抱在怀里,但更多时候,两人顶多只是靠得近一些,或是他将手搭在了应渊的腰上。 他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好几次,应渊对此,似乎也并未那么在意了,只是每日醒来那张脸上神色总是淡淡的,有些恢复到了衍虚天宫时那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 “怎么了?”感受到他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身上,正背对着他的应渊不自然地抓住了身下的床褥,轻声问。 方多病支起身体,试探地将手轻轻搭在应渊的肩上,“应渊君,你身上的火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作,但这几日我体内的神力已经开始炼化冰髓了,不如我们……” 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这也是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将冰髓渡入你的体内,绝不是我,绝不是我想对你……” “好。”应渊转过身来,低垂着的眼睫叫他敛起的双眼像是闭着一般。 方多病还在说着:“你若是不想,那我便——” 后面的“再想想其他法子”几字还未出口,便已戛然而止在口中。 “你答应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应渊面颊一热,却仍是镇定自若地淡然道:“本君只是想通了,早些将你体内的冰髓渡完,便可早一日从这地崖出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方多病本是激动的情绪却似是被泼了冷水。 但他也知道,眼前的应渊,才是他所认识的帝君,故而便很快缓和了情绪,牵住了应渊交叠着拢在腹上的手。 “那我便……冒犯帝君了。” 他说着,凑上前来,侧着脸在应渊的嘴角轻啄了一下。 应渊被他牵住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但很快便又松开,面上更是除了眼睫轻轻地颤动之外,再无其他隐忍之色。 方多病心知这便是他无声的放纵,心口如同被他颤动的眼睫给轻轻的撩拨而过。 他扶住应渊的肩膀,垂着视线,用嘴唇在这位帝君柔软的唇上磨蹭了几下后,含住了他的下唇。 干燥的唇瓣很快被他吮得湿润,随着应渊变得起伏得大了些的呼吸,他探出舌尖,顺着应渊已经被自己分开的双唇,叩向了这人下意识咬紧的牙关。 方多病知道身下的帝君有些紧张,就连那双无神的眼睛都紧紧地闭了起来。 他伏在应渊肩上的手慢慢滑到了脸上,捧住他的脸颊,又反复地吮着他的两瓣嘴唇,才慢慢叫这人松了牙关,叫自己侵入其中。 方多病牵着应渊有些无措的手攀上自己的肩膀,将这个吻再度加深。 应渊在这个柔情似水的吻中渐渐松了颦蹙着的眉心跟紧闭的眼睛,尽管他仍旧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仍是忍不住动着眼珠,下意识地想要看看眼前的器灵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亲吻着自己。 然而不等他试着用神识去看,方多病的亲吻便一下激烈了起来。 他舌根被吮得有些发痛,却不由得收紧了勾着这器灵肩颈的手臂,不知是迎合还是推拒地动着自己被对方缠住的舌叶。 随着二人紧粘在一起的唇齿分开,应渊眼眶湿润地急喘了几声,在方多病解开了衣服,贴着腰侧摸上他胸膛之时抬手掩在唇前,垂着眼睫地溢出一声闷哼。 那日以为是梦境的一切重复地在身上上演,他的身体被一寸寸地吻过,神力将他打开,他在一阵阵的战栗中再度闭起双眼,另一只手也一并挡在了脸上,不愿叫眼前的器灵发觉他如今的狼狈。 ——哪怕他的一切早就被这器灵尽数知悉。 方多病伏在应渊身上喘着粗气。 今天的帝君反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这人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越想藏起,便暴露得越是彻底。 他低头轻咬着应渊的颈侧,上次他放肆地在这具身子上留下了那么多印记,以至于到了今日,仍有许多地方还剩下已经极淡了的印子。 这些印子如今被他反复地吮吸,便成了紫红色,明目张胆地盘踞在如玉般的肌肤上。 看不见的应渊全然不知这些印子的存在,只是有些羞于器灵对自己身体的迷恋,咬着下唇,仅在过重时才会颤着声音地溢出几声破碎的低吟。 方多病将冰髓渡进应渊的身体时,身下的帝君浑身已经尽是自己留下的痕迹,白色的法袍还挽在臂间,被挡了许久的脸不知是捂的,还是被情事逼得满面通红。 叫他无法欺骗自己不为这样的应渊而心动。 他俯下身去,用鼻尖蹭了蹭应渊的脸颊,告诉自己,待离开这里之后,应渊必然会清除掉两人的记忆。既然应渊注定会忘记,那哪怕他放肆一些,也无伤大雅。 只是他不想忘地崖的这段经历,反正他早有自己一个人独留回忆的经验。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玄夜愿不愿意帮他将记忆保留下来。 他想应该是愿意的,毕竟他其实能察觉出来,这位修罗王对他在应渊身上越陷越深一事乐见其成。 应渊被他蹭得下意识地侧过头来,却正好将嘴唇送上前。 方多病娴熟地撬开他的唇舌,没一会儿便将身上余韵未消的帝君吻得眯起了潋滟的双眼。 察觉到这人又闯了进来,应渊一下瞪圆了眼睛,推拒的双手却还未发力便被猛地压在了发顶。 他在两人唇舌分开,喘息的间隙中沙哑着声音挣扎道:“你别……” 话还未说完,却已经再度被无法无天的器灵给吻住。 应渊的双眼不多时便泛起了潮湿,他似乎全然拒绝不了眼前的器灵,在又一轮的侵占下,到底是放任了对方,并未动用神力强行将人震开。 就当是为了尽快渡完这器灵体内的冰髓,好早一日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应渊一边想着,一边在方多病的亲吻中再度软下了身体。 第16章 巨犬 方多病终究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压着应渊做了好几次,甚至最后一次,他都忘了要往应渊体内渡入冰髓的事。 结束后他看着被自己弄得软烂的帝君,心虚地将原先的浴桶扩大了几分,抱着被自己弄得昏昏欲睡的应渊,两人一起泡进了桶里。 应渊枕在他的肩上,任由着他撩起水帮自己清理着身体,如同睡着一般地紧闭着眼睛。 只是待方多病给他套上衣服,抱着他回到床上时,他却突然抬手点在了方多病的眉心,磅礴的神力猛地一灌,竟是叫方多病的身形霎时间涨大了几分,手足生出了白色的绒毛,不过一两息的功夫,便变回了犬形。 而将人变回了犬形的天界帝君一挥衣袖,那撤去了好几日的结界又回到了两人中间。 方多病的犬形随着他修为的突破而越发庞大,原本的那半边床榻他如今爬都爬不上去。 但今日到底是他太过放肆,也怪不得应渊这般整治他。 或者说,应渊直到今日才整治他都已经是这些时日被破了情戒这事乱了心神。 他委委屈屈地将硕大的狗头搭在床榻上,眼巴巴地看着床上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刚刚沐浴过后,他只给应渊套了件宽松的纱衣,虽说并非轻纱质地,只是相当轻软,但也要比寻常布料要薄。 侧躺时这身轻薄的衣服全然贴在了应渊身上,隐隐约约可以窥见白色布料下的肉色,甚至他肩胛骨因为他侧睡的睡姿而微微隆起的线条都影影绰绰地被勾勒了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哼哧哼哧地吐起了舌头,还不时用舌头舔着鼻子。 下次再做的话,不知道应渊会不会同意他用背后的姿势。 他与齐焱一起时,只有零星几次在齐焱喝醉时才试过从背入,还几乎都是齐焱坐在他怀中的。 清醒着的时候,只要看不见他的脸,便别想靠近这位天子半分,大抵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倒是司凤,尽管也不喜欢,但他想做的时候,司凤向来不会拒绝,哪怕被他欺负得狠了,也只是噙着眼泪咬着唇兀自委屈。 如今齐焱的那缕分神也在前些时日应渊神力稳定些后被他送入了这位帝君的体内,所以他实在想不出来,应渊会不会答应。 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歪着脑袋整只犬胡乱地睡成一团。 应渊的神力稳定下来之后,施展在身上的术法便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了。 翌日仍旧没能变回来的方多病只能顶着犬身爬起来,屁颠屁颠地用神力给应渊做早膳。 好在如今即便是犬身,也能自由地操纵神力,袖里乾坤也运用自如,否则自己变成狗的这段时间,岂不是要叫应渊被自己欺负之后还饿肚子。 因为不太方便,他便还是煮了药粥,折腾了半晌后,便用神力将其托起,顶在头顶地往屋里跑。 只是他的犬身着实太大了,比这木屋的门还要大上一些,要钻进屋里还得扭一扭身子才能钻进来。 应渊也已经醒来。 方多病将药粥放在桌上后便哼哧哼哧地小跑过去,拿脑袋蹭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帝君。 大抵是他自小便爱蹭着应渊,被湿润的鼻子跟大狗滚烫的鼻息蹭在颊边时,竟也没有生气,反倒伸手拍了拍他的吻部。 方多病朝他“汪”了一声后,才想起来自己如今的修为其实是可以口吐人言的。 “今日还是做了药粥,不过与上次用的仙植不同,你瞧瞧是哪个味道更合你心意。” 应渊朝他侧了侧头,没有应话,却微微勾起了嘴角,抬手握住了汤匙。 在中了无妄之火后,这似乎是方多病头一回看见他的笑容。 白色的大狗兴奋地用庞大的身体将他连人带椅地圈住,将大脑袋挤在他的手边,只想将他脸上的笑容看得更清楚一些。 应渊却是沉下了脸,翻手弹出一道神力打在他脆弱的鼻子上。 方多病痛呼一声,狗脑袋顿时便耷拉了下来,连带着这竖着的两只耳朵也贴在了脑袋上,还泪眼汪汪地用舌头舔了好几下鼻子。 应渊听着他可怜兮兮的呜咽声,倒是有几分乱了心神,连握着汤匙的手指,也紧了几分。 他方才没用几分神力,虽说是故意弹在这大狗的鼻子上,想给他个教训,但他到底目不能视,前些时日神力又不够稳定,莫不是用的力道太大了些,真的伤着这器灵了? “流辉?”他轻唤了一声,抬起手来,摸索着落在了方多病的大脑袋上。 这大狗很快便将脑袋拱了起来,用湿漉漉的鼻尖顶着他的掌心,灵活的舌头舔过了他的手腕。 应渊被湿热的触感一扫,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 而到这时大狗才将脑袋挤在了他的腿上,讨好地蹭了蹭,“昨夜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应渊搭在桌上的手不由得一紧。 他用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勾画了几下,才平复了那一瞬间紊乱的心跳跟呼吸,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急着将冰髓渡于我,只是……此事倒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想来,想来你体内的冰髓应当已经不剩多少了,左不过再一两次的事,等我下次毒发之时,慢慢来便是了。” 确实,若是按照昨日那种渡法,怕是再有一次,他体内的冰髓便能完全渡进应渊的体内了。 还真是叫人……舍不得啊。 方多病一时有些低落,而应渊又是何其敏感,尤其是对这只自小便看着长到这么大的大狗。 他要落在大狗脑袋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才缓慢地落下,一点一点给趴在自己腿上的狗脑袋理顺了头顶的绒毛。 若是昨夜这器灵没那么孟浪,或许便可以在这地涯多待些时日了。 其实到后来,哪怕这人如同最后一次那般,没有再给自己渡冰髓,他亦是……不会拒绝的。 谁又不想与倾心之人鱼水之欢呢?可惜天规森严,即便他是这天界帝君,也无法违背。 他不愿叫跟前的器灵受情罚之苦,便只能将一切藏匿于心。 如今他只希望,下次毒发的日子,能来得慢一些—— 第17章 异常 方多病在三日后,总算从犬形变回了人形。 彼时应渊正靠在他身上午睡。 昆仑神树茂密的枝叶挡去了日光,却未曾挡住穿梭过枝杈的微风,叫树下小憩着的天界帝君两鬓垂下的发丝随之微微摆动。 变回人形的方多病在应渊陡然失去倚靠的大狗而惊醒之前将人搂入了怀中,但应渊不过是闭目养神,又不是睡得如那日一般,陷入梦境中怎么都醒不过来。 只是应渊并未有动作,只是顺服地被这器灵搂着,侧坐在了他的怀中,甚至还为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随着体内的冰髓渐渐渡入了自己的身体,这器灵那些万年坚冰的寒气也逐渐被他用神力排出了体内,所以身上的温度已经不似重逢时那般,冷得他想将整个人都贴上去。 器灵的手穿过了他的后腰,搂在他腹前,还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在他指尖磨蹭了一会儿后,索性将他整只手都包裹起来,轻手轻脚地摩挲跟把玩。 应渊耳根微热,有些不理解,却并不讨厌这样的亲昵。 甚至……还有几分熟悉。 就好像曾经有人对自己这样做过一般。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应渊原本还有几分紧绷的身体越来越软了下来。 就在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方多病突然将他抱了起来。 应渊眼睛陡然睁大起来,连忙皱着眉头,挣扎着要摆脱这个怀抱。 方多病抿着唇,忍着笑意,将他放落在地,道:“原来应渊君没有睡着啊,我还以为应渊君在睡觉呢。” 应渊不慌不忙地将头偏向他这边,“本君是睡着,又不是死了,你这么大的动作,本君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方多病最讨厌他说什么死不死的,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帝君如今才不过五万多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应渊听他说得着急,心中不免发软,便只是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好了,我不过随口一言。” “随口一言也不行。” 方多病嘟嘟囔囔地扶住他的肩,牵着他回了木屋。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棋盘,看着眼前面容沉静的天界帝君,轻声道:“我要出去一趟,很快便会回来,你先下一会儿棋。” 应渊去摸棋子的手忽的一顿,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慢慢抬起,对向了方多病:“你可还是……想去寻芷昔颜淡姐妹?” 方多病也不意外他会发现,毕竟不管是分神,还是眼前这位天界帝君,都惯来是心思细腻敏感之人。 他抬手给应渊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你都说了她们身上的花叶可能与你有用,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好歹交换一些来给你试试看。放心吧,我不会将你在地涯之事告诉她们的。” 应渊拈起一颗棋子捏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没有应话。 方多病看着他这模样突然想到了齐焱,便弯下腰来在他侧脸上蹭了两下,又亲了亲他的嘴角,“我很快便回来了。” “你!”应渊从僵硬中缓过神来时,方多病已经小跑出了地涯。 他抬手覆在方才被吻过的位置,面颊一点点地红了起来,最终只得掩饰般地端起一旁的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而方多病走到地涯外时,却发觉灵台一动,竟是玄夜从灵台里出来了。 他看了眼四周,才不解道:“尊上,你怎么出来了?” 玄夜目光淡淡地朝地涯内一扫,才转回了方多病脸上:“你说本尊怎么出来了?我儿身中火毒,又被关在这种地方,你要本尊视而不见?” 方多病连忙安抚道:“可是应渊君是自愿被囚于此,尊上你别迁怒他人啊。” 玄夜却是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说他自愿被囚于此便自愿被囚于此了吗?若不是天帝那老儿默许,我儿怎么可能藏进这天界的禁地中?” 方多病无法辩驳,事实上在发觉应渊竟然将自己自缚在昆仑神树上时,他便已为这位帝君不值过。 从前玄夜的许多言论他其实并不相信,毕竟这位修罗王心思深沉,许多话不知道是在心中绕了多少道弯子才说出来的,要是他尽信了,那结果可就不是当初被李莲花丢下几次这么简单的事了。 不过如今对于他对天帝的说法,他倒是真信了几分。 毕竟若真的在意应渊,又怎么会什么法子都不想,便放任他在地涯自生自灭,甚至都未曾让人寻过呢? “所以尊上你打算做什么?”方多病也没有反抗,只是无奈地回视着眼前的修罗王,“莫不是要趁着如今天界上神空虚,直接与天帝对上?可是尊上别忘了,尊上如今只有一个人,天帝却有天界的千军万马。” 玄夜盯着他眯起了双眼,好一会儿才眉眼微动地收回了手,在他胸前轻轻捋了一把他的衣襟,“你说的,也确有道理。那你便去吧,本尊想好好看着我儿。” 方多病心下一个咯噔,他警惕地看着玄夜,“尊上你不会是又想做什么吧?” 随即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再说了尊上,你也没办法离我太远啊,我要回一趟衍虚天宫。” “本尊既然如此说了,便是有法子留下来。”玄夜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想去,那便留在这里盯着本尊就是了。” 方多病还想看看四叶菡萏姐妹身上的花叶是不是真的能对应渊起作用,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干看着玄夜,再者应渊如今目不能视,他也不舍得叫他独自一个人太久。 所以他只是又看了玄夜一眼,道:“应渊君虽然中了无妄之火,但不是动用不了神力了,你小心点,别被他发现了。” 玄夜只是淡淡地将那双讥讽的眼睛转过来看着他。 方多病被看得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这位修罗王虽然是有几分肆无忌惮,性子也坏,但又确实没将天都捅破了。 再者应渊如今的神力,应该还是勉强能与玄夜抗衡的,他快去快回,应当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第18章 修罗血脉 方多病先回了一趟衍虚天宫。 他记得当初在瑶池盛宴上被应渊救下的四叶菡萏姐妹被他起名为芷昔、颜淡,而上回他去衍虚天宫寻陆景时,陆景告诉过他,那个他无意间碰到的女仙侍,便是颜淡。 大抵因为应渊迟迟没有消息,衍虚天宫十分沉静。 应渊不喜热闹,宫中的仙侍本就算不上多,如今这些仙侍更是纷纷沉寂下来,连门都甚少会出。 他寻到了陆景所在,见他与轻昀在一处说话,想了想,还是没有马上现身。 虽说都是应渊的近侍,但他与陆景的关系要好一些,而轻昀待他却隐隐约约有些隔阂,尤其是他修炼的速度越来越快之后。 如今自己并未在闭关一事还是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为妙。 方多病在一旁守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陆景一个人的时候。 他甩出一道神力,在人路过自己这边时将人一把拽了过来,抄起来便用遁术回到了自己布了结界的东厢房。 陆景险些被吓去了半条命,直到被松开了,转过身来看见是他,才缓过气来地揉了揉被吓得险些骤停的胸口,“你啊你,你这是想吓死我呢?” 但很快,他便又缓过劲来,还想起了帝君,便急忙问道:“帝君如今伤势如何?可是又需要什么东西?” “已经有所好转了,只是我仍旧不太放心,想寻些其他法子。听说四叶菡萏生来便能治愈万物,其花叶堪比灵药,尤其是如今天界的两位四叶菡萏遗族,虽说才化形不过几百年,却已是生长了几万年之久。”方多病看着跟前的陆景,“你说,我用些有助修为的灵药跟法器跟她们交换的话,她们会同意吗?” 陆景眼前一亮,“芷昔仙子暂且不说,颜淡最重义气,想来是会同意的。” 方多病顿时有了几分笑脸,虽说他也觉得自己以物交换,还算公平,但毕竟是要叫这对四叶菡萏姐妹折损修为的,对方不情愿,也并非无法理解。 陆景这边风行雷厉地去寻了颜淡,可惜颜淡不知去了哪里,竟是到处都寻不到踪迹。 如今帝君独自在下界,流辉哪里能在天界久待,所以见录鸣这里也不知道颜淡的去向后,陆景便也只能转而去寻芷昔。 好在芷昔始终记得当初应渊当初救下她们姐妹,以及特意提点她的恩情,果断答应了下来,甚至还因为陆景也不知道方多病想要多少,而特意跟着他一起回到了衍虚天宫。 方多病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见他领着芷昔过来,才略松了口气。 “芷昔见过流辉上仙。”气质娴静的仙侍交拢起双手,朝他行了一礼。 他忙道:“芷昔仙子不必多礼,此番还多亏了仙子慷慨解囊。” “莫说应渊帝君与我们姐妹有救命之恩,便是为了帝君维护天界的功绩,芷昔都当竭尽全力。”她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再说了,帝君不过是要一些花叶,于我们草木而言,不算什么。” “我虽并非草木一族,却也知道你们的花叶折损是有伤修为的。”方多病将自己备好的仙药跟法器阵盘一同取出来,递给芷昔:“这些,便当做是我赠予仙子的补偿。” 之所以没说交换,是因为芷昔方才所言,愿意为应渊献出自己的花叶乃是真心,虽说她如今修为与应渊天差地别,但这份心意却不应该被磨灭,方多病也没资格去磨灭。 所以与其说是交换,不如说是对彼此的赠予。 芷昔推诿了几声,却到底还是在他“若是仙子的花叶真的起了作用,应渊君往后可能还需劳烦仙子,仙子就算是为了帝君,也应该收下,好好利用来修炼才是”的要求下将这些珍贵之物收起。 方多病考虑到还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作用,便也没有讨要太多,只是要了半片叶子跟两片花瓣。 收好这些花叶后,他便连忙往地崖的方向赶。 然而他才落在地崖入口前,已感受到了一阵阵的煞气。 不会是应渊跟玄夜打起来了吧? 方多病心头狂跳,身形一个闪烁,便已经出现在了昆仑神树的树下。 可站定的瞬间,却见一柄黑色的长剑没入了应渊的身体。 “应渊!”他飞身上前,一把接住了浑身神力与修罗之力一同激荡,甚至连额间的被染红的仙钿,都彻底变换了模样,成了修罗红纹的天界帝君。 他看着一身白衣都被修罗之力染红的应渊,心中带着怨气地看向四周,却不知为何未曾看到玄夜。 不过他如今也顾不上这位修罗王,只是连忙将自己的神力灌入应渊的身体,试图压制住他身体里已经越发活跃的修罗血脉。 应渊这些时日原本已好转了许多的面色如今一片苍白,偏偏一位火毒烧灼,他眼周一片烧红,似是上了浓艳的胭脂,叫这一身红衣白发带上一股全然不同于往日清冷的妖艳。 “没用的。”他抓住方多病的手,无力地靠入他的怀中:“是毒发了。” 方才他察觉到屋外有异动,出来查探时才发觉若有似无的修罗之力,竟是有人穿过了方多病设下的结界,进入了地崖之内。 他试探地与之对了几招,却发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昆仑神树镇压着的修罗族亡灵! 昆仑神树依靠吸食灵力而活,这些年来应渊一直未去探究过它是如何茁壮地在地崖中生长的,只以为是依托于什么阵法,或是法器之上,没想到原来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修罗族亡灵。 会特意将其镇压在昆仑神树之下,消磨其修为,可见眼前的修罗族亡灵定然不凡。 应渊自然不可能放任那不知由来的修罗族将眼前的修罗族亡灵救走。 他依凭着听觉跟神识,与那修罗族跟修罗亡灵缠斗了一会儿,那修罗族竟在他神识底下消失无踪,而修罗亡灵亦变成了一柄长剑,随后化身作人形。 这修罗亡灵,竟是剑灵化形,也难怪能承受住昆仑神树几万年的吸蚀而至今未曾湮灭。 应渊在缠斗中被那长剑划破了手,不知是否是因为长剑乃是修罗之剑,竟是催动了他身体里的修罗血脉。 在他浑身血液犹如沸腾之时,这柄修罗族的魔剑竟是没入了他的身体,认他为主了。 第19章 本能 方多病将应渊抱入木屋之时,应渊早已浑身如火烧一般的滚烫,竟是毒发得比前几次还要剧烈。 他不知道应渊理智是否还在,因为眼前的帝君如今正本能地撕扯着他的衣服,又在几步路间捧着他的脸恶狠狠地咬上他的嘴唇。 方多病将寒气通过气息渡了一缕过去,却反倒被他寻到了窍口一般,贪婪地钻了进来。 已经走到床边的方多病抬手在屋里布下结界,不期望能挡住玄夜,但至少有个警示,随后便将正不断吸吮汲取着自己气息的帝君压在了床榻上。 他看了眼应渊额间已经彻底变成红纹的仙钿,再看看眼前这个已经开始遵循本能的帝君,明白这已是入魔之象。 需得尽快将他体内最后一点冰髓渡进这人的身体,压制住应渊体内的火毒,以避免他身体里的修罗血脉越发紊乱。 他摸索着解开应渊的红衣,抚上了那越发纤细的腰肢,却听这位帝君竟发出了一声绵软的低吟。 方多病心头霎时间烫了起来,他一边往下轻吮着应渊颈侧的小痣,一边抚向了随着应渊急促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膛。 他向来知道应渊的身体很敏感,却从不知原来叫这人彻底放开来会是这般反应。 指腹几乎每划过一寸皮肤,身下帝君勾着他肩膀的手便会随之收紧或是放松,在他手指落在胸膛上时,更是发出沙哑的声音。 方多病随着这样的应渊也变得急躁起来。 依凭着本能行事的应渊不断乱动着,到最后甚至双腿一个用力,翻身将方多病压在了床上。 浑身赤裸的天界帝君披散着满头长发地坐在身上,胸前因为无妄之火而烙下的红纹盘踞在雪白的肌肤上,为那本就布满了他留下深深浅浅痕迹的皮肤更添了三分冶艳。 …… 哪怕知道这只是本能的驱使,但这样艳丽的应渊,这样主动的应渊…… 他用手肘撑起身体,坐起身来。 应渊撑在他胸膛上的手突然失去了支撑点,整个人霎时间失衡地往后跌坐了下去。 他双目无法视物,空洞的双眼却反倒多了一丝纯净的懵懂,哪怕如今情状,也似是什么小动物般地黏在方多病身上,用胸膛磨蹭着他知道可以向他求助的男人,低哑着声音半是命令半是渴求地道:“帮我,流辉,帮我——” …… 应渊软绵绵地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靠在方多病身上,面颊因为火毒烧灼的火红渐渐消退,只余下桃花一般的粉。 方多病拈动着他垂在胸前的长发,细碎的亲吻落在他的侧脸跟耳尖,隔了一会儿手又不安分地落在了长发下的胸膛上,叫火毒被压制下去后理智逐渐回到了身体中,却只想装死的应渊几乎要羞耻得蜷起脚趾。 方多病不知是还未察觉到他已经恢复,还是故意如此地掐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抱紧了几分。 他只来得及强压住溢出口的尖叫,便再度被拉入了又一场沉沦,只来得及反手抓住身后的男人落下一句破碎的话语:“你……你慢一点——” 【就,大家懂的,群里见】 第20章 反复 应渊在方多病怀中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酥软。 昨日他因为那柄认主的修罗魔剑仞魂而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却是坐在了方多病的怀中,整个人已经被浇灌过了一轮。 他不知自己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后来这器灵犹如中了药一般地…… 回忆起昨日二人的荒唐,他只觉得耳根烧热,竟是想就这么沉睡下去,再也不睁开眼。 尤其是在自己恢复意识之后,这器灵已经将最后一点冰髓悉数渡入了他的体内,他们失了这个借口,却仍是纠缠不休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方多病比应渊醒得早了些,却也早不了多少。 然而怀中人那一瞬间的僵硬还是被他清晰地感知到了。 他抬手覆在应渊光洁的背上,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结束这段好似做梦般的时光,哪怕他在开始前还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对应渊并无非分之想。 而应渊…… 方多病忍不住将怀中的天界帝君拥紧了几分,若是对他全无情义,这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帝君怎么可能被他这样肆意地欺负。 或许是因为他们身在地涯,与世隔绝,卸下所有一心赴死的应渊早已不将自己当做是应渊帝君,所以如今的应渊,比衍虚天宫时要柔软许多,也心软许多,哪怕还被条条框框紧紧地束缚,却仍是渐渐愿意放开了一部分自我。 他低下头轻轻吻在应渊额间已经变回来的红色仙钿上,大手也从他的后背,转移到了面颊上,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着。 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果,但好歹在应渊君消去自己的记忆之前,叫他知道了其实不论是分神,还是应渊这个本体,他们都对彼此有情。 再没有比两情相悦更叫他欢愉的事情了。 方多病侧着头往下,贴上了应渊微微红肿着的双唇。 应渊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揪住了身上的被子,却丝毫想不起来自己能够用神力将他打开的事,只是在这个缱绻得几乎要将彼此吞没的吻中逐渐放弃了抵抗,双手缠上了他的肩颈。 分开时应渊的眼睛已是紧紧地闭起,与他相贴着的胸膛起伏不断。 他心中的悸动迟迟无法平复,但几乎已经刻进他骨子里的责任却仍是催促着他渐渐松开双手,缓慢地将头别向一旁。 方多病看着他眼角的晕红,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明白了他这番动作的意思。 他们不应该再错下去了。 所以他只是慢慢将手收了回来,轻声道:“帝君,我问芷昔仙子要来了她的花叶,待晚些你试试看是否对体内的火毒有作用,若是有,我便将两位仙子请来地涯。” 应渊眼睫又是一颤,本就强压着的情绪竟是越发地乱了起来,竟叫他……叫他……眼眶酸涩得几乎再藏不住泪水。 这本才该是正途。 如今冰髓已经渡完,一切都该回归正轨了。 方多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自己怀中离开,背过身,露出那满是斑驳痕迹的背脊。 往日里笔挺的背影,如今却是带上了几分佝偻,叫他也忍不住跟着眼眶泛酸。 但既然已经决定退回原位,他便也只让自己当做未曾看见应渊的狼狈,只轻轻勾起被子将他未着片缕的身子盖住,自己起身穿上衣服。 他不善炼丹,但却看过不少医书典籍。 四叶菡萏天生便是灵药,服用时无需炼成丹药,直接食用便可将其药性最大发挥,但四叶菡萏本是属木,服用时辅以水属的仙植,水生木,多少能起几分辅助药效的作用。 他拿到了芷昔的花叶之后,还特意让陆景帮他寻了些水属的仙植,在服用四叶菡萏的花叶之前,先用这些仙植做了几道药膳。 忙起来后,他心中那点酸涩便不那么难以忍受,甚至就连应渊什么时候从屋内出来,他都没注意到,只是专注地用神力处理着眼前的仙植。 应渊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发现之前折返回了屋内。 方多病端着做好的药膳进屋时,这位帝君正盘坐在床上,不知是在调动体内的神力,还是在修炼。 他身上火毒之症还未完全清除,完整的冰髓也只是化去了一半的毒性,让其不至于烧灼神体,但如此妄动神力,若是一个不好再毒发了可怎么办? 如今已经没有能够压制毒发的冰髓了,再毒发便只能靠应渊自己硬捱过去。 “帝君?”他放下手中的药膳,轻唤了一声。 应渊慢慢收起朝天的五指,睁开无神的双眼。 方多病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他跟前来,试探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道:“我做了药膳,帝君尽量多用些吧。” 应渊那只未被搀扶的手不由得攥紧起来。 眼前的器灵还是幼犬时,便一直是他照看着长大,却从未畏惧过自己,也时有越矩,何曾像今日这般,竟生疏地喊他帝君。 他心不在焉地被扶到桌前,要坐下时,脚下却是被椅子绊得一个踉跄。 不等他自己站定,一只有力的手便圈上了腰,匆忙地将他揽了过去。 方多病看了眼他方才险些撞上的桌角,手掌习惯性地在他后腰轻轻一按,叹息道:“帝君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应渊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究竟是何等模样,只是男人滚烫的鼻息拂在面颊上,让他本就无神的双眼更显迷离,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眼前器灵的衣袖,竟是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反正最后总是会消除掉跟前这器灵关于自己的这段记忆的,他便是放纵一些…… 应渊忍不住咬住了唇内侧的唇肉,羞耻心与几万年来养成的克己复礼让他实在做不出这样自欺欺人的事来。 本就已经违背了天规,犯了情戒,难道连剩下的这点道心,都要放弃吗? 他垂下眼,正要将抓着器灵衣袖的手松开,却听得跟前这器灵长长地叹了口气,竟是将他猛地抱紧了几分,另一只手也圈了上来,托着他的背脊叫将人的胸膛贴在了一起。 “是我忘了,如今帝君体内的火毒虽是被冰髓化解了大半,却仍有毒发的可能,定然是帝君你方才妄动了神力,如今才会这样。” 方多病用脸颊蹭了蹭应渊的耳朵,“如今已经没有冰髓了,应渊君且克制着些,好好调养身子要紧。” 应渊双眼已因他铺洒在耳畔的气息晕出了一片水汽,他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躲开器灵又黏上来的亲近。 方多病却是抱着他坐了下来,叫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放肆!”天界帝君藏着羞意的呵斥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被抱得更紧了几分。 “帝君你乖一点,这些药膳需得按顺序服用,且耽误不得。”他舀起一勺鱼羹,喂到应渊的唇边,“所以就让我这小仙侍喂你,来,张嘴。” 应渊虽看不见,双眼却仍满是复杂地转向眼前的器灵,“你……” 明明不久之前,在他主动拉开两人的距离时,眼前的器灵已经将所有的肆意妄为都收了回去,将自己伪装得好似自己的近侍一般,亲近却又带着敬畏疏离。 如今他才一动摇,这人便敏锐地又换回了比原本更胜几分的亲昵。 这器灵,竟是将他的心都看得一清二楚。 方多病扬了扬嘴角,露出个笑脸,趁着他张嘴的功夫,将汤匙又凑近了一些,叫这位帝君不得不顺从地咽下这已经送到了跟前的鱼羹。 “好吃吗?”他用指腹抹了抹应渊唇下不小心滴落的汤水,才又舀起一勺,继续喂下。 随着这碗分量不算多的鱼羹喂完,应渊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甚至朝方多病靠近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咬下里面包着仙植的春卷。 外层被油炸得酥脆的面皮随着他一口咬下,碎屑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身上,叫他忍不住皱着眉,下意识地抬手去接。 只是方多病却又先了一步,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先一步将手托在了他唇下。 应渊抿了下嘴唇,“本君自己可以。” 方多病并不与他争辩,只是将春卷往前递了递,催促道:“应渊君若是再不用,这春卷中的水灵之气便要散了。” 应渊闻言垂下眼睫,到底是将剩下的春卷都给用完了。 而又换了一道菜的方多病很快便将左手又环上了他的腰,像是刚刚不曾松开一般,甚至抱得更紧了几分。 叫方才因此心中生出几分不虞的应渊绯红了面颊,随后便再不曾提起可以自己吃的事,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吃完了方多病准备的药膳。 方多病看着仍坐在怀中的天界帝君,用干净的帕子轻轻地给他擦了擦嘴角后,才取出用仙玉盒保存的四叶菡萏花叶,道:“应渊,你如今刚用完药膳,服用这些花叶的效果最好,不如现在便服下吧。” 应渊也知道他做这一顿药膳的用意,自然没有拒绝,只低下头去,张唇轻轻地衔住了方多病捏在指尖的花瓣。 第21章 两情相悦 芷昔原型虽是生长了几万年的四叶菡萏,但花株本体却并不大,一片花瓣自然更小,花瓣单薄,哪怕是叶片,也就比花瓣稍厚上些许。 应渊这般靠过来,嘴唇含住花瓣之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方多病的指尖。 不单是被柔软的唇瓣轻轻蹭过的器灵,便是应渊自己,也下意识地将眼睛瞪大了几分,以至于抬起头时,都略显得有些僵硬。 还是方多病呼吸略显急促地醒过神来,运转起神力地帮着应渊化开了刚刚咽下的花瓣。 待四叶菡萏花瓣的药效尽数化开,他才微抬着头看向怀中面容隽秀的天界帝君,略显急切地问:“感觉怎么样?有作用吗?” 应渊闭上双眼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火毒,半晌后才又将眼睁开,轻点了一下头。 方多病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将手中的花瓣跟半片叶子一并捧到应渊的唇边:“太好了,若是这些还是没用,那我便只能去寻些能弥补根基的天材地宝,来交换菡萏之心了。” 应渊摩挲着握住他的手,没有马上将他手中的花叶服下,只是面容又柔和了几分,“能弥补根基的天材地宝哪里是那么容易寻得的,就连帝尊那,也没有这等宝物。” “那这冰髓不也是帝尊那里都没有的天材地宝吗?”方多病最不乐意见他这副好似一切都是他应受之苦般的自轻,手上更是听不进去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般,将花叶一起塞进他嘴里。 花叶都已经挤进了唇缝,应渊也只好无奈地用舌尖轻轻地卷走他手上的花叶,两只噙着水光的眼被垂下的眼睫挡去。 器灵那叫他熟悉的神力再度灌入身体,推动着四叶菡萏花叶的药力抚平他仍残留着无妄之火的灵脉。 待他炼化了体内的四叶菡萏花叶,方多病才在他背脊上轻捋了几把,道:“这花叶有用倒是有用,可惜我毕竟性属金庚,为你炼化这些花瓣的时候并未能尽数将药效催发出来。” 他手往下几分,落在应渊的腰上,“帝君,你可曾想过……回衍虚天宫?” 四叶菡萏姐妹中的妹妹颜淡本就是衍虚天宫的仙侍,有陆景的掩护,要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地涯,倒不是什么难事。 但芷昔却是妙法阁的副掌事,没有正当理由,只怕难以将她要来,尤其是自己如今修为上虽已是个上仙,但身份却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仙侍。 难道还要将芷昔绑来不成? 最好的办法,还是应渊回到衍虚天宫,直接调借芷昔一段时日。再者回了衍虚天宫,应渊也不必再住在这么简陋的木屋中…… 应渊心思本是被他的手占去大半,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才勉强回过神来。 “不必了。”他轻声道:“我如今这样,回去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动摇众将士之心,让魔界觉得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罢了。” 他若是下凡游历散心,与天界一样元气大伤的魔界还会忌惮着他这个上神,不敢轻举妄动,而一旦连他这个仅剩的上神也跟着陨落,魔界掀起下一次的大战,只怕便不会太远了。 倒不如便这么待在地涯中。 应渊忍不住朝方多病靠近了几分。 而他一动作,这器灵便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紧紧地将他揽住,又抬手扶着他的头,叫他枕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不回便是了。”方多病柔声安慰道,“我问你要不要回去,也只是因为那样更方便四叶菡萏姐妹为你疗伤,但既然牵涉到魔界,也确实不妥。” 他垂眼看了下乖顺地靠在自己肩上的天界帝君,这样的姿势似乎叫应渊有些不太自在。 方多病忍不住轻勾起嘴角:“只是你服用花瓣的时候,最好还是由芷昔或是颜淡两位仙侍来为你炼化,效果兴许比现在还要好上一两成。我明日,便先将你宫中的颜淡接过来。” 应渊寻不出来拒绝的理由。 只是明日颜淡若是来了地涯,他便真的……不能再与这器灵这般逾矩了。 察觉到他浑身有些僵硬,方多病靠上前,试探地轻啄了一下怀中帝君的嘴角。 应渊被他亲得眼睫乱颤,但除此之外,却也像没察觉到这个极轻的吻般,连无神的双眼都不曾抬起来。 但两人鼻息都纠缠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个轻柔的触感是一个吻呢? 方多病用鼻尖顶了顶怀中帝君的脸颊,嘴唇顺着嘴角贴上了有些紧绷的柔软,轻吮了几下后,在应渊变得重了几分的呼吸中撬开了那几乎是放纵态度的双唇。 最后一次了。 应渊回应地勾缠上方多病的舌头,双手急切地牵住器灵的手,落在自己脸上,两只本就看不见的眼睛紧闭着,就好似这样便能欺骗自己,短暂地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顾虑都抛之脑后。 方多病轻易地将他抱回了床上,褪去衣衫,结合在一起时,身下帝君泛红的双眼随着痛楚而眨落下泪水。 神仙的泪水与凡人没什么不同,都是咸中带着几分涩,叫他将其吮去的时候心口都好似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般。 这段终于不是由毒发而开始的情事将两人中间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以至于结束的时候,应渊枕在方多病肩上时只觉得心绪越发激荡,竟是有一瞬间想着若是往后能就这么与这器灵与世隔绝地生活在地涯中就好了。 他鼻尖贴着器灵的锁骨蹭了蹭,嘴唇他凹陷处落下一吻后,又支起身体贴上器灵的喉结,再往上是下巴,最后才落在了唇上。 方多病配合地张开双唇,将他已渐渐褪去青涩的舌尖迎入口腔。 本就情热未褪的身子经不起这般撩拨,很快便翻身将应渊又压回床榻间,极尽缠绵。 待应渊在怀中睡去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凑上前轻吻了一下眼前这位帝君额间的红色仙钿,运转起神力帮他消去这一身红红紫紫的痕迹。 他坐起身时,这位敏感的帝君因为他的动作而迷蒙地睁开眼。 方多病忙安抚地低下头,轻轻吻了下他眼下浅色的小痣,“没事的,应渊,睡吧。” 第22章 寸步不离 看着有些迷茫的应渊慢慢将眼睛重新合起,方多病面上的浅笑才渐渐淡去,换做了一声轻叹。 眼前的帝君看似清冷,不染情欲,但却偏偏是个十分重情之人。 只是限于天界的天规跟身上的修罗血脉,他只能将自己包裹在层层的疏离之后,甚少有人能真正越过他的心防靠近他。 如今他心中的天规已被自己所打破,以他的性情,只怕未必会愿意忘却这段记忆。 可若是不忘,往后他灰飞烟灭之后,应渊又该怎么办? 早知如此,他便该学学忘情丹是怎么炼制的。 方多病叹了口气,用术法给两人换上了衣袍后,才撤去了灵台的禁制,试探着在自己的灵台内寻着玄夜的踪迹。 而结果也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其实在他回到地涯的瞬间,心神动摇之时,玄夜便已经钻回了他的灵台里,只是不曾告知于他。 方多病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询问道:‘尊上,你可有法子……消去应渊君这些时日的记忆?’ 玄夜透过他的灵台眯着眼地打量着床上的亲儿子,半晌后嗤笑一声:“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人可以消除他的记忆。” 方多病心中尽是后悔,早知道他渡冰髓便安安分分地渡冰髓,将自己当个救人的器物便是了,怎么就忍不住脐下三寸的那点冲动,乱了应渊的心,甚至还有一瞬间为应渊也倾心着自己而暗喜。 被留下的那个人有多痛苦,他不是早就试过了吗? 尤其他当初对李莲花,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将他当做知己,便已是痴念了十年。 作为天界帝君,应渊剩余的人生中却还有成千上万个十年。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忍不住哀求,‘尊上,求求你……’ 玄夜这才慢吞吞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方多病双眼一亮,忙问:‘什么办法?’ “我儿神魂强大,无人能对他的记忆下手,除非在他所有神魂回归体内的那一刻,将术法施展在他最后的那缕分神之上,融合后自然能作用在他身上。” 玄夜瞥了眼浮在身前的万劫八荒镜,镜面中正好是染青与不知第几次逆转时间的他成亲之时。 看得多了,他便越发地想念自己的妻子,心中也更加不耐烦。 方多病喉头滚动了一下,连忙将险些溢出喉咙的颤音强压下去,用神力传音的方式向灵台内的玄夜郑重道:‘届时便劳烦尊上了。’ 玄夜轻轻地哼了一声,算作答应。 其实所有分神归体,即便每一缕分神都已经被他消去了记忆,但应渊仍旧会恢复在异世的那一些记忆,所以即便方多病不说,他也会在最后一缕分神回归之时,再度彻底地消去应渊与这小子相关的记忆。 不过这小子愿意求他,他自然也乐得欣赏这副落水狗的可怜相。 方多病并不知道玄夜心中的恶意,只是收起连通灵台的灵力,缓缓地舒了口气。 若真是如此,他便也不必再忧心自己死后应渊伤神的问题,只要不被天界发现他们动了情便是了。 待他离开了,应渊便还是那个玉洁冰清的东极青离应渊帝君。 放下了这件事后,他打量着沉沉睡着的帝君的睡颜,终是忍不住微扬起嘴角,给他掖了掖被子后,便起身朝外走去。 屋外却是已经布满了一地的枯黄落叶,这颗高耸的昆仑神树,已然显露出颓败之象。 也是,如今都已经是第三日了。 这棵树大抵从一开始,便是为了镇压那把魔剑而被天帝种在地涯的。 如今魔剑已经入了应渊的体内,认了应渊为主,又哪来的灵气能成为昆仑神树的养分。 想来只需五日时间,这棵树便要彻底死去了。 但若是昆仑神树真的枯萎倒塌,只怕会引来天界的其他人,叫他们发现应渊原来藏在了地涯内,那应渊的躲藏又哪里还有意义。 方多病在昆仑神树下布下了几个阵盘,勉强吊住了神树的最后一口气,只是掉落的这些枯叶,却是回不去了。 他只好在树上刻下一个幻阵,叫它至少表面上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流辉?”应渊侧耳听着木屋前的声响,听到了方多病施法的声音,不由得走上前来。 方多病这会儿要做的也几乎做完了,便很快收了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应渊跟前,搂住他的腰笑道:“怎么出来了?” 应渊对他这亲昵得理所当然,毫不掩饰的语气弄得一愣,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自然,却实在抵不住心中的悸动,别开头轻声道:“我也不能总待在屋里,起了……便出来看看。” 方多病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好似能瞧见已经回到他体内的司凤的影子,眸光不由深了几分,鼻尖很快便凑上前去,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着。 被轻吻磨蹭过嘴角的时候,应渊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抬起手,握住了抚在自己面颊上的手。 就在方多病以为他是要将自己的手抓下来,又或是像之前一样迎合自己的时候,眼前的帝君却是忽然运转起神力,在他腕上一点。 方多病用来克制住步离镯的术法霎时间被破开,跟着便听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五步。” 转眼间便被弹出了五步远的方多病看了眼手上的步离镯,又看了眼眼睛微微弯起的幼稚帝君,无奈地笑道:“你怎么为这种事乱动神力,便是张口让我解开术法,我难道会不答应吗?” 应渊冷笑了一声:“说得倒是好听,只怕之前本君若是开口,你又有一大堆理由搪塞本君。” 竟然生气了,连称呼都从我,变回了本君。 方多病看着眉头都皱起来了的天界帝君,想了想,还是抬手又用术法封住了腕上的步离镯,大步走到应渊跟前。 应渊抬了抬那双无神的眼,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幽幽之色。 他这才忍不住笑着又将人抱进怀里,撤去了步离镯上的术法,“好吧,我承认,若这步离镯的命令并非寸步不离,我才不会轻易解开上面的术法,否则应渊君不久把我丢出去了?” “只是若我的私欲与你的安全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方多病亲了亲怀中帝君的眼角,“所以在你的毒彻底解开之前,不要随便动用神力,好吗,应渊?” 第23章 贪欲 应渊自是知道方多病待自己的心意的。 哪怕他心中还有些在意这人无意间喊出的司凤,却还是贪恋这样的温暖,放任两人的关系逐渐走入了歧途。 再者明明他才是二人之中更年长的那个,但自这器灵寻到地涯时起,他便总是被这器灵体贴入微地照料。 他侧头靠在方多病肩上,声音有些涩然地问:“流辉,即便……你我如此,在我解毒之后,我们也仍需消去这段记忆,你莫要……入戏太深,否则届时怕是无法了断。” 大抵因为他们怀揣着一样的心思,所以听到这话,方多病不单只没有郁结,反倒尽是心疼。 他将怀中的帝君抱紧了几分,柔声应道:“我知道,我们从最开始就说好了的。我只是想,至少在地涯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能放下一切顾及,不留遗憾地一起走完。” 应渊忍不住摸上跟前这个器灵的脸。 他实在想知道,说着这番话时,器灵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从前他便发现,器灵看自己的目光中总有几分执拗与专注,只是偶尔似乎还会透过自己,看到旁的什么。 他并不清楚,但七曜神玉本就是十几万年前,与上始元尊一同诞生的天界神器,即便流辉好似对从前十几万年的事不太清楚,但抱有些许记忆,似乎也并不奇怪。 故而他从未去深究过,这器灵究竟通过他在看着谁。 如今想来,却是带上了几分酸意,叫他忍不住捏住了这器灵的腮帮子,“说要去将颜淡接来的是你,说要不留遗憾地过完这段时日的也是你。本君怎么不记得曾经教导过你如这般放纵贪欲?” 这个小动作,却是齐焱最喜欢做的。 方多病垂下眼睫,笑着抓住他的手,轻啄了一下他的掌心,“大不了待颜淡仙侍每日帮你炼化了花叶之后,我便将她送回去,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若是这个法子,那芷昔仙子那边,便也可以偶尔将她请来,替换一下你宫中的小仙侍。如此,既不耽误你解毒,也能叫我们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你觉得如何?” 应渊蜷了一下指尖,却是不置可否地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整个人也后退了一步。 唯有藏在白发下的耳朵,上了胭脂一般地红了起来。 方多病黏上前将他又搂回怀中,甚至侧脸啄吻着他通红的耳尖,“应渊君——” 耳朵被器灵的鼻息又烫了一下,应渊空洞的双眼中泛起了遮掩不住的湿意,他几万年来从未料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日。 他被搂得紧贴着对方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明明看不见,却又下意识地去寻着器灵滚烫的气息。 直到方多病的鼻尖凑上前来,抵着他的,两人的唇峰若有似无地碰到一处,应渊才反应过来将头垂下来。 他竭力保持着声音中的镇定,淡淡道:“每日往返,不免被有心人发现,你若是真的不想她在地涯久留,便炼制一个传送阵盘,叫她定时来便是了。” 方多病低下头偷偷摸摸地追过去看应渊那张泛着晕红的面庞。 看不见的天界帝君对视线却十分敏感,眼睫微颤一下后,便默不作声地又将脸转向了另一侧,躲了过去。 天界的应渊帝君,清冷尊贵,不染尘埃,是天界多少人心中高岭之花的存在。 哪怕方多病知道,这人并非众仙口中那般高高在上,反倒心思柔软,还有几分小脾气跟坏心眼,但哪里见过这位向来自持的帝君露出如今的模样。 他抬手勾住应渊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磨蹭了几下,“帝君晚上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应渊被他蹭得有些狼狈,却没有拒绝,只是呼吸重了几分,又下意识地抓住了环在腰间的手,“只要清淡些,其他的你自己决定便是。” 应渊那双因为看不见而无神的双眼带着几分紧张,竟是半天都没有转动,直到眼睛感到干涩泛酸了,才连忙快速地眨了几下。 尽管方多病想尽快给他解去体内无妄之火的火毒,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这个看不见的应渊没了帝君的气势,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一头白发挽得有些随意,叫他整个人越发的柔软。 他覆上怀中帝君的手背,隔着衣服将轻吻落在应渊肩上,轻笑着在他耳边报了几道菜。 应渊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见他迟迟未有动作,才侧过头来,略微颦蹙着眉:“不是说要去做饭,还不将我松开?” 方多病却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肚子,“我方才不过是想问清楚帝君晚上想用什么,好提前准备,毕竟如今……天色还早。不过帝君这么问,想来是已经饿了,都是我的不是,竟叫应渊君饿了肚子。” 应渊虽看不见,眼睛却是随着脑袋转了过来,手也捏上了方多病的脸颊,冷笑了一声:“你方才与本君说了什么?不如再说一遍?” 方多病眨了眨眼睛,第一次发觉,眼前的帝君确实是玄夜这个修罗王的儿子。 他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只怂巴巴地握住了掐着自己脸颊的手腕。 果然,齐焱这缕分神回到应渊身体里后,应渊不免也生出了些许“坏习惯”。 应渊如今虽动不得神力,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便自损身体,便只淡下声音道:“三十步。” 已经解开了术法的步离镯一个闪烁,方多病的身影便倏地弹了出去,若不是他如今已不是当初的大狗,十分灵活地躲过了背后的昆仑神树,只怕这会儿这棵好不容易被自己救下的神树便要被自己的砸倒了。 他翻身落在地上,再抬眼去看时,应渊已经转身走进了屋里,只留下一点白色的衣摆,在木门前一晃而过。 如今应渊看不见,棋盘又被他收了起来,进屋后除了发呆好像也没了其他事做。 方多病便连忙也跟了进去,将他上回下了一半的棋盘给放了出来。 应渊垂下眼睫,盘腿坐在榻上,娴熟地打开了棋盅的盖子,拈起了一枚棋子,只将仍站在身边的方多病当做不存在般。 倒叫方多病忍不住又凑上前,在他颊边偷了个香,才甩开了垂落在肩上的长发,高高兴兴地到外间给心爱的帝君做饭去了。 第24章 旁若无人 方多病再度回到衍虚天宫时,陆景已经没了前几次的紧张,反倒是熟练地回到自己的居所,看着他布下结界后显现出了身形,随后问:“这次又要我做什么?” 这话说得正要说话的方多病卡了一下壳,随即失笑地松了有些紧绷的肩膀,道:“颜淡仙子回来了吗?” 陆景有些意外,却又反应过来大抵是上次芷昔给的花叶起了作用,帝君到底是与颜淡相熟一些,再有需要,自然是寻颜淡更方便。 他点了点头,道:“如今颜淡应当在东厢房中,我这便寻她过来。” 陆景去得快,回得也很快,颜淡一脸迷茫地在他身后问了半天,见他一句话都没说,这才微微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走在她前面的背影。 待他将她拉进屋里,关上门后,颜淡面色越发古怪道:“喂,陆景,你喊我来究竟要做什么?我最近可没犯什么错啊。”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心虚,毕竟她最近才跟余墨一起将小乌龟偷偷放下界了,但这总不会被陆景给发现吧? “是我找你。”方多病从屋内走了出来。 颜淡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小时候训过自己,前段时日还无意间碰了一面的流辉上仙。 “是你啊,流辉上仙。”她有些尴尬地朝他行了一个天礼,扯着嘴角干巴巴地笑着问道:“不知道上仙你找小仙来——陆景房中,是有何事?” 因着之后还需要颜淡配合着给应渊疗伤,他便没有做隐瞒地将应渊中了火毒,需要她的花叶治疗一事地解释清楚。 虽说颜淡嘴巴上总说应渊君不是个好人,但她也知道,应渊虽喜欢折腾她,却是个好神仙,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她心中也是挂念的。 这样的帝君,自然不应当死在火毒之下。故而一听方多病的话,她便连忙拍了拍胸口,一口答应了下来。 方多病将自己炼制好的阵盘交给她,陆景本也有几分想要跟去看看帝君,但到底不曾得过的准许,想了想便还是作罢了。 随着阵盘的阵法流转,方多病与颜淡很快便来到了地涯。 颜淡曾经来过这里,自然认得。 她仰头看向昆仑神树,只觉得有几分奇怪地歪了歪头,却又看不大出其中的古怪,便索性不去多想,只是感叹道:“原来应渊君是藏在了地涯里,难怪我前些时日想进来看看时,竟被结界拦着,我还当是因为上次有魔族来取昆仑神树树液,怕再发生这种事才将这里封起来的。” 方多病弯了下嘴角,算作是回应后,便入了屋内去寻应渊。 颜淡自然跟在他身后。 只是没想到瞧见的帝君,却是与从前衍虚天宫中的全然不同。 毕竟虽说长着一张脸,但眼前这个披散着一头白发,摩挲着手中棋子,面容隽秀,眉间还有一枚红色仙钿的应渊帝君周身气息恬静而柔和,与平日里的拒人于千里跟捉弄她时的霸道样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应渊君?”她轻声唤道。 应渊低低地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棋子落在局中一处。 方多病见着了,便抬手帮他将吃掉的白子拣出来放在了装着白子的棋盅里。 颜淡正盯着他看,便见这位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帝君嘴角好似轻轻地勾了起来,倒叫她吃了一惊。 不过平日里,也没人敢这样先应渊一步帮他收拾棋子就是了。 虽说早听说了流辉上仙是应渊帝君一手带大的,却没想到还能瞧见这位帝君如今的模样。 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太多时间去想别的,方多病已经取出了给她补身子的东西,甚至将应渊下到一半的棋也收了起来,道:“那么便有劳颜淡仙子了。” 她对方多病的客气不太自在,连忙摆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举手之劳,我们做四叶菡萏花叶虽说算不上多,但给应渊君解毒的花瓣还是有的。” 说罢她便施法取出了自己的三片花瓣。 虽说入了衍虚天宫后她修炼的速度便突飞猛进,但到底只是在术法上,而根基修为,她如今也才刚够上参加升仙阶考试的那道门槛。 一下子便没了三片花瓣,自然是元气大伤。 应渊皱起眉头,正要动作,便听到身侧的方多病已经施展法诀,将桌上的一株仙植的草木生机尽数抽出,注入到颜淡的身上。 也多亏了这股生机,颜淡只觉得自己似是久旱逢甘霖般整朵蔫吧的花都要舒展开。 待消化了体内的生机,她才低头看了眼自己好似恢复得与原来没什么差别的身体,对方多病谢道:“多谢你啊,流辉上仙。” 方多病看了眼不曾说话的应渊,便自己出声解释道:“是我们该多谢仙子才是,对了,颜淡仙子,待会儿应渊君服下了花瓣后,还要劳你帮帝君炼化药性。” 颜淡忙不迭地应着,随后便见方多病将应渊从床上扶了起来。 这位帝君的顺从几乎要叫她瞠目结舌。 应渊用花瓣之前,方多病还是提前给他做好了一套水属大餐。 看着眼前的这位上仙用神力一点一点地将螃蟹的腿肉剃下来,最后将摞成小山丘似的蟹腿放在了应渊的跟前,扒着饭的颜淡总觉得眼前的二位有些……她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她毕竟是来干活的,今日这一顿水属的大餐对她而言也算大有裨益,她总不好敷衍了事。 只是她没想到给应渊炼化自己的花瓣竟然这么难。 她心中满是懊悔自己不久前为什么非要摘个三片花瓣,明明方多病说的时候,便是要两片花瓣便够了,搞得如今她累得倒在了地上,是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方多病有些不乐意将她留在地涯,更不想她留宿,但好歹人是因为给应渊炼化花瓣才搞成这样的,他哪怕再想跟应渊单独相处,也只能勉强如此了。 好在颜淡还算乖觉,抱着被子自觉地躺在了地上。 倒是方多病这边,竟是变回了犬形,用术法将自己缩小了几分,便借着这身完全可以拿来当衣服取暖的皮毛顺理成章地趴在了应渊的身边。 第25章 亲昵 颜淡分出了九片花瓣之后,终于是撑不住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好恢复损失的本体。 方多病补偿了许多她用得上的丹药跟法器,仙植也不少,在她第五次帮应渊炼化了自己的花瓣后,将有些恋恋不舍的小仙侍送回了衍虚天宫。 方多病回来时还去了应渊的东极殿,取了一些他从前给自己看的典籍,打算给他闲暇时打发打发时间。 彼时应渊正在仙灯明亮又温暖的光晕中拈着一枚棋子思索着。 他所思所想,似乎与跟前的棋盘并不相关,故而手中的棋子迟迟未曾落下,低垂着的眼睫在灯光下投下如小扇子一般的剪影。 这张隽秀的面孔在暖光中总是显得格外动人,尤其是如今满头的白发,叫他整个人都似一片柔软得随时能在掌心化开的雪。 他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却仍是惊扰了思索着的人,那张秀美的脸便循着声音转了过来。 方多病抬手将指腹轻触在他面上,感觉到跟前的帝君并未闪躲,甚至因为看不见,而下意识地朝他的手靠了靠,才轻笑着将掌心覆上了光洁又柔软的面庞。 “怎么不说话?”应渊问。 往日里这器灵怕他看不见,会觉得孤寂,在他身边时总是要出一些动静,特别是他们默认了在他痊愈之前,随心而为的这些时日。 “自然是怕扰了帝君。”方多病倒打一耙:“往日里我从外面远远走来,帝君都能听见我的脚步声,今日我都到了门前打开了门,帝君都还未曾察觉。” 应渊垂下眼睫,淡淡地用并拢的两指在他手腕上轻拍了一下:“好好说话。” 他才咧了咧嘴,在眼前的帝君跟前蹲下身来,捏了捏他的手腕,笑道:“好,那刚刚应渊在想些什么?” “不过是些与如今的境遇无关之事。”应渊自嘲地轻勾了下唇。 他原也以为,四叶菡萏的花叶能如冰髓一般尽快将他剩下的火毒尽除,但如今颜淡便已经承受不住,他的火毒也不过也不过寥寥地去了些许,真要以这个法子解毒,怕是要费上二三百年时间。 只是他等得,乌木冠上的同僚们却等不得。 应渊反握住方多病的手,道:“我的火毒不知道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拔去,还是你先用我的青离令,将几位帝君仙君的神魂送入八苦池,护他们顺利转世。” 方多病这回没有再拒绝。 应渊如今已不似当初那般随时有陨落的危险,又全无求生之念,整个人如枯木一般,他自然也无需用这些个神仙的神魂悬住应渊的性命,逼他接受冰髓。 “好。”他亲了亲应渊的手背,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地应着:“只是今夜这么晚了,总得明日吧?” 说着便忽的直起身,双手一把将应渊从椅子上捞了起来。 “你——”应渊才一皱眉,便察觉到了术法一闪,跟着整个人便被压在了床榻上。 方多病伏在他身上,滚烫的鼻息凑近在颈侧,湿润的唇瓣不时轻触着他紧绷的皮肤,叫他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颜淡每夜都得回衍虚天宫,为了方便,方多病便将传送阵给了她。 偏偏这个颜淡又是个没大没小的,拿到阵盘的翌日晚上便又跑到了地涯,彼时他们二人正靠在一起,方多病搂着应渊的腰要吻上他的嘴唇,险些便被她撞见了。 尽管方多病后来告诫了颜淡不要随意使用这个传送阵,却仍是在颜淡给应渊解毒的期间守了礼,再不曾对他做出什么逾越之事。 如今颜淡要闭关一段时日,方多病便将这个传送阵收了回来。 上次二人行如此亲昵之事,还是冰髓渡完之后,二人隐晦地明了彼此心意之时。 时隔多日,那些不自在好像重新回到了应渊的身体里,叫他在器灵灼灼的鼻息中将头偏到了一侧,耳尖烧红起来。 方多病视线垂在他耳尖看了一会儿,勾着嘴角地吻在他莹白的面颊上。 应渊紧绷的身体在他一下接一下的啄吻中放松下来,待亲吻落在唇上时,他已是呼吸急促地将手抓在他的衣襟上,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迎合着这个落下的吻。 衣衫被术法勾得褪去,应渊坐在方多病的怀里,被身后的器灵逼得直喘粗气。 方多病撩开了他垂在肩上的长发,双唇不断在他耳后跟颈侧的皮肤流连,他整个人都被弄得不断打颤,若不是还留着一丝理智,手也要被他牵着一块把玩起自己的胸膛。 他本就无神的双眼如今更是涣散,贝齿轻咬着早已被吮得红肿的嘴唇,承受着浪潮一般的情热。 方多病衔着他的耳垂欺负了一会儿,倒有些想念上一回怀中的帝君入魔之后,第一次在自己身下毫不掩饰地释放自我的模样。 想着想着,手便不由自主地朝那小巧的下巴摸了过去,将这张满面潮红的脸转向自己。 应渊随着他突然剧烈的动作而轻呼出声,本就潮湿的双眼几乎要垂下泪水,水珠要坠未坠地挂在眼睫上,叫这张如今本就自带着脆弱感的脸更似雨水打过的雪白莲花。 “慢一些——” 不堪承受的帝君紧紧地抓住了方多病的手腕,但这样沙哑又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却反倒叫身后的器灵更过分了几分,手甚至松了他的下巴,一路又往下滑去,叫他前后皆敌地犹如待宰的鱼一般丝毫挣脱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应渊浑身汗湿地枕在方多病肩上睡了过去。 许是被折腾得太过,又或许是不久前才提过几位帝君仙君转世之事,他竟又梦到了仙魔大战时的事。 他目送着桓钦走向其他三位帝君,几人陷入了九曜阵中,被生生祭出了仙灵,而一身黑衣打扮的修罗浮在空中,正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应渊亲眼看着那人将脸上的修罗面具摘下,而面具之后,竟是…… 他的脸。 “应渊?应渊?”急促地呼唤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他只觉心口一松,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第26章 后怕 方多病用指腹轻轻拭去应渊鬓角滑落的汗水,凑上前亲了亲他有些泛红的眼角,“可是做噩梦了?” 应渊阖了阖眼,平复了一下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还好。”他捏了捏眉心,“只是回忆起了当初仙魔大战的时候。” 这些时日动摇他心神的事实在太多,他都快忘了自己除了罪人的身份之外,还是天界仅剩的两个上神之一了,也不知道帝尊是否已经找出了那个用众多仙神练成了乾坤引的修罗。 他轻轻握住器灵抚在脸上的手,问:“你明日去打听一下,魔界可有什么异动。” 方多病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心虚:“怎么了?” “若真像你所说,有人借助仙魔大战来练成乾坤引,他所图必定不小,甚至与万年前的修罗王一般,想要做六界之主。” 应渊心中带着几分不安,“如今仙魔两界都在休养生息,但毕竟陨落了好几位帝君,我又——天界仅剩下帝尊一位上神,还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伺机做些什么。” 方多病点了点头,轻柔地抚过应渊的发顶,“我明日便去寻陆景,让他帮着打听一下。只是前些时日……我其实并未去见帝尊。” 应渊一愣,眉心很快便皱了起来。 他才不得不又道:“当日我前去战场,收集了几位帝君仙君的神魂后,似乎被那人发现了,只是因为我逃得足够快,附近又正好有其他天兵赶来,才叫我侥幸逃脱。我担心那人如今还潜伏在天界,那日我若是去找帝尊,怕是会被他发现。” 难怪。 应渊握着方多病手腕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若不是几位帝君仙君才被祭阵后不久,眼前这器灵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收集到他们还未彻底散去的神魂。 “你怎可……怎可这么鲁莽!”他后怕地低声呵斥道,“那人练成了乾坤引,便是上神,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你修炼的速度再怎么快,都只是一个上仙,如何抵挡得住乾坤引!” 方多病连忙将他揽进怀里,弯着嘴角地轻捋着他光裸的背脊,帮他顺着气,抚慰着他心中的恐惧,“我这不是躲着他呢吗?我都为了躲他,违抗了帝君的命令,帝君难道不责怪我吗?” 应渊将脸贴在他颈侧,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赌气般地轻声答道:“只此一次。” 这熟悉的话却叫方多病又无声地笑起来。 他握住脸上这只好似美玉般白净无瑕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应渊仍是不大放心:“我不知你当日遇到的是这种情况,我让你打探魔界之事,你万不可自己胡来,便叫陆景去看看是否能打探出来,若是不行,便暂且放放,待我痊愈后,再看情况。” 这还是头一回听应渊说起自己解毒后的安排,方多病目光微软地侧头轻吻了一下应渊的掌心,“你总算愿意好好治疗了。” 应渊面色未变,“若是不好好治疗,本君只怕你什么时候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本君都不知道。” 方多病听着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在意,心情大好地侧头凑上前,吻住了天界帝君仍显艳色的唇瓣。 应渊略微挣扎了一下,却到底是在他抓住了自己双腕的时候放松了力道,放松了牙关地任由着器灵的舌头侵占了口腔。 只是很快他便有些后悔自己的放任,但得寸进尺的器灵已经欺上了身,绵软的身体在对方熟练的撩拨下,竟是又一次陷入了情海之中。 昨夜本就被折腾了许久的天界帝君在一轮之后便抬手定住了这个不知餍足的器灵,没好气地将人从身上推开。 想了想,还是未曾忍住羞耻的应渊勾住了寝衣覆上身后,又将被定住的方多病变回了犬身。 他冷笑着在方多病的狗耳朵上揪了一把:“给你下了这个幻身禁制之人确实有几分先见之明,想来是从前便知道你这狗性子,才将你化身为狗。”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下这张被折腾了这么多次都没事的竹床被庞大的巨犬一压,竟是咯吱了一声,便轰然地榻下,叫未曾料到的应渊失衡地一下滚到了大狗的肚皮上。 他身上仅披了了一件单薄的纱衣,衣带都未曾系好,如今一动,肌肤便大片地露了出来,与方多病那身柔软的长毛磨蹭在了一起。 还不等他起来,身下的大狗却是已经挣脱了他的定身术,两只爪子一拢,将他抱了个满怀,叫他大半个身子都陷进了这层白色的绒毛里。 方多病很快便用嘴叼住了半挂在塌了大半的竹床上的被褥,翻了下狗身地将应渊放在了被褥上。 微凉的鼻尖顶在胸口时,应渊不知为何眼前闪过了器灵的原型还未有如今这般大的时候,埋首在他胸前,舌尖扫过他赤裸胸膛的画面。 他不由一愣,实在记不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 毕竟从前沐浴的时候,他从不曾放已经化成了人形的器灵进入浴池,更别说还是犬身的时候了。 方多病用大脑袋在他胸口磨蹭了一会儿,便哼哧哼哧地用术法将竹床恢复回原样。 应渊便也没有再多想,只是用术法换上了衣服。 很快床榻便被方多病用神力加固了一遍。 站起来比人还高的巨犬脑袋又挤了过来,讨赏似的想将狗头贴在应渊的肩上。 本是浑身紧绷,羞耻得不想说话的应渊被他软磨硬泡地撒了会儿娇,面色到底是软和了下来,慢吞吞地侧过身来,叫这只巨犬的大脑袋凑上前来将他的衣襟蹭得凌乱,最后只能喝道:“好了,我明明已经撤销了术法,你还不变回来?” 方多病这才悻悻地化回了人形,讨好地从身后将他搂住,“应渊。” 这器灵将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落在耳畔像是吹拂而过的气流一般,叫应渊不自在地将脸侧到了另一侧,也不由得跟着压低了声音:“如今可是天亮了?” 方多病看了一眼屋外。 地涯本就因为枝叶过茂的昆仑神树而显得十分幽暗,白天也不见阳光,如今外头更是一片昏暗,瞧着也就寅时的模样。 “还没呢。”他亲了亲应渊的脸颊,“可要再歇一会儿?” 应渊抬手掩住被他亲过的地方,胡乱地点了下头,跟着便被搂回了床上。 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但真正躺下了,在器灵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下,他竟真的合上了双眼。 第27章 火德星君 与应渊胡来了两三日后,方多病还是出了一趟地涯。 他先是用转容诀变换成了如今统领天兵的太幽星君的身形,手持应渊的青离令,将几位帝君仙君的神魂送入了八苦池,重入轮回,给值守的几位天兵下了不得将此事随意告知他人的禁制后,才回到衍虚天宫。 将调查魔界一事交代给陆景,又给了他些防身的法器,方多病才又去了妙法阁寻芷昔。 彼时芷昔正被妙法阁的掌事萤灯仙子为难,方多病在凡间见多了这种仗势欺人的,没想到如今天界也逃不开这等风气。 偏偏萤灯此人,最初乃是帝尊特意为应渊寻来的,不会熄灭的萤灯所化,因着颇得帝尊喜爱,又曾是衍虚天宫的仙侍,如今坐在妙法阁掌事的位置后,在天界颇有几分声望。 他想了想,用转容诀化做月瑶仙君,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萤灯听到动静后连忙转过身来,见是月瑶仙君,不由得有些疑惑,却是淡定地朝他行了天礼,道:“月瑶仙君。” 方多病扫了芷昔一眼,问:“你们妙法阁这是……自己人生了间隙?” 芷昔如今虽是副掌事,但萤灯性情霸道,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如今虽有揭穿她面目的机会,但即便告到了帝尊处,这也不过是件小事,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最终吃苦的还是自己。 思及此处,她便只是抿了抿唇,垂首站在萤灯身后,不敢说话。 萤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无辜之色:“仙君误会了,小仙训斥芷昔,盖因芷昔将要送去悬心崖的法器,送到了旁处。火德元帅如今虽已不掌兵,但如此轻忽,实在叫小仙气愤,才会未曾顾及场合,便在此发了难。” 方多病目光一暗。 他如今化身的月瑶仙君向来与火德星君交好,而火德星君又正好因为顶撞帝尊,被卸去了兵权,日日在悬心崖发酒疯。 若是真的月瑶仙君听到此话,必定会对芷昔心生嫌隙。 他看了芷昔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眼波流转过几分得意的萤灯,淡淡道:“我听闻副掌事平日留的作风,似乎并非萤灯掌事口中这般势利之人。不过本仙君,也管不了你们妙法阁的事,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出这等糊涂事,怠慢了天界的有功之臣。” 萤灯面色一沉,却是谨慎了几分,恭敬地向他应了声是。 “对了。”方多病看了眼芷昔,道:“本仙君如今正好要去悬心崖,这位芷昔副掌事,便随我一同去与火德星君道歉吧。” 芷昔面色一白,仓惶地应了声是。 方多病领着她一路走进了悬心崖,找到了正拎着酒壶喝酒的火德星君。 他歪在躺椅上,好似没了从前做元帅时风风火火的模样,整个人醉醺醺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叫方多病忍不住嫌弃地朝他甩了一个净尘术。 火德星君坐起身,瞪着眼地质问:“你,你干什么呢!” 方多病拽住他的胳膊,又喊了一声芷昔,将人拽进屋后关上了门,又布好了结界后才撤去身上的转容诀,招呼道:“火德星君,是我。” “你是……”火德星君眯了眯眼,呵地笑了一声:“哟,这不是小流辉吗?你方才怎么变成了月瑶的样子?怎么,又想捉弄老子?” 火德星君每隔一段时间便喜欢找应渊的麻烦,偏偏他是这天界难得的老神仙,又战功赫赫,就连帝尊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应渊也不好真的下手教训他。 方多病看不过眼,便捉弄过他好几次,一老一少算是不打不相识,要说感情有多好,也不至于,不过大概是对了这老元帅的脾气,倒也处出了几分情谊。 “此番前来,是有求于星君。”方多病也是临时起的意,好在乾坤袖里还收着几壶酒,他便取了一壶递给火德星君。 火德星君接过他手里的酒,揭了盖子轻轻一嗅,算是满意了这杯中之物,笑着道:“说罢,想要小老儿我帮你做些什么?可是与应渊君相关?” 方多病这才道:“确实与帝君有几分关系。” 他将应渊如今伤势未愈,需要四叶菡萏的花叶跟仙力来疗伤一事一说,火德星君便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将应渊君接回天界,送到天医馆疗伤,再让那对四叶菡萏姐妹前往帮着疗伤啊!” “帝君暂时还不想回天界。”方多病连忙按住几乎要跳起来的火德星君,解释道:“这次帝君本是全军统帅,却因为受伤先行回了天界,结果……星君也知道我们帝君的性子,他心中还转不过弯来,愿意疗伤都已经是我几乎要磨破了嘴皮子才接受了的,所以如今,你便让他自己在下界待一段时日,缓缓吧。” 火德星君回忆起瑶池盛宴时的靡靡之音,面色不由一沉,反倒对应渊如今的痛苦多了几分理解。 对于他们这些带兵征战沙场的将领而言,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兵将的陨落折损,尤其是这一次仙魔大战之惨烈,几乎可以媲美几万年前天界与修罗族的创世之战。 他叹了口气,面上带着几分不忿地揭开了酒壶的盖子,猛地灌下一口,“也好,也好,叫他好好歇着吧,这天界啊,不值得。” 方多病心中其实有几分奇怪。 从前帝尊待火德星君十分宽容,如今经过了仙魔大战,本是该安抚火德星君的时候,却因为火德星君在瑶池盛宴上的顶撞,便卸下了他的兵权。 如今天界已经少了这么多位帝君仙君,而火德星君乃是老将,与魔族多次交手,对魔族再了解不过,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取缔他的兵权呢? 他直觉其中有古怪,但事关天帝,他却是不好出面调查,便也只好接着对火德星君道:“我们宫里的颜淡已经为应渊君疗过了几次伤,不得不闭关恢复了,如今便只剩下妙法阁的副掌事芷昔仙子是四叶菡萏,不知星君可否帮忙将芷昔仙子要到悬心崖一段时日?” 火德星君露出一脸了悟,呵呵笑道:“你是想偷偷带这丫头去给应渊疗伤?” 方多病点了点头,朝他行了一礼,“拜托老星君了。” 火德星君却是狠狠吸了一口他送的那一壶酒,得意地一抬下巴,“行啊,看在这壶酒的份上,你这个忙,老子我帮了!正好,这妙法阁这些时日还得罪了我,正好便叫这丫头留下来陪我耍耍。” 第28章 人间至味 因着前一日两人的话,应渊如今想尽快恢复的心便迫切了几分。 故而芷昔取下花瓣,在他服用后又为他炼化之时他比从前要配合了许多,甚至在方多病送芷昔回去的时候,让他去私库取些仙药,又在逝水阁中取了一些医法典籍回来。 应渊本就多活了几万年时间,对自己私库中的东西更是了如指掌,一段时日调养下来,竟是比之前的几个月都要来得管用。 方多病将做好的药膳放到他跟前,托着下巴看他小口小口地舀着喝时忍不住道:“早知道告诉你这件事能叫你这么配合,我就应该在遇到你那会儿直接说出来。” 应渊握着汤匙的手一顿。 他其实并不排斥前面耽误的许多时间,若非如此,又怎能得这器灵的真情相待。 可惜…… 他放下手中的汤匙,淡淡道:“今日用得已经够多了。” 方多病看着还剩下半碗的药膳汤,不由怪自己话说得不是时候,连忙接过他跟前的碗跟汤匙,舀起一勺喂到他的唇边:“哪里就多了?你如今就是该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应渊抿着唇将脸侧到一旁,一副要赌气的模样。 这反倒叫方多病忍不住拖着自己的凳子,又坐近了几分,“再喝一点,你看,就剩下几口了。” 说着,看应渊不为所动的模样,索性用神力凝成绳索,卷住了眼前帝君的腰,将人拽到了腿上。 他揽住被硬生生拖到怀里的应渊,讨好地靠上前,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颊,对着他抿起唇后微鼓起小小弧度的面颊亲了一下,低声哄道:“是我不好,应渊君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这个小仙侍计较。” 应渊垂下眼睫,总算轻轻地嗯了一声,抿起的嘴唇藏住了他唇边极浅的笑意。 感觉到汤匙又递了过来,他微微张开双唇,将滋味极好的膳汤咽下。 待这一碗药膳用完了,方多病用帕子给他轻轻压了下嘴唇沾上的汤水,看着他用舌尖轻舔下唇的动作,喉咙不由得上下滑动了一下。 想到了如今这里就他们二人,芷昔也并非颜淡那样莽撞的性子,不会拿着传送阵盘边随意地出入地涯打搅他们。 他顿时便没了桎梏地捧住了应渊的脸,张唇咬了上去。 应渊眼睫微颤地被他撬开了牙关,不一会儿便软下身来,整个人被抵在了桌上。 方多病抬手将桌上的碗筷收起,又甩了个净尘术后,站起身来将应渊抱了上去。 勾缠在颈后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收紧了几分,在他急切地用术法解开了应渊的腰带跟衣带,拢紧的衣襟松开,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时,他只觉得颈后突然一凉,整个人便动弹不得了。 用定身术将他点住的帝君用手背掩着唇,腿还挂在他臂间,躺在桌面上喘了一会儿,才支起身来,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地将被自己定住的器灵推开,自己拢起衣服地下了桌,走到床上,盘坐下来。 他这些时日已经能动用小半的神力而不会勾动体内的无妄之火,如今正试着是否能借用体内的菡萏生灵之气剔除去剩下的那部分火毒。 可惜这并非什么易事,真做起来,也是水磨功夫。 方多病这头没过多长时间便解开了定身术。 只是看着应渊周身流转的神力,他也不敢在此刻打扰,只好坐在一旁,也跟着修炼起来。 待他察觉到身边应渊的气息突然贴近过来,收了神力之时,应渊的手正摸索着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与他靠得极近,呼吸几乎就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便没有动作,只睁开了眼地看着应渊。 天界帝君双眼正闭着,眼睫柔柔地垂下,随着他摸索的动作而轻轻颤着。 方多病看着跟前这人嘴角微微勾起,指腹勾在他脸上,似是在画着什么符文的模样,不由得抬手抓住了眼前纤细的腰肢。 应渊被他拽坐在怀中后也并未惊讶,只是在他面颊上点了点。 方多病只觉得颊上一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却摸了一手的毛。 “这……应渊?”他没想到这位四帝君之首的应渊帝君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应渊却是将眉毛一挑,淡淡道:“方才无聊想出的新符文。” 他抬手在方多病脸上摸了一把,嘴角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倒是有几分作用。” 是啊,捉弄人的作用。 方多病也懒得用水镜去看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报复地将人压在了床上。 应渊衣服并未重新系好,只是用腰带松松垮垮束着。 如今腰带被他一勾,这身衣服便又轻易地散开。 他用自己长了毛的脸颊蹭了蹭应渊的胸膛,叫本就因为看不见而其他感官更敏感的帝君浑身轻颤了一下。 应渊轻咬着下唇,想要撤去他脸上的符文,却已经被他攥住了手腕。 方多病的唇舌一路往下。 尽管之前这器灵便喜欢在他身上乱吮乱咬,却从未试过…… 他急喘着挣开了本就不曾被握紧的手,挡在了自己本就看不见的眼前。 太,太过了。 他张了张嘴,想叫方多病停下,但又很快咬紧了牙关,将险些溢出来的呻吟强忍了下去。 方多病清理过后,缓缓地在身下帝君早已泛滥得如春水一般的迷离之色中再度覆上前。 他面上本就没用几分神力的符文已经散去,光洁的面庞上垂落下细密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滑落。 两人云销雨霁之时应渊身上又到处尽是方多病留下的印子。 他枕在方多病胸膛上睡得很沉,面颊上还带着浅浅的晕红,一头柔顺的白色长发有几缕甚至垂散在了方多病的胸前。 然而就在方多病一瞬不瞬地盯着怀中的应渊,看得正入神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叫他浑身不由得一僵。 ——‘你倒是逍遥。’ 第29章 再别 方多病看着突然出现的玄夜,连忙在应渊周身布下一道结界,皱着眉,却是一动都不敢动地用自己的神力传音过去:‘尊上,应渊君会发现的!’ “放心吧。”玄夜坐在了床边,嫌弃地看了眼应渊露在被外,还印着明显红痕的肩头。 看得方多病不自在地用应渊枕着的那只手臂将两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连应渊的小半张脸都一起掖住,才轻轻将屏住的那口气呼出来。 玄夜嗤笑一声,将视线又转回他脸上,“方才我用术法临时将他的神魂封在了体内,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这还多亏了眼前这小子乱了应渊的心神,叫他无暇顾及体内细微的变化,才叫他的迷魂之术没被发现。 方多病脸上一阵黑一阵红,下意识地两手一起环抱住正昏睡的应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又怒又臊地大声道:“尊上你……你怎么能窥视这种事呢!我明明——” 明明都给灵台布下了禁制,怎么玄夜绕开了禁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玄夜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般,将手轻轻搭在了应渊的背上,隔着薄被,在他背脊上缓慢地一捋。 “不过就是个禁制,还是个这么长时间,都不曾修改过的禁制。”他慢吞吞地抬起波光流转的眼:“你凭什么觉得,本尊会被这个小小的禁制拦住?” 是没指望能一直拦住,但也不至于人都出来了他也没有丝毫发现吧? 方多病不知玄夜想做什么,只是玄夜捋过的地方,正好是应渊的敏感之处,如今哪怕是被封住了神魂,应渊的身体本能仍旧随着这个动作而轻轻颤栗了一下。 他臭着脸地将用自己的神力将应渊死死裹住,也不再在意自己地坐起身,用术法换上了衣服后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修罗王,“尊上这么长时间都未曾提及过禁制之事,如今却绕过了我的禁制出来,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然是有事,否则你以为,我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玄夜瞥了他一眼。 方多病只是无奈地看着他。 都相处了上千年了,他怎么会不知道玄夜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他这哪里是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不过是知道自己成不了气候,在应渊的所有神魂回归的那一日,自己终会因为体内所有禁制被解开而魂飞魄散,所以才不曾出手管过自己跟应渊之间的事。 而且他至今还不清楚那次应渊突然入魔时,玄夜究竟做了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事,那柄突然认主的魔剑,应当就是玄夜的手笔。 玄夜莫不是想激发应渊体内的修罗血脉? 但也不对,若是他真的想要激活,当初便不会传授口诀给他,再者就算真的要这么做,也应当是寻回了应渊的所有神魂之后。 尽管心中对玄夜的防备越发的深,但方多病人在屋檐下,能做的也只是继续问道:“请尊上赐教。” 玄夜也没打算绕弯子。 他将头轻轻一撇,漫不经心道:“有个世界里,我儿的分神出了点问题。” 方多病一愣,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可……”他忍不住看了眼床上的应渊。 收集分神固然重要,但如今应渊体内的火毒还未完全解除,他们又默认了在解毒的这段时间要一起好好地在地涯里,忘却身份地度过这段时间……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应渊离开? “尊上,如今天界的危机尚未解除,应渊君独自一个人在地涯内,体内的火毒又未解除,万一被那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方多病越说心中越是担心:“他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动用几分神力,但这几分神力,又怎么与乾坤引对抗?” “放心吧。”玄夜不耐烦地抬手将他扫开,又撤去了他包裹着应渊身体的神力,将手落在应渊红色的仙钿之上。 方多病心脏不由得提了起来,不由得紧张地问:“尊上你这是?” 玄夜并不看他,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看着。” 他的手指慢慢曲起,跟着沉睡的应渊似乎难受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将紧裹在身上的薄被给挣得松了几分,肩膀便再也遮挡不住地露了出来。 方多病看着应渊胸前开始闪烁的红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他看了玄夜一眼,神力已运转在了掌中。 随着应渊身上的红纹闪烁得越发厉害,那些浮动在周身的红光竟是沿着脖颈一路往上,慢慢地透过红色的仙钿,被玄夜吸入了自己的体内。 方多病手下一松,在明白了玄夜的用意之后,他面色便顿时柔和了下来。 是他将玄夜想得太坏了。 应渊是他与染青上神的亲子,玄夜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否则他也不需要让自己挨个世界去将应渊的分神救回来。 玄夜并未花太多时间,便将应渊体内剩余的火毒都引入了自己的体内。 看着应渊那头柔顺的白发渐渐变回乌色,而玄夜胸前也出现了无妄之火标志性的纹路,方多病又顿生出几分紧张。 待眼前的修罗王收起手后,他便忍不住问:“尊上,你……没事吧?” 玄夜面上隐约地闪过一道红光,但很快,转息轮便从他袖中飞旋而出,绕着他的身体转了两圈,将不知什么时候收集的煞气注入了玄夜体内。 永夜功的波动在玄夜体外流转而过,只片刻功夫,便已经将火毒压制了下去。 他缓缓地睁开眼,目光幽幽地看了方多病一眼,轻笑道:“无妄之火对我们修罗而言,并非那么不可抵挡,只不过本尊毕竟只是神魂,若是完整的无妄之火,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今,却是勉强能够将其压制。” 修罗王的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不过往后很长一段时日,本尊都需在你灵台内闭关休养,救我儿分神的事,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方多病自然没有不应的。 “这是自然,哪怕尊上不说,我也责无旁贷。” 即便前面两个世界,玄夜帮他的其实也不算多,所以他自己一个人,问题也不大。 玄夜“嗯”了一声,招过浮在一旁的转息轮,道:“既然如此,那便启程吧。” “等等!”方多病看了眼床上的应渊,抿了抿唇,迟疑道:“尊上可否让我等应渊君醒来?” 可惜玄夜向来强势,抬手转动起手中的转息轮,“放心吧,本尊已帮你消去了我儿的记忆,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想起来的。” 说罢,抓起方多病回到了衍虚天宫内他的住所中,叫他盘坐在榻上后,便马上开启了界门。 第30章 清醒 方多病只来得及从袖里乾坤中取出几样东西收在灵台内,便落入了界门,穿越到另外的世界。 而被留在的地涯的应渊在不久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从模糊到清晰,木屋有些简陋的屋顶映入了眼帘。 他抚着有些胀痛的额角坐起身,滑落的薄被露出了不着片缕的身体。 应渊面色一凛,神力一动,杏色的仙袍已然将他略有些许不适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这里是……地涯? 他推开木屋的房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昆仑神树。 地涯何时有了这座木屋?自己中了无妄之火后,确实是想来此处自我了断,但他分明是将自己绑在了树上,为何他会待在木屋里,眼睛恢复了,体内的无妄之火也已经被拔除? 他的无妄之火唯有菡萏之心方可解毒,难道是颜淡? 应渊皱起眉头,未曾在地涯多待,只是化作一道流光地回到了衍虚天宫。 他看了眼宫门处的宫牌,不知为何只觉恍如隔世,内心空落落的,好似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当他迈入宫门,正抱着典籍路过宫门的轻昀一愣,忙不迭地迎上来道:“帝君,您出游归来了!” 应渊回忆起自己离开天医馆时留下的书信,不由点了点头,面色淡淡地问:“本君外出了多少时日了?” 轻昀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想地答道:“帝君已离开近五个月了。” 五个月…… 应渊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并未说出来,只是垂下眼睫,对轻昀道:“下去吧,先不要将本君回来之事说出去。” 他说罢,便瞬身回到了东极殿前。 在踏入殿门之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相邻的东厢房。 流辉如今已是闭关了七百多年,却不知何时才会出来…… 思及此,应渊只觉得心口不知为何一阵躁动,竟是比这次出征之前,还要心神难安。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东厢房的房门。 流辉的住所本就与他的东极殿挨得极近,不过几步的功夫,他便已经站在了东厢房的门前。 他抬手轻点在房门上,那股熟悉的,流辉的灵力构成的结界让他皱起了眉心,竟是生出了几分酸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渊垂首看了眼自己的心口,再抬起眼看向眼前的房门时,眼中尽是思索。 难道他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是与流辉有关? 可以他的神力,即便是流辉,要抹去他的记忆也并非易事。 应渊用神力探过了自己的身体,他体内除了有冰髓与四叶菡萏的草木生机外,只有一些服用过水系仙植的痕迹,并未服用过忘忧丹之类,会叫人失去记忆的丹药。 他回到了东极殿内。 而前来打扫东极殿的陆景推开殿门便见他们挂念许久的应渊帝君正坐在书案后,正手持着一本折子,目光却不知落在了哪里,似乎怔怔出着神。 “帝君!”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大步上前,喜道:“帝君可是已经痊愈了?” 应渊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来,轻点了一下头,正想问这些时日以来,天界可有什么异样,便听陆景道:“对了帝君,前些时日你要我调查近段时日魔界是否有异动,我打听了许久,也不曾发觉魔界的异常,但奇怪的是,仙魔大战之后魔界大败,邪神玄襄身死,但向来主战的魔界长老烁骅却始终不见踪影。” 应渊皱起眉头。 叫他觉得古怪的不止是烁骅之事,还有自己为何忽然叫陆景去查魔界之事? 仙魔大战虽说惨烈,但最终天界还是取得了胜利,魔界重新归服于天界统领,哪怕再生异心,应当也不会赶在这个时间才是。 莫不是魔界的人知道了他的情况? 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跟前的陆景,眉梢微动着问:“你说,本君让你去查的魔界?” 陆景有些奇怪,“虽说是流辉传的令,但流辉手中有帝君您的青离令,以他的性子,若是他自己的主意,也会坦言告知,故而应当确是帝君您的命令。帝君莫不是……没下过这个令?” 应渊目光一转,口中却是先一步为那器灵遮掩道:“是本君下的令。” 陆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险些以为是流辉那小子为了行事方便,便擅自假传了帝君的口令。 应渊落在膝盖上的手却有些焦躁地胡乱点着。 他看向跟前的近侍,又问:“流辉是何时出关的?” 陆景也并未怀疑为何应渊不知道这一点,毕竟流辉出关之时,应渊正在战场之上,而后便昏迷受伤了,未曾问过此事,也属正常。 “正是帝君受伤,被送回天界的那一日。说来帝君你昏迷之后,还是流辉将你送回天界的。” 应渊摩挲了一下手指,这么说来,那器灵这段时日果真陪伴在他身边。 那木屋,想来应该也是流辉的手笔。 他抿了抿唇,又问:“那流辉又是何时回到东厢房闭关的?” 陆景一愣,“流辉又回东厢房闭关了吗?” 应渊见他不知道此事,心中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安慰,只是有些滞闷地情绪堵在心口,陌生得叫他甚至想要揉了揉胸口。 他烦躁地扯了扯被自己弄皱的衣摆,道:“本君今日恢复过来时便发现他已经回了东厢房。” 陆景叹了口气,“我前两日才刚见过流辉,没想到他竟这么仓促便又开始闭关了。也是,他当初便是因为感应到帝君出事才急忙出的关,本就气息不稳,后面又强撑着守了帝君这么长时间。许是因为见帝君快痊愈了,才又重新回去闭关的吧。” “你说他为了本君,强行出关?”应渊的心不由得一紧。 但很快,他又发觉自己的心绪似乎浮动得太过,这十分……不正常。 流辉在闭关之前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陆景在那头又道:“是啊,他强行出关之后还回来说要闭关呢,只是第二日我便发觉,他似乎并未在房中。后来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他有些虚弱地从外面回来,在听说帝君去了下界散心之后,便也跟着下界去寻帝君您了。” 第31章 探寻 应渊捏了捏眉心。 对流辉的忧心几乎盖过了其他情绪,这叫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努力压制着这种心绪的异动,声音微哑地又道:“那颜淡呢?她可有受伤?” 陆景忍不住看了应渊一眼,帝君如今的这些问题,怎么好像全然不知道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一般…… 难道是因为这些时日,帝君其实一直在昏迷?也并非不可能。 在应渊受伤之后便一直不见其人的陆景理所当然地想着。 就连方多病当时未曾告诉他这种情况,也被他理解为是不想让帝君昏迷的状态被人发现。 所以他连忙帮着解释道:“帝君的伤需要四叶菡萏的花叶来治疗,颜淡前段时日拔了好几片花瓣,伤了元气,如今正闭关恢复,所以这些时日的治疗,是妙法阁的芷昔仙子替换着进行的。” 只是花叶吗? 应渊目光中闪过一丝思索,但很快他又想到了身体里残留的冰髓。 虽不知流辉是如何寻得冰髓的,但若是冰髓,他体内的火毒可化解去一半,剩下的兴许真的不需用到菡萏之心。 但若只是花叶,自己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过来? 自己失去了这段时日的记忆,是不是正是因为流辉用了旁的法子来治疗自己,又不愿意被自己知道? 应渊叫陆景自行下去休息后,便隐匿了身形,去了一趟妙法阁。 本以为在妙法阁内的芷昔不曾见到,倒是听到了仙侍的闲言碎语,知道了芷昔被火德星君暂时要去了悬心崖的事。 他便又去了一趟悬心崖。 彼时芷昔正在房内修炼,刚一撤去功法,便见一脸淡漠的帝君站在自己的房中,在她抬眼的瞬间正好转过身来看向自己。 她只觉心头一紧,几乎忘记了那个在地涯中气息要柔和许多的白发帝君,绷紧身体地翻下床来,朝他行了一礼:“芷昔拜见帝君。” 应渊用神力将她托起,“不必多礼,本君还要多谢你们姐妹,损耗自身来救本君。” 芷昔连忙摇了摇头,“帝君于我们姐妹本就有救命之恩,我们不过是付出一些花瓣跟修为,能帮到帝君,也是我们姐妹之幸。” 她偷偷看了应渊一眼,“再者这段时日,帝君身边的流辉上仙赠予了我们姐妹许多增进修为的丹药跟法器,在为帝君炼化了花瓣之后,帝君也指点了芷昔许多,芷昔所得到的,早已超过了付出的花瓣。” 尤其是她原本以为会损耗更多,甚至影响到根基,却没想到自己才不过拔了七片花瓣,帝君的毒便已经解了,倒叫她觉得自己所得到的资源拿着有些烫手。 应渊却没有在意她的小心思,毕竟那些丹药仙植根法器于他而言,称不上特别贵重。 他只是看着芷昔,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本君解毒之后,忘记了一些事。” 芷昔一愣,几乎立刻想到了自己前两日为应渊炼化的自己的花瓣。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吓得说不出话来。 应渊却垂下了眼睫,声音平和地安慰道:“本君并非在怪责你。失去记忆一事,与你无关,本君此番前来,只是想知道你在地涯中的所见所闻。” 芷昔这才松了口气。 尽管知道应渊帝君并非萤灯那般处处彰显自己的地位,时常寻衅的傲慢之人,但二人地位毕竟相距甚远,如今的应渊又不似地涯时那般柔和,尤其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她不敢再抬起眼睛去看对方,因为不知道应渊究竟想知道什么,她便只是轻声细语地将自己这段时日往返地涯时所见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地涯中因为火毒而满头白发的应渊比起如今的冷若冰霜,更似绵绵的流水,尽管看不见,却仍旧十分敏感,在她恢复的间隙会指点她一些仙术,但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另一位流辉上仙身上。 或者该说,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 兴许是因为流辉上仙一直陪伴在应渊帝君的身边,所以帝君待他十分信任,甚至有些依赖。 就有些像……颜淡偶尔也会这般依赖着自己一样。 只是比起她跟颜淡,流辉上仙与眼前的帝君之间,又似乎不太一样,甚至似乎,比她跟颜淡还要更加亲近。 应渊离开时一时不察被火德星君给发现了。 这位老神仙喝得醉醺醺的,却好在没再缠着他要打架,只是惊叹道他恢复的速度,又问起了流辉。 在知道了流辉又去闭关之后还拧起了眉毛,怪道是不是他待那小子太严厉了,才叫流辉在他刚一痊愈,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回房里修炼,跟刻意避开他似的。 应渊背在身后的手无端一紧,面色却是淡淡地将陆景告诉自己的,流辉之前强行出关之事告诉火德星君。 他并未在悬心崖多做停留。 在回到衍虚天宫的东极殿后,便告诉陆景,将他回衍虚天宫闭关恢复的消息传予帝尊。 说罢便在东极殿中布下结界,也学流辉那般,将自己隔离起来。 应渊如今体内伤势早已痊愈,火毒也尽数拔除,闭关自然不是为了恢复伤势。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失去了这段时日的记忆,所失去的,又是什么记忆。 所以他用神力倒灌入体,一寸一寸地盘查着自己的身体,最后除了原先感知到的,冰髓与四叶菡萏的草木之气外,他在一直被自己压制住的修罗血脉深处发现了魔剑仞魂。 除此之外,他体内也有修罗之力的痕迹。 将体内的仞魂召出,应渊看着通体玄黑的魔剑,只觉得身体里不属于天界的那部分血脉不断地翻腾着,似乎想从他身体的束缚中挣脱出去。 好在他额间仙钿闪烁之时,帝尊留在他体内的元神闪动,将他躁动的那部分血脉压制了下去。 他将仞魂收回体内,面色凝重。 在地涯的这小半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 流辉莫不是真的是因为他太严厉,担心做错了事被他责罚,才选择在他恢复之前,躲进东厢房闭关?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把与尔雅剑十分相似的长剑。 这本是他三百年前与帝尊换得的一块百炼钢炼制而成的,打算待流辉出关,叫帝尊赐了神职后便送予他的贺礼。 未曾想,过了这么久,竟仍未送出去。 第1章 新世界 方多病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手中举着写了“悬壶济世 妙手回春”的平幡,穿过了羊肠小道,踏上了官路。 此处已然在大盛的都城范围,以他的脚程,无需用轻功,再行上一个时辰,便可入城。 这个世界没了多少能打听出一些消息的玄夜,一切都只依靠他自己,要寻应渊分神的过程便麻烦了许多。 他先是去了大梁,去看大梁那名声还算好的太子是不是应渊,在确认过那太子与应渊分神无关后,又去了距离较近的西齐,随后才转向大盛。 至于在西齐与大盛中间的雍临,他却并未前往一探。 毕竟雍临王如今虽有一子,但雍临草原上名声最显的,却是以貌美闻名的草原明珠,雍临双姝,贺兰茗玉贺兰绾音姐妹。 若是应渊真是雍临王子,以他的资质,又怎么可能以女子为资源,叫自己的姐妹博得这样过于高调的名声。 需知雍临本虽地域广阔,却人员匮乏,难以支撑他国那般的连连征战,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未被西齐与大盛吞并,皆是因为地处两国之间,又临近大梁,左右联姻,才得以夹缝生存。 如今传出了雍临双姝之名,便是打从一开始便存了继续以联姻来维系雍临如今地位的心思。 雍临如此势弱,王子又声名不显,实在不太可能是向来惊才绝艳的应渊分神。 而在前往大盛王都的途中,他无意间从西齐的兵将处得知了盛王中了西齐的鸩毒,如今正是性命垂危之时。 他只觉得这是混入大盛王宫找应渊分神的好时机,便运起轻功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如今到了王都不远,才寻了材料做了这游医的平幡,打算打着神医的幌子去给盛王解毒。 只是他无缘无故,却是不好靠近盛王,总得想个办法让王都的人知道自己神医的名声才是。 思及此,方多病不由轻笑起来。 当初李莲花打着神医的名号混入皇宫找母痋,似乎也是如现在这般。 不过当初有他家方大人帮忙,自然是顺风顺水,不像他现在这样,还得自己想办法。 然而又行了一段路,方多病抬眼便见一道赫赤色的身影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路疾驰而来。 他目光一亮,连忙拦在了大路中央,挡在了这一人一马跟前。 马上的少年皱着眉头,扯起缰绳将将止住了身下骏马险些踏向方多病的马蹄,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拦在我的马前,可是不怕就这么死在我的马蹄之下?” “殿下恕罪。”方多病笑眯眯地看着马上的少年,“草民只是想为王上献上灵药,不想正巧碰到了殿下,得来全不费工夫,自然不好叫殿下给跑了。” 萧承煦目光一凛,如眼刀般锐意十足地望向跟前穿着一身素色长袍的青年。 青年瞧着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束得十分随意,仅用头带固定,两鬓留着些许碎发,瞧着却不显落魄,反倒有些能瞧出几分随性而为。 他生了一对大眼,面容不说是棱角分明,却也俊朗正气,眼神又十分清明,瞧着不似什么坏人。 至少这副面容,是十分易让人生出好感的好容貌。 萧承煦扯紧了手中的缰绳,淡淡问:“你认得我?”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不认得。不过草民学过一些相面之求,殿下龙姿凤章,眉宇间自有一股贵气,并非凡人,而是权贵。此处临近大盛王都,最尊贵之人,便是王上。结合殿下的年纪,想来应当是王上膝下的八殿下或是九殿下。草民说得可对?” 萧承煦未曾想跟前这人张口便是神神叨叨之说,这叫他心下生出几分不耐,却又鬼使神差地朝那双黑亮的大眼看去,问:“你说你想为王上献上灵药?” 方多病点了点头,从收在灵台内的须弥戒中取出了一枚从前炼制后便一直未曾派上用场的碧色仙丹。 萧承煦看着这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玉瓶,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他如今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正是少不更事的时候,又被父王母妃疼宠着,尽管心下觉得这约莫是什么戏法,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拿来瞧瞧。”他压下眼中的好奇,朝方多病抬了抬下巴。 方多病不甚在意地将手中的瓶子抛了过去,这下反倒破了萧承煦刻意作出的沉稳,叫少年急忙接住玉瓶后忍不住又朝他瞪了一眼。 见他面上笑容丝毫未变,萧承煦心中越发奇怪。 他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在知道了父王中毒之后,便打算前往西齐,为父王寻得解药。 心中也总有个声音催促着他这么做。 然而不知为何,哪怕如今他已经奔赴在前往西齐的路上,他也总有一种即便自己在西齐取得了解药,父王此番也未必能恢复的预感。 兴许便是因为这个,他在听到眼前这不知是游医还是神棍的家伙说要献上灵药之时,才会叫他呈上来看看。 他垂眼看了下手中的玉瓶。 眼前这名男子衣衫朴素,瞧着不似什么富裕人家,但随手丢过来的这玉瓶,却是再细腻不过的羊脂白玉。 这种品级的玉,即便是父王,也不过只有一两块,怎么可能会拿来做成装药的玉瓶? 他心中无端生出了几分期望,手上动作更快地将瓶盖打开。 一阵沁人心脾的药香在盖子揭开的瞬间直扑鼻腔,叫萧承煦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连忙将瓶中的丹药倒出来。 却见这玉瓶中仅装了孤零零的一颗丹药。 然而这颗丹药,竟是玉石一般的青碧色,若不是一阵阵的药香,他甚至都不觉得这是颗药丸,而是一颗磨成了珠子的碧玉。 难怪要将这丹药装在玉瓶之中。 担心损坏了药性,萧承煦连忙将丹药倒回了玉瓶中,盖紧了盖子,才又看向方多病:“你果真要将此药献给我父王?” 方多病歪了歪头,轻笑了一声:“这灵药如今已经在殿下手上了,我若说不愿意,殿下难道还会将药还我不成?” 萧承煦握着玉瓶的手一紧,方才那阵让他整个人都仿若被洗涤了一般的药香已经让他相信了,这玉瓶之中的丹药必定非凡,说不定真的能治好父王,他自然不愿意轻易将其归还。 他看向方多病,郑重地道:“你献上灵药,又是有何诉求?你只管说来,若是本殿做得到,必定为你达成,便是本殿做不到,也会为你求得父王的允诺。” 第2章 献药 自然是求得在你身边了。 方多病眸光微闪地看着从马上下来,走到了跟前的少年。 他并不像司凤跟应渊那般是修仙之人,也不似齐焱那般养尊处优,麦色的皮肤带着一股子十分健康的野性。 大盛是盛王萧尚远马背上打下来的,他的众多子女自然也自小便熟练骑射,整日里日晒雨淋,若不是底子好,加上又是皇子,有诸多法子养着这层皮子,只怕早就成了黑猴子。 方多病双眼微微弯起,反问他:“殿下觉得,草民想要的是什么?” 萧承煦一双神采奕奕的含情目带着几分少年意气,闻言便露了些许锐利的笑意:“加官进爵,封侯拜相。” 他不由得轻笑出声来。 若是换个人,在此紧要关头献出此等灵药,会提出这样的诉求自然再合理不过。 偏偏他并非常人。 方多病转了转手中写着八个大字的平幡,叫萧承煦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其上的“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上,才将平幡插在了地上,道:“殿下可还记得草民刚刚说的,草民会相面之术?” 萧承煦迟疑地点了点头,便听他又道:“草民自幼便有些缘法,除了相面之术外,也能隐约推演出一些自己的命数,如今想要献上灵药,也是有感天机。而草民与殿下的相遇,正是草民所寻求的机缘,殿下只需让草民跟在殿下身边便是。” “真的只是如此?”萧承煦半信半疑,但比起这人讨要什么官位,又似乎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要更加安全。 他不过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承下来。 “好,既然你愿意,那往后你便跟着我。” 萧承煦看了眼手中的玉瓶,道:“我要先将这丹药送回宫中给父王服下,你……不若先到城中,寻个客栈住下?” 方多病却是摇了摇头:“殿下若是想要将此药喂王上服下,怕是得带上草民。” 萧承煦目光登时便多了几分审视,甚至怀疑起了方才这男子那一通话语跟作态,都是为了迷惑自己,好接近盛王,伺机行刺杀之事。 方多病也不恼,毕竟应渊的分神都与他本人一般,心思细腻敏感,会怀疑他的接近居心不良也是正常的。 毕竟就连司凤,最开始也警惕了他好些时候。 “此丹药虽是灵药没错,但灵药……并非每个人都能消受得起的。”他解释道:“殿下方才应该已经感受到了,此药并非凡品,哪怕是身体健全之人,也只能轻轻刮蹭些许,兑水后少量服用,更遑论常年征战,身体有许多旧伤的王上呢?” 萧承煦呼吸一滞,他又看了眼掌心的玉瓶,皱眉道:“若照你所说,这丹药岂不是对我父王没用?” “也并非一定没用。”方多病慢条斯理地解释:“不过具体,还是要看看王上的情况,方可下定论。再者,即便这丹药不能使用,我的医术也还不赖,兴许用不上这丹药,我便能救下王上呢?” 萧承煦眯着眼看他:“你说这么多,不会都是为了接近我父王吧?” 方多病微微一笑:“那殿下可要赌一把?” 尽管如今盛王萧尚远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但即便他明日便身亡,萧承煦也仍旧是大盛的九殿下,往后还会被封亲王,地位未必比得上现在,却也位高权重。 但若是他将方多病带到萧尚远跟前,能治好萧尚远固然是大功一件,而万一他是为了行刺而来,这个亲手将刽子手送到父王跟前的九殿下便会为天下所唾骂。 “若是你真能治好我父王,我赌了又何妨。” 萧承煦自然明白他话语中的赌一把是何意,但于他而言,与盛王的父子亲情,远胜过这些利益关系。 他愿意一试,并非因为成功了便是立下大功,而是他想要自己的父王能长命百岁。 萧承煦往前迈了一步,目光凛然地直视着与自己身高相仿的方多病,“你若是胆敢借由为我父王治病,动些旁的手脚,本殿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方多病笑了笑没有应话,只是抬手收起了手中的平幡,将挂着幡的竹竿丢到一旁,道:“时间不等人,我们这便出发?” 萧承煦瞥了眼被他丢下的竹竿,看着他双手一晃,不知将幡收到了哪里,目光忍不住探究地打量着他的衣袖跟腰间,却始终未曾见到什么鼓起的痕迹。 怎么那幡布,就这么消失无踪了? 他抿了抿唇,对手中的丹药却又信重了几分,也顾不得那么多地骑上了马。 方多病拢着袖子站在马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位九殿下有些不太自在地快速扫了眼自己的衣襟,别扭地朝他伸出手,“上马吧,我带你回去。” 方多病道了声多谢后,便搭住他的手,一个翻身,坐到了他的马背上。 背后霎时间黏上了一道热源,萧承煦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侧头问了一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方多病手扶在大腿上,身子随着他调转马头的动作而微微摇晃,“草民名唤方多病。” “方多病?”萧承煦眉梢吊得老高,“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他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我出生时便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家人便想着给我起个小名,好养活。不过我爹时常不在家,我娘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后来也没给我起个正名,便直接方多病这么喊着了。” 萧承煦有些难以理解,但寻常百姓家中确实盛传贱名好养活,这个解释倒也并非难以接受。 他当下便不再细究什么名字,双腿一夹马腹,便一路朝王宫的方向疾驰。 路上两人不可避免地贴在了一起。 方多病轻轻撩开他策马时飞散在自己脸上的长发,不由得轻轻弯起了嘴角。 虽不知这个世界应渊的分神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们总归是会合了,也不枉他这一路奔波。 只希望这个世界别像上个世界那般,时间流速相距得那么大。 他想快些回去见应渊。 - - 【长安诺其实就是翻拍的孝庄秘史,我在看之前,也被其他同人影响得一直有个女主渣了小程序的印象,但真的看下来,这部剧的女主咋说呢,人家渣的其实是剧里小程序的三哥哈哈哈哈,也就是夺了小程序皇位的萧承睿。 这个皇帝真的是纯纯大怨种,毕竟女主在小程序要造反,皇帝打算反杀的时候给小程序通风报信,让他逃过一劫,跑出宫后又因为要救小程序不得不回到宫里,在皇帝打算要跟小程序反目,顺水推舟把小程序搞死的时候帮小程序找出了翻身的证据。 所以抛开表象来看本质,小程序很多苦难都是来自于皇权跟他的精神内耗,而不是女主。(说实话,我觉得如果他娶到懂他理解他的好老婆,说不定内耗的情况会好很多,毕竟他一开始也是有跟苏玉盈相敬如宾的打算的,然而他这个王妃真的,脑子有病。) 女主除了因缘际会嫁给别人之外其实也不能说对不起他,只是小程序实在太倔太恋爱脑了哈哈哈,所以因为这份爱不断内耗自己,他的恋爱脑程度,嗯,直逼小凤凰,不过小凤凰是奉献型的,即便不跟璇玑在一起,他也可以抱着这份爱独自忍受孤独,但小程序是,到死都执着地想跟女主在一起。 我觉得大家那么讨厌女主,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演员本身实在太没有魅力了,当然了,长安诺里女主的设定也确实没了那种张扬热烈,敢爱敢恨,就让这个女主平凡了很多。 其实宁静的孝庄秘史,孝庄在感情上比贺兰茗玉果断得多,对多尔衮也是真的狠,是真正的大女主,但我小时候看的时候,完全不觉得她辜负了多尔衮哈哈哈,她跟多尔衮我是站她这边的。 结果长安诺里小程序哭着问女主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什么的时候,就,让人感觉女主对不起他哈哈哈哈 说这一长串也只是想跟没看过剧,只看了剪辑的说明一下,嗯,不要刻板印象哈哈哈,毕竟这部剧,其实真细究起来,女主对小程序的感情也可以算得上真挚了,只能说上一句两人确实情深缘浅。】 第3章 解毒 萧承煦带方多病回到王宫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四皇子萧承耀跟五皇子萧承泰。 两人拦在他身前,看着他身后一身布衣打扮的方多病,质问:“九弟,如今父王重伤卧床,你带着这么个眼生的人进宫是怎么回事?” 萧承煦心中有些焦急,语气便有些不大好:“自然是请来给父王解毒的。” “九弟,这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萧承泰打量了方多病一眼:“父王中的毒可是西齐的剧毒,你可别被人给骗了。” “四哥,五哥。”萧承煦总算脑子冷静下来了几分。 他瞥了方多病一眼,“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西齐如今也不可能将解药拱手送回给我们,若是这人能将父王身上的毒解了,自然最好,若是不行,擅自带人入宫之事,便由我一人承担。” 萧承耀撇了撇嘴:“你承担得起吗你?” 几人本就在殿门前,如今争吵的声响传入了殿内,萧尚远便唤了近侍,将几人都传入殿中。 尽管身中剧毒,但这位征战沙场的盛王仍旧强撑着身体地叫人搀扶着坐在了主座上,询问他们为何在殿门前吵吵嚷嚷。 在知道了萧承煦为自己寻来了个游医后,他面上露了几分诧异,一双锐利的鹰眸便望向了方多病。 如今的大盛,几乎大半的领地都是萧尚远亲自带兵打下。 这位盛王眼中的那股狠厉带着血腥的杀意与上位者的强势,若是换个人被这么盯着,哪怕不被吓着,也会心生忌惮。 但对已经上千岁,还总是跟玄夜这个修罗王打交道的方多病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如此淡定的反应反倒叫萧尚远高看了一眼,同时也放下了刚刚升起的,将萧承煦养得有些天真的忧心。 至少确定了他并非真的因为太过着急,而随便被什么人所蒙骗。 “那便有劳先生了。”他道。 萧承耀本还要说什么,却被萧承泰扯了扯衣袖,拦住了。 萧尚远并不是什么好脾气,一般为他所认定之事,便甚少会产生动摇,如今的情况便是如此。 两人也只好看着方多病走上前,将手搭上了萧尚远的腕脉。 他用扬州慢探入了盛王的体内,想试试看这鸩毒究竟是否可以直接以内力逼出,便费了些时间。 萧承煦在一旁等得忍不住问:“方多病,我父王究竟怎么样了?能不能用你给我的药?” 方多病仍未将手松开,只是面色轻松地侧过头,回了他一句:“王上中毒已深,再加上连年征战,龙体受损,怕是虚不受补。” 萧承煦拧着眉毛,“那你究竟有没有法子?快别故弄玄虚了——” 萧尚远抬手拦了拦他未尽的话,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方多病:“不知方先生,可有法子帮我解了体内的鸩毒?” 已经确认过扬州慢可以排出他体内鸩毒的方多病收回搭在他腕上的手,“草民得九殿下信任,自是不能辜负他医治王上的心愿。只是草民的解毒之法与旁的不同,王上可能摒退左右?” 萧尚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终还是挥手叫几个儿子出去了。 唯独陪伴在萧尚远身侧的沐王妃跪在他的座椅旁,伏在他膝上不愿离去。 方多病来大盛前已经查过了大盛的王室,也知道如今的沐王妃是萧承煦生母。 他忙道:“既然沐王妃不愿离去,便在一旁看着,只是不论草民做些什么,沐王妃都莫要打扰。” 沐王妃心中带着几分不安,不由得看向萧尚远。 见他笑着点了点头,才重新将目光转向方多病,也顺从地颔了颔首。 方多病当下便将她请到了一边,双手接连点下萧尚远身上几道大穴,以内力一推,将人侧过身去,手掌运起扬州慢,从背心处将内力推入萧尚远的体内。 他来得还算及时,这位盛王如今中毒也不过一日多的功夫,鸩毒虽说霸道,但到底还没彻底损了萧尚远的根底子,将毒素拔除之后,好好调养,虽说于寿命多少有些妨碍,却也能恢复几分往日的康健。 只是当这位王上猛地吐出一大口污血时,沐王妃仍是忍不住紧紧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唇,强行忍下了脱口的尖叫声。 满头大汗的萧尚远捂着胸口喘了几下,只觉得身子松快了许多,正要说话,却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沐王妃惊慌地看了方多病一眼,见他淡定地给萧尚远把了下脉后又将人扶坐好,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惊慌,小声问:“先生,王上如今……” “毒血已经吐出,再调养些时日,便可恢复个五六成。”方多病解释道:“不过这鸩毒霸道,王上想要恢复成中毒前的状态,却是不大容易,需得好好调养。” 沐王妃看着他,“先生可介意我传唤太医?” 方多病朝她伸出了手,示意她随意。 她这才忙不迭地跑向殿门,对着守在殿外的近侍急道:“快,将左太医请来!” 而同样在殿外等候的萧承煦一愣,竟是生出了几分无措地扶住沐王妃的肩,“父王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敢继续说下去,只是挤进了殿内,失魂落魄地跑到了正昏睡过去的盛王跟前,双眼直愣愣地出神,眨眼间便彻底湿了眼眶,两腿一软便要直直跪下。 只是膝盖还未落地,一双手便从旁边伸了过来,搂住他的腰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萧承煦眼睫一颤,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便凝成两颗饱满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方多病连忙抬手蹭了蹭他脸颊上的泪水,失笑道:“陛下没事,解毒很顺利,只是因为鸩毒损伤了身子,一时承受不住祛毒的手法,这才昏睡了过去。” 而哭鼻子的少年这才想起来叫父王昏睡过去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揪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 方多病甚少见到这张脸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一时有些稀罕地轻笑出声,反倒惹得萧承煦将他的衣领攥得更紧,一副活脱脱想要勒死他的模样。 第4章 追随 左太医本也就在偏殿,在萧承煦用眼刀将方多病杀死之前,这位太医便满脸欣喜地朝沐王妃跟几位皇子道喜道:“王上的毒已经解了!” 方多病拍了拍揪着自己领子的手,朝少年挤了挤眉毛。 萧承煦却是已经松开了他的衣襟,跪到了萧尚远的跟前,仰头问左太医:“父王他身体没有其他问题吧?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左太医的诊断与方才方多病所说的大差不差,也总算让他安下心来。 跟在后面进了大殿的萧承耀跟萧承泰对视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一派宠辱不惊地站在一旁的方多病,没再说话。 毕竟如今盛王就在跟前,虽说昏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但万一被他们吵醒,他们肯定落不着好。 一行人将萧尚远送回了床上。 沐王妃轻抚了一下这位盛王已经显露出几分苍老的手,才看向眼前的两位亲王跟自己的亲子,“陛下如今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你们不若先回去歇息,待陛下醒来,我再差人去通知你们。” 可惜萧承煦却是最先拆她台的,“母妃,你就让我留下来守着父王吧。” 惹得萧承耀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讥笑道:“是啊,沐王妃,虽然左太医是说了父王的毒已经解了,但父王这不是没醒吗?谁知道这解毒的法子有没有什么副作用,我们这些个做儿子的,自然是得好生守着。” 沐王妃不是强势的性子,再者萧承煦年纪还小,却十分受萧尚远的重视,本就叫四大亲王忌惮,她为了儿子,行事便越发低调,不叫人抓着半点错处。 如今她自然不好强硬地将几位皇子赶出宫门,便只好差人搬了椅子跟茶水点心,好让三位皇子好好休息。 萧承煦本是坐在床边看着萧尚远,也被她给劝到了几张座椅那边去歇着了。 方多病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取过一旁侍女端来的帕子,十分自然地先递给了他,看着他擦净了手,才用另一条仔细地擦起了手指。 “喝点水吧,殿下。”将帕子放下后,他便端过一旁的茶水递到萧承煦跟前。 在知道了萧尚远中毒之后,萧承煦又是偷溜出王宫,又是赶出城,一天里几乎滴水未进,这会儿嘴巴都干得起皮了。 萧承煦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后才将茶杯接了过来。 茶水有些烫,沾湿了嘴唇后,他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得几乎要冒火了,当下便顾不上这略高的温度,囫囵地将整杯茶水都灌了下去。 方多病看着他喝完之后还不住舔着下唇的模样,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将自己面前不曾动过的茶也递了过去。 萧承煦忙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让素秋帮我再倒一杯便是。” 沐王妃跟前的素秋一听,笑着走上前来,接走了他手中的杯子。 待新的茶水上来之后,他才朝方多病抬了抬手中的茶杯,弯起了嘴角:“多谢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萧承耀用杯盖拨了拨茶沫,却到底没有将手中的茶杯端起来,反倒是放到了一旁,抬起眼睛看着他们。 “九弟与这位——医师,似是关系很好,不知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之前不见你请他来医治父王?” 萧承煦看了方多病一眼,想起了如今还藏在自己怀中的灵药,略有些迟疑,却还是打算隐去灵药之事,将其余实情告知两位兄长。 然而不待他开口,方多病便抢先道:“在王上出事的第一时间,殿下便已经联系了草民,只是草民向来居无定所,昨日并未待在王都中,而是去了临县。还劳得殿下亲自来寻,确是我的不是。” 萧承煦心中多少明白方多病这番话的用意。 灵药珍贵,又只有一颗,如今父王还在昏睡,若是叫萧承耀跟萧承泰知道了,兴许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而若不提及灵药,他这个将刚认识的,不知根底的人带进宫里,还让其为王上治病的皇子,往轻里说,是鲁莽,往重些计较,便是不曾将王上的安危放在眼里。 哪怕方多病确实将父王治好了。 此事也确实是他鲁莽,萧承煦自己方才也曾后怕过,但如今父王的毒已经顺利地解开,冥冥之中他只觉得心上仿佛有一道枷锁被解开了,叫他忍不住又多看了身边这个男子两眼。 只是这两眼,却是叫方多病转过头来,用含笑的双眼回视着他。 “至于草民与殿下如何认识的……”男人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还是早前的时候,草民生了场大病,自己上山采草药的时候不慎滚下了山,幸得九殿下相救,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谎撒得真是张口就来。 萧承煦抿了抿嘴唇,青涩的脸上带着几分紧绷。 萧承泰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挑着眉打量了他几眼:“怎么不曾听九弟说过?” “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萧承煦捏了捏膝盖,淡淡道:“我也没想到无意间救的游医竟然能解西齐的鸩毒,不过是听闻他颇有几分医术,才死马当活马医地去问了问,怎料有这般意外之喜。” 萧承耀不耐烦地呷了口茶水,笑着问:“这西齐的鸩毒都能解,先生医术如此高明,可有想过来王宫的太医院?” 方多病只想跟着萧承煦,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去当什么太医,便笑笑道:“草民不过是山野游医,只是在解毒上颇有天赋,若换作寻常病症,自然比不过太医院的太医们。再者九殿下救了草民一命,草民如今只想要跟着九殿下,报答他的恩情。” 自知自己对方多病压根没什么救命之恩的萧承煦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不自然,但这人都表了态,他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便翘起了一边眉毛,双眼含笑地看向他:“你帮我治好父王,便是对我的报答了。” 方多病看着他脸上生动的表情,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几分,“这本就是草民该做的,再者草民想要跟着殿下,也不单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还想讨份好前程。” 萧承煦这才相信他是真的想跟着自己。 想到他治好父王的医术,还有自己怀里的那颗灵药,便不由得眨了眨眼,不再出言拒绝,却也并未马上接受。 毕竟方多病跟着自己的事,得先叫父王知道才好。 第5章 神仙转世 萧尚远大约在傍晚的时候转醒过来。 方多病用扬州慢为他解了毒后,虽说身子的亏损已经造成,但毒素一清,他顿时便松快了许多,就连面色也不再那般苍白如纸,恢复了几分血色。 在左太医给他诊过了脉后,沐王妃又不放心地将方多病喊过去。 比起在盛王的威势下有几分谨言慎行,说话含蓄的左太医,他说话便直接得多,给萧尚远探完了脉象后便兀自道:“王上你如今体内的鸩毒虽然已经尽数拔除了,但五脏六腑皆有损耗,这段时日需得好好养着,否则恐有碍寿数。” 沐王妃面色一白,忙不迭地询问了许多问题,方多病也没有隐瞒地直说了,话多得萧尚远都忍不住暗暗地朝这个救命恩人投来了眼刀。 而在方多病准备告辞之时,萧尚远也提出了让他入太医院之事。 他用同一套说词再度敷衍了过去,随后道:“若是王上真的想留草民在宫中,便让草民跟着九殿下吧。草民还惦记着往后给九殿下做事,还殿下的救命之恩呢。” 若是他换个态度,又或者萧尚远换个身份,或许这些话语会叫人生出他实在几分不识抬举的芥蒂,但方多病如此坦荡地想要追随着的对象是萧尚远视为自己继任者的老儿子。 这便叫这位盛王反倒对他生出了几分赞赏,同时对能够招揽这般人才的萧承煦更加满意。 他其实能够感觉得出这次中毒对自己身体的伤害,经此一役,只怕他也活不了太久,萧承煦年纪到底还是太小,手下若能得能臣,自然是最好不过。 故而方多病这番话说出口后,萧尚远便笑着叫萧承煦赶紧将他领回自己的宫里,给他安排个贴身侍卫的位子,好叫他能留在宫里。 萧承煦看了他一眼,爽快地应了下来。 在一旁看着他们父慈子孝的萧承耀萧承泰兄弟心中腻歪,萧承耀便实在忍不住地出声道:“今日父王才刚刚祛了毒,理应好好休息才是,九弟,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在这里打扰父王了歇下了。” 萧承煦怀中的灵药还未献上,正要开口留下,便听身边的方多病也跟着道:“是啊,九殿下,王上除毒之后正是嗜睡的时候,待喝过药后,最好还是继续休息。” 萧尚远确实有些疲倦,闻言便朝他们摆了摆手,令他们各自散去。 方多病被萧承煦领着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如今还未娶妻,也未分府,自然还是住在宫中。 待回了自己的地盘之后,萧承煦给自己又倒了杯清水,抿了一大口后,才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方多病,“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我既然决定跟着殿下,自然要为殿下分忧,殿下无需与我这么客气。”方多病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坐下,瞧着还颇为自如。 萧承煦被他这游刃有余的模样给气笑了,将水杯往桌上一放,凑上前来:“我们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你便一副要追随我的架势,就不怕我怀疑你心怀不轨?” 方多病朝他侧了侧头,露出个笑脸:“日久见人心,我是否心怀不轨,往后殿下自会知道。” 话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萧承煦也并非这么轻易取信之人,毕竟方多病的由来实在有些离奇古怪。 但偏偏不知为何,心底好似有个声音叫他必须要将这人留在身边。 萧承煦直勾勾地盯着方多病那张俊朗的面孔看了一会儿,面上忽的生动一笑:“那我便等着瞧了。” 他将与自己主殿挨着的偏殿划给了方多病做临时的居所,又留了人一起用晚膳。 酒足饭饱之后,萧承煦将方多病带到了书房里,摒退了左右后,才取出怀中的玉瓶,问:“这灵药,对我父王的身体有用吗?” 方多病方才赶在他出声要留下之前附和两位亲王,便是不愿意让萧承煦将这灵药献上去。 或者说,他之所以拿出这枚仙丹,完全是为了以最快速度获取眼前这人的信任。 眼下这个世界因为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对修仙方面的限制虽说没有上个世界那么大,却也没什么灵气,他能动用少许神力将东西从灵台中取出来已经十分难得。 而这枚充满了仙神之力的丹药,萧承煦自己服用些粉末倒是没什么妨碍,毕竟他是应渊的分神,到底是有仙根的。 但若是旁人…… “其实我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将这丹药献给王上。”方多病没打算骗人,毕竟真撒了这个谎,便要用无数的谎来圆。 他不愿意自己与眼前这人往后的相处中充满谎言。 而听闻这话的萧承煦目光渐渐凌厉了起来,却并未马上发难,而是带着十足锋芒地紧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颗丹药虽好,却并非凡人之躯可以消受的。我说的刮下一些粉末,融在水中服用的法子确实是可行的,但却仅限于殿下。” 萧承煦皱起了眉:“为何?” “自然是因为殿下并非凡人。”方多病轻笑了一声,“我都说了,我会相面,殿下乃是神仙转世,体内有仙根,如今虽说也是肉体凡胎,但只用些粉末对殿下没什么妨碍。而换做旁人,这丹药的一点粉末,便足以将凡人的躯体撑坏了。” 萧承煦心中不太相信自己是什么神仙转世,他打小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出生时也并未有什么天地异象,实在瞧不出哪里能跟神仙扯上关系。 只是他也没有反驳,而是故意将眉毛拧得更紧地质问:“那你还与我说要将这丹药献给父王,你这是存心要害死我?” 方多病理直气壮地回道:“若我不是拿出这颗丹药,殿下又怎么可能带我去见王上?需知鸩毒若是耽搁久了,彻底坏了身子,那即便毒解了,人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萧承煦将信将疑:“这也是你算出来的?” “我与殿下初见之时,便发觉殿下父母宫暗淡,似蒙了灰一般,可见王上的情况,确实十分惊险,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方多病确实是会几分相面之术,只是这一手是与司凤一起时意外习得的,也未曾学精,如今拿出来也就是班门弄斧。 第6章 晨练 萧承煦看着手中的玉瓶,一时也很难说清心中的感觉,便只是拿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跟前这个叫他陷入进退两难的男人。 方多病对上这双在自己面前并未怎么这样情绪的眼,抬手摸了摸眼前这位九殿下的后脑勺:“殿下自己收着便是了,当做提神醒脑的东西便是了。” 萧承煦不快地看了他乱动的手一眼,眉梢一动,哼道:“拿这种丹药来提神醒脑,你还真是看得起本殿。” 若是被父王发现了,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这人既然将这丹药给了自己,他便也不会客气。 他将玉瓶放回腰间,抱起了手臂,好奇地问:“对了,你除了会看面相之外,还会什么?你算是道士吗?会不会看风水,抓鬼之类的?” 被娇宠着长大的小皇子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目光从那张十分年轻的脸一路看到了指尖,“你手上有剑茧,你善用剑?” 方多病顺从地被他抓过手腕,看着正仔细打量着自己手指剑茧的九殿下,慢条斯理地挨个回答起他的问题:“我并非道士,除了相面之外,会的东西还不少,往后你便知道了。至于风水跟抓鬼便不是我所擅长的了。” 不过既然打着能掐会算的幌子,总得现出几分奇异之处来。 方多病召出了收在了灵台内的清光剑,随手用拇指将剑弹出鞘后翻手将剑接住,挽了个剑花后才将剑归鞘,递给跟前瞪圆了眼睛的小殿下。 他的尔雅剑是本命法剑,收在本体的丹田中,自然无法跟随他一起越过界门,不过上个世界特意收进灵台的清光剑却没什么妨碍。 萧承煦掂了掂手里的清光剑,面上那点失态已经调节了过来,但两只眼睛却流露出几分狡黠跟期待:“既然你会剑,那我们改日便切磋一下,如何?” 方多病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真的要与我比剑?” “怎么?”萧承煦将清光剑丢回他怀里,有些不快道:“你觉得本殿一定会输?” “不瞒殿下,我的剑术,可比医术跟相面之术高明多了。”方多病轻笑了一声,灯光下的双眼像是落入了跳跃的火光。 萧承煦被他看得一愣,好一会儿才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转开了脸,轻轻“嘁”了一声。 许是小心眼地记着自己被轻视了的事,第二日一大早,天才将将亮,方多病的房门便被敲得砰砰作响。 昨夜修习扬州慢到大半夜才睡下的方多病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门外的人影,无奈地扯过衣服披在身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 只是敲得正欢的萧承煦并未注意到房门猛地被打开了,拍门的手落了空出,以至于人也失了平衡地往门内踉跄。 方多病抬手拦住了他快拍到自己脑门的手,另一只手往少年后腰一揽,往房间里扑的少年便这么落进了怀里。 他略微收紧了搂住萧承煦后腰的手,看着手正抵在自己胸前,仰着头与自己对视的少年,轻笑了一声:“小心点,九殿下。” 萧承煦倏地收回了手,受惊一样地要往后退,完全没注意到后面的门槛。 方多病连忙又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人拽了回来。 这回反倒叫这小殿下回过神来,拨开了他的手后,恶人先告状道:“怎么你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否则他也不至于没听到脚步声,人都到了跟前了还在用力敲门。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学,习武多习的是外家功夫,自然便没有内力一说。 也难怪眼前的少年听不到他因为内功而格外轻盈的脚步。 方多病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笑道:“殿下醒得这么早,可用过早膳了?” “自然是练武之后再用早膳了。”萧承煦扫过他松散的衣襟跟披散的头发,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不自在,“行了,你还是先洗漱吧,我先去练武场了,你弄完直接过来便是。” 说罢便一甩束起的长发,大步流星地离开。 方多病洗漱也没费多少时间,快速将头发束好,换上一身窄袖的便衣后,便来到了萧承煦说的练武场。 这会儿少年已经练了一会儿剑,大开大合的招式虽没有其他世界那些剑法精巧,但这些基础的剑招都练得很务实。 不论哪个世界,应渊君的分神在使剑上的天赋都十分卓绝,明明这位帝君本质上其实是个法修。 他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取出清光剑,而是随意抽出一把放在一旁的长剑,翻身跃上了练武场。 萧承煦侧头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间的少年意气几乎要满溢出来,手中长剑便随着他回身的动作挑向方多病的手腕。 方多病只是翻动手腕,略微一挡,一个巧劲便叫少年手中的长剑脱了手。 萧承煦尽管只有十七岁,但在习武上的天赋绝不能算弱,如今在方多病手上却连一招都没有走过,这不免叫这位天之骄子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惊诧与不服气。 他揉了揉手腕,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经翻手将剑收在身后的男人,跃跃欲试道:“再来!” 方多病点了点头。 只是这回却没有马上将少年手中的剑打掉,叫他一展所学剑术后,才旋身贴上少年的后背,握住了这位小殿下正刺出长剑的手腕。 萧承煦一双在朝曦下熠熠生辉的眼仿佛跃动着火光,近在咫尺地看向自己,二人的距离不过一拳而已。 方多病呼吸停滞了一瞬,连带着握着少年的手都不由得收紧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便立刻松开来。 即便如此,也还是叫萧承煦略微皱了下眉。 他不欲被少年发现自己的失态,便取走了少年手中的剑,问:“想跟我学剑术吗?” 萧承煦顿时来了兴致,也不管这人取走自己剑时内心的不快,更顾不上自己的手腕还被抓着检查,只挑高了眉梢忍着喜意地动着嘴皮子:“怎么,想从我的手下改换门面,爬到我头上做我师父?” 第7章 门客 方多病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少年,不由得抿了抿唇,掩住了萦上嘴角的笑意。 若是他越过第一个界门那会儿,他说不定真的会因为当初李莲花让自己找了十年的事认眼前的少年做徒弟。 但如今他们的关系…… 别说是师徒了,哪怕只是师生,都是大逆不道,有违礼法,他怎么可能认下这份师徒关系。 “不过是些剑法,哪里敢叫九殿下为此特意拜师。”他捏了捏还抓在手中的手腕。 萧承煦只觉得手上一阵酥麻,这才反应过来将手抽了回来,瞪了他一眼。 “这可是你说的。” “这是自然。”他将剑递还给了眼前的少年,“毕竟我可是要好好报答九殿下的‘救命之恩’,殿下便是要我的师门绝学,我也别无二话。” 萧承煦想起了他在父王母妃还有四哥五哥面前扯的幌子,不由得弯起嘴唇,“说得倒好听,可惜我啊,一句话都不信。看你昨日敷衍我父王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就是个谎话张口就来的神棍。” 嘴上这么说着,泛着笑意的眼睛却挑衅地扫了过来。 方多病只觉得少年这模样十分可爱,便笑着道:“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为了取得殿下的信任,我也只好马上教殿下一套剑法,以证我对殿下的真心绝无半分虚假。” 净会说好话! 萧承煦有些不自然地搓了下手臂,耳根却不知为何有些发烫。 他瞪了眼前这人一眼,“本殿等着呢。” 因着这个世界并未有太过深厚的武学,方多病便也只是先教了自己当年学完了百招基础剑招后学的第一套剑法。 萧承煦上手得很快,才不过半个时辰,便练得似模似样。 得了他的夸赞之后,顶着一脑门子汗的少年挽了个剑花,略一抬下巴地看着他道:“看在你教本殿教得还算尽心,今日便赏你一顿早膳了。” 方多病笑眯眯地取出怀中的帕子,一边给他擦着脑门上的汗水,一边道:“那便多谢九殿下了,我正好想尝尝宫中的早膳,与寻常人家的有什么不一样。” 萧承煦看了眼他的手,从前会这么给他擦汗的,唯有母妃一人,而伺候他的侍女若没有吩咐,也不敢这般造次。 只是他到底是被服侍惯了的,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却也没多抗拒,只在方多病将给他擦完汗的帕子叠好收回怀里时,心口忽的乱跳了几下,抬手夺过了那条素色的帕子。 他胡乱地用帕子又在脖子蹭了蹭,随手将帕子塞进自己的怀里,理直气壮地问:“那你说说,寻常人家的早膳又是用的什么?” 方多病看着他的动作轻轻勾了一下嘴角,“寻常人家也分是什么家庭,若是普通农耕人家,多是一碗稀粥,又或者拌些野菜,农忙的时候还会加些扎实些的吃食,像窝窝头之类的。若是县城中生活的百姓,日子又要稍好一些,但早餐也多用得清淡,除了稀粥之外,也会用些面食,杂面馒头,疙瘩汤之类的。” 两人并肩往回走着,他侧头看了眼少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继续道:“若是城中富户,那吃的便多了,有时候与午膳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少些大鱼大肉,却也有荤有素。” 他话才说完,人便也走进了用膳的堂屋。 堂内除了他们跟侍女之外,还有已经等了一会儿的十殿下萧承轩。 才十五岁的萧承轩是个比萧承煦还容易点着的炮仗,这会儿见两人进来,便忍不住抱怨:“哥,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我都快饿死了!” 萧承煦笑着撸了一把他的脑袋,“饿了先用便是,没必要非得等着我。不过你小子也太惫懒了些,如今都十五了,从明日起,便跟我一起学剑。” 他虽是对萧承轩说话,目光却是望向了身边教授自己剑术之人。 方多病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朝他动了动眉毛。 萧承煦还算满意地别过了头,坐下后便夹了块豆面卷子放进他的碗里,“给,尝尝看,这可是我们大盛的特色。” 大盛位处北方,这豆面卷子与方多病记忆中的驴打滚几乎是一个东西,不过是叫法有些不同。 他十分给面子地对这豆面卷子夸赞了一番,引得少年明亮的双眼弯起,流露出几分得色地又与他夹了几次菜,直看得坐在另一侧的萧承轩不快地戳了戳碗里的饺子。 “哥——”他忍不住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地划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方多病:“这人就是昨天给父王解毒了的大夫?” 萧承煦扒着碗里的吃食,还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便自然而然地点头道:“是啊,多亏了他,否则父王便危险了。” 萧承轩撇了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看着萧承煦笑嘻嘻地又给这人夹了一筷子东西,不由得酸溜溜地刺道:“那他怎么没去太医院,还跟着你回了咱们这儿。” 严格来说,作为已经长成的皇子,萧承煦与萧承轩并非住在一个殿里,只是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总比旁人要亲热一些,两人所住的宫殿也挨在一起,脚下一抬,便可直接越过殿门过来,说是住在一起也不为过。 萧承煦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这才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因为往后他便是我的门客了。” 萧承轩“啊”了一声,忍不住怀疑地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方多病。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门客总该有些政务或是学识上的本事,一个大夫可担不起门客这样的位置。 见方多病被盯着没说话,只是弯着嘴角笑了笑,萧承煦便也只是又揉了把这亲弟弟的脑袋瓜,也跟着笑道:“明日一早,你跟着到演武场来便知道了。” 萧承轩被他揉得龇牙咧嘴的,头发都要被弄乱了,连忙叠声喊着“哥”,将脑袋上的手给挪到了一边。 萧承煦也不闹他,两人说起了待会儿一起去看萧尚远的事。 第8章 心魔 有方多病的调养,尽管萧尚远的身体仍旧受鸩毒的影响,不复原本的康健,但到底是一日日地好转起来,之后只要定期服药,再进些补品,总归是能恢复个七八成,也不用他再时时盯着。 沐王妃便提议过些时日带着萧尚远去别院泡泡温泉,看是否有助于恢复,他也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待哄完了这段时日总是忧心自己身体的王妃,他又唤了这个自己看重的老儿子陪自己散了会儿步,与他说起了这次三皇子萧承睿去雍临省亲之事。 雍临地处大盛和西齐中间,南邻大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境内有铜矿资源,盛产优良战马,故而被三方觊觎。 只是雍临地广人稀,雍临王贺兰明哲也不敢和三方逐鹿,只以联姻的法子左右逢源,求得生存。 如今盛王意图一统北境,再进攻大梁,登顶帝位,这雍临自然成为了其中关键。 按理来说,萧承睿的王妃贺兰芸琪是雍临王之女,借由萧承睿省亲来劝服雍临王归于大盛是最好的法子,但这样难免叫萧承睿得了雍临的这一份势力,手中权柄更重了一分。 萧尚远明白这个三儿子有才能,却又觉得这个儿子太过激进。 如今的大盛本就常年征战,前有大梁想要夺回失地,后有西齐虎视眈眈想要寻找机会将他们攻克。 在这种只能更加锐进的境况之下,萧承睿却想求变革。 萧尚远并非是觉得不应变革,只是这变革,应当放在大盛一统中原,取代大梁成为这片广袤土地之主后,而不是如此野心勃勃地放在当下。 按萧承睿的想法,这变革若是成了,于大盛而言,确实大有裨益,但若是败了,大盛国土内一旦起了动荡,影响到前线,便会万劫不复,乃灭国之始。 萧尚远赌不起。 所以即便最初,他在发觉萧承睿的才能时将他视作王储培养,却最终因为这个儿子的激进,让他将目光转向了同样有天赋,却性情更加温和仁厚的萧承煦。 只是萧承煦到底年纪还小,哪怕他话语中诸多暗示,萧承煦也不曾展露过这方面的野心。 这叫萧尚远又是慰藉,又是叹息。 萧承煦重情重义,这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但要叫这样的老儿子来与在朝中已有过半声望的亲王来争皇位,只怕也不容易。 别过了萧尚远,回到自己殿中的萧承煦有些心不在焉。 他皱着眉,下意识地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双目有些无神地落在自己的杯中,迟迟不曾举杯将杯中的水饮下。 就在这时,一旁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他手中的杯子取了出来。 萧承煦抬头看去,只见方多病手中拿着杯子,正垂首看着自己。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太自在,放在桌上的手也跟着缩了回来,皱着眉问:“怎么进来也不出声?” “明明是殿下心不在焉,怎么反倒怪我这个光明正大进屋的?”方多病用内力将杯子内的水催热了几分,连着手中的杯子也变得带上了几分烫手。 待杯子稍凉一些,他才重新将杯子递给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少年:“如今才是早春,殿下还是少喝凉水。” 萧承煦看了眼杯中的清水,心中倒是暖了几分,仰头将杯中的水喝下后,不再与他计较随意进出自己住所之事。 方多病知道这少年心软得很,便坐在他身旁,问道:“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为何这么问?”萧承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是你算出来的?” 既然算的出来,又何必来问他。 方多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的相面之术没那么神通广大。能猜到殿下遇到了难题,也是因为殿下几乎将困扰写在了脸上,就差没在脑门上刻上我有心事这四个字了。” 萧承煦脸色顿时一红,一双含情目便忍不住瞪向了跟前这人。 “殿下难道不是认我做了门客?”方多病却是看着他空了茶杯,又给他倒了杯水,将他的杯子握在手中加热。 他一边运转着内力,一边又道:“既是门客,便该物尽其用才是。” 萧承煦虽觉得他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但他面皮薄,这会儿还有些下不来台。 方多病将热好的茶杯又塞进他手里,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软下声音道:“殿下便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的机会,我可不想往后担着这个门客的位置,却还是做的大夫才做的事。” 萧承煦看着眼前这双黑亮的大眼睛,原本的犹豫跟羞恼便渐渐如烟雾般散去。 他将手搭在了膝上,轻揉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道:“也没什么,只是父王好像想要让我去促成雍临归顺大盛之事,但这事分明是三哥在负责的,我不想,也不愿意与三哥争夺。” 方多病看着他垂下的眼睫,轻轻应了一声,追问:“殿下与三殿下感情深厚,想来殿下不愿意,王上应当也不会强逼才是,殿下是在困扰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萧承煦面上露出些许茫然,“只是总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好似不甘心一般,还……有几分想去雍临。” 明明他心中确实认为此事本就该是三哥的功劳,他这个被三哥亲手带大的弟弟不应该抢夺,但心中的难受,却令他发觉,自己潜意识中竟是有这份贪念的。 他有些耻于这种不甘与野心,但冥冥中总是有个声音催促着,让他快一些去雍临。 方多病看着他流露出茫然与无措的双眼,忍不住抬手覆上他落在膝上的手,将对自己没什么防备的手握在了掌中:“殿下是觉得对不起三殿下,却还是想要去雍临,试上一试?” 萧承煦并未在意被他握着的手,只是皱着眉反驳:“倒也不是想试一试,只是总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该去雍临,否则便会后悔的。” 这话反倒让方多病也跟着皱了皱眉。 他始终记得这个世界中应渊君的分神是出了问题的,而如今萧承煦所说,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做什么,也确实像极了修行中的心魔。 可是如今的萧承煦天真烂漫,得了盛王的偏爱,是被宠着长大的,又为何会有心魔? 第9章 补偿 方多病动了下耳朵,看了下四周。 如今的大盛还处于建国伊始,故而并不似上个世界大兴那般,一个主子身边跟着各种宫人。 萧承煦的住所也有侍女,只是他并非娇气的性子,所以屋里惯来没有要人跟着伺候的习惯,这会儿自然也无需摒退左右。 他看着方多病将他的手又握紧了几分,郑重地抬起双眼,轻声问着自己:“殿下可是对王位有意?” 对王位有意吗? 萧承煦不知道。 自小时候起,父王便时常征战沙场,他们这些年纪还小的皇子并不像年长的兄长那般能够时常得到父王的教导。 对他而言,担任着父辈责任,教导他为人处世之人,是三哥萧承睿。 他与三哥的长子萧启翰同龄,母妃怀承轩时怀相不好,所以很长时间他都是在三哥宫中,被三嫂照顾教养,即便母妃养好了身子,三嫂待他也十分照顾,几乎将他当做亲子一般。 更别说幼时三哥还因为救自己而受了剑伤,至今还时常会因为旧伤而犯咳症。 所以尽管父王这两年曾经暗示他,往后要将王位传给自己,尽管他也并非没有为此而沾沾自喜,但在他心中,其实三哥要远比自己适合得多。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并非一定要如父王所愿那般坐上王位,他不愿因为王位与三哥起嫌隙,也相信即便自己只是亲王,三哥也绝对会善待自己。 但如今他心中所想明明未曾改变,但想到三哥登上王位,他心中便生出许多郁结。 难道是因为人终究会变? 即便是他,也因为这至高无上的位置生出了争夺的野心? 萧承煦眉毛紧紧地拧起,憋着气般地嘟囔了一声:“我若是知道,便不至于如此纠结了。” 方多病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因他这孩子气的模样而微微弯起了双眼。 “人的经历与时间的不同,所想要的自然也会不同。”他捏了捏掌中比自己略小一些的手,“你若是真的对王位有心,只要在不违背你本心,不会让自己后悔的情况下做的任何事,我都会帮你。” “这第一步,便先从去雍临开始。”方多病侧了侧头,对上了少年有些愣愣的目光,“若是你觉得不去便会后悔,那便去,我陪你一起。” 明明作为他的门客,方多病这番话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下属献出的忠诚,本就再正常不过,萧承煦却偏偏仿佛从中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人看他的眼神,过于炙热,目光烫得他几乎立刻缩回了被握着的手,手足无措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甚至退后了半步。 从父王说完了雍临之事后一直困扰着他的那股声音因为这骤升的情绪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他说不出的局促。 “算了算了。”他揉了揉心口,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这本就是三哥省亲的事,我跟着掺和又算什么,即便我抢着办成了,也会被议论不顾念手足之情。再说了,我也不想三哥难过,你……你还是当我没说过好了!” 方多病跟着他站起来,“真的?殿下可别因为一时意气,叫自己后悔。” 他越说,萧承煦反倒越觉得方才那会儿的自己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 明明他一个十七岁,还未及冠的小皇子,与雍临王从无交集,更说不上话,即便他去了,也是要通过三嫂来说服雍临王的。 父王会跟他提起雍临之事,或许有叫他要提防三哥势力过大的意思,但真的指望他想到其他什么收服雍临的法子,应当也是没有的。 “我方才是不是有些不对劲?”萧承煦重新拧起了眉毛,怀疑地看向方多病。 若是没接触过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他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但亲眼见过方多病又是算命,又是凭空变出东西,他遇到这种事,难免不往鬼神身上想。 方多病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分神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也很难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只能道:“放心吧,若真的有什么不妥,我也在你的身边,不会叫殿下你出问题的。” 萧承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对劲的时候其实是在父王的跟前开始,与方多病并未接触,反倒是如今跟他聊了一会儿,才从那种浑噩魔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所以他如今恢复,是与眼前这人有关? 他抿了抿唇,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还对方才对这人的怀疑生出了些许歉意。 也不知道这家伙发现了没有? 他眼睛不自在地转了转,目光落在了方多病身上素色的布衣上,脱口而出道:“怎么你还穿着这些衣服?” 方多病垂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布衣。 确实,不管哪个世界,他都很少穿得这么朴素,不过他如今的身份毕竟只是个游医,也不好再着绫罗绸缎,不然岂非很快便叫人瞧出了不对。 萧承煦却很快想到了补偿这人的法子,眉眼顿时灵动起来,“你好歹是我如今唯一的门客,等会儿我便叫人来给你做几身衣服。” 他性子有些说风便是雨,嘴上说着等会儿,却又忍不住抓起了方多病的手,拖着人往外跑,“你早就该与我说这衣服的事情了。若是被母妃看见了,一定又要说我不够细致,有失待客之道。” 方多病顿时失笑,其实他第一次前去盛王殿中给他调理身子的时候,沐王妃便隐晦地问过他在宫中可有什么需要。 他当时回答的是他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宫中的一切都很好,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让她不必为自己费心。 大抵是觉得他瞧着更习惯于一身简单的布衣,所以细致贴心的沐王妃虽说特意为他打点过生活,却不曾干涉过他的住行习性。 活了上千年,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娇养出来的小少爷,而哪怕是一身布衣,他也是选过舒适柔软的料子,所以倒也没什么不适的。 如今倒是被才想起来这一茬的萧承煦给从头到脚地重新安排了一回,叫他很快换回了自己更加熟悉的精细料子。 第10章 克制之法 萧承睿带着王妃启程前往雍临的那一日,萧承煦心中又生出了那种不受控制的魔怔。 他忙不迭地跑回了自己殿中,直接推开了方多病的房门往里闯。 彼时方多病刚洗完了澡从浴桶中出来,身上也就披了一件亵衣,裤子都还没穿。 萧承煦没想那么多地绕过了屏风,对上这副场景后下意识地往下一瞟,又很快反应过来,闪烁着双眼地看向了一旁,恶人先告状道:“你怎么大白天的就洗澡?” 方多病忍不住勾起嘴角,用内力去了身上的水渍后,便取过了挂在屏风上的裤子穿上,又拢好了衣服,一边系上衣带才一边回答:“方才做了些药膏,身上沾了气味,便索性清洗一下。”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已经走到了跟前,萧承煦眼睛略微颤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过来瞥了他一眼,见他不说穿戴整齐,但该挡的基本都挡住了,这才松了口气,郁闷道:“我好像又有些不对劲了。” 方多病皱了下眉,随手扯过了外袍披上,便将人拉到自己的床上坐下,“怎么回事?” 萧承煦并未注意到两人坐的位置有那么些不对头,只是求助地看向眼前这人,“就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会后悔的,好像催促着我去雍临一样。” 他抿了抿唇,没说的是,方才他看见方多病之后,这情况便似乎好转了许多,至少没了那种几乎想驱马追上三哥的迫切感。 “我并未从殿下身上察觉出什么异常。”方多病道。 尽管他如今并非用的仙身出现,但以他的神魂,在这个比上个世界宽松许多的世界中,要调动少许的神力来查看萧承煦体内异象的情况还是做得到的。 可惜他能调动的神力很少,也只能查看到他的身体,暂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萧承煦知道了在方多病身边可以抑制这种莫名其妙的魔怔后,倒也没了自己会被这种魔怔控制的恐惧。 他看着眼前的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方多病房间的内室背光,算不上多么明亮,些许光线透过窗棂落入屋内时,也显得朦朦胧胧的。 这种好似蒙了层薄纱一般的光亮叫他从这双眼睛中,好似又看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抿起双唇,只觉得心底的声音又远了几分,这叫他有些进退不得,只能垂下头去,避开了这双叫他不知所措的眼睛。 方多病看着他好像泛起了红色的耳尖,抬手搭住了他的肩膀,“殿下如今可是好些了?” “好,好些了。”感觉到他的脸凑上前来,萧承煦克制着转过头的冲动,板着脸地应道。 “上次殿下你似乎也是与我聊了不久后,便不再有这种感觉了。”方多病将手滑向他的另一侧肩膀,将他往自己怀中的方向揽:“殿下可有想过,我便是殿下的克制之法?” 方多病会这么说也并非没有任何依据的。 他不久之前还在与应渊灵修,虽说并非肉身降临,但神魂间自然带有应渊的气息,尤其是他的灵台曾经容纳过应渊的两缕分神,而萧承煦亦是应渊的分神之一。 若是这缕分神出了什么问题,在他身边,受应渊的气息影响,或许确实会更安定几分。 “什么意思?”萧承煦看了眼他揽着自己的手,终是忍不住抬头朝这人看去。 只是方多病本就已经几乎靠到了他耳边,近得呼吸都吹拂在他的脸上,他这么一侧头,几乎是将自己…… 送到了这人的唇边。 嘴唇蹭过一片柔软时,萧承煦只觉得心跳彻底失了控制,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被他无意间蹭到的男人却是反而凑近了一分,彻底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你!你干什么!”萧承煦一把将人推开,几乎是火烧屁股般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抖着手指地指着方才冒犯了自己的男人,一边胡乱眨着眼,一边用另一只手用力地蹭着自己的嘴唇,“你放肆!” 方多病也跟着站起身,不但没受他威胁,反倒又靠近了一分,抓住了他打着颤的手指,“殿下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能听到那个声音吗?” 萧承煦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那个本来就已经减退了许多的声音,竟然真的消失了。 他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人,“这不会是你给我下的什么咒吧?” 方多病顿时失笑,“我方才只是给殿下渡了一些灵气。再者我若是真要对殿下做什么,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折。” 萧承煦这些个早上练剑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他的身手,知道他想将自己掳了去只怕这王宫中没人能拦住,但嘴上却还是忍不住反驳:“我们盛州军也不是吃素的,你若是真对我做什么,即便能逃过一时,也会被通缉令追杀到天涯海角。” 方多病一时竟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只好保证道:“殿下心中所听到的声音,确实并非我所为。若是殿下信不过我,大不了下次再出现这种感觉时,我陪殿下前去一探究竟便是。” 萧承煦却是撇了撇嘴,“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出现?再说了,我也不好无缘无故地跑去雍临,否则三哥还不知道会怎么想我呢。” 他看了方多病一眼,努力故作自然道:“算了,不就是碰了一下嘴唇吗?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损失什么,这毛病能控制住就行。” 说罢便嫌弃地扫了一眼方多病身上没穿好的衣服,哼了声道:“还不赶紧将衣服穿好?” 方多病随手将外袍又拢了拢,歪着头笑看着他在自己的注视下红着耳朵,强装镇定却仍旧落荒而逃的背影。 待萧承煦彻底离开之后,他才略微皱了下眉。 方才亲人的那一下,他是真的通过口渡过去那一丝十分细微的神力去试探了少年体内的神魂。 应渊君在此界的分神,果真出了些问题。 明明本就只是被分割出来的一缕神魂,但这缕分神之上,却好似被人刻意地又分离了一次般,如今十分勉强地拼凑在一起,在中间落下了一道裂纹。 他试图用那丝神力去将其修复,但却好似起不到什么作用。 好在这分离之处瞧着已经在慢慢地恢复融合,瞧着恢复的速度,应当再过个一两年时间,便会恢复原样了。 他只要防着恢复期间不要出现叫二者再度分离的意外就行。 第11章 闷气 萧承轩将一套剑法练下来后兴冲冲地去寻了正在一旁笑眯眯地握着萧承煦手腕给他调整姿势的方多病。 “方大哥!你快给我看看!”十五岁的小少年挽着剑花比划了一个刺剑的动作,又蹦又跳的完全忽视了自家亲哥哥的臭脸。 方多病松了萧承煦的手,跟他走到了一旁,看着他练完了整套剑法。 萧承轩年纪小,在武学上的天赋算不上特别好,但根骨也还可以,基本剑招没有萧承煦的那么扎实,所以练剑时遇到的问题还不少。 方多病与他说完已经花去了不少时间,那头自己练完了剑的萧承煦已经走到了一旁,用布巾擦过了满头的大汗,正板着脸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刃。 待三人用过了早膳,萧承煦与萧承轩要去给沐王妃请安时,萧承轩才忍不住问:“哥,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练剑的时候老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方大哥得罪你了?” 萧承煦瞥了他一眼,酸溜溜道:“我还当你有了这个方大哥后,就忘记我这个哥哥了。” 小少年嘿嘿笑了两声,亲亲热热地跟自家哥哥粘在一块儿,“这不是哥说的,让我好好跟那个姓方的学剑吗?” 回想起方多病飞檐走壁的模样,萧承轩两眼放光道:“他若是得罪了你,咱们把他的本事都学过来,便将他赶出宫去。” 萧承煦忍不住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脑门:“好个没良心的小子。” 萧承轩揉了揉被他敲的脑门,“我这不是帮亲不帮理吗?所以哥,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他没有得罪我。”萧承煦并不想将自己身上的事告诉弟弟。 不管是自己被方多病冒犯了的事,还是自己总是能听到一道能蛊惑自己的声音的事。 萧承轩听到这话,才忍不住小声咕哝着帮方多病说了句好话:“那方大哥既然没有得罪哥你,你怎么……你说万一他在咱们这儿待的不高兴了,到时候转向了别人怎么办?” “他敢!”萧承煦瞪起双眼,就连眉毛也跟着竖了起来。 萧承轩一见他要发脾气,声音立刻又低了几分,耷拉着眉毛:“那我不是担心嘛,哥,这有本事的人,谁不想要啊。” 虽说萧承轩的话确实属于合理推测,但萧承煦心中却莫名生出了几分恼火跟憋闷。 他从最开始本也没想着收归方多病为己用,是这人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的。他还没搞清楚自己身上出的问题到底跟这家伙有没有关系,还原谅了这人对自己的冒犯,若是就因为他的几个冷脸,这人便要转投他人麾下,他定不会放过这家伙!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沐王妃的宫殿前。 因着明日便要启程去别院,她如今正忙着安排宫中的事务,见两人进来,便问道他们东西是否都收好了。 别院距离王宫本来也算不上远,行车也就半日功夫,兄弟两人都不太在意。 与沐王妃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后,两人便又去见了盛王。 萧尚远如今身子已经逐渐好转,如今正批阅着前线送来的公文,见这两兄弟过来,便将萧承煦喊到了身边,将手上的文书递了过去,自己乐呵呵地问着萧承轩功课。 在知道了如今两人在跟方多病学剑时,他目光微微一动,又问起了萧承轩自己对这位新上任的剑术师父感觉如何。 萧承轩自然没什么隐瞒,甚至还给萧尚远比划了一段自己最近学的剑法。 最后被萧尚远赏了把新的角弓,兴冲冲地拿着角弓到院子里试用去了。 待他出去后,萧尚远才看了眼萧承煦手中已经看完了的公文,问起他的看法。 萧承煦的兵法是由萧承睿启蒙,之前也得过萧尚远许多指点,虽说并没有多少主帅经验,但眼界跟天赋却是有的,说起来也算是头头是道。 而聊完了手中的公文之后,萧尚远又问道:“按路程上来看,你三哥如今也应该抵达雍临了,你觉得,你三哥他能将这件事办下来吗?” 萧承煦如今提起雍临,心中还有些不自在,但没了那个声音,他向来是为哥哥说好话的。 “有三哥三嫂在,再者如今的形势对雍临而言也很难再维持原本左右逢迎之态,想来即便雍临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也很快就能想明白。” 萧尚远又问:“那若换做你是承睿,你会如何做?” 萧承煦眼睫微微一颤,但他在父王面前想来无需藏拙,便很快答道:“我想雍临王其实未必没有意识到雍临如今的处境已陷入危急,只是畏惧改变后带来更糟糕的结果。但若是我们让雍临王相信,大盛的百姓安居乐业,盛州军亦是国富力强,父王更是善待被我们攻下的那些城池中的百姓,我相信他是不会拒绝与我们联盟的。” 他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带着锋芒的自信:“从雍临王的角度来说,不论我们如何软硬兼施,都及不上生活在大盛内的雍临人切身感受,所以若是我,便会让三嫂去与雍临王说。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只要叫三嫂说清自己在大盛的所见所闻,感受到的我们大盛如今的蓬勃之力便可。” 萧尚远满意地点了点头,比起萧承睿的强势,萧承煦设身处地的思考确实更加符合他的心中的预期。 可惜如今的承煦还是年幼了些,好在他也还能再坚持几年,给他成长的时间。 只是他并未将这番话说出来,只是又问道:“你跟承轩,与方先生相处得似乎还不错?” 萧承煦下意识地抿了抿唇,随后用力地点了下头。 他这种反常,萧尚远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便追问道:“可是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萧承煦知道萧尚远是担心方多病是混入大盛的细作,连忙摇了摇头,“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他与旁人有些不同。” “因为他不论对我,还是对你们这些皇子,都没有畏惧之心。”萧尚远看向眼前的宝贝儿子,看着他流露出几分明悟的眼睛,微微一笑:“所以他说他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才要跟随于你,父王虽然对他的来历还有几分怀疑,却仍旧认为他的言行,是可信的。” 第12章 和好 萧承煦听得有些懵懂。 他心知自己于方多病绝无什么救命之恩,却也无法将此事告知自己的父亲,便只好不解地眨着眼睛望过去。 便听得萧尚远继续道:“这天下卧虎藏龙,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为人驱使。方多病这人,眼中没有对权势的野心,看着着实不像是重权势的人。再者以他的医术,若真想有所作为,也不必做个游医,只消打出一些名气,自然有络绎不绝的人去寻他看诊。像这样不受权势约束的人,能叫他投入你的麾下,只有一个理由。” 萧承煦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发紧,他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蜷起,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问:“什么理由?” 萧尚远看着他微微一笑,“情义。” 萧承煦垂下眼睫。 他与方多病,一直是方多病在刻意接近。他从不曾施恩于对方,从前也不曾有过相处,又哪来的情义? 只是……方多病对自己又确实有些特别,特别得——好似真的藏着什么情义一般。 他面颊莫名得有些燥热,叫他有些分了心,连父王之后又说了什么都未能听清,只听见了最后面那句让他好好观察方多病的为人,若是真的可信,便好好将人笼络在麾下,往后总归也是一份助力。 待他与萧承轩回到了住所,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组装着什么的方多病,萧承煦脑海中顿时闪过了那日在对方房中,这人贴上来的双唇。 要与他打招呼的声音便一下卡在了喉间,半晌都没能出口,反倒是没想那么多的萧承轩跑了过去,直接问:“方大哥,你在做什么呢?” 方多病摆弄着手里自己用内力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零件,道:“你们明日不是要去别院吗?我给你们做点防身的东西。” 萧承轩有些意外,便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我们不过就是去一趟别院,哪来的什么危险啊?” “也不光是给你们去别院用的。”方多病手中暗器也差不多做完了。 他将其扣在了手腕上,看起来就好似一个稍宽一些的护腕,瞧着平平无奇,上面的花纹也十分简洁。 “看好了。”他轻笑了一下,抬手对上一旁的树枝。 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的萧承煦也忍不住走近了几分,盯着他的手腕。 只见他戴着护腕的手握紧成拳,另一只手在腕下轻轻一拍,便倏地有两道不知是小箭还是旁的什么暗器从护腕中直射而出,击在了树枝上,竟将树枝给击穿过去,留下了两个炸开的小洞。 萧承轩霎时间瞪圆了眼睛地看着飞身跑到树上,将射出去的两支暗器从另一根树枝上取下来的方多病,整个人忍不住跟了过去,仰着头看他从树上落下来的身影。 “怎么样?”方多病晃了晃手里的小巧的短箭,目光扫过萧承轩后,望向了同样瞪圆了眼睛看着这边的萧承煦。 萧承轩从方才的满不在意,到现在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防具,嘴巴里夸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仗着自己年纪小地将他做好的这个护腕讨了过去。 方多病心不在焉地给他演示了一遍要怎么将短箭装回去,又该怎么用,帮他将护腕戴在了手上后,便忍不住将目光又落到了萧承煦身上。 “老是看着我干嘛?”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少年没好气地问。 方多病将怀中早就做好的另一副护腕递到他跟前,轻笑着问:“不生气了?” 萧承煦接过了这副上面的花纹都雕刻得更加精致的护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声:“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好,你没生气。”方多病丝毫没有不自在,面上的笑意反倒更深了几分,叫盯着人的少年自己略显不耐烦地又避开了视线。 “你明日与我们一同去别院。”萧承煦一边将护腕戴上,一边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方多病也没问为什么突然想要带他去,只是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这倒叫萧承煦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让你去别院?” 便听他道:“殿下愿意带我去别院,我高兴都来不及,哪还在意为什么。” 说着还伸过手来,帮他将戴好的护腕又调整了一下。 萧承煦看着这人凑近了几分的面孔,眼睫轻轻一颤,呼吸便略重了一分,目光匆匆地转到了已经将短箭射出去的萧承轩身上。 十五岁的少年唉哟一声,转过头来大喊:“方大哥,你快帮我看看,我的箭去哪儿了。” 方多病目光又在萧承煦面上一扫,才应着声,从他跟前离开,去帮萧承轩寻不知道射到哪里的短箭去了。 两人各自试了一下短箭的威力后,萧承煦便有些好奇地查看起了手中这个护腕,想要研究清楚里面的机关。 只是他对机关本就一窍不通,半晌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方多病,问这个护腕是怎么做的。 就连一旁一直玩个不停地萧承轩也靠了过来。 方多病索性坐在他身边,用工具将护腕拆开来,叫两人看了一下里面的构造后,粗略地讲了一下主要零件的作用,便又当着他们的面重新将护腕给装了起来。 这下不止是萧承轩,便是萧承煦,看着他的目光也带着几分闪烁的亮光,跟上次他当着少年的面将清光剑变出来的时候一样,叫方多病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了摸一摸少年脑袋的冲动。 两人的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方多病这边也松了口气。 上次如果不是为了查看萧承煦的神魂,他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唐突对方。 毕竟比起应渊的其他分神,自小被萧尚远跟沐王妃宠爱着长大的萧承煦如今还有些孩子气,哪怕是刚认识时才十六岁的司凤,也比他心性要更成熟一些。 那日的亲吻,对于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男人发生什么的萧承煦而言,确实太过刺激了些。 第13章 再犯 第二日上午,盛王萧尚远便带着沐王妃一同启程前往温泉别院。 与之同行的除了萧承煦兄弟之外,还有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八皇子萧承孝。 方多病并未紧跟着萧承煦,而是落在了萧承煦的近卫严海身后。 毕竟比起他这个认识了还不到一个月的门客,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严海要更得这位九殿下的信任。 倒是萧承孝对他十分好奇,走到半途时特意将骑马的速度放慢下来,落到他身畔的位置,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方多病没打算得罪这些个皇子,虽然略有敷衍,但每个问题也算是一本正经地答了。 骑着马行在前面的萧承煦也渐渐慢了下来,萧承轩将马骑在了他们身边,不知道在与他哥说什么,只是隐晦地朝他这边投了一眼。 方多病微微翘起嘴角,看向了身边还在问着自己问题的萧承孝,笑道:“八殿下如今一直跟在队伍后面,叫后面的侍卫不好越过殿下,若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怕是侍卫们会来不及反应。所以还请殿下移步,殿下若是还有问题,草民亦可随殿下到前面去。” 萧承孝看了眼后面越拖越长的队伍,面上到底是挂不住,也不理方多病最后那句话,便一夹马腹,朝前骑去。 行进的车队总算恢复了原样。 方多病也没有跟上前去,只是悠悠地看着萧承煦的背影,在少年试探着转过头来看向自己时,动了动眉毛,回了他一个笑脸。 因着晌午休息了一段时间,他们到别院的时候,日头已经渐渐西落,照在身上的余晖已成了一片灿金。 别院自然没有王宫那么大,但因着来的人也不算多,院子还算富裕。 方多病还是住在萧承煦的院中,距离比在王宫中还要更近一些,几乎一抬脚,几步路的功夫便能走到少年的门前。 用过晚膳之后他们自然是要去泡温泉的。 不过方多病并未跟几位皇子一起,毕竟他们只是下属,如今又不是行军在外,也并非只有他们主仆,更别说他下午的时候还开罪了八皇子。 不一起也好。 毕竟他对少年怀着别样的心思,若是被旁人瞧出来了,便不好了。 倒不如像这样,各泡各的。 方多病这头没泡多久,便回房练功了。 扬州慢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他正感觉到体内的内力要突破了,便听到叩叩的敲门声。 他略一皱眉,很快便收了体内流转的内力,起身开门。 门外的人却是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的萧承煦。 “怎么了?”如今还是乍暖还寒,担心他冻着的方多病连忙将人迎入了屋里,关上门后又忙不迭地点燃了桌上的烛灯。 萧承煦被揽到了桌前坐下,手中很快被塞了杯热过的水后,才拧着眉回答:“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而且比之前还要剧烈,他方才差点就鬼使神差地往马厩方向去了。 看着他微微泛白的脸色,方多病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比之前更严重了?” 萧承煦点了点头,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好似蒙上了一层微微闪动的水光,“如今不论如何,我都不能擅自前去雍临,你不是说,你便是那个声音的克制之法吗?” 他反握住眼前这人的手,“帮我。” 方多病点了点头,坐得近了几分,揽住他的肩膀,“这样好些了吗?” 萧承煦抿起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方多病了然地贴向他的后背,几乎从背后将他整个人拥在怀中,“这样呢?” “是好些了,只是……” 只是那声音却还是未曾完全消下去,难道他们还要这样一直抱下去不成? 方多病迟迟没能帮他去了心底的声音,他有些烦躁地挣脱了正拥着自己的手,转过身后一把抓住了这人的领子,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然而四瓣嘴唇真的贴在一起的时候,他又开始不太自在。 他往后退了些许,盯着近在咫尺的脸,“你不是该做点什么吗?那个声音还在。” 方多病看着这张还透着青涩跟紧绷的脸,抬手落在他后脑上轻揉了一下,随后才主动凑上前,吻住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的少年。 舌尖撬开了紧闭的唇齿,他没有太过越矩,只是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神力渡入少年的体内,以帮助他神魂的融合。 萧承煦感受到温热的气流从口中被渡入,还有撩过了唇瓣的舌尖,本就不太自然的面颊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 只是为了压制住那个声音。 他说服着自己,眼睫轻颤了几下后终是紧紧地闭了起来。 而随着这人渡来的气息,那股催促着他前往雍临的声音总算平复了下来。 而在那恼人的声音渐去之后,唇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渐渐取代了那个声音,占据了他的心神。 萧承煦只觉落在唇上的触感柔软又滚烫,让他下意识地嚅动了一下。 方多病按在他颈后的手忽的收紧了一下,叫唇上的压力更重了几分,连带着这人吐出的气息都变得更热了几分。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但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他眼睛乱晃着看不清这人的脸,只余光好似扫到了这人没有闭上的眼睛,好似也正看着自己。 方多病很快便将他松开,用指节轻轻拭去了嘴角被少年无意识的轻吮而弄伤的湿痕,声音微哑着问:“起作用了吗?” 萧承煦胡乱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又抓着还未解开的束发,就像想用那束头发挡住对着他的那半张脸,“起,起作用了。这也,也没什么事了,我,我就先回去了。” 方多病好笑地看他一副想要落荒而逃的模样,忍不住在他逃跑之前问:“这回殿下总不会再好几日都不理我了吧?” “谁不搭理你了?”萧承煦忍不住两眼冒火地瞪了他一眼。 若不是这家伙在亲了自己的第二日装得跟个没事人,好似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一般,坦荡得让人火大,他至于憋了好几日的闷火吗! 第14章 棋艺 萧承煦跟萧承轩在别院的生活倒也与在王宫中时没什么不同,倒是方多病,因着在园中遇上了与沐王妃相携着散步的萧尚远,这几日不得不废了些时间伴驾。 也是因着伴驾,才叫萧承煦知道了他棋艺不凡。 当日用过晚膳后,少年便差人将他唤了过去。 已经泡过了温泉,面颊微微泛红的少年郎坐在榻上,榻桌上摆着个他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棋盘,喊他过去下棋。 方多病与萧尚远下棋时并未怎么留手,而对方本也是善棋的高手,两人你来我往,棋逢敌手。 但如今的萧承煦棋艺却还稚嫩,下到一半便忍不住在落子之前拈着棋子偷偷看他。 看得他不动声色地放起了水,叫他寻着了棋盘上的破绽。 一局棋下了小半个时辰,方多病最后胜了一子,赢下了这一局。 萧承煦一边收着自己眼前的白子,一边看着他噙着笑的模样,略带不快地盖上了棋盅的盖子,“没意思。” 方多病朝他看过去。 只见少年目光往他身上一瞥,哼道:“没想到你也是这等溜须拍马之辈。” 知道这人是嫌自己多事,方多病想了想,取过了他手边的棋盅,一颗黑子一颗白子地布起了记忆中的棋局。 萧承煦便这么盘着腿,手撑在榻桌上看着,目光不时从棋局飘向了对面正专心落着子的男人。 而方多病这边布好棋局之后,便从自己这边的榻上下来,走到了少年身后,挨着他坐下。 萧承煦不明所以,却还是有些不太自在地看着他,没有问出声,眼底却满是疑问。 方多病在他脑袋上轻揉了一把,惹得他不快地投来一眼后,才道:“殿下觉得我让着你,不愿与我这般你来我往,但若是我将殿下杀得片甲不留,殿下这棋下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他点了点跟前的棋盘,“倒不如这样,殿下试试看是否能解开这个棋局。不过这残局,即便是我当初,也废了好些时候才解出来,所以殿下实在没有头绪的时候,我会给你些许提示。” 这局还是当初应渊教他下棋的时候,布置给他的任务。 他在人间时本就有几分功底,看过不少棋谱,但到底不曾将下棋当做爱好,棋艺也就只算的上普普通通。 他能解开,萧承煦自然也可以,只是需要费些时间。 显然,少年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便将棋盅挪回了自己跟前,拈起一枚棋子自信道:“既然有解局之法,那我自然能自己想出来,不需要你提示。” 方多病看着他的侧脸,没有说话。 两人便这么坐在一起,看着萧承煦破解棋局。 “再有三子,你局便是死局了。”看着少年走了错的路子,看了半天的方多病忍不住侧过头小声提醒道。 萧承煦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确定了再往下便走入死胡同了,才抿着唇地将棋局恢复原样,从头再来。 落下第一颗子后,还不耐烦地又看了方多病一眼,目光中满是对他方才出声提醒的不满。 但到了他又下错了位置,眼看着棋局上的白子又要不行了,方多病仍是笑着提醒了一句。 “你烦不烦啊?”少年郎忍不住抬手想将人推开。 然而方多病就如落在榻上的磐石一般,竟是怎么推都推不动。 “明明是殿下让我过来陪着下棋,怎么棋都还未下完,便要赶着我走了?” 方多病像是寻着了欺负小孩儿的乐趣一般,坏笑着反倒是按住了萧承煦的肩膀,将他压回了自己身边坐好。 萧承煦不知道他又是用了什么术法还是内力,见自己实在挣脱不开,虽是气鼓鼓的,倒也没有再与他犟着,反倒是道:“你既然愿意看着,那便继续看着,但不准随便出声影响到我的破局思路。” 方多病这边才松了压着他的手,便立刻被他使唤起来:“没看见我的茶喝完了?你既然要留下,帮我打打下手也不过分吧?” “好,只是如今已经入夜,不过是下棋罢了,又不是什么正事,这茶水还是少喝些,免得待会儿睡不着。” 方多病对这些端茶研墨之事在上个世界就做惯了,如今伺候起眼前的少年来,颇有些游刃有余。 萧承煦本是为了使坏,才折腾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 却没想到这人竟是丝毫不恼,反倒乐在其中,就差将杯中的水捧到自己唇边了。 这叫他那些为难人的话便再说不出口,反倒生出了几分别扭,在方多病又要起身去拿东西时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人拽了回来,“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傻不傻啊?” 他才不信这人没看出来自己是故意的。 方多病被他这一拽,本就与他贴近了几分,听到这话后更是将手撑在他的背后的榻上,欺上前来,鼻尖几乎要碰上少年的鼻尖。 “我本就是你的人,被你使唤着干活也属正常,再说了,能帮你点小忙,我乐意的很。” 他的呼吸几乎要拂在唇畔,萧承煦只觉得心脏紊乱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叫他不住地耳根发热,脑子浑浑噩噩得甚至想不起来抬手将人推开。 方多病看着他无措地颤动着的眼睫,慢吞吞地往后退开了几分,只撑在少年身后的手覆在他的背脊上轻轻滑动了一下,将他往后倾斜的身子扶好,问:“还下棋吗?” 萧承煦好似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着头,在他退开之后便死死地将目光固定在了自己眼前的棋盘上,胡乱地在棋局的空白处落下一颗棋子,勉强平复着面颊上的燥热。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倒让他变得集中又敏锐,那颗无意中落下的棋子渐渐为他打开了眼前棋局的局面。 这渐渐叫他将心思都放在了棋局上,竟真的在两刻钟后,叫他解开了眼前的残局。 他一时忘记了方才的窘迫,在落下了最后一个子,仔细确定过了黑白两子的数量后,忍不住扭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我解开了。” 方多病看着他在灯光下明亮而又热烈的双眼,轻笑着“嗯”了一声。 第15章 行军 他们这一行大约在别院待了半个月的时间。 雍临那头也传来了好消息,尽管雍临王一开始迟迟没有表态,以至于萧承睿耽搁了近半月的时间,但在他强硬的态度以及贺兰芸琪的怀柔之策下,雍临与大盛,终是结成了联盟。 而联盟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借兵雍临,讨伐西齐。 原来几十年前,雍临曾与西齐起过血战,当年谈和之时,便定下了两国王室的通婚之约。 前段时日西齐的大世子司徒昆便以当年的通婚契约之名,要强娶雍临郡主,贺兰绾音。 后来雍临似乎通过了其他法子已经取得了司徒昆解除婚约的契书,却没想到西齐如今又出尔反尔,要即刻迎娶贺兰绾音。 若是并未与大盛结盟,雍临王兴许出于顾忌,不得不忍下西齐的霸道肆意,仍旧选择将贺兰绾音嫁去西齐。 但如今已经有了大盛的支持,雍临王便再未选择忍让,而是通过萧承睿将借兵的消息传回了盛州王都。 萧尚远本就有心让萧承煦开始接触各方事务,大盛是在马背上夺的天下,军功于这些个皇子而言,便更加重要。 这场反击战,正是适合如今初出茅庐的萧承煦。 兵贵神速,萧尚远打算打西齐个措手不及,萧承煦几乎在接到军令的当天下午,便率领自己的狼啸营与萧承轩的鹰啸营启程前往雍临。 方多病自然不会放任萧承煦自己一个人上战场,尤其是去的地方还是雍临。 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方多病端着晚膳走进了主帅的营帐,看着已经卸下了盔甲,穿着一身赤色的便衣,正坐在书案后看着兵书。 只是他手里的兵书半天都没翻过页去,透出了他整个人的心不在焉。 方多病将晚膳放到他跟前,手撑在书案上凑近了看他。 萧承煦被突然凑上前来的鼻息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他的眼。 四目相对了片刻后,他先一步侧开了脸,轻声问:“什么事?” “给你送点吃的。”方多病走到他身边坐下,“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吗?” 他边问,边用筷子将菜夹进少年的碗里,催促他快些用膳。 萧承煦摇了摇头,低头快速地吞咽了几口后,才答道:“声音倒是没有再出现,只是心口总好似有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既期待,又忐忑,好像雍临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 很重要的人…… 方多病虽说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却仍是不免攥紧了一下手。 萧承煦身上情劫的束缚,似乎比司凤还要更重上一些,甚至已经到了还未见到情劫所系之人,便已经直接影响到了萧承煦的心绪。 他凑上前,侧头轻触在少年的唇上,将存下的那一缕神力再度渡了过去。 萧承煦被吻得猝不及防,但有了前两次的亲吻,再加上这一次方多病在自己唇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短,他便只是抿起了嘴唇,眸光略微闪动地侧开了脸,别扭道:“我还在用膳。” 方多病理了理他垂在肩上的束发,轻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萧承煦握着筷子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后无语地点了下头。 能不好吗? 本来他的状况也不像之前几乎整个人被蛊惑了那般严重,对他影响十分有限,至少行军之时并未因此而困扰,如今被这家伙这么一亲,脑子里只剩下自己没将话说清楚的尴尬。 待用完了膳后,萧承煦也算是将心底的尴尬给压了下去。 也是到了这会儿,他才发觉没被那股情绪堵在心口的好处,面色略显轻松地叫来了狼啸营与鹰啸营的将领,与他们一起讨论了一会儿接下来两日的行军。 西齐与雍临因为通婚契约一事几乎要撕破脸皮,他们行军不需经过雍临都城,而是直接穿过天堑,直接攻向西齐的边城。 最好能直接将西齐的边城拿下,以此为据,借由雍临的粮草跟兵器,一举夺下西齐,统一北境。 眼见着外面夜间渐深,第一次带兵出征的萧承煦却越说越神采飞扬,方多病不由好笑地提醒道:“明日还要行军,殿下即便自己不睡,也总得让两位将军休息吧?” 萧承煦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刻漏,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那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寅时四刻便得启程,你们今夜也好好休息。” 待两人离开后,方多病才走上前来帮他收起了手边的东西,归置好了,明日便不用再费时间整理。 萧承煦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抿了抿唇,“这些交给严海去做便是了,你只是我的门客,如今也算是军师,不必做这些。” 方多病却是自然而然道,“我又不在意这些,不过是顺手的事。” 他将东西收好后抬起双眼笑了笑:“再说了,行军的时候,我这个解药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萧承煦想起那个声音响起来时的失控,一时竟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如今虽说还在路上,没什么危险,但等真正上了战场,瞬息万变间或许只一个恍惚,便足够要了人的性命。 总归到时他也需将方多病带在身边,也不差路上的这段时间。 得了准信的方多病撩开营帐,让人送了热水过来,好叫少年擦洗一下身子。 萧承煦坐在小凳上解开了大半的衣衫之后才想起来,抬眼看向与自己隔着一个简陋屏风,身影显得影影绰绰的男人,问:“我见那些奇闻轶事的书上不是说你们修道之人有时闭关要一年半载,你们闭关之时,真的不吃不喝,也不洗澡?” 他眼睛一转,“还是说只是像道观中那些沽名钓誉的道士一样,每日都要小道士端茶送饭地伺候着?” 若是后者,那这与禁闭也没什么差别,左不过是关在一个地方。 只不过一个是主动将自己关起来,一个是被罚着关起来罢了。 方多病虽说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真正的修道者,但少年既然好奇,他便也没有隐瞒,“我们与道士,倒还有些差别。若真的要闭关,得先服下辟谷丹,免得闭关中途还要受五谷之扰。闭关时灵气游走,自然没有体外污秽的困扰,若是身上脏了,也有净尘术可以快速打理。” 第16章 抵达雍临 萧承煦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跟小半边肩膀。 “既然有这些东西,怎么平日里不见你用过?” 每日里不还是叫了热水洗澡,也正常地吃五谷杂粮,每每吃到好吃的,还得点上几句,看着便像是个好吃的,实在不像是修道之人。 “自然是因为能力不足了。”方多病开着玩笑道,“不过偶尔一两次,还是没问题的,殿下可想试试?”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朝屏风这边走来。 萧承煦一愣,却是将脑袋缩了回去,随手扯住了脱下的亵衣披在了身上。 待方多病走到跟前时,他已经系上了亵衣的衣带。 少年瞥了眼一旁的热水跟布巾,站起身来,问:“说吧,要怎么试?” 他扯过亵衣的时候太急了,衣服不小心被扯落在了脚边的水桶中,虽说很快便被他捞了回来,左肩到胸口的这片布料却已是沾了水,如今正紧贴在皮肤上,够了出他圆润的肩头跟胸前起伏的线条。 方多病看着他藏在镇定之色后隐隐的窘迫,目光在那片透出了肉色的胸口一扫而过后,抬手牵住了少年的右手。 如今他能调动的神力有限,虽也可以用净尘术,却未免浪费了些。 但若是以皮肤为媒介—— 他在少年带着剑茧的掌心以一丝神力勾画出净尘符来。 当方多病指尖最后一笔落下后,萧承煦只觉得浑身被什么东西一卷而过,白日里行军的尘土跟汗水留下的黏腻感顿时一清,整个人虽未沾水,却是清爽得好似刚泡过了澡一般。 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身上方才沾湿了的亵衣。 却见原本湿了水的布料已是一片清爽,衣服原本沾染上的些许汗味也尽数被抹去,除了不带皂角的淡淡香气之外,就好似刚浆洗晒干过。 每每在萧承煦觉得方多病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的时候,这人便会在某些时候跳出来提醒,他身上确实有不同于凡人之处。 省去了擦洗的功夫,少年郎便也没了换身衣服的打算,只是抬手解开了方才胡乱系上的衣带,重新系了一遍,一时间倒也忘了在方多病跟前袒露身体的不自在。 待将身上的亵衣打理好,他刚一抬头,对上了方多病略显幽深的目光时,才不由得心头一跳。 “干嘛这么看着我?”他忍不住摆弄了一下本就已经十分整齐的衣摆。 方多病这才弯眼一笑,“我好不容易修炼的灵力都献给殿下你了,殿下这桶未曾用过的热水,便赏给我,如何?”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偏偏被这人说得好似萦上了些许暧昧,跟讨要他的洗澡水似的。 萧承煦面色不由得绷紧了一下,丢下“随你”二字后,便穿着亵衣,红着耳朵,大步流星地绕出了屏风。 当方多病擦洗完,换了身衣服从屏风后出来时,少年已经躺下有一会儿了。 他们昨日下午启程,夜里并未扎营,只是原地休息了一个半时辰便继续赶路,今日又行了整日,也难怪萧承煦几乎是一躺下便睡着了。 方多病在他床边坐下,看了眼他称得上乖巧的睡姿,握住了他搭在被上的手,给他输了些许内力。 他倒是想教萧承煦扬州慢,只是这个世界只有外家功法,不修内力,萧承煦毫无根基,又没学过医术,身上的穴位经脉都还一知半解的,扬州慢又是十分深奥玄妙的内功,总得先打好了底子才能循序渐进。 可惜时间还是太短了些,他还没教完,少年便被盛王点名出征了。 没有内力护体,便只能用这种法子帮着缓解一下身体上的疲累。 看着受扬州慢内力蕴养,睡得更熟了几分,跟只小猪似的的九殿下,方多病曲起指节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最后垂首在他嘴角轻吻了一下,才起身回到自己的榻上,练了一会儿功后躺下小睡了一个多时辰。 尽管也算不上急行军,但萧承煦带领的盛州军仍旧以称得上迅捷的速度抵达了前线。 大军在雍临天堑会合的时候,萧承睿已经带着雍临世子贺兰克用跟雍临的军队驻扎在此。 萧承煦下令扎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雍临大军去寻萧承睿。 方多病并未跟去,毕竟如今大军扎营后还有很多事务要忙。 他与严海两人都被分派了任务。 只是他还在与狼啸营确认随军的粮草之时,先一步回了萧承煦身边的严海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方先生,殿下让你现在马上回营帐。” 方多病一愣,却很快想起了少年身上那分离的神魂,将手中的册子往严海手中一塞后,便运起轻功往主帅的营帐赶去。 似一道虚影般闪过的样子倒将严海跟在场的其他士兵吓了一跳。 方多病这头却是极快地回到了营帐中。 因着萧承煦禁止了其他人入内,帐内静悄悄的,竟只有少年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他循着呼吸绕到了屏风后,只见少年坐在地上,一手紧紧抓着膝盖,一手却是握成拳掩在了唇前,被死死地咬住,骨节处都已经咬出血来。 “承煦?”方多病忙蹲下身来,握住了少年皮肉都几乎要被撕下来的手,想先将这只已经一片血红的手从他口中挪出来。 然而这样的触碰,好像勉强唤回了萧承煦的几分理智。 少年眼睫颤动了一下,渐渐聚焦在方多病的脸上,跟着手下胡乱地一拽,拽住了他的衣襟。 方多病没有丝毫抵抗地顺着他手上的力道靠了过去。 萧承煦将他拉近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抬首迎了上来,双手在他衣襟上揪了几下后,便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来得太晚了。”少年声音低哑地抱怨了一句,滚烫的鼻息便这么拂在了他的脸上。 已经知道他要什么的方多病略微侧了一下头,避开了少年挺翘的鼻尖,那磨人的嘴唇便已经粘了上来。 第17章 兄弟之情 少年的亲吻又凶又急,甚至因为意识不清而丝毫没有章法。 哪怕是知道这人只是想要寻回身体的掌控权,但在温软的舌尖尝试着探入自己的口中时,方多病仍是下意识地抬手覆上了萧承煦的后颈,反客为主地欺上前去。 因为不久前才将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这人的嘴唇尽是血的铁锈腥味,但两人却对此恍若不觉,只是斗兽一般地不断索取着彼此。 即便方多病还未将神力渡过去抚平萧承煦神魂中的异常,但少年仍旧在这样激烈得几乎叫他大脑空白的亲吻中寻回了几分理智,压制住了心底的声音。 他眼眶通红,不知是逼急了,还是因为方才那个险些让他窒息的吻,叫泪水欲坠不坠地含在眼眶,在与方多病分开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唇畔还留着在两人激烈的吻中被抹开的血迹,看起来既狼狈,又带着几分活色生香的诱惑。 方多病用拇指的指腹轻轻蹭了一下他略微红肿的下唇,在少年茫然的目光中侧头再度凑上前,细细地吮去了他唇上的残留的血痕,随后才用舌尖再度探入了他口中,将神力渡了过去。 随着神力的安抚,萧承煦用力闭了闭眼,在心底的声音彻底消匿之后,抬手抵在了身前。 方多病顺着他的力道退开了几分,目光却仍旧流连在他脸上,声音轻柔地问道:“殿下,好些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心跳好似仍未平复下来地轻喘着气。 他伸过手去半揽半抱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等站稳之后,萧承煦已经缓过了劲,抽出了被他抓着的手,自己走到了书案后坐下,沙哑着声音道:“给我倒杯水。” 方多病将别在腰上的水囊解下来,递了过去。 少年揭了盖子便急切地灌了一大口,险些被呛到后,才将一大口水含在口中小口小口地咽着。 最后竟还因为胃中恶心而没用多少,将仍旧剩下大半的水囊还到了方多病手中。 方多病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从水囊中倒了些水,将其沾湿之后,他用手指轻轻托住了萧承煦的下巴,将他这张显得有些沉郁的脸抬了起来。 往日里早就满脸不自然地躲开了的少年如今却心不在焉地放任了他的动作。 他便这么细致地,一点一点地将少年唇边晕开的血迹给擦拭干净,随后开始处理那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 可惜他的神力实在催动不了医法,没办法立刻治愈这样的皮外伤。 好在他塞进灵台中的还有上上个世界修道之时留下的伤药。 比起服用的丹药,这些伤药凡人多少还是能取用的,只是不能用多了,否则仍是会灵气淤积在体内,反倒堵塞了经脉,叫身体生出问题来。 故而他在擦干净萧承煦手上的伤口后只蘸取了极少的药膏,薄薄地抹在了少年有些外翻的伤口上。 “如今我们与西齐开战在即,殿下要好好珍重身子才是。”他取来了绢帛,将擦过药的伤口仔细地包裹了起来。 待他打完了结,萧承煦动了动能感觉到一阵阵清凉的手,甚至试探的握起拳头,见没有鲜血晕出,才忍不住又看了方多病一眼,道:“唯有如此,我才能控制住自己。” 方多病这才顺势问:“如今我们已经在雍临了,殿下还能听到催促你来雍临的声音吗?” 少年却是缓缓地抬起眼睫,颌骨紧绷地动了动后,低沉着声音道:“这次见到三哥后,我心中便有些不适。” “初时并未有太大的影响,仍可控制,但不知为何,在我与三哥讨论着攻城之法时……”他话音停顿了一下,“我无意中对上了三哥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与我记忆中三哥的眼睛有些不一样了,而我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便涌起了一股戾气跟怨恨——” 有一瞬间,他甚至对三哥生出了杀意。 那可是自小教导他,曾经救过他性命的三哥啊! 他忍不住抓住方多病的手,“方多病,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方多病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后颈,“殿下身上并无邪祟的痕迹,只是神魂确实有些动荡,至于原因,臣如今还未曾寻到。” “若不是鬼,那为何要挑拨我与三哥的感情?”萧承煦眼眶渐渐又红了起来,如果不是如今他们正在前线,他早就脱了这身盔甲,无言面对萧承睿了。 但在方多病的猜测中,萧承煦的不对劲很可能与天道有关,所以他对萧承睿的怨恨不可能来得无缘无故,他们之间,必定会起嫌隙。 旁的暂且不说,光是二人都是皇子,而盛王萧尚远还尤为疼爱萧承煦这一点,便足够萧承睿翻脸无情了。 天家中的手足之情,往往敌不过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当初他在齐焱身边,便早就将这点看透了。 所以他安慰地反握住少年的手时,声音破轻地问道:“殿下难道不曾发觉,你与齐王之间,本就存在着天然的利益冲突吗?” 萧承煦的眉心顿时拧起。 方多病也没有硬逼着他接受,见他这副表情,便顺势摇了摇头道:“许是我想多了。” 眼前这位九殿下并非全然察觉不到与萧承睿之间隐晦存在着的矛盾,只是未曾切身地感知到萧承睿的忌惮,心中便仍可告诉自己,皇位之事哪里比得过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 毕竟对他而言,若是父王真的将盛王的位置传给他,萧承睿便会是他最信赖的亲王,而若是最终得了父王传位的是三哥萧承睿,他也会当个贤王,为其征战沙场。 因此现下正是萧承煦最愧对萧承睿的时候,方多病的提醒非但不会起到什么作用,说不定还会被误会是别有用心。 倒不如他自己注意些,小心盯着点萧承睿便是。 萧承煦却是看着他,手上一个用力,将他拽到了近前。 “殿下?”方多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拇指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少年的手。 “你记得,从现在开始,每时每刻,都要跟在我的身边。” 如今也唯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即便他到如今也不能确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究竟跟方多病有没有关系,但不愿意与三哥发生冲突的萧承煦仍旧紧紧地将其抓住。 方多病却是忍不住弯起眼睛,轻笑出声。 他垂下眼睫,捏了捏反握着自己的手,见少年的手指好像瑟缩了一下,才重新抬眼看过去,“我求之不得。” 萧承煦不由得别开了眼,将自己握着对方的手松开来,“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 第18章 巧取之计 有了方多病时刻跟在身边,萧承煦在面对萧承睿时,心中倒是再也没有过那一日的戾气,甚至因为心中的愧疚,在攻打西齐的这些时日,他与萧承睿的关系反倒像是恢复到了小时候那般亲昵。 而在这场战役中,在带兵上本还有些青涩的萧承煦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只是尽管有了雍临这个联盟,西齐也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 他们攻下了西齐的边城后,对方到底是借由地形优势,守住了王都前的防线。 他们与西齐军你来我往地打了大半年时间,如今只要攻下前方的这处防线,便可以占领后方的几座城池,推进攻陷西齐的进度。 这样的机会,萧承煦无论如何都不想轻易放过。 “若是正面进攻不行的话,不如试试看从这个位置突袭?”他指了指西齐军营地后方的山路,“此处地势险峻,想来在这个方位,西齐应当不曾派人把守。” 萧承睿看了一眼他指尖所指的方位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妥,即便西齐不曾派人把手,但这也是有其根由的,你自己看看,这山路能上去的人又有多少?即便上去了几人,又能做什么?” “那便让我带人去试一试。”萧承煦面露坚毅道。 他向来是爱冒险的性子,只要有一定成功的概率,他便不会放弃。 虽说他们如今继续围攻西齐军,消耗完了他们的粮草,将人耗得不得不与他们正面迎战也并非不可,但很快便要入冬,北境寒冷,于行军也是不小的负担,若是能早些攻下,他们又为何要等? 尤其是他在随方多病习武之后,虽说还达不到飞檐走壁的程度,却也能算身轻如燕,这样的峭壁对他而言有危险,却也并不那么危险。 再说了,方多病总是会跟他一起的。 尽管他对从峭壁潜入一事颇有自信,但萧承睿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这么轻易同意,两人在营帐内争执了许久,他也仍旧没有说服对方。 然而若萧承煦的主意那么容易便能打消,当初便不会只身前去夜袭敌营,也不会在知道了盛王中了西齐的鸩毒之后就独自跑出城去,准备潜入西齐找到研制出鸩毒的西齐太医。 回了营帐之后,他便打开了他们跟前这座山峰的堪舆图,将自己不久前推敲出的一条从峭壁上山上的路径勾画出来。 方多病回来时,他已经大致研究出了一条还算清晰的山路。 “听说你在齐王殿下的营帐里跟他大吵了一架?”方多病走到他跟前,抱着手臂试探地问。 今日因为临时有军务要处理,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少年一起去见萧承睿,所以他也不知道这对兄弟的争吵是不是与少年仍旧异常的神魂有关。 萧承煦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笔,淡淡地,却藏着几分不快地瞥了他一眼。 但少年却并未解释什么,只是将自己重新绘制并且勾画出路径的堪舆图递了过去。 方多病接过来一看,顿时便明白了眼前这人的想法。 “你想要翻越这处悬崖,偷袭西齐军的营地?” 也难怪萧家这两兄弟会吵起来,这种拿命在赌的事情,萧承睿怎么可能轻易同意。 萧承煦眉梢一挑,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了身边,侧头看着他,道:“若是我们能够通过这里潜入西齐军,烧毁他们的粮草,逼他们与我们正面迎战,很快便能在西齐援军到来之前攻下此处,届时我们便可直取宁城。” 他侃侃而言时眼波流转,“如今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过些时日便要下雪了,若是我们在此之前取下宁城,这些时日的围守便不算白费,军队亦可以暂时在宁城休养生息。” 方多病并不觉得这个想法有什么错处,毕竟上个世界他在战场上,也常常仗着自己武功高超以身犯险。 “你打算带多少人?”他问。 萧承煦眼睛往旁边飘移了一瞬,才又回到他的脸上,不甚客气道:“若是为了行事轻便,自然是就你我二人便好,实在不行,便带上严海、张琦几个,总归是不能太多人。” 方多病忍不住回道:“若是为了轻便,那索性便我一个人去便是了,还免得让你这主帅跟着涉险。” 萧承煦在他面前少年意气总是最盛的,当下便忍不住竖起眉毛:“怎么,你是觉得我跟你一起去拖累你了?” 这本就是他提出来,在明知十分危险的情况下,还叫方多病孤身涉险,他的心还没那么狠。 “我哪敢啊。”方多病不由得轻笑,“殿下如今的本事,要翻越这座峭壁自然并非难事,但潜入敌营一事,却还是有几分危险。需知双拳难敌四手,你我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萧承煦已经听出他话里的纵容,忍不住靠过去用肩膀顶了顶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谋划得当,即便无法烧掉西齐的粮草,我们肯定也能全身而退。” 方多病无奈地看着他褪去了锐利,反倒露出小动物一般湿漉漉的眼神,到底是没耐住他的这番攻势地同意下来。 自打二人越发熟稔起来后,萧承煦很快便发觉了对付他的方法。 不过到底是好面子的少年人,这位小殿下平日里其实并不常用这种撒娇示弱的小伎俩,如今方多病也只见过三次,其中一起还不是对着自己,而是用在了萧承睿这个三哥身上。 而得了他的准信,萧承煦眼中那股子刻意流露的湿软便霎时间换成了得色。 他双眼明亮地又摊开了自己画下的堪舆图,道:“我们不清楚西齐军粮草所在的位置,所以需得留着足够的时间,我们最好在四更时混入敌军营地。” 四更天是夜里人最疲惫,也最易懈怠的时间,尤其西齐军占据险要地势,盛州军即便发动突袭,也只能正面进攻,他们自信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在内部的警戒性自然会有所下降。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这两日先在峭壁处探探路,待确定了实际情况之后,再另外选择个稳妥的时间潜入西齐军营。 第19章 翻越峭壁 方多病走在穿着一身窄袖便衣的萧承煦背后,很快便穿过了密林,行至他们要穿越的那面峭壁的下方。 峭壁上大多是嶙峋的山石,即便用轻功,也需要好几个落点,才能平安登上山顶,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江湖客也并不多,至少轻功也得达到一流以上的水平。 他记忆中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凡人,除了三十岁的自己之外,便只有李莲花跟笛飞声。 “小心点。”方多病看着抽出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打算用来辅助攀登的萧承煦,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 萧承煦也知道要登上这座峭壁并非易事,便点了点头,仰头在峭壁上观察了一会儿,指了指上方一处被绿荫覆盖的凸起,道:“我们先试试这条路,看看那里是不是可以做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方多病顺着他的指的位置望去,只见一棵好似已经在峭壁上生长了许久的歪脖子树正舒展着树枝,茂密的,还未凋落的绿叶将那处凸起的山石挡得严严实实,瞧不清上面的情况。 他顺着这颗崖柏往下,稍微左侧的位置确实有几个不错的落脚点,只是靠近山脚的这一段,却是没有能够攀登的凸起,只能从侧面慢慢靠近。 虽说如今过了大半年时间,在打仗的间隙里萧承煦越发熟悉起身体的经脉,他也将扬州慢教给了对方,但到底才刚入门,轻功还没练到家,真从这峭壁落下来,只怕非死即重伤。 方多病在他们开始登山前摸出了绳索系在自己腰上,随后拎着绳索的另一端看向身边的少年。 萧承煦也没有拒绝他,只是在他跟前张开了手,一翻白眼地直接道:“来吧。”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弯腰将绳索绕过他的后腰,在身前打了个复杂的结。 少年本就纤细的腰肢被绳索紧勒出了更清晰的线条,方多病在绳结处用力一拽,被绳子系着的少年便毫无防备地跌到了怀里。 他在萧承煦后腰上轻轻一按,已经对这样的亲昵有些熟稔的了少年登时便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耳朵。 “你干嘛呢?” 方多病松开怀中的少年,眉毛略微一动,玩笑道:“如今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难道在涉险前抱一下都不行?” 萧承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我可不会拖你后腿。” 方多病忍不住将手摸上他圆滚滚的后脑,揉小猫似的揉了一把。 少年不满地甩着自己束在脑后的长发,却也没再与他计较,而是转头看向他们重新勾画出的路线,摩挲了一下手后,握紧了匕首。 两人很快便一前一后地登上了峭壁。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让萧承煦来探路,便先一步攀在了前面,不时垂首来看被腰上绳索牵引着,手上也十分灵活地借着匕首的辅助轻松跟在身后的小殿下。 只是他们攀爬到三分之一处,正要横向靠向那棵崖柏下方的落点时,凸起的山石霎时减少了许多。 方多病不得不用匕首做了几个落点,提着心地看着萧承煦小心地在峭壁上挪移,空出一只手地紧抓着连接着两人的绳索。 萧承煦自己反倒淡定得多,运转着内力,足尖在匕首上轻轻一点,很快便落在了他刚空出的落点处。 方多病忍不住扭着身子朝斜下方的少年道:“你一点点爬就是了,你这样借力,万一匕首松了怎么办?” 萧承煦手中的匕首用力地插进峭壁中,仰头不耐烦地回道:“你觉得你插的匕首会因为我这轻轻一踏便从这山壁给蹬落了?” 自是不会。 方多病不由得有些悻悻,但对他的在意早已是刻入骨髓,关心则乱也在所难免。 萧承煦又往上蹬了一个落点,方多病便在他脑袋顶上低头看他,叫他忍不住拽了拽连着两人的绳索催促,“你倒是赶紧往上爬啊。” 方多病只好收回看着他的目光,身手轻盈地往上攀爬。 萧承煦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身影,不服输地随着牵引着两人的那根绳索手脚利落地往上蹬。 两人反倒用比在下方时更快的速度爬到了那棵崖柏生长的位置。 这处在下方看时,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绿树,但如今真登上来,才发觉在树荫之后,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平台有大半的空间都被一个树枝筑成的鹰巢占据了,余下的空间大约只能叫一个人落脚。 方多病一脚踩在旁边的一处凸起,一脚踩在平台上,拽着两人连着的绳索,将下方的萧承煦拽了上来,叫他落在了平台上,好借这个平台休息一会儿。 萧承煦暂时收起了匕首,一边松着手腕一边转着视线地看着这个窄小的平台,大约是觉得这里并非没有其他下脚的空间,便往鹰巢的方向靠了靠,道:“你过来。” 方多病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处平台,确定了这里足以承受两人跟这个鹰巢的重量后,才踩着少年让出来的空隙,落在了平台上,手上却仍旧用匕首插入了山壁,固定住自己的身形。 因为落脚的地方狭小,先上来的萧承煦便被挤在了他与山壁之间。 两人的胸膛几乎紧贴在一起,方多病垂眼便是少年抿起的嘴唇。 他空闲的手扶上了萧承煦的腰,低声道:“这上面的一段路落点更少,要小心着些,等到了靠崖上的位置瞧着落点会多一些,你可以在这里多运转一下我教你的内功,放松一下手臂。” 萧承煦“嗯”地应了一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只是两人实在靠得太近,方才方多病说话时呼出的气流便尽数拂在他脸上,如今他一抬眼,便只能看到这人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大眼。 叫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将视线转到了旁边的鹰巢里。 这会儿鹰巢中的母鹰约莫是去捕食了,只留下了两只已经长出了黑色的羽毛,却还不会飞,只缩成一团盯着两人的幼鸟。 “我们若是晚上上来,怕不是会正好碰上在此筑巢的鹰。” 鹰啼声暂且不论,但若是在两人爬山时,这巢穴的主人骚扰不断,他们不单只会面临受伤坠崖,还有提前被西齐军发现的风险。 方多病看向了两只突然啼鸣了两声的幼鹰,问:“想怎么做?” “即便我们换一个路线攀爬,只怕一旦靠近,这巢穴的主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若是实在没有他法,便只能毁去这个巢穴,待这个巢穴的主人归来之时将其击毙,以免干扰到他们夜袭的计划,但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两只幼鹰,他还是忍不住又看向跟前的男人。 “你可有法子处理?” 第20章 坏习惯 少年近在咫尺的双眼在渐渐西下的日照下好似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话语间藏着只隐约冒出点痕迹的依赖。 方多病总是难以对着这张脸这个人,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又凑近了一分,在少年脸上轻贴了一下,“殿下都开口了,我怎么能说没有。” 萧承煦只觉得腰上的手好似轻轻捏了他一把,叫他后背都敏感地打了个激灵。 他下意识地揪住了方多病腰侧的衣服,只是很快便要面子地松开,面颊微热地骂道:“少说废话,快把法子说出来。” 方多病从灵台中取出了从前给过柳意欢的储物袋,将神力转为灵力后,勉强将巢穴连着幼鹰收进了储物袋里。 平台空出了位置后,他也没有变换位置,只是仍旧维持着两人拥挤在一起的姿势,道:“我暂时将他们收起来了,若是等会儿那外出捕食的鹰回来了,便将其一起收起,这样也算是在不影响你计划的情况下,解决了这一家子了。” 萧承煦只是忍不住将眼睛落在被他收进怀里的储物袋,甚至忍不住伸手摸向了他的胸口,想将那个塞进衣襟里面的储物袋摸出来。 方多病神力一勾,便将怀中的储物袋收回了灵台,叫少年在他胸前摸索了半天,却只是隔着中衣跟亵衣,摸着一片滚烫的肌理。 他后知后觉地缩回了在男人身上作乱的手,红着耳朵,带着三分气恼地恶狠狠道:“你将那个袋子收起来了!” 方多病几乎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收起来了,放在胸前,万一我们继续往上爬的时候,掉出来了怎么办?” 萧承煦才不信这鬼话,手痒痒地直想揍个人一顿。 方多病看着他好似烧着两簇火苗,瞧着朝气勃勃的眼,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面颊。 本还生着气,想着这一趟后要好好跟眼前这人算下账的萧承煦被摸得一愣。 再抬眼看向方多病时,那股灼灼的目光便好似变了味道。 男人近在鼻端的呼吸变得越发滚烫,本就黝黑的双眼越发幽深,好似一口深邃的井,叫他一望,便生出一股要坠落其中之感。 他怔怔的模样叫方多病面上笑意更深,试探着侧了下头,缓缓地靠上前去。 在两唇相触的瞬间,已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萧承煦浑身一僵。 但这本就不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 从前为了克制住他身体里的那道声音,他早就被这人吻过了许多次。 可这次不一样。 萧承煦呼吸急促地将手抵在方多病胸前,从这个轻柔的吻中抽离出来,别开头,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道:“我们……再不继续,天色便要黑了。” 方多病低低地应了一声,在他嘴角又啄了一下,才仰头看向上方的落点,抽出匕首地攀了上去。 覆在身上的温度离开之后,萧承煦才忍不住咬了咬方才被吻过的嘴唇,抬眼看向已经往上爬了几个身位的方多病。 直到系在腰上的绳索渐渐绷紧,他才抛却了旁的念头,集中精神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实在算不上轻松,尤其在中段的时候,萧承煦踩着的石头便因为承受不住而碎开,叫他手中的匕首未能插住山壁,整个人全身都只依靠着左手握着的匕首,挂在了峭壁之上。 好在两人腰上还有根绳索系着,方多病很快便将他拽回了原本的位置。 而再往上一点,那只被偷了鹰巢跟幼鹰的母鹰终于捕食归来,在看见两人的身影后便啼鸣着朝他们袭来。 这母鹰着实是只捕猎的老手,方多病差点被它一爪子抓在脸上,好悬用手给挡住了,在留下了几道血淋淋的抓痕后,总算是成功将这母鹰也一并收入了储物袋里。 等快到山顶的时候,方多病伏在山壁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了周围确实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后,才拉着人翻身登上了山顶。 只是两人穿着夜行衣,如今天色虽然已经渐渐暗下,但到底太显眼了些。 两人快速地扑向了悬崖前面的树林,寻了棵还算茂盛的树,爬上了树顶,眺望了一下远处的营地。 这里离西齐的营地其实还有些距离,但靠着炊烟,很快便能确定营地的位置。 方多病打量了一下天色,问:“没想到今日这般顺利,如今天色还早,你是要等,还是我们回去,待做好了准备再来?” 萧承煦眼睛盯着远处的军营,微微在昏暗的树林间仍显得微微发亮。 他紧了紧拳头,道:“烧粮草能要什么准备,咱们又不能扛着火油上山,有火折子便行。” 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两个火折子,往方多病怀里丢了一个,继续道:“本来以为这山没那么容易爬,要费个一两日好好探探,如今既然上来了,便没有回去的道理。” 他看了方多病受伤的手臂一眼。 黑色的夜行衣看不出究竟流了多少血,但破损的地方到底能看出红色的伤痕。 少年抿了抿唇,“倒是你,能不能坚持?” 方多病抬了抬被抓伤的手,“小伤而已,不妨事。” 萧承煦心口却反倒像是被泼了什么似的,有些酸酸的。 他抓过方多病的手,解开了袖口的束腕,小心翼翼地将松开的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他手臂上的伤痕。 那母鹰落下时,方多病其实用内力挡了一下,只是内力反震伤母鹰,所以才会没有完全避开,被抓下几道伤痕。 他手上的抓伤并不算深,只是伤了之后又不断地使力,所以伤口的血到现在还没完全止住。 萧承煦取下了方多病腰上的水囊,清理过双手之后从怀里摸出手帕,抬眼看他:“你的药呢?” 方多病从灵台里把之前给少年用过的药膏取了出来。 待擦过药后,萧承煦用手帕将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随后才不满地嘟囔道:“亏你还是个大夫,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方多病眨了眨眼,看向这张与李莲花没什么不同的脸,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跟某个人学的坏习惯,我以后尽量改改。” 萧承煦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却猛地想起了方才在平台上的那个吻,登时便别别扭扭地别开了头。 第21章 逗小孩 两人还是计划着等子时再行动。 方多病绑好了被萧承煦解开的束腕,侧头看向流露出几分不自在的少年,忽然将手伸到了对方跟前,道:“手给我。” 萧承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只是警惕地问:“干嘛?” 方多病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手指,“你给我就知道了。” 只觉得他又开始故弄玄虚的少年撇了撇嘴,却到底是将手搭在了男人的手上。 方多病手掌上还有方才爬山时留下的沙土,这一握将他方才倒了水囊里大半袋水才洗干净的手又给弄脏了。 他却没有在意,只是被握住之时浑身一紧,绷着身体有些不敢往方多病那边看。 方多病捏了捏掌中明明想缩起来,却还是放任自己握着的手,将他的手摊开,与自己的手掌并在一起,用另一只手在两人并排的手掌上勾画起来。 萧承煦被勾画得掌心发痒,便忍不住看了过去。 只见方多病在两人掌心画着的图案有些熟悉,在最后一笔落下,他浑身被冲刷了一般地为之一清,才反应过来原来画下的是这人曾经给他用过的净尘符。 爬山留下的不适因为这术法清了大半,他收回被抓着的手,哼哼道:“你这法术,不是可以两个人用吗?哪里还要跟我讨热水。” 方多病耷拉着眼,脑袋一歪靠在了少年肩上,带着几分虚弱道:“确实是可以两个人用,只是消耗更大,得歇上至少两个时辰才能缓过来。” 萧承煦连忙垂眼看了下他的脸,见果真有些苍白,才有些气恼道:“那你逞什么强,净手的话,用水囊也是一样的,再不然寻一下林间有没有溪流,哪用得上你那半吊子的术法。” 方多病默默将手环上他的腰,“那怎么一样?水囊里的水你下午便用了大半,如今距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滴水未进影响到夜袭的状态了怎么办?” “你!”萧承煦险些被他气死。 但如今他这术法不用也用了,再骂也于事无补,便只好将人又往肩上扶了扶,揭了水囊的盖子,将水囊递到他唇边,没好气道:“给!你费尽心思保下的水。” 方多病只浅抿了一口,便推着他的手,将水囊推到少年跟前,“哪有费尽心思,不过是用了个术法,过两个时辰我便恢复过来了,也不影响我们夜袭。” 萧承煦憋着气,看见这水便烦,却耐不住这人非要将水囊推到唇边,叫他不喝都不行。 要说不渴,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们下午登山时日头还大着,加上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这日晒风吹,他下唇都几乎要干裂了。 “喝点吧。”方多病也不再歪着脑袋装虚弱,接过了还被他抓着的水囊,轻笑道:“好歹是我费尽心思保下来的水。” 萧承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才勉为其难地张开双唇,咽下了浸润了唇瓣的清水。 他急吞了几口,缓和了喉咙的干燥跟烧灼,才按住方多病还要继续下去的手,将剩下的水又推了过去。 方多病便贴着他喝水的位置,喝了两口后便将水囊挂回了腰上。 跟着脑袋一歪,再度靠回了萧承煦的肩上。 但这会儿萧承煦已经知道他这虚弱大半都是装出来的,哪里愿意再像不久前那样被他哄骗。 他耸着肩膀想将男人的脑袋拱开,却反倒被方多病环在腰上的手轻轻一捏,叫他猛地一弹,险些直接从树干掉下去。 方多病忙捞住他的腰,将人勾回来坐好,脸上憋着笑地提醒道:“小心一点,好不容易翻过了峭壁,若是败在这里,便得不偿失了。” 萧承煦忍不住牙痒痒地揪住他的脸颊,用力往外扯了扯:“这又是谁害得?你这个混账东西!” 少年手上是半点力气没收敛,比齐焱生气时撕他嘴巴子撕得还要狠。 方多病这会儿只觉得腮帮子都要被他揪下来了,忙握住他的手背摩挲了几下,甚至拇指滑进了他的掌心,用指甲在他掌心的纹路上轻轻抠弄着。 萧承煦被他摸得莫名耳后一阵酥软,不自觉便将手抽了回来,面红耳赤地将头别到了另一侧,将那仿佛还残留着被抠弄时麻痒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方多病将腿靠了过去,却暴躁地被又羞又恼的少年一脚踹了回来。 他只是抿着唇忍住了几乎要溢出喉咙的笑声,老实下来,不再招惹这几乎要炸毛了的小殿下。 倒是在旁边生了会儿闷气的萧承煦见他真的没再骚扰自己,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了过来。 方多病任由他看了一会儿,待他心底的火气散得差不多了,才又从后腰的香囊里取出几块糕点,递了过去。 糕点在袋子里晃来晃去了半天,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上面模型引出的纹路都快瞧不见了,但萧承煦本来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性子。 这大半年行军打仗的日子里,他与手下的兵将们同吃同住,有改善伙食的时候也基本都是方多病私下里给他加的餐,自然不会嫌弃这糕点不好看。 几块糕点下肚,他整个人更精神了几分。 方多病抛了抛已经只剩下点糕点碎屑的香囊,慢悠悠道:“殿下看来是真的饿了,竟也没有给我留一块。” 萧承煦方才才被他戏弄过,这会儿便只是冷笑了一声:“你这个修道之人本事大得很,还用得着这几块糕点充饥?” 方多病担心又将人惹毛了,倒掉了香囊里的碎屑后便将其绑回了后腰上。 萧承煦是个急脾气,但不爱记仇,火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被方多病变着法子地哄了一阵后,便也不再跟个炮仗似的。 待瞧见了远处炊烟散去,火光渐盛起来,便又往上,爬到了方才的树顶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敌营的分布。 他是肉体凡躯,目力有限,便又将方多病喊了上去,叫他仔细将看到的分布告诉自己。 正常来说存放粮草的地方跟主帅的营帐都是守卫最严的地方,方多病隐约看到了一处士兵频繁巡逻之处,但因着有其他遮挡,到底看不全乎,两人也不确定究竟粮仓是不是在那个方位。 但也可以将那处方位定为他们混入敌营之后要探索的第一站。 第22章 混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林间也越发静谧。 这个季节就连虫鸣声都少得可怜,只余下寒风吹拂过树叶簌簌的声响。 二人身上就穿了一身夜行衣,萧承煦到后来不得不一直运转着刚入门的扬州慢,才得以维持体温,不被冻得瑟瑟发抖。 方多病索性将他揽在怀里,握住他的一只手,将自己的内力渡过去,免得还没开始夜袭,这小殿下便把自己体内的内力给耗尽了。 萧承煦也没有拒绝,反倒是将冻得有些麻木了的脸贴向了他暖和得几乎可以说是滚烫的脖子,舒服地在上面蹭了蹭,暗暗下了待攻下云城之后,便要发奋练功的决心。 其实这段时日倒也不是他不想好好练功,只是战事吃紧,平日里也得练兵,这才叫他不得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方多病也不在意这人故意用冰脸颊冻着自己的小动作,只是摩挲了一下掌心里握着的手,抬头看着天色,估摸了一下时间,低头问他:“要不要先睡一会儿?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子时。” 萧承煦摇了摇头,但枕着他的肩膀,被暖融融的真气带动着体内的扬州慢,渐渐的还是生出了几分困意。 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绵长,方多病侧头看了眼怀中脸颊被自己的肩膀挤得鼓起了一小团的少年,凑上前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大约心里记挂着夜袭的事,萧承煦并没有睡很久,不过一个时辰,便自己转醒过来。 他揉着眼睛,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问:“什么时辰了?” 方多病给他理了理头发,将他鬓角垂下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答道:“还差两刻钟,便到子时了。” 萧承煦眼睛一亮,连忙用扬州慢通了一下睡得有些酸麻的脖子跟手脚。 因着时间差不多,两人便朝敌营所在的地方靠近过去,打算再就近观察一番。 西齐军的军营与他设想的一样,守卫很松散。 这与这支军队的军风倒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不过是人性使然。 毕竟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竟会有人真的通过翻越峭壁,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地来突袭。 毕竟若是真的尸位素餐,又怎么可能将这道防线守得这般牢固,叫他们久攻不下。 如今守着这道防线的将军是位难得的将才,可惜如今在位的西齐王庸碌,大世子司徒昆更是暴戾之辈,全然浪费了仍旧效忠着西齐的这些将领。 巧合的是,他们在位置上才蹲了不久,便有一个士兵小跑到树下,解开裤腰正准备小解。 方多病摸出颗刚刚在掌心的石子,朝下方士兵的睡穴击去。 还不等人倒下来,他便已如一道影子般从上方翻了下来,扶住了士兵的身影,将人拖到了树后,封住了其他穴道后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他一边将衣服套在身上,一边对还在树上探头的萧承煦道:“我看他们也要换班了,我先去探探情况,你别乱跑。” 萧承煦撇了撇嘴,反驳道:“我若是瞧见了机会,自然是也要跟着混进去的,否则怎么烧粮草?不如这样,两刻钟后,我们在那处会合。” 他指了指营地侧面的角落。 方多病朝那处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叮嘱道:“你若是要混进去,还是找找落单的士兵,不要贸然行事。” 萧承煦忍不住拧起了眉,“你烦不烦啊,方多病?我看你再不过去,才会被怀疑,快走快走。” 被催着赶紧走的方多病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将头盔往下压了压,小跑着回到轮换的队伍,听着旁边的人问:“你怎么又跑到那么远去方便,都说了,旁边找个地儿随便撒就是了。” 方多病压着嗓子回了一句:“你管我,我乐意。” 同行的士兵也想不到就这点功夫他便换了个人,嘻嘻哈哈了几句,又各自消停下去,毕竟他们已经守了大半夜,如今正是困乏的时候,好不容易换了岗,自然是回去好好睡一觉要紧。 方多病跟着他们到了营帐前,便慢慢往后退,打算伺机离开,去其他地方瞧瞧。 只是他才走出几步,一起回来的其中一人便忽然扭过头来。 见他没有进帐不说,还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那人不由得问:“诶,你去哪儿呢,不睡觉啦?” 方多病将嗓子压得更低,人也靠近了几分,“我肚子饿直闹腾,想去看看能不能讨到点吃食。” 听到这话,那士兵来了兴致,正想跟着一起,但抬眼,却对上了一双极其陌生的大眼。 还未来得及叫唤出声,方多病已经点上了他的昏睡穴,手脚麻利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拖到了角落里藏了起来。 借着这身衣服跟身手,他很快探完了大半个军营,也寻到了存放粮草的粮仓,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到了与萧承煦约好的地方等着。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这位小殿下回来。 若不是敌营中没什么动静,可见萧承煦并未被敌军发现,他或许这会儿便待不住了。 好在大约等了一刻钟后,他心心念念的少年便从另一处绕了过来,坏笑着一掌拍在了他的背上。 方多病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却还是故作被惊吓到地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拧到了背后,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萧承煦拧了拧被抓着,却没什么痛感的手腕,又看了眼环在腰上的手,立刻便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已经认出自己了。 他没好气地手肘捅了捅背后这人,压着嗓子喝道:“你给我松开!” 方多病这才好笑地松了手,轻声问他:“怎么样,找到粮仓了吗?” 少年脸上的羞恼登时便被得意取代,“那还用说,而且,我还找到了他们存放火油的地方。” 说罢便牵住方多病的手,拉着人避开巡逻的士兵,绕了一段路后,萧承煦才想起来两人如今是在敌营,再者又不是什么非得要牵引着才能寻到的位置,他们不必非得牵着手。 他不自在地松了抓着人的手指,慢慢将手抽了出来。 只是手抽到了一半,掌心便被对方的指腹轻勾了一下。 萧承煦只装作不知道,却到底微红了面颊。 第23章 反噬 火油在军中大多用作平日里夜里用火以及两兵对阵时的火攻之法。 西齐军将其单独存放在兵器营旁的营帐中,萧承煦也是无意间为了躲巡逻的士兵时发现的。 两人绕到了那个营帐的后方。 趁着还未曾有人发觉,方多病快速地取出了清光剑,在营帐后方划破了一道口子,将跃跃欲试的萧承煦塞了进去。 确认了有足够的火油之后,萧承煦捅了捅方多病,问:“诶,你装鹰的袋子能装这个吗?” 方多病点了点头,新的储物袋一取出来,便被跟前这位好奇的小殿下取了过去。 只是储物袋本就是修仙者之物,凡人又怎么可能随意打开,故而萧承煦不论怎么看,都只能瞧出这是个普通的荷包。 眼见着少年瞪起了一双大眼,方多病轻笑了一声,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尖,吹气般地说道:“回去再跟你说。” 说完便用储物袋收走了两桶火油,率先从来处钻出了营帐,叫后面的萧承煦气得面颊绯红。 有了火油之后,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他们快步找到了粮仓所在的位置,低声商量了一下撤离的方向,方多病便拈起几颗石子,朝最近一个角落的守卫抛了出去。 被石子点中的守卫无声地倒地,他却没有停下,直将附近一圈的守卫都给弄晕了,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桶火油,开始快速地往营帐上淋。 萧承煦则拎着一桶火油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待方多病这边掏出了火折子,见另一侧已有烟雾飘起,便不再耽搁地点燃了离自己更近的营帐。 只是营地起火,向来是行军时最避忌的事,平日里也时有训练应对之策。 粮仓起火之事还是很快便被西齐军的士兵发现了。 方多病看了眼已经彻底烧起来的粮草,寻到了还努力将这场火烧得更旺一些的萧承煦,催促道:“该走了。” 萧承煦丢了手里的火折子,跟着他往外走。 只是没想到两人才走出不远,方多病便突然唤出了清光剑,连剑鞘都未出,便猛地往后一扬,挡住了直射向萧承煦背心的暗箭。 他们顺着箭射出的方向望去,只见敌军的主帅正挎着弓,身边的弓兵已经开始集结。 不行,得跑了。 方多病收回了清光剑,将身边的萧承煦捞了起来,足尖一点便飞掠进一旁的树林中。 身后簌簌射出的箭支落了个空。 萧承煦环住方多病的肩膀,目光不住地往后看,有些意外于西齐这位将军的反应迅速。 “果真是难得的将才。”他叹息了一声。 方多病一边在林中飞掠,一边回道:“待攻下了此处,将他俘虏之后,你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归降大盛。” 萧承煦哼声道:“这还用你说?” 身后传来了马匹疾驰的声音。 对方显然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是从哪里进入军营的,哪怕林间马匹穿行不方便,但从营地到悬崖,却是有一片可以驱马的平地。 哪怕方多病速度已经极快,绕行的马匹也仍旧跟了上来。 他们没办法像来时那样一点点地往下爬了,否则便是瓮中捉鳖,人家在头顶射箭,他们怎么都不可能躲过。 方多病并未多犹豫,在看到悬崖之时,便变换了抱着萧承煦的姿势,捞起他的两条腿叫他夹住自己的腰,道:“抱紧了。” 话音才落,他足尖便已用力在崖边一踏,整个人跃出了悬崖,直直地朝下坠落下去。 萧承煦在一阵失重感中紧紧地抱住了方多病的肩膀,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慌乱。 也难怪萧承睿怎么都不同意让他这么鲁莽地夜袭敌营。 在没什么掩护的情况下,一个人要从敌军的箭雨跟战马的追逐中逃跑并非不可能,只是此处地形尤为特别,他想从正面突破只会遇上更多的敌军,机会渺茫,而从悬崖这处跑,又很难在极短时间内离开敌军的射程范围。 所以方多病往下跳时,他心中并未生出责怪,反倒是只有歉疚。 若不是他,这人哪里需要来冒这种险。 方多病却并未想那么多。 若是他身上能动用的神力更多一些,他可以在双腿都画上飞行符文,这样别说减缓坠落速度,便是在天上跑一会儿,也不成问题。 然而他神力到底还不够,便只能先放任着身体往下坠,落到靠近底下的密林时,他才调动神力,抱紧了怀里的萧承煦,挤压着体内的神力使出了一个短距离的遁术,叫两人快速地落在了密林下方的一簇草丛中。 落地时方多病便膝盖一软,几乎要抱不住怀里的萧承煦,双腿一软便直接跪在了地上,甚至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萧承煦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松了夹着他腰的腿,从他身上下来,反抱住他急促道:“方多病?方多病你怎么了!” 调动了过量的神力,方多病如今的身体不过是凡胎,神力的反噬让他在一瞬间几乎失去了五感,好在这种感观丧失的时间内很短暂,很快他的五感便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才让他听清萧承煦急得几乎哽咽的声音。 他动了动手指,好一会儿手臂才使上了力,吃力地将跟前的少年往怀里揽了揽。 萧承煦红着眼睛,配合地朝他靠了过去,手紧紧地圈着他的腰,“你差点吓死我了。” 方多病侧过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 这回眼前的小殿下没有再羞恼,只是垂下湿漉漉的双眼,微不可察地用脸颊蹭了他一下。 方多病忍不住想笑,但眼睛重得几乎要闭合起来。 萧承煦生怕他晕过去后会出什么问题,连忙将他从地上背了起来,一边往盛州军的营地跑,一边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方多病直到回了军营,才总算放下心来地昏睡过去。 军医被严海拽进营帐里的时候,萧承煦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 本还想抱怨几句的军医顿时不敢耽搁,坐在床边给床上目测没有什么皮外伤的方多病把了下脉。 这脉象着实吓了他一跳。 他作为军医,从未碰到过这么紊乱的脉象,若不是萧承煦在旁边盯着,他大概会叫士兵直接将人抬下去,让其自生自灭,不要浪费军队里的资源了。 但瞧着九殿下紧紧握着方多病的另一只手,盯着自己的目光好似他没办法将人治好便要把他一起连诛了的表情,军医到底是没敢说什么丧气话,只是道:“方统领这脉象……十分混乱,臣一时也无法确定是什么问题,只能先服用一些镇定作用的药,看能不能将他体内的乱象稳定下来。” 萧承煦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煎药!” 军医忙不迭下去了。 萧承煦摩挲了一下方多病的手,看向还守在一旁的严海,声音略显沙哑地命令道:“严海,你去将三哥请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严海扫了一眼两人交握着的手,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便撩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 待营帐内没了别人,萧承煦才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方多病变得有些泛凉的脸。 这人在他跟前的时候从来都一副好像没什么事是他办不到,惯来都游刃有余的模样,哪知道如今会就这样鼻息微弱地躺在这里。 萧承煦自然能看出方才军医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也试着用自己还不算多的内力探过过了方多病的经脉,但这人的体内正如军医说的,十分混乱,几乎要乱成一团浆糊。 他垂首将耳朵贴在了方多病的心口,努力地听着好像渐渐弱下去的心跳,忍不住抬手晃了晃眼前这个昏迷着的人:“方多病,方多病,你醒醒!” 第24章 主动 方多病自然没能被他摇醒。 萧承煦咬着下唇,泪水再也隐忍不住地坠落下眼眶。 “都怪我。”他吸了吸鼻子,“明明三哥都告诉过我,此事太危险了,让我不要以身犯险,我却一意孤行,把你害成这样……” 他忍不住将头埋在方多病肩上,手摸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的脸,心中的惊慌却是越来越盛。 这人打着要跟随自己的旗号一点点地侵入自己的生活,日夜相伴地叫他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他年纪虽小,却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人盯着自己看时的热烈,还有每次帮他压制住那个声音时得寸进尺的亲吻。 只是他还未曾做好爱上男子的准备,才从不曾主动捅破二人之间的窗户纸。 但他明明也不曾真的拒绝,怎么转眼间,他就要失去这个人了? 萧承煦忍不住抬起头去亲吻方多病的下颌,垂下的眼泪滴落在男人的鬓角,却勾不起床上这人丝毫的动静。 他看着眼前有些苍白的嘴唇,闭上双眼,缓慢地吻了下去。 方多病这头只觉得有一缕神力渡入了自己的体内,抚平了他因为反噬而枯竭的身体,甚至勾动起他身体潜意识的运转,叫扬州慢一周接一周地运转起来。 稍微能掌控住身体之后,他自然能感觉到轻轻吮着自己的嘴唇,还有少年带着鼻音的啜泣声。 他眼睛还睁不开,只能将积蓄的内力都转移到手臂上,吃力地控制着右手揽住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小殿下。 萧承煦被搂得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去掰他的眼皮,硬生生将他两边的上眼睑撑开,露出底下黑溜溜的眼睛。 方多病几乎要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但到底没那个力气,便只是胸腔轻轻震了一下。 “你……你没事吧?”萧承煦有些不知所措,松了撑着对方眼睛的手后,这双眼睛却还是借着这股力量睁开来静静地看着自己,这叫他松下了一口气。 “我没事。”方多病说话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好在两人靠得足够近,才叫萧承煦听清了这虚弱的气音。 “怎么可能没事……” 明明是激动的反驳,但看着身下这人,少年的声音也不由得变得又软又轻,听着倒像是撒娇似的。 方多病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脸,“就是乱了真气,不是什么大事。” 萧承煦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外面传来严海的声音:“殿下,齐王殿下来了。” 他忙直起身来,用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泪水。 下一瞬,萧承睿已撩开了营帐的帘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道。 萧承煦今夜烧了西齐军的粮草,还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反应,此事本就该一五一十地交代给同为主帅的三哥,他自然也没有隐瞒地将今日两人去探西齐驻地后方的峭壁,没想到顺利登上了崖顶,便决定顺势实行他之前的提议。 萧承睿面色阴沉,手指忍不住对着他虚点了好几下,最后才喝道:“你真是不要命了!孤身夜袭敌营一事也是你这个皇子该干的?你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要怎么跟父王交代!” 萧承煦早就知道错了。 他垂着脑袋地任由萧承睿训着,瞧着可怜巴巴的。 方多病又恢复过来几分力气,便忍不住咳了几声。 萧承煦当下便顾不得自己还被三哥训着,一个箭步回到了床边,紧张地问:“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方多病并未答话,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望向了萧承睿,“我们烧了西齐至少三个营的粮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或许很快便会进行反击。” 萧承睿点了点头,虽说鲁莽,但这毕竟是件大功,如今又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他便只是无奈地看了萧承煦一眼,道:“你们先好好休息,防卫一事交给我便是了。” 萧承煦老实地应道:“多谢三哥。” 随后目送着萧承睿从自己的营帐内走了出去。 待人一走,他便将目光转回躺在床上的方多病身上。 “怎么了?”方多病牵住他的手问。 萧承煦不满地反握住他的手,哼道:“你别总是把我当成小孩行不行?” 说着那修长的眉毛便翘了起来,“你可别说没有,就像方才,明明我自己也应付得来,你掺和什么?” 方多病对萧承煦,与对应渊的其他分神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只是因为很少见这张脸这么孩子气的样子,所以总是喜欢逗着他玩。 他没有想过在眼前这个少年看来,自己的那些照顾会让他觉得自己将他当成小孩,毕竟很早之前,在李莲花跟前时,他少不更事已是事事记挂着对方了。 他牵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将少年的手拉到了唇边,亲了亲这只手的手背。 萧承煦面颊微热地看着他,却没有将手抽出来。 方多病便弯着眼睛笑起来,“我如今起不来,你过来点。” 这句话背后明晃晃的意思叫萧承煦只觉得自己整个背脊都在发烫,而他的双眼也因为动情而变得有些湿润,在烛光下流转曳动着。 他缓慢地伏下身来,手搭在方多病的胸前,本就闪烁的双眼随着两人的靠近,逐渐变得迷离起来。 方多病在他靠到近前时抬手扶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因为紧张而带上了些颤抖的双唇按落在自己唇上,轻柔地撬开了这位小殿下青涩的双唇。 萧承煦呼吸顿时便急促了几分。 他没有多少抵抗,反倒眼睫轻颤地朝方多病探出了舌尖,乖乖地被他卷了过去,有些迷糊地回应起这人缱绻的亲吻。 就在萧承煦的手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彻底趴在他怀中前,方多病总算松开了被吻得鼻尖都开始泛红的少年。 他曲起食指,给伏在自己怀里喘着气的小殿下拭去了唇边的水光,笑着问:“你觉得我会对小孩做这种事?” 萧承煦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脑子里只有方才叫他浑身都变得酥软的亲吻。 他含糊不清地胡乱应了一声,嘴唇便又一次凑上前来,轻咬了一下方多病的下巴,又顺着下巴往上,含住了这人柔软的下唇,用牙齿轻轻磨蹭着。 方多病呼吸很快便被搅乱了呼吸,只可惜如今身体力不从心,便只好再度捧住了少年的后脑,将在自己嘴上作乱的唇齿吻得再没力气捣乱。 第25章 命定之人 两人回来时本就已经到了五更天,如今又是看军医,又是见萧承睿,便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方多病捋着变得有些粘人的小殿下的背脊,轻声哄道:“昨日忙了整夜,一起睡会儿?” 萧承煦看了眼营帐的门帘。 平日里会直接进入他营帐的也就只有萧承睿一人,其余将领都要通报之后方可入内。 如今三哥有事要忙,他与这人一起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目光往下,看了眼方多病身上还未换下来的夜行衣,忽的掀了他盖在身上的被褥,抬手落在了方多病的腰带上。 没一会儿这身黑衣服便被扒开了两层,露出最里面白色的亵衣,甚至因为他扒衣服的动作有些粗鲁,亵衣的领口都给扯松了大半。 方多病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游移地拽下他身上的外衣时在他身上挨挨碰碰的小动作,在他又一次靠近过来时搂住他的腰。 萧承煦趴在他胸口,恶人先告状道:“给你换衣服呢,老实点。” 说着把方多病身上的亵衣也给扒了下来。 这回甚至不再遮掩,便这么直勾勾地打量了一下方多病的身材后抬手在他的肚皮上拍了拍,“还算结实。” 不过他的也不差,甚至他还觉得,自己身形要更好看些。 今夜经了这么多事,方多病本来也没那个心力做什么,偏偏眼前这位小殿下实在磨人得很,叫已经渐渐恢复了力气的手脚不听话地将眼前的少年拽上了床榻。 他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昏暗中快速地扯开了萧承煦的腰带,手掌似游蛇一般滑进了少年的衣摆,落在光滑又敏感的皮肤上。 萧承煦立刻便被摸得轻颤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双腿。 方多病的手很快便顺着侧腰往上摸索。 少年咬着下唇脑子有些发昏,一时间想要摆脱,只是还不待他挣扎,这人便已经贴上了嘴唇,舌尖撬开了他本就微张的唇齿。 今日才换上的厚重棉被罩住这窄小的空间,没一会儿便叫萧承煦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一手勾着方多病的脖子,一手将没过了头顶的被子扒拉下来。 两人从被子里钻出来时,他面色已憋得通红一片,身上的衣服也几乎散开了,黑色的夜行衣,白色的亵衣跟蜜色的皮肤纠缠在一起。 少年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在喘着粗气的时候里头的水波好似湖泊泛开的一圈圈涟漪。 方多病靠上前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顺着他的下颌往下,衔住小巧的喉结轻磨了几下,随后便是已经紧绷起来的锁骨。 当他的唇齿继续向下时,萧承煦终于忍不住地低吟了一声,急促地从喉间挤出一句:“别……别碰那里!” 方多病轻笑了一声,撩开了身下小殿下的衣摆。 萧承煦脚趾都控制不住地蜷成一团。 明明自己亦是男子,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时候,但当时感觉也不过如此。 偏偏换了眼前这人,便好似成了从未尝过的滋味,叫他只能用手压在唇上,强忍着溢出喉咙的声音。 待他软了身体,方多病笑着又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随手用自己的亵衣擦了擦两人的身体,便将人抱在了里侧,用自己的身体将人严严实实地挡住。 萧承煦面颊泛红地缩在被子里,贴上他还没换上寝衣的胸膛时目光忍不住要往下溜。 方多病将他的脑袋提溜了起来,却还是没抵住他不安分的大腿。 少年眉目间带着狡黠地问:“你不难受?” “难受啊。”方多病在他肩胛骨上轻轻揉着,鼻尖也贴过去轻蹭着他的脸颊,“这不是怕吓到你吗?” 萧承煦被他揉得有些泛痒,甚至还生出些酥麻来,嘴巴上却还硬着,“今日被你抱着跳崖都没将我吓着,这档子事有什么好吓人的。” 方多病忍不住咬了咬他这张死鸭子嘴,缠着他的舌头纠缠了一会儿,将他亲得气喘吁吁地软了手脚,才捏了捏他圆润的肩膀,“毕竟是在军营里。” 尤其是如今已经是五更天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他们也并不急于这一时。 萧承煦缓过了劲来,忽的粘人地窝进他的怀里,蹭着他的肩膀小声道:“还好你没事。”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我没想到那个术法比预期的消耗更大,这才反噬昏迷。” 他却摇了摇头,“是我明知道危险,却一意孤行,盲目地相信自己,轻视旁人,才差点害得你出事。” 西齐军的主将反应比他预期的更快,哪怕军营内的巡逻确实有些松懈,却不代表没有防备。 对方能那么快调动骑兵来追他们,正是验证了这一点。 盛名之下无虚士,是他看轻了旁人,高估了自己。 “这有什么。”方多病是在知道危险的情况下答应陪他去夜袭敌营的,所以要说鲁莽,他们两个人都一样。 “我们这不是都平安无事吗?而且还成功烧了西齐军的粮草,想做的都做到了。” 萧承煦忍不住笑着揪了揪他的侧腰,“我好不容易才反省自己的错误,你别添乱啊。” 方多病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将这只又乱撩人的手给抓到了胸前,“要反省也是我们两个一起反省。” 但方多病明明是在他软磨硬泡下才答应下来的。 萧承煦明亮又柔软的双眼不由得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的轻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而且这份好,还是从初次见面,便一直持续至今,没有丝毫缘由的。 方多病刮了刮他的脸颊,半真半假地笑道:“自然是因为你是我的命定之人,我们有几世情缘,我出山之后还寻你寻了许久,从大梁寻到了西齐,又从西齐寻到了大盛。那时我在城外正巧碰见你,便打定主意要缠着你不放了。” 萧承煦只觉得心口好似揣着只兔子似的胡乱在胸腔里蹬着,叫他忍不住仰着脑袋凑上前去,急躁地堵住了跟前这人噙着笑意的双唇。 第26章 娇憨 西齐要死守着这道防线本就艰难,被萧承煦跟方多病烧掉的虽不是他们全部的粮仓,但这样的折损无异于雪上加霜。 萧承煦在休息了一日之后就带兵在阵前叫嚣,将前一日自己翻过峭壁烧毁了西齐军粮仓,还平安无事地逃离一事得意洋洋地当着敌军的面叫嚷了出来。 他自己知道那一日的惊险,但对大盛军而言,却无异于踩着西齐军的脸面得来的一次胜利。 两方气势自然此长彼消。 只是到底没能叫西齐的主将中他的激将法,萧承煦最后还是优哉游哉地骑着战马,回了营地。 方多病今日没有跟着一起。 他强行动用过多的神力对身体造成的内耗还未完全恢复,便留在帐中调息休养。 萧承煦回来时他正好运转了几周天的扬州慢,也抽出了一丝神力慢慢滋养肉身。 少年抱着头盔,一身金铜色的盔甲叫他显得比平日里更加英武,只是沉静的双眼一对上他的视线,便不由得亮了起来。 他随手将头盔放在一旁的桌上,兴冲冲地走到他坐着的床榻上坐下,问:“怎么样,可好些了?” 方多病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嘴角便不由得勾了起来,“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静养一段时日。” 说完又问起今日他出阵时的见闻。 萧承煦眉飞色舞地告诉他今日他在对方防线前叫唤的时候,看见站在前面的西齐军脸都黑了,说罢还忍不住捶了一下大腿,“可惜没能叫西齐的主将出来一战。” 他如今练了扬州慢,身手较从前有了长足的进步,自信阵前斗将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再者前日夜里方多病不得不带着他一起跳崖也是因为对方主将的及时反应,新仇旧恨自然叫他更加想要正面胜过对方。 不过他也知道,如今的战况下,只是一两次叫嚣,是不可能叫对方打开防线与他们正面抗衡的,所以如今不过是拿出来与方多病撒撒娇。 方多病抬手在他面颊上轻蹭了一下。 今日大概又要开始降温,外头风大得很,尤其这处关口,风吹得似刀子一般,叫少年面颊都被吹得通红。 “这么看来,这几日应当都是不会真的开战了。” 萧承煦被他温暖的掌心给贴得眉目一舒,忍不住靠过去蹭了蹭他的手,但很快又嫌他掌心有剑茧,将他的手翻过面来,用手背继续捂脸。 “也不一定。”他接着答道:“我与三哥商量好,这段时日便与他轮流上阵,用言语骚扰敌军,搅乱西齐的军心。西齐的主将不会看着事态继续发展,必然会有所行动。” 只要有行动,他们就做好了反将一军的准备。 他凑上前来蹭了蹭方多病的脸颊,哼道:“你这些时日便在营帐里好好养伤,不用挂心前线。” 方多病被他的胸甲顶个正着,却也不在意,只是揽住他的后腰,手从胸甲下缘的缝隙往上摸。 萧承煦腰侧被他捏得腿弯都开始发软,没什么抵抗地便被方多病堵住了嘴唇,放倒在了榻上。 只是这身盔甲在战场上确实能抵挡住许多刀剑,但穿着睡下却实在不太舒服。 他这头才躺下没一会儿,便忍不住推搡着身上的人,又坐了起来,红着脸道:“我待会儿还得去找三哥呢。” 方多病将他搂到了腿上,“这两日我未陪着你一起,你面对着齐王殿下,可还有不适的感觉?” 萧承煦对这个正面跨坐在对方大腿上的姿势不适应极了,跟屁股底下有火在烧似的,动来动去地想跳下来。 无奈身上的鳞甲被这人给揪住,整个人死死地被按了下去,叫他只能瞪着眼没好气地回答:“什么事都没有!这两日都亲了这么多回了,要有事我便要怀疑你这克制之法的作用了。” 方多病托着他的腰将他又勾近了几分,仰起脸用鼻尖蹭着他的下巴跟脸颊,“从前那明明是给你渡灵气,怎么能叫亲你?” 他抬手按在了萧承煦的后颈,张唇含住了被自己压下来的双唇,只轻吮了几下便撬开了少年的唇齿,勾住他的舌尖。 萧承煦被吻得有些发晕,鼻腔闷闷地哼了几声,手在跟前胡乱地摸着。 待两人分开时,他嘴唇通红,眼含春水,但身上难脱的盔甲完好无损,倒是方多病的衣服已经被他扯得乱七八糟,大敞着几乎袒露出胸膛。 他轻喘着气地将额头抵在方多病额上,随后便听这人道:“这才叫亲你。” 微微上扬的声音叫他浑身都开始发烫。 “你明知道我等下要去见三哥……” 萧承煦将脸抵在方多病的肩上,难耐地哼哼着,带着鼻音的声音撒娇似的,比平日都要软上几个度。 方多病抓着他的手,在他未被衣甲覆盖的颈侧轻咬了一下,听着他闷哼了一声后忍不住在他腿上蹭了蹭,便撩开了他的衣摆,探入其中。 萧承煦也顾不上自己的全副武装,攀着他的肩膀地往他身上磨蹭。 营帐外传来巡逻兵走过的脚步声,还有严海在与人说话的声音,叫他情不自禁收紧了腿。 没一会儿他便软在方多病的肩上喘着,又是舒服又是烦躁地啧了一声,软着腿地从方多病腿上下来,换掉了身上弄脏了的裤子。 方多病已经擦净了手,拢好了衣服站起身来。 营帐内还留着那股子味道,叫萧承煦换了裤子后面颊还无法恢复地涨红着。 他瞥了已经走到跟前的男人一眼,将裤子团成一团,想着是不是该将其毁尸灭迹,毕竟这军中没有浆洗衣服的婆子,衣服都是他手下的士兵在做。 如今拿出去,岂不是叫人知道了他大白天就开始…… 想到这里,他脸颊便气鼓鼓起来,“我要去见三哥了。” 方多病取过他手里已经彻底揉成一团的亵裤跟外裤,“去吧,裤子我帮你拿去洗了。” 萧承煦眼睛不由得扫了那团裤子一眼,别开了头,“本就是你惹的祸。” 叫方多病忍不住勾住他的鳞甲将他捞了过来,重重地亲了下他泛红的脸颊。 第27章 醉酒 驻守在这处关口的西齐军到底未能等到援军,便因为粮草跟士气低迷而选择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夜袭大盛的粮仓。 只是萧承睿跟萧承煦早有预料,围剿了西齐的这一队人。 不愿意投降的西齐主将最终选择了死战,三日后,大盛顺利地攻破了此处关口,直取宁城。 又花了大半月的功夫,在天上飘落第一场雪的那日,盛州军顺利攻下宁城。 北境的冬天冷的很。 如今初雪一至,往后便更是一日冷过一日,风雪大时,路上几乎无法行军,故而他们攻下了宁城之后,便打算暂时以宁城为据点休养生息,暂且熬过这个冬季再说。 萧承睿萧承煦也各自写下军书命人送回王都。 宁城算不上丰饶,毕竟地处边关,但好歹比他们这一路行军要物资丰富得多,自是免不了与众将士一齐开个庆功宴。 萧承煦是个好酒的,性子又开朗,开宴后没一会儿便灌了半肚子酒。 方多病坐在旁边给他捡了好一会儿菜,催促着他赶紧先垫垫肚子。 坐在对面的萧承睿早就看了他们有一会儿,但他却是待少年嘟嘟囔囔地吃掉了碗里的东西后,才抬眼看了过去。 萧承睿举起手中的酒杯,朝他笑道:“今日攻城,还多亏了方统领为我们改造了冲车跟重弩,才让我们能这么轻易地打下宁城。” 方多病淡淡一笑:“齐王殿下过誉了,这都是末将该做的。” 萧承睿又夸奖了他几句,问他立下大功之后可有什么想要的,自己可在王上面前为他讨封赏。 已经有些微醺了的萧承煦却是一把搂住了他的肩,“三哥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方多病可是我的人,我能亏待他吗?” 方多病侧头看向身侧的小殿下,脸上的笑意这才真切了几分,也附和着道:“是啊,齐王殿下,末将也相信,九殿下定会好好嘉奖末将。” 他说话时眉眼间流露出的打趣却是叫正面对上这个笑容的萧承煦不由得缩回了手,后背渐渐生出几分烫意,连耳尖都渐渐烧红起来。 萧承睿指尖在桌上轻点了两下,随后便哈哈笑了起来,似乎也不太在意两人的这番话。 宴上虽然不似宫中盛宴那般有歌舞助兴,但胜利带来的欢愉本就足够叫人振奋,一时间也是觥筹交错。 待散宴的时候萧承煦已是喝得半醉,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带着迷离的水光,被方多病架上肩头的时候还叫嚷着要继续喝。 方多病使唤着严海叫人送些热水到萧承煦的房中,自己弯腰将人背了起来。 好在宴会上大家都只穿了便服,并未着甲,他才不至于又被胸甲给顶着。 萧承煦双手缠住他身前,鼻尖像小狗一样在他颈侧跟耳垂处嗅来嗅去,晃着双腿,拖长了声音地喊他:“方多病——” 方多病托在他臀上的手捏了捏这两团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的软肉,笑着侧头问:“怎么了?” 少年却是一下收紧了手,几乎要勒着他的脖子,不满道:“你掐我!” “这怎么能算掐呢?”方多病将他往上掂了掂,一本正经地跟小醉鬼说着浑话:“顶多算是捏。我喜欢你,想与你亲近,所以才捏你。” 小醉鬼将脸贴着他的脖子,垂在他胸前的手在他胸口上掐了一把,哼哼着问:“像这样?” 被这没轻没重的一下掐得龇牙咧嘴的方多病有些怀疑背后的少年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没得到答案的手却是换了个位子,又掐了一把。 他这才连忙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掐你。” 萧承煦有些得意地呵呵笑起来,跟着更加粘人地在他颈侧蹭了蹭去,叠着声地喊着“方多病”。 方多病心都快被他喊得化了,连忙加快了脚步地带他回了房间。 他将小醉鬼放到了床上,正打算起身去点灯,床上的小醉鬼便又缠了上来,双手挂在他脖子上,软着声音地哼哼唧唧。 黑暗中少年半睁着的双眼被酒气熏得妩媚,泛着水光地看着他,像是才认出来他是谁一般,眸光中满是依恋。 方多病忍不住摸了摸他有些发烫发红的脸,跟着便见床上的少年眼睛都眯了起来,不住地蹭着他的手。 蹭了几下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收紧了挂在他脖子后面的手,声音绵软地叫唤道:“方多病,你亲亲我……” 方多病眸光顿时深了几许,摸着他脸颊的手往下一滑,捏住他小巧的下巴,叫他抬起头来。 醉酒的少年瞧着懵懵懂懂,却无师自通地微张开唇,舌尖探了出来在下唇上轻轻一划。 叫本就压着欲望的方多病呼吸一滞,跟着便是不再忍耐地俯身覆了上去。 刚刚还叫唤着要亲亲的小醉鬼被舌头缠了个正着,清醒的时候好不容易学会了深吻时正常呼吸,如今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没一会儿就被憋得满脸通红地蹬着腿挣扎。 方多病一手一边地握住他两边腿弯,将他的腿压向两侧,不叫他到处乱蹬,还将他彻底打开来。 萧承煦腿蹬不动却还是忍不住晃了晃小腿,难受地噘着嘴,“你弄疼我了!” 他自小学的是外家功夫,又是男子,身子不似其他分神或是应渊本体那么柔软,猛地被他这么一压,自然是疼的。 方多病揉了揉他的腿根,压着嗓子问:“这里疼?” 萧承煦打了个哆嗦,眼睛越发湿润起来,却仍是老实又软乎乎地“嗯”了一声。 这模样显得可怜又可爱,方多病的手很快就移了位置,另一只手也松开了他的腿弯,转到了他的腰带上,轻巧地将其解开。 还没醉到不能人事的少年很快便被他逗弄得弓起背脊地直哼哼,腿自然而然地勾缠在他身上,还有些不满足地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身上按。 方多病不紧不慢地动着手指,一层层地撩开他的衣服,正打算解开他亵衣的衣带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严海带着两个士兵站在门外,道:“方统领,热水送来了。” 方多病拢起萧承煦的衣服,将人从床上抱起来,按在怀里扬声道:“进来吧,小心点,殿下喝醉了,你们别惊扰了他。” 被伺候得正舒服的少年却是不满地催促起来:“你……你再动一动,摸一摸——” 方多病面颊微热,眼睛望着阻隔了里外间的屏风,含糊地回道:“好,我再帮你抓一抓,是这里痒吗?” 他说着,手上便继续动了起来。 萧承煦忍不住长长地“嗯”了一声,轻轻在男人耳边喘着气。 第28章 鸳鸳 方多病轻抚着萧承煦垂在脑后的长发,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只将脸凑了过去,轻轻地吻着少年的嘴唇。 怀中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攀着他的脖子努力地将嘴唇凑上前来,牙齿对他的上唇又磨又吮。 热水倒入木桶的声音遮盖了萧承煦发出了那点细碎的声响,待水倒完了,方多病便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用手轻轻掩住了他还想说什么的嘴巴。 方多病目光落在少年红润的面颊上,声音略显低沉地对屋外的士兵跟严海道:“好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好不容易能好好修整一晚,殿下这里有我看着。” 严海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两人的关系,毕竟他与萧承煦一起长大,对这位殿下再了解不过,而萧承煦也没有刻意隐瞒过他,他能猜出些端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说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但这些时日他也能看出方多病对萧承煦的好,这位殿下自己也快活得很,他自然不会留下来碍事。 待再听不到旁人的呼吸时,方多病才松开了捂住萧承煦嘴巴的手。 而对他方才的行为不满极了的少年嘴巴自由了的第一件事便是咬向他的手掌。 方多病掌侧清晰地留下了两排整齐的牙印,看着怀中人委屈得不行的样子,这才坏笑着继续起前面被打断的事。 萧承煦本就迷迷糊糊的脑袋更是彻底没了方向。 并没坚持多长时间的少年后背都渗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将脑袋歪在方多病的肩上,好像从醉意中朦朦胧胧地寻回了几分理智,软绵绵地又唤了一声:“方多病……” 方多病托着他的屁股将他抱了起来,待走到了浴桶旁,才将小醉鬼放下地。 只是萧程煦双腿没什么力气,一挨着地面就险些一屁股坐下去,险险地被方多病捞回怀里。 他索性便也就着这个姿势,扯去了萧承煦身上的衣服,又哄着他抬腿,帮他脱去鞋袜,随后才拉着少年的手,让人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再去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抱着人进浴桶的时候,很久没泡热水澡了的萧承煦自觉地往水里钻,将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被吓了一跳的方多病又揪了出来。 他有些难受地蹬了蹬腿,趴在方多病的怀里嘟囔,“太小了!” “毕竟只是浴桶,又不是温泉池子,你好歹忍着点,别把桶给蹬坏了。”方多病扶着他坐好,伸手去捞他正努力想伸直的腿,叫人乖乖坐在自己腿间。 少年又哼哼了几声,被抓回来的腿却没再继续动弹。 方多病只觉得他乖得可爱,探过头来亲他,他却晃了晃脑袋,将方才浸湿了的束发晃得左右乱甩。 大抵是觉得湿发坠着脑袋难受了,甩了一会儿他便伸手去解头上的发扣。 没一会儿湿漉漉的黑发便乱糟糟地散了下来,因为湿了水,彻底没了平日的顺滑,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 方多病捧着他的脸左右打量了一下,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萧承煦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是在笑自己,张牙舞爪地压在他身上,“你笑话我!” “我哪敢啊。”方多病搂着他的腰,让他往自己身上坐,抬手去给他理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但坐在身上的少年却半点也不安分,大抵是坐得不太舒服,手便下意识地往下压。 方多病本是没想洗澡的时候对他做什么,毕竟浴桶实在太小了,他怕真做点什么,能跟这个小醉鬼一起把浴桶给折腾散了。 但喝醉的少年实在是没有半点自觉,叫他勉强保持着的那点理智一起崩了盘。 他在桶里翻了个身,将怀里的萧承煦压在了浴桶的一侧,托着他的后臀将人往上托了几分。 萧承煦大抵是觉得有些凉了,瑟缩了一下,眼睛湿漉漉地看了过来,手上的动作也被打断了。 方多病这才讪讪地又将他放回水里,扯过一旁的浴巾,在香胰子上搓了搓,便将人重新捞回怀里,从肩膀开始给人搓澡。 这回少年老实了很多,整个人几乎都缩在水里,下巴巴在他肩上,不时凑过来用鼻尖顶了顶他的侧脸。 这天气水温下降得很快,方多病怕他冻着,将他搓洗了一遍后又用木瓢小心地给他冲洗了一下头发。 等轮到了自己,他就没了那么好的耐性,随意又粗鲁地将自己打理了一遍后,便浑身通红地捞起萧承煦,用布巾包着往床上跑。 两人的湿发很快便被他的内力烘干了,散乱地铺在床榻间。 萧承煦洗完澡后慢慢清醒过来,心跳声如擂鼓似的在胸腔内响着,叫本就形状漂亮的胸膛也跟着山下起伏着。 方多病将手按在他心口,坏笑着凑到他耳边,“你心跳得好快。” 黑暗中隐隐能看到少年眼中的水波随着他的话语微微一颤,跟着掌下的肌理变得紧绷,胸膛的起伏也变得更加剧烈。 他俯下身,试探地轻啄了一下少年紧绷着的唇峰。 萧承煦浑身又是一紧,就连那双蓄满了水波的眼睛也紧紧闭了起来。 方多病没有继续动作,只是支着身体地盯着他看。 看他紧闭时哆哆嗦嗦的眼睫,藏在眼睑下滚动着的眼珠,还有一会儿抿起,一会儿又松开的嘴唇。 迟迟没等到下一个亲吻的萧承煦不耐烦地拧起了眉头,睁眼看向身上优哉游哉打量着自己的男人,不满地哼哼:“你烦不烦啊!” 出口的声音是饱受忍耐的沙哑。 急脾气的青年双手一勾,便攀上了他的脖子,将自己贴了上来。 他逮着方多病的嘴巴就是一顿撕咬,直到方多病反客为主地侵占上前,才哼哼着软了脖子,用手死死地将人给勾了下来,自己倒是枕回了软枕上。 方多病好笑地摩挲着他的脸颊,舌尖缠着少年有些笨拙的舌头。 萧承煦没一会儿便被亲得软了手脚,死活勾着这人不放的手也被抓了下来,交叉着按在了头顶。 一吻分开时,他眼睛的水光更甚,没了那副骄矜得宠的小殿下的模样,被欺负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下章才是正戏,不过这章也有一些删减,虽然不是很多就是了,我下午再一起发群文件,你们到时候自己看吧】 第29章 琴瑟和鸣 方多病松了禁锢着他的手,贴着他的鬓角往下亲吻,声音低哑地问:“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萧承煦面颊滚烫,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方多病抬手放下了床幔,跟着手掌贴在少年的肩上往下搓了一下,问:“冷吗?” 醒了酒的萧承煦本来胸口揣着只兔子般,躁动得他胸膛都有些闷闷的发疼,别说冷了,他这会儿甚至都有些冒汗,结果半天了这人也没个动作。 他忍不住用脚踢了踢这人,“你快点!” 方多病却是嗤嗤直笑。 活了五万岁的应渊是沉静的性子,自己跟自己下棋能下个一年半载。 分神里司凤性情温顺,善解人意,比起催促,更愿意静静地等待,齐焱则是经事多了,向来谋定而后动,即便心急,也绝不会叫人看出来。 至于李莲花…… 中了碧茶后十年间的生活彻底改了他的脾性,他们认识之后这人做事一直不紧不慢,被催促了反倒会叫你肃静雅正。 萧承煦这样急脾气的一面,他从未在应渊跟他的其他分神身上看到过,自是十分新奇。 只是也不好叫少年等得真的不耐烦了。 他在小殿下炸毛之前,便低头吻在了快骂人了的唇上。 并未像前面那样细致缠绵,而是啄吻了几下便顺势往下,轻轻舔了一下他下唇的凹陷处,跟着便吮上他小巧的下巴。 随着他的嘴唇一路往下亲吻,本来已经带上了几分暴躁的少年再度乖顺下来,只是每每在他亲吻落下的时候便要轻颤一下。 他抬眼朝这位小殿下望去。 本是忍不住看着他动作的萧承煦在他目光望过来时却是猛地将头扭到了一边,脚趾都羞耻得几乎蜷缩在了一起。 方多病轻笑着继续。 没有剑茧的手掌轻柔地抚过少年的腰,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试图藏起来,却怎么都藏不住的那片越来越盛的红晕。 …… “你……你干嘛!”对男子之间的事不太了解的少年几乎想将自己缩起来。 方多病握住他的脚腕,侧头吻在了他脚腕突出的踝骨上,轻笑道:“殿下原来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萧承煦面上一臊,只觉得脚腕被亲的地方都开始烧了起来,叫他五个脚趾都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像五个鼓鼓的小包,指甲都给藏了起来。 方多病轻捏了一下他的脚掌,被他不耐烦地又蹬了一脚。 “谁说我不知道的?”少年硬着嘴巴道,“我这是被你给冻的。” “那我给你捂暖一些。”。 …… 在方多病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时,少年呜咽着伏在他肩头,一边喃喃着“混蛋”两字,一边紧紧地勾住了男人的肩膀。 方多病侧头亲着萧承煦哭得湿漉漉的脸,低声问他:“怎么哭了?” 萧承煦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又没多少经验,跟男子还是第一次,谁知道那感觉竟是这样疯狂,他刚刚丢人得都差点憋过去气去。 …… 萧程煦被方多病折腾得难受极了。 这人慢条斯理的动作叫他进退两难,末了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上一句。 而每每对上对方的双眼,又能清晰地看见内里藏着的幽深跟显而易见的揶揄。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承煦瞪着一双红彤彤湿漉漉的眼睛,终还是受不住这种折磨地叫唤,“我难受!” 方多病再凑过来的吻他便没有拒绝,反倒格外乖巧地张开了唇齿,迎合地被另一双唇覆盖。 没一会儿少年便开始迷糊了,仿佛酒劲又慢半拍地返了上来。 他趴回了方多病的肩头,哼哼唧唧地忍不住抠着他的肩膀,“明日……明日我与三哥还有事要商量……” 他都怀疑再这么下去,明日要走不动路了。 方多病在他耳边哼笑了一声,总算是主动做出了结束。 萧承煦有些难受地动了动。 方多病连忙将他搂住,免得两人又收不住。 但少年身上的疼痛跟醉酒的不适趁着身体的疲乏一起涌了上来,他有些烦躁地拿方多病的肩膀磨着牙,“难受死了。” 方多病自然知道他不舒服,再者严海方才被他喊去了休息,也再没有倒水的人,他便干脆抽调出身体里尽量多的神力,施展了一个净尘术。 随着术法将两人周身一扫而空,他抱着怀里的少年无力地躺倒在床上,一副被掏空了的虚弱模样。 萧承煦翻身从他身上下来,碰着床的时候忍不住嘶了一声。 原本还一副没什么力气模样的方多病猛地坐了起来,将他翻过身去,手便要去拉他的腰。 萧承煦下意识地躲了躲,“你干嘛?” “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说话的功夫手已经抓上了少年的细腰。 萧承煦面颊涨得通红,忍不住抬脚蹬向这没脸没皮的狗男人。 “你乖一点。”方多病擒住了他的脚腕,硬生生压了回去:“原本给你上的药膏就是治伤用的,应当不会叫你伤着才是,但你毕竟是第一次,我方才又……有些情不自禁,若是出了血,还得给你换种药。” 萧承煦实在挣不开他的手,只好又羞又恼地将脸埋进软枕里,在这人将手抽出来前都不抬起来。 好在方多病很快便检查完了,还用药膏给他又上了一次药,嘴上道:“是有些伤着了,你明日还要去见齐王殿下,我便还是给你上一次药。” 将自己憋得耳朵尖都红了的小殿下闷不吭气,最后还是怕他憋出问题来的方多病将他挖了出来,温言软语地哄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地哼哼着趴回了怀里。 【我最近忙得吐血,实在没时间修文了,这章跟裙文件如果有错别字大家无视就好,毕竟群文件没办法修改,这个章节修改之后感觉又会被审】 第30章 小冠 萧承煦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他枕在方多病的肩上,只一动,下身就好似被什么东西碾了一样,难受得让他闷哼了一声。 好在很快一只手落在了腰上,潺潺的暖流抚上了后腰,将那种钝钝的痛感抚平了大半。 他蹭了蹭方多病的胸膛,抬起惺忪的睡眼望过去,问:“什么时辰了?” “应该快过辰时了。”方多病将他肩上披散的乌发拢到一起,轻捏了一下柔软的耳垂,看着开始闪烁起来的浅褐色眼眸,又忍不住靠上前,在他泛红的颧骨上落下一吻。 萧承煦搭在他胸前的手掌忍不住在光滑的胸膛上捏了一把,眼睛里冒出了一丝狡黠。 方多病将搭在两人胸前的被子往上一扯,翻身压在他身上,钻进被里咬上了他的右胸。 少年这下倒是完全清醒过来了,明明方才是自己主动招惹的人,却是倒打一耙道:“你别闹了!我还得见人呢!” 已经掐住了他胸口的男人这才钻出个脑袋,“殿下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难道不是殿下暗示臣……” 说着他指尖在捏着的右胸轻轻一蹭,目光越发暧昧地看向身下的小殿下。 萧承煦两只本就带着水光的眼睛一下便似受了惊的小鹿,无措又无辜地软软眨了几下,小声道:“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知道,我今日是真的有事……” 哪里是有事,分明就是只小狐狸。 方多病松了捏着人的手,又在他胸前的敏感处点了点,“腰好点了吗?” 哆嗦了一下,多少有些动了情的萧承煦往下看了一眼,咕哝着:“哪能好啊,我骑了三天三夜马都不至于如此。” 方多病好笑地把他从床上捞了起来,让人坐在自己的身前,“你上次骑马骑了三天三夜时有内力护着,除了劳累些,还不至于劳损身子。” 而他们做那种事的时候,又不能用内力护着那处,难受也是在所难免。 他边说手边摸索到了前面,正想说话的萧承煦被摸了个正着,面色霎时间便红润了几分,出口的声音也变成闷闷的哼声。 待两人从床上下来时,被子里已尽是那股叫人面红耳赤的气息。 萧承煦将被子团在一起,没好气道:“待会儿又得让人将被褥换下去洗,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方多病已经取了一身全新的衣服,抖开了亵衣给他套上,手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道:“这清早的气温这么冷,若是不盖着被子,将你冻着了怎么办?你若是不想叫旁人发现,待会儿我再用个净尘术便是了。” “别了,你那半吊子的术法用一次都得缓半天。”少年夺过他提在手里打算给他穿的亵裤,自己套上,“不过就是丢脸了些,又没什么。” 早在军营里的时候两人也时常擦枪走火,严海都叫人收拾过不少次了。再说了,他认识方多病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只不过如今他不是因为做梦,而是—— 他看了跟前这人一眼,虽不曾说出来,但眼角眉梢间还是流露出几分愉悦。 方多病给他套上了红色的军袍,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好了,先用早膳,再给你套盔甲。” 少年理了理被他揉乱的长发,看着这人自己快速地换好了衣服,又随手用发带束起了头发,把脑袋靠了过去,“你还没给我梳头呢。” 在宫里时梳头这种事确实一直是宫女在做,不过行军打仗,这些要人伺候的事萧承煦早就戒掉了,向来是能自己做便自己做。 但如今两人才有个更深的交融,这人衣服都帮他穿了,梳个头发也并不过分。 方多病只是看着他轻笑了一下,便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特意去取了梳子,帮他将头发都梳通了,才给他将长发高高地束起来。 不过方多病梳的头发,跟往常自己梳,或者宫人给梳的不大一样。 这人梳得更高一些,也不是用的自己那副发扣来固定,而是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个精巧的银制小冠,固定住他这束起的一头长发。 萧承煦前些时日才刚刚过了十八岁生辰,虽是又大了一岁,但也还未到及冠的年纪,平日里一头长发并未绾成发髻,只是梳成一束,垂在脑后,也甚少戴这种介于发扣跟发冠之间的小冠。 不过在方多病原本的世界,大抵是因为许多江湖人闯荡江湖的时候年纪都不算大,倒是没有非得满了二十才能戴冠一说,他自己便是十六七岁开始戴冠的,记忆中初见李相夷时,他也是戴着银制的小冠。 束高了头发的少年瞧着比平日更精神一些,摸着脑袋上的小冠,眼睛在日光之下好似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方多病用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在少年还十分红润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萧承煦盯着他含笑的双眼,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亲回去,但二人还未漱口,他昨日又吟了酒,便只好作罢。 方多病起身唤来了萧承煦的近卫,就着近卫打来的热水,二人很快洗漱了一番,在前殿用了简单的早膳。 待回房换好了盔甲后,方多病才跟在这位小殿下身后一起去寻了齐王萧承睿。 毕竟攻下了宁城,便一切万事大吉。 因着打算在此处休养生息,那城中布防,安抚百姓,加强戒备防止西齐军再打个回马枪的事便得一一提上日程。 今日会穿上盔甲,也是因为萧承煦与萧承睿商量好该怎么安排城中的百姓之后,便要前往狼啸营跟鹰啸营,做好守城的布置。 方多病因着萧承煦的神魂问题,在他去寻萧承睿的时候基本都会跟着,只有零星几次的缺席,但他们交流的时候,他多数时候并不参与其中。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为大盛提供了攻城的机关跟重弩,今日萧承睿倒是频频提到了他,问及他的看法。 方多病确实不善行军打仗,要他上战场,最适合他的位置只会是前锋武将,对怎么治理宁城反倒还更有几分想法,毕竟他跟在齐焱身边这么长时间,总归是能学到一星半点。 只是他一个统领,还是萧承煦身下狼啸营的统领,在这位齐王面前实在不好太过表现,便也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 大抵是看出了他的意思,后来萧承睿也没再勉强。 第31章 守城 夜里回了住处的时候,萧承煦对于白天的事还有些在意。 他捧着方多病的脸左右打量,问起了白天萧承睿问的问题。 方多病在他面前,自然不会隐瞒,却也只是三言两语便说完了自己的看法。 萧承煦却是愣了愣,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声道:“你还是觉得,三哥会与我起嫌隙吗?” 方多病侧过脸轻吮了一下他的嘴角,将他搂进了怀里,“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我也不想被旁人看重,就只想当你的近卫,这样不好吗?” 萧承煦本因为三哥对方多病的试探而心中颇有些难受,甚至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如今听到这话,眼中的阴霾却是不由得散去了几分,将手往这人脖子上一挂,笑嘻嘻道:“本殿下就喜欢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没出息的方多病一把抱起了矜贵的小殿下,绕过了屏风,抱入了内室。 没一会儿哼哼笑着的小殿下声音便变了味道,两人身上的衣衫也被丢落到地上。 待一阵暧昧的亲吻声后,便听萧承煦低哑了好几分的声音带着颤抖地道:“别,别再弄脏被子了。” 跟着他们躺着的架子床便因为摇晃而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与低喘声跟细细碎碎的低吟交杂在一处,驱散了屋内的寒意,叫两人彻底热了起来。 他们在宁城待了半个月后,萧承礼带来了盛王传召萧承睿回京的口谕。 萧承睿启程时面色算不上很好,不过如今也是正常回王都述职,本也不算什么,只是宁城的管辖权,便彻底交接到了萧承煦的手上。 一起管理宁城的人换成了萧承礼后,萧承煦要忙的事却反倒是变多了。 比起承担起主要事务的萧承睿,萧承礼似乎深知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一切行事都是为了辅佐萧承煦管理,并不主事。 最初两天萧承煦还忙乱了两日,但方多病在整理政务上十分驾轻就熟,宁城本也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很快他便在兄长跟伴侣的辅佐下熟悉了起来。 不过比起城中事务,更难的还是今年的年景并不好,年关前下了两场大雪,不管是城中的百姓,还是他们驻扎在此处的军队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若不是雍临支援了他们一批物资,只怕这个年,哪怕打了胜仗他们也过不好。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西齐的大军在收到了萧承睿回王都后,便伺机举兵打算一举夺回宁城。 好在萧承煦早有这一块的担心,在几里外便布下了哨点,西齐大军来犯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城中。 冬天打仗并不容易,但西齐军大抵也没料到今年的冬天会冷到这种程度,一路的奔袭早让这支队伍疲惫不堪,路上甚至冻死了足足有几百近千人。 只是这次带兵的主帅乃是大世子司徒昆。 他哪里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去,尤其如今大盛的主帅还是个乳臭未干,连及冠礼都未曾行过的皇子。 萧承睿离去时带走了他旗下的凤啸营,而萧承礼来时却只是带了两千名鲸啸营的士兵。 宁城中的兵力有所减少,好在打的是守城战。 方多病更是将重弩重新改造了一番,直接架在了城墙上,用重箭直接射穿西齐的战车,险些便要了战车上司徒昆的小命。 在那之后两方对战虽说还在继续,但差点没了命的司徒昆却再也没有上过战车,而是骑着战马躲在人群的后方,战事全权交由了主战将军。 对战的第四天晚上萧承煦趁着天气阴沉,暴雪又将来临之前带着狼啸营的精锐从侧面靠近了西齐军队,再度夜袭了西齐的粮仓。 虽然当着众将士的面,方多病不便再将火油放在储物袋里,但好在这一回他们带的兵足够多,虽说折损了一部分,却也仍旧成功点燃了西齐的粮仓。 西齐退兵的那一日,这个年已经过去了大半,萧承煦将过年那一日未能给予众将士的赏分发了下去,好叫大家过一个晚年,自己则开始整理这一战的军书,打算写完便差人送回王都。 待他将一切处理好后,已是到了深夜。 方多病帮他挑了两次灯芯,又给他续了好几次茶水。 他将写好的军书放在一旁,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这司徒昆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可惜了今年我本来还打算在城中办灯会,如今被这么一闹,哪里还来得及。” 方多病运起扬州慢,指尖落在他肩膀上轻揉了几下,他立时便舒展开了眉头,又抬了抬另一边的肩膀:“还有这边。” “今年年景不好,这宁城不比王都,你真要办灯会,城中百姓也未必有这个心思观赏。” 萧承煦回忆起平日里在城中的见闻,也不得不承认方多病说的是对的。 他耳尖不由热了几分,嘴巴极硬地给自己找补:“又不要百姓们费钱,我不过也是见城中百姓颇有些惶惶不安,才打算用这法子给他们陶冶陶冶情操,再说了,又没真的办成。” 方多病听着他带着几分心虚的话,眼睛先弯了起来,“好好,是我错怪你了。” 他弯下腰来,轻啄了一下少年的嘴角。 萧承煦梗着的脖子反倒软了下来,转过身来搂住了他,哼哼道:“打量我不知道你在敷衍我呢?” 他用脑袋蹭了蹭方多病的颈窝,“我虽见了些百姓的困苦,却到底不是百姓,你多教教我便是了。” 方多病将他坐的椅子转了过来,弯腰托住他的后臀将他抱小孩似的抱了起来,“别说你了,百姓的苦,我也还在学着呢,咱们共勉就是了。” 萧承煦长腿一盘,夹在他腰上,还不安分地挺直了腰杆凑过来亲他。 只是在方多病将他抱进内室的时候他又想起来,“等等,我还没洗澡呢!” 方多病将他往上掂了掂,“用净尘术便是了。” 他却是眼睛往下一瞄,眨了眨眼,“你用了净尘术之后还有力气?” 险些气笑了的方多病立刻为他演示了一遍在术法掏空了身体之后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便恢复过来,将他翻来覆去地几乎要折腾了大半夜,才终于放他睡下。 第32章 如愿 萧承煦跟方多病肆无忌惮蜜里调油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萧尚远再度亲征,并在乍暖还寒的三月初抵达了宁城。 这位盛王陛下比萧承煦离开王都的时候又瘦了一些,一张本就瘦削的面孔瞧着更多了几分凌厉。 萧承煦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便红了眼眶,叫严海喊来了方多病。 方多病这边却多少猜到了萧尚远如今的情况,毕竟鸩毒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萧尚远又不似江湖人那般,修习过内力,可以自行蕴养受损的经脉跟肺腑。 看着少年握着自己的手臂,眼睛微红地让他赶紧给父王看看时,他还是没忍住安抚地摸了下少年的背脊,“好了,别紧张,有我在你父王不会出事的。” 萧承煦软着声音地应了一声,给他让出了位置。 方多病也没费劲去把脉,毕竟他医术只算是一般,只是将扬州慢探入萧尚远的体内。 没一会儿他便皱起了眉。 萧尚远的身体本就还需要一段时日的调养,行军的这一路似乎又感染过风寒,体内实在是虚的很。 “怎么样?”萧承煦忍不住从后面揪了揪方多病的腰带。 萧尚远连忙拦了拦,“不可无礼。” 他看向方多病,“方先生有话直说便是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萧尚远何尝不知道如今亲征,是拿命在搏,偏偏他想在自己在位时一统天下,再不济,也想要统一北境,如今这个机会就在面前,他又怎么能坐得住呢? 方多病也没有给他遮掩,“王上的身体情况,确实已经很差了。” 他话音顿了顿,又继续道:“所以王上出征的这段时日,我每隔一日便会来为王上调理身体,想来还是能坚持完这段时日的。只是在此之后,王上若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便别再做出征这种事了,您的身子消耗不起。” 萧尚远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方多病便萧承煦一眼,道:“那王上与殿下便再说说话吧,待会儿调理过后,王上可能会要睡上一个时辰,不急在这时。” 萧承煦与他如今的关系,自然不必避忌,当下便坐回了他让出的位置,摸了摸萧尚远已经如同老人一般的手,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一般念叨了他好一会儿。 萧尚远征战多年,其他孩子对他总是敬畏多于亲昵,就连萧承轩,其实也是怕他的。 唯有萧承煦这个孩子,哪怕他出征回来,小家伙都已经快将他这个父王给忘记了,也不过几日,便能腻在他身上撒娇。 也不能怪他最疼这个儿子。 他目光细细地打量萧承煦的脸。 在外出征的日子不比王都,但萧承煦却似乎过得很好,眉目间没半点郁色,就连唇色都比往日里更加红润。 就是束发的习惯,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发带十分精致,却不是王都的样式。 说话也没了入学监之后的沉稳,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且这么大个人了,还学小时候那样撒娇。 萧尚远虽对老儿子的撒娇十分受用,但他毕竟是要将这孩子当继任者培养的,自然不能叫他养出软弱的习惯。 只是这事却是不好当着方多病的面说,他便只是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将他要求的那些自己不能做的事都答应了下来。 萧承煦又与他说了一下宁城的情况,便收了话头,叫方多病过来帮他调理。 这回方多病并未让少年退出去,毕竟只是调理,并不会像上次那样让萧尚远吐血,再则萧承煦也修习了扬州慢,只是要让少年那点内力给萧尚远蕴养经脉,还是有些勉强。 他的内力转过几个周天,萧尚远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多病交代了一下这位王上的近侍好好照顾着,便跟着萧承煦一起回了房间。 只是一回房,披着一身黑色毛领斗篷的少年便被他一下压在了门上。 萧承煦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干嘛?” 方多病凑上前亲了他一口,“你父王来了,我们往后总得收敛一些。” 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嗤笑一声:“你这叫收敛?” 他抬起腿,朝男人的腿内蹭了过去。 方多病拍了下他的大腿,没好气地用右手捏住了他两边脸颊,“小没良心。” 他这才笑嘻嘻地从斗篷里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脖子,“看在你为我父王调理的份上,今日便如了你的愿。” 说着整个人往上一跳。 方多病自然地将他接住,托住他的后臀,坏笑着反问:“哦?如了我什么愿?” 萧承煦极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低下头来,轻轻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咬得不轻不重,没一会儿就张开双唇迎入了方多病的唇舌,微微眯起眼睛,在口腔被扫荡时仍旧下意识地泛起了战栗。 方多病解开他身上的斗篷,将底下一身赫赤色的衣袍露了出来,在将人压入床榻的时候腰带也已经被丢到了一边,跟着是少年自己蹬掉的鞋袜。 他解开了少年身上衣服,露出内里肌理匀称的身体。 方多病很少在衣服遮挡不住的地方落下印子,但但凡能被衣服严实裹住的位置,却每每都要落下大大小小的印记,最过分的时候还有牙印。 ——当然,代价是他肩膀差点被少年给咬下来一块肉。 两人前一天夜里才做过,萧承煦胸前的印子都还是红的。 他伏下身又要再印上新的印子时,少年有些抗拒地拿腿蹬了蹬他,“你别逮着一个地方咬,我今日……穿衣服都磨得难受。” 说话时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忍不住瞪起了人,手还抬起来捂在了胸前。 方多病眸光深了几分,撑着身体又凑上前将他吻住,将人亲得迷糊了,才将姿势从正面换到了背面。 萧承煦的腰侧的肌理十分紧实,方多病将其抓在手中欺负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少年背脊的颤动。 那两片肩胛骨取代了前胸,被他左左右右地厮磨了个遍,才在少年难耐的低吟中覆上前,占了这位同样不太喜欢这个姿势的小殿下。 第33章 察觉 萧尚远没有在宁城休整太久,便举兵前往西齐的下一座城池。 西齐本就不似中原那么广袤,只消再攻下平城,便可长驱直入直取西齐王都。 萧承煦自然是跟着一起。 而行军的这一路,也果真如方多病想的那样,两人的亲昵变得极其有限。 萧尚远几乎要将萧承煦挂在腰带上,极尽所能地将自己这些年征战,还有治理的经验倾囊相授,甚至偶尔还会直接让他在自己的帐中歇下。 这时候方多病便也不便跟在一旁。 如此下来,这段时日反倒成了近一年来两人相处时间最少的一段时间。 而萧承煦回了营帐,两人也不敢做得太过火,毕竟即便是主帅的营帐,也不能上锁,平素里别人也倒罢了,哪怕是萧承睿,也不会直接撩开帘子进来。 偏偏如今军中还有个萧尚远,尽管两人都不觉得这位王上会到萧承煦的营帐来,但保不准呢? 所以方多病只是将短短一段时日便清瘦了一些的少年抱在腿上,一边抚摸着他的背脊,一边缱绻地缠吮着他的嘴唇。 已经尝过了情事滋味,还与他维持了挺长一段时日的萧承煦被撩动起青年,虽知道不能,却还是忍不住动情,绯红着面颊地看着跟前这人。 “难受……”他双手环在方多病的颈后,竭力叫两人贴得更近了几分,手指勾着他后颈的衣服,蠢蠢欲动地想将这身衣服扒下来。 甚至用鼻尖拱开了他的衣襟,唇舌轻咬上这片颈侧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个不深不浅的印子。 方多病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句话。 萧承煦面色一时间更红润了几分,扭着头看向被屏风挡住的营帐门帘,最后只是咬牙丢下一句,“把灯熄了。” 方多病轻笑了一声,挥出一道劲气地灭去了烛灯,随后将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年翻过身来,叫少年的背脊贴向自己的胸膛。 他撩开了两人碰在一起的衣摆,在黑暗中摸索着怀中少年的身体。 两人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这样的亲密,萧承煦的身子格外的敏感,明明他们的衣衫除了那一片之外都完好地穿在身上,但他隔着三层衣服揉着少年的胸膛时,怀中人的反应却是要比平日里更大上几分。 叫方多病一边将他打开,一边贴在他耳边轻笑道:“承煦是因为如今我们偷偷摸摸,所以兴致格外高吗?” 他说完便被身上的少年揪了一把大腿。 萧承煦转过来看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委屈,叫他不敢再乱造次地凑上前去,安抚地亲着他的耳垂跟嘴角,于是在一片黑暗中他也未曾察觉到,少年垂下眼睫之后,神色中藏不住的羞赧。 待结束时二人已是气喘吁吁,原本完好的衣服也瞧着凌乱得像是在地上打了滚一般。 方多病用净尘术将两人身上,连带着衣服一起打理干净后,才拍了拍怀中人的屁股,将人重新转过面来。 “好些了吗?”他轻啄了一下少年的嘴唇,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萧承煦像只慵懒的大猫一样将脑袋枕到他肩上,小声嘀咕道:“你现在用这个法术倒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一开始还得以皮肤作为媒介,后来能直接施展了也是一副掏空了身体的模样,如今竟然已经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 方多病轻捏了一下他的后颈,笑道:“总得多练练,下次才能更顺利地带你逃跑。” 实际上他能用更多的神力也是因为扬州慢突破后身体能容纳的神力比原本更多了一些,如今至少能支撑他用上一个净尘术这样的小法术了。 萧承煦在他身上又腻歪了一会儿,有些不想回到自己的床上。 只是这些时日他确实也十分劳累,夜里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方才又被消磨了一回精力,如今呢喃着与跟前这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忍不住蹭了蹭他的肩膀,歪着头渐渐睡了过去。 方多病轻柔地抚着他的背脊,侧头将亲吻落在他的耳尖上。 萧承煦约莫是还没睡熟,被他的呼吸一趟,攀着他的手臂便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下,迷迷糊糊又格外柔软地唤了一声:“方多病……” 方多病搂着他又坐了一会儿,等他呼吸变得越来越绵长,彻底睡熟过去后,才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了坐着的床榻上。 不过就是一夜,明日早些将这位小殿下抱回另一张床便是了。 他解开少年身上的衣服,只留下亵衣亵裤后,才将人裹进被子里。 待他除去了自己的衣衫,躺在萧承煦身侧时,这位睡着的小殿下本能一般地循着他的气息靠了过来,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用手指轻挠了几下少年的后脑,笑意藏不住地从眼角眉梢中溢了出来。 这种愉悦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清早,本来打算早些醒来,将萧承煦抱回另一张床的方多病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 他翻身坐了起来,随手扯过一旁的衣服换上。 来人的步伐很快,没一会儿便撩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 能这么闯进萧承煦营帐的,除了大盛的王上,他的父王,又还有谁呢? 方多病快速地将衣袍系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拜见王上。” 而萧尚远正打量着堆放在书案上的东西,伸手拿起了方多病画的一张图纸,笑着问:“这是方先生新想出的战车?” 方多病点了点头,道:“上次听九殿下提了一嘴,我得了空便画了试试,只是这些时日殿下没有怎么回来,所以还不曾禀报。” 萧尚远爱不释手地打量着手中的图纸,目光再度看向方多病时,却陡然从他衣襟的边缘,看到了一点隐约的红色印记。 他正要出口的话一顿,面上的悦色便渐渐消了几分,嘴上却还是夸道:“先生果然大才。” 方多病本就没有追逐权势之心,对他的褒奖也只是淡淡一笑,不曾再做其他附和。 萧尚远将手中的图纸合了起来,目光中再度流露出些许笑意地问:“对了,方先生,我的身体,出征的这段时日需要每隔一日便再调理一次吗?” 方多病点了点头,向他仔细解释了一遍他身体的情况。 二人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高,但睡在营帐内的萧承煦还是被他们聊天的动静吵醒。 好在他坐了一会儿便认出来了萧尚远的声音,连忙换上了被方多病放在一旁的衣服,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萧尚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瞧你这睡迷糊的样子。” 第34章 明示 萧承煦梳洗过后,便被萧尚远带回了自己的营帐。 方多病在书案后坐下,整理着方才被这位王上弄乱的桌面。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严海端着一盘点心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将盘子放在书案的角落里,道:“这是殿下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 盘中的点心是之前在王都中他们常用的豆面卷子,数量并不多。 军中很少专门做这样的点心,萧承煦也几乎没有要求过火头军特意去做。 方多病取过筷子,夹起一块豆面卷子,轻笑了一下:“这是王上赏的?” 严海点了点头,他虽并没有跟着萧承煦进营帐里,只是站在帐外值守,但进营帐内取点心的时候也听王上笑着对殿下说了一句:“你如今倒是成长了几分,知道将朕赐你的点心分给得力的下属了。” 方多病并未多想,只是朝严海道了声谢后,便慢条斯理地将盘中的点心用完。 严海也很快回到了盛王的主帅营帐外。 此时帐内的父子已经用完了早膳。 萧尚远将萧承煦喊到了沙盘前,考校起了他这些时日的学习成果。 萧承煦在兵法上本就有些天赋,思维活跃,且知晓变通,是难得的将才,尽管如今还有些青涩,却已经可以窥见往后的成就。 萧尚远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果真是长大了。” “我都已经十八了,自然是长大了。”萧承煦意气风发地看着眼前的沙盘,“待我们攻下西齐后,父王便等着儿子为父王攻下大梁,为父王一统天下。” 他是萧尚远最偏宠的儿子,自然知道自己的父王最大的愿想是什么。 “好,父王便等着你为父王打下大梁!” 萧尚远哈哈大笑两声,满意又慈爱地看着他,口中的话语,却是一转,“不过此次攻下西齐之后,进攻大梁之事倒暂时还不着急。” 萧承煦也未曾多想,毕竟他们攻下了西齐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确实也是该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否则哪怕有西齐国库的补充,对大盛而言也还是负担颇重。 哪曾想萧尚远却是突然道:“待打下了西齐,便该操办你娶妻一事,毕竟你如今都十八了,也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 萧承煦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然而他是皇子,若是真的与父王说,自己想要跟个男子厮守终生,只怕方多病立刻会被处置。 他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父王,我如今还小,还未建功立业,娶妻之事,等攻下大梁之后也不迟啊。” 萧尚远却是用一双狭长且锐利的双眼了然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你其他哥哥这个时候都已经娶妻了,他们那时候甚至都不像你今日这般,已经立下了此等军功,你拿自己的终身,跟大梁教什么劲?” 他抬手覆上萧承煦的后脑,像小时候那样轻摸了几下,“你如今年纪到了,在军中时消解疲惫,父王也可以理解。只是娶妻生子方是正道,你母妃也期待着尽早抱孙子,你岂能辜负于她?” 萧承煦却是心口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面容已经显露出几分老态的父王。 这番话已经几乎直白地告诉他,自己的父王已经发现了他跟方多病之间的事,所以才会这么突然地催促他娶妻生子。 他有些口拙地张了张唇,却到底不知该说什么。 说自己喜欢上了方多病,不想娶妻?还是说母妃那里还有承轩,指望他不如指望承轩? 萧尚远也看出了他的窘迫,目光悠长地看向他们跟前的沙盘。 “承煦,人这一生有许多身不由己。”他拢起双手,声音忽的压沉了几分,“大盛,不可能出现终生不娶的亲王,更不可能出现不愿娶妻的储君。” 萧承煦只觉得呼吸一滞,却已是下意识地跪下身来,“父王……” 萧尚远将他扶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腕,“傻孩子,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父王也只是提醒你,不可被此左了性情。” 毕竟古往今来,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情谊并不少见,尤其军中不见女子,无处消磨精力,彼此间生出些心思的不在少数。 只要不影响娶妻生子,萧尚远并不反对萧承煦与方多病之间生出感情。 毕竟方多病并非普通人,光是这一手解毒调理之术,留在承煦身边便是一重庇护他的保证。 甚至因为两人之间的情谊,方多病对萧承煦的看护会更加细致入微。 这也正解释了为何像这样不慕权势的人会突然自愿追随在还十分年少的承煦身侧。 如今他已经老了,还不知道能教这个儿子多久,四大亲王中除了承礼以外,恐怕没人真正愿意拥趸承煦。 这样的关系,也能防止方多病届时被其他人给拉拢了去。 萧承煦并不知道萧尚远的心思百转,他只觉得心中乱得很。 萧尚远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便朝他挥了挥手,“行了,下去歇着吧。” “儿臣告退。”萧承煦垂着眼睫地朝他行了一礼后,便背脊僵硬地走出了营帐。 他走回自己营帐的时候,方多病正在打算起身到兵器营去寻军中的军匠将他重新改良过的箭匣做出来。 不料与他迎面碰个正着。 看着他面上的苍白,方多病将手上的图纸收了起来,随后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萧承煦抬起略微泛红的双眼,视线却忽然扫到了方多病颈侧隐约的痕迹,不由得苦笑起来。 “父王发现了。” 方多病一愣,顿时想起了在上上个世界时,大宫主对自己的敌视。 若是盛王也这么忌惮自己,只怕他与萧承煦之间,又该困难重重了。 但他如今已经历事多了,甚至跟应渊胡闹的时候说不定还被玄夜瞧在了眼里,这么一想,萧尚远这位人间帝王可能会有的举措便也没那么叫人慌乱了。 实在不行,他便假死一回,再想办法换个身份重新回到萧承煦身边就是了。 第35章 执念 方多病看了眼营帐的帘子,拉着萧承煦一起进了屏风后,两人歇下的地方。 他抬手将少年搂进怀里,安抚地捏了捏他的后颈,道:“你父王发现了之后呢?可有说要你如何处置我?” 萧承煦泄了口气般地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倒也没有,他只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要让我娶妻生子。” 说着收紧了双手,似乎生怕他说完这句话后,方多病便要跑了一般。 “就这样?”方多病有些意外。 他以为就萧承煦进帐前的这个脸色来看,萧尚远的反应会更加激烈了,比如要两人分开,断干净,又或者是将他处死之类的。 不过想也是,若真是这么决定,说不定来的便不是失魂落魄的萧承煦,而是萧尚远麾下的龙啸营了。 萧承煦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一个反应,登时便拧起了眉毛,“你什么意思?” 抱着人的手也松开了,“你觉得我娶妻生子还不够是吧?” 想到方才自己的惊惶无措,担心着若是自己娶妻生子了,这人是不是会离自己而去,还想着跟父王争取不要娶妻的心思,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方多病看着他脸上委屈的神色,连忙用双手捧住这张再不捧住就要气鼓鼓地别到一旁的脸,“我哪有?” 他捏了捏掌下柔软的脸颊,凑上前来亲了亲少年抿起来的嘴巴,“我只是以为你父王要把我们分开。” 萧承煦目光一下子软了下来,湿漉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急切地抓住了方多病的肩膀,将嘴唇贴了上来。 方多病感受着他唇齿间的急躁,一边回应着一边用手掌捋着他的背脊。 待两人分开时,萧承煦已是气喘吁吁。 他重新将下巴搭回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肩膀,用脑袋蹭了蹭方多病,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不想娶妻。” 他总觉得自己在爱一个人上,应当从一而终,就好似一旦娶了旁人,一切都会改变,他会像陷在一张网中一般,怎么都挣脱不开。 方多病心中自然也是有几分酸涩的。 没人想将心上人拱手让给别人,尤其是他们已经相守了两个世界。 但萧承煦与齐焱不同。 齐焱已是君王,在仇子梁死后,虽说在朝堂上仍旧需要他步步为营,但宫中却再没有能钳制他的人,哪怕他不愿意纳妃,也没有子嗣。 再者在那个世界里,自己对外是名女子,所以齐焱也并非没有娶妻,不算彻底违了礼制。 而萧承煦只是个皇子,还是个得帝王偏爱的皇子,是不可能真的遂了自己的愿,将喜欢男子的事摆在台面上的。 他轻轻理了少年垂在脑后的长发,怀中人蹭着自己的时候冰凉的发丝滑过他的嘴唇,让他情不自禁地迎上去,将亲吻落在少年的发间。 其实也并非全无办法。 他将人搂紧了几分,轻声问:“可是你与我一起,不娶妻的话,便没有子嗣了。” 萧承煦只觉得眼前好像忽然闪过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甚至比自己看起来还要小一些的少年。 画面只是一闪而过,他连那少年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心中却有着无限的委屈与苦闷,竟叫他脱口而出:“谁说娶妻之后便一定会有子嗣了?” 话出口之后,他心口却是越发难受,甚至忍不住收回了抱着方多病的手,用力地捂在了胸前。 方多病自然看出了他身上的不妥,连忙抬手按在他的颈后,吻在他的唇上给他渡去了一缕神力。 萧承煦恢复过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退开,而是双唇微动地吮向方多病的嘴唇。 方多病自然不会拒绝他的索取,只是他渐渐的也发现了。 其实每次神魂的异动之后,一些亲昵的,甚至更加密切的动作会让少年的状态更好一些。 感觉到萧承煦的手在背后轻挠了几下,方多病手一托,便将人抱了起来。 萧承煦的亲吻被突然托高了的位置打断,他急喘了几下,才仿佛清醒过来一般,慢吞吞地将脑袋靠在了方多病头顶,双手报复般地把这个非要将事情说得这么清楚,害他又不对劲了的家伙抱紧。 方多病脑袋被少年结实的胸膛给堵了个正着,眼眶都差点被胸肌挤得泛金星,只好赶紧将人抱着坐下来。 萧承煦也没打算真的把他闷死,顺势便坐到他腿上,双手扯了扯这张被自己闷得发红的脸。 方多病晃了晃脑袋,一手揽住他的后腰,一手握住了他作乱的其中一只手,问:“刚刚你说……娶了妻也未必会有子嗣,这又是你心底的声音告诉你的吗?” 萧承煦闷闷地应了一声,“而且我刚刚,好像还看到了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你说这声音一边告诉我我没有自己的子嗣,一边又让我看到个陌生的,还跟我有关的少年,难道是想告诉我我往后的孩子不是我自己的?” 这也太荒谬了点吧。 方多病却觉得,也未必不是如此。 若是萧承煦身上的反应与天道相关,那便证明了,萧承煦往后确实没有属于自己的子嗣。 但以他的身份来说,他不可能不娶妻。 那他所见到的少年,便可能是与他情劫所系之人相关。 看来这个世界的应渊分神所历的情劫,是求而不得了。 只是他也不好将这个推测告诉怀中的少年,便只好轻笑着挠了挠他的脑袋,“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兴许那少年是别的什么人也说不定。” 萧承煦撇了撇嘴,他就是觉得,那个少年与自己关系匪浅,要不他方才又是心痛,又是委屈苦闷的? 他勾住方多病的衣襟,带点不满,又带点茫然地轻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就不是个女子呢?” 是个女子,即便没有子嗣,他也可以以不愿纳妾为由,至少在三十岁以前都能拒绝别的莺莺燕燕,也不算违了礼法。 偏偏这人是个男子,叫他们连结亲都做不到。 第36章 解决办法 方多病没有制住他的动作,只是扶在他背后的手微微用力,将人再度搂回了怀里。 “你若真的不想娶别人,我来想办法就是了。” 毕竟对他而言,这样自然是最好的,或者说,进这个世界之前,他其实也想过若是这一回应渊分神又是皇室中人该怎么办。 若是萧承煦自己出于责任跟需要不得不娶妻,他也并非不能接受,只是心中还是难免会难过。 但既然这人自己也不愿意让旁人介入他们,那他自然不会主动去促成。 萧承煦当下便忍不住好奇:“什么办法?” 说着目光还顺着男人的胸膛,一路扫到了下三路,“难不成你还能变成女的?” 方多病忍不住掂了掂腿,“想什么呢?” 得了否定答案的萧承煦顿时又没了指望,毕竟他比方多病更了解自己的父王。 既然今日父王已经这么对他说了,证明他除了老老实实娶妻生子之外,便没有其他的选择,否则后果不会是他乐意见的。 方多病见不得他难过,靠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若是真的不想娶旁的女子,便娶个傀儡如何?” 萧承煦皱起眉毛,“傀儡?” 他并非修道之人,对傀儡一词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自己的人生被旁人所掌控的那一类上人。 方多病从灵台中搜寻了一番,将上上个世界收进袖里乾坤中的傀儡取了出来。 这傀儡还是司凤的模样,身着一身天青色的法衣,衣外罩着一层颜色更浅一些的轻纱,头发半绾着,以玉质的发冠固定,剩下的乌发披散在背上。 仙气飘飘又温润如玉地静静站在他们跟前,紧闭着双眼。 方多病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便抬手撤去了傀儡上的变化,将其变回原本木人傀儡的模样。 萧承煦却已经将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气质却不太相同的脸记了下来。 他狐疑地看向傀儡的主人,“为什么这个傀儡生着与我一样的脸?” 方多病想要逗逗他,便笑着问:“你猜。” 萧承煦却是将眼睛一眯,“这人不是我对吧?” 说着手便已经落在了方多病的脖子上,“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人,才会找上我的吧?你把我当什么了?” 竟然还将人放到他跟前叫他看,是打量他分不出来自己跟这人的区别么?! 他又不瞎! 就算长着一张脸,乍一看也绝不会将他们两人弄混的吧! 难怪这家伙一看到自己,便想方设法,连仙丹这个法子都用上了,就想跟在自己身边。 还有那些……那些无缘无故的好。 他就说,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成这样,哪怕他有段时间态度差极了,这人也毫不介意。 眼见着少年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委屈,心思也越来越跑偏,方多病连忙捋了几下他的背脊,凑上前去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他的嘴唇。 “我若真是将你当做替身,哪里会直接将傀儡放到你的跟前。” 他想起司凤当初似乎也这么误会过,还因此情人咒发作了,便忍不住再度吻住了少年,在少年咬紧的牙关前叩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对方软下来时长驱直入。 这个吻缠绵又柔软,仿佛方多病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里面。 萧承煦那点情绪,便渐渐被安抚下来。 两人分开后他眼眶通红地看着跟前的男人,静静地等着一个能叫自己信服的解释。 方多病被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戳中了心口,忍不住捧着这张脸笑起来。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们有几世情缘吗?” 萧承煦点了点头,但他当初其实并没有怎么当真。 毕竟他又没有前世的记忆,又怎么知道自己前世到底是不是有方多病这个人,尤其这人有时候真的跟个神棍似的,口中没半句真话。 方多病握住少年的手,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你觉得我这半吊子的法术,像是能做出储物袋,还有这个傀儡的样子吗?” 萧承煦半点不给他面子地摇了摇头。 连用个净尘术都跟被掏空了一样,怎么可能真做得出什么仙丹,储物袋这类一看就并非凡物的东西。 但他也只是以为,这些是方多病学术法的长辈,又或是什么先人留下来,惠泽于他的。 “这些是存放在我灵台中的东西。”方多病牵着萧承煦的手,将他的食指放在自己的眉心上,“就是这里面的位置。” 萧承煦忍不住摸了摸这块皮肤,“所以你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方多病弯起眼睛,“差不多吧。” 萧承煦这才彻底将心中的芥蒂放下,却还是忍不住咕哝:“那你也是因为上辈子的我,才会跑来找我的。” 方多病没有否认,只是将人放倒在床上,手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腰带,将其扯开后,撩开了散开的衣摆。 萧承煦连忙按住他的手,有些慌乱道:“你干什么?这,这还是白天……” 而且又是在军营里,父王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过来,若是被父王看到自己正被这人欺负,那这人哪里还有命在。 他推了推方多病的胸膛,“你还没说呢,你要怎么让我娶这个傀儡。” 萧承煦忍不住看向那个杵在一旁的傀儡一眼,“就算它可以变换面容,但到底只是个木头人。我的王妃,不说时常进宫给母妃请安,但也不能整日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吧?” 方多病也并不是真想对他做什么,只是想让他别再想着司凤的事。 “我可以分出一缕神魂到这个傀儡身上,这样它便可以受我控制。”他轻刮了一下少年的鼻尖,“这样算起来,你娶了它,便是娶了我。” 萧承煦一愣,明明是还不见影的事,却不知为何的,叫他面颊剧烈地烧热起来。 他湿漉漉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方多病的脸,忍不住问:“所以……你要变成女子?” 方多病忍不住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我这辈子都变不成女子,你死心吧。” 少年忍不住轻轻地嘁了一声,却是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颈间轻蹭了几下,“我就只是问问,又不是非要你变女子。” 他喜欢的是方多病这个人,与男女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37章 父子 有了傀儡这个勉强算是解决方法的法子之后,萧承煦情绪总算好了许多,也并没有让此事影响到后续的行军。 萧尚远本就十分疼爱他,所以他在攻下平城之后,休息的时候他便忍不住问:“父王,我若是娶妻,王妃的人选能由我自己定吗?” 他问话时脸上带上了几分忐忑,萧尚远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现在已经有了想要迎娶的人选了?” 萧承煦自然不可能说自己的人选是个傀儡,再者他如今在军营中,不可能接触到女子。 所以他只是略有些尴尬地答道:“也没有,只是我不太想娶那些世家女子,又或是郡主这一类的。” “为什么?”萧尚远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可知,一个能给予你帮助的岳家对你这样的皇子而言,有多重要?” 就像萧承睿的王妃贺兰芸琪,她便是雍临王的长女,所以在他想要拉拢雍临联盟的时候,萧承睿便有着天然的优势,哪怕他想将功劳分给萧承煦,也很难不考虑雍临王的情绪。 “自然是我自己的主意。”萧承煦有些着急,“我只是觉得有个这样的妻子,总有很多事不得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妥协。再说了,即便没有这份岳家的帮助,我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大盛的英雄,为父王你打下这座江山。” 萧尚远只是笑了笑,“你还是太年轻了。” 萧承煦还想要说什么,他却已经抬手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好了,你若真的不想娶世家贵女,至少也要有了王妃人选再说,总不能空口白话地让我答应你让你自己挑选妻子。万一你要是挑中了个下人,那你要让你母妃的脸往哪儿搁?” 萧承煦摸了摸鼻子,“那也不至于。” 方多病打算将傀儡的身份安排成他的师妹,毕竟这个凭空出现的人,总归是不好安插进旁人家里的。 而寻常人家,要入皇家的眼,便只能是她本身便能力不俗。 在这一点上,若是方多病分出一缕神魂在傀儡身上,那不论剑术还是机关之术,都能成为傀儡身上的优势。 虽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至少也没见父王发火或是迁怒方多病,萧承煦心情还算轻松地回了营帐。 方多病正在营帐内练功。 这段时日他练功勤快了许多,毕竟要分出一缕神魂要调动的神力更多,他原本的体格完全不足以支持他完成分离神魂的术法。 萧承煦也没有进去打搅他,只是坐下来处理父王留给他的军务。 专注起来后,他便渐渐注意不到屋内的其他情况,直到一旁的烛灯忽的闪烁了一下,随后变得更加明亮起来,他才回过神来地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旁的人。 刚给他挑完了灯芯的方多病看着他略有些疲倦的脸,垂首在他面颊上轻啄了一下,“我那部分军务留着我晚些时候处理便是。” 说完他手绕到少年身后,帮他解开身上的铠甲。 萧承煦伸展着手臂让他能更方便动作,嘴上答着:“顺手做了,你又不是没帮我做过,反正也快弄完了。” 待身上的铠甲卸下来,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一起去河里洗个澡?” 这两日攻打平城的时候他是带兵冲在前面的主将,杀人多了,身上自然沾了不少血气。 虽说已经擦拭清理过了,但军营条件有限,到底没能好好清洗。 他们在此地修整一日,便要直取西齐王都,也只剩下今日能到河里洗个澡了。 方多病自然不会拒绝,只是看了眼剩下的军务,与他坐在一起,一人一册地快速批阅起来。 费了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便将最后的这点整理好。 因为夜色深了,他们出了军营之后,便直接往河道上游走去。 若是再早一些,为了便于取水,不论将士都是不允许随意到上游污染水源的。 方多病将换洗的衣服放在一块大石上,见身边的少年已经开始脱起了衣服,便还是嘱咐道:“夜里寒凉,这河水更冷,下水的时候记得运转内力。” “知道了,啰嗦。”萧承煦这头已经把上身的衣服都扒了个干净,正解着头发。 只是等他披散着头发,蹬了裤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被冰冷的河水冻得嗷地叫唤出声。 方多病等他在水里打了个转,顶着一头湿发地从钻出水面时,才拿着放在一旁的香胰子游向已经离岸有一小段距离的少年。 萧承煦一见他过来,便蹬着水游了过来,张开湿漉漉的手臂便往他身上挂。 “冷了?”方多病搂住他的腰,一边给他渡去内力,一边往回游了小段,叫脚上能踩着河床底下的石头。 萧承煦贴着他的胸膛磨蹭了一下,月色下那双明亮又狡黠的眼睛便半点没有遮掩地展露了出来。 方多病将手中差点被捏烂的香胰子收进灵台,搂住了跟前少年的后腰后便倾身靠上前。 他一边摩挲着萧承煦光滑的背脊,一边死死地缠住少年不安分的舌头。 在大手终于要滑到了腰下时,被亲得几乎快迷糊了的萧承煦总算喘着粗气地从这个吻中挣脱出来。 “别在外面。”绯红着一张脸的少年松开了盘在对方腰上的腿,就连手也打算收回来。 方多病把人又抓回了怀里,一边凑在他耳边笑着应好,一边抬手拢住了两人紧贴着的地方。 这回萧承煦没有拒绝,只是在激动时忍不住又轻喘着贴上了男人的嘴唇。 他轻咬着方多病的下唇,好一会儿才探出舌尖。 等这一回发泄过后,他的背脊已是一阵阵地发着烫,再也察觉不出河水的冰冷。 方多病这才重新从灵台摸出了香胰子,打湿了抹在他的发上跟身上。 萧承煦仔仔细细地把披散开的长发搓洗了一遍,直到发上能闻到香胰子上淡淡的草木清香后,才一脑袋钻进水里,将发上的香胰子清洗干净。 第39章 少女 攻打西齐王都的战役一直持续到了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最终在七月末时,西齐王重伤被擒,很快便不治身亡,大世子在抵抗的过程中被萧承煦射杀,小世子司徒成最终选择了归降大盛,并且献上了当初大熙国灭国后辗转落到西齐王手中的传国玉玺。 西齐王未曾将手中传国玉玺的身份传扬出去,也是担心届时大梁与大盛为了夺取传国玉玺,而一同进攻西齐。 没想到最终西齐虽未被多方围攻,却也最终被大盛攻破,西齐王也死在了战场上。 而得到传国玉玺的萧尚远也不由得心情好大。 这些时日随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他身体变得越发糟糕起来。 前几日在阵前,竟还因为中暑而短暂地昏厥,好在方多病及时为他输了扬州慢,将他从昏迷中唤醒过来,才不至于让大盛军因为主帅出事而动摇军心。 当初大熙国为大梁所破,大梁自然占据了大熙的王都,盘踞在中原。 但因为并未获得传国玉玺,大梁王虽已建国称帝,却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而如今大盛已统一了北境,有了与大梁正面抗衡的能力,再有传国玉玺加身,他萧尚远,便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大军在西齐又停留了数日,在取缔了西齐王宫,昭告西齐百姓如今已归顺大盛之后,萧尚远终于领着大队班师回朝。 因为萧尚远的身体,他们回程的速度称不上快。 待回到大盛王都时,北境最热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回宫后立国一事便正式提上了日程,不过这些与萧承煦便没了太大的关系。 他与方多病如今正计划着怎么叫傀儡出现在人前。 不过要叫傀儡能出现在人前,他们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萧承煦看着已经被方多病变换成一名面容秀美的少女的傀儡,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少女”的脸颊。 神奇的是,这傀儡的原型明明是个木头人,戳上去也是硬邦邦的,被术法变换之后,却如同真人一般,脸颊戳上去柔软又有弹性,还带着人体才有的温度,尽管有些偏低了些,却已经令人叹为观止。 “好了,别玩了。”方多病将人捞回了跟前,“待会我要在它身上先画一个法阵,这样才能用最少的神力,将我的一缕神魂分到它身上。过程可能要花费比较长的时间,你帮我看着,别让人闯进来打搅了便成。” 萧承煦自然拍着胸脯应下。 跟着便见方多病抬手扯开了傀儡的衣领,露出了大片的雪白的皮肤跟隐约的曲线。 萧承煦登时便忍不住抓住了方多病的手,“你扒衣服干嘛?” 方多病垂眼看了一下傀儡那张略显熟悉的面孔,又看了看“少女”的胸膛,反应过来地抬手又将散开的衣服往里拢了拢,好笑地安抚道:“它只是个傀儡,如今变出来的也只是假象。我画符阵需要在颈下,两胸之间的位置进行,你若是在意,我稍稍往上几分便是。” 萧承煦虽知道少女是假的,但看着方多病扒女子的衣服总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知道此事无法避免,便索性扭过头去,哼道:“我才不在意,就是被你吓了一跳。你画吧,我给你守着。” 方多病却没有马上去画法阵,而是从背后搂住了少年的细腰,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萧承煦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却已经没了不久前的不快,只是略微一抬下巴,将眉毛吊得高高的:“都说了不在意了,我又不是爱拈酸吃醋的小娘子。” 方多病被他这模样逗得直想笑,却又不好真的笑出来,便只是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一下,“那便拜托承煦了。” 他回到了傀儡跟前,从灵台中取出符阵材料。 往日里他神力充足的时候,他自然可以直接用神力凌空布下符阵。偏偏如今能调动的神力有限,就连符阵材料,也是他勉强从其他东西中拼凑出来的,也就只有画下一个符阵的量。 所以这次画下的符阵,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倒也算不上担心,凝神静气后,便用阵笔勾动碗中的符阵材料,在傀儡的胸前画下第一笔。 画符阵需要的神力同样也不少。 画到最后几笔的时候,方多病额间已经布满了汗水,甚至握笔的手都变得有些湿滑。 他将阵笔捏紧了几分后,用最快的的速度画完了最后的一笔。 符阵成型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应到傀儡与自己的连接。 他扯起袖子抹了把脑门的汗,收起阵笔跟已经空了的灵玉碗,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萧承煦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苍白的面色看。 方多病握住他攥起的手,看着少年松开了握住的拳头,才摸了摸他的掌心,笑道:“我没事儿。” 萧承煦撇了撇嘴,扯住他方才擦汗的衣袖,提起来又给他擦了擦下巴跟脸颊。 动作有些粗鲁,不过拧着眉还带着几分专注的模样十分可爱。 方多病忍不住用没被揪住袖子的手搂住他的后腰将他往腿上带。 “干嘛?”拽开了被不小心压住的衣摆,他跨坐在方多病的腿上没好气道。 方多病轻轻捏了捏他的脖子:“真没事,画这个法阵就跟之前用净尘术差不多。” 萧承煦将手勾上了他的脖子,“你都这样了,它也没动起来,是不是还没完成?你弄完不会又要像那次跳崖的时候一样,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吧?” “怎么会呢?”方多病在少年的背脊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傀儡的事又不着急,我歇个一天半天的再做下一步也可以。” 萧承煦轻哼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凑上前,在男人的下唇咬了一口。 方多病挥手将傀儡收了起来,随后就着这个姿势,将怀中的少年一把抱了起来。 大约猜到了他要干什么,萧承煦不安分地晃了晃双腿,被他在臀上掐了一把后,才一边报复性地捏上这人的脸颊,一边将腿盘到他腰上,被他抱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屋里便响起了刻意压抑的喘声。 第40章 师妹 回到王都的半个月后,萧尚远穿着新赶制出的衮冕,遵照礼制,在王都与朝臣的见证下,正式登基为帝。 此后大盛改国号大晟,年号改为文定元年。 萧尚远年少时迎娶的王妃已经不在,沐王妃也名正言顺地被封皇后。 她名下的萧承煦萧承轩二人便自然而然成为了中宫嫡子。 随后这次成功攻下西齐,论功行赏时萧承煦获封燕王,而因为年少还无军功,却因为此次鹰啸营同样战绩不菲,萧承轩在封赏众将士之前,也获得了豫王的封号。 而伴随着萧承煦封王一事而来的还有他马上便要提上议程的婚事。 毕竟他如今已经十八,再过几个月便十九了。 哪怕不必马上娶亲,也应该尽早定下来,这一点不单只是沐皇后这么想,萧尚远也是这么认为的。 很快沐皇后便提出要在宫中举办了宴会,将朝中大臣适婚的女儿、属国的郡主都请到了王宫里。 萧承煦去沐皇后那儿请安的时候便正好碰上了去寻她说话的苏玉盈。 看着目光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他忍不住僵住了身体,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跟沐皇后说了会儿话。 沐皇后其实并不满意苏玉盈的性子,见萧承煦对她无意,便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便让他自己下去歇着,不必每日都来她宫里请安。 萧承煦这头才出了沐皇后的寝宫,没一会儿苏玉盈便追了上来。 “承煦哥哥!” 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哪怕萧承煦对苏玉盈实在没什么男女之情,却也不好将这个自己当做妹妹一般看着长大的少女丢在后头不管不顾。 他无奈地转过身,“又怎么了?你可别再说要做我王妃这样的话了,玉盈,我跟你说过了,我只将你当做妹妹。” 苏玉盈却坚信萧承煦只要娶了她做王妃,便会发现他们除了兄妹之情之外,还有别的情谊,否则为何从小萧承煦便这么照顾她。 他心中明明也有自己,怎么就不愿意娶自己为妻了? 萧承煦与她实在说不通,便随手往她背后一指,惊讶道:“快看!” 待苏玉盈转过头去看时,他便运起轻功赶紧开溜。 只扭头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本来打算让他陪着自己的苏玉盈直跺脚,最后也只能悻悻地回了自己姨母,也就是齐王萧承睿侧妃的宫中。 躲在树上的萧承煦见她气冲冲地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调转了脚步又往沐皇后的寝宫走去。 而正看着宫册的沐皇后见他折返回来,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 “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为了躲玉盈?” 萧承煦叹了口气:“母后你就别笑话我了。” 他走到沐皇后的背后,放轻了动作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我这次来找母后,是有事相求,谁知道玉盈正好在母后这里,我就只好回去了。” “原来这是躲过了小姑娘,才又跑回来找母后。” 沐皇后这些时日其实也算不上春风得意,毕竟她并非先王妃那种极聪慧的女子,反倒是性情温婉柔和,如今坐上这烈火烹油的位置,加之萧尚远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她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也就如今从战场回来,还每日过来请安的萧承煦还有小儿子萧承轩能叫她心中松快一些。 她拍了拍大儿子的手,笑道:“说罢,有什么事要母后帮你的,只要别让母后将宴会取消,母后便都答应你。” 萧承煦也知道叫沐皇后取消宴会是绝不可能的事,好在他的目的也并非如此。 “我来找母后,是因为方多……方先生。” 他脸上带上了几分不自然:“方先生的师妹如今也来了王都,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到底不方便,方先生在都城中并无府邸,如今都住在我宫中,便想着母妃是不是能将她宣入宫中。” 沐皇后还是头回见这个儿子对女子这般上心,不由得抬起眼来,仔细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轻声道:“既然是方先生的师妹,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正好最近那些大臣的女儿,还有几位郡主也都住在了宫里,我将她们安排在一起,她们姑娘间正好凑一块儿说说话。” “别别别!”萧承煦连忙制住了沐皇后这个荒谬的想法。 这个所谓的师妹虽说是个傀儡,但里面可是有着方多病的神魂,就跟方多病的分身无异,怎么能将他放在女子堆里! 但他又不能这么与母后去说,便只好支支吾吾道:“这……方先生的师妹天真烂漫,平日里都是习武,学的机关之术,不擅女工,更不曾与世家贵女接触过,未必能跟他们处得来。” 沐皇后略一皱眉,但他们北境对女子女工到底也不那么重视,若是萧承煦真心喜欢,舞刀弄枪的,倒……也不算什么。 毕竟除了正妃的位置,再多赐下一个侧妃也不算什么。 她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笑容中流露出几分揶揄:“煦儿原来已经见过人家姑娘了。” 萧承煦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应话的声音轻得沐皇后都险些没听到。 沐皇后也没有为难他,便道:“好了,到时候将人宣入宫后,我便将她安置在我宫中的偏殿里,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萧承煦连忙又给她捏了几下肩膀,“我就知道,母后最疼我了。那明日,我便让方多病将她接进宫里,到时候直接送到母后这儿来。” 沐皇后被他揉按得忍不住眯起了眼,“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竟是将母后我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好好与沐皇后撒了会儿娇。 待回到自己宫中时,他便直奔向方多病的住处。 彼时方多病正在习惯不影响自己日常生活的情况下,叫分出了自己一缕神魂的傀儡也行动自如。 萧承煦推门看到正拿着刻刀在做着什么机关的少女,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连忙将房门关上。 少女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承煦。” 第41章 方宝珠 第二日清早方多病便拿着令牌出了皇宫。 傀儡被他收在了灵台之中,等到了城外才放了出来。 他在城门口雇佣了马车,将“方宝珠”一路载回了王宫。 彼时萧承煦已经在宫门口附近等着,二人一起将“方宝珠”送到了沐皇后的宫里。 倒霉的是,他们到时,苏玉盈竟又在皇后宫中。 她一见走在萧承煦身旁的方宝珠,便不由得变了脸色,带着十分敌意地瞪着跟前的姿容出色的少女,只是当着沐皇后的面没有叫唤起来。 沐皇后这头第一眼却是先看向方宝珠的仪态跟打扮。 她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大抵是因为与方多病一个出身,举手投足间并未有太多女子的脂粉气,哪怕穿着一身料子极好的及胸襦裙,挽着披帛,也瞧着甚是英气。 不过少女面容生得柔美,中和掉了身上的这种英气,反倒凸显了她身上在寻常女子中极少见的气质。 瞧着是个利落聪慧,落落大方的姑娘。 难得的是与方多病一样,哪怕身着自己并不习惯的华服,面对权贵也不卑不亢,可见家教极好。 这样的女子,才不算是委屈了她的承煦。 沐皇后将方宝珠招到了跟前,握住她的手亲切地问着问题,不时还照顾地也问上作为师兄的方多病几句,还不忘给自己的亲儿子说说好话。 萧承煦则是忍不住看了眼方多病,又看了眼“方宝珠”,拈起桌上的点心遮掩住唇边的笑意。 殿内只有苏玉盈的心情最为糟糕。 她本以为自己怎么说都是跟萧承煦一起长大,这段时日又经常来陪伴沐皇后,嘴巴也甜,逗得她时常展颜,沐皇后应当站在自己这边才是。 怎么竟这么夸一个旁的女子,还是个平民出身,什么身份都没有的女子,甚至比对自己时还要更加亲切。 憋着气的后果便是,在知道了方宝珠要住在沐皇后殿中时,她便忍不住叫唤起来:“凭什么!” 殿中的四人齐刷刷将目光转落在她的身上,不免叫她瑟缩了一下。 但看了一眼面色冷淡的萧承煦,她还是忍不住看着沐皇后,甚至走到她身边,委屈地地垂下眉眼:“皇后娘娘,这……这方宝珠不过是个平民女子,怎么能住在您的宫中,这……这叫人怎么看?您不是要给承煦哥哥选王妃吗?这不是叫承煦哥哥未来的王妃心里膈应吗?” 还不等沐皇后说话,萧承煦便忍不住了:“苏玉盈,你说什么呢!我选不选王妃关你什么事?还有宝珠怎么就是平民了?她是方先生的师妹,跟亲妹妹差不多。方先生是我身边最得用之人,又是救命恩人,光凭这一点,方先生即便为宝珠求来郡主之位也不为过。” 本来因为苏玉盈的话确实生出几分迟疑的沐皇后这才舒展了眉头。 也是,方宝珠虽是平民出身,但她最大的靠山,便是方多病。 如今王上身子能坚持到今天,也都多亏了对方,若是得罪了方多病,万一往后他给王上的治疗不如往日那般上心,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苏玉盈被当着方宝珠跟沐皇后的面被萧承煦这般下面子,当下便红了眼眶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朝外跑去。 沐皇后拍了拍方宝珠的手,安抚道:“玉盈她性子是有些刁蛮,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方宝珠”微微一笑,“苏姑娘性子直爽,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这样的人倒也容易相处。” 沐皇后见她这般通情达理,对她的喜爱便又深了一分。 萧承煦看着她亲切的模样,忍不住朝方多病挤了挤眉毛,甚至用肩膀顶了顶身边这人。 方多病回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他背后轻抚了一下。 正好被摸在敏感处的少年登时便有些耳热,不禁拿笔方才多了一丝水光的眼恶狠狠地将他一瞪。 两人并没有在沐皇后这里待太久。 一则方多病要去给萧尚远渡内力,二则他毕竟算是外臣,虽说如今大晟在男女大防方面并不算特别看重,宫中也没有特别的限制,但到底是不太好。 而往后一段时日,萧承煦倒是更频繁地去沐皇后宫中给她请安了。 沐皇后也知道他的心思,每日都会给他一些时间与方宝珠单独聊聊,不论是逛逛园子,还是在一旁弹弹琴下下棋,都是好的。 与这个傀儡相处得久了,萧承煦渐渐便也不那么在意傀儡的那副女子皮囊,而是更清晰地感受道了“方宝珠”这具傀儡中的方多病。 不论是下棋也好,逛园子也好,这人嘴巴上还是那么热衷于逗他,哪怕因为女子的身份收敛了动作,在旁人听不到的地方还是将他逗得又羞又恼。 而照顾他时也仍是会将他最喜欢喝的茶摆在他的手边,在他要吃点心之前给他递帕子,将他喜欢吃的点心特意留出来,把他不那么喜欢的点心挑过去。 因为“方宝珠”,他反倒更加确定了,他钟情于方多病并不是因为他是男子,也不会因为他变成女子,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人。 只是他这番明显的表现,到底给方多病惹来了一些麻烦。 毕竟沐皇后为了给萧承煦选王妃,将一应贵女郡主的都请到了宫里,再过几日便是宴会举办的日子了,距离最远的西齐郡主估计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便该抵达王宫。 女孩儿多的地方本就是非多,而“方宝珠”这个身份全然比不上她们的民女竟然先一步得了燕王萧承煦的青睐,她们自然变着法子地到他面前来找存在感。 哪怕应对这帮女子的只是分出去的一缕神魂,方多病还是苦不堪言,索性让“方宝珠”抱病,待在屋子里休息。 而听闻此事的萧承煦却笑得厉害,歪在他怀里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最后还得意洋洋地坐在方多病怀里,揪着他的面颊道:“这便是你得了本殿青睐的代价。” 方多病轻笑了一声,摸索着小殿下的腰很快便将这代价的利息讨了回来,叫小殿下在床上好好求了一回饶。 第42章 宴会 沐皇后举办的宴会在几日后终于如期举行了。 虽说并不在沐皇后的邀请之列,但毕竟是住在沐皇后的宫里,她又多少知道了自己儿子对这位方先生的师妹有那么些意思,临时加入一个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甚至她还让人做了一身新衣服。 方多病跟萧承轩一起坐在萧承煦寝殿的桌前,等着还被素秋打扮着的九殿下。 萧承轩如今才十六岁,但这次请来的少女们也有与他年龄相仿,甚至年纪更小的,故而他今日也打扮得十分精神,大抵是有合适的便打算将他的婚事也一起敲定下来。 这倒显得只穿着一身素色蓝衣,只以发带固定着发髻的方多病十分低调。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面上的神色有些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着正与他叽叽喳喳说着这段时日自己在剑术上的进步的萧承轩。 倒也不是对这位十殿下不耐烦,而是他如今正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在傀儡身上。 已经在宴席上的方宝珠尽管穿着流光溢彩的华美襦裙,画着精致的妆容,但出于种种原因,到底是被其他贵女所排斥,甚至苏玉盈还带头讥讽了他几句。 方多病也没有要让这具傀儡跟其他女子靠得太近的意思。 毕竟哪怕这傀儡是女身,但他到底是男子,尤其是此事萧承煦也知晓。 就算是为了叫这位小殿下不吃醋,他也不会随意与这些女子亲近。 不过这些贵女中,倒也不全是苏玉盈这般一心想做九王妃,见着她们如此针对,他却好似满不在意,仍旧表现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很快便有两名女子越众而出,护在了“方宝珠”身前。 是来自雍临的郡主贺兰茗玉跟她身边的侍女凌蓁儿。 这位郡主口齿伶俐,扯起沐皇后的大旗逼退了眼前这几位身份最高的贵女后,才笑着转过身来想与他认识一番。 方多病端着茶水的手顿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了雍临这个关键词,抬起眼,透过傀儡的双眼看清了眼前的女子。 他记得,贺兰茗玉便是被称作雍临双姝的其中之一。 只是贺兰茗玉容貌其实称不上十分出挑,但从方才她的言行来看,确实称得上聪慧,气质上与寻常闺秀确有些不同。 这样聪敏善变通的女子,兴许真能勾起萧承煦的关注也说不定。 再者此界的应渊分神历的同样是情劫,他神魂反应又明显有天道的痕迹,这一点正说明的此间天道只会竭力促成这段情劫,叫萧承煦遇上自己情劫所系之人。 他操控着方宝珠与贺兰茗玉友好地交谈起来。 尽管知道萧承煦的劫难可能与眼前的女子有关,但就像面对褚璿玑时,他并不会因此将一切都怪责到对方身上。 毕竟情劫除了遇人不淑之外,很多时候,更大的可能是命运使然。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萧承煦正好从里间出来。 萧承轩看着他的打扮,眼睛不由得一亮,“哥!你戴冠了?” 萧承煦摸了摸头顶的小冠,目光在方多病身上一扫而过,笑道:“又不是正式的发冠,戴个好玩罢了。” 方多病送的这顶小冠做得比及冠后戴的那种要规格更小巧些,不过比发带宽上一点,所以真论起来,也不算出格。 在长辈看来,还差两年才到及冠之年的萧承煦戴着这顶小冠,就像是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故意学着大人的模样一般。 反倒显得纯真可爱。 方多病就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一下他打理得十分顺滑的长发。 宫人不知道给他用什么东西清洗打理过,本就乌黑的发丝显得又黑又亮,摸上去并没有什么黏腻感,反倒十分清爽柔软。 萧承煦拍了下他还勾在自己发丝上的手,挑着眉地哼道:“别老摸我脑袋。” 跟摸小孩儿似的。 方多病忍不住笑,手便顺势滑到了他的肩上,“好,不摸就是了。” 一旁的萧承轩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直嘀咕,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将方多病搭着自家哥哥的那只手打下去。 不过顾念着方多病如今是自己剑术师父的事,又是他哥重要的左右手,父王的身子也要靠他打理,便只是瘪了瘪嘴,将这股冲动忍了下去。 他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嘟囔道:“你说母后也真是的,她办宴会,叫我们去做什么?一堆女人,怪叫人心烦的。” 方多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看着萧承煦嘴巴上说着选妃的事,面上却透露出与萧承轩一样的烦躁,面上笑容便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三人到了沐皇后举办宫宴的地方时,贵女们已经在两侧入座。 萧家兄弟先与沐皇后请安后,便被单独请到一旁的座位上。 萧承煦看了眼桌上从前未曾喝过的酒水,一边举杯浅尝了一口,一边看向身边的方多病。 今日大抵是分出了一部分新神的缘故,这人总是显得比平日更散漫些。 他这么想着,便又看向距离自己并不远的“方宝珠”。 只是随着傀儡“默契”地朝自己望来,他还看到了在它另一侧,好奇地探头看来的少女。 有一瞬间,他脑子里像是被灌入了大量的东西,心口更是好像被锐器贯穿,剧烈地抽痛起来。 方多病在萧承煦面露痛苦的第一时间便搂过他的肩膀将他按在自己肩上。 少年无力地被他搂了过去,手掌用力地捂在心口上,痛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承煦!承煦!”沐皇后大惊失色地从位置上站起身,近乎手脚发软地踉跄着靠过来,手试探着要去抓萧承煦紧紧捂在胸前的手。 不能暴露萧承煦这种情况的方多病很快扫了眼他们桌前,目光落在了方才萧承煦喝过的那杯酒上。 “可能是外邪入体导致,我先带殿下去后殿,麻烦娘娘您将桌上的吃食,还有姑娘们身上的香囊收集在一起。” 沐皇后面色空白了一瞬,颤抖着问:“莫不是……莫不是中毒?” 方多病冲她摇了摇头,“不是中毒,娘娘放心吧。” 说罢他便弯腰将已经满面冷汗,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的少年打横抱了起来。 第43章 表明 方多病将萧承煦抱到了后殿,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屋子里。 沐皇后自然是不放心地跟了过来,只是他要给萧承煦渡神力的法子是口渡,自然不能被沐皇后瞧见,所以他面色凝重地道:“娘娘,我要为殿下施针,需凝神静气,不可有丝毫外物打扰,所以劳烦各位都出去,给我一个独立静谧的环境。” 当初他帮萧尚远解毒时尚且没有如此,沐皇后如今一听,便觉天旋地转,踉跄了一步,才在萧承轩的搀扶下稳住脚步。 只是同样着急的萧承轩自己也通红着眼睛,眼角都开始挂起了眼泪,“方大哥,你一定要把我哥救回来!” 方多病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吧。” 随后便合上了房门,快步地走到里间的床榻上。 彼时萧承煦已经比刚发作的时候好了一些,却还是面色惨白,紧紧地捂着心口,将自己蜷成一团。 方多病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一手扶住他的后背,一手托起他的下巴,拇指在他嘴角轻轻摩挲了几下,柔声道:“承煦,将牙松松。” 萧承煦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因为他摩挲着自己的指腹而将咬紧的牙关松开了几分。 方多病凑上前,轻吮了一下他的下唇。 即便没有神力,他本身就是萧承煦缓解症状的良药。 痛楚渐渐消减了几分后,少年的手便缓缓从自己的心口挪开,抚上了方多病的肩颈,鼻腔也溢出一声轻哼,彻底松开的唇齿回应着他的安抚。 方多病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体内几乎所有的神力都渡进萧承煦的体内。 在脱力之前,他用仅剩的那一丁点看清了少年体内那分割开的神魂已经渐渐快合为一体,只剩下一小段还未能完全修复的裂口。 萧承煦自然地被脱了力的方多病带倒在了床上。 他侧过头,今日这身精致的打扮已然多了几分凌乱,精细地打理过的衣物也布满了折痕,但这分凌乱却丝毫没有折损他身上的矜贵跟清隽,反倒因为方才的疼痛,叫他泛红的眼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脆弱。 方多病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往怀里勾了勾。 少年被方才的那种痛楚吓到了,默默地往他怀里钻得贴紧了几分,小声呢喃道:“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瞎说什么呢?”方多病不由得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过是受了些外物的刺激,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其实你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垂下眼,摸了摸少年的脸颊,“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萧承煦揉了揉心口,也不由认同了他的这番话。 毕竟他方才胸口是真的疼得仿佛被利刃贯穿了一般,叫他险些喘不上气来,但如今,他的呼吸顺畅,心口连点钝痛都没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他忍不住抬起脸,两只湿漉漉的眼睛有些可怜地看向方多病:“难道方才那些都是我的幻想吗?我真的不是中了什么邪?就像……就像厌胜之术之类的。” “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方多病试图将怀中的少年往上托一托,结果被手脚软得没剩多少力气,反倒是少年自己往上蹭了蹭,凑上前来用软绵绵的嘴唇亲了一下他的面颊。 他侧过脸去,鼻尖挤着少年还有些泛凉的脸颊,“若真是什么邪术,我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发现。有我在你身边,是绝不可能叫这种事发生的。” 萧承煦轻轻应了一声,在他凑上来啄吻着自己的嘴唇时将自己送上前去。 尽管少年没有再追问是什么原因,许是觉得即便是方多病,也未必会知道真相。 但看着他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方多病还是亲了亲他的眉心,低声道:“你昏迷之前,看的那个女子是雍临的贺兰茗玉郡主。” 萧承煦一愣,显然反应过来了,“雍临?你是说……” 他之所以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都是因为这个贺兰茗玉? 但似乎也确实如此。 他不经意间与那名女子对上眼时,似乎有很多东西塞进了他的脑子,但还不等他理清,方多病渡来的神力已经帮他将这些几乎叫他脑子炸开的东西压了下去,只剩下那叫身体更加印象深刻的,心口被贯穿的痛楚。 以至于幻觉中那个自己十分陌生,却隐隐有几分三哥模样的少年留给他的印象都要远胜于那女子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毕竟那个少年,似乎正是之前曾经在他眼前出现过的少年。 “总归是有些关系的,但应当与那贺兰茗玉无关。”至少贺兰茗玉,确实不是始作俑者。 萧承煦不理解,面上便露出了几分疑惑。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轻柔地解释道:“她是你命中注定的劫难,但她并无害你之心,一切只是命运使然。” 萧承煦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抬手摸上方多病的脸颊,“那是不是……与你也有些关系?” 若一切都像方多病说的那样,贺兰茗玉是他命里的劫难,那如今没有按照既定命运走下去的自己,是不是都是因为方多病强行改变了他的命数? 尤其是……他在第一次遇见方多病时,其实那个声音已经出现过了,告诉过他,即便他去了西齐,也还是救不了父王。 所以他才会死马当活马医地选择相信方多病,抓住这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救命稻草。 方多病知道应渊的每个分神都与他本体一样,总是世间少有的聪慧,所以尽管有些意外,但对萧承煦的这个问题,也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点了点头,“我多少有些奇遇,你与我一起,命数也会受影响而改变,再者,你我有宿世情缘,我怎么可能看着你跟旁的女子纠缠不休。” 萧承煦原本有些惶然的双眼因为方多病这句话而闪烁了一下,渐渐从嘴角泛开的笑意叫这双眼睛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少年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在他颈间磨蹭了几下,“那你可得看好我了。” 第44章 帝王 两人没有腻歪太久。 方多病缓过来劲儿了之后,便与萧承煦双双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叫少年靠在床头,自己起身去开门。 屋外已经不知道徘徊了多少回的沐皇后跟萧承轩在门开的第一时间凑上前来。 “方先生,承煦……承煦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啊方大哥,我哥现在没事儿了吧?” 方多病冲他们笑了笑,“没什么大碍了,大抵是雍临的酒中,有某种东西与九殿下体质相冲,所以才突发了急症。我给他针灸过后,他已经基本恢复过来了,待这两日我再给他调理一下,便能彻底恢复过来。” 沐皇后顿时松了口气,甚至险些眼前发黑地倒下去。 好在方多病用手臂抵住了她的身体,在她体内输了一缕扬州慢的内力,而她也站稳之后,便将手收了回来。 “娘娘不必如此挂心。”他安慰道:“九殿下身子骨强健,又跟着我修习了这么长时日,往后只要不再喝这种酒,也不碰这种酒中的酿制材料,便不会再出现如今的状况。” 沐皇后闻言连忙点了点头,“好,好好,素秋,你快去问问雍临的那位郡主,他们这种酒究竟是什么材料酿制而成,往后切不可让这些东西出现在承煦跟前。” 她身旁的素秋领了命后,便快速地退了出去,小跑着去寻还在前殿坐着的贺兰茗玉。 沐皇后与萧承轩却是很快走到了里间。 看着面色已经恢复了血色的大儿子,沐皇后几乎要掉眼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因为萧尚远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四大亲王或者其他皇子想先解决了最受萧尚远喜爱的萧承煦。 萧承煦如今其实已经完全没事了,还在床上坐着也是为了装装样子。 只是见沐皇后这么后怕,他哪里还装得下去,连忙握住她的手,“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如今上阵杀敌都没问题,也就是方才吓人了些,也怪我自己大惊小怪,将你们给吓着了。” 沐皇后却知道,这个儿子小时候磕着碰着了都很少哭,虽说受他们疼宠,却不是个娇气的。 而且都是能带领大军打胜仗的主帅了,又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痛楚而那么大反应。 但既然萧承煦不想叫她担心,她便摸了摸他的脸,轻笑了一下,将自己的后怕一带而过。 他们这才坐了一会儿,说了两句话,便有宫人通传,萧尚远这个皇上驾到了。 显然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他进殿时已经能看出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透露出了些许厉色。 直到沐皇后朝他请安,他脸上的神色才柔和了些许,抬手将她扶了起来。 他坐到了沐皇后空出来的位置上,看着床上已经恢复了精神的萧承煦,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这才抬头看向方多病,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多病将方才对沐皇后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对萧尚远说了一遍,萧尚远也没说什么,只是又看向了自己与方多病说话时,神色便带上了几分紧张的老儿子。 意有所指地道:“原来是这样,方才见你这么生龙活虎,我还当你是为了想要逃过这次的宫宴,才故意装出来的。” 萧承煦像是不敢相信萧尚远会这样想自己一般,一下瞪圆了眼睛,“我在父皇心里就是这种人?” 萧尚远哈哈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对了。”他忽然道:“听说你将方先生的师妹接到了宫里?” 萧承煦点了点头,尽管知道父王不可能发现这个师妹其实是个傀儡,但这个谎着实有些大,他不免还是有些心虚。 沐皇后却以为他是害羞了,连忙帮着他介绍起这些日子方宝珠在她宫中时的表现。 末了还看了一眼萧承煦,笑着道:“我瞧着方姑娘也确实是个好姑娘,与承煦也处得来,若是……” 她话还未尽,目光便已经转向了方多病。 方多病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道:“感情一事自当是宝珠自己做主,我与师父从不干涉她的选择。” 萧尚远不知是否听懂了他话语中潜在的意思,笑眯眯地将手覆在沐皇后的手背上轻拍了拍,“皇后觉得好的,必然不差。今日虽是意外,但到底是搅了你的宫宴,不如便叫承煦在屋里休息,我陪着你去见见那些姑娘。” 沐皇后还有些迟疑,手轻轻地搭在萧尚远的胸前,“可是皇上,你的身体……” “不过是吃顿饭,见见这些个小姑娘,特别是你说的——方姑娘。” 沐皇后向来不会真的反驳萧尚远的话,所以也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笑着答应了下来:“也好,方才承煦那个模样,我还叫人将那些个姑娘拘在了前殿,确实是有几分不妥。想来见了皇上,也能抚慰她们心中的惶恐。” 距离萧承煦被方多病抱入后殿,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好在御膳处有备用的食材,再者他们本也不是真为了吃这点东西办的宫宴。 萧尚远站起身来,方多病主动伸出手去,道:“皇上,让臣给您再把下脉吧。” 尽管知道他与萧承煦之间的事,但萧尚远一直不曾当着方多病的面表明出来,待他也仍像原来一样,似乎并未因着他与自己儿子之间不能摆上台面的情愫而迁怒。 方多病自然知道其中也有很多利益驱使,却也不可否认,眼前的这位帝王确实十分疼爱自己的小殿下。 他从腕上的经脉给萧尚远渡入些许内力。 萧尚远很快便觉得沉重的身体好似缓过来了一些。 他看向方多病。 方多病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那双大眼平静地回视着眼前这位帝王。 萧尚远问:“今日的诊脉如何,可有变化?” 方多病放下了他的袖子,低声道:“皇上您的脉象还是老样子,得好好养着,今日的宫宴最好简短些,也莫要饮酒。” 听到这句话,本来面上还带着笑的萧尚远登时便去了几分兴致,只应了一声,便与沐皇后相携离去。 第45章 价值 因着萧承轩也被萧尚远一起带回了前殿,后殿一时间便只剩下方多病跟沐皇后宫中的宫人。 前面开席不久后,沐皇后特意吩咐了将其中清淡些的菜式单独做两份送到后殿。 萧承煦正听着方多病小声地说着前殿内发生的事情,听到萧承轩不给苏玉盈面子,将一心想到后殿来探望的苏玉盈给撅了回去,不由得好笑。 见有人送来吃食,他们便止住了话头。 萧承煦本就没什么大碍,又不想被母后宫中的人听见自己与方多病谈及的话,便叫人放下东西之后退了出去。 方多病给他舀了一碗燕窝鸡丝汤,“这道菜大概是皇后娘娘特意给你做的,先喝点垫垫肚子。” 萧承煦倒是不大爱喝这些汤汤水水,却也没有拒绝,接过巴掌大的汤碗后囫囵将碗里的燕窝鸡丝汤一饮而尽。 其他菜式虽也不算完全合他的胃口,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重口腹之欲的人,最后竟是比方多病还快地将自己碗中的东西吃完了。 好在方多病也没落下多少,三下五除二地用完餐后,便将正托着腮帮子盯着自己看的小殿下卷到了腿上。 “你干嘛?”萧承煦侧坐在他怀里,忍不住看了眼关上的房门,却被男人凑上来的嘴唇亲了个正着。 二人刚用过午膳,嘴巴里食物的味道都还没消下去,少年有些嫌弃地扯了扯这人的脸颊。 方多病这才从怀中取出了帕子,给他擦净了后,才给自己打理。 萧承煦坐在他腿上,伸长了胳膊去取了桌子另一侧的茶水。 两人分饮了一杯茶水后,这位小殿下才扫了眼方多病红润的嘴唇,满意地低下头来在他唇上轻吮了一口。 因着是在沐皇后的宫中,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火,两人分开后,便开始继续说起了前殿的事。 只是才听了一会儿,萧承煦便觉得没意思了。 沐皇后没什么架子,这些个贵女跟郡主在她面前还比较放松,但萧尚远却是半辈子都在战场上,哪怕如今年纪大了,已经显露出了老态,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并非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随意造次的。 宫宴上除了装着方多病神魂的“方宝珠”之外,便唯有雍临郡主贺兰茗玉能对萧尚远的问话淡然处之,甚至侃侃而谈。 眼见着萧尚远面上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方多病侧头看向乖乖偎在自己怀里,听他说话的萧承煦,抬手摸了摸他那头微乱的乌发。 萧承煦搂着他的脖子,面色流露出几分不解,他也只是浅笑着道:“你父皇在考察那些贵女跟郡主,大概还是想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王妃。贺兰茗玉……性情确实不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承煦有些不太高兴,“你莫不是觉得我从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敷衍你的不成?” 若真是敷衍,他又何必大费周章配合这人弄什么傀儡。 方多病见他登时便红了一圈的眼,连忙掂了掂大腿,哄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少年,“你着什么急?我不过是在吃醋,哪里是怀疑你的心意。” “真的?”萧承煦蒙着水光的眼睛微微闪烁着,明明是微垂下眼来看他,却好似只仰着脑袋,显得湿漉漉的双眼格外大的小鹿。 方多病将他的腰搂紧了几分,声音低沉地答道:“自然是真的。” 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萧程煦凑上前来,软着声音小声道:“有什么好醋的,我喜欢的又不是旁人。你不是说了,我们有宿世情缘,这一世自然也不会分开。” 说完嘟着嘴巴在方多病嘴唇上碰了一下。 轻轻的“啾”的声响叫方多病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他捋了捋少年的背脊,“你父皇在问‘我’师父的事了。” 萧程煦顿时紧张起来,“那你怎么说?” 方多病手往下滑,虚虚地搭在了他上臀,“就说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去了,所以如今才来了王都,毕竟女子孤身一人在外,并不方便。” 这样的身世,自然很难配得上萧程煦的身份。若是萧程煦坚持要娶,或许萧尚远也会答应,但说不定也会对意气用事的小儿子失望。 所以方多病将自己画的全新的战车给了“方宝珠”,叫她当众献上。 萧尚远从前便知道方多病除了十分擅长解毒,又会气功之外,还十分擅长机关之术,却没想到方宝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看着手中的战车图稿,不由想起了这些时日不断试探着大晟边境的大梁。 如今北境一统,大梁为了不让大晟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必然不会给他们太多休养生息的时间,战事很快便会再起。 但比之北境,大梁即便旗下兵卒不如大晟的骁勇善战,却实在人数众多,在他有生之年,未必真的能达成他天下一统的雄心。 在这种情况下,方宝珠献上的战车,便对他们格外的重要。 毕竟在攻打西齐王都的那一次战役中,他们已经证明了更好的战车能对战局起到极其正面的作用。 萧尚远意味深长地看着殿前的少女,问:“这可是你师兄让你献上来的?” 方宝珠点了点头,却又在萧尚远自觉明白方多病的用意后又道:“宝珠得皇后娘娘青睐,这些时日在宫中好似在家中一般亲切,所以宝珠便问了师兄,自己能以什么答谢皇上跟娘娘。是师兄建议我可以结合雷火弹重新设计一款进攻性更强的战车。” 萧尚远一愣,忍不住问:“这是你设计的?” 方宝珠面上露出几分腼腆,却仍是点了点头。 萧尚远有些克制不住激动情绪地咳出声来,吓得沐皇后连忙用手帮他揉起胸口。 他安抚地拍了拍沐皇后的手,令方宝珠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又点了几个贵女,简单地问了几句问题,便精力不济地结束了今日的宫宴。 这些个贵女郡主自然不好留下来打扰,便唯有如今住在沐皇后宫中的方宝珠在起身要随着其他人一起离去时,被萧尚远留了下来。 第46章 心术 萧尚远被方多病输过了扬州慢,短时间内自然不至于精力不济到这种程度。 故而待其他人离去后,他便接过了沐皇后递来的茶水,舒缓了一下干咳带来的不适,随后将方宝珠唤到了跟前。 “你与方先生,似乎都十分擅长机关之术。”萧尚远试探着问:“可是因为你们师门便是钻研此道?” 方宝珠点了点头,“我们师门名唤天机堂,因为早些年祖师遭了劫难,门中弟子从那之后便未再出山,天机堂便也这么没落了下去,如今已是只剩我们师徒三人。” 萧尚远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那你们若是有要紧事,可能寻到你们师父?” 方宝珠面上流露出几分难过,“师父只说下山之后,便要靠自己闯荡,若是他想见我们,自会寻来,让我们不必回去了。” 萧尚远不由有些遗憾,毕竟方多病跟方宝珠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徒弟都有这样的本事,那他们那位做师父的,不知道又有多惊才绝艳。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方宝珠,又看了眼身边的沐皇后,温和地笑了笑:“你可知,皇后今日举办的宫宴……是为了什么?” 在后殿的方多病抬起眼睫,看向依偎在怀里的少年。 褐色的眼瞳泛着柔软的水光,见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自己,这双眼睛便流露出了几分疑惑,将脸颊贴了过来,低声询问:“怎么了?” 方多病亲了亲他的脸颊,轻笑了一声。 他抬手刮了一下萧承煦的鼻尖,“你应该很快就能娶王妃了。” 少年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笑嘻嘻地学着他的动作,在方多病鼻尖上刮了一下,“早知道你这么期待嫁我为妻,我便早些跟父皇讨了旨意,将你许配给我。” 明明他要娶的只是有着方多病一缕神魂的傀儡,但这种刻意的说法也不算错。 萧承煦环着这人的脖子面上露出几分得意,叫他险些没能好好应付前殿中萧尚远的问话。 傀儡少女被操控着露出羞怯的表情,指尖紧紧地交扣起来,好一阵才声如蚊蚋地答道:“是……是为了给殿下选妃。” 萧尚远哈哈地笑了起来,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又问了她一些问题。 诸如方多病用来给他调理时的那种气流是什么,是不是他们师父传授的,问她是不是也曾学过。 这些大概因为方多病是男子,举手投足间又颇有些不凡,萧尚远从不曾询问过他。 方宝珠坐在矮凳上,有条不紊地回答着。 它体内虽有神魂,却到底只是一具傀儡,因为制作材料难得,凡人无法伤及它的躯体,却也无法像真正的人那般,体内有奇经八脉,能修炼内功。 所以方多病通过它的口告诉了萧尚远,他给萧尚远调理身体的功法是他们师门的独门功法,要配以许多药浴,方可修习,而她因为小时候体质柔弱,经不住药浴霸道的药性,故而不曾习得这门功法。 少女眉目间干净而纯粹,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即便是萧尚远有些失望,也并未觉得她有骗自己的可能。 若幼年的方宝珠受不住药浴的药性,他如今这副身子,又怎么可能经受得住? 他不由得有些悻悻,交谈的兴致便去了许多,却还是笑着对方宝珠道:“方姑娘献上战车,立下了大功,再者方先生多次救朕性命,朕自然不能亏待于你们兄妹。” 萧尚远故作思考了片刻,竟是将她封为郡主。 眼见着前殿散了,帝后二人起身要往后殿走来。 方多病将有些困乏的萧承煦抱了起来。 “前面结束了?”少年枕在他肩上,软着嗓子问道。 方多病点了点头,将他放在床上,弯腰给他脱去了鞋子,“嗯,如今估计快到门口了,你可以睡一会儿,待会儿我顺便给你父皇调理一下身子,晚些时候他估计有话要寻你说。” 萧承煦有些期待地勾了勾他伸过来帮自己解扣子的手指,目光扫向房门口,听着外面还没有响动,便撑起身体,在方多病脸上用力地啾了一口。 做完了坏事后又乖乖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一副已经要睡着的模样。 方多病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但门外已经隐约能听到脚步声了,便只是抖开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萧承煦怕装睡被发现,便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 很快萧尚远跟沐皇后便推门进来。 方多病见二人进来,如同刚发现般连忙站起身来,朝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外间。 他压着嗓子对两人道:“今日九殿下虽没什么大碍,但身子到底还是有些折损,用过饭后便很快歇下了,如今还是再让他休息一会儿。” 沐皇后自然没有不允的。 方多病便看向萧尚远,道:“皇上若是这会儿没什么事,不如便先做今日的调理?” 萧尚远点了点头,将他带去了自己与皇后的寝殿。 已经渐渐习惯了调理的过程,看着方多病将手指搭在自己腕上,先给他把脉的动作,萧尚远问道:“方先生的师妹天真烂漫,如今也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不知先生有何打算?” 方多病把脉的动作一顿,隔了一会儿才缓慢道:“我与师妹自幼一起在山上长大,虽说名义上是师兄妹,却更胜亲兄妹。我们门中并没有太多世俗的规矩,所以嫁娶之事,还是以她自己的心意为主。” 萧尚远附和地点了点头,又道:“我今日瞧着,她似乎对我们家承煦颇为关注,你如今也在承煦麾下,若是方姑娘愿意,不如……” 他未将话说得太明白,却也足够清楚。 方多病垂下眼睫,将内力一点点地输入这位帝王的体内。 只见萧尚远原本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宇很快便在扬州慢的作用下舒展开来。 待他有些昏昏欲睡时,方多病才答道:“若是宝珠愿意,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没什么意见。” 第47章 赐婚 方宝珠被封为郡主的第三日,萧尚远才终于下了赐婚旨意,将她赐予九皇子萧承煦为王妃。 当日苏玉盈便在她跟前大闹了一场,见她面容波澜不惊,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时,才哭着跑向了萧承煦的宫中。 这也是萧承煦在宫中住的最后一段时日了。 毕竟随着赐婚的圣旨一起送来的还有萧尚远赐下的亲王府。 彼时萧承煦正闹着要方多病喊他夫君,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地被对方压在床榻间,一边欺负一边戏谑地逗着让他喊了好几声夫君。 方多病这才总算松开了不时勾着他痒穴的手指,摸索着他的腰线,手在他衣下一点点地拱到了胸前。 萧承煦鬓发有些微乱,整张脸都是红的,湿漉漉的双眼似慌乱的小鹿,躺在身下重重地喘了两下后,见他并未再动作,还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方多病自然并非不想继续,却仍是抽出了手,搂着他的背脊将他扶坐起来,抬手拢紧了他的衣襟,又将腰带给他系上。 萧承煦情热还未消下去,忍不住将脑袋蹭到他肩上。 已经给他系好了腰带的方多病贴着他滚烫的脸颊,轻抚了一下他的长发,道:“有人过来寻你了。” “谁啊……”萧承煦拧着眉毛,努力平复着身体的反应。 方多病起身给他倒了杯凉水,他还没喝下肚,便听外面传来苏玉盈的叫喊声。 想来应当是闯过了他的房间了。 萧承煦看了方多病一眼,庆幸自己与这人胡来时向来是在对方的房间。 他起身便要往外走,方多病却很快将他拉了回来,拆下他的小冠后,细细地将他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梳好,才放他出去。 彼时苏玉盈已经忍不住蹲在院中哭了起来。 萧承煦见她这般,一时间也没了责怪,便只是走到她跟前,问:“又怎么了?” 苏玉盈一把抓住他的手,“承煦哥哥,你,你快跟皇上说,你不娶方宝珠好不好?你娶我,你娶我好不好?” 萧承煦皱着眉将手抽了出来,“我从未想过娶你,玉盈,我只是将你当做妹妹。” “你骗我!”苏玉盈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那个方宝珠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乡野村妇,仗着一张脸蛊惑了你,还骗了皇上,你若是娶了她,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萧承煦也来了火气,“够了!你若是不知道什么事尊重,往后便不要再来我这里了,我这里不欢迎你!还有,方宝珠如今已经被父皇赐给我做王妃,往后你该喊她燕王妃。” 苏玉盈却是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大骂了一声混蛋之后,便跑出了萧承煦的宫殿。 留下萧承煦憋了一肚子火。 方多病等苏玉盈走后,才从门里走出来。 他看着竖着眉毛的少年,好笑地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萧承煦气冲冲地快步走到房门前,还未说话,便被他往怀里一勾,带回了房中,抵在了闭合的门上。 方多病用指腹描绘了一下少年清隽的眉眼,轻笑道:“不过就是个小姑娘,有什么好气的。” 萧承煦与苏玉盈自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的脾性。 只是知道归知道,但对于她的一些言行,仍旧难以忍受。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苏玉盈生得容貌娇俏讨喜,他与她认识这么多年,对方又痴恋于他,他也仍旧不曾兴起丝毫娶她为王妃的念头的原因。 他揪了揪方多病的耳朵,“你倒是好脾气,恶人都叫我做了。” “怎么就是恶人了?”方多病凑上前,唇峰几乎要碰着他的唇峰,“你明明是为她好,毕竟总不好叫她到了现在,心中存着做你王妃的幻想。” 萧承煦顿时便似被顺毛捋了的大猫,轻哼了一声,便将啾在方多病耳朵上的手转到了他颈后,环紧后两人的双唇便自然而然地贴合在了一起。 少年唇舌灵活地探出,很快便与他纠缠在了一起。 方多病扯松了不久前自己给他穿好的腰带,随后在门上摸索了一下,落下了门栓后才一把托住少年的后臀,将人抱了起来。 待被方多病压进被褥间后,萧承煦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扯住了他的后领,使劲往后拽了拽。 方多病被勒得差点岔了气,只好无奈地抬起脸,捏着他柔韧的细腰,“又怎么了?小祖宗。” 萧承煦自己也难受得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满地继续扯着他的衣服,“我该先去见见母后,不然她以为我对这婚事不满怎么办?”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方多病便被打断了两回,他将身下的少年抱坐了起来,叫两人贴在了一起。 “好,等会儿便让你去见皇后娘娘。” 方多病说着便拢起手指。 萧承煦的衣服到底还是被剥开来,男人空着的手不断游走在光滑的肌肤间,直到他自己也忍不住催促着,甚至动手加入进来。 一刻钟后用净尘术将两人打理干净的方多病起身到主殿去给少年取了一身新的衣衫,帮他换上后,面上潮红消下的小殿下才独自去了沐皇后宫中。 彼时萧尚远也在,正坐在书案后看着折子。 见他进来,便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 沐皇后看着这父子俩,笑着起身去后殿,想去看看今日被赐婚的另一方。 萧尚远见她离去,才看着自己身边的宝贝儿子,笑问:“如今可还算遂了你的意?” 萧承煦心中有些别扭,他虽知萧尚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但却仍旧遵循了本心地撒了谎。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衣服上的纹路,抬起明亮的双眼看向自己的父皇,“多谢父皇成全。” “傻孩子。”萧尚远轻抚了一下他的脑袋,“那方宝珠与方多病二人,毕竟是师兄妹,感情虽好,但人心难料,你该自己把握好中间的平衡。” 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再赐下两个身份高些的侧妃,方宝珠身世到底是弱势,这对师兄妹自然而然便会又联合在一起。 萧承煦听着却是窘迫得很,毕竟也唯有他跟方多病自己知道,方宝珠就是方多病,这中间又哪来的平衡。 他只能左耳进右耳出地囫囵点头,不敢再看萧尚远的眼睛。 第48章 大婚 萧承煦与方宝珠的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 在腊月初二的那一日,代表着喜事的大红色绸带几乎挂满了整座王宫,萧承煦的燕王府更是张灯结彩。 他们新婚的那一日,便是直接定在了燕王府。 婚前的几日,萧承煦与方多病便已经正式入住了这座新建成的亲王府。 大婚那日萧承煦要前去王宫,在沐皇后宫中接出“方宝珠”,一路十里红妆敲锣打鼓地接入燕王府,再在燕王府的大堂拜天地。 接亲这日萧承煦起了个大早,由着宫人帮他换上新郎的喜服,大红的颜色衬得他面容更加明艳,熠熠生辉的眼睛带着一股子蓬勃的朝气。 出门前方多病忍不住将他单独留在了房里,将他压在门板上,一点点轻柔地吮着他柔软的唇瓣。 怕弄皱身上的衣服,萧承煦没能做什么大动作,只是将手指勾在他衣襟上,迎合地叫这个只停留在表面的吻更深入几分。 待分开时,少年的面庞已与身上红色的喜袍交映出别样的艳丽,嘴唇更是如同上了口脂一般,似娇艳欲滴的浆果。 方多病用拇指轻轻抹去了他唇上的水光,声音低哑道:“好了,时辰也快到了,该出门了。” 萧承煦将脑袋埋在他肩上喘了一会儿,待缓过了劲,才又抬头在跟前这人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眨着眼睛问:“你是不是醋了?” 可不就是醋了吗? 方多病扬起眉毛,“是啊,就算是傀儡,也怪让人不高兴的。” 明明不论是司凤,还是齐焱,正经成亲拜堂之人都是自己,这回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只能算半个自己的傀儡跟少年拜天地。 萧承煦似是被他的爽快承认给取悦了,弯着眉眼地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用吐气一般的气音唤道,“别生气了,夫君——” 方多病搂着他腰的手登时一紧,可惜还未动作,外头的严海便抬高了声音提醒:“殿下,时辰到了。” 他也只能恶狠狠地揪了把少年的脸颊,强行将被撩拨起来的身体强压下去。 萧承煦接亲的时候带着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弟弟萧承轩,身后带着与他出生入死的狼啸营。 方多病自然也在接亲的队伍中,看着他骑着马,穿着一身红衣,束在头顶的长发随着马匹前行的步伐而微微摇曳。 等入了皇宫,后方的亲兵被领着去取新娘的嫁妆,萧承煦则带着几个亲信到皇后宫中接人。 皇家并没有民间的那么多风俗,方宝珠也没什么娘家人,仅剩的一个师兄方多病将她背到了花轿中,一行人便在沐皇后的注视中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燕王府距离王宫并不远,红色的队伍如同一尾长龙,盘踞在宫门到燕王府的这一段街道,叫不少百姓看了个热闹。 方宝珠的嫁妆一部分是方多病出的,一部分是皇上跟沐皇后的赏赐,凑足了一百二十八台,叫总是嘲讽于她的其他贵女都没了诟病的借口。 等到了燕王府后,也并非第一时间拜堂。 方宝珠先是被送入了新房,而萧承煦则在大堂里招待亲朋。 待快到拜堂的吉时,帝后才姗姗来迟地坐上主位。 方多病站在一旁看着心爱的少年与自己的傀儡并行而入,行了拜礼后正式结为夫妻。 与他站在一起的严海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压着嗓子问:“你没事儿吧?” 方多病眨了眨眼,这才醒过神来,朝他勉强地勾了下嘴角,“没事。” 他只是有些恍惚地想起李莲花似乎也曾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头上戴着喜帕的乔婉娩在跟前走向了另一个男人。 也不知道李莲花当时在想什么…… 方多病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带着剑茧的那只手。 他记得玄夜之前说过,只剩下两道分神了。 也就是说,在将萧承煦这道分神带回去之后,便……只剩下李莲花了。 堂上的拜礼已经礼成,新娘用圆扇遮着面,被喜娘送回了房中,萧承煦则留下与宾客一起用喜宴。 萧承耀带头,领着人给他灌了不少酒,哪怕有萧承轩在一旁拦着,方多病也替他挡了好几次酒,待宴席结束的时候少年还是喝得几乎要走不动道。 严海代替着逐一送宾客离开,方多病则搀扶着萧承煦回房,直到入了后院,瞧不见旁人了,才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萧承煦对这个姿势已经十分熟悉,嗅着他身上的气味,便将带着酒气的嘴唇凑过来一下吧唧在他脸上,“方……方多病!” 方多病眉眼这才带上了笑意,也不在意旁边还跟着个下人,低沉地应了一声。 大抵是心里还记挂着成亲了的事,萧承煦手掌摸到了他的脸上,迷迷糊糊地又将自己的脸贴了过去,哼哼着又唤道:“夫人……” 撩拨他的时候叫夫君,这会儿意识不清楚了就喊夫人。 方多病好笑地将他往上掂了掂,将他直接抱回了新房里。 “方宝珠”早就让丫鬟退了出去,方多病身边跟着的下人也被使唤去叫热水,屋内只剩下他两人一傀儡。 方多病叫傀儡去了外间,自己看着身下已经醉迷糊了的萧承煦,抬手解开了他身上的大红喜袍。 萧承煦被脱下亵衣的时候感觉到了几分冷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知是真分辨出来了跟前人的模样,还是习惯性地抬手,勾住了方多病的脖子,扒拉着他的衣襟,软绵绵地喊着:“冷……” 方多病摩挲了一下他光滑的背脊,挥手放下了床幔,叫大红色的布料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不一会儿萧承煦的喘声便响了起来,带着哭腔地叫着方多病的名字,间或黏黏糊糊地喊了声疼。 下人送水送得慢了些,进屋的时候叫唤的人正好被堵住了嘴,再加上衣衫整齐的王妃前来开的门,一行人垂着头将水送到了屏风后,并未关注到另一侧被床幔遮住的架子床。 只有一个宫女似是听到了一丝黏腻的声响,忍不住侧头看了床榻一眼,却看到了床下两双靴子,还有微微摇晃的床幔,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加快了脚步,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了房门。 第49章 小登科 倒水的宫人离去之后,方多病才抱着已经被剥干净了衣服,胸口落下了两道红印的少年从厚重的床幔后出来。 傀儡从一旁取出了洗浴要用的东西,跟在两人身后绕过了屏风。 萧承煦被方多病放在水里时,扒着桶檐疑惑地揉着眼,似乎在疑惑跟前为什么有两个人。 大约在他的脑袋里今日是两人成亲的日子,便挣扎着从水里站了起来,朝着一身红衣的傀儡张开双臂,“方多病……”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蓝衣,方多病解开腰带,一边脱着外衣一边没好气地搂住了张开手的少年。 初时萧承煦还嫌弃地将他往旁边推了推,直到又被他有些霸道地搂了回去,从那双大手捏着腰的动作中感到了熟悉,这才乖乖地将身子偎过来,眼睛却还忍不住眨巴着看向在一旁帮忙方多病脱衣服的傀儡。 眼见着傀儡抬手要扒开方多病的亵衣,他却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将眉头一竖,便啪的一下打开了傀儡的手,双手紧紧地将方多病抱住。 “我的!”他勾着方多病的发尾,笨拙地将嘟起的嘴巴往这人脸上撞,一会儿是脸颊,一会儿是鼻子,半天都没碰到自己想亲的嘴巴。 方多病动了动手指,操控着傀儡走到了外面,随后才自己扯去了身上的衣服,跨进了浴桶里。 身体被滚烫的热水包裹起来,萧承煦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像没有骨头似的趴在了方多病身上。 新房的浴桶是方多病特意叫工匠做的,能轻松地叫容纳两人,不至于像在宁城时那样,叫萧承煦连脚都伸展不开。 他轻抚了一下少年湿漉漉的背脊,顺着中间仿佛能摸出骨骼的椎骨一路往下。 手指才落下,萧承煦便敏感地在他身上蹭了蹭,鼻尖顶在他颈侧软绵绵地哼了几声。 方多病将他往上抱了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萧承煦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却引来了跟前这人的一声轻笑。 他有些不满地又动了几下,却很快便被这人掐着软肉制止了。 他委屈地耷拉下了眼睛,“你又掐我。” 方多病被他逗笑起来,“还记着上次喝醉的事呢?” 萧承煦不知有没有听懂,瘪着嘴地吸鼻子:“你欺负我。” 可不就是欺负吗? 方多病意味深长地笑着,手指轻轻勾起。 “小醉鬼。” 萧承煦说不清这种感觉算不算舒服,只是潜意识里认为本该如此,叫他挺着胸膛,呼吸得更加急促起来。 …… “我不要洗了。”萧承煦蜷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整个人巴在方多病身上,催促着他从水里出去。 他们本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方多病也没有拒绝,捞住他的双臀,便直接抱着人从水中出来。 萧承煦冷得一个哆嗦,但身上的水汽很快便被这人连带着身体里的酒气都用内力散去了几分,在寒意再度侵来前,人已经落入了柔软的被褥之间。 厚重的床幔挡去了外头龙凤烛的烛光,方多病取出了两颗夜明珠放在两边床头。 比烛光更柔和的荧光让萧承煦那张绯红的面庞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柔软。 “你有这么大的夜明珠,怎么刚见面那会儿还穿得那么落魄。”萧承煦醉意消退了不少,也想起了今夜是新婚之夜。 尽管与自己拜堂的只是傀儡,但他知道那是方多病,今日自然可以算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所以明明从前已经有过那么多次,如今却仍是叫他有些紧张跟羞怯。 方多病伏下身来,“这夜明珠,是你曾经送给我的礼物,我自然不能随便卖了换钱。再者我若不是那么落魄,哪有理由跟着你,住在你的宫中?” 他说的从前萧承煦没有半点记忆,对这话不仅没有感动,还有些许吃味,但这人后面的话又叫他心口似被什么挠了一下,忍不住挺起胸膛地往这人手下凑。 …… 第二天萧承煦醒来的时候浑身跟被什么东西碾过了一样,躺在方多病怀里难受得直哼哼。 方多病也知道昨日有些失控地将人欺负狠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一头昨夜重新清理过的长发,给他揉了好一会儿腰。 “什么时辰了?”萧承煦用方多病的肩膀磨了会儿牙,开口问话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磨过了一样,沙哑又粗粝,一看便知道是叫唤了一整夜的。 晚些时候他还要带那傀儡一起去拜见父皇母后跟诸位兄弟,怎么好顶着这把嗓子,这不是…… 哪有新郎官在新婚之夜被折腾得比新娘还狼狈的! 若是被父皇看出来他被方多病折腾了大半夜,那他们……他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如今这副局面,便又要回到原点了。 一旦父皇觉得他制不住方多病,如这次般不由分说地要求他纳侧妃,他又该怎么办?届时就算有多一个傀儡,也不管用了,父皇一定会选择王都中的贵女给他指婚。 他忍不住红着眼睛瞪着将他欺负了大半夜的男人,“都怪你!” 方多病见他真的着了急,连忙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好好好,都怪我,你别伤心,我有办法,有办法的。” 萧承煦伏在他身上,只抬起了一双幽怨的眼睛,“什么办法?” “术法。”方多病摸了摸他的喉结,“昨日是我过分了些,我如今的神力可以动用些许医法,虽说治不了什么大伤,但给你治治喉咙跟后面的红肿,却是没问题的。” 少年这才红着鼻尖,闷闷地应了一声。 方多病看他这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啄了一下他的眼角,鼻尖蹭着他的脸颊,一路滑了下来,最后吻在了带着不正常红润的双唇。 萧承煦没有张唇放他进来,他也不勉强,只是吮了一下少年紧闭的下唇,便笑着用神力运转起医法。 他不善此道,故而消耗总是要比那些个医仙要大一些。 医法的术光流转在他掌间,抚过了少年沙哑的喉咙,又一路下滑到身后。 第50章 见礼 方多病躺在床上看着恢复过来的萧承煦坐在床边穿衣服。 背脊的肌理随着他套上那层白色亵衣的动作舒展出漂亮的线条。 若不是时间不对,再加上他如今虚弱无力,兴许这人还得再被他欺负一轮。 萧承煦并未察觉到身后火热的目光。 他套上亵裤后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想起来问:“对了,昨日你将宝珠收起来了?” 全然忘记了昨天夜里自己醉得迷迷糊糊时,还伸手要抱傀儡的事。 方多病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用神魂操控着傀儡少女走了进来。 萧承煦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它身上还穿着昨日成亲的喜袍,瞧着像是在外面坐着过了一夜。 他面色顿时涨得通红,忍不住瞪了方多病一眼。 被瞪的人面不改色地使唤着被分到傀儡体内的神魂。 便见少女突然解开了腰带,身上大红色的外袍被她脱落在脚边,跟着是绣着凤纹的中衣。 “你干什么!”萧承煦有些无措地别开脸,不满地看向操控着傀儡的男人。 方多病朝他勾了勾手指。 少年本不想搭理他,但见他苍白得几乎要接近那次跳崖时的面色,还是心软地坐在了床边。 这人的手伸了过来,覆在他的手背上,轻捏了一下他的手。 “你也不想想。”方多病好笑地拉着少年的手,凑上前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若我真的完全将它化作女子,平日里换衣服时,岂不是太失礼了。” 萧承煦愣了一下,好似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抬眼朝已经褪去了里衣的“方宝珠”看去。 只见“少女”一身肌肤雪白,但衣服下的身子却没有丝毫身体的纹理,胸前只有两团起伏的线条,下半身更是什么都没有,活像是未完成的雕刻品。 尽管穿上衣服时毫无异样,却在此时此刻更叫人深刻地体会到,眼前的少女确实非人。 他眨巴着眼地看着它从衣笼里取出更换的衣服,兀自换好之后又拎起了萧承煦的中衣,打算给他换上。 这傀儡不愧是方多病控制着的,给他穿衣服的习惯跟躺在床上这人一模一样。 就是他们两人一傀儡如今的状态叫他瞧着总觉得十分古怪,很快便浑身不自在地取过傀儡手中的腰带,自己系了起来。 方多病如今动弹不了,只能在这屋子里躺一会儿,他们便不好叫宫人进来收拾。 好在方多病上个世界当了那么久的皇后,总有些时候需要盘头,看着宫人盘过了好些发髻,他手也还算灵巧,如今也能盘出个简单的发髻来。 再在其上簪上步摇之类的首饰,倒也干净清爽,落落大方。 萧承煦坐在床边朝梳妆台上看了好几眼,忍不住盯着躺在床上的方多病问:“你怎么连这个也会?” 方多病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上辈子自己被幻化成了女子,所以被盘多了,渐渐就会了,便只好道:“多学着点总没错,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萧承煦撇了撇嘴,也不知是不相信还是觉得这个答案没意思。 他拍了下方多病的肚子,“待会儿好了些便赶紧回去,免得被人发现了。” 方多病想起昨日看着自己进屋的宫人,自己没从这屋里出去的事,应该也瞒不过对方。 好在那人是萧承煦的心腹,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往后他时常要与萧承煦亲近,这院中的人也迟早会发现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怪异的关系。 不过最好……还是将新房留给傀儡做主院,叫承煦住回前院。 那头萧承煦很快便带着傀儡进了宫。 按他们的规矩,嫁入皇家的新妇要先给公婆,也就是皇上跟皇后叩拜敬茶,待帝后赐下赏赐后,挨个给兄弟见礼敬茶。 方多病对自己的身份向来适应良好,该学的规矩,用这具傀儡也都学过了,所以行礼的时候也不见生疏。 萧尚远对这个燕王妃还算满意。 尽管家世弱了一些,但她的师兄方多病除了医术跟机关术之外,在战场上也算是一员猛将,而方宝珠自己在机关术上的天赋似乎比方多病还要更胜一筹,更重要的是她与方多病确实能互相制衡。 所以即便二人不能为萧承煦带来家世上的支持,但也足以坐稳燕王妃的位置。 他看了眼目光一直注视着方宝珠,看着她挨个给其他亲王敬茶的萧承煦,满意地轻抚了一下膝上的衣摆。 虽不知是否有方多病的原因,但萧承煦对方宝珠,却是比其他女子要上心,瞧着也并不是只将她当做维系与方多病这份感情的工具。 结束了今日的新妇见礼后,二人留下来陪着沐皇后聊了一会儿天。 离开时他们正好远远地瞧见苏玉盈在与人吵着什么。 萧承煦皱了皱眉,见苏玉盈的情绪好似越来越激动,便打算上前去看一看。 一旁将自己大半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傀儡神魂上的方多病却挽住了他的手。 萧承煦被“少女”的手吓了一跳,他有些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被挽住的地方,低声道:“我过去看看。这里毕竟得王宫,她闹成这样实在不像话。” 再者兴许苏玉盈如今这副模样,只怕也有他昨日成亲了的原因。 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他总不好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这样自毁名声,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她任性无礼。 “方宝珠”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捏了下自己挽着的手臂,“我去看便是了。” 见萧承煦一脸他过去了难道不是火上浇油的怀疑,他才解释道:“贺兰茗玉也在。” 萧承煦果然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了那日方多病说过的,对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难,便还是忍住了迈出去的步子,“那你小心点。” “放心吧。”“方宝珠”说着,挽着臂弯的披帛,走上前去。 萧承煦在知道了贺兰茗玉也在后,心中便有些控制不住的躁动,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感受让他有些烦躁地又走远了些。 等他几乎快走到宫门口,那种躁动才渐渐淡下去,只在心头留下了几分烦躁。 他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竟是分不出这点烦躁究竟是自己的情绪,还是体内被操控的情绪。 【上一章的完整版已经更新在群里了哈,大家记得看】 第51章 安抚 萧承煦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正好碰上了萧承睿。 他疑惑地看着这个昨日刚刚大婚的九弟,看着他有几分异样的面色,不由得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站着,你王妃呢?” 萧承煦这会儿谁也不想见,只想快些回燕王府找方多病,语气便自然而然的有些烦躁:“我们在路上遇到了苏玉盈跟贺兰茗玉,这俩正吵着架呢。这姑娘家的事,我也不好掺和,便叫宝珠过去看看。” 萧承睿眉梢微微一动,忽的笑了一下:“怎么?是怕苏玉盈欺负你王妃是吧?” 谁欺负得了他啊。 萧承煦面色有些不自然,也没有否认。 萧承睿自然是认为自己说到了地方,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行了,我帮你去看看。” 说罢便便往御花园地方向走去。 萧承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奇怪。 平日里三哥虽然也平易近人,却很少与后宫接触,毕竟三哥的娘亲是前王妃,如今已经过世了,他入后宫的次数自然也就没那么多,怎么今日忽的想管这件事了? 不待他多想,方宝珠已经快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萧承煦心中略微松了口气,随后便又被走到了跟前的“少女”挽住了手。 这傀儡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术法,明明是个木人,变了副模样之后却有着正常人所该有的体温,双手也如女子般柔软,怪叫人不自在的。 待回到燕王府,萧承煦便想往新房走去,却被傀儡又拽住了。 “少女”朝他一笑:“我在自己屋里。” 这张有些陌生的脸上不再掩饰地露出了属于方多病的笑容。 萧承煦这才舒展开从刚刚被挽住起便有些紧绷的手臂,“那我去找你,至于……宝珠,你就让它自己回去。” 说罢他便兴冲冲地往方多病的院子里跑。 两人的院子本就挨在一起,他衣袂翻飞地从长廊走来时,院中的下人正想迎上来请安,却见自家主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地往旁边走了过去。 方多病早知道他要来,便开着门等着,人也倚在门框上。 萧承煦一见着他环着手臂,面容带笑的模样,心中便不由得安定了几分。 他小跑着穿过院子,脚步才一停下,这人的手便已经搂过了腰,将他拉进了屋里。 门一勾上后,萧承煦便被方多病的双唇堵个正着。 渡入体内的神力抚平了从刚刚开始便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烦躁,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回应地环住了男人的肩膀,这个渡气的吻便霎时变了味道。 方多病把他抱到里间,摸了摸他的背脊,问:“好些了吗?” 萧承煦碰了碰他的耳朵,“本来也没什么事,我都没见到她人呢。” 少年的兴致不是很高,方多病安抚地亲了下他的嘴角,“你与她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跟劫难,往后要碰上的时候还不少,今日有些特别,我不便跟着你,往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贺兰茗玉虽说是雍临的郡主。 但在大盛攻下了西齐,萧尚远持传国玉玺正式登基称帝之后,雍临也彻底归顺于大盛,并非以属国的形式,而是成为了大晟的雍临郡。 这次宫宴本就是为了给萧承煦选妃,雍临王将贺兰茗玉送来,便已是表明了有意让贺兰茗玉成为王妃的意思。 不过即便没有萧承煦,大晟也还有其他皇子,再不济,贺兰芸琪这个做姐姐的还在王都,贺兰茗玉没必要在这次宫宴结束后便直接回雍临。 虽说不知后续会发生什么,但她总归是会跟萧承煦再起纠葛的。 方多病隔着衣服摸了摸少年昨日被自己欺负了好几回的胸膛。 萧承煦整个人顿时绷紧了一下,没好气地也在他胸口捏了一把:“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啊?” “自然是在想你。”方多病翻身将他压在了床上,浪荡子一般地捏了捏他的下巴:“你大婚不过才有三日休沐,之后便又得继续去学监,自然得趁着这个时候与你多亲香了。” 说得好像平日里晚上折腾人的不是他一样。 萧承煦几乎都要被他气笑了,但这人手已经卸下了他的腰带,撩开衣摆摸了进来。 他被比自己身上温度低了几分的指尖碰得一颤,拱着腰便想躲。 方多病在床榻间力气总是大得惊人,他没躲几下便被强硬地掐着腰揪了回去。 萧承煦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这会儿还大白天呢……” 话还没说完,衣带都已经被解开了,敞开的衣襟露出了里面红红紫紫的皮肤。 早上方多病那术法没给消下去,这些痕迹到这会儿变得越发惹眼。 方多病在他最深的那个印记上轻抚了一下,看着身下的少年眼睛逐渐变得湿润,他将人抱了起来,脱掉了还罩在身上的衣袍,只留下了亵衣亵裤。 “好了。”他将人往怀里搂了搂,解开了他头上的小冠,“昨天夜里喝了那么多酒,还被我闹得那么晚,今日又进宫待了这么久,累着了吧?” 萧承煦被他搂进了怀里,听着耳边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心口登时便塌软下来。 “也还行吧,跟行军打仗比,这点累又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但少年说话时的声音都是软的,跟撒娇似的。 方多病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好笑地挠了挠他的脖子。 看来贺兰茗玉那事儿总算是过去了。 他看了眼少年泛红的耳尖,抬手将人往上捞了捞,露出一张泛着粉色的芙蓉面。 水光潋滟的眉眼便就这么勾缠着瞥了过来,“我睡觉呢,你干嘛啊?” 方多病憋着笑地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臊起来的小殿下埋回自己怀里,“这不是怕你憋坏了吗?你这睡觉姿势得改一改。” 萧承煦忍不住想拿他脖子磨牙。 但这人哄小孩儿似的在背上轻轻拍着,将他那点别扭跟火气都给拍没了,甚至渐渐真觉出了几分睡意,叫他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第52章 贺兰茗玉 年前萧尚远的身子又虚弱了几分。 方多病给他的调理便恢复了行军时的隔日便得进行一次。 好在北境今年的冬天不像去年那般冷,也没有去年那样几乎覆盖整个北境的暴雪,百姓们也算是过了个好年。 上元节时,萧承煦带着方多病好好地看了一次花灯。 两人依偎在一起,回忆起了去年的上元节,他们还在宁城里,刚打了一场胜仗,两人在床上胡闹完后,萧承煦便说过要带他好好看一次大盛的花灯节。 如今不过一年,大盛却已经成了大晟,但对两人来说,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说这话时天上的雪花落在了萧承煦的鼻尖上,方多病张开斗篷将他裹进怀里,偏头吻上了那片冰凉的雪花。 分开时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尽管他们躲在没人的角落,但街上花灯的光辉却仍将他清澈的眼睛晕出一片璀璨的暖色。 萧承煦拉上斗篷的帽子,拉扯着帽檐,凑过去将方多病的脸也一起罩住,顶着一侧不时路人行过的响动,急切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方多病将手摸进他的斗篷里面,一边轻柔地缠吻着他的唇舌,一边安抚地捋着他的背脊。 到分开时少年整张脸几乎都泛着粉,蹭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情绪,慢悠悠地牵着他一起往回走。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入春,萧承睿要迎娶贺兰茗玉为侧妃的消息传出。 彼时萧承煦与萧承轩才刚刚从沐皇后宫中出来,正打算去见一见萧尚远的情况,顺便将去给萧尚远调理身子的方多病一起接回府。 萧承轩如今还住在宫里,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与贺兰茗玉如今一同宫中学监里上学,还算有几分交情,便将这话当故事一般地说给已经出了学监的萧承煦听。 萧承煦对贺兰茗玉本身并没有太深的印象,甚至可以说有些抵触,但他的身体却并非如此。 心脏开始抽痛的时候他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发作了。 “哥,你怎么了?”萧承轩被他吓了一跳。 萧承煦摇了摇头,“没事。” 说着便继续要往萧尚远的寝殿走。 萧承轩见他脸都白了,哪里敢让他继续往前走,连忙扶住他道:“你这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我扶你到亭子里歇一会儿吧?” 萧承煦却只是抓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头,“不行,得……得快点找,找方多病——” “你还说你不是不舒服!”萧承轩拧着眉毛,却还是双手一起伸过去将他托住,叫他大半边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哥,你别逞能了,咱们就去旁边坐着,我叫严海去找方大哥过来。” 萧承煦这会儿心痛得越来越厉害,已经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萧承轩这头将他扶到亭子里,却见亭中已经坐了一人。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竟是他们不久前才谈起过的贺兰茗玉。 萧承煦与她对上一眼,便觉不止心口,就连脑袋都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你……别过来……” 他想要离贺兰茗玉远一点,但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让他出口的声音都细若蚊蚋,就连扶着他的萧承轩都没能听清,更别说站得更远的贺兰茗玉了。 对方不仅没有离他远一些,甚至还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扶住了他的另一边手臂,帮着萧承轩一起搀扶到了亭子的石凳上。 萧承煦脑子里不断地有画面闪过,他身体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朝贺兰茗玉靠过去,就好像他本就应该与她亲密无间。 不可以—— 他踉跄了一下,却只能眼见着贺兰茗玉碰上了他的衣袖。 电光火石间,一双手从身后将他捞了过去,搂在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转瞬间便将他脑海里那些闪现的画面强压了下去,萧承煦几乎颤抖地将自己的脸埋进这个令人安心的胸膛。 “方大哥。”萧承轩看到是他将萧承煦拽走后才松了口气。 方多病目光扫过站在一旁有些尴尬的贺兰茗玉,朝她点了点头后,弯腰将萧承煦抱了起来,“承轩,这里离你宫里比较近,先去你那儿。” 萧承轩点了点头,跟着便见方多病抱着着快步走在了前面。 待走出了御花园,距离贺兰茗玉已经足够远了,萧承煦才慢慢缓过劲来。 他双手环住方多病的脖子,有些后怕。 “没事了。”方多病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额鬓,“我这不是赶过来了吗?” 萧承煦轻轻地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用有些低哑地声音问:“你不是在给父皇调理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们之前也一直是在父皇的宫中会合,再一起离开,怎么今日突然寻过来了。 方多病抱着他的手收紧了几分,“我刚给皇上输完内力,心中有些不安,便出来看看。” 特别是他今日也听说了萧承睿求娶贺兰茗玉的事,便总觉得还会出些什么事端,事实也果真如此。 哪怕萧承煦对方才那种疼痛跟失控感到恐惧,但听他这么说,也仍是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 总归有这个人在身边,即便是在那种失控的境况下,他也仍是找回了自己。 只是上回还能说是因为雍临的酒水中有与他体质冲突的东西,这回又该怎么跟父皇跟母后解释呢? 萧承煦轻轻叹了口气,总不能照实说。 那样兴许为了避免他这种情况再发作,父皇会让他干脆娶了贺兰茗玉,又或者更直接些,要了贺兰茗玉的性命。 前者贺兰茗玉已经可以说是三哥的人了,而他对贺兰茗玉也并无情意,怎么好横刀夺爱?而后者…… 贺兰茗玉只是无辜的弱女子,没了她,说不定也会是别人。 再者若是贺兰茗玉因他出了什么事,他们与雍临之间的关系,或许便要破裂了,实在不值当。 “好了,别想了。”方多病将他往上掂了掂,“贺兰茗玉若是真的要嫁你三哥为侧妃,至少他们结亲礼,还有第二日她来敬茶时,你都是要与她见面的。所以这些时日,都要委屈你抱病在身了。” 萧承煦一想到敬茶时方多病不能在自己身边,便不由得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只闷闷地应了一声。 第53章 厥症 方多病抱着萧承煦先一步到了萧承轩住的宫里。 好在宫中的主事宫女对两人都十分熟悉,他只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她便连忙带着他们去了偏殿的病房里。 方多病将萧承煦放在床上,便让其他人都出去了,落下了门栓后才再度回到了床边。 萧承煦已经坐起了身,束起的长发垂在肩上,叫他苍白的,还未完全恢复血色的面色看起来多了几分与平日不同的脆弱。 方多病将他侧抱到腿上,摩挲着他的面颊,将神力轻轻地渡了过去。 神魂上那点裂痕已经几乎快恢复原样,偏偏好似还缺少了什么契机,哪怕他最近已经频繁地在给少年输神力了,也没能将其彻底恢复。 只希望这个契机,不要是贺兰茗玉。 方多病环住怀中的身子,顺着少年的手臂往下,握住了他的手。 萧承煦蹭了蹭他的侧脸,问:“你打算给我安个什么病症?” 方多病用曲起的指尖轻勾了一下他的面颊,“你最近练武颇勤,皇上又给了你许多事务,你夜里睡得太少,如今又还年少,劳累之下,寒邪入体,才导致了如今的厥症。” 萧承煦听他这么一说,面色不由得有些泛红。 今日去见母后时,母后也提起过他今日精神似是不大好,问他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 他昨夜是睡得很晚,再加上今日父皇要带他上朝,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但有那却不是因为父皇布置下来的任务,毕竟有方多病帮着处理事务,那些事务并未花费他太多的时间。 他之所以睡得晚,还是因为昨天夜里与方多病胡来了一通,结束后两人还凑在一块儿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得他没了睡意,后面又招惹起了这人的火气,被压着不得不又叫了一回水。 身后的不适在他们胡闹完,便被方多病用术法给治疗过,所以今日身子倒没什么不适,只是嗓子还有几分低哑。 所以用寒邪入体……倒也不是不行。 见他面露羞色,却仍是点了点头,方多病凑近了几分,告诉他寒邪入体跟厥症应当是什么样的脉象。 扬州慢本就是极其高深的武学内功,用内力稍微改变一下脉象,骗一下未曾习过武的大夫,哪怕是太医,也不算是太难的事。 萧承煦在他的指点下试了几次,便很快摸着了头绪,能够保持住他所说的脉象。 这叫方才还愁着不知该怎么跟长辈解释的少年松了口气,面上便带了几分笑。 方多病抬手摸了摸他的胸口,笑眯眯地问:“昨夜忘了给你治治这里,如今可还疼着?” 萧承煦被摸得一抖,忍不住拍了下他的手。 他今早就是怕像之前那样被衣服磨得太疼了,换了最细软的亵衣不说,还用布帛裹了起来,这人这会儿竟还要招他! 方多病避开了被自己磨咬过的地方,轻捏了一下胸侧。 萧承煦用手臂夹住了他的手,胸膛因着这番动作剧烈起伏了好几下,雾蒙蒙的眼便没什么好气地瞪了起来。 “好了,不闹你了。”见他面上那点郁色总算彻底褪去,方多病低头在他眉心轻吻了一下,“承轩应该已经在外面了,我开门让他进来?” 少年点了点头,还不等他自己爬回床上躺好,这人已经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极轻地将他放回了床榻上,又抖开了被子给他盖上。 方多病起身去开门时,萧承轩果然已经在门口来回踱步。 一见他开面,这位十殿下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方大哥!我哥,我哥他怎么样了?他方才,方才怎么会那样?” 方多病照着方才跟萧承煦说好的理由告诉了萧承轩,这位十殿下顿时一拍脑袋,“难怪!母后今日都说了,哥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好像没睡好,我觉得母后想太多了!当时就应该叫太医过来看看才是。” 他眼眶微红地看向方多病,“还好有你在,方大哥,你可得帮我哥他好好调养。” 方多病拍了拍他的肩膀,“承煦虽是寒邪入体,但如今已经引起了厥症,还是厥头痛跟厥心痛。寒气好去,厥症却得费些时间,这半年里他的厥症都有可能反复发作,不过好好调理,半年后应该可以痊愈。” 萧承轩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他忍不住看了方多病一眼,面色有些纠结:“方大哥,你不是说你不擅长治普通的病症?要不,我们找左太医来看看?” “这样也好。”方多病点了点头,又道:“承煦毕竟是在御花园出的事,想来皇后娘娘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你顺便着人将承煦的情况告知娘娘,再跟皇上也说一声。” 萧承轩可算是找到了主心骨,抬脚踹了一下身边木着的太监,“没听到方大哥说的话吗?还不赶紧去太医院将左太医请来!” 那太监连忙应了声是,拔腿便往太医院地方向跑,而萧承轩自己也连忙去喊人,将萧承煦的事告诉父皇母后。 方多病坐回床边,握住了少年的手。 萧承煦的手指修长又秀气,就连指甲的形状也很漂亮,指尖透着上过胭脂一般的粉。 他捏了捏少年的食指指尖,引得床上的人软绵绵地问了一句:“你干嘛呢?” “这不是怕你睡着吗?”方多病听着门外并无旁人的呼吸声,便低下头在他手背轻轻一吻,“你昨夜没睡好,方才又发作了一回,如今定是疲倦得很。只是待会太医来了,脉象还需你自己用内力伪装,所以还不能睡。” 他用拇指轻柔地摩挲了一下少年的手:“坚持一会儿,等太医看完了,我便带你回家。” 回家两字听得萧承煦心头躁动。 他嘴角抿出个好似沁了蜜般的笑,“你也太低估我在母后心中的位置了,若我真的得了厥症,她哪里会叫我出宫,定是得叫我暂时搬回隔壁,住回从前的宫里。” 方多病忍不住刮了刮他的脸颊,“那也不错,总归是你住惯了的地方,我也还能陪着你。” 少年也不躲,反倒伸手来抓他的手,脸颊也贴过来,黏着他的手背,撒娇般地蹭了蹭。 第54章 装病 左太医几乎是跟沐皇后一起到的,还带着另外两个太医。 方多病站在一旁,看着他给故作昏睡的萧承煦把脉。 方多病到底已经上千岁了,医术再不济,脉象总是不会弄错的,太医院这里自然是瞒了过去。 太医们自是马不停蹄地去煎药,沐皇后坐在萧承煦床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萧承煦身子十分疲倦,本是打算这么顺势睡过去,但他又怎么能将沐皇后担忧的注视视而不见。 故而他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看向坐在床边的妇人。 “承煦,你怎么样了?”沐皇后连忙握住他的手。 他软软地眨了下眼睛,压着嗓子轻轻地答道:“比方才好一些了,就是额角还有些隐隐作痛。” 沐皇后连忙看向站在一旁的方多病。 “九殿下才刚犯了急症,如今难免还会有些许不适,只要寒邪褪下去,便没什么大碍。后续厥症的治疗,都得循序渐进着来,这厥痛,若是情况好,兴许再发上一两次,若是差些,三四次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只要治疗及时,便于性命无碍。” 一旁听着的左太医双眉微拧,但他与方多病本就路子不同,便也没有说什么。 方多病这边话音一顿,又道:“倒是娘娘要小心着些,莫要不小心染上了殿下身上的寒邪。” 左太医也连忙附和道:“是啊娘娘,九殿下如今虽是寒邪入体,体温也比平日略高些,但仍在可控的范围内,娘娘需得保重凤体。” 萧承煦自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寒邪入体,但他如今本就没有大碍,哪里叫母后在床边这样枯守着。 “母后,我没事。”他轻轻握了一下沐皇后的手,“不过有些困了,你们在这儿吵吵闹闹的,我头疼睡不着,不如你先回宫里歇着,将方多病留下来陪我就是了。” 若是他只说怕沐皇后累着,叫她回去歇着,沐皇后只怕是怎么都要陪着他,看他喝完药的。 但他一说自己头疼,哪怕沐皇后忧心忡忡,也不敢再坐下去,连声道:“好好好,母后这就出去,去承轩那儿歇着,太医说了,你的厥症得好好休息才是。” 她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却还是带着左太医几人一起出了房门,只留下方多病在屋内陪着。 一直站在窗边的方多病这才坐了下来,帮他解开了头上的小冠,低头轻啄了一下少年的眉心:“睡吧,等会儿药来了我来处理。” 萧承煦轻轻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袖子,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方多病刚处理了太医院送来的汤药,手脚极轻地将碗送了出来,打算安抚一下沐皇后,好叫她别再挂心。 已经睡了一个时辰的萧尚远姗姗来迟,在知道了萧承煦的情况后便想要进屋里去看。 方多病不愿意他扰了少年的清梦,便道:“他如今厥症才犯了不久,本就睡得浅,皇上不如等晚膳的时候再来探望?” 萧尚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却很快点了点头,安抚地牵过了沐皇后的手,带着她一起离开。 萧承煦却并没有睡太久,两个时辰后便自己清醒了过来。 方多病看着他惺忪的睡眼,连忙拧了块湿帕给他擦了擦脸,“好些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似乎彻底恢复了精神,从床上坐起身来,接过他手里的湿帕在双眼处多揉了几下。 “只希望她与三哥成亲后,我与她之间的孽缘能彻底断开。” 萧承煦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知自己如今这样,实在怪不到贺兰茗玉身上,但这种没由来的疼痛跟失控,还是让他十分憋屈跟忌惮。 方多病用手托住他的脸,目光落在被湿帕的水汽沾湿了的眼睫上,心中的念想随着少年黑色的羽睫勾动了几下。 他不动声色地将冲动压制了下去,萧承煦却仍是发现了端倪,面色微红地从床上跪起身,勾着他的衣襟将他拉下身来亲吻。 方多病大手托住萧承煦的后背,没一会儿便反客为主地将少年吻得浑身泛软,只能面颊耳朵跟嘴巴都晕出深深浅浅的红,分开后边喘着粗气,边用潮湿的眼睛看着他,小声道:“我腿麻了。” 这人一开始还是托着他的,只是后来越亲便忍不住越往下压,就跟想将他压回床上似的。 没一会儿他的姿势便成了坐在了自己的脚后跟上,还被使着劲地往下压,他腰都差点没给这家伙弄折了。 方多病噗嗤一下轻笑出声,叫还被自己托着后背的少年幽怨地投来一眼。 他另一只手拢住眼前小殿下的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萧承煦被他一碰,腿上麻得一阵龇牙咧嘴,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方多病用内力帮他揉了揉腿,边揉含笑的眼睛还边看着衣衫有些凌乱的少年。 萧承煦被着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耳根发烫,忍不住抬脚踢了一下他的膝盖,没好气道:“这是承轩的院子。” 他怎么可能在弟弟的偏殿里做这种事! 方多病这才好笑地揉了他一把,“好了,既然醒了,我便派人去跟皇上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叫他们一起过来用个晚膳。” 萧承煦皱了皱鼻子,“我又没病,怎么好叫父皇来回奔波,还是算了吧。” “你父皇母后这么疼你,不看着你平安无事,怕是今夜都睡不着。”方多病刮了刮他的鼻梁,“那样对你父皇的身体更糟,还不如叫他多走走呢,大不了等会儿我再给他输一回扬州慢。” 萧承煦顺势往他身上靠了靠:“可是父皇不是今日才蕴养过吗?若是再输一次,他承受得住吗?” “扬州慢与旁的内功不同,估摸着量来,还是对身体有好处的。” 他当年练扬州慢的时候只觉得玄妙高深,到后来看过了少阳派的阳厥功,还有人间其他的修仙功法之后,才明白饱含生机之力的扬州慢确实并非一门普通的功法,甚至可以称得上一门可以达到凡人极致的先天功法。 因着还未越过临界点,故而它对普通人而言,并不像灵力那样一不小心就会导致经脉承受不住而破裂,反倒要了性命。 萧承煦对这些并不了解,只是信任地仰头看着跟前这人,用脸颊在他胸膛上轻轻蹭了一下。 “那就好。” 第55章 难关 萧承煦还算红润的面色让萧尚远慢慢放下心来,虽然还有厥症没有解决,但方多病也说过,不影响性命,而且随着治疗会逐渐好转。 只要能够治疗,那便用最好的药,令太医院的人时时关注着。 而萧尚远跟沐皇后也正如萧承煦说的那样,将他留在了宫中,以方便太医能每日来诊脉。 只是厥症不犯时,其实脉象与平日里正常的脉象相差得并不大,故而太医其实也并不清楚萧承煦的“厥症”究竟好转了多少,只是距离他厥痛过去了近一个月时间,他每日里能跑能跳,瞧着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与萧尚远说自己已经可以回燕王府了,毕竟有方多病在身边,即便厥症犯了也有人照看着。 萧尚远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叫他别折腾了,哪怕已经成家了,但只要他萧承煦还是自己的儿子一日,这皇宫他便可以安心住下。 萧承煦其实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他这番话潜在的意思,就如当年父皇将龙佩放在他手心,暗示他会是这龙佩的主人时一样。 待夜里睡下时,他便忍不住趴到了方多病怀里,枕着他的胸口小声道:“方多病,你说父皇如今留我在宫里,是想要立储了吗?” 方多病轻抚了抚他的头发,“若是你已经感觉到了,那便是。” 萧承煦年纪还小,如今才不过十九,虽说已经立下过打下西齐的军功,但到底比不上从前一直被众兄弟拥趸的齐王萧承睿。 再者立功最多,在十二神啸营中仅次于萧尚远所统领的龙啸营的凤啸营,营主也是萧承睿。 萧尚远从前一直不曾立储君,一是担心兄弟反目,二是萧承煦年纪还轻,心性未定,他怕立储之后,生出些意外事端。 但如今他身子已经不行了,若是再不为萧承煦铺路,那往后他一旦离世,这皇位究竟落到谁头上,那便说不好了。 尤其是萧承睿还说服了雍临王,顺利地与贺兰茗玉定下了婚事,让这枚草原明珠,继亲姐姐之后,也嫁入了齐王府中,甘为侧妃。 这几乎已经等同于,雍临的势力尽数偏向萧承睿,希望他继任帝位,好加深这份姻亲关系。 萧尚远必然对萧承睿忌惮不已。 这也是他明明有意立储,却又并未马上宣布,只是加快为萧承煦铺路动作的原因。 萧承煦心中有些彷徨,他将脸颊贴在方多病的心口,隔了一会儿便仰起头来,眼眶微红着道:“我好像又不大舒服了。” 他也说不清是因为隐约猜到了自己往后必定会与三哥反目,所以心口不舒服,还是因为又是旁的力量作祟,告诉他往后必定会与三哥反目,逼得他心口不舒服。 方多病将他往上托了些,轻柔地捧住他的脸颊,将嘴唇印在了少年的唇上。 神力将他的情绪平复了些许,但这件事却仍旧如鲠在喉地在他心底扎了根。 他缠住了方多病的脖子,主动张唇迎上了这人的舌尖,大腿也慢慢蹭了上去,想要在更进一步的亲密中寻找到更多的安抚。 方多病用比往日更加温柔缱绻的力度,一点点地打开了他。 - 萧承睿与贺兰茗玉大婚的那日萧承煦去得很迟。 他一早便开始心慌,即便方多病给他渡神力也止不住的心慌,只能让这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甚至在该出门的时候将方多病拽到了床上,在疼痛中勉强寻回了几分理智。 去之前,方多病在他面若桃李的脸上施展了一个幻术,至少叫他在外人看来面色苍白,才不至于被追究为何兄长大婚,他却姗姗来迟。 他们到的时候新婚夫妇已经见过了礼,新娘子已经送入了房里,只剩下萧承睿自己在招待宾客。 见他们入了座,萧承睿连忙上前来问萧承煦的情况。 方多病并未让少年开口,而是抢先一步答道:“我们殿下出门前有些不舒服,我担心他厥症要犯,便给他施了针,耽误了些时间。” 对此萧承睿自然不能说什么,毕竟方多病也早就叫严海来禀报过,萧尚远当下还开口让萧承煦好好歇着,再有这种情况也不必非得前来,还是一旁沐皇后打了个圆场。 萧承煦也随之牵了牵嘴角,朝萧承睿举起了桌上的杯子:“三哥,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必为了我饶了兴致。” 萧承睿哪里敢让他喝酒,连忙给他换了杯茶,这才喝下了手中的酒。 他一走,萧承轩便连忙靠了过来,拉着他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才小声道:“哥,你人不舒服,来这儿干什么呀?不就是娶个侧妃吗,哪怕就是雍临的郡主也……” 萧承煦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也不怕被三哥听见。今日三哥大婚,我这个做兄弟的,怎么说都是要来的。” 萧承轩也没办法反驳,只好道:“那哥你人也来过了,不如早些回去吧,你看你如今脸都白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啊。” 萧承煦摸了摸脸。 出门时没有照镜子,也不知道方多病在他脸上做了什么,叫萧承轩这么唠叨。 他还是坚持着又坐了一会儿,以至于萧尚远都看不过去了,派人来传话,叫他先行回宫休息,他这才跟着方多病一起先一步离开。 只是今夜这一关勉强算是过去了,明日新妇见礼时,不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萧承煦听着门外的雨声,忍不住用手轻轻挠着方多病的脖子。 本就还没睡着的方多病将手搂在他腰上,轻捏了一把,低沉着嗓子问:“怎么了,睡不着?” 他“嗯”了一声,拉住方多病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难受得厉害,你的神力好像不管用了。” 方多病将手摸进了他的衣里,顺着光滑的皮肤来回摩挲着:“那便试试旁的法子,不过就是一晚上,熬过去就是了。” 萧承煦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道:“那你轻一些,我还有些疼。” 方多病也不舍得骂他下午的鲁莽,只是将自己的动作放得更轻,指尖也尽可能地多沾些膏药。 第56章 融合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两人的状态看着都不太好。 萧承煦是本就有神魂方面的原因,再加上昨日确实折腾了许久,哪怕身上的伤处已经被治疗过了,精神也仍旧不太好。 而方多病则是昨日实在消耗了太多神力,尤其是最后还强撑着给萧承煦用了治疗的术法,如今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只是今日的见礼兴许又是一道坎。 方多病在出门前还再一次跟他确认过,若是担心,不如还是跟萧尚远告假,将今日的见礼避过去。 萧承煦却揉着心口摇了摇头,道:“避不过去了。” 从昨日开始,那种感觉便一点点地加剧,就连方多病的神力也不管用了。 这也证明了,一切已经避无可避,那么他还不如直接面对,总归有个结果,不论好坏。 方多病只是啄了下他的嘴角,安抚地揉着他的背脊,“想来皇上为了你的身子,不会拒绝我跟在你身边的要求。” 萧承煦牵了牵嘴角,露了个带着几分恬静跟依赖的浅笑来。 他们到隔壁寻了萧承轩后,便三人一起到了萧尚远宫中。 到的时间还算早,萧承耀跟萧承泰人还未到,萧承礼见他们进来,便起身问了下萧程煦如今的身体情况。 因着方多病没有像昨日那样给他用上幻术,萧程煦的面色比昨夜见的时候好上许多,自然是告诉对方,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待一身妃子打扮的贺兰茗玉走进殿内时,他心口便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方多病在桌下牵住了他的手,才不至于叫他像前两次见面那样,痛得失去意识。 这叫他忍不住朝方多病那头又靠了靠,若非如今还有其他兄弟在,他兴许便要整个人都窝进对方怀里了。 贺兰茗玉挨个给他们兄弟敬茶。 萧程煦年纪小,排行自然靠后,但他几乎不敢去看正逐一敬茶的女子,心口的颤动已经叫他用几乎要捏碎方多病手骨的力气地将男人的手紧紧地攥着。 即便如此,当贺兰茗玉捧着茶,隔着小桌跪在跟前时,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烈的愤怒,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懊悔如洪水一般朝他席卷而来,以至于他在女子牵起笑脸,将茶杯递到跟前时,再也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来。 贺兰茗玉手中洁白的茶杯因为她的颤抖而摔落在桌上,她惊呼一声“燕王殿下”,正要起身过来查看,便见一双手拭去了少年嘴角的血迹,将人搂入了怀里。 她抬眼望去,却见一双幽深的黑色眼眸在她身上淡淡地扫过,叫她后背一紧,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方多病看向已经起身朝这边围了过来的萧尚远,沉声道:“皇上,我先带殿下回宫,您让左太医直接到殿下宫中吧。” 萧尚远按住了他将人抱起的手,“不,就在这里。”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默默点了下头,将萧承煦抱了起来,跟在他身后进了往日里给萧尚远治疗时经常来的清和宫寝殿中。 将少年放在床榻上后,方多病拢住衣袖,将食指跟中指并拢,轻轻搭在他的眉心处,将神力一点点探入占据在灵台位置的神魂。 也好在他体内的神力已经多了一些,足够支撑他用这种方式查探萧承煦身体里的神魂,而不是非得口渡,否则以萧尚远如今阴沉的面色,恐怕不会再这么轻易地放他单独给少年治疗。 毕竟以今日萧承煦吐血的情况来看,他的症状分明是又重了一些,而并不像是方多病之前说的那样,只要及时治疗,于性命无碍。 而在他收回手后,萧尚远也立刻便问道:“方先生,承煦他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殿下并无大碍,我觉得方才殿下吐的血,很有可能是之前引起厥症的淤血,如今既然吐了出来,往后厥症便也痊愈了。” 萧尚远眉毛不由得拧了起来,“方先生,并非我不相信,只是承煦如今瞧着着实有些吓人,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不如让左太医也看看,我也好安安心。” 方多病并未含糊地站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左太医心中对方多病刚刚的说法并不认同,毕竟他看过萧承煦吐出来的血。 鲜红的血色代表着这些被吐出来的血液并非如对方说的那样,是体内积存的淤血,更像是受了刺激,又或是体内有什么急症引起的出血。 只是叫他意外的是,萧承煦的脉象非常平稳,甚至可以称得上强壮,就连之前那若隐若现的厥症的脉象也全然没了踪影。 他忍不住惊讶地看了方多病一眼。 这人说的竟然全是真的! 萧尚远本就一直注视着萧承煦跟左太医,如今看到他眉眼间的惊骇,不由一愣,连忙问:“左太医,承煦的情况果真如方先生所说,已无大碍了吗?” 左太医不敢隐瞒,连忙站起身来,道:“禀皇上,燕王殿下的脉象……确实如方先生所言,体内厥症……已经痊愈了。” 他说得声音都有些飘,似是信不过自己,又连忙道:“此事确实十分少见,皇上不如让其他太医也一同来把脉,再行确认。” 事关萧承煦的身体,萧尚远自然不可能拒绝,只是一连四个太医,都觉得萧承煦身体十分健康,虽说吐血,从脉象来看却并没有什么损伤,如今迟迟不醒也很大可能是因为身体过于疲惫。 直到确认了这一切没有串通造假的可能,萧尚远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心,牵着嘴角露出个放松的笑容。 方多病见他身形有些摇晃,忙抬手扶住他,给他渡去了些许内力。 随后道:“既然殿下如今并无大碍,那臣还是带他回昭阳殿。此处毕竟是皇上您休息的地方,殿下想来也不会想因为自己,叫皇上您夜里都休息不好。” 萧尚远还有些不放心:“那也等他醒来再说,大不了朕今夜去皇后宫中便是。” 如今萧承煦分开的神魂已经彻底融合,方多病自己也不知道少年什么时候会醒来,更无法在皇帝寝宫里跟对方亲近,自是不想将人留下来,便道:“殿下的淤血虽然已经吐出来了,但到底伤过身子,昨夜又没睡好,如今一时半会间,怕是不会那么快醒来。”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萧承睿忍不住道:“是啊父皇,若是承煦知道自己害得父皇夜里要去娘娘那里过夜,只怕心里该过意不去了。” 其他皇子也附和起来,劝着萧尚远将萧承煦送回昭阳殿。 最终萧尚远也只能沉着脸地,深深地看了萧承睿一眼,叫来了自己的鸾辇,将萧承煦送了回去。 第57章 重入轮回 萧承煦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正窝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滚烫的体温将他紧紧地包裹着,叫他险些忘了不久前因为失血而带来的冷意。 但他已经很久不曾与人这么亲近了。 即便是茗玉,也因为种种原因,两人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这样的逾越。 他忍不住抬手移开了腰间的手,想要退开一些,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但他只是一动,这只抱着自己的手便突然地收紧。 灼热的鼻息跟柔软的嘴唇忽的便这么落了下来,在他下唇轻吮了一下,跟着是男人低沉又柔和的声音:“还好你没事,可有什么不适?” 萧承煦愣了下神,待反应过来后,才一把将这个陌生的男人推开,自己敏捷地从床上翻了下去,左右打量了一下,在看到熟悉的摆设后,不由拧起了眉心。 方多病看了眼自己被推开的手,抬眼朝一脸紧绷的萧承煦望去。 若是十八九岁的萧承煦,哪怕一脸镇定,清澈的双眼中也多少能看出情绪。 但如今跟前的少年,双眼却是沉静而冰冷,甚至乎带着几分疲倦跟阴郁,看着他时眼中没有丝毫的变化。 方多病转瞬间明白过来了。 为何萧承煦体内的神魂会有着慢慢在愈合的裂痕,还有那些他自以为是天道引导所致的,萧承煦所能听到的“声音”,遇到贺兰茗玉时明显的动摇跟心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这个世界出现的问题,是萧承煦的神魂不知为何重新轮回了一世,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他有着前一世的记忆,前一世的感情,重新来过本来可以规避掉人生中一切的苦难。 但他本就是被天帝从应渊体内分出来渡劫的分神,又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绕开一切,就因为多了一世记忆便顺利地渡过此世情劫? 天道压制了他轮回了一世的神魂,将其与少年时期的萧承煦的神魂分离开来。 这样的分离也只是暂时的,二者终会融合。 但命运却不会改变,该离世的人,他拯救不了,心爱之人,终究会委身他人,天道会照着命定的方向让一切回到正轨,这样的重来毫无意义,甚至会彻底毁了萧承煦重新来过的神魂,令其在绝望中枯萎,毁灭。 难怪玄夜那么急着将他送到这个世界。 方多病用力阖了阖眼,也翻身下了床。 他赤着脚踩在地上,朝萧承煦的方向迈了两步,问:“你将一切都忘记了吗?” 萧承煦忍不住看了眼他踩在地面上的脚,心神被他沉闷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感伤的声音扰乱,甚至好似被针扎似的刺痛了一下。 便是这么眨眼间的失神,方多病已是走到了跟前,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拽进了怀里,另一只手在他反应过来前便已经按住了他的后颈,压制着他,嘴唇重重地覆了下来。 萧承煦只觉得后颈一阵酥麻,便已是忍不住松开了牙关,让男人灵活的舌头钻进了口中。 让他惊讶的是,被这样冒犯的自己本该愤怒,甚至用力地将人推开,提剑要了对方的命都不为过,但偏偏…… 身体极其自然,甚至主动地迎合了男人的唇舌,甚至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上了对方的肩膀,在男人将他抱起来的时候双腿盘上了对方的腰,直到被压在了床上,将几乎要在这个亲吻中窒息的自己松开,他才喘着粗气地反应过来挣扎。 方多病抓住他努力挣扎的手,将其压在胸前,用额头抵着萧承煦的额头,“承煦,你到底怎么了?” 男人低哑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耳畔。 萧承煦只觉得眼前仿佛闪过了还十分年少的自己被这人压在山壁上亲吻,在军营中纠缠,甚至主动坐在这人身上时的画面。 怎么可能? 他用力地摆脱了方多病放松了几分的手,猛地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一直以来他喜欢的人都是茗玉,他守了她那么长时间,等了她那么长时间,哪怕最后,茗玉终于愿意与他远走天涯,他们却仍是因为战事不得不重新回到宫中,回到战场,让他直到死,也未曾见她最后一面。 他爱着的人也终究是她贺兰茗玉。 他怎么可能跟个男人在一起,还是……还是…… 雌伏的那一方。 “你究竟是谁?”他循着记忆,在屋内另一侧的剑架上取下了一把剑,拔出剑后,将剑尖直指着对他来说仍可以说得上是陌生人的方多病。 方多病操控着在隔壁休息的傀儡披上衣服闯了进来。 萧承煦心中随着开门的声音猛地一紧,只匆匆地瞥了走进屋里的女子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放回方多病身上。 不过转眼功夫,这人已经又走到了跟前。 这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 萧承煦握着剑的手不由得一紧。 是啊,他应该已经死了才是,这里莫非是死后的世界?可是如今自己所在的房间,分明是他少年时期的寝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承煦。”“方宝珠”走到他侧,“你怎么了?” 萧承煦看着眼前的傀儡,却是闪过了它从一个木人,渐渐变形成眼前女子的画面,还有它褪去衣服之时,没有任何肌理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们究竟是谁!为何戏弄本王!” 方多病从他微微颤动的眼睫中看出了他对傀儡的忌惮。 这叫他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本以为萧承煦将自己忘了,那至少傀儡这个王妃的身份会是个很好的突破点,再者以承煦的性子,对女子总是要留一分手的。 没想到承煦旁的不记得,对这傀儡倒是记忆深得很。 还真是…… 叫人嫉妒。 他慢慢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也操控着傀儡退开些许。 拉开足够的距离后,萧承煦的情绪镇定了许多。 他看着方多病,沉声问:“这里究竟是何处?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死了? 方多病忍不住攥了下手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后,才用低沉的声音道:“这里是昭阳殿,是殿下还是皇子时住的宫殿。殿下不过是因为厥症昏睡了过去,怎么可能会是死了呢?” 萧承煦一愣,“什么厥症?” 方多病又往前走了一步:“前段时日殿下寒邪入体,不慎染了厥症,好在殿下身体康健,一番调理下,厥症在殿下吐出淤血,昏睡过去后,也已经痊愈。”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天色已晚,殿下可要将醒来的消息告诉皇上?” 第58章 双魂 皇上一词,叫萧承煦忍不住轻轻抓了下胸前的衣襟。 大晟建国之前,大晟只有王上,没有皇上,而建国之后,他的世界早已分崩离析。 父王猝死,母后为了保全他跟弟弟,被四大亲王,被他的亲兄弟逼死,本该是他的皇位被他最信任的三哥所夺,就连他人生剩下的,最后一点快乐,他心爱的女子也因缘际会地为了弟弟嫁给了夺去他皇位的人。 他本该是皇帝。 但皇上这个词,却终究与他错过,就像茗玉一样。 大晟的第一个皇帝,是萧承睿。 第二个皇帝,是萧承睿跟他的茗玉的儿子。是被他视若亲子,也是跟萧承孝一起,设计将他引出军营,试图将他杀害的人。 他这一生,何其失败。 上天好似不愿意见他过得好一般,总在他自以为能抓住幸福的瞬间,叫他跌落炼狱。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而跟前不明身份的男人,也果断地抓住了他的这个破绽,将他的剑夺了过去。 萧承煦心如死灰地放弃了抵抗。 是啊,他早就失去一切,他早就该死了,不论对方想做什么,最坏,也不过是再死一次。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人夺走了他的剑后只是随手丢到了一边,随后便轻柔地将他搂进了怀里,抚着他的后脑,嘴唇落在他眼角,吻去了他又要落下的泪水。 “一切都过去了。”他听见男人贴在耳畔的低沉嗓音,感受到这人慢慢收紧,几乎要将他一点一点揉入怀中的双手。 萧承煦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对这人确实十分熟悉,被这样抱住之后,他竟自然而然地将脸贴在了男人的颈侧。 他觉得自己的听力似乎比从前好了许多,隔着颈侧这片薄薄的皮肤,他似乎可以听到这人的心跳声,乃至脉搏跳动的声音都十分清楚。 这人的心跳有些快。 他鼻尖泛着酸,将泛红的眼睛紧闭起来,有些莫名地想道。 方多病顺着少年的背脊轻轻捋着,在感受到肩上的衣服被濡湿了一点的时候,他柔和地垂下眼睫,敛去眸光中的锋芒,将扬州慢一点点地渡进少年体内。 本就神魂刚刚稳定,人还十分疲倦的萧承煦在扬州慢的蕴养下,没一会儿便趴在他怀中,渐渐睡了过去。 方多病将少年的小脸从肩上托了起来,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后,弯腰将他抱回了床上。 萧承煦睡得很沉。 比起十八九岁,被自己捧在手心疼着的少年,如今这个死过一回,不知道年纪几何的萧承煦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阴郁,即便睡着的时候,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他曲起手指,在这人皱起的眉心上轻勾了几下,看着皱起来的小丘渐渐消了下去,方多病才轻勾了一下嘴角,凑上前在那片皮肤上又吻了一下。 他在萧承煦身侧躺下,看着这具少年的身体如往常那样,自觉地滚进了怀里,面上的笑容才又深了几分。 不论是哪个萧承煦,骨子里其实都是那个他熟悉的神魂。 方多病揉了揉怀中人的后脑,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他是在柔软的唇舌啄吻中醒来的。 昨天夜里拔剑相对的少年如今正眉目柔和地俯下身来,乌黑的长发垂落到了他的肩颈处,随着少年亲吻的动作,柔柔地从他脖子上滑落下去。 方多病抬手落在他后脑上轻轻一揉,少年亲吻的动作便顿了一下,但很快,便又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软绵绵地窝回他的怀里。 这些小动作,是他熟悉的小殿下。 方多病低头去看怀中的少年。 萧承煦蹭了蹭他的肩膀,眼圈渐渐泛起了些红,本就带着一层水光的眼睛便越发湿漉漉起来。 方多病不知道他神魂究竟是怎么了,明明融合了,昨天夜里的萧承煦却好似被重入轮回的自己所取代,彻底忘记了这一世的记忆,但如今,澄澈的目光瞧着似乎并非与轮回的自己重新融为一体。 他用指腹蹭了蹭少年的眼角,“这是怎么了,怎么要哭了?” “你才哭了!”萧承煦眼里的水波忽闪,变得更亮了几分,声音却显得软绵绵的,还低低哑哑地就落在了耳畔。 方多病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指腹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慢慢整只手都覆在他面颊上,将少年还没有掌心大的脸颊托在了手里。 萧承煦垂下眼睫,在他的掌心小动物似的蹭了蹭,近乎自语地低声喟叹:“还好有你在。” 方多病用拇指点了点他的眼角,轻笑着试探:“怎么突然这么说?” 少年在他面前,向来没什么保留。 萧承煦拉下方多病的手,再度钻进了他的怀里,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昨天昏过去后,我梦到了……我们没有在城外遇见,我从西齐抓回了制作出鸩毒的医师,但父皇还是因为中毒时间太长而——” 方多病听他说话的声音哽塞,忙安抚地揉着他的后颈,侧头将嘴唇贴在他额头上。 少年仰起脸来,眼睫都沾上了水汽,湿漉漉的一片。 “去西齐的时候,我……喜欢上了贺兰茗玉,为了她去了雍临。结果我在雍临的时候,父皇身子便不行了。待我赶回大盛,父皇已经薨了,母后对此讳莫如深……再接着,母后便——” 他说到此处,声音已完全哽住,红彤彤的眼眶蓄不住泪水,叫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在鼻梁跟鬓发上。少年的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愤恨,“母后她被……他们害死了。” 方多病对萧尚远的死早有所料,却没想到沐皇后也未能活下来。 他没有问他们是谁,只是轻抚了一下少年湿漉漉的脸颊,“一切都没有发生,皇上跟皇后娘娘如今身体安康得很。” 萧承煦带着浓浓鼻音地嗯了一声,在他的衣襟上蹭去了眼泪,继续道:“我的梦,后半段都是零零散散,只能让我确定,是萧承睿,萧承耀还有萧承泰他们设计逼死了我母后,而前半段的记忆,是到我出征时,被萧承耀设计,深陷敌营,险些殒命。而当我从死人堆里出来之后,贺兰茗玉却已经嫁给了萧承睿……” 他攥紧了方多病胸前的衣服,“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萧承耀跟萧承泰也就罢了,但三哥他…… 他怎么狠得下心! 第59章 改变的人生 方多病坐起身来,将萧承煦抱到了腿间,捧住了这张被泪水浸得湿润的面庞。 “利动人心,父子反目的都不少见,更何况你们只是异母兄弟,中间又牵扯到了皇位。” 不论哪个世界,这种事都屡见不鲜,方多病早就见怪不怪。 他用曲起的手指接住少年又滚落下来的一滴泪水,“再说了,如今一切不是都已经改变了吗?” “只要有我在,不管是萧承耀也好,萧承睿也罢,都别想伤害你跟皇后娘娘。” 萧承煦带着浓浓鼻音地“嗯”了一声,模样可怜又可爱。 方多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少年敏感地瞪起了眼睛,“你笑什么?我还难受着呢!” “好好好,我也没笑话你,只是平日里甚少见你因为旁的原因掉眼泪,上次见你哭成这样,还是在军营里,以为我要死的时候,所以有些怀念。”方多病连忙将他搂紧,扯起袖子一点一点地轻轻掖去他脸上的泪痕。 什么旁的原因! 萧承煦忍不住面颊发烫。 他平日里除了床上,又没遇着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可能随便掉眼泪,这人分明是在说—— 方多病看着他红彤彤的面颊,凑上前去在他滚烫的颊边轻啄了一下,“我去端盆凉水来,给你压压眼睛,不然待会儿被你父皇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少年落过泪后的眼睛倒并没有发肿,只是下一道十分明显的红,像上了胭脂一样,一眼便能瞧出是狠狠哭过一场的模样。 往常萧承煦哭过之后,这抹红也要过上好些时候才会消下去,而如今天已经要亮了,他还是不要挑战萧尚远的忍耐力比较好。 如今天色还早,两人在一起时又向来不用下人伺候,方多病动作极快地取来了凉水,沾湿了布巾后,叠成长条,敷在了萧承煦的眼睛上。 少年枕在他膝上,手指勾着他的衣袖,没一会儿便不满足地将他的手一并扯过去,摸索着他手指上的剑茧。 方多病便任由他握着,待布巾渐渐失了凉意后,给他又换了一回。 待他眼下的那抹红彻底消下去后,两人才将布巾抛到一旁。 将“梦”中的记忆说出来,又得了安慰的萧承煦已经不似方才那么情绪激动。 他趴在方多病的怀里,鼻尖贴着这人颈侧薄薄的皮肤磨蹭,可怜兮兮地仰起一双澄澈的眼睛,“我好饿。” 少年昨日昏迷了一整日,尽管方多病给他喂了些粥水,但到底抵不过身体的消耗,如今会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方多病一边操控着傀儡起身去做些吃食,一边重新打了洗漱的热水跟漱口的茶,与萧承煦一起洗漱之后,又给他换了件褚赤色的衣服。 萧承煦看着这色从前常穿的颜色,不知为何心中好似生出了许多感慨,叫他忍不住对方多病说道:“府里好像很久没有给我做这个颜色的衣服了。” 方多病给他扣上最上面的一颗系扣,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你喜欢红色,褚赤色的衣衫每一季都得做上几套,只是这段时日你假装生病,才穿得素净了些。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就不记得了?” 萧承煦眨了眨眼,“对啊……” 他忍不住拍了拍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看来神魂只是初步地融合,但前世今生的两个萧承煦,却还未彻底融为一体。 方多病摸了摸他被自己没轻没重拍红了的脑门,将这个话题岔开了去。 傀儡那头很快便让下人从御膳房取来了几样萧承煦爱吃的东西,送进了房里。 大抵是他们用膳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萧尚远的耳朵里,很快这位帝王便与沐皇后相携着赶来了昭阳殿。 萧尚远仍是对他身子不大放心,让太医又重新轮流诊断了一番,确定了他身上的厥症确实好了,才总算松下心神。 下午的时候萧承睿带着贺兰茗玉也来了一趟。 在昨夜的梦后,萧承煦似乎理解了为何方多病会说,贺兰茗玉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只是如今他的一切早就改变了,他不可能,也不愿意再如同梦里那样,喜欢上眼前的女子,又与他有缘无分地错过,看她嫁给自己的兄长。 值得庆幸的事,如今再见贺兰茗玉,他已经没有了前几次见面时那么剧烈的反应,只是心口有些钝钝的不舒服,有些低落跟伤心。 他想大抵是因为那个梦里,自己确实深爱着对方的缘故。 萧承煦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方多病,压下了心中凌乱的思绪,随意地应付着萧承睿跟贺兰茗玉。 好在两人也并未在昭阳殿久待,只略坐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叫如今十分不想面对这两人的萧承煦松了口气。 用过晚膳后,在昭阳殿里待了一天的沐皇后跟萧承轩总算各自回了宫里。 洗过澡后浑身冒着热气的小殿下磨人地坐在了怀里,泛红的皮肤还带着潮湿的水汽,手指还不安分地勾开了他的衣领。 本来顾忌着他体内另一半神魂的方多病顿时将克制两字抛到了脑后,手指灵活地剥开了少年身上松松垮垮,并未系紧的衣服。 萧承煦身上还有前两日留下来的印记,尤其是胸前给光顾得格外多的地方。 方多病伸手一拨弄,怀中的小殿下便反应极大地将胸挺了起来。 只是待他低下头去,唇舌要落在那片肌肤上时,萧承煦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抬手掩在了胸前。 方多病叩了叩他的手背,混着情欲,又带着几分笑意的眉眼便这么抬了起来,直勾勾地望向手的主人。 萧承煦抿了抿唇,那只手没怎么抵抗地拉开来后,他才小声道:“你轻着些,我如今没那么……没那么想要疼了。” “好。”方多病手覆上了这片胸膛,轻轻地揉着,“我轻着些,只叫你舒服,不叫你疼。” 他的声音贴在耳边哄着,萧承煦没多一会儿便被哄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掌下软绵绵地轻哼起来。 第60章 坦诚 半夜里,方多病被一阵杀气惊醒过来。 彼时萧承煦胡乱带上内力的一掌已经几乎要击上他的胸口,他往后一闪,抬手抵住了少年的手腕,反手一捏,将还不太懂怎么运转内力的萧承煦擒住,禁锢在了怀里。 他低头去看,只见少年的脸色果真已经没了不久前的青涩,那双熟悉的含情目中尽是羞愤跟冷厉。 尤其是两人本就是未着片缕地睡下,这人被他抓回怀里后,是背对着自己,他那不久前才欺负了人的东西正贴在这人的腿根处。 “你放肆!”萧承煦浑身僵硬着不敢动作,只能低声呵斥着,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方多病怕伤着他的手腕,便将力道松了几分,将自己抓着的手拢到了这人身前。 这个环抱的姿势让他轻易地将下巴贴在了萧承煦的肩上。 “昨夜本是殿下主动的,怎么如今便成了我放肆了。”他笑着侧头亲了亲被禁锢在怀中,被另一半神魂主导了身体的萧承煦。 萧承煦被他亲得浑身一颤。 尤其是他如今已经获得了这一世的记忆,知道了身后这个男人救了父王,取代了茗玉,成为了年少时的自己互许终生之人。 就连那个傀儡王妃,也是这人为了能叫两人不被父王拆散,才特意制作出来的。 这一切太荒谬了,仅仅只是取得了这份记忆,却并未继承另一半神魂的情感,萧承煦难以接受自己真的爱上了别人,爱上了一个男人。 但他再度睁眼醒来,却是在方多病的怀里。 肌肤相贴的触感于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但于这具身体,却是自然又熟悉,他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的厌恶,只有无措跟慌乱。 然而他才试图从方多病怀中离开,便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是了,在那份记忆里,他们昨天夜里—— 乱糟糟的画面在眼前走马灯一般地闪过,萧承煦僵硬着身体,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这些都不过是年少时自己所做的行为,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大可不必过于在意。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萧承煦却仍旧控制不住地攥起了手。 方多病拍了拍他的拳头,扯了扯方才因为他挣扎的动作而被蹬开了的被褥,将两人重新裹了起来。 “时间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身体却精神得很。 感受着大腿皮肤上不属于自己的热度,他僵硬得连手指都不敢再动弹。 然而方多病却将他翻过身来,搂回了怀里。 萧承煦手掌落在他光滑的胸膛上,掌下稳定的心跳声让他失去冷静的大脑慢慢平静下来。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在这一世还年少的自己眼中的方多病,本就有些奇异,他这两日夜里有这么大的变化,怎么这人却好似什么反应都没有? 今日还可以说是他在闹别扭,那前一天夜里呢? 他甚至认不得这人是谁,拿剑指着对方,还说出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 这人会不会是……已经发现了他并非原本的萧承煦,而是……死过一回的萧承煦? 方多病听着怀中人时重时轻的呼吸,到底是没有放任他一个人胡思乱想。 他轻捋了一下怀中人的背脊,手指留在了肩胛骨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待这人终于忍耐不住般地抽动了一下,他才将手滑到这人的耳垂,轻捏了一下。 “王爷离世的时候,年纪应该也不大吧?” 本还想着若是方多病手脚再这般放肆,他便不再忍耐的萧程煦一愣,倏地抬头朝问出这番话的男人看去。 “你知道我是谁?”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我不至于连枕边人换了个性子都发现不了。” 萧承煦当下便从他怀里退了出去,坐起身时,身上被被褥遮住的痕迹自然地暴露在外,一身红红紫紫的印记堂而皇之地盘踞在皮肤上。 他不太自然地朝下一扫,落在被褥上的手便忍不住收紧了几分。 只是身为摄政王的骄傲不允许他在对方面前露出对情事的生涩跟狼狈,故而他并未有丝毫遮掩,只做没有这回事一般,目光紧盯着方多病:“你戏弄我?” 明知道自己不是原本的萧承煦,还这般冒犯他,还在他以为这人是认错人,容忍了他的不敬后又特意告诉他,其实这人早就知道他不是原本年少时的自己了。 这不是戏弄他,又是什么? 方多病扯过床头自己的中衣,披在了萧承煦的身上,“如今夜里还有几分凉意,别着凉了。” 萧承煦扯过被他抓在手中的衣襟,随意在胸前拢了拢,“你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戏弄。”方多病在衣堆里找出了自己的亵衣,慢吞吞地穿了起来。 轻薄的白色衣衫挡住了同样落着零星红印的胸膛,他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望向紧盯着自己的少年,笑了笑:“你们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只是人生际遇不同,对我来说,你们都是我的承煦。” 他大而有神的双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情谊,话语中甚至掺杂着几分不容置疑,叫萧承煦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 成为摄政王之后,权利早已让他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强势,唯有在贺兰茗玉面前,他是人生的输家,被挟持着软肋,不得不服软。 他本最是厌恶这般轻浮的言辞与态度,但不知是不是少年时期的自己在作祟,对方才这人所说的这番话,他竟算不上排斥。 “本王经历过的苦难,你无法想象,也早已并非年少时天真的模样。”他沉着声音,淡而讥讽地反驳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迷恋本王的这张脸,才会觉得我们并没有不同。” 方多病翻身下床,取了一身新的亵衣,放在了萧承煦的跟前。 “是啊,我迷恋殿下的脸,也迷恋殿下的身子,不论是原本的殿下,还是如今的殿下。” 他欺身上前,抓住了萧承煦下意识要抵挡的手腕,将面上露出了怒容的燕王殿下抱到了腿上,“殿下既然已经招惹了我,我便不可能再将殿下放开。” 带着剑茧的大手撩开了本就没有拢紧的衣服,在肌理分明的身躯上轻轻摩挲着。 萧承煦被这双手轻掐着胸膛时,浑身都不禁开始颤抖。 他的身体背叛了理智,已经先一步地迎合起这人的动作…… 第61章 交流 方多病看着萧承煦面上流露出的隐忍跟屈辱,到底是没有继续下去。 他只是将人往怀里又搂了搂,抬手褪去了这人身上自己方才随手拿的中衣,给他换上了干净的亵衣。 身上被这层轻薄的布料包裹起来,萧承煦忍不住又看了眼正垂着眼睫给他系衣带的方多病,“你究竟想干什么?” 方多病握了下他的手,“殿下并不讨厌我,不是吗?” 萧承煦拒绝将身体的反应一通归结在自己身上,便生硬地答道:“我喜欢的是女子。” 方多病也不在意,只是趁着他不注意,搂住他往床上倒:“殿下既然不讨厌我,便试着接受不好吗?我不会拦着殿下喜欢女子的。” “你……!” 荒谬! 萧承煦自己是痴心人,亲眼看着贺兰茗玉嫁给萧承睿,所以明白看着心爱之人与别人在一起时的那种酸涩。 这人这么轻易地将这种话说出口,究竟将这份感情当做是什么了? 方多病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曲起的食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我不过是不愿与殿下分开,所以哪怕与旁人分享,也想要在殿下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萧承煦看着眼前幽深的双眼,一时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以至于方多病凑上前来,轻轻吮住了他的嘴唇,他也未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拒绝,随后便被这人得寸进尺地撬开了唇舌。 萧承煦在此前甚少与人亲近,偏偏死后重生在年少的自己身上时,不过短短两个晚上,便被这人又亲又摸,占尽了便宜。 他浑身泛软地被压在被褥间,唇舌被松开之后剧烈地喘着粗。 萧承煦不敢相信,方才这个亲吻中,他竟然险些被对方亲得背过气去。 方多病好笑地摸了摸脸颊,指腹抹去他唇上染上的水光。 看来如今这个萧承煦的果真并非彻底融合的状态,不然已经与他有过这么多回经验之后,不可能连亲吻都还生涩得换不过气来。 暴露了自己不愿让人看见的那面,萧承煦紧皱着眉头地侧过脸,不愿意再看方多病,只留了颈侧因为紧绷而格外清晰的线条,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若是平日里,少年露出这样隐忍的表情,早被他欺负了。 但如今二人本还没什么感情,他方才压着人亲了一回已经越了矩,便只好遗憾地抖开了被子,将这位燕王殿下裹了起来。 “天色还早,再睡一下吧。”方多病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鬓发。 萧承煦冷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睡着之后他便会回来?” “我说不是你应该也不会相信,不过……”方多病俯身在他眼角亲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明天你父皇跟母后还会过来看你。” 萧承煦被他吻过的地方有些发烫,父皇跟母后还活着的事他在醒来的时候已经从记忆中获知。 若不是当时他正赤身裸体地跟这个男人肌肤相贴在一起,身体也清晰地感知到在不久前刚与眼前这人做过了什么,羞愤跟怒火淹没了他的大脑,他大抵会第一时间从床上爬起来,去父王跟母妃宫中确认他们还活着的这件事。 而现在不论是雌伏于男子,还是双亲尚在,他都已经有了足够的理智来思考。 “多谢。”他抓着被褥,有些生硬地对着眼前挂着床幔的墙壁说道。 萧承煦知道,若不是方多病,即便是重生一世的自己也无法在错误的时间点,救回自己的父王。 而父王一死,当时还只有十七岁的自己仅是一个没有多少势力,却又被父王钦点为储君的皇子。 若四大亲王真的想要造反,他跟弟弟还有母妃,并无太多抵抗之力。 他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母妃。 所以哪怕身边这个男人让年少的自己错过了贺兰茗玉,又将他的感情拐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他也仍是感激的。 他人生的所有不幸都是源自于父王的陡然离去,如今仅仅是失去了……心爱的女子,便挽回了一切,这无疑是幸运的。 萧承煦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样的幸运竟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命运背弃之人。 方多病看着他渐渐攥得泛白的拳头,抬手将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若是被皇上看到你这憔悴的样子,怕是又要担心了。” 他拍了拍仍未松开的手背,“你可能还不知道,皇上的身子因为当年的鸩毒,受了极重的损伤,平素里顶多更易疲劳一些,但若是太过伤神,恐怕会有碍于寿命。” 萧承煦忍不住转过身来,原本隐忍又冷淡的双眼中浮现出粼粼的水光,“我父王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 他确实看到了少时的自己从十七岁那年至今的所有记忆,但那对他来说,就像是看了场属于别人的故事,一切的发展他似乎都知道,但又都不曾感同身受。 甚至于,他早就忘了自己原来曾经是这样张扬热烈的性子,能在别人的保护中笑得那么灿烂,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这么无忧无虑。 为他遮风挡雨的伞,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在忌惮跟恶意中成长起来的萧承煦,如今剩下的只有在军中练出的冷硬跟深陷在权利中的算计。 所以他也无法从那些让他觉得刺眼的记忆中,真正地了解父王如今的病情。 方多病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柔和,“好好调养,不总是操心,也别总想着上战场的话,足够安享晚年。” 他捏了捏握在掌中的修长手指,“不过你父皇毕竟是皇上,要叫他放下一切,专心调养身子也不实际,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 萧承煦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被他握着的手上,慢慢地将手指抽了出来。 “谢谢。”他再次道,人也重新转向了那面墙,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的方多病再无动静,甚至呼吸也变得绵长之后,他才缓慢又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第62章 亲人 萧承煦这一觉睡得很沉。 方多病特意放轻的动作也没有惊扰到他,于是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浑身酸痛地从床上醒来。 过去了一夜,他却比昨夜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的不适感。 因为屋内没有旁人,他面色带着几分不自然地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最先落入眼帘的,便是比记忆中红肿了许多,如桐子般的两粒,周围便是深深浅浅的印记,几乎铺满了整个胸膛,可见当时这片肌肤究竟有多叫人爱不释手。 再往下腰的两侧,右侧处还留着浅浅的指印,大抵是抓的时候用力了些,他的身子又向来容易留下痕迹,所以如今还未消下去。 解开了裤子,大腿竟也同样不堪入目,萧承煦有些不敢去看如今仍在作痛的位置,只是匆匆地又将衣服拢上,紧紧地系起了衣带。 在他忍着疼痛换上衣服后,房门被人轻敲了三声。 他沉着面色地在座椅上坐了下来,低声叫外面的人进来。 便见方多病端着洗漱的东西走了进来,将面盆放在了洗漱架上后,又将门关了起来。 萧承煦挺直的背脊顿时松了几分。 方多病看着好笑,走到他跟前后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别着头躲开了。 他也不强求,只是笑眯眯道:“你应当有承煦的记忆吧?” 萧承煦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卖关子,只是手上掐起了手诀,轻声道:“本来早上醒来便该给你治疗的,只是见你睡得正沉,我便没有随意打扰。” 修长的指尖流转起淡淡的术法荧光,引得尽管早已从记忆中知道这人并非凡人的萧承煦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看。 很快他胸前跟身后的不适便被一股暖流所抚平。 萧承煦忍不住又看了眼他的手,目光顺着他的手扫到了这人略显苍白的面色,这才想起来这人经常用过术法之后,便会虚弱一段时间。 虚弱的时间有长有短,可见要用出这些术法,也并非完全没有代价的。 他捏了捏指尖,将自己是否能跟着学的这个问题问出口。 毕竟年少时的自己,似乎从未问过这个问题。 大抵是觉得若是他可以学,那不消他问,方多病便会主动教他,而方多病没说,想必这术法他未必可以学会,又或者是有什么限制。 天真得让人羡慕。 方多病看了眼他的面色,走到方才放下的面盆中,沾湿了布巾后,将布巾递了过去,自然地说道:“我是因缘际会才得以用这些个术法的,毕竟以如今的世道,哪怕你有仙缘,也很难登上仙途,倒还不如好好练无需灵气的扬州慢。” 萧承煦眉心皱了一下,跟着便又听他解释何为仙缘,灵气又是为何。 他有些惊讶于这人不单只能轻易看出少年时自己的心绪,就连自己,竟也好似在他的掌控之中。 作为执掌大权已久的摄政王,萧承煦并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被人看透的感觉,但某种程度上,他又因为这人似乎确实并非透过自己去看年少时的萧承煦而生出了些许触动。 毕竟从前能这般轻易读懂他,信任他的人,唯有贺兰茗玉。 可惜贺兰茗玉心中有太多东西,他渐渐,便不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他别开看着方多病的眼睛,声音略带着些沉闷地道:“你不必跟我说这些。” 方多病又给他倒了漱口的茶水,“你想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萧承煦垂眼看向递到了唇边的茶杯,双眼微微上抬,看了这人一眼后,低头含住了温度正好的清茶。 两人起身到前殿用膳的时候,练完了剑的萧承轩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 萧承煦一见他,便忍不住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萧承轩正囫囵灌了两杯茶水,用袖子一抹额上的汗水,抬眼便见自家哥哥眼眶泛红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慌了神,“哥?” 他有些无措,又有些小心地扶住了萧承煦的胳膊,“哥你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萧承煦用力摇了摇头,忽的抬手将面容还十分稚气的弟弟揽进了怀里。 “哥没事。”他用力地揉了揉萧承轩的后脑,“哥就是高兴。” 如今的萧承轩还不是往后年纪轻轻,便染上天花,叫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的豫王,还是在母妃的疼宠下,无忧无虑的十皇子。 萧承轩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酸痛跟欣喜,只傻乎乎地拍了拍哥哥的背,“我看哥你就是被自己给吓着了。你就放心吧,方大哥都说了,你身子好着呢,等过阵子,再带兵出征都没有问题。” 萧承煦好笑又贪婪地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好半晌,才在他越来越疑惑的目光中移开了视线。 三人一起用了早膳。 用膳时萧承轩还因为亲哥不断给自己夹菜而忍不住跟方多病炫耀,但很快他自己便也觉得不对,待用完了膳还忍不住趁着方多病不注意,偷偷地凑到了萧承煦耳边,问:“哥,你是不是跟方大哥闹别扭了?” 萧承煦目光微凛,却是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睫,面上带着浅笑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萧承轩并未多想便直接答道:“你今日都没跟方大哥说话,也没给他夹菜,平日里若是有方大哥不喜欢的菜,你总是要给他夹好几筷子,好捉弄捉弄他,说是这样关系才亲近。今日桌上明明有方大哥不爱吃的芹菜,就摆在你跟前,你都没给他夹一筷子,这不是闹别扭了,又是什么?” 萧承煦忍不住抿了抿唇,有些没有意料到年少时的自己与方多病,竟是这般没有避讳。 他捏了捏指尖,牵着嘴角轻笑了一下,“也没有,只是这两日不舒服,他费心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哪里好意思再给他夹他不喜欢的菜。” 萧承轩恍然大悟:“说得也是,你这段时日的厥症,还多亏了方大哥随身看着,才这么快就痊愈了。不过那日你吐血的时候,真是把我吓得够呛,方大哥说你没事的时候,我还当他脑子出了问题。” 他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话,萧承煦在旁边听着,并未叫他发现自己的心神有一大半都跑到了方多病的身上。 第63章 天家父子 晚些时候,坚持自己已经没事了的萧承煦跟着萧承轩一起跟着方多病去了萧尚远的宫中。 今日本也是方多病要给萧尚远调理地日子,不过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过了午膳的那段时间给萧尚远渡内力,也正好让这位皇上在晌午睡个午觉。 只是萧承煦不愿意萧尚远费时费力地跑来昭阳殿看如今已是没事人的自己,要带着萧承轩去给他请安,方多病才顺道陪着一同走这么一趟。 萧尚远不比性子天真,对亲哥哥无比信赖,不会去过多思考细节的萧承轩,萧承煦在见到阔别二十余年的父王时勉强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巨大波动,却仍是被对方发现了端倪。 已经年老了的帝王将手覆在他背上,柔和又锋利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不认识你父皇了?” 萧承煦顿时便克制不住情绪,眼眶红了一圈,失态地将眼前好似已经没有记忆中高大了的父王紧紧抱住。 萧尚远心中瞬间百转,耳边听着他压抑的,细细的抽噎声,连忙伸手覆上他的后脑,如同小时候那般,在他发顶轻轻拍着。 他忍不住将目光望向了站在一旁的方多病。 萧承煦的性子倔强,从小到大极少落泪,哪怕磕磕碰碰,哪怕受了其他哥哥的欺负。 记忆中唯有萧承睿为了救他而中箭,太医为他拔箭的时候,萧承煦突然拉开贺兰芸琪捂着他眼睛的手,看到了喷溅而出的血,才哇的一下大哭出来。 那是他记忆中,这孩子哭得最厉害的一次。 但如今已经快要及冠,趴在他怀里轻声哽咽的孩子,却更叫他心疼。 能叫这孩子哭成这样的事情不会太多,最可疑的就是兄弟相残跟眼前这个男人。 方多病也不在意自己成了怀疑对象的事,只是轻掩了一下微翘的嘴角,从怀中取出了干净的帕子递给萧尚远。 灵魂已经年近不惑的萧承煦本也不是情绪外放之人,很快便收敛起了失控的情绪。 在萧尚远追问他是不是在哪里受了什么委屈的时候,他只是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素净的帕子,低声道:“就是昨天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了些不好的事,好在梦与现实,都是反的。” 萧尚远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悟,他并未逼着萧承煦将梦的内容说出来,因为哪怕萧承煦不说,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萧承煦方才看见他时,目光分明是欣喜与委屈,其中欣喜更大于委屈,可见他的梦中,自己怕是没有善终。 他将萧承煦拉到了座椅上坐下。 宽大的长椅精雕细琢,虽不及大殿之上的龙椅,却也雕刻着腾云的龙纹,是天子的象征。 萧承煦还是摄政王的时候,也坐过这张椅子,品尝过权势的滋味,但如今,他却只是个王爷,哪怕萧尚远有心,他也不愿意贸然地坐上去。 在萧承睿登基称帝后,哪怕表面上他们是互相信赖的君臣,但谨慎跟防备到底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以至于即便是面对疼爱自己的父王,他也下意识地谨守着臣礼。 萧尚远略皱了一下眉,但见萧承煦看着自己的那双眼中盈满的孺慕,便索性抬手将他拉到了身边,强硬地命令他坐下来。 而叫萧尚远意外的,还不止是萧承煦在自己面前突然的克制,还有他看待事物的眼界。 征战多年,又代替萧启元掌权,做了十余年的摄政王,萧承煦比之十几岁时的自己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以说,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合格的帝王。 萧尚远自然十分惊喜,只是也有些疑惑,萧承煦究竟是做了一个怎么样的梦,才叫他有了这样质的转变。 简直就像是过去的十几年,都在藏拙一般。 但萧承煦又哪里需要藏拙?从小到大,这孩子几乎就是被捧在掌心中长大,不论文武,都十分出众,所欠缺的也只不过是随着年纪沉淀的阅历。 萧承煦在殿内一待便是一个上午,萧承轩都因为坐不住,被萧尚远赶去学监读书了。 待到了要用午膳的时候,萧尚远才想起来如今的萧承煦大病初愈,本该在床上好好休息才是。 于是在招呼他一起用完午膳之后,他便要将人赶回昭阳殿去。 萧承煦看了方多病一眼,“我跟方多病是一起来的,自然是要与他一起回去,等父皇你歇下了,我们再一起离开。” 萧尚远看了眼方多病看向自家儿子时含笑的眼神,今日对两人是否生出了什么嫌隙的猜测倒是淡了几分。 待方多病用内力给他疏通了几个周天,看他沉沉地睡去后,萧承煦才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感激地看向方多病,又道了一声:“多谢。” 方多病没有接话,只是嘴角轻轻地扬起。 而出了萧尚远的便殿,萧承煦也没有像答应了萧尚远那般,老实地回昭阳殿休息,而是转头去了沐皇后宫里。 经历了萧承轩跟萧尚远后,他在沐皇后面前情绪控制得更好了一些,却也仍是被了解儿子的沐皇后看出了些许端倪。 但沐皇后的性子向来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便也没有说破,只是取出了这些时日给他新做的夏装,笑着说小时候萧承轩刚出生那会儿,萧承煦也不过丁点大,便已经知道争风吃醋,因着她给萧承轩做了好几件衣衫,却并未给他做新衣衫,大哭了一场。 听得如今已经是战场上的杀神,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摄政王的萧承煦面颊发烫,几乎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免得再在这里被母后笑话。 傍晚的时候,知道了萧承煦没有乖乖听话的萧尚远特意移驾到沐皇后宫里,连带着从学监下了课的萧承轩,又叫来了守在昭阳殿的方宝珠,一起用了晚膳。 直到回到昭阳殿,萧承煦面上淡淡的笑意都未曾散去。 自父王母妃过世之后,即便是梦中,他也未曾再见如今这般如寻常百姓家中一般普通又和睦的场景。 若这确实是上辈子老天亏待了他的补偿,那他……愿意不再怨恨,从今往后,日夜感念上苍。 第64章 再度交换 半夜的时候,萧承煦的神魂好似又调换了过来。 方多病看着滚到自己怀里,熟悉地寻到了往日里枕着那处位置的少年,不由失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醒来后的少年并没有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但却在交换中渐渐更清晰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人生。 尽管并未真的亲身经历那一切,但梦中的这些画面都太过真实,他只是在一旁旁观,都好似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跟挣扎,这让如今还年少,容易意气用事的萧承煦情绪有些低落。 方多病虽然知道两人的神魂终究会慢慢融为一体,但就像他见不得重入轮回的萧承煦自苦一样,他同样见不得眼前总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像蔫了的小白菜。 萧承煦被他拉到了演武场,考校了一番这段时日懈怠下来的剑术。 被他用比以往更快的速度缴了手中的剑,少年生来不服输的好胜性子便上来了,一时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与他在练武场练了一下午的剑。 到最后他终于划破了方多病的衣袖时,已是夕阳西下。 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打在演武场上,已经脱掉了外袍,把衣摆绑在了腰上的萧承煦满头大汗,鬓发还有些微乱,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多病好笑地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只是委屈地耷拉着眼,“累。” “那我抱你回去?”方多病作势便要弯腰来抱他。 若是在燕王府里,萧承煦这会儿便答应了,可惜如今是在宫里,就算父皇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引人非议。 “你扶我一把就是了。”他闷着声音道。 方多病却去过他丢在一旁的外袍,给他套上后在他跟前蹲下,“不能抱着,那用背的就是了。” 说着,背在身后的手还朝少年勾了勾。 萧承煦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安分的性子,没多犹豫,便眼含笑意地趴上了方多病的后背,双手往前圈住了方多病的脖子。 他将下巴支在这人的肩上,目光打量着方多病干干净净的额角,不满地皱着鼻子:“我都这么狼狈了,你怎么连滴汗都没有出?” 方多病将他往上掂了掂,笑道:“我不过是防守,哪有你想方设法地进攻那么辛苦。” 萧承煦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脖子:“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扎耳呢?” 少年气鼓鼓地将手臂撑在他肩上,脑袋从后面探过来,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你说,你从前是不是老糊弄我?” “怎么可能。”方多病被扯着脸颊,一本正经地解释:“是因为我这两日正好突破了,武功更上了一层楼,你今日才略显吃力了点。” 萧承煦狐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突破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侧过头来,目光意味深长得有些暧昧,“你那会儿睡得太沉了,我怕将你喊起来,会被你赶下床,便没有告诉你。” 萧承煦面颊一红,想起了前两日两人夜里的放纵,只觉得托着自己的手都变得有些烫人。 他轻轻“哦”了一声,将小半张脸都藏到了方多病的肩上,直到被背回了自己屋里,都没有再探出来。 夜里两人沐浴过后,方多病坐在床边给他揉脚。 萧承煦今日将内力都耗光了后还强撑着非要沾上他的身,手脚若是不好好揉一揉,第二日醒来得难受好一阵。 少年双手搭在自己的腹上,枕着软枕地看着轻柔地给他按摩小腿的男人,被握在手中,微微抬高起来的脚掌忍不住动了动。 感受到握着自己的力道略紧了几分,他对上了这人看过来时微微挑起的眉毛,不由得故意又动了动脚趾。 他的脚掌瘦长,因着不怎么见光,跟那一双长腿一样,比他的上身都还要白上一号。 白白净净的脚趾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又蜷在一起,动来动去,不安分极了。 方多病抓着他的脚腕,低头在他脚背上轻咬了一口,故意在那片皮肤上留下个湿漉漉的痕迹。 萧承煦轻轻啧了一声,被抓着的脚挣脱了没用太多力气的手,踩在了方多病的胸膛上,轻轻地瞪了两下,“脚丫子你都能下嘴,也不嫌脏。” 方多病按着他踩着自己的脚背,慢腾腾地靠了过来,“难不成我们燕王殿下沐浴的时候连脚都没洗?” 萧承煦的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曲起,渐渐地被挤压到了自己的胸膛上,不由得有些后悔,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说不好呢?今日我这么累,不过洗个囫囵澡,也忘了有没有洗干净。” 方多病的手松开了按着的脚背,顺着宽松的裤管往上钻,“我来检查看看,看殿下到底洗干净了没有——” 萧承煦的裤子被一点一点地卷到了腿根,露出了最里侧最柔嫩的那片皮肤上,被方多病吮出来的印记。 方多病动了动手指,他便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只是没一会儿他便被裤管勒得难受,这层布料便也被剥开来。 方多病压着他的两条腿,找到了腿上的经络,运转着扬州慢,双手时轻时重地揉着。 萧承煦实在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给自己揉腿,还是借着揉腿欺负自己,酥软酸胀的感觉一股一股地涌上大脑,叫他再也没有裤子遮掩的反应彻底暴露在对方眼底。 方多病的手渐渐往上揉着,动作反倒越来越轻,到最后倒像是指尖故意勾弄着皮肤。 萧承煦很快便经受不住这样的试探,双手往后一撑,支撑起身体靠上前来,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方多病反客为主地托住他的背脊,撬开他的唇齿,长驱直入地掠去他的呼吸。 两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没一会儿剩下的衣衫便被丢了出来,堆落在了脚踏上。 屋内只剩下两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间或夹着萧承煦带着鼻音的叫唤,但很快便被淹没在两唇相接的亲吻声中,叫人面红耳赤。 第65章 醋意 萧承煦再度醒来时,是在一阵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暖流中。 身体的疲惫跟不适被这种暖流一扫而空,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面色有些泛白的方多病正含笑地看着他。 似乎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反应,这人俯下身来。 唇齿被撬开之后,前一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昨天夜里被打开身体,又主动地迎合的人似乎成了自己,那种令人心悸的欢愉都还停留在脑海,让他在这个吻中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方多病松开他的双唇,湿润的嘴唇往下滑,落在他的滑动的喉结,用牙齿轻轻地衔住。 萧承煦脑子在这会儿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按住已经探入衣底,摸索到了胸口的手,声音微哑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方多病支起身体,看向身下人微微泛红的眼睛跟隐隐透出些倔强跟别扭的脸,还被按在这人胸口的手在光滑的肌肤上轻挠了一下,“怎么,难道你就不是萧承煦了吗?” 萧承煦眉心慢慢皱了起来,他将方多病不安分的手从衣服底下拽了出来,“我喜欢女子。” 方多病动作显而易见地一顿,原本要落在他面颊上的手,便转到了被自己撑开的衣襟上,将他松垮地露了大半胸膛的亵衣重新系好。 “昨日承煦没有外出,今日可要出去走走?” 萧承煦向他道了声谢后坐起身来,“今日我想再去看看父皇跟母后,你不必跟着。” 方多病轻轻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看着这人有些紧绷地从床上起来,快速地看到了自己放在一旁的衣服,自顾自地换上。 他起身将洗漱的布巾递到他跟前,萧承煦又道了句“多谢”。 待他将自己打理干净,打算出门去用早膳时,方多病却突然伸手将他拽了回来。 毫无防备的萧承煦跌落在他的怀里,他将人抵在桌上,凑上前去用力地吻上了那两瓣下意识抿紧的双唇。 萧承煦呼吸霎时间急促了几分,这具身体对方多病根本毫无抵抗力,当熟悉的唇舌轻叩着他的牙关时,他的坚持只维持了短短的几息,在这人轻车熟路地在腰间的一个揉按下,他便不由自主地将牙关松开来。 方多病吻得急切,他抵抗的手被直接镇压下去,死死地按在桌上。 萧承煦被搅着舌根,身体跟理智好似被分成了两半,他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失控感。 然而就在他打算更剧烈地反抗时,方多病已经将他松开来。 “抱歉。” 方多病声音低哑地道着歉,将浑身泛软的萧承煦从桌面上扶了起来,用内力弄干了他因为方才打翻了水壶,而不小心打湿的肩膀。 萧承煦用手背蹭了蹭发麻发烫的嘴唇,面色厌恶地别开头去,“你刚刚又发什么疯?” 方多病扫了眼他红得几乎滴血的耳朵,心中暴戾的情绪才算是彻底平复了下去。 “就是有些醋了。”他轻描淡写地答道,抬手轻捏了一下红得惹人怜爱的耳垂,“只有这一次,下次我会克制住的。” 他其实并不是很意外自己失控地冒犯了对方,毕竟不是什么圣人,哪怕嘴巴上说着即便萧承煦喜欢女子,要娶另外的女子,只要在心里给他留一个位置的这种话,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他的理智根本接受不了。 若只是从前那样,因为逼不得已,必须娶王妃,或是像齐焱那般,因为身为帝王,需要子嗣来继承皇位,那或许他还可以告诫自己退让,勉强着接受。 但如今的萧承煦,他爱着的是贺兰茗玉,即便因为另一半神魂而能够接受他的一些亲昵,待他与旁人不同,但对方深爱着旁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他一点一点地爱上了司凤,爱上齐焱,爱上萧承煦,爱上应渊的所有分神也爱着应渊这个本体,他对对方的占有欲早就超过了他给自己设定的界限,失控地支配着他的理智。 方多病从不认为,他是个多么有理智的人。 否则他不会在知道了李莲花在骗他的时候,疯了一样地带着报复心理地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转身离开。 萧承煦被他捏得一颤,双眼不由得看向眼前的男人。 明明这人今日比起上次说着只要他在心里给他留下一席之地时要冒犯得多,甚至刚刚有个瞬间,他心中的愤怒得甚至想要要跟这人宁为玉碎地撕破脸,但在这人将他松开,对上那双深得仿佛要将他吸入其中的眼睛时,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怒火像是烟火般,只绽放了短短的瞬间。 方多病带着占有欲的解释并未叫他反感,因为比起之前仿佛不甚在意的可以与人分享,如今这样的嫉妒更能叫他共鸣。 兴许是与贺兰茗玉的这份感情带给他太多的痛楚,这样不完美又真实的爱意才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对方的真心。 所以方多病伸过手来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而拂去了他身上被自己弄出来的那些皱褶,方多病的目光落在了他被自己吮得红肿,内侧的位置甚至还能看到伤口的嘴唇,“嘴巴……抱歉,我帮你消去吧。” 说着他手指翻动,便要掐起法诀。 萧承煦却是抓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继续的动作。 他抬眼看向面前仍旧残留着几分疲惫的面庞,“不必了,你今早已经用过一次,不过就是个小伤。” 这宫中,除了父皇跟母后之外,也没有谁会仔细盯着他嘴巴看。 父皇那边本就知道他们的关系,而母后……兴许巴不得他跟方宝珠的关系更好一些,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说破。 方多病被拦住之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承煦被盯得有些不太自在,别扭地想要将自己被他反握住的手抽出来,却反被这人的另一只手搂住了腰,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熟悉又陌生的大手轻柔地覆在他脑后,指腹穿入他的发间轻轻摩挲着。 “我不会放手的。” 他低沉又笃定地说道。 【最近我看到b站解析方花决裂那一集,还有包括说读者跟我说方小宝这一集人设割裂,觉得他人设有bug,其实我是不太认同的。 只有当你给方多病套上快乐小狗的设定的时候,去看这个片段,你才会觉得他的人设跟原本的人设是有违逆的。但其实,从人性的底层逻辑来说,我认为这一段其实没什么毛病。 方小宝的原生家庭(不是单孤刀)其实是养成他快乐小狗那一面的重要原因,但细想一下幼年时期,体弱多病,就连行走都困难。哪怕在山庄里众星捧月,他心底一定也是敏感的,而且因为他其实是何晓兰的儿子,何晓惠待他一定更加小心呵护。 优越的条件跟孱弱的身体,他小时候未必会那么开朗,即便做出开朗的那一面,很大部分一定也是做给何晓惠跟方则仕看的。他很向往正常人的生活,否则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舅舅(单孤刀)这么指着鼻子骂他,他不可能不发脾气,反倒是隐隐对此感到自卑。 李相夷的出现,最触动他的是天下第一的自信与洒脱,更是他话里的潜台词是相信他能将百式剑招练好,能克服他如今的体弱多病。毕竟天下第一的徒弟,怎么可能是缠绵病榻之人。 可以说,李相夷其实才是第一个认同他的人,这也是为什么相夷会成为方小宝的执念。 我觉得真正将开朗乐观根植在他身体里的,是他从体弱,到彻底治愈的这十年。剧里何晓惠也说了,他是因为李相夷,才咬着牙忍着痛苦泡冷泉,接受治疗的,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得有多大韧劲才能坚持下去? 但其实这种秉承着一股子信念,持之以恒地坚持是不够的,如果有人做过复健就知道,心态是很重要的。心态不好,日复一日的疼痛只会让人绝望,能真正坚持下来的,对自己是有股子狠劲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说,其实方多病多少有一点偏执。 嗯,说句不好听的,他可是单孤刀的儿子哈哈哈 不过放在这种情况下,偏执也不是件坏事,因为它确实化不可能为可能了。 说回方花决裂的片段,大家觉得方小宝人设的bug是,之前他心心念念着李相夷,结果如今见到了,而且花之所以暴露出相夷的身份,是为了救他,更别说救了他之后还吐血了,但他呢?他的态度不像是对自己自小到达的偶像,反倒像是对着仇人。 这里就不得不说到我前面是他有点偏执的事了,因为偏执的人,大多数都是偏激的,哪怕方小宝身上这种特质已经非常少了,但好巧不巧,李莲花是李相夷的事,正好是个触发点。 剧里方小宝的设定是二十岁,这个年纪在古代其实不算小了,但从方多病毛头小子的表现,还有李莲花多次给他小朋友的评价可以看出,他的心性其实确实不算成熟,这也很正常,毕竟剧里方多病的背景,你其实是不能将他套在古代人这个限制上的。 因为他本质上所处的环境极其单纯纯粹,十岁以前体弱多病,十岁以后又沉迷练剑,一心想要追寻李相夷的脚步,进入江湖,因为被何晓惠阻拦,还迟迟进不去,只能自己幻想自己是什么大侠,自称“多愁公子”,而直到剧情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才是初入江湖的菜鸟。 可以说,他本质上和我们现在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中二病都还没痊愈呢。 李莲花是他初出江湖碰上的第一个坎,他以为对方是个柔弱的游医,结果对方是条大尾巴狼,然而当他觉得这人指定有问题的时候,李莲花又用聪明才智折服了他。 最初方多病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任李莲花的,不然他也不会怀疑李莲花是药魔,更是离儿一说,他耳根子就软到是非不分地把剑架到他脖子上,因为他那会儿心底里,李莲花这个人,确实是有问题的。 而真正让他接纳李莲花,其实也应该是在昆仑玉城的这个案子里,他在玉红烛手里救下李莲花的那一刻。所以后面他也没有再随随便便怀疑花花的身份,在采莲庄的时候叫人查阿飞的时候还特意把花花的那张画像收了起来。 你要说他后面真的没有怀疑过李莲花就是李相夷吗?那也不尽然,最明显的两次,一次是女宅,他试探花花究竟会不会武功,还有一次就是他逼花花跟他喝酒,承诺彼此有什么事都说清楚,双方之间没有欺骗。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期望得到对方不会骗自己的承诺?在已经感受到对方或许在欺骗自己,但不相信的情况下。 花花回避了,但他执拗地不愿意承认,就像他在阿飞点破了他用的武功是扬州慢,他也不愿意承认一样。 因为承认了,就代表李莲花真的骗了他,辜负了他的信任。 所以最后花花用相夷太剑救他的时候,他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李莲花骗了他。 人往往最不能原谅的人,就是最亲近的人。 就像我正文里写的那样,我觉得他在这里对花花说的话,做的事,是带着一种报复心理的。少年人的感情往往最纯粹,就是单纯的,爱欲其生,恨欲其死,没有中间过渡。他甚至没有尝试去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也看不到李莲花重伤吐血,只是因为他的心受到了伤害,他就要报复性地伤害对方。 我也不是说他这么做的对,事实上,这一集我也很想把他吊起来打。 但我要说的是,嗯,这确实不是什么人设bug,反而是很真实的反应。 换做别的任何人,或许方多病都不会有这种过激的反应,甚至还可以理性地分析,去谅解,唯独对李莲花他做不到。 因为他在乎李莲花,在乎李相夷,所以在这一刻其实他说得通俗一点,对李相夷粉转黑了。 而从对李莲花欺骗自己的怨愤跟不理解,到看到他毒发时脆弱的样子,到李莲花不顾姓名危险,对他再次相救,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人生其实并不是非黑即白,情谊也并不是非要剥光了自己将一切都展示给对方才算是情深义重。 这是一条非常完整的成长线,他在与李莲花的相处中一点一点地完善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成就更好的自己。 咋说呢,其实我不是方花cp粉来着,会写这篇也是先有了这个梗,觉得这个梗最适合方花,才有了这篇文。 这些也是我对方多病的人物理解。毕竟我这篇文里方多病也确实不是什么快乐小狗,一开始也一直有人说代入不了之类的。但其实在我的理解里,方多病本来就不是纯粹的快乐小狗,甚至快乐小狗我都觉得是他身上最浅薄外显的东西,而完全称不上他的精神内核。】 第66章 口不择言 【上一章结尾补充了我个人对剧里方小宝的人物理解,感兴趣的可以倒回去看一眼】 方多病晌午去给萧尚远调理身子的时候,萧承煦刚陪着对方散步回来。 二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萧承煦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整个人看着十分柔和。 在看见他后,那抹浅笑也没有收敛起来,只是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便又落回了萧尚远身上。 倒是萧尚远不经意般地打量了他一眼,与他打了声招呼。 这两日萧尚远的身子比起前段时日好转了些许,大抵是因着萧承煦身上的厥症痊愈,再加上可塑性超出他的预料,叫他难得地真正开怀。 心神费的少了,身子自然也跟着好转了一些。 他将这话告知在场的这对父子时,萧承煦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握住了萧尚远苍老的手。 萧尚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在睡着之前,拉着他的手与他又说了好些话。 随着扬州慢运转的周天渐多,他终究还是慢慢合上了眼睛。 萧承煦看着方多病收起手,又在床边陪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被握着的手抽了出来。 他还想要去后宫见母后,方多病并未像上次那样自己先回昭阳殿,而是跟着他一起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萧承煦转过头来,“你要去哪里?”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皇后娘娘让宝珠告诉我,让我今日给皇上调理完身子之后便过去一趟。” 这个回答让萧承煦不由得皱起眉头,“难道母后身子不舒服?” 可是宫中有旁的太医,后宫寻常问诊也都是由太医负责,方多病并未在太医院中担职,在身份上,始终是属于外男。 以母后谨慎的性子,若非太医院那边也没法子的病,想来是不会特意找上方多病的。 思及此处,他脚下的步伐便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只是两人才穿过御花园,便见长廊的另一面,贺兰茗玉跟贺兰芸琪两人正相携着走来。 萧承煦的步子霎时间顿住。 如今的贺兰茗玉,跟十余年后的模样并未有太大的差别,不过如今一身粉衣,初做少妇打扮的少女更加活泼俏丽,不似往后坐上了皇太后的位置,一身华服将整个人都压得沉静了几分,在面对他时也被礼法束缚,不曾逾越半分。 他们并非没有在一起的机会。 年少时在月神娘娘见证下的互许终生,护着她摆脱皇宫后未曾言明的,对未来隐秘的期许,还有最后,在他失去了一切之后,她终于愿意放下一切,随他一起逃离这束缚了他们一辈子的皇宫,一起退隐山林。 可惜命运一次次地将他们推向分离,直到他身死的那一日,他也不曾真正地握紧她的手。 而如今……她已再度嫁为他人妇。 萧承煦用力地阖了阖眼,胸腔里泛滥的情绪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直到一只手忽然将他握住,将他拉出了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沼泽。 他听见方多病的声音贴在耳边,“你若是再看下去,我便又要醋了。” 萧承煦下意识地抿起了嘴唇,随后才抬眼看向对方略带着笑意的双眼。 方多病掩在宽大袖下的手勾了勾他的掌心。 真是……放肆。 萧承煦耳根微红地别开了眼,目光不其然地迎上了正笑着朝他们这边走来的贺兰芸琪。 这位他十分敬重的三嫂脚下加快了几分,几步便走到了他们跟前,“承煦,你身子怎么样了?” 萧承煦并未去看她身侧的贺兰茗玉,只是牵着嘴角轻笑了一下,“早就好了,三嫂你看我如今,不什么事都没有吗?” 他回忆着年少时自己说话的语气,轻快地答着。 “这就好。”贺兰芸琪面上流露出几分慈爱。 她看了眼身边的贺兰茗玉,无奈道:“那日茗玉给你敬茶时,你突然吐血昏迷,可将她吓得不轻,回去之后还问过我好几回。” 萧承煦无声地攥紧了藏在袖下的手,“那日之事,与侧妃并无关系,侧妃不必介怀。一切……不过是一个有些糟糕的巧合罢了。” 贺兰芸琪面上的笑意更深:“是啊,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只是她心里过意不去,还好今日正好与你遇上了,不如今晚到三嫂这里来,你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跟你三哥聚聚了,我叫厨房做你爱吃的五珍脍。” “不必了。”他打断了贺兰芸琪继续下去的话,但很快,他又意识到如今的萧承睿与自己并未有过明面上的矛盾,三嫂更是不论哪一世,都不曾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他不由得垂下眼睫,缓和了语气地解释道:“三嫂,今日我与母后约好了,要在她那里用晚膳。你知道,我前些时候叫她挂心了不少时日,如今没事了,自然是要多陪陪她。” 贺兰芸琪遗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只能等下次你得了空了,三嫂再叫人来请你了。” 萧承煦垂下眼睫颔了颔首。 贺兰芸琪虽觉得他似乎看着没什么精神,但到底大病了一场,不久前又刚吐过血,如今精力不济也实属正常,便也没有多想。 待两边分开之后,一直强忍着不去看贺兰茗玉的萧承煦才脱了力般地垮下了肩膀,自嘲地苦笑了一声,便转过头,想最后看一眼贺兰茗玉的背影。 只是目光还未追逐到那道倩影,眼前便被另一个人占据。 方多病面无表情地抬手覆在他的眼睛上,也挡去了他最后一点念想。 萧承煦心中忽的涌起了一股怒意,他一把打开男人的手,也不顾如今还人来人往的御花园旁,便涨红着眼睛瞪着眼前的方多病:“是你!若不是你,我会去雍临,我会先遇到茗玉,我会……我不会让她嫁给萧承睿!” 只是他口不择言的话才说出来,心脏便剧烈地钻痛起来。 那张本就因为遇到贺兰茗玉而带上几分苍白跟脆弱的脸如今面无血色,甚至额头也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就像是……之前两半神魂未融合之前,萧承煦每次见到贺兰茗玉时的反应。 方多病来不及去想他方才的那句指责,弯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用轻功抱着人,几步便寻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烟的假山,抱着人闪身躲到了假山之后。 萧承煦那股最痛的时候已经熬了过来,整个人虚弱地枕在他肩上,被放下来后脚下无力地要往下滑。 第67章 恐惧 方多病托住了萧承煦的腰,侧头吻住了他苍白的嘴唇,将神力渡了过去。 然而这缕神力还未渡完,萧承煦便已经双唇微动地吮向他,舌尖也从口中探出,急切地与他纠缠在一起。 方多病动作顿了一下,在少年的双臂也跟着环上了肩颈后,才猛地收紧了托在他腰上的手,更加用力地侵占起自己早就极其熟稔的唇舌。 片刻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萧承煦眼眶通红,一边急喘着气,一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那句话不是我说的,不是我……方多病,你……你别生气……” 少年澄澈的双眼中尽是无措与不安,见他没说话,便立刻便连鼻尖也跟着红了。 方多病用指腹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轻笑着抵在他额上,“我自然知道。” 他将委屈地哽咽了一下,还强忍着泪水的少年揽进怀里,安抚地捏着他的后颈,“其实你原也没说错什么,本来就是我为了这份宿世情缘,而切断了你与贺兰茗玉之间的缘分,你生气也是自然的。只是我并不后悔,哪怕你怨我恨我。” 萧承煦忍不住揪了揪他后背的衣服,倔强道:“那不是我!” 方多病只是侧头亲了亲他的颈侧,没有答话,反倒是道:“终于发现那些事都不是做梦了?” “我又不是傻子。”萧承煦鼻子都闷在他怀里,说话声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 他虽没有另一个自己出现时的记忆,甚至一开始都没发现曾经被对方占据了身体,但对突然消失的那一天,他其实是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的。 而直到刚刚,另一个自己情绪剧烈波动,他才迷迷糊糊地感应到了对方,跟着便听到了那句话。 方多病从来都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待自己有多少真心,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又怎么能允许一个从不知道这人有多好的自己自顾自地说出这样伤害对方的话来。 万一方多病真的以为这就是他的心里话,被他伤了心…… 他忍不住又在这人肩上蹭了蹭,“我只倾心你一人,从未想过什么贺兰茗玉还是旁的什么人。” 方多病眉目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回忆起了当初在万劫八荒镜中时,看到了前几世记忆的司凤也是这般,紧紧地抱着自己,说着所差无几的话。 “我知道。”他轻揉了一下少年的后背,“我相信你。” 萧承煦却仍觉得不够,退开了些许后,明亮又潮湿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着,不一会儿便垂着眼睫地亲了上来,指尖勾着他的衣襟,又滑向他的手臂,抓住他的一只手,拉到了自己胸前。 他知道方多病喜欢。 果然,落在胸前的大手在他胸口轻捏了一把。 但随着他下意识的一个颤抖,方多病亲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摸了摸萧承煦的脑袋,有些心疼。 换做之前的小殿下,就算惹自己生气,也不可能用这种不管不顾的法子讨自己欢心,几乎将自己的尊严都踩在了地上,将最脆弱的自己剥开来捧到他跟前。 那些被兄弟背叛,忌惮,一步步从所爱之人的心里走到了对立面,几乎失去所有的记忆终究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方多病几乎成了他维系这些记忆跟现实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些记忆,全部都已经改变了,你不会重蹈覆辙,我也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他捧着少年已经逐渐褪去青涩的面庞,看着这双盈满水光的眼,轻声地安抚着。 萧承煦眼睫忽闪地眨了一下,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随着眼睫的扇动滚落下来。 方多病听到少年重重地应了一声,手环上了他的腰,几乎用上了死力地将他抱紧。 他轻捏了一下少年的后颈,手往下滑到了背脊,来回地轻捋着。 隔了好一会儿,抱着他的力道慢慢松开来,埋在他怀里的萧承煦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那两只圈在一起的手便彻底软了下来。 方多病皱着眉地将突然昏迷的少年捞住,正打算将人打横抱起,便见原本紧闭着的眼睛又倏地睁开来。 已经换成了另一个神魂的萧承煦在对上他双眼的瞬间便不由得呼吸一顿。 方多病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反倒是捏着他的下巴,侧头覆了上去。 体内几乎所有的神力都顺着两人相贴的唇间渡入萧承煦的体内,一股脑地钻进了神魂里,将融合后不断闪烁着的神魂包裹起来,也将方才险些再度撕裂开的神魂重新稳定了下来。 萧承煦在这一阵舒适的神力包裹中不由得低吟了一声,待方多病收回了贴着他的嘴唇,退开了一段距离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地用手背轻掩住了方才又被吻得更红肿了几分的嘴唇。 方多病手撑在假山上缓了会儿气,见眼前这人迟迟不肯转过脸来看着自己,便抬手捏了一下他通红的耳垂。 萧承煦不由得拧起了眉,转过头来,沉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他。” 年少的自己爱的人或许是方多病,满心满眼里都是方多病,但他不是,所以尽管抱歉,他也还是会懊恼,会遗憾,会……怨。 方多病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的重新将他揽进了怀里。 “我没怪你。” 他手覆在萧承煦的脑后,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脑袋按在了自己怀里,“回到年少时的自己身上,本就非你所愿,何必为此自责?” 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后渐渐软了下来,他垂下眼睫,语气也更柔和了几分,“再说了,本就是你爱贺兰茗玉在先,如今已是让你痛失所爱,总不能因为你的一两句气话,便将一切的罪责都怪在你身上。” 萧承煦眼眶忽的一热,却是没想到,这样的话会是从刚刚被自己责怪的人口中说出来。 从父王跟母妃去世之后,他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顾念手足之情,便对不起母妃,而不顾手足之情,他又总是惦记着萧承睿小时候于他的恩情。 他只能在茫然中砥砺成长,又似乎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深爱着贺兰茗玉而做出错误的选择。 以至于直到人生的尽头,他甚至都不清楚,为什么他这辈子要吃这么多的苦,却到最后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不论是亲情,爱情,又或是本该属于他的帝位。 他不明白,自己这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 第68章 一体 两人最后并没有去见沐皇后。 毕竟萧承煦刚刚哭过的双眼太过明显,嘴唇上的痕迹更是肉眼便能瞧出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回到昭阳殿之后,萧承煦让严海去与沐皇后说一声,今日有些疲乏了,待明日再去见她,便将此事彻底放开。 方多病并未跟着他一起回寝殿,明明前两日醒来,这人都是在他的房里,与他同床共枕,但如今,这人却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承煦压下了心底无端浮现的在意,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后,又起身走到了房间的书案后,翻看着放在上面的一些文书。 里面多是自己的字迹,偶尔有另一个人留下的批注,措辞简洁,观点明晰,很容易便能猜到是谁留下来的。 年少时他的这一手字锋芒毕露又无拘无束,而方多病的字却是介乎于飘逸与拙朴之间。 他指腹轻轻在那行不属于自己的字上抚过,有些恍惚地想起不久前松开他后,男人突然扬起的笑脸。 年少时的自己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 为什么在明知道自己并不是年少的萧承煦,还对他恶语相向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 想到自己口不择言的那些话,萧承煦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歉疚。 毕竟若是没有方多病,父王便也活不下来,连带着母妃,都有可能陷入危险,自己怎么能因为茗玉的事便怪责于他…… 自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换做是谁,都会生气的吧? 也难怪那人没有再跟着自己回房。 彼时方多病那边,却是尝试着用神力连接灵台,看是否能通过如今这个身躯的灵台,连接上自己留在衍虚天宫内本体的灵台。 毕竟他以重塑的身躯进入的这个世界,本身是没有太多灵气供玄夜养伤的,哪怕玄夜主修的是煞气,但以他的本事,要将仙灵之力化为己用也不难,到了这个世界反倒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想要联系上玄夜,便只能先连接本体的灵台。 按理来说应该是可以联系上的,毕竟若不是与本体的灵台互通,他如今的灵台内也不可能存着这么多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只可惜在方多病费尽千辛万苦地连接上了本体的灵台后,却仍旧迟迟没能联系上玄夜。 也不知这位修罗王是在闭关,还是就是不愿意搭理他。 方多病面色苍白地收回了几乎被自己榨干了的神力,往后一仰,整个人虚脱地倒在了床上。 难怪玄夜说这个世界的应渊分神出了问题。 初时他还以为只是神魂受损,所以出现了那么大的裂痕,将分神几乎弄成了两半。 但等裂开的神魂融合在一起后,他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萧承煦本该有一个完整的神魂,死后重入轮回的残魂回到了如今的身体里,二者本该融为一体,但出于天道的压制,二者未能顺利地融合,反倒是以这具身体原本的神魂为主导,裂成两半的神魂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进行着融合。 方多病的到来加速了这种融合,但原本在融合之后应当是年少的萧承煦觉醒了轮回前的记忆,如今却成了少年时期与重入轮回的两个萧承煦各自为政,如同一体双魂。 其实最稳妥的法子,是他出手抹去其中一部分的意识,分出主次之后,二者便能顺利地重新归到一处。 但这跟杀了其中一个萧承煦又有什么区别?方多病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他本想询问玄夜,若是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最后将萧承煦的神魂收回之时,会不会影响到应渊。 偏偏他如今联系不上玄夜。 方多病叹了口气,只好将自己灵台中的东西翻了个遍,想看看有什么能作用在神魂的东西。 可惜能够作用在神魂上的法宝或是丹药本就十分珍贵,他原也只有一两件保护神魂的灵宝,如今完全派不上用场。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是到了差不多该离开的时候,萧承煦体内一体双魂的情况还是没有丝毫改善,他再出手将二者重新融合应当也不迟。 到时候他的神力应该也能施展相应的术法了。 想着想着,他双眼便慢慢合了起来,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倒直接将小半个下午连着整夜都一起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天色已是灰蒙蒙地亮起了微光。 方多病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盘坐在床上运转了几周天的扬州慢,才站起身来,打算叫下人送两桶水来,毕竟昨夜囫囵睡了过去,他身上还穿着被自己睡皱了的衣衫。 只是才打开门,便正好见到从院前经过的萧承煦。 他穿着一身窄袖的便衣,手中拿着那一夜用来指着自己的长剑,大抵是要去演武场的位置。 这人与他对上视线后,眼睫便垂了下去,在原地站了一瞬后,便重新迈开了步子。 方多病忍下了追上前去的冲动,声音却难免又低沉了几分,叫守在院外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小跑着去帮他叫水。 他花了点时间打理完自己,换了身衣服后,才起身去寻去了演武场的萧承煦。 大抵是从年少时的记忆中学到了方多病教的剑法,他有些生涩,又缓慢地将记忆中的剑法完整地练了出来,并且依靠着身体的记忆,越来越熟练。 方多病到的时候,他练这套剑法时,已经带上了几分与原本的萧承煦不太一样的锋芒。 少年时期的萧承煦,剑中更多的是轻灵肆意,甚至带着几分张狂,而如今的萧承煦,剑中却更多的杀伐决断,剑锋变得刚猛了许多。 两者各有各的优点,唯一相通的,便是萧承煦在剑法上果真天资非凡。 方多病在一旁看了好半天,萧承煦才像是终于察觉到累了,满头大汗地提着剑停下了动作。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原本呼吸略有些急促的摄政王却忽的一顿,竟是将不稳的呼吸强压了下来。 只是他的目光却没有立刻移开,反倒是朝方多病点了下头,声音平静道:“今日他没有出现。” 【下一章在审核,不知道明天8点能不能出来,不是断更哈,如果没出来,就是没过审核】 第69章 阴错阳差 萧承煦对年少的自己感观十分复杂。 因为遇到了方多病,年少的萧承煦彻底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心甘情愿地雌伏在对方身下,甚至为了不让对方伤心,娶了个傀儡,断绝了与茗玉之间唯一的可能。 这样离经叛道的选择,却保住了父王母妃的性命,守住了自己的地位,还得到了另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保护,连带着让收服西齐,大晟建国都比他印象中的要顺遂不少。 他确实羡慕着这样的人生,比他的要好太多,但却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 自己确实已经死了,如今有从头来过的机会,谁又会不心动?但昨日发生的一切却也让他反应过来,他与年少时的自己,或许只能存活一个。 萧承煦是很想活,想重新来过,但年少时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美好,他这个本就该往生的人又何必强插一脚。 只要知道父王、母妃,还有承轩都好好的,他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贺兰茗玉……与他之间大抵是真的有缘无分,才会一次次地错过,他早该认命了。 但今早他睁眼之后,发觉醒来的还是自己时,他便知道意外大抵还是发生了。 这叫他在面对方多病时,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亏欠。 毕竟父王母妃还有承轩都是他的亲人,不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往后的他,他相信他们彼此都可以互相接纳。 唯独方多病是不同的。 这人属于年少时的萧承煦,与他并无分毫的关系,他没有继承年少时自己的情感,也无法欺骗对方自己就是属于对方的那个萧承煦。 方多病看着他紧绷的面容,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萧承煦点了点头,问:“你要怎么看?” “将神力渡到你体内,查看你的神魂。”方多病并没有隐瞒,反倒是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正常来说,神魂在这个地方。我神力浅薄,用口渡的方式可以尽可能地将神力传渡到你的体内。” 萧承煦眉心微皱,却到底没有拒绝,只是道:“那便……回房吧。” 他垂下眼睫,走在了前面。 待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萧承煦轻捏了一下指尖,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平静道:“就在这里吧。” 方多病目光扫了眼他藏住了手的衣袖,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拉近,萧承煦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只望了他一眼,便很快地转开。 方多病轻轻地搂住他的后腰,试探着用鼻尖轻轻地蹭过他的脸颊。 萧承煦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灼热的鼻息好似烧进了他的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攥紧成拳,试图摆脱这种不自然的热度。 有一瞬间他甚至恶意地觉得方多病又是在戏弄自己。 但对方的试探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双唇已经被柔软湿热所包裹。 萧承煦眉峰颦蹙着,被方多病揽入怀里的时候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这个还谈不上亲吻的接触让他背脊一阵发软,当神力渐渐渡入体内,似一团温热的暖流将他包裹住时,他竟有种年少时的自己支配了躯体的感觉。 只是他却未如往常那般陷入沉睡,而是被迫感受着自己的双手缠上了方多病的脖子,探出舌尖急切地索求着对方的回应。 方多病托住他的后颈,唇舌进到深处,萧承煦只觉得舌根一阵阵的发麻,浑身战栗地成了随着方多病这汪水波摇曳的浮萍。 他听见自己软着声音喊着“方多病”,眼睛看见对方凑近过来的脸跟纵容的笑,感觉到自己的手抚上了男人的衣襟,不安分地往里钻,没一会儿便被反客为主地剥去了腰带。 被压在床上时,萧承煦有一个瞬间好像重新掌控了身体。 然而身上的男人猝不及防地摸索进他的衣摆,抚上了胸膛,叫他控制不住地一颤,所有积蓄的力气都烟消云散,他只能继续被迫地感受着身体轻易地被撩拨,再度失去控制地随波逐流。 少年时的自己几乎瞬也不瞬地盯着方多病的这张脸,看着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为这双眼睛中的幽深跟沉醉而沉沦,在被打开时甚至撑起身体去亲吻那菱形的嘴唇。 萧承煦被迫地接收了年少的自己所有的感受,初时的疼痛,满心的依恋,还有到后面食髓知味的欢愉。 以至于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回到自己手中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瘫软地被方多病从床上捞了起来。 他浑身发着烫地被重新撑开,不知什么时候散乱开的长发胡乱粘在了身上,随着他无意识摆头的动作带来一阵阵羽毛挠过般的痕痒。 萧承煦急促地低吟了一声,背脊不断发着颤地用手紧紧抓住眼前这个男人。 而察觉到手指竟然能动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如今切实地经历着这一切的人是自己。 “方……停——” 他并非那个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过剧情事的年少的自己,上辈子甚至可以称得上守身如玉的萧承煦觉得自己就好似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浪潮都快将他淹没了。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单字。 方多病低头朝他吻了过来,于是他连那仅剩的几个字都吞没在两人相接的唇舌之间。 这一切比方才无法动弹地被局限在这具身体时更荒谬,他在这场并非自愿开始的情事中体会得过于极致,以至于失控地给予对方回应时,在情海中沉沦的理智逼得他终于垂落下眼泪。 就仿佛刻在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在这个瞬间,终于还是离他而去。 萧承煦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有些不愿意醒来。 或许就这样将身体还给年少时的自己才是最好的结局,而本就深陷泥潭的自己,合该走向黑暗,在黑暗中渐渐长眠。 但熟悉的暖流将他包裹起来,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他被迫睁开双眼,不意外地看到了方多病的脸。 萧承煦枕在他的臂弯间,声音轻飘飘得像个游离世外的孤魂,“你救错人了。” 第70章 分庭抗礼 方多病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在情事中萧承煦突然变了一半神魂。 毕竟那个与他时常耳鬓厮磨的萧承煦不会突然生涩得浑身紧绷,潮湿的眼眸中也不可能有那样的震惊无措。 只是到了那个份上,事情已经开了个头,不该进的地方也早就进了,倒不如装作不知道地继续下去。 若是萧承煦真的无法接受,他再停下来就是了。 虽知道是自己趁人之危,占了这位重入轮回的燕王殿下的便宜,但看着他与少年时期的懵懂跟跃跃欲试全然不同的隐忍,方多病实在很难克制住自己。 他甚至恍惚间想起了在地涯时,身中无妄之火,被迫承受着冰髓的应渊。 只是萧承煦到底不是应渊。 他的心有所属并不是自己,甚至已经渡过了一世的情劫,重新来过后,也仍旧无法放开这份感情。 大抵是应渊本身就是个死心眼,所以不论是司凤、齐焱,还是如今的萧承煦,也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 方多病看着他慢慢合上的眼睛,一把将抱回了腿上。 本来打算继续睡下去的萧承煦顿时浑身一僵。 方才躺着的时候因为神不思蜀,余韵未消的身体对他还没太多的影响,但如今一坐起来,体内的…… 他一双本已黯淡的眼睛顿时亮起,如同被点燃般冒出了火光,森然地盯着硬是把自己抱起来的方多病。 “你莫不是听不懂本王说的话吗?”他抬手按在了男人对自己毫无防备的脖子上,“本王不是你想要的人,你有本事便将他寻回来,别想着在本王身上找他的痕迹。” 方多病被掐得忍不住咳了两声,眼睛却仍是没有从萧承煦的脸上移开。 “我不过就是想帮你清理一下。”他轻眨了一下眼,无辜道。 萧承煦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两分,手也跟着放松了些许,慢慢地收回来后,冷漠道:“不必了。” 说着,便要从他腿上下去。 方多病却将手一揽,又从背后将人揽了回来,手甚至还落在了他身后的软处。 还不等这位摄政王发怒,他便抢先道:“你没有经验,那东西弄不干净,会生病的。你之前的‘厥症’好不容易痊愈,昨天下午又让严海跟皇后娘娘说了身子疲倦,如今再生病,皇上跟娘娘都会为你担心。” 他手向上滑向怀中人的背脊,在突出的脊骨轻轻摩挲了一下,“皇上的心绪经不起这样的起伏,于他调养身体不利,而皇后娘娘虽说没那么多旧伤,但作为母亲,她对你再牵挂不过,这段时日已经消瘦了许多。” 萧承煦是一个软肋十分明显的人。 不论是年少时的九皇子,还是如今这个重入轮回的摄政王,感情一直是锁住他这只雄鹰的枷锁。 若是可以,方多病其实并不想要去戳他的软肋,毕竟这人在过去,想必已经受了足够多的苦。 但他也不可能真的让这人跟自己划清界限。 萧承煦总得知道,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灵魂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哪怕受尽磨难,哪怕亲手抹去了天真。 说到底,不论哪个萧承煦,他们本质上仍旧是相同的。 果然,这个理由说服了方才还刚有几分生气的萧承煦,却也叫他那点人气也跟着飘远了去,只留下静静地抬眼望来的冷淡。 方多病握住他的手腕,在他背脊的皮肤上画下了一个净尘符咒。 身体的不适很快被清理,本以为会遭遇的冒犯并未发生,萧承煦冷漠的面色略微松了几分。 方多病却又运转起医法,将他身上的红肿不适彻底消除。 两道术法用完之后他便彻底脱力地倒在了床上。 萧承煦还未来得及从他腿上下去。 他看着仰面倒下的人,伸手扯过了被丢在角落的亵衣,将自己裹了起来。 “多谢。”他轻声道,目光一转,快速地扯过了一旁的被子,盖在了方多病身上。 随后才起身换了身新衣,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垂着眼睫对方多病道:“我要去给父皇请安了,中午……大抵不会回来,等晚上,我们再试一次,看能不能将他换回来。” 方多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整理着腰带的背影。 萧承煦垂着眼睫将腰上的挂坠来回摆弄了几次,才略微蹙着眉头地将其松开,走到了门边。 他回头用余光看了方多病一眼,到底是留下一句:“你……可以在房中休息,我会让下人不要进来打扰。” 方多病应了一声,等他关上了门,才慢腾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 其实如今的萧承煦会被重入轮回后的萧承煦压制,也并非是没有理由的。 两半神魂最开始出现的时间,其实相差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衡。 是年少的萧承煦主动且强制地打破了这个平衡,让他们原本在逐渐融合的两股意识彻底分开。 这对原本的萧承煦而言,必然是有损伤的,所以如今他只能在方多病神力的蕴养下短暂地出现一段时间。 其实这种情况,若是重入轮回的萧承煦有占据这具身体的意愿,在一方强势一方势弱之下,两股意识会遵循强势的那一方开始合为一体,让他们最终真正地变回完整的,有双方情感,但是又以重生意识为主的萧承煦。 然而如今两个意识仍旧各自存在,重入轮回的萧承煦甚至还试图将身体还回去,再度破坏了两股意识的自然融合。 这或许是…… 冥冥之中此界天道与应渊分神的抗衡吧。 方多病抓了抓头发,起身穿好了衣服。 既然这个重入轮回的萧承煦不打算吞掉他的承煦,那他自然也会遵循他们的选择。 只是这两半神魂明明是同一人,比应渊跟其分神还要更紧密几分,偏偏将自己分割成了两个人,倒叫他怪不自在的。 就好像……一下子有了两个心上人一般。 但他在经历过几个世界之后,早已从每个分神间寻到了属于应渊的的特质,在他的认知中,他们便是一个人。 尽管有着不同的身份,略有差异的性情,但他们心性的本质却是一样的。 所以他也渐渐学会了不过多地去纠结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的不同。 偏偏这个世界出的问题,竟是这样的。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71章 两心有别 萧承煦从沐皇后宫中回昭阳殿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贺兰茗玉与侍女凌蓁儿不知在庭院中说什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凌蓁儿看着一旁难得还未凋谢,反倒是开得正盛的桃花树,抬手将开得最美的一段树枝折了下来,在贺兰茗玉跟前晃了晃。 贺兰茗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桃枝,两人挽着手地往宫门的方向离去。 跟在萧承煦身后的严海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恍惚的神色,见他停住了脚步,迟迟没有再动作,不由得疑惑地小声试探:“殿下?” 萧承煦如同被惊醒一样地快速眨了眨眼,呼吸带着受了惊的急促,随即闭起眼睛,缓了两息后才重新睁开。 “没事。”他低声道:“不过是在想些事情,想得有些出了神。” 严海欲言又止,却到底还是“哦”了一声。 两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眼见已经能见着昭阳殿了,自小便跟着萧承煦的严海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殿下,你是不是……” 见他话说得吞吞吐吐,萧承煦不由停下脚步,皱着眉地看向这个往后因为自己,而被萧启元无端斩首了的近卫。 “有什么就直说,作何这副姿态?” 话听着严厉,但语气却十分柔和。 这多少也给了严海一点底气,很快便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我是想问,殿下你是不是跟方先生闹别扭了?” 这几日里萧承煦不知为何沉稳了许多,虽说看起来气势更足,甚至有了几分萧尚远的风采,但不久之前,严海还看着这位殿下趴在方多病肩上,被对方从演武场背回寝殿的时候眉开眼笑得像个小孩儿。 那会儿的萧承煦有多欢欣雀跃,如今的萧承煦便有多沉静淡漠,偶尔瞥过去一眼,那眼中竟是如一滩死水,好似任凭什么,都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在旁边瞧着都有些心惊肉跳的。 萧承煦却是一愣,但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那些记忆,便也可以理解。 年少时的自己,真切地喜欢着一个人时,竟是那般难以遮掩,就连父皇都轻易发现了端倪,更何况日日跟在身边的严海呢?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捏了一下挂在腰间的玉佩,带着几分急躁地斥道:“瞎打听什么呢,这种事能挂在嘴边吗?” 严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萧承煦却没有再搭理他,兀自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昭阳殿。 方多病却并未待在萧承煦的寝殿里。 今日他无需给萧尚远调理身子,便沉下心来练了一下午的扬州慢。 宫中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多有趣,他消停下来之后也只能看看之前萧承煦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在他屋里的卷宗。 等入了夜,方多病洗漱过后,想着今早萧承煦说的话,正打算去寻过去时,便见自己心中想着的人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外头。 便是萧承煦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不过是在门前迟疑了一会儿,没有立刻敲门,便被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犹豫。 他下意识地将原本要抬起来敲门的手攥紧,背在了身后,面色冷淡地看向方多病,道:“本王来履行承诺。” 方多病侧了侧身,叫他进了屋,才关上房门。 “先坐一下吧。”他给萧承煦倒了杯茶,但对方却显然没有要喝的意思。 才泡下去的茶,颜色很淡,但在昏黄的烛光下,倒似是浓茶一般。 萧承煦盯着杯中的茶水,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方多病,“这些无意义的寒暄便不必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略一抬下巴,“直接来吧。” 方多病靠上前来,一下拉近的距离让他清晰地看到这人平静的面具下,眼睫不适地轻颤了一下。 “殿下不怕……就此消失了吗?”他低声问道,手掌轻轻地覆上萧承煦的面颊。 但这番动作却很快被躲开了。 萧承煦挡住了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往旁边一推,坦然地答道:“如今还能睁眼,本就已是我意外得来的,我不会强占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尤其这个人,还是我自己。” 他声音波澜不惊,但双眼中,仍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疲惫。 方多病其实并未窥得萧承煦人生的全貌,只是从上回少年说的那个梦中拼凑出了大概的轮廓。 神仙渡劫,本就要受人间八苦。 应渊在每一个世界的分神,几乎都尝遍人世间的心酸苦楚。 但不论是司凤,还是齐焱,他都不曾在他们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心如死灰,甚至于,以他们的性子,他也不觉得会在他们身上看到这样的抑郁。 方多病将被推开的手搭上他的后颈,一下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萧承煦抬眼看他,在他作势要凑上前时,这双死水一般的眼睛才泛起了些许波澜。 方多病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萧承煦忍不住皱眉,“你——” 然而他才张口,原本只是浅尝即止的嘴唇便再一次抵了上来。 萧承煦下意识地要挣扎,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拒绝再陷入前几次的被动,但他越是挣扎,方多病的抱着他的手便越是收紧,甚至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随着两人唇舌彻底纠缠在一起,他渐渐感受到了那种他已经开始熟悉的神力流淌进身体。 他心中好似升起了另一股情绪,雀跃中带着几分怒意,不安中还夹着些许委屈。 这些情绪越来越饱满,叫他如枯木般的心脏都好像重新跳动了起来。 萧承煦渐渐意识到了这股情绪的由来,他缓慢地在柔软的唇舌亲吻下闭上了眼睛。 方多病仔细地控制着神力将萧承煦的神魂包裹起来,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因为一分为二而不甚明亮的神魂。 怀中人却突然用不算太重,却能将他咬疼的力道咬住了他的舌头。 方多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捏着手中柔软的后颈,没有丝毫收敛地更加深了这个本就过火的亲吻。 到底没舍得真将他咬伤的少年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 在眼泪滴落在捧着他脸的手指上时,方多病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叫眼前的小殿下伤了心了。 第72章 娥皇女英 方多病连忙松开了萧承煦的双唇,双手一起捧住他的脸,“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掉眼泪了?” 少年恹恹地想躲开他的手,这双手却跟着他跑,将他脸颊肉都几乎要挤出来了,叫他心中的愤怒一时间都快超过了委屈,恶狠狠地拿一对红彤彤的兔儿眼瞪着跟前的男人。 方多病揉着他的脸颊,好笑用手将他瘪着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吃醋了?” 萧承煦鼻尖泛酸。 逐渐清醒过来的那段时间里,他能感觉到方多病亲吻的人其实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他们仿佛是一个人,但又好像并非一个人。 在他沉睡的时候,占据着自己身体的另一个意识所做的一切他感受不到,只有逐渐清醒的瞬间,他的感官才开始复苏。 在还没完全拿回身体掌控权的时候,他只能被动地被禁锢在身体里,承受着方多病的亲吻,无法回应,甚至操控着自己身体的那个意识还在抵抗着这个充满了侵略性的吻。 也是那个瞬间他生出一种方多病亲吻的人并非自己的感觉。 在他面前小殿下向来不会掩饰情绪,此时几乎将难过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方多病轻抚着他的后脑将他抱进怀里,“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少年下巴抵在他肩上,用力地点了点头。 方多病掐着他的腰将他往上一提,托住了少年的后臀,将人抱进里间,放到床上。 看着萧承煦熟稔地蹬掉了脚上的靴子,他笑着起身回桌前重新倒了杯茶水,塞进他的手里,叫他润一润有些发哑的嗓子。 刚刚还是另一半神魂掌控着身体的萧承煦进屋的时候他便发现了。 少年时期的萧承煦就是个忙起来废寝忘食的性子,好在他身为皇子,轮回前最差也总归是个亲王,身边有人伺候着,不至于熬坏了身子。 但如今因着有方多病在身边,平日里萧承煦几乎是不怎么让宫人近身的,所以便也没了及时添茶倒水的人。 萧承煦咕嘟一口便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尽了,末了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闷闷地举起杯子:“再来一杯。” 方多病索性把茶壶也拿了过来,两人一个倒一个喝,却也慢慢叫萧承煦那克制不住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见他喝茶的动作停下来,杯中还剩了半杯茶水,方多病自然而然地将杯子接了过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才连壶带杯地放到床脚的地上,整个人朝萧承煦贴了过去。 萧承煦被他搂着倒回床上,不一会儿便在他怀里动了动,自觉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仰起头地看着满眼笑意的男人。 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方多病用指尖轻抹了一下他泛红的眼角,“其实我第一次给你渡气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神魂其实有些问题。” 萧承煦眨了眨眼,没有怀疑,只是软着嗓子问:“那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当时你神魂中间有一道裂痕,但是已经在慢慢痊愈了,我也没有想到你听到的声音,其实是你自己的执念。” 方多病又点了点他的心口:“虽然不知道你以后究竟会遭遇什么,但一定是因缘际会下,已经过完了一生的‘萧承煦’神魂重新回到了我们刚遇上的那段时间,与本来就处于这个时间点的你融为一体。但这毕竟是你的身体,自然是以这个时期的你为准,另一个‘萧承煦’自然只能陷入沉睡,直到与你彻底融合,才会复苏。” 萧承煦敏锐地发现:“可是我们现在好像没有彻底融合,他是意外醒过来的?” “也不算吧。”方多病面上露出几分无奈:“你们的神魂已经融合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们好像没有真正融合在一起。” “如果融合了,会是什么样的?”萧承煦回忆起那次自己听到的,另一个自己对这人说的那些刺耳的话,便不由得有些排斥。 方多病揉了把他的脑袋:“那样你就不止是看到那些记忆,而是切身地经历了一切,继承另一个人的情感,他会彻底融入到你的身体里。他若是爱贺兰茗玉,你也会对她有着同样的感情,但你对我的情谊也并不会被抹灭,到时候便看是哪份情谊更深,哪个人才会占据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难道就没有方法不让我们融合吗?”萧承煦皱着眉。 其实他更想问,难道就不能将他们彻底分开吗? 但分开之后另一个萧承煦又能去哪里?总不能让方多病给对方造一个身体出来,就算可以,那到时候对方又应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与自己二者合二为一。 但萧承煦只是个还差几个月才及冠的少年,对那样的人生并不向往,甚至畏惧。 “可是你们的神魂已经融合了。”方多病垂眼看着他:“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彻底融合在一起,也没法子将他单独分离出来,将他彻底抹去的方法倒是有。” 听到这番话,萧承煦却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要!” 他们毕竟是一个人,尤其是他在沉睡中已经看完了对方的一生,虽未真的经历,却可以感同身受其中的困顿,苦闷,怨愤。 萧承煦其实很同情另一个自己,明明在十七岁之前,他们都有着同样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偏偏十七岁那年,一切便急转直下。 只要想到若是没有方多病,自己也会经历这一切,萧承煦便很难去怪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如今对方的存在,反倒像是一种警醒,让他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他将脸埋进方多病的怀里,闷闷地道:“分不出来就算了,本来他就是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跟贺兰茗玉纠缠。” 也不想与别人分享方多病。 方多病轻笑了一声,将他从怀里捞了出来,“那顺其自然便是了,兴许得好长时间,你们才能真正融合,也或许只是十天半月,你们便融合到一起了,又或者,这辈子将你们都是不能融合的状态。” “即便融合了,也只是多出来了一段人生。”方多病凑上去亲了亲他瘪着的嘴巴,“就跟神仙下凡渡劫一样,凡尘炼心,尝人间八苦后,才能修成更通达的道心。” 第73章 分割 萧承煦几乎已经习惯了在另一个人怀中醒来。 他看向似乎仍沉睡着的方多病,默默地往旁边移开了几分。 昨天夜里年少时的自己跟方多病,好似并没有做什么,所以他身体并未有什么不适。 在出了男人的怀抱后,他翻过身,看着有些陌生的床幔,又忍不住看了下自己的双手,紧闭起眼睛,想要唤醒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在被年少时的自己逐渐醒来的时候,他在那个吻中其实是感受到了身体里另一半神魂所传递出的情绪的。 甚至于,虽然没有切实的感受,但如今的他其实是有昨天夜里,另一个自己的记忆的。 经历过漫长人生,又已经习惯了每个分神本质上都是应渊的方多病并没有意识到,修道者,仙人,与凡人对生命的理解并不相同。 他眼里的一个人,对萧承煦而言并非如此。 未能唤醒年少时的自己,萧承煦忍不住捏了捏指尖。 他太明白心爱之人被逼无奈转投他人时的苦涩,自然不想年少时的自己再经历这些,尤其是他心中的人本就并非方多病,他们之间本就不存在感情上的争抢。 偏偏他想将身体还给年少时的自己都做不到。 老天爷让他重活一回,又将他置身在这般尴尬的境地中,是上一世看他的笑话没看够吗? 他从床上坐起身,目光冷淡地看向侧躺在身边的方多病,道:“醒了便起来,何必在这里装睡?” 方多病这才睁开了双眼,无奈道:“如今天还未亮。” 萧承煦本也没在意他装睡的事,只是看着他,“你也发现了,我们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不相信这人会在年少时自己半夜醒来时会是这种反应。 方多病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神魂融合之后,他们本就是一体的事。 他坐起身,忍不住抓了抓脑袋。 萧承煦老神在在地看着他,“你若是真的心里有他,往后便不要再说我们是一个人这种话,也别再对我做不合时宜的事。” 方多病心口有些发堵,指尖胡乱地在膝盖上点了几下,但又不得不承认,若是萧承煦的另一半神魂真的如此排斥自己,那他的行为,与强迫对方又有什么区别? 再者承煦的委屈他也不是看不到。 他缓慢地点了下头,低声道:“你若是真的不愿意,我以后不会再勉强你。” 萧承煦垂下眼睫,“多谢。” 随后又道:“我本无意出现,一切都是意外。待我与父皇母后,还有承轩再相处一段时日,你再想办法找个借口,将我抹去就是了。” 方多病有些意外,“你有昨夜的记忆?” 他早前并未遇到过这种神魂融合后,却仍旧存在两种意识的事,这就像是仙人渡劫归来后,神魂回到了体内,却发觉身体里还有渡劫时期的自己。 天界到底有没有仙人遇到过类似的事方多病不知道,只是不论哪本典籍中,都不曾有过这种记载。 萧承煦也没什么避讳地点头承认。 想起自己方才的话,他目光在方多病脸上一扫,淡淡道:“放心吧,他那边好像没有我出现后的记忆。” 老天待他总是要比旁人更多几分恶意,哪怕这个旁人,是年少时的自己也一样。 方多病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嘴角淡淡的讥讽,略微皱起了眉。 萧承煦越过他下了床,“想来今夜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你若是再想见他,明晚戌时,来我房中便是。只要你别做那些不合时宜之事,想来他也不会再伤心难过。” 说话间他已经穿好了衣衫,套上了鞋袜。 方多病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出了视线,房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越走越远。 他捏了捏眉心,将心中的那点失落收敛了起来。 若是承煦的两半神魂都不愿意将彼此当做同一个人,那他自然不能逼着他们接受,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以他们终究会融为一体,成为一个人为前提与重入轮回的萧承煦那般相处。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天色终于亮了起来。 方多病在房中练了一会儿功,又重新整理了一下灵台中的物品,起身出门时萧承煦与萧承轩两人已经从演武场的方向回来了。 萧承轩边走边在问着萧承煦这些时日怎么剑法好似退步了,是不是前些时日的厥症还未完全痊愈,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过来后,还忙不迭地抬高了声音:“方大哥,你来得正好,我哥的身体是不是还没完全恢复?” 方多病看了眼额间还渗着汗水的萧承煦,抬手在这位十殿下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可别咒你哥了,他如今身子好着呢,不过到底有些时日没有练剑了,前几日与我对练时手腕扭了一下,是我叫他这段时日练剑时收着些,别用力的。” 萧承轩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又忍不住唠叨:“我说哥,你手受伤了就悠着点,再歇一段时日又不会长毛,万一手又出什么问题了怎么办?” 萧承煦只觉得如今这个毛还没长齐的亲弟弟比往后已经是豫王了的萧承轩还会念叨,将他烦得够呛,但这样鲜活的少年,到底是比那个与他同样背负着仇恨,偏激又暴躁的豫王更好。 他好脾气地抬起自己握剑的右手,在萧承轩面前拧了拧手腕,“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萧承轩低声地咕哝了一句,又兴致勃勃地与他说起了昨日在学监的事。 三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他都还未消停,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最后竟是说起了苏玉盈跟贺兰茗玉的事。 贺兰茗玉跟苏玉盈两人在性子上好似天然的不对付,哪怕没有萧承煦,苏玉盈也不太看得惯贺兰茗玉。 而贺兰茗玉身边的侍女凌蓁儿又是个暴脾气,一炸起来全然不顾对面人是谁。 萧承轩并未注意到萧承煦突然顿了一下的动作,道:“自从哥你成亲之后,那个苏玉盈整日就跟个炮仗一样,说不过嫂子便到处寻衅,偏偏她到底跟咱们自小长大的情分,又有三哥的侧妃求情,母后都不好意思罚她。” 第74章 相敬如宾 方多病看了对面瞧不出什么情绪的萧承煦一眼,问:“苏姑娘这么针对贺兰郡主,不怕为乔侧妃惹来什么麻烦吗?” 贺兰茗玉与苏玉盈的姨母乔氏同为萧承睿的侧妃,二人地位相当,一个入府更早,一个身份更高。苏玉盈这么找贺兰茗玉的麻烦,在外人眼里便是乔侧妃看不惯贺兰茗玉这位后来的侧妃,才叫性子向来刁蛮的侄女整治对方。 萧承轩对乔侧妃没有太深的印象,便无所谓道:“那也得乔侧妃能管住苏玉盈才行,她如今这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还真怕她不顾身份,非要赖上我哥。” 萧承煦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放下了筷子,用曲起的食指敲了敲桌面,“承轩,你身为男子,去哪儿学了这身嘴碎的毛病?往后这些后宅后宫的闲事,少挂在嘴边。” 萧承轩撇了撇嘴,拖长了声音答应着:“知道了,哥,我这不就是在你跟方大哥面前,才说上一嘴,平日里可没将这些事情往外说过。” 萧承煦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再拿起筷子时,已是有些食不知味。 方多病知道他这是仍放不下贺兰茗玉。 眼见着这人筷子伸到了姜片的跟前,就要将那不喜欢的辅料夹起,他连忙夹走了那两片姜,放到一旁的空碟子上。 萧承煦这才总算回过神来,专心地将这顿饭用完了。 饭后兄弟二人便相携着出了昭阳殿。 方多病也操控着傀儡去了沐皇后宫中,陪沐皇后解解闷。 待他前往萧尚远的寝殿,给他蕴养身体时,萧承煦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不过他很快便从傀儡那里知道了,他前脚刚到皇帝的寝殿,后脚萧承煦就进了沐皇后的宫里。 两人这一日竟是都没再碰面。 倒是在沐皇后宫中时,为了叫沐皇后开心,萧承煦待“方宝珠”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体贴,离开时也是牵着它的手离开的。 一番逢场作戏,倒叫留了一缕神魂在傀儡身上的方多病不由得失笑。 待到了戌时,方多病才起身去了萧承煦的房间。 屋内的萧承煦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清洗过的长发只绾了一半,见他进来,也仍是波澜不惊地抬眼将他一扫,丢下一句“先坐一会儿”,便继续处理起手上的文书。 方多病应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便坐在一旁看着他埋头批阅手上的文书。 他看得目不转睛,而被他盯着的人竟也真的全程不曾抬起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承煦才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来。 方多病自然而然地给他倒了杯茶。 他坐下后看了茶杯一眼,到底是抿了抿唇,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后道:“今日父皇提醒我该恢复上朝了。” 因着装出来的厥症,萧承煦不单只是被留在了宫里,还被萧尚远免去了早朝。 如今他身子彻底“痊愈”,大盛与大梁交界的边境战事又起,萧尚远有意叫他领军出征,这歇了许久的早朝,自然是得恢复原样了。 之所以会特意说明这一点,也是因为他们每次交换的时间都不固定。 尽管前两次年少的自己出现的时间都很短,但之前也有过过了一天一夜才换回来的。 总得叫方多病知道,免得明天上午,他们没换回来,让年少的自己错过了早朝。 方多病答应了一声,看着他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走到跟前,便也跟着站起身来。 他没有动作,萧承煦平静得如同湖水的双眸淡淡地看向他,跟着便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拉近了几分。 方多病忍不住想笑。 尽管萧承煦总是在强调着两半神魂的不同,但二者的急脾气,还有这份不自然时催促的动作却是一模一样,只除了如今的萧承煦没有恶狠狠地将嘴巴堵上前来。 他的笑意到底是从双眼中流露了几分,萧承煦心中生出了些许烦躁,但好在跟前这人并未再耽搁,便轻轻地将嘴唇贴了上来。 这一次的接触很浅,在他松开了牙关之后,温暖的神力便自然地透过两人贴着的嘴唇流淌进了身体。 但这样克制又浅薄的触碰,却反倒比平时将他心神都弄乱,叫他无法思考的亲吻更让他难以适应。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另一个人唇上的温度,还有滚烫的,洒落在皮肤上的鼻息,甚至于方多病身上,淡而熟悉的气味。 萧承煦不愿意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留给年少时的自己,便紧闭起眼睛,放空了心神地等待着沉睡。 但这一次,与之前又有了不同。 他似乎……又没有沉睡,就像上一次,兴许是因为年少的自己苏醒的时间过于短暂,他还未完全陷入沉睡便被迫清醒地承受着本该属于另一个自己的亲密交欢时那般。 方多病老实地将手背在身后,等待着自己的承煦从这具身体中苏醒。 这个过程并不算很长,他神力还没全部渡过去,萧承煦便已经双手环上了脖子,在他下唇上轻咬了一下。 他睁开眼,看着这双不久前还平静的双眼泛起涟漪,波光粼粼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弯起眼睛。 “怎么又是晚上啊。”少年蹭了蹭他的脖子,“我都想父皇母后了。” 方多病搂住他好似清瘦了一些的身子,“你上次逞强出来,伤着了魂体,所以如今想要出来,都得用神力滋养,才能将你换过来。” 萧承煦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上回他因着吃醋,也没有细问这人为什么要亲另一个自己。 若是为了渡神力,那便情有可原了。 他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所以……他愿意让我换回来?” “你的性子,你自己还不了解吗?”方多病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掐着他的腰叫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换做是眼前这位小殿下占了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在明知道离开对方的身体便会彻底消失的情况下,也不会选择鸠占鹊巢地取代对方。 萧承煦没那份旁观者清,所以得了另一个自己的退让后,对自己昨夜生出的情绪,反倒是生出了几分歉意。 他揪了揪方多病的后脖子,突然想起来问:“那昨日,也不是因为你在对他……时我突然出来了,而是你借着渡神力的时候欺负他了?” 第75章 相惜 听到萧承煦质问的方多病忍不住呛咳了一声。 他掩着唇一连咳了好几声,才心虚地抬起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你们在我这里,本就是同一个人,他整日惦记着心爱的姑娘,我有些醋了。” 萧承煦没好气地揪着他的脸,却又生不起气来,毕竟有人占了方多病的身体,去喜欢旁的女子,他也是要醋的。 “你还说呢。”他手上多用了几分劲,“你与我刚认识的时候,不也是总借着帮我渡气来轻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不与你计较。” 其实一开始,萧承煦确实没有往深里想,但被亲多了几次,再加上这人每次渡气都实在算不上老实,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自己被占了便宜。 没有追究,甚至装作不知道那些唇舌交缠下藏着的心思,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一颗心也不可避免地被撩动了情丝。 方多病手贴着他的后背摩挲了一下,手掌贴住了少年后腰的凹陷处,指腹落在了尾椎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萧承煦呼吸急促了几分,却到底没像之前那样,迎合向他的动作,反倒是有些避忌道:“我都不知道能待多久,你消停点。” 他记得之前有一次他醒来的时间很短,那会儿另一个自己才因为贺兰茗玉而出口伤了方多病,他心有愧疚,又被这人那么深地亲吻着,自然而然便将自己交付出去。 只是那次似乎还未到最后,他便已经再度疲惫地沉睡过去。 细想一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被换过来的,心有所属的另一个自己,大抵是会被方多病这个家伙…… 想到这里,萧承煦便忍不住臭着脸地将手上这两团脸颊肉拧麻花似的扭了起来。 方多病唉哟地叫唤着,手也连忙搭在少年的手腕上,讨好道:“好好好,我什么也不做。” 萧承煦松了手后,看着他脸颊上红彤彤的指印,眼里不免冒出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但很快,他便又将笑收敛了几分,摸了摸方多病的脸,小声问:“我以后,是不是都只能晚上出来了?” 方多病看见他带着几分落寞的神色,连忙安慰:“怎么会,有我的神力滋养,你会慢慢恢复的。你这两次出来的时间已经比之前长了,这就是蕴养的效果。” 他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实在不行,明日我与他商量一下,后日上午上朝之前,再将你们换过来,你好见见你的父皇母后。” “上朝?”萧承煦指尖勾住了方多病的领子,“父皇答应他,可以让他……让我们恢复上早朝?” “也就是昨日的事,他还叫我记得跟你说。”方多病本来打算晚些时候再同他说正事,没想到这会儿便提及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几日太医看了不少回了,你如今虽说神魂出了些问题,身子却康健得很,皇上这么器重你,自然是要赶紧让你恢复早朝了。” 萧承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安慰我?” 方多病顿时住了嘴。 他这一停,萧承煦反倒轻笑了一声,歪着脑袋地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他很厉害,不过我也不差。” 记忆中的摄政王,是在权利的夹缝中生长起来的,一面依靠着他不愿意相信的仇人萧承睿发展着自己的势力,不能被忌惮,却又要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一面又借着萧承睿的手打击萧承耀跟萧承泰。 萧承煦只是旁观过这些记忆,并未真的经历过,但光是想象,便已是烈火灼心,如履薄冰。 没真的被逼到那一步,他其实很难与这些记忆中的那个自己产生共鸣。 换做是别人,他可能会佩服。 但遭受这一切的人是自己,他心中便只余下五味杂陈。 方多病侧头亲着他的面颊,贴着他的耳根笑着道:“你忘了?他本就是你,你如今不过阅历浅一些,待历练得多了,自然不会比他逊色。” 萧承煦鼻腔里轻轻应了个鼻音,勾着他衣襟的手指已经摸进了衣服里面,戳着方多病的胸膛。 方多病的身体跟个火炉似的,没一会儿他便觉得指尖有些发烫。 少年抬眼看了下这人的侧脸,小声道:“你说我们融合不了,是不是因为我倾心之人是你,而他的心上人,是贺兰茗玉?” “也不是没有可能。”方多病用尾指勾起了一缕贴在他面颊上的碎发,帮他掖到了耳后,“我从前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猜你们融合不了,一定程度上必然是你们不愿意真正地融合。” 这种不愿意或许也存在着别的原因,但这人的两半神魂最大的矛盾,仍旧是感情。 还有就是……重入轮回的萧承煦其实是已经应了情劫的,融合不了,兴许也与他身上的情劫有关。 听到这番话,怀中的少年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 这模样落在另一半神魂上方多病并不出奇,出现在如今的少年脸上却让他忍不住又伸手碰了碰这张时不时便会露出几分孩子气模样的脸,“这是怎么了,说来叫我听听?” 萧承煦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就是觉得老天好像不怎么待见我们。” 可不就是不待见吗? 历劫的神仙,本就是要经受天道考验的,应渊的这些个分神,还是为了渡情劫,才被刻意分散到了别的世界。 但这个世界又要更特别一些,重入轮回这种事本身就违背常理,可以说是钻了天道的漏子,自然会受到更多的刁难。 少年凑上前来,用鼻尖蹭了蹭方多病的面颊。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贺兰茗玉不管是多好的女子,如今都是三哥的侧妃了。”他声音不免有些低沉,“他总不能到了如今还在这棵树上吊死。” 他话语顿了一下,才有些瓮声瓮气地继续道:“你若是……若是不愿意我们融合之后,还隔着一个贺兰茗玉,便好好与他说。我总觉得,他其实一开始,并非那么非贺兰茗玉不可的。” 他们毕竟是一个人,萧承煦了解自己的骄傲。 诚然,另一个自己确实深爱着贺兰茗玉,但对方到底是嫁为他人妇,以他的骄傲,若非贺兰茗玉是为了要救下萧承轩才嫁给萧承睿,他又怎么可能念念不忘,叫这份不甘心成了执念,在不如意的生活中越来越深,甚至到了最后,让他放弃了他本应得的一切。 第76章 谢礼 方多病摸着怀中人的背脊,侧头贴着他的面颊,低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你之前不是还觉得,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如今我也还是觉得我们不算一个人。”最难启齿的部分说出口之后,萧承煦反倒似是松了口气,“但你不是也说了吗?我们的神魂已经融合了,而我们……或许也总有融为一体的一日。” 他推了推方多病贴着自己的脸颊,仰起脸来,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他如今就在我身体里,我总不能当他不存在。” 萧承煦揪了揪方多病的脖子,“再说了,你上次是不是都对他……都将他当做我了,做了那档子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自己的影响,自己身体里的那位摄政王,竟然没对方多病喊打喊杀,至少之后见的这几面里,这人身上好好的,也没见受什么伤。 方多病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少年的脸色。 毕竟若将两半神魂分隔成两个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负了如今的承煦的。 “看什么看?”萧承煦戳了戳他的喉间的凸起,“总不能以后我们整日成双成对,叫他自己形单影只的,又或者,你是想要他再娶个侧妃?我出现的时候你便与我一起,他出现时,便让他与侧妃在一起?” 方多病随着他的话一想,只觉得脸都要绿了。 但想起如今没有出现的另一半神魂,似乎有着承煦出现时的记忆,他要出口的话便又憋了回来。 所以他只能眨了眨眼,将坐在自己腿上的少年一把抱了起来,一边往床上走,一边道:“嗯,那也得他愿意。” 萧承煦也没非要方多病付诸行动或是承诺什么,若是这人真迫不及待答应下来,他兴许还会不高兴。 方多病褪去了身上的外衣,也没去解少年身上柔软的寝衣,便这么抱着人躺在了床上。 如今才是四月,屋内虽说不冷,但也不算暖和。 他抖开了被子盖在两人腰间,随便寻了个话题,与怀里的少年说着话。 萧承煦在另一半神魂出现的时候几乎都在沉睡,虽说将另一个自己未来完整的人生都看完了,但他想另一个自己未必会愿意让方多病知道,便也不曾主动说出来。 故而两人谈天的时候,基本都是方多病在说。 将另一半神魂这几日做了什么,还有他见了皇上,沐皇后跟萧承轩后有什么反应,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概下半夜的时候,萧承煦便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困乏和疲倦叫他的眼圈带着点淡淡的红,强撑着不愿意合上双眼地不断让方多病多跟他说会儿话。 只是神魂的疲惫哪里是肉体可以抵挡的。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脸颊,翻身将他压在了床榻上,手撑在他的脸侧,轻柔地撬开他的唇齿,极尽柔和地缠住少年的舌头。 萧承煦双手攀在他背上,在这个缠绵的亲吻中轻哼了两声,原本强撑着的双眼终于慢慢闭上。 方多病小心翼翼地将他还停在背上的手拉了下来,放回了少年的腹前,又将被子拉高了几分,再连人带被地将这位睡着的小殿下抱住。 第二日清早,严海便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方多病倏地睁开眼,随后便看见蜷缩在怀中的萧承煦抬起一张略显惺忪的脸。 他凑上前去,想看看醒来的究竟是自己的小殿下,还是另一半属于摄政王的神魂。 只是他才靠近,支撑起身体的萧承煦便已经将脸别向了旁侧。 看来又换回来了。 方多病收回了打算去揽着对方的手,低声问:“昨夜承煦撑到了很晚才睡,这会儿才过了一个半时辰,我给你醒醒神?” “不必,我已经清醒了。”萧承煦不知道他有什么醒神之法,不过从前行军,哪怕两三日不眠不休,都有的是,他没有那么娇气。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轻轻揉按了一下自己的肩背。 外面天色还灰蒙蒙的,不甚光亮。 方多病起身帮他取了一套新衣,随后才到桌前点燃了烛灯,叫屋内多了几分光亮。 待他打开房门时,严海已作一身侍卫打扮,仍守在门外。 见开门的是方多病,他目光一闪,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方先生”。 方多病朝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便抬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因着萧承煦昨夜没有睡多长时间,他操控着傀儡,叫它差使人去御膳房要了些好克化的早膳。 萧尚远中了鸩毒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早朝的时间已经从原本的卯时,改到了如今的辰时。 萧承煦如今这么早起来,不过是不愿意放下练武的时间。 大抵是不愿意再叫萧承轩觉得,自己的剑法练得不如年少时的自己。 方多病枕着手臂,操控着傀儡去给萧承煦送上清水跟擦汗的布巾。 也不知是因为对方知道“方宝珠”是个木头人,还是因为傀儡的外表看起来是个女身,对方明明知道里面的神魂也是自己,但对于“方宝珠”,萧承煦的态度总是要更好上一些。 这难免让方多病有些郁闷,不由得回忆起了昨晚小殿下说的,叫如今的萧承煦娶个侧妃,与侧妃成双成对的事。 明明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他心中的占有欲便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于是等萧承煦下午回到昭阳殿时,他还是忍不住拿着个止血散的方子,走到了萧承煦的书房前。 他看了守在门外的严海一眼,屈指敲了敲房门。 书房里传来萧承煦有些冷淡的声音,“进。” 方多病这才推门进去。 萧承煦正在写着要递交上去的奏疏,见来人是他,落笔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几息后才笔走龙蛇地将最后两个字写完。 他将笔放到一旁的笔架上,抬头看了过来,问:“有什么事?是想明日换他出来?” 方多病知道他有另一半神魂的记忆,便也没有否认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方子递了过去,“这是交换的谢礼。” 萧承煦垂下眼睫,接过这张纸后并未马上打开来看,而是淡淡道:“本就是我自己愿意的事,你也不必特意准备东西交换。说到底,也是我欠他的。” 第77章 死心眼 方多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将手臂撑在了他的桌前,俯下身道:“他并不排斥与你融合,所以,我不会抹去你的意识。你若是愿意,便慢慢接受你们是一个人的事,若是不愿意,我想他也愿意这样与你共处。” 萧承煦缓缓抬起眼帘,嘴角讥讽地勾起,“我不喜欢男人,你愿意让我娶侧妃吗?他如今的王妃,只是一个傀儡,你们始终要面对子嗣的问题,这样看来,我娶侧妃,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方多病按在桌上的手几乎要将这张桌子戳出几个窟窿,即便明知道这些话都是故意的,他心口也仍是堵了好大一口气。 他不愿意对萧承煦发脾气,说开了之后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强硬的做些什么,便唯有转移了话题,道:“先看看方子吧。” 萧承煦不置可否,却还是低下头打开了他带来的这张纸。 方多病从灵台中取出了做好的药散,放在他跟前,“这是成品,你可以先寻人试试看,也可以叫太医来查查方子,对你们行军打仗,应该有些作用。” 他虽说不善医,但经历过天上人间,看过了不少医书,到底见识广博,改个止血散的方子还是办得到的。 萧承煦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其实不擅医术。” 方多病兴致不太高地应了一声,坦言道:“战场上能用得上的机关,我都已经给过承煦了,剩下的不是造价太高,便是不适合用在战场上。如今能给你增色的东西,便只剩下这个了。可惜我确实不善医术,这便是我能够想出来最好的方子了,你将就着用吧。” 萧承煦眼睫微微一颤,将手中的药方又看了一遍后,才仔细地将其折起,收在了自己时常翻阅的兵书中。 “多谢。”他轻声道,随后从桌后站起身,走到方多病跟前,“我与母后说好了,今日要与承轩一起陪她用晚膳,父皇也可能会过来。若是他想见父皇母后,今日更加合适。” 他站得离方多病有些近,几乎到了方多病再凑前一些,便能吻上他嘴唇的程度。 又或许,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方多病看着他垂敛的眼睫,抬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上。 “这也是你醒来后第一次与父母一同用膳吧?”他手缓慢地往后滑向了眼前这人的后腰,落在了腰窝处,用了些许力气,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几分,“你不想享受这次天伦之乐?” 萧承煦快速地眨了下眼睛,再抬起来望向他时,双眸中已经显得平静得没有波澜。 “这本就是我偷来的,如今不过是还回去。” 方多病终于忍不住揽住了他的后背,将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他们本也是你的父母,怎么能称得上偷呢?”他轻轻捋着萧承煦的背脊,“你又不是故意回到这里,故意占了承煦的身子,他也没有怪你。” 男人的怀抱很暖,似火炉一般,背脊上不断摩挲着的手掌,像是要将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强硬地熨烫进身体里。 萧承煦阖了阖眼,顺着他的动作地将小半张脸轻轻地埋在了这人肩上。 就在方多病以为怀中人开始软化的时候,却陡然听到萧承煦与之前没什么变化的声音低沉地在耳边叹息着:“你还真是听他的话啊。” 他那么明显的拒绝,这人只作看不到,但在年少时的自己伤心落泪之后,终于将自己的话听入耳中,而明明已经将他们区分开了,却又在少年时的自己接受之后又换了一副态度。 或许他之前觉得这人并没有那么在乎年少时自己的猜测本就是错的,或许打从一开始,这人是真的只是将他们视作一体,才会那般肆无忌惮。 可惜他并非如今的萧承煦。 他抬手抵在了方多病的胸前,一点,一点将跟前的男人推开。 “放心吧,我生前除了茗玉,没有倾心过旁人,也无意再另寻别的女子,如今也是一样的。” 萧承煦对上方多病的眼睛,“你送的方子很好,若是真的得用,我会为你向父皇请功。你若是不打算让他出来,那……便快些离开吧,我还有其他奏疏要写。” 方多病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但眼前这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双眼,他却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他再想说话时,萧承煦已经将手腕从他掌中强硬地抽了出来。 方多病到底还是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萧承煦让严海来了一趟,问他:“方先生,殿下让我问您,您这边可还有事要交代,若是没有,他今日便要到皇后娘娘宫中用晚膳,可能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我这边没什么事,只是殿下那里如今最好不要饮酒,你到了皇后娘娘宫中时,与素秋姑姑说一声便是了。” 方多病头也不抬地回道。 严海因着两人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昨天夜里,两人还睡在一个屋里,应当和好了才是,怎么如今又闹起了别扭? 但感情的事,他自己都还糊涂着呢,更不愿意在其中掺和,便老实地将方多病的话传给了萧承煦。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起来后,日头也西落得更晚了些。 但落日的余晖散尽之时,天色到底还是暗了下来。 方多病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书,却到底没能看进去多少,甚至等他回过神时,屋内已经暗得即便是他,也看不清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他起身点亮了房间的烛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或许他跟承煦一样,都太过理所当然了。 他们都忘记了,不论是哪个萧承煦,本质上都是个死心眼。 所以即便萧承煦不再爱贺兰茗玉,也未必意味着他非要倾心上他方多病,他们不愿意叫他形单影只,但他兴许更不愿意牵扯进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之中。 即便如今的承煦已经接纳了另一半的神魂,死过一回的萧承煦也早已将自己藏在了厚厚的保护壳中。 【嗯,上一章开始有人说九皇叔这样那样的,这种矛盾其实在我上一篇我刚开始写相夷篇番外的时候也出现过。 怎么说呢,大家也应该发现了,我狗血不了一点,所以文章正常来说都是比较平缓的,所以对我来说探讨这种性质的矛盾就是非常有意思的事。如果接受不了可以跳过哈哈。 其实大家会产生排斥感也是正常的,因为两个萧承煦相差实在太大了。 以方小宝出现的那个时刻的萧承煦为原点,在那时其实两个萧承煦都是一样的,出身高贵,本性善良,重情重义但是被宠得有点天真。 这个时期的萧承煦是非常骄傲且有骄傲资本的,但很快因为父母接连去世,很多事都被颠覆了,他心有怀疑,又无能为力,原本的长兄如父蒙上了阴影,下面的弟弟又还需他遮风挡雨,所以他从这个时间开始,渐渐将情绪都压抑在心里。 但这个时候,他的性情也并不算是个内耗的人,虽然已经有这个倾向了,可遇到问题他还是会直接问出来,开心就是笑,难过就会哭。 所以在知道他在前线受了重伤,还拼命赶回王宫,怕贺兰茗玉伤心时,对方却嫁给了萧承睿,他的反应也是很直接的愤怒跟怨恨。他不愿意接受治疗不肯喝药,用酒精来发泄这股情绪,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拿自己报复贺兰茗玉。 真正让他性格变得内耗的是贺兰茗玉嫁给萧承睿的原因。 她是为了保住萧承轩的性命,是为了帮他保住这个弟弟才嫁给萧承睿的。 如果贺兰茗玉牺牲自己去换的这条命是萧承煦自己的,他会用自己这条命来换她自由,偏偏换的这条命是萧承轩的。他不愿意她嫁给萧承睿,但他已经没有理由再怪她违背他们的山盟海誓,因为他欠她太多,不仅他们的这份情,还有萧承轩的一条命。 这对他而言本就是平衡不了的矛盾,更何况还牵扯到萧承睿,他迟迟不愿意怀疑的三哥。 自此贺兰茗玉成了他的软肋,他的深情厚谊无法疏解,被逼无奈娶的王妃任性霸道,一言不合就发疯,后来就连他用来思念贺兰茗玉的小妾都被对方折磨打杀,他的感情生活荒芜得只剩下冷漠,只有贺兰茗玉仍扎根在其中倔强地生长。 后来就连贺兰茗玉也成了对付他的武器,他对她强占不得,杀不得,更爱不得,那他除了内耗自己还能做什么? 一段错误的感情对一个人的伤害真的太大了,所以文里的九皇叔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但你们不能因为他现在这样,就忘记他最开始也是那天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九皇子。 而我文里的小九,跟九皇叔走的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极端。 宠爱里浇灌出来的花总是格外明艳,我文里的小九到后面其实比一开始娇气跟孩子气很多。他一开始其实也并不是个很好讨好的人,也很倔,也有天之骄子的傲慢。 小九很多特质跟九皇叔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小九性格变化的方向是渐渐软化,而九皇叔却是慢慢变得冷硬,丢掉了身上几乎所有的柔软。 这篇文的梗会这样其实是因为,真正需要被救的是九皇叔,但最适合救他的节点却是一切开始之前,所以搞得很有三人行的感觉哈哈哈哈 就我自己来说,我当然很喜欢爱撒娇,满心只有方小宝的小九,但我也很喜欢本应该有个好结局,但却因为命运弄人而一再内耗,油盐不进的九皇叔。所以我也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写下去,如果不喜欢后面可以跳过的哈,我不介意。】 第78章 僵局 方多病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窗外的天色暗得瞧不见丝毫光亮。 大抵是要下雨了,他推开窗子朝外望去,天上尽是大片仿佛要朝地面压来的乌云。 若不是从刻漏中知道了如今已经是卯时了,他还以为如今兴许才刚到寅时。 他披上衣服,自己到院中取了水回来洗漱。 简单地打理过后,便下意识地往演武场的方向走。 人还未至,隔着一道回廊,他便听见了演武场内长剑划破空气的声响。 再往前行一段路,拐过了转角,便可瞧见空旷的演武场上,萧承煦穿着一身窄袖锦纹蓝衫,已是不知道舞过了多少遍剑式,叫那前几日还有几分生疏的剑法竟已是彻底融会贯通,竟是使得不比原本的萧承煦逊色了。 初时他并未注意到方多病,只专注着手中的长剑,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的剑法与记忆中对比。 到汗水不小心滑落进眼睛里之后,他才皱着眉停下了动作。 方多病见他抬袖掩住了双眼,不由得关切地往前迈了一步,便是这忘记特意放轻的一步,叫萧承煦听到了响动,皱着眉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既然被发现了,他便也没有再遮掩,只扯过挂在一旁的布巾,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这人的跟前。 萧承煦看了他手上的布巾一眼,抬手接了过去。 他一边抹去了额上的汗水,一边低声道:“我昨日与父皇说好了,今日早朝会将奏疏递上去,他兴许会要考校奏疏中的内容,若他答不出,父皇虽不会计较,但总归在其他大臣心中留了个弄虚作假的印象。等早朝过后再将他换出来,可以吗?” 原本昨日他写完奏疏之后,是想过先将少年时的自己交换出来,让他先看一下奏疏,理解过后,今日一早再交换,便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可惜昨日他到底意气用事了些,与方多病不欢而散,自然也就没有了提前交换的事。 方多病有些听不得他姿态放得这般低的语气。 “这本就是为他着想,你不必……”他抿了抿唇,“你不必跟我解释,我不会误会。” 萧承煦淡淡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睫看了眼自己被汗水浸透的衣袖,“我先回去沐浴更衣,待早朝结束后,我会回来一趟,待午膳之后,你可以带他一起去给父皇蕴养身子。” 方多病看着他走到院前便与自己分道扬镳的背影,到底是没有出声将他叫住。 今日早朝因着有事要议,耽搁了一些时间,萧承煦赶回昭阳殿时呼吸还略有些急促,在殿门前平复了一下气息,才迈入自己的殿内。 他换下了一身红色的亲王朝服,想了想,还是叫严海将方多病唤到了书房。 方多病进门后便见他正站在书桌前,将几份已经整理好的文书依序摆好。 见他进来,萧承煦抬起眼,“过来吧。” 待方多病走近,他才指着几份文书道:“这是我这些时日在处理的事情,还有其中的一些细节,你让他先看着,免得待会见父皇的时候,被父皇问及时反应不过来。今日朝堂上该商议的,其实都已经差不多了,若是父皇追问,你便让他说等晚些时候递了新的奏疏,再叫父皇指点。” 方多病点了点头,萧承煦也没有含糊,直接走上前来,拽住了方多病的衣襟。 大抵是不想再像昨天那样最终不欢而散,他主动地闭上了眼睛,贴上了男人的嘴唇。 这对他而言虽不是什么易事,但也不至于矫情到要死要活,毕竟之前早就在对方有意无意之下发生过不少次。 方多病手掌落在他背脊上,唇上属于另一人的温度随着对方一个细微的动作而仿佛一瞬间拔升了许多,甚至他的上唇可以感觉到一点点的濡湿,叫他背脊不受控制地一僵。 好在很快,那股熟悉的暖流便渡进了身体里。 他慢慢放松手脚,将身体交给另一个人,随后见怪不怪地被拘束在这具身体内,透过年少时的自己,感受着本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萧承煦其实有些意外,毕竟过去了十几年,他早就忘记了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的性子,所以他不意外于年少时的自己想将体内多出来的另一个人分离,又或者是抹去,毕竟叫他选择,未必会对莫名其妙的外来者付诸信任。 偏偏年少时的自己最终选择了接受。 这反倒让他无所适从。 他静静地透过另一个自己的眼睛,看着方多病噙着笑意的眼睛,将心底被另一半神魂感染的那点波澜压了下去。 而并不知道另一半神魂其实一直清醒着的萧承煦动了动揪着方多病领子的手,对眼前这个姿势莫名有些眼熟。 只是方多病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便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含笑的双眼显得格外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度覆上前来,甚至将他逼得往后退了两步,将书房那张实木桌子都撞得挪了寸许。 方多病托住他的大腿叫他坐在了桌子的边缘,舌尖撬开了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唇齿,紧紧地将他缠住。 萧承煦抗议地呜呜了两声,却仍是被亲得浑身泛软后,才被这人松开。 这张不久前还平静冷淡的脸如今却粉面桃腮,眼含秋水地看着自己,方多病将额头抵在少年的肩上蹭了两下,才将方才不应该发泄在少年身上的情绪压了下去。 萧承煦却似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抱住他的脑袋,用下巴在他头顶蹭来蹭去。 半晌后已经彻底平复下来的方多病将他从桌上抱了下来,用指腹轻蹭了一下被自己又咬又吮,已经开始红肿的嘴唇。 萧承煦在他指尖咬了一下,含着水汽的眼睛闪烁着几分狡黠,“你是不是……” 他用指尖戳了戳眼前这人抿起的嘴角,“招人烦了?” 方多病眉梢忽的一挑,“为什么这么问?” 萧承煦目光在书房内一转,软绵绵地眨了眨眼,“前几次你渡神力将我换出来,好歹是在我们两个的屋里,如今却是在书房。还有……这两次你渡气的时候也太老实了点,都不像你了。” 说到最后,声音里的戏谑没半点遮掩地一股脑往外冒。 方多病没好气地把他搂到书桌后坐下,敲了敲桌面,“合着我不对他做点什么还是错的了?” 萧承煦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大对劲,连忙捧住他的脸,“这是怎么了?” 少年将脸凑上前来,像小动物似得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 方多病心口登时便塌陷了下来,“也没什么。” 他抿了抿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转移了话题,“还不知道你能出现多久,你先将他留下来的这些文书看了,我们用过午膳之后便去看你父皇。” 第79章 诺言 方多病起身到书房侧面的耳房烧了热水,煮了一壶新茶提进了书房里。 萧承煦已经将另一半神魂留下的文书都看完了,如今正陷入沉思,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又松开。 方多病将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到他手边,俯下身来看了眼他手中的文书。 如今大晟想要继续一统天下,要面对的两件大事,一件是攻下大梁,另一件便是治理北境。 北境不比中原富裕,去年冬季并未如前年那般暴雪,但大晟境内还是出了不少的问题。 边关的战事萧尚远将萧承耀萧承泰兄弟派往了前线,如今战事胶着,暂时算是势均力敌,不过近段时日大梁的将领换成此前便颇具盛名的薛继。 亲自与其多次交手的摄政王自然知道这名敌将的难对付,而对如今的萧承煦而言,从另一半神魂的记忆中,也能看出对方的不凡。 在萧承煦的记忆中,薛继最终是因为大晟的离间计,被对方刚刚登基的小皇帝误以为已投靠了大晟,挂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将其斩杀。 若非如此,兴许大晟未必能那么快打下大梁。 如今薛继虽然受大梁老皇帝的庸碌跟朝中佞臣所限,未能完全将自己在排兵布阵上的天赋发挥出来,但萧承耀跟萧承泰未必会是薛继的对手。 从另一半神魂留下的文书中,萧承煦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兴许在前线败战的消息传来后,对方便打算领兵出征了。 但萧承煦对此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只是今年大晟境内虽比去年情况要好些,要支撑起前线的战事,却还需后方举国支持。 然而去年才刚打下来的西齐,部分城池的治理却仍有些问题。 萧尚远提前与另一半神魂商议过,昨日又特意在早朝时叫萧承煦递上奏疏的问题,便与如今已经纳入版图的西齐相关。 萧承煦自是感觉到了方多病的靠近,他仰头看向俯身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问:“你觉得他的奏疏,写得怎么样?” 方多病拍了拍他的脑袋,“很好,所以我想你父皇应该很快便要叫你们领兵出征了。” 少年将手中的文书卷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端起方多病刚泡好的茶,与他聊了一会儿奏疏上提到的东西。 到底是同一个人,又有了对方上辈子的记忆,身边还有方多病提点,哪怕如今的萧承煦还小,也很快将文书中的内容化归己用。 距离午膳还有一会儿时间,萧承煦抓着方多病的手,一边按着他掌心的剑茧,一边在两人关于奏疏的话题落下来后,勾住了方多病的领子,撑起身体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少年的双眼明亮得能叫方多病瞧见映在其中的自己。 柔软的双唇又啄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方多病托住了他的后颈,反客为主地加深了他儿戏一样的触碰,他也没有拒绝,只是将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哪怕后背抵在了木椅的雕纹上硌得有些疼了,也只是略微蹙了蹙眉心。 本就红润的嘴唇在两人分开后更是带着浆果般湿润的水光,方多病看着他迷离的面色,忍不住笑着在他颊上又亲了一下,“可惜快用午膳了。” 萧承煦整个人窝进他怀里蹭了蹭,将情绪平复下去后,才从他胸前抬起一张闷得红透了的面孔。 “方多病。”他声音有些哑,但却很软。 方多病低低地应了一声,手捧着这张红色迟迟没有消退下去的脸,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着。 萧承煦喜欢他这样看着自己,面颊便忍不住贴紧着他宽大的掌心。 “就算他没看上你,但我们融合之后,我心中的人一定还是你。” 方多病眼睛有些泛酸,他低下头抵着少年的额头,不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我知道。” 萧承煦却忍不住想将他靠过来的脸推开,还颇有些惊奇道:“你刚刚眼睛是不是红了?” 方多病被他推得脸都要变形了。 少年从椅子上跪了起来,捧着他的脸颊左右看了一会儿,只见眼前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无奈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轻轻地嘁了一声。 还不等他再研究一下这人刚刚究竟有没有红了眼,严海便在外面提醒着午膳已经备好了。 方多病这才将脸上的手拉了下来,点了点少年的鼻尖,“先吃饭。” 两人饭后还要去见萧尚远,萧承煦便随手收了收桌上的文书,跟在方多病后面一起往前厅的方向走。 严海在后面看着两人走路时挨碰在一起的肩膀,还有走着走着方多病便借着袖子的遮掩握住了萧承煦的手。 他如今是越发看不明白自家主子跟这位方先生之间的感情纠葛了。 待到午膳过后,两人一同去了萧尚远的寝宫。 彼时萧尚远正一脸嫌弃地端着碗喝药,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叫他看起来面色有些凶。 见他们进来,他将只剩下一点药渣的药碗放到了一旁,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他朝萧承煦招了招手:“你还不如像前几日那样,就在父皇这里用午膳,还省得多跑一趟。” “我也不能总赖在父皇这里。”萧承煦弯起眼睛露出一脸笑,“再说了,我在这里,父皇便得一直抽时间教导我,太耗费精力了,倒不如我回去自己用功,好叫父皇你歇一歇。” 萧尚远呵呵笑了两声,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慈爱,“怎么今日瞧着这么高兴?我看你回去的这一趟,只怕不是自己回去用功,而是被考校得受不了,回去偷懒了。” 萧承煦嘿嘿笑了两声,总不能告诉父皇,前几日在他面前的是年近不惑的自己,自然是瞧着成熟稳重了许多,便只好道:“父皇你也知道,我之前还夸下海口,说要帮您打下大梁的这片江山,如今机会就在跟前了,我自是心潮澎湃。” 萧尚远面上仍是笑,双眼中却又多了几分深意。 “如今的境况,你若能不上战场,自是最稳妥的,但你自己愿意,父皇也不会反对。总归父皇还能坚持一段时日,你只管领兵冲在前面,父皇给你稳着后方。” 萧承煦顿时回忆起了在另一半神魂中看到的那些记忆。 他盯着萧尚远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声音中甚至带着几分哽塞,道:“父皇如今有方多病跟太医看着,一定会长命百岁,我还等着给父皇打下大梁,叫父皇一统天下。” 萧尚远低沉地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可得打得快一点,父皇等着你。” 第80章 教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绪变化太大,在方多病开始给萧尚远蕴养身体的时候,萧承煦的神魂便换了个人。 只是缓过来时,他仍坐在萧尚远的床边,与他说着话,虽然整个人顿了一下,但眉眼间却没什么变化,也仍是维持住了少年人的轻快。 待萧尚远一点一点合上了双眼,他面上的那股子朝气才慢慢散去,露出了属于摄政王的锋芒。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他内力走完了最后一周天,便让开了位置,让萧承煦靠过来,弯腰将萧尚远的手放入被中,轻轻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后,两人才不做声地走出了萧尚远的寝殿。 两人并肩行了一段路后,萧承煦突然道:“他有些太激动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今日出来的时辰确实短了些,若是可以,夜里我再给他渡一次神力,也不必将他唤醒,只给他蕴养蕴养神魂。” 萧承煦眼睫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扇动,回答的声音与方才说话声并无不同。 “那你今夜戌时过来便是。” 方多病回了句“多谢”,两人在回廊的尽头分开,一人回昭阳殿,一人照计划去沐皇后宫中请安。 只是今日萧承煦没有在沐皇后宫中久待,便很快回到了昭阳殿中,还拿着令牌出宫去了一趟狼啸营的营地。 等他再回到昭阳殿时,早已过了他们约好的时辰。 萧承煦沐浴时才想起来这回事,擦拭着肩膀的布巾顿了好一会儿,才在他手掌的用力下滑向了小臂。 方多病早知道萧承煦出宫了迟迟没有回来,本来渡神力一事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他都打算等对方睡着了,他再过去一趟,趁着对方睡着,将神力渡过去便是,这样也不必惹对方生厌。 却没想到练功时听到了熟悉的敲门声。 他收了因为心绪浮动险些出了岔子的扬州慢,随便踩着一双软鞋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起身开门。 萧承煦披着一身藏青色的披风站在门外,披风下是一身象牙色的寝衣,长发的发梢还带着水汽,就这么披散在肩上。 方多病抓着门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略有些不自然地让开了身体,道:“我还想着晚些时候再过去找你。” 萧承煦解下了披风,放在一旁,手指拨弄了一下还未完全干透的长发,答话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是我将答应你的事忘了。” 方多病没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腕,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用内力弄干了他的头发,道:“扬州慢玄妙深奥,你只有承煦的记忆,没有真正感受过正确的内力运行,等下……结束之后,我教你。” 他当初教萧承煦扬州慢的时候,一开始是用自己的内力引导着萧承煦感受扬州慢在体内运行的经脉,所以其中其实跳过了很多东西。 眼前这人两半神魂虽然已经融合,但彼此也只停留在得到了对方的记忆的程度,而像情感或是此类的感受,并未真正共享。 萧承煦看了眼自己被握着的手腕,轻轻道了声谢。 方多病没有收回手,只是盯着这张没什么变化的脸,试探着问:“那现在,我便给你渡神力了?” 萧承煦没有作答,却没有别的动作。 方多病靠上前,空着的手穿过了这人手臂内侧,勾住了柔韧的腰肢。 萧承煦身上有着刚沐浴过后的淡淡香气,叫他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但好似察觉到他的这点意动,被揽住了后腰的人缓缓地掀起了眼睫,看过来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几分锐利。 他垂下眼睫,只装作没有看到,微侧着头贴上了那两瓣犹如等待着自己采撷的嘴唇。 分开时,萧承煦淡粉色的双唇已经染上了薄薄的水光,哪怕那双锐意的双眼并没有什么变化,这点水光也叫这人清隽的面庞活色生香起来。 方多病想用指腹帮他擦一擦,被这人侧头躲了过去。 他松开了萧承煦的腰,低沉着声音道:“我有些……习惯了,对不住。” 目光朝那两片粉唇望去时,这人却已经微微将唇抿了起来。 “不是说要教我扬州慢?” 方多病自然不会食言。 “那我们去内室?” 萧承煦“嗯”了一声。 他对方多病的房间也早已熟悉,不单只是记忆,重新归来之后,他也来过了不少次。 入内后,他自然地脱去了鞋子,如记忆中那般盘膝坐在床上,随后仰头看向仍站在自己跟前,说要教自己的男人。 方多病也没有马上带他感受内力的运转,而是先仔细跟他讲了内力运转的部位,随后弯腰点了点他的下腹,道:“内力从丹田而起,之前承煦已经练了一段时日的扬州慢,哪怕你这段时日没有继续,但已经积蓄的内力存于丹田内,不会因为你不练了,便自行散去。” 他手指慢慢往上,点在他脐上一寸,“内力出丹田后,引入此处,通向……” 他手指随着讲解,在萧承煦身体的几处重要穴位轻点着,叫他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后,才将手重新覆在他丹田处,缓缓地将内力渡进了对方体内。 萧承煦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比初时紧了几分,直到感受到方多病内力的引导,他才松了手上的力道,静下心来感受体内内力的游走。 方多病只带他转了一圈,萧承煦身体本身就有的根底便自觉地开始自行运转周天。 慢慢收回了手的方多病看着他沉静的面容,想要摸一下他脸颊的手最后只是轻轻地理了下他的头发,便坐在他身边,等着他收起内力。 谁知萧承煦这一练,便练了一个多时辰。 屋内的烛灯因着没挑灯芯,已是越来越暗,瞧着都快要灭过去了。 方多病看着身边的萧承煦,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只思索了片刻,便索性抬手覆在这人的腕上,引着他体内的内力收归丹田。 萧承煦拧着眉头地睁开眼,却被他卷住了腰一把拽到了床上。 方多病抬手将他按在身下,垂首看着他透出不快的眉眼,压着嗓子道:“练功向来过犹不及,未免你回去又不听话,今夜便在这里睡。” 萧承煦掀起了嘴角,“你这是在找借口?” 方多病却是用被子将他裹了起来,将他抱在怀里,“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萧承煦挣了几下,却没能挣开他的手,忍不住低声喝道:“放开!” 他却充耳不闻,只一双手紧紧地箍在他腰上。 第81章 开怀 第二日方多病醒来时,萧承煦还未醒。 昨天见实在挣脱不了他的桎梏,这人将头一扭,便当他的手不存在,挺着身体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里,那挺着的身体才软下来,慢慢缩进他怀里。 萧承煦睡得很沉,几乎将脸都埋进他的胸膛,许是有些热,面颊都微微泛着红。 方多病垂着眼睫盯着怀中人看。 上次他们说开了之后,也只有这种时候还能见着这位摄政王跟少年时的自己这般相似的时候。 窗外的天还暗着,但方多病猜测大抵也快到了这些天里萧承煦醒来练剑的时候。 严海大抵是没在萧承煦的寝殿寻着人,才试探地来了这边,只是才一敲门,里间便传来方多病的声音:“今日便叫殿下歇息一日吧。” 脑子里瞬间闪过什么的严海眉毛一颤,摸着鼻子灰溜溜地退开了。 方多病撤去了刚刚布在萧承煦身上隔绝声音的术法,轻轻将人往上揽了揽,低头在他额角上轻吻了一下。 怀中人好似感觉到了一般,有些不太安稳地在他怀里动了动。 方多病侧过身,自然地将他揽紧了几分,大约是寻到了更舒适的位置,萧承煦静静地将手蜷在了他胸前,睡相十分乖巧。 这一睡,便又睡过了大半个时辰。 方多病看着还有两刻钟便得早朝了,才抬手覆上怀中的脑袋,轻声唤道:“承煦?” 萧承煦在他怀中动了一下,随着他轻捋着长发的动作,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对方怀里的事。 方多病还不知道他已经清醒,见他没有动作,捋着他头发的手往前探了几分,落在他脸颊上轻揉了几下,“该上早朝了。” 萧承煦握住了他几乎要摸到唇边的手,往后退了些许,与他对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低声问:“严海没来寻我?” 方多病坐起身,“来了,只是我见你睡得沉,便叫他先回去了。” 换做是旁人,这般自作主张绝对会被萧承煦教训得狗血淋头,但方多病这么做,他心中的不快却并未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因为身体里的另一半神魂,他其实很难真的对眼前这人生厌,但也仅止于此了。 萧承煦翻身下了床,披上了披风后便匆匆回房洗漱,准备上朝。 这一日他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就连午膳都是在军营中解决。 回来后他便径直来了方多病房中,匆匆给自己倒了杯水后,便道:“过段时日便要出征,你换他出来见见母后吧。” 方多病走到他跟前,帮着他将已经见底的茶杯又添上,自然地问道:“汉王败了?” 萧承煦嘴角微微一勾,笑得有些轻蔑,“军情还未传回王都,萧承耀还想再搏一把,但他没这个能耐。” 方多病了然,不由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在他军中插的探子?” 萧承煦轻轻将杯子放在桌上后,才抬起眼望向方多病,“我好歹是重入轮回之人,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便索性当个纨绔便是了。”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赐教。”方多病喜欢他这难得鲜活的模样,便忍不住想叫他多说几句。 好在这点心思似乎并未被如今兴头正盛的摄政王发现,比平日里要更多了几分神采的双眼在想到萧承耀时闪过隐晦的厌恶。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道:“萧承耀好大喜功,麾下虎啸营随他染了骄奢的毛病,能有如今的局面,多得虎啸营内有个两位好将领。但也因为这两位将领,虎啸营隐隐分成了两派人,” “将领那一派几乎都是老人,压制着军中不良的风气,而受萧承耀影响的那一派却是想在战役中掠夺更多东西,财宝,女人,甚至以屠城为乐。两边谁也不服谁,我不过是拉拢了其中一派,也并未许诺什么,对方便迫不及待地上了套。” “恭喜。”方多病笑道。 早就从另一半神魂的记忆中知道,这人已经知道了在自己的那一世里,母后是被如今的几个亲王联合逼死的事,萧承煦便也没有再做掩饰。 只是他也发觉了自己今日的情绪有些过于外放,下意识的还是收敛了几分,“也没什么好恭喜的,如今他们什么都还没做下,我也不过是能看看他们笑话。” 他站起身,走到对方跟前,“如今日头已经西落,别让母后等着。” “你倒是比我还积极。”方多病轻笑了一下,手覆在他腰侧,情绪比前两日倒是平和了许多。 萧承煦垂下眼睫,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想将眼闭上,但这人没有其他过分的动作,他顺从着对方的神力,将身体交换给了体内另一半的神魂。 “你今日好像开怀了许多。” 两人分开后,方多病便听怀里的少年盯着他的嘴巴这么说道。 他坏笑着挠了挠少年圆滚滚的后脑,“怎么看出来的?” 萧承煦探着脖子碰了下他的嘴唇,笑嘻嘻道:“你亲人的感觉不一样。” 方多病将他抵在桌上,舌尖亲昵地撬开了还挂着笑的双唇,又轻又软,玩闹似的地压着他亲了一会儿,才将他从桌上扶了起来。 “边关如今吃了败仗,他猜大抵很快便要上战场了,要你趁着这段时日在皇后娘娘膝下好好孝顺孝顺她老人家。”方多病一边帮他理着有些微乱的衣摆,一边说道。 萧承煦自是感激的。 他朝外张望了一下,“这个时间,母后一定在等着我一起用晚膳,你随我一起?” 方多病在他颊上又吻了一下,“皇后娘娘心思细腻,还是别叫她瞧见的好。” 大权在握的那位摄政王面上多数时候都平静得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而明明也就相差了十几岁,年少时的萧承煦在亲近的人面前,却是快将情绪写在脸上。 沐皇后对方宝珠很是疼爱,他这个与她儿子断袖分桃的契兄弟,还是别再给她心上添乱了。 萧承煦也不勉强,只是凑上前来在他唇边又碰了一下,便脚步轻快地往沐皇后宫中的方向走去。 第82章 前夕 萧承耀吃了败仗的事情到底没瞒住,尤其是在他打算借着山风放火偷袭,却反被薛继围困,虎啸营死了数千人,才总算将他送了出来。 本就有心疾的萧承耀在这场厮杀中险些没缓过来,好不容易将发作的心疾压下去,身上的伤却也不轻,如今已被人送往了王都。 萧尚远知道他隐瞒军情后面色便沉得厉害,最后还是萧承煦主动请命前往前线,他那张黑脸才缓和了几分。 而请命出征的,自然不只是萧承煦,已经明显能够感觉到萧尚远对萧承煦偏爱的萧承睿自然也下场一争。 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萧尚远要将治理雍临跟西齐,将其彻底融入大晟之事交给萧承睿。 治理之事亦并非小事,而萧承睿与雍临姻亲关系极深,乃是最好的人选,如此决定就连他自己,亦无话可说。 出发前萧尚远还是将萧承煦叫到了跟前,问他可有把握。 如今出征,与上一回攻打西齐,还是略有不同。 上次出兵攻打西齐,最开始的时候他虽是主帅,但萧承睿经验比他更加丰富,又担着副帅的位置,他的功劳难免被分薄了许多。 后来宁城一役,是他全权指挥,却也只是守城之战。 再后来萧尚远亲征,萧承煦的主帅之位自然要归还到萧尚远手上。 而今萧尚远的身体支撑不了他继续出征,萧承睿被他另外委派了事务,萧承礼主要负责粮草,萧承耀重伤被送返王都,剩下的萧承泰刚吃了败仗。 萧承煦便是绝对的主帅,就连一开始答应了要留下来继续给萧尚远调理身体的方多病,也被他指做了副将,叫他跟着一起出征。 萧尚远握着萧承煦的手,叮嘱着他自己领兵时要注意的事,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最后才道:“父皇等着你做大晟的英雄,为父皇打下这天下。” 萧承煦自信能拿下大梁一回,便能拿下第二回,却因着年少时自己的阅历尚浅,不好枉夸下海口。 比起打下大梁,更让他在意的还是萧尚远的身体。 “父皇,你如今身子还需要调养,为何不让方多病留下来?”他忍不住问。 萧尚远靠在软垫上,朝他笑了笑,“父皇的身子已经好转了许多,又有太医时时盯着,本就不必他再每隔一日便来调理一次,而且近段时日其实父皇也感觉到了,他调理的内容对我的作用没从前那么大了。” “他身手不凡,待你忠心,又擅机关之术跟阵法,在战场上时常有意外之举。”萧尚远拍了拍他的手,“所以他跟在你身边,比跟在父皇身边作用更大。” “可是……”萧承煦拧起了眉,却被萧尚远不耐烦地打断:“好了好了,别可是了,如今父皇我的圣旨已经下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明日便要出发了,晚上记得去跟你母后道个别。” 萧承煦只好无奈接受,随了他意又去见了沐皇后。 待他回到昭阳殿时,方多病也正好从外面回来。 一见方多病,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眉心微微皱着,问:“我父皇,身子究竟如何了?你上次说,若是不再劳累,好好休养,又有你相助,可安享晚年,但如今父皇派你随我一起出征,他的身子若离了你的调养,可有妨碍?” 他语速又急又快,方多病看了眼他说到一半便忍不住握住了自己手臂的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淡定道:“我知道你着急,但此事到底事关皇上的龙体,怎么都不该在大门前说。” 说着握在他腕间的手往下一滑,牵住了这人因为近段时日练得勤而多了许多薄茧的手。 萧承煦指尖在他掌中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但方多病拉着他走得很快,他还未来得及将手抽出来,便已经被对方拉入了房中。 他凝了凝神,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跟前的男人。 方多病忍不住捏了下他的指尖,才慢慢道:“其实皇上的身体,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鸩毒的影响自然还是会有,难免会让皇上比从前更加容易疲倦跟易受外邪入侵,但若说性命之忧,却也不至于,毕竟一些寻常病痛,左太医也算是杏林圣手,说不得比我还要管用。” 他顿了一下,又道:“皇上只要不要情绪大起大落,或是怒急攻心,便不会有急症。没有急症,那我在不在,便也不那么重要。毕竟皇上经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能通过蕴养调理好的问题早已渐渐好转,剩下的大多是通过蕴养解决不了的问题。我隔日给他渡内力,也不过是叫他多几分精力。” 剩下的便是想要叫萧承煦安心。 否则这蕴养身体的活儿两三个月前便可以渐渐减少,甚至停了。 萧承煦听过他的解释确实与父皇的话能够对上,这才缓缓地吐出口气,垂下眼睫,“不论如何,这些日子,多得你照顾父皇。” 方多病没有接话,只是又道:“我今日给了个方子给太医院的人,你也知我其实并没有善医术,之前有我为你父皇蕴养身体,那个方子我并无把握是否真的适合你父皇,便没有拿出来。如今既然蕴养的事停了,便看看太医院的人是否能调整好方子。” 萧承煦点了点头,“那我让母后多上些心。” 方多病却笑了笑:“哪里用得着你的母后,我的傀儡还在宫里。” “虽说你如今要出征了,王妃其实不怎么方便留在宫中,但若是皇后娘娘出面,想来它搬到娘娘宫中,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想出叫傀儡化作女子成为萧承煦的王妃,也不过是为了成全他们两人的厮守,却没想到如今反倒派上了别的用场。 “我与傀儡神魂相通,届时宫中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立刻告诉你。” 萧承煦眼前不由一亮,毕竟他方才一直在想父皇的事情,“那你叫它去我书房,我将令牌给它,有了令牌,我之前埋在宫中的人手便可为它所用。” 这样一来,若是那几个亲王又做出了什么事,他便不至于像上一世那样,毫无头绪又求救无门。 第83章 出征 夜半的时候,萧承煦体内的神魂交换了过来。 方多病睡到一半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没一会儿一道熟悉的人影便走进了内室,蹬了鞋子地钻进了他的被窝。 怀里的少年轻车熟路地寻到了最叫自己舒服的位置,将侧脸贴在了方多病的颈窝处。 方多病装睡也装不下去了,抬手覆在他脑后轻揉了一把。 萧承煦用鼻尖蹭了蹭他,哼哼地笑:“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我哪儿是在装睡,分明是被你吵醒的。”方多病手摸到了他的耳垂,凉凉软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捏了好几下。 少年在他怀里仰起面来,“你若是不欢迎我,我回去便是了。” 虽是这么说着,人却仍牢牢黏在怀里,没半点要动弹的意思。 方多病忍着笑意,连忙摸了摸他光滑的小脸,“自是再欢迎不过了,就是明日便要出征了,所以今夜你也最好养精蓄锐,接下来几日恐怕行军不会轻松。” 这两日渐渐的,无需方多病的神力支持,萧承煦便已经能出来一段时日,虽说出来的时间并不稳定,时间更是大多都很短,但他多少也从萧承煦留下的文书跟方多病的口述中知道了一些朝堂的消息。 所以这会儿他倒也不算意外,只是自己能出来的时间兴许还是不长,这次竟是在半夜中,还不如明日在路上再缓过来,那样他至少还能透透气。 方多病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往上托了几分,吻住了他一瞧便知道有些不高兴的嘴唇。 少年在他跟前总是好哄得很,不一会儿便手脚绵软下来,分开时眼睛湿漉漉地眨着,声音也软乎乎的,“不是说明日还要赶路?你快睡吧,我也得睡了,不然明日我倒是不省人事,却要叫他帮我受罪。” 虽说两人的神魂交替着出现,看起来好似不会疲惫,但两人的身子却没有变,今夜若是他真的不睡,第二日换了另一个自己,也会感到困顿疲倦。 方多病忍不住又亲了亲他,说话声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几分,“总归出征后,你能出来透气的时候多着呢。” 少年应了一声,蹭着他的肩头合上了眼。 本以为怎么都得好一会儿才能睡着,毕竟他神魂一天里多数时间都在沉睡,如今好不容易醒来,怎么想都不可能这么快再入睡。 但其实没多会儿,他便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渐渐睡了过去。 方多病拢了拢他那头柔顺的青丝,低头贴上前,将神力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夜渡过去的这部分神力,第二日醒来时少年并未被唤回去。 一醒来发觉自己还清醒着,萧承煦几乎是顾盼神飞地将高兴两字写在了脸上,换上了一身战袍盔甲后更是意气风发。 给大军送行时,萧尚远都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直到晌午,大军已经离开王都,行了一段路了,萧承煦的神魂才再次交换过来。 方多病本是骑马并排着跟他说话,话音一转间跟前主帅的双眼便沉静了下来。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喝口水?” 萧承煦垂下眼睫,没有将年少的自己出现时,自己其实全程清醒着的事透露出半分,不动声色地将水接了过去,道了声:“多谢。”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看着他喝了两口水后,一拉缰绳便又往前了小段路。 边关的战事因着萧承耀的隐瞒已是告急,在他们赶路的过程中,前线便传回了边城被薛继攻下的消息。 萧承煦也不意外,毕竟以他记忆中薛继的本事,没了虎啸营后边城守不住也是正常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没打算急行军。 但即便如此,大军赶到边关的时间也不算长。 因为吃了败仗,已经退出边城之外的大晟军看起来有些萎靡,直到萧承煦会合后,才总算打起了几分精神。 萧承煦当天便喊上了败军的将领,详细地了解了薛继攻城的细节。 一直到了深夜,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了一下,跟着便望了下一旁的刻漏,道:“都这么晚了,其余的事,明日再说吧,大家先下去歇着。” 几人虽有些奇怪,但如今也确实疲惫了,便各自拱手离开。 萧承煦这才连忙翻开自他们开始交换后便开始将一些要紧事记下来的册子,很快从另一个自己的记录中了解了情况。 方多病给他提了洗漱的热水,拧了布巾递到他手边。 他胡乱蹭了蹭脸后忍不住皱眉,“如今我们交换的时机也太不确定了,我明明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交换都是夜里睡觉的时候交换,也不必担心耽误事儿。” “你们不是也处理得挺好的吗?”方多病侧头看了眼他摊在桌上的册子,坐在他身边将方才那些将领说的话重新组织复述了一遍。 萧承煦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随后站起身来,走向营帐中间已经布置好的沙盘。 方多病看了眼被自己提到了屏风后的热水,不由得道:“先过来擦洗一下。” 他却只是啊地应了一声,便托着下巴盯着眼前的沙盘沉思。 他对薛继的了解没有另一个自己那么深,也无从得知另一个自己会怎么做,但从方多病刚刚的话来看,另一个自己对夺回边城已经有了想法。 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虽说有着阅历的差异,但他又不是没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如今却连对方计谋的头绪都没有摸到。 萧承煦自是有些不甘心的。 他盯着眼前的沙盘,脑子里不断思索着。 他们现在交换的时间虽说不太稳定,但他能出现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所以明日醒来,大抵还是他来排兵布阵。 尽管他也可以用各种理由将这半日的时间蒙混过去,毕竟今天夜里才到的大军也需要时间调整,可若真的这样做了,如今这个年少的自己,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承煦不愿意轻易认输,所以如今他对着沙盘,不断结合着方多病方才告诉自己的话模拟着自己与薛继的交锋。 一旁被敷衍了的方多病扶着屏风,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总归热一桶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第84章 心弦 萧承煦抵达了前线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夺回边城。 薛继是天生的将才,但有着曾经的记忆,萧承煦还是叫交手的时候看破了他的谋算,成功攻破了被大梁占领的边城,将其夺了回来。 猝不及防地吃了败仗,薛继很快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窘境,当即便领兵撤退,萧承煦令狼啸营的一队人绕到峡谷围堵,也没能将薛继留下来。 这一战虽说称得上大胜,但萧承煦将薛继留下的目的却没有达到。 等到了下一次两军再对上,薛继必定更加警惕,便未必如这一战般因为摸准了薛继的脉络而打得这么轻松了。 入了边城后萧承煦将城池的接管权交还给了原先便驻守着边城的副将——在城池被夺的那一战中,原先边城的主将已在两军对战中重伤身亡。 在边城的军营内,萧承煦还未睡下,而是站在沙盘前思索着,不时挪动沙盘中的旗帜。 如今大梁的老皇帝还未逝世,虽说他记着如今也接近了上一世小皇帝登基的时间,但薛继败仗的消息若是传回大梁朝堂,以大梁老皇帝向来不甚喜欢的心性必定会将其召回,或是安排其他人取而代之。 薛继若不想兵权被夺,短时间内必定会再发动袭击。 即便不是夺回边城,也要重创大晟军,以重新获得老皇帝的信任。 他自然不能叫对方的谋划成行,且光是阻止还不够,若能借此机会将薛继生擒,自是最好。 可惜此等良将,对大梁却是忠心耿耿,不能为他所用。 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全了上辈子用离间计设计害死薛继的遗憾。 萧承煦将手撑在沙盘边缘,指尖轻点着。 方多病撩开帘子走进营内。 今日一战他领兵上了最前线,方才又被军医请去给重伤的将士止血,如今一身的血腥,就连面颊上,也沾了两滴早已干透的血迹。 “今日伤亡如何?”萧承煦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轻声问。 方多病已经走到了沙盘旁边,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垂眼看了下自己腌臜的鳞甲跟衣袍,索性便停下了脚步,“死了近三千人,重伤的也有两千。” 这个数字单独拿出来不少,但放在双方都十万人以上的大型战役上,伤亡却是再少不过了。 除了狼啸营确实骁勇善战之外,便是靠着萧承煦对薛继此人的了解,兵分三路夹击了大梁军,打了薛继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方多病之前献上的止血散方子跟他方才在军医营帐里待的一个多时辰,也是死亡人数没有进一步上升的原因。 毕竟在战场上,很大一部分伤亡都是战事结束之后的重伤不愈身亡。 萧承煦点了点头,看了眼他身上的盔甲,道:“去洗洗吧,今日……辛苦你了。” 方多病看着这个自己都还未洗漱的主帅,不由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转身到营帐外让守营的兵卒送两桶水来。 水本就是早就备着的,自然很快便送了过来。 方多病卸下身上的盔甲叫人送去清洗打理,随后才脱了身上被血浸得发臭的衣袍。 干在身上的血没那么好清洗,得好好冲洗才能清理干净,他索性便在皮肤上用了小半神力画了个净尘符。 只是身上到底是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哪怕用神力清理过了,他也还是拿水仔细地擦拭了一番。 断断续续的水声便这么传入正看着沙盘的萧承煦耳中。 他眼睫快速地眨动了几下,按在沙盘边缘的手也更紧了几分,强逼着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眼前的沙盘中。 然而乱了的心绪哪里是那么容易平静的。 他拿起代表大梁的小旗,本是要放在右侧的山路,但里侧的水声再度响起,那小旗便鬼使神差地被他放到了唯一的那一处水路。 萧承煦待水声停下后微微吐了口气,去看自己方才放的旗子。 这一看,却是叫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登时丢下手里无意识抓着的另一支小旗,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对路过的巡逻兵道:“让张将军跟许统领来我营帐,快!” 那巡逻兵不敢耽搁,连忙小跑着往狼啸营领军的营帐跑去。 萧承煦撩开营帐回到帐内时,双眼竟是锐光逼人,不知到想到了什么,面上还带着几分喜意。 方多病听到他跑出去的动静时便已经扯过了挂在一旁干净衣服,如今亵衣都穿好了,正系着中衣的衣带,一边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问:“你想到薛继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萧承煦应了一声,眼睫却垂敛了下去,遮住了方才还熠熠生辉的眼睛,浑身看起来多了三分紧绷。 方多病有些疑惑,正想要问,得了消息的严海便先一步赶了过来。 等人齐之后,萧承煦领着他们围到了沙盘跟前,跟他们说出薛继他们有可能会通过水道反击的猜测,并且安排狼啸营的张将军亲自领兵水道两侧设伏。 几人对此又详细讨论了一番,张将军便退了下去,打算先令军中斥候将水道附近探查清楚,再伺机动作。 而萧承煦在他们离开后,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几分疲态。 方多病将他放在一旁不知忘了多久的水壶用内力热了一下后递了过去,他也没看过来,只是低声道了句谢。 在一旁看着他一边喝水一边舔着干燥嘴唇的方多病却忍不住笑着环抱起手臂。 也难怪这人刚刚会僵硬,这会儿还不愿意看他,原来是因为听着他的洗澡声才想到了水路。 这么想着,他不由靠近了几分。 萧承煦却往旁边退了些许,紧了紧手中的水壶,“我还未沐浴,你还是离我远着些。” “就是因为你还未沐浴,我才要靠近些。”方多病自然而然道,随后握住了跟前这位主将的手,“你身上虽比我好上一些,但在这营帐里哪里清理得干净?若是要叫人搬了浴桶进来,你又会嫌大半夜劳师动众。我好歹还剩些法力,正好都用在你身上。” 第85章 强势 比起给自己用的净尘符,怕眼前的这位主帅要躲的方多病直接给他用了完整的净尘术。 术法扫过,将他身上的盔甲,都清理得干干净净,锃亮如新。 萧承煦看着身上的盔甲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今日在战场上领兵厮杀许久,盔甲怎可能非但不留一点痕迹,反倒像是翻新了一般? 如他这般的主帅,身上的盔甲都是有人专门打理的,如今刚刚才经过一场恶战,他的盔甲却反倒比战前还干净,怎能不叫人怀疑? 方多病却是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待会儿你脱下来后,我抱着出去一趟,你便说是我帮你清理的。” 萧承煦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出来,话语中似是半点也不曾领情:“本来就不过是一件小事,你早该知道我并非什么养尊处优的王爷,今夜哪怕不洗澡直接席地而睡,也是从前便有过的经历。往后你不必将你的法术用在我身上,更无需用在沐浴这种小事上。” 方多病靠在沙盘旁,带着几分散漫地歪着头看他。 “是,你确实不是养尊处优之人,但那也是忍着难受,逼着自己适应,习惯。” 行军打仗,很多时候确实没办法那么讲究,尤其萧承煦并非尸位素餐之辈,向来都不觉得自己是来军中享福的。 但对方多病来说,他有能力让萧承煦过得更好一些,更舒服一些,没必要为了所谓军规,所谓坚持便选择不去使用这些手段。 他倾身将萧承煦抵在沙盘前,双手固定在他身体的两侧,靠上前:“这次是我不好,忘了你身上还穿着盔甲,下次用净尘术前,我提前跟你说,你将盔甲跟脏衣服脱下来便是。” 萧承煦抬手抵在他胸前,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你若是欲求不满,便唤他出来便是。” “好啊。”方多病握住他的手腕,坦然地应道。 萧承煦这话本只是叫方多病别再越界的借口,没想到这人竟会回应得这般痛快,叫他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可是在军营!”他声音都不由得抬高了几分。 方多病将膝盖挤进了他腿间,笑着反问:“不是你叫我唤他出来的吗?” 猜不出他究竟是在说笑还是说真的的萧承煦忍不住挣扎,毕竟从年少时自己的记忆中来看,两人确实曾在军营中…… 但他本就不是方多病的对手,就连力气也比不过分毫,很快便被箍住了身体,硬生生地撬开了唇齿。 神力从他被撬开的牙关中渡进身体,哪怕不情愿,他仍旧与身体里另一半神魂交换了掌控权。 被强硬唤醒的少年也皱着眉,不但没像以往一样回应,反倒是挣扎的力度更大了几分,还比另一半神魂更熟稔跟心狠手辣地揪住方多病的皮肉,没一会儿便扯得他脸跟脖子都红了一片。 这堪比酷刑的手段叫方多病不得不举手投降,耷拉着眉毛地松开了揪他揪得起劲的少年。 萧承煦打量了一下被自己揪红的皮肤,没好气地问:“你干嘛又欺负人?” 方多病搂着他的腰,将手从盔甲的下缘往里摸索,“哪儿就是欺负人了?我是瞧他都三更半夜了都不打算睡觉,才将你换出来,好叫这身子也歇上一歇。” 他隔着衣服在柔韧的腰线上捏了一把,“你难道不觉得疲累得紧?” 萧承煦被他捏得一颤,却仍是忍不住扭头看了眼沙盘,惊讶道:“薛继接下来打算走水道?倒也是条路子,这家伙果真是难得的将才。” 方多病无奈失笑,哪怕被这两半神魂不承认,但在他看来,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他索性弯腰一把将少年横抱起来,边往里间走边答道:“是啊,他也是估摸着薛继要走水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也别操心了。你们都熬了多长时间了,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就消停一夜吧。” 萧承煦忍不住晃了晃腿,也无法否认这会儿身上确实又累又困,手臂都几乎要抬不起来,“若是能抓住薛继,少睡几日又算什么?” 等被放到了床上,被扒起了身上的盔甲跟战袍,少年又忍不住嘟囔:“今日我都没上战场,你还将我喊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我本还等着再换过来的时候也能上阵……” 方多病将他的中衣也解开来,只留下雪白的亵衣紧贴着他的皮肤,勾勒出胸前的轮廓。 他抬手在跟前的胸口上捏了一把,才又去扒少年还跟在脚上的靴子。 边扒嘴上还边安慰:“如今才刚开始呢,之后咱们得从北境一路打到大梁王都,总有你出场的时候。” 萧承煦动了动被脱去了鞋袜的脚趾,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我现在确实没他那么经验丰富。”他翻了个身,蹭了蹭被自己枕着的被褥,“换做是我,兴许还想不到可以走水道。” 方多病将他掉了个个,叫他老实枕回了枕头,“你不也是看到沙盘的第一眼便反应过来了吗?可见是有这份天赋的。” 这话倒叫少年忍不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没这天赋,他这用兵如神又是怎么来的?” 方多病停住了抖开被子的手,摸进了他亵衣底下,肆意摩挲了好几处,取笑道:“这会儿又成了一个人了?” 萧承煦被摸得忍不住拱了拱腰,本就因为困乏而要闭起来的双眼更多了几分惺忪迷离,还哼哼唧唧了好几声,最后才软绵绵道:“明日你记得将今日的战事仔细给我说说。” “好,我一定事无巨细都告诉你。”方多病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角,笑着应道。 萧承煦可以说从抵达前线开始,便没有真的老实睡过一个完整觉。 这两半神魂,一个赛一个的能熬,这会儿都还惦记着战场上的事。 他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少年两只眼睛耷拉在一起,渐渐控制不住地闭合起来,甚至没一会儿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这才又低头亲了亲少年消瘦了几分的脸颊。 用被子将人裹好后,他便抱着脱下来的盔甲,到外头装模作样地处理去了。 第86章 胜仗 薛继带兵从水路攻来的那一日,清醒着的那半神魂仍是年轻时的萧承煦。 他之前与薛继并未正面交锋,但如今狼啸营已布好了局,薛继一旦入了瓮,再要全身而退,便难上加难。 萧承煦收到狼啸营的埋伏在水道附近的斥候传来的消息,赶到前方时,两军已经交战在一起,血水染红了河道。 薛继在临下船前敏锐地察觉到了河道两侧过于安静,心中顿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本是打算先行撤退,但狼啸营的领军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大梁军的退意,这才发动了突袭。 本就不曾下船的薛继几乎是立刻便指挥还未上岸的将士调转船头,又命弓兵返回船只,射击岸上的敌军。 萧承煦虽早知他们会走水路,但大晟军本就是陆军,不善水战,自然没有做船的本事。 不过他们还是从边城寻到了工匠,赶制了几艘小船,又做了不少木筏,藏在了两侧的林间,叫了会水的士兵乘着简陋的木筏跟小船从河道两侧围堵大梁的这一行船队。 薛继本也是打的奇袭的主意,带来的兵卒并不算多。 萧承煦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士兵爬上了大梁的船,甚至还弄翻了好几艘。 他策马在岸边小跑几步,突地从背后取下了特意带来的弓箭,眯起了一只眼睛,瞄准着船上隐约可见的薛继,竟是一连射出了三箭。 他们距离薛继所在的船有近百丈远,而他所瞄准的薛继又有大半身体都藏在船体之中,偏偏这射出的第一箭,便射穿落了薛继的头盔,第二箭虽已被对方发觉闪躲,却仍是擦过了肩膀,而稍晚一些射出的第三箭,却是贯穿了薛继的肩膀,险些将他钉在船身上。 中箭后的薛继反应也快,一个翻滚便躲进了船舱内。 萧承煦皱了皱眉,却也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朝后一抬手,道:“火箭。” 很快后方的士兵便推上了火油,将特制的箭泡入火油内,再送到弓兵营内。 再弓兵营放出信号之后,围堵着薛继船只的大晟军纷纷开始撤退,直接扎进了河里往岸边游。 漫天被点燃的箭支朝没能行驶出多远的敌船射去,很快大梁军便不得不弃船,学着不久前的大晟军一样跳入水中以求生。 但两侧的河岸尽是大晟的军队,大梁的兵卒又能逃到何处? 狼啸营最终将薛继擒回时,萧承煦忍不住高举起手中的金弓宣布狼啸营的将士待月末发军饷的时候,都可多领一份粮钱。 因着高兴,夜里萧承煦跟方多病一起滚进了被窝里。 灭了灯的营帐很暗,只有外头巡逻的士兵经过时,火把的火光才从布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却也照不到两人所在的,被屏风隔开的床榻。 自萧承煦出来的时间总是不确定后,便没再与方多病折腾到最后,毕竟如今他与另一半神魂共用着这个身体,另一个自己至今还未接受方多病的亲近,他总不好这般自私自利地光顾着自己。 只是今夜他实在高兴,如今他们交换的时间也相对稳定了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到底没耐住男人的刻意撩拨,半推半就地便被摸进了被窝。 两人不着片缕的身体在被褥下闷出了一身的汗,若是点着灯,大约能瞧见萧承煦整个人红得几乎要冒烟,下唇被咬出了一个个印子,为了在方多病每一次覆上身来时强忍住声音。 见他憋得快喘不过气了,方多病才抬手抹了把他鼻尖上渗出的汗珠,将两人身上的被子掀到一边。 “你干嘛!”萧承煦压着嗓子叫了一声,有些慌忙地往门帘处看了一眼。 见目光被屏风挡了个严实,他才放松下来,覆着水光的眼睛没好气地瞪着身上这人。 他们上回在营帐里胡来时已经入了冬,之后又是乍暖还寒的春,自然不像如今大夏天的,本就动一下就出一身汗,蒙着被子简直是受罪。 今夜都忍了一晚上了,偏偏这会儿掀了被,那之前的罪不就白受了! 方多病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放心吧,我都听着呢,不会叫人进来的。” 萧承煦面颊滚烫,坐起来的这一下叫他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嘴唇细细地哆嗦着。 “再咬,嘴巴都要出血了。”方多病将手指按在他咬紧的唇上,哄着他松了牙关才又继续动作。 少年伏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没一会儿眼睛便更像是蓄了两汪泪水。 后面实在忍不住了,便拿方多病的肩膀磨牙似的咬,偶尔抖得厉害了,便会重重咬上一口。 临近结束时那一口咬得最重,方多病被咬得倒吸了口凉气。 从余韵中平复下来的少年这才盯着自己咬得几乎要出血了的印子,有些心虚地垂下头用柔软的嘴唇轻轻碰着那块可怜的皮肉。 方多病撩开了他几乎都贴在背后被汗水浸湿的乌发,顺着少年的背脊捋了捋。 萧承煦被摸得又是一个哆嗦,绷在他身上不敢动作。 说实话,这么长时间没做这档子事了,他如今……疼得很。 方多病也知道他难受,便只是侧过头来亲着他的脸颊,又顺着下颌往下,吻在他颈侧的小痣上。 萧承煦被他亲得有些痒,却还记着自己明日要见人,用手指挠了挠方多病的后背,“别留印子,如今的衣服挡不住。” 而且明日醒来的说不定就是另一个自己了,总不好叫他替自己受着旁人的瞩目。 想到这他又反应过来地往后仰了仰,叫自己能够对上方多病的眼睛,“你待会儿可得记着帮我把……把身上那种伤给治好了,不然明日他醒来,说不准会不高兴。” 少年说话声音轻轻的,到后面因着心虚,更像是小声咕哝,方多病都跟他贴在了一起都险些没听清。 他弯着眼睛,轻笑着捏着怀中人的后颈,贴着那微微嘟着的嘴唇吻了上去,翻身又将人压回了床上。 “放心吧,都给你治。”说着手便从柔韧的腰肢摸上了结实又敏感的胸膛。 萧承煦在他掌下挣扎了几下,却没一会儿便软了下来,只带着点鼻音,撒娇似的落了一句:“那你轻着点,我难受……” 第87章 点穴 方多病如约在另一半神魂醒来之前,用术法抚平了他身上被自己折腾出来的红肿跟别的痕迹。 承煦并不知道另一半的神魂有着他醒来时的记忆,但方多病却是清楚的,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支着脑袋,搂着怀中的人,低头看他睡得十分沉静的脸。 比起这一半神魂刚清醒那会儿,这人即便睡着了眉头也总是皱着,如今虽说不似他的承煦那般轻松惬意,却也能睡个安稳觉了的模样。 他圈在萧承煦腰上的手轻柔地抚上了这张平静的睡颜,怕将人弄醒,也只是轻轻一碰,手指便转而撩开了垂在他颈间的长发。 从发丝间露出的小痣落在颈侧光滑的皮肤上,其上有个很浅的印子,是他昨夜没收住力气,不小心留下的一点痕迹,不仔细琢磨,倒也看不出是被人吮出来的,更似是被蚊子叮咬,抓挠出来的印子。 入夏后天总是亮得很快,营帐外士兵集合的声响到底还是吵醒了酣睡的萧承煦。 昨夜因着方多病的术法,再加上这些时日的疲劳,他们在睡梦中交换过来也没能叫他清醒,熟睡得他如今脑子都有些浑浑噩噩,以至于反复眨了好几次眼睛,那雾蒙蒙的惺忪睡眼才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采。 待整个人都醒过神后,他才发觉自己被方多病裹在怀里。 因为天气太热,被子都被踢到一边,两人亵衣都没穿,只勉强穿了条亵裤,裤腿也卷到了膝盖。 方才没意识到时,身体常年运转着扬州慢,温度不高不低的方多病这样与自己黏着并没有多难受,反倒是比被被子蒙着要更舒服,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忍不住贴着对方。 但一旦意识到叫他舒服的来源是这个男人,萧承煦便忍不住想起昨天夜里,他在年少时自己的体内,在这人身下…… 且由于是年少时自己在掌控着身体,比起上一次满是难以置信跟羞耻,这一次不该属于自己的体验只叫他觉得心悸,他从不知道原来年少时的自己在做这档子事的时候竟是这样的感受。 心动、眷恋、欢喜,还有享受,哪怕中间一度其实并不舒服,让他一直叫疼,年少时的自己也不曾开口让对方停下。 他猛地收回了还贴在方多病胸前的手,反手握住了这人搭在自己腰侧的手,却在打算甩开时停顿了一下。 萧承煦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男人熟睡的面孔,到底是生硬却又刻意放轻了动作地将这人的手拉开。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去寻自己的衣服,却发现本来是堆在床角的衣服早就被他们踢到了塌下。 萧承煦垂首看了眼自己没有遮掩的身体。 比起之前看到的那些痕迹,顾念着另一个自己的要求,这回他身上倒是干净得很,再没有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 只是痕迹能消去,那些好不容易忘掉的记忆却随着昨夜再度回到了身体,甚至每个细节都更加清晰,以至于他如今仅仅是回忆,皮肤上便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细小的颗粒,叫胸前的那两处小尖也跟着有了反应。 他面上闪过一丝难堪,扯过了一旁的被子挡在了胸膛上,不愿再去看身体这种本能的反应。 待心绪跟身上的反应都平复下去后,他才轻巧地从床上下来,扯起了地上的衣服覆在身上。 亵衣的衣带系紧,又披上了袍衫后,萧承煦从衣服的最下面翻出了腰带,一边将其拢在腰上,一边突兀地开口道:“既然醒了,便起来吧,昨夜的记忆我并未细看,你大可不必顾忌。” 方多病无奈地睁开眼,明明自己气息伪装得天衣无缝,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他也没马上从床上起来,反倒是侧头看了眼对方的动作,看着那宽松的衣袍被腰带勒出纤细的轮廓,再往下些便是昨日他托在掌心狎弄的曲线,长及脚踝的衣袍一遮,那双修长有力的腿也被长袍给盖住,只留下一个高挑的背影。 萧承煦理了理领子,侧过头来看他时,正好看到他双眼中的灼灼之色,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的一顿。 方多病眨了眨眼,化去了眼底的侵略后翻身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我们已经擒获了薛继,你打算怎么办?” 萧承煦垂下眼睫,手顺着领子滑下去,落在腰上,又轻轻调整了一下腰带,才慢条斯理地回答:“薛继毕竟是个人才,若是能说服他为大晟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便将他关押起来。我们对他的宽待,往后也会成为拉拢劝降大梁将领的标杆。” 方多病捡起地上的衣服,一边套上一边给他泼冷水:“你的心思他未必猜不到,昨夜他被擒的时候便险些引颈自刎,只是及时被拦住了。” “点穴?”萧承煦挑起了眉头,略带着几分好奇地看了过去。 记忆中另一半神魂跟方多病学过点穴的功夫,但这都跟扬州慢的功法一样,于他而言没有切身的实践,便很难真正理解。 方多病点了点头,披上了衣服靠上前,并拢起剑指在他胸前轻轻一点。 萧承煦只觉得被他点过的地方好似气息一滞,跟着竟是整个人都动不了,只有一双瞪大的眼睛无措地抬起,看向站在跟前的这人。 偏偏这人懒洋洋地系着衣带,系好后也不去找腰带,只是双眼含笑地看着他,抬手帮他理了理早就被他掖得平整的领子。 方多病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捏了一下,看着这位主帅眼中的火星越冒越盛,这才笑着凑上前,鼻尖几乎要抵着他的鼻尖地轻声道:“这就是点穴,昨日我给薛继点的,也是这个穴道,虽有时效,但也能坚持上八九个时辰,如今想来他应该还维持着昨夜的姿势。” 萧承煦垂下眼睫去,叫这张面孔上的那点生动都收敛了起来。 他见好就收,鼻尖在跟前这位殿下的鼻头轻轻一蹭,便抬手解开了被自己封住的穴道。 萧承煦身上却还有些紧绷,往后退了一步,只留下一句“多谢”,便转身从屏风后绕了出去,离开了营帐。 方多病摸了下刚刚触碰到对方鼻尖的鼻子,垂首失笑了一下。 第88章 乐在其中 薛继最终被收押在边城的监狱中,严加看守。 萧承煦在休整了两日后,领兵向大梁的边境推进。 在他攻下了大梁的第一座城池后不久,大梁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 这对萧承煦而言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但也称不上太差,毕竟即将登基的小皇帝要比老皇帝要更激进,也更懂放手,但因为年纪小,格局跟眼界有限,要说是真正知人善用的明君倒也称不上。 但这并不妨碍他借着大梁朝堂更迭的这一小段混乱的时间再度朝大梁的下一座城池进攻。 随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大晟接连攻下了大梁的三座城池。 直到小皇帝赦免了薛继曾经的副将洪广志守城不利的罪责,将其派往前线,才终于拦下了大晟势如破竹的攻势。 方多病撕开了萧承煦亵衣的袖子,露出他被利刃划伤的小臂。 这些时日作为大晟军的统领,这人着实耗费心力,尤其是两半神魂不停交换。 年长的那一半,有着年少时对方的记忆倒还罢,每次都无需在另一个自己在清醒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上费功夫,于战事并没有什么影响。 偏偏年少的萧承煦并没有另一个自己的记忆,每次被交换出来之后,得先了解战情究竟如何,要自己先理解消化,才能更好的去指挥跟处理。 这叫本还是个少年的萧承煦以飞快的速度成长起来,却也加倍消耗了他的精神跟体力。 以至于两人在这两日交换的时间渐渐又开始变得不稳定,甚至不久前的战场上,本是在杀敌的少年萧承煦忽然换了一半神魂。 而猝不及防便能控制身体的这一半神魂到底是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已经砍到了眼前的刀子,疼痛才叫他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刀划得很重,几乎都要见骨了,也亏得没伤着经脉,所以只算是皮外伤。 方多病早前在战场上已经快速点住了他手臂的穴道,为他止住了外流的血。 他重新洗净了手,用煮熟的布巾轻轻擦去他手臂上已经干掉的血痕,随后才去处理那道狰狞的伤疤。 而见他要运转术法,萧承煦才动了动被他紧紧抓着的手,道:“将伤口弄小一些,平日里不那么影响行动便是,不必完全治好。” 毕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伤,血都浸透了衣袖,若是好得太快,只会惹人猜疑。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他将医法运转在指尖,轻轻点在萧承煦的伤疤上方,随着不易察觉的流光浮动,那道狰狞的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起来。 只见这伤口渐渐长出了新的血肉,遮住了本已经隐约得见的白骨,最后只剩下一道敷上十天半月药便可以好的口子。 方多病手腕一个翻转,留了些许神力在那道伤口上后,便将手诀收起,面色苍白地低喘了几下。 萧承煦见他闭起眼睛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下意识地便要去搀扶。 只是他手才抚上这人的手臂,便被反握住了手腕。 方多病睁开有些充血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他还带着伤的手托在掌心。 “你的伤口只是缩小了,又不是治愈了,小心着些。” 他的手比平日里要凉了些,萧承煦眼睫轻颤了一下,淡淡地应了一声,平静地问:“你的损耗可还好?” “还行吧,这术法损耗确实有些大,也亏得不必完全治愈你的伤口。”方多病一边将药抹在他的伤口上,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答道:“不然我怕是给你疗完了伤,便得倒下不起了。” 萧承煦忍不住蜷了蜷手指,“既是已超出了你的能力,又何必强求,不过是道小伤,到如今这个程度,不过是再等个十天半月便能痊愈。” 他倒是理所当然地接道:“能够马上治好的伤,为什么要等十天半月?总归我损耗太过,也就是睡一两日的功夫便可以恢复,自是好过你还要多受那么多天的苦。” 说着,还握住了眼前这位主帅已经越蜷越紧,已经几乎快握成拳头的手,在他还未握紧的掌心捏了捏。 萧承煦呼吸比平日里重了一分,连眉头都微微蹙起,待方多病帮他将绢帛裹在受伤的手臂上后,便生硬地将手抽了回来。 “多谢。”他抿了抿唇,低声道。 方多病来回摩挲了一下方才捏过这人掌心的指腹,看着萧承煦的背影,慢慢道:“你好像总是在跟我道谢。” 萧承煦打开笼箱打算换一件衣服的动作一顿。 他抿了抿唇,却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自己确实亏欠方多病良多,但对方却不停地在继续给予,哪怕这人如此付出的对象其实是被他占据了身体的另一个自己,但许多恩情,他仍是承情的。 可他如今拥有的实在太少,就连如今这副身体,也是属于年少时的自己,是那个与方多病互许终生的萧承煦。 于是除了一句多谢,他竟是再也想不出任何能够答谢对方的法子。 方多病走上前,帮他将备用的亵衣跟衣袍取了出来,侧头看着正凝视着自己的萧承煦,“我说这话的意思只是……你往后不必再跟我道谢。” 衣服递到了跟前,萧承煦下意识便要道谢,但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话语才一下子堵在了喉头。 其实曾经坐上摄政王之位的他,又何曾这般频繁地与人道谢。 他所在的位置,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只要萧启元的手段一天赶不上他,他便一直是大晟的无冕之王。 所以即便是他常常说出的多谢,其实已经与他往日的作风相悖了。 他接过方多病手上的衣服,抬眼看向跟前的这个男人。 “若是我们到最后都没有融为一体,你难道要这样哄着我一辈子?” 方多病往他跟前凑近了一步,捏了捏他不由自主用力的那只受伤的手,示意他放松一些。 感受着掌下的肌肉渐渐舒展开,他才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眼前这位主帅的手背。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乐在其中呢?” 第89章 受罚 萧承煦在营帐主座处翻看了一会儿兵书,在察觉出自己心绪不宁后,索性将所有事情都抛到了一边,抬高了声音,叫门外的严海去将几位将军请过来,讨论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大梁新登基的小皇帝到底是有几分年轻人的拼劲,哪怕没了薛继,也敢于让洪广志放手一搏,又从别处又调来了十万援兵,牢牢地护住了眼前这道关卡。 他们要攻下这座城池怕是并不容易,尤其是比起前三座城池的顺遂,如今怕是要僵持一段时间。 好在他之前便有所预料,已经将文书送往王都,说明了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要打持久战,后方粮草得先跟上。 他们占下的三座城池中,第二座倒是有着一座不小的粮仓还未来得及销毁,里面的米粮足够他们吃上一段时日。 另外便是城池治理的问题。 他们打下这些城池,并非为了掠夺,而是欲将属于大梁的国土纳入大晟。 百姓心中虽说并非没有家国,但乱世之下,更多的还是关注自己能不能活,能不能将日子过好。 从前大梁老皇帝虽说称不上荒淫无度,但实在昏庸,地域内的百姓日子饱受苛捐杂税之苦,倒也给了他们收服民心的机会。 这三座离他们最近的城池,还有原本就属于大晟的边城,算是他们眼下十分重要地据地。 至少若是朝堂的粮草若是没有及时赶到,这些个城池便是短时间内他们粮草的来源。 萧承煦与诸位将军并未讨论太长的时间。 这些日子他们攻城一直十分顺遂,也是因着士气越来越高,他才会决定一鼓作气地一路攻下了三座城池。 如今士气一断,将士们积压的疲惫便醒过神来,所以接下来两日,他并不打算主动出击,而是好好养养兵。 不过他们不出击,也不代表大梁军也不会出手,那布防便十分重要,也要防止被对方夜袭的可能。 萧承煦正看着沙盘,思考着洪广志接下来会怎么做,便见方多病撩开了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 他捏着旗子的手一紧,本是在他指间的纤细木杆竟是咔的一声断折开。 “倒也不必这么不待见我吧?”方多病笑道。 萧承煦将这支被自己捏断的旗子丢到了一旁,冷声道:“这旗杆本就是一根短签,易断得很,也不是我第一支不小心折断的旗杆,何须大惊小怪?” 他抬眼看向唇边噙着笑意的男人,“不是叫你领着斥候去查探大梁军如今的情况,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多病也不揭穿他,只是走到他身边,扫了眼沙盘,答道:“以我的轻功,要查探些什么自是要比军中的斥候要方便得多。” 他笑了笑,继续道:“不过大梁军守备森严,我也没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他们瞧着像是在修整,今夜应当不会来夜袭。” 萧承煦不置可否,只是瞥了他一眼:“那便再探,你可曾见过别的斥候只是在帝君营帐前逛了一圈便回来的?” 其实斥候的活,要说重要,自然是极重要的,但若是要方多病这样的高手去做,便太过浪费他的身手。 除非是叫这人乔装改扮,仗着身手混入敌军之内,看是否能窃取到什么机要,否则只是监视敌营的一举一动,远不需用到这飞檐走壁的轻功跟那足以以一敌百的剑术。 但真叫这人潜入敌营,萧承煦又不愿意。 战事并未到需要他这般以身犯险的地步,而他……也没有权利仗着这人对萧承煦的心意便叫人这么付出。 方多病不知他心念已是转了好几轮,只是笑着搭住他的肩膀,“那我回来也是事出有因,我有事要同你说。” 萧承煦要将他手从肩膀抖下去的动作一顿,皱着眉侧过头来,“什么事?可是宫中……” 方多病连忙捏了捏他圆润的肩头,“别瞎想,是好事。” 紧皱着的眉心这才松了几分,却也没再拿这人未经他同意便自己回来说事,只是拿一双消融了冰雪的眼瞳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后续。 他这副神色,倒是像极了应渊。 方多病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在他耐不住地挣扎之前轻笑着道:“前些时日承轩也开始上朝了,今日下了朝,他便到皇后娘娘宫中与娘娘道别,说是领了命,要为你押送粮草,还问娘娘跟宝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你的。” 萧承煦果然目光一亮。 “承轩要来?”他不由得回忆了一下,似乎上辈子,承轩也是差不多的年纪随他一起出征的,没想到今生也没有变化。 如今父皇让他押送粮草来前线,大抵是不会叫他直接回去,而是随他一起磨砺一段时日。 毕竟他也需要有自己的班底,只是狼啸营一营,又如何与四大亲王的鲸凤虎熊相抗衡? “他与皇后娘娘说的明日便要启程,要先赶往雁城,随后将雁城的粮草运送到前线,得要近一个月时间。”方多病面上不由得露出更深了几分的笑容。 其实萧尚远在这个时间让萧承轩负责运送粮草到前线,除了之后大晟军确实有可能会遇到粮草问题之外,便是待到今年十月,便是萧承煦二十岁的及冠礼了。 如今因着打仗时常要戴头盔,再加上重入轮回的那一半神魂早已适应了发髻,所以大多数时候,萧承煦都是将头发绾成发髻,用布带缚着。 不过如今这个萧承煦大概早就忘了自己生日的事,只一心高兴着不久之后弟弟便要来军营了。 他看向方多病,下意识地便又要道谢,只是“多”字才出口,眼前这人的眉毛便往上一挑。 萧承煦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显然已经想起了不久前这人反问的话。 他垂下眼睫,抿了抿唇后,到底将被这人阻止的话说完了。 “多谢。” 随后便拿开了还搭在肩上的手,看回了跟前的沙盘,“只是一码事归一码,无视军令者终归要受罚,你自下去领十军棍。” 方多病这还是头回受这种罚,不过萧承煦的话倒也没错。 他看着这位主帅的背影,声音略显低沉地应了声是,随后便转身出了营帐。 留在帐内的萧承煦看着眼前的沙盘,又抬手看了眼掌心又被自己折断的小旗,缓慢地将掌心拢起,藏起了这不该被发现的断旗。 第90章 心软 萧承煦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深了。 进到营帐内,他便闻到一股淡淡地草药味。 他走到屏风后一看,果真是方多病正在给自己上药。 萧承煦以为像这人这样的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十军棍应当不算什么,却没想到方多病受罚时并未用内力护体,竟是生受了这十军棍,以至于如今背上清晰地落着实木棍用力击打留下的印记。 他看着这人手指抹了药膏,胡乱地拍在了背上,有时候手指直接碰到了伤口,将自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便忍不住问:“你不是会术法?为何不给自己治伤?” 方多病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似是才发现他已经到了身后一般,看了看沾了药膏的手指,“左右也不是什么重伤,我体质好,过两日便没事了。” 萧承煦皱起眉,“你是我的副将,要随着我上沙场,今夜梁军不知会不会选择夜袭,若你身上有伤,如何护我周全?” “哪那么严重?这点伤不影响我活动。”方多病从床上站起来,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 平日里他穿着劲装或是窄袖便衣,拳脚或是舞剑都显得很是潇洒,如今只穿了一条亵裤,赤裸着上身,身上紧实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格外清晰。 萧承煦在军中分明是见惯了男人赤着膀子,如今却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他撇开视线,也不再劝说,只是转头便要走。 方多病连忙拉住他的手,一个用力将人拽回了跟前。 “好好好,我老实交代。”他搂住沉着张脸的燕王殿下,无奈道:“对我来说,这确实是皮肉小伤,只是看着严重,实则真的一两天就痊愈。真要论起来,其实被掏空神力的感觉更难受,且那样的话,今夜若是敌袭了,才真会耽误事,并非我用这些伤刻意搏你同情。” 萧承煦将手抵在他胸前,本是要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但视线往下却是这人被烛光晕出了一片暖色的胸膛。 他只好眼睫轻颤地又将双眼抬起,“我说过,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并不在乎。” 若是真的毫无动摇,这双眼睛怎么可能会如这般,好似落进了石子的湖面。 方多病又不是没见过这人真的冷漠以待,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牵着嘴角笑起来,“好歹我也是因为殿下才被罚的军棍,殿下可否帮我上一下药?” 萧承煦目光慢慢挪向了一旁,落在了素色的被褥上。 “我不擅此事,你唤他出来便是了。” 方多病无奈地应了一声:“好吧。” 他用食指托起萧承煦的下巴。 这个动作叫跟前这人还是忍不住掀起了眼帘,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他唇边的笑容却因为这一眼更深了几分,侧过头慢慢地贴上了眼前柔软的嘴唇。 萧承煦的嘴唇很软,他含吮了一下,对方便微微松开牙关,好方便他渡气。 但方多病并未将神力渡过去,只是贴着这人的唇顿了一会儿后,突然将人松开。 本来已经做好身体的主导权被另一半神魂接管的萧承煦一愣,下意识便抬眼探寻地看向本该唤出年少时自己的男人。 方多病却只是用指腹蹭了一下他的嘴角,“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若是被承煦知道了你罚了我军棍,想来是会生气的。” 萧承煦渐渐寻回了方才被他刻意压下的理智,他拨开还流连在唇畔的手,“此事本就是你不守军令在先,我不觉得他会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方多病弯了弯眼睛,“你就不怕我添油加醋?” 他却是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至多不过是被抹除罢了,这倒也如了我的愿。” 方多病被他堵的次数多了,反倒觉得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有些可爱。 “如今明明活得好好的,别整日将抹除不抹除的挂在嘴边,平白叫自己难受。” 他抬手轻刮了一下萧承煦的脸颊,“不过我不想叫他知道也是真的,并非是你的原因,就是不想让他担心。” 尽管对他的动手动脚满脸排斥,但这个理由到底是说服了板着一张脸的燕王殿下。 萧承煦接过他递来的药膏,看着眼前宽阔又带着一道道杖责红痕的肩背,他垂下眼睫,从药罐中取了一团药膏。 虽说嘴上不情不愿,可他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方多病几乎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反倒是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冰凉的药膏落在背上时,像是有什么在轻轻挠着他的胸口,叫他蠢蠢欲动地想将背后这人抱在怀里。 只是他这头还心猿意马,背后的萧承煦已经专注地给每一道印子都上好了药。 将药罐还给方多病后,他便蜷起那沾了药膏还未完全洗去的手指,冷淡道:“好了,若是下次不想再挨军棍,便不要再随意违抗军令。” 方多病转了转手里拧上了盖子,有些圆滚滚的药罐,笑道:“只要你将我留在身边,别再叫我去做什么斥候,我自然不会违抗军令。” 萧承煦想起了在年少时自己记忆中曾经见过的两人的相遇。 他并未亲身经历过,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知道,方多病的性情确实不像是从军,又或是能在官场上沉沦的人。 尽管不曾口头上答应,但像今日这样的责罚,他也并不想再出现第二次。 本就是他因为自己一时的情绪,将方多病这个副将派去做了斥候,要说错,其实错的是他。 若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归属是年少的自己,他才是最该领军棍的那个人。 “萧承煦。” 在他几乎要走出屏风时,方多病突然道。 萧承煦面上透着几分冷漠地转过脸,便见他手肘支在盘起的膝盖上,弓着腰,用手托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什么事?”他问。 方多病面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脸上露出了些许郑重之色,“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今日是我不好,并未完成好斥候该完成的事,便因为旁的事,带着私心地跑回来寻你。往后我会令行禁止,原谅我这次,可好?” 萧承煦本就攥着的拳头顿时紧了几分。 他面色却并未改变,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落下一句:“你今日挨过军棍了。” 便大步绕过了屏风,很快便离开了营帐。 第91章 活该 夜里萧承煦睡得算不得安稳,以至于另一半神魂换过来的时候,还差一个月才及冠的少年郎好似也能感受到胸膛中残留的焦躁,一个翻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方多病侧躺在另一张榻上,他蹑手蹑脚地正要爬进床里侧的时候,腰便被猛地一勾,整个人都趴在了对方身上。 营帐内本就有股淡淡的药味,萧承煦本未想太多,毕竟他手上也有伤,上了药有药味也正常。 但等鼻子贴到了跟前这人身上,他才反应过来这股药味的来源竟然是方多病。 “你受伤了?”他一下便有些坐不住了,连忙扯着方多病的衣服,想要看清楚他身上究竟伤到了哪里。 明明白天的时候他突然跟自己交换,要受伤也应该是自己受伤才是。 如今他手臂虽说确实被绢帛包扎着,有些钝钝的痛感,却也不像是受了什么大伤的,方多病身上的药味怎么都不可能是从自己身上沾过去的。 方多病将他的手按在了胸前,又搂着他的腰将他带到了床上,这才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老实交代。 萧承煦怎么都没想到这人是被打了军棍。 他忍不住揪了一下方多病的耳垂,“你这是活该!” 被揪的人却是故意耷拉起那双本就像极了犬类的大眼睛,蹭着他的脸颊哀怨道:“怎么就是活该了?” 萧承煦被他蹭得有些痒,又忍不住喜爱地捧着他的脑袋哼哼地笑出声来。 笑了好一会儿,自己渐渐从侧身到被压到了床榻上,腰带都被解开了,方多病那蹭得他发痒的鼻子也蹭进了敞开了衣领,嘴唇落在了锁骨下方,渐渐往下又含住了胸膛,他才双眼漾着水汽地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 “你伤得怎么样了?虽说是活该,但好歹叫我瞧瞧。” “不过是些皮肉伤,有什么好看的。” 方多病手摸索进他的衣摆,覆在了隆起的胸口拨弄。 萧承煦急喘了几下,手不敢往下碰到这人的后背,便只好一只手往下揪着床褥,一只手抓着方多病的肩膀,咬着下唇地迎合着落在身体上的亲吻。 因着在军营,又不知道洪广志今夜到底会不会夜袭,两人没弄到最后。 方多病用净尘术清去了身上跟被褥上的东西,给人套上了衣服,将面颊上还留着几分余韵的少年抱在怀里。 萧承煦还是忍不住嗅了嗅他背后传来的药味,皱着眉道:“你身上还有神力,怎么不给自己疗伤?沾上的东西擦一下就好了。” 方多病捋了捋他的背脊,“就是被打了几棍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术法有多费神力。” 再说了,萧承煦的另一半神魂可是有今夜记忆的,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今夜在沾了东西的床上睡了一夜,换回来时定然要不高兴。 萧承煦有些困乏,又问了一会儿洪广志的事,眼睛慢慢开始耷拉到一起。 方多病摸着他的脑袋哄道:“你先睡吧,想来梁军今夜不会来夜袭了。” 怀中的少年却摇了摇头,“如今也快到子时了,我等过了子时,真没什么事再睡。” 方多病劝不住他,便抱着他陪他一起说着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着子时都过去了快一刻钟时间,外面也没什么动静,方多病又抱着人继续劝着:“有什么事我帮你看着,快睡觉。” 这一个月势如破竹的胜仗熬的可不仅仅是下面的兵卒,更熬的是萧承煦这位主帅。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连原本已经变得规律的交换都有了突发情况。 萧承煦在他怀里嗯嗯地应了两声,眼睛合上后的瞬间便睡了过去。 方多病摸着他圆滚滚的后脑勺,小心地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拿起来放在腰上,随后才抱着人闭上眼睛小寐。 萧承煦睡得很沉,方多病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也没半点睡醒的迹象。 他索性便自己又跑去一探大梁军的情况。 洪广志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昨夜没有夜袭,今日也不见兵马调动。 方多病有意让萧承煦多睡一会儿,便去寻了狼啸营的张将军,问了对方的见解。 他们虽说都觉得洪广志应当是在谋划什么,却也摸不着头脑,索性便派斥候假扮成梁国人,到附近的村子里,看是否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萧承煦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一醒来方多病便给他手臂上的伤换过了药,又跟他说了今早自己查探后的结果。 萧承煦听完之后倒是陷入了一阵沉思,上辈子大晟攻打大梁的速度远没有这么快,薛继并未被擒,小皇帝很快便对其委以重任,所以光是在前两座城池,他们便僵持了很长一段时日。 所以他也并不清楚,如今城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才耽误了洪广志反击的计划。 还是这人原本就打算养几日兵,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时日多上些心,他就不信以他们如今的兵力,还能一败涂地。 只是他们也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双方的试探定然不可避免,对方不愿意出招,便由他们做这个进取方。 思及此,萧承煦顿时便胃口大开,呼噜噜地将方多病给他端来的清粥喝了个干净,随后又吃了两块饼子,两个包子,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饭后他便起身到沙盘,打算开始组织下一次的攻城。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跟前的沙盘,好一会儿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走向书案,摊开一张宣纸,在上面写着自己的想法。 若是遇到难处,迟迟无法继续往下,便再起身看一会儿沙盘,又或是叫来方多病,问他到敌营附近查探的时候具体的地形究竟是什么样的。 方多病看着他选择的军阵,跟进攻的法子,不由眼前一亮。 他拉着椅子坐在萧承煦身侧,问:“怎么不将你想的这些跟张将军他们说?” 少年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后才侧过头来看着他道:“我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换过来,他毕竟比我阅历更多,用兵也更娴熟,待他看过之后,再与张将军他们讨论更好。”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必顾忌这些,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即便是他,也经常请教张将军他们,你如你从前那般行事便好,否则如何成长?” 萧承煦本也不是因带着自己不如另一个自己的心态才默默将自己的想法记下,只是觉得他们两半神魂都未曾统一想法,这样去与张将军他们讨论担心会生出什么前后不一致的矛盾。 如今方多病这么说,他似乎也确实不必拘泥于此。 毕竟他们讨论完了,若是另一个自己有更好的想法,自然也可以再提出来。 主意这种东西,本来就可能是一天一样。 第92章 无效密谋 晟梁两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冲突不断。 洪广志不愧是薛继亲自提拔的副将,若不是萧承煦对其早有防备,指不定两军交战不久后就进了对方的陷阱,吃了第一场败仗。 但即便那一次交锋不曾落败,双方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个月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期间方多病一直在改装攻城用的攻城车,将上面的弩箭往更大的尺寸修改,更加深了它的射程。 萧承轩到的那日他正灰头土脸地从试箭的山头回来。 他将火药填装在了弩箭的箭头处,前两支箭倒是顺利射到了指定的山壁上,但最后一支不知是没装好还是弩本身的问题,竟没射出多远便落了下来,炸得土块沙土飞溅,几乎将他们埋在了土里。 满面笑容地将弟弟迎进营帐里的萧承煦一撩开营帐,便见他解开了腰带随手挂在了屏风上,人正往屏风后面走。 萧承轩看了眼他都是沙土的背影,不由得睁圆了眼睛,“方大哥,你这是……跑到土里打滚了?” 方多病刚拿帕子把脸弄干净,无奈道:“方才去炸山头,没炸成,炸到了跟前,就成这样了。” 其实以他的武功,若不是要护住跟自己一起的匠兵,倒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萧承煦本就知道他跟匠兵营在鼓捣些什么,如今不由得走过去,用指尖抹了一把他脸上的灰,忍着笑明知故问,“失败了?” 方多病用自己勉强算是干净的亵衣给他擦了擦手,“也不算吧,只是还需要调整调整,待调整好了我再演示给你瞧瞧。” 萧承煦忍不住用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面上再也藏不住地笑了起来。 方多病一边脱下身上的脏衣服,随手挂到了屏风上,一边带着几分笑意地看着跟前非要看自己笑话的小殿下:“主帅殿下可否带着豫王殿下到他的营帐内稍作休息,好歹给我个沐浴更衣的时间。” 若是平常的洗澡,有个屏风挡着,倒也不必避讳着萧承轩。 但方多病这身土真要洗,怕是得到河里扎上几个来回,他嫌费事儿,便索性打算用净尘术给自己清理一下。 虽说净尘术施展时并没有太明显的光华,但毕竟多少会有些个波动,他也只叫人送来了一桶水装装样,萧承轩在外面待着,难免会发现点端倪。 萧承煦看着他已经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了,手也抬起来将夹着灰的发髻解开,不由得微勾起嘴角哼笑一声,才带着等得不耐烦了都快走到跟前了的萧承轩一起去了旁边专门为他备下的营帐。 萧承轩的营帐比他的要小大约一半的空间,毕竟少了占去了极大空间的沙盘,但其他东西却是一应俱全。 而在兄弟二人话家常的时候,方多病已经用净尘术将身上弄干净。 萧承轩紧赶慢赶,带着萧尚远跟沐皇后送给萧承煦的及冠礼,总算是赶在萧承煦二十岁及冠之前赶到了前线。 夜里萧承轩特意绕开了萧承煦,将方多病喊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方大哥,你说明日,我们该怎么做?”他将萧尚远的龙佩跟沐皇后亲手做的衣服一起放在榻上,边上还有一尊金色的发冠,满脸的纠结:“你说这军营里的伙头兵饭菜做得怎么样?能做出个席面吗?我哥这二十岁及冠礼在军营里举办本就是委屈了,这连个像样的席面都做不出来,那多亏待我哥呀。” 方多病拿起那尊金色的发冠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不动声色地放下,答道:“放心吧,明日我亲自下厨。” 萧承轩面色古怪:“方大哥,你还会做饭?你……行不行啊?” 方多病从前倒也是给萧承煦做过饭,不过基本都是在军营,又或者是在燕王府里,操控着傀儡做的。 在昭阳殿住着的时候,因着没有小厨房,他也没有刻意跑到御膳房去抢御厨的工作,也难怪萧承轩不知道。 “放心吧,不会毁了你哥的及冠礼的。” 鉴于他平日里的行事,萧承轩勉强算是相信他这番承诺,随后又开始担心起明日大梁那边会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以至于方多病与他说好明日究竟怎么给萧承煦准备生辰宴,转身回主帅的营帐时,萧承煦已经回到营帐,正在书案前写着送回王都的奏疏。 方多病走上前,用手拨弄了一下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 萧承煦动了动肩膀,没搭理他的动作,等到手中的奏疏写完了,才仰起头来问:“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回来半天了都没见你人。” “承轩叫我过去帮了他一个忙,说是不想让你知道。”方多病挤在他身边坐下,指尖拈着他好似还带着若有似无水汽的乌发:“刚刚沐发了?” 萧承煦点了点头,长发半挽着,整个人瞧着比平日柔软了好几分。 “本来是想着叫你用术法帮我清理一下便算了,但你没在营帐里,下午的时候又用过了一回,便索性叫严海进来帮我洗了。” 方多病靠上前蹭了蹭他微凉的发丝,嘴唇没一会儿便从耳后蹭到了脸颊,最后落在了嘴角处。 萧承煦侧过身来勾住他的脖子,于他气息交融了好一会儿,才眉眼沁着艳色地看着他,问:“你与承轩,是不是在说我明日生辰的事?” 方多病听了会儿外面的声响,抬手将他摊在桌上的奏疏折起,收在明日便要令人送出的奏本中,才手一揽,将看着他动作的少年从座椅上一把抱了起来。 “我还当你忘了生辰之事。”他将少年抱回榻上后,就这般叫人坐在自己腿上,神态亲昵地亲着他的下巴低声答道。 萧承煦捧住他的脸,在他下唇轻轻咬了一口:“又不是寻常生辰,就算我忘了,身边的人总是得记着的。十日前张将军便问过了我是否要在军中行冠礼,我觉得太劳师动众了,所以给拒了。” 方多病一脸扼腕,他倒是将军营中的旁人给忘了,亏他与萧承轩两人今晚还暗暗谋划了许久。 第93章 所念皆如愿 萧承煦难得见他这模样,手指不由在他脸上比划了几下,弯着笑眼地又凑上来,嘟着嘴亲了他好几下。 方多病揉着怀中小殿下的腰,没一会儿便将对方的腰带给揉松了,叫小殿下忍不住面若桃李地瞪了他一眼。 “你消停点。”小殿下手指勾住了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他往后拽了拽。 受不住的方多病只好被动停了手,眨巴着眼睛地盯着眼睛都还泛着红的小殿下。 萧承煦见他安分了反倒自己又贴了上来,蹭了蹭他的脸颊,软着声音问:“明日出来的不是我,你难道不打算先将我的及冠礼给我?” 这段时日方多病总是待在匠兵营里,虽说确实是在改良攻城战车,但如今临着他的生辰,他可不信这人什么都没准备。 毕竟上一回在军营里过生辰,这人也好好地给自己备了一份寿宴,送了一块亲手雕琢的玉牌。 方多病哪里经得起这温言软语,很快便眉开眼笑地将自己做的发冠取了出来。 大晟以金为贵,这新做的发冠比起他从前送的小冠要显得华贵得多,上面的盘龙栩栩如生,竟是比萧尚远平日里戴着的发冠更加精巧。 萧承煦用手指细细抚过龙身上片片分明的龙鳞,双目噙着些摇曳水光地看向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男人。 “这龙……好似比我平日里见的龙更灵动些。” 方多病做的时候是照着自己见过的龙族本体做的,自然是比凡间臆想的龙要更生动一些。 不过此时他也反应过来了,人间的龙代表的是天子,萧承煦还只是燕王,这发冠上的盘龙如此鲜活,若真戴出去了,只会叫人觉得他轻狂。 “我做的时候光想着要给你做个最好的,倒忘了这些。” 亏他方才在萧承轩那里时还特意拿着萧尚远赐的发冠对比,觉得自己做的远胜许多。 “我知道。”萧承煦抵着他的额头,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将他蹭得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方多病将人压在床榻上时,还被怕磕碰到了手里的发冠的小殿下不太高兴地瞪了一眼。 他手从敞开的衣襟摸了进去,一边摩挲着掌下光滑的皮肤,一边道:“不如我先将这发冠收起来?” 这发冠被旁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好的。 萧承煦有些不太乐意,将发冠抱在怀里摸了好一会儿,才皱着鼻子地递了出来。 看着他将发冠收回了灵台里,便抿着嘴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没好气地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 方多病讨好地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瘪着的嘴巴上亲了又亲,又在他耳边说了好些好话,才将人哄了回来。 萧承煦趴在他怀里问:“这个发冠你做了多长时间?” “快一个月吧。”方多病摸了摸他垂散下来的长发,“在知道了承轩要来之后开始做的。” 萧承煦不由得为那个发冠可惜,反倒忘了自己方才的那点不高兴,下巴支在方多病胸膛上安慰,“往后总有机会能戴出去,等以后回了王都,跟父皇说一声。” 又或者是……等他往后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时。 少年的眼睛带着纯粹的亲昵跟喜爱,方多病用手指夹着他的脸颊肉,没一会儿便被这样的目光瞧得心头塌软,挥袖拂去了营内的灯光后,将眼波流转的少年压回了身下。 萧承煦抱着他的肩,闭起双眼压抑着几乎脱口而出的声音。 翌日再醒来时,睁眼的人已从刚到及冠之年的小殿下,换成了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两人还延续着昨夜入睡的姿势,亲密地相拥在一起。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叫他几乎感觉不到如今已经是日渐转冷的秋日,尤其是他已经渐渐熟悉了这个不属于他的怀抱。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 萧承煦难得没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选择起身离开。 他懒洋洋地枕着方多病的肩膀,盯着眼前的胸膛放空了一会儿。 已经察觉到他醒来的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唤了一句:“承煦?” 按理来说,今日醒来的应当是重入轮回的萧承煦才是。 他低头去看,却见怀中人又闭起了眼睛,唯有眼睫还随着眼珠的滚动而轻颤了一下。 “今日是他的及冠礼,你将他换出来就是了。”闭着眼的人平静地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方多病皱了皱眉。 在战场的这些时日,眼前这人其实已经很少如刚开始一般,将自己与年少的萧承煦分得那么开,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哪怕眼界经验不同,但他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却又那么相似。 眼前这人在看着年少时自己留下的计策时面上时常是带着笑,眼睛里透着欣赏。 他们远离了皇宫,远离了贺兰茗玉,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突然这人又缩回了壳里? 方多病捏住他的下巴,将这张摆明了不愿意与自己交流的脸抬了起来,“今日难道不也是你的生辰吗?” 萧承煦缓慢地睁开双眼,“及冠礼与寻常生辰不同,怎可一概而论?本就是我占了他的身体,难道要叫他连这种日子也一起错过吗?” 听到这话,方多病拧紧的眉头才松了几分,面上露出点笑来,“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你又想着要将自己给抹了。” 萧承煦挣开了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平淡地回道:“若是能活,谁又真的想死,只要你们不后悔,我又什么有什么好寻死觅活的。” “大好的日子,什么死啊活的。”方多病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只要你愿意放下,往后定然是无事绊心弦,所念皆如愿。” 放下…… 放下贺兰茗玉吗? 萧承煦眼睫轻轻地闪动了一下,目光渐渐凝聚在跟前这人的脸上。 记忆中这人似乎从未说过自己的年纪,但这张脸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哪怕眼神沉稳,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间哪有什么无事绊心弦,所念皆如愿,不过都是骗自己罢了。” 第94章 玉牌 方多病并不意外萧承煦的悲观,只是有些心疼。 他将手覆在对方的面颊上,声音压得很低,“不试过哪里知道?有这个愿景,总归比你每日里都苦着张脸要强些。” 萧承煦懒得同他辩驳,别过脸看向了一边,又道:“你还是快些将他换出来吧,想来他更愿意听你这些情话。” 若非觉得年少时的自己更愿意在对方怀中睁开眼,他如今……兴许早就起身了。 “这怎么就算情话了?”方多病笑着凑近他的耳朵,看着随着他的气息靠近,这人的眼睫忽的乱颤了几下,才抿起唇来,在他耳畔轻啄了下,道:“我给你也备了生辰礼。” 萧承煦愣了愣,转过头来后。 只是在对上方多病的眼睛后,他又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再度移开了视线,声音略有些不稳地回道:“不必了,这本就不是我的身体,你即便送了我,我也不知道放哪里,届时被他瞧见了……” 兴许还会叫他不高兴。 方多病却已经将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枚玉牌。 两年前萧承煦生日时,他送的也是玉牌。 只是当初的玉牌是鹤纹,如今的却是龙纹,背面雕的字也不同。 萧承煦看着眼前的这枚玉牌,不由得轻抚了一下胸前。 之前在王宫中时,年少时的自己便经常戴着这人送的那枚玉牌,前段时日与洪广志斗将时,因着玉牌不小心掉了出来,这才将其收了起来。 他接过方多病递来的玉牌,看了眼玉牌背面的字。 ——愿君千万岁,无处不逢春。 真是……极好的寓意,极好的诗。 萧承煦抿了抿唇,喉头似的被什么东西哽住,好半晌,他才勉强寻回了些声音,“多谢。”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过这两列字,又仔细地将上面的龙纹记下,才慢慢将这枚玉牌递到方多病跟前,“这玉牌很好,你费心了。只是……我如今不便佩戴,你还是收起来吧。” 这人虽是这么说,眼中隐隐约约流露出的几分遗憾却与昨日收到了发冠,却不得不收起来的另一半神魂一模一样。 发冠是不得已而为之,玉牌却并非如此。 方多病握住了萧承煦拿着玉牌的手,将他比自己略小一些的手用力包裹起来。 “既是送你的,又不是见不得人,你收着便是了。” 萧承煦还要说什么,方多病却突然坐起身来,快速地拢好他有些松垮的衣襟。 眼见着这人勾起了床尾的衣服,寻找自己的那一身,匆忙地套上,萧承煦握着玉牌也跟着坐起身来。 而在方多病将将穿好了衣服,正系着腰带的时候,萧承轩喊着“哥”的声音突然从营帐外响起。 自觉跟自家亲哥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十殿下毫无避讳地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大咧咧地绕过了屏风走了进来。 一见他还坐在床上,便忍不住道:“怎么到了军中,哥你反倒学会睡懒觉了,如今天都快亮了。” 萧承煦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前些时日太累了,才睡晚了些,到你嘴里就成了睡懒觉了。” 萧承轩嘿嘿笑了两声,却又突地脸色一变,目光锐利地看到了他手里的玉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他跟前。 等看到了玉牌上跟从前不同的龙纹,他才忍不住扭头瞪了方多病一眼,噘着嘴嘟囔道:“方大哥,不是说说好了今日要给哥一个惊喜,你怎么能先将生辰礼给送出去了呢?” 他还想做第一个给哥送礼的人呢! 真是枉他起了个大早,等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兴冲冲地跑过来。 已经穿戴整齐的方多病一边梳起头发,一边答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哥十日前便已经知道了今日生辰的事,顺势便将生辰礼送了出去,你来得不太凑巧。” 萧承轩撇了撇嘴:“那我要是跟我哥睡一个营帐,我也能赶上巧。” 方多病也不惯着他,“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成日张口要跟你哥睡一个房间,被外人听见了,你这鹰啸营的营主还当不当了?” 萧承轩撇了撇嘴,他自然知道自己不是小娃娃了,就是有些看不惯方多病整日跟他哥黏在一起。 萧承煦见他不太高兴,便凉凉地瞥了方多病一眼,随后才望向自己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弟弟,“好了,承轩,你的心意哥知道,不过如今毕竟是在军营中,理当一应从简,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吃一顿好的便是了。” 萧承轩不再搭理方多病,凑上前去为他不平了好一会儿,才被他哄着出了营帐,到外面等着一起去看狼啸营的将士练兵。 萧承煦快速将衣服穿好,随手绾起了发髻,用布带绑好后走到方多病跟前。 “总归承轩也看到了你送的玉牌,我便收下了。”他看了眼还握在掌心的玉牌,将其放进了怀中的香囊里,随后抬起眼,又道:“你礼物也送了,快将他换出来吧,承轩还在外面等着,别叫他等急了。” 方多病看着他清凌凌的双眼,往前迈了一步,将他这些时日因为劳累而消瘦了许多的身体拥进了怀里。 萧承煦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慢慢蜷起,他似乎越来越熟悉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怀抱。 他捏了捏指尖,低沉着声音问:“你又做什么?” 大手落在了他的后脑,方多病眉眼间带着笑意地在挣动了几下的后脑勺上轻揉了一把,“他昨日才出来了一整日,你好歹给他些休息的时间,等快到晚上生辰宴的时候,再将他换出来,不然我怕他坚持不了多久,便又要换回去了,那样你岂不是还得再寻我一趟?” 萧承煦知道了如今两人换不回来之后,便一把将仍死皮赖脸抱着自己的人推开,“既然如此,那便等宴席前再换过来,你到时记得回一趟营帐。” 方多病揉了揉被他用力推开的胸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便眼看着他用严海送来的清水洗漱过后,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95章 午膳 方多病上午到附近的山头打了几头用来办生辰宴的野物。 他来回都骑着快马,在山上也用上轻功,所以并未费多少时间。 在他拎着一头年岁不大的公鹿跟一串野鸡兔子回来时,军营里的伙头兵也才正打算炒大锅饭。 他到河边就着河水将公鹿的一身皮子扒了下来,留了半只鹿打算晚上一半用来熬汤一半红烧,剩下的便在中午烤了。 萧承煦带着萧承轩看过了狼啸营练兵后,又巡视到了两兵交界的前方。 他派了斥候翻山越岭穿越边界以混入城中打探消息,如今斥候的消息还未传来,守城的一方没有动静,他们便也维持着按兵不动。 眼见着日头渐渐高了,萧承煦便带着人返回了营帐。 彼时方多病正好手捧着一尊小火炉,从外头进来。 后面跟着好几个伙头兵,一人端着两盘菜,最后头的两人则抬着桌子,很快便在营帐里将一桌子菜摆开。 萧承轩看着这架势不由得扬起了眉毛,“不是说晚上才是宴席吗?怎么中午便将寿桃寿面都搬上来了?” 方多病将砂锅里的炖鹌鹑放在小火炉上,目光扫过面色平静的萧承煦,笑了笑,道:“我好些时日不曾下厨,不知道厨艺生疏了没有,便先做了个席面,晚上自然有另外的好菜。” 萧承轩虽说仍是怀疑他的厨艺,但眼前这一桌子菜看着也算是色香味俱全,便也没说什么风凉话,只是捏起一个寿桃,招呼着萧承煦:“哥,快来试试这个寿桃。” 然而不等他将手里的寿桃递给他哥,旁边一只手便突然插到了跟前。 方多病手拿着盛了寿桃的碟子,另一只手还夹了双干净的筷子,递到萧承煦跟前,笑眯眯道:“承轩还未净手,用这个吧。” 萧承煦没有看他,只是抬手敲了敲萧承轩的脑袋,“你的礼仪课学哪儿去了?” 看着萧承轩一脸悻悻,还暗暗拿眼睛瞪方多病,他才侧过头,看向仍端着碟子的男人。 他知道,午间这一顿,并不是什么试菜,而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费心了。”他从对方手中接过碟子,垂敛着眼睫低声道。 方多病看着这位只看了自己一眼就假装他不存在的燕王殿下,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催促道:“快试试看。” 他包的寿桃跟传统的寿桃有些不一样,一个不过两三口的大小,量也不多,算不上占肚子,只是吃个彩头。 内里的豆沙是用内力搅烂熬出来的流沙,如今才刚出锅,虽有些烫口,却是香甜又绵密。 萧承轩被烫得吐着舌头哇哇叫了好几声,但吃完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又摸了一个,还十分心机地抢先用筷子将最后一个夹给萧承煦。 方多病老神在在地瞥了他一眼,“豫王殿下若是喜欢,晚上宴席上我再做就是了。” 倒是将这位十殿下说得脸上一红。 而他这头却已经又夹起了一块烤鹿肉,放进了萧承煦的碟子里:“试试这个。” 萧承煦舔了下沾了豆沙的下唇,将那块烤得外酥里嫩的鹿肉放入了口中。 “好吃吗?”方多病歪着头笑问。 余光瞥见了他面上笑容的萧承煦咀嚼的动作都停顿了片刻。 但他却无法违心地说出口中的鹿肉只是普通这样的话来。 就好像他如今也无法违心地继续无视这人对自己的好。 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抬眼看对方,只是再度抿去了唇上的油脂,“很好吃,我很喜欢。” 所以少年时的自己,定然会更喜欢。 这顿饭是他们来军营之后吃的最惬意的一顿饭。 萧承轩吃得肚子浑圆,歪在椅子上忍不住松下了腰带,嘴巴上还憋不住新奇地直问:“方大哥,你说你究竟还有什么不会的?你这手艺比我们宫里的御厨都要更胜一筹了。” “那倒也不至于。”方多病从灵台里寻摸出了一袋子山楂干,给他们泡了两杯山楂茶,“你吃惯了御厨的手艺,吃我做的菜自然新鲜得很。” 萧承煦比萧承轩还要多用了一碗长寿面。 虽说方多病并未多做,那一根不能咬断的面实际上也就是两三口的量,但耐不住他旁的菜也吃得不少,尤其是鹿肉,两人争着给他夹菜,将他撑得够呛。 如今也跟着默默松了些腰带,面颊也因着鹿肉的燥热而微微泛红。 方多病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将山楂茶递到他唇边,轻声道:“鹿肉性燥,等会儿可以练一会儿扬州慢消化一下。” 萧承煦忍着下意识便要将脸贴上去的动作,抬起眼睫与他对视了一眼。 方多病今日的眼神中笑意总是很浓,很像是……往日里他透过另一半神魂的眼睛看见的那样。 不过就是个生辰。 又或许是因为这是年少时自己的及冠礼,所以今日才显得格外特别。 他抬手接过了已经递到了唇边的山楂茶,细细地啜饮着,将心中多余的心绪一点点地压了下去。 短暂的休息过后,萧承煦又开始忙了起来。 方多病也去了一趟匠兵营,去看看改良后的攻城箭的制作进度。 今夜萧承煦的及冠礼宴席倒不似中午那样只有他们三人,而是军中的将军,副将,统领都到营中为萧承煦这一军主帅庆祝。 故而晚上这一顿,方多病喊了两个手艺最好的伙头兵帮忙,紧赶慢赶。 以至于在营帐中等不到人的萧承煦忍不住起身走到了伙头营中来寻人。 方多病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只需将寿桃上蒸笼,再等快开席的时候再将长寿面煮好便可。 他吩咐了旁边打下手的伙头兵一句,便洗净了手迎上前来。 萧承煦看着他挽起的袖子跟微微泛红的手,垂下眼睫低声道:“先回营帐。”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营帐后,方多病便一边解着腰带一边走到屏风后。 萧承煦皱着眉地跟了过来,问:“你这又是做什么?” 转眼功夫,方多病已经扒掉了身上的衣服,在胸膛上画着净尘符。 符咒的作用洗涤过身体,也驱走了他身上在伙房沾染上的杂乱气息。 他往前两步走到萧承煦跟前。 “散散味,省得熏着你。”他笑道。 萧承煦目光从他方才画了净尘符的位置一扫而过,声音便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我没有那么娇气。” 方多病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嗯,我知道。” 第96章 冤家 萧承煦皱了皱眉,已有些不愿意与这人纠缠,便催促道:“宴席快开始了,再耽搁些时间,承轩兴许也要寻过来。你别再耽误时间了。” 方多病看着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无奈。 萧承煦抬头与他的双眼对上,却对这样的目光再兴不起从前那种难以纾解的心绪。 于是在这人手穿过他的侧腰,将他揽过去时,他心中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不自然,被捧住了脸时也没有再抬起眼睫去看这人。 方多病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这些不同。 拇指轻轻蹭过了柔软的面颊,轻压着怀中人抿起的嘴角。 他缓缓低下头,映在了这张不论如何都不愿意透露出半点心绪的嘴上。 微微张开嘴唇,却迟迟没有感觉到神力渡来的萧承煦眉头一皱,正要退开,后颈却已被用力按了回来。 他眼睫扑簌几下,唇齿瞬间便被撬开,灵活的舌头钻进了口腔,叫他霎时间回忆起了无数次自己在另一半神魂掌控着身体时被迫共享的感受。 出于推搡而落在男人胸膛上的手被对方的体温烫得他使不上劲来,也很快便被对方握紧了手腕,一步步后退到了床边。 方多病一勾他的脚腕,便轻易让他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被压制在了床上。 但真正被对方压在了身下,萧承煦那脱离的理智才终于回到身体。 他用力挣脱开方多病已经放松了几分的手,奋力地抵在这人胸前,将这个仍在不断掠夺着自己呼吸的男人推开。 萧承煦拼命喘着气,眼中说不清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泛开了一圈红。 “你若是不想将他换出来,便给我滚出去!” 方多病舔了舔下唇,有些意外这人方才没有动嘴咬自己。 他沉默地抓住萧承煦的手,粗鲁地压在了他脸的两侧,俯下身抵住他的额头磨蹭了一下,复又抬起头,在他拧紧的眉心落下一吻。 亲吻顺着眉心,又落到了眼睑,再往下是脸颊。 萧承煦挣扎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眼眶却反倒更红了几分。 方多病盯着他眼角看了一会儿,又俯身贴上前,低哑着声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开一些?” 他的嘴唇最终落在这人咬紧的唇上,轻轻渡去一丝神力。 萧承煦用力闭了闭眼,心中竟无端生出些委屈,但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早已烂熟,他几乎没有再去思考地松开了牙关。 只是迎来的却仍旧不是那股已经十分熟悉的神力,而是温柔缱绻的唇舌。 方多病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轻柔地缠住他的舌尖。 这个亲吻实在太过轻柔而又没有侵略性,萧承煦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攀上了对方的后背。 他潮湿的双眼朦胧地睁开,慢慢凝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萧承煦用沙哑的气音问着,“你真的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方多病用拇指蹭了蹭他的脸,笑着道:“是我们的关系。” 萧承煦有些疲惫,“你最好别这么做。” 方多病曲起手指刮了刮他的脸颊,“我就是开个玩笑,我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呢。” 这样亲昵的动作却叫萧承煦有些无措,他倏地收回环在对方肩上的手,慢慢侧过头去,在连余光都看不见这人后,他才继续道:“你准备的宴席也要凉了。” 方多病亲了亲他对着自己的那边脸颊,柔声哄道:“好,我这次一定换过来,你快转过来。” 萧承煦落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但他仍旧没有拒绝。 今日本就该属于年少时的自己。 他噙着水光的眼努力维持着平静地望向上方的男人。 方多病被他看得几乎要藏不住心中的怜惜。 表现得越强硬的人,脆弱的时候越不堪一击。 但萧承煦要的不是旁人的可怜。 他牵着嘴角轻笑了一声,“好好睡一觉。” 随着这句话语的落下,温暖的神力渡进了萧承煦的身体。 这些时日一直在交换后被迫清醒的神魂竟然在神力的暖流中渐渐合上了双眼。 放任着自己沉入黑暗的萧承煦嘴角卷起了微不可察的一点弧度。 另一半神魂在神力中接管了身体。 两人分开时,萧承煦瞪着一双澄澈的眼睛,伸手摸了摸跟前打赤的胸膛,问:“你又欺负人了?” “怎么会是欺负呢?”方多病覆上他落在自己胸膛上的手,低下头去啄了啄他的嘴角,“今日也是他的生辰,我不过是送些祝愿。” 萧承煦被按着的手用力地在他胸膛上抓了一把,哼哼着问:“是他要换我出来的?” “嗯,他记着你今日及冠的事,一大早便叫我将你换出来了,不过毕竟也是他的生辰,我便推到了晚宴的时候。” 他腿上一个用力,从床上直起了身,顺便将被自己压着的小殿下也一并拉了起来。 “我跟他耽搁了些时间,这会儿承轩怕是要等着急了。” 他虽这么说,但萧承煦却并不怎么着急,反倒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看着他翻出了一身新的衣袍,慢吞吞地换上,边换还边转过面来,嘴角挂着掺着些许暧昧的浅笑。 方多病系好了腰带走到小殿下的跟前。 在他跟前本就不怎么掩饰得住心绪的少年仰起头,抬手勾住了他的衣襟。 待二人从营帐内出来时,已是一盏茶之后。 萧承煦重新梳了发髻,连常用的发带都没戴,但他面颊微红,双眼明亮,仍是一派朝气勃勃的模样。 他们走到专门腾出来办宴席的营帐时,其他将领基本都到了。 萧承轩伸着脖子朝外张望了半天,见今晚生辰宴的主人公总算到来,才从位置上跳起来。 方多病趁着这位殿下嘟囔的时候又去了一趟伙房,将那碗还未下锅的长寿面煮熟,用鸡汤做汤底,盛在小碗中。 跟着便叫空闲的士兵端上已经备好的宴席,到营帐外候着,自己先一步掀开帘子,进了帐内。 彼时萧承轩正拿出萧尚远的圣旨跟赐下的发冠,眉眼含笑地大声念着。 【家里老人住院了,明天请假一天】 第97章 攻城 过了生辰宴后,大抵是那一日欺负狠了,也挑得太明白,这位摄政王开始躲着自己了。 说躲其实有些过了。 毕竟两人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萧承煦没寻借口叫他搬出去,或是自己去另外的营帐——尽管他觉得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应当是出于对另一半神魂的尊重。 只是原本被撩拨起的心弦好似被强制平复下去,每每与他说话时,都似是戴上了厚厚的面具,甚至比从前的距离都更远了些。 如今萧承煦待他,甚至还没有生人那般热络。 在二人交换过来后,他忍不住抱着放下了手中的兵书,专心地听着自己说话的小殿下,下巴抵着他的肩膀问:“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萧承煦阅历还浅,虽说有了另一个自己从前的记忆,但他们交换时的记忆是没有的,所以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另一半神魂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没做什么叫他生厌的事?”他忍不住问。 方多病挑起了眉毛,“就你这性子,若是我让你生厌,你会装作没事人一样跟我说话吗?” 那必然是不会的,哪怕是因为另一半神魂。 他最多,也就是强忍着厌恶,将对方无视个彻底,甚至挑明了不与自己厌烦的人接触。 十几年后的自己即便变得更加善于隐忍跟圆滑,也不可能在与对方朝夕相对的情况下半点不露痕迹。 尤其是他原本也并不需要跟方多病委以虚蛇。 萧承煦侧过身,捧住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下,面上流露出几分古怪:“若不是对你生厌了,那便是……” 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发生了。 不过也难怪。 他弯起笑眼凑上前,映上了这人的嘴唇。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喜欢的东西也应该是一样的。 即便已经有了贺兰茗玉在前,但他这么喜欢方多病这家伙,另一个自己又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尤其是在自己与贺兰茗玉已经绝无可能的情况下。 方多病自然知道了他未尽的话是什么。 他将怀中的小殿下抱到了腿上,蹭着他的侧脸一点一点地吻向他柔软的嘴唇。 萧承煦迎合地与他交缠了一会儿,分开后连忙堵住了又要靠上来的嘴,声音微哑着道:“我好似听到了飞鸽的声响。” 果然很快,严海便在外面提醒道:“殿下,探子递了消息回来。” 他猛地从方多病腿上跳了下来,甚至顾不上理衣服,便扬声道:“快进来。” 严海这才撩开帘子,将探子送回来的消息递了过来。 这座久攻不下的城池终于有了新的契机,他之前便已经从另一半神魂留下的密信中知道了对方派探子混入城中的用意,当下便对严海道:“请诸位将军到我营中来一趟。” 方多病也不打搅,只是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眉宇间尽是锐气地与其他将领谈及攻城之事。 改良过后的攻城箭虽说缩短了些许射程,但也不至于再发生误伤己军的事。 下一次攻城中,定然能够派上用场。 攻城战定在了几天后的晚上。 根据城中传回的消息,这几日大梁的使臣押运粮草来了前线,今夜在县衙内设宴款待使臣。 这样的宴席洪广志本是向来不参与的,偏偏这次的使臣在朝中时于他有举荐之恩,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推脱,便在安排好布防之后便去了县衙中。 以城内探子的信烟为号,由方多病带领小队兵马先解决敌方的斥候,其余将领兵分四路分别攻打四座城门。 城中县衙与城门往返需要至少一刻钟的时间,但若是他们攻个出其不意,再加上新研制出的攻城箭,一刻钟未必无法攻破城门。 只是计划终归是计划。 洪广志虽确是前往县衙参与了招待使臣的宴席,但并未久待。 在攻城箭落到城门的瞬间,已经在返回城门的洪广志便已看到了箭头爆炸后的滚滚浓烟。 城门向来是一座城池中最坚硬的构成,一发攻城箭虽在城门上留下了个可怖的印子,却并未将城门炸开,反倒是炸开的城墙伤到了不少大梁的兵卒。 方多病一边用剑扫开不断朝他们射来的箭雨,一边将攻城战车开得更近了几分,对着方才轰炸过的城门,又来了一箭。 城墙上的副将大声喊着护盾,但方才死伤的人群才从城墙上拖了下去,即便此刻已经很快又有人顶上,却难免还是有了缺口。 更大的轰鸣声随着炸开的攻城箭响起,仿佛整座城门都开始摇摇欲坠。 方多病看了眼已经炸得往里凹陷变形的城门,趁着城墙上的盾兵还未来得及撤下,弓兵藏着没有冒头时飞身上了城门。 在后方看见他如此莽撞行事的萧承煦不由得握紧了手,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沉下心来,指挥着其他人跟他一起攻上城墙。 方多病手持清光剑杀入敌营后理所当然受到了城墙上所有人的围攻。 但对比起他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城墙上以弓兵为主的大梁军并不占优势。 他也并不冲着屠杀而去,而是快速地从另一侧墙面飞身而下,寻到了打开城门的机关。 只是机关还未完全打开,洪广志一声怒吼,策马朝这个方向飞驰而来的同时手中的弓箭也果决地朝他射来。 方多病用脚一蹬机关,给它添了把速度后再度避开洪广志的又一箭,飞身扑向了正朝自己来的男人。 大梁早知他武力卓绝,一旁的士兵纷纷围上来阻拦。 但寻常士兵又怎么可能轻易将他拦住? 只见他手中忽的甩出藏在袖中的飞缘爪,一把卷住了三四十丈开外的洪广志,将他捞在手里。 大战还彻底点燃,梁军主帅已被对方生擒。 方多病点住了洪广志的穴道,看着被城门外战车配合着撞开的城门,高声对周围的梁军道:“你们主帅如今已被我所擒获,城门亦被攻破,若不想你们主帅出事,便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来的洪广志双目圆瞪,不多时眼中已尽是红丝。 大晟军已然杀入城中,已经从城门上下来的副将看着被掐住了脖子的洪广志推搡地闭了闭眼。 他们哪里还有胜算,但若是就此投降,不说他自己,便是洪广志,也过不去。 可即便他们不顾洪广志的死活,拼死拦住涌入城中的大晟军,在东面的城门也被攻破后,更多的敌军涌入城中,一切反抗也都是徒劳。 第98章 过火 大晟军顺利攻下了又一座城池,同时虏获了大量的降军,守城的副将在缴械后自刎而死,洪广志因为被点了穴道,反倒活了下来。 方多病将其送入关押俘虏的营帐后,又去军医那里看了下情况。 等他半夜回到主帅营帐的时候,面上已经尽是疲惫之色。 萧承煦还未睡下。 他瞧着似乎也是才回来不久,浑身还带着方才厮杀的血污,正用手支着前额,不知是倦得不想动了还是竟就这么睡着了。 方多病脱下身上的盔甲,轻手轻脚地朝他走了过去。 只是他才一靠近,正闭目养神的人便这么被他惊醒一般地抬起了头。 往日里平静的含情目微微泛红,带着刚被吵醒的惺忪,皱着眉地朝他看来。 方多病伸过手去帮他解身上的盔甲,被他下意识地躲了躲。 知道这人还冷着不愿意跟自己搭话,方多病索性自顾自地对他道:“我正好要用净尘术清理一下身上的血污,你正好一起,还省了你洗澡的功夫。” “不必了。”萧承煦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正要离开,方多病的手指却猛地点在了胸前。 真气穿过了盔甲,点在了他的穴位上。 萧承煦本是冷淡的双眼终是多了几分情绪,似是蓄着怒意,眼眶却瞧着越发的红了起来。 方多病抬手帮他解开了盔甲,随手丢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看着我?”他假装看不见这位殿下的怒火,甚至曲解地笑着道:“上次不是你说的,用了净尘术之后的盔甲太新了,容易惹人怀疑吗?” 他弯下腰,将腿上的护甲也一并卸下来后,才捏了捏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怒火而变得有些烫的掌心。 净尘术涤荡过两人的身体,带走了身上厚厚的污血。 方多病看着他身上仿佛已经浆洗过了的衣袍,不由得挑了挑眉,道:“看来下次得连衣服也一并脱了。” 萧承煦眼睫一颤,泛红的眼却是再也瞪不下去,烦了一般地转向一旁。 将人又逗了一遍的方多病勾起嘴角,也不打算给他解开穴道,一个弯腰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便往床榻的方向走,边抬着声音对外头的严海道:“严海,送些热水来。” 他将被点了穴道的主帅殿下放在床上,抬手松了他要的腰带。 解开后便俯下身亲了亲已经闭起双眼,故作平静的萧承煦,“总是要装装样子的,你的衣服如今太干净了些,我脱了拿去盔甲上沾沾血。” 被点了穴的人自然说不了话,也反抗不了他褪去自己衣服的动作,只是逐渐展露出来的皮肤上泛起了细小的颗粒,仿佛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颤动着。 在方多病将他扒干净前,送水的士兵进来了。 底下的人自然也是知道身上的血迹难以擦干净,便连着浴桶一起搬了进来。 方多病摸了摸萧承煦的脸,对外面的士兵道:“把水跟浴桶放在门口就行了,等会儿我来弄。” 搬浴桶的两个士兵里有一个有些憨性,听他这么说也没马上将桶放在,而是瓮声瓮气道:“副将大人,这浴桶搬起来费劲儿,您要放哪儿只管说一声就是了,何须自己动手。” 方多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严海倒是瞥了一眼挡住他们身影的屏风,在那士兵的脑袋上猛地拍了一把,没好气道:“用得着你提醒?赶紧的,放下东西出去。” 那士兵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松了手将浴桶放下。 待他们离开了,方多病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将浴桶挪进了屏风后面,顺道也将三桶热水也提了进来。 而当他将水倒进浴桶内时,那几个士兵又提了两桶备用的热水跟调兑水温的冷水进来。 见浴桶这么快便被挪进去了,原本开口提醒方多病的士兵脸上有些悻悻,一张糙脸黑里透红的,这回也不必严海驱赶,便赶忙放下水桶离去。 方多病兑好了水,便走到已经只剩下一身亵衣,还已经解开了衣带的萧承煦跟前,笑着问:“给你洗个澡?” 被点了穴的人闭眼不予他丝毫的反应。 方多病却早发现了对付他的方法,当下上手扒开他仅剩的衣服,笑着道:“我便当你默许了。” 萧承煦倏地睁开眼,对上了眼前仿佛彻底丢去了脸皮的男人,似是不敢相信他竟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 但方多病确实如他说的那样,当做萧承煦默许地将他扒了个干净,将面色不知是怒还是羞而涨得通红的摄政王抱进了兑好水的浴桶里。 而他自己也扯去了衣衫,紧随其后地迈入桶中。 热水很快将萧承煦本就透着几分红的皮肤烫得越发红润。 方多病曲起他的腿,将他抵在桶壁上,“为什么躲着我?” 萧承煦再度闭起了双眼。 但随着身上不能动也说不出话后,剩下的视觉也失去了,身体反倒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方多病放在小腿上轻轻捏着的手,近在咫尺的滚烫鼻息,还有……抵着自己的,勃发的身体。 方多病一点一点地将他拓开,在他动弹不得的情况下。 这远比那一次突然的交换,还有在另一半神魂支配了身体时的身不由己要更加难堪。 哪怕身体很快地接受了熟悉的情事,萧承煦睁开来看着方多病的眼睛也控制不住地带上愤怒跟怨怼,更多的,却还是委屈。 为何……为何总是要这么待他?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眼泪滚落下来的瞬间,他身上的穴道终于被这人解开。 方多病凑上前来,轻轻吻去了他颊上的泪水。 “都是我的错,不该勉强你。” 萧承煦仍是一动不动地被靠在桶壁上,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偏偏他的脸上仍旧强压着情绪,一副枯如死水的模样。 方多病头疼地捏了把大腿,声音中已是藏不住的慌乱,“你往后若是不愿,我再也不勉强你了,你别哭了,承煦……不,殿下,燕王殿下!” 他慢慢退开,站起身,湿漉漉地从桶中迈了出去,随意套上了衣服,小心翼翼地一边偷瞄着他,一边拎起被丢在地上跟榻上的衣服,又拎了桶热水,到外面加工处理。 留下萧承煦一个人慢慢地抬手掩住了脸。 第99章 救援 那日之后方多病如他所说的那样,再也不曾对重入轮回的萧承煦做出什么越矩之事。 但即便如此,萧承煦的状况也并不十分好,甚至两半神魂交换过来时,年少的萧承煦总是不住地喊累。 能不累吗? 自那之后萧承煦更忙碌了几分,将自己睡觉的时间压制到最短。 方多病不是没想过要劝,但他才一张口,这人便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往外走去。 这样的日子便一直持续到了三月。 大抵是随着他们逐渐朝南,天上竟延绵不断地下起了雨。 前一日他们在雨中与大梁军交了手,夜里萧承煦便发起了烧。 方多病察觉出他呼吸太过粗重的时候,他已不知道烧了多久,整张脸都烧得通红。 他连忙给人把了把脉,但迷迷糊糊的萧承煦却只是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便止不住地往这股凉意的源头钻。 方多病将人抱了个满怀。 这些时日年少的萧承煦抱得其实并不算少,毕竟累得很了的小殿下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想干,便这么腻在他身上,使唤他做这做那。 但属于另一半神魂的亲密,却已是久违了。 他摸了摸怀中人滚烫的脸颊,低头贴上他的嘴唇,将神力渡过去滋养他的身体。 萧承煦的嘴唇烧得干燥,方多病起身倒了杯清水,加热后一点一点喂给了还一脸难受的摄政王。 生了病的摄政王再没了那层冷硬的外壳,不甚清晰地睁开了因为生病而有些肿胀的眼,艰难地瞥了他一眼后又疲倦地闭了起来,声音沙哑地唤了声:“方多病……” “我在呢。”方多病用被子将他裹紧,将他抱在怀里轻柔地应着。 萧承煦没有再接话,只是下意识般地将侧脸贴在他颈上,动作间竟有几分另一半神魂才有的依恋。 方多病忍不住轻抚了一下他的发顶,不断地用嘴唇贴在他额上细碎地亲吻着。 可惜这一切在这人醒来时的第二天都似是黄粱一梦般,萧承煦看着他的眼仍是那么冷淡。 这种冷淡一直持续到神魂的交换,甚少生病的少年被头昏头痛,鼻子堵得几乎通不了气外加几乎要叫他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的咳嗽折磨得够呛,交换过来没一会儿就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疲惫叫萧承煦这次的风寒病去如抽丝。 就这样,他还总是强撑着身体处理军中的文书。 不过短短半月的功夫,他整个人便瘦了一圈,叫原本合身的盔甲,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不说方多病,就连萧承轩都心疼得要命,以至于大梁军再度出兵打算偷袭大晟军粮草时,他与张将军商量过后,并未通知萧承煦,便怒气冲冲地领兵前去追击梁军。 怎料梁军是因为得了萧承煦病重的消息,为他刻意设下的陷阱。 最终萧承轩跟鹰啸营的领军被围堵在一处峡谷中进退不得,大晟军若是要设法营救,必定损失惨重。 此事着实事关重大,在消息传回的第一时间,张将军便已经背着荆条与萧承煦负荆请罪。 若不是他没有思考清楚,又或者是提前禀告萧承煦一声,而不是选择放任萧承轩提出要追上去的暴脾气,一切兴许都不会发生。 萧承煦心中着急,却还是摇头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即便这次骚扰不成,也还会有下一次,只要我的病一天没好,他们便不会放弃诱敌深入。” 他拖着病体站在沙盘前,模拟了一番萧承轩如今所在的位置。 他们要前去营救,必然会腹背受敌。 萧承煦与剩下的两位将领商量了半晌,最终他们能做的也仍是正面迎战一道。 他一脸倦色地坐在座椅上,轻轻捏着眉心。 他们如今并不知道大梁埋伏在峡谷处的兵力,对方占尽地利优势,并非不能以少胜多,若是他们倾巢而出,营地一旦空虚必会迎来敌军突袭。 但若是去的人少了,若对方埋伏人数众多,在本就劣势的情况下他们未必能杀出重围,反倒白白叫兵将前去送死。 张将军虽自愿领兵前往营救萧承轩,但在他心中,他其实并非最佳人选。 但他不敢看向方多病。 此行危险重重,这人即便是能以一敌百,但到底是肉体凡胎,若是他出了事…… 萧承煦一阵头晕目眩。 不行,方多病不能去,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对得起另一半的神魂。 然而就在他要同意张将军的请战时,这人却忽的站了出来。 “让我去吧。”方多病环抱着手臂,平静又笃定道。 他看向萧承煦,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抹轻松的笑意来,“我对气息最敏感,在这种伏击战中,定然是有优势的,光是这一点,我便胜过张将军许多。再者,我拿承轩当亲弟弟看,他身陷险境,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可是……”萧承煦再顾不上这些日子的回避,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动摇。 方多病目光更是柔和了几分,“你心中最合适的人,不也是我吗?” 萧承煦捏紧了指尖,脑袋的天旋地转让他几乎想要放弃思考——但其实他也并不需要思考,方多病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的犹豫……盖因自己的私心。 他忽的想起,自己似乎有许久都不曾再思念贺兰茗玉了。 不论是受另一半神魂影响,还是他确实这般轻易地为这个男人动摇,时至今日,他总归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乎这个人的。 领兵的人选确定下来后,其他反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在其他将领离开营帐后,萧承煦站起身来,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方多病。 “我要你与承轩……平平安安地归来。” 他的目光中没了前段时日故作态度的冷漠,本就因为生病而微微泛红的双眼似是不断泛着涟漪的湖面,声音中藏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地,执拗地对方多病说道,甚至双手,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 方多病一把将他纤细了许多的身影搂进怀里,噙着笑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好,我一定平安将承轩带回来。” 第100章 中箭 萧承煦面色冷肃地坐在营帐内,看着手中的兵书。 距离方多病出发去营救萧承轩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在方多病领兵离开不久后,他体内的神魂便再度交换过来。 兴许是因为另一个自己交换前心中挂念太深,他竟得到了对方这一次交换前的记忆。 换做是他,到了那个关头也无法拒绝方多病出兵的请求。 若不是这场病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想来不论是自己,还是另一半神魂,都更愿意自己亲自前去救回弟弟。 只是大梁军也并未给他那么多时间来挂念方多病,前方的斥候已经传来消息,梁军正从东西两个方向攻向了营地。 他放下手中的兵书,戴上头盔,迈出了营帐。 这一战是他们出征大梁以来打得最难的一场战,也是萧承煦第一次全程站在后方主持的一场战役。 即便如此,在结束的时候他也已经摇摇欲坠。 严海连忙将他送回了营地。 军医来看过,诊出的仍旧是之前的问题,消耗太多,内里空虚,需得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昏睡的萧承煦睡得也并不安稳,但被军医喂了助眠的药,待他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又亮了起来。 就连内里的神魂,也交换了过来。 ——身体的疲惫叫他们交换的时间再度缩短。 他睁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朝方多病的床榻看去。 却见另一张床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有人使用的痕迹,心便一下落了下来。 已经过了快一日的时间,怎么会还没有回来? 他连衣服都未曾想起给自己披上,便起身往外走去。 严海一见他只穿了件亵衣便出来了,连忙将他送回了营帐内。 萧承煦被他搀扶着往回走,不由皱着眉问:“方多病呢?他们可有消息?” 严海摇了摇头。 他是知道方多病跟萧承轩两人对萧承煦而言有多重要,如今他的这位主子本就抱病在身,若是再伤了心神,这病怕是要更重了。 故而他连忙劝道:“以方先生的本事,他与十殿下,必然会平安无恙地归来的。届时若是他知道殿下你这么不爱惜身子,怕是会不高兴的。” 萧承煦垂下眼睫。 他又何曾管过方多病高不高兴,毕竟他并非另一半神魂,这么长时间以来,对那人一直是将拒绝写在了脸上。 严海将他扶回床榻之后便很快从外面端来了一直温着的药,一边喂他服下一边跟他说起他们这一战的折损。 有萧承煦跟几位将军坐镇,尽管这一战打得惨烈,但到底还是胜了,大梁领兵的将军凌麒在逃跑时被张将军一箭射下了马。 萧承煦还算宽慰,正想询问凌麒如今伤情如何,便听外头一阵嘈杂。 他很快意识到必定是方多病那一队人回来了,随手披上件衣服,边系着衣带便边往外走。 只是他才出了营帐,便见一队人朝自己这个方向过来,就连自己的弟弟萧承轩也在其中。 可他们中间簇拥着的是一副担架,而萧承轩双眼红肿,到了如今双眼也仍旧通红地掉着眼泪。 担架上躺着的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萧承煦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但身边的严海扶了他一把,提醒道:“殿下,看着似乎是方先生受了伤,我这便去让军医过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既然担架还将人往营帐的方向抬,证明方多病至少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 他整个人镇定下来,应了严海一声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萧承轩见他过来,泪水流得越发厉害,噙着鼻音地喊着“哥”,他却只应了一声,便将目光放在了方多病身上。 这人穿着出征前的那身盔甲,胸前还能看见被截去了尾翎的箭支,更糟的是他原本红润的嘴唇如今却微微泛紫。 箭上有毒。 也难怪,若是无毒,怎么可能叫这人虚弱成这样。 萧承煦忍住去握他手的冲动,领着人将方多病送进了自己的营帐中,直接叫人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床上。 军医已经赶了过来,一见他这模样,便马上要为他将仍留在体内的箭头取出来。 萧承煦将无关的人赶了出去,随后目光凌厉地盯着军医问:“这箭头若是拔出来,他可有性命危险?” 军医不敢隐瞒:“殿下,方副将伤的是心脉,这箭不管是留还是拔,方副将都会有性命之忧,但至少将箭拔出来,还有一线生机啊。” 萧承煦并未立刻答应,而是握住了方多病的手,“若是如此,我要你先将他唤醒,方可拔箭。” 至少方多病醒着的时候,以这人的诸多手段,拔箭出了问题还有自救的可能。 军医不由面露难色,忍不住劝道:“殿下,这箭现在拔,方副将受的苦也就少些……” “我让你将他唤醒!”萧承煦再也耐不住脾气地呵斥道。 他如今身体本就虚弱,一句话说完,面色更是苍白得厉害。 那军医顿时不敢再说话,拔出银针便要给方多病刺穴促醒。 不想他银针还未落下,萧承煦便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似乎轻轻拢了一下。 他忙又道:“等等!” 军医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连忙收起了银针,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萧承煦弯下腰,贴近了方多病,轻声道:“若是醒了,便睁开眼。” 方多病眼睫颤动了一下,跟着那双有神的眼睛便含笑地睁开。 萧承煦整个人跪到了床边,声音中带着颤抖地质问:“你……故意的?” 方多病瞥了军医一眼,轻轻地又握了一下他的手。 萧承煦抿了抿唇,“你想要我做什么?” 气若游丝的声音这才响了起来,“扬州慢……心脉……拔箭。” 以扬州慢护住心脉,便可以让军医拔箭了吗? 萧承煦也跟着瞥了军医一眼,坐回了床上,将方多病扶坐起来。 他一边运起内力,覆在方多病的背心,一边对军医道:“我等会儿数到三,你便立刻将他体内的断箭拔出来。” 第101章 苦肉计 军医本还是担心坐着的姿势会叫方多病拔箭后伤口更加严重,但萧承煦却摆出一副一意孤行的状态,他也不敢继续劝诫,只好配合着他拔出了方多病体内的断箭。 叫他意外的是,箭拔出来时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鲜血四溅,伤口也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许多。 他连忙将止血散上在方多病的伤口处,将他剩下的衣衫也剪开之后,用绢帛将他的伤口包裹了起来。 萧承煦的脸色很快就开始发白,他身体本就还没好,好在方多病体内的扬州慢很快便随着他渡进的那部分内力运转了起来,而军医又在帮这人包扎伤口,他便顺势将内力收了回来。 他有些疲惫地看着闭上了眼睛,一脸沉静的方多病,等军医帮他包好了伤口,起身去煎药时,才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寻了条腰带系上后,将等在营帐外的萧承轩唤了进来。 萧承轩一进屋便忍不住追问:“哥,方大哥没事吧?箭拔出来了吗?” 萧承煦黑着张脸,点了点头,“箭是拔出来了,不过箭上有毒,军医擅长的只是外伤,这毒怕是还得方多病自己想办法解决。” 若是解决不了,便…… 他紧了紧拳头,忍不住道:“你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萧承轩顶着红肿的双眼点了点头,“昨日上午我带兵前去迎战梁军,一开始我们还是占的上风,很快梁军便开始败退,我……我受了敌军的激将法,追了上去。还未到峡谷,我便已经察觉出不对,我记得哥你说过那里的地形,只是当我们想要撤退时,大批的梁军却突然从后方出现,将我们逼入了峡谷之中。” 他面色带着懊恼,“我本想直接带人冲出来,可惜梁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没能冲出峡谷,便损失惨重,只好又退了回去。” “方大哥来的时候,梁军的人更多了,我们与方大哥里应外合,才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萧承轩两只眼睛又红了起来,“只是……只是梁军见我们快要突围,便索性将箭都瞄准了我,想要了我的性命,方大哥为了保护我才……才意外中了箭。” 萧承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色忽的变得更难看了几分。 萧承轩以为他是对自己失望了,不由得丧气地垂下了脑袋,“哥,都是我太冲动,才会中了敌军的诱敌之计,你……你罚我吧!” 确实该叫他长个记性。 萧承煦让他下去领了二十军棍,在他们打下下一座城池前,与鹰啸营的将士们同吃同住一段时日,也好让他领回一下行军之苦,做事三思而后行,别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上一世这小子便因为太过冲动而惹出了不少麻烦,即便后来成熟了一些,也还是免不了暴躁易怒的性子,如今正是磨砺他的恰当时机。 待萧承轩出去之后,萧承煦才回到了屏风后,坐在了方多病的床边。 在另一半神魂的记忆里,这人只有那一次带着他跳下悬崖,才会如这般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 他轻轻将手搭在方多病的小臂上,这人体内的扬州慢运转得越来越快,就连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许多。 “你是故意的吧?”他垂下眼睫,声音低哑地问。 方多病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侧身吐出一口污血,才慢吞吞地捂着心口坐起身。 他情况确实没有看起来那么糟,毕竟他中箭之前已经用扬州慢护住了心脉,虽说中了毒,但这毒药虽烈,却是能以内力逼出的,对他来说算不上太危险。 他看着垂敛着眼睫,一脸平静的萧承煦,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临时想到的苦肉计没有生效就算了,还被看穿了,大抵又要被这人冷上一段时日了。 他试探地伸手覆在萧承煦的手背上,“要说故意的,倒也不算,只是那支箭朝心口射来的时候,人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样便能叫你放开心神。” 萧承煦抬起眼,覆着水光的双眼中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因为别的情绪,叫他看起来有些脆弱。 方多病心口抽疼了一下,他发觉在对着萧承煦的这一半神魂时,他似乎总是在做错的事。 他伸出手想要抱一抱眼前这个本就因为生病而面色苍白的人,萧承煦却是突然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气大得方多病脸都偏到了一侧,口中的血腥味叫他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不久前吐出的污血,还是因为这一掌叫口腔磕破出了血。 他不算是意外,这事本就是他做错了,但伸出去的手却是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人现在大抵不会想要他的怀抱。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听见萧承煦强压着哭腔,沙哑地挤出这句话。 方多病转过脸来,便见眼前的这位殿下泪水早已控制不住地溢出了眼眶,湿润的眼睛里蓄满了难过、挫败跟后怕。 他意识到什么一般地再度伸出手。 萧承煦避开了他心口上的伤,投入了他的怀中。 滚烫的泪水落在了他未着片缕的肩上,方多病连忙搂住怀里的一言不发默默流泪的燕王殿下,抬手落在他后脑上安抚地轻揉着。 “我……我就是晃了下神,其实算不上故意的,而且……而且我身体很好,只是一支毒箭,要不了我的命的。” 他口舌全然没了前些日子对着自己时的巧言善辩,反倒显得有些笨拙。 萧承煦扯起袖子掖了掖泪水,反倒比他显得更加平静,“不必再跟我炫耀你做的蠢事。” 他顿时悻悻地闭了嘴,也不管心口还疼着,另一只手也环抱了过来,将他紧紧地搂住。 “你……”萧承煦动了动身体,却不敢用力挣脱,只是皱着眉道:“你不要命了?” 方多病没搭话,只是侧头蹭了蹭他的脸,亲昵地亲了一下他的颧骨后,才略分开些,细细地看着他的脸。 萧承煦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然,很快便别过了脸。 方多病这才轻笑了一声,“我命硬着呢。” 第102章 转变 萧承煦的精神算不上好。 他之前感染的风寒本就还没断根,昨日还领兵上阵,今日情绪起伏太大,又损耗了内力,如今放下心神,便实在耐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方多病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低头贴上他的嘴唇,将自己存着的神力渡了过去。 那点维系着精神的神力送出去后,即便是他也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抬高了几分声音:“严海。” 一直候在营帐外的严海走了进来,看见两人相拥的模样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才垂下眼睫,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方多病摸了摸萧承煦的脸,道:“我这里方才吐过了毒血,腌臜得很,你将承煦抱到我床上去。” 严海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方多病怀中的萧承煦抱起。 方多病挪了挪身体,又叫他将这条沾了污血的褥子换了下去,才重新躺了下来,严海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换一条干净的褥子,便见他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在他们营地这场战役以胜利告终,峡谷那处方多病虽说受了重伤,萧承轩带去的鹰啸营也几乎伤亡过半,但梁军也讨不着好。 可以说这一次大晟大梁双方都各有损失,可干掉了地方将领凌麒的大晟到底是更胜一筹,萧承煦也总算能够好好将养一阵身体。 方多病体质到底并非凡人,又有扬州慢护体,休息了一夜整个人便已经好转了许多。 萧承煦却还在另一张床上躺着。 他起身走到另一张床边,看着这人泛红的脸颊,不由皱眉探了探他的额头。 许是昨日损耗太过,如今竟是又发起了热。 方多病连忙俯身又给他渡了些神力,昏睡的人才好似慢慢转醒过来。 “方多病……”萧承煦软绵绵地眨了一下眼睛,手吃力地从被子下面探了出来,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方多病捏了捏他发着烫的手,很快便把这只手放回了被子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鬓发,“反倒是你,又病倒了。” 萧承煦面颊烧得绯红,他朝方多病的手靠了靠,“你骗我,我现在能看到他的记忆了。” “这样你以后就不用再花时间去看他留下来的记录了。”方多病又低头去亲了亲他的眼角,顾左右而言他。 少年低低地咕哝了一下,带着点鼻音,方多病猜大概是在骂他。 “再睡一会儿。”他将萧承煦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看着小半张脸都被遮起来的少年,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军中还有张将军,梁军的凌麒已死,其他人成不了火候,你只管放心。” 萧承煦强撑着快耷拉在一起的眼睛,目光落在了他已经逐渐有血色渗出来的胸膛上。 方多病低头看了已经被染红的绢帛一眼,道:“等我恢复一些神力,便用术法给自己疗伤,这你总能放心了吧?” 床上的人没答话,只是眼睛又轻轻地一眨,蝶翼似的睫毛便缓缓地合上,终于又睡了过去。 等他彻底睡着,方多病才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叫他双唇打开了一条缝隙。 俯下身渡神力的时候,他试探了一下萧承煦灵台处的神魂。 早已痊愈的神魂看着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这人的灵台却好似明亮了几分。 兴许两半神魂的融合,会比他想的要来得更早。 - 方多病的伤果然好得很快,拔了箭的第四天便已经可以起身到附近的山头上逮野鸡,给萧承煦熬鸡汤了。 体质原本也算得上很好,却一病就是大半个月的萧承煦看着他捧着鸡汤坐在床边,不由得眉头一挑,“你那日那副虚弱的样子,果然是骗我的吧?” 方多病舀起一勺鸡汤,吹凉之后递到他唇边,笑嘻嘻道:“那毕竟是毒箭,还刚好射在心口上,若不是你及时用扬州慢帮了我一把,我可没那么快能缓过来呢。” “既然知道凶险,便不要做这种傻事。”萧承煦不再像往日那般刻意冷淡后,整个人便柔和了许多,递到唇边的鸡汤也没有拒绝,只是在舌尖被烫了一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 方多病连忙将鸡汤放到了一边,取了凉开水让他漱漱口。 萧承煦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垂着眼睫轻笑了一下,“战场上刀光剑影,什么伤没见过,不过被烫了一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方多病再坐下时直接坐到了他身边,将他揽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不过是给你取点凉水,怎么算是大惊小怪呢?” 萧承煦怕靠到他胸前的伤口,下意识地躲了躲,却反倒被他抱到了腿上。 哪怕记忆里年少时的自己确实经常被这样抱着,但于他而言,这个姿势委实有些…… “如今还在军营,你……放我下去。” 萧承煦抿着唇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被抱到腿上时身上披着的衣服也滑落到一旁,单薄的亵衣甚至紧贴在了身上,勾勒出了他两片饱满的胸膛。 方多病的手顺着他亵衣的缝隙滑了进去,正落在胸前,将那层薄薄的亵衣撑得越发隆起。 萧承煦敏感地一颤,忙将他的手按住,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你若是要这样,我便要后悔了。” 本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看着他便下意识想要欺负一下的方多病登时老实了下来,将手收回来后讨好地在他嘴角上亲了亲。 “鸡汤放太凉了不好,我继续喂你?” 萧承煦今日其实已经好转了许多,再说了他也不是伤着了手脚,本就能自己用膳,不必非得要他喂。 但他也没有拒绝,毕竟他心中其实很明白这种心上人生病时,自己恨不得以身代之,每时每刻都想陪伴在对方身边,细致入微地照顾对方的感受。 一碗鸡汤便在方多病小心翼翼地投喂下,尽数进了萧承煦的肚子。 他用帕子掖了掖嘴角,看向正含笑看着自己的方多病。 “你如今自己伤还未痊愈,不必再费心去寻这些野物。” 方多病只是捧住他的脸,凑上前亲了亲他还残留着鸡汤味道的嘴唇,“也不是费心,是我闲不下来罢了。” 萧承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终是没再克制自己地将唇再度贴了上去。 第103章 惜取眼前人 萧承煦养病的期间,张将军与他商量过后,赶在大梁的援军到来之前,攻下了眼前这座城池。 取下这座城池后,他们便不再急着继续。 一国之内真正有本事的将领其实也就那些人,大梁老皇帝在位时能力平平,且偏信佞臣,不重武将,大梁优秀的将领本就有限。 如今薛继、洪广志被擒,凌麒身死,大梁的小皇帝哪还有得用之人? 萧承煦养病的期间在新打下的城中颁布了一系列新规,待朝中派来的人接管了新城后,才率军启程,一路南下打入大梁王都。 萧承轩在那一次冲动行事险些害死方多病后也总算长进了几分,领着鹰啸营骁勇杀敌时已有了几分上一世豫王的模样。 不过一年时间,大晟军便攻破了大梁王都,萧承煦再度斩下了大梁小皇帝的首级。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龙椅,不由生出些许恍惚。 若是上一世……他真的选择了坐上这张龙椅,而不是遵守诺言,奉萧启元为帝,结局又会是如何? “承煦?”方多病一甩沾了血的长剑,走到了他身边。 萧承煦这才醒过神来。 上一世的事,早就如过往云烟,他已经放下了贺兰茗玉,对这个皇位,又何来念念不忘? 哪怕最后父皇并未将皇位交给自己,他也大可以跟眼前这人一起,隐居山林。 “没什么。”他轻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解释:“就是想起了些过往。” 外面的乱象还未彻底平复,方多病也没有做什么越矩的动作,只是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挨着他的肩膀:“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应当惜取眼前人才是。” 这话从这位眼前人自己嘴里说出来,很有那么几分王婆卖瓜的意思,萧承煦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去看外面的情况了。 留下方多病自己摸了摸鼻子,掩着嘴唇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城中大梁的官员都被萧承煦关押了起来。 上辈子他攻下大梁王宫时,已是大晟的摄政王,对于大梁的官员自然有着处置权。 但如今他还是皇子,尽管大梁是自己打下来的,但大晟的皇帝仍是他的父皇,他自然不能越俎代庖。 甚至夜里他也没有在皇宫歇下,而是去了狼啸营攻下的一座王府。 大梁从前的老皇帝过得奢靡,上行下效,这座王府也远比他的燕王府要华贵。 洗漱的时候王府原本的侍女领着他们去了府内的浴池。 即便方多病见多识广,也觉得这浴池在王爷这个身份来看有些过于奢华。 上个世界齐焱宫里的浴池也不过如此。 萧承煦却不太在意这个浴池究竟如何,上辈子他的物欲便很低,苏玉盈将他的生活弄得一团乱,他甚至更适应在军中那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待侍女放好了池子的水,要往里撒花瓣时,他便皱着眉叫几个侍女出去了。 方多病见门关上后,便帮他脱下了身上的盔甲,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萧承煦侧头看他,“这里到底并非大晟,王府的这些下人不过临时用用,你不可过于放松。” 他凑上前来,用鼻梁蹭了蹭怀中人的脸,“王府的这些下人脚步虚浮,气息沉重,并无习武之人。他们送来的吃食,我都试过了毒,你且安安心吧。” 方多病将人转过面来,“若是我自己就算了,事关你的安全,我哪里会敷衍了事。” 萧承煦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睫微微颤抖着抬起,在看了他一眼后,才不太自然地抿起唇来,压着声音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先……沐浴吧。” 方多病忍不住将落在他后腰的手收紧,将他搂得更紧,两人自胸口以下的身体都紧贴在了一起。 “我的心思?我的什么心思?” 上辈子经历的苦楚太多,萧承煦根本无法像年少时的自己那般敞开心扉,尽管已经放弃了再抵抗这份感情,但在知道了另一半神魂也能获取到自己的记忆后,他在方多病跟前总是有些局促。 再加上战事吃紧,他们成日都在军营里,这一年时间里,两人其实并没有做太多越矩的事。 哪怕交换了神魂后,他仍是被迫地承受过不少次隐晦的情事,但至少这些对方跟另一半神魂都不知道。 今日沐浴的时候方多病跟过来,他便知道避不过去了。 萧承煦呼吸有些急促地抬起眼,探寻地看向跟前这人的眼睛,“他……他如今会有我的记忆,你确定?” 方多病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地蹭着他的鼻子,“你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才老是皱着眉。” 两半神魂随着萧承煦逐渐放开了贺兰茗玉,便已经逐渐开始真正地融合了,尽管速度还很慢,但他们总有一天会真正地恢复成一个人。 这点年少时的萧承煦感受大约更明显一些,毕竟一直以来更拒绝这件事的是心有执念的这一半重入轮回的神魂,所以他一开始便只能得到对方过往的那部分记忆。 如今眼前这一半神魂,怕是还没有怎么意识到他们已经开始融合的这件事。 方多病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托起他的下颌,看向他已经柔软得泛起了水光的眼睛。 两人吻在一起的时候,萧承煦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双手揪紧了方多病的衣襟。 但很快,他便不得不再度将眼睁开,气喘吁吁地看着男人解开他的腰带跟衣带,摸进了他衣内的手,皱着眉地握住了这只不安分的手:“先沐浴。” 这两日他们一路攻入皇宫,身上半点都未曾打理,连被头盔挡着的头发都在冒着血污的腥臭。 也亏得方多病能够亲得下口。 萧承煦拍了拍他还箍在自己腰上的手,不自在地拢了拢已经朝两边大敞开的衣襟。 方多病在他肩上轻咬了一口,抬手帮他解下了头上束发的发冠。 卷曲的乌发凌乱地披散了下来,萧承煦随手将其拢了拢,取过一旁的木梳将长发梳通后,便背过身去,褪下了身上的衣袍。 这些时日他还是受了些伤的。 尽管有方多病的术法跟伤药,但他不愿意叫伤口好得太快,惹人怀疑,便仍旧有些疤痕留在了身上。 淡粉色的伤疤盘踞在光洁的皮肤上,不算难看,反倒叫方多病有些蠢蠢欲动。 萧承煦并不知晓身后盯着他的人的所思所想。 他潜入池水,整个人都湿透了后才重新冒出头来,随手捋了一把脸,便踩着池底,走回了池边。 方多病蹲在边上,干燥的手带着些许放肆地摸了摸他湿润的脸颊,慢慢地落在他下巴上,用了点力地将这张清隽的脸抬起。 萧承煦眼睫一抖,滚落了一滴水珠,声音微哑着道:“香胰子。” 第104章 柔情似水 方多病动了动手指,示意他转过身,道:“我帮你。” 萧承煦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行军这段日子养得糙了,萧承煦这头长发也就他用净尘术的时候能恢复当初在王都时的顺滑柔软,哪怕现在,也难免有些毛躁。 方多病没有直接用香胰子帮他清洗,毕竟那个侍女送来的那堆东西里,有他认得的专门用来沐头的香泽。 是茶油跟猪苓做成的,气味大约是特意调过,带了点淡淡的桂花香。 他将香泽细细地揉搓在萧承煦的发上,目光不时看向他揉搓着身上血污的手,在抹完了青年整头乌发后,才忍不住脱去了身上的衣服,也跟着下了水。 萧承煦见他眼巴巴地贴过来,不自在之余不免有些好笑,抬脚踢了踢他的膝盖,“你去那头洗干净再说。” 方多病一双大眼登时便可怜兮兮起来,见跟前这人挑着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才抱着香胰子跟香泽钻到了浴池的另一侧,仔细地清理起自己。 待两人终于将自己清洗干净,浴池里的水已然变得有些浑浊,哪怕是方多病自己,也不乐意在这样的水里做点什么。 他们转而回到了房中。 萧承煦并未点燃烛灯,只是略微拨弄了下已经被方多病用内力弄干的长发,想着是不是要束起来,方多病便已经从背后贴了上来。 本就宽松的寝衣被手轻而易举地撩开,感觉到胸膛被轻捏着的萧承煦只觉背脊一阵战栗,下意识便用手撑住了跟前的桌子。 方多病拨开了他的长发,解开他的衣服后扯着衣领往下,露出了他大半的背脊。 “承煦。”压低的声音在耳后轻轻地唤着,后颈很快便落下了一片湿润。 萧承煦咬着下唇,忍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喘声。 “别……”萧承煦双腿一颤,勉强侧过头来,黑暗中因为湿润而尤为明亮的双眼泛着涟漪,低声道:“别在这里。” 方多病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他将萧承煦转过面来,身体反倒逼近了些许,将人抵在了桌上,“若我想在这里呢?” 萧承煦抓在他肩上的手不由得一紧,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便想要抵抗。 方多病拉住他的手,声音放软了地贴着他的耳垂,“从前不曾试过,好奇得很,殿下陪我试试,好不好?” 萧承煦抵抗的力气渐渐小了下来。 方多病挤进他腿间,整个人贴近上来,逼得他不得不用手往后撑着桌面,以维持住自己坐着的姿势。 “为何……为何要在这里?”他忍不住用干涩的声音问。 方多病没有回答,只是不安分的手已经重新落在他胸前。 …… 眼见着这人要解开他的亵裤,萧承煦终于忍不住拿脚蹬住了方多病的胸膛。 他双眼冒着火气,又夹着些酸涩跟委屈:“我……不想在这里。” 方多病不安分的动作这才停下,眉眼间竟是盈满了笑意,甚至哈哈地笑出声来。 在萧承煦满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忍不住发脾气的时候,才听他“诶”了一声,将他从桌上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里间走。 萧承煦脸颊贴在他肩上,心口似是揣了只兔子,扑腾个不停。 那种总是在两人亲密时不由自主的紧绷好像消下去了许多。 被抵在床上后他看着方多病的眼睛,慢慢地主动抬起头,迎身吻了上去。 他在另一半神魂中被迫承受了这么多次,再加上这些时日他们虽不曾再进一步,但亲吻却是时常有的,萧承煦如今对亲吻并不陌生。 他勾着方多病的脖子,学着这人往日里那样,用舌尖轻轻挑逗着对方的舌头。 这个亲吻因为他的主动而逐渐变深,亲吻间黏腻暧昧的声响叫彼此越发维持不住理智,身体也渴求地探寻着对方。 到最后分开时,萧承煦面颊早已憋得通红,下唇破了个口子,一边剧烈喘着气一边眨着被泪水晕得一片朦胧的眼。 …… 方多病亲吻着他的掌心,又俯下身来吻住他的嘴唇。 吻得很轻,缱绻又珍惜。 萧承煦终是在这样的温情下,彻底打开了自己。 方多病折腾了他大半夜的时间,待结束的时候他几乎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在这人给自己用了术法清理过后,便伏在他的胸膛上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日醒来的萧承煦已然换了另一半神魂。 他坐起身子,低头看了眼胸口,有些懵懵地发了会儿呆。 因为严海找了过来而不得不先起身的方多病衣衫整齐地从外间走了进来,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轻笑:“这是怎么了?” 萧承煦这才回过神来,拧着眉毛略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怎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方多病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坐到他身边,将赤条条的小殿下抱到了腿上,用被褥裹着,只一个脑袋跟一双长腿露在外面。 萧承煦却忍不住扒拉开裹着自己的棉被,一把掐住他的脸,“你与他做的时候怎么……怎么那么温柔,你待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 萧承煦都忘了自己是个急脾气,他若是真这么磨磨蹭蹭的来,这小殿下只怕得怨声载道。 但话却不好这么说。 方多病头大地来回捋着小殿下的背脊,装傻充愣:“是吗?我怎么记得我哪一次待你都是将你当宝贝一般地哄着。” 萧承煦听着宝贝二字顿时有些受用,却仍是对自己没得到这么温柔的对待而皱着鼻子。 方多病索性翻身将他压回床榻,拿昨夜对另一半神魂做的原封不动地又给他来了一回。 到后面萧承煦噙着哭腔在他耳边讨饶,他才将人又从床上抱了起来:“这样够温柔了吗?” 完全受不住这种温柔折磨的小殿下委屈地瘪着嘴,趴在他肩上吸着鼻子。 第105章 储君 萧承煦成功打下大梁的消息传回了王都,萧尚远当日便在朝堂上颁下了立他为太子的旨意。 朝中并非没有反对的人,但在这片天下有一半都是萧承煦打下的此刻,任何反对的理由都显得过于浅薄,哪怕萧承耀跟萧承泰,在对视一眼之后,也不得不跪下来恭祝自己的父皇跟九弟。 萧尚远并未将萧承煦召回王都,而是打算将王都搬迁到大梁王都所在的京城。 毕竟北境虽然地广,却到底比不上京城的富裕。 而得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旨意,萧承煦便代为处置了原本大梁的官员。 他将记忆中的那些佞臣逐一斩首,对原本大梁的官绅文士加以礼遇,即便是不愿意归降大晟者,只要不是负隅顽抗的便没有下死手。 他们出征至今已经过了将近四年的时间。 萧承煦在大晟的威望随着他在短短不到四年的时间便打下大梁而一度跃到了最高。 方多病看着站在廊下,正摩挲着龙佩的萧承煦,快步走上前去。 他抖开挂在臂上的斗篷,将廊下的青年裹了起来。 萧承煦侧过身来,眉目间的茫然去了几分,平静的面庞透出了几分柔和。 他伸手接住了廊外正飘落着的雪花,“下雪了。” 方多病朝他贴了过来,握住了他沾了雪水的手,将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笑着答道:“是啊,京城的雪比王都那边要来得晚一些,那边月初的时候便开始下雪了。” 萧尚远带着王都的人启程迁宫时,便是月初,下雪的时候傀儡还陪着沐皇后一起看了会儿雪。 萧承煦指尖微微一蜷,问:“父皇他们到哪里了?” “还未到边城,只行了大约三成的路,约莫仍需一个月的时间。”方多病抬手在斗篷底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搂进怀里。 廊下没什么人,萧承煦只与他僵持了片刻,便无奈地顺着这人的一股牛劲被搂了过去。 “如今还在外头。”他瞥了这人一眼,不轻不重道。 方多病蹭了蹭他泛凉的脸:“我都注意着呢,放心吧。” 萧承煦垂下的眼睫敛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侧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们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风雪渐渐大了起来,方多病拢了拢他身上的斗篷,黑色的毛领将他清隽的面颊包裹起来,沉静的模样与少年时的朝气很是不同,但比起最初见时,那种枯槁已经几乎被平和所取代。 他忍不住摸了摸萧承煦的脸,勾着嘴角笑得有些轻佻,眼角微垂的大眼也带上了几分本不应有的侵略性。 萧承煦呼吸一顿,还未来得及制止,便已被他揽住了后颈,堵住了嘴唇。 方多病的嘴唇跟鼻息滚烫得两人几乎一贴在一起,他的脸颊便开始不可自抑地发烫,但他如今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亲密,甚至下意识地便张开了唇。 尽管因为渡过了不一样的人生,所以性子并不相同,但不知是受之前被禁锢在年少时自己体内的影响,还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他们的某些习惯变得越来越一致。 萧承煦晃神的瞬间被方多病轻捏了一下后臀,顿时不自然地推搡了一下他的胸膛,结束了这个不分场合的吻。 待回了室内,才刚合上门,他便被方多病一把抱了起来。 萧承煦被压在床上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昨日你不是做过了?” 方多病手已经摸进了他的衣服里,笑着答道:“昨日是昨日。” 他说着,大掌抚上了胸膛,拇指的指腹落在中间那处轻轻一碾。 萧承煦浑身战栗了一下,眼睛霎时便带上了几分潮湿,微张着唇想说什么,但在方多病接连的把玩下,编贝似的上齿终是咬住了柔软的下唇,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方多病的意思。 昨天夜里与对方颠鸾倒凤的是另一半神魂。 他从未告诉过对方自己大多数时候都被迫清醒地感受着,也就不能告诉这人,尽管身上的不适已经被术法治好,但他昨日已然…… 更多的思绪终止在这人解开他衣衫,俯下身落在他胸膛的唇上。 他抬手攀住方多病的后背,终是默许地任他施为。 在京城的日子自然是比一路行军要轻松许多。 原本应当是难处的治理也因为萧承煦上辈子在这座城中过了近十年时间而显得游刃有余。 在萧尚远一行赶路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京中已经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自己深知猜忌之苦,也不愿与萧尚远的关系演变成自己上辈子与萧启元跟贺兰茗玉之间的复杂,故而每隔一日便要给萧尚远送去一封信,将自己治理京城的想法一一阐述,又时常询问对方的意见。 所以当萧尚远一行抵达京城的时候,对这派祥和之景,不仅不曾感到意外,反倒还十分熨帖亲切。 萧承煦带着萧承轩跟狼啸营鹰啸营等人一起候在城门外,将他迎入了皇宫。 几日后,一切整理得宜,萧尚远在京城的皇宫中进行了第一次朝会,正式分封储君。 萧承煦垂着眼睫跪在萧尚远的面前,看着自己手中的册书跟宝玺,顿了片刻后,重重地叩拜。 他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这份名正言顺,不曾想回到另一个自己身体后,竟有全了这份遗憾的一日。 心口许久未曾愈合的伤疤好似渐渐平复,他只觉心神一片清明,整个人竟是轻快了几分,少了许多沉静,抬起的眼眸中有了些许不属于他原本年纪的神采。 方多病站在群臣之中,看着他穿着太子袍服露出的意气风发的神色,心中了然。 除去了心结之后,两半神魂融合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想来等二人融为一体的时间,应该不会太远。 而一直未曾真的去想过融合这个问题的萧承煦也在回了修整的东宫后忍不住问他:“我们……正在融合?” 方多病将他搂到腿上,摸了摸他有些紧绷的脸,应了一声。 心智坚韧的前摄政王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闭起眼睛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释然。 第106章 成王败寇 连年征战的日子随着大晟夺下了大梁后渐渐变得平和下来。 作为太子,对萧承煦而言更重要的反倒是子嗣的问题。 与方多病在一起后,萧承煦早就做好了没有子嗣的准备,而对重入轮回的另一半神魂而言,也本就没设想过自己会有个子嗣。 若真是这么在乎子嗣,他上辈子也不至于走到将萧启元视若亲子的那一步。 但对已经定下了下一任储君的萧尚远来说,储君没有后代,便代表地位不稳。 再加上他宫中的妃子为了继续保证家族的权势,在他耳边吹了不少枕边风,很快萧尚远便要给他纳侧妃。 苏玉盈更是迟迟不曾许人,只想着等他回心转意。 方多病搂着萧承煦的腰,将人按在膝盖上,一点一点地吻着他痕迹未消的肩膀。 因着不久前赐婚的圣旨刚下来,心中有愧的小殿下放纵地抱着他的脑袋,任由他的嘴唇往下,落在自己的胸膛上一点点攻城略地。 等被欺负得有些受不住了,他才忍不住挣动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向抬头看向自己的男人。 方多病刮了刮他的鼻子,声音轻柔,“好了,我并未生气。” 萧承煦缩了缩身子,靠在他怀里,目光有些复杂,“你真的不怪我非要那个位置?” 其实若他只是普通皇子,在已经有了王妃的情况下,哪怕他不愿意再娶,以父皇对他的疼爱,想来也是会答应的。 但他不甘心。 若说在另一半神魂醒来之前,他还并没有什么争的心思,可得到了那些原本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记忆,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另一半神魂,他都不想就这么放手。 他偏偏想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脑袋,“本就是你应得的,我为何要怪你?我知道若是你自己能选,你不会愿意娶侧妃就够了。” 萧承煦毕竟不是齐焱,他还只是个皇子,哪里能真的跟皇帝抗衡? 就算他愿意放弃皇位的继承权,萧尚远也不会眼见着心爱的小儿子因为一个男人而断了子嗣。 萧承煦却仍觉得待他有所亏欠,勾着他的肩膀将柔软的嘴唇送了上来,坐在他怀中慢慢动了起来。 倒叫方多病得寸进尺地仗着他的忍让玩了许多往日里要遭打的花样。 萧尚远一下给萧承煦赐了一位侧妃,一位孺人。 先入门的是无需行礼的孺人,其父是原大梁的一名武将,如今在凤啸营麾下,任统领一职。 不管有没有着这样一层身份,到底是皇上赐下的人,萧承煦总不能真将其置之不理。 毕竟萧尚远可不是萧承睿,会巴不得他后院更乱一些,好叫自己没有子嗣,兴不起作乱的野心。 好在方多病神力恢复得多了之后,傀儡也能随时变换了。 在去新孺人的院子之前,萧承煦特意来了正妃房中,将傀儡换成了自己的模样。 这样借助一道灵符,便可给新来的孺人编织梦境,令其陷入自己的幻想之中,傀儡也得以脱身。 唯一不好的便是,操控傀儡的人是方多病的一缕神魂。 萧承煦看着神色间确实并没有以往那么集中的男人眼神幽暗。 他伏在方多病身上,轻笑道:“他怎么会愿意让你去?” 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暗色,方多病翻身将他压回了属于王妃的床榻,在女子香中慢慢摸进了他的衣里:“你好歹也多信任我一些。” 那傀儡又什么都做不了。 “再说了……”他贴着身下人的耳朵低沉地笑起来:“谁人能比得过太子殿下?” 萧承煦背脊一阵战栗,心中的醋意渐渐被情热所取代,勾住了方多病的肩背,堵住了这人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嘴。 又过几日,便到了迎娶侧妃的时候。 萧尚远赐下的侧妃并非苏玉盈,而是北境大族之女,婚宴因着太子的身份,甚至不比当初萧承煦迎娶正妃要逊色多少。 故而比起那个他还愿意用傀儡应付一下的孺人,这位侧妃从一入太子府,便被他冷落了好些时日,上跳下窜了好几回,才终于消停下来。 待她不再想着与正妃较劲,萧承煦才故技重施地用傀儡将其应付了一番。 他入后院的次数并不频繁,更多还是歇在自己的院子里,被特意调教过的宫人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与那两人揭发他与方多病的事。 渐渐的,这新来的两人也知道了他的脾气,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后院中,不敢随意作妖。 时间一过便是两年,萧尚远的身子到底是油尽灯枯,哪怕是有扬州慢在,也没办法再吊住他的性命。 终于在又一个新年过去后,冰雪还未消融之时,大晟的祖皇帝终是与世长辞。 萧承煦虽知这些年本就是意外得来的,但疼爱自己的父皇一朝驾崩,他仍是哭得两眼红肿,不吃不喝地在萧尚远的灵位前守了整整三日时间,才被挂心的沐皇后哄去了休息。 继任大典放在萧尚远入陵之后。 尽管萧承煦如今地位稳固,手中除了狼啸营鹰啸营的势力外,还有萧尚远留下来的龙啸营势力,而萧承礼的鲸啸营又是一贯的保皇派,但萧承耀向来不服他这个备受萧尚远宠爱的小儿子。 他与萧承泰两人最终还是选择了萧承睿,集结了三个营的兵力,在继任大典前一夜选择了起兵造反。 萧承煦却已早有准备。 他从未打算放过萧承耀萧承泰两人,毕竟对比起待他还算有恩情,叫他心绪复杂地萧承睿,这两位兄长向来视他为眼中钉,上辈子又是主要逼死母后的人。 他自然要叫他们自尝苦果。 最终这场叛乱中,萧承泰受伤被擒,而萧承耀心疾发作,从马上滚下正好被马蹄踏中了胸膛,以最憋屈的方式死在了宫门前。 萧承煦看着面色灰败的萧承睿,抬手让人将其押回了齐王府。 对于这位三哥来说,死并非最可怕的,如今的成王败寇才是。 他不会选择要了萧承睿的性命,却也绝不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便叫他的好三哥就这么…… 蹉跎余生吧。 第107章 交汇 萧承煦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 真正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他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波澜,反倒是因着萧承睿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回忆起自己还年幼时,对方教自己骑马射箭,还为自己挡在一箭,以至于落了咳疾的旧症。 人生似乎总是没有两全。 方多病从身后将他拥住的时候,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又穿得这么少?”方多病贴着他的耳畔问。 萧承煦侧过头来,“屋内烧着炭,今日风不算大,没多冷。” 京城的冬天比北境的风雪要少一些,也小一些,今日正好不是什么风雪交加的日子,即便是晚上,外面也只是干冷。 他早便习惯了这样的温度,更别说如今还习了扬州慢,即便穿得少些也不妨碍,也只有这人总是觉得他是个吹一会儿风就会病倒的瓷娃娃。 方多病搂着他的腰,蹭了蹭他的脸颊问:“可是心中难受?” “为何这么问?”萧承煦反问。 “自是因为你重情重义。”方多病握住他比自己略小一些的手,“先是你父皇过世,又是齐王造反,你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你年少时与他感情那么好,我便知道你心中难以轻易放下。” 萧承煦往后靠了靠,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 “我以为我会觉得畅快。”他轻声道。 方多病扳着他的腰将他转过身来重新搂进怀里,干燥温暖的手掌落在他的脑后,轻轻摩挲着。 三岁看老,哪怕后来再怎么改变,年少时的萧承煦,与十几年后的摄政王的改变其实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尤其如今他们融合得越多,两半神魂即使分开出现,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属于另一半自己的特质。 他垂下眼,萧承煦也朝他看来,向来平静自持的这一半神魂面容流露出越来越多的柔软,被水光浸润的双眼缓缓一眨,便自然而然地朝他靠了过去。 “上辈子的事到底都过去了。”萧承煦轻声道:“倒是有些对不住三嫂跟……茗玉。” 方多病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下撇了撇,虽未说什么,却已叫正看着他的萧承煦瞧出了这明显的醋意。 “你派人多照看着些齐王府便是了。”他道。 萧承煦嘴角不由得往上勾起,眼波流转间声音却是压得更低了几分,“萧承睿到底是反臣,圈禁已属宽大处理,若是对他们再加以关照,那些个宗亲只会觉得我软弱好欺。” 方多病搂着他腰的手在他的腰侧轻轻一捏,无奈道:“你是想着让我照看齐王府?” 身着帝王华服的青年抬起双手缠上了跟前男人的后颈,眉眼带着蛊惑:“你不愿意?” 方多病没骨气地吻上了眼前潋滟着波光的双眼,“愿意,你让我死都甘愿。” 萧承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被他托抱起来时却是双腿盘上了他的腰。 - 两半神魂彻底融合那日有些平平无奇。 萧承煦批着奏疏批得有些困乏了,支着脑袋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待再睁眼时,他便意识到两半神魂约莫是已经融为一体了。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他低头摸了摸胸膛,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听见了方多病的脚步声。 这人自然地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困了便去榻上躺一会儿,这些奏疏我都给你分好了,需要尽快批复的那些你都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不急于一时。” 萧承煦被他握住了手,从榻上拉了起来。 他盯着跟前这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方多病忍不住疑惑地挑起了右边的眉毛,“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萧承煦抬手在这人脸上摸了摸,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掐住了这张瞧不出年纪的脸,“原来你是这般欺负我的。” 青年瞧着面无表情,没了从前说这种话时总带着几分被宠出来的娇憨,但另一半的神魂又实在说不出这种话来。 方多病被掐得龇牙咧嘴,只得用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萧承煦轻笑一声,才在这样可怜巴巴的目光中将手松开。 在看见他脸上自己留下的指印时,却仍是忍不住用拇指的指腹在那片皮肤上轻蹭了蹭。 方多病按住他的手,将脸颊贴了上去,黏在他掌心,双眼带着笑意地询问:“融合了?” 他没立刻答话,只是用手指勾了勾他的衣领,淡淡地问:“融合又如何?不融合又如何?” 到底有一半神魂有些左性,方多病不愿意他瞎想,索性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我都说过八百回了。”他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回答着:“不论融不融合,你们在我这儿就是我的心上人。” 萧承煦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轻轻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若不是两半神魂从他这里确实感受到了这份情谊,兴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融合了。 皇帝的龙床宽大,方多病将人放下,刚给人脱了鞋子,人便被拽上了这能躺下好几个人的床榻。 萧承煦勾着他的脖子,“母后今早又提了孩子的事,说是想再给我纳几个妃子,你觉得呢?” 方多病扯着他的腰带,鼻子拱着他的衣领,瓮声瓮气地回答:“我觉得不行!” 萧承煦含笑的双目随着胸膛被唇舌逗弄而控制不住地睁圆,本就带着波光的眼湿润得厉害,没一会儿便随着闷哼声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两人胡闹了半天,偃旗息鼓的时候萧承煦浑身都汗津津的,皮肤上到处落着红红紫紫的印子。 身上的不适被术法消去后,他趴在方多病身上轻轻蹭了下面颊下枕着的胸膛。 年少时的自己被爱意浇灌着长大,而经过了一世的自己却尝尽了世间的心酸苦楚。 如今两种人生交汇到一处,叫他倍感感慨,也越发感激。 尽管上天给予了他诸多苦难,但到底是将方多病送到了他的身边。 感受到他心绪的浮动,方多病将手覆在他发上,顺着这头解开后微微卷曲的乌发轻轻地捋着。 怀中人朝他颈窝里钻了钻,带着些许鼻音,软绵绵道:“方多病,你可真是害人不浅,我今日奏疏怕是批不完了。” 方多病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大不了今晚我帮你挨个去寻那些个爱送请安折子的大臣,叫他们下次这类的折子少送一些。” 萧承煦在他怀里哼哼哼地笑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第108章 帝君 方多病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被自己带回来的神魂。 已经变回神魂的萧承煦像是被风吹得不断摇曳的蜡烛,柔和的神魂灵光忽闪忽闪的,从他手中飞了起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后,竟自己穿过了东厢房的房门,飞向了东极殿的应渊处。 方多病没有再像以往那样费上一段时日的时间巩固神魂归体之后暴涨的修为,而是就这么浑身神力不稳地推开了房门,朝东极殿走去。 而就在他将门打开的瞬间,本是在东极殿内,因为察觉到神魂似乎有异而坐起身的应渊便出现在了他的门前。 看着眼前这张恢复了帝君清冷的脸,方多病忍不住掐了把想摸一摸他的手指,扬起笑脸:“帝君。” 应渊看着他,不知为何胸口好似堵着股莫名的情绪,叫他一时竟有些晃了神。 但他到底是守卫了天界几万年的应渊帝君,在方多病察觉之前,他便已经回过神来,看着跟前浑身神力鼓动的器灵,道:“怎么不巩固好修为再出关?” 他抬起手,指尖点在方多病灵台处,帮他稍微理了一下暴躁的神力。 只是方多病身上神力之浑厚实在叫他有些意外,他不由皱起了眉,抓住了方多病垂在身侧的手。 “你的境界为何又提升了这么多?你体内的禁制解开了多少道了?” 方多病看着骤然拉近了距离的天界帝君,沉香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叫他有一瞬的晃神。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朝眼前的帝君笑了笑:“许是我有天赋?” 却是没有回答应渊的后一个问题。 应渊眉头锁得更紧,松开了方多病的手后,掌心便贴上了他的胸膛。 很快,他身体里的禁制便被帝君神力触发。应渊紧皱的眉宇这才松开了些,有些惊奇道:“竟然已只剩下三道了。” 这反倒叫他放下心来。 毕竟方多病这修炼速度委实有些不正常,要知道即便是他,从仙胎修到上神也花费了好几千年的时间。 而跟前的器灵却似是没有瓶颈一样,这才近两千年,便已经到了高阶上仙的程度,再过些时日,只怕便能渡上神劫了,登上上神之位了。 但若是因为体内禁制被解开,神器的神力反馈己身,让他神力快速提升,便是情有可原了。 如今天界上神凋零,现在也只剩下应渊跟天帝两位上神犹存。 短时间内若是能添多一位上神,于天界而言自是更为安全妥帖的。 应渊柔和了面容地看向方多病,道:“待你解去了这三层禁制之后,想来便可试着渡上神劫了。只是此事也不必着急,修为突破后的巩固也同样重要。” 方多病看着他清冷中透出了些许亲近的神色,到底是没有忍住,往前了一步,忽的将跟前白衣帝君略显纤细的身子拥住。 应渊说到半途的话音一顿,双手带着几分无措地在身侧蜷了蜷。 帝君向来清冷的面上带着几分古怪,甚至瞥了眼自己的手,似乎对自己竟然没第一时间将人打出去有些诧异。 而等他皱起眉打算挣扎的时候,方多病已经轻抚了一下他的背脊,将他放开来。 “许久不见帝君,甚是想念,帝君见谅。”方多病笑道,眉宇间带着几分成熟的柔和。 应渊几乎都要想不起来他还只会摇着尾巴汪汪叫唤的幼犬时期,还有刚化人时不定性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在这器灵专注的目光中微微撇开了脸,道:“早知你这器灵没大没小,在我跟前便罢了,往后坐上仙君或是上神之位,便不可这么轻佻行事了。” 方多病倒是有些想念他的说教,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也就是在帝君跟前放肆一些。” 应渊心口的不适好似又重了一些,叫他莫名有些乱糟糟的思绪。 他运转起神力扫荡了一回自己的仙灵,未察觉出不妥后眼中闪过了一丝焦躁。 “你如今虽已出关,但还是巩固些时日。”他转过身往东极殿的方向走,留下一句:“待灵力稳定后到本君跟前来,本君有话要问你。” 方多病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了东极殿,殿门闭合后再喟叹不到一分帝踪,这才垂下眼,面上的笑容缓缓淡了下去。 虽早知应渊记不得,也只愿他忘却地涯的那段经历,但曾经在怀中展露出柔软脆弱那一面的帝君重新恢复这般清冷与距离,他心中仍是有些不好受。 人性贪婪,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若不是这最后三道禁制解开后他便要灰飞烟灭的死劫悬在脑袋上,这会儿他早就不管不顾地以下犯上了。 可惜这里是天界,他眼前的人是应渊,并非是那些能够与之共度一生的分神。 所以如此便好。 他转身走入室内,开始沉下心神来消化起再度暴涨的修为。 另一头应渊回了东极殿后始终静不下心来,最终再度用术法扫视了一回自身,甚至连神魂都一并仔细地查探了一番。 可惜天帝的一缕元神压制着他的血脉,他神魂本就因此算不上稳定,故而也并未察觉出自己仍缺了一缕神魂。 尽管不曾查出不妥,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曾经少了一段地涯的记忆。 他本就猜测自己之所以会失去那段记忆是因为方多病,如今自己在方多病面前的所有异常,仿佛都佐证了这一点。 应渊手指轻轻抚上胸膛,目光却隔着紧闭的殿门望向了东厢房的位置。 半晌后他的身影忽的一闪,再出现时已是到了东厢房的门前。 撤去了结界后,这道房门于他形同虚设。 他指尖一转,眼前的房门便自然而然地朝里打开。 应渊眼眸微抬,缓缓地迈开步子,踏入房中。 他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房间的主人亦待他毫无防备,所以顷刻间便顺利地站在了方多病的跟前。 不久前鼓动的神力随着功法的运转而不断起伏,叫这器灵的周身带上一圈薄薄的微光,将这张熟悉的面庞映出了几分不同。 应渊便这么看了一会儿,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第109章 隐瞒 应渊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坐下。 他只是已有许久不曾感受到这样的平静。 自上次失去了地涯的记忆之后,便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再加上从战场上独活下来的他本就一身罪孽,即便日复一日的忙碌,也无法填补他心中的伤痛与亏欠。 他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方多病周身的外露的神力。 这神力对他倒是没有丝毫排斥,欢欣雀跃地缠上他的指尖,却也很快便打着弯地钻回了器灵体内。 应渊正要收回手,却不料更多的神力突然卷住了他的手腕。 方多病本是在巩固收敛神力,意识沉入灵台处,并未注意到外界动静。 在这种情况下,应渊自然也不能强行挣开卷着自己的神力,否则器灵身上原本顺服的神力便会立刻暴动反噬。 只是这器灵的神力,为何会抓着他不放? 那股神力不断地将他拉扯过去,应渊只能顺势被其拽到方多病怀中。 他看着盘坐在床榻上的器灵,意外于自己被对方神力包裹之时,竟觉有些熟悉。 不过这也正好合了他原先的猜测。 他身上的火毒解开之后,感受到的体内的冰髓,果真与方多病有关。 尽管他还猜不到这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冰髓渡进他的体内,但显然,这器灵的神力对他极为熟悉,甚至多次与他神力交融,否则不可能在这器灵无意识的情况下如此自然地接纳自己。 只是如今这器灵的神力抓着他不放,倒叫他着实有些…… 进退不得。 应渊目光从方多病近在咫尺的面颊上滑过,试探地挣扎了一下,却反倒被那神力揪着更紧,叫他几乎整个人都偎在了器灵的怀中。 他手抵在方多病的胸前半晌,到底是没有用神力将人唤醒。 本就是他不顾这器灵在巩固修为夜访闯入,又怎么能为了一时的狼狈而叫对方受反噬之伤。 他放下了抵在器灵胸前的手,也放下了那份窘迫,反倒自如了许多。 方多病的神力簇拥着他的身体,哪怕他放松身体,那些神力也会自然地围过来托住他的身体。 应渊眉宇渐渐舒展开。 他本就许久都不曾休息,此刻一放松下来,难得感受到了几分疲惫,索性便轻轻用手支着头,闭上双眼小憩起来。 方多病心中还惦记着应渊,自然花费了比上回更短的时间,便将暴涨的神力化归己用。 在他将鼓动的神力都收回体内后,自然也感受到了一直被他神力缠着的应渊。 神力撤去后,失去了支撑的应渊被惊醒,但很快,一双手便接替了原本的神力,将他搂入了怀中。 应渊抬头去看,却是与方多病四目相对。 腰上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他自然不会感觉不到,但不知为何,他却无法先一步将自己的目光挪开。 方多病的目光带着即便是他,也有些难以读懂的幽深,声音微哑地问:“帝君可是被我身上的神力困住了?” 应渊眼睫极轻微地眨动了一下,缓缓从他怀中起身。 “本就是我想看看你的神力,主动触碰了,才不小心被其缠住,与你无关。” 方多病将险些忍不住挽留他的手握紧,笑着问:“可是我的神力有什么不妥?” 应渊理了理衣摆,淡淡道:“并未检查出有什么不妥,倒是你,这么快便将境界巩固好了?” 方多病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大概是吧,这次突破后的神力掌握起来越发得心应手,如今的境界也已稳固下来。” “许是因为你体内的禁制越来越少,让本就属于你本体的力量逐渐恢复,所以你境界才提升得这般快。”这也是应渊唯一能想到的,方多病越到后期,提升的速度反而越快的原因。 方多病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又忍不住看着他。 在地涯时应渊因为火毒满头青丝皆成白发,又着一身素衣,哪怕知道他还有着天界帝君的底子,也还是叫他总是想到李莲花那弱不胜衣的模样,忍不住小心护着。 但如今的应渊已然恢复了帝君的威仪,面容虽仍显隽秀,眉眼间却透着股叫人不敢随意冒犯的冷然。 “作何这么看着本君?”应渊被看得不耐烦了,侧过脸来,目光微凛。 方多病这才转开目光,伸了个懒腰,答道:“帝君这般关心我,大半夜跑来帮我检查体内的神力,我自是心生感动,感激涕零。” 应渊眉梢一颤:“你的感激涕零,便是设法抹去了我的记忆?” 方多病顿时身上一僵,他侧过头来,“帝君在说什么?” 应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双唇微张:“地涯。” 方多病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帝君。 地涯中他做了许多以下犯上的事,两人最终还互生情愫,若是应渊真的想起来…… “帝君见谅。”方多病站起身来,行了个仙礼,试探着答道:“实在是我以七曜神玉给帝君拔除火毒之时,不知为何就连帝君的记忆也一起被拔除。” 应渊毕竟是帝君,玄夜想不被他发现,唯有尽量下手少一些,所以只去了应渊地涯的那段记忆。 方多病早就知道应渊会有所怀疑,在去上一个世界之前,便已经与玄夜商量好了答案。 应渊皱起眉:“七曜神玉?你可以动用本体的力量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上次出关之后,确实能动用一部分力量了,不过给帝君拔除了火毒之后,神玉受损,所以如今还在我体内蕴养。” 应渊仍是觉得有些奇怪:“七曜神玉虽是神器,但其作用却是一命千秋,掌年寿,不曾听说有解毒之用。” 方多病摸了摸鼻子,“我毕竟是器灵,七曜神玉虽无解毒之用,却可以作为冰髓的媒介,化去一部分你体内的无妄之火,剩下的那些我也尽数吸取进神器之中,借由神器之力慢慢化解。” 应渊却是忍不住喝道:“胡闹!” 他面色黑沉,眉心紧皱。 “七曜神玉乃是你的本体,你将无妄之火吸入其中,跟将火毒引入自己体内有何分别?” “怎么会没有分别呢?”方多病笑了笑:“我如今虽已修出仙身,但七曜神玉本是器物,不畏水火,火毒哪怕再怎么侵蚀,对本体的伤害也有限,而帝君却是血肉之身,会受火毒烧灼之苦。” 他抬了抬手,“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第110章 禁术 应渊紧皱的眉心仍未松开。 “你将七曜神玉取出来,我确认一番。”他沉声道。 方多病哪里拿得出七曜神玉啊,虽说他猜测这神玉就在自己身体里,但他只是假器灵,这神玉弄出来之后,指不定他还没解开那三道禁制就要灰飞烟灭了。 他也只好轻抚了一下胸膛,无奈道:“禁制本就还没有全部解开,我之前又强行将七曜神玉取出来为你拔毒,如今哪里还取得出禁制里的神玉?” 那双大而分明的眼睛微微弯起,“放心吧帝君,为你拔除了火毒之后于我虽说确实有些损伤,但我也借用火毒磨去了封住本体的禁制,否则我如今怎么可能突破?我想这次我之所以巩固得如此之快,与我用七曜神玉取火毒兴许也有些关系也说不定。” 应渊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站起身来。 离去前,他只落下一句—— “流辉,莫再做这些傻事。” 方多病站起身,倚靠在房门处盯着东极殿看了许久,才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应渊的劝告,与他的目的从来都是相悖的。 幸好他如今将一切都忘了。 他回到屋里,正打算试试看能不能唤醒玄夜,后背却忽的绷起,还来不及躲避,一双洁白如玉的手便已经落在他后脑处,封住了他的灵台与神魂。 应渊抬手接住了器灵歪倒的身体。 失去意识的器灵双唇微微擦过了他的面颊,叫他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仿佛透过了隔绝寒暑的仙袍熨进了身体里,应渊僵硬了许久,久到方多病的脑袋都要从他肩上滑下去,才抿起双唇地收紧了托住器灵的手。 其实他本可以用神力来将人扶住,像从前那样,但方才接住这器灵的动作却好似本能一般…… 应渊目光闪烁地看着被自己封住神魂的器灵,有些不敢去设想那个答案。 他手指一转,用神力将怀中的方多病送到床榻上。 不论如何,他都要知道这器灵本体的七曜神玉究竟怎么样了。 应渊双手掐诀,剑指一点,一道流光打入方多病的身体。 可惜他的引源之法却没有撼动方多病体内的禁制,他只看到眼前身躯胸膛柔光闪烁,跟着三道禁制便将其压制了下去。 他皱着眉,又用多了一成神力地再试了一次。 但这一次不仅没有将禁制解开,反倒是引起了禁制的反噬,被封住神魂的方多病身体抽搐了一下,五孔竟是溢出了血珠,慢慢沿着皮肤流下。 他连忙散去了法诀,以自己的神力帮器灵缓和反噬之伤。 待方多病体内因为反噬而翻涌的神力终于平复下来,应渊额间已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垂首看着床上的器灵,抬手用神力帮他抹去了方才流出的血痕。 没了几道可怖的痕迹后,这张脸只是显得有些苍白。 应渊难免有些后悔。 方才第一次试探的时候,其实已经可以瞧出被禁制压制的七曜神玉本体神光清正,并未被火毒污染的痕迹。 只是他不放心,非要探个究竟,才叫禁制生出了反噬。 他坐在方多病的床边,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任了蜷缩着的指尖落在器灵犹有些苍白的脸上。 意外的是,这个触碰的感觉竟叫他觉得熟悉。 他忍不住将整个手掌贴上去,那种熟悉感便更盛了几分。 应渊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抚摸过别人的面颊,莫非是他中了火毒之后,因为看不见所以想通过摸索再看看这器灵的脸吗? 可他又为什么想看流辉的脸呢?他又不是没见过。 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解开,反倒越来越多,应渊收回手,撤去了不久前施加在器灵身上的术法。 以流辉的性子,若是他失忆那段时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帮他解了毒之后,哪怕他失忆,这器灵也会炫耀着同他请功。 如今在说起拔毒之事时,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地涯之中发生的事,必定是于这器灵有损,又或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否则这器灵绝不会这么遮遮掩掩。 既然问不出来,寻常法子也探寻不出来,那他便只好用禁术试着找回记忆。 应渊看了床上昏睡着的器灵一眼后,便起身回了东极殿。 他传讯于陆景,告知他自己要闭关一段时日后,便盘坐在床榻上。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在于其施展之时需要耗费的代价过高,且易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尽管应渊是天界帝君,神力澎湃,心志坚定,但他身上到底有修罗血脉,施展禁术并非没有隐患。 但若是不放手一试,他心中便总是仿佛缺了一块极其重要的东西,已经几乎要成了他的执念。 更别说他缺失的记忆中还可能牵扯到方多病的安危。 他合上双目,额间淡金色的仙钿亮起荧光,在额间闪烁过片刻之后,只见他双手掐动手诀,时快时慢,一连变化百次之后,才有一道流光从他身体打出,跟着他神力本源所在的仙灵亦飞旋而出。 流光在仙灵周围旋转,自金色慢慢转红,不知多久后,便见应渊倏地睁开双眼,原本浅褐色的双眼竟是放出了点点红光,但很快,他面色便变得痛苦起来。 被术法抹去的记忆随着禁术一点一点被寻回,他灵台剧烈地震动起来,痛楚叫他痛吟了一声地翻倒在床榻上。 距离不远的东厢房内,玄夜的身影从方多病灵台处一闪而出。 他满脸不耐地打出一道黑烟,直直击在方多病的神魂处,强硬地将人唤醒过来。 一晚上神魂被攻击了两次的方多病弓着身体捂着头,倒吸着凉气。 玄夜却是一边飞入他的灵台,一边丢给了他一句传音:“那个蠢货用了禁术,你若去迟了,他的修罗血脉便要被触动了。” 方多病一愣,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地从房间飞掠而出。 他用剑一把劈开应渊的殿门,飞身进入屋内时,应渊额间的仙钿已是如地涯时一般转为了红色,甚至隐隐要变换了模样。 “应渊!”他连忙将灵力探入应渊的灵台,助他压下修罗血脉的躁动。 第111章 不告而别 值得庆幸的是,玄夜从前教他的压制血脉的法子还有效。 眼见着应渊额上的仙钿渐渐褪去了红色,变回了光华内敛的淡金,他弯腰将因为方才忍耐疼痛而衣衫有些凌乱的天界帝君抱起来,轻轻地放回榻上。 方多病坐在床边,看着这张已然恢复了往日帝君之姿的面庞,用指节轻抚了一下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光滑的面颊,垂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尊上,应渊怎么会突然动用禁术?’他轻轻握住床上帝君的手,用神力连通了灵台询问。 玄夜慵懒地歪在树上,漫不经心地答着:“那难道不该问你自己吗?在见过你后,他便用禁术溯源,打算寻回被封住的记忆,若不是你这小子做了什么叫他生出了怀疑,他一个帝君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神魂未完整的情况下用这种禁术,简直就是为了身体里另一半的修罗血脉大开方便之门。 真是愚不可及! 方多病握着应渊的手一紧。 他连忙又问:‘那……那尊上你的术法被破了吗?他是不是要想起来了?’ “我早就说过,要彻底消去一个上神的记忆并非易事,若是他铁了心要寻回,总是会有办法的。”玄夜慢条斯理道:“如今他连禁术都用上了,自是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方多病眉头拧起,他怎么也想不到应渊会这么执着寻回这份逝去的短暂记忆,甚至不惜动用禁术。 ‘所以如今就连尊上,也无法再将这段记忆消去了对吗?’ 玄夜没有答话,但答案已不言而喻。 方多病摩挲了一下应渊的手背,垂首在他指尖处又落下一吻。 没想到这次再见的时间竟是这么短。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应渊沉睡时平和的面庞,将这张脸的每一处都印在心里。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将帝君的最后一缕神魂寻回吧。’ 方多病俯身轻吮了一下应渊的双唇,恋恋不舍地用舌尖描摹了一下这两瓣嘴唇的柔软,又试探性地将他的牙关撬开,轻轻勾住了帝君软滑的舌尖。 他不敢太过放肆,只缠了一会儿便很快松了口,湿润的嘴唇贴着嘴角往下,落在喉头处磨咬几下,才不甘不愿地将没那么快能恢复过来的应渊松开。 这一别,大概再不能相见了。 方多病伏在他肩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压下心中的酸涩,给他掖好被子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待他回了东厢房后,玄夜从他灵台中出来,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凑近了问:“做好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既然他已经想起来一切了,那我启程到下一个世界去将最后一缕分神带回来便是最好的选择。尊上你不是说过,等最后一缕分神回归时,便可抹去应渊君关于我的记忆吗?” 玄夜目光流露出几分遗憾和惋惜,叫他本就潋滟的眸子多了几分柔情,“确是如此,只是你与我儿……你可后悔?” 方多病扭过头看他:“尊上不必试探,我从不曾后悔。” “怎么会是试探呢?”玄夜微微偏了下头:“本尊是真的为你感到惋惜,可惜,你与我儿之间最终只有一个人能存活。这世间最叫人为难之事,莫过于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慢,似是叹息一般,方多病见惯了他爱搭不理跟没好气的模样,如今乍见当初的怀柔姿态,不由得有些不适。 玄夜看在眼里,当即呵笑一声,也不再故作姿态,只是道:“既然决定了,那便出发吧。” 方多病听着他的话叹了口气,却到底点了点头,看着玄夜召出转息轮,打开了界门。 因着是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玄夜不必再帮他重塑身体,反倒是蹿入他的神魂内,被夹裹着进入了那方熟悉的世界。 只留下一个盘坐在床榻上的仙身,以及与他周身神力相连的结界。 而东极殿内,应渊仿佛回到了地涯的那段时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那胆大包天的器灵是如何用身体承载冰髓,又如何将冰髓渡入他的体内。 更多的是他们两心相许之后,他目不能视,器灵便将他搂在怀里,与他说话,给他念书,化作犬身地圈着他小憩。 那是他在天界几万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平静与安宁。 天规不允许仙神动情,他作为天界帝君,本应以身作则,再加上他本就身具修罗血脉,便更该谨言慎行。 但那些随着记忆被抹去的情感一点点地在他身体里复苏,他逐渐明白过来为何流辉闭关时他会下意识的烦躁焦虑,为何自己被他拥抱时会没能第一时间将人推开,还有…… 为何自己抚摸那器灵的面庞时会那么熟悉。 应渊醒来之时时间已过去了两日。 他躺在床榻上抬袖轻掩住额头。 在寻回记忆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因为流辉而犯情劫之事,如今回忆起一切之后,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应渊帝君向来是天规的执行者,但若是他也犯了天规呢? 他翻了个身,没有再去想这些还未发生的事,而是慢慢皱起了眉。 他恢复的那些记忆只停留在两人在地涯中渡过的那些时光,停留在自己还在用四叶菡萏的花叶一点一点地拔除剩下那部分火毒,更多的却也是没有了。 究竟是谁在这么短时间内帮他解了毒,又是谁抹去了他的记忆? 连他跟帝尊都寻不到其他法子的无妄之火,又还有谁能轻易解除? 总不可能真的是流辉用七曜神玉将火毒转移到自己的神器本体上—— 他坐起身,身形一个闪烁,便已经出现在了东厢房的门前。 然而在看到那一层结界时,他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用过禁术之后分明是昏迷在床尾,今日醒来时却是躺在了床上,可见方多病在他被禁术反噬时曾经来过东极殿。 所以如今的闭关,只可能是在躲着他。 真是……胆大包天! 第1章 久别重逢 方多病只觉得一阵晕眩,这次穿越界门的感觉与前几次并不相同,大抵是因为他的神魂回到的是原本的身体,他总有种挤进了什么窄小的缝隙里的感觉。 他运转了一圈扬州慢,才慢慢适应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而等这种不适感淡去,他才凝神看清了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 方多病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两壶酒。 他怎么会坐在屋顶上,还拿着两壶酒? 冷风吹拂过身体,遥遥的送来了一阵细微的打斗声响。 方多病凝神看了眼周围的房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竟是元宝山庄。 李莲花! 他丢掉手中的酒壶,从屋顶飞跃而下,运起轻功快速地赶向打斗声传来的地方。 只见李莲花蒙着面,一身白衣轻盈飘逸,手持竹竿,以一招“小楼昨夜又东风”将宗政明珠击落在地。 方多病看着他的身影有些失神,从前他只感叹白衣大侠这一手剑法惊才绝艳,但知道了这是曾经的剑神之后,一切便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注意力也渐渐从剑法,转移到了这道似天外飞仙一般的身影。 李莲花平日里因为中毒的缘故,总是看起来有些病弱,脚步虚浮,如今身形却仿若游龙,一身白衣在月下似一道白光一般飞掠而过,风卷着他的衣摆,衣袂翻飞间自有一股凌厉的锐气。 方多病其实并没有真的见过李相夷用剑,记忆里只有那人年轻且自信飞扬的面庞跟离去时洒脱的背影。 那是他年少时最憧憬不过的画面,所以在知道了李相夷消失在东海后,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李相夷会如流星般陨落。 另一头被李莲花击落的宗政明珠吐出一口血来。 他借着余光瞥见了站在一旁死死地看着李莲花的方多病。 只见他眼睛一转,便猛地丢出泊蓝人头起身想要跑。 方多病连忙从袖中取出飞猿爪,一个巧劲缠住了宗政明珠的脚,将人硬生生拽了回来。 李莲花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却在他跑上前来之前运转婆娑步飞掠而去。 方多病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直到宗政明珠挣扎着想要摆脱飞猿爪,才一脚踢在他的睡穴上,将人弄晕过去。 他的心脏慢半拍地剧烈跳动起来。 从最开始的十年,到后来救回应渊分神的上千年,让他一直坚持下来的最初的理由,只有李莲花。 如今他终于…… 终于重新见到阔别已久的知己、师父,他的第一感觉竟是—— 有些无措。 他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蹲下身来,冷静地从宗政明珠怀中翻出了薄如蝉翼的罗摩天冰。 将天冰收入灵台中后,他才有些迫不及待地抱起泊蓝人头,加快了脚步地去寻李莲花。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忘记了李莲花最后躲到了哪里,但好在元宝山庄也就这么大,他很快便在他们住的院子前找到了在石桌前装醉的人。 哪怕知道是在装醉,方多病仍是忍不住放轻了步子,轻轻地将木盒放在了石桌上。 他也不出声,只是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双目炯炯地盯着以手支着前额,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的李莲花。 因着十年的碧茶之毒,李莲花纤瘦极了,腕间的衣袖滑落后,露出一截腕骨分明的手臂,肌肤白皙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并不健康的淡青色,这也是为什么方多病当初总是担心他这小身板会出什么问题,小心翼翼地护着。 李莲花装醉的动作算不上高明,方多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看出来。 他托着下巴凝视着点着脑袋却半天都没真歪倒的天下第一,半晌都没说话。 李莲花也没装太久,脑袋重重一歪,整个人险险地朝他的方向歪倒下来。 方多病心口一紧,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去捞住了歪倒的人。 这倒是称了李莲花的意。 只见他手正好搭在方多病扶向自己的手,用了点力稳住了身形,双眼惺忪地看向方多病:“方小宝?” 他迷离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我怎么在这儿……” 方多病看着他做戏。 比起方才漫不经心地装睡,如今的迷糊倒演得入木三分。 哪怕已经过了被这人欺瞒时满心的怨怼跟愤怒,但看着李莲花这样费尽心思地隐瞒自己,方多病心口还是有些酸酸的,尽管他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资格让对方坦诚以待。 但碧茶之毒在体内多留一日,这人的五脏六腑便更多一份损伤,毒性也离脑更近一分。 距离上辈子李莲花压制不住毒性也就剩下两三个月时间,他不愿意再跟这人纠结身份问题,便忍不住收紧了握着这人小臂的手,直接提醒道:“小楼昨夜又东风。” 李莲花掩着唇轻咳了一下,疑惑地抬起了眉:“虞美人?” 方多病见他仍在装傻充愣,不由得深吸了口气,问:“李莲花,我与你相识时间虽不长,但我方多病早已将你当做知己好友,我总不至于连你的身形都认不出来。” 李莲花将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回来,面上丝毫没有身份被揭穿的心虚无措,反倒是格外坦荡,甚至嫌弃又无奈地瞥了方多病一眼。 “你又在搞什么,方小宝?”他摸了摸被抓得有些疼的小臂,“什么身形,什么认不认得出来,你喝多了吧?喝多了就赶紧回去睡觉。” 眼见着他转身后就要回房,方多病跟了上去,拦在他身前,“你教我的不是什么苏州快,是扬州慢,对吧。” “我虽不会武功,可好歹也知道扬州慢是李相夷的功法。” 李莲花藏在袖下的手轻拈了一下,眉目间的不耐散了几分,反而流露出了几分笑意:“方小宝,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你师父已经不在了,但已经过去十年,你也该放下了。我这苏州快虽说不是扬州慢,但也是齐名之作,不算埋没了你,你倒也不必非得将它跟扬州慢扯上关系。” 从前方多病也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过李莲花。 但这人每每在他怀疑的时候都太坦荡了,就好似李相夷与李莲花本就是两个人一般。 也不怪年少时的自己这么轻易被骗。 第2章 秘而不宣 方多病盯着跟面前面色平静放松的天下第一。 这人好似铁了心地要将自己是李相夷的事糊弄过去,哪怕他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也死不承认。 他以为自己对这样的李莲花多少会有些气恼,毕竟从前他在李莲花面前总是气这气那。 最开始气他总是丢下自己,后来气这人的欺骗,最后,却是气这人的不告而别。 可真的看着跟前这人,他却只觉得鼻尖泛酸,非要与他分辨出李相夷这个身份的念头渐渐淡了下来。 他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已藏起了岁月带来的成熟,只剩下少年时才有的澄澈。 “你真的跟那个白衣大侠没关系?” 李莲花挑了挑眉,“什么白衣大侠?” “就是刚刚。”方多病朝自己来的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宗政明珠想要偷走泊蓝人头,结果一个白衣大侠突然出现,以一根树枝轻易地击败了他,可惜我追过去时,那白衣大侠便飞身离开了。” 他看向李莲花,“那白衣大侠的身形与你相仿,使的却是我师父的剑法,相夷太剑。” 李莲花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抖,目光往他身上一扫:“李相夷成名时,你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儿,你上哪儿去见的相夷太剑?” 方多病何止是亲眼见过相夷太剑,甚至整套剑法他都学过,只是却不好说出来,便只是抱起了手臂,轻哼了一声,“我可是天机堂的少堂主,就算我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一些相夷太剑的招式,这一招‘小楼昨夜又东风’恰好是我所知道的剑招。” “哦——”李莲花眼波一转,“原来是这样。” 他伸了个懒腰,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打着哈欠,“我说方小宝,你这酒也喝了,罡气也解了,还不赶紧去将这泊蓝人头还给石水姑娘,然后早点歇着。就算你不睡,我也得睡了,我这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说着伸手拨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方多病,优哉游哉地走回了房间。 方多病往前跟了一步,想告诉他罗摩天冰的事,但腿才迈开,便在李莲花疲惫的眉眼中顿了下来。 他想了想,看向了被自己放在桌上的泊蓝人头。 他之前是为了解罡气,才借用泊蓝人头来修习扬州慢。 如今他罡气已解,泊蓝人头作为易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的疗伤圣物,届时要由四顾门的石水带回四顾门监管。 但今夜这泊蓝人头本来就被宗政明珠偷了出来,他既然拿回,借用一晚,就当做夺回这宝贝的报酬了。 方多病拍了下装着泊蓝人头的木盒,不再迟疑地抱着这宝贝回了房间。 待回了房间,取出似小花盆似的泊蓝人头,他当即盘腿运转起了扬州慢。 当年在元宝山庄的时候,他才刚学了扬州慢不久,内力要运转一个周天都要费上好些时候,到后来关河梦说起可以用扬州慢来帮李莲花拔除身上的碧茶之毒时,他那浅薄的内力连帮着压制都是杯水车薪。 剩下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若是他可以回到两三年前,他还有信心能借用各种灵药来将十年的扬州慢内力生熬出来。 就算是回到几个月前,他也可以想办法虎口夺食从笛飞声那个家伙手里抢到观音垂泪,届时就算没能练出十年的扬州慢,但五六年的功底也是轻而易举。 偏偏他回到的时间点是在元宝山庄。 记忆里李莲花大概两三个月后就因为频频使用内力而再压抑不住体内的碧茶之毒,而且这两三个月时间里角丽谯还频频来找麻烦,他怎么可能安心闭关好好练功! 如今只能见缝插针地借用手头上有的资源,尽可能地提高内力。 方多病冗杂的心绪随着扬州慢在体内运转,渐渐散去。 有泊蓝人头的辅助,他那带着几分粗暴的内力造成的暗伤很快便被抚平,一夜下来竟是抵得上他从前大半个月的积累。 若是之后能一直用这泊蓝人头修炼,两三个月时间怎么也能有个三四年的内力,可惜这泊蓝人头已经过了明路,李莲花就在身边,方多病暂时不想引起四顾门的注意,自然不能随便将其占为己有。 总归他昨晚已经传信回了天机山庄,没了泊蓝人头,也总有别的灵药要做补充。 看着外面亮起的天色,他起身将手中的泊蓝人头放回了盒中,将盒子送回了石水之手。 等他回来时,李莲花正好站在院子里,一边舒展身体一边好似在沉思什么一般,面上有些出神。 方多病一见到这道身影,心口便跳得快了几分。 他将这种心悸强压下去,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怎么站在院子里发呆?是不是昨夜喝了太多酒了?” 李莲花眉眼微微一动地瞥过来一眼,“昨夜不知道是谁,非说解了罡气之后要庆祝一番,将我拉到屋顶上喝酒,害得我今日精力不济。” 方多病听着他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我罡气好不容易解了,这难道不是值得庆祝的事吗?” 李莲花没接话,脸上却仍能瞧出点隐约的笑容,带着几分松弛,目光幽幽地望向天边,好似有些享受,又有些…… 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之后的释然。 方多病手指动了动,想要伸手拉他一把。 记忆中他是见过这样的李莲花的。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们解决了单孤刀,这人将忘川花送给了皇帝,用自己最后的内力救了云彼丘,虚弱地坐在床上,看着他愤然落泪时。 昨夜罗摩天冰被自己收了起来,李莲花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他一起去金满堂的私库调查,便没有发现无心槐。 所以在从宗政明珠之手夺回了泊蓝人头之后,他便也就以为宗政明珠的目标便是疗伤圣物的泊蓝人头,没有再去细究宗政明珠背后的秘密。 若是不牵扯进找摩罗天冰的这一系列事件中,这人应当就不会频频动用内力,加速体内碧茶之毒的发作。 这样或许……还能坚持一段时日。 早知昨夜便应该彻底解决了宗政明珠,可惜他光顾着来找李莲花,宗政明珠那家伙醒来之后大概已经逃掉了。 第3章 归家 “方小宝?”李莲花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突然响起。 方多病的散乱的思绪登时被拉回到跟前。 他用力眨了眨眼,看向正挑着眉毛看向自己的人。 目光略微往下,便见自己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李莲花的小臂,将人拽到了跟前。 他眨了眨眼,理不直气也壮道:“你方才怎么笑得跟要羽化登仙似的?我们昨夜可说好了,要一起携手闯荡江湖,你可不能反悔!” 李莲花嘴角微微翘着,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慢条斯理地问:“我说方小宝,你都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不打算回天机山庄看一眼?” 方多病一愣。 在遇到玄夜之后,他还未来得及跟父母告别,便直接被弄上了天界,要说他这上千年的时间完全没想过何晓惠跟方则仕,这自是不可能的。 但他如今已经回到这个世界,不出意外能在这个世界待到李莲花寿终正寝,与父母相见一事自然不必急在一时。 可如今李莲花提起来,他心中的思念才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看向李莲花。 这人如今不必再忧心罗摩天冰的事,单孤刀大概也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来,自己若是带他一起回天机山庄,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儿,方多病便张口道:“你说的也没错,我是出来挺长时间了,如今木已成舟,想来我娘的气也应该消了。” 他搭住李莲花的肩膀,“但我们已经说好了要一起闯荡江湖,你自然也是要同我一起的。等跟芷瑜姑娘告别后,你就跟我一起回天机山庄,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莲花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转身便要走。 方多病连忙追了上去,“元宝山庄距离天机山庄又不远,咱们就算徒步,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你就算作是陪我回去一趟,免得我回家之后,我娘就不愿意让我再出来了。” 李莲花呵笑一声,“别了,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叫何堂主回心转意。所以这天机山庄嘛,我还是不去为妙。” 方多病早知道他心硬如铁,便又问:“你不肯跟我回天机山庄,莫不是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 李莲花不假思索:“那倒也没有,只是我驾着莲花楼,就这么到处走走,种种花钓钓鱼,不也很好吗?何必非得有个想去的地方。” 原来没了罗摩天冰,已经找到“单孤刀”尸体的李莲花是这么想的。 若是可以,就这么陪着他悠闲地过这种种花钓鱼的日子也不错,不必非得去破什么案,闯荡什么江湖,可惜如今李莲花身上还有碧茶之毒,他刚回到自己的世界,还有太多事都没有解决。 方多病凝了下神,正要继续磨他,便见男装打扮的苏小慵背着包裹小跑过来。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莲花,完全忽略了旁边还有个人,一心只眼中人说话道别。 早将她这号人忘了的方多病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李莲花待她的态度总是要好一些,哪怕他知道,李莲花向来无心情爱,又还有乔婉娩这么个曾经的心上人,如今也还是忍不住酸溜溜的。 等苏小慵总算依依不舍地走了,方多病索性一把抓住李莲花的手,拽着人往外走。 “诶诶诶,你做什么,方小宝?” “自是带你回天机山庄。” 李莲花在他面前惯来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自然没办法抵抗,被他拽了一路。 眼见着人都要被拽出元宝山庄了,被拽得踉跄了一路的人才终于妥协,“你好歹慢一点,我这腿脚也不好,你再拽,我便要摔跤了。” 方多病这才松了手,转过身来。 “没事儿吧?”他看了眼收回手后便垂着眼睫自顾自理着袖子的李莲花,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心虚。 李莲花随意地抬眼朝他一瞥,没好气道:“我被你拽了一路,你说呢?” 方多病目光扫过自己方才握着的地方,他似乎确实用了点力,也不知有没有将这人伤着。 他抬手又想去抓李莲花的袖子,这回却被极快地躲了过去,他指尖只扫过了这人衣袖。 看着李莲花扫过来的目光,他顿时反应过来李莲花并非其他分神,如今在李莲花眼中的自己,应当是年轻莽撞才是。 他用力眨了下眼,随后没好气地抱起手臂,“我不管,你方才那么说,就是答应了要陪我去天机山庄。” “你这自说自话的本事见长啊。”李莲花轻笑,但到底没再说出拒绝的话来。 如今的他已经找到了师兄的尸骨,将其埋在了漆木山的坟旁,已是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既然漫无目的,那随方多病去一趟天机山庄,其实也没什么。 方多病自然知道他是默许的意思。 如今元宝山庄中除了监察司的杨昀春外,四顾门的石水也在,他知道李莲花不愿意与四顾门有太多交集,便也没有再折返回去跟她打声招呼,只离开前随便寻了个元宝山庄的下人,交代了一声后便带着李莲花一起返回了他们藏起来的莲花楼。 天机山庄距离元宝山庄确实很近,否则当初方多病也不至于一听到要去元宝山庄就跟老鼠见着猫一样,还自己弄出两个不伦不类的面具非要李莲花戴上。 不过他们也不好随便将莲花楼搁在元宝山庄山下,故而还是驾着它摇摇晃晃地驶向天机山庄的方向。 李莲花坐在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手中翻着之前与妙手空空交易回来的师父的菜谱,不时还从桌上的小碗中取一颗肉粒,丢给在他脚边晃着尾巴的狐狸精。 尽管方多病驾车的速度快了些,他也仿佛没察觉到般的悠然自得。 车楼大约驶了两刻的功夫,便已经到了天机山庄的山脚下。 天机堂的弟子远远见到驱车的是方多病,便早早地通报到山庄内。 方多病在庄前将莲花楼停了下来,扭过头朝里间喊:“李莲花,快看,到我家了。” 李莲花早就放下了杯子,听到他的声音后便连同手中的菜谱也一起放下,打开了房门从楼内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身蓝色的布衣,腰间的系带也是一个颜色,叫他比往日看起来多了几分沉稳。 方多病一见他便忍不住咧开嘴要笑,得了他轻轻的一瞟,才反应过来地将自己脸上过火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第4章 天机山庄 两人进了山庄之后,何晓凤先迎了出来。 她向来钟爱李莲花,一见着一旁身着蓝衫,长身玉立的李莲花,眼里便彻底没了方多病这个外甥,压着那股子彪劲,连声音都掐得又轻又柔地跟李莲花打着招呼:“李神医——” 原本见着久别重逢的亲人满心激动的方多病顿时被泼了盆冷水,一脸无语地插到两人中间,“行了小姨,别看了,莲花是我请来做客的,之后要在庄内住一段时日,你可别把人吓着。” 在他背后的李莲花眉梢一动,目光顿时便往自己跟前的这道背影一扫,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尖。 而正对着方多病的何晓凤却是忍不住压着嗓子一脸威胁地瞪着这个也就比自己小了几岁的侄子:“方小宝!你小姨我天生丽质,怎么可能会把人吓着,你下次再在李神医面前说我的坏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多病一脸无语。 看来得想办法让李莲花说服展护卫,赶紧将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打理一下,不然这个看人光看脸的小姨,这辈子都寻不着自己的正缘。 眼见着何晓凤绕过自己又要缠着李莲花说话,方多病连忙扒拉了下她的肩,又问:“我娘呢?” “对了。”何晓凤看了他一眼,“大姐在后山,她让你自己去寻她。” 说着她面露娇羞地看向李莲花,“你快去,李神医这里……我会帮你照看好他的。” 方多病:…… 李莲花摩挲了一下指尖,目光在方多病耷拉下来的眉毛上一瞥,开口道:“既然是何堂主的要求,方小宝你还不快去?” 他看向何晓凤,微微一笑:“有劳二堂主带我在庄内四处走走。” 何晓凤高兴都来不及,连忙道:“我求之不得,不,我是说,我们都这么熟了,李神医叫我晓凤就是了,不必喊二堂主这么生疏。” 说着便挤开了方多病,引着李莲花往庄内走。 方多病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旁边一名弟子的催促下扭头往后山走。 因着从前已经经历过一回,他自然知道何晓惠是想教训一下自己。 不过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笨小子,何晓惠的刁难他的千刃万刀阵应付起来也显得游刃有余。 “臭小子,一阵子不见,本事见涨啊。”何晓惠看着抱着剑走到了跟前的方多病,笑骂了一句。 她如今虽已过了不惑,却因着习武跟保养的缘故,瞧着不过三十出头,比十年后鬓生白发的模样要精神不少。 方多病不免想到自己离开之后,找不到他人的双亲心中不知有多伤心难过。 还好……还好他如今得以重新归来。 他眼睛潮湿地弯起,张开双臂一把将比自己矮上一个脑袋的何晓惠拥入怀中,“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便拿千刃万刀阵对付我,万一我实力不济,从山崖上掉下去怎么办?” 何晓惠被这一抱早就心底发软,却还是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若是这么容易掉下去,岂不是连你离家出走前还不如?” 方多病眨去了眼底的水汽后才将她松开,“毕竟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我总不能一点长进也没有。” 何晓惠对他的表现总归是满意的,只是天机堂本就不涉足江湖,而方多病的生母,自己的二妹何晓兰也不愿意他踏足江湖纷争,所以哪怕如今的方多病瞧着已经有些高手的风采,她也仍是不愿意见他再在江湖中厮混。 “你这次回来了,就不用指望再出去,我已经把天机山庄所有大阵都打开了,保管你插翅也难飞。” 如今的方多病若是想跑,就算天机山庄的大阵再翻上一倍,也拦不住他。 不过如今他要做的事,有许多都要天机堂的人手帮忙,如今的堂主是何晓惠,他无论如何也是无法瞒得过自己这位娘亲的。 “娘。”他郑重其事地看着眼前的竖着眉毛的妇人,“我有事要同你说。” 何晓惠甚少见他这副表情,毕竟方多病自小便懂事,生着一双大眼睛,像个小姑娘一样,长大后虽说总是想着往外跑,欠揍得很,但心性也是天真单纯,哪里会有这般深沉的时候。 后山到底不便,两人一路回了何晓惠的院子。 等坐下来后,何晓惠看着他道:“这下能说了吧?” 方多病这才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缓缓道:“其实……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何晓惠从未想过方多病出门这么短短几月的功夫,自己瞒了二十年的秘密竟就这么被戳破了。 她反应极大地从位置上站起身,怒道:“什么身世?你除了是我跟你爹亲生的之外还能有什么身世?你在外面听别人胡诌了些什么?我早告诉你,江湖险恶江湖险恶,你看,现在果然被人骗了吧!” “娘,你别瞒我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我娘的事,并非全然没人知道。”他跟着站起身,绕到何晓惠跟前,又道:“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生父,是单孤刀。” “娘你先别急。”他抬手扶住何晓惠的肩膀:“我跟你坦白,并不是要质疑你跟爹,也并非想要认回单孤刀,而是……我无意间知道了单孤刀如今还活着,他想要谋反——” 何晓惠浑身一颤,惊讶地扭过头来,“你说什么?” 方多病将单孤刀十年前与角丽谯勾结,设计了东海之战,害得李相夷身中剧毒失踪,随后创立万圣道,取代当时分崩离析的四顾门,如今正在寻找南胤的业火痋母痋,想要以母痋控制住朝中大臣跟皇帝,谋朝篡位。 何晓惠听过之后浑身泛冷地跌坐回了椅子上,半晌才缓过劲来。 她本就极其厌恶单孤刀这个人,若不是这人是方多病的生父,当年他来天机山庄的时候,她早就让人将他打出去。 本以为十年前单孤刀已经死了,什么怨啊恨啊都该烟消云散了,她也从未在方多病面前说过他什么坏话,没想到……实在没想到这人竟还活着,还干出了这种事来。 何晓惠越想越气地一掌拍在桌上,双眼通红地恨道:“他这是要害死你啊!” 她看向方多病:“你老实告诉娘,你对这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单孤刀那个家伙来找你了?他是不是想将你认回去?” 第5章 舐犊情深 方多病知道单孤刀曾经提起过要将自己带在身边的事,如今何晓惠定是想到了当初单孤刀的话。 他连忙捏了捏她的肩膀,安抚道:“没有没有,这一切是我在调查罗摩天冰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单孤刀不知道我发现了此事。” 何晓惠这才闭了闭眼,“这就好。” 她用力地拍了下方多病的胸膛:“臭小子,你可不能跟单孤刀这个混蛋混在一起,听到了没有!” “娘,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跟他同流合污。”方多病无语,“他虽是我生父,但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我不至于这么糊涂。”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好歹是你跟老方教出来的孩子,对你们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 何晓惠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这才破涕为笑。 但很快她便又叹了口气,幽幽道:“说吧,你想要做什么?又想要娘帮你做什么?” 知子莫若母,方多病的性子,她怎么会不清楚。 这小子把这件事查得这么清楚了才来跟自己说,又是主动回的天机山庄,定是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我想要娘你让人帮我找忘川花。”方多病紧了紧双拳,沉声道。 李莲花中碧茶之毒的时间委实太长,忘川花也只有三成的治愈机会,而他身上的灵药几乎药性都太过霸道,李莲花根本用不了。 偏偏回到这个世界后他便尝试过了,自己动用不了神力,也就没办法用医法给李莲花治疗。 好在他在天上的时候到底钻研过一些解毒的法子,多少能增强几分解毒的概率,若是扬州慢的内力能跟上,他对解去这碧茶之毒还算有些把握。 何晓惠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他们明明在说单孤刀的事,她还以为方多病让她做的事会跟单孤刀有关,没成想竟是让她找一株灵药。 方多病有些心虚地抓了抓脖子,“其实……我之所以会发现单孤刀的事,是因为我找到了李相夷……” “李相夷?”何晓惠忍不住问:“他没死?” “等等。”她将手一抬:“刚刚离儿说你带了个人回来,叫什么……李莲花?都姓李,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李相夷吧?” 方多病连忙朝她竖起了拇指:“英明啊,娘。” 他嘿嘿一笑,又靠过去搂住了她的肩,“不过他还不知道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娘你可别说漏嘴了。” 这话却是出乎了何晓惠的意料。 自家这个小子简直着了李相夷的魔,一心追随着那个李相夷想要闯荡江湖,做出一番事业,才十岁的年纪便因着这李相夷狠心让自己在冷泉里泡得疼晕过去,如今在见到了李相夷,认出对方之后竟然能忍着不认这个师父? 这个李相夷究竟是个什么人,怎么这么邪性? 何晓惠不理解,却实在想见见对方,便也臭骂了这小子几句,才故作勉强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方多病这才将后续自己需要的一些灵药都告诉何晓惠。 有些东西,即便是对天机堂也并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要寻到也要些时间,方多病知道自己说的话娘亲一定会上心,便也没再叮嘱什么,转而提起了昭翎公主。 当今只有昭翎公主这一个孩子,而方则仕是皇帝的肱股之臣,还是保皇派的孤臣,所以皇帝才兴起给方多病跟昭翎公主指婚的念头,打算招他做驸马。 但方多病的生父是单孤刀,如今做着谋反的打算,他去尚公主,那不就是正撞上了刀尖枪口了吗? 何晓惠叹了口气,她一直叫嚷着让方多病娶公主,也不过是想叫他安定下来,有公主这个羁绊,便不会老想着出去浪荡江湖。 没成想单孤刀这个狗东西竟谋划着造反,真是想害死他们! 方多病算了算时间,昭翎公主如今大概已经被卖到了女宅。 皇帝虽说为了公主的名声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但方则仕作为天子近臣,多少应当是知道些消息的,大不了等方则仕回来了,再跟他确认一遍就是。 可惜如今并非打上女宅的好时机。 虽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女宅的位置,但玉楼春将女宅建在了高峰之顶,位置易守难攻,女宅中的守卫武功不俗,贸然攻入反倒会打草惊蛇。 万一将玉楼春吓跑了,女宅中的那些女子,也未必会有好下场。 尤其如碧凰那般本就知道他许多秘密的近侍,玉楼春离去前必定会将其灭口。 反正再过一个月便是漫山红宴席开放的时间,玉楼春为了调查金满堂的事,必定还是会将请帖送到他跟李莲花的手上,他们守株待兔便是。 在与何晓惠说清楚后,两人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去往大堂的路上,正好碰到了一脸娇羞的何晓凤领着李莲花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 何晓惠远远地打量着这个曾经是天下第一,如今却做寻常布衣打扮,脚步虚浮,看不出半点武功的李莲花。 他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面容清隽,气质清雅,比起印象中混迹江湖的那些个江湖客,倒更像是读书人。 偏偏她最爱读书人,于是明明心中对这位曾经的武林盟主没什么好感,但看着眼前的男人,竟也生不出半分不喜。 李莲花被何晓凤领到了他们跟前,清润又平和地冲她笑了笑:“何堂主,这段时日在下叨扰了。” 何晓惠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他态度这般好,她也拉不下臭脸来,连忙道:“哪里,我还没谢谢李先生对我们家小宝的照顾呢。这个臭小子,江湖经验浅薄,却非要往什么四顾门里钻, 若不是有人看着,只怕早就被人骗得灰溜溜跑回家了。” 李莲花目光从何晓惠身上转向了站在一旁面露尴尬的方多病,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那目光便又回到了何晓惠身上。 她不久前便叫下人做了席面,几人便一同往宴厅走去。 这一路何晓惠与李莲花说了一路话,原本只是出于体面,到后来却是觉得李莲花此人果真可交,竟是聊开了。 将本想与李莲花说说话的方多病都给挤到一边。 第6章 囍帖 用过膳后何晓凤想起来乔婉娩寄来的喜帖,起身去将喜帖取了过来。 李莲花接过时微微一愣,但看着大红色的帖子,倒也算不上多意外,只是面容平和地与她道了谢。 乔婉娩的婚期就在十日后,何晓凤还笑着说他们回来的这一趟也算是赶了巧,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将帖子送给他。 方多病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换来了眼前这位天下第三美女不理解且委屈的一记反瞪。 李莲花只是垂下眼睫,将喜帖收入了袖中。 回房的时候方多病不免多看了身边这人几眼。 他从前并未仔细去想过记忆里那个李莲花对乔婉娩究竟是何态度。 要说他将这段感情放下了,但在玉城的时候,李莲花却又看着乔婉娩出了神,后来对她也频频关注,在苏小慵跟前,也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 但若说他放不下,偏偏这人从未将自己的事告诉乔婉娩,也从未试图挽留,甚至还在她成亲的时候送上喜糖。 换做方多病自己,若是放不下,哪怕不会破坏对方的婚宴,也不会愿意出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他人捧走。 不过乔姑娘那头大约是已经放下了,否则也不会选择与肖紫衿成亲。 大抵是他看的次数多了,在穿过一道院门后,李莲花脚步一顿,问:“看够了没有?” 这话说得有些不耐烦,但语气却仍是那么懒洋洋的,以至于那点不耐也变得有限,还不如他瞥过来的目光有威慑力。 方多病索性光明正大地看向他的脸,问:“你不是喜欢乔姑娘吗?” 这话倒是难得惹火了李莲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眨眼间便落在了他脑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李莲花没好气道。 方多病捂了捂被毫不留情敲红的脑门,目光却顺着他的手游移了片刻。 方才李莲花敲他脑门的时候,衣袖正好拂过了鼻尖,如今留下了一阵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迟迟没有散去。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明明就是事实,哪怕是曾经的事实,那也是事实啊。 他小声嘀咕的这句换来了这人更加锐利的一眼,这才叫他捂了捂嘴,看着重新迈开步子的李莲花,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待两人再度并肩后,他又问:“那你去吗?” 李莲花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前方,好似不假思索地回答着:“去啊,为什么不去?这不是难得的喜事吗,去沾沾喜气不也挺好的吗。” “那正好。”方多病走得近了,肩膀碰了一下他的肩,“我跟小姨正好也要去,过两日我们便一起出发。” 身娇体弱的游医被挤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拍了拍肩膀没好气道:“我说方小宝,这条路这么宽,你往我这儿挤什么挤啊?” 方多病看着他,“李莲花,你该不会是在借机发脾气吧?” “你这脑袋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李莲花难得抬高了几分声音。 方多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在李莲花跟前,他每每想起自己怎么冒犯对方之后才能在这一世终结后将这一缕神魂带走,他心中便七上八下局促得厉害。 但看着眼前这熟悉的身影,那种局促又不似最开始的,对冒犯一事连想都不敢想。 就好似…… 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回到了年少时的身体中,便真的变回了毛头小子一般。 李莲花推开房门,正打算坐下时,便忽的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原是走在他身后的方多病在他身形摇晃的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搂住,待骤停了一息般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的时候,他才止住了手上的颤抖,将人搂到椅子上坐下,运转起扬州慢,将手抵在李莲花的胸前。 本也不是毒发,只是碧茶之毒侵入肺腑,便难免会偶尔气血不足的李莲花掩唇轻咳了两声,双眼缓缓地抬起,目光在方多病阴沉中还透着焦急的脸上一扫而过后,便又垂下去,略显柔弱地将手落在腿上,维持着如今的坐姿。 几乎将这段时日积累下来的所有内力都灌进李莲花体内的方多病额间挂着细汗地收回手,随后蹲下身来,抬头看着低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急切地问:“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李莲花轻拍了一下腿,面色自然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老毛病犯了,咳两声便没事了,哪用得着你用内力来给我调理。” 说着他眉梢一动,目光上下扫了他一下,“可以啊,方小宝,这么快就将我给你的苏州快上手了。我怎么记得你前几日还连一个周天都运转不顺,这么快就开窍了?” 方多病心头一紧,眼睛快速地眨了眨,忙道:“是啊,昨日用泊蓝人头化解罡气的时候,本来运行不畅的苏州快忽然如有神助,不仅解了罡气,还叫我对这门功法的理解加深了几分。” 李莲花的手轻轻理了下腿上的衣服,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笑意,“看来这门功法,跟你果然有几分缘分。话又说回来,你这欠我的三个响头,打算什么时候磕?” “磕什么磕!”方多病顿时站起身来,满脸无语地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摸了摸桌上的水壶。 方才下人来收拾房间的时候便已添过了热水,如今放了一会儿,热度已去了许多,温温的,倒也正好入口。 他翻过倒扣的杯子,给李莲花倒了杯水,“我不是说了,学了你的苏州快自然会好好护着你,不叫旁人伤到你,至于磕头的事,你想都别想。” 方多病本就更愿意将他当做知己。 毕竟他虽憧憬李相夷,但李相夷对他而言,更像是年少时的一个美好的梦,让他不断追逐推崇,却从未真的走进过他的人生。 而李莲花是他出了江湖之后所结交的第一个人,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他们一起经历了他短暂人生里最精彩的一段时日,几乎见证了他的成长跟蜕变。 李莲花于他,更胜过李相夷。 第7章 药浴 方多病从前不愿意明面上认下与李莲花的师徒关系,如今他意欲行大逆不道之事,便更不能将这名分认下来。 李莲花却不知他这些小心思,抿了口温水,压了压方才咳得有些干疼的嗓子,玩笑着问:“怎么这回不说这辈子只给你父母跟师父磕头了?” 他从前说的师父可是李相夷,如今已经知道了李莲花的真实身份,自然是不能将这种话再挂在嘴边。 方多病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含在口中,腮帮子鼓鼓地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李莲花也没在意,唇边萦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垂敛下去的眼睫却挡住了那双眼中大半的思绪。 方多病将嘴里的水咽了下去。 大抵是经历过这么多个世界,不论是本体还是分神都已关系匪浅,如今这人明明是笑着,他却还是觉得这浅笑的背后,是这人的心不在焉跟淡淡的遗憾。 若是可以,他是想劝李莲花不要去慕娩山庄的。 但他又好似没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也不觉得自己能真的改变李莲花的想法。 某些时候的强硬,似乎对这人颇有奇效,但也仅限于这人本就不排斥,半推半就的情况下。 比如这次拉他回家,又或者从前拉着他去四顾门看佛彼白石推举肖紫衿做新门主。 但一旦这人下定了决心,却不会为任何人所动摇。 就像最后,哪怕他已经又是点穴,又是绳子地将李莲花层层锁住,却仍是阻止不了这人的离去。 乔婉娩对李莲花而言,到底有着不同的意义,在这件事上,李莲花不会听他的。 他记得乔婉娩大婚当日,角丽谯闯入了慕娩山庄,给乔姑娘下了冰中蝉。 后来李莲花说有办法为其解毒,但最后却是以笛飞声打伤他,掳走了乔婉娩来交换阎王寻命告终。 而笛飞声将乔婉娩还回来之时,她身上的冰中蝉已经解开了。 可以笛飞声的武功,真要抓她,又何必用上不入流的下毒。 那家伙,大概也是为了帮李莲花打掩护,顺便救回阎王寻命,才会让其他人都以为毒是他解的。 可惜他当初没有去细想那么多,又忽视了近在眼前的线索,傻乎乎地信了李莲花是被笛飞声给打伤的。 现在想来,角丽谯大抵也是出于对李相夷还活着的怀疑,才会用乔婉娩来试探。 方多病轻捏了一下手中的杯子,控制着指尖的力道不叫自己将杯子弄碎,好一会儿,才轻轻将杯子放下。 这次定然不能叫角丽谯的计谋再得逞。 “好了,你好好休息,乔姑娘跟肖紫衿的婚宴在十日后,我们过几日再出发也不迟。”方多病看了眼他身上不算厚实的布衣,“如今虽说才刚入秋,但天机山庄毕竟是在山里,晚上不免比山下清寒,我待会儿让人给你备几身厚一些的衣服。” 李莲花扫了眼自己这身布衣,也没有拒绝,反倒是懒洋洋道:“那便谢过少堂主了。” 方多病想着何晓惠用过午膳后便去库房帮他看看有没有得用的灵药,如今应当已经将东西翻出来了才是,便与李莲花说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彼时何晓惠已经坐在他屋内,见他进来,与他说了一下桌上锦盒中分别装的是哪些灵药,才起身离开。 方多病将这些药材从锦盒中取了出来,大部分收进自己的灵台,只捡了其中一株单独分了出来,又取了个药盅,打算将这药材弄成药液,取一部分用来修炼扬州慢,留下一点可以与他灵台中存着的其他药材一起,给李莲花药浴一番。 碧茶之毒在体内压制了这么久,毒素早已入了五脏六腑,更别说其他经脉。 药浴作用虽说有限,但到底能增强体质,勉强也能缓解几分他身上的痛楚,将毒发的时间再往后拖延上一小段时日。 于是待入了夜,已经又积攒起些许内力的方多病拎着熬好的药汁敲开了李莲花的房门。 被扑面而来的药味熏得险些睁不开眼的李莲花用袖子掩住口鼻,皱着眉地看向他拎着的药罐:“我不过是咳嗽了几声,方小宝你这是想用重药索了我的命啊。” 方多病抬了抬手里的药罐,“瞎说什么呢!这又不是喝的,是我专门弄来给你药浴用的,自然是要比寻常的药汁味道更重一些。这里面我可是下了不少好料,你今日有福了。” “有福?”李莲花呵地假笑了一声,放下掩在鼻前的手,没好气地抬起眼,“我看未必。” 方多病不管他说什么,只是让下人将热水抬进屋里。 待将手中的药汁兑入热水里,伸手试了下水温也合适后,才解释道:“这药浴是强身健体用的,有病没病都能用上,你身子骨弱,泡上几日总是能好一些,说不定夜咳都能好转几分。” “我早就习惯了不时咳几下,平日里也就容易疲累,却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李莲花拧着眉,再度掩住了口鼻,“这味道实在呛人,药浴什么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他早已闻出了这些药汁里有几味珍贵的药材,只是这些对他的身体作用微乎其微,何必浪费。 方多病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什么算了,我这药浴都已经备好了,你今日非泡不可。” 李莲花忍不住拍了下他的手,“没大没小。” 这话一出倒叫方多病的气势一下萎靡了下来,也并非是畏惧,就是…… 难免有些心虚。 他暗暗压了压心神,催促道:“你快些脱了衣服坐进去,等会儿水凉了之后,药力便要减弱了。” 李莲花被他抬高的声音吵得掩了掩耳朵,“行了行了,我泡还不行吗。” 他看了眼浴桶里褐色的药汁,又看了看方多病,又道:“先说好了方小宝,就这么一次啊,下次你若是再这么自作主张,这药汁,你便自己灌进肚子里,少来霍霍我。” 方多病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道:“这点药材对我们天机山庄又算不得什么,你好歹是我认定的知己,给你养养身体又怎么了?我还想着七老八十的还跟着你一起闯荡江湖呢。” 李莲花落在腰上正打算解开腰带的手一顿,抬眼扫向方多病,眼中流露出几分嫌弃。 方多病正要拍案而起,问他这个表情什么意思,便见这人已经扯开了腰上的活扣,松了腰身。 这叫他身体顿时僵硬了一下,面颊竟慢半拍地感受到浴桶氤氲的热气,开始烧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他再往下看,将腰带仔细放在一边的李莲花便朝他挑了挑眉,“我说方小宝,你怎么还在这里?” 第8章 改变 这两日方多病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修习扬州慢上了。 夜里不睡觉的后果便是他们要出发前往百草坡镇的时候,他面上带上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以至于他要坐到前面,驾莲花楼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眼前换上了一身更加轻盈的蓝底白纱衣袍的李莲花,“怎么了?” “你要不要用镜子照照你自己这张脸?”慢条斯理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驱马的马鞭,这人慢悠悠地坐在了车楼前,“明明是在自己家里,也能将自己搞成这样,真不知道你这小子在做些什么。” 方多病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正往莲花楼里走的何晓凤,连忙问:“小姨,我脸怎么了?” 何晓凤走上前来,捧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不对啊,就是你这两天是没睡觉吗?怎么眼底青黑青黑的?” “有那么明显吗?”方多病拉开了她的手。 “那倒也没有,只是你平日里瞧着更精神一些。”何晓凤见瞧不出别的问题,心神便早已跑到一旁的李莲花身上,“既然没睡好,那你快去睡觉吧,我陪着李神医一起驱车就是了。” 说着已经跃跃欲试地打算一屁股坐到了李莲花身边。 方多病连忙拽住她的手,“喂,你好歹是天下第三美女,天机堂的二堂主,自己驾着车在外面抛头露面算什么事?再说了,我就是这几日做梦才没睡好,我们习武之人几日几夜不睡觉都是常事,对我又没什么影响。” 他按着何晓凤的肩膀往里推,“你可是咱们天机堂的脸面,快进屋里去。” 何晓凤到底是女子,武功也只是普通,哪里拗得过他。 最后只得气呼呼地坐在莲花楼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仰头地牛饮下肚。 待他坐到李莲花身旁时,已经晃着马鞭看了好一会儿戏的老狐狸慢腾腾地一扯缰绳,叫原本歇着的马扬起了马蹄,往前迈了几步,慢慢带着整座车楼动了起来。 方多病抬手将他手中的缰绳接了回来,他也没拒绝,反倒是拍了拍掌心,调侃道:“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小子白天到底是想了什么,晚上才会夜梦频频?” 还能想什么? 方多病甩着马鞭,叫慢慢迈着步子的马跑快起来。 眼见着这座莲花楼隆隆地动了起来,他才将马鞭放在一边,侧头看向身边一脸松弛的人,“还不是在想我师父。” 李莲花眉梢动了一下,便也跟着转过脸来看着他,似是想看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跟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 方多病不免有些气闷,这人披着的这层壳子简直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却还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那日在元宝山庄见着白衣大侠,我就一直在想,我师父是不是还没死。你说他没死的话,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四顾门?是不是四顾门那些人做了什么,让我师父对他们失望了。” 他将手搭在曲起的腿上,“诶李莲花,你说若真是这样,那我这想方设法地想要做百川院的刑探又有什么意义。” 李莲花望过来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复杂,而等他想看清楚时,眼前的这双眼睛已经在几个快速的眨眼后又变回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看那白衣大侠,也未必是你师父。”这人淡定道:“这天下人剑法精湛的多了去了,说不定是什么人隐姓埋名藏在监察司,或者是百川院里,不愿意叫宗政明珠将泊蓝人头盗走,又不想暴露身份,才出手相助。” 他用手托住脸,懒洋洋地望向前方:“李相夷若是还活着,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我看你啊,还是别再想他了,我的苏州快你不也练得挺好的吗?说不准往后,你便是下一个天下第一了。” 方多病忍不住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这天下第一……也没什么意思。” 李莲花目光一转,带着几分诧异地朝他看来,他才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不该是方多病说的话。 “本来就是嘛。”他掩饰地转开目光,摸起马鞭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做了天下第一,无数人的目光便会落在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道义跟责任。听说我师父当上天下第一,创立了四顾门之后整日都在为诸事奔波,东奔西走的,一年下来也歇不到几日。” 方多病拉着缰绳的手一紧,“即便这样,他不也没落得什么好,四顾门解散的时候还有人在说都是因为我师父刚愎自用,非得要找笛飞声报仇,才让四顾门的兄弟中了埋伏。” “可四顾门与金鸳盟本就正邪不两立,是金鸳盟先违背了互不出手的约定,四顾门对金鸳盟进行不死不休又有何不妥?” 他语气越发低沉,强压着怒火:“他们若是不愿,想要息事宁人,怎么一开始不提出来?等到事后伤亡惨重了,李相夷也失踪了,就能将帽子扣在唯一一心维护武林公义的人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李莲花没有做声,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才掩饰地一垂眼睫,勾着嘴角笑道:“前几日喝酒的时候不是还在说,要去那高处看一看,这才过了多长时间,那高处便成了没什么意思。方小宝啊,你这几日可是又从哪里听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你怎么说话的?”方多病也将那股被勾起的怒意压了下去,轻哼了一声,“我们天机山庄的路子广,怎么就不能查出点秘辛来呢?” 李莲花轻勾了下嘴角:“距离东海之战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你到现在才查到这些?”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天机山庄的人查出来的。 是李莲花离开后的这十年里,他从四顾门的人嘴里,从过往与李相夷有过交集的人口中慢慢获知的,包括当年东海之战的细节。 可惜这些他都不能跟这人说。 所以他只能瘪了瘪嘴,不服气道:“之前那是我娘不喜李相夷行事张扬,不愿意帮我,如今我将她说服了,能查到的消息自然就多了。” “其实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必纠结这些。”李莲花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蓝衣上的这层飘逸的白纱,再抬起眼时目光竟是格外澄澈。 “难道你想做刑探,并非是为了想要为无辜者主持公道,而只是为了李相夷吗?” 第9章 初心 方多病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想成为刑探的初衷。 他看向李莲花,“我如今或许是想要为无辜者伸张正义,但最开始,我想要加入百川院,成为刑探也确实只是因为李相夷。” 被他注视着的人面容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好似晃了一下,跟着便若无其事地问:“就因为你小时候见了他一面?” “你不懂。”方多病笑了笑,“小时候我经常生病,连下地都困难,我爹娘虽说仍是对我用心教导,但我知道,他们对我的要求就只是我能健康地活着。后来单……我是说我舅舅想教我习武,我心底其实不觉得我能学好,毕竟我又不是没见过天机堂里其他人练武的样子。”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握剑呢?” 方多病情不自禁地看向身边少有地专注地看向自己的李莲花,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我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直到我遇到了李相夷。” “他明明见过我那么狼狈的,握不住剑的样子,却用那么笃定的语气说着只是那把剑不适合我,让我用他的木剑,练会了百式剑招之后便去寻他,他到时候会收我为徒。” 他将摊开的手掌握紧,“或许对李相夷来说,这只是他随性的一句话,但对我来说,这便是我第一回知道,原来我的人生还有这样的选择。原来我并不是真的不能握剑,毕竟就连剑神李相夷,也觉得我是可塑之才,要收我做徒弟。” “所以……我最开始想要做百川院的刑探,并没有那么多抱负,真的只是因为李相夷。”方多病忍不住往李莲花那边靠了靠,又强调了一遍:“因为想要追随李相夷的脚步。” 李莲花已经收回了看着他的目光,玩笑似的又问:“你就不怕追随到最后,发现李相夷根本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吗?” 他顿了顿,嘴角带上一丝自嘲,“李相夷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年少时为人任性自负,四顾门生变,也并非没有他之过。” 这句话方多病从前早就听过了,也与他辩过,如今早已不像初时听到的那般生气。 所以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人无完人,李相夷当年成为天下第一也不过十五,创建四顾门时也才十七,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换做是我,我保不准比他更任性自负。他也只是有些傲气罢了,这点哪个天骄没有呢?” “比起他为武林做的事,那点傲气又算什么,至少他真心地为武林付出了许多,不仅创下了四顾门,就连如今维护江湖秩序的百川院,也是得了他的荫庇,才能维持住现在的地位。” 他看向李莲花,“他有着这样一颗锄强扶弱之心,怎么能因为他的一点点自负,便抹去了他本应获得的尊重,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呢?” 方多病抬手拍了下他的大腿,“这次就算了,往后……你可不能再说李相夷坏话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李莲花将手按在了被他拍过的地方,轻轻地“唉哟”了一声,笑着怪道:“你小子手劲也太大了。” 方多病哼哼了一声,目光却忍不住盯着他轻颤着的眼睫,跟微微抿起了一下的双唇。 等似是缓过了那一阵情绪,这人才又抬起眼睫看过来,眼中透出几分柔和:“李相夷若是知道自己有你这么个徒弟,想来也会开心的。” “我还没拜师呢。”方多病连忙打断,“虽说当年李相夷说了要收我为徒,但在我练会百招剑式之前,四顾门便已经生变,往后江湖再没了李相夷的消息。若是得幸能再见这位剑神,倒也不必非要当他的徒弟,能做个与他相伴江湖的知己好友……也不错。” 李莲花眉梢翘得比往日要更高了几分,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多病后轻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是挺美。” 方多病也跟着扬了扬眉毛:“怎么,想想都不行啊?” 身侧这人摇头轻笑,“若是李相夷还在,兴许可以吧,可惜他已经不在了,所以方小宝,做刑探也好,做天机堂的少堂主也好,也不必老惦记着他,他指不定都忘了你是谁了。” 可不就是早忘了他是谁了吗。 方多病酸溜溜地又扬了下马鞭,将右边那只快要掉队的马儿惊得赶忙往前迈了几大步。 许是见他不接话了,李莲花歪着头看过来,“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还生气了不成?” 方多病看了眼前路,将手拦在他身前,将他往后推了推,“我若是这样就生气,那不早被你气死了。前面路面瞧着不大好,你往后坐坐,不然就进屋里去,你身子弱,不必跟着我在外面吹风。” 兴许是因为到底有一份师徒名分,又或是真的将他当做小辈,李莲花在他跟前从来不知道客气二字,他这么一说,这人看了眼天色,似是觉得颇有道理,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方多病仰头看着他舒展着双臂伸了个懒腰,丢下一句“那就辛苦你了”,便往回走的李莲花,无奈地轻笑了一下。 只是等这人快要迈入楼内,他才想起自己小姨也在楼里,连忙又道:“喂,李莲花!我小姨还在楼里,你……你可千万要小心点!” 何晓凤又不是聋子,原本欢欢喜喜地张望着等李莲花进来,不成想听到这么一句,便忍不住抬高了嗓子大喊了一句:“方小宝!你要死啊!” 方多病连忙转过身来,当做没听到里头的河东狮吼,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发出驾的一声。 明明鞭子未曾落在马身上,拉着楼车的速度也没半点变化,偏偏将自己忙成了疾驰赶路的车夫。 李莲花抬了抬袖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望向已经气呼呼地走到了门口,看见他后神色又连忙收敛起来的何晓凤。 “晓凤姑娘,可要喝茶?” 一句话将何晓凤的心神都引了过去,再顾不上方才一点都不上道的臭外甥。 【其实我觉得方小宝纵然有很多不成熟之处,但唯有一点是很值得称道的。他将自己对李相夷跟李莲花的感受总是很直白地表达出来,某种程度上这其实确实会给人很大的情绪价值。 从前的李相夷一直被人追捧着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甚至会觉得不过是在捧臭脚,可能还挺嫌弃的。但从旁观者的视角,发觉确实有个人理解共鸣过曾经的自己,应该是他在东海之战的发生过后,第一次真正打开心扉了。】 第10章 贺礼 他们抵达百草坡镇的时候,已是婚宴的前一日,不大的小镇上到处充斥着江湖客,早已是人声鼎沸。 不过这里本就有天机堂的产业,一行人自然住进了自家客栈里,还如记忆中那样再度遇上了苏小慵。 不过这回方多病没有跟李莲花赌气,用过膳后李莲花也没有如记忆中那样跟着苏小慵一起不知道去了哪里。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后,一大早方多病便到隔壁来寻人。 李莲花换了身铜绿色,质地轻盈的衣衫,戴上了面具,正站在桌前,看着手中用红纸包好的小盒。 方多病推门的动作一顿,见这人慢半拍地望过来,才压着声音解释道:“我可是已经敲门了,见你门没锁,我才直接进来的。” 李莲花将手中的随礼放回了桌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方小宝,有时候人话说得越多,就说明越是心虚。” 方多病顿时收了声。 他将门关上,走到他跟前,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问:“这是给乔姑娘的贺礼?” “是给乔姑娘跟肖大侠的贺礼。”李莲花坐了下来,略有些不耐烦地问:“婚宴开始还有段时间,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自是来给你送早饭了。”方多病打开刚刚放在桌上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了两碗馄饨,“这可是林家的鲜肉馄饨,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我可是一大早就起来排队买的。” 李莲花却是眉梢一抬,满脸疑惑地看过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吃林家的鲜肉馄饨了?” 方多病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李莲花想吃林家的鲜肉馄饨是从前的事。 那次这人排队排了半天,好不容易能吃上了,却被他拉着去参加四顾门的复兴大会,以至于到嘴边的馄饨也没吃上。 到后来也不见这人再去林家小摊排队等着吃馄饨了。 他掩饰地垂下眼,将满满的一碗鲜肉馄饨放在李莲花跟前,含糊道:“那兴许是我记错了,但这家馄饨远近驰名,又是我起了大早去排队的,你赶紧尝尝便是。” 李莲花抬手将红纸包好的贺礼小心地挪到一边,随后才接过他递来的勺子,拨了拨碗中冒着热气的鲜肉馄饨,轻轻舀起了一个。 方多病也跟着舀起了一个馄饨,却不似李莲花吃得这般斯文,只呼呼吹了两下,便囫囵咽了下去,随后挤了挤眉毛,问:“诶,李莲花,你送的什么贺礼?” “我送什么是我的事,跟你方刑探有什么关系吗?”李莲花眼也没抬地淡定回道。 方多病自知理亏,“不过是好奇问两句,你不愿意说便算了。” 他不追问,这人反倒是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过是些喜糖,毕竟我一个江湖游医,身上又没什么钱,哪送得起什么贵重的东西。” “也不是这么说。”方多病放下手中的勺子,郑重其事地看向他:“就算并不贵重,那也是你最喜欢的东西。以你喜爱之物赠予他人,本就是真挚的心意,所谓礼轻情意重便是如此。” 他看了眼被仔细包好的贺礼,“再说了,若是不重视,你怎么会这么用心地包得这么好,指不定随便寻个木盒,绑上点红缎带便算了。” 李莲花随着他的话看了眼自己包好的贺礼,握着勺子的指尖忽的一紧。 只是方多病还未来得及探究,便见他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吃饭的时候别唠唠叨叨的,你再不吃,你这碗馄饨便要成面糊了。” 哪儿那么容易成面糊啊。 方多病撇了撇嘴,却到底是没再说话,老实地低头将这碗滋味甚好的鲜肉馄饨吃完。 等李莲花的一碗鲜肉馄饨也跟着下肚,方多病将他用完的汤碗放回了食盒里,下楼将碗还回了林家的馄饨摊子。 等再回来,准备要出发上小青峰时,李莲花手中的贺礼却有些变了样子。 方多病有些意外地问:“你重新包过了?” 礼盒上原本繁复的绳结换了打法,瞧着平凡了许多。 “是啊。”李莲花看了眼手里的贺礼,“方才不小心弄脏了上面的绳结,时间又来不及,便只好换了条红绳,随便绑了绑,倒是可惜了我昨日精心打的结了。” 方多病心中是半点都没信,但也没揭破。 待何晓凤也下楼后,三人便一起上了小青峰。 慕娩山庄的宾客络绎不绝,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方多病显得百无聊赖。 往后乔姑娘与肖紫衿这段姻缘到底没能继续,毕竟今日的拜礼没有完成便被角丽谯搅了局,肖紫衿自此之后便开始处处针对李相夷,敌视李莲花。 在他寻人的那十年里,他从来都不待见与他一样苦苦追寻李莲花踪迹的肖紫衿,毕竟是他逼着李莲花断了少师剑,是他断绝了李莲花与李相夷的最后一丝联系,甚至还逼着他飞落下悬崖。 当时的李莲花碧茶之毒已经深入骨髓,甚至侵入脑海,每一次运转内力,于他而言都是离死亡更近一分。 肖紫衿他怎么敢? 只是方多病知道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审判肖紫衿,毕竟在那之前,让李莲花不断用内力相救的人是自己。 放到如今,一切都还未发生,李莲花的碧茶之毒再非无解,他却仍是不愿多看肖紫衿。 当然更重要的是,再过不久之后角丽谯便要对乔婉娩下手了。 为了不叫李莲花再随便动用内力,他自然不能再叫乔婉娩再中冰中蝉之毒。 只是当他打算偷溜去后院查探情况的时候,却见笛飞声突然出现在角落,将李莲花喊了过去。 尽管知道这家伙不会对李莲花下手,方多病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也亏得是他跟了上来,眼见着笛飞声抓着李莲花闯入了相思梨花阵,他一个飞身,拔剑刺向这家伙抓着人的手腕。 他这一剑刺得刁钻,笛飞声剑眉一扬,将李莲花松开来,迎身上来。 方多病如今内力不济,也不愿意与他交手,只甩出飞猿爪将李莲花一卷,将人拽进怀里,踩着相思梨花阵的阵眼出了这困阵。 他搂着怀中人的腰,低头对底下的大魔头道:“喂笛飞声,你想要救阎王寻命便救,为何还要派角丽谯去设计毒害乔姑娘!” 笛飞声肃着张脸,瞧不出脸上的喜怒,只是想要追上前来。 可惜他并不通奇门遁甲之术,被运转的相思梨花阵又拦了回去。 倒是被他揽着的李莲花抬起的双眼中流露出几分锐利,沉声问道:“乔姑娘如今怎么了?” 第11章 冰中蝉 方多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呼吸却是忽的一顿,揽着人的手也倏地松开来。 好在两人已经落在了地面,李莲花也顺势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方才说……角丽谯要毒害乔姑娘。”从来都不是什么文弱书生的李莲花沉声问着,平静的面容下,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方多病掐了掐指腹,低低地应了一声,“天机堂的门人查到了一下金鸳盟的异动,方才传了信息说角丽谯出现在小青峰后山。如今宾客跟百川院众人都在慕娩山庄前院,后山唯有乔姑娘,可见角丽谯的目标正是乔姑娘。” 李莲花眉心微皱,“笛飞声不会对女子出手,更不屑于此,难怪方才你会突然对笛飞声说这些。” 方多病看不了他皱眉的样子,再加上自己本也是要阻拦角丽谯的计划,便道:“好了,先别管笛飞声了,我们先去看看乔姑娘吧。” 两人这才往乔婉娩的院子赶。 她住的地方,仍是从前的院子。 四顾门解散后,她不忍四顾门旧址便这么荒废,索性便将这片地买了下来。 尽管大部分地方都闲置下来,但山庄内的下人仍是每日都会打扫,也时时有人维护,叫曾经的四顾门旧址,如今也仍旧如新。 也因着她长居于此,肖紫衿以她的院子为中心,在四顾门的旧址之上重建了慕娩山庄。 方多病之所以来过,也是因为当初乔婉娩中了冰中蝉,他们在对阵过笛飞声之后一齐赶来此处,故而有印象。 李莲花对这里却更是熟门熟路,甚至没有意识到要遮掩什么。 他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这道熟悉的背影,今日这人头上只别着根松枝发簪,一头乌发柔顺地披散在后背,随着他跑步的步伐柔柔地左右摇曳。 除了没有随着发丝一起摇摆的挂饰之外,这个背影实在与他曾经梦中的见过的画面太像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就这样抓住跑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 两人赶到乔婉娩住处的时候,已经来迟了一步。 苏小慵昏倒在地,乔婉娩已咽下了毒药,角丽谯见他们靠近后早已先一步撤离。 李莲花弯下身将乔婉娩从地上扶坐起来,这个动作叫原本放在她胸前的红色帖子滑落到了腿上。 他寻了个位置叫乔婉娩靠着,随后打开了这张帖子。 却见里面写着两行字: 冰中蝉雪霜寒,解其毒扬州慢。 他将红帖放在一旁,用扬州慢探了下乔婉娩的脉象后面色沉凝。 角丽谯不会无缘无故对乔婉娩下手,如今看来,皆是因为自己。 这段时日他唯一暴露出身份的举动唯有元宝山庄时,为了阻止宗政明珠用了相夷太剑。 宗政明珠果真是金鸳盟的人。 他看了眼乔婉娩,眼中神色是藏不住的复杂。 今日来参加这场婚宴是出于祝福与成全,他们之间其实早该有所了断,没想到到最后,自己还是连累了她。 不过幸好,自己能救她。 李莲花正打算寻个地方为她解毒。 但还不待他做什么,方多病便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有些不耐地朝拉着自己的人看去,在见到方多病微皱着的眉宇跟自己未曾见过的幽深双眼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李莲花像是才醒过神来一样,一边速度极快地将红帖藏起,一边道:“险些将你给忘了,苏姑娘怎么样?” 曾经的天下第一,哪怕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但动作确实是快极了,若不是方多病一直注意着,又早就知道了角丽谯留下的红帖,怕是真的要被他给瞒过去。 可他也没办法拆穿这人,便只好道:“受了点内伤,但没什么大碍,乔姑娘呢?” 李莲花摩挲了一下指尖,道:“中了毒,我只能试着给她解毒,不过此事到底事关重大,需要赶紧告知肖大侠跟百川院的几位院长,你腿脚比较快,便先去将其他人寻来,我等会儿若是没能将毒解开,也好有别人顶上。” “我还不知道你吗?”方多病半点不给他面子,“你那三脚猫的医术,顶多看个跌打损伤,能解什么毒啊,别等会儿肖紫衿他们来了之后反倒怪你乱来,还是让我瞧瞧吧。” 他抬手轻轻地将他挤开,一边道:“你给我的那门苏州快,是门玄妙深奥的功法,说不定能将乔姑娘体内的毒逼出来。” 李莲花一愣,目光落在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将乔婉娩转过身去的方多病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本来是为李莲花练的那点扬州慢渡入了乔婉娩纤细的身体里,渐渐化去了她体内冰中蝉的寒气。 而就在他解毒的时候,肖紫衿等人也赶了过来。 方多病赶在了肖紫衿开口之前收回了内力,满头大汗地站起身来。 李莲花伸手过来搀扶他时,他便顺势靠了过去。 这回人还好好的,没吐血也没受伤的李莲花身上淡淡的药香跟偏低的体温透过身体的接触,便这么轻而易举地抚平了方多病不知什么时候梗起的郁结,叫他忍不住将手搭在了这人越发纤细的腰上。 李莲花只觉得他呼吸有些急促,不明所以地朝他望了一眼,总是慢条斯理地声音中难得带了丝关切:“方小宝?” 方多病及时地收回了黏在这人身上的目光,长长地出了口气后,收起了方才没能控制住的手,摸了摸脖子道:“刚刚有点脱力,现在好多了。” 李莲花这才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又看了一眼被肖紫衿抱入房中的身影,淡淡道:“乔姑娘跟苏姑娘有这么多人照顾,想来也没我们什么事,我先带你回客栈。” 方多病自是再愿意不过。 只是见这人还有些心不在焉,他才压着快要上扬的嘴角,安慰道:“放心吧,本少爷神功盖世,乔姑娘中的那点毒都被我解了。” 李莲花这才又瞥了他一眼,松了扶着他的手,不耐烦道:“都有闲工夫想这想那了,看来你这苏州快确实练得不错,想来也不必我扶着了,正好,我这小身板,也扶不动你这位大侠。就劳烦方少爷你自己下山吧。” 第12章 笛飞声 回了山下的客栈后,慕娩山庄的一切便仿佛跟他们再没了关系。 方多病心疼自己好不容易修出来的那点内力就这么浪费了。 若不是刚好碰上了笛飞声,他再早片刻去寻乔婉娩,兴许就能阻止角丽谯的行动。 那个家伙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之前他光知道这人硬闯相思梨花阵的事,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被李莲花故意引进阵中困住的。 不过内力不用也用了。 方多病从灵台中又取出了两株药材,提取了药液服下后开始重修。 经脉习惯了扬州慢的运转后,辅以灵药,他修炼的速度竟是越发快了起来。 他一修,便是到了半夜。 在听到了笛飞声的声音后,才收起了手,走到两个房间相邻的那面墙,当起了梁上君子。 没了李莲花为乔婉娩解毒一事,笛飞声却仍是自己想办法救出了阎王寻命。 这次来除了要解释自己并未派角丽谯给乔婉娩下毒之外,便是带了阎王寻命来证明,当初三王与单孤刀约战一事事有蹊跷。 阎王寻命的话叫本以为师兄的尸骨已经寻回,一切都告一段落的李莲花再度陷入重重的疑团当中。 隔着墙面,方多病看不见李莲花的神色,却也能从他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中感受到他心中的动摇。 虽知单孤刀迟早有一日会出现在李莲花面前。 万圣道如今在武林的地位,早已不是能无声无息解决的,李莲花只要一日仍在江湖,那哪怕单孤刀最终覆灭在他人之手,他仍活着的消息,也总有一日会传出。 这世间到底是纸包不住火。 但李莲花如今碧茶之毒未解,若是他此时便执着于查出事情真相,那便总会有不惜耗费仅剩的内力,去与单孤刀做个了断的一日。 留给他的时间…… 怕是不多了。 他靠在墙面上等了一会儿,待笛飞声翻窗离去时,飞身跟了上去。 方多病如今的轻功虽仍比不上李莲花的婆娑步,却也不至于像当年那般普通,到底是跟上了轻功同样卓绝的笛飞声。 早已察觉到背后吊着一个人的笛飞声落在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上,转过身来冷然地看着方多病,不屑地勾了下嘴角,“原来是你这小子。” 方多病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少废话,有事找你。” 笛飞声目光打量了他一下,冷哼一声,“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方多病如今早就过了与他这驴脾气针锋相对的时候,便只是抬声又问:“你不想救李莲花了吗?” 这才叫笛飞声今日头回真正将他看进眼底。 这位大魔头狭长的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意外跟趣味,“他跟你说了?” 说罢嘲笑般地又呵了一声,“我还当他要瞒你一辈子。” “行了。”方多病心底莫名有些不快,便索性直接道:“当初唆使云彼丘给李相夷下毒的人,正是角丽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李相夷或许并未在东海丧生,为了试探,才给乔姑娘下了毒。她是南胤皇族之后,疯得很,手里又有无心槐,你小心点。” 免得又失忆了。 这次可没有他跟李莲花正好要去丰州调查,将他这个失忆的魔教头子从刘如京的死人堆里捞出来。 笛飞声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眯起那双锐光逼人的眼睛,好似打量着猎物的头狼一般又将他细细地挑拣了一番。 忽然道:“你不是方多病。” “你还不是笛飞声呢!”方多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与你说这些,是有事相求,你若是同意,便当我刚刚告诉你的消息是合作的诚意,你若是不愿意,便当我刚刚是在放屁就是了。” 笛飞声环抱起手臂,“你看起来,不像是有事相求。” 他们两人打从前,就没怎么好好说过话,颇有些亦敌亦友,方多病早就习惯了,在他跟前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再说了,这魔教头子也不是什么说好话就会给好态度的性子。 方多病干脆也学着他那样,抱起手臂,抬着下巴问:“你就说帮不帮吧。” 换做是从前的方多病说这话,笛飞声定然不屑地转身就走,但偏偏他如今从眼前这人身上察觉出几分违和,又是与李相夷相关,便难得耐着性子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要解李莲花身上的碧茶之毒,要找到忘川花,我虽已派人去寻,但却收到消息,忘川花可能在万圣道背后之人的手中。”方多病沉声道。 “你想要我帮你找万圣道的背后之人?” 方多病并未隐瞒,反倒是单刀直入地直接道:“万圣道的背后之人,就是单孤刀。角丽谯与单孤刀相勾结,你盯着角丽谯,总能顺藤摸瓜地寻到单孤刀。” 笛飞声虽然行事直接肆意,但并非真的心智浅薄之人,联想到不久前李莲花也提到过的,角丽谯是南胤人一事,自然很快便想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生平最不能容忍反叛之人,若单孤刀一事是真,那当初东海之战,可见与角丽谯脱不开干系。 心中虽已信了几分,甚至开始怒火中烧,但笛飞声到底不是偏听偏信之人,故而仍是压着怒火,只是面上却瞧着越发的冷。 他森然地瞥了方多病一眼,丢下一句“此事我自会查证”,便飞身离开。 方多病对他这态度也不在意。 他会与笛飞声说此事,也只是想透过笛飞声确认一下,忘川花如今是不是已经在单孤刀手中了。 毕竟从前他也曾派人去寻过忘川花,却怎么都寻不到忘川花的踪迹。 这世间可能唯有那么一株,若是已落入了单孤刀手里,那他再怎么找,也只是做无用功。 相反,若是能确定下来忘川花已经在单孤刀的手里了,那他到时候往万圣道的总坛走一趟又有何妨,大不了便再被丢一回千钧归元阵。 只是若是真的要闯万圣道总坛,他如今的内力,自是不足的。 上回他能从万圣道总坛全身而退,也是因为单孤刀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控制朝堂之上,总坛内的教众空虚,剩下的都是些二三流之辈。 这回若是真要去盗药,危险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这,方多病将忘川花的事暂时放了放,运起轻功回了客栈内,再度修炼起了扬州慢。 第13章 上京城 两日后,四顾门复兴大会因着笛飞声的出现还是如约而至。 只是这次方多病便没了凑热闹的闲心,与李莲花两人起了个大早,又去吃了林家的鲜肉馄饨。 李莲花抿了口馄饨汤,问他:“方小宝,你平日里不是总将重振四顾门挂在嘴边,怎么今日不见你去凑热闹?” “肖紫衿说是要复兴四顾门,但有李相夷的四顾门才叫四顾门。”方多病盯着勺子里白白嫩嫩的馄饨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道:“肖紫衿也好,百川院的院长们也好,都未必能真的服众。肖紫衿他们今日想来也不过是要扯着四顾门这面大旗,再选出个门主来,但其他势力未必会叫他们如愿,总归是吵吵闹闹的,却绝不会有李相夷那份赤子之心,所以想想便没什么意思。” 李莲花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明明半个月前还是个笨头笨脑,随便一糊弄都能当真的傻小子。 但人总不会无缘无故成长得这么快。 他打量了一下这张没什么变化,却总好似稳重了许多的脸,突然道:“方小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方多病刚舀起的馄饨滑落回碗里。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勺子,抬头看向李莲花,理直气壮道:“我有点秘密怎么了?你不也有事没告诉我吗?” 李莲花眼波流转,指腹轻轻拨弄了一下勺子的握柄,好笑地问:“我怎么不知道我瞒着你什么了?” 那可真是太多了。 方多病听到这话火气都险些上来了。 知道这人不可能承认自己是李相夷,他也没再直接提这事,只是道:“你那苏州快,我才不相信是什么神仙婆婆给你的,你就是将我当傻子糊弄。” 李莲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来了。这世间有些事呢,就是那么玄妙,你没遇到过,也不代表没有这种事发生啊。我这苏州快,确实是个神仙婆婆给我的,你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你就当我瞒着你好了。” 方多病从前就没真信过这套说词,如今心中早就知道真相,便也就装做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他重新舀起碗里的馄饨,问道:“对了,你之后可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你不回天机山庄了?”李莲花挑了挑眉毛。 方多病理所当然道:“好不容易从我娘她们手里跑出来,自然是不能那么快回去了,我还想跟你一起闯荡江湖呢。” 换得李莲花轻笑了一声。 只见他拨了拨碗里的馄饨,唇边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在一瞬的晃神过后,才抬眼道:“我应当会找一座山,在山里悠哉地待一段时日吧。所以闯荡江湖这事,你也别将我算上,这段时日跟着你东奔西跑的,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原来是想回云隐山了。 回忆起被单孤刀害死的漆木山,方多病看着他的目光中不免流露出一丝心疼。 但眼前这人何其敏锐,他并不敢叫自己的情绪泄露太多,所以很快便垂下了眼,囫囵又吞了两个馄饨,含糊着问:“你若是想休息,我陪你休息一段时间就是了,不过眼下你得帮我一个忙。” 李莲花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问:“我一个江湖郎中能帮你这个天机堂少堂主什么忙,你倒不如回去求求何堂主。” 方多病只当没听见,“我如今不是想要当刑探吗?我爹偷偷跟我说了当今昭翎郡主失踪一事,想要我们帮着调查一下,所以我们得先去一趟京城。” 李莲花只觉得自己这鲜肉馄饨吃得实在有些亏,“我可还没答应跟你一起去京城呢。” 方多病抓住了他的手腕,“我都要陪你在山上待着了,你陪我去一趟京城又怎么了。” 这人的性子向来与寻常人不同,软硬都不吃,但在没什么要紧事的情况下,逼一逼总归比说好更有作用,毕竟这家伙如今懒得很,有时候懒得计较,便半推半就了。 李莲花拍开他的手,拧了拧手腕,目光往他脸上一扫,“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呢。” 方多病哼哼了一声,用筷子夹了点小菜到他碗里,“试试看他家的小菜,我吃着很是爽口,你若是得用,待会儿我便问问能不能单独买上一些,平日里早膳的时候用,也好过你自己做的那些腌萝卜。” 李莲花不由得啧了一声,“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整日挑三拣四,我也没觉得我的腌萝卜有什么问题啊,不是挺入味的吗?” 确实挺入味的。 方多病不想回忆那一小块腌萝卜就得送上两碗粥的经历,连忙起身去寻店家买些小菜。 既然已下了决定,两人便也没有再在百草坡镇久待。 方多病吞了颗自己用那些药材弄出来的药丸,慢慢悠悠地驾着楼车,就着舌根久久没办法散去的苦涩运转着扬州慢,半点不放过闲暇时间。 好在京城距离百草坡镇也并不远,两人费了两日功夫,便也到了京郊城外。 方多病将莲花楼停下来的时候,李莲花才刚一觉睡醒,伸着懒腰,两眼略带惺忪地转着脖子。 “落枕了?”他走上前去,抬手便要落在李莲花的颈后,帮他通通血气。 结果手还未碰着,这人便反应极快地抬手将他一拦,本是带着几分迷离的眼也恢复了清明,往他身上一扫,意味深长地问:“方小宝,你最近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怎么这么殷勤。” 方多病心口紧了一下,但好歹练出了厚脸皮,便没好气地按下他挡着自己的手,运转起扬州慢,到底是将手按在了有些紧绷,却因着脆弱而难免柔软的后颈上,轻轻地揉了几下。 嘴上还说着:“对你好还有错啊?我好歹是学了你的苏州快,说过要护着你的,如今对你好点又怎么了?” 李莲花敷衍地嗯嗯了两声,但到底是被按得舒服了,眉目都舒展开来,还使唤着他:“诶,往左边点。” 方多病嘴角忍不住跟着上扬,面上却还得维持着那股子脾气,嘴上不饶人地接道:“你还真拿我当跟班啊?跟使唤狐狸精似的……” 李莲花没搭理他的抱怨,只是催促道:“快点儿,你按都按了,可不兴半途而废。” 方多病指腹轻轻蹭过他颈后柔软的皮肤,低低地应了一声。 第14章 夜行 方多病从皇宫回来的时候李莲花正坐在床榻上满头大汗地喘着气。 他瞥了眼窗外,慢吞吞地收起了按在胸膛上的手。 过了这么多日,毒发也是正常的。 碧茶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今日勉强没有当着方多病的面前发作,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暴露,等眼前的这件事事了后,他到底还是该跟着小子分道扬镳了。 李莲花低头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扶着床慢慢地站起身。 待他慢吞吞走到桌前,想给自己倒杯水时,手上却一下没了力气,倒叫水壶摔回了桌面,发出清脆的嘭的一声。 而这道声音才落下不久,他的房门便猛地被推开了。 “李莲花!”方多病一身黑衣还未换下来,站在门外,月光落在他背影上,只勾勒出了一点轮廓。 本就因为毒发而双眼看不清东西的李莲花抬眼掩了掩自己没有焦距的双眼,有气无力道:“我说方小宝,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突然跑过来做什么?” 他抚了抚心口,“我身子若是再弱一些,怕是要被你吓死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方多病一个箭步走上前来,看了已经翻倒在桌上的水壶,抬手将其扶起。 李莲花眼睛渐渐缓过了劲,如今也看到了桌上的狼狈,无奈地一笑:“不就是手滑了一下吗,也值得你大费周章地跑过来。” “我是以为你摔跤了,又正好醒着,才跑过来看看。”方多病见他掩饰着自己不适的事,也没有揭穿,反倒是起身去了隔壁,隔了一会儿重新拎了一壶温水上来。 他给李莲花倒了杯水,塞进他的手里,絮叨道:“你啊,要喝水说一声就是,别院里又不是没人守夜,添点热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这小身板,晚上本就夜咳,若是再喝了凉水,只怕得咳得更厉害。” 李莲花舔了下干燥的下唇,抿着杯中的热水慢腾腾地喝着,等他说完了,才将杯子放下来,“说得我好像弱不禁风似的,在莲花楼里,我不也常喝的凉水,也不见我有什么问题。” 方多病却是火大得很,瞪着眼睛就差指着他鼻子了。 但看着这张清隽消瘦,却又含着几分笑意的脸,他又实在气不起来,只好没好气道:“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不知道自爱,看来以后在莲花楼里,我也得盯着你才行。” “饶了我吧大少爷。”李莲花将剩下的温水也慢慢喝完。 他目光扫过方多病身上的黑衣跟沾染上的灰尘,不由挑了挑眉,问:“方小宝,你现在不做刑探,是打算改行做梁上君子了?” 方多病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夜行衣。 他这次到京城,除了要名正言顺地去女宅救昭翎公主之外,便是为了解决极乐塔中的母痋跟壁画。 公主的事今日已经听他爹方则仕说过了,他们如今寻到了些许线索,明日往下追踪可能便要启程离开京城,所以今夜才换了夜行衣摸进了紫禁城里。 紫禁城守卫森严,要混进去并不容易,但好在极乐塔地处偏僻,巡逻的侍卫并不算多,他如今的轻功也足以支撑他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寻到极乐塔的入口。 他毁了壁画又取出了母痋之后,离开时倒是遇到了阻拦,不过这些都是从前他跟李莲花研究明白了的把戏,方多病一剑解决了那两头被迫连在一起的山猫,快速地抽身离去。 没想到刚回了别院,才将脸上的面罩摘下来,正打算换身衣服继续练会儿功,便听到了李莲花这边传来磕碰的声音。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甚在意道:“我有点东西想要查,所以去了一趟皇宫的文渊阁。” “跟公主有关?”李莲花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子。 方多病抬起眼,“是跟李相夷有关。” 李莲花似是有些意外,眉梢挑得比往日更高了几分。 方多病将手放在桌面上,继续道:“传言李相夷当初在某一年的中秋宴上曾经去过皇宫,我有些好奇,所以就进宫看看当年的卷宗中是否有记录此事。” 李莲花将杯子啪的一声放回了桌上,“行啊方小宝,现在都知道糊弄人了。” 方多病咧嘴一笑,“现在知道我每次被你骗时的心情了吧?” 李莲花轻轻眨了下眼,再看过来的双眼中满是复杂,“方小宝……” 方多病凝了凝神,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想听听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是想告诉自己他的身份,还是想追问自己,今夜穿着夜行衣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然而李莲花到底是李莲花。 那满目的复杂只在眼里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便很快被遮掩了去,只剩下几分明晃晃的敷衍:“好了,你这大半夜的究竟是去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如今水也喝了,能让我继续回去睡觉了吧?” 方多病眼中的期待再也挂不住。 他快速眨了几下眼,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也是,这么晚了,你身子也不好,也该继续睡了才是。” 说完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李莲花看着他似乎有些受伤的背影,放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蜷,在他迈出门时到底是没忍住地又补了一句。 “方小宝。”他轻声道:“别再追着李相夷不放了,他当年……已经葬身在东海了。” 方多病转过身来。 昏暗的夜色中,那双冒着火光的眼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仍旧坐在桌前的男人。 他深吸了几口气,似在平复情绪,好一会儿,才低沉着声音回答:“谁说我是在追着他不放了?我不过是……想将一个重要的人留下来。” 说完他也不曾再看李莲花的反应,抬手拉上了两扇敞开的房门,彻底隔绝了门内人的视线。 而等闭合的房门也挡住了自己看向门内的目光后,他才微微地垮下了肩膀,有些低落地将头轻轻磕在门上。 果然,李莲花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他态度转变得这么明显,这人看不出来才怪了。 第15章 调查 方多病夜里难得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抬手去摸自己放在床头的母痋。 跟罗摩鼎生得几乎一样的破鼎内,一只几乎有掌心大小的母痋懒洋洋地伏在其中,只相隔很长时间,才会抖一下翅膀,以显示自己还活着的事。 没有子痋的存在,也不知道这个被自己带出来的母痋会不会什么时候就真的活过来,这玩意儿可是食人脑的。 得赶紧用李莲花的血将这玩意儿弄死才行。 方多病想到这,手上的动作一顿,整个人便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 好在他本就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也没丧气太久,便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 待他洗漱过后去寻李莲花的时候,这人已经连早膳都用过了。 方多病随便抓了两个包子,便站到他跟前,“走吧。” 李莲花看了他手里的包子,眉眼轻轻挑起,“这么着急着救公主?” 这调侃的语气倒叫方多病哽了一下。 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老往他心口戳刀的人,“是啊,挺着急的,我可不想当什么驸马。等救下了公主,我便可以直接与她说清楚,取消我们二人的婚约。” 李莲花倒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认真,却并未对此劝言什么,只是道:“只怕有了英雄救美的恩情,公主嫁你的心思会更重几分。” 方多病顿时有些没了胃口。 他与昭翎公主从前也确实算得上因缘际会,但他们毕竟身份悬殊,再加上他后来一颗心都扑在找李莲花这家伙身上了,那点曾经的触动很快便似烟火般彻底消匿。 而如今他追逐了应渊分神这么多世界,两人都已经定情过多少回了,还谈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真正叫他心底不舒服的,是李莲花对此的乐见其成。 他看向身侧正摸出个纸包,朝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的狐狸精招着手的李莲花。 换上了一身象白色的衣衫,这人整个人显得越发素雅,竹环的发饰上簪着一支竹簪,瞧着芝兰玉树,若是不说是江湖人,大抵会叫人误会是文人学子。 狐狸精凑上前来,亲热地要往他身上扑,却见李莲花抬手便丢出了一颗肉粒,叫小狗调转了脑袋飞扑过去咬那被扔到了另一头的肉粒。 真是傻得很。 跟自己似的。 方多病囫囵将两个包子吃了下去。 两人相携着出了门,循着昨日找到的线索,从赌坊中寻到了拐了公主的人。 这人也是大胆,大抵是不知道自己卖的是公主,将人转移走了之后还流连在京城,没几日便将卖人的钱给挥霍了大半。 他们顺着这个人提供的线索继续往下调查,发现了一批暗中倒卖朝廷禁物芙蓉膏的贩子。 这种东西多是在风月场所泛滥,李莲花本想摸进这青楼里看看,却被方多病给拦住了。 “我已经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了。”他有些生硬道。 李莲花眉目一转,目光慢慢挪到他的脸上,轻声道:“真的?你不会是因为不想进烟花巷柳,所以故意这么说的吧?” 他嘴角微微勾起,“不过呢,你年纪小,家教又严,羞于面对这种场合也属正常。” “这跟年纪小有什么关系?”方多病黑着张脸:“我不过是不愿意糟践那些女子,不与那些个风流客同流合污罢了。” 李莲花对这烟花巷柳之地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触动,这世道各有各的不易,那些楼中的女子来来往往,只要还有沉迷于风月场所之人,便不会有被取缔的一日。 与他……总归是关系不大。 他翻开倒扣着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问:“你这几日都与我一起,怎么就突然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了?方小宝——” 这人再度抬起眼,懒洋洋地问:“你该不会早知道公主在谁的手里了吧?” 方多病在他身侧坐下来,学着他那样翻开一个杯子,示意他给自己也倒杯水,“我若是早知道,又何必拉着你特意跑来京城?” 李莲花却慢条斯理地端起杯子,好似没看到他的动作一般,也没接话。 方多病对此倒是习惯了,只扫了他一眼便自己拎起了水壶,继续道:“那买了公主的芙蓉膏贩子不是说了,人给送到上头去了。我虽不知公主如今究竟在何处,但卖芙蓉膏的这个上头,却是有些了解。” “这倒卖芙蓉膏的人里,有个叫东方皓的,如今这些个贩子里,有许多便是他牵的线。但从没有人知道,他的货源究竟是来自于哪里,再加上他本人明面上也有其他生意上的遮掩,所以一直未曾被朝廷的人发现。” 方多病会知道也是因为曾经看过东方皓的账本,还有在女宅中见过对方。 “这也是我们查到了芙蓉膏的事情后,我特意让天机堂的门人帮忙查到的。”他看向李莲花:“不过有件事很奇怪。” 李莲花了然地抬了抬眉:“跟货源有关?” 方多病抬了抬下巴,“明面上没什么关系,但我作为刑探的直觉告诉我,两者之间必然有关。” “行了,方小宝。”李莲花将杯子轻轻放回桌上,“再卖关子我可就走了。” “你也太没耐性了。” 虽是这么抱怨,但方多病脸上还是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随后继续道:“玉骨秀客玉楼春每年秋叶如火之时,会邀客开一席酒宴,叫漫山红。而最近几年,东方皓都在受邀之列。” 玉楼春的漫山红宴席并未在江湖中流传,知道的人甚少,方多病从前知道,也并不是因为刑探的身份,而是因着天机堂。 李莲花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从前他是李相夷的时候,向来嫉恶如仇,玉楼春背后做的是芙蓉膏的生意,又掳掠女子,怎么可能将这尊大佛请去宴上自找麻烦。 而等他成了李莲花,不过是个江湖游医,哪怕后来有了神医的名声,也算不上是玉楼春的目标,未受过邀请,自然对漫山红一事一无所知。 他看向方多病,“每年只开一席,可见受邀之人不是这宴席主人的至交好友,便是对方有心结交拉拢之人。这么看来,想要拿到这漫山红的请柬,似乎也不容易。” 方多病自然不会说他们两人早就在今年的受邀之列,便只是道:“我来想想办法。” 第16章 毒发 说是想办法,但方多病也只是将车停在了附近的城外,在城内管了几件小事,将名声打了出去。 李莲花对此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眼,默契地没有追问他究竟想了个什么法子,每日里闲着没事便搬着桌子坐在莲花楼外喝喝茶晒晒太阳,又或者是河边钓钓鱼。 只是他们还未等来漫山红的请柬,便先一步等到了碧茶之毒的毒发。 毒发得不算突然,与这毒纠缠了这么长时间,李莲花早就将其摸透了,在眼前一阵阵模糊泛黑的时候,他便轻捏了下眉心,用慵懒而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对卷起了袖子在厨房里洗碗的方多病道:“我说方小宝,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日,也不见你说的漫山红请柬,你要不进城再查探一下?指不定人家不清楚我这小破楼在哪里,找不到你人呢。” 方多病沥干筷子的动作一顿,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你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李莲花,你这么突然提起来这件事,不会是又打算丢下我跑掉吧?” 这人倒是丝毫不显心虚,理直气壮地反问:“怎么会,我是这样的人吗?” 方多病毫不客气地揭短:“是谁趁着我喝醉把我丢在路边,是谁故意给我下安神香,又是谁骗我去买路上的用的东西,结果回来之后整栋楼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还点了我小姨留下的信烟。” 李莲花摸了摸耳朵,像是被他抬高的声音吵着了一样。 方多病不由自主地收了下下颌,拉着脸地随手抽过了一旁的布巾擦干净手。 等他冷静了下来,李莲花才摸了摸鼻子,慢慢抬起眼,露出了几分无辜的模样,“我不过是打算叫你顺手给我带些糖豆回来,我手边的糖都吃完了,但既然你这么大怨气,那便算了,我晚些时候自己进城里买就是了。” 老狐狸都这么示弱了,方多病哪怕知道他不老实,也不由自主地软了态度。 “你既是想吃糖,直说就是了,还拐弯抹角的。” 说着放下了袖子,拎起尔雅剑,“我很快就回来,你可别想着偷跑,我现在手头上可是有了天机堂的所有人手,你跑不掉的。” 李莲花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的阶下囚呢。” “胡说八道什么呢!”方多病忍不住又抬高了几分声音,“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也太没良心了吧,李莲花!” “不过就是说了句玩笑话。”李莲花揉了揉眉心,放软了的声音好似掺了一丝鼻音,倒显得带上了几分亲昵。 方多病扫了眼他有些发白的面色,到底没说什么,只身伸过手来,打算将他扶到床上歇一歇。 只是这人向来敏感得很,手还未落下,便被他躲了去。 方多病只好无奈道:“我看你面色有些疲倦,若是不舒服,便到床上躺着去,我很快就回来。” 李莲花朝他挥了挥袖子:“知道了。” 方多病臭着个脸地出了门。 而他这头一走,李莲花便踉跄着站起了身,吃力地摸回了床上。 强忍着的碧茶之毒到底是发作了起来。 比起往日发作起来便立刻用仅存的那点内力强压下去,今日耽误了些时候,那股透骨的寒意叫他几乎快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强忍着将自己蜷成一团颤抖的动作,勉强运转起扬州慢,将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而等扬州慢一点点将他颈上浮起的黑色往回压,他那止不住的颤抖才勉强克制住几分,却也无法控制住面色的苍白。 然而明明这么冷,他额间仍是挂上了细密的冷汗,叫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虚弱。 方多病刻意收敛着脚步声地走回他跟前。 他面色有些阴沉,一双大眼中怒气跟心疼各自掺半,最终在这人憔悴的面色中化作了为这人不值的酸涩,手掌一翻,运转起扬州慢,将内力灌入李莲花的体内。 日以继夜又辅以灵药修炼出的内力早已比半月之前的浑厚了许多,李莲花颈侧经络那抹惊人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压了下去。 眼见着跟前这人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苍白的唇色也恢复了几分,眼睫颤动着要睁开之时,方多病抬手点在了他的睡穴上,叫还未来得及收敛内力的李莲花昏睡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还未收敛的内力,叫其顺着扬州慢心法继续在体内运转。 待这股内力游走得他丹田几乎要枯竭了,方多病才缓缓将将其导回李莲花的丹田处,又将自己用作引导的那丝内力收回。 失去了他手掌支撑的李莲花无力地软倒了下来,他连忙伸手将人扶住,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在怀里。 李莲花身上很凉,跟记忆中在柴房中冷得直打哆嗦时一样,叫方多病忍不住拽过了一旁的被子,将他裹了起来。 他垂首去看枕在自己肩上的人,指尖犹豫地轻轻落在他脸上。 这个触碰也只是浅尝即止,若是要他再往下,他又觉得有些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李莲花……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哪怕他同样是应渊的分神,但兴许是先入为主,他在面对李莲花的时候,其实并不太能真的将他跟应渊联系在一起。 他将人扶躺在床上,披散的乌发一下便散在了枕上,大抵是因为还有些不适,这人的眉头微微皱着,带着明显有别于清醒时那滑头老狐狸的脆弱。 方多病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手指还是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脸,声音极低地叹息道:“明明就是毒发了,非得将我骗走,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又会装作若无其事。” “明明……都已经知道我发现了。” 他目光慢慢转向了李莲花白皙的耳垂,上面有三个黑色的,不细看几乎不会发现的小洞。 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在那三个小洞上,轻轻蹭了一下。 也不知被他指腹烫的,还是这三个小洞本身的缘故,眼前白嫩的耳垂便这么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方多病摩挲了一下手指,到底没有再上手多摸几下。 第17章 成熟 如今李莲花内力不济,点了睡穴之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那么快醒来,方多病便索性上了二楼,将自己藏在千机盒里的罗摩鼎取了出来。 他握住李莲花的手。 哪怕已经隔了有一会儿了,这双手还是冻得发凉,指尖瞧着没有半点血色,甚至有些泛青。 方多病捧着这双手揉了揉,看着这双修长白净得不似江湖中人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人的左手裹进掌心,只摸出了左手的食指,用细针在他指尖上轻轻扎了一下,逼出一滴血来。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罗摩鼎已经被破坏了机关的鼎口处,藏在其中的母痋只来得及抖动了一下翅膀,便在这一滴鲜血的作用下渐渐化去,最终只在罗摩鼎的底部留下一层灰烬。 方多病长长地松了口气,将这破鼎随手丢到了一边,喜悦之情一下盖过了这些时日面对李莲花的拘谨,他低头在这双被自己揉得回了几分温度的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只是亲完了,看着床上好似无知无觉的这人,他又难免生出了一丝不自在。 于是在这只手上又摩挲了一下后,他便将这只手又放回了被中,捡起被自己随手丢开的罗摩鼎,打算进城里给李莲花买糖豆,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到底是碧茶发作了,李莲花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方多病在厨房里忙活着晚膳忙活了半日,他才有些脑子泛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方多病看了眼锅里炖着的肉,拣了几块柴火出来,改了慢火,才打水洗净了手,朝他走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才睡醒,李莲花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走近。 落日的余晖顺着侧开的房门投落在他的脸上,叫他整张脸都被橘金色的阳光包裹起来,甚至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偏偏这样的暖色,那好似落日湖泊般波光粼粼的眼底却仍旧透出了些清冷。 方多病总是觉得,李莲花这颗心大抵是要比应渊这位天界帝君更加清冷的。 不过他并不在意,笑着从怀里摸出了油纸包着的桂花糖。 “给,这是今日新摘的桂花做的桂花糖,正是香甜的时候,快尝尝看味道。” 李莲花还带着几分毒发后的疲倦,反应的速度也好似比往日慢一些。 他的目光先是看了眼已经捧到了跟前的桂花糖,随后才慢慢地抬起来,望向一脸笑意的方多病。 “怎么买的桂花糖?”他轻声问。 方多病坐在他身边,见他没伸手,索性拿了一块,喂到他的唇边,“你的糖豆我也买了,都给你放在老地方呢,我买了好多,你就算每日多吃几颗,也够你吃一段时日的了。” “这桂花糖是给你吃个新鲜的。”他催促地晃了晃手里的桂花糖,“桂花花期短,难得有新鲜的,这家店做得也好,我都是尝过了,好吃才买回来的。” 李莲花这才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桂花糖,张了口咬下了半块。 方多病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不知是桂花糖的甜终于叫他从刚睡醒的状态醒过来了,还是因为本性嗜甜,这人面上的清冷总算褪去了几分,露出了方多病更熟悉的模样,面上似笑非笑的,目光朝他身上一扫,“不愧是大少爷啊,你这舌头,果真有几分本事。” 方多病自己也拿了一块,囫囵塞进嘴里后,将剩下的桂花糖用油纸重新包好,塞进他手里,“快用晚膳了,这桂花糖你拿着,但是别多吃啊,省得待会儿吃不下晚饭。” 李莲花不耐烦动了动眉,“这我还能不知道吗?” 虽是这么说着,手却是又打开了油纸,从里面又摸了一块桂花糖出来,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 方多病瞪了他一眼,用眼神问他:这就是你说的知道? 这人目光却已经转向了门外,像是被外间的落日引去了注意力,丝毫没有搭理方多病的意思。 没一会儿方多病的红烧肉出锅了。 他又炒了两道爽口的小菜,一起端上了桌。 李莲花吃得向来不算多,今日又是毒发,又是吃糖,便吃得更加少。 方多病忍不住又念叨了几句,这人便索性直接来了一句:“烦不烦啊,方小宝,我不就是秋乏了吗,这偶尔一两顿吃得少些,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想要反驳自己只是出于关心的方多病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又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盯李莲花盯得太紧,若不是如今李莲花是这么个懒散随性的性子,自己又恰好是单孤刀的儿子,是被他所认同的那一部分人里,他只怕早就被这人丢下就跑了,就跟从前一样。 但曾经的失去还历历在目,他只是有些……难以自控。 方多病神色低落了下来,活像只淋了雨的落汤狗。 “对不起。”他低沉着声音道。 李莲花看了他一会儿,眼睫往下一垂后,才轻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来,一边伸展着身体一边道:“你知道对不起我就好,年纪轻轻的,别老这么唠唠叨叨的,没事呢,你也不必老跟着我。你如今的年纪,就该好好在江湖闯荡一番,等再过几年,只怕就算没有公主,何堂主也要抓你回去成家立室。” 方多病抬眼看着他。 说这番话时李莲花脸上的神色很是柔和,像是带着某种期许,在夜色中唇边的笑容都带了点温情的味道。 这很不李莲花。 方多病不知该难过于这人到底是将自己当做小辈,还是该高兴这人到底是将他放在了心上。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也跟着站起身来,收了收桌上的残羹剩菜,将盆碗端回了楼里,打算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李莲花看了眼桌上沾染上的油光,又朝在屋内洗碗的方多病看了过去。 这小子好像确实改变了许多,有时候目光中藏着的一些东西,竟是连他也没能看透。 就因为知道了他是李相夷吗? 他轻轻勾了下嘴角,垂眼去看吃完了盆里的饭,嘴巴都没舔干净便凑过来的狐狸精。 葱白的指尖在小狗鼻子上轻轻一点,引得一片激动的“汪汪”的吠声。 【这两天工作有点忙,明天又要外出,估计没时间码文了,所以请一天假哈】 第18章 更衣 又过了两日,漫山红的请柬虽是姗姗来迟,但总归是送到了。 方多病跟方则仕通了气,又传信回了百川院,才跟着李莲花依据着请柬上的时间,到了上面指定的地点。 这回没了笛飞声跟苏小慵,他们也不必分成两趟马车,方多病运转内力,驱除了车内迷香的作用后,便侧头看着李莲花。 已经闻到了这股异样香味的老狐狸眼波一转,朝他看了一眼后,轻轻将头靠在了车厢上,缓缓地合起了眼睛。 果然,上一次在去女宅的路上,这人的昏睡估计也是装的。 碧茶乃世间至毒,毒性霸道,中了这毒的李莲花,也可以称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百毒不侵,所以从前才能随意地点燃安神香来放倒自己。 因为这人压根便不受迷香的影响。 这会儿老狐狸闭着眼睛,指不定就是在记路呢。 方多病嘴角微微勾起,目光透过随着马车晃动着的车帘,打量了一下窗外。 今日天色还算不错。 他们乘马车至少要行驶上半个时辰,他没看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抱起手中的尔雅剑,运转起扬州慢修炼了起来。 故而并未注意到自己开始练功后,本是靠着车厢睡觉的李莲花缓缓地睁开了眼,不知想什么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换了个更自在些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两人如方多病记忆中那般被领着换了两次船,才终于抵达了香山的山脚下。 大抵是因为他们出发的时间与从前那次有了些许差异,他们到山上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齐了。 李莲花仍旧像记忆中那般选了西妃的护甲,方多病看了眼昭翎公主那根被啃过的鸡爪,无语地取下后丢到了一边。 比起早就已经将女宅逛了个彻底的方多病,李莲花对香山这处不为人知的府邸倒是颇有兴趣,一路不断打量着周围。 待碧凰领他们到了浣纱阁处,让他们沐浴更衣的时候,方多病才想起来上回他与李莲花分开了,他自己本就不喜这类似于官场上扬州瘦马的这套,自然是没有下水便直接出来了。 可李莲花却是是换了身衣服的。 虽然知道以李莲花的性子,做了什么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在各自分开之前果断地黏上了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的老狐狸。 李莲花自然不可能对他这么大个人视而不见,眉梢一挑,眼睛便转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打趣地看着他。 方多病将手搭上他的肩,格外理直气壮,“那些个女子都是可怜人,我得看着点你。” 李莲花懒得反驳,只是没好气地拍开了他的手。 打扮轻薄的侍女捧着几身衣衫走上前来,泉浴池热气蒸腾着她们轻纱质地的衣裙,叫纱裙底下纤细白糯的身子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叫浣纱阁这处清雅之名也带上了几分酒池肉林之感。 方多病将目光落在李莲花身上。 只见这人好似并未瞧见侍女身上清凉的穿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侍女捧着的那些个衣服上,似是挑拣着一般。 他最后选了身卢灰色的衣衫,对捧着这身衣衫的侍女道:“在下并无在外洗浴的习惯,便劳烦姑娘打盆水,我稍稍擦洗一下,换身衣服就是了。” 那捧着衣衫的侍女轻轻应了一声,将这身衣衫放到了一旁,到一旁去取了打水的木盆。 方多病自然也跟着选了一身白色的劲装,自然而然地贴着李莲花站在了一旁。 从前的他或许并不理解李莲花为何特意换了身衣衫,如今却已经明白了,这被邀请来漫山红宴席的,大多是对其有些了解的。 在还不知道玉楼春目的的情况下,融入其中才是最好的掩饰自己的法子。 换衣服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换了中衣跟外衣,贴身的亵衣压根就没有脱下来。 李莲花说的擦洗一下,也不过是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浸了热水的布巾,轻轻地擦了擦面颊跟颈侧,拂去了爬山这一路上沾染的尘土。 方多病在旁边看着他动作。 明明从前是个江湖人,还是个极不喜繁文缛节的浪荡傲气性子,这十年里过得也拮据,偏偏李莲花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子魏晋风流。 眼见着那头披散的黑发随着他擦拭脖子的动作要贴上被布巾濡湿的皮肤,方多病忙伸手撩开了那头乌发,跟着另一只手也一并用上,将这头柔顺的长发拢在了掌心里,稍稍提了起来,露出后颈处常年被遮着的白皙皮肤。 那帕子被热水浸得滚烫,而李莲花的皮肤本就因中毒而总是偏凉。 如今被热帕子一烫,那白腻的皮肤便自然而然地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叫本是心无旁骛,专心给他拎着头发的方多病心口也跟着被烫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黏了上去,却又不敢多看地很快转开。 李莲花并未发觉他的这点细微的小动作,等擦干净了脖子,便用还带着几分湿润的指尖点了下他的手背:“行了,放下吧。” 方多病这才松开了这满头长发,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帮他理了理,才看向放在自己跟前的那盆热水,也不必侍女伺候,随意地净了净脸,弄湿的鬓发便用内力一过,蒸去了水汽。 两人磨磨蹭蹭了半晌,出来的时候外头的人也基本齐了,一行便又被碧凰领去了屋内休息。 方多病见四周无人,便对李莲花道:“我去探查一下这女宅,把这女宅的布局传与监察司跟百川院的人,看看今夜是否能将这女宅中人一举擒获。” 李莲花让他等等,跟着很快提笔画下了他们方才来时逛的一路,又依据着此处的建筑风格,自行补齐了剩下一部分的楼宇,又圈出了几处又可能有护卫布兵巡逻,需要小心的位置。 画完之后吹了吹纸上的墨迹,便将这张纸递给了方多病:“我瞧着这女宅院落的布局有些熟悉,你等会儿查探的时候正好瞧瞧是不是正如这般,若是,那便也省去了你再赘述,若不是,你改改便是了。” 方多病看着这纸上所画的布局,不由面露惊异,虽说他已知李莲花是天下难得的聪明人,却也没想过这人竟只凭着他们走过的地方,便能将这女宅画得七七八八。 这画上的布局,与他记忆中的女宅布局几乎八九不离十,也就是一些更具风格,不属常规的楼阁没能画出来。 他将这画小心翼翼地卷起,也没从正门出去,而是从窗台小心地翻上了屋檐,踏着屋檐离去。 第19章 女宅事了 女宅一案实在过去太久远的时间,哪怕方多病对与李莲花一起的那些时日记忆犹新,却也无法清晰到连女宅的护卫分布都印象深刻。 他查探清楚情况后,便寻了个角落,用哨子唤来了天机堂的信鹰,让它将信件送下了山。 待傍晚的时候,玉楼春如记忆中那般为他们办了宴席。 待到女宅中的女子们鱼贯而出时,方多病与李莲花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各自坐了下来。 方多病身侧坐着的仍是昭翎公主。 她生了张圆滚滚的包子脸,眉目清秀,比在场的其他姑娘瞧着都要小一些,哪怕沦落至此,也仍旧桀骜不驯,半点没给方多病好脸色。 方多病对此只是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给他看了眼杨昀春给他的监察司令牌,将昭翎公主惊了一跳,险些喜得叫出声来。 他连忙掩唇重重地咳了一声,好歹叫她控制住了情绪。 宴后便是慕容腰献上的舞蹈,而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方多病无暇去欣赏那叫人血液沸腾的歌舞,故意做几分微醺的醉态,跌跌撞撞地起身,边喊着热边去推窗户。 一旁的侍女连忙过来搀扶,李莲花配合着站起身,拦住了那侍女,假意扶住了他,却也挡去了旁人看他的视线,叫他得以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放飞了他们用作信号的小箭。 “你喝醉了。”李莲花拉着他的后背,将几乎栽到了窗外的半边身体拽了回来。 方多病顺势趴在了他身上,将脸贴着他的颈侧,大叫着:“我没醉!” 倒将玉楼春看得哈哈大笑起来。 正好慕容腰的舞也已经跳完了,李莲花身上伏着个人,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却连忙朝几人拱了拱手:“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子酒量浅,扰了大家的雅兴,也给慕容公子的这一舞添了几分瑕疵。” 玉楼春摆了摆手,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会了几句,但方才那勾人心魄的舞撩起的情热还未消退,东方皓不耐烦地与玉楼春讨要碧凰。 方多病手勾着李莲花的腰,本是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撩起了半边眼睛,凉凉地看了眼这个举止轻浮的男人。 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出了宴会的大殿。 只是还未走出多远,玉楼春身边的辛绝便已察觉出不对,抽出腰间的松针剑,大喊了一声:“是谁!” 玉楼春虽是练了一身玉骨功,一身可称得上铜皮铁骨,但并不常涉足于江湖,真与人打起来,自是不如辛绝许多。 他如今并未发觉什么,但却并不怀疑辛绝的判断,只皱起了眉,防备地运转起了一身玉骨功。 方多病靠在李莲花身边,低声贴着他耳朵道:“剑给我用一下。” 他们进女宅时,手上的兵器都被辛绝给收了起来,如今赤手空拳的。 他灵台里倒是还有一把清光剑,但当着李莲花的面他怎么好拿出来?李莲花又不是对他一无所知,可以随便忽悠的萧承煦。 只是李莲花从未承认过自己是李相夷,对他的要求,自然也是装着傻,“什么剑?” 方多病便继续道:“这玉楼春的玉骨功已修到了大成,我拳脚功夫不济,若是不用剑,擒不住他,只怕会连累旁边的那些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都碰着了李莲花的耳垂,这般近的距离叫李莲花不自在地抬手抵住了方多病的脸,“方小宝,你好好说话。” 见他仍是没有答应,方多病便又道:“到了现在,你还要瞒着我吗?” 李莲花却是侧过脸来,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再不出手,等会儿石水姑娘跟杨副使便要直接打过来了,到时这些姑娘,还有昭翎公主,才是陷入真正的险境。” 方多病这才想起来杨昀春暂且不提,石水却是认得吻颈的,也难怪这人怎么都不肯将吻颈拿出来。 他假意从后背摸了一把,到底是含糊地将清光剑从灵台里拿了出来,又对他低声道了句小心,跟着便暴起击向了玉楼春。 换做真正这个时候的方多病,与辛绝最多也就打个平手,但如今的方多病剑法已臻大成,哪怕对着辛绝使出的井字切,他也轻松化解,几招挑去他的手筋后,便讲剑横在了玉楼春的脖子上。 玉楼春一身玉骨功本是不畏刀剑,耐不住方多病手持利刃,以扬州慢内力灌注之下,清光剑堪称削铁如泥,而他即便将自己练成了铜皮铁骨,也到底肉体凡胎,没一会儿便被封住了穴道,点在了当场。 已经将女宅外的护卫都擒拿的石水杨昀春并肩走了过来,见他已擒住了玉楼春,便笑着调侃了一句,“如今确实有几分刑探的样子了,方多病。” 方多病早就没了当百川院刑探的执念,将玉楼春丢过去后,便看向了跟在身边,从他刚刚擒获了玉楼春之后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己的昭翎公主,朝她行了一礼,道:“拜见公主。” 昭翎本就是因为听闻方多病嫌弃自己,怒火上头,对宫外头又确实有几分向往,才大着胆子地偷溜出了皇宫,可以说,她落得如今这个境地,方多病也有一份责任。 但如今救自己的也是方多病,她心中对眼前这个本该是他驸马的男人,自是有几分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 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方多病便道:“不知公主可方便到旁边一叙?” 昭翎见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免回忆起了这人逃婚的事,虽是点了头,却下意识地抿起了嘴角。 待两人走到了角落,昭翎轻咬了下下唇,抬了下下巴地哼道:“说吧,你要跟本公主说什么?” 方多病撩开衣摆,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方多病此生惟愿浪迹江湖,自知并非良配,请公主让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昭翎忍不住一叉腰:“喂,方多病,你什么意思!我就这么叫你看不上吗?” 方多病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老实托出:“公主率真可爱,但我早已心有所属,往后的日子只想与他一起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愿涉及朝堂,也并不想娶他人。” 第20章 挑破 昭翎与方多病本也是今日才见面,虽说两人有婚约,方多病今日所为又得了她的青眼,但这人如今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还死乞白赖地要求他娶自己。 她憋气又故作傲慢地瞪了方多病一眼,“要我说,你也不过如此,若不是因着方大人,父皇也不至于招你做我的驸马。本公主可看不上你!” 方多病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昭翎。 却是他这样的表现,反倒叫满心怒火的昭翎酸了鼻腔。 她不愿意再在他跟前待下去,哼了一声后便扭过头,抬头挺胸地离开。 方多病看着她的背影淡出了视线,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他也不求能跟这位公主处出从前那样的交情,能平稳地将婚事解除,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因为单孤刀造反,因着他是谋逆之子的身份而将这份他本不愿意接下的婚约解除,还连累了他家老方也不得不从朝堂上退下来,郁郁了许多时日。 他回到李莲花身边的时候,这人正环抱着手臂倚靠在柱子上,目光落在前方,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有些怔怔出神。 方多病抬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这人才醒过神来一般眨了下眼,询问地看了过来。 “如今昭翎公主也已经救出来了,你不是说想找座山,在山上歇一段时日吗?”他弯起笑眼,“刚好,我也要躲着我娘一段时日,正好陪着你一起。” 李莲花目光微凝下来,平日萦绕在眉宇间的那股漫不经心淡了下来,他这双曾属于天下第一的眼睛便渐渐透出了属于剑神的锐利。 只是这股锐利到底是已经改变,如今也只是隐隐约约地透出了点,便很快随着他流转开的目光而淡了下去。 他垂了下眼睫,再抬起时,眼中已是带上了几分不耐。 像极了从前在元宝山庄时,这人没好气地叫他要学会独立行走时那委实惹人生气的姿态。 方多病在他张嘴说话之前便眼疾手快地抬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李莲花大约是一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毕竟这种简单直接地制约他的法子,只有那个一言不合便将他推进蛇窟里的笛大教主使得出来,没想到竟被这小子给学了去。 方多病侧头对上了他透出了无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啊,别再想着用话激我,好把我气跑,我如今不吃这一套了。” 李莲花说不出话来,便只好翻了下眼睛,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也不介意,只是抱着手臂,又道:“你如今大概有许久都不曾回过云隐山了吧,也该回去了,即便祭拜一下漆老先生也好。” 说完才抬手解开了李莲花被封住的穴道。 被松了穴道的人扶着肩膀松了松因为维持着一个动作有些发酸的手臂,淡淡地看了方多病一眼,没有再说旁的话语。 方多病却知道他其实没怎么生气。 这人气性其实不怎么大,大抵是失望太多,落魄太多,自我消化了太多情绪,渐渐的,便也学会了自我消解,不怎么为自己的境遇发怒,哪怕偶尔发发脾气,其实也不怎么过心。 他认识李莲花这么久,他唯一真的怒极的,唯有单孤刀吐露出漆木山死于他手的时候。 这是李莲花心中解不开的结,哪怕是单孤刀做的恶,却是打着他的名号,是他被设计,才叫单孤刀有了能钻的空子,真的设计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他跟在李莲花的身后,跟着他回了后院的厢房。 如今已经入了夜,玉楼春跟这女宅的护卫们已被百川院跟监察司一同拿下,但天色已晚,并不适合下山,他们自是要再这宅子里过上一夜,待明日天亮之后再行离去。 而玉楼春被抓之后,以碧凰为首的姑娘们将玉楼春的罪状也一一告知了杨昀春等人,随之一起奉上的还有玉楼春种植贩卖芙蓉膏的账册。 有这些献上的罪证,再加上昭翎公主的力保,女宅的姑娘们自是安全无虞,甚至还奉上了酒菜,给监察司跟百川院的人,也送了一份到方多病跟李莲花屋里。 不过两人今晚宴上已是用了不少酒菜,便只取用了几块糕点,便各自回房睡下。 方多病照旧练了一夜的扬州慢,听见隔壁动静了,才跟着醒来。 难得来一趟香山,原本的凶杀案也因着他的出手而彻底消弭,倒正是欣赏香山美景的时候。 用过早膳之后,方多病便问身边这人:“如今正是香山漫山红枫的季节,从山上眺望,烟雨中尽是漫山红海,很是难得,可要一同去看看?” 一旁听见了他们说话的陆剑池跟施文绝凑上前来,也一并说起了这香山上的贯日亭,邀着他们在离去前再一同去看看。 李莲花便也点了点头,待方多病与姑娘们讨要了一件斗篷给他披上之后,便一起出了女宅,去了他们说的贯日亭。 今日外头天色算得上好,但因着时间还早,自山峰顶上向下望去,仍是一片烟雾缭绕。 待到日头渐渐盛了,大片的日光洒落下来,风也吹散了些许雾气,底下大片的红海才渐渐冒出了头,成片的红在阳光下好似泛起了一层灿金色,叫这般山景显得越发夺目瑰丽。 哪怕是本没打着什么看景心思,只是随着众人一起随意来瞧瞧的李莲花也不得不感叹眼前的美景。 只是他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怕眼前的景色这般叫人惊艳,他仍是很快注意到雾气被吹散之后,与贯日亭相距不远,却显得有些破败的映月亭。 这处残破凉亭已是杂草丛生,偏偏李莲花一走近,却发现了当初在一品坟外的奇门之术。 他看了身侧的方多病一眼,眼波微微一转,便按着当初在一品坟前所见,有样学样地寻到了阵眼所在,将眼前的奇门之术给破除了。 他将阵眼的枯树推倒后,便见眼前的烟雾彻底散去,露出了映月亭后山壁上的一道暗门。 “看来……这玉楼春也是南胤人。”李莲花了然道,“想来他与元宝山庄的金满堂,关系不浅啊。” 说着便转头看向方多病,心中已经明白了为何这小子那么笃定地说能拿到漫山红的请柬了。 因着角丽谯,还有之前笛飞声与他说的事,他心中对南胤确有几分在意,便也打算进这暗门中一探。 不曾料才踏入暗门,便听咔嚓一声,他足下一空,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往下坠。 但方多病本就记着这事,自然不会如上一次那般叫李莲花自己落进这密道里,而是在第一时间便飞掠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背,将他搂进了怀里。 第21章 暗室 方多病上回并非是直接从暗道进的玉楼春的密室,自然不知其中究竟。 他只是将手收紧,李莲花身上淡淡的药香便一下取代了暗道内那股尘封已久的腐旧气息。 两人安稳地落在了密室内。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手,“行了,这不是也没多高吗?看把你吓的。” 方多病不敢叫他知道自己是因着那身药香而晃了神,便只是曲了曲手指,慢慢将怀里有些单薄的身子松开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方多病突然抬手拦在了李莲花身前。 李莲花面上虽淡然,却也一直警惕着这暗道中其他机关的,被他一拦,便仔细地看了下脚下,又抬头看向两侧的墙面。 只见他们即将下足的那块地砖瞧着虽是与其他地砖没什么区别,但右侧的通道上方,却又几个隐隐约约瞧着像是机关的射孔,虽有的被特意遮掩起来,但为求机关的速度,到底是能瞧出些痕迹。 他看了方多病一眼,被对方轻轻握住了手腕,牵着贴向了右侧的墙面,横身绕了过去。 两人这回仍是在密道里寻到了玉楼春遗留下来的账册跟披肝沥胆的解药。 待从密道中出来,他们便折返回了女宅中,将这些账册交给了杨昀春,解药却是给了碧凰。 女子在世间行事不易,这些个女子若是能控制住女宅的这些护卫,于她们而言倒也未必不是一条好出路。 碧凰看了眼解药的方子,诧异地看了李莲花一眼,连忙垂下眼去将方子的内容记了下来,随后当着两人的面将这张方子毁去。 她看向两人,“李神医跟方少侠的恩情,我与姐妹们感激不尽,往日若有机会,定当衔草相报。” 李莲花抬手拦了拦她要拜下的动作,“碧凰姑娘不必如此,只是这个法子到底是有不少弊端,虽说辛绝跟几个打头的应当会被牵连,关入监察司大牢,但剩下的人中,也仍需好好挑选,以免引狼入室。当然,最好的法子还是姑娘们自己能立住脚跟,莫要过于依赖这些个护卫。” 碧凰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她们自被掳到女宅之后,又何曾有人这般真心为她们考虑。 她对两人越发感激,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解开来,露出藏在里头的罗摩天冰。 碧凰将自己知道的玉楼春南胤人的身份,还有其对这冰片的重视告诉两人。 她并不知道这冰片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应当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怀璧其罪,若是这宝贝价值连城,那对她们来说,无异于是催命符,如今倒正好偷偷赠与二人。 李莲花在元宝山庄时是见过天冰的,如今再见,不由得扬了扬眉梢。 碧凰留下了天冰后,没有久留,很快便起身离开。 待她走后,方多病看着李莲花拿起罗摩天冰,一副思索的神色,便道:“上回在泊蓝人头的盒子里看到这冰片的时候,我便去查过了。这个冰片,叫罗摩天冰,材料特殊,哪怕是削铁如泥的兵器,又或者是高深的功力,都难以将其毁坏。” 他接过这片薄如蝉翼的冰片,“传闻当年南胤灭国之后,复国之心一直未灭,陆续派出了许多人前来中原,而真正站住脚跟的,唯有带了无数南胤财宝的四人。这冰片,便是当初四人留下的信物。而集齐四枚冰片之后,可以打开南胤秘宝罗摩鼎,放出业火痋。” 李莲花并未第一时间问业火痋是何物,而是抬了抬眉,目光扫过方多病因为提及南胤而不免染上几分幽深的双眸。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他抬手又将方多病手中的罗摩天冰拿了回来,淡淡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天机堂除了机关之外,竟然在情报上,也又这般独特之处。看来世人还是小看了你们天机堂。” 方多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 只是若是不说清楚,这人说不定又要开始东奔西跑地调查,迟早有一日会查到单孤刀头上。 他也并非是因为与单孤刀的血亲关系想要包庇对方,毕竟即便是当年,他也早就大义灭亲,更何况如今已经过去千载岁月,单孤刀在他心头上早已留不下什么痕迹,又或者说,唯有这人害得李莲花落得如今这番境地的厌恶。 “那倒也不至于。”他蜷了蜷手指,压低下声音解释道:“不过是因为这罗摩天冰也好,南胤也好,与我家都有些渊源,所以我才知道的这么多。” 李莲花皱起眉,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何堂主出身天机堂,乃是天机堂前任堂主之女,而天机堂已传承了近两百年的时间,不可能出身南胤。” 而方多病的生父是单孤刀,是他的师兄,就更不可能是南胤人了。 方多病看着他这副对单孤刀深信不疑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却也只能道:“我又没说这关系是血缘关系。” 他往前迈了一步,足尖都几乎要抵着李莲花的鞋子,“我如今还无法将此事的始末告诉你,往后若是有机会,我绝不对你隐瞒。” 大抵是因为他站得实在有些近,说话时气息都拂到了脸上,李莲花背后挨着桌子,退无可退,便只好将头别到一旁,伸手推了推他:“你也不必告诉我,我不过是个江湖郎中,可不想知道你们天机堂的秘辛。” 方多病目光顿时生出几分哀怨,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可惜他看着的对象是向来郎心似铁的李莲花,见推不动他,便开始不耐烦,“你够了啊方小宝,别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方多病这才在他跟前摊开手,道:“那把这冰片给我吧,南胤的人如今还在寻这东西,你如今又不能随便动用内力,带在身上不安全。” 李莲花指腹摩挲了一下冰片,眼波流转着往他身上一扫,没带丝毫犹豫地便把手中的冰片放入了他的掌心。 “角丽谯在找这东西?”他问。 方多病从不怀疑眼前这人的敏锐。 他点了点头,借着将冰片收起来的动作,将其放入了灵台中。 李莲花这时摩挲了一下手指,回忆起当初一品坟内消失的木匣,恍然明白过来为何笛飞声会独自出现在朴锄山,他回来寻方多病之时,原本在祭台上,印着南胤文字的木匣又为何会不见。 原是角丽谯拿笛飞声跟他们当冲锋陷阵的卒子,就是为了取得一品坟中的罗摩鼎。 第22章 下香山 两人下香山时,李莲花行到半路,便喘得有些厉害。 他身上还披着西妃送的斗篷,弯腰咳嗽时披散在背后的乌黑长发垂到了肩上,干燥的嘴唇有些苍白,明明喘得厉害,面上却也没什么血色。 方多病皱了皱眉,将他扶到了附近一颗大石上坐下。 李莲花平日里看起来虽说病弱,但到底曾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也并不真的全然是个病秧子,至少上山下水,几乎都不成什么问题。 但偶尔又会如现在这样,好似走几步路都难受。 从前未曾多想,只当这人是身子不好,便也迁就几分,如今想来,这人之所以会这样,应该还是因为碧茶之毒。 这毒隔了十年,扬州慢再也压制不住,已是侵入了李莲花的肺腑,平日里即便没有发作,也时时刻刻在蚕食着这人的身体。 哪怕是曾经的天下第一,被这样折磨了十年,身子也会受不住。 方多病握住他泛凉的手,抬手将扬州慢渡进还掩唇轻咳的李莲花体内。 随着体内的内力渐渐重新运转,扬州慢的生机也滋养了肺腑,这才叫他的面色渐渐恢复了几分。 体内的内力正随着方多病渡来的内力一起运转着,李莲花慢慢放下了掩在唇前的手,抬眼对上方多病的眼睛。 他们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远比不上四顾门的那帮兄弟,甚至他最初待这小子也没多好,不耐烦应付了还直接将其丢下偷跑。 但李莲花并不是真的冷酷无情,即便是在知道这小子是师兄的亲子之前,他对方多病也是有几分友人之谊的。 只不过这点好友之情,还不足以让他停留下脚步,也不足以让他真正地放任方多病闯入他剩余并不多的人生。 直到笛飞声告诉他,方多病是单孤刀的亲生儿子之后,他的态度才总算软化了下来。 毕竟……这是师兄唯一的血脉,也可以算是他仅剩的,唯二的亲人了。 感受到体内游走的内力渐渐收敛,李莲花也主动引导着,将自己原本的内力跟方多病渡来的那部分内力一起归入丹田。 他看向因为耗费了许多内力而有些疲倦地呼出一口气的方多病,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鼻子。 “你的……苏州快,进境有些太快了。” 方多病看了眼他没有抽出去的手,默默地将手又收紧了一分,坦然道:“不快怎么对得起你瞎编的苏州快这个名字。” 李莲花讪笑了一下,似是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握着,慢吞吞地将手收了回来,“顶多就是个别名,怎么能说是编的呢。” 方多病险些被他给气笑了。 两人如今明明已是心知肚明,他也没有再绕弯子,只是单膝蹲跪在他跟前,仰头看着他,“你身上的毒又不是解不掉,我已经让人在找忘川花了。等你毒解了之后,就算还是想做个江湖游医也无妨,我们可以寻个地方,寄情山水,你若是觉得闷了,我们便一起驾着莲花楼四处走走,可以行侠仗义,可以查案,又或者单纯的游山玩水。” 他说得很慢,声音笃定,好似已经看到了往后的生活。 李莲花看着他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方多病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又好似带着些许水光,可怜又真诚,很像偶尔他毒发之后,身体虚弱的时候将脑袋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狐狸精。 他手下意识地抬起,但很快便又是一蜷,轻笑着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我说方小宝,你如今才多大啊,我才不信你能就这么退隐江湖呢。你之前不是还说了吗?要为你师父李相夷重振四顾门,我看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去当你的刑探,兴许下一个天下第一,就是你呢?” “我如今的心愿,便是看着你长命百岁。”方多病重新握住他的手,“反正我已经让人在找忘川花了,你如今性命也就剩下四五个月,届时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试上一试,否则即便是你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李莲花觉得他这话好笑,“我都做了鬼了,你怎么不放过我?难不成还去学什么道士,将我捉来不成?” 若不是此方世界没什么灵气,方多病真想叫这人看看什么叫道士。 他瞪了李莲花一眼,“你管我!” 跟前这人却只是轻勾起嘴角,浅浅地笑起来,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柔和。 尤其林间正好拂起了一阵风,吹得这香山的红叶簌簌作响,像一波红浪,也拂得这人额间的碎发跟垂在肩上的发丝轻轻摆动。 方多病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他从前便知道李莲花生得好看,否则也不会叫自家小姨一见倾心,又招惹了苏小慵,但这张脸他早不知看过多少次了。 青涩腼腆如司凤,冶艳近妖如齐焱,又或是孤绝清傲的应渊,娇憨与沉稳并存的萧承煦,他早就见过这张脸的这么多面,却仍是会为此而失了心神。 直到李莲花的目光淡淡地看过来,他才快速地眨了几下眼,逼着自己醒过神来。 他转过身,在这人跟前蹲下,道:“上来吧,我背你下山。” 李莲花却是拿脚背踢了踢他的大腿,无语道:“我是累了些,但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动了,你刚刚不还输了那么多内力给我吗,我自己走得动。” 方多病从重逢后便听了太多他的拒绝,索性便又学了魔教头子的法子,手往后一勾,抓住了他的腿往前拽。 李莲花顷刻间失了平衡,不得不跟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整个人好悬跌在他背上。 “我说方小宝……” 话还未说完,方多病便将他两条腿一捞,便要站起身来。 李莲花为了免于后脑勺落地的下场,只好无可奈何地往前勾住了他的肩膀,到底是被这臭小子背了起来。 他没好气地拍了下方多病的脑袋,“好你个方小宝,从哪儿学来的臭毛病。” 方多病弯着嘴角,将他往上托了托,步伐轻快地往山下走,似是没感觉到疼一般,理直气壮地答道:“跟阿飞学的啊。” 李莲花想起另一位一言不合就将他拎来推去的笛大盟主,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第23章 暂别 眼见着方多病没有将自己放下来的意思,李莲花也没什么被背着丢人的想法,有人愿意背着,他便享受就是,反正累的是这个臭小子。 他放松了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我看李相夷啊,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得了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徒弟。” 这人就趴在他肩上,慵懒地耷拉着眼,一副打算在他背上睡一觉的模样,偏偏因着靠得近了,说话的声音变得更轻,带着几分鼻音的话语轻飘飘地落进他耳里。 方多病只觉得耳朵有些热,他脚下又快了几分,嘴巴上还得反驳道:“都说了,还没拜师呢,你可算不上我师父,咱们顶多算是知己,你可别占我便宜!” 李莲花已经将眼闭了起来,也不反驳,只是勾着嘴角轻笑了一声。 他慢慢用双手环住方多病,双手收紧后两人自然而然地贴得更近,那股子药香几乎要将在心底念起清心咒的人彻底包裹起来。 就在清心咒念了两轮,他心跳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方多病突然听到背后这人道:“练功讲究的是循序渐进,若是用了太多灵药,只是拔苗助长,对你往后并无好处,还是别再冒险了。我可不想看见你哪天因为急功近利而走火入魔,还得想办法救你。” 他疾行的脚步不免慢了下来。 也是,他内力进境这么快,寻常武林中人都能发现,更遑论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的李莲花。 他抿了抿唇,回道:“你瞧我像根基不稳的样子吗?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就算要救你,也不可能以自己为代价,我又不是傻子。” 李莲花目光扫过他的侧脸,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了环着他的手,“好了,我以后不随便用内力就是了,平日里毒发,也只需给我一壶热酒,一床棉被,你不必总想着给我渡内力。” 方多病知道这便是他的退让了。 虽说没打算听,但他还是理直气壮地提了条件,“你光不用内力有什么用?你还得答应我,要接受药浴,好好调理身子,等我找到了忘川花,你才能一举将体内的毒素清除。” 李莲花对药浴其实不怎么耐烦,毕竟不管什么药,对他而言其实作用都有限,他也不想为了继续苟延残喘便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多活的这十年于他来说已经够了,师兄的尸骨已经找到,他也算是心愿尽了,足以坦然赴死了。 他垂眼看着眼前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方多病,挂在他身前的手忽的一动,竟是并拢起剑指,点住了方多病的穴道。 “看来你是怎么都不会听我的了。”李莲花从他背上下来,也没有绕到他跟前,便只是对着这个被自己定住的背影,继续道:“既然如此,也唯有别过了。” 说完,甚至运转起了婆娑步,仗着方多病刚给他渡过去不少内力,便索性仗着这绝妙的轻功踏树离去,没一会儿便彻底见不到身影了。 他为了能将方多病定得久一些,点穴时用了特殊的手法,也花费了更多内力,即便是方多病,也用了好些时候,才冲破了被点的穴位。 也是他不久前才将内力都给了李莲花,否则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 他转过身,看向背后的这片林子,也不知李莲花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下的山。 这香山山脉绵延,万一行错了方向,要在林中过夜也不知这人如今的小身板受不受得住,万一又毒发了怎么办? 虽说心中牵挂着,方多病却也没再追上去。 要说他如今有多生气,倒也不至于。 他早知道李莲花的性子,被丢下再多次,他都不会感到意外,反倒是这人愿意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泡药浴,又或者是再跟他回天机山庄,他才会奇怪,甚至担心这人是不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能跟着李莲花,帮他药浴调理自然是好,但取到忘川花才是更重要的事。 这人既然想要甩掉他,那他便趁着这段时间去寻笛飞声。 若是有忘川花在单孤刀手中的线索,那他便用给笛飞声取出体内痋虫的法子来交换,让他帮自己一起去万圣道总坛取忘川花。 只是希望这回笛飞声这家伙别再中角丽谯的无心槐了。 方多病一边想着,一边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下了山。 他在附近的城中买了匹马,一边担忧着李莲花身上不知还有没有足够的银钱——毕竟他们被玉楼春的人带着又是坐马车又是坐船的,李莲花要回到莲花楼估计得费一番功夫,一边又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若不是中了碧茶之毒,怕是他跟笛飞声都死光了,李莲花这老狐狸都还好好的。 偏偏他早就习惯了将人记挂在心上,如今一分开,便有些魂不守舍。 他一路向南,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金鸳盟的总坛。 方多病知道这里,还是在找李莲花的那些年里。 这处总坛当初还是角丽谯寻来的,哪怕后来发现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最后也亲手了结了她,也未曾再换过位置。 那家伙对这种事向来不太上心,只要不是影响到他练武,他对于总坛究竟挪到了哪里并不在意。 方多病也没莽撞地去闯金鸳盟的地盘,毕竟里头估计有一大半都是角丽谯的人,他没有打草惊蛇的癖好。 等到了夜里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又蒙了面,他才趁着守卫不备溜入了眼前的魔教总坛。 只是等进了这金鸳盟总坛,他便发现了里头的守卫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森严,守夜的教众不时还能看到身上刚落下的新伤。 这不免叫方多病想起了记忆中大约也是这个时候,笛飞声中了无心怀后失忆的事。 这家伙不会又中招了吧? 他臭着脸地靠近了那大约是笛飞声住处的院子,看着里头的灯光,他轻盈地翻上了屋檐。 只是不等他揭开瓦片,偷偷查探屋内的情况,便忽的神色一凛,快速地往后撤去。 而几乎同一时间,一股霸道的罡气掀翻了屋顶摞着的瓦片,险险地擦过了随着他后退的动作而往前飞扬的发梢,将其绞去了一小段。 第24章 忘川花 方多病摸了摸自己的发梢,无语地扯下蒙脸的布巾,“就算有人窥伺,你也犯不着拆房子吧?” 笛飞声冷哼一声,“原来是你。” 见他一副不打算收手,甚至还眯着眼睛打量着,蠢蠢欲动地想给自己一掌的表情,方多病没好气道:“喂,好歹也是我提醒了你,才让你免于中了角丽谯的无心槐的吧?” 魔教头子面上反倒更加不善,“我金鸳盟的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我自有我的渠道。”方多病没打算继续与他纠缠角丽谯的事,只是问:“你见过单孤刀了?” 笛飞声没搭理他,毕竟他本就没必要事事与他交代。 他也见怪不怪,只是道:“你若是有忘川花的消息,我可以用你如今需要的东西跟你换。” 笛飞声目光往他身上一扫,声音中带着几分轻蔑地道:“我不觉得你身上会有我需要的东西。” 方多病觉得自己从前那么讨厌这家伙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索性直接道:“你出身笛家堡,而笛家堡控制堡中杀手的法子是痋虫,我有法子解了你身上的痋虫。” 然而他这话却好似捅了马蜂窝。 笛飞声目光森然地看过来,“你调查我?” 只见他身形一晃,却已是飞掠到了方多病身前。 这家伙修的悲风白杨内力刚猛霸道,他从前不懂事才敢硬碰硬地接下,如今知道厉害,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方多病脚下一滑,腰往下一落,旋身躲过了着刚猛的一掌,随后抽出手中的尔雅剑,长剑横扫,借着剑势与掌力的相冲,叫身形快速地往后弹曲。 待落剑后,他一挽剑花,没好气道:“喂!你可想好了,这世上除了给你种下痋虫的人,兴许只有我一个有法子将你体内的痋虫弄出来了。” 笛飞声向来是不受威胁之人,冷笑了一声,丢下一句“少废话”后,便再度迎身上前。 两人又打了几个来回,笛飞声带着罡气的手掌与方多病的剑刃相接,不由一挑眉梢:“你这剑法,不是李相夷教的。” 李相夷自己创下的相夷太剑与他的人一样,锐利灵活,剑招千变万化,剑随心出,在这位天下第一的剑神手中可轻灵亦可威猛。 但方多病的剑法却并非走的变化之道,反倒是走的一力破万法的剑势窍法,不少剑招都隐隐有横扫千军之势。 笛飞声的眼力自是能瞧出他的剑术比从前精湛得不知多少,短短的一段时日竟跟脱胎换骨似的。 这才收了打人的手掌,打量了他一下,勾着嘴角笑道:“有意思。” 方多病这边却已经是内力翻涌,这会儿不得不捂着心口轻咳一声。 回来的时日到底是太短了,他练出的内力又频频渡给了李莲花,如今即便一手剑法使得再好,也不可能正面与笛飞声抗衡。 时间过得太久,他又一心扑在李莲花身上,都忘了自己当初与笛飞声这家伙,关系有这么差吗? 往后两人虽嘴上总是过不去,但到底有了同生共死的交情,又因着都在寻着李莲花,每每见面倒也都算友好。怎么如今这家伙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偏偏他现在还打不过! 算了。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从这家伙身上套不出什么来的话,他还是得想办法往万圣道总坛走一遭。 只是他才转身要跑,便听笛飞声道:“药魔找到了忘川花的踪迹,只是他到的时候,忘川花已被取走。” 方多病拧着眉转过头来,“忘川花果然已经被单孤刀取走了。” 他看向突然改变了主意的笛飞声。 既然这家伙如今平安无事,就说明了角丽谯应该已经不成气候了,不曾提及单孤刀,大概是两人未曾有过交集,也还不知道子痋的事,所以没有像从前那样,因为子痋而跟单孤刀委以虚蛇。 他又仔细打量了笛飞声一眼,试探道:“李莲花中的碧茶之毒,需要整株忘川花才能解,你不是想要再跟他一决高下吗?我知道万圣道总坛的位置,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将忘川花盗出来。” 笛飞声自觉不是傻子,“凭什么?” 果然有戏。 方多病嘴角悄悄地勾起,嘴上却是不快道:“大不了我将取出痋虫的法子告诉你。” 笛飞声也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顺水推舟,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提出了要先给他解了体内痋虫的要求。 方多病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笛飞声体内的痋虫并非业火痋,自然也不似业火痋那般水火不侵,刀剑也杀不死。 只是这痋虫藏在人的脑子里,发作起来厉害时似癫痫,不消停下来能将人活活疼死。 偏偏因着在脑子里,也没法划开口子将这虫取出来,即便用上内力,也不能将其逼出,厉害如眼前这个魔教头子,也唯有憋屈地忍耐着这藏在脑子里的虫子。 不过在修仙界,有不少驱使蛊虫痋虫的法子,自然也有许多解除之法。 方多病记得一个方子,能叫让体内的痋虫从脑子里出来,转移到身体别处。 等痋虫进了四肢,只要及时用金针辅助闭合经脉,再划开皮肉,便可将藏在身体里的痋虫取出来。 方子里虽说有些药材如今不见得有,但用作用相近的,药效却逊色许多的凡草取代便是,左右这痋虫也不是修真界那些饱含灵力的妖虫。 大概半天的功夫,他便已经将笛飞声身体里的痋虫取了出来。 笛飞声沉着脸地捏着手中还带血的痋虫,冷笑着用手指将其碾碎。 他看向正将剩余的药汁处理掉的方多病,态度虽说还是冷硬,但到底比方才刚见面提掌就打的要好上不少。 “我欠你一次。” 方多病勾着嘴角朝他一笑:“正好,你帮我一起从万圣道中取出忘川花,便算是还了这笔人情了。” 笛飞声这时才直言道:“单孤刀敢与角丽谯勾结,便是在挑衅于我,即便没有你,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再者,既然忘川花对李莲花而言必不可少,便本来就是他志在必得之物,他不屑以此来还方多病的人情。 第25章 追香蛾 方多病跟笛飞声没有耽搁太长时间,便一齐来到了万圣道的总坛。 两人站在万圣道附近的树上,朝里眺望。 方多病虽说曾经进过眼前的这座总坛,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只记得千钧归元阵所在的方位,至于其他地方,几乎可以说是跟旁边这个一无所知的笛飞声一样。 他本还想像之前那样打晕两个教众,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不曾想身边的魔教头子已经先一步在巡逻的教众更换的间隙飞身越过了高墙。 也是,这家伙就算去慕娩山庄救人也是大摇大摆地闯了肖紫衿跟乔婉娩的婚宴,半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有笛飞声这个靶子在前面吸引注意力,他才更方便在后头找忘川花。 果然,没过多久,里头就乱了起来。 彼时方多病已经穿着一身普通教众的衣服,梳起了发髻地摸索进了后院。 这里地方颇大,他也担心自己找不到地方,索性又抓了个万圣道的教众,逼着他带自己去了单孤刀的院子。 前头有个金鸳盟的魔教头子在作乱,作为万圣道真正的背后之人,单孤刀自然不可能还能端坐在屋里,院子里自然是只有两个护卫守着。 方多病打晕了带自己来的教众,又很快解决了两个护卫,将两人拖进屋里后,便开始翻找屋子里的机关。 这本就是他的长项,故而没多一会儿,他就在单孤刀的书房里找到了两处暗格。 只是两处暗格中的也并不是忘川花,而是印着南胤文的印章,还有一些书信,甚至还有一个像是控制痋虫的铃铛。 他将这些书信放入怀中,把印章跟铃铛放回去后,又去了一旁的卧房。 单孤刀本就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有什么宝贝自然是藏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才安心,故而在卧房中发现了藏宝的密室时方多病并不觉得多稀奇。 他进了密室后先是查探了一番开启的机关,才点燃了火折子仔细地翻找架子上摞着的这些个宝贝。 这些东西都是这些年来万圣道的人搜罗来的,除了珍贵的金银珠宝之外,还有一部分名刀名剑,一些珍贵的药材,甚至还有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秘籍。 方多病随意地翻了翻,发现有许多竟是各门各派的功法。 他皱着眉地看着眼前这一屋子宝贝,收敛心神地翻找着放置药材的那个架子。 很快,他便在架子上方找到了装着忘川花的匣子。 这叫他一下舒展了眉宇,笑着将这宝贝匣子收进灵台里。 找到东西后他便打算离开,只是手已经摸上了墙上的机关,他却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向这一屋子的宝贝。 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作了什么恶得来的,何必留给单孤刀。 他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很快便将密室里的东西都收入了灵台,跟着飞快离开。 在离开了万圣道总坛之后,他便给升起了信烟,知会还在里头搅风搅雨的笛飞声。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时间,背后背着长刀的笛飞声满身煞气跟血腥味地从飞落在他燃了信烟的地方。 他看了眼方多病,“找到忘川花了?” “找到了。”方多病点了点头,将特意挂在了腰间的匣子取了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笛飞声见了忘川花后,脸上的煞气也散去了几分。 只见他嘴角一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留下一句“告诉李莲花,我给他半个月的时间”,便转身离开。 方多病看着他的背影无语地翻了翻眼睛。 半个月时间,他的扬州慢如今还没练好,都还没法儿保证能提高这忘川花解毒的几率呢,毕竟这忘川花也只有三成几率能有解去李莲花体内的碧茶之毒。 三成,实在是太少了,偏偏这世间兴许就只有这么一株忘川花了。 若是这株忘川花没能成功解去碧茶之毒,那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要怎么给李莲花解毒? 方多病握着木匣的手紧了紧,沉默地将这株忘川花收入灵台。 不论如何,还是先找到李莲花再说。 他先是回了客栈,取回了行李,又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个带着气孔的盒子。 将盒子打开后,一对翅膀有些艳丽的飞蛾蔫蔫地从盒中飞了出来。 方多病连忙又打开了一个瓷瓶,倒出了一点蜂蜜。 这对飞蛾才忽扇着翅膀落在了蜂蜜上,抖落了不少鳞粉。 这对追香蛾就是他用来找李莲花的宝贝。 毕竟曾经有过找这人找了十年都没找着的经历,方多病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就会将自己丢下,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在狐狸精跟李莲花的靴子的侧边都下了引魂香,这追香蛾即便隔着千里之外,也能分辨出引魂香所在的位置。 可惜鞋底日常走路便会磨损,他下引魂香的地方虽不是鞋底,但到底怕被发现,所以下得极少,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越来越淡。 而狐狸精…… 虽说往后这人连狐狸精都不管了,但如今毕竟还没到这种程度,李莲花很大概率还是会去取回莲花楼的。 若是这人真的就此将狐狸精丢下了,那他……也就只好认了。 他记得来这个世界时,玄夜是藏在他神魂中一起过来的,如今迟迟不见出来,大抵是仍在休养,他若是天天哀求,烦得狠了,想来这位尊上也会愿意帮他指明一下方位。 毕竟他要将这最后一缕神魂带走,还有一步未曾完成。 但值得庆幸的是,李莲花大抵还是舍不得自己那座小楼。 方多病带着追香蛾赶了几天的路,在入夜前遥遥地看到了停在河边的莲花楼,以及里头燃起的袅袅炊烟。 他连忙将追香蛾收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走近后隔着氤氲的炊烟,他看到了正在厨房翻炒着不知道什么菜的李莲花。 他没忍住大喊:“李莲花!” 被喊的人一边炒着菜一边抬起眼,见着他后似乎也没多意外,只是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无奈。 方多病咧着嘴,“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炒菜不要放那么多盐。” 换来楼里人更加敷衍的一瞥。 第26章 肚子遭罪 方多病舀了一瓢水净了净手,跟着拿起李莲花刚盛盘的炒鸡丁,笑嘻嘻地朝他一咧嘴,“你看,我都说能找到你的。” 李莲花擦了擦手,目光漫不经心地往他身上一扫,一边甩下手中的布巾一边故意道:“我说之前怎么老跟你碰上呢,原来是你想方设法地跟着我。莫非你是故意接近我?心机挺深啊,方多病。” 方多病一听他竟喊了自己全名,不由得叫冤,“喂喂喂,你可别误会,之前我们遇上,那都是巧合。你也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娘逼着我回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帮我盯着你啊!我们那几次巧遇,分明都是缘分使然。” 李莲花没好气地抬了抬手,拦住了他往下的话头:“可别,这缘分我可消受不起。” 方多病跟在他身后,将手中的炒鸡丁放在桌上。 今日的菜式瞧着简单,只有炒鸡丁这一道荤菜跟一道辣椒闷茄子,红彤彤的辣椒跟闷得有些发黑的紫色茄子皮瞧着叫他嘴巴都有些张不开。 他咽了咽口水地看向李莲花,“你怎么又研究新菜了?这辣椒茄子从前也没见你做过。” 李莲花将盛着米饭的饭盆放在桌上,自顾自给自己舀了一碗,满不在乎地答道:“我也不能总做那几道菜啊,那多没意思。” 方多病看着他一脸淡定地夹了一块茄子,伴着饭咽下去后便一直逮着炒鸡丁吃个不停,便知道这辣椒闷茄子味道指不定难吃到何种程度,连这家伙自己都受不了了。 “你这手艺,往后还是别进厨房了。”他坐在这人对面,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放在这人跟前,“给,方才从镇上出来时顺手买的烧鹅,我瞧着烧得不错。” 李莲花本就没与他客气过,只看了他一眼,便朝油纸包着的得烧鹅伸了筷子。 里头的烧鹅方多病特意叫老板给他剁开来,他如今吃着正好,虽有几分凉了,但因着滋味不错,倒也影响不大。 见他吃得喜欢,方多病便又将那不知加了多少盐的炒鸡丁挪开。 李莲花吃得并不快,垂下的眼睫在碗中的烧鹅一扫,便又抬起,慢条斯理地道:“虽说有了烧鹅,但好歹我辛辛苦苦做了两道菜,总不能浪费了,这便由你解决了吧。” “喂,李莲花。”方多病低头看了眼跟前的两道菜,用一旁的勺子舀起了一块炒鸡丁,“我看你角落里脱下的鸡毛分明是只野鸡,剩下茄子跟辣椒也不值几个钱,你就为了这点钱,也不怕我吃了闹肚子!” 这话便叫李莲花不乐意了。 “怎么说话呢?”他对方多病指指点点:“我刚刚不也吃了这鸡丁跟茄子,不也好好的?要不是怕你买的烧鹅浪费了,我又何必拣着你这烧鹅吃。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换回来就是了。” 眼见着他抬手便要将那两盘菜拿回去,方多病连忙抬手挡了挡,反将那包烧鹅往他跟前推了推。 “吃吃吃。”他没好气地瞪了这人一眼,“你……你好好吃你的烧鹅,这两道菜我吃了就是了,浪费不到你头上。” 李莲花抬手轻轻抚了一下鼻尖,抬起的眼中露出了几分笑意:“怎么?你刚刚不是还嫌弃得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能不改主意吗?将他吃得死死的,果然是个滑头老狐狸! 不过既然都准备吃了,方多病也没再满嘴抱怨,只是道:“大概很久没吃,有点想念你的手艺了吧。” 他起身取了碗,给自己舀了满满的一碗米饭,囫囵地就着米饭咽下一块茄子之后脸上忽的扭曲了一下。 方多病并非不能吃辣,毕竟从前的辣椒莲子羹他都吃了,但眼下这盘辣椒闷茄子委实有些辣过了头,他坐了一会儿便遭不住地起身去给自己倒了壶水,一下喝了大半杯,才呼了几口气地再度看向跟前看戏的老狐狸。 “你早知道我要来?”他问。 李莲花细嚼慢咽地吞了口米饭,“我可没未卜先知的本事。” 这小子那日没有立刻追上来,他还以为是伤了这小子的心,叫他终于知道放下了,毕竟没了莲花楼,身上也没多少银子,其实他走得并不快,沿途还摆了两日摊,赚了些许路费。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回来取走了莲花楼,顺便带走狐狸精。 方多病看了眼饭盆里被自己装了满满一碗之后还剩下不少的米饭,“既然不是早知道我要来,你自己一个人,怎么煮了这么多饭?” 李莲花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还不是嫌每日煮饭麻烦,今日煮多一些,之后两日便可以糊弄过去了,你看这炒鸡丁,我可是将一整只鸡都放进去了,今日哪里吃的完?这有饭有肉,正好我明日午时的伙食也解决了。” “那怎么能行!”方多病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你身子本就不好,这整日吃隔夜饭菜,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李莲花轻笑了一下,“哪儿那么容易吃坏肚子啊,你当我是你这个大少爷啊?” 方多病懒得与他再争辩,只是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炒鸡丁,又舀了一勺焖茄子,拌在自己的饭里,深吸了一口气后埋头苦吃了起来。 这倒叫李莲花吃东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眼见着这小子真的要将两盘菜吃了,他眉梢一抖,道:“方才不是还辣得不行吗?实在不行就别吃了,否则你大少爷的胃给吃坏了,我可赔不起。” 方多病却已经将碗中的饭吃了个干净。 米饭塞满了他的嘴,叫他两边腮帮子都高高地鼓起,还未咽下的饭几乎要从嘴巴里冒出来,又被他吃力地小口小口咽下。 狼狈的样子将李莲花看得轻笑起来。 他看了眼方多病杯中已经喝完了的水,难得主动地拎起了水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水。 “喝口水顺顺嗓子吧,方小宝。” 方多病呜呜啊啊了几句,脸上那两团腮帮子肉总算消下去了一些,见李莲花完全没在听自己那含糊不清的发言,便闷着张脸地举起杯子,就着这杯水总算是将嘴里的饭给全部咽了下去。 他瞪着一双被辣得通红的眼睛,“明日你不准进厨房,就乖乖等着吃饭就是了!” 第27章 老狐狸 方多病将碗筷洗完之后,外面的天色便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李莲花正坐在院子里喝茶,一会儿仰头看着天上不算多的星辰,一会儿又被狐狸精吸引,垂下眼来招呼着追着尾巴的小狗到近前来。 修长的指尖落在小黄狗的脑袋上,轻轻抓挠了几下,换来了狐狸精兴奋得几乎要将尾巴摇得看不见影。 方多病忍不住瞪了这谄媚的小黄狗一眼,翻了翻李莲花的笼箱,却也没寻见什么厚的斗篷,只有上回在女宅时,西妃送的那一件。 眼见着日子就要一天天冷下来,这李莲花怎么连件傍身的厚衣服都没有! 方多病将斗篷挎在手臂上,一边想着得叫他娘差人把自己放在家里那件做工最好,也最保暖的狐裘送来,一边往外走。 方才还在李莲花跟前打转的狐狸精这会儿已经被懒得继续逗狗的老狐狸使唤到了一旁继续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他抖开斗篷披在了这人肩上,没好气道:“这两日正好起风,眼见着便要见冷了,你好歹多穿件衣服。” 李莲花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方才不觉得,如今这暖意上了身,竟真有几分受了凉的感觉。 他摸了摸鼻子,这些年来到了冬天,虽说难熬,但他也确实不曾多在意过自己的身体。 “好了,别念了。”他仰起脸来,面上带着几分妥协道:“再念就是在找茬了。那日点了你的穴道是我不对,但你如今不也找过来了吗?我不就是想试试你之前夸下的海口,不至于叫你一直惦记着啊。” 明知道他是在诡辩,方多病还是顺着他的话接道:“那你如今已经试过了,可别再想着跑了。” 这回李莲花没再接话,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唉哟,你还别说,这会儿还真有点冷了,我看我还是回去睡觉吧。方小宝,桌子记得收进来。” 说着便起身往莲花楼里走去。 没一会儿屋里的烛灯也跟着灭了。 方多病将桌子挪进屋里,摸着黑地放好,跟着轻车熟路地走到老狐狸的床边坐下。 “我人还没进屋呢,你便将灯熄了。”他抬手将这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轻声道:“也太没良心了吧,老狐狸。” 李莲花只做没听到,放在被外的手却被另一只滚烫的手给握住。 他睁开眼,朝方多病望去,但碧茶之毒到底是影响到了他的双眼,叫他的视线时好时坏。 如今一时竟只能看得清这小子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明亮的大眼,正静静的,似是十分柔和地看着自己。 方多病拇指的指腹在李莲花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跟着便将这只落在被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这才继续道:“你方才还在喊冷,结果如今被子都盖不好,晚上不咳才怪。” 李莲花应了一声,大约是因为躺着,声音越发懒洋洋的,“知道了,我身子真没你想的那么弱,你也该去歇歇了,方小宝。” 方多病也跟着应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 但李莲花着实太精明了,他也不敢再磨磨蹭蹭,便忍不住最后抬手给他理了一下睡下时没撩开的头发,随后才起身上了二楼。 只是到了楼上,他也没急着睡觉。 如今忘川花已经握在手中,给李莲花调理身体的药材也不算难寻,唯一需要加快速度的,便是他修炼扬州慢的速度。 不说彻底给李莲花解毒的十年功力,但至少,至少也得有个一半,才能最大程度地压制住李莲花体内的碧茶之毒,逼着忘川花的药性,以毒攻毒地将其化解。 可惜如今实在是太短了。 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 他从灵台中取出了在单孤刀密室里搜罗来的灵药。 南胤本就崇尚草木之术,最善于培育跟搜寻草药灵药,所以除了忘川花之外,单孤刀的密室里还收着不少就连天机山庄都弄不到的灵药,这会儿正好便宜了他。 这些灵药属于凡间的植株,对他身体的负担并不是很大,但生服对其的作用必然会有折损。 也就是方多病在炼药炼丹上资质实在不佳,否则这些个灵药至少能帮着他提升两三年的功力。 他一边将一株灵药弄成药液一边叹了口气,可惜了,用这个法子处理出来的药液比起炼丹,难免会大打折扣。 要么他还是让天机堂的人帮他联系一下关河梦,兴许这位神医有法子能用凡间的方式给他炼出丹药来。 他将药液分出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饮而尽后,便盘坐在床上修炼了起来。 之前他过于急功近利,叫李莲花看出了些许端倪,如今他便不敢再那么消耗身体,待五更天的时候便收了手,躺下睡了一个时辰。 方多病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才蒙蒙亮。 他蹑手蹑脚地从楼上下来,目光落在了一楼床榻上正侧着身,半蜷着睡觉的李莲花身上。 昨夜他到底还是夜咳了一段时间,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这会儿睡得正熟,高高拉起的被子将他的小半张脸都遮了起来,瞧着没了往日那副游刃有余,便多少有些瘦弱可怜起来。 方多病站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敢进屋去打扰,怕自己的动静会惊扰到这人得来不易的好眠。 在屋外的狗窝睡着的狐狸精大抵是嗅到了他的味道,从开口处冒出个毛绒绒的脑袋,盯着他抖了抖耳朵。 方多病又看了眼屋内,生怕他叫唤起来,忙不迭地走上前来挠了挠他的脑袋,将他从狗窝里放了出来。 他领着狐狸精到外头逛了一圈,叮嘱着他等会儿自己在附近玩,不要太早回去吵着李莲花,便脚步一拐,往最近的城镇走去。 因着去的时间有些早,城中有许多商户还未开门,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但一些卖菜的商贩跟小吃店却是已经开始做起了生意。 他拎着一篮子菜回来的时候,莲花楼已经不在原地了。 方多病一脸无语地从怀中取出追香蛾。 也不知道老狐狸做了什么,追香蛾在原地晃晃悠悠地飞了一会儿,才选定了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看来顶多再用一次,这追香蛾就不管用了。 方多病将这对飞蛾收了起来,运起轻功快速地朝这个方向追去。 第28章 南行 这么短的时间,莲花楼到底没有驶出去太远。 方多病远远看见那座行驶的车楼,便下意识地加快了动作,几个起落便超过了慢腾腾的小楼,拦在了几匹马前。 李莲花倒也没被他惊着,悠哉游哉地扯了扯马脖子上的缰绳,先发制人道:“方小宝,你拦在马前面干什么呢?小心将马给吓着。” 方多病瞪着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一言不发的,也不见什么怒容。 这反倒叫李莲花有些不自在了似的摸了摸鼻子。 方多病心头一软,这才走上前去,脚下一踏,坐到了这人身边。 “我不过买菜的功夫,你便又跑得不见人影了。”他声音平静地说着,从篮子里取出一袋包子,塞进李莲花怀里:“这一大早的,饭也没吃,你是真不怕等会儿饿得没力气。” 李莲花牵了牵嘴角干笑了一下:“哪至于啊,再说了,我还存着萝卜呢。” 方多病没好气地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我都说过了,不管你到哪里,我都可以寻到你,如今我可不是几个月前的方多病了,你别想着再将我甩开。” “方小宝,我看你是想多了。”李莲花打量了一下纸袋里的包子,用边上的油纸抓起一个,慢吞吞地咬上一口,咽下后才继续道:“我这不是想着这几日要起风了,所以赶紧往南边赶赶路。谁知道醒来后你竟然不在,我还当你是有事要忙,所以先走一步了。” 明知他是在狡辩,方多病语气里带上的那点火气到底还是消了下来,“我又不是你这只老狐狸,怎么可能不告而别。” “怎么说话呢?”李莲花一眼瞥了过来,声音却仍是那般懒洋洋的,带着些许鼻音,没半点威慑力。 大抵是不大喜欢包子的馅料,他咀嚼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撇过来的目光却跟那把慵懒的声音不大一样,带上了几分打趣,“真当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吗,方小宝?我好歹有那么些江湖经验,别的不说,引魂香还是接触过的。” 只是这引魂香的味道很淡,对人而言算不上突出,又是下在了狐狸精身上——整日在外头跑跑跳跳的狗,身上哪可能一点味道都没有,才叫他没反应过来。 他这话一出,方多病不免愣了一下。 但随即他又反应过来,也不管话的真假,只将脸凑上前去,“所以,李莲花,你也想叫我陪着你是吧?” 淡淡的药香便这么萦绕在鼻尖,他注视着李莲花白皙的侧脸,看着这人抬起手来,随意地往他脑门上一敲。 没用内力挡着的脑门有些疼,可见这人半点没留情,这一下怕是叫他脑袋都给敲红了。 方多病咧了咧嘴,看了眼他终于勉强咽下去的包子,声音轻快道:“我在城中逛了一圈,那些个汤汤水水的也不好带回来,烧饼之类的你又不爱吃,便只好买了包子。可惜这边人吃的都是菜肉包子,没什么新鲜花样,也没有甜口馅料的。我看你这儿还有些白面,等会儿得了空,我再给你露一手。” 李莲花将他被敲了一下也没退回去的脸用手指推开了几分,“怎么,方大厨还会白案不成?” “我会的可多了。”方多病将他不打算吃的包子接了过去,“包子饺子这些都是小意思,我最拿手的还是荷花酥,可惜你这儿少了些材料,你若是想吃,等我到时候买齐材料了,再做给你吃。” 李莲花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没接话。 方多病也不介意,兀自摸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一边用剩下的那只手控制着马的缰绳一边问:“你想往南边去?之前不是说想去山上吗?这里距离云隐山还不算远,调转方向也就两三日时间,要么……” “别了。”李莲花想都未曾想地拒绝:“这北边这么冷,我畏寒得很,自然得往南边走,至少冬天不那么难熬。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曾经的李相夷早就死在了东海之战,师娘早就伤心过一回,如今他已命不久矣,又何必回去徒惹师娘伤心,叫她再受一回离别之苦。 方多病看着他一脸平静的神色,握着缰绳的手不由一紧,但两人其实都默契地未曾喊出李相夷这个名字,就好像他们都已将李莲花跟李相夷分隔开。 他心中也猜到了几分这人不愿意去云隐山的原因,便故作无事地看了眼他今日穿的这身虽说比平日的布衣厚一些,却到底有限的白衣,皱着眉道:“你也是,明知道自己怕冷不多穿些,还一大早地坐在外面赶车,你也是真不怕毒……呸。” 李莲花见他这一副吞了苍蝇的臭脸便觉好笑。 他眼波流转着毫不掩饰眼中的狡黠,“这不是以为有人受不住我的辣椒闷茄子,起了个大早便打算不告而别,那我不得自己抓紧时间赶路?” 方多病差点就将手里剩下的那点包子给丢出去了。 手上没了空闲,他只好用腿撞了撞坐在旁边的这人,“李莲花,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叫我开了眼了!” 明明没用几分力,被撞的人却唉哟一下叫唤了起来,还一脸无辜地抬手揉了揉腿,一脸控诉地对他指指点点:“方小宝,你好歹是个刑探,就不能斯文一点?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肃静,雅正。” 方多病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人却是叫唤得停不下来,没一会儿便撑起身体,站起了身。 方多病抬头看他,他便理了理袖子,将手背到背后,唉声叹气:“你说得也没错,在这外面赶车饥寒交迫的,还得受人欺负,我看我还是回楼里歇着吧。” “谁欺负你了?”方多病忍不住笑骂了一句,随即又忍不住叮嘱,“你昨夜也没睡好,实在不行就再睡一会儿,我瞧着你今日都没什么精神。” 李莲花拖长了声音地应了一声,打开门后又不客气地将门关上,半点没招呼他进去的意思。 也不怕他阳奉阴违地将这莲花楼拐回北面,拉回天机山庄去。 不过南面…… 他记着关河梦便是在南边,从此地过去,大约也就几日功夫。 因着灵药的事,他本就打算找一趟关河梦,如今正好去拜访,便是叫他一起为李莲花调养调养身子,也是好的。 第29章 关河梦 对于方多病偷偷驶着莲花楼走歪了路的事,李莲花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用晚膳的时候一边用筷子夹了一根还留着肉的骨头丢给已经哼哧哼哧吃完自己那盆子饭的狐狸精,一边问:“我说方小宝,不是说要往南边去吗?我瞧着你这一路,也没怎么往南走啊。” 方多病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东南那也是南啊,再说了,这里都快接近江南了,没北边那么冷,我们在这里待一段时日,等入了冬,我便带你去福州,那边虽说水气有些重,但好歹冬日短些,不怎么下雪。”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你还真的打算跟着我一起到处跑啊?” 方多病握着筷子的手一紧,他不敢再叫李莲花知道自己仍在用灵药加速修炼的事,便索性放下筷子,看着他,郑重其事道:“我到底是学了你的扬……苏州快,你如今身子不好,我照顾你又有什么不对?” “说得我好似已经是个废人了一样。”李莲花自嘲一笑,“我如今好好的,哪里需要你照顾了,你往后有空了,隔段时间来看我一下便是了,哪有人学武学得将自己都赔上的,亏不亏啊,方小宝。” 他们未曾正式行拜师礼,便算不上师徒,没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扬州慢的功法是他自愿赠予的,不需要这小子为他花这么多心思。 再说了,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让方多病跟在身边,以这小子的性子,也会想方设法地给他解毒,但碧茶之毒……又岂是那么容易解的,哪怕是他的扬州慢,在无了和尚梵术金针的帮助下也只能坚持十年。 方多病忍着想要抬高声音反驳他的冲动,故作轻松道:“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跟着你这莲花楼到处走走看看也不错,哪里算得上将自己都赔上了。我偷跑出来混迹江湖本来就是随遇而安,有你这座小楼在,好歹不用餐风饮露。” 李莲花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在他身上一转,便伸着筷子夹了块肉继续用起了午膳。 三日后,两人到了关河梦住着的小院。 他的居所在山脚下,周围没什么别的人家,院子不算大,越过了篱笆,打眼便可看见架子上晾着的药材,远远的便可闻到一阵草药不算好闻,但也称不上难闻的气味。 方多病早前便让天机堂在附近的门人给他送了前来拜访的信件,故而关河梦对两人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性子有些冷,不大善言辞,兼之知道苏小慵喜欢上了李莲花,对眼前两人更没什么好脸色。 但因着方多病提前在信中与他说了,想要叫他帮着李莲花调理一下身子,顺便看看能否帮他炼制一些药丸,几人刚一坐下,他便直勾勾地看着李莲花,冷着脸道:“手。” 聪明如李莲花,怎么可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他看了方多病一眼,随后轻拍了一下膝盖,笑道:“这就不必了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不必劳烦关神医了。” 方多病也跟着看了关河梦一眼,随后没好气地抓住身边这人的手,“来都来了,看看又怎么了?再说了,你不是刚刚就该猜到我带你来这儿做什么了吗?” 李莲花面上笑容未减,只是脑袋朝方多病靠了过去,嘴巴没怎么动弹地压着声音道:“你先斩后奏还有理了是吧?” 方多病抿了抿唇,憋住了笑,手上抓着这人不情不愿僵硬着的手放在了桌上,还顺手将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了纤细的手腕。 他拍了拍李莲花的掌心,催促道:“你好歹放松点。” 说罢便将位置让给了关河梦。 李莲花手抽不出来,便只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放弃一般地放松了手腕,目光转向关河梦,道:“我中的这毒,关神医也解不了,你何必为难人家呢?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也没什么事吗?顶多就是身子弱了些,且动不了武罢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关河梦听他这么说,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快。 但既然答应了方多病过来,便也没有将人打出去,只是拉长着脸地将手搭在了李莲花的腕脉上。 关河梦年纪虽轻,但在行医一道却天赋卓绝,以他的医术,指腹只是滑动几下,便已基本明晰了李莲花的脉象。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朝脉象的主人看去,却见李莲花清凌凌的双眼正看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却又见这人眼睛往方多病的方向轻轻一斜,跟着很快被垂敛的眼睫遮挡了去。 关河梦心中不由得有些沉重,但已经接收到了这人的暗示,便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换一只手。” 李莲花这回倒是配合地将袖子往上拉了拉,将另一边手也放了上来。 等关河梦又摸了一会儿脉,他眼睫柔柔地一扇,重新抬起来时面上既平静,又轻松地看向方多病,“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毒解不了,” 他看向关河梦,“你说是吧,关神医。” 关河梦明白他的意思,也理解他为什么要瞒着方多病,但他不喜弄虚作假,便只是收回了手,低垂着眼睫答道:“你不必喊我关神医,你身上的毒,我确实解不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要了命。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自己也是行医的,便自行调理便是。” 得了话的李莲花这才看向方多病,目光中满是怪他非要拉着自己白跑一趟。 方多病又不是当初那个傻子,哪里会看不明白两人的眉眼官司。 他拉着椅子坐在李莲花的身边,手搭上瘦削的肩膀,将要起身的人按回了椅子,凑上前小声道:“你少来,你那点医术我还不清楚吗?” 说完又看向关河梦,“解不了毒也不要紧,此番前来除了信中说的,也是想让关神医帮着给莲花调养一下身体,总好过他如今这样,整日夜咳,白天也比几个月前瞧着更易疲劳了。” 李莲花不由得又动了动肩膀,可惜方多病的手按得很紧,他一动,还收得更紧了几分。 他抬手轻轻摸了下鼻子,目光与关河梦的一对,便很快又垂下,鸦黑的眼睫敛去了他眼中的神色,衬得他面色越发柔和。 第30章 丹方 关河梦很快便用自己的乳燕神针给李莲花做了针灸。 尽管这对李莲花的身体作用其实并不大,但好歹针灸了之后,这几日睡得都不算很好的人在这小院的西厢房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多病小心翼翼地在关河梦收针之后给他盖上了被褥,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这张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在关河梦提起药箱要离开时起身跟了出去。 他将提前写好的一册子丹方递了过去。 关河梦本就惦记着此事,也不与他客气,闷头看了起来。 方多病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待他翻了好几页,才出声打断他:“关神医,你看,这些丹方,能做成丹药吗?” 关河梦自小学医,除了乳燕神针之外,望闻问切,药物的炮制跟制作蜜丸的方子,自是都有兼修,如今拿到这册丹方,更是如获至宝。 他珍惜地摸了摸手中的丹方,“我不能保证,不过可以试一试,就是里头有些药材,我这儿也没有。” “里面几味少见的药材我这边可以提供,剩下一些常见的便麻烦关神医你了。”方多病也不过是尝试一下,他从单孤刀那里收了那么多药材,拿出一两株试试水也没什么妨碍,再者天机山庄这段时日也一直在给他收集灵药。 关河梦点了点头,想要离开,却又忍不住道:“我以为……你要做的这些丹药,是为了给李莲花解毒。” 但方才翻了两三个方子,瞧着都是一些强身健体增进修为的。 方多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道:“碧茶之毒,无药可解,唯有忘川花有一线生机。但忘川花也不过只有三成的几率,我与他修的是同一门功法,若是我能修出四五年的内力,辅以忘川花来为他解毒的话,解毒的几率才会大一些。” 关河梦有些意外,他以为方多病不了解李莲花的病情,没想到两人竟是互相隐瞒。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你可知道,你若是用这种方式来为他解毒之后,你自己……” “我没问题。”方多病朝他笑了笑:“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再者,若是他恢复了,我即便失去了内力也没什么。” 总归他是缠定了李莲花,跟着天下第一,又有哪里不能闯呢? 关河梦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好了手中的丹方,朝他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我会尽力将丹药炼出来”,便转身离开。 他这小院并不大,还到处都堆满了各种药材,也就能腾出一个西厢房供他们休息,方多病这回理所当然是得跟李莲花挤一个房间。 不过趁着这人这会儿还在沉睡,他将之前提炼好的药液取出,面不改色地饮下后,便盘坐在一旁修炼起扬州慢。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重修,几乎闭着眼睛,身体都能自主地运转起内力,故而他到底分出了些许心神,留在了沉睡的李莲花身上。 这人大约睡了一个多时辰,榻上才传来翻身的动静。 方多病连忙收了功,起身将药童不久前熬好,如今还在炉子上温着的药端了下来,一边吹凉一边走到床边。 睡眼惺忪的李莲花捏了捏眉心,用比往日更重的鼻音嘀咕道:“这味道可真够呛人的。” 方多病将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伸手过来拉他。 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床上慵懒得似没骨头似的老狐狸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为自己叹了口气。 他心中自是不情愿喝什么药的。 于他没什么作用,浪费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这些药又好似提醒着他体内的碧茶之毒叫他如今有多么无力跟狼狈,将他曾经所有的骄傲都打碎了,再也拼凑不回来。 尽管……如今他也不似当年那般这么在意这份体面。 他抬眼看了满眼关切的方多病一眼。 这小子生得与他师兄单孤刀,真是没多少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 “总比你做的辣椒闷茄子要好。”方多病揽住他的后背,将碗扶到他跟前,“这药半个时辰前就煎好了,我用小火温着,如今应当不烫口才是。” 李莲花侧头看了看他。 方多病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越发轻柔,跟哄小孩儿似的,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叫他也不由心软了一瞬,到底是低下头去,喝掉了他手中温热的药汤。 倒也比药魔的那些个药要好入口些。 李莲花拧着眉,抬手便要去寻带在身上的糖豆,却不料跟前这小子已经先一步拆开了一颗糖豆喂到了他的唇边。 他张口将糖含进嘴里,伸了个懒腰地从床上下来。 方多病抖开一件狐裘将他裹了个满怀。 白色的毛领簇拥着面颊,李莲花拢了拢身上这件狐裘斗篷,问他:“哪来的?总不会是跟关神医要的吧?” 方多病一边给他系上狐裘的绑带,一边道:“自是我们天机堂的人给关神医送拜帖的时候顺便捎过来的。我们驶在路上,门人要寻我们也不容易,索性便送到这里来了。” 李莲花猜的也是如此。 身上这件狐裘内里也是雪白的绒毛,却鞣制得极其柔软,好似只是一件厚实些的料子一般,却又比寻常狐裘要更保暖,可见其制作手艺。 这样的狐裘,寻常是买不到的,哪怕是繁华如江南,想来也没有几件,定是天机山庄的人,千里迢迢送过来的。 方多病抬手将他被狐裘压着的头发轻轻拨了出来,看着他好似比之前红润了几分的面色笑道:“看来关神医的针灸还是有些作用的。” 李莲花将不小心落到了前面的头发往后一撩,“若是半点作用也没有,那我们不就白来了?你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方多病笑容不改,“这还不是多亏了我硬是将你带来。” 他右手的食指不自然地曲起,却很快被他控制住,甚至抬起来指着这人的鼻尖:“你啊,虽不是真的神医,却即将这些个大夫郎中医人不自医甚至避讳忌医的坏毛病给学得淋漓尽致。” “指什么呢方小宝。”李莲花没好气地拍掉了他的手,“没大没小。” 第31章 泡脚 入夜之后,关河梦的药童给他们搬来了两床新的棉被。 方多病把榻上原本放着的有些薄的被子抖开来,铺成床褥。 李莲花裹着斗篷在外头逗了一会儿狐狸精,等他走到门边叫唤了,才拢着手走回了屋里。 方多病这会儿已经打回了热水,见他进来,便招呼道:“过来洗脚。” 李莲花看着他蹲在床边,卷着袖子将关河梦给的草药泡进了盆里,头也不抬地喊自己的模样,不由得脚步一顿。 但很快,他便解下身上的斗篷,放到一旁,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垂眼看着跟前忙活的臭小子笑道:“果真是孝顺徒弟,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该磕的头补上。” 方多病心里一堵,没好气地抓住他的脚,“少占我便宜,都说了拜师这回事就算了。” 说着便要脱下了这人脚上的靴子。 李莲花脚上一个用力,躲开了他手上的动作,“既然没有师徒之名,你好歹也是天机堂的少堂主,我这个小小游医哪里敢叫少堂主给我洗脚,还是我自己来吧。” 方多病也没勉强,便退开了看着他脱去鞋袜,又卷起了裤管,哆嗦了一下后将两只白净瘦长的脚踩进因为草药而渐渐开始有些变色的泡脚水里。 他中毒之后手足常年冰凉,这水温对他来说稍微有些烫了,但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谢谢啦。”李莲花脚趾踩着一片浮在水上的桂叶,抬起眼来看向方多病,“大老远的将我领来关河梦这里,费心了。” 因为方才弯腰去脱了鞋袜,他披散在背后的青丝都垂落到了胸前,说话间也未曾去拨开,如今略微仰着头,眼波流转间莫名便添了几分靡丽。 尤其说这话的时候,这人的神色本就带着几分柔和。 方多病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目光在他踩着叶子玩一般的脚趾上一扫,又仓促地收了回来,一时有些磕磕巴巴道:“你……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李莲花将裤腿又往上扯了扯,目光从跟前这人泛红的耳朵一划而过,却没再说什么。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脚动作时发出的水声。 好在方多病没一会儿便缓过劲来,给李莲花倒了杯水后,便拉着凳子坐到了床边,看着他泡脚。 李莲花捧着水杯也只是浅浅抿了一口,他今日喝了不少水,这会儿其实并不怎么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等过了一刻钟时间,方多病便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了块布巾,“好了,水估摸着也要凉了,你擦擦脚。” 李莲花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曲起一条腿,擦去上面沾着的一点草药残渣,才又去擦另一只脚。 他一身皮肤本就白得很,常年穿着靴子不见光的脚更是白皙。 只是原本雪白的脚面跟脚踝,泡了这么久的药水后,已是带着浅浅的红,擦干净后便缩到了床上,还不等方多病多看,便被放下去的宽松裤管给遮挡了大半。 李莲花脱了外衣,也解了腰带,拆掉了发上的发饰后自顾自地躺到了里侧,似是困乏了般,朝方多病一抬手,“善始善终,这水嘛,就劳你倒了。” 方多病本也不可能叫他再套个鞋袜,起身倒洗脚水,但见他这么理直气壮,还是忍不住气笑了。 但真要与他计较,又舍不得,甚至仔细想想,还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可爱。 他将面盆里的水倒在了院子外面,又将面盆冲洗干净。 李莲花畏冷,又整日待在莲花楼里,这种天气里自然是洗洗脚便是了,但他整日在外头驾着车,风吹日晒的,便还是到后头特意搭起来的隔间洗了个澡。 等他穿着身里衣回屋里的时候,李莲花已经背对着房门,睡了有一会儿了。 方多病将桌上的烛灯熄灭,往床上走时,昏暗中那道朦胧的身影叫他不由自主的顿了顿脚步。 李莲花其实并不太喜欢与人太过亲近,从前他与笛飞声在二楼几乎要将楼上给拆了,他气呼呼地跑到楼下,非要跟李莲花挤的时候,这人也只许他在地上打地铺。 如今兴许是天气冷了,又或许这里并非莲花楼,不是这人的地盘,所以竟也容忍着与他同床共枕。 这叫他险些都有些无心修炼了。 好在等坐上了床榻,他的理智也总算回到了身体。 如今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给李莲花解掉身体里的碧茶之毒,而并非其他。 毕竟若是最后忘川花跟他的扬州慢一起都没能解去他体内的碧茶之毒,便唯有求助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沉睡的玄夜了。 看在他们还什么都没发生,即便是死他也没办法将李莲花带走的份上,他大概还是有几分把握可以求玄夜出手的。 方多病盘起腿,运转起内力径自修炼起来。 李莲花睡得算不上特别安稳,过了子时不久还是咳了好几声,那会儿他还收了功,给他弄了杯温水。 披散着一头青丝的李莲花略微皱着眉,有些睡眼惺忪,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水后,带着几分尚未全然清醒的低哑嗓音轻声问着:“还在练功?” 方多病拢了拢他的长发,微凉又柔顺的青丝从指尖滑落下去,带着淡淡的药香。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我想着再练一会儿,你继续睡吧。” 李莲花也没再说什么。 毕竟他在方多病的这个岁数,一天其实也就睡一两个时辰,虽说累一些,但他们修的是扬州慢,本就有养神之用,所以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眼前这人赶不走又说不听,他便索性随这人去便是了。 他躺回床上,未曾去在意自己睡得凌乱松垮的衣襟,自然也未曾注意到黑暗中紧盯着他不放的目光,只是兀自又翻了个身,回到了刚入睡时背对着人的姿势。 方多病重新盘坐好。 只是要再运气修炼之前,脑子里却满是刚刚李莲花比平日更沙哑也更软和了几分的声音,还有披散的乌发跟松垮的衣领。 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实在还早,又回头看了眼另一个人的背影,到底是用手掌轻拍了一下脸颊,凝神静气下来。 第32章 共枕眠 方多病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另一床棉被,躺在了李莲花身边。 这人已经又翻过了身,面朝着他这边,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只剩下小半张脸在外头。 方多病往里又靠了靠,手偷偷顺着缝隙摸进了李莲花的那一床被子,碰了碰即便已经睡到了后半夜,也仍是有些冰凉的手。 这个动作却将李莲花惊醒了。 他手下意识地一个格挡,眼也倏地睁开。 也只有这个时候,可以窥见藏在李莲花身体里面的李相夷。 方多病索性握住了他的手,人也朝他挤了过去,“都睡了大半夜,怎么手还是这么冷?” 李莲花在察觉到碰自己的人是这小子时,便已经放松了下来。 困倦回到了身体,他方才还流露出锐光的眼睛又耷拉着闭了起来,没好气地压着嗓子道:“这大半夜的,又不是没有被子,你摸过来做什么?” 方多病将他正欲挣脱的手握紧了几分,指腹安抚地在他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道:“这不是看你冷得都缩成一团了,便想看看这被子够不够厚,没想到碰到你了。” 李莲花中了碧茶之毒后手脚便再暖不起来,更别说如今天气已经转凉,眼见着就要入冬了。 不过如今他困得很,也懒得跟方多病说那么多,见手抽不出来,便索性随他去了。 方多病看着他又要睡着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将自己的那床被子往他身上扯了扯,人也往李莲花的那张被子里钻了半边身子,与他挤在一起。 怕压着李莲花的那头青丝,他小心翼翼地抬手将它们拢到一起,才轻声地又问:“暖和点了吗?” 有些不堪其扰的李莲花将手捂在了他的嘴上,皱着眉喝了声:“睡觉!” 方多病有些好笑,但见他真的有些难受的模样,便连忙点了点头。 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人便收回了手,将那只捂过他的手蜷在脸颊边上,没一会儿便重新睡了过去。 他体质因着碧茶之毒的缘故,确实十分畏寒。 平素里自己睡也就罢了,如今身边多了个暖源,气息又为他所接纳,待真的睡过去后,泛凉的身子便下意识地往暖和的地方靠了过去。 方多病眼巴巴地等了好半天,才总算等得这人靠了过来。 他将手轻轻地搭在李莲花后背,生怕再像刚刚那样将人给吵醒,只敢一点一点,温水煮青蛙似的将怀中人抱了个满怀。 即便这样,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毕竟如今李莲花只是将他当做徒弟,能光明正大地受着他的孝顺,都整日想着要跑了。 若是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只怕天还未亮,这人便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抹去他的所有追踪的手段,跑到天涯海角去。 他低头用唇峰轻轻碰了碰怀中人鬓角的发丝。 就着这个姿势,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先醒来的人也仍旧是方多病。 毕竟他如今已经习惯了一个多时辰顶多两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天边还未泛光便睁开了眼。 李莲花兴许是睡得足够了,他一动,便也跟着醒了过来。 这会儿方多病才刚将自己搂在对方腰上的手收回来,两人还挤在一个被窝里,甚至有几缕发丝都还缠在一起。 有些过了界限的亲昵感让他忍不住屏住鼻息,双眼紧紧地盯着跟前眼睫正慢腾腾地扇着的人。 “看着我做什么?”李莲花嘴角一勾,慵懒的气息便一股脑地往外冒:“昨晚不是你非要挤过来的吗?怎么,这天还没亮呢就给忘了?” 方多病一口气这才偷偷地呼了出来,甚至敢将手又摸过去,握了握身边这人的手,嘴上道:“毕竟本少爷从前都是自己睡一张床,一时忘了……也属正常。” 掌下的手没怎么挣扎,大抵是昨晚便被抓了许久,如今多少有些懒得抵抗了。 这也叫方多病将他的手握住之后又忍不住捏了捏,“你看,你的手这不就暖和了许多?平日里你就盖着那么一床被子,让你多盖两条你还嫌闷得慌,白天里也不喜欢穿棉袄,这手脚能不冷吗?” 从前的李相夷虽说性情桀骜,极不喜繁文缛节,但到底十五岁起便成了天下第一,从入了江湖便未愁过吃穿,加上生得俊美无俦,身上很有几分爱干净又好体面的臭毛病。 而十年前成了李莲花后,没了时时刻刻护体的内力,又要下地又要养狗的,爱干净的毛病戒了不少,但很多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哪怕穷得只能啃萝卜了,他也没法子像寻常人家那样两件衣服打满了补丁地过上好几年。 平日里闲来无事,还会给自己雕一些发簪。 他没怎么学过雕刻,但却有一双巧手,哪怕漫不经心,也能雕出些似模似样的簪子,但大多就雕个趣意,没有精雕细琢。 可这些成品别在发上,也别有一番风姿。 十年后的李莲花,是个瞧着没什么讲究,却又有那么点讲究的人。 他也不是不能穿厚实些的袄子,但几乎是能不穿便不穿。 李莲花没好气地拍开了方多病的手,“别整日动手动脚念念叨叨的,我耳朵都要被你念出茧子了。” 说着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垂眼看了眼衣衫,自然而然地将凌乱的中衣解开,又重新将衣带系了一遍。 等他下床的时候,方多病已经将外袍披在了他肩上。 李莲花穿好了衣服,便见他将狐裘又拿了过来。 他不由得将眉梢一抬,“其实昨日我就想说了,我也没畏寒到这种程度。” 这会儿还没真的入冬呢,而且又靠近了江南,虽有几分湿冷,但毕竟不像北方温度那么低,还已经刮起了寒风。 方多病看了眼手里的狐裘,想了想,道:“你说得倒也是,若是如今便用上了这狐裘,等天气再冷一些,你哪儿受得住啊。” 他小跑着回到了莲花楼,从笼箱里取了那间从女宅带下来的薄斗篷,才又折返回来。 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功夫,李莲花便已经含着凉水开始洗漱了。 他差点将手里的薄斗篷摔在地上。 他早该知道,这个李莲花,在学着爱惜自己这点上简直堪称油盐不进! 解毒之事,果然迫在眉睫了。 第33章 暗流涌动 方多病跟李莲花在关河梦这里住了几日。 每日下午关河梦都会抽些时间给李莲花针灸,偏偏他还废寝忘食地研究着方多病给的那本丹方,所以没几日功夫,本就有些文弱的这位神医便看起来似是晚上去做了贼似的,眼下一片青黑。 闹得关河梦的两个药童看他们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好在第五日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神医已经寻到了炼制丹方上丹药的法子,并且给方多病炼出了一颗成丹。 当夜李莲花睡着之后,方多病便服了丹药试了药效。 虽说比不上这些灵丹,但比起生服药液也确实效果好了许多。 他当下便将自己剩下的一些灵药都给了关河梦,拜托他将这些灵药都做成丹药。 这段时日李莲花每日过得极其悠闲,没事了还会翻一翻关河梦的医书。 但他虽有个神医的名号,但对医术其实不怎么感兴趣,往往是用过午膳,午睡前举着书本,却没一会儿便抱着书睡在了方多病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躺椅上。 方多病揉了把摇着尾巴趴在他躺椅边上的狐狸精,也没将他手中的医书取出来,而是蹑手蹑脚地给他盖上了狐裘。 今日外头有几分回温,日头又大,他也不担心被狐裘裹起来的李莲花着凉。 就在他正打算继续回自己的位置上修炼的时候,上头的动静让他不由得一抬眉。 担心惊扰了睡觉的人,他便运起轻功,往外飞掠了小段距离,进了山林里,才轻轻吹起口哨,叫信鹰落下来。 他从信鹰腿上取下了传书。 里头的信是他娘的笔迹,写了这些时日她让人在武林中传出万圣道的盟主封磬其实是南胤人的事,还揭露了万圣道与朝廷的勾结,以及这十年中万圣道暗地里设计了不少门派,勾起许多纷争。 当初四顾门跟金鸳盟因为东海之战两败俱伤,万圣道伺机崛起,发展至今已隐隐有了武林之首的地位。 如今万圣道也只缺李相夷这么一位有统召力的武林盟主。 单孤刀与封磬本是打算取得业火痋后,不单只可以统治朝堂,亦可掌控武林,届时单孤刀登基为帝,手中权势定然比如今的大熙帝要更高。 没想到业火痋还没弄到手,万圣道的秘密却被人捅了出去。 加之单孤刀也发现了忘川花被盗走,宝库也被洗劫一空之事,自然而然地便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这段时日让封磬召开武林大会,意图将矛头转向金鸳盟。 方多病回忆起从前单孤刀打上天机山庄的事,不由担心起单孤刀若是查到了万圣道传言背后其实是天机堂的人在搅风搅雨,不知会不会再次对天机山庄下手。 这么想想,似乎这个时候,也正好是两仪仙子被救回天机山庄,要与他小姨成亲的时候。 他将这封传书收好,折返回了关河梦的西厢房,给他娘写了一封回信后,又走出院子,将其放入了信鹰脚上的竹筒内。 看着信鹰越飞越远,很快便彻底消失不见的身影,他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若是单孤刀真的如记忆中那般对天机山庄下手,娘他们只怕真的不是对手,到时候天机山庄便危险了。 “若是有事,便自己去办就是了。”李莲花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 方多病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回了院子。 他抬眼朝李莲花看去,只见他仍是窝在躺椅上,眼睛已经睁开来,盖着的毯子被卷到了腰上,将一双手露了出来,正捧着那本叫他看得睡过去的医书。 方多病想了想,在他身前蹲下,“我要回天机山庄一趟,你……我走之后你还是在关神医这里继续调理一段时日,虽说你总说这对你来说没用,但针灸之后,你每夜睡得都比之前安稳了许多。” 李莲花如今并不爱管闲事,但跟前这人到底不是别人,见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忧心忡忡,便还是忍不住道:“我身子如何,我自己自然知道,倒是天机山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多病不太想让他跟单孤刀有接触,便含糊道:“我查出了一些万圣道的秘辛,我怕他们狗急跳墙,会转头攻打天机山庄。” 李莲花这时却是眉梢一挑,“万圣道虽是门徒众多,但天机山庄的机关也不见得逊色,往日里你可不会这么担心。” 若万圣道只是普通门派,他确实不至于这么担心。 可偏偏万圣道是筹谋已久的南胤反贼,不仅招揽了如今武林前几的外域高手,还有咸日辇这种东西,天机山庄的寻常箭支对其无可奈何,门人更是打不过那几个外域的一流高手。 只是总不能这么直接地告诉眼前这人。 方多病眨了一下眼睛,笑着回道:“那好歹也是我家,就算知道天机山庄没事,我总得回去意思意思才是。” 然而这话倒是没能瞒过李莲花。 这人摩挲了一下指尖,眼睛便挑了起来。 方多病被这一眼看得心口一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他道:“其实想想,天机山庄虽说在北边,但看你平日里少爷来少爷去的便知道,环境应当是极好的。我看我还是随你一起回去,也好享一回你的福。” 李莲花若是真想过富贵日子,便不至于以一个游医的身份流浪江湖了。 毕竟即便没了九成的内力,他也还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是四顾门的门主,四顾门留下的财产本就有他的一份。 方多病忍不住又握住他的手,“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 “那养不养身体不也是我自己的事吗?”李莲花微微弯着嘴角,“也不见你没管我,不是吗。” 他将手从方多病掌下抽了出来,还反手拍了拍,“你看,我都要随你回去了,你总得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吧,方小宝。” 方多病总归是拗不过眼前这人的,再推拒兴许还更引人怀疑。 他看着李莲花曲起腿,给自己腾出了坐下的位置,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便也只好坐下来,将万圣道的事遮去一半地说了出来。 第34章 露宿 因着要赶回天机山庄,两人便将莲花楼停靠在关河梦的小屋后面,只一人骑了一匹马地从另一条路折返回京。 方多病差人特意送来的狐裘总算派上了用场,更甚者他还想叫李莲花跟他骑一匹马,坐在自己后面,这样便吹不着风了。 只是话才出口就被李莲花不耐烦地撅了回去。 这样快马加鞭,自然比驾着沉重的车楼要快上许多。 不过每日方多病都在与天机山庄通信,知道万圣道这几日并没有什么大批人马调动的痕迹,便也没那么着急。 两人傍晚或是夜里途径村镇,也都会停下歇上一晚,第二日再出发。 故而等他们住进了距离天机山庄不远的客栈,方多病打水经过庭院时,才反应过来,这里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单孤刀的地方。 他心里一个咯噔,水也来不及打,便转身回屋。 李莲花刚解开了狐裘,将其叠好放在了包袱上,见他突然折返,不由抬了抬眉,“怎么跟被狗撵了似的?” 方多病七上八下的心顿时跟噎了一下般,反倒平静了几分。 他走上前来,重新抖开了李莲花刚刚叠好的狐裘,重新裹在了这人肩上,“方才天机山庄那边传了信过来,事情有些变故,我想着左右这里离天机山庄也不远,我们还是连夜赶路,尽快回到山庄里吧。” 李莲花既然跟他来了,又不是吃不了苦,自然点头答应。 就是可怜了马儿驮着他们走了一日,如今才歇了歇脚,也不知道有没吃顿好饭,便不得不继续上路。 方多病也没时间再换其他的马匹,以至于两人行到了半路,自己骑着的这一匹马便先罢了工。 看着打着响鼻,埋头吃着草,使劲扯着缰绳也不愿意动弹的马,两人只好无奈地下了马。 方多病寻了一处背风的位置,又拣了些柴火,燃起了火堆。 他用内力热了热水囊中的水,递给坐在身边的李莲花。 “都怪我,都忘了这马不过寻常马匹,哪里经得住我们这么折腾,害你如今大半夜还要露宿野外。” 李莲花捧住被热得有些烫的水囊,面上不但没多少责怪,反倒因为手中的暖意而露出几分惬意,似只懒洋洋的白毛狐狸,撩起眼来往他身上一瞥,“你知道就好,不过出门在外,有些意外也是正常的。” 毕竟事关家人,换做是知道了师娘要遇到危险,他指不定比这小子更着急。 方多病心中却还是有些焦虑。 并非是因为万圣道要打上天机山庄,而是因为他们住的那个客栈,是因为单孤刀。 他之前并未跟李莲花说清楚单孤刀的事情,但若是单孤刀真的攻上天机山庄,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李莲花呢? 更甚者,若是单孤刀如记忆中那般找过来,他又要怎么跟李莲花解释自己早就知道单孤刀没死的事。 他心不在焉地在一阵寒风吹来时给身边这人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待不小心碰到了李莲花泛凉的面庞,他才皱着眉地回过神来,抬手紧紧搂住了李莲花的肩膀,用身体给他挡去从侧面拂来的寒风。 察觉到他偷偷给自己渡了内力,李莲花侧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这些时日我不是已经好多了,你别老一惊一乍的,我又不是没大冬天的在野外露宿过。” “那怎么一样?”方多病隔着狐裘搓了搓他的肩膀,“你以前有内力傍身,如今又没有。早知道,宁愿慢些也得将莲花楼带上。” “行了。”李莲花拍了下他搓着自己的手,打开水囊喝了口热水,“不就是区区碧茶之毒吗?我今夜哪怕吹一夜风,明日也会好好的,你就把这颗没用的心放进肚子里吧。” 说着,他将手中的水囊往方多病跟前递了递,“喝口水歇歇吧,管家公。” 哪怕方才还在忧心着单孤刀,这会儿方多病还是不由得咧着嘴露出个笑脸。 外头的这阵子风吹过去了,那股刺骨的寒意便好了许多。 方多病喝过水后便将水囊塞回李莲花手里,将人往怀里搂了搂,“不论怎么说都是我的错,你靠着我睡一会儿。” 他力气大,这一搂将身边这人搂得整个人都歪了一下,冷冰冰的脸直接贴在他滚烫的颈侧。 李莲花甚少与人这么亲近,被搂得靠在他身上时不自在地挣了一下。 方多病不愿意叫他挣开,便念叨起来:“本少爷肩膀宽阔,身强体壮,正是依靠的好膀子,愿意给你靠,你还不赶紧感恩戴德地好好休息!” 李莲花朝他一翻眼睛,“够了啊方小宝,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虽说满脸嫌弃,但对靠着他睡觉的排斥倒是几乎消去了,甚至脑袋一歪,还自顾自地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虽说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但总归受了你这么些时日孝敬,不论何事,我都会帮着你,且宽宽心吧。” 方多病没有接话,只是低垂下眼看他。 跟前火堆的火光在他清隽柔和的面庞上跃动着,好似给他铺上了一层柔美的光晕,就连眼睫投下的阴影,都随着细微的颤动而如羽毛般摇曳间轻轻撩动着他的心弦。 直到这一刻,方多病才意识到,或许他对李莲花本也不是什么纯粹的知己之情,只是他们之间的师徒之实压在他头上,再加上他从前没什么男女之情的概念,才未曾去深思过自己对这人的那份超乎寻常的执着。 他微微阖了阖眼,默念着清心咒将躁动的心跳平复下来,否则以这人的精明,他这点心思兴许都遮掩不了。 还是想想该怎么解决单孤刀吧。 方多病偷偷用指腹碾了碾李莲花垂散的乌发,冰凉又光滑的触感叫他有些爱不释手。 只是思绪却到底没能如手中顺滑的青丝那般,反倒乱做一团,叫他忍不住想送封信给笛飞声,用上次那个人情,让他帮忙砍了单孤刀。 可惜单孤刀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死,别砍人不成,那个魔教头子反倒又被无心槐给弄失忆了。 第35章 终知晓 第二日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人总算赶到了天机山庄。 因着方多病提前送回了信件,这回倒也没弄出什么两仪仙子用雕龙化凤化身男子与何晓凤成亲的乌龙,而李莲花上次来山庄时也已经与展云飞相认。 有个已经扎起了头发的展护卫在眼前晃来晃去,何晓凤也难免被分去了几分目光,虽说还未往别处想,但对两仪仙子的男子打扮,到底有了几分抵抗能力。 他们回家不久之后,单孤刀大抵也是收到了消息,万圣道那头很快便有了动静。 何晓惠不像方多病那样有咸日辇的记忆,便也从未想过天机山庄对上万圣道会有不敌,反倒询问他:“李先生知道单孤刀的事吗?你可跟他说清楚了?” 方多病提到此事便有些头痛,他摇了摇头,“他找了单孤刀十年的时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将一切都放下,打算好好过完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要我怎么告诉他,单孤刀其实没死,十年前的一切都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 他话音刚落,便面色突然一变。 何晓惠正想问他怎么了,便见他身影一晃,眨眼间便蹿到了门边,猛地将门拉开。 她赶忙探头去看,却见他们话中的主人正站在门外,双眼微微泛红,却满是锐利地,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儿子。 坏了。 她心底暗道一声。 方多病却反倒镇定下来。 他如今并非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上千年的生活早已磨炼出他的心性。 虽说遇到跟前这人,他仍不免叫自己的情绪随之波动,但到了这种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心中反倒有着更多的平静。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莲花压着声音问。 方多病扭头看了何晓惠一眼,“娘,你先出去。” 当娘的难得讷讷地应了声,也没搞什么一步三回头,只是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后,便拢着袖子离开了。 方多病让李莲花进了屋,又关上的房门,才重新站在他跟前,轻声道:“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李莲花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握成拳的手仍是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只是在方多病伸手要来扶他时,他又站定了几分,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带着浓浓的鼻音问:“证据呢?” “你埋下的尸体,那截断去的尾指是被人特意斩断的。”方多病仍是不改动作地靠上前去,用双眼关切地,紧紧地盯着跟前强撑着不愿叫自己的狼狈外露的人,“他身上的银甲,也是假的,随手一拨便能发现。” 他试探着又去握李莲花的手腕,“其实你也应该有疑惑吧,毕竟他死得确实充满了端倪。” 李莲花缓缓地闭上眼,心中的痛楚甚至叫他没能感受到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他问。 方多病看得有些心疼。 他抬起手,轻轻地搂在了李莲花的后背上,一点点地慢慢收紧,直到将人真切地抱在怀里。 “封磬是南胤人,听说他是南胤皇族的后裔。” 脑海里积累的线索,仿佛都在这个瞬间串联了起来。 李莲花惨笑了一声,觉得荒谬,但若是没有证据,方多病这个单孤刀的亲生儿子又怎么可能会这样污蔑自己的生父。 他总算又睁开眼,空洞的眼神不知落在哪里,声音极轻地问:“你知道……他是你爹了?” 方多病手掌轻轻地落在他柔软的后颈上,“你对我的态度变了那么多,又问起了我娘还有单孤刀,上次回了天机山庄,我好奇便查了查。” 李莲花没有再接话,只是顿了一会儿后,抬手按在了他胸前,一点点将他推开。 “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这一回,方多病没有再隐瞒。 听完一切之后的李莲花也没有再像刚刚那样追问着要一份证据,只是平静而又有些恍惚地坐着,搭在桌上的手没有半点的血色,那张俊秀的脸亦不遑多让。 方多病默不作声地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比外头更早一步地失去了光亮。 在月儿彻底挂上夜空前,方多病总算先站了起来。 他走到外头,运起轻功去取了两壶酒,用内力热了过后,递到了李莲花跟前。 这人这时才缓慢地动了起来。 还红着的眼睛朝上抬起,悲意跟委屈来得猝不及防,泪水便沿着脸颊,再度滑了下来。 方多病抿了抿唇,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了这一滴过分沉重的泪水。 “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他低声劝道,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 跟前这人却好似将话听进去了,眼睫一垂,看了眼跟前的酒,慢吞吞地将其握住。 酒壶的封口早已揭开,浓郁的酒香却换不来一丝的愉悦。 李莲花看着手中的酒壶,想起了那个被他留在了莲花楼里的酒葫芦。 十几年的师兄弟情谊,没想到竟也这么不堪一击。 他苦笑了一声,猛地灌下了一口烈酒。 酒气很快便叫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血色。 但酒毕竟伤身,尤其是如今他七情俱伤,喝得又急,很快便不知是呛到了还是咳症发作,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多病再也坐不住了,一边喊着“李莲花”一边走到他跟前,“没事儿吧?” 他捋着这人瘦削的后背,抬手要取走他手中的酒壶,却被他躲了躲。 李莲花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哪怕被咳嗽呛着,也只是用袖子掩住了嘴唇,佝偻着背地更加剧烈地咳嗽。 方多病掌心贴着他的后背,一股脑地将扬州慢渡过去。 隔了好一会儿,跟前这人才缓过了劲来,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方多病。 两人静静地对望着。 方多病到底没能忍住地用曲起的指节轻轻蹭过他红肿的眼尾,承诺道:“我与他不一样。” 李莲花胃里一阵恶心的翻涌,手指顿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侧身干呕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方多病心头似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抽疼起来。 但从从前的记忆里他便知道,对自己遭遇的一切算计,李莲花从未迁怒到他的身上。 他蹲下身去,手挪开了自己带来的热酒,换了杯清水,捧到这人跟前。 李莲花扶着他的肩膀缓了好一会儿,湿润的眼睛才重新朝他看来。 这一次,并未花多长时间,这人便低下头来,就着他的手浅浅地抿了一口水。 第36章 一五一十 方多病第二日早上端着热水进屋的时候,李莲花正坐在床上,呆呆地发着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夜也不知是因为这人想要醉,又或是碧茶之毒的影响,一壶酒下肚后,这人到底是醉倒了。 醉得方多病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床上也没丝毫动静。 今日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只剩下眼角仍未消去的一点红,可以窥见他昨夜究竟有多伤心。 方多病将浸湿的布巾拧干,递了过去。 李莲花缓缓地抬起眼,朝他脸上一望后,才接过了他递来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打开来敷在面上。 热腾腾的毛巾将他算不上好的面色晕出了一点红。 等热气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将脸上的布巾揭下来,仔细地擦了擦脸。 等他洗漱完,又换了身衣服,昨夜的事便好似已经被他给忘得差不多了。 他举起双手,似大猫一般伸了个动静颇大的懒腰,随后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肚子,“早膳吃什么?昨夜没有吃东西,我都快饿死了。” 方多病也跟着舒了口气,笑着道:“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若是没有你满意的,我便亲自给你下厨。” 李莲花在吃食上本就不大挑剔,也没非要他下厨,老老实实地享用了一顿鸡丝粥加点心小菜的早膳。 也是到早膳结束之后,一早上故作轻松的人才沉静下来,重新询问起方多病查到的,当年单孤刀假死,还有如今万圣道的一些细节。 方多病一一解释后,还将之前在单孤刀书房中找到的信件取了出来。 相隔多年,再见到这熟悉的字迹,李莲花心中最后的那点侥幸也终于被碾灭。 他放下手中最后一张信件,自嘲地一笑后,问:“你之前说,万圣道是因为你查出的东西,还有天机堂暗地里往外传的那些话,才打算对天机山庄下手。但对付天机堂的方法并非只有一种,正面攻打天机山庄,怎么看都并非明智之举。” 天机山庄是由一个个机关阵法组成,非山庄中人,谁也不知道这些机关一一启动之后会有多可怕。 再者若单孤刀跟封磬真的有意造反,怎么几乎倾巢而出地攻上天机山庄? 要知道何晓惠的丈夫,是当朝户部尚书。 万圣道如此做法,不正是坐实了天机堂传出的传言? 他看着眼前这人,慢慢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方多病这才摸了摸腰间,借着这个动作从灵台里取出罗摩天冰。 “你还记得这个吧?” 他摊开手掌,露出四枚一模一样的冰片。 里头有两枚可以说是他们一起获得的,剩下的一枚是两仪仙子特意送来的,一枚则是何晓惠莫名其妙得来的。 为了小远城中那些无辜的女子,方多病自己并不打算再带着李莲花前去,便将阎王娶亲的事情写信告诉了石水,随后石水带人擒回了李枭跟李雄这对牛头马面。 而他娘是当时没听他的劝,在知道了阎王娶亲的事后还是去了一趟小远城,除了买下了当年黄泉府主连泉的府邸白水园之外,还给李枭所在的寺庙寒水寺捐了一笔香油钱。 叫知道了寺中主持竟是阎王娶亲案凶手之一的一众僧人很是感激,他们在李枭的屋内发现了这枚天冰后,便将这枚瞧着颇为珍贵的天冰赠予了给了他们一条活路的何晓惠。 方多病拿到这最后一枚天冰时也很是惊愕。 从前他跟李莲花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四枚天冰,在最后还都被角丽谯跟单孤刀给夺走了,没想到如今没有刻意寻找,这四枚天冰却又意外的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不过现在母痋已毁,子痋也跟着死绝,这四枚罗摩天冰也再没了作用。 李莲花看着他掌心的四枚冰片,伸手拿起其中一片。 “原来四枚天冰都在你这里。”他自然是想起了之前方多病跟他说过的,业火痋的事。 随即也跟着想到了,方多病说起的他与南胤有些渊源的事。 他看了跟前这小子一眼,虽说当初未曾真的去细究过,只隐隐觉得这小子有事在瞒着自己,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大事,也没想到这个刚出江湖时能被自己轻易地用迷药药倒的小子能成长得这么快。 “若是为了天冰,也难怪万圣道会在知道你回来之后,便集结人手准备攻上天机山庄了。”他将手中的冰片放下。 方多病也没有瞒着跟前这人,“这四枚天冰已经没有作用了,他若是想要,我给出去就是了,也正好叫他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他看着李莲花平静的眼睛,“他为了权利跟地位所牺牲掉的一切,换来的只是一场笑话。” 李莲花眼睫微微一颤,却仍旧未像之前那样移开自己的目光。 半晌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那毕竟是你爹,这些事,你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辜负我生母的不也是他吗?”方多病将罗摩天冰重新收了起来,“虽说确实是因为他,才有了我,但我心中并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听他这么说,李莲花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桌面,又问:“怎么,今日不急着练功了?” 因着要赶紧将内力提起来,方多病几乎是一有空闲时间,便会练功,勤奋程度叫李莲花险些以为他被武痴阿飞给附了体。 然而昨夜到现在,这人却总在他跟前晃来晃去。 不用脑子想,他也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无非是担心他想不开。 但说实话,他早非第一次经历这种背叛,只是这一回伤他的人,是自小一起长大,比旁人更亲昵几分的师兄,所以格外撕心裂肺。 但痛又如何? 日子还得照过,他剩下的时间本就不多了,难不成还要跑到单孤刀面前质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对自己吗? 与其这么苦大仇深,还不如就这么撒手算了,至少放过自己。 李莲花垂下眼睫敛去眼中泛起的波澜,声音平和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想不开,不就是眼睛不好,看错了人吗?又不是我的错,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可方多病却是想到了从前。 想到了单孤刀害死了漆木山,想到李莲花为了给漆木山报仇,耗尽了笛飞声渡给他的三成内力,想到了单孤刀死后这人夜里的怅然若失。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李莲花跟前,一把将人搂住。 也不知是被他抱得猝不及防,还是李莲花本就并不排斥这样的温度,竟也没有躲开。 只是方多病还没搂一会儿,便又被他拍了拍后腰,笑骂了一句:“行了臭小子,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赶紧练功去。” 第37章 父与子 万圣道攻打天机山庄的动作来得很快,两人上午才聊完,下午单孤刀便领着咸日辇,带着万人册排头的几个外域的一流高手打上山来。 这回早已收到消息的天机山庄严阵以待,方多病站在提前准备好的射日弩前,看着攻上山门的单孤刀。 这是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后,与单孤刀父子两人的初相见。 因着不像记忆中那样,已经在李莲花面前暴露了假尸,他还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帽檐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鼻子跟下巴。 他抱着手臂,站在队伍之前,而封磬走上前来,说起查到了这些日子关于万圣道的坊间传闻皆来自于天机堂之事。 何晓惠脾气火爆,听着封磬话里话外要将天机堂扣上搅乱江湖浑水,意图染指武林的帽子,用力地呸了一声,越前一步便指着躲在后面的单孤刀鼻子臭骂:“单孤刀,你别以为戴着个帽子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你还敢上我天机山庄来,真是不要脸了。” 封磬黑着个脸,而单孤刀却是慢条斯理地将帽子放了下来。 他并未搭理何晓惠,而是看向了站在射日弩后方的方多病。 “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何堂主到了如今,还是未曾跟你提起过你我本是父子的事实?” 方多病冷笑一声,“我爹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方则仕,与你这反贼,有何干系?” 单孤刀目光顿时一凛,锋利地望向了一旁的何晓惠,“怎么,天机山庄便是这么教你的?” “少说废话了,你不就是想要罗摩天冰吗?”方多病心中有些烦躁,他心中对单孤刀那点微不足道的亲情早已湮灭在千年的时光中,只是因着这份生恩,单孤刀于他而言仍旧不是什么能随便处理的人。 也难怪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李莲花每次都劝他不要踏入这趟浑水。 单孤刀面色一变,那阴鸷的眉目霎时间变得柔和了几分,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而道:“正好,四枚罗摩天冰都在你的手上,只要你将它们交给我,往后我登顶皇位的那一日,你,便是我南胤的太子。” “怕是不会有那么一日了。”方多病平静地看着他:“只要有我在的一日,你便绝对不会成功。” 这话终于激怒了单孤刀,他方才那点惺惺作态的柔和重新被狠辣取代,一边抬起了手朝身后万圣道的众人示意,一边阴沉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在他身后蓄势待发的咸日辇便先一步冲上山门。 方多病拉起手中的射日弩,对准了正朝这个方向驶来的一架咸日辇,飞快地扣下了机关。 只见一支通体黑色,比寻常箭支更长,箭头也更粗大锋利的箭精准地射入了跟前咸日辇的一处轮轴,叫那如龟壳般没有缝隙,又格外坚固的咸日辇往前了几丈后失控地翻了过去。 之后他便如法炮制地解决了其余的几架咸日辇,叫万圣道的人再无法仗着这咸日辇硬闯过他们布置的机关。 单孤刀没有料到自己花重金打造的咸日辇这么不堪一击。 他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方多病,抬手让本就待命的浮屠三圣跟无戒魔僧一起出手。 天机山庄的机关阵对江湖中的多数人都是难以翻越的槛,却也困不住江湖的一流高手,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了万圣道要对天机山庄出手时,即便是还在给李莲花调理身体,他也不得不回来。 他看着浮屠三圣跟无戒魔僧闯过了机关阵后,对身后的何晓惠跟何晓凤大喝了一声:“后退!” 方多病手中尔雅剑出鞘,银光闪烁间,人已迎上了冲在最前面的无戒魔僧。 罩着一个巨大金钟的无戒魔僧并不畏惧利器,他便只是将内力运转到双腿,朝金钟的重重踢去,随即借助着这股作用力,迎上了另一侧的浮屠三圣。 浮屠三圣三人相貌堪称丑陋,分开来每个人武功也都可称一流,却也称不上武林第一,偏偏三人修习的功法秘技有些类似阵法,但凡三人一同出手,便可互相补足,难缠至极。 可方多病哪怕是二十岁当年,内力比如今还不济,也曾凭借着精湛的剑法亲手将三人斩杀,如今即便多了一个无戒魔僧,也显得游刃有余。 只见他格挡住了浮屠三圣中其中两人的兵刃,又旋身闪过无戒魔僧的一拳,整个人腾跃而起,长剑便自下而上地撩起,灌注了内力的剑刃划过了浮屠三圣中最后一人的胸膛至面堂,竟是几乎将人划开两半。 他躲过另一名浮屠三圣暴怒地朝自己袭来的勾链,整个人往后落去,一甩长剑,撇去剑身上沾染的血迹。 眼见着几人好似不是方多病的对手,单孤刀有些意外,但神色间更多还是阴狠。 他往何家姐妹方向一看。 只见两人正控制着机关,不时将注意力落在方多病身上,对自己并未有什么防备,便趁着方多病迎敌之时,倏地越过了机关阵,袭向了毫无防备的两姐妹。 只是在他伸出的手掌几乎要扣住距离更近的何晓凤的脖子时,一柄软剑缠上了他的手臂,一个巧劲竟将他甩了出去。 单孤刀化去这股熟悉的内力,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模样跟记忆中已改变了许多的师弟,勾起嘴角笑道:“师弟的剑……还是如此防不胜防,十年未见,没想到你我,都还活着。” 李莲花前一晚才知道关于单孤刀的一切,今日便见到了自己苦寻了十年尸骨的人,双眼渐渐红了起来,眸光却越来越锋利,怒意一点点地替代了原本的平静。 他握紧手中的吻颈,压着声音道:“师兄看起来倒是并不意外。” “意外?自然是意外的,我也没想到,你竟真的寻到了那具假尸,还将其带回了云隐山。”单孤刀哈哈大笑起来,“若非如此,我还想不到当年天下第一的李相夷,竟落得如今这般狼狈。” 李莲花虽早从方多病处知道了单孤刀当初的算计,猜到了与自己朝夕相处十数年的师兄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却也没想到他如今对自己的态度,竟是这般极尽嘲讽,轻蔑得像是在看什么笑话。 呵,可不就是笑话吗? 他寻他寻了十年,费尽了自己仅剩的时间,却不想从一开始,这便是对方的阴谋。 第38章 毒发难解 方多病眼见着李莲花跟单孤刀对上,手下动作却是越发快了起来。 本就已经少了一人的浮屠三圣更加不敌,而无戒魔僧与剩下两人并无配合可言。 然而就在他要抽身朝单孤刀的方向去时,封磬竟也掺和了进来。 他双眼冒着火光地瞪了这瞎眼认错主子的南胤人一眼,再向李莲花的方向望去时,他竟已与单孤刀往后山山巅方向飞掠而去。 方多病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没了李莲花分去他的心神,又满心怒火,他手中尔雅剑随着他的内力跟怒意嗡嗡作响,劈斩间剑势竟连无戒魔僧的金钟都没能挡住,反被劈出了一道口子。 四人围斗在一处,剑影翻飞间,最先受不住的倒是那万人册榜首,浮屠三圣剩下的两人。 少了一人之后,他们那霸道的功法便失去了作用,很快其中一人便又斩于方多病的剑下。 他无心耽搁,在斩断了浮屠三圣最后一人的勾链后,他一掌劈向了他的心脉,将其心脉震碎后快速回身袭向距离自己更近的无戒魔僧。 在内力上他还不及眼前的魔僧跟封磬,但一手剑法却是已磨炼了千年之久,四人都难以将他攻下,更遑论仅剩下了眼前两人。 在斩断了无戒魔僧的右手跟刺穿了封磬的丹田后,他也懒得再向两人补刀,转身便朝后山山巅赶去。 只是他来的时候单孤刀跟李莲花已经打过了一场,如今李莲花正是满脸泪痕,摇摇欲坠地吐血委顿在地,只一双眼睛仇恨地看向单孤刀。 方多病眼见着单孤刀又要上前,催动内力,叫自己速度更快了几分,长剑挑起,拦在了李莲花跟前。 单孤刀扫了眼他身上被几人围攻时留下的伤痕,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拧着眉问:“你还是要与我作对?” “我早就说过了,我方多病的父亲,只有方则仕一人。” 方多病平静地看向眼前的男人,随后从腰间摸出了四枚罗摩天冰:“你打上天机山庄,都是为了这四枚天冰吧。” 单孤刀眼中顿时流露出惊喜与贪婪,他看着方多病,伸出了手,“快将它们交给我!等我控制了朝堂,什么户部尚书,什么天机山庄,到时候,天下都是我们父子的!” “乱臣贼子的天下我可要不起。”方多病将天冰扣回了掌心:“想要天冰,便即刻让万圣道的人退下山去。” 单孤刀还要再以言语蛊惑,他却懒得废话地喝道:“少废话,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宁愿毁了天冰,也不会叫它们落进你的手里。” “呵!天机山庄便是这么教你的!”单孤刀虽说并不重视方多病这个儿子,但谁又能想到当初连剑都握不住的小子如今竟然有着不逊于当初的李相夷的天资。 只是他心中却无半点高兴骄傲,反倒厌恶极了。 他自然能瞧出方多病对李相夷的在意,如今挡在对方身前,将虚弱的李相夷挡得几乎密不透风,不叫他有一丝一毫伤害到对方的机会。 可他目光扫到被这小子握着天冰的手时,又不得不妥协。 如今罗摩鼎正好在他手上,一旦得到了四枚罗摩天冰,他便可释放出子痋,找到母痋所在。 一旦有了母痋,他还怕不能坐拥这皇帝之位,还有武林至尊之位吗? 方多病看着他面色变化,心中冷笑了一声,随后果然见他同意了退兵。 他也不担心单孤刀反悔,将四枚天冰掷给对方后,便蹲下身查看李莲花的情况。 在方才他们说话时,已经勉强调息片刻的李莲花借着方多病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他看向单孤刀,两人四目相对间,却见单孤刀哈哈大笑两声,便转身飞掠而去。 李莲花抓着方多病的手顿时收紧,他颈侧黑色的经脉正一跳一跳地浮动,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又吐出一口血来,昏厥了过去。 方多病一惊,连忙将他搂进怀里,运转起扬州慢抵在了他胸前,将那发作的碧茶之毒勉强压制了回去。 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免去了李莲花给乔婉娩解毒,又避开了石寿村跟小远城的遇袭,没想到还是没有免去这人因为过多地动用内力而再压制不住毒性。 如今李莲花体内的情况,并不比当初他们上云隐山之前好多少。 单孤刀若是发现了子痋已死的事还不知道会做什么,他没有时间再慢腾腾地自己修炼了。 方多病将李莲花打横抱起,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安顿好后,又到天机山庄山门去查看情况。 万圣道的人果然已经退开去,因着有机关阵横在山门前,真正能冲破机关阵的人并不多,大部分还被他斩杀了,之后又有展云飞在,山庄内并无身死的门人,受伤的倒是不少,只是有他娘在操持,不需要他担心。 故而他跟何晓惠说了下要闭关给李莲花疗伤后,便折返回了屋内。 李莲花还像他离开前的那会儿一样,面色苍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唇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手,慢慢将这只冷得像冰块般的手握住。 碧茶之毒失去了仅剩的那一层扬州慢的压制,已渐渐开始扩散,他修炼扬州慢的时间实在太短,那点内力对这人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他未将掌心的手放开,便沉下了心神,开始不断地呼唤起应该仍在自己灵台中的玄夜。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修罗王好似早就在等这一日,不多时,便从他灵台中钻了出来。 玄夜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身玄衣,身形凝实,丝毫看不出其只是一抹神魂的事实。 见方多病面露惊色,他微微拨弄了一下自己鬓上那缕卷曲的白发,“怎么,忘了你与本尊初见时,便是在这个世界了?” 换做其他没有灵气的世界,他未必可以这样出现,但这个世界是方多病的本源世界,也是他亲身打通的世界,自然与其他世界不一样。 他瞥了眼床上的李莲花,轻轻啧了一声,“你的动作,还是这么慢。” 第39章 代价 方多病看着床上的李莲花,神色间不免有些低落,“我自是没有尊上的本事,救不了李莲花。” 他抬眼看向玄夜:“李莲花如今体内经脉已受毒素侵染十年,早就脆弱不堪,受不住灵药仙植的药力,唯有忘川花跟扬州慢配合着可以解毒,只是我回来的时间实在太短,内力不济,无法为他驱毒,不知尊上可有别的法子?” 玄夜挥袖变出了一把座椅,十分慵懒地歪坐上去,漫不经心道:“若我是你,便趁着他如今昏迷不醒,成其好事,那样等他身死之后,你便可顺理成章地收回这一缕分神,岂不快哉?” “不可能!”方多病眼中划过一丝怒意,“我本就是为了寻李莲花才应下了尊上的要求,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救回我想救之人,我绝不可能看着他就这样身死。” 玄夜将眉一挑,“怎么,你所爱之人,难道不是我儿应渊?这李莲花,不也只是我儿的一缕分神?” 方多病不由得将握着李莲花手的那只手掌收紧,“李莲花是应渊君的分神没错,但他也有自己的人生——” 是他那十年里懊恼着,期盼着,甚至祈求着这人能拥有的人生。 他垂下眼睫,渐渐泛起水汽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人苍白的面庞,“再者,我是他的徒弟,怎能违背他的意愿,以下犯上的对他做那种事。若是他愿意倒也罢了,若是不愿,我会等到最后,再将一切全盘托出,求他救应渊君一命。” “只是不能是现在。”方多病看向玄夜:“尊上,您神通广大,我知道您有法子的。” 玄夜嗤笑一声,不屑于他的这点吹捧,但也知道这小子发起狠来兴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便兴趣寥寥道:“他如今连寻常灵植的药效都受不住,更遑论本尊的煞气了,若是换了天界那两株四叶菡萏在此,兴许还能将人救回来,偏偏你跟前的是我这个修罗。” 方多病没有出声,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跟前的修罗王。 玄夜眉梢一动,低沉的声音越发慵懒,“不过他不行,你要提升内力,却不是没有法子。” 方多病早已并非吴下阿蒙,玄夜开口,他便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便试探道:“尊上是让我自己服用仙植?” 他灵台里还有两片当初应渊用剩的,芷昔本体的四叶菡萏花瓣。 四叶菡萏本就是疗伤圣品,扬州慢虽是凡间的功法,却恰好饱含生机之力,二者本就算是相得益彰。 只是他如今只是肉体凡胎,哪怕四叶菡萏花瓣再温和,他也经不住那霸道的仙力,到最后怕是会落得一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玄夜也没瞒着,“你如今的身体当然承受不了仙植完整的仙力,不过好在你神魂修炼了这么长时间,大可以将大部分的药力用来滋养神魂,剩下的我会为你封存在肉身之内,让其慢慢滋养你的身体。只是这个法子也有个问题……” 他眼波一转,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方多病身上。 而即便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修炼了上千年的方多病也知道后果。 “无法消化的仙力会堆积在我的身体里,日夜折磨,直到我彻底将其炼化为止。” 但他只是肉体凡胎,就算能够用扬州慢来炼化封在身体里的药力,每次至多也不过炼化一丝一缕,而仙植庞大的药力即便大部分用来滋养神魂,剩下的那些,也是他这辈子都炼化不完的。 若是做了这个选择,也就等于是之后的人生,他便要每日每夜与蚀骨的疼痛为伍。 他平静地看着玄夜的眼睛,知道这个法子只是这位尊上对自己拒绝了他提议的惩罚。 毕竟若是玄夜愿意,他能将自己体内所有多余的药力都抽取出去,甚至四叶菡萏的药力,对这位修罗王而言也并非没有益处。 可这位尊上就是情愿看他的笑话,要让他即便如愿,也得受着驳回自己主意的疼。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地放下掌心里捂了这么久,还是一片冰凉的手,又给床上这人掖了掖被子,才站起身来,低声道:“那便劳烦尊上出手,为我护法了。” 玄夜抬了抬下巴,算是同意了。 方多病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李莲花,起身走到了另一侧放着炕桌的小榻。 他从灵台取出了仍旧犹如刚摘下来一般,带着菡萏清香的四叶菡萏花瓣,与玄夜对视一眼后,便张嘴将其服下。 口中的四叶菡萏随着他运转起内力,渐渐如化开的糖块一般,融化在他的口腔。 与在仙界服用仙植或丹药一样,四叶菡萏的药力先是化作了一股暖流,淌进了身体。 但很快,随着这股暖流在体内积攒的越来越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经脉全然承受不住这股庞大的药力,不过两息功夫,便几乎要爆裂开来。 好在就在他经脉几乎要承受不住的片刻,一股凉意钻进了他的体内,将他体内的药力一分为二。 一部分引导入他的神魂,滋养着灵台,另一部分开始向他的四肢百骸化去。 药力融入肌理的瞬间,方多病浑身一阵痉挛,几乎要维持不住盘坐的姿势。 肉体凡胎哪里有容纳仙神之力的能耐,他只觉得身体被四叶菡萏的药力一寸寸地犁开,皮肉不断地在撕裂跟修复,在玄夜的煞气封印下,这种撕裂跟修复勉强地维持住了平衡,让他这具凡人的身躯得以保存。 他不断地调用着体内这股庞大的药力修炼着扬州慢。 不同于凡间的灵药,他体内的内力几乎被药力浇灌着不停地上涨,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经达到了他需要的十年之多。 只是他没有马上停下来,唯有炼化更多的药力,他身体的疼痛才会勉强好受一些。 方多病便这么咬着牙,忍着剧烈的痛楚不断修炼着。 待玄夜的煞气从他身体里退出去,而他身体里剩余的药力也总算驯服下来,他才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地收起了手。 第40章 蚀骨之痛 玄夜打量了方多病一眼,看着他手脚无力地甚至都抬不起来,才轻轻眨了一下眼,收回了目光。 “好了,如今以你的内力,怎么都能将我儿的这缕分神救回来,只是可别忘了,我儿要渡过劫难,压制住体内的修罗血脉,便唯有所有神魂都归位了,才有那么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来,坐到了床边,指尖在李莲花的眉心轻轻一点,“你可别真将这缕分神当做师父,最后下不了手了。” 方多病见他不知对李莲花做了什么,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忙不迭地用手臂撑起了身体,吃力地跟到了床边,声音略显沙哑地应道:“我不会忘记应渊君的安危的,还请尊上放心。” 玄夜轻轻地哼笑一声,凝视的人形顿时化作了一道黑烟,钻回了他的灵台。 方多病这才手脚一软,跌坐到了榻上。 他忍住了涌上喉头的呻吟,浑身的抽疼让他额间的冷汗不断地落着。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在床边低喘了两声,重新盘起腿来,试着用扬州慢给自己缓和一下。 事实也确实有几分作用,在内力运转时,他的身上虽然仍是痛,却比刚刚那种刺骨的痛楚要好转几分,总算是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 只是平日里也倒罢了,扬州慢他本就烂熟于心,也不是不能做到每时每刻都运转着,偏偏他要给李莲花解毒,在渡内力的过程中,他定然是无法维持住身体内力的运转的。 他想了想,到底是撤去了身上运转着的扬州慢。 与其到时候因为疼痛而影响到解毒,倒不如尽快适应这种疼痛。 方多病微微勾起了背脊,疼痛几乎要让他身体都跟着痉挛,他竭力地呼着气,放松着过于紧绷的身体。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不得不将目光落在床上的李莲花身上。 玄夜刚刚那一点不知道做了什么,李莲花身上瞧不出什么变化。 面色还是那么苍白,唇上也仍旧没有半点血色。 他摸了摸李莲花被下的手,也不知是他如今手也跟着冷了,还是玄夜给去了去寒气,这手握在掌中,倒不似方才那么冷了。 方多病将这双不算柔软,却纤长漂亮的手握在掌心,珍惜地摩挲了几下,才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你会长命百岁的,李莲花。” 他将这只手放回了被褥里,人却忍不住又凑上前,在这人眉心也落下一吻。 只是他实在是太疼了,鬓角滑落的冷汗随着这个动作落在了李莲花脸上,似一滴泪水一样正好落在了眼下,在他眨眼的功夫便往鬓发处滑落下去,留下了一道湿痕。 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扯起袖子,给人擦了擦。 等将水痕擦干净了,他才直起身来又缓了一会儿劲。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身体的疼痛,或者他该问问关河梦,有没有什么药能暂时麻痹身体的痛觉。 李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解毒之后也需要再调理身体,倒不如将人带回关河梦处,届时解毒的时候也好有个人看着。 想到这,方多病索性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才出门,便碰上了见两人迟迟没有从屋里出来,想过来看看情况的何晓惠。 他扯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扯了扯嘴角,对她道:“娘,你来得正好,我想借您的追云车,将李莲花送回关河梦那里。” 何晓惠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满脸的憔悴跟苍白。 她皱着眉,伸手便要摸方多病的脸,被他一仰头躲过去后,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躲什么躲,打量我不知道你脸色不对是吧?” 说着便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你看看,手都这么凉,是不是李先生的毒很麻烦?也是,这碧茶之毒是天下至毒,如今都十年了,哪里是你能解决的。我看我还是跟你一起,将李先生一起送过去好了。” 方多病怎么可能让她跟着一起去,他连忙握住了何晓惠的肩膀:“娘,这天机山庄如今刚刚遭了难,万圣道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折返回来,您不在山庄里坐镇怎么行?我今天就是给李莲花渡了太多内力了,才看着累了点。你都不知道,他体内的碧茶之毒本来就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了,如今再不想办法解毒,怕是……” 何晓惠为人豪爽,却也十分心善,再加上本就对如今的李莲花有很大的改观,与他十分谈得来,闻言便不由得心里一揪。 她连忙从怀中摸出启动追云车的罗盘,塞进方多病手里,“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带李先生去关神医那里看看。对了,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什么忘川花,你前些时候说让人不必找了,是找到了还是怎么回事?” “找到了,只是做成解药还要些功夫,还没来得及用呢。”方多病扬了扬手里的罗盘,“这不是正要带他去解毒吗?” 这下何晓惠更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等方多病背着李莲花要上车时,特意将展云飞叫了过来。 她站在追云车旁,打量了眼自家儿子非但没缓过来,反倒好似更苍白了几分的面色,又看了眼静静地伏在他背上,容貌隽秀柔和的李莲花,叹了口气。 “你如今这样,娘实在不放心,万一路上累着了,还耽误了李先生的病情。我想着,还是让展护卫跟你们跑一趟,好歹遇上什么事,也有个人帮扶着。” 方多病看了目光正落在李莲花身上的展云飞一眼,想到这人跟李莲花的渊源,往后又是他的小姨夫,便还是点了点头。 而有了展云飞,驱车这事自然用不到方多病。 他小心地将拢了拢李莲花身上的狐裘,拉着那一圈毛领紧紧地簇拥着怀中人白生生的脸,才安心地抬手将人搂好。 在前面驱车的展云飞本是要回过身来与他说点什么,一见他全副心神都落在李莲花身上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开门见山地问:“他可知道你对他的心思?” 方多病搂着人的手忽的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展云飞。 这往后是他小姨夫的人抱起了手中的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地先一步回答:“你看他的眼神,很明显。” 他自己亦是心有所属,也从未告诉过对方,自然知道男人看着心爱之人时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第41章 乳燕神针 方多病知道展云飞不是多嘴的人,如今怀中的李莲花也还昏迷着,便也没有掩饰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他还不知道。” 展云飞这才重新背过身,驾着疾驰的追云车,又道:“我记得你从前说他是你师父。” 且不说他们都是男子,这徒弟爱上师父,可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难得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方多病倒是彻底放开了,“我们又没有正式拜过师,算不上师徒。” 展云飞点了点头,“也算有些道理。” 方多病便顺势问他:“那你跟我小姨呢?你如今头发也重新扎起来了,瞧着也算是年轻英俊,就不打算将你的心事告诉我小姨吗?” 这话一出,倒换成了展云飞动作顿了一下。 不过他也是坦荡之人,很快便将那一丝局促放下,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也不是我看出来的。”方多病垂眼看向怀中昏睡着的人,“是李莲花看出来的。” 展云飞勾起嘴角一笑:“这便不奇怪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反倒好似比展云飞在天机山庄做护卫的这些年要更多了几分亲近。 直到展云飞问,“你身体怎么了?” 习武之人,看人并非只靠眼睛。 方多病面容憔悴是肉眼可见,但说是内力耗费过多所致,也无可厚非。 但只是内力消耗太过,不可能会如现在这样,心跳的频率这么高,呼吸也比寻常时候更加粗重,甚至不时带着压抑的喘声。 听着更像是在强忍着痛楚。 方多病无奈地摸了摸心口,若是换做寻常受伤的痛楚,他还不止于此,但仙力在体内肆虐的痛楚却不一样。 像是浑身的骨头血肉不断在被人打烂又愈合,愈合又再度打烂一般,怕是一时半会儿都难以适应得了。 他便也只好半真半假道:“我用灵药强行提升了内力,经脉受了些损伤。” 展云飞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默默地加快了驱车的速度。 只是关河梦的小院在东南面,即便展云飞已经日夜兼程,追云车的速度也远非寻常马车所能及,他们也还是花了一日还多的时间才将将赶到。 方多病抱着李莲花下车的时候,关河梦正在外头的石桌上处理晒好的药材。 见三人风尘仆仆地赶来,李莲花又是这般情状,便已经猜到了大抵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让药童先去将方多病他们住的那间屋打开,将床褥重新铺上,自己则起身上前给他们开门。 “毒发了?”他看着方多病将人抱进屋里,放在床上后便径自坐在了床边,将李莲花的手从狐裘下摸了出来。 方多病面色还有些发沉,他点了点头,“他强行动了内力,而且打了至少数十招,又情绪失控,从前日下午昏迷至今。” 关河梦指腹不断探着床上这人有些虚无的脉象,眉头紧紧地锁起。 方多病连忙又道:“他体内的碧茶之毒,我已经寻到了忘川花用以解毒,只是忘川花也只有三成的概率,所以我会辅以内力,帮他将体内的毒素逼到一处。” 关河梦有些意外:“你的内力……” 虽说他做的那些丹药确实有强行辅助修行之效,但那才过去多长时间啊,即便方多病一天用上几颗,也不至于修炼得那么快才是。 他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方多病,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人的面色苍白,额角青筋隐隐浮动,两眼充血,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方多病不愿多说,也不愿自己的情况被看出来,便只是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只是我还需一两日功夫来调息一番,还望关神医先帮着看,看能否暂时止住碧茶之毒继续扩散?” “我的乳燕神针可以勉强控制住几日时间,只是这几日他不能随便移动身体,否则一旦牵动了经脉,即便是我的神针也再无法阻止。”关河梦沉声道。 方多病低头看了眼床上昏迷的人,没有再迟疑地答应下来。 关河梦站起身来,一边将自己的那一道银针展开,一边让药童多送两个火盆到屋里来。 等火盆将床榻围得一片干燥温暖,坐在床边的关河梦便抬手解开了李莲花身上的狐裘。 就在他手往下,打算松开床上这人的腰带时,手却猛地被抓住了。 关河梦不解地抬头望去,却是对上了一双比寻常幽深了许多的眼睛。 方多病用了个巧劲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问道:“你让人将火盆端过来,是因为施针的时候要脱衣服?” 关河梦点了点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封住他的心脉,让碧茶之毒不能侵入心府,针要入得很深,故而不能着衣。” 方多病看了眼李莲花身上的白衣,心神不由自主地游移了片刻,才抿了抿唇,道:“如今已是要入冬的季节了,虽是有火盆,但室内火盆到底不宜多放,李莲花中毒之后本就畏寒,那针又要扎上几日,我看不如只敞开领口,露出胸膛便是,这身衣服,还是让他穿着吧。” 本也并非得将衣服全部扒干净,只是那样更方便一些。 但关河梦一手乳燕神针本就非同凡响,若不是心口处比较特别,其实不脱衣衫也是不妨碍的。 听他答了声“也好”后,方多病便先一步坐到了床边。 他瞥了展云飞一眼,看着对方自动自觉地从屋里走出去,将门关上,才抬手拉开了李莲花身上的狐裘。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昏迷的李莲花一般,极轻柔地将那条杏色的腰带解了下来,小心地收在一边,随后才又去松系得妥帖的衣带。 松开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往两侧微微滑开,慢慢露出了底下肌理清晰,却布满了伤痕的身体。 当年东海一战,李莲花身中碧茶之毒,四顾门亦分崩离析,无了虽给他治了伤,但因着他缓过劲来后便告辞离去,无了连给他塞药的机会都没有,这身大战后的伤痕,便这么留了下来。 如今已过去了十年,这些伤痕大多已经成了浅色的疤痕,盘踞在本该白净无瑕的身体上,道尽了当年天骄跌落凡间的辛酸苦楚。 第42章 施针 方多病看着李莲花胸膛上的疤痕,手指不由得蜷了蜷,最终却仍是没有落在那片不曾被人沾染的皮肤上,只是小心翼翼地勾住两边的衣襟,一面叫胸前膻中穴等穴位袒露出来,一面又整理着不叫两边的衣襟彻底从胸膛两侧滑下去。 只是他要站起身前,关河梦便又道,“将外袍跟中衣一起去了,后背有狐裘裹着,足够保暖了。” 方多病看了他一眼,像在责怪他怎么没早说,却也不等他回应,便忍着身体的疼痛弯下身去,将李莲花的上半身托抱了起来。 将人搂在自己的怀里,他又用眼睛瞥向关河梦,“还不帮忙?” 关河梦不由一噎,但看着他下意识抿得越发紧的嘴唇,到底是伸过手来,帮着从背后拽下了李莲花身上的白衣。 待两层衣物除去后,方多病便连忙将人放回了床上,用狐裘裹住,顺道也稍微拢了拢衣襟。 李莲花身上的里衣是天机山庄准备的,料子柔软又厚实,但毕竟只是里衣,再厚也有限,方多病生怕他真的冻着,又扭头问关河梦:“你这里可有汤婆子?” 关河梦自己是习武之人,自然有内力护体,小院中平日里也不轻易接待病患,又哪里用得着汤婆子这种东西。 只是正要回答之时,又想起了年纪尚轻的药童,想着去岁好似曾见过药童夜里睡觉前在药房里给汤婆子灌热水,便改口道:“许是有的,晚些时候我让药童找一找。” 方多病见关河梦说得含糊,便也没指望着对方,打算等会儿给附近的天机堂门人送封信,差人快马加鞭地送几个过来。 他再度掖了掖李莲花身上的狐裘后,才将位置让了出来。 关河梦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掀了他方才才掖好的狐裘,又将衣襟彻底撩开,甚至露出了一边肩膀。 只见拈起一支金针,指腹一旋,便轻松写意地将金针刺入了李莲花的胸膛。 然而金针入了皮肉才是第一步。 关河梦运转起乳燕神针,动作不疾不徐地让手中金针一点一点地进往更深处。 针灸时入穴过深,不但不能起到通穴的作用,反倒还可能反损穴窍,故而医者施针时往往慎而又慎。 也唯有关河梦一手乳燕神针已至大成,才敢如此剑走偏锋地在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边缘游走。 只是这样,受针者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痛。 哪怕是昏迷的李莲花,也因为渐渐深入的银针拧起了眉头。 方多病连忙蹲在他的床头,有些不忍地摸了摸他的脸,但很快便将手转落在了他的肩上,好在他挣扎的第一时间将人按住。 他一双眼睛紧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一根根落下的金针。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关河梦头顶随着内力不断运转而额间覆上了薄汗,这才总算将该落的针落完。 他从怀中摸出帕子压了压额上的汗水,道:“还得留针一刻钟的时间,待会儿我会将四肢的针取掉,只剩下心脉以及头顶三根金针来稳定他体内的碧茶之毒。” 届时虽说还是不能穿好衣服,但至少狐裘能重新裹好,被褥也能盖到肚子。 方多病应了一声,目光却仍未从李莲花身上离开。 刚刚这一个时辰的施针许是将这人折磨得够呛,中间甚至迷迷糊糊地睁了回眼,但如今的身体到底是支撑不住,很快便又继续昏睡。 关河梦这时才忍不住问:“你可是又服用了什么药性刚猛之物?” 方多病抬起头来,皱着眉反问:“有这么明显?” “若是连望诊都做不到,我这身医术便干脆还予我师父算了。” 正好也打算问问他有没有能止住疼痛的药物,方多病便半真半假地说道:“是服了一株大约有上千年年份的灵药,因着是强行炼化的,所以身体有些受不住,连骨头都在作痛。” 关河梦皱起眉,“你服用过后增进了多少内力?” “十年以上。”方多病看了眼身边的李莲花,“药力还堆积在我身体里,想来往后炼化还能再涨些。” 关河梦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几分。 说实话,千年的灵药,只是增长十年的功力委实算不上多,毕竟能增加功力的灵药虽少,却还是有那么三四种。 最出名的莫过于忘川花跟观音垂泪。 方多病也知道他的想法,便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是已经炼化的十年内力,也就是说,若是我愿意,舍去我这身内力跟大半条命,应当也能换李莲花一条活路。” 关河梦面上闪过一丝了然。 不论是忘川花还是观音垂泪,服用之后增长的内力虽确实有几十年,但每人所修习的功法不同,似扬州慢这般深奥玄妙的功法,运转周天时往往要比寻常功法消耗更大,也能通开更多闭塞的经脉,自然不是普通人几十年内力能比的。 十年的扬州慢内力,与寻常人几十年的内力也并没有什么差异了。 但也正是如此,才越可以窥见方多病是用了多么自损的法子来增长的这份内力。 毕竟,内力不会凭空生出来。 “你若是不想李莲花亏欠你一辈子,便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关河梦沉着脸道:“若是寻常情况下,你将所有的内力都给了李莲花兴许还能留下半条命,但如今你本就只剩下半条命,再豁出去,只怕是要当场力竭而亡。” 方多病重新看向床榻上躺着的李莲花,嘴角微微勾起。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傻。别忘了,我手上还有忘川花呢。” 关河梦没有接话,只是走上前来。 “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方多病也没拒绝,坦然地将手伸了出去。 只是原本以为会探到一派破损脉象的关河梦却惊愕地看向了指下的腕脉,忍不住换了只手又摸了摸。 “这怎么可能?”他惊唤了一声。 方多病明明看着就是忍痛之色,面色又十分苍白,内力不是损耗巨大,便是已经受了暗伤,怎么可能会是这般健壮如牛的脉象?! 而看他这样,便知道又是玄夜做了什么的方多病轻笑着收回手。 “我好得很。”他理了理被强行扯开的箭袖,坦然一笑:“就是身上有些疼,你待会儿给我寻些止疼的药就好了,只是可别是什么叫人失去知觉的麻沸散。” 第43章 醒来 一刻过得很快。 关河梦将金针抽走之后,方多病便连忙给李莲花拢好了衣服,又盖上被子。 趁着日头还未下去,屋内还算温暖,他让本来已经打算下去歇歇的关河梦帮着再照看一下李莲花,自己到了外头,招来信鹰,打算将写好的信件送给镇上最近的门人。 只是等转头看到了展云飞,他才忍不住一拍头。 有这位往后的小姨夫在,莲花楼也还有马匹,哪里用得着舍近求远的让门人去置办东西。 他连忙将自己要的东西告诉展云飞,得了他的准信,又看着人往后院的方向去取马,他才安下心来,折返回了屋内。 关河梦方才损耗不小,已经下去休息了,如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握住李莲花靠近自己这一侧的手。 大抵是因为他如今也拼命忍着疼,双手都没有丝毫血色,所以再握着这双手,竟也觉得没有原本那么凉得厉害了。 身体的疼痛让他不想动弹,便也这么静静地坐着,顺便给床上这人挡去可能会漏进来的冷风。 也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 方多病被疼痛折磨得有些睁不开眼,但真要闭眼睡觉,又疼得睡不着。 身体因为痛觉而变得迟钝之后,掌心里李莲花的手动了好几下,几乎挠了他的掌心时,他才惊醒一般地反应过来,低下头来,轻柔地唤着:“莲花?” 床上的人吃力地睁开眼,眼睫扑簌了好几下,也仍是未能看清一般,又难受地将眼闭上。 方多病连忙起身取了桌上的水壶,用内力温了温里头的清水,随后扶住李莲花的下巴,将壶嘴递到他的唇边。 这动作似乎叫床上的人有些不适,闭着眼睛的李莲花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又将眼半睁开来。 方多病连忙道:“你如今身上扎了针,关河梦帮你止住了体内碧茶之毒的扩散,但一时半会的,你还不能移动,否则这针就白扎了。” 这才总算让床上的人张了嘴,叫温水润了喉咙。 他也没喂太多,毕竟如今李莲花不能移动,更不能起身,喂多了要小解才更麻烦,以这老狐狸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动手帮忙。 正这么想着,李莲花被他重新握着的手便又动了动。 方多病连忙低下头去,“怎么了?是身上难受?还是敞着衣服太冷了?” 他边说边抬手又帮着拢了拢李莲花胸前的衣襟,几乎想要绕开金针所在的地方,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胸前衣衫被解开的李莲花皱了皱眉,有些涣散的眼终于能完全睁开来。 可惜大抵是碧茶还是渐渐漫上了脑,他眼前漆黑一片。 “扎的什么针?”他几乎用着气音,虚弱地问。 “我哪懂这些,不过方才关河梦已经将你身上几处大穴都封住了,只要你不动,便不用担心你体内的毒继续恶化。” 方多病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终于发现了他眼睛的涣散空洞。 之前在地涯时,应渊双眼看不见的时候便是这般。 李莲花却没将看不见的事说出来,只是放松了声音,哪怕仍是虚弱,却比方才听着要精神了几分:“要……扎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让我一直顶着一身针,瘫在床上吧?” 方多病连忙安抚道:“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 李莲花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眼睫缓缓地眨了几下,原本涣散的眼睛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 方多病弯下腰来,“你昏迷之后便没吃过东西了,饿不饿?我给你弄点粥?” 床上的人眼睛往他身上一瞟,没有拒绝。 方多病轻笑了一下,起身走到了门边,又想到什么似的往回走。 李莲花已经恢复清明了的双眼微微一转,敛起了不久前还留存着的思索,只剩下一片澄澈的不解,对着跟前的人轻轻柔柔地眨了一下,似是在问他为什么又倒了回来。 方多病盯着他毫无破绽的这双眼睛看了一会儿,没能将人看心虚,反倒是自己越发火大起来,到最后竟是没好气地伸手在这不能动弹的老狐狸脸上掐了一把,“我已经找到忘川花了,这两日时间是关河梦要想办法将忘川花制成解药的时间,你可别想着等我出去之后就把身上的金针拔出来,再想办法溜走。” 被掐了脸的李莲花目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也跟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像是能动弹的样子吗?” 那可保不准。 从前都起不来床了,不也找了借口将他支开,伺机溜走吗? 方多病坐在他的床边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看向床上没心没肺的老狐狸,“李莲花,这忘川花,是我费了很大力气取来的,就算只有三成解毒的可能,我们也试一下,好吗?” 他声音又轻又低,甚至可以说有些低声下气,全然没了刚认识那会儿尾巴都要翘起来的大少爷模样。 李莲花眼睫又是轻飘飘地一扇,等他话音落了几息之后,才满腔无奈地回答:“就算想把这针拔了,也得我动弹得了才行啊,我如今,顶多也就只能动动手指。” 他声音也跟着放轻了些许,叹息道:“你想太多了,方小宝。” 方多病也不反驳,只是朝这人笑了笑,“你就当是我想多了吧。” 这回他也没再磨磨蹭蹭,只抬手理了理李莲花的鬓发后,便起身去给他熬粥了。 这会儿的功夫,展云飞也从城中赶了回来。 他拎着刚买的汤婆子走进了厨房,将其洗干净后放在一旁。 洗好后他也没出去,只是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看了他一会儿。 方多病揭开砂锅的盖子,用勺子翻搅了一下锅底,才抬眼看向正盯着自己的未来小姨夫:“有事?” 展云飞指尖敲了敲自己的佩剑:“你的伤怎么样?” 方多病垂下眼睫:“哪那么快好啊,不过也跟关河梦要了点调理的药,没什么大问题。” 展云飞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前丢下了一句:“我会帮你保密。” 叫他不由得失笑了一下。 其实保不保密的倒也没那么重要,左右他已经决定明日再适应一日,便抓紧时间给李莲花解毒了,即便他娘立刻启程赶来,到的时候也是木已成舟了。 第44章 毒解 一日的功夫过得极快。 李莲花的身体到底是因为这一次的毒发亏损了许多,清醒的时间并不长,也断断续续的。 第三日上午,方多病用过药童给的可有可无的止痛的药汤后,便端着一小碗粥回了房间。 李莲花身上扎着针,看着像是睡着了,只是唯一能动弹的指尖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身下的床榻,速度不紧不慢,瞧着也不似不耐烦,倒像是无聊打发时间。 他端着粥坐到了床边,轻笑道:“吃饭了,李莲花。” 床上的人慢悠悠地睁开眼,漂亮的眉眼十分清明,甚至带着几分波澜不惊。 这锅粥熬得稠,没太多米汤,但米十分软烂,方多病用汤匙舀了半汤匙,吹凉了之后喂到李莲花的唇边。 他喂得慢且精细,李莲花自然吃得也慢条斯理。 只是一小碗粥才吃了一半,躺着不动弹的人神色便有些蔫蔫的,不愿意继续了。 方多病也不勉强,将碗放到一边后轻声同他道:“再歇一会儿关河梦便会过来帮你将身上的金针取下来,到时候被压制的毒可能会再发作,不过忘川花已经备好了,到时候我用内力帮你化开,一定能解去你体内的碧茶之毒。” 李莲花细细地打量着他,一时没有接话。 方多病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笑,“盯着我做什么?我告诉你啊李莲花,若是毒解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这忘川花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 只是这样的镇定还是没能瞒过老狐狸的眼睛。 床上这人眉梢一抬,平静的双眼中突然划过了一丝锐利。 他看着方多病,突然道:“强行提升内力,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损伤根骨。方小宝,你可想过往后你武学……再不得寸进会如何?” “不得寸进便不得寸进,我又没想做天下第一。”方多病随着他的问题,心绪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到时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难道不护着我吗?” “李相夷已经死了。”李莲花牵了牵嘴角,却怎么都看不出脸上的笑容,反倒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方多病也没心思去反驳什么死不死的,只是沉声道:“可李莲花还活着,又不是只有李相夷才有这份本事。” “可别了。”李莲花避之不及:“我可不是江湖人,你这个臭小子别整日想着拉我下水。” 方多病这才露出个像样的笑脸:“也不必非要做什么江湖人,反正你想去哪儿便去,我跟着你就是了。” 李莲花嫌弃地一拧眉,将眼睛转开时嘴角却是微微勾着的,只是没一会儿,便又收敛起来。 说到底,原本可以按部就班修炼扬州慢的方多病会不断压榨着身体去提升内力,提升境界,与他的碧茶之毒绝对有脱不开的关系。 李莲花本就是极其聪慧敏锐之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这小子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的急切。 本以为这小子总会知道不可违,届时便会放弃了,没想到这人竟不知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如今竟是信誓旦旦,甚至可以说是信心满满地要给他解毒。 叫本来天赋绝佳,前途无量的小辈为了自己彻底弃了前程,他李莲花,到底还是造了孽。 方多病像是没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叹息,又缠着他说了一会儿话。 好在没多久,关河梦便推门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在床边坐着的方多病便站起了身,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关河梦坐下后看着床上目光清明地李莲花,道:“我要为你拔针了,之后你体内被封住的毒素兴许会有更严重的反噬。” 李莲花看了站在一旁的方多病一眼,“嗯,方小宝刚刚跟我说过了。” 关河梦并未说出自己跟方多病商量好的,拔针之后刺激李莲花睡穴,让他昏睡过去的事,只是沉默地抬手拈住一根金针,慢慢地从李莲花的皮肉中往上旋。 随着金针一根根地拔出,平静了两日的身体再度在碧茶之毒的作用下颤抖起来。 而在拔最后一根金针时,关河梦眼疾手快地将拔出的金针又刺入了跟前这人的睡穴中。 看着面色再度变得惨白的李莲花侧头昏睡过去,他收好金针后朝方多病点了点头。 方多病按照他们说好的上前将李莲花扶坐起来,盘坐在他的身后。 关河梦则坐在了李莲花的正面,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眼他背后的人,低声道:“我已用蜜丸封住了忘川花的药性,等会我将蜜丸喂完后,你不必急着分出内力帮他化开药性,主要是要尽可能快地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到左手处。届时我会给他放去毒血,你再化开蜜丸外层,助他炼化药性,想来他体内的碧茶之毒便能祛除干净。” 其实二者任一个法子都有解毒的可能,只是李莲花毕竟中毒十年了,那碧茶之毒早就成了沉疴,哪里是那么好解的。 能二者兼得,先逼出体内大部分的毒素,再以忘川花解去那些无法轻易被逼出的残毒,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方多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甚至松了松手指,确定了身体的疼痛已经不再那么无法忍受之后,才专注地盯着关河梦的动作。 见他已将蜜丸喂入李莲花口中,他当下再不迟疑,最大程度地运转起体内的扬州慢,令其如汹涌的浪涛一样卷向李莲花体内的碧茶之毒。 只见李莲花颈侧黑色的青筋随着他的内力一涨一涨地跳动,没一会儿便被磅礴的扬州慢内力逼得往下方移动。 李莲花的面色开始变得痛苦,那扎入睡穴的一针根本抵不住这种痛楚,他痛吟了一声后几乎浑身都开始战栗。 那跳动的黑色经脉渐渐从颈侧转到了左手,连带着身体其他位置的毒素也一起汇聚过来,没一会儿李莲花白皙修长的手指便泛起了淡淡的青紫色。 关河梦取出了一柄形状特殊,却十分锋利的小刀,提醒道:“我要给他放血了,你可以准备化开蜜丸了。” 方多病将他的话听在耳中,却是已经提不起回答的力气,只浑浑噩噩地分出一小部分内力,缠上了已经渐渐开始化开的蜜丸。 第45章 惊醒 方多病也不知道最后自己究竟坚持了多久。 他全副心神都在忍着自己的疼痛跟控制内力上,几乎是下意识地照着关河梦说的话做。 直到听到对方抬高了声音说着:“可以了,方多病,他体内的毒解了!” 他才收回了抵在李莲花后背的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关河梦眼看着跟前的两人一人躺在另一人身上地一起倒了下去,只得连忙将李莲花排出的毒血收好,起身将躺在上面的李莲花挪到床里面,随后弯腰给方多病把脉。 脉象倒是比他预料中的要好很多。 要知道李莲花的毒解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可见方多病几乎是拼着真气枯竭地用尽体内所有的内力去给他逼的毒。 要知道哪怕武功再高,真气一旦枯竭,都有反噬丧命的风险。 偏偏方多病的脉象虽说确实有真气枯竭的迹象,体内却又好似有一股生机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充盈了他几乎要受到反噬的丹田。 他猜这兴许跟方多病强行提升内力的灵药有关,但偏偏怎么想,都想不到究竟有哪种灵药能有这样的作用。 要知道哪怕是刚刚给李莲花服用的忘川花,都未必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全化作十年的扬州慢内力,更别说是如今在方多病丹田枯竭之时还及时又给了一次反哺。 想不出来,他也没再纠结,只是挪了挪方多病脱力的身体,将床上的两人放在了一起,再扯起旁边的被褥给两人盖上。 他出去之后,展云飞便跟过去问了下情况,听说毒解了之后,才又推门进来,到屋里看了眼。 见着两人并排躺着,两张面皆是面白如雪,额间渗汗的,不由得一笑,寻了条干净的帕子给两人擦了擦后,便找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守着他们。 这一守,便从天亮,守到了天黑。 期间关河梦又来给两人把了两次脉,还给昏睡不醒的李莲花喂了碗药。 直到夜色越来越深,床上的人才渐渐有了动静。 闭目养神的展云飞听见呼吸加重的声音后连忙睁开眼。 只见睡在里侧的李莲花不知是做了恶梦,还是身上不适,竟是眉头紧紧皱着,脑袋左右轻轻地摆动了两下。 他正想将人叫醒,便见跟前这人倏地睁开了眼,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展云飞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勾着嘴角,笑着问:“没事了?” 惊醒的李莲花却好似还未能从梦境中醒来,呆呆地在床上坐着,神色涣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便叫本以为他醒来了便要开始伶牙俐齿的展云飞皱起了眉头。 他坐回到床边,试探地又唤了声:“李莲花?” 被唤的人这才似醒过神来,快速地眨了下眼,轻轻地啊了一声,抬眼看过来,还好似花了一两息的功夫,才将他分辨清楚,悻悻道:“是你啊……” 展云飞顿时有些怀疑他体内的毒是不是没解干净,正打算起身去叫关河梦,结果这人反倒是醒过神来了。 “行了,大半夜的,别再吵着人家休息。”李莲花抬手捏了捏眉心,轻声说着,跟着又道:“我这毒,是解了没错吧?怎么你还在这儿守着?” 展云飞看了眼床上的另一个人,勾起嘴角,“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守着你的,说不定,我是在守着他呢?” 但出乎意料的,李莲花的反应却像是才发现方多病躺在了身边,猛地扭头看时,捏在眉心上的手都没拿下来,脸上也有一刻显而易见的僵硬。 展云飞看戏一般地扬起了眉毛,目光左右打量着两人。 可惜还不等他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刚刚僵住了的人便抬眼看了过来,眼里尽是警告的意味,叫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李莲花好似也发现了自己有些失态,拧着眉地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好了,如今毒解了,你也不必守着我们,方小宝好歹是我……好歹救了我,我会照看他的。” 展云飞好笑地看着他,也没说话,直接站起身来,用行动做了回答。 待他走后,屋内便只剩下了还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 李莲花曲起食指敲了敲眉心,等到屋外也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时,才总算垂下眼来看向身边躺着的方多病。 方才那个断断续续的梦究竟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梦里发生了他从未曾想过的事。 以至于如今,他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身侧这个本该是他小徒弟的人。 他揭开身上的被子,想先从这张床上下来。 然而他才跨过方多病,压根都没碰着这小子一根毫毛,便听对方突然唤了一声“李莲花”。 哪怕是他这般心态稳如磐石的老江湖,在这种时候也不免僵硬了一下。 好在夜色深,屋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这一丁半点的僵硬都被遮掩了去,算不得什么。 李莲花索性在床边坐下来后,侧扭头看向似乎只是发出了一声臆语的方多病。 这小子拧着眉毛,一脸的苦大仇深,跟在他跟前时表现出来的有些不大一样。 他没有多看,只是手有些无处放地轻拍了一下大腿。 似乎有些饿了。 寻好着了理由后,他便心安理得地站起身来,正迈出了第一步,手指便被床上的臭小子给抓住了。 他回过头,好歹没流露出嫌弃地看向床上眼睛只睁开了条缝的臭小子,道:“方小宝,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说着抽回了被抓着的手,“喝了几日粥,我这肚子实在受不了,打算去寻些吃食,给你捎一点?” 方多病身上还痛着,如今能抬起手都难得,更别说起身来跟着这人一起去厨房了。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控制着嗓子发出了声音,沙哑着嗓音问:“你身上的毒……都解了吗?” 李莲花摸着鼻尖的动作又是一顿,目光往方多病脸上一转,人便坐回了床边。 “你又是忘川花,又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给我逼毒,我这碧茶之毒若是还不解,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位天机堂的大少爷。” 方多病跟关河梦给他解毒的时候,他一开始确实是被点了睡穴昏过去的,但中间都疼成那样了,他又不是块石头,自然是被痛醒了,只是没精力睁眼罢了。 方多病这小子为他做的,他都看在眼里。 “倒是你,身子也太虚了,竟醒得比我还晚。”李莲花轻笑了一声,握住了他的手,将指腹搭在他的脉门上。 第46章 半真半假 指腹下强劲有力的脉象让李莲花不由得一挑眉。 他体内的碧茶已解,本已几乎枯竭的丹田也被忘川花剩余的药效补足了一些,方多病为了给他逼毒而渡来的七八年内力因着没有及时运功而四溢了许多,但到底是留存了一两成下来,叫他也算是恢复了近三成的内力,如今正好能供他探出少许来查看方多病体内的情况。 只是内力在对方体内游走一圈后,他便皱着眉地揭开了方多病身上盖着的被子,将手按在他下腹处,再查探了一回他的丹田。 方多病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摸,哪怕因着身上疼得没太感觉得到,但呼吸仍是急促了几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莲花,目光几乎不敢去看这人落在自己丹田处的那只手。 李莲花似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手却在内力收回的那一刻便立刻收了回来,人也重新站了起来,垂眸扫着他,道:“你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方多病朝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就是用了个宝贝,所以身体有点承受不住了,不过过段日子就好了。” 李莲花却反倒皱起了眉。 他印象中这种内服的药物,若是真的药力太过霸道,内里才是最先受不了的,哪怕真将内力提起来了,经脉跟丹田,甚至五脏六腑,即便不说是千疮百孔,定然也会有反噬的损伤,又怎么可能像方多病这样,不单只完好无损,内力还这么快便恢复过来。 倒也不是没有受损后又被药力治愈的,只是这样也总会留下些暗伤,可他刚刚用内力查探过,方多病体内的经脉宽阔,丹田也生机勃勃,实在不像是有暗伤的样子。 他打量了一下方多病的面色,并未将手收回来,反倒是顺着方多病的手腕往上摸,摸到了本该肌理分明的上臂。 怎料原本该是武人结实的手臂如今却似未曾练过武一般,触手竟是一片绵软。 李莲花将眉头皱得更紧,手速度更快地摸向他身体的其他地方。 方多病连忙忍着疼将乱来的手抓住。 修长的手指被按在了胸膛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似有光微微荡开,声音也有些紧,轻轻地道:“我身上是有些问题,但你方才也试出来了,有内力吊着,我身体出不了什么岔子,就是有些疼。” “这是有些问题吗?”李莲花忍不住训斥道:“你是打量我不知道这身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他还是李相夷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外域有种邪门的功夫,能隔着皮化去人的血肉,渐渐的本该紧实的肌理便会一点一点地软下来,里头都融化了,到最后只剩下骨头跟一摊子水,死了之后那身皮但凡戳一个口子,便会涌出来一滩红黄色的脓水。 方多病这身肉摸起来还能摸出些绵软的肌理,但谁知道里头又有什么损伤呢。 偏偏这身血肉都这样了,脉象竟是半点都没摸出来。 见他不耐烦地要将手抽出去,方多病顾不上疼,连忙又将其握紧了些,“我说的是真的。我用来提升内力的东西是有些软化血肉的作用,往后可能再也练不回原本的样子了,但并无性命之忧。我还要跟着你一起浪迹江湖呢,怎么可能不要命了。” 李莲花手被他紧紧压在胸膛上,又对上他急切的眼睛,要说的话一时都堵在了喉头,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行了,还不赶紧松开?”他瞪了这臭小子一眼,目光落在了自己被按着的掌上后,梦里的内容突如其来地跃入了脑海,叫他不由得一僵。 方多病低低哦了一声,松了手后便见跟前这人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将手缩了回去。 这叫他嘴角都忍不住下弯了几分。 至于这么嫌弃他吗? 这么想着,他也忍不住这么问出来。 李莲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身上疼就别作妖。” 方多病这才又咧了咧嘴角,“我有疼得这么明显吗?我还当自己掩饰得很好,没被你发现呢。” “就算你忍住了不喊疼,但也不瞧瞧你这脸色成什么样了。” 李莲花在第一次醒来,能看见东西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他脸色不对。 只是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晕过去后,这小子又强行给自己渡了内力,损耗太大所致。 直到后来这小子给他喂饭的时候,捏着汤匙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每每抬起手时,这人面上的神色便更紧绷了几分,似在忍耐着什么。 李莲花自己忍碧茶之毒带来的痛楚跟不适忍了十年时间,又岂会不知忍耐疼痛时人该有的反应。 当时他便有了猜测,直到自己解毒之后,感受到了体内这小子留下来的扬州慢,才真的确定下来。 方多病看着他面上忽然有些出神,连忙用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你又要做什么?”李莲花回过神来问。 见这臭小子掀开被子便要站起来,他连忙抬手将人又按了回去。 方多病冷不丁跌回床上,皮肉重重碰的这一下疼得险些眼前一黑。 只是他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只是略有些虚弱地抱怨道:“我这不是想让你瞧瞧,不过是身上的肉软了一些,于我确实没什么影响嘛。” 李莲花不知道这家伙一天天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呵笑了一声,“是啊,我是看出来了。” 等方多病眼睛看了过来,他才又掀着嘴角继续,“看出来你这身软肉连一身内力都救不回来了。” 他拍了拍方多病的腿,“行了方小宝,等过几日,我带你去外域瞧瞧,那边兴许有法子去了你这身软肉的问题。” 哪怕是闯荡江湖的那几年里他也没见过一模一样的症状,但外域手段众多,他曾经见过的那门邪功也多少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去碰碰运气就是了。 方多病却知道,自己身上的肉之所以软下来,皆是因为四叶菡萏的仙力不断碾碎了自己的肌理又再度重建,它一直处于新生的状态,又怎么可能恢复成原本该有的模样。 但如今李莲花愿意带着他去外域,他满心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关头给对方泼冷水呢? 他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好啊,总算我没白救你。” 换来了李莲花又一个嫌弃的斜眼。 第47章 弃剑 等渡内力的那阵子虚弱过去之后,每时每刻运转着的扬州慢总算削弱了肉体上那点疼痛,方多病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他看了眼自己躺着的床榻。 自从李莲花醒来之后,便再没有跟他睡过一张床了。 虽说关河梦这小院只有这么一间房,但莲花楼还在小院后头杵着,前些时日展云飞便是睡在莲花楼二楼的房间。 如今李莲花体内的碧茶之毒已解,自然没有那么畏寒,住回小楼里连火盆都用不着点。 方多病看了眼外头的天色。 他醒得不算早,李莲花这会儿应该醒来了吧。 这么想着,他放轻了动作地往小院后头走去。 莲花楼的门正大开着,狐狸精趴在地上咬着一根不知道被李莲花收在哪里,又放了多久,完全失了水分的萝卜。 干巴巴的萝卜实在不算是狗的吃食,即便是被李莲花喂了不少萝卜白菜的狐狸精也一样。 这根萝卜没一会儿便被狐狸精给玩得疤疤癞癞,残渣也落了一地。 方多病蹲下身来没好气地揉了一下它的脑袋,小黄狗舔着鼻子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像是嗅到了什么,竟是黏在了他的腿边蹭来蹭去。 “你这鼻子倒是敏锐得很。” 他身上的四叶菡萏即便是自己都不怎么闻得到,毕竟他又不是木灵成精,如今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那花瓣都被他用了多久了,沾染上的味道本就不多,有也几乎都在他的血液里了。 狐狸精被他抬腿往旁边拨了拨,许是习惯了,便也没有跟上去,只是在原地左右摇着尾巴,轻轻地“汪”了一声。 方多病推门进了楼里。 李莲花已经搬回来两三日,楼内没了前些时候的冷清,桌椅好似被收拾过了一遍,锅里还热着甜汤。 只是原本该在楼里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从后门出来时,在楼上坐着的展云飞才慢悠悠地出声道:“他往林子里去了。” 方多病朝他挥了下手后,便又抬脚往后山的林子走去。 才走出小段路,他便听到了林里的声响。 他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远远便见着四散的枯叶被剑气卷起,纷飞四散,随着李莲花收剑的动作如雪花般簌簌地飘落下来。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方多病都可以感受到他剑中肆意发泄出的压抑跟愤怒的情绪。 但很快,这股情绪便被他收敛了起来。 穿回了一身单薄衣衫的李莲花随手一掷,叫手中削铁如泥的软剑没入了地面,只露出浅浅的一点剑柄,也被埋在了满地的落叶中。 从前这人的吻颈剑扔在了天机山庄,这回因着毒发,没有第一时间将这剑处理了,也不知今日为何想起来了…… 方多病看着他寂寥的背影有些心疼。 李莲花却是满不在意般地甩了甩方才执剑的手,侧过脸来,面色淡淡地问“怎么,身上不疼了?” 方多病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另一只手上的酒葫芦,牵起嘴角笑道:“哪能一直躺着啊,我如今内力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只要运转着扬州慢,身上便不怎么疼了。”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他转了转手中的酒葫芦,将雕着莲花图案的那一边转过来,指腹轻轻在上面的纹路摩挲着。 刚下山的时候,这答应师父要修好的酒葫芦便叫他给忘了,直到东海那一战后,他中了碧茶之毒,又身受重伤,回四顾门的住处去寻乔婉娩的信时,才在自己的那些东西里瞧见了这个被放了许久的破酒葫芦。 之后他改名李莲花,师父也身死,他才惊觉自己十四岁下山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云隐山去见师父师娘,这答应了师父要补好的酒葫芦,也如他跑野了的心一样,被丢到了角落里。 哪怕后来他学着一点点将这个酒葫芦补好了,也换不来再见师父一面。 他握着酒葫芦的手一紧,却是不愿意再想,揭了盖子后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方多病虽知李莲花如今身体已经好转,只是喝个酒不成什么问题,但那也要看是什么酒。 这些年他已经将这人的过去了解得一清二楚,这酒葫芦还被他带在身边这么长时间,他自然是知道这酒葫芦的来历。 李莲花苦寻了单孤刀的尸骨十年,到头来单孤刀不但未死,还是害死了师父漆木山的凶手。 从前他们马不停蹄地便开始寻母痋,本就是合了李莲花阻止单孤刀,为漆木山报仇一事,最后单孤刀也确实败在了李莲花手下,最终身死。 而如今,这人身上的毒是解了,却偏偏因为他的问题,选择了跟他一起去外域,放下了报仇这件事。 方多病心口有些发涨,便忍不住道:“其实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必那么急着去外域,倒是单孤刀,他如今已经拿到了四枚罗摩天冰,在发现里头的业火痋死后,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如我们还是先解决了他的事,再一起去外域?” 李莲花指尖又转了一下手中的酒葫芦,慢吞吞地将盖子盖上,才带着几分慵懒地微微挑起了眼,看向方多病。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他将酒葫芦放到一旁,“不论如何,这件事与你关系都不大,你也不必掺和进去。” “怎么就跟我关系不大了?”方多病反驳道:“你忘了我爹是户部尚书了?若是朝堂上真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单孤刀真做了什么,我的身世又暴露了,你让我爹娘怎么办?” 李莲花在膝上轻点着的指尖一顿,目光流转着才又转了过来,轻声问:“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制止单孤刀,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答得毫不迟疑,叫李莲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以至于停顿了片刻,才低声劝道:“你若是担心方尚书,自有我跟你娘在,你这身子拖不得,不如先驾着莲花楼去外域,我将事情解决之后,再赶过去与你会合。” 方多病只是看着他,这些时日因为疼痛而消瘦了许多的脸流露出几分委屈。 “你又要丢下我了吗,李莲花?” 第48章 返京 李莲花并非真的铁石心肠,对着个掏心掏肺,为自己变成这样的臭小子,他狠不下心,以至于最后还是同意了先解决单孤刀的事。 方多病不愿意耽搁时间,两人也没什么遗留下来好收拾的,只跟关河梦又讨了几份给李莲花调理身体,以及给他止疼的药,便驾着重新配齐的几匹马,驱着莲花楼往京城的方向赶。 而展云飞前两日给莲花楼配新的马匹时,便顺道也买了匹马,当天下午便离开,自己回天机山庄了。 两人来时,是方多病在外头驱车,李莲花在屋里歇着,如今却是调转了过来,想接着驾车的方多病被赶到了屋里。 他托着下巴,透过窗棂往外张望。 李莲花驾着这座楼车的动作很熟稔,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还搂着凑过去的狐狸精,手指轻轻挠着小黄狗毛绒绒的脖子。 方多病看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地收回目光,认真地盘起腿来,开始加速扬州慢的运转。 虽说这辈子兴许都炼化不了体内剩余的四叶菡萏药力,但炼化得多了,身上总是会好受一些。 两人就这么一路行到了傍晚,才寻了个地方停下来。 方多病这会儿已经淘了米,从关河梦那里讨来的菜也洗净择好了,见外头停了下来,便擦了擦手走到了门边。 推门进来的李莲花瞥了眼厨房,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做了什么?” 方多病咧着嘴,“关河梦给了些羊肉,看你是想吃羊肉汤,还是做成红烧的。顺道再炒个菜,也就差不多了。” 在小院那会儿李莲花没想起要讨些食材,想着他们晚些时候也要路过城里,到时再买就是,再不济莲花楼里也还有米,配点咸菜勉强也能凑活一顿,故而还真没想到方多病跟人讨了羊肉回来。 不过这会儿方多病才清理了羊肉,屋内倒确实能闻到羊的腥膻。 他走进屋内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方才在外面便听到你在里面折腾的声响,你是真不怕疼啊,方小宝。” “我小时候泡冷泉治病的时候,可比这个还疼呢,那会儿我那么小都熬过来了,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啊。”方多病撑开了厨房前面的窗户,一边给灶台生起火,一边笑道:“你可别小看我了,李莲花。” 被念叨的人也跟着勾了勾嘴角,打趣道:“我哪敢小看你啊,你连自己这身血肉都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是你方小宝办不到的?” 方多病明知他是调侃,却还是忍不住想着,他连李莲花这老狐狸都给捞回来了,还能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等这辈子过完了,应渊所有神魂都回归本体,他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而李莲花见他不说话,便当他是难得觉得心虚了,到底是没抓着不放。 煮羊肉汤费的时间太长,最后手中拿着漆木山的菜谱,正好寻到了红烧羊肉那一页的老狐狸一边扫着菜谱,一边对烧着羊肉的方大厨指指点点。 等烧好了坐下来用膳时,还慢条斯理地品着这盘羊肉说着:“淡了些,都说了,得多放些盐。” 方多病没好气地往他碗里夹了好几块羊肉,“盐什么盐啊,关河梦都说了,咱们这段时日得吃得清淡些。” 李莲花看着碗里臭小子孝敬的羊肉,眉梢往上挑了挑,“人家关神医说的清淡,是让我们不要大鱼大肉,你看看你像是做到了吗?” 关河梦送的那小半扇羊几乎都要给这小子下锅里了,他们两人哪里吃得完。 这锅羊肉最后果真剩了好些,好在如今一日冷过一日,他们再往北走一段路,估计便能看见雪了。 这样的天气,羊肉放一夜也不至于坏,就是这膻味熏得屋里到处都是。 李莲花爱干净,若真叫他在这一屋子羊肉味里睡觉,只怕他宁愿睡到外头去。从前身中碧茶之毒畏寒的时候尚且如此,更别说如今已经解毒,内力也逐渐恢复过来。 他想法子将这罐子羊肉封好,放到了二楼楼梯角落的位置,正好在外面吹着风散散味儿,又从灵台里取了一株仙植,将其放在碗里,用清水泡了一会儿。 淡淡的香味渐渐从碗中的清水弥漫开来。 方多病没有泡太久,狐狸精比寻常犬类还要敏感的狗鼻子已经凑了过来,扒拉着他的衣摆嗅来嗅去,想要找香味的源头。 他抖了抖腿,“去去”了两声,引来了坐在外头吹风散味儿的李莲花狐疑的目光。 老狐狸高挺的鼻尖也跟着动了动,起身走回了屋里,问着:“你用了香露?” 熏香往往带着烟火气,大多燥热,其实并不容易盖住这种羊肉的腥膻,尤其是对他如今已经恢复敏锐的嗅觉来说。 但屋内的香气却称得上清新怡人,也不像是什么花的花香,更加淡雅,还带着一股有些生涩的草本气息,却轻而易举地便驱散了屋内叫人腻得慌的羊膻味。 “算是香露吧。”方多病寻了根树枝,沾着碗里的水在厨房里四处洒着:“我从天机山庄带出来的,这样能去去味,你夜里才能好好睡一觉。” 李莲花倚着门,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手指摸上了鼻尖,懒洋洋道:“我哪有大少爷你这么矜贵啊,有肉吃就已经很满足了。” 方多病洒水的动作一顿,没好气地扭过头来道:“你这么说,那我可把这水给收起来了啊。” “别啊。”李莲花轻笑了一声,“虽不知你用的是什么香,但都兑进水里了,不用岂不是浪费?我这小破楼好歹收留了你这么些时日,也是该享享你这位大少爷的福了。” 方多病这才继续洒水的动作。 洒过了厨房之后,便捧着碗走到了李莲花跟前,笑道:“怎么样,香吧?” 李莲花凑近了细细闻了一下,头还低垂着,却抬起了眼,目光落在方多病的脸上,将他看得心口一紧,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虚。 好在很快,这老狐狸便将目光收了回去,没有吝啬地夸了一句,“是挺好闻的,刚刚闻的这一口,身子都好似又轻快了一些,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 他伸手在碗里沾了一滴水,在指尖抹开后凑近到鼻尖处又嗅了嗅,“我这么多年来,就没有闻过这般清雅的香露,也不知是怎么调制出来的。” 方多病干笑了两声,“这定是别人家的不传之秘,怎么可能随便告诉旁人。” 第49章 烦人的梦 方多病听到楼下动静醒来的时候,才过了子时,外头夜色正深,林间也不似春夏那般吵闹,只能听见冷风吹拂着还未落尽的树叶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有些疑惑地坐起身,轻手轻脚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便见李莲花披着外衣坐在莲花楼前面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楼上看不清楼下人的脸,便穿好了鞋,顺势走了下来。 只是直到他走到了这人身后,也不见对方反应,只是看着前方时似在深思什么一般,指尖不断地摩挲着。 方多病怕这大半夜的吓着他,便在后头发出些动静来。 李莲花这才侧过脸,皱起了眉:“我说方小宝,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那是我不睡觉吗?”方多病坐在他身边:“我可是听到你的动静才起来的,所以该我问你才是。李莲花,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今天赶了一下午车了,你也不嫌累。” 李莲花没回答,只是伸了个懒腰,反问他:“怎么,明日想帮我赶?” 方多病倒不排斥在外头赶车,反正他现在忍耐力渐渐上来了,身上疼是疼,但日子也得照常过,就当是接着练耐力了。 只是他也清楚,跟前这个老狐狸突然说到这个,只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并不是真的要让他赶车。 这人冷性的时候,是真的跟个石头铸的心似的,但某些时候,又是最心软不过的人。 所以他只是道:“赶车就赶车,咱们替换着来也好。只是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吹冷风?” “什么叫吹冷风,方小宝,你会不会说话?”李莲花摸了一下鼻尖,“这不是看着夜色正好,出来赏赏月。可惜啊,差了点酒,这月色又恰好被云给遮了,我看啊,我还是回去歇着吧。” 说着便要站起身。 方多病连忙握住他修长的手,想将人拦住。 只是没想到他才碰到李莲花的手指,这人便反应极快地倏地将手缩了回去,动作有些大,甚至袖子都给甩了起来。 叫他不由得愣愣地看着对方。 “看什么看。”李莲花将眉梢一扬,好似丝毫没觉得自己方才躲的那一下有什么不妥,反倒恨铁不成钢地上下扫了一下方多病:“你自己就连抬手都疼你自己不知道啊?你现在这样,就别老跟从前似的,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我如今可不是从前那样了,万一不小心伤着你,那何堂主还不得找我拼命。” 方多病听得满脸无语,见他说完抬腿便往里走,便跟着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反驳道:“哪里就有那么脆弱了,你看我今日做别的不也都没事吗?” 李莲花却是猛地停下了脚步,面色淡淡地转过身来盯着他。 明明这目光也没什么威慑力,偏偏方多病就是吃他这一套,以至于其他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到最后只能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以后不随便碰你就是了。” 跟前的老狐狸这才满意地瞥了他一眼,“行了,去睡觉吧。” 方多病都已经跟到了屋里,索性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不睡觉呢。” 从前身体还未恢复的时候,这人就算夜咳得半夜醒了过来,无法入睡,也不会跑到外面坐着发呆,怎么今日这么奇怪?难道又是…… 他面上不免流露出些许复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紧紧盯着李莲花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你睡不着,是因为……单孤刀吗?” 李莲花从他跟前拎走了水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才慢腾腾道:“怎么,我睡不着就不能是因为我如今内力已经恢复了,从晚上修炼到现在,想出去吹吹风再回来继续睡?” 换做是李相夷,他倒是相信对方会为了练功一直修炼到现在。 但跟前这个老狐狸是李莲花,是早就放下天下第一这个担子,嘴巴上念叨着不愿意做江湖人,只想晒晒太阳钓钓鱼,再种种萝卜种种花的李莲花。 “不愿意说就算了。”方多病撇了撇嘴,故意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李莲花喝了口水,轻笑着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行了,别装了。我今夜就是做了个有些烦人的梦,有些想不通梦中的内容,所以才起来坐一会儿。” 听他这么说,方多病不免有些奇怪,“什么梦能叫你这个老狐狸想不通?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不是你白天惦记什么了,才突然出现在梦里。” 老狐狸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我明明也没惦记着什么,怎么就做了这莫名其妙的梦呢。” 方多病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你干嘛这么奇怪地看着我?”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着跟前这人:“难不成你的梦……跟我有关?” 李莲花目光又转过来将他轻轻地一瞥,“怎么,在这儿整日缠着我不放,要拉着我陪你一起破案闯江湖就算了,梦里都不想放过我了?” 方多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若是真跟他有关,这人又不肯说,那这个梦,大抵真不是什么好梦。 “真不打算去睡觉了?”李莲花拿起喝完了水的杯子,到厨房冲洗了一下,跟着倒扣回了桌上,便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你不睡我还要睡呢,赶紧回你的二楼去。” 方多病这才应了一声,乖乖回了二楼。 只是躺下后他又忍不住有些惦记着李莲花说的梦。 或许这个梦真的跟自己有关也说不定。 毕竟老狐狸刚刚在外头那缩手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而为之,并非刻意控制着避开他。 所以是梦到了什么,才会叫这人突然对自己避之不及? 难道是因为自己到底是单孤刀的儿子,他梦到了自己帮着单孤刀做了什么? 方多病心烦意乱地翻了几个身。 翻得多了,楼下的李莲花没好气地抬高了声音,“我说方小宝,你再不老实睡觉,就给我到外头去驾车赶路。” 方多病这下不得不躺平下来,运转了一会儿扬州慢后,总算勉强寻到了几分睡意,渐渐合上了眼睛。 第50章 谋逆 十余日后,两人总算赶回了天机山庄。 这些天里他们已经从何晓惠那里得到了消息,大抵是因为打开了罗摩鼎后没见到业火痋的缘故,万圣道不复当初攻上天机山庄的跋扈态度,反倒低调了许多,同时也交出了许多江湖权利,似是想以这种方式淡化当初天机堂传出的舆论。 但他们都知道,单孤刀跟封磬这对主仆为了改朝换代筹谋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因为寻不到业火痋便选择放弃。 他们一定会以其他法子来夺取皇位。 不说别的,南胤人手中除了业火痋之外,还有同样能控制人神智的无心槐。 只是若是用了无心槐,人的反应难免迟缓,也失去了自主行动力,比业火痋傀儡逊色了不知道多少,也更易被人察觉,这才没有成为他们的第一选择。 果然,他们在回了天机山庄没两日后,方则仕便说起了这些时日轩辕萧有些不大对劲的事。 方多病与李莲花对视一眼,连忙又追问道:“是怎么个不对劲法?” “轩辕大人负责皇城司的内卫,向来兢兢业业,但最近皇宫中无端出现了许多生面孔。”方则仕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今日见路过的一批内卫瞧着有些不大对劲,又正好遇到了轩辕大人,便想问一下情况,但他的反应实在是奇怪,只是阴沉着脸说这事与我无关,再说多几句,他瞧着便像是要与我动手了一样。” 轩辕萧平日里虽说对别人也算不上客气,但他们毕竟是朝廷命官,尤其他还是户部尚书,即便是皇上也甚少直接对他呼呼喝喝,轩辕萧自然也会对他礼遇三分。 但今日,轩辕萧却全然没了往日维持的体面,大庭广众之下便叫他难堪。 李莲花想到了什么一般,眼波一转,问道:“那今日轩辕萧身上,可是有一股异香?” 方则仕只略一思索,便很快点了点头。 已经知道了无心槐是南胤三大秘宝之一的李莲花当下便猜到了单孤刀要做什么,方多病更是想到了从前单孤刀给皇帝下的毒。 他心中对这位几乎可以说是逼死了李莲花的皇帝没什么好印象,哪怕他知道,其实对方的选择并非不能理解,可他本就是不受限于朝堂的江湖人,哪怕出身方家,也无法原谅那唯一可以救李莲花命的忘川花便这么献给了个不相干的人。 只是不喜归不喜,若是真让单孤刀他们造反的谋划成功了,那这天下,便要大乱了。 平民百姓终究是无辜的。 再者…… 他看向身边正跟方则仕说起无心槐的李莲花。 这人决计不会放过单孤刀,如今已经决定要想法子阻止单孤刀的计划了。 方多病收回了视线,又看向自家老爹,问道:“那老方,你们今日上朝的时候,可有觉得皇上有什么不对劲?” “皇上今日似乎身子有些不适。”方则仕能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成为皇帝的肱股之臣,自然不是个没脑子的。 听他这么问,方才又得知了无心槐的作用,当下便有了怀疑,“你是说,他们还要对皇上出手?” 李莲花却是摩挲了一下指尖,突然道:“对皇上,恐怕就不是用无心槐那么简单了。” 单孤刀想要皇位,皇帝便非死不可,他们大可不必浪费一份无心槐在皇帝身上,直接要了他的命,这朝堂便会大乱。 而有皇城司的轩辕萧在,他们想要掌握内廷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三人在屋内商量了许久,方多病还将无心槐的解毒法子告诉了方则仕,让他联系一下杨昀春,看他有没有中无心槐,若是没有,就让他去石寿村取一下解毒的水蛭,送回京里帮轩辕萧解毒。 尽管奇怪方多病为什么会知道无心槐解药的事,但出于对自家臭小子的信任,方则仕也没问什么,赶紧出门去寻人了。 毕竟这事早一日解决便早一日能安下心来。 等他出了门后,李莲花倒是将目光转了过来,问:“说吧,又是从哪儿知道的无心槐解药的事。这回你总不能说,还是天机堂门人查出来的吧?” 老狐狸牵着嘴角微微一笑,“总不能何堂主查出来之后只告诉了你这个儿子,而忘了告诉方大人吧。” 还真是瞒不了一点。 方多病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还真不是天机堂找到的消息。” 李莲花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用来给你解毒的忘川花,是从万圣道总坛那儿取来的。” 方多病这话说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聪明如李莲花,已经多少猜到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这个解释真假尚且不论,这小子闯了万圣道总坛给他取忘川花一事却肯定是真的。 他皱了皱眉,问:“以你的武功,怎么闯的万圣道总坛的?封磬还有……单孤刀没有发现吗?” “我查到了角丽谯的事,告诉了阿飞,帮他免了一劫,他欠了我个人情。”方多病有些得意地朝他抬了抬眉毛,“再说了,阿飞那个家伙,一心想让你恢复,好跟你再打一架,我告诉他是要帮你取解药,他还不屁颠屁颠地帮我啊?” 李莲花面色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他打量了一下跟前这个臭小子,“你从前不还总是觉得人家是个大魔头,怎么,现在就一口一个阿飞了?” 方多病担心他想歪,连忙解释道:“这还不是你叫的?好歹人家帮了我一个大忙,跟着你叫几句阿飞而已。再说了,那个家伙可不喜欢我叫他阿飞,他不高兴了,我才开心呢。” 李莲花见他说得孩子气,不由得有些好笑。 但心中的疑惑倒也确实去了几分,毕竟帮方多病找忘川花给自己解毒这种在别人看来损人不利己的事,确实是他笛大盟主能干出来的。 方多病便继续说道:“我在单孤刀房间的密室里找到了忘川花,只是里头除了忘川花之外,还有很多宝贝。我不愿意看着这些宝贝给糟蹋了,便索性将东西都卷走了,反正单孤刀跟封磬他们被阿飞拦在了前面,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李莲花了然道:“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些信,也是这么来的?” 方多病点了点头,“是啊,我担心你骂我,所以没将那些信是怎么得来的告诉你。” 其实更主要的是,他担心知道了先让李莲花知道了忘川花的事后,会猜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以这老狐狸的性子,届时说不定直接便将只有三成概率的忘川花给服用了,让他想要提升内力来给对方逼毒的机会都没有。 第51章 赠剑 单孤刀到底还是对皇帝下了毒手。 不过方则仕将无心槐解药的事告诉了杨昀春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赶路的,竟在三日内便取回了能解无心槐药性的水蛭,为轩辕萧解了毒。 轩辕萧恢复之后,单孤刀安排在宫里的人手被他领着皇城司的侍卫剿灭,万圣道也成了过街老鼠。 天机堂的人找到了单孤刀藏身的地方,传回天机山庄后,方多病自然不放心李莲花独自前往。 只是且不说单孤刀是他生父这件事,光是他如今的状态,李莲花便不可能同意带他一起。 方多病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更知道单孤刀绝不是跟前这人的对手,尤其是这些时日以来李莲花内力渐渐恢复过来,尽管还是连从前的一半都没有,却也不是单孤刀可以力敌的。 可现今狐狸精跟莲花楼都要被留在天机山庄,李莲花身上那点追魂香早就散了个干净,若是这人一去不返…… 他忍不住盯着李莲花这张因为想到了单孤刀而流露出几分凝重的脸,半晌才缓缓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 其实李莲花早就答应了要带他去外域,以他对这老狐狸的了解,在这一点上他反悔的可能性不高,而且即便真的跑了,想来往外域的方向也总能将这老狐狸找回来。 只是知道归知道,却仍免不了心口的难受。 方多病一双本就眼尾有些下垂的大眼沉沉地看了李莲花一会儿,提不起精神地道:“你等我一下。” 李莲花轻轻应了声,放在腿上的手掌轻轻摩挲了一下膝盖,目光先是看了眼自己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随后才追上了方多病往内室走去的背影。 待人瞧不见后,他才有些心不在焉地动了动桌上那只手的手指。 方多病回来得很快,本来回里屋也只是个掩饰。 他手中拿着一柄李莲花有些眼熟的剑,一回来,便将剑递了过来。 “你不愿意暴露身份,少师便也没办法取回来。”他轻声道:“那人送的吻颈剑也被你弃在了白水山,你身上没有可用的剑,怎么对付得了单孤刀?他身上可还有云铁做的银甲,寻常刀剑可伤不着他。我这清光剑,虽说不是什么云铁做的,但也削铁如泥,不比云铁做的吻颈差。” 其实若是原本执剑人的清光剑,倒也称不上什么神兵利器。 只是上个世界他能动用仙神之力,便抽空将其炼制了一番,融了些寒铁进去,自然得用了许多。 李莲花将剑接了过来,嘴上却仍是说着:“那银甲说是刀枪不入,但也不是真的就一点都伤不了。” 银甲毕竟只是护身甲,能保护的地方有限,更别说还有脑袋这么个致命之处露在外面。 再者它最得用的,其实是防利器,虽说也能抵御内力,但并非没有上限,而隔山打牛的内劲法子对李莲花而言不过信手拈来,真要打起来,哪怕穿着云铁制成的银甲,哪怕他赤手空拳,单孤刀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方多病自然知道这点,只是这人最擅长的总归还是剑法,有剑自然要比没剑好。 李莲花已将手中清光剑拔出,轻挽了几下剑花,便将它收回了鞘中。 “这剑不错啊。” 上次在女宅时他便见过这剑,不过方多病很快便不知道收到了哪里,所以也没仔细打量过,如今一见,果真也是把神兵利器。 虽说剑刃略窄,但却并非软剑,也有些许弹性,一出鞘便能感受到剑身的锋芒。 他看向方多病:“这把剑比你的尔雅剑还要好些,怎么不换过来?” “尔雅剑可是我多愁公子行走江湖的标志,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换掉。”方多病拍了下挎在腰间的长剑,“再说了,我若是用了这把清光剑,再上哪儿去找一把差不多的剑来送你?” 李莲花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我一个江湖游医,要这么好的剑干什么?这次就当我借你的就是了,等用完了便还你。” “什么借不借的,我方多病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反正我平时又用不着,这把剑跟着我也只是束之高阁,你用不是正好。”方多病朝他挑了挑眉毛,“而且江湖游医又不是真的没有危险,我刚遇着你的时候,你不是就被人找麻烦了吗?” 李莲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这小子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样子,不由勾了勾嘴角。 他含着笑意的眼瞥了方多病一下,戏谑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是,以后可未必那么正好能遇着个傻小子。” 方多病看着他潋滟的笑眼不免有些悸动,甚至面上下意识地跟着笑起来,唯独嘴巴掩饰着自己情绪地抗议着:“喂,我好歹也是帮了你,你给我下迷药就算了,如今还拿出来调侃我。” 只是笑过之后,这人便要启程了。 方多病一直将他送到了天机山庄的山脚下,才忍不住叮嘱道:“你自己一个人,可千万要小心点,单孤刀手里还有无心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用上,万一他刚好设伏,你可别意气用事,这东西就是阿飞那家伙,也抵挡不过。” 毕竟李莲花如今剑法自然不消说,但内力这一点上却是比不上已经全然恢复了的笛飞声的。 “知道了,知道了。”李莲花忍不住压了压耳朵,这臭小子一路念叨得他耳朵都快要长茧了,“这江湖中能留下我的人,我还未碰见呢,你就别瞎操心了。” 他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又波澜不惊,好似自己并未意识到话中藏着的傲气,却叫方多病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李莲花也不在意,只是扯了下缰绳,一夹马腹,道别的话也不留一句便朝前路驰行而去。 方多病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好半天,直至终于瞧不见人了,更听不见马蹄声,才略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山上走去。 而躲在一旁看了许久的何晓惠看着他这不争气的样子,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也跟着瞥了眼李莲花离开的方向,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52章 等待 李莲花一去便是半个月。 尽管十日前他便已经收到了天机堂门人传回的消息,说是万圣道已尽数被拿下,南胤皇室后人单孤刀亦已伏诛,之后便没了李莲花的消息。 都已经过去这么些时日了,也该回来了吧? 他坐在山巅的石桌上,托着下巴往下张望,想看看能不能看见那条影影绰绰的山路上出现的熟悉身影。 何晓惠上来的时候,他已经盯着这条路看了快一个时辰了。 这位天机堂堂主一来便没好气地伸手在他跟前挡了挡,“行了,看什么看啊?你在这杵着,能看见什么啊?又不是长着双千里眼的,除了自欺欺人还能有什么用?” 方多病眨了眨眼,“娘?”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啊!”何晓惠抬起手就想揍他,但想起了展云飞说的,这小子用了法子透支了自己身体去给李莲花逼毒,如今身上千疮百孔的疼,便再也下不去手,只得狠狠地甩了甩袖子。 方多病站起身来,眼睛微微发亮地问:“娘,你怎么上来了?是不是有李莲花的消息了?” “李莲花李莲花,你脑子里除了李莲花还有什么?”何晓惠还是忍不住拿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今日的药也没用,是没打算将你这身子治好了是吧!” 他娘找人开的这些药对他又没什么用,关河梦的方子也不能再用了,吃药对他根本没有意义。 方多病摸了摸被戳疼的脑门,心中忍不住抱怨未来那位小姨夫的多事。 他如今已经能很好地忍住这种疼痛了,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他娘不通医术,只要他少点出现在她面前,不怎么惹她生气,让她忍不住抽自己,其实他娘未必会发现这件事。 “怎么,是想着如果展护卫不说,你就能把我瞒过去了?”何晓惠气笑了,“你个臭小子,老娘我从你那么丁点大,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到现在,你一撅屁股,老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了,你还想骗我?!” 方多病被念得有些汗流浃背,他摸了摸鼻子,狡辩道:“我哪有!你可别冤枉我。这不是上次着急,所以没跟你说,结果回来之后展护卫就告诉你了,我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何晓惠冷笑一声:“我这当娘的还不知道你?你——”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何晓凤便跑上了对面的山崖,朝着这边大喊道:“回来了!回来了!李神医回来了!” 何晓惠一愣,要再去看身边的臭小子时,却只是见到一道身影沿着铁索飞掠到了对面,几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她到底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李莲花,比吃药还管用,一下就叫这臭小子忘了身上的疼痛。 终究是拦不住,就像当初拦不住他娘一样。 何晓惠双眼闪烁着几分水光,却很快被她给压了下去。 另一头方多病运起轻功一路跑到了山腰。 李莲花将莲花楼停在了山脚,正慢条斯理地往山上走。 “李莲花!” 听得这声显然有些过分激动的声音,他挑起了眉毛地朝上看。 只见方多病一个起落朝他直扑了过来,两眼发亮咧着嘴角的模样活像是当初刚将狐狸精领回家的时候,每次他出去一趟,若是没将它带上,回来时便总是这样,晃着尾巴,汪汪叫着扑到他腿上。 他不由轻笑了一声,却也没打算将这么一大号人形犬给接住,只是略微侧了下身,便这么避了开去。 没扑到人的方多病踉跄了几步,险些跌了个狗吃屎,但好歹还是个武林高手,最后仍是被他给稳住了身体。 他就着乱七八糟的姿势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这人的脾性。 也是,老狐狸会好脾气地被他扑个正着,便不是老狐狸了。 方多病垂眸轻笑了一声,直起身时却是换了一副吃瘪的神色,愤愤道:“喂!李莲花,你有没有良心啊?” 李莲花抱着手臂歪头看他,“原来是方大少爷,我还当是有人要暗算我呢。” “你当我还是从前那个不知道你身份的我啊?”方多病没好气地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怎么去了这么些时日,我还当你不回来了呢。” 李莲花也不在意他面上那点怀疑,只轻松地耸了下肩,“去时担心人跑了,自然是要快马加鞭,回来的时候又没什么要紧事,自然是慢慢来就好了。” 方多病看着他面上并非刻意装出的轻松,心底那份从他离开起便一直没有消去的紧绷感总算松了下来,连带着停了大半个月的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 李莲花既然答应了要带他去外域,便不会在路上故意拖时间,明明三四日便可以回到天机山庄,如今却花了十日时间,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在路上游山玩水了。 倒是中途转道去云隐山,再从云隐山赶回来,快马加鞭的,最少也要十日时间。 他看着李莲花的眼神不免变得柔软了几分,轻声道:“单孤刀的尸骨前段时日被带回了监察司,已经确认身死了,你若是想将他带回云隐山,我便让我爹问一下究竟被埋在了哪里,我带你偷偷去挖。” 李莲花却是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眼神有些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恢复了平素漫不经心的模样。 “那就不必了。” 这一次回云隐山,他已经将师父当年送给单孤刀的东西取了回来,埋在了师父的坟前,至于单孤刀的尸骨,便不必再叫他打扰师父他老人家了。 他又看了方多病一眼:“倒是你,他到底是你爹,你若是想将他的尸骨取回,我陪你走一趟就是了。” “算了吧。”方多病抿了抿唇,“如今他也算是自食恶果,你若是不想将他带回去,便让监察司的人处理,这个结局不论如何,都是他多行不义换来的。” 李莲花明白这种复杂的心情。 他拍了拍方多病的后背,轻笑了声:“我这大老远的赶回来,你不会就打算一直把我堵在这里吧?” 方多病只是迫不及待想见他,这才将人堵在了山腰这里,如今猜到了他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忙收了话头,两人一齐回了山顶的天机山庄。 第53章 西域 李莲花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日醒来时,外头早已日上三竿。 方多病听到他出门的动静,便连忙收了正运转着的扬州慢,也跟着走了出来。 只是他都走到了跟前,李莲花却只是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叫他忍不住低下头来,试探着去看老狐狸的眼睛。 两双眼睛才一对上,李莲花便已经回过神来。 他将眉梢一挑,“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方多病一脸狐疑:“又想什么呢,这么专心,我都走到你跟前了都没发现。” 李莲花手掩在唇前虚拍了拍,“这一觉睡的时间太长了,睡得我眼睛都不好使了,连你这么大个人都没发现。” 这话说的。 方多病忍不住想揪老狐狸尾巴。 只是看着这人悠哉游哉地走在前面,背着手跟个散步的大爷似的,又有些欣喜。 如今南胤跟大熙皇室的事都告一段落,李莲花身上的毒也解了,往后便再没什么事情能叫这人再身不由己了。 他跟在李莲花屁股后头,一起用了膳,随后便一同被何晓惠给喊了过去。 昨日李莲花回来之后,本是与何晓惠商量着打算着今日便启程赶往外域,看看能否尽早找到解决方多病身上的异常。 奈何方多病自己知道自己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哪里肯让李莲花才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便要再启程赶往另一个地方。 最后好歹是说好了休息一日,之后再由天机山庄的一名护卫陪同着两人一同前往,由他负责驾车,路上便不必再耗费李莲花的精力。 何晓惠不能跟着一起去,但事关方多病的身体,她几乎是连夜带着天机堂内的几个机关师好手重新修缮了莲花楼。 不单只将原本破破烂烂的小楼修得结实了些,还改造了下方的轮轴,让它跑起来能更快一些,马匹拉起来也更轻松。 但真正出发那日,拉着楼车的四匹马负担却并没有减轻多少。 方多病看着二楼堆着的东西,无语地站在栏杆上朝下面还叫人继续往里搬东西的何晓惠喊道:“娘,我是去治病,又不是搬家,带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何晓惠没好气地插着腰,“那外域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不带多点东西,到时候人家不肯给你治病怎么办,你还能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着人家给你治吗?” 方多病那身肉哪里是那么容易治好的,就算能治,代价也必然不菲,这些金银跟宝贝未必能换来,但总比空手前去的机会大啊。 可他身上的毛病外域人解决不了啊。 方多病一脸无奈,只是这个问题如今也没法解释,再说了,李莲花对他娘的行为也没有制止,想来也是默认了这种做法,他便只好跟着接受了。 一番耽搁下来,他们正式上路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外面的日头都慢慢大了起来。 不过如今已经入冬,日头大些反倒叫人舒服一些。 毕竟外域在西北的方向,如今这个随时可能会大雪封山的季节其实并不适合前往,若不是实在拗不过其他人,又担心李莲花跑了,方多病也不会答应在这种时候去什么外域。 修整一新的小楼被马车拉动着往西边行去。 车内李莲花扫了眼角落里的箱子,好笑地看了面上还有些闷闷的方多病一眼,“不愧是天机堂的大少爷,如今我这小破楼里的宝贝,怕是皇帝来了,都要动心几分啊。” “呸呸呸,什么皇帝来了,这是能随便说的吗?”方多病忍不住竖起眉毛。 从前就是因为把药给了皇帝眼前这人才没了最后一线生机,如今他好不容易把这人的身份藏得好好的,偏偏这老狐狸还提什么皇帝,简直是乌鸦嘴! 李莲花准备倒水的动作一顿,带着些许打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方多病忍住了自己想要快速眨眼的动作,先发制人地问他:“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 老狐狸慢悠悠地收回了眼,漫不经心道:“知道你爹是尚书大人,但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么敏感做什么?我记得……从前我们提及这些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这么大反应。方小宝,你该不会……” “我们从前顶多说说监察司跟朝堂,哪里有直接议论皇帝了。”方多病镇定地解释道:“再说了,如今又不止你我两人。” 他目光往歪头一瞥,压低了声音,“虽说我天机山庄的护卫都是可信之人,但有些话本就不能入第三人之耳。” 李莲花拿起方才倒好的水,抿了一口后轻笑起来:“我说方小宝,我刚刚也没说什么啊,你啊,就是大惊小怪。” 方多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不敢细问,谁知道说多了,会不会被诈出什么东西来。 他不想这么快让李莲花知道从前的事,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当然,最不想让他知道的是,等这辈子结束之后,自己就要灰飞烟灭的事。 所以最后他还是扯开了话题,“好了,反正什么皇帝朝堂的,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对了,你之前我娘问你要去外域哪里,你只说了去西域那一块,具体也还不能确定,那我们要先从哪里找起?” “西域地域广阔,小国众多,因为风土人情不同,各有特色。我从前遇到的那个外域人因为作恶多端,最后死在我手上,可惜那会儿我并未关注他究竟是哪里人,只是那人有使香料的习惯,身上还藏着毒蛇毒虫,瞧着有些御兽本事,也有几分像天竺的风俗。” 李莲花指尖轻轻瞧着桌面,“善御兽,也善用毒的地方,即便是西域也算不上多,距离我们最近的,是车狐。” 除了善御兽跟用毒之外,车狐族人也善于草木药理,即便跟那人无关,也未必没有解决方多病身上问题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车狐有认识的人,行事总归是要比其他地方方便一些,而对西域其他小国,想来慕容腰也会比他们更清楚一些。 第54章 遇雪 他们抵达边境那一日,雪下的几乎要将视线淹没了。 方多病裹着一身浅棕色的狼皮斗篷,跟在李莲花身后走进边城这仅剩的一家客栈。 附近的大雪已经下了小半日,本要出城的人都被堵在了这个边城小镇里。 他们虽说有莲花楼,但马匹却进不了楼内,更受不住寒,能走到现在已是多亏了何晓惠提前准备好的,给马保温的马具,若是再强求,只怕这些马都要冻死在路上了。 所以哪怕客栈只剩下了两间房,他们也连忙定了下来。 进了客栈后,跟着他们一起来的护卫便跟着小二一起去安置那几匹马,而莲花楼则上了锁,静静地安置在客栈的一侧。 方多病抬手帮李莲花拍了拍肩上的落雪,轻声道:“这雪也太大了些,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李莲花点着头,抬手扫了下领子,示意他忙活自己就够了,“估摸着怎么都得三五日功夫,才能继续启程。” 北境这个季节的雪一下起来,往往都是好几日地下,下完了,地上也几乎没办法行车,更别说是他们这座比寻常马车更重些的莲花楼了。 李莲花说的三五日功夫,也只是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能启程继续往下走,毕竟他们有护体内力在,只要风雪停了,哪怕徒步,也能在极其恶劣的天气里行走万里。 “也不急于一时。”方多病张合了一下自己的手,“其实在天机山庄时我便说了,我身上的问题哪怕拖延一段时日,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如今日日运转内力,这点疼于我而言已经逐渐习惯了。” 李莲花淡淡地接了一句:“是习惯了,而并非不疼了,所以若是能及早解决,自然更好。如今冷也就冷边关这一段路,等出了边城,我们便往西南方向去,届时会暖和许多。” 没人天生能忍疼,尤其是日复一日的疼。这种疼在身体里再久,人也不会真的彻底适应,只是疼得久了,人便变得麻木罢了。 这一点,没有人比被碧茶之毒折磨了十年的他体会更深。 方多病见他油盐不进,索性便开始不走寻常路,“我不管,小爷我就要在这边城多待一段时日,那什么西域,等过完年再说。” 他抱起手臂气鼓鼓地坐着,眼睛瞪着跟前小二送回来的热酒跟小菜。 李莲花好笑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只是才喝了一口,那辛辣又呛鼻的滋味便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方多病咧了咧嘴,“这边城的酒,多是拿来取暖的,比咱们中原的酒更烈性些,烧口得很。” 李莲花从前并非没来过边城,甚至外域也是去过的,只是他从前本也没那么爱喝酒,就算喝,也多是跟四顾门的友人一起。 他来了边城几回,只是都是为了追踪,很多时候都未必会选择投栈,更别说喝酒了。 “怎么?”李莲花一双被酒气熏得越发潋滟的眼微微挑起,“天机山庄还有喝烧酒的习惯?我怎么记得方小宝你……不胜酒力来着。” “哪有。”方多病拍了下胸口,“我酒量好着呢,再说了,没来边城喝过,又不代表我不知道。这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更别说我们天机堂门人本就遍布天下。” 但烧酒这东西,他也确实喝过,毕竟上个世界跟着萧承煦征战了那么长时间,他们在边城停留的时候,偶尔会喝喝这种烧口的烈酒。 李莲花又抿了一口酒,慢慢将杯中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这边城环境艰苦,但酒水几乎支撑着这座小镇的生息,所以这酒虽说辣口,却酿制得并不粗糙,细品之下,别具风味。 只是他仍是喝不大惯,只喝了一杯,便放下了杯子,重新看向方多病:“本以为能赶在大雪之前过了边关,往西南区正好避开,没想到倒正好赶上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叫你留在天机山庄过年。” 也是他们原本走的那条路出了些问题,莲花楼实在过不去了,不得不绕路,多行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正好赶上了暴雪期。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怪他,“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行走江湖不就是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才显得有滋味嘛。” 李莲花轻勾了一下嘴角,“这麻烦未免太大了些。” 他指了下外面:“这暴雪期的雪,没那么快化,若是要等到能行车,怕是得到二三月去了。” 如今才不过正月,他们至少得在边城待上两三个月的时间。 方多病想要的本也只是能跟这人在一起,边城他又不是没待过,打仗的时候比如今这样的和平时期条件要艰苦多了。 不过这边城物资也确实匮乏,哪怕有他娘硬要他们带上的东西,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也肯定不比在中原时。 倒是苦了李莲花了。 这般一想,他又没那么排斥提早跟李莲花启程的事了。 “实在不行,等过了暴雪期,我们再出发,到时候就算马匹不易通行,这边关应该也能买到骆驼。” 他看了眼莲花楼停靠的方位,“至于你的小破楼,就让张大哥留下来看着,等我们从西域回来时再会合就是了。” 李莲花本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临了还要调侃上一句,“就是可惜了何堂主让我们带上的宝贝了。没了这些宝贝,也不知道等到了地方之后,人家愿不愿意给你治病。” 虽说方多病身上带了足够的银票,但银票这种东西,也就仅限在大熙国土内的钱庄得用,到了外域,能派的上用场的货币还是真金白银。 “放心吧。”方多病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那些宝贝有大有小,带上一袋子珠宝玉石,大抵也够我们花销了。若是真找到了可以给我治病的法子,钱不够了,再折返回来取就是,估计到时候也差不多能行车了。” “也只能如此了。”李莲花轻声说着,双眼却不由得微微一转,连带着放在身侧的手也微微摩挲了一下手指。 从这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变成这样之后,似乎并未怎么积极地想过治好自己的法子。 这实在不太像这小子的性格。 毕竟这小子若真是自暴自弃之人,当初便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便硬是忍着疼痛,用烈性法子彻底治好了自己生来的不足之症。 第55章 分房 用过饭后,两人回房休息时出了些问题。 方多病站在门外看着快要将门关上的李莲花,双手张开抵在了两扇门上,无语道:“喂,李莲花,就剩下两间房了,你该不会要我和张大哥挤一间吧?” 李莲花理所当然道:“你们在莲花楼里,不也一起住在二楼吗?” “那能一样吗?”方多病臭着脸:“二楼好歹有两张床,这客栈只有一张,你是要让张大哥在地上打地铺吗?他睡着之后可没办法运转内力,这天气你是要冻死他啊?” 李莲花这头张嘴便是高帽:“那你就将就一下,跟他睡一张床就是了,好歹是你们天机山庄的护卫,想来你这个少堂主一定不会看着手下活活冻死的。” “你!”方多病险些没气出个好歹,但这老狐狸本来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他也只好顺了顺心气,继续道:“问题是张大哥他打呼噜!我可是伤患,好不容易最近适应了,若是晚上睡不好,我的情况恶化了怎么办?” 李莲花眉梢往上一挑,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十分浮夸地叹了一大口气,“既然这样,那行吧,这房间让给你,我还是去住莲花楼吧,反正我如今又不怕冷。” 说着便拉开了门就要往外走。 方多病连忙拉住他的手,“夜里风雪那么大,你那小破楼就算修整了,也挂了帘子,但哪里挡得了这种风雪。” 见这人转过来时面上的满不在乎,他到底是有些丧气地服了软,“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跟张大哥挤一挤吧。” 眼见着他有些沉静地转过身,往旁边的房门走去,李莲花曲起手指来轻轻敲了下眉心:“瞧你那委屈的样子,若是被张护卫看到了,只怕夜里怎么都不肯跟你挤一张床了。” “那大不了我打地铺就是了。”方多病憋着气道:“反正我就是身上疼,内力高着呢,扬州慢别说运转一整夜,几日几夜都不成问题。” 李莲花听得轻笑出了声:“怎么,还生气了?” 方多病没接话,伸手推开了房门。 “唉。”老狐狸在他左脚埋进门里的时候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若是被何堂主知道了我让她宝贝儿子打地铺的事,只怕即便是暴雪期,她都要驾着追云车赶来找我算账了。” 方多病听出了他话里的余地,立马收回了埋过门的脚,眼巴巴地朝这老狐狸看了过去。 看着李莲花人当着他的面转身进了屋里,只是却没将门关上,他便知道了这老狐狸的意思,连忙又带上了房门,打蛇上棍地钻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边城的客栈不比中原繁华之地,屋内显得有些简陋,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套桌椅跟一张床。 李莲花进屋后便解下了肩上的狐裘,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好似没看到跟在自己后面进屋的方多病一般,又兀自走到了窗边。 他们来的时候本就过了晚饭的点,如今窗外黑沉沉的一片,上了栓的木窗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许是担心夜里漏风,窗前还挂着蓬帘。 李莲花将蓬帘撩开,抬手在窗户的缝隙试了试风,又打量了一下窗户下面的缝隙。 方多病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什么呢?” “这窗要坏了,等风雪小一点之后,最好让店家来看一下。”李莲花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根比手掌稍长一些的木条,外头的树皮已经削去了,也没什么木刺,甚至可以说有些光滑。 他抽出清光剑另一头的短剑,在木条上随手削下一片木片,将其塞在了左边这扇窗户底下的缝隙里。 那一阵哐哐声顿时便好了许多。 方多病将蓬帘拉得更开了些,凑上前仔细看了下窗户的构造,发觉原来这窗户声是因着有块地方松动了,而不是因为构造简陋导致的。 虽说修起来不算难,但到底是要将窗户打开,也要费些时间,这会儿即便是他这双巧手,也是做不了的,李莲花用的法子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 还不等他从窗边离开,张护卫便拎着两人的行李敲开了房门。 他看着自家少堂主,道:“少堂主,李先生,方才我问过了,这客栈确实只剩下这两间房了。我打算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其他客栈,实在不行便住回莲花楼里。” “不必这么麻烦了。”方多病赶忙道:“我跟李莲花已经商量好了,我跟他挤一间房,张哥你自己睡就是了。” 哪有让少堂主跟客人挤一间房,自己霸占一个房间的道理。 张护卫正要让方多病跟他一起去隔壁,大不了自己打地铺,将床腾出来,然而才一张口,方多病便又道:“行了张哥,快去睡吧,你赶车赶了一路,也辛苦了,我们兴许还要在这边城待上好些时日,不必拘泥这些。” 张护卫不是个口舌伶俐的,话还没说出口,手里的包袱便被接了过去,人也不知怎的出了房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扇门在自己眼前一下子又关上了。 方多病将包袱放在了床尾,翻出了一身衣服后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这屋里也没个浴桶,我去问问小二要怎么沐浴。” 说完也不等李莲花说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这边城水源不丰,沐浴便不太方便,每日里只有一个半时辰可供客人洗漱,只是得额外花钱,沐浴也要在客栈单独的盥洗室里。 方多病去看了眼盥洗室。 今日客栈里虽说很多客人,但天气实在太冷了些,哪怕风尘仆仆,会选择这会洗澡的也不多。 他见里头清理得还算干净,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这才转头跟小二定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见小二开始准备热水了,他折返回了楼上。 方才出来时只是随手掩上的房门如今已经关上了,方多病试探地推了推, 没上锁的房门很快便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这叫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嘴角也跟着勾起。 他边往门里走边道:“李莲花,我定了盥洗室,这会儿正好没人用呢,你要不要先洗?” 屋内的老狐狸正抬手拨弄着桌上的油灯。 昏黄色的灯光因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映着那张芙蓉般隽秀的面庞跟望过来时淡淡,却水光粼粼的眼,叫话音刚落的方多病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怔。 第56章 再梦 ——“李莲花,你究竟在哪里?” ——“哪怕尸骨也好,你总要让我死心吧……” ——“为什么你不能活下来……” 耳畔的声音熟悉却又低沉得压抑,叫李莲花倏地睁开了双眼,闷闷地放缓了方才因为惊醒而急促的呼吸。 “怎么了?”不久前才出现在梦中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边。 李莲花心跳不免又失衡了一瞬,但他情绪调整向来很快,只翻了个身,背对向方多病,放缓了呼吸后淡定地装作自己并没有醒。 背后这小子轻轻咕哝了一声“老狐狸”,便抬手帮他掖了掖因为翻身而露出了一点缝隙的棉被。 方多病因为身上的疼痛,如今觉浅得很,不然也不至于他一惊醒,便也跟着醒过来。 李莲花维持着侧睡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总算听到了背后渐渐绵长的呼吸声。 他抬手敲了敲眉心,上次在天机山庄的那一夜之后,这一路他都没再做过与方多病相关的梦,没想到今夜又来了。 好在今夜的梦虽说有几分奇怪,却也不再是之前那些不堪入目的内容。 明明他对这小子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做那种梦本就蹊跷,如今人都躺在身边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没有继续反倒印证了他之前的梦境确实不是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说。 他指尖往下,落在下巴处,露出思索的神色。 其实这些梦中多是些细碎的画面,哪怕是从前那些让他无语的梦里多少也夹杂着一些他熟悉,但是确实并未发生过的片段。 所以这些梦究竟要告诉他什么?他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莫非是他在不知不觉中中了迷药?但以他的武功,能无声无息接近他的人,大抵还不存在,而剩下的,不论是关河梦、展云飞还是方多病,会给自己下迷药的可能性都不大。 再说了,他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迷药能让人生出这种相连在一起的幻梦。 实在想不通这些梦的由来,他便不由得想起了今夜梦中的内容。 今夜的梦跟从前的那些片段串联在一起,好似可以窥见若是他体内的毒未解,会走向一个怎样的结局。又或者是潜意识里他便觉得,自己终归会死,而这个小子会对他的死耿耿于怀? 若这些只是他的臆想,那未免有些太看得起自己了。 梦里的方小宝面容虽说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身上却还是多了几分沧桑跟落魄,瞧着大约比现在年长了得差不多有十岁的样子。 而且哪怕身上穿的还是绫罗绸缎,偏偏腰间挂了他师父的破葫芦,就好似他将这个酒葫芦给传了下去,还被这小子当成了宝贝。 实在是怪得很。 尤其是他总觉得,今夜这个梦,不单只是梦那么简单。 又或者说,之前那几个他不愿意深想的梦,似乎并非纯粹是荒诞的梦境。 他翻过身来,想再看方多病一眼。 只是才转过面,便见一双昏暗中覆着薄薄光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心头一跳,尽管眨眼间已定下神来,却仍是嚯了一声。 “方小宝,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是打算吓谁呢?” 方多病咧着嘴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得意洋洋:“谁让你先装睡的,刚刚明明听见我喊你了。” 他忍不住凑了过来,本就不大,又压着两床棉被的床霎时间变得拥挤。 李莲花皱了皱眉,“干什么呢?” “你是不是又做梦了?”方多病轻声问,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晰的面上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李莲花却是狐疑地微微眯起了眼,“你觉得我是被吓醒的?” “我哪里知道你这老狐狸在想什么,只是你呼吸突然变了,我估摸着应该是做了恶梦。”方多病蹭得近了,虽说隔着被褥,谈不上挨在一起,但肩膀却是碰到了李莲花那头顺滑的长发。 淡淡的草药香好似一下浓郁了起来,他忍不住在被下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下。 可惜手指才绕上,头发的主人便将头一偏,将被他压着的头发给带了出来,随手重新拢好了。 “不想打地铺就赶紧给我睡觉。” 听着这老狐狸难得带上了几分暴躁的声音,方多病轻轻哦了一声,在这股淡淡地草药香中,重新闭起了眼睛。 自然也没注意到李莲花微微皱起的眉,以及带着打量跟深思的目光。 三人逗留在边关的这段时日里,李莲花断断续续地又做了几个梦。 因着梦的内容虽与方多病相关,却也不像从前那样莫名其妙,他便也没有将方多病从房间里赶出去。 转眼便到了年节,断断续续下着的暴雪总算有了几分消停的迹象,边城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方多病跟着李莲花早就将这座不大的边城逛了个遍。 李莲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这两日街上人多,他便只是出去稍逛了一圈,买了些红纸回来。 “你要写门联?”方多病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裁剪着红纸,不由得伸手帮忙。 李莲花索性便将裁纸的活儿直接丢给他,自己对买来的两支毛笔挑挑拣拣,边将打算先用的那支挑了出来,边答道:“是啊,这边关的日子无聊得很,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这要过年了,写副门联,希望明年烦心事可以少一些,叫我逍逍遥遥的,每日里钓钓鱼,晒晒太阳种种花就好了,可别像今年这样,险些跑了半个大熙。” 方多病将裁好的红纸放在一旁,忍不住反驳道:“你如今也才三十,整日就想着什么都不干,那日子多没意思啊。再说了,今年可是个好年景,没有今年,你哪来的长命百岁?” 李莲花轻笑了一声,“活那么长做什么,我看啊,再有个二三十年便也差不多了。” 方多病忍不住将手中的红纸啪的一下拍在桌上,瞪起了眼睛,没好气地盯着他:“你整日瞎说什么呢?你若是想不到活那么长做什么,就跟着我,我带你去看这大好山河,吃遍大熙美食,大熙逛完了便去外域,再不济就出海,走得累了,就寻个地方跟你一起养老,这样的日子多好啊,二三十年哪里够用,我看至少得要个七八十年。” 他们修习扬州慢,其实要活到长命百岁,并不算什么难事。 李莲花目光流转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别开眼后带着几分慵懒地叹道:“我说方小宝,你这计划里都是跟我去这去那,怎么不想想何堂主他们,兴许他们还等着抱孙子呢,哪容得你到处跑来跑去的。” “孙什么孙啊!”方多病听见这话心里便不由得堵得慌,“我才不娶妻生子呢。” 第57章 门联 李莲花眼睫微微一颤。 只是昏暗的环境跟他顺势垂下眼睫的眨眼动作将这细微的颤动彻底遮掩了过去。 再抬眼时,他面上的漫不经心更甚。 “你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娶妻生子,岂非不孝?”李莲花拢着袖子轻轻慢条斯理地磨着墨,话说得也慢悠悠的,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方多病微微抿起的嘴角,“再说了,你如今也就是没开窍,等知道姑娘的好了,自然会想着,到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跟我到处跑。” 方多病将最后一张红纸裁好,放到他手边,“人生在世,又不是非得娶妻,兴许我就是天生对女色不感兴趣呢。我本也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血脉又没那么重要,若他们真的馋小孩儿了,到时候还有我小姨呢,实在不济,我收养一个就是了。” 李莲花将一张红纸单独拿出来,提笔沾了沾墨,“你才多大啊,可别把话说得这么满了。” 他话音才落,也没理方多病反应,便挥墨写下了上联。 大抵是为了不叫人认出李相夷这个身份,这人如今的字与十年前也几乎变了个模样,没了那股子锋利,反倒是更显出了几分随性飘逸。 方多病气闷地看了一眼,见他没再打算搭理自己了,便忍不住拉着椅子又凑近了几分,“你别老是把我当小孩儿行不行,我翻过年都二十一了。” 李莲花拿空着的手指抵住了他的脑门,不咸不淡地落了句:“别再凑过来了啊方小宝,都影响我写字了。” 方多病这才悻悻地退开,看着他将一副门联写完。 如今天气又冷又干,红纸上的墨没一会儿便干透了,他便下楼去叫小二帮忙弄了些浆糊,领着红纸便跟着李莲花一起回了旁边的莲花楼。 在冬日变成大片的白雪跟土色中,红色的门联登时为这座本就有些惹眼的小楼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尤其是李莲花这一手字写得实在是好,就连客栈的掌柜都见了都忍不住打着商量给他们免些房费,叫李莲花给他们写一副新的门联,直接写在桃木上,他们送去让人雕好了正好挂在门口。 给客栈写的门联,在屋里不方便,便索性挪到了大堂。 这边城也不大,听闻有人在这儿写门联,渐渐来看热闹的人便多了。 人一多,来问能不能帮着写门联的人也跟着多起来。 方多病被使唤着跑这跑那,又是裁红纸,又是问人家有没有想好要写什么,没想好还得帮着想两句。 最后不知怎么的,原本写门联的老狐狸端了杯茶水躲到了一边,他反倒是被人围在了中间,拿着老狐狸塞进手里的笔,一脸头大地听着这些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话,脑袋都快炸了。 因着这门联,客栈里倒是难得热闹了一番。 等到人终于散开,方多病拎着一篮子别人送的东西走进了房里。 罪魁祸首这会儿正安安稳稳地歪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不知道哪来的话本看着。 他没好气地将篮子放在桌上,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好你个李莲花,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被围在那儿写了快两个时辰的门联。” “这不是怕扫了大家的兴致。”李莲花慢悠悠地翻了一页,目光往他身上一瞟,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手怎么了?” 问的却不是他写字的右手,而是带着些颤抖的左手。 方多病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没事人一样地握了下拳,“有点抽筋吧,没什么大碍。” 李莲花却是半个字都没信。 他将手上的话本放到了一旁,摊开手掌,看着跟前的臭小子淡淡道:“手。” 方多病确实不想被他发现自己手疼的事,但这人真这么在意自己,他又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 以至于将手伸出去的时候,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上扬了几分。 李莲花解开了他的箭袖,将袖子往上挽起,叫大半条手臂都露了出来。 手上的线条浅了之后,这只手看起来倒越发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了。毕竟虽说跟着他奔波了也快一年时间,但从前养得好,方多病这身细皮嫩肉没糙上多少,皮肤也白。 这便叫他手上那一道红痕变得扎眼了起来。 “那些人掐的?”他抬起眼来,轻声问。 方多病身体虽说出了些问题,皮肉娇嫩得很,但他如今早已可以时时刻刻运转起扬州慢,寻常人真要伤着他,也不是什么易事。 但方才围着他的人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推搡间他也担心内力反震将人给伤了,所以才将时时运转着的扬州慢撤了去。 他跟着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掐痕,“也不能怪他们,边城这里的人行事本就要粗犷一些,他们没什么恶意,只是没把握好力道,也不知道我身上的毛病。” 其实掐他的人也是见迟迟没轮到自己,急脾气上来了,揪着他非要他先给自己写,用的力气也不算大,偏偏他如今这身肉受不得半点力气,被这么一抓疼得他眼前一黑。 那人看出来后便马上松了手,给他道了好几声歉,还险些连说好的门联都不要了,放下几颗鸡蛋后便要走。 还是方多病将他拦了回来,说了自己没事,那人才憨笑着摸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等。 李莲花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包袱里翻出了一罐药膏,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用内力化开药膏。 沾了药的指腹冰凉,轻轻落在温热的皮肤上,擦拭的时候应该是疼的,但偏偏他只觉得痒。 从心底开始泛起来的痒。 方多病指尖慢慢蜷了起来,不敢再看跟前这人地别开了眼。 而方才还被死死盯着的人却是在他目光移开后慢慢地抬眼看向他渐渐充血的耳朵,无奈又好笑地将药抹晕了之后轻拍了下旁边没上药的皮肤。 “这收了人家的东西,难免要吃些苦头,没什么大事,这几日记得擦药就行。” 方多病抽着凉气地收回了手,搓了搓被拍的那片地方,没好气道:“这烂摊子是谁丢下的?你还好意思说!” 老狐狸只是摸着鼻子假装没有听见。 第58章 暴露 酒气的芳香弥漫在鼻尖,李莲花有些迷离地睁开眼。 他意识有些迷糊不清,朦胧间看到方多病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凑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吹拂在面颊上灼热的呼吸,甚至他的双手正捧着对方的脸,慢慢地靠得更近。 方多病似乎也喝多了,面颊很红,眼睛几乎要闭起来,随后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眨眼间,亲吻便落在了唇上。 他听见了对方有些不甚清晰,甚至带了点恍惚的声音。 ——“李莲花。” 今夜再度卷起的风雪吹咂在窗户上,发出了重重的哐的声响。 李莲花倏地睁开眼,从床上惊坐起来。 他怔怔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反应过来刚刚又是在做梦。 但这个梦跟从前的那些不太一样。 太真实了,真实得他好像能体会到那种羞怯跟怦然心动,就像是…… 真的发生过一样。 从前那些荒唐的梦境,每一次他对方多病做的事都带着满满的割裂感,以至于他每次醒来脑中大多都是无奈跟对自己竟会做这样的梦的怀疑。 可这次不一样。 他转头去看睡在身边的人,浅眠的方多病果然已经被他惊醒,刚刚甚至已经喊了他好几声,只是他未能反应过来。 “李莲花?”方多病试探地拉住了李莲花的手臂,凑上前去,“又做噩梦了?” 从前记忆中,这人夜里确实并不算好眠,毕竟碧茶之毒对他的肺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种伤害往往在夜里才是最煎熬的。 但习惯了这种不适的李莲花还是会在夜咳之外的时间竭力休息,也从未听说,或是听到他有做噩梦的情况。 怎么如今毒好不容易解了,反倒频频做起了噩梦? 难道是…… 他皱起眉,抓着李莲花的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声音也沉了下来:“你是不是……从解毒之后起开始做这些梦的?” 这番仿佛知道了什么的话语叫李莲花狐疑地扬起了眉梢,本来打算抽出来的手也没了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方多病有些烦躁,却还是缓和了几分语气:“你这都第几次半夜突然醒来了,一看就不正常,万一是碧茶的后遗症怎么办,我不得问问清楚啊。” 李莲花答得若有深意:“或许是吧,否则我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总是做些从前没有做过的梦。” 果然…… 方多病面色凝重了几分,他放轻了声音:“那你都梦到了什么?是跟我有关的吗?” 李莲花缓慢地眨了下眼,“不过都是些梦,哪能记得清啊,不过确实梦到了些跟你有关的片段,梦里老是喊着我的名字,生生将我从梦里喊醒过来了。” 他顿了顿,勾着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说方小宝,我确实不告而别了几次,但你也不至于在梦里也要缠着我吧?” 只是平日里总要对他调侃的话斗几句嘴的方多病却是有些紧张地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双臂,“我喊着你的名字?还有呢,你梦里我没说别的?” 李莲花面上的那点笑淡了下来,夜色中若隐若现着薄光的双眼透出了一丝锋利。 他微微偏了下头,“方小宝,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方多病一愣,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要将玄夜跟应渊的事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话到了嘴边,理智仍是将其强压了下去。 李莲花实在太聪明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若是自己将届时会灰飞烟灭之事掩下,只说应渊分神跟玄夜托他救人之事说出来后,这人会不会就这么推敲出真相来。 可若是不解释…… 方多病回忆起他服用四叶菡萏那一日,在他虚弱无力的时候,玄夜曾经在李莲花眉心轻轻一点。 以他对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修罗王的了解,这位尊上定然是巴不得他赶紧与李莲花……才能一劳永逸,确保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时,能将应渊的最后一缕分神带走。 玄夜大概是看出他在李莲花面前的畏手畏脚,才趁着那一点,对李莲花施了术法,影响了这人的梦境。 只是李莲花在他面前掩饰得实在太好,他只多少察觉出了是与自己相关的梦,但具体,却是猜不出来了。 他抬眼对上跟前这人带着几分锋芒的眼,抿了下唇后,低声道:“与我用来提升内力的药,兴许有几分关系。” 李莲花不由将眉头一皱,“你究竟用了什么药,我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来,竟是从来未曾听说过。” “我也是意外获得的。”方多病垂下眼睫,“这种灵药名唤四叶菡萏,是疗伤圣品,服用之后可增百年内力,只是有一定的副作用,入睡后如梦似幻。只是那日我用了之后,许是那株灵药年份太大,药性超出了我的想象,如今药力在我体内淤积不去,反倒对血肉造成了损伤。”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用了这药过后一直不曾有如梦似幻之感,便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没想到这副作用竟是通过内力,到了你的身体里。” 李莲花眸光如漾开的湖水般微微流转,面上流露出几分恍然之色,“原来是这样。这也难怪我竟梦到了自己没有成功解毒,而是寻了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渡过了余下的日子。还叫人……怪唏嘘的。” “不会的。”方多病却是呼吸急促了几分,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本是扶在他双臂的手一个用力,将眼前仍是如从前那般瘦削的人紧紧地拥住。 他不断地收紧手臂,被自己挤压到的皮肤发出一阵阵让他面色发白的刺痛,却仍未叫他松开半分。 “你如今毒早就解了,往后只会长命百岁,梦境都是相反的。” 方多病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冰凉的脸颊几乎贴在了李莲花的颈侧,但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却又那么滚烫,叫本就是有心试探的李莲花有些不自在地僵住了身体。 隔了有一会儿,这人仍未打算将手松开。 李莲花垂下眼睫,眸中闪过一丝深思跟了然,却是慢慢地抬起了手,覆在方多病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还能不知道梦境都是反的吗?好了,你也不嫌疼,赶紧松开。” 方多病在他平静而柔和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淡淡的药香叫他有些眷恋不舍,但最终,他也只是用贴在对方颈侧的侧脸,动作极轻地在他皮肤上轻轻一蹭,便缓缓松开了抱着人的手。 第59章 荒漠 方多病觉得李莲花有些变了。 他看着骑在另一只骆驼上,随着骆驼前进的步伐而悠悠晃着身子的人,默默地拉紧了几分手中的缰绳。 那一晚的风雪过后,天气意外地开始转晴,又过了两日,李莲花不知怎么确定了接下来一段时日不会再下大雪,便叫他跟别的商队换两匹骆驼回来。 很快,他们便如说好的那样,将张护卫留在了边城,带了些值钱的物件,便乘着骆驼出发前往车狐。 一路只剩下他们两人,李莲花虽说仍是他说十句,顶多回个三四句,却没了从前那股子带着几分亲昵的打趣,虽说仍比对旁人要亲近些,但对他而言,这种有限的亲近反倒更显得不咸不淡。 出发前他曾经问过李莲花:“你都已经知道我是吃了四叶菡萏才会变成这样的,我们还要去西域吗?我这情况,寻常药只怕是治不了的,兴许等我化解了体内的药力,便自然而然就会好转。” 这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即便你的问题与我之前的猜想不一样,但这四叶菡萏,你也只是从一本叫不上名的古籍中看到的,你又怎么能肯定,他让你身体变成这样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药力淤积?” “反正我们如今都已经到这里了,从变成去车狐的距离,比回天机山庄的距离还要近一些,去看看也无妨。” 两人便还是趁着还算晴朗的天气,出了边关,一路往西南的方向行去。 要去车狐,他们还得先穿过一片荒漠。 方多病在找李莲花的那十年里其实去过车狐,所以对这片荒漠并不算陌生。 而走在前头的这人,也没有提起要寻个熟路的咨客,想来从前也是来过。 只是如今才过了暴雪期,荒漠中的雪都未化开,路上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来过这里的方多病,站在雪中也不免生出几分茫然。 好在李莲花似是仍认得去车狐的路,骑着骆驼走在了前头。 两人行了几日,几乎穿过了半个荒漠,总算是寻到了一块合适落脚的地方。 这是一片比较密集的山石林,附近有一小片水源,虽说入了冬后,草木生得更少,全然看不出这一小片绿洲应有的模样,在这沙漠中却也是极其珍贵的宝地。 他们下午寻到这里时,便已打算暂时停下脚步,在这里过上一夜。 荒漠的夜里极冷,也不似山林,好歹还有树干或是山洞可以暂时遮挡风雪。 他们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头卸下了行李。 方多病寻了块凸起的岩石,将两只骆驼的缰绳固定在岩石上,跟着便抖开了张夹着沙子的皮垫子,喊李莲花过来坐下。 这一路风沙大,他们白日里行走都用面纱包着头脸,如今寻着了挡风的地方,才总算可以将其解下来,透透气。 李莲花看着方多病抱着雪放入了带来的大锅里,用内力将其化开后,将干净的帕子放进化开的雪水里,清洗了几下后递了过来。 他也没有拒绝。 温热的布巾覆在脸上,将这一日行来几乎要冻僵的脸完全包裹起来,叫皮肤里头也跟着渐渐生出些热热麻麻的痒来。 只是这并非好事,李莲花运转了一下内力,勉强冲淡了些面上的痕痒,那拭去薄薄的尘土后露出的白皙面颊却仍是泛起了一圈不甚自然的红。 他也没在意,将帕子丢回锅里又清洗了一回,便在脸上又擦了一轮,连带着边边角角也擦拭了个干净。 方多病也跟着打理了一下自己,只是目光仍是仍不住盯着身边这人。 见他有些不耐烦地抓挠了一下面颊,便借着掏袖子的动作,从灵台取出了抹脸的乳膏。 “这荒漠里的天气又冷又干,你可千万别挠,小心将脸给挠花了。” 李莲花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乳膏,“你准备得倒是周到。” 他打开乳膏的盖子,轻嗅了一下,只隐隐闻出了两三味药来,更多的,还是一股淡而不俗的清香,有些像这小子上次拿出来除味的香露。 “都是我娘准备的,想着有用,我便顺手带上了。”方多病自然地答道。 事实上这罐子乳膏,还是上辈子在边关的时候给萧承煦做的。 毕竟他们行军打仗遇到的恶劣天气,比他们如今更甚,不过后来他们打下了大晟,萧承煦登上了皇位,这罐用剩的乳膏便没了用武之地,被他丢在了灵台里,留到了现在。 李莲花沾了点乳白色的膏体,在两颊薄薄地抹开。 眼角的余光却是留意着起身去附近的水源查看的方多病,看着他拉扯了一些枯草,随后不知看到了什么,人影一晃,便消失在了高高的枯草之后。 他擦脸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乳膏残留在指尖的油脂感被他细细以摩擦双手的方式慢慢擦去,连带着心头那点子烦躁。 好在方多病回得很快,一手提着装满了水的水囊,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张牙舞爪,喵喵叫着的大猫。 这大猫远远看过去活像只大秤砣,就连尾巴都是圆滚滚的,蜷在身前叫人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瞧出那是尾巴。耳朵生得也不太明显,被蓬松的毛发给盖得七七八八,只露了一点点尖尖。 李莲花看着这只炸了毛之后瞧着越发圆润的大猫,好笑地看向方多病,“这是兔狲吧,你抓它干什么?” “哪里是我抓它啊,明明是它找我麻烦。” 方多病将大猫放了下来,只见这只大猫团子伏在地上,往前蹿了一大截,慌不择路地窜到了李莲花跟前。 它仰着头朝李莲花龇牙,压着嗓子粗粗地“喵”了一声。 大抵是瞧着有趣,这人不知从哪里摸了根枯草,戳了戳兔狲的脑门,换来大猫团子凶巴巴地掏爪一拍。 只是枯草本就只是轻飘飘的一根,这大猫拍了半天,也没拍着实处,竟跟它杠上了一般,左一扑右一扑地想将其制服。 李莲花托着腮,老神在在地抖着手里的枯草,眼睛也没怎么看扑腾的大猫,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将枯草微妙抖远了一些,叫大猫扑了个空。 看着这人微微勾着的嘴角,方多病不免想起了在天界与应渊才相识的时候。 那位素来清冷的天界帝君,大抵每次在逗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第60章 过夜 在发觉想要扑的枯草怎么都扑不到之后,圆滚滚的大猫便缩着尾巴想要跑。 方多病回了水源重新打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黑影一闪,他侧头望过去,便见不久前刚被自己从这里抓走的兔狲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是将自己缩回了缝隙里,只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自己。 真是只笨猫。 他轻笑了一声,将锅刷干净后装满了水,带回了他们休息的地方。 李莲花也在周围折了些枯草,还有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干枯的树干。 冬天里能烧的东西实在不多,好在两人晚上也不必非得靠火来取暖,这些枯草枯枝主要是拿来烧些热水,煮一点热食。 天色暗下来之前,方多病听到了动静,在地底下寻到了一窝沙鼠。 他们大抵还要再这荒漠里走上四五日,尽管这些沙鼠个头不算大,却也勉强算是补充了食物。 方多病在水源边上快速地将其剥皮去骨,清洗干净后从灵台取了些调料,抹在了处理干净的沙鼠肉上。 他将肉拎回去的时候,本是烧着火的李莲花目光便落在了他提着的肉上,不过也仅是轻轻一扫,很快目光又滑到他身后,那只刚跑了没多久,又偷偷摸摸伏在距离他们不算远的石头上的兔狲。 “看来你抢了人家的点心。”李莲花勾着嘴角轻笑。 “这只大猫笨得很,这沙鼠窝它不一定找得到呢。” 方多病在处理沙鼠的时候便发现了大猫直勾勾的注视,只是每每看过去,想拿只沙鼠逗逗它时,它那圆滚滚的身体又飞快地躲开。 如今的天气,要寻些吃食确实不容易,这只兔狲瞧着又好似比其他兔狲更笨一些,想来是饿了有些时候了。 只是也不能为了这只兔狲,便不吃香喷喷的沙鼠了。 方多病用尔雅剑串起了上好调料的沙鼠,放在火上娴熟地铐着。 香味渐渐弥漫开的时候,那只兔狲又靠得近了些。 李莲花瞥了眼火上烤着的沙鼠,站起身来。 那兔狲尾巴一甩,感受到什么一般地开始往后窜。 只是它显然没能跑过李莲花的婆娑步,没跑出多远便被揪着脖子抓了回来。 这回大猫的叫声比之前更凄厉了几分,喊得拎着他的李莲花都唉哟了一声,嫌弃地耷拉着眉。 方多病从靴子里抽出藏着的匕首,插起了剩下那只没加什么料的沙鼠,给逗毛的老狐狸递了过去。 被揪着的后脖子的兔狲登时便直了声,身上虽还有几分哆嗦,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已经剥皮去骨的沙鼠肉,一下一下地动着那支棱在唇边的两根长齿。 李莲花挠了下它的脑袋,换来它不满的一声叫唤。 可沙鼠到了嘴边,饥饿叫它再没了跟这只两脚兽计较的打算,哼哧一声吼便用爪子扑住了匕首上的沙鼠。 李莲花将插在肉上的匕首抽了出来。 圆滚滚的大猫彻底沉浸在了沙鼠中,连他趁机将手指埋进了它背后蓬松的绒毛也没发现,只是有些敏感地甩了甩那条同样蓬松的尾巴。 大猫摸起来跟狐狸精不大一样。 毛更长,也更软。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却正好对上了方多病望向这边的目光。 火光下显得格外大的双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仍直勾勾地盯着不放。 李莲花在心下暗叹了一声,松了欺负大猫的手,懒洋洋地提醒道:“我说方小宝,你再不翻面,那沙鼠便要焦了。” 方多病眼睛飞快地眨动几下,面上却镇定自若地转了转手中的剑,给火上烤着的沙鼠翻了个面。 沙鼠肉本就不大,又上了好几道刀花,自然熟得也快。 方多病用筷子戳了戳剑上的肉,确定了里头也熟透了之后,才将剑尖处那块滴着油脂的沙鼠肉夹下来,起身走到了李莲花身边坐下。 “给。” 李莲花拿起跟前的筷子,夹走了排在后面的那块沙鼠肉,才翘着眉梢道:“我也没年纪大到要叫你伺候的地步。” 方多病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睫,有些食不知味地咬下了那块收回跟前的沙鼠肉。 两人间气氛一时有些低迷。 直到吃完了自己的沙鼠肉,眼睛却又盯着李莲花慢条斯理吃着的烤肉的兔狲拖长了声音地喵了一声,往下弯着的胡须随着它舔毛的动作抖动了几下。 李莲花撕下了一小半烤肉,丢了过去。 大猫喵呜一声,吧唧吧唧地舔咬了上去,半点也没有不久前龇牙咧嘴反抗的模样。 老狐狸吃掉了剩下的沙鼠,侧过头来,“味道不错。” 方多病这才有了几分笑的模样,“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连忙将剩下的稍大一些的沙鼠肉递过去。 几块沙鼠肉并不大,故而分食了之后,方多病便将锅架了起来,从骆驼的背囊上取下了一袋子面粉,弄了一锅面疙瘩汤。 有些寡淡,但在荒漠中已是极好的吃食。 毕竟前两日寻不着生火的材料时,两人也只能啃用内力稍稍加热的硬饼子。 将锅碗清洗过后,两人便打算抓紧时间歇下了。 这些时日基本是李莲花守上半夜,方多病守下半夜。 可惜今日落脚的地方没那么恶劣,方多病反倒有些摸不着睡意。 他换了几个姿势,最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哄到了圆滚滚的大猫伏在了腿上给自己取暖的老狐狸。 被看的人淡淡地撩了下眼,“赶紧闭眼睡觉,免得等会儿守夜的时候打瞌睡。” 方多病没应,反倒是轻声问:“李莲花,等去过车狐,我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你会陪我继续寻解决之法吗?” 李莲花挠着兔狲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顿。 只是他却没有再抬起眼来,“你毕竟是被我所累,我就算再喜欢躲懒,也不至于这么没良心地丢下你不管。不过呢,等回去之后,你最好还是在天机山庄好好养着,我寻到了法子再送上门去,岂不是便宜得多。” 方多病慢慢地将眼睛闭起来,小声哼了声,“我可不想整日待在天机山庄被我娘念叨。” 第61章 鲜血 半个月后,他们抵达了车狐的地界。 越往南走,天气渐渐也开始回暖,白茫茫的积雪也渐渐被其他颜色取代。 方多病早传了信告知了慕容腰他们要来访的事,也收到了对方在车狐定居的地址。 两人穿行在异国的街道,肉眼可见的是与他们发色不同,穿着打扮皆带着异域风情的行人。 不过车狐的大熙商人也不在少数,他们走在其中并不显得多么突兀。 两人寻至慕容腰家门前时,正逢他要出门,三人迎面碰了个正着。 认出两人后,慕容腰连忙扭头朝里喊了句车狐话,大抵是在唤赤龙,随后才有些腼腆地退开了些,换回了大熙的官话,对两人道:“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荒漠那段路这两个月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他跟当初在女宅时的冷漠有很大差别,只是仍看起来有些内向,没一会儿赤龙从屋里迎了出来,笑着挽住了他的手。 两人住的宅子并不算大,地方也有些偏,大抵是因为慕容腰本身便不是好热闹的人,赤龙的经历也让她不喜人群。 他们围坐在一起叙了叙旧,因着之前便已通过了书信,慕容腰心中记挂着这事,便也直接道:“方少侠信中说的病,我已经问过了车狐最好的胡医。他说从前确实见过一门阴毒的掌法,中掌者浑身血肉会渐渐化开,痛不欲生,他也确实知道解毒的法子。但……” 李莲花见他面色迟疑,不由得眉眼一动,问:“那胡医可是说了什么难题?” 慕容腰摇了摇头,“并非是胡医为难,而是他说了,若是真中了这种掌法,三日内若是没能及时解毒,便无药可解,一个月内便会浑身血肉消融,暴毙而亡。可自方少侠给我传信以来,早已过了这个期限,所以我想,那解药未必会对方少侠有用。” 此事方多病已是早有预料,他朝面露歉意的慕容腰跟赤龙两人笑了笑,“我们来不过就是碰碰运气,能治得好最好,治不好便算了,两位不必自责。” 李莲花闻言看了他一眼,也并没有出声反驳。 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几人约好了明日上午去见那胡医后,慕容腰便招呼着两人,要他们今日在此处歇下。 不过他们来之前已是寻到了客栈,行李都已放在客栈中,自然没有留宿的打算。 翌日一早,方多病跟李莲花用过了一餐不甚合胃口的早膳后,便在慕容腰的带领下出了城,一路往山林的方向走。 车狐的雪已经逐渐开始消融了,林间甚至已隐隐透出了些许绿意。 慕容腰所说的胡医住在这座林子的中央。 远远望去,这胡医住的屋子不过是一座十分常见的竹屋,只是走近了看才知道,屋子与地面隔了有大约一尺左右的距离,屋内的地面也都是一层层剖开的竹子铺成的。 竹屋前养了两只山羊,本是吃着草,一见他们来,便咩咩地叫唤起来。 慕容腰在篱笆前抬高了声音,用车狐话喊着胡医的名字。 隔了一会儿,一个瞧着背脊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头发有些乱蓬蓬的,身上披着一件花纹繁复的斗篷,手上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出来,幽幽地回了一句车狐话。 慕容腰这才动手推开了篱笆上那道没什么阻拦作用的竹门,领着两人走了进去。 这位老胡医这辈子都没出过车狐,对大熙的官话能够听懂,却并不会说。 见几人坐下来,他好似知道要看病的是方多病,目光从李莲花莲花一滑而过,落在了方多病身上,有些浑浊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轮,慢腾腾地从架子上取了个盒子,坐到了他们对面。 方多病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盒子,隐约听到了盒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胡医也没卖关子,很快便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盖子。 盒中藏着的是只翅膀被剪了个角的,有些像痋虫,又有几分像飞蛾的飞虫。只是这飞虫通体乳白,瞧着并无普通虫子的狰狞,反倒有几分玉蝉之感。 胡医将装了这只飞虫的盒子往方多病的方向推了推,说了句车狐话。 方多病疑惑地看向慕容腰,想叫他翻译一下,不料却是坐在他另一侧的李莲花为他解释道:“老爷子让你将血滴在这只药虫上。” “你会车狐话?”方多病将头歪过去,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指了指盒中的药虫。 他这才用另一只手,凝起剑气,在指尖轻轻一划,划出道口子。 只是血液才一涌出,桌上的药虫便好似兴奋地扑腾着已经飞不起来的翅膀,跃跃欲试地想要飞起来,甚至锯齿状的口腔都张开来,发出很低,但如锯木般聒耳的鸣响。 而随着他血越流越多,屋内的虫鸣声变得越来越多。 老胡医不知道在屋子里藏了多少这样的药虫,一时间此起彼伏得活像是人掉进了虫子堆里。 李莲花反应极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撕下了衣摆,将布条缠在了他的手指上,甚至连着其他手指都一并裹了起来。 等彻底见不到血了,屋内乱糟糟的躁动才慢慢平复了下去。 方多病却没在意这些。 他只是用裹得乱七八糟的手,轻轻握住了还抓着自己的李莲花的手。 这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只手上,只是皱着眉看着桌上的药虫。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跃出了盒子,落在了方多病方才滴落在桌面的那些血上。 只是乳白色的药虫才吸食了少许,通身的颜色便好似染上了血色,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而更惊人的是,这药虫变成了血红色之后,整只虫竟是一阵抽搐,跟着眨眼间便忽的爆成一团血雾,只留下了一片彻底破裂的虫翼,慢慢地落在了桌上。 方多病只觉得自己偷偷握着的那只手忽的一紧。 他朝手的主人看了过去。 这人正眉心几乎要拧成了一团,神色中的那点自然而然地慵懒已彻底被凝重取代。 方多病安抚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轻声道:“我现在好好的,没那么严重。” 李莲花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62章 药蛇 老胡医看着眼前的药虫这般结果,亦是大为不解。 他这辈子一直与草药虫蛇为伍,如今遇到了这种奇事,不但没有责怪方多病毁了自己的药虫,反而是颇有些激动地起身又取了另一个稍大些的盒子回来。 这个盒中装的是一尾胖乎乎的,生得似蚕般的药虫,同样是浑身乳白,唯有背脊上有一道银色的纹路。 老胡医将这只药虫放在了几乎都已经干了的那几滴血上,又在上面滴了几滴水。 还未干透的血很快被水晕开,药虫蠕动着开始吸食这些化了血的清水。 大抵是被稀释了许多,又或者是这只药虫的承受力本就比方才那只更强,故而也不似那只飞虫那般很快便染上了血色,而是通体浮出一种淡淡的粉。 随着它吸食的水越多,这层粉便渐渐深了起来。 老胡医在这层粉变得更深之前,伸手将这只仍贪婪地吸食着的药虫拎了起来。 被抓起来的虫扭动着身体拼命地挣扎,疯了一般地想要再回到那几滴血水的跟前,然而这种扭动也只持续了片刻。 老胡医只觉得自己捏着的地方变得失去了弹性,正要查看之时,手中的药虫竟然再度炸开来,残存的虫体粘液炸了他满手。 这下一旁的慕容腰看向方多病的眼神变得带上了几分惊恐。 老胡医自顾自地呢喃了几句,拄着拐杖走出了竹屋。 方多病对这个结果却并不意外。 他如今血肉里充斥着四叶菡萏的药力,哪怕是人喝了,都得爆体而亡,更别说这些药虫了。 只是如今握在掌中的手没有抽出,他偷偷地用手臂将其轻轻夹在了自己的手臂内侧跟侧肋之间,歪着脑袋朝这人凑了过去,问:“刚刚这老爷子说了什么?” 李莲花眼睫缓缓地眨了一下,面色已然从方才的凝重恢复了过来。 “我怎么记得,我并非车狐人?”他挑着眉梢,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反问着,被牵着的手用了个巧劲,如泥鳅般,一下便抽了回来。 方多病忍不住收紧了一下方才还握着人的手,有些恋恋不舍。 坐在他另一侧,莫名感到了几分尴尬的慕容腰连忙道:“胡医没说什么,只是感叹了几声奇怪,然后说了我们这儿的几种虫蛇名字。” 方多病登时有了些许不妙的预感。 果然没一会儿,老胡医手臂上边缠着一条碧绿的小蛇回到了屋里。 这蛇瞧着也就比小臂略长一些,在蛇中生得算十分秀气,头型小巧圆润,两颗黑色的眼珠嵌在其上,甚至有几分可爱。 凑得近了,还能闻到蛇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这蛇应当是眼前这位老胡医精心培育出来的药蛇。 将这条药蛇放到桌上后,老胡医又到柜子里取出个瓷盆,盛了大半盆水,倒入了不知道什么药液后放到了药蛇的旁边,才看着方多病,又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 慕容腰这回反应倒是极快。 “胡医请你在水中再滴一滴血。” 方多病看了眼那尾碧绿的小蛇,忍不住提醒道:“老爷子,你方才也看见了,我的血药力淤积,寻常的蛇虫,都是承受不住的,何苦浪费你一条宝贝药蛇。” 老胡医抬起有些凶的眼,拎起了碧绿的小蛇,将其泡在了瓷盆中,只将脑袋固定在瓷盆外。 李莲花打量着盆中变成淡绿色的药水,抬手轻拍了他一下,道:“再试试看。” 见老胡医不领情,身边这人又催促,方多病只好哦了一声,解开了缠在手上的布条。 方才划出来的口子本就不大,如今几乎都已经愈合了,他只好再在这个伤口上又划了一道,小心翼翼地逼出了一滴血后,将布条缠了回去。 那一滴血落入了淡绿色的水中后,没一会儿便将那层淡绿冲淡了许多,渐渐便成了薄茶的淡黄色。 而被固定在瓷盆上的青蛇初时只是在水中摆了摆尾巴,但没一会儿,它尾巴甩动的幅度便大了起来,甚至身体都扭曲地拧起,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但叫方多病意外的是,这青蛇虽痛苦,却并未因为他血中的仙力爆体而亡,只是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整尾蛇软在了水中,被固定着的脑袋蛇信子都垂在了外头。 老胡医将这尾蛇从水中拎了出来。 脱离了那盆水后,没一会儿这尾青蛇便好似恢复了过来,盘住了老胡医的手腕,支起了身体。 这下便轮到方多病有些新奇了。 他看着老胡医手中的青蛇,问:“老爷子,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蛇吗?” 老胡医点了下头,将蛇递了过来。 方多病勾住了青蛇纤细的身体,这尾蛇立刻有些亲热地绕住了他的手腕,朝他手指吐着蛇信子。 瞧着确实很有灵性。 方多病如今没有仙神之力,但到底修了上千年的仙法,对灵气十分敏锐。 这尾青蛇还称不上什么灵物,但也确实带着几分灵气,也难怪能勉强承受住他稀释过的血。 当然,这跟这尾蛇并非如之前的药虫那般是将他的血吞食,还有老胡医加的那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液有关系。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虽说十分局限,但能真的做到这一点的凡人,屈指可数。 而等到这时,老胡医才让他伸出手来,查看了一下他的脉象。 最后虽说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但不久前炸掉的两只药虫,跟泡完兑了血的药水后变得十分活跃的药蛇都已经让他大概猜到了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对方多病的身体情况十分感兴趣,迫不及待地将他留在竹屋这里。 李莲花自然也是跟着他留下,唯独慕容腰作为领路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三人回到城中后便分道扬镳。 在客栈取了行李,折返回竹屋时,李莲花看着即将踏入的林子,忽然道:“这老爷子给你用药的时候,有不对劲的地方要记得说。” 方多病本是在想着不知道能否得到老胡医那药液的药方,听他这话不由得一愣。 李莲花只当他是并未反应过来,便解释道:“我们与这位老胡医非亲非故,他方才却未曾提及报酬。有时候不提回报,才是最贪心的索求。他若是对你这身血肉入了迷,未必不会做什么手脚。” 这种医疯子他从前遇过,疯起来杀伤力大得很。 第63章 冒犯 老胡医的竹屋比关河梦的小院还要不如,只有一张床不说,被褥也只有一床多余的。 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城门已经关了,即便进了城,也没买新被褥的地方。 方多病磨磨蹭蹭地等李莲花上了床后,才脱下外袍跟着挤了上去。 这会儿他又开始庆幸,还好他们不是昨日一来车狐,便跑来找这位老胡医,好歹在客栈里歇了一日,好好地洗漱了一番。 否则在荒漠里摸爬打滚了近一个月时间,他哪里敢这般靠近这只老狐狸。 床本就不大,两人再侧躺着,也难免肢体触碰。 李莲花背着身,长发垂落在床榻上,露出了一侧修长的后颈。 方多病盯着看了一会儿,在清雅的药香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是睡着了,后背几乎要被他盯穿了的李莲花却是略有些烦躁地摸了下鼻子。 从前还未反应过来方多病的心思也就算了,到如今还这般躺在一张床上,其实并不合时宜。 但以他对这臭小子的了解,若是生硬地拒绝了,只怕这小子便破罐子破摔,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从前还未解毒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在找到师兄的尸骨后,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 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的离去,会给另一个人带来与自己一样的执着。 李莲花不知道方多病究竟遭遇了什么,是遇到了高人点化,是像他一样做了仿佛身临其境的梦,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奇遇。 但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他总有种这臭小子仿佛一夜间长大了的感觉。 或许并不是仿佛,而是方多病确实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与他的争吵,与他的分离,还有他不愿意见的——对他的追寻,所以飞快地成熟了起来。 若是可以,他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仅仅是过分真实的梦。 李莲花垂下眼睫,最终缓缓地将眼闭上。 只是还不等他真的睡着,背后的人却一下黏了上来。 滚烫的鼻息落在了颈后,他听到了方多病模糊不清的呢喃,伴随着蹭在了颈后皮肤的柔软触感。 ——“李莲花。” 他心口猛地收紧了一下,竟是回忆起了那个被自己竭力从记忆中抹去的梦。 “方多病。”李莲花曲起手肘往后抵住了靠上来的胸膛,低声地唤道。 胸前突然加剧的疼痛一下便让方多病清醒过来。 他鼻尖还抵在怀中人的发丝间,在眼前晃着的白皙皮肤叫他清醒的一瞬便晃了神,险些连疼都忘了,直到见他没什么反应的李莲花微微侧过了身,他才如梦初醒地往后退开。 换做之前两人分睡两个被窝的时候,哪怕睡着,他仍能下意识地控制住自己。 但他与应渊也好,其他分神也好,毕竟有过上千个日夜的相拥而眠,习惯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一不小心就漏了出来。 他看着李莲花微皱的眉宇,心虚地装着糊涂:“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李莲花坐起身来,将垂在肩上的长发用力地往后一拨,淡淡道:“你这小子睡觉也太不安分了,我都快被你挤到墙上了。我看今夜我还是在椅子上将就一晚,明日再想法子弄张床吧。” 说着便要从床上爬起来。 方多病连忙拉住他的手,“是……是我不好,要将就也是我去将就,你本来就是陪我来的,哪有让你受苦的道理。” 他抓着人的力气很大,心虚中又带着点子消沉,昏暗的夜色中隐约能瞧见双眼中淡淡的失落。 李莲花看了眼他拉着自己的手,到底还是止住了起身的动作,被拉了回去。 “我是带你来治病的,可不想叫你病没治好,反倒得了风寒。”他无奈地拍了下他抓着自己的手,待他抓着的力道松了几分后,慢慢将手抽出来,“你去把凳子上的两件斗篷拿来。” 方多病这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起身将两件斗篷拿回来后,便盖在了自己身上,人也重新躺回床榻,仰起脸来说了一句:“若是我再挤着你,你就用脚将我踢醒,踹下床也行。” 说完便闭了眼睛,打算接着往下睡。 李莲花坐着看了他一会儿,听着他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抬手轻轻摸了下眉心,才跟着躺了回去。 后半夜再没什么波澜,两人再醒来时外头已亮起了薄光。 方多病弯腰捡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到地上的狼皮斗篷,眼角的余光在抱着被子呆坐的李莲花身上一扫而过。 这人呆坐的时间也并不长,他才将鞋穿好,这人便已经恢复过来,也跟着下了床。 叫人意外的是,如今天色不过才将将亮起,老胡医已不在屋内,也不知去了哪里,竟是全然没有惊动他们。 因着竹屋的所有空间都没有上锁,李莲花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老胡医存起来的各种花花草草,有些生得特别的,还拿起来嗅了嗅。 这些花草里有不少是带毒的,一圈下来,将李莲花的指尖都染上了一丝青黑。 但没什么毒能毒得过碧茶,他接触得也不多,扬州慢运转了几圈后,便被逼出了体外。 而架子上的那些大抵是装了药虫的盒子跟药液的瓶瓶罐罐,李莲花也没去动,毕竟药虫培养不易,若是不小心放跑了一只,也不知道该怎么赔偿。 方多病则从老胡医的厨房里寻到了一些米,熬了一锅粥以作早膳。 面对面坐下来时,方多病看着跟前这人将头发往后拨的动作不免又想到了昨夜无意间贴近的那片皮肤。 夜色里的白,似温润的美玉,叫人难以忘怀。 他大口地吞下了还颇为滚烫的粥,鼓着腮帮子的垂下眼来。 李莲花未猜到这般心思,只是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梢。 方多病咽下了嘴里有些烧人的热粥后,闷闷地解释道:“估计是昨日放了血,今日饿的厉害。” 跟前的老狐狸也不知信了没有,眼波微转地轻哦了一声,抬手给他将去了大半的饭碗又添满了。 第64章 老胡医 老胡医在阳光落入了屋内,日上三竿了才回到了竹屋。 彼时李莲花已经自己回了城中,买些东西,顺便将骆驼换成马,留下方多病自己在这里等着老胡医回来。 老胡医出门时并未拄拐,甚至没有披昨日那身虽说斑斓,但看着十分厚实的斗篷,只是穿着一身十分有车狐风情的短衫长裤,背上背了个大箩筐,腰侧还挂着个小箩筐,慢腾腾地从外头走了回来。 方多病略皱了下眉,才走上前去,抬手接过他背上的箩筐。 里头放着一只瞧着没什么外伤的野兔。 方多病将野兔从筐里拎出来前,手上动作极快地将野兔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这兔子头骨碎裂,瞧着应该是被人用小石头之类的钝器一击致死。 敢一个人住在这林子里的老胡医果然不可能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大夫。 只是昨日在他们跟前,这个看着腿脚并没什么问题的老头却故意拄着拐杖,装出了一副年纪大了行走不便的模样。 方多病将箩筐放到一旁,将兔子拎到了厨房里,洗了洗手,道:“老爷子,我借你的地方跟米煮了粥,给你留了一碗,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老胡医嗯了一声,抬眸将他一瞥后,从腰间的小箩筐里取出了一簇刚采的药草。 方多病没认出来是什么,只是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这老胡医闷不吭声地开始处理起刚采的药草。 将草药收拾好,浸泡进另一种药液中后,老胡医回房取了拐杖,拄着拐杖又进了厨房,去处理那只兔子。 李莲花回来的时候,老胡医自己将兔子吃完了,正重新坐在桌前,用碾子将不知道什么草药的果实磨成粉。 他看见坐在屋外盘腿练功的方多病,见他收了功,便丢了个油纸包过去。 李莲花买干粮,向来是买包子,甚少会选择其他,不过车狐这边没见卖包子的,所以包子成了车狐这边才有的一种馅饼。 味道只能说得上普通,不过方多病在没得挑剔的情况下向来什么都吃。 李莲花将另一份馅饼给了老胡医,顺便问他:“老爷子,今早可是去采要给我同伴药浴的药?” 老胡医停下手里的动作,「为什么不能是内服的药?」 李莲花微微一笑,“老爷子说笑了,我虽医术浅薄,却也知道昨日那情景分明是我同伴体内有一股霸道的药性,哪怕是老爷子你的药虫都承受不了地爆体而亡。若是内服的药,一旦与他体内的这股药性冲突,那爆体的,便是我的同伴了。” 他说到此处话音一顿,微微扬起的眼角流露出一分锋利,“想来老爷子应当不会拿我同伴的性命开玩笑吧?要知道,我这位同伴,可是大熙的一位大官之子,身后的天机堂在江湖中亦是颇有声望,若是他在车狐出了什么事,怕是车狐便要惹上大麻烦了。” 老胡医脸顿时拉长了下来,人也站了起来,「既然二位这么金尊玉贵,何必来老头我这里,老头我可承受不住这种骂名。」 李莲花眉眼这才软了下来,“老爷子说的哪里话,我方才也不过是顺着老爷子你吓唬我们的话,也跟着开个玩笑罢了。我们既然会来车狐求医,自然也是知道我同伴身上问题的。老爷子只管放心治,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会规劝我同伴的家里人,不会为老爷子您惹来麻烦的。” 老胡医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留在桌上的馅饼,抱着药碾起身进了屋里。 方多病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尽管没有听懂老胡医的车狐话,但从李莲花的话语中,也能大概猜出对方说了些什么。 他将吃了一半的馅饼放了下来,凑上前来,问:“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李莲花侧头看他,满脸疑惑,“不妥?没什么不妥啊。” 老狐狸又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方多病看了眼老胡医难得关上的房门,放轻了声音,“没有不妥你惹他干嘛?” 李莲花轻勾了一下嘴角,“哦,你说这个啊。” 他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将方多病一扫,“总得让这老爷子知道,你这身皮肉金贵得很,他伸爪子的时候才会小心谨慎着点。” 方才进城里的时候他用自己不甚流利的车狐话跟人打听过了,老胡医在车狐国中颇有些名望,此前曾在王府中任过御医,如今年纪大了才退下来。 如今王府的现任御医还是这老爷子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但凡这老爷子对车狐国有点感情,在知道了方多病的身份后,一些过激的治疗法子自然会收敛起来,顶多借着治疗之变,再取些这小子的血。 可这么一来,要让老胡医对他们有什么好态度,却也是不可能的了——虽说打从一开始,这老爷子也没多正眼瞧过他们。 果然下午的时候,老胡医便没有再作妖地将方多病唤道竹屋后面,不知从哪里拖出来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足以容纳进一个人的木桶,将其架在了一个大约一尺高的架子上。 架子底下挖了个不深的坑,里头大多是黑灰色的草木灰屑,还有几块还没烧尽,却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了的木柴。 老胡医将药液跟草药丢进了木桶里,往里加了大半的水后,便往下面的浅坑里放木柴。 放完又用火石点燃了火焰。 方多病忍不住看了眼自己。 虽说知道这只是药浴的其中一种法子,但这架势,未免也太像要将他洗干净活煮了。 李莲花瞥见了他的动作后不由得侧过脸来,上下将他扫了一圈后,嘴角微翘着安慰道:“放心吧,车狐国没有食人的习惯。” 方多病险些气笑了,手忍不住伸出去抓这人的手肘,可惜被这人滑不溜手地躲了过去。 他只好自己凑上来,没好气道:“你也不怕我被煮出什么问题来。” 李莲花老神在在,“这小火慢炖的,只要时间不长,即便是你这细皮嫩肉,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方多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谢谢你啊。” 第65章 水煮小宝 方多病最后还是在老胡医阴沉沉的注视下同意了坐进那个正烧煮着的木桶里。 他将身上的衣袍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便打算踩着凳子跨入桶里。 没想到脚才刚抬起来,老胡医的一拐杖便已经打了过来。 这老胡医又不是李莲花,他自然不会傻站着给他打。 方多病躲过了这一棍后皱着眉看向这老头,沉着脸问:“老爷子这是做什么?” 老胡医手中的拐杖用力地杵了杵地面,叽里呱啦地说了句什么。 方多病朝李莲花看过去,却见这老狐狸又勾着嘴角,好似没看到他求助眼神般地摸了摸鼻梁。 他不得不喊了一声:“喂,臭莲花!” 老狐狸这才慢吞吞地,带着几分戏谑地道:“老爷子说,你穿着衣服进去会浪费他的宝贝药水,要你把衣服脱了。” 方多病愣了一下。 只是还不等他再有其他反应,老胡医便敲着拐杖又催促了起来。 他忍不住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偏巧的是,这人也正好望了过来。 也不知这人究竟在想什么,这双漂亮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珠在眨眼的下一瞬,便已经转开去,连带着身体,也几乎背了过去。 方多病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一时不察便被老胡医敲上了小腿。 老头没收力,方多病身上如今又半点吃不得痛,故而只一下,便让他疼得面色泛白,望向对方的双眼也流露出这两日都不曾流露过的锋利。 老胡医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却仍是用拐杖指了指正烧着的木桶。 方多病运转起扬州慢,在方才被敲的地方多转了几圈,才直起身来,脱掉了身上的亵衣亵裤,坐进了桶里。 这木桶虽能坐进一个人,却并不算高,方多病盘腿坐下之后,桶檐只遮到了他的腰腹上方,胸膛几乎都露在外面。 结果便是,他泡着水的下半身热得直叫人冒汗,而露在外面的上半身却一直在外头吹着冷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方多病忍不住问:“喂,老爷子,你就没有高一点的木桶吗?这药浴至少也得没过胸口吧,如今才到这里,会不会不起作用?” 老胡医没有搭理他,只是走上前来观察了一下水的颜色。 方多病连忙抬手往身下挡了挡。 要知道这药水虽说飘着些草药,颜色也是淡淡的褐色,但水浅得很,澄澈的药水几乎什么都挡不住。 他不由得又将目光看向了李莲花。 本以为这人还是原来那样背对着这边,没想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过来,正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皱眉思索着什么。 他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异样,目光一股脑地跟着这人面上的神色变换着,直到老胡医不知道又往药汤里加了什么,他被一阵蛰刺感惊得回过神来。 他低头一看,本是浅褐色的药汤如今渐渐绿了起来。 方多病不由得看向老胡医,“你往汤里加了什么?” 老胡医不说话,李莲花皱着眉走上前来,才见他瞥了身旁的人一眼,阴沉沉道:「断魂草,可以消耗他身体的药性。」 “断魂草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李莲花抬眼看向坐在盆里,正捂着身体的臭小子,“若是受不了了,便赶紧从里头出来。” 老胡医面露不满:「我已经用了鹿藿给他止痛了,若是连这点痛都受不了,还治什么治,直接将他抬回去算了。」 “老爷子何必着急呢?”李莲花慢条斯理道:“我们本来想要治的,便是这药力淤积所致的疼痛,毕竟这药力淤积虽是叫人难受,却也并不致命。若是老爷子你的药真的加剧了这种疼痛,在化去药力的同时,还给我同伴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那我们选择离开,似乎也并非不可吧?” 老胡医臭着张脸,从腰间的小箩筐里又取出了一把草药,丢进了木桶里。 方多病那股针扎一样的刺痛才好转许多,叫他忍不住又将视线转向了看着自己的李莲花身上。 四目相对间,他看见这人眉梢动了一下,用着比方才与老胡医说话时更慵懒的声音提醒着他:“你若不想真的被炖熟了,便不要干坐着,运转起内力加速吸收药性。” 方多病轻轻地哦了一声,看也没看真正出力的老头,便闭上眼兀自运转起扬州慢,叫一旁的老胡医忍不住将脸拉得更长了几分。 李莲花也没在意身边的老胡医。 只要这人对方多病的血还感兴趣,便会对他们投鼠忌器。 他曲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自己的掌心,将方才看到的画面跟梦里进行对照。 这臭小子肩膀算不上窄,虽说也称不上有棱有角,但总归比梦中的要宽上一些,哪怕如今身体已经彻底没了线条,所以看着有些瘦弱,但打眼看便知道比梦中的人骨架要大上一号。 再者梦中的身形,于他而言似乎总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哪怕顶着这小子的脸,但他似乎就是知道…… 不过他也没想太久。 臭小子坐着的木桶因为他运转起扬州慢而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叫他忍不住再度将目光转了过去。 有四叶菡萏的药力在,方多病的扬州慢堪称一日千里,这一桶淡绿色的药汤,竟没过多久便被其如饕餮吞食一般吸入体内炼化了干净。 直到运转着内力却再也没能从药汤中吸收到一点药性,方多病才睁开眼。 被屁股底下的火烧得越来越滚烫的脸转向仍看着自己的李莲花,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道:“我要出来了。” 李莲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直接出来就是了。” 自打吸收了四叶菡萏的药性后便因为疼痛而萎靡不振的身体如今不知是因为这药汤,还是因为被火烧的,如今精神得他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哪里还能光明正大地站起身来。 偏偏底下越来越烫,他屁股渐渐都有种被烧着的感觉,叫他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你好歹给我找身衣服,不然,不然我冻着了怎么办?” 李莲花抬手轻抚了一下鼻尖,顺道掩住了面上的笑意,随后才弯腰捡起了这小子丢在地上的衣服,朝木桶中的人丢了过去。 第66章 没安好心 做过了药浴之后,老胡医将人领回了屋里,给方多病又把了一次脉。 叫李莲花在一旁帮着问了几个身上的问题,随后便讨要了他的一滴血,告诉他接下来的四十九天里,每日都要做一次这样的药浴。 方多病并未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妥,便满不在乎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其实这老胡医用的法子也并非全无作用,只是兴许对方也没有想到,自己体内的四叶菡萏并非凡间的东西,再怎么以外物消磨,也都只是能消磨去极小的一部分。 不过能做到这一点,已是极其难得,若是能知道这老胡医的药浴方子,再加以调整,指不定他灵台里一些并非出自天界,而是凡间修真界的灵草,便可以给凡人使用了。 可惜这老头对他们印象不好,要搞到他方子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方多病没有强求,毕竟他所为,也不过是一个李莲花。 晚膳是方多病做的。 那只老胡医带来的兔子中午的时候对方料理了一半,剩下的他没有去动,只是用李莲花今日从城中买回来的东西做了三菜一汤。 李莲花自然而然地招呼着老头一起用膳,老胡医披回了那身花纹复杂的斗篷,一个人占了几乎两个人的位置,三菜一汤里大半都是这老头解决的,叫方多病险些没吃饱。 夜里两人回屋的时候,方多病一边将李莲花买回来的床褥跟铺在地上,一边说起隔壁的老胡医:“诶,李莲花,这老头稀奇古怪的,我总觉得他今晚一直用眼睛打量着我们,指不定要做什么。” 李莲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眉梢一挑,示意他坐上来。 晚上睡觉的床都还没铺好的方多病几乎立刻将手里的被褥丢到一边,坐上了床。 才一坐下,手便被这人抓了过去,一股熟悉的内力沿着脉门涌进了体内。 过了一会儿,李莲花收回了内力,面上却不免有些诧异,“你内力又有所进境了。” 他说的有所进境,是指的方多病在服了四叶菡萏之后,平日里的修行速度。 四叶菡萏的药力本就已经足够惊人,而一次药浴的效果,竟还能有所提升,这事若是叫这江湖中的其他人知道了,只怕这四叶菡萏,一夕之间便会成为江湖中人人追求的圣品。 不说别人,光是笛飞声这家伙,就够这小子受的了。 李莲花自然是不知道四叶菡萏对凡人而言真正的可怕之处,但说实话,如今能与方多病匹敌之人,也并不多,所以他倒也没有多担心。 他将方多病的手松开,“看来这药浴的作用,并不只是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减弱你体内淤积的药力,还扩宽了你的经脉,加速了你对药力的吸收,双管齐下,确实是有几分能治愈你的可能。” 方多病将被拉高的袖子恢复原样,眼睛却仍是盯着跟前这人,“所以你觉得,这药浴要继续,之后这老头若是做什么,我们见招拆招?” 李莲花并未回话,只是耳朵一动,似笑非笑的眼已经瞥向了大门处。 方多病起身走到了房门前,才将门打开,便见老胡医站在了门外头。 他递了一个有些粗犷的熏香炉过来,上面插着一根线香。 老胡医探头看向了安稳坐在里头的李莲花,用那把陈旧的嗓音缓缓说道:「泡过那药水之后夜里怕是要睡不着,你最好让他将这香点上,免得明日没有精力做第二次药浴。」 李莲花应了一声,只听懂了“你”、“他”,还有“药水”俩字的方多病抱着熏香炉关上了房门。 “这老头说了什么?”他问。 李莲花从他怀中的熏香炉里拔出了那根线香,横在鼻前轻嗅了嗅。 这味道嘛…… 有些熟悉。 老狐狸垂下的眼睫微微往上一抬,对上了臭小子凑上来的眼。 他嘴角微勾地将线香递了过去。 方多病学着他的样子,细闻着手中的线香。 “这不是……这不是你从前点的安神香吗?”他面色古怪地看着手中的线香。 李莲花见他那副吞了苍蝇的表情,眉眼间不由流露出几分笑意,这才慢条斯理道:“这线香与我的安神香,确实像了个八九成,剩下的那一分两分的,大约是为了叫这药性更强几分,特意换了味药。” 方多病晃了晃手里的线香,“你那安神香的方子是车狐得来的?” “早忘了。”他的方子应该是来自于当年某个结果在自己手上的采花大盗,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自然不曾放在心上。 李莲花将线香从他手中又取了过去,插在了窗沿上,又将窗户开了条缝隙后,才将线香点燃。 沉静的檀香顿时在屋里蔓延开。 李莲花如今身上没了碧茶,也不打算以身去试这线香的作用,便挥袖一扬,将自己跟前的香气一荡,随后便封住了自己的嗅觉。 方多病在后头有样学样。 等线香烧了差不多半截,李莲花才用剑气斩去了烧着的那部分,将剩下完好的半截随意地丢在了桌上。 彼时他们也确实准备睡下了。 方多病睡在新买的床褥里,回忆起昨夜抱了满怀的淡淡药香,不免浅浅地叹了口气。 只是一口气还未叹完,想着再看床上人一眼的方多病才将眼睁开,便对上了这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老狐狸这样笑的时候,一准没好事。 方多病缓慢又警惕地眨了下眼睛,“你不会是……” 李莲花却已经眼疾手快地用力点下了他的睡穴。 看着刚刚双眼还炯炯有神的臭小子那双大眼睛一瞪,跟着便歪着脑袋昏睡过去,他满意摩挲了一下指尖,看着睡着的人轻笑着解释道:“那老爷子想来也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好好睡一觉吧,方小宝。” 比起会波及到两人的安神香,自然是点睡穴,强制入睡这样的法子更便捷贴心。 李莲花曲起食指在方多病脑袋上轻敲了一下,这才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绕过了跟前的障碍物,从床尾爬上了床。 也不知道今夜那老胡医会做点什么,他还是早点睡的好。 取下了发簪的老狐狸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第67章 睡穴 方多病这被迫入睡的一觉没能坚持到天亮,夜色还深的时候,他便已模模糊糊地清醒了过来,之后随着一声极干脆利落的响动,他仿佛一下便冲破了穴道,双眼圆瞪起来。 裹着被褥的李莲花在上面转过身来,慵懒地瞥了他一眼,便又将眼闭上。 方多病无奈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睡穴,目光自然而然地顺着方才声响的来源望去。 只见李莲花平日里用来挽发的莲蓬发簪正扎在地板上,有小半都没入了竹制的地面中,除此之外还能瞧见一点不知是什么虫子的残骸。 他坐起身来,将发簪从地上拔了出来。 已经死无全尸的虫子散发着一股跟他药浴时用的某种草药差不多的气味,算不上好闻,但从这点来看多少能瞧出这虫子不是从野外来的飞虫。 也是,他们住在林子里,本就防备着这些蛇虫鼠蚁,屋内可洒下了不少防着这些个东西的药散,寻常的虫子又怎么可能进得来。 他用帕子将这飞虫的残尸收集了起来,跟着便起身到外头给李莲花清洗发簪。 不过以李莲花的脾性,大抵更情愿再花时间雕根新的发簪,也不愿意用这根钉过虫子的。 故而清洗过后,他便理所当然地将发簪收进了灵台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下午药浴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已经睡过了一觉,这会儿他两只眼睛精神得不能再精神。 他在地上蹑手蹑脚地翻了两回身,最终还是选择睁眼平躺的姿势。 那老胡医会给他送安神香也不是没有道理,方多病拢着双手无聊地想着,目光在房梁上转了一会儿后,便还是忍不住落在了李莲花的身上。 他的床褥正挨着这张床铺着,躺着的姿势只能看到这人垂落下床沿的一缕发丝,还有习惯性蜷在身前的一点指尖。 夜色看不清这人指甲上淡淡的粉,但李莲花的手本就生得修长漂亮,夜色勾勒出的轮廓足以引人遐思。 他盯着这只手久了,便忍不住曲着手肘支起了脑袋,越过了不算高的木床,看到了床上将自己裹得很是严实,只露了小半张脸的人。 李莲花爱干净,如今盖的被子也不是老胡医原本给他们的那一张,而是今日不知在哪里买的,罩被已经清洗过,凑近了能闻到被褥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藏青色的被褥簇拥着他白皙的面颊,鬓角的发丝也垂散在脸上,叫这小半张脸瞧着很是有几分可爱。 方多病光是看着,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只是他这头还没笑多会儿,床上应该是熟睡着的人却突然开口出了声:“大半夜的不睡觉,傻笑什么?” 方多病险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从地上跳起来。 任谁在偷看心上人时被逮个正着,都难免要生出几分心虚,更别说是如今这般场景。 有时候方多病真的很怀疑李莲花是不是修扬州慢修出了神识。 他索性坐了起来,“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傻笑?” 李莲花撩开了半边眼帘,兴许是因为窝在被褥中,声音显得软而懒散:“还用得着看吗,你呼吸变了自己不知道?” 或许是白天里那药浴里有什么奇效,又或许是这样的夜色本就叫人失了控制力,方多病趴在了床边,凑近了这张本就向着自己的脸。 “我睡不着就算了,你怎么也睡不着?是又做梦了吗,李莲花?”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鼻息却有些重,丝毫没有顾及地叫滚烫的呼吸吹拂在对方的脸上。 李莲花到底是懒洋洋地睁开了眼,不情不愿地答道:“你但凡少一句问题,我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方多病没接话,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烦不烦啊,方小宝?”李莲花拧了拧眉,抬手捂在他脸上,将他推开了些,跟着便翻了个身,不愿搭理人地将脸藏了起来。 方多病扒拉了一下他散在枕边的长发,“这地上太硬了,我看我睡不着兴许是因为睡在地上的缘故。” 他试探地说着,手肘支起了身体,大半个人都趴在了床上。 李莲花没将他蹬开,他便得寸进尺地拽起了地上的被褥,挤上了这张不大的床。 装睡的人这下才扭过身来,一双清明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我说方小宝,你够了啊——” 可惜话才说到一半,便因着意外戛然而止。 方多病轻轻挪开了点在老狐狸睡穴上的手指,勾着嘴角轻笑起来。 这一人一次,总算是打平了。 看着闭眼昏睡过去的人,他先是抬手给人掖了掖被子。 方才这人翻身的时候动作太大,被子都给揭了大半,如今被点了睡穴,扬州慢便也没再运转着,竹屋本就兜不住风,若是叫人着凉了,心疼的便是他了。 待被褥都小心地压好了,他才握住了李莲花抬到一半便垂落下去的手。 与解毒前相比,如今这双手要暖和上许多,柔软的指腹跟光滑的肌肤摸上去好似温润的暖玉。 方多病低下头,如上回一般在这双手的手背上轻柔地落下一吻。 只是这一吻并不如上一次那般,浅尝即止便叫他能克制住心绪。 “李莲花。”他脸颊贴着这人的手蹭了蹭,得不到满足的欲念在心口膨胀,只能呢喃着对方的名字,极力宣泄着压抑的情愫。 死老头的药浴果然还是有点问题。 方多病有些难耐地想着,目光黏在了跟前这人的脸上,看了许久,最终仍是没能忍住地俯下身去,试探地碰了碰身下人的唇角。 明明其他分神,甚至应渊他都已经吻过不知多少次,但真正碰到李莲花时,他只觉得背脊一阵战栗,仅仅是这般轻浅的触碰,便几乎要叫他失态。 他抬手轻抚了一下这人的脸。 被点了睡穴的老狐狸难得安静的,毫无防备的,甚至可以说脆弱地伏在跟前。 方多病闭了闭眼,到底没有继续做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往上挪了几分,将最后的一吻印在了这人的眉心处。 【没赶完明天的更新,明天又有事要忙,所以明天请个假,有看我最近更新时间的话就应该会发现,我彻底裸奔了tut 昨天下午的我还是5点40+才勉强摸鱼写完的_(:3」∠)_ 希望接下来能闲一点吧,还有我的状态能好一点,阴雨天真是要了我老命了,腰酸背痛得完全没办法长时间坐下来码字】 第68章 水来土掩 李莲花转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直到天光了才勉强闭了眼的方多病还没醒,那条被他拽上床的被褥给蹬回了地上,两人挤在一床棉被里,衣袂,手脚,甚至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 臭小子。 李莲花往后退开了一段距离,瞥了眼被自己枕在颈下的手臂。 寻常人这样被枕上大半夜都得又酸又疼,更别说这小子如今半点吃不得疼。 他坐起身来,被对方压着的长发为这个动作带来了几分阻力,他转过头拽自己头发的时候对上了臭小子还带着几分惺忪的眼。 李莲花目光淡淡地往下一扫,“昨天谁让你上来的?” 方多病抬手揉起了眼睛,嘿嘿地傻笑了两声。 李莲花踢了踢他还跨在自己腿上的脚,没好气道:“看来这一床被子还委屈你这个大少爷了,今天上午你给我去林子里砍竹子,把你要睡觉的床弄出来。” 方多病也知道点了老狐狸睡穴以求亲近这点可一不可再,未免被秋后算账,一早囫囵吃过了早饭后,他便拎着尔雅剑去左边那片竹林里取了两棵瞧着年份挺久的老竹回来。 使唤了人的李莲花坐在竹楼前随手削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木枝,不一会儿便削出了簪子大概的轮廓。 他用来做簪子的几乎都是寻常料子,一如他如今江湖游医的身份。 大多是黄杨木,春日里也会挑着收几支桃木。 他记着天机山庄里还有些紫檀木跟上好的崖柏料子,用来做发簪总归要比这黄杨木桃木的更好些。 方多病一边用剑气将竹子仔细地剖成两半,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正专注地垂首勾划着手中已经完成了雏形的发簪。 只是他动作才慢下来,老狐狸便头也没抬地提醒道:“今夜若是床还没做好,你便到堂屋里睡,想来用两张桌子拼一拼,总好过你睡在地上不是?” 方多病悻悻地收回了偷瞄他的视线,动作利落地将跟前要拿来做床梁的竹子都劈开。 他们满打满算,也就只打算在这里留最多两个月的时间,竹床做得不必过于精致,能睡便足够了。 方多病赶在下午药浴之前,便将简易的竹床做好,搬进了屋里,还把今早随意卷了起来的床褥铺在了床上。 只是这样一来,本就不大的屋子霎时便被塞得满满当当,两床之间只留了一道过人的小道。 李莲花看着也没说什么,只是招呼了臭小子一声,提醒他老胡医在外头等着他。 大抵是昨日已经在一旁盯着看过了一回,今日药浴的时候李莲花便没跟着过来,只是跟老胡医要了些草药,自己在屋中不知道做些什么。 方多病药浴的时候也没了昨日的羞意,板着一张脸地与老胡医对视,看着他如昨日一般挨个将该加的草药加进桶里。 没了李莲花,他运转起扬州慢的速度反倒是更快了,用比昨日还少了一炷香时间,便将桶里的药都吸收了干净。 老胡医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时都忍不住泛着亮光,叫扯过衣服将自己裹住的方多病快速留下一滴血后,便浑身泛寒地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晚膳的时候老胡医给他们添了一道菜,是车狐这边才有的特色吃食,有些像中原的肉夹馍,只是车狐这边用来夹着肉的是烤得焦脆的馕,里头的肉不知道是什么肉,下了许多车狐这边的香料,闻着很是特别。 方多病取了一个仔细嗅了嗅,与李莲花对视一眼后,故意问:“喂,老头,你今日怎么这么好心,这个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老胡医也没跟他客气,「哼,你可以选择不吃。」 刚刚给了方多病眼色的老狐狸这才出来打圆场,“这肉,想来该是鹿肉吧?” 早上老胡医回来得迟了,身上的背篓虽说没见着有什么大物件,但瞧着也是有装东西的,想来这鹿肉该是跟山上旁的猎户换来的。 毕竟这老胡医瞧着平日里也不怎么进城,平日里的一些物品总得有获取的渠道。 他又凑近了闻了闻肉中的香料,随后张口连着里头的肉跟外头的馕饼一齐咬下。 方多病双眼立刻紧盯着慢条斯理地将口中东西咀嚼咽下的李莲花,手中拿着的馕饼都被捏得咔嚓一声裂开来。 李莲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敲了敲他跟前的碗,示意他将手里已经开始淌肉汁的馕饼放下。 随后才看向老胡医,笑着道:“若是我没尝错,这肉中的香料除了常见的那些之外,应当还有藿香,可清热解毒,也有助眠之用。” 他流转的目光又转到方多病身上,道:“老爷子这是怕你药浴后药劲太大,夜里睡不着,特意给你做的。” 若是真是如此,又为何要用鹿肉来做馅? 药浴过后本就比平日里更燥热几分,哪怕加了藿香缓解了几分,也避免不了夜里辗转。 只是除了叫他更燥热些,心火烧得更旺些外,这法子对他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怎么看都无伤大雅且光明正大的报复,是这老胡医故意而为之。 方多病视线与李莲花一触即分,随后抬了抬自己刚放下了馕饼的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老爷子你见谅。” 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了碗里被自己捏得乱糟糟的馕饼,爽快地咬了一大口。 老胡医拿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他俩,尤其在李莲花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转回了方多病身上,哼笑一声后,自己也拿起一块馕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夜里李莲花不知寻了哪里洗漱了回来,穿着一身白衣,也没系腰带,只披着狐裘推门进了屋。 方多病正蹲在今日做的竹床前,打算将凸起了一点的一根横梁再处理一下,见他这副打扮进来,不由得愣了一下,目光登时便有些转不开了。 李莲花轻描淡写地飘过来一眼,人已经走到了桌前,将昨日老胡医送来的香炉取了出来,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根完好的安神香,随手点燃了后插进了香炉里。 方多病一脸无语,“你从哪儿又找来了这安神香?” 老狐狸答得理所当然,“自是问老爷子要的。” 他将眼一抬,悠悠地又看了过来,“我说方小宝,你还是快躺下,免得待会儿在地上睡上整夜,着凉就不好了。” 难怪下午的时候一直待在屋里,原来是在鼓捣安神香的解药。 已经有几分昏沉的方多病念叨了一声“老狐狸”,便不情不愿地躺到了床上。 第69章 失态 之后的一个月时间,每日里他们几乎都要与老胡医斗智斗勇。 老胡医对他们要说恶意,倒也不至于,只是方多病这个送上门来的药人,若是能想法子得到,自然是最好,若是得不到,这每日一滴血的报酬也勉强可以接受。 对方多病他们来说,老胡医虽说有些手段,但两人足够机敏,武功上对方更是难以企及,所以为了治病,老爷子的这些手段也并非无法接受。 只是这便苦了方多病。 这老胡医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对李莲花的心思,药浴日渐叫人心里冒火不说,还经常给他们做些助阳的吃食,吃得方多病夜里瞧见李莲花解了头发要睡觉的时候没忍住流了鼻血。 即便是李莲花这个老狐狸,看见他用手堵着鼻子,还直淌鲜血的模样也不由得一怔,随即没忍住地抬手抵住了额头,轻笑出了声。 “我说方小宝,你若是实在躁得慌,便到外头解决一下再回来。”他眼睛微微弯起,手从前额滑到了下颌,将脸轻轻地托着:“免得憋出什么问题来。” 方多病好不容易止住了鼻腔流的血,脸上还带着血迹,闻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倏地站起身来。 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本来只是逗逗他,想着他也会像平日那般与自己斗嘴的李莲花却是愣了愣。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地曲起手指轻敲了下眉心。 明知这臭小子的心思…… 只是还不等他将手放下,刚刚才出了房门的方多病便又折返了回来,推开屋门的力气还挺大,发出了老大一声噪音。 李莲花抬眼朝他看去,不甚明晰的烛光中,只瞧见了他湿漉漉的,挂满了水珠的脸。 方才流的鼻血已经冲洗干净,鬓角的碎发贴在面颊上,又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叫这张年轻的面孔上透出一股子倔劲。 “方小宝……”他下意识地轻声道,却又觉得好似说什么都有些不合时宜,便临了改了口:“这大半夜的,赶紧睡觉,还剩几日时间了,熬过去就好了。” 方多病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跟前,在他慢慢变换了的神色中,忽的蹲下了身,将脸埋在他腿上。 滚烫的鼻息几乎是贴上来的瞬间,便已经透过衣衫,熨进了大腿的皮肤。 李莲花试着抽了抽腿,可惜这臭小子跟块膏药似的,黏上了便不松开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膝盖,缓和了语气:“方才笑话你,是我的不是,只是你也这么大个人了,作这副小儿情态,被老爷子知道了,只怕是要笑话你了。” “我难受。”方多病勉力克制着欲念,声音免不了有些沙哑,尤其如今脸还埋在李莲花腿上,说话便显得瓮声瓮气的。 李莲花敲了下他的脑袋,“敢情你难受,还得叫我陪着你难受?臭小子心眼挺小啊。” 方多病脸往上蹭了蹭,仰起了闷得泛红的脸,黑黝黝的眼流露出几分情愫地盯着跟前的老狐狸,“李莲花,那些东西你也吃了不少,虽说没有药浴,但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趁着老狐狸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抚上了眼前的侧腰,“只有我一个人这般招架不住,也太丢人了点……” 李莲花拍开了他的手,“说话就说话,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 是不像样,但他忍不住了。 方多病抓住他的手腕,“那个老头,他就是故意的。” 分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也看出了李莲花的油盐不进,才这样故意折腾他。 李莲花被他委屈得都带上了鼻音的声音给弄得一顿。 也是这瞬间的破绽,人便被扑了个满怀,霎时间陷进了还未抖开的被褥里。 年轻人滚烫的身体熏得他心跳都好似滞涩了一下。 他用拇指的指甲轻掐了下中指的指腹,竭力忽视掉抵着自己的事物,缓和了语气地拍了拍臭小子的后背,“老爷子给你药浴的方子是有几分烈性,你精力旺盛也是在所难免,实在不行,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城里……” 方多病登时撑起了身体,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这人方才被他扑得猝不及防,兴许还有几分慌乱,但如今已经彻底缓过劲来,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好似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甚至连揶揄都那么恰到好处。 方多病心口烧灼的火只一下,便被灭了大半。 他垂下眼睫,“不必了,不是你说的吗,这种事再熬几日就过去了。” 虽是这么说着,但人却没动弹。 李莲花还搭在他背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是略带几分无奈地催促道:“实在不行,便给你多点两支安神香,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他的态度与往常无异,方多病却仍是从他滑过自己颧骨,避开与自己对视的目光中察觉出些许闪躲的意思来。 这人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方多病将脸埋在了他的肩上,本就打算入睡的人穿得并不厚重,哪怕亵衣比夏日的厚一些,但也只是一件单衣。 轻蹭了几下,衣襟便几乎要被他给蹭开了。 他有些贪心不足地慢慢收紧了抓着这人的手,鼻尖触到了这人颈侧皮肤的那一刻,一切再度戛然而止。 李莲花垂首看了眼晕在自己身上的方多病,颇有些不自在地扶住了这小子的肩膀,将人从自己身上挪开。 被人倾心受人追求在他这儿也不算少见,他还是天下第一的时候自不消说,即便是成了李莲花之后,生活漂泊不定,也总有因着他这副皮囊而青睐的女子。 只是男子……还是头一回。 尤其是这男子并非旁人。 他侧过脸去,看向昏睡在自己身旁的方多病。 这臭小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同为男子,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讨了这个臭小子喜欢。 他轻叹了口气,打算起身去旁边的竹床上睡,将这张床留给方多病,只是才弯腰要将这小子扶好,便猛地又被抓住了手臂。 李莲花心头一跳,双眼下意识地朝方多病脸上望去。 这小子皱着眉,却并未转醒,只是挣扎着,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声“李莲花”。 被呼唤的人眼睫微微一颤,手却是拢起了剑指,在他的睡穴上又补了一下,叫人彻底睡死了过去。 第70章 窗户纸 四十九天即将到了尽头。 还差一日,这磨人的药浴便要结束了。 李莲花坐在窗边,看着外头鲜嫩的绿意,悠闲地发着呆。 这会儿正好是方多病药浴的时间,只是他们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前院,与后院背道而驰,自然是看不到正在后院泡着药浴的人。 方多病药浴的时候因着要运转内力,所以并不能很好地观察跟前的老胡医究竟有没有搞些什么小动作。 他前段时日总会在一旁看着,只是自那日后,臭小子便有些避着他了。 他正好也渐渐摸透了老胡医的药方,虽说药材的配比这最难的一点还没有半点头绪,但这并不妨碍他前两日当着老胡医的面点出了药汤里关键的那味药材,叫这老爷子重新寻回了那份随着时间逐渐消弭的投鼠忌器。 猜到了对方不会随意在药汤里动手脚后,他这两日便没在一旁看着,也正好遂了这小子的意。 半个时辰后,方多病满脸疲惫地从外头进来。 四十八天的药浴多少是缓解了些他身上的痛楚,但要说解决,还远远不够。 毕竟他如今只是肉体凡胎,这个世界又没有灵气,他再怎么练,顶多也就练成先天之体,仍是不足以消化他体内可以称得上磅礴的四叶菡萏药力。 只是这些天来遭的罪也不能说是白受了,至少如今李莲花还在跟前,哪怕知道了他的心思,也还守着没有溜走。 方多病看了眼坐在窗边望过来的人,闪躲地垂下了眼睫。 倒也并非真的羞于这份感情,只是若是真捅破了窗户纸,他害怕跟前这人最后还是会寻了别的借口离去。 毕竟要治他的身体,也并非非要跟着一起,这人真要自己一个人去寻药,他根本没办法阻拦。 他从包袱里取了一身新的里衣后,便又出了房门,去附近的河里洗澡。 如今虽说入了春,但寒气还未完全褪去,河水仍带着几分刺骨,对他这身燥热倒是正好。 被这身火气燥得心不在焉的方多病也没有注意到,他拿着衣服离去时,李莲花转过头来看着他背影的目光。 他在河水里游了一会儿,找了块临岸的石头靠着歇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热气慢慢消了,才扎进水里摸了两条鱼,随手用旁边的草搓成绳,挂起鱼嘴,将两条鱼串在一起拎回了竹屋。 叫他有些意外的是,今日做饭的人是李莲花。 他看了眼手上的鱼,又想起了这人做的辣椒莲子羹,后脑不由得一麻,也忘了自己还装作躲着他的事,一个箭步上前,便将他手里放盐的大勺取过来。 “怎么今日换你来做饭?”他将鱼放到一边,取了筷子夹起锅里的菜试了下咸淡,确定没加过盐,才将大勺里分量还算恰当的盐拌进菜里翻炒。 边炒还边拧着眉,看向被夺了大勺后一脸无奈的老狐狸,“这些时日那老头不是都抢着做饭吗,怎么今日不做了?” 老胡医抢着做饭,还不是因为两人油滑得很,老家伙使了那么多法子都不见成效,只能想办法离间他们。 他看出了方多病对李莲花的情谊,也看出了李莲花的故作不知,这才不断给方多病进补,想看两人彻底闹翻,届时他浑水摸鱼的可能,自然比如今要大得多。 这个老胡医从未放弃过将方多病留下来,做成自己的药人的可能,尤其是他从得到的血中了解了方多病的血确实是闻所未闻的宝贝,而他始终研究不出头绪的时候。 在药浴的这四十八天里,李莲花陆续解决了不少蛊虫,其中多是各种各样的傀儡蛊。 若是换个武功差几分,又或是心性不够机敏的人在这里,只怕早就中招了。 不过李莲花向来没有将自己做的事说出来的习惯,他看着方多病望过来的视线,目光扫过了老胡医那扇距离这边并不远的窗户,轻笑了一声,“明日便是药浴的最后一日了,我们好歹受了老爷子许多照顾,总得做点什么,谢谢人家。” 方多病看了眼锅中的菜,眼观鼻鼻观心,将那句“你就是这么感谢人家的?”咽进肚里。 李莲花在一旁净了净手,也放下了挽着的袖子,目光瞥向正专心炒菜的臭小子身上。 不过就是之前研究菜谱的时候多拿这小子试了几次菜,如今见着他下厨,竟吓成这样。 从前这小子死皮赖脸地留在莲花楼里,跟笛飞声两个人一起嚯嚯了他多少东西,不也吃得挺好的,也不见这臭小子少吃了多少。 方多病没一会儿便将这盆菜炒好了盛在盘中,打算处理自己拿回来的两条鱼。 转身见李莲花还在厨房里,还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才想起了自己还避着这人的事。 他垂下眼,问:“鱼想怎么吃?” “不如做成酸菜鱼,虽说老爷子这里没有酸菜,但他腌了不少小菜,想来用酸菜鱼的做法,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莲花在做菜上向来不拘一格,提议得真情实感。 方多病却只想喊祖宗。 他最后还是将这祖宗弄出了厨房,两条鱼一条红烧,一条油炸过之后淋了辣口的芡汁,里头稍稍加了点车狐的香料。 没了老胡医的作妖,方多病下午又在河水里泡过了,夜里状态比前几日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方多病借着从窗户的缝隙透入屋内的月光细细打量着另一张床上的李莲花。 还是李相夷的时候,这人便生着一张轮廓柔和的脸,只是李相夷顾盼间眼眸间竟是锐意,所以从未有人觉得这张脸软和。 但这样柔和的轮廓放在平日里不管做什么都带着几分慵懒的李莲花身上,便尽显得温润甚至温软,尤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是那样的场景,所以也不能怪他总惦记着,想要护着这人。 毕竟刚出江湖的时候,他满心都是锄强扶弱,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 他看得久了,大抵是被对面的人察觉到了,只见这人轻轻翻了个身,给他留了个后背。 方多病慢腾腾地眨了下眼,未再掩饰地将气叹出了声。 第71章 动手 泡完了最后一次药浴,方多病避开了老胡医伸过来摸他的手。 只是老胡医手上有他的血,血中的药力究竟消磨了多少,他本就一清二楚,如今见他一副打算就这么结束治疗的模样,连忙望向李莲花道:「他体内的药力比我想象的更强,这四十九天的药浴未能将其化解,但我手头上还有其他方子,不如你们在我这里再留一段时日,试试看其他的方子。」 “能缓解几分对我们而言,已经是幸事了,老胡医不必介怀。”李莲花朝他微微一笑,“只是我们出来的时间有些太长了,连年都是在边关过的,过段时日便是我同伴母亲的寿宴,我们自然得往回赶了。” 老胡医仍是百般挽留,见两人都不为所动,最后才僵着一张脸,连晚膳也没用地将自己关在屋里。 外头夜色渐渐深了,而随着日子逐渐转暖,这片山林也好似慢慢活了过来,入夜后难免多了许多动静。 李莲花将支起的窗户放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递给了方多病。 尽管从未见过,但方多病觉得自己对这枚药丸并不陌生。 他轻轻拈了一下不算十分圆滑的小丸,问:“安神香的解药?” 李莲花眉梢轻挑了一下,运转起内力传音道:“老爷子看起来不想放过我们,你这天机山庄大少爷,户部尚书家贵公子的背景想来是不起作用了。” 方多病也不意外,“这老头年纪一大把了,若是他处理得当,旁人未必会相信我们是栽在了这里,只要他说我们四十九天之后并未治愈,所以向西行了,去寻别的治病法子,蒙混过关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值得他冒一次险。” 李莲花却是走近了几步,深深地看着他:“所以这药浴,对你来说确实没用。” 方多病一愣,片刻后到底是摇了摇头,“也不能说完全没用,只是作用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不过至少如今没那么疼了。” 就是用疼痛换了点别的,同样难熬的东西。 李莲花缓缓地眨了下眼,并未再说什么。 外头已然飘起了薄雾一般的迷烟,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再细听,还能听到越来越密集的振翅声,由远及近。 忽然的,一道阴影落在了窗棂纸上,透过屋内并不明亮的灯,能隐约看到是只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飞虫。 而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随着这只飞虫的落下,密密麻麻的黑色铺满了门窗,甚至有几只已经透过缝隙钻进了屋里,直扑向两人。 他们这些时日撒在屋子周围的驱虫粉大抵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胡医给替换掉了。 方多病看着越来越多的飞虫皱起了眉。 他抬手抽出了放在他们包袱上的狐裘,罩在了李莲花身上,运转起内力,用掌力一掌挥向了跟前的几只飞虫。 李莲花按住他的手,“不必浪费力气。” 方多病忍住反握他手的冲动,朝他望了过去。 只见这人从腰间取出了火折子,吹燃之后掷向了窗户。 这些虫子并非南胤以秘法养成的业火痋,大多都畏火,所以火攻是最快的法子。 尤其是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座屋子是座竹屋,哪怕老胡医已经为这竹屋上过一层防火的涂料了,也难以避免其比寻常房屋更易点燃的事实。 不一会儿火焰便几乎要将两人包围起来。 李莲花轻掩着口鼻,抽出了清光剑,挥出的剑气将烈火劈开的同时,这不大的竹屋也几乎被他劈成两半。 这些时日他内力又恢复了几分。 在他劈开竹屋的瞬间,方多病扬起了床上的棉被,冲在了前面。 彻底抖开的棉被撩起了火苗,似一张着火的大网般在他手中随意翻卷着,所过之地飞虫无一遗漏地被厚重的棉被兜住,飞快地沾染上火星。 李莲花跟在他身后,长剑不时扫过后方,守住了棉被顾及不到的地方,每一剑都扫落下成片的飞虫。 只是在二人即将突破这密密麻麻的虫阵时,他忽的眉目一凛,望向了右侧。 细微的,嗡嗡的声响夹杂在飞虫振翅的声音中十分不显,但李莲花却偏巧是抽丝剥茧的细致之人。 中原极少见御虫控蛊者,但苗疆一带虫师蛊师却屡见不鲜,像已经灭亡了的南胤,亦是如此。 控虫蛇之法多是依赖特定的声响,以笛声、铃声、哨声居多,但偶尔也有其他,显然老胡医用来控制这些不知是在何处饲养的飞虫的,便在其他的范畴里。 李莲花虽不知他是以什么器物的声音来控制这些飞虫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寻出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小宝,这边。”他将长剑收归剑鞘,整个人朝方多病贴了上去。 而随着他撤剑,寻着空隙的飞虫汹涌而至。 方多病反应却是极快。 只见他揽住李莲花的腰,手中有大半都烧着火苗的被褥猛地卷向了身后扑来的飞虫。 他转身的速度极快,那只捞着李莲花腰的手将人猛地旋转了大半圈,将两人一前一后的位置调换了过来,而腾出了双手的李莲花在被他搂着转身的时候,快速地从清光剑剑鞘的另一头抽出了另一把短剑,顺势朝他听到声响的方向飞掷而出。 几乎是在短剑掷出的瞬息之间,那道操控着飞虫的声响戛然而止。 原本前仆后继地袭击他们的飞虫瞬间便乱了起来,原本统一的振翅嗡响霎时间便没了章法。 即便飞虫在夜里多有扑火的趋光性,但对如今熊熊燃烧的烈火散发出的灼热仍是有本能的畏惧。 方多病将几乎已经烧到手上的被褥甩到一旁,那些被裹在被褥中的飞虫早已被烈火烧得噼啪作响,散发着阵阵诡异的焦香。 没一会儿,那些扰人的飞虫便四散到不知何处了,地上还有一些旁的毒虫乱爬着,跃跃欲试地朝他们靠来。 方多病从灵台中取出了一株只有食指长短的灵草,动作极轻地别在了李莲花的腰带上。 这灵草一出,那些毒虫顿时齐齐退去,只留下了两人停在原地,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下四目相对。 第72章 端倪 雀跃的火光将李莲花白皙的面颊映成一片暖色,叫本就清隽的容颜多了几分灯下美人的柔美。 方多病搂在他腰上的手仍未松开,甚至因为这双在火光下越发晶莹的双眼映出了自己的面容,而下意识地将掌下的腰肢搂得更紧了几分。 李莲花眼睫一眨,视线便忽的转开来,只是正要从这个姿势挣脱,他便瞧见了方多病不自然轻颤着的手。 通红一片,甚至渗着血的手被藏了起来,只露出了虎口一点边缘能瞧出不对,但偏偏这小子方才一时握紧了手,伤口的血才透过指缝,也跟着泄了端倪。 他便也不急着换个姿势,而是借着如今的亲昵,在方多病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这只被藏起来的手。 方多病疼得“嘶”了一声,掌心再也握不住,也或许是知道再握下去也没有意义地松了开来,露出了生着水泡,红肿还有因为水泡破裂而开始淌血的掌心。 真气短时间内挡住火势确实并非不可,但肉体凡胎又怎么可能跟火焰抗衡。 方才抓着火已经烧上了方多病握着的被角,只是那些飞虫过于密集,若是没了这层遮挡,哪怕他们能挡住大部分的飞虫,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老胡医的这些飞虫自然不可能只是飞虫,他自己体内有四叶菡萏的药力便罢了,不论什么飞虫沾了他的血都必死无疑,但李莲花却不同。 哪怕是天下第一,也有被种下蛊虫的可能。 他自然宁愿舍了这点掌心的皮肉,去换得李莲花的安然无恙。 当然,他也有想过若是实在没办法了,便当着李莲花的面取出虫蛇不敢靠近的凤翎草。 这草虽是叫凤翎,却是在金翅鸟聚集之地生长的,性属火,味甘甜,算是金翅鸟幼鸟的一种零食,吞食之后能叫羽毛更加鲜亮,也更容易掌握金翅鸟翎羽这方面的天赋。 他从前在司凤换羽的那段时日,常拿凤翎草逗因着翅膀生了新的翎羽,十分敏感而不愿意与自己亲近的小鸟妖。 因为沾染了金翅鸟的气息,这种凤翎草周遭不说虫蛇,便是旁的鸟类,哪怕鹰隼,都是不敢靠近的。 不过若是在老胡医死前将这凤翎草取出来,要怎么向李莲花解释,也是一道难题。 这也是为什么直到飞虫开始四散了,方多病才将凤翎草偷偷别在这人后腰。 只要最后他能及时将凤翎草收回来,那些虫蛇退去的原因,便只会是因为操控它们的老胡医身死。 “这病没治成,反倒叫你添了新伤。”李莲花仍握着他的手,抬起眼来,“看来你我这一行的运道,实在是差了些。” 他看了眼方多病出来时还没忘带上的包袱,抬手将包袱从这小子肩上解了下来。 他们出边城的时候带着的一袋子珠宝,还有一些药品衣物都在包袱里,若是没了,只怕他们要在车狐耽搁不少时间,也难怪这小子危急关头了也没将它忘了。 李莲花在里头找到了金疮药,揭了盖子便要给方多病这只受伤的手上药。 只是等再抓起这只手时,撒药的动作却是一顿。 这解包袱取药,统共加起来也不过片刻时间,但偏偏这么点功夫,方多病受伤的红肿竟是开始渐渐消退了下去,就连方才出血的破口,也好似开始愈合了一般,血痂都凝了起来。 甚至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能瞧见鼓起的水泡慢慢地瘪了下去。 他捏着金疮药瓶的手一紧,但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若无其事地说道:“可惜这竹屋都快烧没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对症的草药,只能先将就着用金疮药,等待会儿进了城,再带你去医馆看看。” 其实若是换做手臂之类的位置,用金疮药便罢了,也不能算不对症,毕竟烧伤也属外伤。 只是烧伤若是只用金疮药,伤口必定会留下瘢痕。 方多病伤的是使剑的右手,若是留了瘢痕,往后握剑哪怕不多,也难免会有些影响。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烧伤。”方多病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瞧着他对自己的关心便没憋住笑,“不过就是我刚刚不小心握了一下,将水泡挤破了瞧着才有些吓人。” 有四叶菡萏的药力在,哪怕比这再重些的烧伤,也不会留疤。 幸好这次伤得不重,痊愈起来速度快些,也能说是他体质好。 若是伤得重了,四叶菡萏的药力被激发出来,反倒愈合得更快,那时才叫说不清了。 将金疮药撒上后,李莲花又从怀中取出了帕子,给他系好了,才退开半步,抬眼去看跟前火势渐渐消下去的竹屋。 也幸好当初建这竹屋的时候,老胡医便清空了周围的草木,地也被翻过了,种上了一些药材,后院更是空了老大一片,连带着篱笆外都有一段路是泥土地。 这一大片空地拦住了火势的继续蔓延,没了烧灼物的大火烧得没东西了,便只得小了下来。 不过即便火小了些,瞧着也还得烧上一两个时辰。 李莲花也没打算想法子提前灭火。 他提着清光剑,朝老胡医的方向走去。 那安神香燃起的薄雾早就在烈火灼灼的热气中逐渐散去,而那些虫蛇也早在凤翎草的作用下不知退去了哪里。 老胡医的尸体便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李莲花那一剑正好贯穿了他的喉咙,在他脖子上留下一个血洞,而短剑则飞落在更远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迹。 方多病赶在他之前将短剑捡了起来,拎到了附近的河里清洗掉握柄上的血迹,才甩干了短剑上的水珠,将其归回了清光剑的剑鞘内。 彼时李莲花已经查看完老胡医的尸体,从他身上翻出了一些瓶瓶罐罐。 里头有的大抵还是装了蛊虫,瓶子一晃便能听到里头活物的声响,还有的是不知作用的药,甚至还有一瓶毒。 李莲花没将这些瓶瓶罐罐收走,而是放回了老胡医尸骨的身旁,留在此处,也算陪这老爷子走过最后一程。 第73章 叶子 眼见着待了一个多月的地方就这么没了,两人也没什么感伤的。 毕竟这老胡医打从一开始就长满了心眼,最后会演变至此,也不算太超出预料。 他们也没打算继续待在这里,各自围上了面纱,遮掩住他们与车狐人不同的一头乌发后,便往城中地方向走。 老胡医毕竟是退下来的御医,如今的徒弟还在王府当值,若是死在他们手上的事被对方发现了,到底是平添许多麻烦,倒不如注意着些。 启程前方多病瞥了眼仍别在李莲花后腰的凤翎草,正蹑手蹑脚地打算将其收回,只是手还未碰到这人的后腰,便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 李莲花反手格挡着他的手,一脸狐疑地侧过脸来看着他:“我说方小宝,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方多病也没慌,反倒淡定地绕过了他的手,光明正大地落在了这人的腰上,将凤翎草收回了灵台后,笑着道:“方才没注意,你后面沾了灰。” 李莲花瞥了一眼他还在自己腰上轻拍着的手,淡淡道:“这白色腰带上沾了灰,只会越拍越脏,先去城里吧,等寻个客栈落了脚,将衣服脱下来洗洗就是了。” 方多病便也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 如今夜色还深,距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都还未开,只是外头也有了些赶路的人在等着了。 方多病寻了个地方招呼李莲花坐下。 他们从竹屋里跑出来的时候虽说带上了包袱,但仍有许多东西留在屋里,被大火一把带走了。 虽说都是可以花钱买的,但至少如今两人想要喝口水,都寻不着盛水的东西。 眼见着方多病起身要去找有没有大片的树叶能盛水,李莲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行了,你也别忙活了,等城门开了,你还怕没水喝?左右不过是再等上一两个时辰的事。” 一两个时辰不喝水,也不过口干一些,又不会将人给渴死。 方多病便也没非要起身去找水,只是看着跟前这人干燥的嘴唇,略有些分神。 李莲花心神却未曾放在他的脸上,而是看着那只被自己抓住的手,顿了一下后,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解开自己不久前才打上的结。 方多病登时便回过神来。 他抬手才想避一避,便被这人拧着眉地拍了下手腕。 “动什么动,这会儿正好没事儿,我再给你看看伤。” 这一路来,方多病手上的伤口都又痒又疼,不时还会抽搐几下。若不是他如今对疼痛的忍耐又高了许多,怕是早就叫唤起来了。 可这种痒痛如今已经逐渐好转,足见他伤口应当是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如今自然不能叫这人瞧见。 “不是上过药了吗,又不是什么重伤,拆来拆去的多麻烦啊。”他将手护在身前,“再说了,就算拆开了,如今又没有别的药,难不成你要再给我上层金疮药?” 李莲花难得没说过他。 但他的目的本也不是真的非得看到手上的伤口,如今方多病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这小子其实很清楚自身的情况。 他轻轻扯了一下方多病护在胸前的手,意有所指地轻声道:“反应那么大做什么?我是要看看你的伤,又不是要在上面再捅一刀,你不想让我看,我不看就是了。” 方多病放任着他拉过自己的手,给自己理了一下绑着的手帕。 手帕到底短了些,绑在伤口上显得有些局促。 他提着心口地直到这人将他的手松开,才慢慢软下了眼睛,“还有好一会儿才开城门呢,要不要歇一会儿?” 李莲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后道:“这里靠近城门,又聚着不少百姓,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用不着守夜,就在这儿眯一会儿就是了。” 方多病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老狐狸身体力行地将身上的狐裘裹紧,寻了个地方靠着,没什么防备地闭上了眼睛。 他坐过去,就这么挨着李莲花,肩膀挤着肩膀,叫本闭了眼的人又瞥了他一眼,才勾起嘴角地抱着包袱跟尔雅剑,也跟着做出小憩的模样。 两人渐渐便靠在了一起,慢慢熬过了城门开启前的这一个多时辰。 等开城门的动静传来,两人齐齐起身时,眼神又都带着清明,好似并未真的睡着过一般。 两人进城后也不急着离开,毕竟如今他们身上只剩下一个包袱,即便要离开,至少马匹跟路上的干粮水囊这些都是要再备着的。 只是如今时间还早,城中许多店铺都还未开门,他们便先寻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两人一人一间。 李莲花进屋时方多病还在房门外看着,直到看着他与自己对视了一眼,关上了房门,才跟着进了房间。 只是他不知道,另一个房间里的李莲花也并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检查了一下门窗,随后在桌前坐了下来。 他将手伸入袖袋中,摸出了一个瓷瓶。 瓶子很小,也是从老胡医身上搜出来的,只是里头不知是用来装什么的,搜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空的了。 他猜大抵是用来装某种蛊虫的。 不过这会儿里头却不是空的。 李莲花揭了盖子,将瓷瓶倒转过来,便轻飘飘地落下了一片青翠又鲜嫩一小片叶子。 方多病将那株草放在他后腰时,他一开始并未发现,只是那些蛊虫退去得太过蹊跷,这株草又有股淡淡的暖意。 臭小子将手放在他腰上时这股暖意还不显,毕竟这点温度哪里比得过人的掌心,只是当方多病拿着短剑去清洗的时候,他便渐渐察觉出了有些不对。 等他摸到了后腰这点暖意是因为一株自己不认识的草药时,已经能听到方多病往回走的脚步声了。 他便也只好取了一片叶子,将这株草药又插了回去。 李莲花用手指轻轻拈起这片叶子。 凤翎草生得便有些像一支翎羽,他摘下的是最下面的一片叶子,大概只有食指指节长短,细细的一片,跟缩小了的柳叶似的。 乍一看并不出奇,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普通,但若真的普通,又怎么可能触手生温。 第74章 选择 李莲花将这片叶子放在鼻前细细闻了一下。 叶片上带着一股从未闻过的清雅香气,有些偏甜,但却叫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并非是因为不喜叶子上的味道,而是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他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忌惮,就好似……受到了威胁一般。 看来蛊虫会退去,确实是因为这株被臭小子藏在自己身上的灵草了。 可是这株草药又是什么呢? 之前方多病又将它藏在了哪里,若是一直在身上,为什么对那些飞虫不起作用?难道是因为老胡医对这些飞虫的命令会让它们无视掉这株草药的作用? 可是老胡医死之后。虽说时间很短,但那些虫蛇确实还在朝他们靠近。 那些虫蛇退得突然,所以这株草药,应当也是出现得突然。 那个小子,究竟将它藏在了哪里? 李莲花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从那次元宝山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后,方多病便跟从前有了很大差别。 不再像生瓜蛋子一样。 成熟尚且可以说是长大了,但在单孤刀的事情上,还有他身上的碧茶之毒上,这小子知道的未免有些太多了。 天机堂在情报上若是真的能胜过百川院,只怕如今便不是以富裕跟机关造物闻名,曾经老堂主的得意门徒何晓惠的师兄琵公子。也不会多年音讯全无,始终寻不到人。 回忆起那些好似写完了自己另一个结局的梦,李莲花有些不敢肯定自己内心的猜测。 但既然自己可以梦到这些,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方多病也或是做梦,或是以别的方式得到了与他梦中一样的信息。 这世间,或许真的有鬼神之说也说不定。 兴许那小子,得了什么仙缘,所以不光是突然出现得这株能驱散虫蛇的草药,就连让他变成如今这般药力淤积,内力又突飞猛进的灵药,也是源自于这份仙缘? 方多病说的奇遇,大抵比他想象的还要惊奇吧。 李莲花将这片叶子收好,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眉心。 如今除非拿着这片叶子去跟方多病当面对质,否则他实在难以用寻常的角度来推敲出一切的答案。 他重新裹好面纱,下楼后用车狐话跟跑堂要了洗漱用的热水,等水送到屋里,他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狼狈,才算放松下来,躺下歇息。 另一头方多病并没有休息多久。 手上的伤口痒得很,比起已经习惯了的痛更叫他受不了。 他拆下了李莲花绑着的手帕,擦去了上面的金疮药,便见原本的水泡,破裂还有红肿的消失了。掌心的皮肤留下一层淡淡的粉色。 方多病用另一只手抚上去,这层粉色大抵是新生的皮肤,摸上去又嫩又滑。 也难怪这么痒。 本来体内已经平衡了的四叶菡萏药力因为他的受伤,分出了小股的药力到他的掌心,让他的手快速,又不至于那么快地愈合,渐渐在破口处生出了一层新皮。 也幸好他体内的药力已经平衡了,不至于他一受伤,药力便一股脑地涌过去,让伤口以最快的速度愈合,否则李莲花给他上药的时候,兴许上到一半他伤口就已经好了。 外头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不单只卖早点的摊位都支了起来,那些关了门的铺子也到了开门的时间。 方多病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先行去置办东西。 虽说不知道李莲花是否还有意带他往西行,但不论是西行,还是折返,他们都仍会遇到荒漠,他还是选择新买了两匹骆驼。 他们没打算在城中久待,大抵今日,最迟明日便要启程,所以许多精细的东西,比如说他们之前带着的小锅便没办法补到新的,只能在铺子里寻了个稍微方便携带的。 等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中午了。 李莲花房门还关着,也不知道醒来了没有。 方多病将东西放下后,拎着新买的衣服,在隔壁的房门口徘徊了几下。 里头果然很快传来了老狐狸有些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门没上锁,他轻易地将其推开。 李莲花没坐在桌前,而是仍在床榻上,只是也并未躺着,双足已经穿上了靴子,只是衣摆还有些皱,瞧着像是刚起身。 方多病视线最后还是停在他脸上。 这人大抵应该是躺下歇了一段时间的,如今面上还有才醒来时的慵懒惺忪,面色却有些淡淡的,比昨晚他们靠在一起睡觉时冷淡了许多。 方多病对这种突然的冷淡已经有了预测,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轻声问:“又做梦了?” 李莲花眉头微微一皱,摇了摇头,“估计是昨夜吸了太多安神香,方才睡得昏昏沉沉的,倒跟做梦无关。” 方多病没怎么信。 他将手中的新衣服递了过去,问:“我们今早离开车狐?” 李莲花点了点头,抬起眼来看他:“是该离开,只是离开前,却是要先确认个方向。” 这双藏着点点锋芒的眼流转着波光,显得比平日更深刻刁钻了些,仿佛要直瞧进人心口里去。 他接着问:“所以你是想继续寻治你病的法子,还是想要先回去?” 方多病有些紧张,却又有几分释然。 他走到李莲花身边坐下,嘴角微微扬了一下,问:“你觉得呢?我是该回去,还是该继续?” 李莲花理了下自己有些乱的下摆,“我可没办法替你做选择,毕竟自己选的,便得自己背,你太沉了,我可背不起。” 方多病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甚至轻笑着低骂了一声“老狐狸”。 只是笑完了,他又有些低落地垂下眼睫,问了从前问过的,差不多的问题。 “那若是我选回去,你会跟着我一起回去吗?” 李莲花眼睫因为他的问题微微颤动了一下,在清楚了这小子的心思之后,这个问题比之从前,好似又带着更深一些的意味。 在这条歧路的路口,他本该不给对方任何希望地拒绝的。 但停顿了许久,到方多病都不指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了,他才叹了口气。 “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老狐狸轻轻摸了一下鼻子,“从前也就算了,如今若是再信口胡言,岂不是败了我从前的名声。” 明明这人从未在乎过从前的名声。 方多病双眼灼灼地看向跟前已经别开眼的人,有些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这人搭在膝盖上的手。 只是对方仍是没给他什么面子,他才覆上去,底下修长的手便似泥鳅一样抽走了。 叫他无奈地又是一笑。 第75章 随遇而安 ——“你想救他吗?” ——“如果给你个拯救他的机会,但代价可能要付出你的性命,你可愿意?” 李莲花倏地睁开了眼。 眼前燃烧的火堆突然发出树枝被烧得断裂的“啪”的轻响,蹿高的火苗被风吹得一晃,叫火光在他的面上明灭了一下。 方多病凑近了扒拉着不久前埋在火堆下的红薯,听见他呼吸的变化,便正好转过来看他。 这回他没再问这人是不是又做梦了,毕竟问了这么几次,从未得到真正的答案,他心中对这样的反应,也早就有了定论。 他用力拨了一下黑溜溜的红薯,拿起来后快速地坐回了李莲花身边。 刚烤熟的红薯烫手得很,但他连火都敢摸,被烫得掌心都血肉模糊都没叫一声,如今却是抓着红薯倒吸着凉气地喊着烫。 手里黑不溜秋的红薯被倒了几次手,才算是握稳了。 撕开一道口子后,甜香味便随着黄澄澄的薯肉一起涌了出来。 焦黑的皮剥了一半,他便将这冒着甜香的红薯递到了仍有些失神的李莲花跟前,“给。” 他们如今在返程的荒漠里。 晚饭时刚躲过了一场暴起的沙尘,灰头土脸的,锅都给丢了,才重新寻到了过夜的地方,于是也没打算再折腾,只是各自啃了份干粮充饥,便轮着休息。 方多病守上半夜,李莲花守下半夜。 趁着李莲花睡着了,方多病便从灵台里取出了几个之前收的红薯,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埋进火里烤,如今倒是正好。 他们今日本就没有好好地吃东西,李莲花也没问这红薯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抬手接了过去,却也只是拿在手中,垂着眼睫地盯着它看。 方多病拍了拍掌心的黑灰,问他:“怎么不吃?这红薯虽是跟路边的小贩买的,但我生尝了一下,滋味很好,比中原这边的都要甜。” 李莲花这才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探寻收了起来,只留了几分很浅的笑意:“你好歹是个大少爷,怎么买个红薯都要靠生尝的法子来挑拣?” 方多病凑近过去,“生尝怎么了?我不尝尝哪知道好不好吃,咱们这一路能带的东西有限,自然要选好的带,咱们又不差钱。” 李莲花轻轻地笑了一声,也没再看几乎要凑到自己脸颊边上的家伙,张口咬下了已经剥好了的红薯。 烤得几乎要淌蜜水的红薯果然很甜,叫一向嗜甜,但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吃糖的李莲花惬意地眯起了眼。 方多病自然是有些得意,“怎么样,好吃吧?” 被瞬也不瞬盯着的人只是轻哼了一声,算做是回答。 这根红薯也不算大,不一会儿便吃完了。 方多病从火堆里又扒拉出一团黑色,剥了皮再递上去时,他却摇头拒绝了。 这东西吃多了烧心,所以方多病也没勉强,自己囫囵将这根刚出炉的红薯解决之后,便打算躺下睡一会儿。 他将包袱放在了李莲花身旁,很快便大咧咧地横躺下来。 这个角度几乎一抬眼便是身边人的侧脸,火光映着这张沉静的面孔,除了柔软,好似还添了几分旁的东西,叫这人的眼中仿佛也染上一丝忧思。 方多病忍不住往上挪了挪,头顶碰到了这人的大腿。 李莲花这才看了过来,曲起的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老实睡觉。” 他试探着抓住了那只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我的睡意都给你敲没了。” “我看你是本来就不想睡。” 方多病盯着他那双望着别处的眼睛,拇指的指腹轻柔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李莲花这才睨了他一眼,翻手将那只被抓着的手收了回来。 “真不想睡就起来守夜。” 在荒漠里白天难熬得很,他们今日为了躲沙尘,有些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所以即便没有来时的大雪,他们回程的时间也缩短不了多少。 还有八九日的路程,如今每一晚的休息都十分重要,哪能真的不睡啊。 方多病这回也不闹了,翻了个身,有意无意地贴着李莲花更近后,便慢慢闭上了眼。 而等他睡着了,李莲花才有功夫去想今夜的梦。 那次在车狐的客栈中,他梦到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说起救人,消散,甚至是魂飞魄散之类的话来,叫他心中无端多了几分沉重。 而在今夜的梦里,他竟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也不对,应该说,那个不知是神是鬼的家伙,生着自己的脸。 只是这个梦有些不太真切,一切都好似蒙着一层薄纱一般,叫他分不太清是不是他这段时日太过在意这件事,以至于生出了臆想。 但醒来的那一刻,他却仿佛梦中的那人对上了一眼。 该说不说,若不是他醒来之后身上没感到有什么不适,他还真怀疑自己这些梦是如话本里写着的那般,是被恶鬼给缠身了。 李莲花轻笑了一声,目光从眼前的火堆慢慢转到了睡着的方多病身上。 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他还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是李相夷的时候,他是众星捧月的天下第一,身边有乔婉娩,有师兄,有佛彼白石,也有一起闯下四顾门这份家业的其他手足兄弟,他有着他们彼此都能性命相付的信心,但最后…… 到底是人心难测。 而如今他成了李莲花,一个游离世间的孤魂野鬼,本不欲再与江湖有什么牵扯,也无心再与人交心,却反倒得了个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换他这条命的人。 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变幻无常。 只是如今的他,倒情愿没有遇到这份珍贵的情谊,毕竟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还。 李莲花垂下眼睫,曲起了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掌心轻托着脸,也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叫思绪随意地发散出去。 这些年来的经历早就告诉他,多思无益,这生活嘛,本就是过一天算一天,过一天,是一天。 与其担忧这担忧那,倒不如随遇而安。 等事到临头了,总会有解决的法子开,实在不行,顶多也就是被这小子缠着不放。 至于臭小子是不是该传宗接代,恋上个男子是否有失脸面,又不是他该操心的,这些问题还是叫何堂主跟方尚书他们自己去烦恼吧。 第76章 不速之客 两人回到边城的时候,这座不大的小城早已褪去了那层白色的银装,展露出了不算多的绿意。 他们没有在边城多做停留,取回了莲花楼后便慢慢驶回中原。 方多病换回了平日里那身半袖劲装的束发打扮,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李莲花,问他:“我们之后去哪儿?” 老狐狸眉梢一动,露出一脸疑惑:“你不打算回天机山庄见见何堂主他们?” 方多病如今这身毛病还没治好,其实真不太想回天机山庄,回去了眼前这老狐狸也不会配合着自己忽悠他娘。 “我们去西域的这一行也才几个月时间,如今也没个结果,我怕回了天机山庄,她要亲自带我去西域别的地方求医了。”他小声说着,目光落在了李莲花脸上,挤着眉毛提议道:“不如我陪你去云隐山,将张大哥给打发了,就说我们去云隐山求医了,等再过几个月,再回天机山庄?” “那怎么行。”李莲花啪的一声,将茶杯放了下来。 方多病正等着他义正言辞地寻些什么借口来拒绝,不想却听这人下一句直接道:“狐狸精还在天机山庄呢,我总得把它接回来。” 完全忘了还有只小狗在天机山庄的方多病登时便酸了,“狐狸精在天机山庄可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不比跟着你餐风宿露,还得生啃白菜强?” 李莲花丝毫不为所动,“那毕竟是我的狗,总养在天机山庄,也不叫个事。” 方多病忍不住站起身来,从对面挪到了李莲花身边,“那万一回了天机山庄,我娘就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来了怎么办?” 他气鼓鼓地瞪着眼前没心没肺的老狐狸,“你该不会就打着让我娘把我关起来的主意,好自己去逍遥快活吧?” 李莲花眨了眨眼,没半点心虚,反倒有些无辜地答道:“这留在天机山庄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况那不是你家吗?” 他拍了拍方多病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继续道:“你就好好孝敬你爹娘一段时日,叫他们知道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他们总能叫你出来的。至于我,也会四处帮你看看,看有没有法子能治好你这身毛病。” 就知道这老狐狸没良心! 方多病仗着这人最近对自己容忍度似乎稍稍提高,便颇有几分无赖地一把将人抱住,“我不管,你都答应了要陪着我,若是我被留在天机山庄,你也得陪着我留下才行。” 李莲花如今比起仍受碧茶之苦的时候略长了些肉,整个人没那么瘦削,但到底没好好消停下来养过身子,便仍是比寻常人要瘦一些,加之他骨架本也不大,这一抱几乎要整个人都陷进他的怀里。 方多病嗅着他身上仍旧带着的清苦药香,忍不住将手又收紧了几分。 只是李莲花反应也是极快的。 初被抱住时,这人反应还不算大,只是满脸的嫌弃,偏偏方多病旁的心思也不少,这一抱心中自然生出些许旖旎,叫落在他颈侧的呼吸都不由得重了几分。 李莲花身上一僵,手已经抬起来掠过了方多病胸侧的穴位,将人给定在了原地。 他掰开臭小子得寸进尺的手,理了理身上被弄皱的衣服,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这撒泼打滚的,你当你是三岁幼童吗,方小宝?” 这穴点得本就不重,方多病如今内力又深厚了许多,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冲破开来。 他收起了仍抬着的手,看着跟前已经走到了厨房去的李莲花,不忿地跟了上去。 “若是三岁幼童的法子能叫你信守承诺,那用用又无妨。”说着便要从后面抬手再将人抱住。 李莲花当即转过身来,拢着剑指抵在方多病胸前,喝道:“好好说话。” 这才叫跟前这臭小子耷拉着眼睛蔫了下来,伸过来要抱人的手也放了下去,无精打采地垂着个脑袋。 李莲花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行了,别装模作样了,何堂主他们哪里困得住你方大侠,不过是回一趟天机山庄,又不是要你上刀山火海。”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抬手帮方多病将垂到肩上的长发拨开,“即便我将你留下自己跑了,你还不是没两天就要追上来。” 方多病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这只要收回去的手落回了自己的胸膛,理直气壮道:“那也是我的本事。” 但本事归本事,他靠着本事追上这人,跟这人留下来等着他可是两回事。 见他不依不饶,李莲花也没了办法,最后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我可没法子对付你们那些机关,最多就是在山下等等你。” 这才叫他面上带出了几分笑,抬手勾住了他的尾指,“你可不能耍赖。” 莲花楼便这么一路驶向了天机山庄。 只是人算往往不如天算,想着赶紧将狐狸精接回来的李莲花最后还是没能抱得小狗归。 还差两日才到京城,莲花楼便已经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张护卫被一掌从外头打回了楼里,直将那扇好不容易被何晓惠叫人修整好的门都给撞坏了。 方多病皱起眉头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眼睛望向门外,想看看究竟是谁拦了他们的车楼,还打伤了天机山庄的护卫。 那人站得不远不近,所以打张护卫的那一掌才并未惊着马。 高大的身影十分眼熟,眼熟得方多病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笛飞声悠悠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径直地看向李莲花。 “你果然恢复了。”他勾了勾嘴角,“来打一场。” 李莲花也没想到拦车的竟然是这位笛大盟主,他抬手挡了挡,拒绝道:“不了,我这身子骨还经不起折腾,笛大盟主你不如再看看别人,这江湖已经更新换代了,你也别总盯着我一个人。” 笛飞声勾着嘴角冷笑一声,“我只是在通知你。” 说着已经扬起一掌,直袭向李莲花面门。 因着方多病留在身体里的那份扬州慢内力,李莲花恢复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好,虽说还未恢复到当年的巅峰,但实力也已有当初的七八成。 他运转内力,不得不与跟这蛮不讲理的魔教头子对上一掌。 跟在朴锄山的重逢不同,这回李莲花没再吐血,所以并未用上全力的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 李莲花收了手后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梢,“你受伤了?” 第77章 闹腾 笛飞声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李莲花这才学着不久前方多病那样,翻了翻眼睛,“受了伤还打,你可真是能耐啊,老笛。” “我有伤,你也并未恢复,也算是公平。”笛飞声不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何不妥,上次帮着方多病取到了忘川花后,他本就是打算等解决了笛家堡的事便寻过来找他再比一场,没想到临时出了意外。 如今机缘巧合碰上了,自然得打上一场。 给张护卫输了内力后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的方多病这时才突然开口道:“你这不只是受伤吧。” 如今的笛飞声,虽说没有突破悲风白杨第八层,但也不应该有什么对手才对,至少那十年的记忆里,这位魔教头子除了自己之外,一直没遇到别的对手,整日盯着一张死人脸,对更新了的万人册嗤之以鼻。 大抵也是寻不着对手,往后的那十年,也只有这个家伙,跟他两人,仍在不断寻找着李莲花的踪迹。 这样的笛飞声,又有谁能伤到他? 方多病看了眼他泛着黑紫的指尖,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问:“你上次该不会没有把角丽谯弄死吧?” 笛飞声看过来的目光顿时变得森然。 李莲花脑子转的总归是比寻常人更快几分,这才提起中毒跟角丽谯,便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看来你也不是专门来找我麻烦的吧。”李莲花撩开袍子重新坐了下来。 他看向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揉着胸口的张护卫,“这人是来寻我的,倒是连累了张护卫你,不如今日你先歇息,我看这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城里,等会儿我们寻个空地将莲花楼停下来,明日再继续赶路就是了。” 笛飞声没对张护卫下死手,但那毕竟是笛飞声,这一掌也不是这么好受的,哪怕刚刚方多病及时帮他调理了内息,如今也仍是有些气血翻涌,便也没有拒绝。 他上楼后,方多病便不客气地抱起手臂,瞪了眼大马金刀地跟着坐下的笛飞声,随后将目光转向李莲花后道:“我去驾车。” 李莲花应了一声,看着他走到了外头,拉起缰绳驱着马匹继续往前行进,才又看向了笛飞声,无奈道:“来吧,给你看看究竟中了什么毒。” “不必了,再花些时日,我自己也能将毒逼出去。” 如他们这般内力深厚者,寻常毒药其实都要不了性命。 他这回中的毒虽说差点叫他栽了,也迟迟没能解毒,以至于他一时间没法回坛中寻角丽谯的麻烦,但这几日已经慢慢寻到了逼毒的法子,且有所见效了。 于是这位向来自信自傲的大魔头不单只没将手伸出来,反倒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的功力怎么还未恢复?” “这话说得。”李莲花一扬袖,施施然地端起了方才喝了一半的茶水,道:“你当初不也是寻到了观音垂泪才恢复的十成功力,我又不是大罗神仙,那忘川花也不是仙药,能恢复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笛飞声这才勉强接受地点了点头,“等解决了角丽谯,我会让人帮你寻用得上的灵药。” 倒也不必如此。 李莲花无奈地又看了他一眼,将打算搭把手的打算也咽回了肚子里。 等方多病寻到了合适的地方,将莲花楼停了下来,这位魔教头子仍是不打算挪位置地坐在桌前,抱着手臂闭着眼,不知是在运功逼毒还是装深沉。 方多病回屋时也只是斜了他一眼,便走到李莲花跟前,问他晚上要吃什么。 李莲花大多时候对吃的并不是很挑,只是偶尔兴致上来了,也会有几道特别想吃的菜,所以大多数时候方多病都会这么问上一声。 不过今日他显然对点菜没什么兴致,方多病便也自己看着办。 晚餐吃得还算丰盛,毕竟中午的时候张护卫打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他们只有三个人,便将兔子给剩了下来,正好被方多病拿来爆炒了。 外头夜色渐渐暗了下来,李莲花取了衣服洗漱去了,方多病看了眼还杵在楼里的笛飞声,眼珠一转,问:“喂,你之前睡的地方被张大哥占了,你今夜怎么打算?” 笛飞声连眼睛都没睁,只动了动嘴:“我怎么打算,与你何干。” “怎么跟我没关系了?”方多病坐到他对面,“我如今好歹也是住在莲花楼里,你若是今晚要留下来,那我不得打算打算,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挤在二楼。” 这话倒似是引得了笛飞声的几分兴趣。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跟前的方多病,眉头直往上挑,勾着嘴角嗤笑了一声:“想拿我当借口?” 说着目光上下地扫着,“我今夜自有去处。” “这荒山野岭的,要去城里至少还有小半日的路程,你能去哪里?”方多病满脸无语,“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这里?该不会是为了躲角丽谯的追兵吧?” 笛飞声充满杀意的眼刀便这么瞟了过来。 换做旁人,兴许便被吓着了,只是方多病对跟前这个魔教头子向来没什么畏惧感,当年武功不济的时候没有,如今便更不可能。 他翻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后略有些得意地朝对面的大魔头挑了挑眉,“承认自己没地方去好歹不用到外头喝西北风,你也别太要面子了,阿飞。” 笛飞声冷笑了一声,翻手一掌推向了自己跟前的杯子。 里头还盛着半杯水的杯子便这么猝不及防地直冲向方多病的面堂。 方多病运转起扬州慢,将这杯水接下来后正没好气地要瞪对面的大魔头,便见对方已经一掌接了过来。 两人围着方桌你一拳我一脚地来回对了十几招,叫桌上的茶壶水杯铛铛作响,杯中的水早已洒了一桌。 李莲花回来的时候,被两人围着转的那张桌正好哗啦一声,终是承受不住两人肆无忌惮的内力地散了一地。 方多病只来得及捞起桌上的水壶跟其中一个茶杯,便正好与黑着一张脸的李莲花四目相对个正着。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指向了对面的笛飞声,告状道:“是他先动的手!” 第78章 死皮赖脸 两人最后还是得了李莲花一顿臭骂。 方多病被训得耷头耷脑,笛飞声却跟没事人一样地表示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李莲花对这个魔教头子头大得很,但好歹也有些交情,这人也没再叫嚷着要跟他再打一场,便将人打发上了二楼。 何晓惠在给莲花楼修整的时候,将二楼该有的门窗都给安上了,而二楼本就不像楼下又是柜子又是桌子的,厨房还占了小半的空间,瞧着自是比从前要舒适了许多。 按理来说这二楼睡三个人也足够了,但方多病上楼后却是搬出了一床新床被扔给了笛飞声,把床上自己的被褥卷成一团抱了起来。 张护卫以为他是要打地铺,连忙捂着胸口坐起身来,要将自己的床让出来。 方多病连忙道:“张大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我去跟李莲花挤一挤就好了。” 张护卫皱起了眉,“可是李先生的床……哪里容得下两个人,要不少堂主还是跟我挤一挤吧,好歹这张床还大一些。” “那怎么行。”就等着找借口能跟李莲花挤一挤的方多病连忙拒绝,“张大哥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明日还指望着你驾车呢,不过是一晚上的事,若是挤不了,我在楼下打地铺就是。” 已经坐上了另一张床榻的笛飞声忽的嗤笑了一声,像是明白了方多病打的是什么主意,勾着嘴角地闭上双眼,开始调息打坐。 正要下楼的方多病却忽的收到了他的传音。 ——“就当还你一次。” 方多病抱着被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上次他得的人情可是给出了帮忙祛除他体内痋虫的方子,这家伙竟然拿在这里住一晚来还,这算盘珠子都几乎要崩到他脸上了。 好在他本也没打算叫这魔教头子还什么人情。 他下楼的时候李莲花正借着烛光翻着本曲谱,见他抱着被子,没说话,却也没有要将床上的位置让出来的意思。 方多病将被子堆在了床尾,乐呵呵地凑过去,小声道:“上面让阿飞那家伙给占了,我今夜跟你挤挤。” 李莲花慢腾腾地翻过了一页曲谱,“不是说要下来打地铺?” 这上下楼本就只隔着层木板,他怎么可能听不到楼上在说什么,再说了,臭小子又不是第一次玩这把戏。 方多病坐到床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还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我腰疼,地上硬。” 李莲花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曲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方才跟阿飞拆桌子的时候腰不疼,如今要睡觉了,腰就不行了?我说方小宝,你年纪轻轻的,这可不行啊。” “……”方多病脸都黑了两个号,尽管他自己知道自己腰好着呢,却还是咬着牙关,捏着鼻子地卖软:“可……不就是跟阿飞打的时候伤着的,这会儿难受得很。” 老狐狸自然不会相信这番解释,不过倒也没揭穿,只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看这床还是让给你吧,我上楼跟阿飞挤挤。” 眼见着他真的掀开被子坐起了身,绕过他要下床,方多病登时便再忍不住地一把抓住了他手,将他压回了床上。 李莲花身子仍有些单薄,被这么一扑,几乎整个人都罩在了他的身下,与他胸膛抵着胸膛的,起伏的心跳直透过衣衫渡了过来,叫他呼吸不免跟着急促了几分。 方多病垂眼直视着身下人的那双好似愣住了的眼睛,慢慢地凑近了几分,压着嗓子,带着鼻音地道:“我不过是想跟你挤挤,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李莲花呼吸一滞,脑海中无端闪过那一次过于真实的梦境,叫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在了跟前这小子的脸上。 被推个正着的方多病鼻子都差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挤歪了,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便没了大半,剩下满腹的无奈。 他扒拉下了脸上的手,挤着一对因为鼻子发酸而泪汪汪的眼睛,“你都宁愿跟阿飞挤,也不愿意跟我挤,我就这么招你烦吗?” 李莲花将颤了一下的指尖往里蜷了蜷,仰面看着眼前这双湿漉漉的眼,平淡道:“你也不看看上面的床多大,我这张床又有多啊,哪里挤得下你这么个大块头。” 方多病握着他手腕的手往上滑了几分,牵住了这人半蜷着的手掌,“都让你换张大一点的床了,这样也能睡得松快些,或者等明日,将我那张床换下来。” “可别了。”李莲花将手抽了出来,指尖抵在他的脑门上,“这天气一天天见热了,我可不想你隔三差五的想法子要来挤上一挤,这小床也挺好的,我睡惯了。” 方多病将他的手抓回来,面颊在他手背上轻蹭了一下,“你又不是第一次这样跟我挤了……” 他这动作瞧着实在太像讨好卖乖的狐狸精了,李莲花瞧着都有些好笑,便也没再挣扎,只是轻笑了声,“可不就是因为跟你挤过吗?你当那滋味好受啊,冬天也就罢了,如今谷雨都快过了。” 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方多病垂下眼睫敛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明,用鼻腔轻轻哼了几声气,到底是同意了在地上打地铺的事。 只是等到半夜,李莲花都已经睡着了,就连楼上的呼吸声也慢慢绵长起来,他却仍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伸着指尖,勾住了李莲花落在床沿的一缕发丝,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蹑手蹑脚地从地上起来,打量了眼自己旁边的这张小床。 方多病怎么看,都觉得它可以再塞下个自己,尤其是李莲花本就侧身睡在里侧,留了一点不算大的空位。 他小心翼翼地拢起这人披散在这一侧的乌发,将其规整好后,一点一点坐在了床上。 只是李莲花本就是机敏的性子,他这头才坐下,朝里睡着的人便皱着眉,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扭头望了过来。 等看清了人后,这人才有些不耐烦地往里又钻了钻,带着被吵醒的鼻音,模糊不清地抱怨:“你烦不烦啊,方小宝。” 方多病觉得他大抵是没完全清醒,将抱怨说得似撒娇般,没半点威慑力。 他一鼓作气地揭开了被子,将自己挤了进去,搂住他的腰轻声道:“好,不烦你,你接着睡。” 老狐狸抬手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但到底是睡觉要紧,之后便没了其他动作,叫总算又混了一次同床机会的方多病忍不住咧了咧嘴。 第79章 温水煮青蛙 李莲花摆脱了梦境醒来时,险些以为今日不知哪位神佛给自己来了个梦中梦。 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跟心跳近在咫尺,他的手甚至放在了对方的胸膛上,清晰地触摸到这层滚烫皮肉下,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梦中那虚无缥缈的抚摸,在掌心传来的温度下变得真实起来。 他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收了起来。 昨夜囫囵的默认似乎叫他潜意识里放任这个爬了自己床的臭小子的靠近,只是他没想到今日醒来的场面会比上一次他被点了睡穴后还要过分。 他睡觉的床本就不大,毕竟莲花楼一楼东西多,床大了不方便,加上他就一个人,睡姿尚可,自然也不需要睡什么大床。 而如今这张不大的床挤了两个人,睡在外头的方多病没掉下去,也没半边屁股都露在外头,自然可以窥见他们究竟是贴得有多紧。 他枕着方多病的肩头,整个人几乎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以至于睁眼便是大片的皮肤跟雪白的衣领。 这小子本就宽松的亵衣都蹭得松垮了不少,露了小半截胸膛,叫他忍不住垂首看了眼自己的衣襟。 好歹情况比臭小子的好一些。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昨夜他又开始做梦了。 且梦的内容又回到了最开始那般,尽是些乱七八糟,不太正经的梦,结果如今梦醒了,还见着梦中的另一个主人公正缠着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 梦里那些乱糟糟的喘声水声跟拍打声都好似还在耳边,他有些头疼地敲了敲眉心。 这点动静却弄醒了搂着他的方多病,抱在腰上的手登时便收紧了几分,一时间叫他跟这人贴得更紧,紧得他忍不住抬脚蹬了蹬这个得寸进尺的臭小子。 方多病自然是被蹬疼了,毕竟他如今仍是那么不吃疼。 但疼痛对他来说早就习惯了,所以他只是死皮赖脸地反将脑袋往李莲花怀里钻了钻,哼哼了声疼后,还用鼻尖蹭了下跟前柔软的皮肤。 李莲花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到底是没忍住地掐住了近在咫尺的腮帮子,没好气道:“起来!” 方多病龇牙咧嘴地顺着他掐着自己脸的力道支起了身体,等他终于将手松开时,那张小白脸已经瞧着肿了一边。 “你干嘛啊,臭莲花。”他揉着脸,委屈巴巴道。 李莲花也跟着他坐起了身,正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撩到身后。 他也不说话,只是斜眼睨了方多病一下,扯过床尾的衣衫开始穿衣服。 方多病这下也不敢再装模作样,放下揉脸的手后凑上前来解释:“昨夜我在地上实在睡不着,就想试试看床上能不能再睡个人……” 李莲花套好了中衣,便从床上起来,低头要去寻跟衣服放在一起的腰带。 方多病连忙赶在他之前将腰带拿起来,递到他跟前,小声补充着:“你后面也没说不行,我就在床上睡了。” 李莲花其实也并没有多生气,从前又不是没一起挤着睡过。 但这种风气也不能助长, 所以他凉凉地扫了这小子一眼,冷声道:“这大半夜的,你难道指望我跟你吵一架?” 方多病这才有些慌了,耷拉下了眉眼,绕道他跟前垂头丧气道:“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 李莲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将外衫套上后,提醒道:“将地上的被褥收起来,今夜不管阿飞在不在,你给我到楼上去睡。” 方多病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卷起了地上的被褥,衣服也没穿好,便抱着被褥往外走。 外头天色其实还早,昨日受了伤的张护卫还睡得很沉,但只歇了一个多时辰便又盘坐在床上练功的笛飞声听到动静后抬起了眼。 他似是才认识方多病一般,半是挑拣,半是疑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末了还嫌弃地啧了一声。 方多病被子都还未放下,看了眼还睡着的张护卫,没好气地给他传音道:“喂,你咂嘴是什么意思?” 大魔头冷笑了一声,毫不避讳地回他:“自是看你自不量力。” 昨夜他们虽说没做什么,但方多病死皮赖脸要跟李莲花挤一张床的动静他又不是听不到。 魔教行事向来肆无忌惮,金鸳盟里什么人都有,他又不是没见过有龙阳之癖的,对方多病看上李莲花这点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方多病早习惯了他这张不逊色于李莲花的臭嘴,也没觉得被冒犯,反倒得意洋洋:“我就自不量力了怎么了?” 笛飞声懒得搭理,只是闭上眼的同时传音道:“我与他还有一战。” 方多病不管怎么缠李莲花都不关他事,但若是扰了李莲花与他一战的约定,他的刀自然会转向眼前这个他如今都看不太透功力的小子。 听懂了他弦外之音的方多病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他将被褥放好后便下楼去做早膳。 李莲花已经洗漱好了,正拎着木勺给外头已经长了一大截的菜跟露出了花苞的杜鹃花浇水。 他们不似来时那般急着赶路,又正好到了春天,每个早上他都要花上一些时间侍弄这些春意盎然的蔬菜花草。 方多病一边看着锅里的粥,一边探头看着外头浇花的身影。 直看得李莲花都不耐烦了,转过身来无语地看着他,“我说方小宝,你早膳做好了吗?”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拎起旁边的蒲扇,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模样:“啊?还没啊,粥才刚上灶没多久,至少还得要一刻钟的时间吧。” 将李莲花的装傻充愣学了个十成十,看得他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盯了这小子一会儿,才轻轻哼笑了一声,“那你可得快点,若是叫我饿了肚子,明日早膳我便自己动手了。” 虽说如今还没入夏,寻不着新鲜的莲子,但莲子干,他楼里却还有存货,怎么都够再做一顿辣椒莲子羹的了。 尽管方多病不知道他惦记着当初那一顿辣椒莲子羹,但会在这时候被这老狐狸拿出来点他的,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免自己的舌头再遭罪,他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实盯着眼前的灶火。 第80章 百日醉 方多病早膳做得比往日多了许多。 李莲花看着一桌子的东西,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道:“你对阿飞……倒是还不错。” 本来只是觉得多了个饭桶,所以自然而然多做了些的方多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解释:“他吃得太多了,我不多做点,到时候别又把你那一份也吃了。” 身边的老狐狸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似在观察他说的真假。 方多病眨了下眼,渐渐也反应了过来,虽然猜到了李莲花这句话在点的是他对笛飞声有些过于熟稔的事,却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笑嘻嘻地搂住了这人的肩。 “李莲花,你是不是总算知道我的好了。”他将脸贴在李莲花的肩上,“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我就是怕阿飞那个饭桶跟你抢食,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他将你准备吃三天的肉都给吃了。” 臭小子还真是没杆子也能顺着往上爬。 李莲花不由得好笑,却仍是伸手戳在了他的脑门上,一点点将他从自己的肩上挪开,“我说方小宝,你可别给我惹事,我这莲花楼可经不起你们再折腾。” 方多病摸了摸脑门:“哪里就是我惹事了,昨日明明就是那个阿飞先动的手。” 而且昨夜睡前他都已经快手快脚地赶工出了张新桌子,这事儿总该翻篇了。 只是他话音才落,便察觉到了背后有人。 扭头一看,果然是那个总是喜欢突然出现的魔教头子。 整日都黑着张脸的大魔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还挑衅地挑了挑眉毛。 方多病忍不住开始翻眼睛,“你傻站在我背后干嘛呢?” 笛飞声呵地勾唇一笑,“看某些人死皮赖脸。” 脸皮早就练出来的方多病满不在乎,“谁死皮赖脸还说不好呢,好歹这桌子是我打的,早膳也是我做的。” 他的话对笛飞声而言同样不痛不痒,甚至也没管跟前还没动筷的两人,端起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方多病连忙给李莲花的粥碗里夹了好几筷子他喜欢的小菜,免得这分量不多的小菜被眼前的饭桶囫囵吃了去。 随后也没顾着自己,而是起身上楼去看张护卫。 见他睡得还很沉,没半点要醒的迹象,方多病想着他昨日受了伤,便也没将人叫醒,只单独将张护卫的早膳留了出来,才坐回桌前。 这会儿跟前一桌子东西都去了一半,方多病没好气地看了眼对面的笛飞声,嘀咕了句:“果然是饭桶。” 李莲花食量不大,又吃得慢条斯理,碗中的小菜都还没吃完,看得两口便喝下小半碗粥的方多病忍不住又给他夹了块糖糕。 等桌上的东西吃得七七八八了,李莲花取了帕子一边掖着嘴角,一边看向坐在自己左侧的笛飞声:“我们要沿着官道回京城,你怎么打算?” 魔教头子这才放下了筷子,也没说什么打算,只是道:“等收集到了灵药,我会让无颜寻你。” 方多病听他要走,这才正眼打量了他几眼。 这一看,却是看出了问题。 他丢下筷子,倏地站起身来。 跟前的两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却见他沉着一张脸地绕到了笛飞声身后,伸手便要抓他的领子。 大魔头自然不是个能随便接近的,尤其他们如今交情远没到那一步。 眼见着又要打起来,李莲花忙按住笛飞声的手,“等等老笛,小宝没有恶意,他应当是发现什么了。” 换做旁人,笛飞声兴许便一掌先打死拦着自己的人,再干掉敢在背后偷袭自己的,但说这话的人是李莲花,他虽不高兴,还绷着身体,眼睛的余光也紧紧盯着背后的方多病,可到底是默认了让他查看的事。 “看什么看。”方多病没好气道:“我可是在帮你。” 说着翻开了他的后领,露出了大椎骨的位置。 李莲花这会儿也凑了过来。 只见笛飞声背后一道浅红色的线不知源自背后哪里,竟已爬上了大椎的位置。 “这是什么?”他伸手在这条淡红色的线上轻摸了一下,看向了眼中闪过了然的方多病。 “百日醉。”方多病松了笛飞声的领子,“可以说是种迷药,也可以说是毒药,一旦中了百日,会如同醉死一般昏迷不醒,百日过后,哪怕服了解药,也会武功散尽。” 他指了指笛飞声的脸,“这家伙已经中了至少有八九十日,都快毒发了。若不是脸太黑了些,只怕早该看出来了。” 李莲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昨日起,老笛你的脸跟耳朵便要比往日红一些。” 他只当是因为中了毒的缘故,没想到这毒确实是中了,却是不止一种。 不过他也确实未曾听说过百日醉这种毒,更意外于这小子竟然能因着这一点不甚明显的红便猜出了笛飞声中的第二种毒。 方多病见他思索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解释道:“我从前遇到过中了百日醉的人,所以才生出了几分怀疑。” 那还是他遇到玄夜没多久之前的事。 那时候汴州昏迷了好几个人,还都是三个月前参加过群酒英豪大会的江湖客。 当时他们都寻不出来昏迷的原因,大夫把脉也只说脉象像是喝醉了昏睡过去,并没有其他不妥。 直到这些昏迷的江湖客一日日消瘦下去,他将关河梦请了过来,跟着一起前来的苏小慵才回想起了在爷爷苏文才那里曾经听说过的百日醉。 最后这些人虽是被关河梦救醒了,却到底难逃武功散尽的下场,叫他实在唏嘘,故而对这百日醉,他可是印象深刻的很。 再说,他还从未见过这黑面大魔头红过脸,自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瞧出了些端倪。 “其实若是正常的百日醉,到了后期,会有明显的醉酒之症,身上还会有淡淡的酒香。”他又看了眼笛飞声,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只是给他下毒的,大概是怕酒香被他发现了,所以特意给他下了另一种毒,遮掩了百日醉的存在。” 李莲花想到了那位角大美女,不免也带上了几分戏谑地看了笛飞声一眼,“你也不容易啊,老笛。” “少废话。”笛飞声的眼刀顿时扫了过去,杀气腾腾的,叫一旁的老狐狸险些笑出声来。 【阿飞大概是魔抗为0吧哈哈哈哈哈,各种中招】 第81章 小心眼 好在到底这么多年的交情,李莲花仍是好脾气地帮着问了一句:“既然你看出了这是百日醉,那可知道解毒之法?” 方多病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忍不住转到了跟前这人身上。 “看着我做什么?”李莲花翘了下眉梢,玩笑道:“难不成这解毒之法在我身上不成?” “百日醉的解药,其他辅药倒还好寻,只有一味叫归元草的主药十分罕见。”方多病缓缓地眨了眨眼,“关河梦那里应该是有的,只是如今也就剩下十余日时间,我们如今也没有我娘的追云车,怕是赶不及了。” 但他知道有一处却是有归元草的。 李莲花摩挲了一下指尖,再朝他看过去,便瞧见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藏得不甚严实的喜色。 心中的那点复杂被这份喜色冲淡了许多,他垂下眼睫轻笑了声,“倒是如你所愿了。” 当初因为归元草这个名字正好合了千钧归元阵的阵命,在师娘意外得了归元草的时候,师父便将这归元草留了下来,种在了云隐山。 而这归元草虽说难以培育,但师娘恰好精通此道,倒也顺利将其养活了过来,还取了种子,又种下了不少。 他下山的时候归元草已经有了一小片的规模,如今十年过去了,以师娘的性子,总不会叫这些草都死光了才是。 方多病也是后来去看芩婆的时候,在云隐山山顶发现了这一小片归元草,如今才这么老神在在。 剩下一个不知道归元草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哪里有归元草的笛飞声抱着手臂,仿佛事不关己地道:“看来你们找到解毒之法了。” 李莲花这才答道:“也是你运气好,我呢,恰好知道有个地方有归元草,而且距离也不算特别远,十日内恰好可以赶到。” 笛飞声与他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追问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也不似在方多病跟前那般总要计较清楚,而是点了点头,承了这个情。 他身上另一种毒也还没完全逼出来,不知会不会影响后续的解毒,李莲花便让他回二楼待着,在这两日尽快将毒逼出来。 张护卫还未醒,两人也不是什么恶东家,驾车的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等莲花楼在马匹的拉动下轱辘轱辘地开始前行,李莲花才松了几分缰绳,侧头看向黏着自己出来的方多病,“你倒像是早就知道云隐山有归元草。” 方多病自然不能认下来,“原来你说的地方是云隐山啊,难怪你刚刚说什么如我所愿了。” “怎么?”老狐狸淡定地甩了甩身后看不见的狐狸尾巴,“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还当你们天机堂的门人早就摸上了云隐山,知道了此事呢。” 他含着笑的眼睛欲语还休地看过来,“所以方才才一直盯着我瞧。” 方多病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轻飘飘的,险些就嘿嘿笑着给认了。 好在临到关头总算找回了脑子,眨巴着眼睛蒙混道:“哪能啊,我就是记着当年四顾门也有得过归元草,想着兴许百川院还留着,想跟你确认一下,那样我便要我娘想办法弄过来。” 四顾门当年的归元草也是当初的李相夷弄来的,不过是为了给乔婉娩调理那天生的哮喘才特意寻来的。 虽说因着作用不大,又恰好留了根,便用花盆养了起来,但最终还是没能养活。 即便知道他是找的借口,李莲花也难免有些意外,“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方多病轻蹭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回道:“那是自然,当年我对你的仰慕可不是作假的,你可多事我都知道了。” 当年李相夷是少年成名的天下第一,性子又桀骜不驯,江湖上关于这人的传闻层出不穷,他有心想要打探,凭借着天机堂少堂主的身份,自然能打听到传闻之下的许多真实事迹。 李莲花将那靠过来的肩膀撞了回去,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啊,当年你可是惦记着做李相夷的徒弟,结果如今有了机会,连磕个头都不肯。” 方多病不死心地又粘了上去,“可你如今也不是李相夷了,若是我喊你师父了,那百川院的人岂不是更怀疑你的身份了。” 当初他加入百川院的时候,可是用的李相夷徒弟的名头。 李莲花这张脸本就还留着几分当初的模样,与旧友相逢的时候都得戴上面具,若是被他喊声师父,这身份怕是怎么都遮掩不住了。 当然,说是这么说,但知道这小子心思的李莲花却是哼笑了一声,挑起的眼角带上一抹锋利地反问:“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方多病也不敢再这会儿再摸狐狸尾巴,便只是讨好地讪笑了两声。 因着怕耽搁了给笛飞声解毒的时间,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云隐山的方向赶,午膳还是边行车边做的。 也不过是煮了一锅饭,简单地炒了两道小菜,但因着做的人是李莲花,方多病闻着那辛辣的气味便有些不想回屋吃饭。 方才李莲花主动要将做饭的活接过去,正午的日头又正猛,方多病舍不得叫他自己在外头暴晒,便只要委屈一下自己的舌头跟肚子。 这会儿张护卫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他方才本是要将方多病换进来,毕竟昨日还说了今日要让他来驾车,但方多病没让,要知道魔教头子那一掌虽不伤及性命,却还是要静养一些时候。 大概也是看在这个伤员的面子上,桌上只有一道菜是加多了调料的,剩下一道炒得倒是简单清爽。 但谁叫方多病被喊进来的时候实在不情不愿,以至于一坐下来,李莲花便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辣椒炒肉,嘴巴上还念叨着:“今日得赶一日的车,多吃点。” 叫已经许久没有受这种罪的方多病抖了抖嘴角,到底是深吸了口气,苦着脸地埋头吃了起来。 已经取出了体内的痋虫,恢复了味觉的笛飞声吃了一口辣椒里的肉后便嫌弃地一撇嘴,直接将筷子伸向了一旁的另一盘菜。 李莲花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接着给哭丧着脸的臭小子夹菜。 毕竟这臭小子总是喊他老狐狸,他也不能辜负了这个名头。 第82章 云隐山 他们在第六日的时候到了云隐山的山脚下。 彼时笛飞声已经将身体里的另一种毒逼了出去,也是将毒逼出去后,他才发觉了在这种毒的遮掩下,身体里果然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百日醉本身既是迷药,也是散功毒,笛飞声若是没在意,还未必能察觉出来。 如今也是因为知道有百日醉的存在,才寻摸出些许不对来。 只是也不知角丽谯究竟是用的什么毒遮掩,那毒明明已经被逼出体外了,百日醉的酒香却仍是没被激发出来。 好在百日醉在百日之前,虽会有些醉酒的反应,对身体并没有太多影响,所以如今笛飞声每日仍是雷打不动地练着功,跟没中毒这回事似的。 到了云隐山后,他们将张护卫跟莲花楼留在了山脚下,三人自己上了山。 越往上走,李莲花面色便越是复杂。 因为师父的坟在山腰处,所以其实他回过不少次云隐山,但却很少走上山,去看看师娘。 一别十数年,他在最风光的时候没有想起要回山,在最落魄的时候,又实在没脸回来。 如今李相夷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剩下的李莲花从十年的噩梦中侥幸逃脱后,其实早该来的。 只是他躲惯了,真要从李莲花走向李相夷,难免迟疑。 他心中思绪百转,脚步便有些慢了下来,等手忽的被握住,才醒过神来般,侧头看向拉住自己的方多病。 这小子见他看过来也仍是没将手松开,反倒是钻得更深了,分开了他的手,将手指穿进了他的指缝,叫两只手十指紧扣起来。 他一时没有挣脱,只是面色古怪地看着对方。 方多病跟个没事人一样地将他往前带了带,轻描淡写道:“这云隐山确实陡峭,也难怪你都爬累了。” 似是为牵着他的行为寻了个不怎么走心的借口,却也是在他心神不定的时候,在他背后轻推了一把。 李莲花垂下眼睫无言一笑。 他如今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竟还要个小辈操心。 “这话可不能叫我师娘听到。”他笑着往前迈了一大步,跟上了走在前头的笛飞声,“被她听到了,指不定会以为我当年在东海没了半条小命,到如今都没缓过劲来。” 笛飞声转过身来将他一扫,带着几分目中无人的气势:“这不是事实吗?” 李莲花没好气地一掌拍在他腰上,“我说老笛,这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在别人的地盘里,你好歹谦逊点,免得最后鸡飞蛋打。” 笛飞声沉默地睨了他一眼,跟着大步流星地往上走。 等李莲花跟方多病再赶上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云居阁前,触动了门外的阵法。 眼见着这家伙马上要拔刀暴力破阵,李莲花连忙喊了声:“老笛!” 方多病也飞身上前,将这没眼色的大魔头给抓了回来。 他看向正望着大门的李莲花,忍不住瞪了笛飞声一眼。 三人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芩婆虽说懒得理事,多数时候都不搭理上山的人,但难免也会有一两个闯过了阵的。 如今他们离阵后又没有离去,芩婆大抵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李莲花抬起眼睫,眼眶却是微微红了些许。 他看了眼门上云居阁三个字,终是开了口,换回了少年时的声音,轻声道:“师娘,是不孝徒儿相夷……回来看您了。” 话音才落,门便已经被内力猛地打开,芩婆运转轻功,几乎用上了最快的速度来到门前。 哪怕李莲花面容已经变了许多,但自小将他带大的芩婆还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相夷……”她声音带着颤抖,“真的是你……” 李莲花却已撩开衣摆跪了下来,红着眼眶仰头看着她,“是我,师娘。” 芩婆本是克制冷淡的性子,漆木山死后她整日里修身养性,便更显淡漠。 但眼前这人,却是她自小养大,又惦记了十年的小徒弟。 如今这徒儿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她几乎维持不住这份淡泊,一把扶住了他跪下去的身子,“你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怎么到了如今才回来——” 李莲花被她托了起来,眼角鼻尖却仍是红了,也未将中了碧茶之毒的事说出来,只是道:“当初东海一战出了些岔子,受了伤,也经历了一些事,这些年几乎都在养伤。” 芩婆似是马上信了这番说词,连忙又问:“那你如今伤可都好了?” “好了,就是好了,才敢回来看师娘。”李莲花搀住她的手。 方多病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眼神也沁了水似的柔和。 记忆中的李莲花与芩婆相认时,碧茶之毒已经侵入了肺腑,这人好不容易好转了几分,爬上山来却还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又是被自己逼着上前,以至于那次的重逢远比如今克制得多。 哪似现在这般真情流露。 芩婆却早就注意到了旁边的两人,方多病这一笑,几乎立刻引去了她的目光。 李莲花这才想起来介绍道:“对了师娘,这是随我一起来的两个同伴。这是方多病,你唤他小宝就是了,另一个是随我一起上山来求药的,叫阿飞。” 芩婆看了眼相隔十数年才愿意来见她这个老太婆一眼的小徒弟,“原是为了求药来的。” 虽未说是谁,但在场的已都听出了她话中未尽的意思。 李莲花也知道自己来得迟了些,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 【我估计今天下午的那章不一定能按时发,毕竟一个字都还没开始写呢,白天不一定有时间摸鱼,所以我尽量吧】 第83章 竹屋小院 方多病跟笛飞声并没有怎么打扰芩婆跟李莲花叙旧,两人在周围逛了一圈之后,方多病便带着魔教头子去了那片种了归元草的药园。 除了归元草之外,百日醉解药的辅药都很常见,芩婆在云隐山种了不少草药,故而无需特意下山购置,他们便已经找齐了整副解药。 晚膳过后,服过药后的笛飞声盘坐在蒲团上运转内力。 他们如今已经从云居阁下来了,到了下面的清净的竹屋小院里。 因着芩婆的时常打扫,这处旧时李相夷与单孤刀师兄弟二人的居所仍是当初的模样,就连两人留下的东西,也规规整整地放着。 见他一时半会儿大概也不会结束,李莲花有些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 他离开云隐山已有十数年了。 十多年,也不是十几天或是十几个月,就连他记忆中的少时居所都已经变得模糊,这小院却是半点没有变化地保留了下来,那些旧了的,快放坏了的器具还被照着原本的样子重新翻新过。 他站起身来,指尖轻轻地抚过桌上自己从前不小心划下的痕迹,心口有些酸胀。 困住他的,似乎从来都是他自己。 倒是白白让师娘多挂念了几个月的时间,至于那十年……他倒是不后悔。 毕竟当年中了碧茶之后,前路对他而言已是九死无生,何必再叫师娘劳心费神。 方多病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堂屋。 芩婆喜静,李莲花小时候并不安分,漆木山便特意为他们师兄弟建了这所竹屋小院。 说是小院,但其实比两老住的云居阁也并没有差多少,都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今夜的夜色一派月明星稀,没多少云层遮挡,显得很是疏朗。 李莲花面上带着几分怀念,忽的便侧头看向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方多病。 他指了指小院里一棵生得郁郁葱葱的枣树。 “你爹当年练剑的时候,最爱拿这棵枣树练招,将这树练得半死不活,到了枣子成熟的时候,都不见多少挂果,将师父气得够呛。” 说着便勾起了嘴角:“师娘爱吃枣子,师父本是想着这棵枣树移过来后也能入云居阁前院那棵一般,枝繁叶茂,到了秋天便硕果累累,没想到反叫这树伤了元气。哪怕后来你爹再也没拿它练剑了,也没能缓过劲来,直到我下山的时候,都还是每年就零星几颗没滋没味的涩枣。” 这座竹屋小院承载着他年少时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而单孤刀,是那段人生中难以抹去的一部分。 他眼中微微闪烁着些光亮,“没想到这枣树竟也长得这么好了,也不知如今的枣子滋味如何。” 方多病不想他再想着那些事,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如今才是四月中旬,这边的枣子应当是在金秋成熟,也就剩下五个多月的时间,我陪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就是了。” 李莲花再度看向了他,眼中似是蓄着水波,随着眨动的眼睫,似泛起涟漪般,波光流动着。 “我看你是巴不得住下来。”他瞥了眼自己被牵着的手,“也省得回天机山庄,再想着怎么逃出来。” 方多病得寸进尺地用手臂夹住了自己牵着的这只手,将其抱在胸前,笑弯了眼地回道:“果然,知我者莲花也。” 这摇着尾巴得意洋洋的模样,叫李莲花忍不住跟他抬杠:“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知道你啊。” “怎么就不知道了?”方多病攥着他的手腕又逼近了一分。 似是不经意,又似是顺势而为,对视间便已是近在咫尺,“我那些心思,怎么瞒得过你?” 他呼吸时炙热的鼻息洒落在面颊上,李莲花眼睫微微一颤,已是下意识地将手收了回来,人也退开了几步。 等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这次的反应似乎大了些时,侧头再去看方多病时,这人已是又要凑上前来。 李莲花用指甲掐了下指腹,抬脚朝距离最近的房间走去。 等推开了房门,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方才那点不自在才渐渐消去。 他看了眼屏风后两张整齐的床榻,轻声道:“这是我跟你爹当年的房间。” 方多病点了下头,虽不是第一次来,但还是再度打量了一下这间房。 李莲花从柜中找出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蜡烛,用火折子将其点燃,才挑着眉梢道:“不过我看今夜,我还是带你到云居阁,你爹在那里也有间房,你在云居阁中歇下就是了。” “等等。”方多病抓住他的手肘,“什么叫带我去云居阁中歇下,你今夜还要睡这里不成?” 李莲花只是看着他,叫他想起了那日这人说的,要去跟笛飞声挤一挤的事。 “你该不会要让阿飞跟你睡一屋吧?”方多病不由得带上了一分咄咄逼人:“那家伙脾气这么差,晚上睡觉说不定还磨牙打呼,而且等会儿他解了百日醉,指不定要找你比试,难道你还想睡前再跟他打一架?” 这话说得倒是没冤枉那个魔教头子。 李莲花看着这个把他逼得抵在了桌上的臭小子,心说阿飞是不好相与,但跟前这一个也不遑多让。 这小子却是忽然软下了语气,“我都打了这么多天地铺了,再多打几日也无妨,我看这间屋子还是让给阿飞,你跟我一起回云居阁吧。” “你也说了,你都打了这么多天地铺了。”李莲花抬起眼睫,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你就不想睡床?” “若是要将你丢给那家伙,那还是就算了。”方多病再没半点掩饰,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跟前这人,“若是跟你一起……倒是勉为其难。” 被盯着不放的人却是避开了视线,“你怕不是忘了,云居阁是我师父师娘的住所。既然有我师兄的房间,自然也会有我的,哪里用得着跟你挤。” 他从柜子里取出芩婆不久前才拿出来晒过的被褥,放在床上,又将床脚下那盒放置了一些单孤刀私物的箱子抱了起来。 方多病想起了盒中装的东西,面色不由得一沉。 这里面,藏着单孤刀对李相夷满腔的嫉恨。 哪怕如今已经将其手刃的李莲花,应当也想象不到当年两人还小的时候,这份嫉恨便已经深深地藏在了这个本应与他亲密无间的师兄心中。 他走上前,抱走了李莲花手中的箱子,“这箱子的东西便给我吧。” 跟前的老狐狸敏锐地一抬眉,“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又没来过,怎么可能知道。”方多病指了指单孤刀的床榻,“只是这箱子在这张床的床脚下,而这张床应该是……我爹的。他好歹是我的生父,这些东西便给我留作纪念。” 李莲花自然是不信的。 那些梦境的片段中,方多病是来过云隐山的,所以应当也是知道箱子中装着什么的。 既然不愿意被自己知道,那里头的东西…… 他垂眸敛去眼底的自嘲,轻声道,“也是,那你便拿去吧。” 第84章 旧居旧事 等笛飞声将百日醉彻底排出体外后,两人便干脆地回了云居阁。 芩婆见李莲花将方多病带回来也不意外,反倒还问起了剩下那个怎么没一起上来。 方多病从前与芩婆很有几分熟稔,如今虽是才第一回见面,却也亲切得很,故而笑嘻嘻地回她:“他刚解了毒,也不好来回跑,便让他在小院里歇着。” 芩婆点了点头,见夜色深了,便先回屋歇息了。 方多病看着她走远了,才搭住李莲花的肩膀,“我看你也别忙活了,咱们一起将就一晚也挺好的。” 被搭着的人一把拍开他的手,“好什么好,又不是没多余的住处。师娘爱干净,居云阁打理得很好,我顶多也就是给你拿床被褥。” 方多病悻悻地哦了声,到底是没敢在这云居阁里对跟前这人死皮赖脸。 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笛飞声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云居阁,正背着刀抱着手,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做什么。 他打着哈欠走过去,“喂,你干嘛呢?” 魔教头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似是觉得无聊了,转身便进了堂屋里。 这会儿芩婆也已经醒了,如今正在厨房里做着早膳。 方多病净了手要上前帮忙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大魔头该不会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与身为长辈的芩婆相处,才傻站在外头装深沉的吧? 他接过了芩婆手中的面粉,边揉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李莲花醒得其实还要早一些,只是久未回云隐山,故而醒来后,便去了少时练剑的瀑布旁重温了一番年少时光。 回来时手中还提着两条鱼,步子悠哉悠哉的,叫原本就想喊方多病去寻他回来的芩婆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比起记忆中李莲花再度没了踪迹后,重新将自己关在了云隐山,一日比一日淡漠的芩婆,如今这个尽管面上没有太多变化,眼角却隐隐流露出柔和慈爱的芩婆要有人气得多。 方多病不忍打搅她,便转回了厨房,将前面的空间留给她与加快了脚步朝这边走来的李莲花。 用过膳后芩婆自顾自去做自己的事。 待她离开后,笛飞声才告诉两人自己这便准备离开了。 他中了毒后一边尝试着逼毒,一边想从角丽谯那里夺走解药,只是才联系上无颜,便得了角丽谯已经不在坛中的消息。 那日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遇到李莲花他们,也是因为收到了无颜的传信,角丽谯出现在了陇城。 虽说他体内的毒也渐渐被他想法子逼出来了,但角丽谯不仅背叛了他,还为了设计他而害死了阎王寻命,他自要为自己跟下属报仇。 如今也是一样的。 他体内的百日醉解了,但角丽谯并不知道,只要他一出现,想来那个女人很快便会自己送上门来。 李莲花也没有留他,只是在送他的时候嘲笑地叹息了一句,“这最难消受的,果然是美人恩啊。” 话音才落,前头的笛飞声便已经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道爆裂的刀气朝他们这个方向袭来。 等闪身避过去后,李莲花忍不住对着魔教头子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背着手便要往回走。 方多病却又将他拉住,“好歹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云隐山,这里又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你不打算带我四处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李莲花摸了下鼻子,“这山里不都是要么是山石,要么是水,最多的是树,林间藏了些小动物,你们天机山庄的后山,不也大差不差吗?” “这能一样吗?”方多病朝远处眺望,目光转了一圈后才落回跟前这人的脸上,扬着眉梢道:“这别的山又不是云隐山。你怎么带我看看你家都不愿意?” 家这个字眼倒叫李莲花一愣。 他不算长的三十年人生里,似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江湖漂泊,曾经能被称作家的,也就是他一手创立的四顾门,还有这养育了他十年的云隐山。 只是不论四顾门还是云隐山,在中毒的十年里距离他都太遥远了,以至于家这个字眼,几乎都要被他忘了。 他看了方多病一眼,到底是没有再拒绝,一早上带着这小子几乎将云隐山爬了个遍。 又在瀑布前被磨着与他练了会儿剑,等回到云居阁的时候,芩婆已经自己用过了午膳,给他们留了饭菜,人便进了屋里歇息。 两人用过饭后,狗皮膏药一样的方多病黏着李莲花进了他的房间。 漆木山跟芩婆某种程度上对两个徒弟称得上一视同仁,师兄弟的房间虽没挨在一起,但布置格局都大差不差, 不过比起上山时已经有十一二岁,只在山上待了几年的单孤刀,李莲花的这间房要更多几分生气,书架上堆着不少书,大抵都是自小与漆木山跟芩婆读书习字时留下的。 方多病随意地打开一本,便是本他也没见过的诗集。 上头落着当年李相夷还有些稚嫩,却比如今更加肆意飞扬的批注,甚至有一页角落里还几笔勾勒出了躺在树上睡觉的漆木山。 方多病忍不住笑着将这幅小像递到对方跟前,笑道:“我说当初李相夷明明文采斐然,却不知何故地不许四顾门的门人读书,原来是见不得别人吃自己吃过的苦啊。” 饶是李莲花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也不由得摸着鼻子将视线避开去。 他当年不许云彼丘的门人读书,跟读书这件事本身的关系不大,只是不喜那些个之乎者也的繁文缛节,觉得江湖人自当豪爽洒脱,再加上想看云彼丘乐子,便将这禁令传了下去。 如今想来,也真是任性得过分。 方多病还在说着:“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最开始还蛮喜欢读书的,只是我娘也不愿意叫我多看,怕伤神,实在想看了,便叫下人念给我听。后来开始习武,读书的事便放下了,就算被我爹揪过去念四书五经,脑子里也都是剑招心法,将我爹气得够呛,拎起板子便要揍我。” 说完便眨巴着眼看着李莲花,用一双大眼睛催促着他分享一下小时候挨揍的经历。 李莲花托着下巴,整个人懒洋洋的,“那还真可惜,我小时候呢,还算有些天赋,诗也好,书也罢,几乎都是过目不忘,所以花在读书上的时间并不多。” 他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斜了方多病一眼:“倒是叫你失望了。” 第85章 生温 李莲花反应过来自己又开始做梦了。 昏暗中他看见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方多病。 这小子只穿了件雪白的亵衣,衣带被他用手指勾开,柔软的系带末端甚至还勾在他指尖,露出了半片胸膛,在他的注视下剧烈的起伏。 他压在对方身上,相贴在一起的身体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底下逐渐升起的变化。 换做是他自己,这会儿便该想办法起身躲开,装作没有这回事了。 但在梦中,他反倒是直直地盯着那双流露出情愫与欲望的眼睛,甚至想看得更深一些般,凑得更近了几分。 梦中的他似乎确实动了心思,哪怕身体不如身下的方多病反应那么明显,但很快便伏下身去轻轻吮吻起对方的颈侧。 方多病的皮肤很烫,但他的嘴唇似乎还要更烫一些,舌尖舔过的地方好似泛起了细小的颗粒,他渐渐用上了牙齿,轻咬着那片薄薄的皮肤。 耳畔越发粗重的呼吸跟揉上了背后肩胛骨的手叫他越发…… 李莲花似从水中挣脱而出般坐起身来,将支着脑袋在一旁看着他睡颜的方多病吓了一跳。 “莲花?”他跟着坐起身,看着跟前这人泛着粉色的面颊,用手背试探着轻贴了一下。 只是才碰上,这人便反应极大地将脸别开了。 方多病手停留在原地,目光从这张粉面滑向了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的红耳朵。 李莲花的耳垂不大,耳骨又薄,所以整个耳朵看起来圆润而流畅,瞧着有些……可爱。 他手忍不住便朝近在咫尺的耳朵摸了过去。 可惜李莲花到底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差一点就要碰着那通红的耳尖,手指便被紧紧地攥住了。 “行了啊方小宝,别整日动手动脚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极了强忍着情欲。 方多病之前不敢去想,但他毕竟与其他分神以及应渊相处过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真的感受不到眼前人遮掩起来的情动。 他反握住李莲花的手,“你手好烫。” 说着在这人将手抽出去之前,一把拽过旁边的被褥,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人压回了床榻上,罩了个严实。 山上还未那么快热起来,哪怕如今外头太阳正烈,但李莲花几乎是一瞬间便感觉到了热意。 方多病的鼻息落在颊边,贴着耳根低沉地喊着:“莲花。” 叫他更紧绷的是,方才猝不及防被压回床上的时候,这人的手正好放在他后背,落在了肩胛骨的位置。 尽管只是轻轻按着,但梦中那股酥麻好似与此时重合在一起,让他不由得浑身一僵。 方多病的手落在了他的面颊上,拇指的指腹极轻地在他的皮肤上摩挲,似有若无地蹭过了嘴角,难得叫他生出了几分窘迫来。 只是他本就不是轻易将情绪放在面上的人,即便生出几分无措,也很快便被镇定取代。 他推搡了下方多病的胸膛,“方小宝,再过几日便是立夏了,你这是想热死我?” 方多病也看出了身下这人已经从方才睡醒的那点情动中恢复过来,不由得哼哼了声:“我哪里舍得,这山里寒凉,我这不是怕你是方才歇下时没盖被子,所以受寒发热,才给你盖被子的。你怎么一点都不领情?” 李莲花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如今这面皮子厚了的臭小子果然不好对付了许多。 他眼睫微微眨动了一下,虽仍是被压着,却渐渐气定神闲起来,“那我现在同你说了,我那是热的,你还不起来?” “哪儿那么便宜呢,你方才还冤枉我了。”方多病反倒凑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要碰着他的鼻尖。 李莲花不晓得这臭小子怎么突然变得不依不饶,这个距离对他们来说已经有些越界了。 他抵在方多病胸前的手正要动作,已经被点了不少次穴道的人却是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又要偷袭。”从前的笨小子已经长成了小狐狸,轻捏着他的手腕,半嗔半怨地道:“我又不是傻子,每次被你点了还不知道防备。” 说着鼻尖也压了下来,顶了下他的鼻尖后往下一滑,便抵在了他的面颊上。 他们的呼吸在霎那间交缠在一起,洒在唇上的气息甚至叫他有些分不清,是不是气息的主人也随着这些气流一并在他唇上一触即离。 禁锢在手腕上的力道忽的松开来。 李莲花合了合眼,慢慢将手抵在对方的肩上。 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后,方多病撑着手臂,双眼带着几分期待的光彩,紧紧地盯着身下并未流露出排斥之色的心上人。 李莲花并未闪躲,说实话刚刚他虽有些不太自在,但若是厌恶或是排斥,也不至于。 只是他心中却仍有别的疑惑。 所以看着这双盈满了期盼的眼睛,他最终还是缓缓地将脸别到另一侧,轻声道:“闹够了就赶紧起来,可别晚膳也叫师娘做了,她年纪大了,没有叫她反过来伺候我们这些小辈的道理。” 方多病轻轻叹了口气,难免有些失望,但又觉得情理之中。 他没有再遮遮掩掩,低下头用鼻尖又蹭了蹭身下人柔软的脸颊,低低应了一声,“也是,不过你便不用起来了,我去就是了。今晚想吃什么?” 李莲花放松了些,“我对你的手艺尚有几分信心,只要你别公报私仇,在我的碗里加料,做什么都行。” 方多病弯着眼睛轻笑了一下,“当着芩婆前辈的面,我可不敢对你下什么黑手,免得她不高兴了,把我给赶下山去。” 说着有些恋恋不舍地坐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后便弯腰去穿靴子。 李莲花看着他走出房门后,才慢腾腾地坐起身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抬手拢了一下后,又忍不住反手到背后摸了摸好似仍留着一丝酥麻的肩胛骨,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今日的梦,还有上次两人亲吻的那个梦,果然并非只是梦境这么简单。 第86章 祸首 云居阁有正经沐浴的盥洗室。 毕竟芩婆是女子,又爱干净,漆木山从前沐浴时总是没个安静时候,时常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她便不愿再叫他在房里沐浴,再加上后来山上又来了两个小子,这盥洗室也是顺理成章。 毕竟他们总不好大冬天的也跑去湖里洗澡,即便漆木山自己受得了,当时还是孩子的两个徒弟也受不住。 方多病烧好热水来喊李莲花的时候,这人正坐在桌前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猛地将手搭在了眼前瘦削的双肩,“李莲花!” 早就听到了动静,只是懒得作反应的李莲花仰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三岁小孩儿吗?” “不过是看你想事情想得入神,逗逗你,怎么就是小孩儿了?”方多病面上仍带着笑,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看见李莲花拿在手中轻轻拈动着的杯中早已没了茶水,便抬手摸了摸一旁的茶壶,起身添了热水后,才又折返回来,给这人添满了水。 方多病边倒着水,眼睛打量了一下已经面色如常的李莲花,边问:“怎么坐在这里发呆,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李莲花轻声重复了一下他的问题,指尖在桌面轻敲了几下后,手便慢慢收了回来。 他侧身转向了方多病,突然道,“我只是在想,你上次说的,我总是做梦是因为四叶菡萏的后遗症。但我好似觉得,那些梦不单只是梦这么简单,梦中我还瞧见了个跟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瞧着衣着打扮,与大熙相差甚远。” 方多病险些将手中的茶壶给摔了。 他屈了屈手指,将茶壶放到一旁,镇定地问:“那你梦到的那个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吗?” 李莲花目光微微流转,“那倒也没有,只是看着我,好似想说什么,颇有些古怪。” 方多病不知该不该松下口气。 毕竟玄夜虽是连自己都没有遮掩地出现在李莲花的梦中,但好歹没再做什么越界的事。 但如今李莲花既然会将这件事拿出来说,想来心中应当已经是怀疑什么了。 至于究竟怀疑了些什么,方多病也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真要琢磨,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四叶菡萏这种灵药我也是第一次见,那如梦似幻的副作用究竟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他双手板正地搭在腿上,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小动作,“你也别太担心,兴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说得也是。”李莲花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反正这些梦做得也不频繁,偶尔一两个稀奇古怪的梦,我便当时生活里的调——” 他剂的还未说出口,便被方多病掩住了嘴唇。 对面的臭小子好似也反应过来自己动静大了些,却也没换下脸上的焦急的神色,反倒还揪着他的话,没好气道:“这副作用别人躲都来不及,哪有人像你这样,还觉这梦的不频繁的。” 也不怕玄夜这个肆无忌惮的祖宗晚上又找上门。 李莲花好笑地拉下他的手,“说说而已,你紧张什么。” “这满天神佛都看着呢。”方多病反捏了下他的手掌,“总得有几分敬畏之心。” “你这倒越扯越远去了。”李莲花手掌轻轻扫了一下膝上的衣摆,将一小道皱褶扫平了去,才又道:“对了,我怎么记得你是烧水去了,这水烧好了?” “险些忘了。”方多病轻拍了下脑袋,“水方才就好了。” 李莲花用看胡闹的孩童般的眼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得亏我想起来了,否则这刚烧的水不就白费了。” 说着便从笼箱里取了衣服,慢悠悠地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 夜里再度陷入梦中的时候,李莲花心中已不似晌午歇息的时候那般惊讶,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意料之中。 梦里仍是在上个梦中的那张大得可以来回滚上两三圈的床上。 方多病跪在他的腿间,正弯腰帮梦中的他系着腰上的衣带。 他目光落在方多病的脸上,更多是在那比平日里红上几分的嘴唇,渐渐的又往下滑,打量着单薄亵衣下线条明显的身体。 到最后,目光才落在了腰腹间。 没了中衣跟外袍的遮挡,也确实挺显眼的。 李莲花才这么想着,梦中的自己却是在方多病打算起身时忽的抬脚踩在了跟前人的大腿上,将人踩回了原地。 足底的触觉总归要比手差一些,但对温度的感知,又好似要比手掌更高。 又或者是方多病身体的温度着实太高,他只觉得脚底的皮肤都要融化了般。 但梦中的他并没有停下来。 甚至他还改换了姿势,支着身体坐了起来,脚也不知不觉地挪到了中间,踩在了比大腿更烫人的地方—— 真是作孽。 李莲花掩住脸,明明已经转醒,但方才……脚轻轻踩下去时,足下事物好似抖动了一下,不仅没有萎靡,反倒更—— 让他一个清心寡欲了至少十年,从前也谈不上有什么经验的人梦见这些,还真是难为他这个正经人了。 不过眼下梦到什么,都是其次。 方多病的遮掩已经说明了一切。 会选择安抚自己,而不是帮着一起想办法解决,可见他心中已有了解决之法。 若是有药可解,那以这小子对自己的看重,应当早就将药找出来,让他服下。 所以这个解决之法,必然不是药物,甚至不需要经由他这个遭罪的人,否则他不可能告诉自己兴许过一阵就会好。 但若他的梦,是别人有意而为之,方多病的解决之法,便是去寻对方。 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只是能让他做出这些的梦的存在,又岂会是寻常。 他敲着眉心地坐起身来。 山上的夜晚其实算不上安静,但芩婆喜静,但凡声响大了,她便睡不着,所以云居阁周围几乎种满了驱蚊虫的草药。 没了那些虫鸣,云居阁内自然要比外头的山林寂静许多。 李莲花放下抵在眉心的手,将声音压得极低,也没有四处张望,只是淡淡道:“这位……不知是神还是魔的阁下,可否出来一见?” 第87章 妖魔鬼怪 屋内寂静无声,透过窗棂纸落入的月光亦好似在嘲笑屋内人的异想天开。 李莲花扶着额头轻笑了一声,似在笑自己的臆想。 但笑过之后,含着些许水光的眼却是缓缓地抬起,环顾了下四周。 只听他又道:“小宝为了给我解毒,如今已是日夜都要受疼痛之苦,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治愈之法。虽说如此结局只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也可看出将四叶菡萏交给他的背后之人,对他的生死并不在乎。” 他抬手轻轻地撩开额前的碎发,“阁下梦中的暗示,实在有些直白,叫人不得不怀疑阁下的用心。所以在明了阁下用心之前,请恕在下不能如阁下所愿了。” 说完他便坦然地伸了个懒腰,抖了下床上被自己弄乱的被褥,极其自然地躺了下去,惬意地用被褥将自己裹了起来。 而这副姿态也并非装模作样,早就对一切都能淡然处之的老狐狸没一会儿便真的又睡过去,似是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没了丝毫的抵触,更是丝毫不惧那不知是神是魔,又或者是鬼的始作俑者。 委实是心大得很。 一道黑烟凭空出现在了床前,没一会儿便化作了高挑的人形。 玄夜偏了偏头,垂散在背后的白色长发随着他这个动作,朝左侧微微一晃。 “倒是有几分聪慧。”他勾起嘴角,坐到了床边,仔细打量了一下睡着的这缕分神。 床上人睡得很沉,似是对他没半点防备,他坐下时刻意露出的那点动静也没将人叫醒。 瞧着比本体应渊,还要多几分脑子。 天帝那个蠢货,为了渡个情劫,竟连这么重要的神魂都敢分出去,无怪乎堂堂一个天界帝君,不过是中了无妄之火这种可以用四叶菡萏来解的火毒,便一个劲地想着自我了断。 真是愚蠢至极。 他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打出一道黑烟,钻入了床上人的眉心。 随后不过几息的功夫,李莲花便面色微红地睁开了仍带着几分湿气的眼睛。 与玄夜饶有趣味的双眼对上时,他那因为又一个荒诞梦境而掀起的情绪霎时间便平复了下去。 他右手撑了一下床榻,坦然地坐起身来,朝这个生得跟自己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来人拱了拱手,“叫阁下见笑了。” 玄夜眸光微微一动,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你唤本尊前来,却自顾自的睡着了,可是在戏耍本尊?” 说到后面,压得越发低的声音中透出了浓浓的危险。 李莲花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拢着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阁下这便冤枉我了。我方才那番话,也不过就是试试看,毕竟神鬼之说,古往今来也不过都是些传闻,没真遇过,哪里就敢百分百笃定是真的。我也是直到阁下突然出现,才确信了,那些梦原来真的都是阁下的手笔。” 玄夜轻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无声无息地又化作了一道黑烟,消散在了李莲花眼前。 虽说早知这突然出现的梦中人可能并非凡俗,但亲眼看着对方以这种方式离开,李莲花仍是不免一愣。 半晌后他才用指甲掐了下指腹,从这种与见鬼无异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他环顾了下四周,试探着又喊了一声:“阁下可还在?” 等了一会儿,未曾得到反馈后,他便接着道:“在下有事相询,还望阁下一会。” 屋里仍是半天都没个动静,李莲花便也知道人大抵是真的走了,当然,也可能是懒得再出来见自己。 好在他也不算遗憾,毕竟这位的目的,他多少也知道几分,只要往后他仍旧不如对方所愿,他们便总有再见的一日。 至于到了那日,这位比起神仙,瞧着更像是妖魔鬼怪的阁下会不会怒而杀人,那便到时再说。 反正如今每一日,对他而言都是赚的,死也不过是回到原本的命运罢了。 他起身喝了杯水,等躺回床上时,不免又想起不久前的那两个梦。 这些梦未免太过真实,倒像是真的发生过。 再者梦中的场景,未免太过陌生了些。 第一次的那个亲吻有些猝不及防,他不曾仔细观察过,但至少当时方多病的打扮,与如今很是不同,那通过亲吻浅尝到的酒香也格外醇厚,十分不寻常,他却从未在江湖中听闻过这酒的名头。 而后面几次他倒是有心去观察,只是所处地点却都局限在床上。 透过床上的珠帘,倒可以看到屋内的一些摆设。 但这也足以窥见屋子的主人身份尊贵,因着不论床褥的料子,还是他看到的一些摆设,都是寻常人家见不着的。 在天机山庄时,他曾去过方多病的房间。 虽说这小子的居所布置得也十分华贵,却也仍不及梦中隐约窥见的那些。 若是这些梦都是方才那人施展的术法,那为何不直接一些,将场景直接幻化成天机山庄,他的莲花楼,又或是其他他们曾经走过去过的地方? 李莲花想不通,也没有继续想,刚刚这一杯凉水叫他忍不住揉了揉肚子,他索性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第二日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才轻轻拍了下脸颊。 昨夜的一切果然并非是梦,否则以他如今的功力,怎么都不应该睡上这么长时间,且醒来后身上还有几分疲惫。 可见昨日他做的第二个梦,应当对他是有些损害的。 “李莲花——” 他正发着呆,门便突然地打开来。 有些扎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落进了屋里,叫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但比他更快的倒是开门进来的人。 他手还未放下来,方多病便已经关上了房门,走到了他床边坐下来,就坐在昨日玄夜坐过的位置。 方多病看了眼李莲花有些泛白的脸,不由得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可是昨夜没睡好?” 他带着几分鼻音地应了一声,露出几分疲态来。 “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又喝了凉水,今早醒来竟还有些头疼。” 面容顶多二十出头的老狐狸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年纪大了。” 第88章 忽悠 李莲花歪在床上看着忙前忙后的方多病,不由得有些后悔方才将那几分不适说了出来。 闹得这小子跟他生了什么大病似的,将他拘在床上,硬是要他休息好了再起身,连洗漱的水都是对方端到了床边,洗脸的帕子都是拧干了才递到他手边。 明明是天机堂的大少爷,这些照顾人的活儿倒是做得轻车熟路。 给他取膳食的时候更是惊动了师娘,叫她老人家也跟着一块过来瞧是什么情况。 李莲花连忙坐起身来,无语地看了眼方多病。 芩婆制住了他要起身的动作,将他的手拉过来,探了探他的脉象。 只是来回摸了几下,他便忍不住抬眼看了自家徒弟,见徒弟面上讪讪的笑,也未将手放下来,只是侧头看向方多病,道:“小宝,你帮我去后头看看,取些银丹草来,要挑生嫩着些的,随后取壶温水,将其泡上一炷香的时间。” 方多病应了一声,利索地便往后院的药田走去。 待他走远了,芩婆才看着跟前的小徒弟,道:“说吧,怎么回事?”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昨夜确实没睡好,钻研了一下新得的一门功夫,所以耗费了些精力。” 虽是说了谎,但这事却是从前的李相夷干得出来的。 芩婆便也未觉得不对,只是拍了下他的手道:“既然没事,那为何要骗小宝说身子不适,瞧你将他吓得。” 李莲花也有些无奈,“我不过就是逗逗他,没想他却当真了。” 芩婆没好气地点了点他,“还是那么顽皮。” 听着方多病靠近的脚步声,两人便也止住了话头。 芩婆知道了李莲花没事,便交代了几句后起身离开了。 方多病守着水壶中的银丹草,见一炷香时间差不多过了,便倒了一杯泡好的水,端到了床边。 银丹草泡的水算不上药,但确实有几分提神醒脑的作用。 李莲花抱着杯子一饮而尽,将空杯递给方多病时,看着这小子拉着的脸,不由笑了一下。 方多病将杯子放到一旁,催促他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已经躺够了的老狐狸捶了捶肩膀,“这躺得多了呢,也不见得舒服。” “我看是喝了银丹草泡的水,睡不着吧。”方多病没好气道,人却是绕到他背后,小心地将他的头发拢了起来,拨到身前去,大手落在他瘦削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老狐狸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哟了一声,“师娘这不是不知道你见多识广,也粗通几分医理,知道银丹草的作用嘛。” 李莲花的脉象瞧着是有些损耗,就算要吃药,应当也是用些补气养神的方子,银丹草却是用作疏散风热,清利头目。 芩婆的用法还只是单纯的泡水,更提不上什么药效了。 会叫他去取银丹草,显然只是为了支开他一段时间,好单独跟李莲花说说话。 方多病揉按着掌下柔韧的肌理,目光不免被领口处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的后颈所吸引。 他垂下眼睫,右手便转向了那段瞧着柔软又脆弱的后颈。 他手落下的时候李莲花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大抵是有些痒,毕竟脖子向来是他们这些习武之人的弱点,平日里也不会轻易叫人靠近。 从前笛飞声倒是掐过他的脖子,但那不是他中了碧茶,不是对方的对手嘛。 方多病指腹顺着经络,慢慢地揉着,叫掌下有些僵硬地脖子渐渐松开来。 没一会儿白皙的皮肤便揉得微微泛红起来。 他抿了下唇,松开手,打算接着往下按。 被按得正舒服的人却是反过手来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臂,“诶诶,别停啊,再按会儿。” 方多病不由得笑了一声,将手又按回了他脖子上,嘴巴上却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使唤我,早上明明好好的,还跟我说你头疼不舒服,打量我看不出来啊。” 李莲花好意思得很。 他闭着眼,放松了的脖子随着身后人揉按的手微微晃动,声音听着像是快睡着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方小宝,你说你都看出来了,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咱们这顶多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方多病到底没忍心再用上几分力道,叫手底下这个厚脸皮的老狐狸吃点苦头。 反倒是问:“你昨天夜里是怎么了,怎么虚耗了这么多精力?” 昨天夜里回房后,他便想方设法地想跟灵台里的玄夜联系上。 可惜连调动体内四叶菡萏剩余药性冲击灵台的法子都用上了,玄夜也没搭理他半点,倒是他,灵台动荡,身上也因为药性反噬,疼了大半宿,到天快亮了才缓过劲来。 结果他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李莲花瞧着带上了几分当初碧茶还未解时的虚弱,叫他心脏都提了起来。 好在只是损耗了些精力。 李莲花没打算告诉他真相,毕竟瞧这小子的反应,昨天应当是没找到出现在自己这边的那位。 他抬手点了点肩膀,“按按这里。” 等身后的手按照他说的滑到了肩上后,才慢吞吞道:“昨晚我又做了个梦,梦里好似回到了十年前,跟老笛又打了一架。本以为就是个梦,没想到醒来时才发现,虽说身上没什么伤,但身体却真的像是跟人全力打了一回,疲累得很。” “你梦到了东海之战?”方多病手上无意识地用多了一分力。 李莲花唉哟一声叫唤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地连忙松了手,扶住跟前这人的肩,探头朝前,急忙问:“我有没有弄伤你?” “哪至于啊。”李莲花好笑地揉了揉肩膀,“不过我梦到东海之战,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方多病坐到他跟前,“这不是想起你那会儿刚中了碧茶之毒,担心你想起些不好的回忆嘛。” 这自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担忧玄夜怎么会让李莲花梦见这段过往,这位尊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没想到李莲花会在做的梦上骗自己,故而怎么想,都仍是捉摸不透。 李莲花也只是眸光微动地看了眼跟前心神不宁的方多病,嘴角微微勾起个极浅的弧度。 第89章 翻脸 夜里睡觉的时候方多病从自己屋里抱了被子过来。 正看着书打发时间的李莲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呢?” 方多病将被子放在他脚边,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盯着你了。万一你再像昨日那样,做了损耗身体的梦,好歹我还能及时叫醒你,否则这么一天天下去,你身子哪里受得住。” 李莲花自然猜到了他大抵是为了防备昨夜那位才特意搬过来,只是这小子不是个安分的,他便只抬了抬下巴,道:“行啊,那你便在这里打地铺吧。” 方多病早知这老狐狸没良心,却还是没忍住按住了跟前这人的腿,凑上前去,“好你个没良心的,我特意跑来给你守夜,你就这么对我啊?” 老狐狸丝毫不在意被按着的腿,老神在在地翻了页书,悠悠道:“反正你是守夜,在床上跟在地上打地铺有区别吗?” “既然没区别,那为何不能在床上?”方多病看着这本书便眼烦,索性连书也一起按住。 这回李莲花总算抬起眼来,看傻子似的扫了他一眼,“这床就这么大,你上来坐着,那我睡觉的地方不就少了?” “你睡觉本来也不占多少地方。”方多病不由嘟囔道。 他转身抄起自己的枕头,往李莲花枕头边上一塞,将人往里挤了挤,无赖似的躺了下来,“我先睡一会儿,待会儿你要睡了便喊我。” 说着蹬掉了鞋袜,一勾被子便闭上了眼,不给李莲花丝毫反对的机会。 “臭小子。”李莲花没好气地拿手中的书拍了下他的脑门,到底是没将人赶下去。 方多病像只蠕动的蚕虫,一蹭一蹭地缩在他身边,被轻踢了一脚也没退回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身边坐着心上人,他即便睡着了,也不太安分,身体自己朝着潜意识想贴近的气息黏了上去。 正翻着书,一时不察便被抱住了腰的李莲花无奈地垂首看了他一眼,发觉这小子竟是真睡着了,才收起了打算再敲几下他脑门的动作。 只是腰这么被抱久了,他难免还是有些不太自在,毕竟臭小子几乎将脸都埋在他腿侧,呼出的鼻息将那片皮肤都熨热了。 这小子也不怕就这么将自己闷死。 李莲花将手里再也看不进去的书放到了一旁,垂眼去看身侧这人。 方多病黏得很紧,脸都只能看到小半,叫他忍不住将手落在臭小子的耳朵上,轻揪了一把。 虽说不疼,但到底将朦朦胧胧睡了没多久的方多病给弄醒了。 他仰起脸来,睡眼惺忪地问:“你要睡了?” 李莲花淡定地收回手,“不睡还能做什么?你都扰得我看不了书了,难道还要坐着发呆不成?” 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巴巴地看着他取了簪子躺下来。 柔滑的长发随着李莲花的动作轻轻撩过了他的脸,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轻勾了一下,细软的发丝却很快从指间溜了出去。 他抬眼去看,看见了李莲花的背影。 这人又背对着他睡。 不过方多病也不在意,在地涯的时候,应渊也总喜欢背对着他睡。 李莲花比起应渊随意多了。 他这么想着,死皮赖脸地凑了上去,只是还没黏上人,便被早有准备的老狐狸反手揍了一下。 “你就这么守夜的?” 方多病抓住他还没收回去的手腕,就这么握在掌心。 “你都不转过来,我怎么知道你做梦了没有。” 李莲花这才翻了个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小宝,我怎么觉得……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怎么会?”方多病用另一只手支起了脑袋,“我这不是正盯着你吗?” 李莲花不置可否地又扫了他一眼,也没再将身子转过去,便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合了眼。 方多病也没再扰他,便这么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入眠。 睡着了的李莲花褪去了那份滑不留手的游刃有余,剩下的尽是柔软。 他偷偷将手放在了这人的腰上,一点点地靠得更近,费了许久功夫,总算在没把人吵醒的情况下,将这人拢入了怀中。 侧脸贴着怀中人的额头,方多病不由得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后才开始重新联系起灵台中的玄夜。 这一联系,便是半夜时间。 到了后半夜,兴许是终于被吵得不耐烦了,一股黑烟便直接从他灵台钻了出来。 方多病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看了眼怀中人,见他未被惊动,这才再度看向一脸不耐的修罗王。 “说吧,为何频频呼唤本尊?”玄夜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李莲花脸上。他双眸微微转动,“怎么,是搞不定这缕分神,想来求本尊了?” 方多病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悻悻,连忙转移了话题,传音道:「尊上可是对莲花做了什么?」 玄夜轻轻撩了下袖口,眉目流转着笑意:“你是说……我让他看的那些梦?” 他在床边坐下来,面上的那点不耐烦尽都褪去了,弯着嘴角地抬手勾住了方多病的下巴,“我瞧着这缕分神倒是比我儿更清冷,你虽容色普通,但到底与他有几分亲近,不如用些手段,好歹先将人拿下,正好我用梦配合你,你觉得如何?” 方多病皱了皱眉,想抓住他的手腕,但一握,却又如当初一般,握了个空。 再看向对方时,玄夜已收起了手,漫不经心的脸上,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脸上,似是在等他的答案。 方多病心下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尊上,若是你出手干预莲花的生死,让这缕分神提前归位,我便是拼着自爆灵台,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玄夜面色一沉,本就沙哑的嗓音因为压低而越发粗粝:“你是在威胁本尊?” 方多病阖了阖眼,「我不过是与尊上讲道理。毕竟如今已是最后一缕分神了,尊上上千年都等了,难道还等不了这几十年的时间吗?」 玄夜眼中闪过一道红光,使得原本隽秀的面庞都带上了几分邪魅。 他忽的笑起来,“好,本尊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为了这缕分神,选择放弃我儿。” 说着便翻手一掌袭向了床上沉睡的另一个人。 方多病只来得及翻身护住毫无防备的李莲花,便在后背一阵剧烈的痛楚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第90章 逃过一劫 这么大的动静,李莲花自然不可能还睡着。 几乎是闻到血腥味的瞬间,他便捞起压在自己身上的方多病,向一旁滚去。 玄夜指尖缠绕着黑烟,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却是先抬起了另一只手,挥袖在屋内布下了一道结界。 这个世界是凡俗世界,没有灵力,更没有煞气,他能动用的术法也有限,但也足够两人死个八九回了。 李莲花看着爬起来后下意识地又拦在自己跟前的方多病,目光越过他喘着粗气的身体看向满身邪气的玄夜。 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这小子到底是跟对方说了什么,明明昨日瞧着还不是这样的,怎么今日就毫不遮掩地露出真面目了。 他按住方多病的肩膀,试探道:“阁下的目的还未达到,这便打算放弃了吗?” 玄夜眉梢一挑,霎时间又笑了起来:“这小子都打算同归于尽了,本尊的目的达没达到,还重要吗?” 察觉到掌下的肩膀挣动了一下,李莲花安抚地轻拍了拍。 他面容平静,似是丝毫没为对方所说的同归于尽而触动,只是轻声又道:“既然阁下已经将小宝逼到了这一步,想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便动手吧。” 叫拦在他前面的方多病忍不住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他。 他垂眼看向嘴角跟胸前都是血的臭小子,抬手帮他抹了抹,“江湖中人,本就是将脑袋挂在腰带上,又何惧生死。就是有些对不住师娘,还有你爹娘。” 他的话太过平和轻柔,方多病听得鼻尖有些发酸,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将脸贴在他沾了血迹的手上,叫原本白净的面颊也沾上了血色。 李莲花不免无奈,却也没有再将手抽出来,反倒是用拇指的指腹轻轻蹭了一下臭小子已经不算干净的脸,轻笑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跟前的玄夜,看着对方眼中翻涌的浓烈黑暗,扬起了嘴角,“阁下,动手吧。” 若是可以,玄夜确实想迷了两人,成了事后就这么弄死眼前的他们。 但随着这缕分神的话音落下,方多病的灵台竟真的动荡起来。 本来以为以这小子对应渊的在意,该是怎么都不舍得断了应渊的生路才是,没想到这缕分神的两句话就叫这小子彻底迷了眼。 方多病回了这具身体后虽说没了神力,但灵台却是藏在神魂之中,加之体内有可以用作引子的四叶菡萏药力,若是这小子真要将灵台自毁,他未必能完全阻止。 神魂没能收集到,尚且能耗费煞气用转息轮重启这个世界,但方多病的神魂一旦自毁,他的计划必定会受影响。 玄夜不可能见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功亏一篑。 正如方多病所说,他早就等了上千年了,如今不过是再等个几十年,于他不过是睡一觉的事。 大不了在这小子魂飞魄散之前,将他抽筋拔骨一番。 他微微眯起眼,一甩袖,便将指尖缠绕的黑烟挥散开去。 “你很聪明。”他意味不明地夸奖了一句。 李莲花朝他拱了拱手,“哪敢在阁下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是仗着几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价值,狐假虎威罢了。” “几十年时间,本尊还等得起。”玄夜撤去了房间的结界,似笑非笑地扫了方多病一眼,才又对他道:“你该知道,怎么治好他。至于怎么选,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罢他当着李莲花的面便化作黑烟,钻回了方多病的灵台中。 也是到了这时,方多病才浑身一软,瘫倒在了李莲花身上。 玄夜没打算真弄死他,却铁了心让他不好受,那一击落在背后钻心刻骨的疼,再加上四叶菡萏的药性不断修复着他的伤口,他如今疼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李莲花被他满是冷汗的侧脸贴得一颤,手就着搂人的姿势便往他背后摸。 只是玄夜用的是术法,方多病的背后没有外伤,左边肩胛骨的位置却好似塌陷了一块,摸上去触感绵软,叫他不由拧紧了眉头。 他解开方多病染血的衣衫,将他放倒在床上,又下床点燃了烛火,借着烛光看清了他几乎红透的后背。 李莲花将手放在他肩头,顺着肩骨一寸寸地往下摸,直摸到了腰上。 等确定了只有左肩胛骨那一处断折后,他才松了口气,垂首去看已经疼得两眼都是血丝的臭小子。 “你肩胛骨被打断了,我得帮你接上。”他轻声道,目光掠过方多病颤抖的嘴唇,指尖凑上前去,帮着抹去了一滴快要落进眼睛里的冷汗。 方多病抬起眼看他,已是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看着他还未收回的指尖,却仍是吃力地将脑袋偏了偏,靠过来蹭了下他的手指。 果然跟狐狸精似的。 李莲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你疼,再忍一忍。” 说着便收回了手,运转起内力,轻轻地点在了断骨的侧面。 肩胛骨这处骨头极不好处理,但好在李莲花医术不太行,推拿接骨这块却是一流,双手利落地以内力牵引推拉,只眨眼功夫,便将断开的肩胛骨复了位。 他撕开了衣摆,调整了一下方多病的姿势后,用撕下来的布条固定住了他的半边身体。 只是等他做完了,方多病也已经受不住地疼晕了过去。 李莲花看着他脸上已经干掉的血痕,起身拿过桌上的水壶,将大半壶水都倒在自己又撕下了一块的衣摆上。 今夜若是他们歇在了竹屋小院,兴许便不用这么麻烦了。 方才他们的动静那么大,但师娘并没有起身来询问,想来是那人用了什么术法,所以才没有惊扰到师娘。 既然如此,此事自然是不叫师娘知道为好。 他将撕下的衣摆沾湿后叠成小块,轻轻地擦拭着方多病的脸颊,将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也好在方多病吐的那口血几乎都落在两人的衣服上,没沾到旁的地方去。 李莲花脱掉身上这身已经破破烂烂的亵衣,从笼箱里取了件新的换上,才将地上两身血衣收好,等明日一早再想办法处理掉。 等弄好躺回床上,他看了眼仍皱着眉的方多病,抬手帮他掖了掖被褥。 一切都等明日再说了。 第91章 前尘 方多病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痛楚已经好转了许多。 四叶菡萏虽说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让他每时每刻都受着片肉的痛苦,但真受了伤,却也是能救命的。 至少这会儿他后背上的伤应当是好了个七七八八,至少他坐起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不觉得有多疼了,只是抬手时仍会有些痛意。 他摸了摸身上绑着的布条,长长地出了口气。 昨日也算是赌对了。 玄夜不是个好相与的,想来是早就看出了他心有忌惮,所以转头在李莲花身上下了功夫。 方多病虽不清楚李莲花究竟做了些什么梦,但玄夜的目的总归是要两人相合一回,之后才能顺理成章地将这缕分神带走。 昨夜这么一闹,虽说吃了些苦头,还差点真的没了性命,至少也叫玄夜心有忌惮,应当不会再对李莲花出手了。 也就是上千年的时间里,他确信了玄夜虽说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在乎应渊,却对收回应渊的所有分神一事不容半点差错,不会真的因为一时意气而看着他自爆灵台,他才敢用灵台震荡来威胁对方。 否则真叫他为了李莲花而害得应渊彻底缺失一缕神魂,最终再度走向自毁元神的下场,他也……舍不得。 还好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他活动了一下,到底是没将身上的布条拆掉,而是取过了一旁大抵是李莲花给他取来的新亵衣穿上。 李莲花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低头系着中衣的衣带。 “这是见好了?”将手中的粥跟煎好的药一起放在桌上,李莲花坐到了床边,“我看看。” 方多病背过身去,感受着他的双手轻轻落在背上,在肩胛骨处左右摸了一会儿。 因为怕再弄疼他,李莲花探骨的动作很轻,只是他伤已好了大半,这样的触碰对如今极其能吃疼的他来说,反倒是勾得那片皮肉酥酥麻麻的。 李莲花不知道他这摸个伤口都能给人摸出几分悸动来,只是放下心来,笑言了一句:“看来这四叶菡萏,果然是灵丹妙药,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有这般药性。” 方多病顿生出几分不妙之感,连忙低头将刚刚还没系好的衣带又解开,重新绑了一遍。 只可惜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李莲花似笑非笑的目光。 “怎么,不打算解释解释,方小宝?” 方多病苦下了一张脸,“我哪敢啊,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李莲花将桌上的粥端了过来,也没逼着他马上将事情说清楚,只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几乎皱成一团的脸,淡淡道:“行了,先吃点东西吧,总归你人在这里,又跑不了。” 方多病看着手里的菜粥,肚子便开始叫唤了起来。 也没问这粥到底出自谁手,他接过了汤匙,便囫囵地喝了大半碗。 咽下后还有些惊讶。 毕竟这粥的味道,跟自己做的很有几分相似。 李莲花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淡定道:“你熬粥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依样画葫芦的,也不难。” 他又不是真的做不好菜,不过是觉得随心所欲更有意思,再者他的舌头又不是臭小子这样的老饕舌头,味道差些也没什么影响,总归吃下肚后都能填饱肚子。 方多病嘿嘿笑了一下,三两口便将碗里的粥喝完了。 李莲花坐在旁边看着,懒洋洋地说了句:“我瞧着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够吃便自己去厨房。” “垫垫肚子就行了。”饿不饿都还另说,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没解决,方多病还做不到在老狐狸眼皮子底下心大地去添粥。 李莲花倒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剩下的药碗递过去,“那就把药喝了。” 虽说四叶菡萏的药力还未散,但到底是受了些内伤,他也不清楚这小子口中的四叶菡萏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疗效,该喝的药还是得喝。 等方多病粥喝完了,药也下了肚,他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衣袖,淡淡地瞥了眼随手用袖口抹着嘴巴的臭小子。 无形的压力叫方多病讪讪地笑了两声,忙不迭地拍了拍跟前的床榻,“先坐下?” 李莲花这才轻笑了声,坐到了他身边。 这边才一坐下,方多病便黏了上去,肩膀挨着肩膀,亲亲热热的。 “好了。”他用手指抵了抵还在一个劲凑过来的肩膀,“先说说昨夜那人是谁,你又是怎么跟人遇着的。” 方多病面上那点玩笑渐渐褪去,他看了眼李莲花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覆了过去,将这只修长白皙的手握在掌心。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裹在手里,松弛得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叫人的心也跟着踏实了下来。 他这才将想好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昨夜那位并非凡人,而是修罗一族的修罗王。他是从异界而来,寻到我……是因为机缘巧合,也与你有几分关系。” 他说着,侧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李莲花面上十分平静,似是并不为此感到意外,只是双眼柔和地看着他。 方多病顿时反应过来,“你梦到过?” “只梦到些片段。”他将眉梢一翘,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玩笑,“这些片段呢,零零散散的,但是也多少叫我知道了些事,所以你呢,最好别想着骗我。” 方多病嘴角一僵,“怎么就是我骗你了?那万一是玄夜给你看的那些片段是假的呢?” 李莲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 点完了抬手拍了下方多病的脑袋,“那你还不老实交代?” 方多病实在不想将从前的事说出来,那寻不到李莲花的十年,那个眼前人因为本体的自毁元神而烟消云散的可能。 还有……他与玄夜的交易。 李莲花多少也猜到了几分他隐瞒的原因。 但那些都是他曾经设想过的结局,哪怕如今毒已经解了,他也觉得那样的结局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这十年里,那些困扰过他的东西,都在他还算惬意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化解开了。 就连唯一让他挂心的师兄,在他原本的人生中也同样获知了真相,得以为师父报了仇。 若是要说遗憾,原本的他所留下的遗憾也应当是重新结识了一二好友知己,却叫他们的人生留下了自己这个遗憾。 但人嘛,时间长了,不论是记忆中的人,还是记忆中的事,都会成为过往云烟。 所以原本的他将一切都留给了时间,却没有料到,世间会有个修罗王,在一切都还未淡化之前,将方多病又送回了他毒发之前。 第92章 属狗 方多病想了想,到底还是没主动说什么,反倒是问:“所以……你都梦到了些什么?” “怎么?”李莲花懒洋洋地又挑了下眉梢,“怕你编的故事跟我的梦有出入?” 方多病握紧了他的手,用拇指揉了揉他的骨节,狡辩道:“我哪敢编故事骗你啊。不过有些事毕竟涉及到玄夜,说太多了,对你我而言未必是好事。你梦里那些,至少都是他愿意告诉你的。” 他将这人的手按在了胸前,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你总不会想昨夜的事再来一次吧?” 李莲花心知他是在扯大旗做虎皮,但也没揭穿。 “其实也没什么。”他眉眼流转,目光从方多病脸上滑向了前方,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就是梦见了我的毒没解,你没能将扬州慢练到能为我驱毒的程度,所以那株忘川花献给了皇上。” 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李莲花含笑的眉目又转了回来,“还梦到了——你找了我很久,最后答应了那位修罗王的条件。” 方多病不知道他怎么能以这么轻松的口吻将一切都说出来。 但仔细一想,又好像这样的反应,才是李莲花会有的。 他不知道这人有没有梦到别的世界,但他猜大概率是没有的。 玄夜想叫两人凑在一起,便未必会让这人知道其他世界,免得节外生枝,毕竟这人这么聪明,一旦有点蛛丝马迹,说不定便顺藤摸瓜地将一切真相都猜了个干净。 但其他的呢? 从前他做了那么多错事,这人三番两次护着他,频频动用内力以至于消耗了本就所剩无几的性命,他却反将他这么丢在荒郊野岭。 李莲花知道了这些,会不会怪他? 方多病按在他手背的力道又是一紧,目光看向跟前这张隽秀平和的脸,索性抬手一把将人抱住。 李莲花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只是颈侧被这人又贴又蹭,叫他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扒拉了一下贴着自己的脑袋,“我说方小宝,你也这么大个人了,别动不动就学小孩子那套。” 方多病仍是将脸紧紧地贴着他,手按在他背脊上,压着声音小声反驳道:“梦里怎么当得真,我如今才二十,本就比你小,怎么就不能学这套了?” 李莲花险些给他气笑了。 他拧了拧臭小子的耳朵,“我看你脸皮是厚了不少,看来是没少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啊。” 十年时间,确实是太长了,长得他都摸爬打滚得快成滚刀肉了。 方多病哼哼了声,不仅没将人松开,反倒侧了侧脸,将嘴唇贴了上去。 湿软的触感让李莲花意识到什么地一颤,但他却并没有将人推开,反倒目光微闪后,慢慢地垂下眼睫,放任了他的动作。 这种无声的放纵让方多病的不安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他右手从怀中人的后背移向了这人的颈侧,扶住了修长的颈项后,双唇才在眼前白皙的皮肤上轻啄了几下。 “好了。”李莲花到底是不自在了,他敲了敲方多病的后脑勺,“别跟小狗似的乱蹭。” “一会儿又是小孩儿,一会儿又是小狗。”方多病直起身来,就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从前不敢肖想的人,目光从他舒展的眉宇,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的眼睛,到笔挺的鼻梁,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小巧的嘴唇上。 他凑近了些,抬起眼来,“我就不能是个男人吗?” 李莲花眼睫轻颤了一下,羽睫扇动着,似撩着他的心房。 方多病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鼻尖已经跟这人的碰到了一起。 他慢慢地压近,几乎要吻上去时,跟前的嘴唇却动了起来。 “方小宝,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将这些事蒙混过去吧?”灼热的嘴唇毫不留情地吐出冰冷的话来。 哪怕方多病真的有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会儿也被这当头一棒给敲得半点不剩。 方才的暧昧缠绵霎时间没了踪影,他磨着牙到底没舍得对着这张眉目含笑的脸咬下去。 “李莲花!”他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在这人红润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李莲花抹了把下唇,状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果真是属狗的。” 就好似自己开始泛红的耳尖不存在似的。 “我就是属狗的怎么了?”方多病捧住他的脸,没脸没皮起来:“汪汪汪。” 便是李莲花,也不由得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拍开了他贴在颊上的手,“我只知道,你若是再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今夜就跟师娘告别,明日便将你送回天机山庄去。” 见他看过来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方多病也知道自己总归是要给他个解释。 “玄夜是为了救他的儿子应渊,才出现在这里的。”他轻声道,目光落在李莲花这张与本体生得所差无几的脸上,也并没有说分神的事,只是道:“他的儿子出了些意外,有一缕神魂流落到了我们的世界。” 李莲花这才想起了玄夜那张与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他有些意外道:“你的意思是……那缕神魂与我有关?” 方多病点了点头,“你就是那缕神魂。” 这个结论并不是那么叫李莲花意外。 毕竟,若玄夜不是刻意幻化成他的样子,而是本身就长着这张脸,那他们之间的联系也非常好懂。 只是他若真的是那缕神魂,玄夜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如方多病说的,是为了救他的儿子而来的。 玄夜看他的目光,未曾有过丝毫慈爱,甚至是喜爱,最多也不过是有过一丝趣味。 他看向方多病,甚至第一次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问:“你又怎么知道,那位修罗王说的都是真的呢?” 一旦一切都是场阴谋,那选择与虎谋皮的方多病,结局可想而知。 方多病自然不会没有怀疑过玄夜,甚至乎他一直知道,玄夜并非什么好人,自己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举起李莲花握着他的手,低头吻在了他的手背上。 “就像你说的,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脑袋本就是挂在腰带上,如今能帮你解毒,兴许还能过完这辈子,那便是赚了的。” 第93章 醺然 李莲花已经有些记不得当年对着乔婉娩,是否有过如此刻的方多病这般,炙热又执着的眼神。 当年他们相识时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爱意纯粹而热烈,但彼时他更在乎的,却并非站在自己身边的她,而是目之所不及的武林。 他的心太大,在乎的东西太多,而心爱之人温柔体贴,哪怕闹别扭,也总能被轻易地哄好,渐渐的,他便忘了除了江湖之外,还有个人需要自己关心,爱护。 所以即便在东海之战后,他听见了肖紫衿的话,也去看过了那封诀别书,却从未怪过对方。 因为他知道,自己为她做的,确实太少了。 在那之后,他身中碧茶之毒,寿命只剩下短短十年的时间,便更没有去想过感情之事。 方多病于他而言,完全是个意外。 但方才这一瞬,他也确实被这种他自己未曾有过的眼神所触动。 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却未抽出来,只是道:“所以那位修罗王,为何执着于你我——” 话到了口边,却一时寻不到合适的词,好似每一个都太过直白,只会平添尴尬。 所以顿了顿后,他便索性将其略了过去,继续道:“仔细想来,不管是你的四叶菡萏,还是我的梦境,他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促成此事。” 知道真相的方多病勉强压住了面上的尴尬,却还是没忍住地轻掩了下脸。 “大概是因为……他寄居在我身上,所以得……”他看了李莲花一眼,“通过我,才能将你这缕神魂带走。” 李莲花这才露出了然之色。 那便难怪昨夜那人会突然对这小子出手,一定是这小子想出了法子威胁到了那位修罗王,才将人惹毛了。 这么算来,事情的源头还在他身上,若不是他的试探,臭小子也不至于这么寻上门去。 好在结果还算是好的。 他看向提及这个话题之后,目光更亮了几分的方多病,收回了被他紧攥着的手,淡定地理了理衣摆。 “虽说昨夜那位的言语之意确实是不会再干涉你我,但为防万一,我们明日还是启程离开,以免再有昨夜的事,牵扯到师娘。” 方多病虽有几分幽怨,但这人说的毕竟是正事,便也就跟着收敛了几分。 只听李莲花继续道:“我今早便跟师娘说了,你昨天夜里身上的旧伤发作,需得回天机山庄静养一段时日。说来今日你这碗药的药草,还是师娘为你采来的。” 事关这位李莲花仅剩的长辈,方多病连忙道:“那你可得帮我好好谢谢师娘,对了,我记得莲花楼里还剩下好些东西,有补品也有些好料子。师娘虽说不喜奢华,但留几匹云罗,用来做贴身的衣物也是好的,穿着舒服。” 李莲花将眼睛一挑,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喊得,倒是挺顺口的……但我怎么记得,你该喊的不是师娘,而是师祖来着。” “都说了从前的玩笑话算不得数。” 他说着,忍不住又要贴上来。 李莲花往后一仰,闪过了他伸过来的手,脚下一晃,人已经绕到了他跟前。 “受伤了就好好将养着。”他抬手敲了敲方多病的脑门,目光往下一瞟,“别整日想些乱七八糟的,这损了精气,对伤势不好。” 方多病被他看得下意识地夹了下腿,等听清了他的话,想要反驳的时候,这人已经溜出了房门,还站在门口朝他笑了一下。 老狐狸。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是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亲昵的笑意。 下午的时候芩婆过来给他把了脉。 若不是李莲花早跟她说过了方多病旧伤从脉象上查不出来,也亲手查看过他的皮肉确实有些古怪,便险些以为这两个小子是不乐意在山上待了,串通起来骗她这个老婆子。 她并非那种儿女情长的性子,只将山上一些自己种的药材收拢了一下,交给了李莲花。 而傍晚的时候,肩胛骨上的伤已经彻底痊愈的方多病趁着其他两人都在厨房,运转起轻功下了山,将早上说的云罗跟补药一并带上了云居阁。 芩婆看了眼东西,面上瞧不出喜恶,只是点头收了起来。 大抵对她而言,吃穿用度皆是身外之物,粗布麻衣与珍贵的云罗并没有太大差别,反倒是他们二人的心意更加重要。 李莲花陪着她喝了点酒。 芩婆自己并不怎么好酒,这酒水还是当年漆木山留下来的,被她一直收到了今日,也没打算拿来睹物思人,好似正是为了此刻,被留下的两人能坐在一起,静静地怀念着这酒曾经的主人。 带着哀思的酒向来最是醉人。 李莲花将有些不胜酒力的芩婆送回房后,才想起来方多病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脚步一顿,听见了动静的方多病却已经打开了房门。 不甚明晰的烛光透照在跟前人的后背上,叫乌黑的发上带上了几分暖色的光晕。 李莲花走上前,目光跟方多病的才对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一把揽了过去。 “怎么了?”他反应比平日里要慢一些,手反倒是先一步搭上了方多病的后脑,摸小狗似的摸了一把。 方多病托着他的腰,将他搂进屋里后抵在了门上,“没什么,就是在屋里瞧着你脚下有些不稳,担心你喝醉。” “不过是两壶酒,哪至于啊。”李莲花身子往后彻底靠在门上,狭长的眼显得雾蒙蒙的,温吞地看了个过来:“倒是你,这大晚上的不回自己屋里睡觉,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方多病凑上前来,勾住了他的手,牵到了胸前,“我伤还没好,你看,昨夜包扎的布条都还没拆呢。” 李莲花手指被他抓着胡乱地在眼前的胸膛上蹭了蹭,最后落在了为了将布条连在一起而打的小结上。 他眼睫轻轻抖了一下,酒气好似渐渐漫上了脸。 方多病看着他染上了醉态的面庞,将手指小心地落在他的脸上。 “李莲花……” 轻柔地呼唤声没入了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唇齿间。 第94章 芳泽 方多病吻得很轻。 带了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谨慎跟虔诚。 他知道这人称不上真的醉了,顶多也只能说是有点微醺,但酒气确实上了脸,叫白皙的面颊上一片绯色。 酒香跟这人身上淡淡的药香缠绕在一起,缠得人满脑子都想不了其他。 方多病一点点抿着李莲花柔软而干燥的唇瓣,舌尖试探着在下唇扫过,手也捧上了这张比往日要滚烫些的面庞。 落在胸前的手一点点地收紧,却始终未将他推开。 方多病耳根发着烫,拇指推着跟前这人滑腻的面颊,到底是没能克制住藏在身体里的欲望,撬开了眼前人的牙关。 李莲花原本绵长的呼吸停滞了一下,鼻息便随着深入的唇舌霎时乱了方寸。 舌尖被缠住时他下意识地要抵抗,却反倒叫这个吻渐渐变了味,方多病慢慢在亲吻中找回了那份熟悉,手便自然而然地摩挲起了跟前这人的侧腰。 只是才摸了两下,手腕便被另一只手挡住。 而随着这个格挡的动作,李莲花原本放在他胸前的手也上移到了他喉结上方,靠近下颌的廉泉穴上。 瞧着柔软无力的手指先是轻轻在其上摸了几下,只是摸得太轻了些,已经有些忘乎所以的方多病压根没有察觉到。 直到这只手施了几分巧劲地在这廉泉穴上戳按了下去。 方多病只觉两侧牙关一阵酸麻,放肆的嘴唇便再继续不下去,只得将被磨得满面春色的李莲花松开来。 其实李莲花按的这一下并不算重,但廉泉穴本就是死穴之一,是许多人的命门所在,他们修习的扬州慢关窍虽不在此处,但此处到底是比旁的穴位更脆弱些。 他粗声地喘着气,压着嗓子,将鼻尖又蹭进了跟前这人的颈窝,“你也太狠心了些,廉泉可是死穴。” 李莲花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谁叫某些人得寸进尺得厉害,我总得想想法子,可不能醉得稀里糊涂的。” 这哪叫醉,分明清醒得很。 方多病埋在他肩上哼哼唧唧,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颈侧薄薄的皮肤。 他亲一下李莲花便揪一下他的耳朵,直揪得他朝外的那只耳朵都通红了,才终是直起身来,目光幽怨地盯着跟前的老狐狸。 老狐狸又怎么会轻易为他的眼神所动摇。 不仅没有,反倒是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你若是再作怪,便抱着你的被褥回隔壁去。” 言下之意便是今夜可以留下了。 方多病眼睛一亮,嘿嘿笑了两声后,便跟在他屁股后头,看着他坐到了床上。 李莲花身上沾了酒气,自然不想便这么上床。 他脱去外衣,正打算到外头打盆水来,方多病便已抢先一步地从外头端了水进屋。 水还用内力温热过了。 李莲花看着水中泡着的帕子,瞥了方多病一眼,将手伸入了盆中。 等两人躺上床后,李莲花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好,闭上眼时还提醒着:“今夜安分点,方小宝。” 全然没管跟前这人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也不在意自己靠这小子最近的手被挤了好几下,没一会儿整个人便隔着被子被搂住。 微醺正好眠,睡觉才是大事。 与昨夜相比,这一夜过得还算安稳。 李莲花在方多病怀中醒来时外头天色还灰蒙蒙的。 虽说还未立夏,但这天亮得一日早过一日,想来这会儿时间确实还早。 他迷离的双眼随着眼睫的扇动渐渐寻回了清晰,目光便从远处的窗外,落到了近在咫尺的面庞上。 方多病生得十分端正,浓眉大眼,嘴唇也不薄不厚,带着一股子少年气,正合了多数人对江湖少侠的遐想。 哪怕如今闭上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这张睡脸也是好看的。 他缓缓将手伸向了这张面庞。 在要落下时微微一顿,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指尖便这么轻轻地落在了柔软的面颊上。 “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他轻笑道。 声音半遮半掩地收在了喉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偏偏又带着磨人的笑音,轻轻的,好似一缕风,直吹进人心口,撩起一片酥麻。 方多病睁眼时眼睛都是红的,视线紧紧地黏了过来,倒似是熬了一个大夜,还是跟人瞪了大半夜眼的那一种。 将李莲花吓了一跳。 他曲起指节,碰了下跟前这小子泛红的眼角,不由好笑:“你这是整夜都没睡?” 只是再细瞧,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至少眼下也不见什么青黑,方才他刚醒来的时候,这小子呼吸也并未变化。 应当是睡着才是。 方多病握住他的手,嘴唇自然而然地贴在他手腕的内侧轻啄了几下,也没应话。 李莲花眉梢一动,却是抽出了被抓着的那只手,又抵住了他的脸,“这大清早的,你可得老实点。” 昨日他跟师娘说了,早上便要启程,想来今日她老人家必定醒得很早。 他们做小辈的,自然不好躲懒。 “我怎么不老实了?”方多病又扒拉住了他的手,忍不住把玩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 李莲花也懒得跟他分辩,只是喊他起身将衣服递过来。 待两人收拾好行装,也听到了外头的声响,准备要出门的时候,方多病才一把拉住了走在跟前的李莲花。 他目光微闪地注视着被猛地拽到跟前,眼睫轻轻颤动,似是还未反应过来的心上人,慢慢将头靠了过去。 李莲花眉梢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轻得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方多病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昨夜的纵容尚且有几分醉意的影响,但如今的默许,却是在清醒之下交予他的钥匙。 得以更进一步,打开他心房的钥匙。 方多病拢住他垂在身侧,微微蜷着的手,在透过了窗棂纸,落入屋内的晨曦中,再度印上了那两瓣泛着淡淡粉色的嘴唇。 这个吻同样很轻。 一触即离,似羽毛一般。 李莲花眼睛缓缓挑起,与他四目相对了许久后,终是开口道:“知道了,快去帮师娘做饭,我都听到厨房的动静了。” 方多病咧开了嘴角。 【今晚的更新未必能按时,但是会更新】 第95章 缠人精 用过早膳不久,两人便在芩婆的注视下下了山。 云隐山周围惯来是没什么人烟的,最近的村庄,都要行上小半日,他们在山上的这几日张护卫守着莲花楼。 想是没想到他们这么早便下山来,远远见到他们时,他正坐在外头一块大石头上,烤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逮来的野鸡。 见他们过来,他举着手里还没烤完的野鸡有些无措,“要启程了?” 李莲花连忙道:“还不忙,张护卫先用早膳就是了,我们正好整理一下东西。” 他们也就带了两身衣服上的山,又哪里有东西需要整理,不过为免尴尬,两人还是一齐进了楼里。 方多病看着这人在桌前坐了下来,便自觉拎起桌上空着的水壶到厨房清洗,顺道燃起小炉,烧起了热水。 李莲花轻摸了下鼻子,嘴上却使唤道:“方小宝,我上次看的书放哪儿了?” “你不是说还没看完?”方多病随意地擦了把手,把手上的水弄干后走到了床边,弯腰从枕头里侧找出了这人上回没看完的曲谱,将其翻开来,取走了特意夹在书页中的那片叶子,才将曲谱递了过来,“给。” 李莲花本是抬眼看着他动作,但等他将曲谱递过来,却又垂下了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方多病没见着他刚刚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只当他是困了,便索性又将曲谱合了起来。 “这曲谱枯燥得很,你若是困了便歇一会儿,反正用不着你驾车。”他拉着椅子坐到李莲花身边,“你若是真对这里头的曲子感兴趣,我吹给你听就是了。” 年少的他身上是常年带着碧玉笛的,虽说更多时候都还是将其作武器用,但毕竟是自小学的音律,闲暇时也会拿出来吹奏一二。 这本曲谱虽说是以琴为主,但毕竟是天机山庄的藏书,都是他读过的谱子,用玉笛吹奏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只要这人想听。 他手扶上了李莲花的肩,凑上前来的眼睛泛着光亮,“还没问过你呢,你看这些谱子,应当通音律才是,你学的是琴,还是笛箫?” 这人微微侧着头,上调着的眼尾瞧着有些叫人心痒,噙着鼻音用慵懒的语气反问着:“怎么,我就不能是学的胡琴唢呐?” “……”方多病被这话噎了一下。 但转念想想,眼前这人这十年里可不就是个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江湖游医吗,会的乐器是胡琴唢呐,似乎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这人生得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又文采斐然,怎么看都是文人雅士之流。 就像应渊司凤就极善琴,每每弹奏都称得上余音绕梁,齐焱向来不好诗乐,却也都是好好学过,不论诗还是乐,都不逊色旁人。 就连常年征战沙场的萧承煦,自小也因着好奇学了箫。 李莲花虽是习武之人,还曾经那般桀骜不驯,但一身气韵却是所有分神中最温文儒雅的。 他实在有些想象不出这人拉着胡琴奏些民间小调,又或是吹着唢呐奏红白二事的样子。 李莲花瞧着他变换的脸色,极轻地笑了一声。 方多病自然也反应过来了这人是在逗自己。 虽说心底对此相当乐意,面上却还是气鼓鼓地黏了上去,借机将人一把抱住。 “你这个老狐狸,嘴里没一句实话。” “哦,是吗?”老狐狸慢悠悠地用目光将他上下扫了一圈,“可是方小宝,我怎么觉得……你这嘴里也不尽是实话吧?” 他抬起手来,在跟前这个臭小子脸上揪了一把,“这么说来我是老狐狸,你又是什么?大尾巴狼吗?” 两人本就凑得极近,好似伸一下脑袋便能亲上对方。 以至于方多病被揪了一下后还有些心花怒放,顶着一小块红痕便要给自己“讨个说法”。 李莲花既是应下了这份情谊,便也没打算反悔,只是如今门户只是半掩,张护卫就在外头,这人便这般没半点顾忌。 放在从前,还是二十岁少年郎的方多病这般大抵是未曾去细想过后果,如今眼前这个家伙,却应当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也没打算瞒着家里,自然行为坦荡。 虽说这多少叫他也跟着坦然了几分,但这小子坦荡得未免有些过了头。 李莲花抵着他凑上来的脸时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方多病只是将眼睫微微一眨,一双大眼将这些时日流露的精明尽数眨去,不知怎的还透出了几分无辜来。 不过他也没能痴缠太久,外头加大了火将鸡烤得差不多后便吞了个囫囵的张护卫打理干净自己,便几步迈到门口,“少堂主,可是要回天机山庄了?” 方多病搭在李莲花肩上的手还没收回来,被他打断后不免暗暗叹了口气,道:“先到最近的城里吧。” 张护卫应了一声,给两人关上了门,扭头驾车去了。 待莲花楼被马匹拉着缓缓前进起来,方多病才凑到身边人的耳边:“等到了城里,我们还是叫张大哥先回去吧,万一玄夜再出现,连累了他就不好了。” 李莲花扫了他一眼,“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方多病哼哼着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从身后取下随身的碧玉笛,姿势别扭也要凑过来抱着他,“想听什么?” 曲谱上的曲子难不倒方多病,但想看笑话的李莲花却天生就是他的克星。 多少高山流水的曲子不听,含着笑意的眼睛瞥过来,张嘴便是:“那便吹首讨喜的小调来听。” 方多病从前确实是听过不少小调的,也有不少有趣讨喜的,但不过听个乐子,何曾真的去记过那些民间小曲,如今只能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个调子,却怎么都连不成完整的曲调。 他忍不住收紧了抱着人的手,“好啊你,就想着看我笑话是吧?” 说着连玉笛也放下了,双手并用地将人转了过来,凶巴巴地瞪着。 可惜这副模样在李莲花看来就像是会叫但不咬人的小狗,威慑力实在有限。 倒是跟前这小子跟小狗一样黏人这点更叫人困扰。 看着气着气着便蹭上来的方多病,他轻轻啧了一声,到底是松了手上的动作,叫亲吻落在了唇上。 【对了,胡琴是二胡哈。古代没有二胡的说法,都叫的胡琴】 第96章 溜了 他们出发得早,晌午的时候莲花楼便驶到了最近的城中。 方多病叫张护卫新买一匹马,自己先回天机山庄的时候,张护卫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都这么战战兢兢,踏踏实实地给他们又是看着楼车,又是风吹日晒地驾车了,怎么还能给赶下车了? 方多病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只想跟李莲花待在一起,便只好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会儿说自己如今的武功江湖中早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偏偏他娘还将他当做小孩子,一会儿说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治好,但是回天机山庄他娘一定会大费周章,将他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会儿又说其实李莲花找到了位神医,想要前去拜访,但那位神医不喜外人,张护卫跟着他们也没用,到时候还是得在别处等,这样还不如早些回天机山庄。 差点没把张护卫给绕晕了。 偏偏到最后关头,已经有些迷糊了的张护卫又醒过神来,斩钉截铁道:“不行!堂主说了,要我跟着你,少堂主你还是别为难我了。” 方多病实在拿他没了辙。 这个张护卫在天机山庄里武功不算一流,机关术也学得普通,在护卫里并不是很起眼,但却有些牛性,认准了的是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何晓惠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叫他跟着他们,而不是劳烦武功最好的展云飞。 方多病也知道,要让这位张大哥回天机山庄,怕是也只有些非常手段了。 “得罪了,张大哥。”他满脸无奈地轻声道,指尖已点在了张护卫的胸前。 没想到他会说不过就直接动手的张护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方多病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塞进他的怀里,道:“穴道三个时辰之后才会解开,张大哥不必想着来追我们,只管帮我将这封信交给我娘就是。” 他们跟在边城一样,只开了两间房。 将张护卫单独留在房中,又吩咐了小二里头有人正在休息,半天内不要让任何人打搅,他便忙不迭地跑回了隔壁。 李莲花正老神在在地坐在桌前,见他进来,眉梢便高高挑起,露了眼底的戏谑。 方多病一瞧便知道他将隔壁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便走到床边,将原封不动的包袱一把捞起,这才凑上前来牵他,“走走走,免得晚了被张大哥想法子追上。” 他驾莲花楼的动作比张护卫熟练得多,几匹还没歇多久便又要赶路的马儿被他牵制得十分驯服,踢踢踏踏地带着车楼轱辘轱辘地往前,很快便从另一个城门口离开了。 李莲花被他抓着硬是留在了身边。 两人并肩坐着,方多病忍不住凑过去蹭他的肩膀,“你说,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李莲花坐得十分松弛,也不管他挤过来的肩,还是摇摇晃晃的车,身体随着车轻轻地摆着,声音也显得十分懒散:“敢情你方大少爷也没想清楚要去哪里,我还当你要去找什么神医呢。” 方多病早就习惯了这张嘴,也不在意,反倒嬉皮笑脸地靠过去,搂住了他的腰,“神医不就在我跟前,还需要找吗?” 李莲花睨了他一眼,反倒大大方方地认了下来:“你说得……倒也没错,我瞧着你身上的毛病得回一趟天机山庄,不若我们这就调头?” 这人果然就是只活脱脱的,滑不留手的老狐狸。 方多病将缰绳塞进他手里,两只手一起将人抱住,“那日玄夜跟你说的话我可听见了。” 李莲花扯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后便直视着前面,开始装聋作哑。 方多病盯着他的一本正经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低头隔着衣服在他肩上亲了一下,便将人松开来。 等他重新将缰绳接了过去,李莲花的目光才朝他瞥了过去。 “干嘛这么看我?”方多病头也不转地问。 李莲花用手轻轻扫了下膝盖,“怎么,还不给看了?” 没能听到真心话的方多病也不恼,反倒嘴角遭不住地扬起来,“巴不得你多看几眼呢。” 他将空着的那只手伸了过去,指尖晃来晃去的,示意着李莲花赶紧握住。 李莲花却只是在他掌心轻拍了一下,“今日我这小破楼若是开进坑里,你便等着我带你回天机山庄讨债。” 方多病没好气地抓住了他的手,“你这小破楼,我闭着眼睛都能开上路。” 只是等车行了一段路,过了一片山路,也过了森林,还十分猛烈的阳光从西面直照在侧脸,没一会儿便叫面上开始滚烫。 方多病才想起如今确实是要入夏了。 再过半个时辰都快要日落了,这阳光却没有半点收敛。 他拍了拍身边这人的腿,提议道:“今日你做晚膳?” 李莲花轻笑了一声,“现在又不怕吃辣椒了?” “我怕的可不是吃辣椒。”他没忍住幽怨地看了这对自己厨艺的可怕之处毫无认知的老狐狸,“要不你还是先将饭煮上就好,菜等我来炒。” “这说好的哪有变卦的道理?”好些时日没下厨的李莲花兴致勃勃,“放心吧,这次我不放辣椒就是了。” 说着便起身往屋里走去。 看得方多病苦了张脸,都说了他怕的不是辣椒,是辣椒跟莲子羹这种毫无道理的组合。 等他将莲花楼停下的时候,迎接他的果真是好一顿丰盛的晚膳。 这顿饭吃完后,他什么小心思都消停了大半,直缓到了瞧见李莲花洗漱过后披散着满头青丝,正揭开被子打算躺下的时候。 他胡乱地将洗好的衣服挂上,钻进屋里的时候人已经只剩下个脑袋露在外头了。 方多病趴在床边,盯着那白玉似的耳朵看了一会儿,半天也没能将这耳朵盯红,便只好悻悻地凑上前倒打一耙:“你怎么将我的位置也给睡了?” 床上的人没做声,他便拿手戳了戳白生生的脸颊,“李莲花……” 戳了半天,被烦得受不了的老狐狸才臭着张脸地坐起身,抱着被子从床上起来。 方多病见他赤着脚便要踩在地上,连忙要去扶他。 李莲花只是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傻站着干什么,这没个消停地赖在我耳边非要一起睡的不就是你吗?你也不看看这张床能不能睡得下两个人。” 这臭小子如今不达目的哪里肯罢休,还不如早些叫他将床换下来,好歹能得个消停。 方多病看了眼一楼这张粗糙的竹床,终于反应过来地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 【我又没写完,更新晚点tut】 第97章 杨妃出浴 两人便这么走到哪儿是哪儿地过了半个月时间。 玄夜再也没有出来过,两人也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及过他。 只是这江湖向来没个消停。 他们在远山镇的时候本是听说洛城的长宁寺出了株花开得有圆盘大小的杨妃出浴,闲来无事便一起来看看。 没想到才踏入洛城,便听说了昨夜有人想到长宁寺盗花,却不知怎的死在了花圃旁。 方多病从前的这个时候正忙着找李莲花的踪迹,并未来过洛城,自然也没听说过这个案子。 换做当年的自己,距离案件这么近,定然是要上前去瞧一瞧的,只是如今经事多了,少时的憧憬虽称不上不起波澜,但到底是比不上身边这个自己更在意的人。 李莲花向来心思剔透,即便他不说,也知道他的性子。 “走吧。”他揣着手朝长宁寺的方向走去。 方多病连忙跟了上去,也没问为何从前不大爱管闲事的老狐狸为何这次这么积极,只是去长宁寺的这一路都弯着嘴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死在花圃边上的那个人有仇了。 不过他们是从满城风雨里知道的此事,等寻到长宁寺去的时候,寺庙也早就关了大门,不待客了。 出来开门的小沙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大抵是修禅没修到家,眼睛里还能看得出火气。 倒也是,毕竟这长宁寺也是洛城的古寺,平日里香火鼎盛,在洛城自然是颇有名声。 这次寺中花圃中出了株极品白芍药,叫本就不见少的香客中更多了些文人雅士,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爬上山来看这株杨妃出浴。 可惜出了这么档子事,反倒损了古寺的声誉。 最后两人还是借了老熟人无了和尚的名声,才总算进寺里一探。 花圃旁的尸体已经被衙门的人拉走了,他们若是要看,得到府衙放置尸首的义庄去看。 但光是在长宁寺里,李莲花便已经大抵摸索出了些线索。 方多病自然也看出了些端倪,两人看着这片生长得极好的花田,对视了一眼。 “这长宁寺里,该不会也藏着个狮魂这样的人物吧。”他开着玩笑道,面上却没半点笑意。 李莲花蹲下身来,低头看着这朵盛放的白芍药下方娇艳的红色。 这个品种的白芍药花型较大,花瓣层叠,好似女子盛装时繁覆的衣摆,整体是素净的白,但每一朵花瓣都多少沾染着零星的红,似特意染上去的一般。 白的是肤若凝脂,红的是绛唇点点,静静盛放时的婀娜多姿可以比拟美人杨贵妃。 这便是杨妃出浴这个名字的由来。 但眼前这片花圃中的杨妃出浴沾染的红色却比寻常的杨妃出浴要多一些,尤其是最大的,吸引了众多香客的那一朵,红色的花心娇艳欲滴,从中间泛出了淡淡的粉色,犹如女子绯红的面庞。 他们之前在采莲庄一案中所见的流光玉碗,也是如这般带着寻常花卉所没有的美,但那么美的花,却偏偏是从死尸的养分中滋养生长的。 “想知道是不是倒也简单。”李莲花目光自然地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就像在欣赏花圃中错落的各式花卉一般,“试试看便知道了。” 两人在长宁寺暂住了下来。 傍晚在膳堂跟着寺中的和尚一起用膳的时候,李莲花特意问了些关于花圃的事情。 长宁寺的花圃并非由某个和尚专门负责照料,而是由戒字辈的几个弟子轮流进行浇水施肥,平日里顶多是性喜花草的空觉师叔会帮忙打理一二,却也无特殊之处。 故而花圃中的芍药能长得这般喜人,这些个戒字辈的弟子都觉得是受了佛主的影响,因为他们照料时足够心诚,才得以养出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朵芍药。 方多病又询问了下他们施肥的材料,还特意说起了采莲庄的流光玉碗。 那小和尚听到有人用尸体来养花的时候不住地合掌喊着阿弥陀佛,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善,毕竟他也听出了方多病在此时提及流光玉碗,无非是怀疑他们是不是也是偷偷用了什么法子,才将芍药养得这般好的。 倒是路过的空觉和尚笑眯眯地也跟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指点着还有些心性浮躁的小和尚,“两位施主也不过担心有人再度误入歧途,戒兴你该欣慰才是。世上多的是一叶障目者,只瞧见了外头的花团锦簇,却甚少有人会去细究其根由。” 李莲花目光悠悠地落在这个身形有些矮胖,生得与弥勒佛有几分相似的和尚身上,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大师为我们找补,也是我同伴唐突了,我们在采莲庄那次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所以如今看见贵寺的芍药才会忍不住心生疑窦。” 空觉胖乎乎的脸露出了几分理解,二人又说了几句,仍端着饭碗的空觉才又道了句佛号,与他们道别。 两人这顿斋饭也用得七七八八,与对面的小和尚戒兴又聊了会儿长宁寺中别的趣事,便起身回了房间。 方多病关上房门,转身看见李莲花伸了个懒腰,露出了几分倦色,连忙走上前来,将手搭在他肩上轻捏了起来。 按理说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周身血脉畅通,即便偶尔腰酸背痛,也是内力一转便可以解决。 但内力能解决,跟有人帮着按跷到底还是不一样,何况他如今之所以疲倦,也是这臭小子昨夜闹的。 他眯着眼,长发拢在身前,柔软的身体随着揉按的力道轻轻摇晃,就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惬意,偏偏说的话却不是什么好话。 “敢情方大侠也知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劳累不得。” 方多病却是眨了眨眼,忍不住有些想歪。 毕竟劳累不得这话确实很像昨夜他对这人做了什么伤身的事。 可天地良心,他虽说确实很想做点什么,但李莲花那颗石头做的心好不容易被他钻了条缝,他哪敢不磨到这人心甘情愿,便随便地唐突对方。 昨夜……他也确实撒泼打滚地想多占点便宜,只是身下的竹床不作美,他闹到一半,便忽的散了架,叫因为他的痴缠有些不自在的李莲花破天荒地闪着了腰。 老狐狸也是要面子的,昨晚他几乎是连夜重新做了张木床,快天亮了才终于将跑到二楼去睡觉的祖宗请了回来。 【他俩开不了车的最大问题是我压根没时间写车_(:3」∠)_】 【最近腰出了点问题,所以一回家只想躺着,坐不住一点,以至于码文效率严重受到影响,我今晚又没能写完,所以明早更新推到12点吧,下午也够呛,反正如果下午6点也没更,那就得到八九点,周末我会尽量调整过来的e=(′o`*)))唉】 第98章 空觉 如今毕竟是在寺庙里,李莲花将方多病的手从肩上拿了下来,道:“花圃那边,你怎么看?” “方才戒兴小师父也说了,他们并未特别培育过花圃里的芍药,甚至最开始的时候,也没人知道种的芍药有杨妃出浴的美名。” 芍药并非百姓门前花,在民间素来有鬼花的传言,故而多种在寺庙中,由佛祖的佛气镇压并化解芍药花身上的阴气。 种有芍药的寺庙,大多都有各自种芍药的经验,才能撑得起芍药花圃。 长宁寺怪就怪在庙中从前也不是没养过芍药,但养出的芍药在五月虽也盛放得娇艳,却也是凡花。 直到前两年的一场暴雨,将花圃中的芍药都泡坏了,寺中换了一批新的芍药种子种下,再生出来来的,却是与从前不同的白芍药。 这两年来庙中的芍药一年胜过一年,直到今年竟是出了一株花王,才叫长宁寺的芍药花圃美名远传。 方多病拉开凳子坐下来,“既然培育手法从未变过,没道理换了新植株的种子,便手艺便突然如开窍了般,尤其这杨妃出浴培育起来,可不比寻常芍药简单,反倒更娇贵几分。” 李莲花摩挲了一下指尖,“看来你也觉得,是有人用了秘法在娇养这些芍药。但当初郭乾培育流光玉碗是因为有利可图,但藏在寺庙里的人培育这些芍药,又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两人想不通的地方。 毕竟长宁寺里都是出家人,就算有一份种出花王芍药的美名又如何呢?芍药虽能入药,也颇多人喜爱其柔美,但因其阴气甚重,到底是不如牡丹那般名冠天下。 莫非寺众人特意培育出了这株花王芍药,就只是为了引出昨日夜里死在花圃边上的那人,将其杀害? “今日我们来得太迟了,等明日醒来,再一起去义庄探一探死者,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方多病说着,握住了李莲花搭在腿上的手。 昨夜床榻了的窘迫还历历在目,甚至闪到的腰还隐隐作痛,李莲花没好气地将手抽了出来,“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方多病耷拉下眼睛,黑溜溜的双眼委屈巴巴地看着跟前这人:“我知道错了,昨日我又不是故意的,如今在寺庙里,我哪敢做什么啊。” 虽说这个世界没有灵气,自然也没有神佛之说,但从前的习惯到底是保留了下来,他自然不会在寺庙里胡来。 长宁寺接待香客的房间并不小,但里头却称得上简陋,屋内一排通铺,正对着门的位置放着张方桌,靠墙放着矮柜,便再无其他了。 是个适合修禅的地方。 方多病将僧人送来的床褥铺好,两张床褥紧紧挨着,叫李莲花没眼看地别过了脸。 不过他们也没有马上歇下,否则下午跟晚膳时的刻意便白做了。 待夜色渐深,长宁寺的僧人基本都已经睡下了,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出了厢房。 长宁寺位于洛云山的山腰,夜里早没了白天那逐渐热起来的暑气,山风吹过,整片开得正盛的花圃便随着风一起摇摆。 那株花王在一片簌簌声中更是好似起舞般,为这深夜添了几分颜色。 叫人不忍破坏。 方多病看向身边的李莲花,“芍药的根茎大约能生长到三尺左右,若是底下真藏着什么东西,怕是就在这株杨妃出浴的下方。” 只是要查看,就得将这株芍药挖出来。 李莲花又看了眼随风摇摆的杨妃出浴,淡淡道:“挖挖看吧。” 动手的自然是方多病。 只是他才走近花圃,打算先将这株杨妃出浴弄出来,便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两人并未立刻做反应,而是装作没有听到地继续盯着眼前的花圃,甚至李莲花也做出卷着袖子打算上前来搭把手的动作。 “这株芍药底下什么都没有,还请两位施主手下留情。”空觉念了句佛号,手上一边转动着佛珠,一边轻声道。 方多病直起腰来,明知故问:“大师又是怎么确定这地下什么都没有的呢?这株芍药花身上的血纹如此明显,叫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冤魂所致。” “这株芍药确实是辅以秘法才得以生长,但却并非如二位所想的那样,是以尸骨来培育的。” 空觉走上前,在最大的这株杨妃出浴跟前蹲下身来,“说来也是贫僧动了私念,才叫这株芍药无端沾染了因果。” 他并未想着将此事隐瞒下来,只是白天府衙来人时,他并不在寺中,等下午归来后听闻此事,又担忧影响到长宁寺的名声而没有将这件事第一时间说出来。 只是还未等他将此事告知方丈,用晚膳时便听到了眼前两人的对话。 他如今前来,也是想要让两人帮忙分辨一下,那人交给自己用来种花的肥料是不是有问题。 空觉本是爱花之人,他与李娘子的交集,也是因着两年前那场大雨将寺中所有的芍药都毁于一旦。 百姓家少有种芍药的,所以李娘子将这片杨妃出浴的种子赠予他,说是主人家本想买些外地的牡丹种子,却被人骗了,收了一批没人要的芍药种子,她不忍将其全部扔掉,正好都交由他们处理时,他并未拒绝。 白芍药本就并非洛城本地的花种,初种时其实生长得并不好。 李娘子初时时常到寺中来看这批自己送出的种子,见此便私下找到了空觉,要将主家种花的方子偷偷告诉他。 但且不论方子是不是真的有用,这种盗用主家方子的行径,空觉自然不可能赞同。 李娘子被拒的几天后却又来了一次,说是主家少爷愿意为寺中的芍药提供肥料,只是希望换得一观寺中藏经的机会,并且不想此事被家人发现,对肥料一事希望空觉能保密,不要叫第四人知道。 空觉初时也是不答应的,耐不住李娘子又来了许多回,为那位主家少爷做说客,渐渐的也被说得动了心。 毕竟也只是些肥料,用得也不多,只是每月撒上一把。 他这么想着,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也留下了如今的祸事。 第99章 扑朔迷离 两人被空觉领回了房中。 这位弥勒佛似的和尚弯腰从柜中取出所剩无几的肥料,递给了李莲花。 肥料是用油纸包着的。 说是肥料,但打开后却是一颗颗褐色的颗粒,与土色接近,每一颗都不大,顶多只有半个指甲大小,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甚至于还有一股特别的,有点甜腻,又有些酸的气味。 从气味上来看,至少这种肥料并没有加什么活物,否则那股属于活物的血肉腥臭味是怎么都掩盖不掉的。 但草木也不见得没问题。 李莲花打量了一下这些颗粒,便打算拈起一颗仔细研究。 只是手还未落下,便被方多病攥住了。 抓着他的手用上了几分力,又从他手上将油纸接了过去。 “让我来。”方多病说道。 李莲花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臭小子身上还留有四叶菡萏的药性,哪怕出了什么岔子,也有转圜的余地,就像他当初中了碧茶之后,对其他毒物也称得上无所畏惧。 方多病碾碎了其中一颗肥料,那股甜味便变得更加明显。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好像不是寻常用草药拌出来的,里头一些材料应当是烘烤提炼过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肥料也称得上是十分不入流的丹药了。 李莲花看向空觉:“空觉大师可见过李娘子口中的主家少爷?” 空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位主家少爷确实来过长宁寺,不过头戴着帷帽,等到了屋内才摘下来,贫僧也是一次关门的时候才意外得见其面容,但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家的少爷。” “可见那未必是什么少爷。”方多病抱起手,“兴许还曾在长宁寺中露过面,所以才这般遮遮掩掩的,怕被人认出来。” 空觉却更是摸不着头脑。 照理来说庙中若是来了贵人,他应当都有印象才是,可那次一见,却实在是陌生。 可若不是位真少爷,那日来人身上穿的也确实是绫罗绸缎,还是洛城这边极少见的料子,更像是西蜀那边的。 李娘子瞧着衣着朴素,家境应当算不得富裕,即便愿意耗费所有身家来让人假扮主家少爷,这布料又是从何而来?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扑朔迷离,空觉只是个普通,却生得有几分肖似弥勒佛的僧人,道行也自认平庸,否则最后也不会在李娘子的百般劝说下同意了以肥料换取藏经。 李莲花将方多病手中的肥料收了起来,对忧心忡忡的空觉道:“既然花圃跟肥料都寻不出更多线索,只能等明日去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新发现了。” 空觉见两人要离开,连忙一边念着佛号一边将两人送出了房门。 昨夜本就没有睡好的李莲花出了门便不由得伸了个懒腰,锤着肩膀瞥了方多病一眼,“看什么看?” 他舒展身体时宽大的袖口滑落下来,露出素色的里衣跟一截皓白的手腕,而本是有些宽松的衣物也随着他的动作贴合在身上,勾勒出身形曲线,就连那双本就总带着几分潋滟的眼也随之微微眯起,似甩着蓬蓬尾巴的漂亮狐狸。 实在是招人得很。 “自是看你好看。”他抿着嘴笑道。 李莲花却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随口说了句:“多谢夸奖,只是你若是能在这寺庙里少瞧上几眼,我便免了几分被佛祖臭骂的可能。” 这张嘴,果然还是那个臭莲花。 方多病装模作样地拍了下眼睛,在老狐狸嫌弃的眼神中坚定不移地黏了上去。 回了房后方多病便去外头打了水来。 李莲花将脱下的鞋子放在一边,卷起裤子,露出一双常年不见光而白得泛光的脚。 方多病拎回来的水分别倒在两个盆里。 一个洗脸的铜盆,一个洗脚的木盆,是每间厢房里备着的,他刚刚去打水的时候也拎出去清洗过了。 李莲花看着臭小子洗脚的水端到了脚边,已经习以为常地将赤着的脚伸了进去。 他运转着内力,没一会儿凉水便慢慢温了起来。 从前中毒的时候他双足哪怕夏天也碰不得凉水,否则便又要咳嗽,如今没了这个妨碍,却也还是习惯要用热一些的水。 刚开始的时候方多病还总是会抢着先帮他热好,但总是被他嫌弃要么是太热,要么又凉了些,折腾到最后才叫臭小子知道,他如今的内力用不着这样多此一举的体贴。 方多病蹲在跟前看着他洗脚,目光从白生生的脚趾顺着往上,一路看到了这人垂敛着的眼睫。 听着耳边那零星的水声,他倾身凑上前去,在这人露了半截的膝盖上嘬了一口。 李莲花懒洋洋地撩了下眼睛,评价了一句——“黏黏糊糊。” 方多病也不介意,只是觉得跟前这人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喜欢,那些从前觉得绝无可能跟不敢逾越反倒叫如今摘得了月亮的他只消想起,便满心窃喜。 等两人简单的擦洗完,亥时都已经过了大半了。 方多病倒了水爬上空着的那边床铺时,李莲花已经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脱下的衣袍随性地叠在枕边,小半长发散在这些衣服上,人却因为被褥拉得有些高,只露了小半张脸颊。 他抬手将那几乎要盖住口鼻的被子往下拢了拢,指尖抚过他鬓角的碎发,盯着瞧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这人的眼尾。 这些时日日日睡在一起,被他动手动脚,还时不时就要凑上前来亲一口地缠着,李莲花也不再那么轻易地因着一点风吹草动便醒来。 顶多也只是如现在这般,睡梦中无意识地皱了下眉,跟着便往他的方向钻了钻,等到脑袋碰着了肩膀,将脸埋了进去,扰人的小动作便会少上许多。 方多病弯着眉眼,心满意足地收紧了双手。 他们修仙之人多是道修,跟那些个佛修不一样,不遵守寺庙里的清规戒律,想来佛祖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最近可能水逆,又是塞车家里又是停水,耽搁到现在_(:3」∠)_ 明早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写完tut 希望我周末能调整过来!】 第100章 义庄 翌日一早两人便出了长宁寺,分头去打探了死者跟空觉口中李娘子的消息。 死者姓唐,单名一个超字,但因为行四,外头都喊他唐老四。 唐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且并非小打小闹,是产出的胭脂被选入洛城贡品的大皇商,朝中还有别的大官做靠山,在洛城的地位,即便是知州也要给几分面子,不敢轻易得罪。 因着胭脂水粉的原材料多是花花草草,故而唐家在洛城城郊有一大片花田。 兴许是自小与花为伍,唐老四是出了名的爱花之人,甚至爱得都有些魔怔了,听闻他还曾因为一株十八学士茶花,雇了江湖人去培育出十八学士的人家抢夺,害死了那株十八学士的培育人。 只是此事并非发生在洛城,唐老四也一直好好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只是坊市间的传闻,谁也不敢将这传言闹大,生怕会沾惹上麻烦。 若不是李莲花心思敏锐,加上又擅长套话,他们兴许还听不到这个传闻。 而唐老四这人的性格,无疑叫他被人设计害死的可能性更大了几分,只是一早他们听到的消息却是仵作给唐超验过尸后,发觉他竟是因为过于激动而猝死的。 唐老四是唐家家主的老来子,因着才八个月便早产,出生后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便一直被娇养着,养成了肆无忌惮的性子。 如今唐老四已经年近不惑,都快可以当人祖父的年纪了,身子自然也比年轻时更差些。 所以唐老四在偷长宁寺那株花王时过激猝死的消息传出来时,除了唐家人外,几乎没什么人怀疑仵作的验尸结果。 当然,如今还得加上两个人。 方多病将准备好的面巾从灵台中取了出来,抬手便要给李莲花戴上。 只是那面巾扑面而来的一股淡雅的香味,叫李莲花下意识地将头往后一仰,目光落在了几乎怼在跟前的面巾上。 “这香味……是你上次拿出来的那种香露?”他抬手取走了方多病还抓在手里的面巾,又凑近了闻了一下,眼睛便抬起来,直直地看了过去。 方多病点了点头,“这义庄里毕竟都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尸体,能挡挡便挡挡。” 李莲花垂眼看了下手中的面巾,指腹摸索了下这算不上好的料子,缓缓道:“这香露……并非凡物吧。” “从前从玄夜那里得的。”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方多病张手轻轻将他搂住,“别担心,他这些时日都没出来过,这香露还是那次留下来的,还剩下许多呢,你若是喜欢,到时我寻块玉,重新给你做个玉瓶。唯有用玉瓶装着,这些香露的气味才不会漏了去。” 跟前的臭小子大狗似的黏了过来,初时说着话还是虚搂着,等话说完了,手便也跟着收紧,将李莲花彻底搂入了怀里。 李莲花寻不着别的姿势地将下巴搭在了他肩上,抓着帕子的手也垂了下去,免得被这小子正好夹在两人胸前。 他眉梢微微一动,似是才想起来一般,随口问:“你这些时日将东西收在了哪里,怎么我不曾见过?” 方多病抱着他的手不免紧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想开了,毕竟玄夜这个异世界的修罗王都出现了,他身上有点不正常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轻抚了一下怀中人的背脊,“玄夜要使唤我做事,自然会给我些好处,这袖里乾坤便是他传授的,只是这法子只有我能用。” 李莲花侧过脸,挑着眉地看他:“所以在女宅时,你就是将清光剑藏在了袖里乾坤中?” “你发现了怎么也没问我?”方多病恶人先告状道,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凑上前去,轻吮了下这人柔软的嘴唇。 李莲花瞥了眼旁边阴森森的义庄,又看向瞧着又要凑过来的臭小子,“我说方小宝,你是真不怕晚上有什么脏东西找上门啊。” 都已经撞上了玄夜这么个难对付的家伙,还不知半点敬畏。 这个世界的灵力可生不出什么妖魔鬼怪。 方多病蹭了蹭他的脸颊,“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不过是亲近一下自己钟爱之人,怎么就会被脏东西找上门了,你可别瞎说。” 李莲花眼睫轻颤了一下,手却是从身侧抬起,捏了捏他的肩膀,“到底是当着往生者,再说便过了,别耽误时间了。” 方多病这才将人松开,重新拿过了他手里的面巾,将上面绑带的地方压在了跟前这人的鼻梁上,两条带子绕到脑后,绑上个不易散开的结。 李莲花生着双极好看的眼睛,双眼皮窄而深邃,微微往上,叫他挑起眼睛看人时,好似总带着几分欲语还休,即便是平素的顾盼之间,也好似会说话一般。 而如今蒙住了下半张脸,未曾遮去这人的容色,反倒将这双本就极为招人的眼睛又突显了几分。 叫方多病看得眼睛都几乎要不转了。 李莲花按着他的肩膀将傻乎乎的臭小子从自己跟前推开,抬头看了眼上方染了灰却无人擦拭的牌匾,试探着推开了义庄的门。 这衙门的义庄,自然是有人守着的,只是这人自然不是什么衙役,而是个上了年纪了老头。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黑着脸问道。 李莲花连忙道:“老人家,我们是受人之托,想来寻一具尸骨,看是否是我们雇主失了踪迹的亲人,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那老人皱着眉,“既是认尸,怎么那人自己不来,反叫你们前来?这些个尸体除了新来的那个,早就没人样了,哪是你们这两个生人能认出来的。” 一旁的方多病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老人的手里,“是这么说没错,可惜我们主人家对这种地方忌讳得很,实在不敢过来。我俩既然受雇而来,自然也有几分识尸的本事,老人家你只管去歇息,今日便当我们没有来过,若是确认了里头确实有我们雇主亲人的尸骨,他来认尸也只会是是自己无意间打听到的。” 这守着义庄的老人本就无儿无女,生活清贫得很,否则也不会愿意做这终日与死人为伍的活。 哪怕心中隐隐有几分感觉到了眼前两人可能不是真来寻人的,也不愿意错过这一锭银子。 他瘦巴巴的手将银锭握紧,手便攥成了拳头,最后看了两人一眼,低声道:“还不将门关上?” 【起晚了_(:3」∠)_】 第101章 死因 守着义庄的老人无意知道他们来义庄究竟是为了什么,给他们指了路后便回了自己的屋里,留下两个人自己。 义庄收殓的尸骨基本都是无人认领,或是还未结案的受害者。 洛城如今的知州还算是个好官,如今义庄里的尸骨其实算不上多,上了一旬的那些几乎都已经收在了薄棺里,没有大咧咧地摆在外头。 只是毕竟都是尸体,屋内臭气一直难以散去,还有不少苍蝇嗡嗡地从旁飞过。 唐超的尸骨放在另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因着想着这两日便会被带走,尸检过后仵作甚至还给这具尸体换了身唐家人送来的体面衣服,就连身下放置尸体的腌臜木板,也不知从哪里新弄了一块。 两人走上前,先是打量了一下这具尸体。 这人是死在前一天夜里,到现在才过去了还不到二十个时辰,尸身自然还没有腐烂,虽说尸斑都已经浮现出来,但至少还能看清楚面色。 “瞧着像是窒息而亡。”方多病点起了火折子,叫两人能更清楚地看清死者的脸。 李莲花点了点头,目光从唐超青黑的脸上往下移,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尸身。 他左手拢住了右手的袖子,一截皓白的手从袖中探出,撩开了唐超的衣物。 这人身上并无外伤,从面色来看,也并非中毒,倒也确实如仵作验尸的那般,像是因为太过激动而突然猝死。 李莲花用内力探了下尸体内部。 跟将内力运转到活人身上不一样,经脉停止跳动后,内力便犹如石沉大海,难以运转,不过多少还是能瞧出里头有没有内伤。 毕竟天下武功万千,只是肉眼看,谁也说不好眼前的唐超是不是被人用隔山打牛的法子断了心脉的才死的。 “李莲花。”方多病朝正仔细检查着唐超胸口的人喊道。 见这人收起了手走过来,他才抬手将唐超的头托起,将脖子完整地暴露出来。 唐超身材有些微胖,脖子也并不算长,他们未曾见过他本人,故而方才一时也没发现,他的脖子其实是有些微微肿起的。 李莲花上手细摸了一下,了然地与方多病对了一眼,道:“看来这唐老四不是因为太激动死的,而是喉内充血,堵住了气口,才窒息而死的。” 因着乔婉娩的喘症,李莲花有着此类症状自然有几分了解。 唐超自小体弱多病,身上虽不至于有喘症,但兴许多少有些这方面的毛病,沾不得某些东西。 凶手之所以这么迂回地花费了几年时间,让长宁寺成功培育出了芍药花王,以这种方式弄死这个唐老四,想来该是平日里寻不到别的下手机会。 毕竟如今唐家当家人虽说年迈,却还把着权,唐超在唐家地位超然,出入都有许多下人簇拥,身边还随身带着大夫。 也唯有碰上这人狂热的花卉,唐超才会不愿意假手于人,亲自前往。 从空觉的口中他们已经得知了,唐超不是没有向长宁寺提出过买下那株芍药,只是方丈听闻了来看花的人说起这株芍药生在寺中,与佛有缘,也是佛祖认同长宁寺的体现,心中颇为认同,便不曾应下。 所以这个唐老四自然是打算用了自己的法子将这芍药弄过来。 至于为何只身前往,没带下人这点也很好理解。 毕竟是要去寺中盗花,即便是疼爱唐超的唐老爷子,也不可能同意这种亵渎佛祖的行径,最多是差人想法子威逼利诱,将花从方丈手中弄来。 可唐超对这株杨妃出浴已是心心念念,芍药花开花后最多一旬时间,便会彻底凋谢,盛放的时间更是不过三五日时间,等唐老爷子将花弄来,这朵圆盘似的芍药指不定都要蔫了。 弄清楚了唐超的死因,两人便没有再在义庄久留。 只是两人才摸过死人,所以出了义庄之后,便在附近的河边停下,稍作打理。 好在李莲花如今已经恢复了内力,方才身上运转着内力,除了双手之外,身上倒也没有沾染上尸气。 方多病见他蹲下身,在水中反复搓洗着手,连忙将存着的“香露”取了出来。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见着皂荚,你这样搓洗哪里能洗掉那股臭味。”他笑嘻嘻地凑上来,将只带着淡淡绿意的“香露”倒在李莲花的掌心。 “果然是大少爷啊。”李莲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揭破。 淡淡地香味渐渐取代了萦绕在鼻尖的尸臭,他仔细地将掌心的液体揉抹开,才又将手伸出河水中,将手洗净。 等他觉得洗的差不多了,甩去了手上的水珠,将手收回来,打算再闻一下时,方多病便先他一步低下头去。 李莲花的手白皙修长,解了毒后逐渐恢复了健康,指甲都泛着粉,似抹了凤仙花,叫颜色染红了指尖一般。 方多病闻了闻,闻到一股灵草的淡香后愣是又从这股淡香里闻到了李莲花身上的草药香,叫他忍不住在那修长的手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李莲花扫了眼他握着瓶子的手,“你别是忘了自己也抹了尸体。” 他这才又从瓶中倒了些“香露”,将自己弄干净后顺道将瓶子也清洗了一遍。 两人回到了城中后便打算去寻这个案件中嫌疑最大的李娘子。 这么长时间以来,空觉其实并不知道李娘子家住何处,只听她说起过她如今是在给一户人家做下人,主要负责侍弄花草,所以对这些花花草草十分了解。 但在两人看来,这话未必是真的。 毕竟若真是个下人,哪来那么多闲工夫跑上山来,也不可能为长宁寺提供那么多杨妃出浴的花种。 李娘子既然能拿得出绫罗绸缎来让人假扮主家少爷,又拿得出这些个花种来,说明曾经家境不俗,甚至过去兴许也是做花卉生意的。 只是如今应当是已经遭逢了巨变,且导致这一切的人,兴许就是唐老四唐超。 他们在坊市间听到的传闻,未必就只是传闻。 第102章 月色 他们一路追查到李娘子身份时,已是过去了一日多的时间,唐超的尸骨已经被唐家人领回家入殓。 唐家自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过仵作验尸的结果,但唐超死讯传回唐家后,年迈的唐家当家人便跟着病倒了,如今唐家剩下的三兄弟都忙着争夺家产,自顾不暇,实在没工夫去深究唐超的死因,只重新请了个仵作,检查过后证明了唐超确实是猝死的,没有其他中毒或是内伤的痕迹,便草草将人领了回来。 两人站在沈家门外,看着那位李娘子细心地给自己的孩子理着衣领,让他拿着糕点去摊子上寻父亲沈家大郎,自己则目送着孩子离开后,从屋里拎出个篮子,出了城,一路来到了长宁寺。 她没有去寻空觉,而是径直去了寺中放着长生牌位的往生殿。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跟前的长生牌位,好一会儿才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取出准备好的线香,拜了拜后,插入了中央的香炉中。 李娘子并没有在往生殿中待多久,便提着篮子离开了。 她并没有去找空觉,大概是因为本就还未到她去寻空觉的时间,在唐老四身死的这个时候贸然前去,说要断了肥料,反倒惹人怀疑。 方多病跟李莲花没有再跟着她回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下山的背影。 她生得很瘦,以至衣服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面容也蜡黄,叫本是清秀的面庞都失了容色,若不是自小刻入骨子里的仪态并未完全抹去,瞧着确实跟普通的清贫人家没什么不同。 但她的夫家沈家虽说算不上富裕,但毕竟能在城中有个固定的摊子,生活其实远没有乡下那么清苦,又怎么可能将她磋磨成这样。 会让她看着这么憔悴的,是她亲手做的那些肥料。 里头有种草药,是要小心炮制过才能使用的,但她没那么多功夫去细致地处理,便难免伤着了身子。 等她走远了,方多病才看了李莲花一眼,轻声问:“将真相告诉空觉后,我们便回莲花楼?” 李莲花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似是没将这几日的事放在心上。 他们这两日费了不少功夫,才寻到了坊市传闻的源头,问出了传闻的真相。 李娘子出自临江镇的李家,家中几代人都是做的花卉生意,在临江镇乃至周边都颇有名声。 尤其是李娘子的父亲种出了本地没有的建兰仙山红后,光顾他们生意的大户人家便更多了。 十五年前,李娘子的父亲终于培育出了钻研多年的十八学士,只是这消息却不知怎的传到了当年正在临江镇,正打算见识见识李家养花本事的唐超耳中。 他当即便上门拜访了李家,想要买下那株十八学士。 只是李娘子的父亲好不容易将这十八学士培育出来,想将其当做家中招牌,即便要卖,也要大张旗鼓,赚够了名声再卖出去,哪里可能这花还未见人,便这么无声无息地给了唐超。 只是唐超见了那株十八学士后却早已红了眼,被拒绝后当夜便发狠地雇人直接闯入了李家,夺走了那株十八学士后还让人在李家放了把火。 再多的,他们寻上的那人便也不知道了,只晓得当年李家死了好几个人,随后便渐渐没落了下去,再听不见消息了。 不过用脚底板想也知道,唐超当年行事那么肆无忌惮,之所以没有出事,无非就是唐家当家人出手帮着抹了痕迹,甚至于李家剩下的那些人,都是受其迫害,才渐渐没了消息的。 而当年这事发生的时候,李娘子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如今却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也难怪她哪怕用这么迂回的法子,哪怕有可能会连累到如今的夫家,也一心想要报复唐超。 空觉听闻过后双手合十,长长地念了声“阿弥陀佛”,又叹了声“痴儿”,但到底是做了李娘子的帮凶,他心中过不去那道坎,打算闭关修行一段时日。 查出一切真相的两人回到莲花楼后,便商量着将唐家害了李家一事跟李娘子设计害死唐超一事传书给如今还担任着户部尚书的方则仕。 这毕竟不涉及江湖,方多病又不似当初至少有个刑探的名头,这事本是轮不到他管的。 将传书送出去后,他倚靠在门边看了会儿已经挂上了夜空的月色。 今夜的月亮只剩一道弯弯的月牙,又被灰蒙蒙的乌云遮去了一些,几乎只露出一个小角,瞧着有些可怜。 李莲花走到他身边,也跟着他看了眼外头的月色,不甚感兴趣地拢起了手,道:“这夜深人静,倒是适合品乐,不如你吹首曲子来听听?” 方多病看着身边这人,唇边泛起了笑意,很快便摸出了身上的玉笛,对着月色吹奏了起来。 笛声清越悠扬,初时是淡淡的愁绪,渐渐成了疏朗,似振翅高飞的飞鸟,在夜空中盘旋一周后,最终落在了身侧。 李莲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从最开始的垂眼沉浸,到后来弯起的笑眼,在曲落之时,曲子的吹奏人笛子都未放下,便倾身拥了过来。 将他抱了个满怀。 方多病将手搭在他后脑,顺着这头柔顺的长发轻轻地捋着,低声道:“我早过了会因为案件伤神的年纪了,如今不过是仍有些唏嘘。” 即便他们私心觉得李娘子并未做错什么,在江湖中这也不过是寻常事,但是非对错,却不应由他们来决断。 李莲花勾了勾嘴角,“怎么,叫你吹个曲子来听听也有这么多话说。” 方多病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那是自然,我对你,总是有许多心里话说的。” 叫听着情话的老狐狸忍不住嫌弃地啧了声,却未曾从他怀中离开,反倒自然而然地松下了身体,靠了过去。 两人拥着说了会儿话,李莲花抓住了他的手臂,顺着小臂往上摸了摸,摸到了仍旧软得很的肌理,低声问:“还疼吗?” 方多病松了松拥着他的手,拉开一点距离后笑着侧眼看他,“都疼习惯了,怕是往后不疼,我都要不自在了。” 李莲花自是知道这种感觉的。 他抓着人的手慢慢放开来,指尖往下滑,擦过了方多病的手腕,手便这么被一把抓住了,裹进了掌心里。 “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天机山庄吧。”他轻声道。 【更新在审核,不知道啥时候审核通过】 第103章 回程 方多病乍一听到回天机山庄时不由一愣。 还不待他拒绝,便听跟前这人又道:“你这毛病也不好总拖着,早些解决了也算了了件事,省得你还真习惯了,往后治好了反而觉得不痛快。” 方多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莲花话中的意思,他试探着将这人的手牵到了心口,道:“那回去之后,我便将我们的事告诉爹娘。” 这人懒洋洋地抬眼将他一扫,似是在反问他说的什么废话。 他心口登时便热了起来,好似一团火烧着似的,叫他不由得紧盯着跟前的李莲花,右手抚上了这张在月色下越发柔和清润的面颊。 但真将这张脸抬起来,看着眼前潋滟的双眼,他又有些怔怔的失了神,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李莲花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哼笑了声,难得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半是亲昵,半是嫌弃地笑骂了声:“臭小子。”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随着温软的唇瓣一起,落在了他的唇上,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方多病一时瞪圆了眼睛,目光落在亲了他一口便挑着眉望着自己的李莲花脸上。 “傻了?”老狐狸甩着尾巴问。 平时也就算了,今日方多病哪里舍得傻。 他抬手按在了李莲花的后颈上,急切地压上了这人的双唇。 动作难免粗暴了些,叫老狐狸忍不住用指尖抠了抠他的脖子。 他只得讨好地慢了下来,搂着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用舌尖探索另一方潮热的口腔。 李莲花顺服的舌尖没什么抵抗,只被搅动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但方多病已熟稔地用放柔的缠吻安抚了他那点不适。 本就比前些时日要升温了的夜晚因这个亲吻变得更添几分燥热,两人分开时已是气喘吁吁。 李莲花躺在床上轻轻喘了会儿气,眼睛才往下一瞥,瞟向了臭小子落在胸前的手上。 方多病的手比他稍大一些,骨节更加分明,用力时手背浮起淡淡的青筋,一点点地在胸膛上揉按着,将他衣襟弄皱,也弄松开来。 他抬手按住了胸前的手,慵懒的声音比往日里更低沉了几分,“够了啊,臭小子。” 方多病撑在他身体上方,目光带着几分侵略性地看他,但随着他这句话落下,又噗嗤一下轻笑出声,软下了那对又大又圆的眼睛,垂下头来轻蹭着他的脖子。 李莲花任他蹭着,眼睛半睁得好像要睡着一般,只在方多病忍不住用嘴唇抿起了他颈侧又白又薄的皮肉时抬手在他后脑上轻拍了一下。 方多病蹭了一会儿便趴在了他身上,鼻尖蹭着他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凑上去啄吻一下。 李莲花手还搭在他脑后,随着他安静下来,便渐渐顺着他脑后的长发捋着,像捋一只黏在身上的大狗。 只是捋了没一会儿,老狐狸的耐性便熬尽了,又换做了拍,边拍边说着:“臭小子够沉的,赶紧下去。” 方多病有些不甘心地凑过去在他唇上轻咬了下,才从他身上起来。 李莲花看了眼被两人躺过的床榻,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弯腰将被褥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将床褥拆了下来。 他们今日去了义庄,又碰了尸体,虽说内力护体,身上其实染不上尸气,但这床到底是夜里睡觉的地方。 方多病想上去帮忙,却被使唤去烧水,折腾了半个多近一个时辰,两人才总算将换下的被褥洗净了挂上,顺道还洗了澡。 睡觉的时候方多病又蹭进了李莲花的被窝,将人搂到了怀里。 懒得挣扎的老狐狸将脑袋枕在他肩上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末了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也不嫌热得慌。” - 从洛城回天机山庄也差不多要半个月的路程。 比起刚从西域回来,如今的方多病颇有些归心似箭,驾车的一路行得很快,将拉着这座车楼的马儿都累得够呛。 李莲花拿这事笑话他他也不以为耻,反倒理直气壮地抱了过来,“我肖想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能快一点了?” 一句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反叫李莲花忍不住躲了躲他凑过来的亲吻,不太自在地摸了下鼻梁。 在回到天机山庄的前一夜,李莲花倒是罕见地起夜了。 今夜本就有些闷热,大抵是要下雨了,天空乌压压的,叫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李莲花捧着水杯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外头的草丛忽的晃动,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鼳鼠(松鼠)蹿了过去,没一会儿一只山狸便跟在了后头,循着味追了上去。 那只山狸倒是生得挺好看的。 他低头又喝了口凉水,心中的躁意渐消下去。 在侧头看了一会儿的方多病这才从床上爬了起来,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黏黏糊糊地问:“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李莲花扭头睨了他一眼,“今夜热得慌,你跟条蛇似的缠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能不醒吗?” 方多病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他讨好地用下巴蹭了蹭老狐狸的肩膀,“哪有缠得这么紧,我不过轻轻地抱着。” 说着用鼻尖顶着李莲花的耳朵,小声道:“我娘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就算知道了也不奇怪。 李莲花轻轻搭住了搂在身前的手。 其实细想回忆一下也能知道,方多病早就对他动了心思,只是从前有师徒名分在前,他做了那些荒诞的梦后也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想,才迟迟没有发现。 他们之前在天机山庄待过一段时间,何堂主未必就真的没有发现,只是不知为何从未在他们跟前提起来过。 他侧头看了眼方多病,换来臭小子疑惑又专注的注视。 李莲花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袋,“睡觉吧,不孝子,明日还得赶路。” 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回床上的时候还非得搂着一起,叫他险些连水杯都一起带上床。 最后他也只能没好气地往臭小子的小腿肚子上踹了一脚,才让因为快回到天机山庄而格外兴奋的家伙冷静下来。 第104章 到家 方多病带着李莲花上到天机山庄大门前时,何晓惠已经等在了门外。 天机山庄本就有哨信,莲花楼停在山脚下那么久,山上人收到消息才是正常的。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何晓惠一见两人,便忍不住两眼冒火,尤其是方多病还将张护卫给丢在客栈里,只让人捎了封信回来。 信中内容也没写什么,只说了身上的病已经无大碍了,要在外头再逍遥一段时日,将拿到信的何晓惠气了个仰倒。 若是真没问题了,这臭小子能不回来看一眼吗?又不是真的不孝子。 好在这些时日天机山庄的门人多少也能找到些两人的消息,她才没自个儿驾上新做的追云车去将臭小子抓回来。 只是手要拧上臭小子的耳朵时,到底还是心软地卸了力气,只揪住了柔软的耳垂往外扯了扯,“你这病到底治得怎么样?” 她摸了摸方多病的手臂,皱了眉,“怎么还是这么瘦?跟皮包骨头似的,你小时候身子不好也不至于这样。” “娘,我没事儿,真的。”方多病连忙将她的手拉下来。 他看了身侧嘴角含笑的李莲花一眼,“我病已经治好了,只是还得养一段时间,等过了一年半载的,保管胖回来。” 何晓惠对这一年半载的时间有些不满,但这臭小子既然都这么说了,想来这病是确实能治好,她心里好歹安定了几分,也有功夫去看站在旁边的李莲花。 她可是知道自家臭小子心思的,再者张护卫回来后,她还打听过了这一路两人相处得怎么样。 张护卫不曾往那方面去想过,只以为她是担心方多病吃亏,将李莲花好一通夸,说两人感情很好,住客栈都是住的一间屋。 “李先生。”何晓惠朝他一笑,“我们家小宝这些时日还多亏了你照顾,你可千万得多留些时日,我瞧着这臭小子不会安分待在家里,叫他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还不如就陪着李先生,好歹能给你驾驾车,不然这么一座莲花楼,又是驾车又是要打扫,你自己一个人多累啊。” 李莲花不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何晓惠边上的方多病。 臭小子眨巴着眼地朝他摇了摇头。 他才缓缓一眨眼,目光回到了跟前的何晓惠身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道:“何堂主言重了,这些时日便叨扰了,至于往后……若是小宝愿意,我自是欢迎的。” 说到后头,却是垂下了眼睫,微微抿了下唇。 何晓惠早知道李莲花生得好看,不然也不会叫何晓凤那个只瞧得见一张脸的妮子一见便念念不忘了许久,尤其今日这人穿了身东方既白的中衣,外头罩着白色的纱衣,叫人更显出了几分清雅。 这般风姿,是真叫人挪不开眼啊。 他看了方多病一眼,也难怪臭小子喜欢。 至少比他娘有眼光。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人迎进了山庄里。 李莲花毕竟曾在天机山庄住过,知道了两人回来后,她便第一时间差人将屋子重新收拾出来,等用过膳后正好能回屋休息。 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她原本没指望自家臭小子真能将这位从前的天下第一,如今瞧着也不像是会喜欢男子的李莲花拿下,可到了用膳的时候,臭小子黏在对方身边,嬉皮笑脸地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菜,还不时靠到他耳边说小话,这位从前的天之骄子却没有拒绝。 不单只没有拒绝,眼角还流露出几分笑意。 这……这是有戏啊! 何晓惠心口跟猫挠似的,吃着吃着便忍不住盯着两人,直勾勾的,脸皮厚如李莲花,也不免感到了一丝压力。 以至于一用过了饭,他瞧着这位何堂主似乎想单独找方多病说什么,便连忙告辞回房歇息了。 何晓惠将方多病拉到房间里,一关上门便忍不住将臭小子压在了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跟李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多病满脸的无辜,“娘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态度坦荡得叫何晓惠这当娘的噎了噎,忍不住抄起手,一掌糊在他脑袋上,“我看出什么来了我,你别给老娘打哈哈!” 方多病身上四叶菡萏药性还在,这一下是真的险些将他打蒙了。 偏偏他已经跟她说了自己身上的病已经治好了,如今便连真正吃痛的表情都不能露出来,只好夸张地龇牙咧嘴,从位置上跳起来,一边捂着脑袋一边上跳下窜,“我什么时候打哈哈了,你本来就看出来了,还在这里明知故问。” “老娘想从你嘴里听上句实话就这么难吗?”何晓惠绕着桌子追他,气得险些要将鞭子抽出来了。 方多病等那阵疼好转些了,才停下来,跟她面对面,对峙一般地隔着桌子站着。 “我心悦李莲花,这辈子就想跟他一块。”他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玩笑,“只他一人。” 何晓惠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她没好气道:“我们方家可没有纳妾的习惯,再说了,是你嫁还是李先生嫁还说不好呢。” 方多病不由得叫起来:“娘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怎么就不能是李莲花嫁我了?” 可惜何晓惠这个当娘的不仅没觉得自家孩子最好,反倒是毫不客气地戳着他的肺管子:“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大米都多,你想得倒挺美。” 方多病实在没法跟她分辩,最后只得气鼓鼓地认了下来。 何晓惠追他也追得累了,一屁股坐下来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随后问起了李莲花的态度,还有他究竟是怎么磨得对方同意的。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什么都说,只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句,更多便也没有了,叫听得更加挠心挠肺的何晓惠气得又想抄起手给他几个巴掌。 但看着臭小子提起李莲花喜笑颜开的样子,她又不免庆幸,庆幸李莲花竟是个心软的,经了那么多事后,在方多病是仇人之子的情况下竟还能被打动。 她当初是真怕这臭小子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终其一生都没个好结果。 第105章 夜话 夜里方多病摸进了李莲花的屋里,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李莲花的床。 他手偷偷钻进被子里,想搂住李莲花的腰时,瞧着已经睡着的人便转过了身来,挑着眉看向他。 昏暗的夜色藏不住跟前这双翦水秋瞳,这不轻不重的一扫,便叫方多病心尖都好似被撩了一下。 他已经落在了这人腰上的手往前一勾,只着了身轻薄寝衣的身子便落进了怀里。 “怎么还没睡?”方多病凑上前去,压着嗓子低声地问。 李莲花拨了下自己被压着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不是怕睡了又被你弄醒吗。” 方多病嘿嘿地笑了两声,将他抱了个满怀。 “我们的事我爹娘已经知道了,我娘叫我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边说边覆上李莲花的手,轻轻捏了下他的掌心。 李莲花侧头看着他,心中明白他话中所指,却一时没有说话。 方多病是天机堂的少堂主,按理来说婚宴即便不似肖紫衿跟乔婉娩那般,为整个武林所知,却也应当宴请诸多宾客,热热闹闹的才是。 但他们一则都是男子,本也不好将二人之事搅得满城风雨,二则他面容虽已经有变化,但见过他的人也确实很多,像笛飞声跟展云飞便很快就将他认出来了,保不准也会有别人认出他就是当年的李相夷。 方多病初出江湖的时候到处与人说自己是李相夷的徒弟,即便他不在意身份曝光,但师徒相恋到底有违天伦。 所以这些事最好能避则避。 就是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个臭小子。 方多病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般,牵起他的手在唇边轻轻地吻着。 “其实叫我说,我们一家人吃顿饭便是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他将脸慢慢地靠过去,蹭开了李莲花蜷着的手指,将脸贴在这人的掌心,“本来我与你一起便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哪怕没名没分,我也是要缠着你一辈子的。” 换做真正这个年岁的方多病,李莲花大抵是很难相信一辈子这种话的。 但他也不会轻易怀疑一个愿意以命相代换取自己生还机会的傻小子。 他轻抚了一下方多病的面颊,盯着掌心贴着的这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在这张脸上轻掐了一把,“你们天机堂门人众多,若真没名没分将你拐了,我怕何堂主发起怒来,将我那小破楼给拆了。” 方多病侧头蹭着他的手掌,“我娘就怕你看不上我,至于喜宴到底办不办,她其实没那么在意。” “我自是知道何堂主的开明。”否则回来的时候不会用那般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从前待他的态度,只话里暗戳戳地给这个臭小子卖好。 他缓缓地环住了臭小子的肩,“既然你娘不介意,那就只亲近之人坐下来,用顿饭就是了。” 方多病低低应了一声,蹭着他的鼻尖,嗓音发哑地轻声问:“那师娘那边?” 李莲花揪了下他的耳朵,“哪有叫师娘奔波的道理。” 到时候他们再去一趟云隐山就是了。 一声含糊不清的“好”便这么吞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方多病将手自然而然地捧住了李莲花微微发烫的脸。 这张脸只巴掌大点,一下便叫他的手遮去了大半。 他指腹在柔软的面颊上轻轻一推,牵到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嘴角,压抑的低喘声便泄了出来。 方多病舌尖扫过身下人的上齿,又碰了碰小巧的唇珠,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唇舌退出来,湿痕往下落在了这人的下巴。 李莲花的手从环抱在颈后的动作中慢慢松下来,落在他肩上,顿了一下,却到底没有推开,只是泛着水光的眼轻轻瞥了他一下,便转向了帐顶。 他问:“那位修罗王若是违背了诺言,你打算怎么做?” 方多病衔开他衣领的动作顿了一下,手肘支起了身体,对上他满是湿润,却仍透出了几分清冷的眼睛。 他低下头来,抵着李莲花的额头,“放心吧,即便是修罗王,也没办法轻易地违背出口的诺言。” 玄夜离开的这些时日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的。 有四叶菡萏的药力在,这具身体虽说没有神力,但他还是借助着四叶菡萏的那点微薄的仙神之力调动了神魂的力量,在李莲花的神魂周围落下了禁制。 李莲花捧住他的脸,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有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 “我还想说,若是他非要违背诺言,我们凡夫俗子的,最好还是不要与之为敌。”他顿了一下,指腹在掌下的皮肤轻轻划了划,“没想到你还有些成算。” 方多病被他挠得心痒,忍不住垂下头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我好不容易将你这条命捞回来,怎么能不为你绸缪。” 李莲花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人瞧着明明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说出这般老气横秋得师父师娘都从未对他们说过的话来。 他自幼便失了双亲,师父师娘虽说疼爱他,但到底已经避世隐居,放他们下山时,便似将手中的风筝放了出去,心中虽说牵挂,却早就放下了一切,便也没什么为他们师兄弟绸缪一说。 没成想都到了而立之年了,反倒多了个成日惦记着他这惦记着他那儿,每日都想着要留住他小命的家伙。 这感觉其实挺新奇的。 他抬起头,回了一个吻。 方多病本就蠢蠢欲动,得了这个吻后便越发克制不住起来。 他幽深的大眼睛盯着身下人看了一会儿,手渐渐摸上了已经被他蹭松了几分的衣带。 没了主人的阻拦,这层衣服单薄得轻轻一拽,便顺着皮肤滑开来。 李莲花垂眼看了自己身上的疤痕一眼,似是想到什么地哼笑了一声,微微挑起的眼睛藏着狡黠,笑音绵软地问:“你可知道,那位修罗王让我做了些什么梦?” 【明天两更一起放晚上更,我腰又痛了,按摩的时候睡着了,今晚看着是写不完了,明天白天又有事要忙,所以更新怕是要到晚上了】 第106章 箭在弦上 方多病喘着粗气,他将脸伏在李莲花的胸前,湿热的嘴唇黏在他心口上,只抬起了一对眼睛,半是疑惑半是警惕。 毕竟跟前说着这话的人是老狐狸,整日就爱看他笑话。 他嘴唇仍是没怎么离开没了衣物遮挡后雪白的皮肤,含糊不清地问:“你不是说,是梦到过去的事?” 李莲花敲了敲他的眉心,“怎么,现在就是我说你就信,怎么之前不见你这么听话?” 方多病登时便有些怨念。 他从前怎么就不听话了?从前的他就是信了老狐狸太多次,被耍得团团转,后面才跟猪油蒙了眼似的不愿意去看这人难得袒露的真心。 “你少骗我几次,我往后便更听话些。” 方多病往上又蹭了蹭,在跟前这人突出的锁骨上轻咬了一口,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人。 李莲花眉梢动了一下,“那我看还是算了,我瞧着你再听话也听话不到哪里去。” 叫他收敛一下这张嘴去换臭小子听话点,那也太亏了。 方多病被他露出的嫌弃给逗笑了,笑着笑着手便不安分地落在他胸前,指腹落在了中央,轻轻揉按着。 李莲花肩膀下意识绷紧了一下,连带着胸膛也跟着向上动了一下。 他眼角泛出点点晕红,抓着胸膛上的手没再卖关子。 “那位给我瞧的梦里……”老狐狸挑起眼睛,“我们如今可是上下颠倒着。” 方多病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个上下颠倒真的只是指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 这叫他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当初自己与司凤第一次时,那位尊上还特意将他拦回了灵台,将他们位置调换了过来,如今都换了两三个世界了,竟还未放弃。 想起了这些时日李莲花总是不愿意更进一步,他又不免有些心慌地眨了眨眼,“那,那你……” 方多病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你是不是因为……想在上边所以才——” 这么久来他好似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其他的分神哪怕是齐焱,也好似并未真正跟他追究过位置问题,好似在感情上,这些分神跟应渊本身一样,多少都有些被动。 可李莲花如今却突然提起来,确实很难不让他多想。 “且不说那些梦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李莲花指尖顺着他的颈侧往下滑,点了点同样是锁骨的位置,轻笑了一声,“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要我突然间像梦里那么热情似火,我可下不去手。” 他这话确实也是真心话。 如今叫他对这臭小子做点什么,他可没有臭小子的这份热情,兴许都未必能做到最后。 况且……那位修罗王这么想叫方多病做雌伏的那方,兴许有什么别的算计,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这臭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了,梦里那看不清脸的身体,指不定谁是谁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身上的人,目光看向了他仍放在自己胸膛的手上。 “不过说起那些梦倒也奇怪。”李莲花微微一顿,眼睛再度挑起,才继续道:“面貌隐隐约约只能瞧得出是你我就算了,身型也好似倒过来了,周围的环境也陌生得很,一会儿似是不知哪里的宫殿,一会儿又似是在军营。” 方多病竭力克制住自己乱跳的心脏,低头在他胸膛上又亲了一口,“这也不奇怪,那些事我们又没做过,他幻化出来的梦境自然不大真切。” 他抬起眼来重新看向跟前这人,也不知这人究竟都猜到些什么了,玄夜那个家伙大抵是真的想着尽快结束这个世界,连半点帮他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李莲花自是知道臭小子没说实话。 他有些朦朦胧胧的猜想,但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毕竟即便知道了,他其实也什么都做不了。 “说得也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略抬了下腿,在本就抵着自己的地方轻蹭了一下。 方多病眼睛的亮光闪了闪,再度凑上前去,小狗舔食似的碰着他的嘴角,粉色的下唇登时便染上了水光。 他并未深入,只是顺着下唇那处凹陷往下吻。 李莲花的下巴小巧,再往下不远便是微微凸起的喉结。 他的吻一路向下,单薄的寝衣已彻底解开来,大敞着露出胸膛跟腰腹,肩膀也因他拖拽的动作露了大半。 方多病手绕过这人的两边腿弯,将两条修长的腿捞了起来。 松了裤腰的亵裤没能在身上坚持多久。 李莲花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自在,见方多病不断流连在小腹,手指推揉着他的大腿要将双腿分开,没忍住地拿脚踢了踢他。 “我说方小宝,你弄得我都困了,还打不打算继续了?” 方多病看了眼他反应良好的身体,下意识用拇指指腹蹭了一下。 没什么经验的老狐狸被蹭了个猝不及防,浑身都跟着一个哆嗦。 眼见着这人看过来的目光变得不善,方多病悻悻地松了手,连忙扯过了一旁的被褥团吧团吧堆在了李莲花的背后,将人一把抱起来,叫他靠在上头。 方多病衣衫解了一半,又忍不住凑过来看他,大眼睛里水光晃荡的,带着点子小心翼翼。 李莲花懒洋洋地靠在被褥上,抬手捏了把他的耳朵,“又怎么了?” 他眼睛闪了闪,将身上的衣服褪了个干净才又趴过去,将人压在被褥间。 贴过来的皮肤烧得火热,没一会儿李莲花便有些受不了地撸了把他的脑袋,“再不说话今日就这样了啊。” “那怎么行。”方多病动了动腰,本就贴在一起的身体存在感顿时更强了几分。 李莲花眼角的晕红好似更深了几分,神色却仍是坦然自若的,双手随意地环上了他的肩,“来吧,早点弄完早点睡觉,省的你老惦记着。” 方多病轻轻蹭着他,耳朵红彤彤的,手却是已经熟稔地在他腰上轻轻捏着,贴在他耳边的声音格外低哑:“你之前……没弄过,得用点膏药。” 李莲花侧过头来,好笑地在他颧骨上亲了下,“你用就是了,如今都箭在弦上了,我总不会这会儿踢你下床。” 第107章 游鱼戏水 方多病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身前的李莲花,看着他面上的晕红渐渐从眼角蔓延到颧骨,跟通红的耳朵汇成一片。 偏偏瞧不见自己面上晕红的人潋滟着眼波仍压制着身体的反应,镇定地回视着他。 方多病被他看得心头跟有什么东西在挠似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这一阵躁动叫李莲花眉心一蹙,一张本就布着红霞的脸登时艳色逼人起来,偏偏这人自己还未察觉,只是微微喘了下气,便抬手按在方多病肩上,低声道:“你动作倒是快一点,这再擦也就这样了,别瞎费功夫。” “谁说是瞎费功夫?”方多病添哼哼了声,眸光幽深,“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次若是弄得不好,指不定还有没有下次呢。” 这人这么快愿意,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身上遗留的四叶菡萏药性。 说来他也是通过玄夜回自己灵台前留下的话,慢慢猜想明白为何他会暗示李莲花只要两人成了事,四叶菡萏的药性便可以解决。 就如同他通过灵修将冰髓渡给应渊一样,结合后他可以接触到李莲花的神魂,四叶菡萏的药性凡人之躯难以承受,但这人本就是应渊的分神,不过是一瓣四叶菡萏花瓣残余的药性,用来滋养这缕神魂起不了什么岔子,甚至还可以完善一下他之前留下的禁制。 李莲花也没否认。 他对男女之事都没什么经验,对两个男人之间更没有欲求,但他并不排斥这种亲近,就是有些别扭。 “这第一次还没结束呢就想着下次?”他好笑地捏了捏方多病的耳朵,但身体不知道哪里忽的被勾了一下,叫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闷闷地低哼出了声。 方多病抓着他右腿的腿弯,看着他足弓绷紧了一下,便渐渐慢下劲来。 但那一双眼睛却反倒更专注了几分,好似生怕错过身下人任何一个反应,连被揪得生疼的耳朵,都只是叫他咧了咧嘴。 李莲花喘了好一会儿,身上好似也有些发软,仰着头枕在被褥上,难得被看露出了几分生涩,下意识地动了动那只被抓着的脚。 许是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忽的直起身来,双手一勾便环向了跟前人的脖子。 方多病也没抵抗,整个人便轻而易举地被他勾了过去,空着的手也顺势搂在他后腰上。 只是这人没考虑过他那只还作乱着的手,坐进他怀里后反倒将自己弄得一僵,直直地挺着腰缓了好一会儿。 这会儿他好像才意识到了有些不妥,低头看了眼杵在身前的东西,讪讪地扯了扯嘴角,“这,小宝,我看不如……” 方多病这会儿看着他透出的一丝窘迫跟僵硬,心底反倒没了方才那股子亵渎这人的小心翼翼,反倒坏笑地又动了动手,“干嘛,不是说箭在弦上了吗?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这怎么能叫反悔呢——”李莲花那对秀气的眉毛灵活地动了动,只是还不待他说完,不知道被勾到哪里的身体便一下子软了下来,整个人几乎趴在了方多病怀里。 那股子酸麻感陌生得吓人,他后背的皮肤都跟被人拽紧了似的,哆哆嗦嗦地张合了几下嘴,却只讷讷地出了几声气音,以至于到最后只能微微咬住了下唇,将除了话音之外的喘声跟低吟一起藏起来。 方多病捋了捋他的后背,手渐渐滑到他颈后,想将他从怀中弄出来,看看这张脸。 但这人的笑话总是没那么好看,他揪了几回,下面的手也配合着也没能将人弄出来,只得好笑地啃了几口这老狐狸露出来的小半个下颌跟已经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朵。 他将人抱紧后贴着他的耳朵,“你反悔也来不及了。” …… 已经有了几分预感,却到底是有些低估了这股感觉的李莲花手指几乎要抠进跟前这臭小子的皮肉里。 方多病只庆幸自己早习惯了这种疼痛,所以如今才不至于疼得蔫了劲,反倒是被这股疼痛刺激得脑子有点发热。 他托着李莲花的腰将人压回被褥间。 落入被中的人顿时再藏不住眼底的水光,眉心似痛非痛地蹙着,晕红得更深,就连鼻尖也跟着染红了。 这会儿连半点老狐狸的样子都没有了,软绵绵地陷在被褥里,瞧着好欺负得很。 方多病轻轻揉着他一时紧绷,又一时提不起力气的大腿,本就似跟吊在一根弦上似的的李莲花忍不住地想运转起扬州慢,给跟前这臭小子来一下。 方多病低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亲吻便顺着颧骨往下,送上门似的落在了唇上。 老狐狸总算寻到了发泄口,比起从前那些温温吞吞,浅尝即止的亲吻,这个回吻几乎是在用尖尖的犬齿撕着柔软的唇瓣,没一会儿便叫两人唇齿间漫上了血液的铁锈腥味。 这个亲吻最后戛然而止在了方多病下一个动作中。 李莲花缠在他颈后的手登时收紧,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强忍了一会儿仍是未能忍住地将前额抵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声音碎得几乎快凑不起来地讨饶。 方多病被他讨饶时喊的一声“小宝”直唤得半个后背都酥软了下来,将他脸从肩上捧了出来,细碎的亲吻便这么雨点似的落了下来,砸得李莲花险些睁不开眼。 但到底叫他透过了这口气。 再往后,他便再提不起羞耻的力气了,索性连脸也不遮掩着,随着方多病的动作大大方方地喘出了声来。 叫原本便心热的方多病脑袋跟冒了火似的,几乎在他身上使出了浑身解数。 【下午去了医院,看腰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长了点,回到家已经没时间写第二章的更新了,叹气。 本来还打算试试看能不能直发出去,结果没通过,那裙文件可能还是得晚点了,我给扩一扩吧。最主要我现在写正文的时间都不够,特别是我对花花本来就没啥色心,所以到时候将就看吧】 第108章 翌日 两人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方多病昨夜刚将四叶菡萏剩余的药力尽数渡到了李莲花神魂的禁制中,身上的疼痛一消,可以说是睡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好的一觉,再加上昨天夜里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若不是埋在怀里的李莲花先有了动静惊醒了他,指不定得睡到中午。 他眨了眨有些惺忪的眼,垂下眼去看从埋在怀里渐渐翻过身来,仰面躺着的李莲花,被枕着的那只手往回一勾,指尖轻轻地顺了顺怀中人有些凌乱的长发。 李莲花闭着眼没搭理他,不知是还没睡醒还是其他原因。 方多病看着他身上自己留下的红痕,从颈侧开始到胸膛,跟那些陈旧的疤痕交错在一起,莫名的撩人。 他搭在李莲花腰间的另一只手没忍住往上挪了几分,落在了痕迹最多的胸膛上。 不堪其扰的受害者总算睁开了眼,“够了啊臭小子,大清早的,是想我今日都待在床上吗?” 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手从那手感极好的胸上滑回了腰间,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两人昨夜结束之后虽说清洗过,却并未再换上寝衣,如今仍是不着片缕地贴在一起,哪怕是没兴趣跟这人白日宣淫的李莲花也不由得呼吸加快了几分。 他抬手摸了下这颗没一会儿就从他耳根蹭到了胸口的脑袋,懒洋洋地轻笑了一声,问:“身上怎么样了?” 方多病抱着他的腰,鼻尖蹭着他左胸的疤痕,头也没抬地答道:“药性散了。” 那道疤痕近着敏感的位置,被蹭多了几下李莲花尚有余韵的身体难免有些反应,他扒拉了一下跟前的这颗脑袋,“虽说没了那种自愈能力,但好歹平日里也不会再疼了。” 方多病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嘴唇边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一下一下落在皮肤上,糊了好几个带点微湿的印子,将李莲花给气笑了。 他没好气地将这臭小子的脸推开,“你收收神通吧臭小子,损了精气可不好补回来,你年纪小就算了,我这年纪一大把的,节制一点懂不懂?” 方多病捧住他这张哪怕刚睡醒,也跟出水芙蓉似的白白嫩嫩的脸,“你怎么就一大把年纪了?三十可是正当年了,再说了你这张脸,到外头说与我一般大,甚至说是我弟弟都有人信。” 李莲花可不吃这一套。 他拍开脸上的手,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少来,收拾收拾赶紧回房去。” 他们昨日才回的天机山庄,今日何堂主正是待着臭小子热乎的时候,指不定一大早就到院中去看这臭小子了。 他虽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但到底不想被辈分即将晋升长辈的人再用什么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看。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一起起身了。 昨夜虽说闹腾得有些过,但李莲花不是寻常的习武之人,身上是有些不适,可内力运转个几轮,也多少是缓过了劲来,就是人仍旧带着几分情事过后的慵懒。 方多病回房换了身衣服,两人才一起到前厅用膳。 大约是听到下人说他们起来了,何晓凤一脸幽怨地从外头进来,后面还跟着将一头乌发打理得十分精致的展云飞。 方多病才夹了一块糕点到李莲花碗里,转过来头来便对上自家小姨硬挤到跟前的脸。 他拍了下胸口,没好气地问:“小姨你凑这么近干嘛呢,吓我一跳。” 何晓凤拉开他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你娘都跟我说了!你……” 她看了眼坐在方多病另一侧的李莲花,到底是将都快涌到嗓子眼的怨言咽了下去,天知道她听说了自己侄子跟自己喜欢同一个人,还顺顺当当地跟人成了事的心情有多复杂。 比不过天下第一美人乔婉娩也就算了,她好歹排了个天下第三,竟然连自家侄子都比不过! 不过好在她已经从对李莲花的迷恋中走出来了,如今怕是没多久便要成婚了,所以也不过是有些忿忿自己一个大美女输给臭小子这个大男人,真要说有多生气或是多难过,那也是没有的。 而坐在李莲花对面的展云飞与他对视了一眼,一个看扫了眼对面人领口处只露出了一点痕迹的淡淡红痕,一个打量着那头跟上次见全然不同的头发,目光中皆是流露出了一丝调侃。 不过两个人一个惯来是泰然自若,另一个则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便是旁人,所以这丝调侃也没了效用,反倒叫两人相视一笑。 晚些时候何晓惠也过来了,五人围了一桌。 李莲花没多久就放下了筷子,坐在他身边的何晓惠还连忙取了干净的碗又给他夹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包子,“李先生你别客气,多吃点。” 热情得活像是儿媳或是女婿第一次上门。 想到这他举筷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仔细一想,虽说他不是第一次上门,但也确实是从友人变成了…… 大抵是看出了他一瞬间的不自然,方多病已经凑了过来,拦住了何晓惠还要继续给他夹菜的动作,“娘,你就别忙活了,怪让人不自在的。” 何晓惠登时将两只眼睛瞪了起来,“说什么呢臭小子!” 骂完扭头就跟李莲花说起了方多病从前的事,“李先,我还是叫你莲花吧,我跟你说啊,这臭小子打小就崇拜你,你都不知道,你出事那年我们都不敢将你失踪的事告诉他。好不容易瞒了一年半载,没成想最后还是给他知道了,他哭得那叫一个厉害——” 方多病好不容易从脑海里将这段往事挖出来,眼见着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腾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夹起了一块白玉糕,又腾出个碟子递到她跟前,大声道:“娘你也别干坐着,再吃点东西吧,我看你最近都瘦了。” 何晓惠按下他的手,赶蚊子似的去去了两声,“老娘我不吃你这一套,你给我一边去!” 说着又开始招呼李莲花,“莲花啊我跟你说……” 方多病挣扎了几次都没能将铁了心要将他糗事都说出来的何晓惠打断,反倒得了心上人一个淡淡的笑眼。 第109章 定下 方多病跟何晓惠和方则仕说了自己跟李莲花的打算后,二老也没说什么。 他们虽说不是一般人家,但何晓惠这个天机堂的堂主算是江湖一派,自然没那么多守旧的观念,而方则仕若是真那么在乎名声或是后代,也不可能在何晓惠多年都未曾有孕的情况下仍是守着她一人。 最后何晓惠挑了一个好日子,一家人一起坐下了用了一顿饭,顺便宴上还宣布了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何晓凤跟展云飞的好事也近了,叫两人就算吃了这顿饭,这些日子也别想着跑,至少得留下来参加了他俩的婚宴再说。 李莲花自然是欣然同意。 他如今不像是年少的时候,觉得江湖缺了自己就不行,所以总也停不下来,也不似这十年不断地辗转四处去找单孤刀的尸骨,尽管以他的性子未必能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但一年半载总是没问题的。 再说了,他也不觉得方多病这个臭小子能老实地在天机山庄待上一年半载的时间。 这顿饭虽是只有他们一家人,但何晓惠本就是豪爽的性子,这半年来为眼前这个臭小子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这小子得偿所愿了,他这个做老娘的只想杀杀这个臭小子的威风,把他翘起来的尾巴拍下来。 而一边还有个攒着怨气的何晓凤,再加上个表面上瞧着云淡风轻,但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展云飞,方多病吃了半碗饭垫了肚子后便被两位女中豪杰拉着灌了一整坛子酒。 李莲花丝毫没有要拦着的意思,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着跟前的菜,不时跟也没有一起掺和的方则仕一起说上一两句话。 展云飞虽说沉默,但冷不丁地也会跟上一两句,倒也算得上怡然自得,三人有志一同地忽视了方多病投来的求救的眼神。 方多病往后酒量还算可以,在别的世界也不差,但如今这个年少的自己酒量却不怎么样,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跟李莲花喝了一壶酒后,便因为醉倒了,轻而易举便被搁在了路边。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他脸颊红得就跟抹了层厚厚的胭脂,站起身来后两眼发红地踉跄了几下,也不知是看清了,还是就是那么碰巧,一下扑在了李莲花身上,小狗似的在他脖子上嗅了嗅。 “莲花……嘿嘿,嘿嘿嘿……” 湿润的嘴唇落在耳下,李莲花眉梢一颤,忙抬手扶了他一把。 只是喝醉的人哪来的理智,尤其是这个臭小子力气大不说,四叶菡萏的药性在体内残留了这么久,内力积深,如今江湖里只怕是老一辈的那些个人也未必能在内力上胜过他。 李莲花到底因为碧茶耽误了十年,如今内力虽是逐渐恢复了回来,比起用了猛药的方多病仍是有些不足。 所以这会儿没能将人拘住也显得理所当然。 尤其是方多病也没醉得彻底,只是脑子里那根把控着理智的神经断开了,整个人便顺着本能肆无忌惮起来。 还当着父母亲人的面,他便扒拉着浑身冒着清苦药香的李莲花胡乱蹭着,嘴巴也不要脸地撅着,李莲花越躲他便越来劲儿地拱过去要亲。 李莲花当着两老的面被结结实实亲着了两回,带着酒气的口水糊了半张脸,最后实在忍不住地抬手点在了他昏睡穴上,将人点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何晓惠也有几分醉意,不过她灌自家臭小子跟灌别人又不一样,自己用不着跟着喝,她这几份醉意也是因为心里高兴,所以多喝了几杯。 如今见李莲花将方多病点晕过去,她也没在意,只是凑上前去,拍了下方多病的脑袋,“莲花,这臭小子是个狗脾气,你往后可得多担待着些啊。” “何堂主言重了。”李莲花将渐渐往下滑的方多病往上托了托,冲她微微一笑。 虽说方多病跟李莲花正式定了下来,但何晓惠跟方则仕都没有让他改口,毕竟李莲花严格来说,与他们是同辈人,又曾经是站在了武林之巅的天之骄子,并非一般的新妇或是姑爷。 真叫他改口,他们也觉得别扭,便延续了从前的何堂主跟方大人。 与他们道了别后,李莲花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方多病带回了房里。 看着跟前这个浑身冒着酒气的臭小子,他思考了一会儿是不是能在这个差不多算两人新婚之夜的晚上叫这家伙在地上混上一晚上散散酒气,但最终仅存的一丝良心还是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扒下了这个臭小子身上的衣服。 不过李莲花照顾自己都带着几分敷衍了事,照顾别人便更是糊弄。 将人扒的赤条条后打了盆水,先是将凉帕子搭在了臭小子脸上,看看能不能将人弄醒,等没见成效,才重新将帕子过了水,随意地给他擦了擦,便抖开被子将人裹了起来,自己到盥洗室去洗漱。 等回来的时候方多病大概是因为睡穴还没解开,仍是以他摆出来的姿势躺着,呼呼大睡着。 李莲花拢了拢寝衣,抬手给他掖了掖身上的被子,给人裹严实了,随后丝毫没有要跟这臭小子一个被窝的意思,自己在床榻的另一侧躺了下来。 如今已经入了夏,哪怕天机山庄位处山顶,多少是要比山下凉爽一些,但不盖被子睡觉也没什么好难受的。 可惜就这么睡到半夜,臭小子的睡穴便自己解开了,人也醒了过来,还借着剩下的几分醉意觍着脸地摸了过来。 李莲花还半梦半醒的,被他熟练地摸得动了情,但实在嫌弃他这一嘴的酒臭,这嘴才一凑过来,就被他下意识地踹下了床。 方多病摔得哐当一声,半天都没爬起来,叫李莲花有些心虚地连忙翻起了身。 只是探头一看,便见这臭小子赤条条地在地上躺着,四肢大张,那处也大咧咧地杵着,接上了不久前的好梦,又给睡了过去。 他好笑地俯下身去拍了拍他的肚皮,拍得啪啪作响,也没能叫人叫起来。 真是活该这小子被丢在路边。 第110章 朝朝 第二天方多病在地上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玄夜又做了什么。 他坐起身来后才发觉身上也不说穿条亵裤,就这么被被子裹着,后背贴着青砖地板,一坐起来就是凉飕飕的一片。 李莲花这个没良心的,就这么把他丢地上了? 方多病心里拔凉拔凉的,扭头去看床上的人时,却见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似是维持着撑着脑袋往下看的动作时无聊得睡着了。 那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便这么顺着他的颈侧跟肩膀垂了下来,叫他本就恬静的睡颜瞧着越发柔软。 他心头登时便软了下来,再没了半点情绪,甚至忍不住凑上前去,想要亲亲这张睡着后看着乖得冒泡的脸。 只是他才靠过去,许是呼吸将人惊扰了,床上趴着的人拧了拧眉,眼睛还未睁开,手便已经推了过来。 方多病脸被他推了个正着,还未来得及反抗,便听手的主人嫌弃地哼着声道:“赶紧的去沐浴,你身上都快臭入味儿了。” 怎么可能! 忘了自己身上已经没了四叶菡萏药性的方多病掩着口鼻呼了口气,险些被自己熏得一个仰倒。 也不消李莲花再提醒,他扯过一旁的衣服套上,便顶着灰蒙蒙的天色,到盥洗室旁边的井口,用打上来的凉水将自己好好清理了一番。 等他洗完了澡回来,李莲花已经滚进了床的里侧,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似是又睡了过去。 方多病摸上了床,从后面搂住他,还带着几分凉意的嘴唇便往他侧脸亲去。 李莲花方才被他吵醒后也没完全睡着,这会儿他吻一落下来,便侧过了脸来用鼻尖跟他碰了碰。 方多病摸上他的下巴,拇指指腹轻轻拨弄了一下他有点干燥的下唇,压着嗓子委屈巴巴道:“昨夜我醉过去了。” 李莲花缓慢地眨了下眼,想起了昨夜臭小子瘫在地上喊不起来的模样,不由勾起嘴角,伸手摸了摸这张凑到跟前的脸,“这不是挺好的吗?” 修长的指尖顺着面颊摸上了额头,嗓子里憋着笑,“没着凉,酒还醒了,脑袋也没磕出什么毛病。” 听出了这话外意思的方多病忍不住轻轻揪了下他的脸颊,“敢情你是看着我滚下去的啊?你有没有良心啊,臭莲花!” “这不是难得一见吗。”李莲花眼睛往下一扫,随后才又慢慢地挑起来,含着水波的双眼尽是笑意:“我还当以后都看不到你这犯傻的样子了。” 这些时日里哪怕有,也基本是故意装出来的,在知道了这小子的底细之后,他又不是真的看不出来。 方多病揪着他脸颊的手往下滑,将他收回去的手握住,“我也不能总是长不大吧?” 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漫上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温柔,李莲花被这双眼睛注视了一会儿后,面色也随之越发柔和起来。 他蹭了蹭方多病的鼻尖,侧过脸上轻轻地吻上了近在咫尺的嘴唇。 如今天色比方才亮了一些,连带着屋内的光线也清晰了许多。 床榻间这张溢着慵懒气息的面庞反倒显得格外靡丽,尤其是两人一吻分开后被吮出了艳色,还带着水光的双唇。 方多病呼吸不由得加重了几分,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侧磨蹭着,憋着嗓子瓮声瓮气道:“都怪我娘,昨夜害我醉得不省人事。” 好歹也算是洞房花烛,结果烛火倒是烧了整夜,洞房却是叫他给彻底睡了过去。 “又不是没了以后,你跟何堂主计较什么。”李莲花只觉得好笑。 含着笑意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鼻音,低沉中带着绵软,直笑得方多病耳朵发痒。 叫他忍不住支起了蠢蠢欲动的身体,黑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身下躺得松弛的人,“如今时间还早,不如……” 他边说边俯下身去,试探着亲了亲老狐狸软绵绵的嘴唇。 李莲花也没有拒绝。 这两日他是有些不太自在所以没松口,但说实话做这事就开始的时候有些难受,后面习惯了也能觉出几分欢愉。 再说了,那日他也不仅仅是为了给这臭小子消去药性才应承下来的。 松开的牙关迎入了翻搅的舌叶,他闷闷地哼了一声,手环上了方多病的肩膀。 本就单薄的衣服没一会儿便从肩上褪了下来,方多病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让人坐在自己身上。 他的手从柔韧的腰肢一路往上摸到了胸口。 逐渐亮起的日光叫这人一身白腻的皮肤更加晃眼,而雪肤上那些经年的疤痕便越发显眼。 方多病垂下头去细细吻着他胸前的伤口。 李莲花垂首看时只能看见他垂下的乌黑的眼睫,随着胸前濡湿的触感若隐若现的偏红的嘴唇。 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直到这人嘴唇往左蹭了蹭,落在敏感处时,才对上了故意抬起的眼。 “臭小子。”他忍着战栗轻笑的一声,低下头去亲了亲他的眉心。 下一瞬方多病便迎上了他的亲吻,衔着他的下唇轻咬了下后,舌尖堂而皇之地闯入他的口腔。 晨曦的薄辉透过窗棂纸落入屋内,床榻上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 初时只是低低的喘,后头是极轻的说话声,伴着几声轻笑,窸窸窣窣的叫床褥都滚落到了地上。 这一闹直闹到了日上三竿。 李莲花一头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根全新的紫檀木簪子挽在了头顶,带着几分凌乱,像是嫌头发碍事才随手挽了上去,以至于留了截发梢落在外头。 他鬓发也汗涔涔的,微红的面颊贴在了方多病胸前,闭着眼像是又睡着了。 只是在方多病将手搭在他圆润的肩头,又顺着肩膀往下滑,落在肩胛骨上轻轻揉按着时,他才用比之前更沙哑了几分的声音警告道:“再来我就要动脚了啊,臭小子。” 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手上好歹没再作乱了,只将人往上托了托,亲昵地抱了个满怀。 李莲花蹭了蹭他的肩膀,“歇半个时辰再起身,到时候就说你昨夜醉倒了,早上起来撒泼打滚地叫头疼不肯起床,所以耽误了时间。” 某种程度上也并没有说错,就是说不得要叫他娘扯着耳朵再警告上一回。 方多病取下了他头上挽发的檀木簪,安抚地顺了顺他的长发,“好,你先歇一会儿,我等会儿弄点水给你洗洗。” 第111章 老友 两人在天机山庄的日子格外的悠闲。 大抵是想着弥补一二,何晓惠对何晓凤的喜宴极为上心,方多病也被叫过去帮了不少忙,连带着李莲花也跟着渐渐与山庄里的其他人熟悉了起来。 慢慢的大家也都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不过李莲花到底是不怎么爱与人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里两人还是待在后山居多,尤其是十余日后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他们在天机山庄的消息,笛飞声跟着打了上来。 江湖中知道这个大魔头长相的人不少,想到几日后何晓凤的婚宴跟这几日提前来天机山庄的客人,方多病只觉得脑瓜嗡嗡的,提起剑就想给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大魔头来上一下。 笛飞声来的目的也很明显,彻底解决了角丽谯之后,他心心念念的,自然是与李莲花的再一战。 自打知道了当年东海一战中李莲花中毒的事,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从前李莲花的毒还未解,他下手还只能收敛着点,否则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将人打出什么问题来,但如今这人几乎都已经恢复了,他自然是没了这块忌讳,见李莲花迟迟没应战,索性便直接提刀打了上去。 可惜如今在天机山庄,他跟前不止是李莲花一个人,旁边还杵着个方多病,往往他才提刀上去,李莲花随手应付几招,方多病便已经凑了上来,兜头兜脸地揍过来。 次数多了笛飞声烦得厉害,索性便将目标换成了方多病,两人打上半天,才惊觉不过过去半年多的时间,这小子竟然真的不论是招式还是内力上都略胜了一筹。 眼见着他要打出真火来,李莲花忙出手拦了拦。 方多病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活了上千岁了,这么时间这一手剑术早就沉淀得登峰造极,如今内力也提升上来,自然不可能再输给这个大魔头。 但实际上在他被玄夜带走之前,哪怕过了十年,两人之间顶多也是伯仲之间,他并没有完全胜过对方的把握。 不过因为李莲花走前留下的那封信,他们其实未曾再真的比试过。 在笛飞声心里能赴这东海之约的只有李莲花,而对方多病来说,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遗命的比试若是真的应了,就好似承认了李莲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打过一场的两人面色一个阴沉一个恍惚,李莲花将两人分开后轻轻勾了勾方多病的手,凑到他耳边道:“也快要用膳了,我瞧着阿飞今日吃了瘪,晚上兴许没什么用膳的心思,你叫厨房多做些好吃的。” 方多病也没揭穿他将两人分开的小伎俩,只是挤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边收了剑一身轻盈地从铁索上下去。 笛飞声跟着收了刀,面色也恢复了过来,道:“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当着小宝的面说,跟我说有什么用,赢你的又不是我。” “他是你徒弟。”笛飞声自然能瞧出来方多病用的心法是扬州慢,包括那一手剑术,虽说更多用的是自创的多愁公子剑,但隐约还是能窥见一些相夷太剑的变化在其中。 再说了,他们刚重逢那会儿,方多病自己也一口一句李相夷是他师父地说着,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事李莲花自然是不能承认的:“等会儿,这徒弟我可没承认过,不过是这臭小子从前闯江湖的借口。” 笛飞声将嘴角一勾,眼神轻蔑地将他一扫,满脸的‘你看我信不信’,看得李莲花不由得摸了下鼻子。 大魔头抱起手臂,目光望向了方多病离去的方向,面上终于是透出了几分疑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了?” “谁告诉你我喜欢男人了?”李莲花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也跟着朝下山的方向看去。 笛飞声默默将脸转向了他,盯得他人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摩挲了一下指尖,压下了耳热,别开眼地继续道:“不过是不凑巧,碰上的正好是这个臭小子。” 话中的意思听得笛飞声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嫌弃之色,但他对这些情情爱爱本就不甚上心,对两人究竟怎么搞上的没兴趣,只是又道:“他身上有些古怪。” “能这么短时间将内力提升这么多,自然是有些门道的。”李莲花知道他要说的意思,半真半假地找补道:“不过这门道你指望不上,不说千年难得一遇,至少几百年是要有的。” “灵药?”笛飞声一挑眉梢,恍然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想了想,看向身边的李莲花,神色颇为郑重道:“打一场?” 李莲花自然敬谢不敏,“你方才消耗这么大,再打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我看还是算了吧。哦对了,老笛我跟你说,这天机山庄有意思的地方可多了,比如后山的温泉,正适合你,我看你用过饭后就赶紧去泡泡解解乏。” 省得整日给他找事。 这番推诿自是得了笛飞声一个不讲情面的冷笑。 但今日兴许是过了瘾了,他倒也没再追着硬要来一场。 隔了一会儿方多病从山下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个面具。 他将面具丢给了笛飞声,便又黏到了李莲花身边。 这大魔头便这么在天机山庄住了下来。 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方多病抱着李莲花还忍不住小声嘀咕,“我那会儿走开之后,阿飞那个家伙没有再找你打架吧?” 李莲花被他这“打架”二字逗得忍不住轻笑出声来,撸狐狸精似的撸了把他的脑袋,“你还怪了解他的。” “谁要了解他了!”方多病没好气地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脸颊,“这不是他老惦记着跟你打一场嘛。” 李莲花侧过头来,眼波潋滟,“原来是醋了。” 只是这一眼早叫他忘了什么笛飞声,被勾得忍不住握住了这人纤细的手腕,抵在枕上,俯身亲了上去。 第112章 了然 何晓凤的婚宴办的确实十分热闹,朝堂跟江湖的人都来了不少,就连四顾门的人也上门道了喜。 李莲花戴着面具跟着方多病坐在主桌,淡定地无视了众多目光,尤其是方多病并未避讳与他亲近,就连何堂主也时时照看着他,难免叫人更加好奇他的身份。 不过今日的主角到底是何晓凤,自然没有人没眼色地对他追根究底。 展云飞性子有些闷,也有些傲,方多病陪着他一起给人敬酒,因着用了内力排出了酒气,倒也没像上回那样一坛子酒就醉了个彻底,就是浑身酒气大了些。 将宾客送走后,还是沾染了几分醉意的人回屋的路才走了一半,便忍不住将李莲花就近抵在了树上,鼻子在心上人身上嗅来嗅去,没一会儿就嗅到了脸上,嘴唇印上了嘴角。 李莲花被他熏得够呛,没等嘴再贴上来,便揪着他的脸颊,“别给我借酒装疯啊臭小子,赶紧回去洗澡。” 方多病抱着他不放,被揪着脸也哼哼唧唧,“你得陪着我一起,我们去后山,温泉池子大着呢。” 瞧着这脸都被自己揪红了,李莲花到底是没舍得再多拧几下,只能任着醉汉耍痴,只抓住了他不安分地落在胸前的手。 “大热天的泡温泉,你也不嫌热得慌。” 前几日他才刚用温泉笑话过笛飞声,自己可不想享受那汗流浃背的滋味。 方多病轻轻咬着他的耳垂,退了一步:“那一起去盥洗室……” “可别了。”李莲花被他吮得一颤,连忙用手指抵住了他的脑袋将他从自己耳朵上推开,妥协道:“最多让人将浴桶搬进屋里。” 而等两人真坐在浴桶里,方多病将人抵在浴桶壁上亲的时候,李莲花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似乎是玄夜给他看过的那些梦里出现过,只不过梦中两人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他胸前被吮得有些涨疼,忍不住蹙着眉地用膝盖抵住了这个臭小子的肚子,将人给推开了几分。 “说你是属狗的也是真没说错。”李莲花垂首看了眼胸口留下的红痕跟牙印,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把。 方多病嘿嘿地笑了两声,将他缩回去的手抓住,啾啾啾地在他手背上亲了好几口,亲得李莲花都分不清手背上的到底是水还是某人的口水。 但到底是被这小孩儿哄人似的把戏给逗笑了,膝盖松了劲,这人便又趴了过来。 漱过了口,只留了一丝淡淡酒气的嘴巴吻上前来,李莲花扶住他的侧脸,缓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地回应这个格外热烈的吻。 方多病舌叶勾缠着他磨了好一会儿,手在水下轻轻撩弄着跟前人的胸膛,又慢慢往下滑,落到腿间。 等两人唇舌分开时,李莲花喘了好一会儿,才眼睫微湿地打量着他,在他又啃上自己胸口的时候突然道:“你倒是娴熟,浴桶这么大点地方,折腾得挺明白的啊。” 方多病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惊出了一身毛毛汗,那点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的醉意登时散了个干净,一双眼睛也瞪得圆溜,干巴巴地看着跟前好像看穿什么的老狐狸。 “这……这浴桶挺大的……” 天机山庄除了温泉以及日常盥洗室里的浴池之外,这些个浴桶都是配齐的,尺寸也确实足够大,但毕竟没想着还有人放着浴池不用,非得两个人挤在浴桶里,所以大得也有限。 这么窄小的空间里,两人挤在一块,手脚都缠在一起,却没半点不舒服,也确实是因着方多病相当熟稔的缘故。 若是将每个分神分开来算,情史相当丰富的某人心虚地将脸埋进了李莲花湿漉漉的颈窝里,讨好地蹭了蹭。 李莲花本就是调侃两句,顺便趁着这臭小子上头的时候没什么防备,来验证一下心里的猜测。 如今得了肯定的答案,他心中虽有几分复杂,但却并未感到不适,反倒是疼惜更多,毕竟玄夜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这臭小子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抬手搂住方多病蹭在颈侧的脑袋,指尖轻轻捏着露在外头的耳尖,声音带着笑意地问:“真醉了?” 方多病自是能听出他话里的纵容,这叫他原本心虚得垂下去的尾巴瞬间又支棱了起来,鼻尖蹭了过去,与他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后嘿嘿笑着应了下来,“是有一点,不过又不影响——” 老实了没多久的手又不安分了起来。 李莲花被他弄得有些紧绷,却也渐渐在情热中软化下来,只眼睛瞥了眼因为他们的动作已经溢了不少水的地面,无奈地将双臂一起攀上了跟前这个臭小子的肩膀。 等两人换到床上的是时候,李莲花已经浑身酥软。 方多病醉意到这会儿反倒有些上头,整个人兴奋得停不下来,在浴桶里折腾了半天,这会儿也没个消停,伏在他身上一会儿亲亲这儿一会儿啃啃那儿。 “你消停点吧,大少爷。”李莲花抬手夹住他的脖子,将人钳在了胸前,微微泛红的眼睛垂下去看他,“也不知道你哪来的精力。” 方多病被压得脑袋都几乎转不动,又不舍得真用力挣扎,便这么贴着心上人的胸膛,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慢慢老实了下来。 消停了有一会儿后,李莲花才将手松开来,拍了拍还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起来睡吧,再叫你压几下,我气都要透不过来了。” 方多病刚趴得有些犯困,闻言却还是亲了下跟前这人的心口,将自己挪到了李莲花身侧。 躺下了后便抬手将人搂进了怀里。 李莲花也没再拿热说事,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将脸凑了过去。 方多病忍不住笑着贴上他的额头,鼻尖抵着他磨蹭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将头埋进他颈窝,一边收紧着双手,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眼见着这人耷拉着眼很快睡着了,李莲花忍不住抬手捋了捋他垂散的长发,轻轻地叹了口气。 “傻小子。” 第113章 偷溜 何晓凤的婚宴过后,日子也一天天热了起来。 天机山庄位处山顶,倒是不怎么受暑气侵扰,只是许是在何晓惠跟前晃久了,日常需要处理许多山庄事务的天机堂堂主对他整日黏着李莲花,游手好闲的没干成半点事的样子十分看不过眼,这几日总是一早就将人喊去帮着干活。 有时候事情多起来,晚上回来的时候李莲花都睡下了。 虽说加在一起一千多年没见父母了,但这日子实在让人有些遭不住,而且他忙起来了,李莲花便只能自己在山庄里待着,自己找些乐子。 前阵子好歹还有个笛飞声缠着比试,但那家伙眼见着方多病这武学进境快得诡异,不知那条筋又搭错路了,留下一句要回去闭关一段时日便下了山,叫李莲花在山上唯一的消遣也没了。 时间久了哪怕这人从未说出口,他也知道对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方多病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之后便将剩下的文书偷偷搬到了新出炉的小姨夫展云飞屋里,自己飞奔回房里,捞起正倚在美人榻上看书的李莲花,便搂着人往山下跑。 手上书还没放下鞋也还未穿好的李莲花无奈地用双手撑住了方多病的肩膀,扭头问他:“你这是又闹的哪一出?” “什么哪一出。”方多病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我又没打算继承天机堂,自然是不能再留在山庄里了,免得我娘将希望放在我身上,之后又要失望收场了。” 何晓惠其实从来没指望过方多病继承天机堂。 虽说这个臭小子在机关术上的天赋确实是好,但他从小就叫嚣着要去闯荡江湖,嘴上挂着的都是李相夷,对天机堂是半点关心都没有。 让他来打理天机堂,那还不如指望比他大上几岁的何晓凤。 “那好歹跟何堂主说一声,再不济,也让我把鞋穿上。”李莲花被他扛在肩上颠得颇有些难受,偏偏赤着脚,想下地又嫌弃地上脏,唯有继续维持这个姿势,自己想办法调整一下。 方多病也知道这个姿势不好受,将手臂一曲,托在他大腿处,示意他坐下来。 然而老狐狸也是要脸的,在床上之所以不计较,一是因为他在这方面本就可有可无,也懒得动弹,二是担心顺了玄夜的意会对方多病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但如今大庭广众的,让他像个小孩儿似的坐在另一个男人臂弯里,他自问还干不出这种丢人的事来。 倒是方多病忍不住嘿嘿笑了几声,还未来得及再劝劝,便被敲了敲脑门警告:“我说方小宝,你想好了再说话,省得尽说些糟心的。” 最终这个扛着的姿势换成了背。 李莲花跟大爷似的趴在他背上,指使着他跑慢一些,说是山里风太大,吹得他脸疼。 差点叫方多病以为如今不是大夏天,而是已经吹起了冷风的寒冬腊月。 两人很快跑到了山脚下。 因着上山不易下山更难,莲花楼一直停在山脚,由天机堂哨堂的弟子照看着。 他们没有惊动旁人,而是小心地溜进了临时搭起来的马棚。 李莲花在方多病背上伸手安抚着因为他们出现而有些受惊的几匹马,用压低的哨声将它们带出了这座茅草棚。 当然,要带走莲花楼怎么也不可能不惊动哨堂的弟子。 不过方多病又不是旁人,何晓惠虽未必没想过他会跑,但也不曾单独交代山下的人将莲花楼看好了,两人不过耽搁了片刻,便顺利地乘上莲花楼离开了天机山庄。 养了好一阵肥膘的马匹如今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拉着莲花楼跑了好一阵,比从前的速度都要快一些,很快便将两人带出了天机山庄的地界。 也是等到这时,方多病才将莲花楼停在了临近的林子里,丢下马鞭后便摸进了屋里。 可惜楼里也没有备用的鞋子,只有湿着脚时穿的散屐。 李莲花便仍是赤着脚地坐在床上,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一些碎布挑挑拣拣,想试着自己弄双鞋子。 方多病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看着上的碎布,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多添一门手艺。”李莲花睨了他一眼,随后叹了口气,将眼前这堆实在无从下手的碎布团吧团吧又包回了一起,道:“看来是没这个指望了。” 好歹如今正值夏日,穿着散屐也不是不能出门,大不了到临近的城里再买多两双靴子便是。 方多病打量了一会儿他白生生的脚,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上去,将距离自己比较近的那只握在了手心。 入夏后火气本来就旺,更别说他方才又是跑,又是在外头赶了那么久的车,如今还动了心思。 滚烫的掌心贴上脚底微凉的皮肤,李莲花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才挑起眼睛朝罪魁祸首看去。 方多病半点没有掩饰的意思,反倒还用手指在他脚底板上挠了挠。 挠得李莲花险些一脚踩上这张凑过来的脸。 即便没踩上去,他也没什么好气,“方小宝,你这些时日实在是太放纵了,我看你还是仔细你的腰,别年纪轻轻的就出了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这把大了十岁的老腰经不起这种折腾。 方多病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转而搂上他这些时日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吃的还尽是好东西,所以养胖了一些的腰,半拖半抱地将人搂到了怀里。 “我腰好着呢。”他也没说谁腰不好,只是两只手一起落在了老狐狸的腰上,在他后腰处轻轻揉捏着。 大抵是这十年身娇体弱的普通日子已经过惯了,明明如今内力已经恢复了,这人瞧着也仍是这副散漫的样子。 方多病给他揉腰的力道不轻不重,又用上了扬州慢,哪怕没什么不适,这样的揉按也是舒服的。 揉了没一会儿李莲花就自觉趴了下来,使唤道:“再来多几下,顺道肩膀也给我按按。” 方多病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给逗乐了,手也确实给他按上了肩膀,只是没一会儿便使坏地顺着往下,摸到了肩胛骨上。 内力刺激着穴位,又是这人有些敏感的位置,没一会儿老狐狸便翻过身来,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真是怕了你了,臭小子。” 第114章 闲趣 两人离了天机山庄的地界后方多病便问过了李莲花之后想去哪里。 说来他们还应该再上一趟云隐山,将携手之事告诉芩娘才是,不过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想起了刚将扬州慢教给方多病那会儿,自己心里其实是认了这个徒弟的,便觉得这云隐山能晚些上便还是晚些上吧。 他自小在师娘眼皮子底下长大,若是上了云隐山,即便他们不将一起的事说出来,师娘指不定也能看出来。 对于之后要去哪儿,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如今无事一身轻,做什么都行,即便寻个小村庄定居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并非不可。 方多病摸着他的背脊,从后面将他搂了个满怀,“如今天气热,今年瞧着还比前几年更热上一些,不如往北边去?天山那边即便到了夏天,山顶的雪也是不化的,不如去天山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雪莲。” 李莲花从前自然是去过天山的,只是当初去的时候已经入了秋,天山已经下起了雪,就连山脚都一派快要入冬的雪白。 他倒是不曾在夏天去看过,便点头同意下来。 将要去的地方定下来后,每日早上跟傍晚,方多病便驱着车在外头赶路,李莲花有时也跟着一起。 等到了太阳高悬,他们便将车停在树荫底下,进屋里纳凉。 怕路上无聊,经过城中的时候方多病买了不少消遣的东西,还不知从哪里寻摸来了一卷制琴跟斫琴的方子,闲下来的时间里跟李莲花一起动手做了把瑶琴。 斫琴是精细活,用卷上的方子来制作一把瑶琴,至少得花上两三年时间,还得是擅琴之人才能把握住那些微小的细节。 方多病不过是想做一把闲暇时拿来消遣的瑶琴,自然不必费那么大功夫。 最初李莲花也只是再旁边看个乐呵,然而等方多病做了两三日终于将瑶琴的雏形做好,又废了两日精雕细琢一番,最后做出来的成琴声音却怎么都不对劲,有两根弦好似总不在调上。 见他迟迟没弄好,看笑话的李莲花才终于大发慈悲地跟着一起对着方子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方多病做出来的瑶琴。 等发觉是底板有些问题时,要再调整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只好重新取了新的檀木,将制琴方子研究透彻之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地将琴身打磨出来,以至于都耽搁了前往天山的时间。 等琴终于做好了,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两人也到了天山附近的地界,只是还未来得及进城,天上便下起了雨,将他们堵在了半路上。 也幸好莲花楼并非普通的马车,即便被堵在半路上,于他们也没什么妨碍,就当歇上半日了,顺道给手中的瑶琴收个尾。 他蒸干身上的雨水进屋时李莲花正好将琴抱在腿上调整着琴弦,指尖不时轻轻一拨,旷远的音色便悠悠荡开来。 “还说你不会弹琴。”方多病凑到他身边,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亲热地摸了上去。 这瑶琴调音调得差不多了,李莲花也只是试着拨了几个音,见他凑上来捣乱,便按住了还在颤动的琴弦,侧过头来,嘴角微微勾起地看着他:“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话?” 方多病自然知道上次这人是故意用胡琴跟唢呐来逗自己的,只是看着这人眼里的笑意,他还是没忍住跟着弯了眼,凑上去咬了下这人泛红的嘴唇,轻哼道:“老狐狸。” 他将人搂到了身前,就着这个姿势试了下新做的瑶琴的音准。 因为用的基本都是好料子,制琴的方子也是天机山庄特意收来的,所以哪怕还未经斫琴,两人又是生手,也比市面上那些便宜的瑶琴音色要好上许多。 不过方多病琴艺只算一般,照着谱子能勉强将曲子弹下来,但也只能糊弄糊弄不懂琴的人。 他松了琴弦,转而环住了身前人的腰,将下巴搭在这人肩上,“弹首曲子来听听?” 李莲花懒洋洋地将手指搭在琴弦上,“我这莲花楼可不是听曲子的地方,再说了,我怎么记得这琴是你方大侠要做的?” 方多病要做琴也是一时兴起,消磨一下赶路的时间。 再说了,李莲花学了琴以后闲来没事也可以解解闷,跟他来个琴笛合奏也是好,或是他往后再去学个箫,两人琴箫和鸣。 他搂着对方腰的手不安分地轻捏着,鼻子拱开了李莲花垂散在身后的长发,贴在这人后颈上蹭来蹭去,“莲花,好莲花,你就弹给我听听吧。” 直将人叫唤得哆嗦了一下。 李莲花没好气地拿手肘捅了捅他,“你好好说话啊,撒娇扮痴的像什么话。” 方多病唉哟一声,却没将他松开,只是将脸贴在他肩上,再没有其他动作,以示自己知道了。 李莲花习惯了他这粘人的样子,也没想着将人从背后弄开,反倒轻声问:“想听什么?” “自是你弹什么,我听什么了。” “也行吧。”李莲花轻笑了声,随后抬手调整了一下膝上的瑶琴。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琴了,从前也是闲来无事才跟漆木山学的,弹得最多的时候还是因为乔婉娩擅琴,两人初在一起也不总是打打杀杀,难免得做些煮茶听琴之事维系感情,他自然也跟着又学了几手。 只是等四顾门创立之后,他忙着四处奔波,便再也没了弹琴的闲趣,乔婉娩除了偶尔帮着处理四顾门的事务,多数时候便只能自己待着,情谊自然也在一日日的孤独中消磨殆尽。 修长的指尖拨弄着琴弦。 初时还有些生涩,甚至还弹错了几处,但渐渐的,他便寻回了当初的手感,一曲石上流泉合着窗外的落雨声,颇有几分交相辉映。 琴艺如何暂且不说,这样寄情山水,清实闲逸的琴声,也唯有经历过浮浮沉沉,将一切都彻底放下,心中开阔闲适的李莲花才更能弹出其中的情韵来。 方多病静静地看着他弹琴时柔和专注的神色,心中满是庆幸 第115章 暮暮 方多病跟李莲花也只相伴了数十年。 虽说扬州慢本就是蕴养身子的功法,又是李莲花自己所创,练到最后已入臻境,但李莲花的身体毕竟经受了十年的碧茶之毒,年轻时能缓过来,但到底不是没影响的。 因着他身子不好,几年前两人便没有再到处走,而是在江南定居了下来。 李莲花性子虽然有些惫懒,也不算爱主动与人打交道,但细究起来,他其实还算是个好热闹的人,否则不至于到七老八十,都快走不动了才定下来。 他们最后选的宅邸在热闹的扬州城。 府邸并不算很大,身边也只留了几个伺候的下人,将展云飞送来的小孙子给撵回了天机山庄。 白天里两人经常一起到茶楼里喝茶,听说书人说起近期的江湖轶事,晚上方多病便给李莲花吹曲子,哄他入睡。 到了夏天便一起泛舟湖上,冬天便烹雪煮茶,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许是自己也察觉到了,临到终了,李莲花靠在方多病身上,轻轻拍着他的手,含着笑意地看着身后的人道,“说来这么些年了,还有件事一直叫我记挂着。” 方多病握住他的手,凑上前亲了亲他已经能看出几分老态的面颊,“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前些年的变化其实没有那么大,毕竟有浑厚的内力蕴养着,只是这两年经脉渐渐受不住了,不得不散去了一部分内力。 但其实瞧着也就四十出头,唯独一头长发,已经白了个彻底。 只是方多病时常用宝贝给他好好养着,如今哪怕白了,也仍是茂密柔顺。 他抬起那双仍是含水多情的眼睛,故作姿态道:“只怕你不愿意告诉我。” 方多病已经猜到这人要问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把身上没什么力气的李莲花抱着侧坐在怀里,“如今我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你问吧。”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让我再问出口。”老狐狸眨了眨眼,右手贴上他脸颊,从面中轻轻滑到了耳后。 方多病顺势将脸贴过去蹭了蹭,轻笑着点了他一句:“果然老狐狸。” 李莲花也不在意,反倒理所当然:“都七老八十了,自然是老狐狸了。” 方多病将仍落在脸上的手拉了下来,“你想问玄夜的事?” 掌心里的手轻轻挣动,反握了过来,两人交握的手霎时间十指交缠在一起。 李莲花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一双眼睛反倒显出了久未流露的锐利,“他并非善类,当初你可有答应他什么条件?” “我从前并未骗你,他寻我确实是为了救回你,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应渊帝君的一缕分神。”方多病想起天界那位清冷的帝君,不由得也有些恍惚。 其余分神他至少都陪伴着渡过的此生,唯独应渊…… 也不知道自己魂飞魄散之前,能不能再见对方一面。 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继续道:“分神若是不能回归本体,应渊帝君便有陨落之险,所以初见的时候我们有同一个目标,他也没将救你用作筹码来要挟我,只是摆明车马让我选择罢了。” “逆天而行,又怎么会没有代价。”李莲花握紧他的手。 方多病不由得笑了笑,“是有代价,不过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没有来世。” 他用拇指轻轻蹭过李莲花的眼角,“但若你并非应渊的分神,我也不会遇到玄夜,今生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或许对魂魄而言,有投胎转世之说,但对凡人方多病,真正拥有的,也只这一生而已。” 而如今,方多病这一生已经太长太长,走过了几个世界,得到的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凡人所能拥有的,哪怕原本他的魂魄在生生世世中未必没有哪一世是能修炼成仙,得以长生的,但那又如何? 到底没了这一世的记忆,与如今的方多病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莲花微微一愣,随后垂下眼睫,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呢喃道:“原来如此……” 原来这份代价是由他,又或者说是那位应渊帝君,跟这人一起承担的。 他将脸埋进方多病的胸膛,轻声唤道:“小宝……” 带着湿气的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而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伴随着一起抽离。 方多病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他的手,想要将怀中这人挽留下来,但自己当初留在对方神魂外的禁制已经开始破碎,已经几乎消磨殆尽的四叶菡萏药性散溢了出来。 一道黑烟从他眉心飞出,落地化作高挑的人形。 傲慢的修罗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的两人,嘴边挂着未经收敛的笑意。 “一切都该结束了,方多病。” 他抬手一招,一团泛着淡淡光亮的魂体从李莲花眉心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掌心。 方多病却有些愣愣的,目光仍是忍不住留在怀中人身上,看着这张恬静得仿佛是睡过去的脸。 玄夜嗤笑了一声,翻转手腕,将手中的这缕分神打入了方多病的灵台,随后一挥袖,转息轮飞旋而出,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后停在了他跟前。 “该走了。” 他话音刚落,转息轮已电弧闪烁,打开了界门。 剩下最后一缕分神已被他封入了方多病的灵台,这小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妄动灵台,所以玄夜如最开始他们相遇时那样,未曾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便一掌将他的神魂打出了身体,丢入界门之中。 片刻后,屋内再无任何一丝动静,仅剩下已经没了神魂的两具身体静静相拥着,躺在榻上。 等傍晚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伺候他们的下人到屋前敲了敲门,却迟迟不见二人出来,才惊觉两人竟是一同…… 此界知道此消息的友人暂且不谈,那头方多病一个恍惚,却已是回到了天界那具仙体之中。 体内最后三道禁制也随着他的回归,彻底碎裂开来。 在撕裂的痛楚席卷而来前,回过神来的方多病连忙将灵台中最后那缕分神放出来,小心地送到玄夜手中,哀求道:“尊上,为了应渊君,求你封住分神跟之前地涯的记忆。” 玄夜看了眼手中的分神,勾了勾嘴角,抬手在分神中打入一道术法,才慢条斯理道:“本尊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说罢便当着他的面,将分神送了回去。 只是脱了手地分神却并非飞向隔壁的东极殿,而是径直朝下,直直地朝天界下方飞落而去,叫玄夜不由得一挑眉梢。 第1章 染青 分神一旦回归本世界,只要没有旁的神器阻拦,自会回归到本体。 如今李莲花的这缕神魂一路往凡间飞去,也只能说明如今的应渊位处凡间。 但即便方多病不放心,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操心应渊的事了。 体内的禁制彻底消融之后,他身体里七曜神玉的本体终是破除禁制,从他心口飞旋而出。 方多病只觉得浑身神力如泄洪般倾泻而出,不一会儿便几乎流失殆尽,以至于他体内的仙灵已俱是裂痕。 “啧。”玄夜弹手将他定住,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散发着莹莹光亮的七曜神玉纳入掌心。 但这还不够。 他看向眼前的方多病,黑烟绕过手指化作勾爪附在他的指尖,叫他原本拨弄着手指的动作变得充满了危险。 “小子,你用神魂威胁我的那一刻,应当就该想到有这日了吧。”玄夜微微勾起嘴角,将尖锐的食指抵在方多病的心口处。 破体而出的七曜神玉并未在他躯体上留下什么伤口,反倒是玄夜的指尖才一划,便将他这身仙衣划出一道口子,露出成片的胸膛。 这位修罗王从来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方多病目光扫过他手里的七曜神玉,强压住的声音终于在对方用手指穿透他胸膛时惨烈地痛吟出声。 这股痛楚并不单只是被破了胸膛的皮肉之痛,更多的是他这具身体是仙身,而玄夜指尖缠绕的却是修罗煞气。 逐渐流失了仙神之力的身躯根本无法抵抗修罗煞气的侵蚀,其带来的痛楚甚至是凡间时四叶菡萏的药性肆虐凡躯的百倍,千倍,以至于他只瞬息之间,便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玄夜的手指却仍是在往里探,探得很慢,目光紧盯着,甚至双眼都强睁得开始泛起了红。 “染青……”他呢喃着,在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叫他缠绕其上的煞气都跟着消融了些许的瞬间,他眼中绽放出方多病前所未见的光亮跟情愫。 可惜还不等他将埋在方多病心口蕴养至今的那缕神魂剖出来,里头的那位女上神便似有所察觉地提前醒来,将他故意留在方多病身体里的修罗煞气逐一消去。 而更糟的是,醒来的神魂叹息一声之后,竟是主动截断了吸取着方多病神力的禁术连接。 “不!住手,染青!”玄夜挥袖扬出转息轮,想要拼着转息轮再度受损地将时间倒转,但即便染青已经只剩下这部分神魂,没了带有修罗血脉的身躯,从前千万遍的时光逆转在她身死之后已尽数忆起,所以在转息轮重来之前,寄居在方多病心口的神魂已现身在玄夜跟前。 闪动着微光的神魂渐渐拉长,变成了一位身着浅色仙衣,额间印着莲花仙钿,气韵清雅温婉,眉宇间却隐隐能看出英气的女上神。 她抬手用单薄的神力将转息轮收拢起来,令其飞回了玄夜的跟前,悲悯的目光才跟着落在玄夜身上。 那双本是带着锐意的眼睛慢慢变得温柔,嘴角也泛起了笑意,亲密地唤着:“暮寒。” 玄夜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抓住她,但肉体损毁,神魂却只是受了部分损伤的自己尚且费尽心思才能将神魂凝聚出实体,更遑论本就重伤,还献祭了神魂,化作庇护天界结界的染青。 即便如今这缕神魂,都是无意间附在了七曜神玉之上,被他意外发现的。 他定了定神,握紧了拳头,再看向染青之时,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瞬间的暴虐,而是带着她熟悉的笑容,抬手将手中的七曜神玉送进她的神魂,稳住她的魂体后柔声道:“你忘了染青,我不止是暮寒,我还是……玄夜。” 染青并未说什么,只是附和着他一般,又唤了声“玄夜”,面上笑着,目光中却带上了不舍,“你即便要了他的命,我也无法将他的仙灵占为己有,以此为基地复活过来。” “你可以的。”玄夜眼睛顿时变得更红,但他却将那股执拗藏了起来,只柔情似水地看着她,“只要我抽出你当初留给应渊,压制他体内修罗血脉的那部分元神,便可以将你复生了。” 就是为了抽出那部分元神之后,应渊不至于因为修罗血脉出什么问题,再加上他需要更多的仙神之力来蕴养染青的这缕神魂,否则他何至于耗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去要方多病挨个世界收集应渊被天帝分出去的分神。 至于应渊情劫之事,如今染青并不知情,若是到时候应渊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再想办法也不迟。 但染青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摇着头,目光又浮现出了方才的悲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分出的那部分元神怕是坚持不了这么久,收手吧,玄夜,方多病是无辜的,若是他出了什么问题,应渊的情劫便该应下了。” 玄夜很想说应下便应下,不过区区情劫,渡不过去也是应渊自己废物,但用脚也想得到,这样说的结果只会像从前一样,引来染青的憎恶。 他看了眼因为仙灵破裂,胸膛又被他剖开了一半,如今跟快死了似的躺在一旁的方多病,嫌恶道:“放过他也可以。” 毕竟染青主动断了二者之间的连接,要再用禁术连接上并不容易,方多病剩下那点仙灵跟仙神之力根本禁不住这种折腾,尤其七曜神玉这个媒介也被自己取了出来,若是要再用禁术,一切都得从头来过。 好在染青如今的状态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所以哪怕不以这小子的仙灵为根基,他也未必不能为染青找出别的法子重聚仙身。 再说,七曜神玉取出来后,这小子即便不死,往后大抵也就是个废人了,让他自生自灭就是。 他看向染青,“但你要答应我,若是有复生你的法子,你不能再拒绝。” 染青似是有些倦了,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未置可否,只是道:“方多病如今已不适合留在天界,你将他送下凡去吧。” 玄夜对她最是了解不过,心中知道她这个回答便是应承下来,不由得一勾嘴角,挥袖再度转动起转息轮,开了个直达人间的界门,将方多病送了进去。 只是还未等他将界门关上,染青却是挤压出最后一点神力,将用来稳固神魂的七曜神玉送回了方多病体内。 第2章 新生 “染青!”玄夜没想到染青竟然会将稳固魂体的七曜神玉还给方多病。 又或者说,哪怕想到了,他也不认为染青有这份力,但偏偏染青从来都在他的预料之外,好似生来就是他玄夜的克星一般,丝毫不在意她自己这条被他所看重的性命。 若是可以,他真想就这么两人同归于尽算了,偏偏当初他并没有死成。 眼前的魂体慢慢变得虚无,那张清丽温婉的脸也流露出遗憾的浅笑,静静地看着玄夜。 她的情谊从未改变,只是比起情爱,她心中总是有更重要的东西。 玄夜目眦欲裂,恨声道:“为什么!你为了六界安宁,不愿做我的帝后就算了,那方多病是什么东西!你将七曜神玉给他,可曾想过我怎么办!” 他费尽心思,苦苦摸索了几万年,才想出的这个办法,最后竟是连染青栖身的神器都被其送出去了。 而随着他浑身修罗煞气浮动,已经重新出现了裂痕的转息轮再度打开旋转,电弧闪烁。 染青却是魂体一闪,化作一团亮光,转瞬间便投入了几乎要飞旋到他手上的转息轮中,叫原本转得正欢的转息轮上下晃动几下,身上的电弧也变得越来越少,眼见着四片叶片都要重新合拢起来。 玄夜连忙抬手接住了纳入了染青的魂体后好似出了问题的转息轮,小心翼翼地对着手中的神器唤道:“染青?” 转息轮亮起薄薄的微光,在打开的罗盘上,染青缩小了的身形浮现其上,她好似自己也有些意外,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才又抬起头望向神器的主人,“玄夜,放过那个孩子。” 玄夜的全副心神都在跟前的魂体身上,哪里再有闲工夫去管方多病那狗东西,但眼前这人魂体才重新稳定,嘴上便记挂着旁人,叫他心中顿生恶意。 他冷笑了一声,“即便我放过他,他也不见得落得好。” 染青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玄夜却怕她魂体消耗太过,一掐手,将转息轮的四片叶片收拢了起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手中的转息轮,这是他意外寻得的上古法宝,也是他最初认为自己足以统一六界的最大筹码。 染青若是能化身转息轮的器灵,再重新修得真身,虽说没了上神的身份,但却未必比以方多病的仙灵为根基,施以禁术而复生来得差。 玄夜从前未曾这么想过是因为转息轮乃是上古法宝,他自己都不能说将其研究彻底,又哪来的法子将染青的神魂从七曜神玉转入其中。 而此番染青能误打误撞,大抵也是因为她寄居在方多病身上,早已沾染上彼此的气息,而方多病一身仙力有大半都用作蕴养转息轮,还用转息轮多次穿越了界门,与转息轮天然产生了一丝联系。 正是借助这一丝联系,染青才有了一线生机。 还算那小子起了点作用。 玄夜小心翼翼地将转息轮收在了心口,打量了一下四周后,化作了方多病多次化身的陆景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衍虚天宫。 话分两头。 通过界门被送入凡间的方多病因为仙灵的破裂迟迟没有醒来。 他与七曜神玉的联系被玄夜断开之后,自然不会因为禁制的彻底解开而遭受神器的反噬,魂飞魄散,但同时也暴露出了他身上逆天而行的禁术痕迹。 哪怕他这具仙身早已经过了正经的渡仙劫,却仍是未能逃过天道的惩戒,大片的雷劫在他所在的上空凝聚,其隐隐透露出的威力甚至超过了当初他在渡仙台所遭遇的升仙雷劫。 他现在的肉身早已脱离了凡胎,甚至在上仙中也数前列,若是平日,这雷劫虽会让他吃些苦头,甚至受重伤,但未必真的会要了他性命。 但如今仙身还在,可仙灵却几乎被毁,若不是玄夜还要用他的仙灵,兴许他如今早就因为仙灵碎裂而魂飞魄散了,对他们这些仙神而言,仙灵才是一切仙神之力的根源,仙灵经此大难,肉身又能好过几分? 更别说玄夜还往他身体里渡了修罗煞气,生生地将他的心口剖开来。 轰隆隆的天雷却不给他缓气清醒的机会,轰隆隆地劈落下来。 方多病没有半丝防备地被劈得又吐出口血来,活生生又疼醒过来,却又在接连不断的天雷落下时承受不住地再度昏厥过去。 眼见着他好不容易没再继续恶化的仙灵在天雷之下被劈碎了一角,被染青送入他体内的七曜神玉终于被动地运转起来,一面替他挡住了仍未停歇的天雷,一面将这些年被方多病蕴养的仙神之力跟本身一命千秋的神器之力倒灌入方多病的身体里。 但他体内的仙灵几乎已经存不住丝毫仙神之力了,那些倒灌入体的神力跟神器之力渐渐游走向他身体的其他部位,源源不断地将他这具仙身残存的仙神之力推送入仙灵,填补仙灵的损伤跟裂痕。 渐渐的,破裂的仙灵竟真的被这三股力量炼化,最终七曜神玉的器灵之力从方多病的灵台中挤出了一滴蕴含着浓郁神力的精血,将其送入了破裂的仙灵内后,他体内那破裂的仙灵竟然在三股力量的包围中渐渐缩小,变换了个形状。 那滴精血也在仙灵恢复完整后忽的被射入了方多病的心口,一头扎进了他因为被剖开胸膛而暴露出来的心脏里。 随着天雷劈到了尾声,渐渐支撑不住的七曜神玉器身上的光辉渐渐变得暗淡,只又在方多病的身体上方摇摇晃晃地悬着支撑了又一道天雷,便彻底失了神光,跌落在方多病胸前,滚落在他身侧。 没了阻挡的天雷再度劈在了方多病身上,一道接着一道。 原本修长的人形很快便变得焦黑,但比起之前本就不堪负荷,在天雷下加速碎裂的仙灵,方多病体内那小了一大圈的仙灵在天雷下却反倒十分活跃,不断在他身体里旋转着,将一股股仙神之力注入了他的心口。 渐渐那滴没入心口的精血在天雷跟仙灵之力的作用下竟与方多病原本的血液融为了一体。 天雷下重伤的人形随着新生的血液流淌入四肢百骸,竟开始慢慢缩小,变成了一只灰扑扑,这里黑一块,那里秃了一绺的白色大狗。 第3章 得救 方多病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得几乎动弹不得。 他僵硬地动了动手脚,浑浑噩噩的脑子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毫无记忆的天花板。 “你终于醒啦。”一道轻快的女声传来,跟着一张眉开眼笑的脸挤进了视线里。 方多病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眼前的女子扒拉了几下,用力地摸了摸脑袋。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好似不太对劲。 他垂首看了眼自己被包成一团的爪子,灵活地翻了个身,伏在床上做出个随时可以扑上前咬住对方喉咙的动作,抬头去看那陌生的女子,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女子蹲下身来,笑嘻嘻道:“我叫颜淡,是铘澜山的军师,你呢?我瞧着你身上也没什么妖气,看着像是灵兽,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被天雷给劈成这样了?” “灵兽?天雷?”方多病晃了晃尾巴,一张丑兮兮的狗脸上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迷茫。 蹲在他跟前的颜淡反倒是来劲了,一屁股坐上了床榻,“喂,你该不会是被天雷劈坏了脑子,失去记忆了吧?” 方多病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冲她龇了龇牙,吓得颜淡连忙又后退两步,拿手指指着他警告道:“喂,好歹我还救了你,你可别恩将仇报啊。” “你方才也问了我是做了什么孽,想来我也不会是无缘无故被劈成这样的。”方多病不由得用爪子刨了刨床榻,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跟前的女子,“明知我有可疑,还将我救回来,又是自称军师,你究竟有何目的?” 方多病脑子里空荡荡的,只隐隐记得自己的名字是方多病,心里还存着个模糊的,却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其余的半点都不剩。 但记忆可以忘,脑子却没出问题,哪怕不知这些念头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颜淡有些意外,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还挺聪明的啊,行吧,其实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们山主。” 她坐回床边,“诶,你从天界哪里混下来的,该不会是从了无桥跳下来的吧?不过也不大可能,你身上仙骨还在呢,若是从了无桥跳下来的,怕是连仙灵都保不住。” 方多病也看了她一眼,“你对天界很熟悉?” “那可不。”颜淡拍了拍胸膛,正要说什么,但又似是想到什么,话头一转,突然道:“我在天上可是有人的,虽说不是什么大靠山,但说说小道消息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我才奇怪,像你这样的灵兽,得天宠爱,怎么可能还没化作人形便挨雷劈。” 方多病没有说话。 一是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要说也说不出来。 二是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女子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他总觉得他们应该认识,但这女子似乎真的不认识他。 他身上的伤还很重,如今浑身都在疼,在床上强撑了一会儿身体后便受不住地又曲起腿趴了下来。 颜淡也看出了他的不适,站起身来,双手一掐诀,一道粉色的术法灵光落在了方多病的犬身上。 她本体是四叶菡萏,用治疗的术法时仙力中自然而然便会带上药性。 这术法刚一落下,方多病便觉得更熟悉了。 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鼻子,将脑袋趴在自己的前肢上,等颜淡收了术法后试探着问:“你身上的味道好呛人,是什么味道?” “呛人?”颜淡忍不住捋了捋袖子,想给眼前这甚至开始用爪子捂住了鼻子的丑八狗点颜色看看,“你这狗鼻子出问题了吧?本姑娘的本体可是四叶菡萏,身上气味清雅,香得不得了,怎么可能呛人!” 她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狗,“我说你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从刚刚开始你就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情况,对我说的天雷跟灵兽还那么陌生,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 颜淡抱起手臂,扶着前额在床前踱起了步:“等等,你这个情况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她边踱步边将“天雷”“失忆”这两个词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来回走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一拍手掌,凑过来道:“对了,你这怕不是渡升仙阶失败了吧?” 方多病觉得升仙劫有点耳熟,而自己如今的情况也大抵被这人给猜了出来,他便没再装模作样,而是直接问:“升仙劫是什么?” 颜淡拍了拍手掌,坐到了床下的脚踏上,方便平视趴在床上的丑八狗,“我也是听说的,毕竟如今天上升仙阶已经不兴渡劫这一套了,但听说两千年前还有一位上仙是通过渡仙劫成为上仙的。” 她也没有卖关子,接着又道:“这天上的仙侍要成为上仙,都要考仙阶,到人间历练一番,功德圆满了才能成功升为上仙,但有一个法子,即便不下人间历练,也可以直接升上上仙,那便是渡仙劫。听闻上古时期的上仙,都是通过这个法子来升仙阶的,但兴许渡劫对寻常仙侍而言委实太难了些,后来有了考仙阶的法子,这渡劫的笨方法便很少人愿意去尝试了。” 方多病却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想要得到什么,必定就会有相应的付出,所以他道:“既然还有人愿意用笨方法,就证明了渡仙劫有自己的长处,只是因为渡劫艰难,又有性命之忧,所以才少有人愿意涉险。” 颜淡点了点头,“能渡过天劫,便可得天地法则的反哺,实力自然会更上一层楼,后续修炼起来也会更快。” 她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丑八狗,“话又说回来了,上一个渡过了升仙劫的上仙,正好是上古遗族吞天犬一脉的族人,也算是你们犬族的骄傲,你该不会是因为太崇拜那位前辈了,所以才脑子一热跑去渡仙劫,然后失忆跌落凡间的吧?” “也不对。”她想起了前一日看到的恐怖场景,“你应该是特意偷溜到凡间来渡劫的吧?” 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何天雷会突然出现在凡间,还没能将眼前这只丑八狗给劈死。 “你傻不傻啊?”她不由得嫌弃道:“我记得你们那位犬族骄傲好歹也是在渡仙台上渡的天界,有转圜一二的余地,哪像你,孤零零一个人在人间渡劫,若不是我们山主,你这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命兴许就被别的妖捡了去。” 说到这话音一顿,吓唬人似的朝方多病露了个鬼脸:“要知道灵兽肉对妖来说可是大补,一个搞不好,你怕是连根狗毛都留不下来。” 第4章 铘澜山 方多病暂时在铘澜山住了下来。 而后他也见过了那位救他回来的山主。 比起隐约有几分熟悉的颜淡,这位隐隐让他感到几分威胁的山主却是十分陌生。 等伤渐渐好转后,他才发觉这铘澜山原来是一处妖族的聚集地。 因着山清水秀,地势良好,又兼之有一处有治愈功效的温泉,叫这铘澜山成了如今妖族最大的一处山头。 比起大多数妖族势力主要由各自族群组成,铘澜山对收留的妖族并不设限,也不似其他势力那般只接受强者的投靠,在如今凡间稍显弱势的妖族中声望颇佳,铘澜山两位山主的名头也渐渐盖过了许多旧势力的妖族族长,尤其是救了他的那位余墨山主。 不过这些与方多病关系不大。 如今他遇到了一个更棘手的难题。 颜淡不知道从哪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在他鼻子前头晃来晃去,直晃得他心烦,甚至忍不住朝她扬起了爪子。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见识过方多病轻轻一挥爪子就将铘澜山前的一棵两人一起才能抱合的古树劈成两半的颜淡果断认怂,“我这不是看你愁得慌,给您逗闷子嘛。” 她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想像方多病刚醒来时那样,伸手摸一把狗脑袋,结果被眼前的大狗灵活地躲了过去。 “至于吗,不就是摸一下……”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看了眼伤势渐渐好转后,那一身皮毛也跟着油光水滑起来的大狗,“余墨不是说了吗,你应当是渡劫的时候根基受了什么损伤,所以才无法变回人形,也没有过去的记忆,等你根基彻底恢复了,指不定化身能力跟记忆便会跟着恢复过来。” 方多病忍不住刨了刨地面。 颜淡说得倒轻巧,但这些日子他仔细问过了余墨,也想办法翻阅了铘澜山现有的典籍,低阶的妖怪根基一旦受损,要恢复起来谈何容易。 而他虽说是颜淡口中的灵兽,生来便有仙骨,比低阶妖怪要强上一些,但未曾渡过升仙劫,想来本事也有限,又没有旁的修补根基的法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 虽说铘澜山的日子也算是悠闲自在,但他心中有种无形的迫切感,催促着他赶紧想办法寻回失去的记忆。 这么想着,他索性便重新一头扎进了温泉水里。 “喂,又泡泉水啊?”颜淡无聊地甩了甩手里的狗尾巴草,“你这一天天的,除了看书之外的时间整日窝在这泉水里,也不怕把你这身狗毛给泡散了。” 方多病在水里蹬了蹬腿,“你也说了我是灵兽,若是这身皮毛这么容易泡散,那岂不是连小妖还不如?” 颜淡撇了撇嘴,见他实在油盐不进,索性便将狗尾巴草一扔,“行吧,那你在这里慢慢泡着,我去寻些别的乐子。” 方多病应了一声,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后,才寻了个地方趴着,静静地吸收着泉水中散溢的力量。 他没接触过其他灵泉水,不知道是不是也如这铘澜山的泉水这般,叫人十分熟悉,好似自己失去的记忆中曾经遇见过。 但铘澜山中并没有认识自己的妖,所以他失忆前来过这里的可能性不大。 这泉水散溢的力量于他的伤势效用越来越小了,也不知道在彻底没用之前,能不能稍微帮他修复几分根基。 方多病盯着泉水看了一会儿,忽的将腰一拧,脑袋朝下地钻进了水里。 这汪泉水是温泉,平日里氤氲着水汽,难免带着几分薄雾缭绕,叫人不怎么看得清水下静静是何模样。 哪怕如今他脑袋也扎进了水里,视线也称不上清晰,他只能循着本能地朝那股力量钻去。 铘澜山这汪泉水瞧着不是很深,寻常男子站在水中最多也就过腰的样子,但在泉水出水口的地方,却是有个黝黑窄小的洞口,瞧着也就圆盘大小,方多病顶多就能挤进去半个脑袋。 他嘴边冒了一串气泡,用爪子刨了刨洞口,却发觉这处洞口竟像是一大块山石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个洞,硬生生将底下的温泉水给砸出来的一般。 是什么东西砸出来呢? 方多病嘴边哼哧哼哧地冒着气泡,心中无端地生出雀跃来,明知道自己如今的体型甚至比寻常的狼妖都要大上两三号,却仍是亢奋地用吻部堵住了洞口,努力逆着水地想往里钻。 他总觉得自己是能钻进去的。 原本咕咚咕咚往外冒的泉水尽数被他堵着,渐渐的从他的鼻腔灌了进来,叫他有些难受,他难免觉得这样有些傻,但想要退出去,又有些不甘心。 慢慢的他便有些透不过气来。 昏昏沉沉间身体里好似有什么闪动了一下,让他福至心灵地使出了一个术法,霎时间高大的犬身便缩小到了巴掌大小。 他变得太过突然,那原本被他堵在洞口的泉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将他一股脑地冲远了去。 方多病在水里打了好几个跟头,才努力用四肢蹬着水稳住了身体。 他心随意动地将犬身变了回来,脑袋钻出水面,用力呛咳了好几声,才疲倦地将脑袋搭在池边歇了好一会儿。 等那口气缓过来了,他甩了甩尾巴,又舒展了一下身体,才敏捷地一拧腰,一鼓作气地朝那洞口潜了过去。 能灵活变动犬身大概是他的天赋灵通之类的,一旦通了那个关窍,如今可以称得上得心应手,等他靠近了洞口后身形便一点一点缩小下来,似一条游鱼一般钻入其中。 第5章 金莲法器 方多病唇边咕咚咕咚地往上冒着泡。 虽说猜到了泉水的出处兴许不会浅,但他也没想到会如现在这般深,尤其是他如今变得只有巴掌大小,在水里游动起来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下潜的速度便越发的缓慢。 好在水中那股力量源源不断地滋养着身体,哪怕不甚喝下去些,也不妨碍,毕竟这泉水是活水,又不是旁人泡过澡的水。 只是这狭长又深邃的甬道实在深得让他心里摸不着底,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下潜了多久了。 好在在他想着是不是该折返回去,想些其他办法的时候,他遥遥地看见了黑暗中一个晃眼的光点。 这叫他登时重振旗鼓,蹬着两条后腿,几乎将四条断腿都倒腾得不见影了,才终于慢慢靠近了那个光点。 等渐渐近了后,原本的光点变成了黑暗中最大的光源,就连涌出的泉水都因其染上了金色,波光粼粼的似飞舞的鲛纱。 透过金光,他渐渐地看清了光源中央的宝贝。 与他想的灵物有些不一样,这泉水地下的东西竟是一柄金莲法器,又或者该说是仙器? 方多病没有记忆,对这些有些分不大清,但其上散发出的威压,却是他在颜淡或者余墨那里从未见过的,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是什么,可真细究起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独这金莲法器上的力量,对他来说格外的熟悉,熟悉得就好像自己与之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一般,因此在这金莲法器的威压下,他竟没有丝毫的不适。 他忍不住靠近了几分,用爪子轻轻碰了碰这无声地散发着金光的金莲。 这柄金莲法器的器身有些烫,随着他的触碰,那股力量一股脑地灌进了身体里,将方多病灌得浑身一个哆嗦,随后便眼见着一颗球状的东西从他身体的不知道哪里突然飞了出来,落在了金莲的上方。 方多病眨巴着眼地看着浮在金莲法器上方晃动着,好似快活地吸收着金莲法器力量的圆球,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到片刻,他便感觉周遭轰隆隆地晃动起来,而被圆球吸收着力量的金莲法器竟好似有从泉眼处晃动着上浮的迹象。 而随着它动弹的幅度,整座铘澜山的震动便更加剧烈,连带着他所在的这条窄小的通道都有塌陷的风险。 方多病心里着急,仰头看向了上方的圆球,弓起身体一个蓄力,打算先将这颗球弄下来再说。 可还未等他行动,那颗球便好似知道了他的想法,竟是乖觉地从金莲法器上落了下来,渐渐缩小了没入了方多病的眉心。 他下意识地抬起爪子碰了碰自己的脑门,再去看金莲法器,便见它已经落回了原本的位置,静静地继续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多病总觉得金莲上的金光好似比刚刚暗淡了几分,叫他莫名有些心疼,忍不住用爪子轻轻地又在金莲的花瓣上摸了一把。 果然还是很熟悉……这股力量。 方多病恋恋不舍地盯着这柄法器,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身往外游去。 方才铘澜山的震动已经让他明白了这柄法器若是真的破土而出,兴许整座铘澜山便要毁了,余墨颜淡这两个救了自己的人暂且不说,山中那些小妖是绝对无法在山毁时自保的。 他实在没办法因为一时的私心,叫这些无辜之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等他终于回到了水面上,铘澜山果然已经大乱。 他跳出了泉水,甩干了身上的毛发后便跟在一个跑在前面的小妖身后一起往外。 铘澜山境中的小妖们汇聚在一起,惶然无措地等着余墨的查探结果,压低了声音地讨论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天灾,又或者铘澜山是不是被什么大妖怪或是神仙给盯上了。 方多病在一旁听得心虚,心中闪过一丝将泉水地下藏着的金莲法器告诉余墨的念头,但脚步刚一迈出,便又犹豫了起来。 虽不知这柄法器为何会落入铘澜山,但从法器溢出的那股力量来看,铘澜山中那一池特殊的泉水,应该正是因为这柄法器落在了泉眼处才形成的。 光是这一点,便已经可以看出这金莲法器的珍贵。 宝物动人心,这法器出现在铘澜山,余墨又是铘澜山的山主,按理来说这柄法器自然该归余墨所有,方多病也并非生出了什么贪墨觊觎之心,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将这柄金莲法器交出去。 莫非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铘澜山,又在此渡劫,是因为这柄法器的缘故? 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为何这柄法器会让他觉得那么熟悉,还充满了亲近之意。 好在这金莲法器在铘澜山这么久了都没被发现,余墨如今虽说到处追查着方才山境动荡的原因,但最后未必能将藏得那么深的法器找出来。 事实也正如方多病所想的那样,余墨跟颜淡两人一起仔细研究了几日,也没能将动荡的根源找出来,加之之后这段时日里铘澜山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热闹跟平和,两人便将这事暂且放了下来。 过了一段时日,余墨接了他族的求援,只身前去处理,被留在铘澜山的颜淡无聊地折腾饿了不少人,最后跑到了方多病跟前。 彼时方多病正用试着用爪子挥出剑气,本是四脚走路的大狗愣是用两只后肢支起了身体,前肢弹出了利爪,不伦不类地挥舞着。 在颜淡看来,这画面说实话真挺好笑的。 方多病的犬身有些似狼,可瞧着比狼温顺一些,两只眼睛又黑又圆,没狼的冷厉,但外形却是好看的,尤其是那一身雪白的皮毛。 然而再神峻的外形,也耐不住这么折腾,颜淡只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笑得满地打滚。 方多病无语地收了爪子,将前肢落回地上,忍不住问:“余墨怎么没带着你一起?” 颜淡这才收敛了几分笑意,拧着眉道:“大概是因为怕被那个龙太子敖宣发现吧,最近紫麟在山境附近发现了水族,余墨应该是怕山境被他们盯上,才自己一个人外出,顺便将那些水族的注意力引开。” 方多病不知道余墨是上古九鳍一族的遗孤,但也能听得出他应当是与那个龙太子有私怨,见颜淡不愿多说,他便也转移了话题。 只是两人没说多久,外头便有小妖来报,说是花精族的族地花隐山林来了个厉害的捉妖师,族中花精不敌,眼见着都要被抓走了。 第6章 捉妖师 颜淡本体是四叶菡萏,虽说天生就是仙胎,与人间的这些花精不可同日而语,但她在天界也不过是个小仙侍,还向来不那么在意身份尊卑,否则到了人间后也不会与铘澜山的这些小妖混在一起。 花精族的花隐山林距离铘澜山并不远,但因着本体都是花花草草,颜淡对花精一族的印象极好,早前便说过会罩着他们,如今听闻有人打上们来,自然是怒火中烧地要赶去找那捉妖师的麻烦。 方多病在铘澜山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可惜迟迟未能恢复根基,所以这些时日夜思考着要不要下山瞧瞧。 只是他如今无法化形,贸然下山只怕会被山下的捉妖师当做妖怪,这才迟迟没有成行。 如今正好碰上了捉妖师打上门来,自然是得跟去看看山下的捉妖师都是什么水平。 两人跟随着来报信的花妖芊芊赶往山下,大老远地便瞧见花精族的族长带着人跟一个身着一身晴山色法衣的青年捉妖师纠缠着。 方多病一见那人的身影,便觉得脑子似乎有什么东西翻腾着,几乎要破土而出,叫他的步伐越来越慢,渐渐的甚至停了下来。 而他身边的颜淡也没有好多少,甚至反应比他更大,“怎么是他!怎么可能!” 在前面领路的芊芊跑出了老长一段,才发觉身后的一人一狗没有跟上,扭头去看,便听见了颜淡的轻呼。 她连忙折返回来,“他是谁?军师大人,你认识这个捉妖师?” 方多病脑子里翻腾的记忆被两人的几句话打断了个彻底,哪怕他努力想将那股感觉续上,可惜这种机会哪里是能强求来的,一旦没了契机,便也只能等下一次了。 但他也没心思去想自己的记忆,而是紧盯着方才不小心露了声的颜淡。 但颜淡自己都没搞清楚那捉妖师的身份,哪里敢信口胡说,见两人都盯着自己,连忙摆了摆手,“那捉妖师看着不过及冠之年,这些年我除了去梨园之外,哪还去过别的地方,怎么可能认识——” 只是说话间她神色仍是有些心不在焉,毕竟前头那位他们虽说不算有太多交集,后来还装作忘了自己,心眼也小得很,但自己下凡的事,还是对方帮了一把,否则自己被萤灯陷害之后这条小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 可堂堂天界帝君,怎么会变成凡间的一个捉妖师?对付的还是花隐山林的这帮弱小无害的花精。 莫不是真的只是人有相似? 颜淡定了定神,决定上前试探一下。 方多病见她飞身上前,连忙跟在她身后。 一花一狗一前一后地落在了花精族长的跟前,收到暗示的老头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溜了去。 而被颜淡的术法拦了一下的年轻捉妖师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垂首看了眼身上的罗盘,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带着只大狗的年轻女子。 “修士?”他挑起眉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神态说实话是有几分神似天上那位的,颜淡心里那人有相似的侥幸顿时便被这一挑眉给挑没了。 虽不知那位帝君为何会变成人间的捉妖师,又为何似乎没了天上的记忆,但原本想叫来人跑着进来滚着出去的气势到底是弱了下来,悻悻道:“这位道友,你好啊,我叫……白,白漂亮,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啊?” 捉妖师瞥了她一眼,“凌霄派,唐周。” 只是说完面色便是一肃,“既然同为修士,阁下为何拦着我收妖?” 颜淡心中有些不忿,自从帝尊改六界为三界后,人族妖族便混居一界,其中固然有许多作恶多端的恶妖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可也有很多小妖跟铘澜山的妖族和花隐山林的花精们一样,偏安一隅,但如今许多捉妖师根本不管这些,只要是妖,不论好坏,只要落到捉妖师手中都没什么好下场。 “那些花精本事低微,蜗居在这花隐山林里,从未做过伤害凡人的事,可以说都是些好妖,唐天师又何必赶尽杀绝。” “妖物向来诡计多端,你又怎么保证它们以后不会作恶害人?”唐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眼睫很快便敛去了眼中的思绪,不讲情面地回道。 方多病不知道颜淡是否有注意到,但他却不曾错过。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捉妖师气息十分亲切,哪怕对方说出这番叫他不认同的话来,他总觉得这人不该是这样的。 可自从在铘澜山醒来后,他觉得熟悉或是亲切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一个颜淡,一个金莲法器,如今又来一个捉妖师。 偏偏这些人瞧着都不认识自己,甚至彼此之间也没有交集,这不免叫他怀疑起自己的感受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记忆,所以碰到与记忆中相似的人或物便觉得亲切熟悉。 就在他盯着唐周的脸思绪万千之际,这个年轻的捉妖师已经丢下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便要去追还未逃远的那些花精。 颜淡也不可能干看着,但她心中也担心若唐周真的是应渊,自己与之为敌,往后岂不是要被应渊那小心眼的帝君针对死。 她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他腰间挂着的葫芦上。 若是她没看错,这应该就是唐周收妖的法器。 她向方多病使了个眼色传音道:‘江湖救急,到你出马的时候了。’ 挤眉弄眼的模样明显得好似对面的唐周是瞎子。 方多病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但总归这家伙跟余墨收留了自己这么些时日,再者他也不赞同这捉妖师不分青红皂白的收妖行径,便颔了颔首,在颜淡的一个手势下朝对面的捉妖师扑了上去。 唐周对颜淡早有警惕,方多病一动,他便很快反应过来将一直蓄在指尖的法诀甩了出来。 只是他没有想过身上同样没有妖气波动的大狗会是灵兽,手中的法诀竟没有将其定住,反倒被大狗扑到了跟前。 他足尖一点,人已往后飞掠,但耐不住七曜神玉吸收了地止的几分力量后反馈到了方多病的体内,虽未将他的根基完全修复,修为却已恢复了许多,哪怕许多术法仍旧想不起来,但光是已经脱了凡胎的肉身就已经非人间修士可比。 没能躲过去的唐周被扑了个正着,颜淡也趁着他被压倒在地时飞快地用术法解开了他腰间的玉葫芦,将里头关着的妖怪都放了出来。 第7章 唐周 方多病其实并不了解自己如今身手如何,反正铘澜山的小妖不是他的对手,颜淡因为没真的打过,也说不好,但他本来也没打算跟眼前这个捉妖师打上一架,不过是帮忙拦上一拦。 故而扑上来时爪子都是收敛起来的,只是将原本就有半人高的犬身又变大了一圈,仗着庞大的体型将对方给硬生生扑倒在地上。 但快两百斤的大狗这么压下来,哪怕没动爪子,也将人压得够呛。 至少被他压在身下的唐周便感觉自己跟被人揍了几圈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他身上的灵力竟然没能拦住对方,连简单的护体都没有做到。 方多病没有第一时间从他身上起来。 按理来说颜淡弄掉了唐周身上的玉葫芦,放出了里头的花精跟其他妖物,他打掩护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也该撤退了。 偏偏他好似被这人身上的气味蒙了脑子,忍不住低下鼻子,在跟前这捉妖师的身上轻轻嗅着。 唐周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沉香气味,不似余墨不知道从哪里收来的那块沉香那般乳香味重了些,反倒是有些清苦,细嗅又带着淡淡的甜。 他好似在哪里闻到过,比这更清冷一些,但十分相似,甚至于眼前这张白皙中透着晕红的脸……还有夹杂着怒意的模样也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们认识吗? 方多病忍不住用掌上的肉垫轻轻按了按身下的胸膛,看着身下的捉妖师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开始冒出了火光,他才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用鼻子拱了拱捉妖师的脖子。 圆溜溜的狗眼睛看起来清澈又无辜。 被压得满脸通红的唐周这会儿自然是不痛快的。 他瞪着身上的大狗,虽说一看就知道这狗不寻常,但身上的大家伙全然没有要伤人的意图,卖相又极好,叫他也不由得心软了几分,松开了已经运转起最强术法的手,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看戏的颜淡,怒斥道:“还不让你的狗下去!” 颜淡抱着手,满脸无辜,“诶,唐天师,你这可就说错了,这可不是我的狗,是天上掉下来的灵兽,宝贝得很,我一个小小的修士,哪里有资格契约他啊。” 她抬手掩住嘴角藏起了笑意,“我看他是喜欢你,所以才这么黏着你,我养他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对我这么亲近啊。” 方多病忍不住扭过头无声地盯着她。 他是在唐周身上嗅来嗅去没错,但那也是因为这人身上的味道好似让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什么画面,他好像曾经也这样趴在一个人身上这样嗅来嗅去过,这叫他难免有些没了分寸。 但他又不是真的未开智的野兽,哪怕配合颜淡困住了眼前的捉妖师,也不代表会配合她装未开智的野兽。 而这会儿终于在颜淡的操作下滚落得老远的玉葫芦也传来了动静。 不单只是不久前才收进去的花精,连带着唐周下山的这段时日收来的妖怪竟是都从玉葫芦里跑了出来。 颜淡这会儿也有些心虚起来,连忙给方多病传音:‘风紧,扯呼!’ 说着挥袖收走了从玉葫芦里跑出来的几只花精,便飞身离去。 方多病已经从唐周身上跳了起来,看着他恶狠狠地瞪了眼颜淡的背影后,挥手将已经空了的玉葫芦收了回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七八只恶妖。 逃出来的几只恶妖除了一只选择了趁乱逃跑之外,剩下的竟朝唐周围了过来。 而他也不意外,这些作恶多端的妖物狠毒狡诈,自己将他们打伤,又收在玉葫芦里这么长时间,在占上风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愿意放过自己。 他瞥了眼还蹲在身边没有离去的大狗,“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方多病晃了晃尾巴,歪着脑袋看他。 唐周不知是不是以为他未开智所以没听懂,竟是轻笑了一声,在他身上打了一道护体的法诀后,几步跨步上前,迎上了率先朝他袭来的蜘蛛精。 他应当是法修为主,一手术法使得极其漂亮,身法也很好,哪怕被这些个妖物围攻,也显得游刃有余,晴山色的身影起落翻飞,像一只轻盈的蝴蝶。 只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而这些妖物也不是什么善茬。 眼见着一只狼妖趁着他迎敌的时候绕到了他的侧面埋伏起来,紧盯着等待他露出破绽的瞬间,方多病有样学样地绕到了狼妖的后方,不等他偷袭那捉妖师,便一个跃起飞扑,利爪挥动出几道劲气,竟是一下便划断了狼妖的脖子,将脑袋跟脖子那一段都斩成了血淋淋的几节。 落地后方多病忍不住抬起方才挥出劲气的前肢,看着自己还未收起来的锋利勾爪,眨了眨眼。 用爪子挥出来的剑气也叫剑气吗?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那头越来越大的打斗声吸引。 虽说捉妖师看起来并没有落下风,反倒是围攻他的几只妖物里有两只又挂了伤,但他还是扑上前去,配合着唐周一起将这些恶妖收的收,杀的杀。 等重新盖好了葫芦的盖子后,唐周抱起手臂打量着方才将三只妖物弄了个半死,身上却半点血腥也没沾的大狗,看着他蹲在跟前晃着尾巴的模样面色不由得露出几分古怪来。 这狗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除了大了些,卖相比寻常土狗好上许多,一身白色的皮毛瞧着蓬松又柔顺,好似有人专门打理过一般,傻头傻脑的样子跟其他狗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看着一旁两具死相惨烈的妖物尸体,即便唐周是凌霄派新一代中的佼佼者,也不由庆幸这狗对他没什么恶意,不然方才自己被扑倒的时候,怕是即便不死,也得受重伤。 “今日……多谢了。”他手指轻轻在臂膀上点着,眼睛往下瞥了眼自己挂在腰上的玉葫芦,语气顿时又不客气了几分,“虽说里头的妖物也是你帮着那个白漂亮放出来的。” 方多病舔了舔鼻子,尾巴晃动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他这犬身生得确实好看,如今还十分乖巧地蹲坐着,哪怕唐周亲眼看到了他方才的凶残,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在跟前大狗的脑袋上撸了一把。 “看来你确实是那个女人捡来的。” 不知是不是得出了这个结论,方才还一本正经的捉妖师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方才你我配合也算是默契,你若是没有与她结契,不如做我的灵宠,如何?” 第8章 亲近 柔软的手穿过了蓬松的绒毛落在了方多病的两只耳朵间,用了点力道地抓挠了几下,挠得他两只立起来的耳朵都敏感地榻软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犬族的天性,他竟有点想把脑袋埋进跟前捉妖师的怀里哼哼几下。 只是他跟对方并不熟悉,如今都问到了做灵宠这一步了,他倒不好继续装傻充愣了。 然而他开口后却不是回答唐周最后的那个问题,反倒是问:“你为何这么讨厌妖?” 唐周没想到他竟已炼化了横骨,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只是想起了那个白漂亮说的灵兽,他到底没有再升起敌意,甚至还将手摸上了方多病那两只塌下去的耳朵,坦然道:“自是妖做的孽了。我自小在凌霄派长大,所学皆是除妖卫道的术法,我讨厌妖,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不对,毕竟妖也分善恶,又怎可一概而论。”方多病虽说对从前没什么记忆,但心中对许多事却仍是潜意识地保留着自己的见解,如今会这么说也并不是因为先接触了颜淡,所以偏帮着妖族。 唐周揪了揪他的耳朵,“你一个灵兽,跟着一堆妖族瞎掺和什么,别是被那个白漂亮给骗了。” 说着他又薅了几把大狗脑袋上的绒毛,“对了,你们灵兽没办法化形吗?我瞧着你修为应当是过了化形的阶段才是。” 方多病被他揪得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明明与他更熟悉的颜淡要摸他脑袋他下意识要躲,对着跟前这个捉妖师却不知为何只想让他能多摸上一会儿。 他用鼻尖碰了碰对方的手,答道:“落入凡间时出了些岔子,如今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 唐周有些意外:“你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方多病晃了晃尾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颜……白漂亮说我是天上的灵兽。” 唐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所以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他自小是受着斩妖除魔的训导长大,师父唐江又死于狐妖之手,哪怕颜淡跟方多病都强调了妖有善恶之分,这种观念也无法轻易改变,反倒还怀疑上了与妖物为伍的颜淡。 至于还是犬身,战斗力又十分强悍的方多病,他反倒不知为何觉得和善可亲,对其灵兽的身份深信不疑。 方多病点了点头,三角形的耳朵也跟着抖了抖。 唐周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对耳朵上,手指又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毕竟是在说正事,他目光一转便将蠢动的念头收敛了起来,继续道:“她说你就信了?你怎么不看看她方才将你丢下自己跑了的架势,可不像是在意你落进我手里的样子。” 方多病没好意思说颜淡其实招呼了他一起跑,只是他鬼使神差地自己留了下来。 颜淡对这捉妖师似乎颇为忌惮,即便要回来找他,瞧见他跟这人在一起,应当也会想办法迂回着给他递信,不会贸贸然地上来救人,毕竟他也不像是那些花精,没什么自保之力。 唐周见他不说话,只摇尾巴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鼻子,便以为这大狗是看穿了那女人的真面目。 他拍了拍方多病的脑袋,“你若是不愿意做我的灵宠,便跟我回凌霄派吧,好歹有个栖身的地方,不过你得变小点,这么大个儿走在路上,只怕要将寻常百姓给吓着。” 方多病自然不想留在什么凌霄派,若是要找个栖身的地方,铘澜山就很好。 只是铘澜山解决不了他身上的问题,他总归要四处看看,找找看有什么修补根基的机缘,去凌霄派看看也未尝不可,之后要离开,也可以跟着这捉妖师一起。 他甩了甩尾巴,近人高的身形忽的缩小下来,一直缩到了比小臂稍长一点,才仰着脑袋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问:“像这样?” 缩小了的白犬浑身绒毛蓬松,尖尖的吻部高高地仰起,瞧着不像小狗,反倒似是只雪白的小狐狸。 唐周对狐狸没什么好感,但跟前这缩小的白犬又不是狐狸。 他扬着眉梢,眼睛蓄着笑意地将地上一脸老实乖巧的小狗捞了起来,“这样正好。” 说着手便摸上了怀中白犬的脑袋。 方多病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眼前晃动的袖子,那股好闻的沉香随着这人的动作越发馥郁,他在躲开跟老实任摸之间选择的后者,甚至眯起了眼地将吻部贴了上去,黏在这捉妖师的小臂上拱来拱去。 唐周逗着他玩了一会儿,将他夹在胸前,随后扬起罗盘查看了一下周围。 为了避免被捉妖师发现,大多数精怪的族地都设有隔绝妖气的法阵,花隐山林自然也是有的,只是花精一族普遍修为低微,族中阵法也就比滥竽充数的强上几分,全靠着所处位置足够隐蔽才得以安然至今。 结果因为紫藤贪吃,偷包子偷到了唐周头上,愣是叫他靠着一只黄狗给追到了花隐山林,暴露了花精族族地所在。 “那些花精果然都被那个女人带走了。”他收起了手中的罗盘,面色有些不快。 方多病用尾巴扫了扫他的手背,“其实花精一族多以花露花蜜为食,天性胆小善良,也没那么在意修为,甚少与人打交道,又何必对其赶尽杀绝?” 其实唐周也知道这些花精修为低微,并不似其他妖物那般穷凶极恶。 只是哪怕没有伤人,这花隐山林的花精也用术法行了偷窃之事,对被偷的百姓来说,同样是一种困扰,且这花精所为,瞧着也不是第一次了,往后许还会有旁的受害者,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将此事跟方多病说了之后,方多病便也知道了为何唐周的葫芦里明明装着的都是一些带着煞气的妖物,却会对孱弱的花精族出手。 竟是贪吃坏的事。 方多病没想到还会有贪恋人间食物的花精,但想到颜淡那个不着调的家伙,又觉得这确实像是她的族群能干出来的事。 若是他还在铘澜山,倒能传信叫花精一族的族长好好管教一下族中的小辈,但如今他人已经跑到了外头,便也只能讪讪地找补了一句:“因为偷吃包子被你这位天师给找上门来,想来往后这些花精也不敢再犯了。” 唐周顿时似笑非笑地拧了拧他的腮帮子肉,“你该不会是那个女人特意留下来迷惑我的吧?” 方多病被揪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偏偏还觉得这动作也有那么几分熟悉,叫他忍不住拿尾巴亲热地卷住了捉妖师的手腕,讨好地将朝对方呜呜了几声。 【明天要外出,估计晚上才能回来,今晚写不完两章了,所以明天请假一天】 第9章 小白 方多病蹲在床上看着唐周将身上的罗盘跟玉葫芦卸了下来,将换洗的衣物挂在屏风上后便开始解起了身上的衣物。 这身晴山色的衣服虽是凌霄派的法衣,平日里自是带着净尘的作用,可惜今日他被几个妖物围攻之时,法衣受了损,如今就只是一件寻常的衣物,衣摆还沾染了蜘蛛精泛着青色的血。 白皙的手指解开了紧缚的腰带,晴山色的衣袍随着腰带的松开一下便散开来,露出里头乳白色的中衣跟雪白的亵衣。 方多病圆溜溜的眼睛忍不住盯着那宽衣解带的身影,尾巴晃得几乎快见不着影了。 唐周刚脱下中衣,解开了亵衣的衣带,抬眼便瞧见床上身形又稍微变大了几分的白犬,见他吐着舌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带着几分好笑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白犬的身侧,将其一把捞进怀里。 “看什么呢?”他笑着用双手拎起这只傻狗的前肢,将其夹在胸前,按着这颗毛绒绒的脑袋就是好一阵揉。 方多病下意识地挣扎,两只被迫抬起的前肢不知落在哪里乱蹬了几下。 本就因为解开了衣带而松松垮垮的亵衣哪里经得住他这么乱蹬,没一会儿就彻底散开来。 衣衫散开就算了,方多病乱蹬的时候亮亮的肉垫蹭过了胸前不设防备的敏感处,唐周被那一些弄得险些就这么将他给丢出去,手上揉搓的力道自然就轻了下来。 方多病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只是好不容易揉着自己的手消停下来了,他哼哧哼哧喘着气地凝神去看捉妖师时,却见他面上带着几分不自然地拢了拢衣衫,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肉垫好似登时烫了起来,叫他忍不住动了动如今还踩在捉妖师胸膛上的爪子。 不过唐周却没怎么在意,毕竟一只无法化形的灵兽能知道什么,不小心碰着罢了。 他低头对上小狗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用手指戳了戳方多病的眉心,玩笑道:“说你呢,看什么看?是不是觉得本天师英俊潇洒,都给看呆了?” 耳朵烫了有一会儿的方多病这时才从莫名的燥热中醒过神来,将狗脑袋往旁边一别,狡辩道:“这屋里只有你一个,我不看你看谁?” 唐周将他脑袋揪了过来,“看就看嘛,还害羞了。我生得这么好看,你多看看也好想想往后要化形成什么样的,不说跟我差不多,也总得有个七八分吧。” “我又不是你的灵宠,看再多也没用。”方多病拿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腕,“再说了,我估计早就能化形了,只是如今修为受损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才变不出人形。” 唐周对灵兽没什么了解,凌霄派并非专门御兽的门派,掌门也不愿他们过多地借用外物,所以门派中的弟子只有一两个收服了灵宠,其余的大多都更倚仗自己的一身修为。 不过是看着这双圆溜溜的眼睛便想逗逗跟前这只白犬。 他捉着大狗的两只前肢,将其拎了起来,“忘了问了,那个白漂亮给你起名字了?” 方多病后肢踩着捉妖师结实柔韧的大腿,尾巴往前面一卷,挡在了下腹处,才舔着鼻子回答:“方多病,不过不是她起的,应该是我从前的名字。” “方多病?”唐周有些意外:“听着像是人间胡乱取的名字,天上的神仙哪来的姓氏啊。” 不说天上,好人家哪有取名多病的,倒是白漂亮这个名字,跟方多病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他不免狐疑地又道,“你说,这个名字真的不是白漂亮胡乱给你取的?我觉得搞不好是她封住你记忆的时候故意留下的。”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方多病却并不认同,因为他对“方多病”这个带着几分敷衍的名字十分熟悉,他本能的知道这个名字确实属于自己。 唐周见他一张狗脸竟能瞧出不认同的神色,不由有些好笑,将他往怀里一裹,“就算是你的名字好了,可多病多病的喊起来多怪啊,倒跟在咒你体弱多病似的。不然我给你起个字?” 方多病看着他低垂下来看着自己的脸却有一瞬的恍惚,眼前好似晃过了个更清冷的身影,却又渐渐跟唐周隽秀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他愣愣地看着跟前的捉妖师,直到被对方揪了下耳朵,才重新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下脑袋。 唐周看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嘴角自然而然地翘起,戏谑地用指尖点了点白犬湿润的鼻子,“就叫你小白,怎么样?” 方多病眼睛正跟着他的手指转着,闻言不由得哼出口气来,无语道:“我还当你想出了什么好名字,小白也不见得比方多病好多少。” “怎么就不比多病两字好多少了?”唐周不服气,“小白怎么了?不正合了你这一身白毛。” 说着手指又要来戳方多病圆圆的鼻子,瞧着比方才力道要大上许多,故而才戳过来,就被方多病防备地张嘴含住。 犬类的口腔本就湿润,湿软的舌头卷住了修长的手指,没一会儿便将捉妖师的手指彻底濡湿。 唐周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连忙将手抽出来,扫了湿漉漉的手指一眼便嫌弃地用力甩了甩,就像想将上头狗子的口水甩掉一般。 方多病哼哧哼哧地用长舌头卷了下鼻尖,有些得意地对着他用力晃着尾巴。 唐周忍不住拿那只被弄湿的手指戳了下他的脑门,没好气道:“不讲武德。” 说罢便走回了屏风前,脱掉了身上的亵衣。 他身材修长,肩膀却不算宽,整个人乍一看还有些单薄,但脱了衣衫后却能瞧出身上锻体后清晰的肌理,以及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的力量感。 只是这份无瑕白玉的美感却被他胸口四道红色的血痕纹路给破坏了。 方多病方才跟他玩闹的时候其实也隐约瞧见了一些红痕,但如今才看清了纹路的全貌,甩着的尾巴不由得一顿,下意识地跳下了床榻,追到了他脚边,仰头看着正解开亵裤裤腰的捉妖师。 “你胸口的血痕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帝君转世 “这个啊……”唐周摸了摸胸口,“前些时日遇到一个要杀我的黑衣人,是天上一个神仙救了我,说我是天上的帝君下凡来历难的。” 他脱下亵裤,弯腰抱起仰头看着自己的白犬,一边踏入浴桶一边道:“那神仙说凡人身体,承受不了上神的仙力,所以下凡历难的仙人肉身外头都会生出一层天道仙衣,以保护凡人肉身。那黑衣人袭击我,正是想让我仙衣破裂,凡人之躯爆体而亡。” “那神仙虽是帮我修复了仙衣,不过大抵是我的仙衣被破坏得太严重了,最后仍是留下了这几道血痕,要真正修复,还得寻到流落在人间的四大神器。” 方多病不知道是突然被抱进热水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脑子热得很,蓬松的毛发下不断地渗出汗水,叫他险些没能集中精神听捉妖师说的话。 但随着唐周的讲述,他的一张狗脸却是越发严肃起来,显然他并没有怀疑唐周话中的真实,反倒是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 其实若唐周真的是天上的帝君下凡,那他对唐周也好,对颜淡也好,那股熟悉感便变得有迹可循,不再单纯只是他的移情的错觉。 毕竟同在天上,他这只灵兽大抵是有些机会与唐周跟颜淡打过交道的,尽管颜淡并未承认过自己来自天界,但从她的言行跟周身与自己相近的仙神之力来看,她从前不说是什么上仙,大抵也是天上的仙侍。 至于他们没认出自己的原因也很简单。 唐周是下凡历难,需得投胎转世,记忆跟仙灵都被封锁在仙衣之中,而颜淡并未见过自己的犬身,所以未能将他认出来。 见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唐周面上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说实话,帝君转世这种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未免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尤其是他说得还有几分漫不经心,本是想着与方多病玩笑几句,没想到反倒叫这小狗上了心。 唐周自己自然是珍惜这条小命,毕竟若是他仙衣真的爆裂了,那即便他真的是天上的帝君,也改变不了身形俱灭的结局。 只是他性情洒脱,虽是要命的事,却也不会整日苦着张脸,找四大神器的这一路反倒是像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如今见方多病这么在意,不想他跟着挂心,便索性抬手摸过了旁边的木瓢,舀起一瓢水淋到了跟前大狗的脑袋上。 那一脑袋还十分蓬松的白毛登时便湿成一绺一绺,贴在了大狗的脑袋上。 好一只落汤狗! 唐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方多病如今的身形自然够不着木桶桶底,再者中间还横着个唐周,便索性往前蹬了蹬,四只狗爪一起踩在了唐周身上,从腰上开始发力,甩起了水。 “喂!”唐周猝不及防地被他甩了一脸,连忙将这作乱的狗夹在了胸前,“我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这臭狗甩出的水飞得老高,他衣服就挂在屏风上,也就是手边不远的位置,哪经得住这么糟蹋。 方多病脑袋被压在温热而有弹性的胸膛上,入眼的是一半埋在水中一半露在外头的大片白腻肌肤,他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狗爪子已经落在了另一侧的凸起上。 唐周脸色顿时一变,揪住了他爪子没好气地用力按了按他的肉垫,“乱摸什么呢?” “就……你这里跟我不大一样。”方多病不动声色地解释着,甩着的尾巴左右撩着水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唐周闻言却登时大惊,噌的一下将他举了起来,凑过来仔细打量着他的下腹。 方多病犬身绒毛很长,如今浸满了水,一拎起来就往下哗啦啦地淌着水,毛发都被水拖着往下拽,哪怕贴在肉上。也看不太清下腹的形状。 唐周索性朝那片绺成一团的绒毛吹了口灵气。 他只觉得下腹一凉,低头去看时才发现底下湿了的绒毛好似分海般被吹向了两边,露出了藏在底下的宝贝跟宝贝蛋—— 方多病脑子嗡嗡的响了一会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要挣扎的时候,这人却已经将他放了下来,恶人先告状地竖着眉:“吓我一跳,我就说你声音分明是男子,怎么可能是只母狗呢!” 白犬后背的毛都气得要竖起来了。 他一爪子抽在了唐周的脸上,“谁告诉你我是母狗了?” “是你说这里不大一样的。”捉妖师自己摸了下胸口,显然没觉得自己的理解有问题。 这跟男人的胸口不一样的除了女人之外还能有什么?谁知道这家伙说的原来不是化形后的人身,而是这犬身的不一样。 狗跟人能是一样的吗! 方多病耳朵哆嗦着榻了下去,将脑袋搭在另一侧的桶檐上,不想搭理跟前的捉妖师。 唐周笑嘻嘻地将他搂了回去,撩着水帮他挠着一身长长的绒毛,“好了,我都没生你气呢,不过就是看了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也看了我的吗?” 方多病被狗毛挡着的脸有些发烫,他不自在地蹬了蹬水,下意识地想遮掩住身上的一些反常,但唐周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还搂着他边逗边哄着。 他尾巴跟后腿一起团了起来,爪子踩了踩捉妖师胸前红痕旁的皮肤,转移话题道:“这伤痕会痛吗?有没有什么影响?” 唐周面上的笑意这才消了几分,垂首看了眼心口上的伤痕,淡淡道:“受伤那会儿倒是疼的,如今却没什么感觉了,至于影响,大抵就是夜里睡着之后,偶尔无意识间会出现离魂的情况。” “离魂?”方多病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似是回忆起了一些东西,急忙道:“可是你如今是凡人之躯,若是长时间离魂,魂魄与身体的联系会日渐减少,终有一日,你的魂魄会再也回不去身体的。” 唐周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摸了摸怀中湿漉漉的白犬脑袋,“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找到四件神器的。” 第11章 神玉 他们没有在浴桶里泡太久,很快便用术法去了身上的水汽,一起躺在了床上。 唐周看着一张拧巴的狗脸不由有些好笑。 他一只手支着脑袋,侧卧在床榻上,指尖拨弄着白犬十分有弹性的耳朵,“我都还没愁呢,你愁些什么?” 方多病眼睛盯着他的胸口,好似要透过这身寝衣看到衣服底下的血痕一般,“这神器哪里是这么好找的,若是没能及时找到神器……” “你可别咒我。”唐周勾着嘴角地挠着他的下巴:“这神器陨落多年,是不太好找,但那毕竟是神器,所在之处必生异象,我们这一路多打听打听有哪些有奇怪传闻的地方,挨个寻过去,未必找不到。” 也不是没有道理,大不了晚些时候趁捉妖师不备,他给颜淡跟余墨传个消息,请两人帮忙打听一下有异象传闻的地方。 妖物寿命总是要比凡人长一些,对异象的气息变化也更加敏感,知道消息的可能性远比唐周自己四处打听要来的快。 唐周的手渐渐从他下巴摸到了脑袋,又顺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捋到后背。 这身柔软的白毛大抵是刚洗过的缘故,比下午的时候更加蓬松了几分,方多病曲着腿趴在床上时瞧着似一大团蓬松的棉花,手一摸上去,整个手掌便陷入蓬蓬的绒毛里。 “神器的事慢慢来,总归我这离魂症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倒是给你起的字真该好好想想了。”他眉梢微微扬着:“这小白不是挺好的吗,真不喜欢啊?” 方多病没好气地拿圆圆的狗眼瞪了他一眼。 “好吧。”唐周一脸失望,手指泄愤似的在白乎乎的绒毛里狠狠挠了几下,挠得方多病忍不住拿腿蹬了蹬脖子。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捉妖师仔细打量着望向自己的狗脸。 缩小了之后这张狗脸瞧着越发温顺起来,倒没了初见时那乍一看还以为瞧见了白狼的野性,倒似是什么家养狗,长得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唐周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狗,尤其是在他选择留下来帮自己,而不是跟着白漂亮一起逃跑之后,那种熟悉便变成了亲切。 他自小天赋出众,虽说不是凌霄派中的大师兄,却因为修为高深被视为最适合接掌下一任掌门之位的弟子,深受其余弟子爱戴,他对这些兄弟姐妹自然报以爱护。 但也没有哪个如眼前的白犬一样,让他这般心生亲近,止不住的喜欢,连带着今日的笑容都比平日要多上许多。 大抵是因为是他本就有几分喜爱的灵犬,又合了他的眼缘。 他揉着白犬的脑袋,正想再取两个名字逗逗这只已经开了灵智的灵犬,心中却若有所感般地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流辉?”他低声喃喃着,掌下的脑袋却反应极大地抬了起来,圆滚滚的眼睛巴巴地看了过来。 唐周心中蓦的生出股没由来的熟悉感,他轻轻摸了下灵犬的脑袋,回过神来问:“流辉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看着跟前的灵犬,眼中泛出微微的光彩。 若真似那神仙所说,他是天上的帝君,而方多病也是天上来的,那会不会他们从前本就认识,更甚者,他之所以会这么偏爱这只灵犬,是因为或许在天上时,方多病便是他的爱犬? 方多病这头恍惚感比唐周更甚。 他仰头盯着唐周的脸,流辉两字像是开关一样,叫他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地闪过了许多画面——从他还是幼犬的时候,一直到他长成威风凛凛的巨犬。 但这些画面零零碎碎,真正留给他的只有自己修炼仙法时的记忆,更多的,却仍是模糊不清。 “怎么了?”唐周见他迟迟不说话,不由得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方多病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道:“流辉千万里,何但光连城,挺好的,总比小白好。” 唐周面上流露出几分古怪,手指又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鼻尖,“你懂的倒是挺多的,还会吟诗呢。” 方多病拿肉垫拍了下他点得自己有些痒的手指,“我会的还多着呢。” 小狗鼻子哼着气,瞧着气呼呼的,唐周忍不住又揪了揪他的耳朵,还不安分地往耳朵里头摸,叫方多病头上一对竖起的尖耳不停的哆嗦,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避开他的手。 唐周在他要扑下地前将他硬生生捞了回来,一人一狗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有了倦意地靠在一起睡觉。 方多病将脑袋搭在他手臂上,侧头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那片带着血痕的胸膛。 他仍在想着神器的事。 说起异象,其实铘澜山温泉底下的那金莲法器也能算是异象的一种,只是铘澜山的妖族们从未去想过泉水的由来,毕竟这世间又不是没有灵泉,只是十分稀少,且多生在秘境之中罢了。 铘澜山灵气充裕,比之秘境也不差什么,只是地域更小一些。 即便那金莲法器不是神器,那份能让周围的泉水都染上疗伤之用的本事,对唐周胸前的伤痕也一定是有利的。 只是那金莲法器毕竟是藏在铘澜山之下,与铘澜山的气韵早已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贸然分开只会毁了铘澜山。 余墨和颜淡毕竟对他有恩,铘澜山又是许多妖族的家园,若是可以,他实在不愿将其摧毁。 还是先找找其他神器,将金莲法器用作备选,若是实在寻不到四样神器,再去取也不迟。 方多病看着唐周渐渐睡熟过去的侧脸,忍不住用鼻尖轻轻拱了下他的面颊。 这捉妖师大抵也没完全睡着,长手一勾,将他揽在了胸前,半梦半醒道:“别闹。” 方多病也不好真的将他吵醒,脑袋被这人强压在胸前了他也没怎么抵抗,反倒是心不在焉地被搂了一会儿,才无聊地想起了自己身体里的那颗七曜神玉。 虽说没有关于七曜神玉的记忆,但他本能地知道,自己能渡过天雷,都是依靠的这颗神玉。 说不定它也对唐周伤口的血痕有用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调出了体内的七曜神玉。 第12章 修复 唐周方才本就被他的动静吵醒,虽是迷迷蒙蒙地又睡过去,但七曜神玉周身柔柔的神光在深夜显眼得叫人难以忽视。 他皱着眉头地睁开了一边眼睛,本是想看看方多病又在闹什么幺蛾子,然而在看到悬在二人头顶的七曜神玉时,他不由愣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伸手碰了碰悬在身前的神玉。 其上的神光并未排斥他的接触,很快便接纳了他的手指,甚至七曜神玉也跟着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看向身边的白犬,目光中流露出询问。 方多病抬起爪子碰了碰他掌心里的神玉,那原本因为唐周的触碰而弱下去的薄光便又重新亮了起来。 “七曜神玉。”方多病舔了下鼻子,“我只记得名字,不过应该是跟着我一起从天上下来的仙器之类的东西,我想着兴许对你的仙衣有些用处。” 唐周看了眼掌心的神玉,正想拒绝,方多病便已经挥了下爪子,将神玉送进了他的心口。 七曜神玉甫一没入身体,心口处便泛起了淡金色的光亮,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原本有些不稳的神魂渐渐稳固了下来。 方多病扒拉了一下他的衣服,将本就拢得不是特别紧的领口扯得敞开来,露出胸前那片血痕纹路。 只见上头原本盘踞的几道血痕明显地少了一道,想来是已经被七曜神玉修复过来了。 方多病登时高兴地甩起了尾巴,“果然有作用。” 唐周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亏欠,将兴高采烈的白犬搂了过来,“那神仙说了,我的仙衣只有四大神器才能修复,你的七曜神玉却对我的仙衣起了作用……只说明,它并不逊色于陨落的四大神器。” 黑暗中白皙隽秀的面庞靠得很近,柔软的手指也按在他脑袋上轻轻揉着,方多病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忍不住循着本能地舔了舔近在咫尺的脸。 被舔个正着的唐周不由得笑出了声,原本动作很轻的手指也往下用力按了按,“跟你说正事呢,怎么还弄了我一脸口水!” 方多病反倒来了劲,犬身一下鼓了起来,变回了足有大半个人高后一下将他扑倒在床上,大脑袋拱了过去,贴着他脖子蹭了几下后舌头便朝下巴舔了过去。 唐周一连被舔了好几下,才终于用上了术法,将身上的大狗捉了下来,四脚朝天地用灵力变成的绳索吊了起来,跟吊着要杀的猪似的。 他抹了抹下巴乃至嘴角上的湿痕,没好气地揉了把大狗软绵绵的肚子,“赶紧变回来。” 客栈的床本来就没多大,再挤上这只一两百多斤的大狗,他今夜就没法睡了。 方多病悻悻地摇了摇尾巴,“我刚刚还送了你宝贝,哪有这么卸磨杀驴的。” 唐周也没惯着他,反倒是揪了揪他的腮帮子,“那不然你将你的宝贝取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占了大半张床的白犬这才渐渐缩小回正常土狗大小,从灵力变成的绳索中挣脱了出来,落回了床上。 唐周将他抱回了怀里,捧着这张毛绒绒的狗脸笑了笑,心中也明白了方多病的意思。 “那便多谢你了。”他揉了揉这颗狗脑袋,“就当是我先借你的宝贝,等寻到了四件神器,便将七曜神玉还给你。” 方多病也没拒绝,毕竟这颗神玉可能跟自己的记忆有关。 他抬头用鼻子拱了拱捉妖师蹭过来的脸颊,有些累了地将脑袋搭在他肩上。 七曜神玉离体之后,那源源不断供给给他的神力自然不复存在了,他伤在了根基,本就还未完全好透,是得好好休息才是。 听着他渐渐变得平缓的呼吸,唐周摸着他脑袋的动作便轻了下来,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衣服后,便搂着狗侧身睡了下去。 只是今夜实在一波三折,一人一狗睡得正沉,屋内便又传来了别的动静。 唐周下山历练多时,早就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妖跟人。 并非所有妖物都畏惧捉妖师,毕竟捉妖师的一身灵力对妖物而言远比普通凡人要有用得多,吃一个捉妖师,甚至能抵得上一个庄子的百姓,故而有时即便冒险,妖物也会对捉妖师下手。 唐周夜里休息的时候自然会有所防备。 感受到提前布下的阵法被触动,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方才与方多病玩闹时的放松,睁开的双眼清明得似未曾入睡过一般。 他在方多病身上布下一层禁制,小心地将其放在了床的里侧,随后闭上眼,想看看来人究竟是谁。 淡淡的花香一点点地靠近,他感受到一股与灵力跟妖力有些区别的力量朝自己落来,反应极快地捞起了方多病滚向了床尾。 正打算用术法让这位帝君转世睡得更沉一些的颜淡瞬间傻了眼,但对方已经目光锐利地望了过来,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运转起术法继续朝对方袭去。 “原来是你。”唐周将方多病送到身后,召出了仞魂剑挡住颜淡的术法,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对面的女子:“怎么,将狗丢下之后,又想起来寻了?” 颜淡被这双眼睛看得心里一凉,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是讲义气地特意来逃跑时找没跟上来的小老弟,怎么就变成了丢狗的忘恩负义之辈。 方多病啊方多病,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颜淡在心里哀嚎了一句,眨巴着眼地看着跟前的帝君转世,干笑了声:“那也是道友法力盖世,小女子眼见打不过,自然是得逃命了。” 她朝唐周拱了拱手,“还没多谢道友,收留我的灵宠,小女子愿以灵草美酒相报,还望道友将我的灵宠还给我。” 唐周嘴角轻勾,面上的冷意却更盛了几分,“我怎么记得你说这只灵犬是天上的灵兽,未曾受你契约,怎么如今又成了你的灵宠了?” 眼见着这位冷面神满脸怀疑厌恶,下一瞬好似就要暴起打人了,实在不想与对方为敌的颜淡连忙朝还睡着的方多病打出一道灵力,大喊道:“喂,方多病,你快醒醒!再不醒我小命就要没了!” 身前的禁制震荡到底是惊扰了才睡了没多久的方多病。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下意识地唤了声:“颜淡?” 第13章 天坤 被方多病坑了一把的颜淡最终还是老实地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帝君转世,如今的捉妖师唐周将变得只有寻常土狗大小的白犬抱在腿上,一人一狗就她到底可不可信的问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小话,完全没将她这么大个人放在眼里。 方才她实在没忍住插了句话,还被那张褪去了柔和的冷脸给瞪得讪讪地缩了回来。 没想到这位小人帝君竟是个爱犬之人,难怪在天上的时候收养了上古遗族吞天犬仅剩的血脉。 搞不好这回偷溜下凡来渡仙劫,还是方多病这灵犬的机缘,他们关系不错,她自然也不好破坏,便只能闭上嘴巴地在旁边看着。 不过她也并非全无参与度。 至少两人私语完了,方多病便跳上了桌,在她跟前蹲下,转达了唐周要请她帮忙的事。 “原来帝君转世下凡,是为了找当年陨落在人间的四大神器?”颜淡不由低声呢喃道。 当年之战她还是天上的仙侍,对于战后的一些事,她虽知之甚少,但三位上神陨落,应渊帝君也重伤而返的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问题为何要转世下凡才能寻找神器,莫非除了帝君之外,还有别人在找神器?还有,明明是为了找神器下凡的,帝君为何会封住了记忆? 封住了记忆后,帝君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哪来的法子找神器啊? 她心中虽是疑惑,却并未说出来,只是拍了拍胸口,承诺道:“放心吧唐天师,我颜淡交友满天下,不过去区区异象,便交给我来打听了。” 唐周却是若有所思地用灵力将方多病拽了回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思索了片刻,才朝她点了点头。 等颜淡离去后,方多病才踩着他的大腿转过身来问他:“你方才怎么了?” “也没什么。”他手落在白犬的背上,逆着毛地用力捋了几下,将那本就蓬松的绒毛捋得似炸毛了一般,才勾着嘴角笑道:“就是没想到那个颜淡原来也是天界的仙子,从前大抵还与我有过交集,所以如今才对我这般忌惮。” 从某种程度上这也验证了他确实是天上的帝君转世下凡。 而有了颜淡这个背靠着铘澜山,有群妖支撑的军师帮忙打探消息后,他们很快就得到了神器的消息。 不知从哪里赶来的颜淡一屁股坐在他们身边,捞起杯子便猛灌了下去,看得唐周不由得皱了皱眉,从桌上重新拿了个杯子放在了方多病跟前。 不过方多病本来也不喜欢用杯子,除非用术法,否则他犬身喝水只能舔着喝,而如今是在外面的客栈里,人来人往的都是百姓,他用术法的话岂不是正好告诉别人他不是只普通的狗。 如今凡人还大多畏惧着妖魔鬼怪,他要跟在唐周身边,在外头便唯有做好伪装,将自己装作寻常的家犬,他自然有些不大习惯。 这不免让他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本体是灵兽,犬身应该是他最熟悉的原本形态才对,但偏偏他却总是下意识地偏向于一些人形才有的举止。 只是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唐周,让他赶紧开口问问结果。 唐周虽说已经知道了对面的颜淡并非邪修,但对方与妖物厮混在一起也是事实,这很难叫他有什么好脸色。 颜淡对此只是暗自嘀咕了几句,便将自己打探出的消息说了出来。 “烽烟止,万物生,有本无源,四季轮转,你要我打听的这四个异象里,目前能打探到可疑线索的只有四季轮转。”她眼睛转了转,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只是这四季之事,能够影响的宝贝还颇多,倒也未必就是遗落的神器天坤。” 唐周本就没指望能一下就将神器找到,“无妨,去看看就是了。” “大气!”颜淡连忙捧场地拍了拍掌,在这位帝君转世的冷眼瞥过来时,才撇了撇嘴,讪讪地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 “我说的地方正好距离这里不远,是个叫青石镇的地方。”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跟疑惑:“那传闻,还正好与花妖有关。听说那附近的山林生出了宝贝,催生出了一大片桃花海。这几年来那些桃花一直花开不败,即便到了冬季,只要靠近那片山林,便温暖如春,最开始吸引了不少人前去查看。”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唐周,“只是进了山林后却很少有人能走出来,而逃出来的人都想方设法地想要再进山林一趟,可没过多久,身子便会渐渐消瘦,就这么心心念念着山林地去了。外头都传着山林里头有能益寿延年,叫人长生不老的宝贝,所以好不容易出来的人才记挂着回去。只是山林里那片桃花海生了灵智,桃花妖将这片山林占了去,那些没走出来的人都是被里头的桃花妖给吃了。” 因为这个传闻,也不是没有捉妖人去山头看过,只是实力不济的都没走出来,而修为高深的又没看出什么来,后来说是桃花林应当是形成了什么天然的法阵,贸然靠近便会陷入其中,让百姓们只要不轻易靠近,便不会出事。 可对宝贝有觊觎之心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听这种话,反倒是觉得是有人想独占宝贝,所以才传出这样的话来。 于是进山的人仍是前赴后继,直到今年,情况才稍好了些,至少大家都知道了,宝贝没那么容易到手。 唐周拈着杯子的手轻轻点了点,看着颜淡的目光也不再那么冰冷,只是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便垂了下来,道:“确实像是天坤的异象。” 他看了眼正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眼睛的方多病,眼中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即便不是,应当也是有什么妖物盘踞,自然得过去看看。” 方多病被这双笑眼看得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下去,蹭到了他的腿边。 唐周十分顺手地将他捞到了膝盖上,周身的冷色消融了干净,揉着白犬的脑袋道:“等用过膳后我们就出发。” 第14章 犬性难移 他们到青石镇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唐周也没打算马上去探那座有问题的山林,毕竟从传闻来看,这桃花海里的东西对修为高深的捉妖师颇为忌惮,一旦有什么不对便不会轻易出手。 他与颜淡两人身上的气息虽说不是不能压住,但他们也不确定对方是否有查探的法子,最好还是能跟着原本就打算进山的一起,有个掩护,混过去的几率总归会大一些。 他们在临近城门的客栈住了下来,颜淡继续负责去打探这几日有没有人要上山,方多病则跟着唐周在客栈里休息。 方多病见唐周修炼结束后便摇着尾巴踩上他的膝盖,仰着脑袋凑上前去。 唐周垂眼将他一扫,挑着眉梢调侃道:“干嘛?想趁着我修炼再给我脸上添些口水?” 摆来摆去的尾巴顿时便垂了下来,方多病忍不住朝他龇了龇牙。 捉妖师憋着笑,见好就收地将他搂住,“开个玩笑。” 方多病哼哼了一声,也没跟这人计较,只是爪子攀在他衣襟上,问:“怎么样,能炼化吗?” 唐周轻抚了下心口,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七曜神玉入体之后他神魂稳定了许多,可他毕竟不是神玉的主人,神玉也只能起到镇定魂魄的作用。 今早起身的时候方多病突然告诉了他一套仙法法诀,说是突然想起来,可以用于炼化法器,虽不知对神器有几分作用,但也未尝不能试上一试。 唐周也没怀疑他的用心,不过刚好收到了颜淡的消息,便耽搁到现在才试着炼化了一下体内的七曜神玉。 神玉上果然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神识烙印。 虽说仍是无法叫他成为神玉之主,但这道烙印足够加深他与神玉的联系,叫神玉不至于轻易被人夺取离体。 他摸了摸白犬的脖子,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毛绒绒的脑袋,“多亏了你的法诀,往后若是找到了其他神器,也能用得上。” 方多病被他蹭得耳根都开始泛软,白蓬蓬的尾巴都快摇出花来了。 虽说方才才被调侃过,如今却仍是没忍住地舔了舔这张近在咫尺的隽秀的脸。 他舔得很轻,跟之前好似要用舌头给对方洗脸的时候不一样,只舌尖小心翼翼地一扫,扫过了噙着笑意的嘴角,还扫过了半点红润的嘴唇。 唐周愣了愣,下意识地用手背轻掩了下嘴唇后,有些不自在地抽了下作乱的白犬,“你也别瞎舔啊,我可不想吃你的口水。” 方多病一双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又挨了一下,才哼哼着将脑袋别到了一边。 唐周将他的狗脸揪了回来,拎着他的耳朵地追问:“听到了没有?” 方多病也不是故意要舔他嘴巴的,只是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舔完之后心口噗通噗通跳个没完,叫他整只狗都有些飘飘然,只想再多舔几下,没想到还未付诸行动,便被严厉禁止了。 “我又不是人间的狗,口水可干净了。”他忍不住嘀咕。 唐周险些气笑了。 手往下滑到他脸颊,揪着他的腮帮子没好气道:“那可说不好,你又没有从前的记忆,所以给我老实着点,别老想着犯上作乱。” “我又不是你的灵宠。”方多病甩了甩脑袋,一下没能将他的手甩掉,便登时变大了犬身,踩着跟前的胸膛将人按回了床上。 他用圆圆的鼻子拱了拱捉妖师的脸颊,“算不上犯上作乱。” 唐周被他压了两回,一个坑里跌了两次自然是想过对付他这耍赖的法子。 只见他长腿忽的往上,双腿圈住了方多病的腰,手臂在床上一撑,竟是凭着肉身的力量将身上这团大狗一下甩下了床。 方多病在地上打了个滚, 坐了个屁蹲之后用力晃了晃脑袋,盯着床上得意洋洋的捉妖师,磨着牙又扑了上去。 来回几次之后,客栈的床开始吱呀吱呀响了起来,唐周这下也不敢再跟这大狗闹了,将这家伙的大脑袋压在胸口,撸了撸他的耳朵,“行了行了,再来床都得给你拆了,算我说错了,成了吧?” 方多病这才咧开了嘴,露出个笑的模样,故意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下捉妖师的下巴,舔得对方脸都皱起来了,才心满意足地缩回了土狗大小。 只是等晚上这人睡着了,方多病伏在他肩膀上还是忍不住盯着那粉色的,好似花瓣一样的嘴唇直看,看得尾巴都忍不住左右摇晃起来。 他其实不太记得下午舔过这人嘴唇时的滋味了,只记得那种超乎寻常的雀跃跟愉悦。 虽说唐周不允,但他总是惦记着再舔上一回。 方多病尾巴越晃越快,舌头有些酥酥麻麻的,叫他忍不住舔了好几下鼻子。 他想了想,将自己又缩小了一些,用神力垫着爪子,爬到了捉妖师的锁骨处。 唐周睡得很熟,面容恬静,只取了发冠未解开的束发散在枕上,乌发衬着白玉似的面庞越发秀气,可惜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闭了起来。 方多病目光往下,落在了那小巧的唇上。 有些干燥。 他翘着尾巴期待地晃着,俯下身试探着凑过去,哼哧哼哧地吐出了舌尖。 只是舌头还没能落下,他便觉得嘴巴一麻,顿时失去了舌头的控制。 唐周指尖亮着术法的灵光,没好气地捏住了险些偷袭成功的舌头,往外揪了揪,“好啊你,还会阳奉阴违了。” 方多病挣扎着将舌头收了回来。 捉妖师没对他用什么厉害的术法,只是将他定住了片刻,他肉身是仙胎,只片刻便缓过劲来了。 他用爪子拍了下对方戳过来的手指,恶人先告状道:“你不也装睡!” 唐周避开他的爪子,手指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脑门,“我那是睡着后又被你弄醒了!你在我脸上呼了半天气,我又不是死人,当然会有感觉。” 若是连这点警惕都没有,他早就死在妖物手里了。 这臭狗怎么就非逮着他嘴巴舔,他晚膳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唐周有些不太自然地又戳了下方多病的脑袋:“你晚上再不老实,我就将你丢进葫芦里,让你在葫芦里闹个够。” 【标题的意思是,“舔”狗的本性难移哈哈哈哈】 第15章 默契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如今偷偷上这座山林的人仍不算少,颜淡一大早便寻到了合适的队伍。 两人一犬用术法藏起了修为,混入了上山的队伍中。 明知山中危险,却还出现在这里寻宝的不是亡命之徒,便是对自己身手足够自信,确信可以自保之人,对于带了条狗的唐周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 颜淡连忙对他们解释道:“放心吧各位大哥,我们这条狗鼻子灵得很,身手也很好,不比我二人逊色,指不定到时候找宝贝,我们还要指望他呢。” 方多病尾巴轻轻一扫,朝这帮人扫了一眼,便蹲在了唐周的腿边。 唐周的反应更是直接,也不屑于如颜淡那般解释,只是目光凛然地与这些人对视片刻,分明是那么俊俏的一张脸,冰冷的视线却叫人不可逼视。 众人很快便顺着颜淡递过去的台阶下来,收拾好东西一起朝山林出发。 出城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便到了地方。 也不怪他们能马上将这里认出来,毕竟如今虽说还是夏末,一旁的树木都可说是枝繁叶茂,但这片山林中的绿荫却要比他们这一路遇见的树木都更胜几分,每棵树上的树叶更是绿得带着几分娇嫩,似入春后新生出来的树叶般。 唐周蹲下身,拈了拈地上的泥土,未曾发现什么特殊后拍了拍手,看向凑到自己跟前的狗脑袋,抬手在他脑袋上轻揉了一把,小声提醒道:“进去之后跟紧我。” 方多病点了点头。 一旁的颜淡不由得翻了下眼睛,这一人一狗武力明明都不弱,甚至比她还要强上几分,搁这惺惺相惜呢,怎么就没人关照关照她? 等一行人踏进了山林后,大抵是因为林中过于茂密的树木,视线便一下子暗了起来,甚至越往里走,周围便越是幽深,只余下一点不知哪来的薄薄的光亮。 走在他们前面的那队人里唯一的那个女子忍不住拉了拉同伴的衣服,“这也太黑了,万一林子里有点什么,我们哪能反应得过来……不如点根火把吧。” 领队沉思了片刻,答应了下来。 不久后亮起的火光叫他们总算彻底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树极多,一棵挨着一棵,甚至有些树树干都纠缠在了一起,却偏偏留出了一条路,像是故意引着人往前,阴森森的,瞧着怪吓人的。 方多病动着鼻子,林中的气味并不难闻,有种生嫩的青草气息,还弥漫着极淡的花香,但藏在这些气味之下,却隐隐带着些他算不上熟悉,却本能地能感受到的气息。 “有东西过来了。”他贴着唐周的小腿,仰头小声说道。 唐周点了下头,浑身灵力已蓄势以待。 不过几息间,地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反应最快的方多病跟唐周垂首一看,便双双跃起,躲过了破土而出的藤蔓。 而作为四叶菡萏的颜淡本体就是草木,对这些藤蔓本应是最敏锐的,耐不住这些藤蔓似是将她当做了同类,攻击时将她绕了过去,所以队伍被藤蔓分割开时,唯有她留在原地,疑惑地瞪着眼。 这些藤蔓数量极多,方多病在地上被撵着跑出了一截,眼见着要跟唐周分开了,才低吼一声,犬身猛地膨胀起来,旋身挥爪,将缠上来的藤蔓都劈成了几段。 另一头唐周已唤出了刃魂剑,剑指所指之处,藤蔓寸寸碎裂。 只是这些藤蔓本是树木的根茎,而这山林中的树木实在多得能将他们淹没。 这些藤蔓对两人而言虽说不难解决,但他们的体力毕竟是有限的,再这么消磨下去,到后头真正要对付的人上场了,兴许便要力竭了。 想到这方多病将神力转移到了四肢,巨大的犬身灵活地在藤蔓间腾挪闪躲,踏空而起,很快便靠近了捉妖师这一边的战场。 他看着对方飞身又躲过了一串藤蔓的袭击,大喊了一声:“唐周!” 被喊的人抬头一望,两相对视的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方多病的意思。 只见他手一拍地面,腾空而起,手入体内的刃魂剑随着他的剑指一分为二,飞旋着斩向了那些藤蔓,耗费了大量的灵力,几乎将这一片的藤蔓都一口气清了个干净。 方多病猛地往前一跃,在他落下来的瞬间顺利地将人接在了背上,几个起跃便闪过了满满身后追来的藤蔓,朝着花香渐渐浓郁的位置跑去。 唐周伏在他背上喘着粗气,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光彩,叫他忍不住伸手搂住了身下变得足够大的白犬,脸颊贴在他耳旁蹭了蹭。 “不然我们还是结契吧?做我的灵宠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又不会亏待你。” 放软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方多病被他贴着的耳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软绵绵地榻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重新支棱起来。 只是耳朵软了,嘴却仍是硬着,还十分不忿。 “好啊,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想让我当灵宠!” 唐周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一点,“又不冲突。” 再说了,说不定在天上,这只大狗也是他的灵宠呢。 方多病本想再与他斗几句嘴,只是前面已是一片粉色的花海,周遭的香气也越来越浓郁,最终到了口头的话便变成了:“小心点,到桃花林了。” 唐周这才从他身上支起了上身,扭头往后看了眼一路追着他们的藤蔓,却见靠近了桃花林的地界后,那些藤蔓竟一点点地缩了回去,渐渐不见了身影。 他摸了摸身下白犬的脑袋,“藤蔓退了,我们慢慢来。” 方多病点了下头,原本跑着的步子也慢了下来,将神力蓄在四只爪子后,才小心地踏入了这片桃花林。 只是林中果真是带着阵法,只迈入了一步,他便只觉眼前一花,竟是已入了这片桃花林的深处。 抬头望去,成片盛放的桃树似连绵的海浪,随风拂动簌簌作响,卷起的花瓣成了一场瑰丽的花雨,纷纷扬扬地落下。 落成满地的粉,也落了他满身。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接,在看见了修长的手掌时,才愣愣地发现—— 自己化出人形了? 第16章 幻境 “流辉。” 带着几分清冷,语气却十分柔和的男声响起。 方多病抬头望去。 却见“唐周”身着一身白衣,披散着满头银发,浅笑着站在不远处,轻唤着他名字时面颊不知是被这漫天的花瓣还是因含水的双瞳隐约的情愫而印上浅浅的粉色。 他下意识地朝对方走去,那身花海下的白也朝他迎身而来,渐渐由走变成了小跑,没一会儿便到了跟前,白皙的手覆在了他的脸上。 “流辉,你可还好?”有些陌生的捉妖师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面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方多病愣愣地看着对方,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人却是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手也环上他的后颈,轻声道:“你不是要丢下我,灰飞烟灭了吗?” 柔软的唇瓣随着话语落在颈侧,又缓慢地往上爬着。 方多病垂眼看过去,却见他潋滟的双眼微微泛起了一层妩媚的红晕,吐气如兰地缓缓朝他靠来。 他脑海中闪过了这人一身凌乱白衣,眼神空洞却强忍着羞耻的倔强,在两瓣嘴唇贴上来之前,便下意识地一掌朝这人击了出去。 对方猝不及防地被打个正着,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流辉?” 方多病看了眼自己的手,才抬眼朝对方看过去。 对这张脸的熟悉感因为矫揉造作的神态而破坏殆尽,他嫌恶地拧了拧眉,抬眼望向了别处,低声自语:“原来是幻境。” 看破这一点后,他运转起神力逼向双眼。 上涌的神力很快便叫灵台一清,他眨了眨眼,再低头看去时,原本修长的手指已经变回了毛绒绒的爪子。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刚刚应该看一下自己变出来的人形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惜了。 这么想着,他又扭头去看背上的唐周。 他们同时踏入这里,如今对方应当也是跟自己一样,还陷在幻境中。 方多病将背上的捉妖师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拢到了身下。 他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幻阵之外,这片桃花林一时间似乎也没了别的动作。 神经紧绷了一会儿后,他动着鼻子嗅了嗅周围的气息,那种不久前能感受到的气息似乎渐渐消匿了下去,如今大抵是已经不在了。 方多病晃了晃尾巴,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垂首看向仍陷在幻境中没有醒来的唐周,忍不住想起了昨夜没能做成的事。 身后的尾巴摇摆的幅度渐渐大了起来,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在了脑子里,便好似扎了根的野草一样,在脑海里疯长了起来。 舔一下也没事吧。 方多病将身形缩小了一些,鼻子挤到捉妖师的脸颊上拱了拱,试探着喊了一声:“唐周?” 身下的捉妖师闷闷地哼了一声,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勾得他忍不住抖了下耳朵。 只是当看见对方蹙着眉头,面庞上流露出几分脆弱的神色时,他便再顾不上想再舔一下对方瞧着便软绵绵的嘴唇的念想,反倒是用舌尖轻轻扫了下对方的眼角,想看看能不能将人唤醒。 见没有效果,他又用爪子搭在了这人胸膛上,用力地摇晃几下。 最后人没摇醒,反倒叫他忍不住将目光转向了肉垫底下的胸膛,下意识地又按着往上推挤了几下。 半晌后他耳朵心虚地塌了下来,默默地将爪子从捉妖师被自己弄皱了的衣襟上挪开,眼见着没办法将人唤醒,他索性将脑袋搭在了对方的胸前,等着这人自己从幻境里出来。 只是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往上蹭了蹭,舌尖轻轻地舔过了捉妖师的下巴,又用湿润的鼻尖拱了几下。 “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舔你嘴巴了。”他小声地在身下人耳边嘀咕道。 唐周仍是没有动静。 方多病觉得舌头又开始酥酥麻麻,好似被电了一般,又有点像昨天夜里被这人用术法定住后的木然。 他耳朵冒着热气,缓缓地凑上前,只弹出了一点的舌尖扫过了干燥而红润的嘴唇。 有些甜丝丝的…… 方多病忍不住又舔了一下,在那粉色的唇瓣上留下的一道水光。 会被发现吧?他舔了舔鼻子,有些心虚,连忙又多舔了几下,想将上面的水光舔掉。 他正舔得专注,不料旁边一道尖锐的女声突然尖声着大喊:“方多病!” 看到了差点让自己背过气去的画面,姗姗来迟的颜淡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拽住了方多病脑袋上的绒毛,一把将人从捉妖师身上揪了下来。 “你疯了!”她满脸崩溃,“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万一被他知道你……你,你怎么乱舔啊!” 颜淡没想过他是故意的,“虽说你还未化形吧,但我们这种天生的仙胎,都是有人形的,与凡间的凡人没什么不同,你好歹克制一下你的兽性,要舔也……也别舔嘴巴啊!万一被这个小人帝君知道了,你可是要上天刑台的!” 方多病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告诉她昨夜唐周早就知道自己舔他嘴巴的事了,反倒是问:“舔嘴巴怎么了?” 颜淡卡了下壳,眼睛忍不住朝地上的唐周看了一眼,才压着嗓子解释道:“这嘴巴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舔,总之等回去了,我寻几本话本给你看看你便知道了,你可记着啊,别再舔唐周的嘴巴了,会要狗命的。” 方多病忍不住用后腿蹬了蹬耳朵。 颜淡还想再交代几句,便见跟前的这只大狗忽然整只狗支棱了起来,扭头便朝唐周跑了过去。 “唐周。”方多病用鼻子拱了拱呼吸开始有了变化的捉妖师。 好不容易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唐周抬手搂住了挤在跟前的大脑袋,抵着大狗的头顶轻轻磨蹭了几下,“叫你担心了。” 方多病甩着尾巴地享受着他的亲昵,等他停下动作后,才小心翼翼地舔了下他的脸颊,问:“你如今怎么样,要继续查看这片桃花林吗?” 唐周点了点头,很快翻身坐了起来。 他用手轻轻掖了下眉心,面上那股恍惚才彻底化去,恢复了神采。 他道:“不过就是个幻境,破了便没什么了,还是再查看一下情况吧。” 【最近数据有点差,记得帮我点下用爱发电哈】 第17章 沈府 两人一犬在桃花林绕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什么,反倒是在出去的时候发现了与他们一起来的一男一女,却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且跟前的这两人也都已经被吸干了血肉精气,如同干尸般被藤蔓卷着,慢腾腾地往地底拖拽而去。 唐周将藤蔓斩断,捞回了正被拖拽着的两具尸体,略一检查便不由皱了眉头:“没有妖气。” 但这汲取血肉精气的法子,却又确实是妖法。 看来这山林的异象与妖邪无关,而是邪修作祟。 只可惜他们并未找到其余的痕迹,就连对气息十分敏锐的方多病也说,邪修的气息似乎被另一股气息所掩盖。 他们只能无功而返。 等走出了这座山林,外头日头已经渐渐西落,金色的余晖洒落在林间,将这座山林渡成一片暖色。 若是他们不曾踏入其中,也料想不到外头看来这样秀美的山林会处处都藏着危险。 正在他们讨论接下来该去哪里的时候,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远远地朝他们跑来,看见他们后便拍着手掌声音清脆地笑起来。 “你们也是来找宝贝的吗?”她歪着脑袋地看着唐周,“你们找到了吗?” 颜淡看着捉妖师冷淡的面色,自觉地走上前跟这女子聊了起来。 只是聊没两句,她便发现这女子有些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不说,还神神叨叨的,一直念叨着山上的宝贝。 唐周察觉到腿侧被毛绒绒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不由垂首望去。 方多病仰起脑袋,给他传音道:‘她身上有那片桃花林的味道,像是刚沾染上的。’ 缩小之后的白犬本就有几分肖狐,仰着脑袋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时尖尖的吻部瞧着与小狐狸越发相似。 唐周忍不住拿脚撩了撩白犬白蓬蓬的肚子,换的对方疑惑的一个歪头,才不由得勾起嘴角,应了这白犬之前的传音,‘是不是有问题,往后看看便知。’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一妇人寻了过来,喊着这女子小姐。 他们这才知道女子名为沈湘君,是附近一商户家的小姐,因幼年时期高烧烧坏了脑子,才整日里疯疯癫癫的。 之会跑到这里来,一是因为府邸距离这座山林并不算远,二是府中近段时日并不太平,沈湘君总叫着有鬼,一个没看住便想往山上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这座山太近,山中的鬼跑到了府里。 那妇人与颜淡聊了几句,便开口想请他们往府里走一趟。 这其实也好理解,毕竟寻常人哪敢上这传闻住着妖魔鬼怪的山林,更何况他们还是从山上下来。 这几年前赴后继来这儿寻宝贝的人那么多,能下山的终究是寥寥无几,最有名的也就是那位确认了山上确实没什么妖物,而是有天然形成的阵法的那位出自仙门的真人。 唐周也想知道眼前这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双方一拍即合,当下便前往了沈府。 等见了沈府的主人沈老爷,对方非但没有责怪妇人多管闲事,反倒待他们十分热情,尤其是在知道了唐周是凌霄派弟子后,更是询问起他是否娶妻,想要将疯疯癫癫的女儿沈湘君嫁给他,哪怕是做妾。 方多病在一旁听得极不舒服,甚至白蓬蓬的尾巴直直地竖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说出这番话来的沈老爷。 唐周对他的反应也有些意外,也没有顾及旁边似乎被吓到的沈老爷,弯腰将他从地上抱到了腿上,安抚地捋着他的背脊。 捉妖师的手指明明经常施咒跟握剑,却仍十分柔软,落在身上没一会儿便将方多病摸得软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唐周将手放在他的肚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这才抬眼看向了沈老爷,道:“我们凌霄派本是不拘着门下弟子婚嫁,但掌门的继任者却是例外。我虽是后进晚辈,但亏得掌门赏识,也在继任的候选之列,所以怕是无法应下照顾沈姑娘一事。” 沈老爷还想再说什么,他却挠了挠怀中白犬的脑袋,又道:“我这只灵宠,已经开了灵智,正是掌门为了防着我在山下游历时生了情念,特意安排来盯着我的,沈老爷你就别为难我了,否则我怕这灵犬要咬人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抱着白犬站起身来,“我看我与师妹还是去寻别的住所……” 沈老爷连忙拦住他,“是我唐突了,二位天师莫怪,我府中之事,还要拜托二位。” 好说歹说,唐周他们这才留了下来。 等夜里住进了沈老爷安排的房间里,颜淡从隔壁偷溜过来,问,“诶,唐天师,你说这沈府究竟有什么猫腻?” 唐周正打算问问方多病方才为何反应那么大,可惜被她的到来打断,对她这个不速之客难免有些漫不经心,“有什么猫腻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颜淡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放下了刚端起的杯子,“若是沈府里真的有邪修,还是你我都发现不了的邪修,肯定不好对付,你好歹也想想办法,别到时候除魔卫道不成,自己小命不保了。” 她自己修为暂且不提,自下凡之后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凡间又没有天界那么充裕的仙神之力,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有多少进步。 而唐周虽是帝君的转世之身,但如今毕竟只是个凡人,即便天资再好,也就顶多修炼了那么一二十年,若沈府里的邪修手里真的有神器,他们只怕未必能将其拿下。 唐周这才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这沈府不论目的为何,定然是忌惮于与我们正面交锋,我们如今已经有了防备,哪怕打不过,也能周旋一二,倒也不必担心性命安全。与其紧绷着神经,还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指不定什么时候对方就要出招了。” 颜淡眨了眨眼,觉得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便没有久留地溜回了自己的那间客房。 唐周这才看着在跟前装了好一会儿老实的白犬,点了点他的鼻子,“好了,现在轮到你了。” 第18章 沈湘君 方多病尾巴似扇子似的摆了摆,吐着舌头露出一脸的无辜。 唐周瞧得有趣,却仍是抱着手似笑非笑盯着他,盯得跟前的小狗很快便垂下了耳朵,蔫头蔫脑地拢了拢爪子。 相处的时间长了,方多病反倒比刚认识那会儿更有几分家养犬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吃这一套,所以卖乖讨好的时候便故意而为之。 唐周用手指点了下白犬的鼻子,“好了,说说吧,方才反应那么大做什么?明知我不会答应,寻个理由应付过去不就是了,何必露了凶性。” 方多病跳进他的怀里,尾巴扫着他的手背,“他要算计你,我心中不痛快,自然是要吓唬吓唬他了。” 他鼻尖在捉妖师的下巴上拱了拱,将眼底小小的心虚藏了起来。 刚刚在前堂里他确实是有几分失控,才会露出带了攻击性的一面,只是捉妖师对他这么好,也都是因为他并非妖犬,而是受天眷顾的灵兽,天性温顺。 他不想叫捉妖师知道自己失控露出兽性的模样。 唐周搂着亲热地贴上来的白犬,好笑地挠了挠对方毛绒绒的后颈,“我们毕竟是修者,当以除魔卫道,庇护凡人为己任,如今还未能确定沈老爷便是邪修,自是不能贸贸然对其出手,哪怕是吓唬也不行。” 他将怀里的白犬揪了出来,看着这对圆溜溜的眼睛,故意拉下脸警告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方多病应了一声,尾巴在他腿上奋力扫着,直到感觉到揪着后颈的力道松了,才又一溜烟扎回了捉妖师的怀里,探着舌头一连舔了他好几下。 唐周被他舔到了略有些敏感的耳根,不由得抖了一下,忙不迭地将这只总喜欢舔来舔去的灵犬捉了下来。 一人一犬闹了一会儿后,唐周便抱着他躺了下来。 炼化了七曜神玉之后,这两日他神魂比前些时日稳固了许多,夜里休息得自然也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只可惜总有东西不愿叫他好眠,夜半时外头便传来了诡异的响动。 先听到声音的方多病一个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竖着耳朵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绿光。 唐周也跟着坐起了身,与方多病对视一眼,便抬手一招衣服,迅速地换上了法衣,出了房门。 隔壁的颜淡大抵是听到了动静,也跟着跑了出来。 白日里才在山林中见过的树藤似是碰着了克星般慢吞吞地朝花园的方向退去。 颜淡忍不住撇了撇嘴,“这手段未免也太老套了点,如今就连戏折子里也不会这么写了。” “许是瞧着你我二人年轻,将我们当做那些刚下山的生瓜蛋子了。”唐周将眉梢一挑:“可不能辜负了他们演的这出好戏。” 两人一犬简单地商量了几句,便由唐周以身做饵,诱邪修出手,颜淡跟方多病假意分开来寻找树藤,等对方出手了再一起用法阵将其困住。 也不知是不是一直以来的行事都太过顺利,那邪修看着唐周落单后,竟真的从背后对其进行了偷袭,打算先将他们这一行中瞧着修为最高的解决,再逐一解决在山上时便没怎么出过手的颜淡,跟不过是条开了智瞧着没多聪明的灵犬。 然而黑衣蒙面的邪修才刚要袭向唐周的后背,整个人便被蹿出来的一道白影给撞得直摔向了假山。 唐周转过身来召出了刃魂剑,迎身而上,颜淡更是掐好了时间地投出了唐周提前准备好的困阵。 两人一犬各自占着一个方位,甩出的灵力锁链通过阵法紧紧地缠在了来人身上。 方多病动了动鼻子,朝唐周喊道:“是那个沈湘君。” 闻言沈湘君不由得一惊,但很快,她便顺势扯下了身上的斗篷,对主阵的唐周喊道:“唐天师,白天师,我并非真打算伤害你们,我是有苦衷的,可否停下听我一言?” 唐周将手指一勾,反倒是将阵法收紧了几分,叫缠在她身上的灵力铁索勒得更紧。 沈湘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匆忙掩去,那张白皙秀气的面庞楚楚可怜地低垂下来,带着几分委屈地继续道:“我是装神弄鬼没错,但我也只是想通过这个法子,赶你们离开。” 她抬起小鹿一般地眼睛去看唐周,见他不为所动,又将目光投向了颜淡,“白姐姐,你相信我,我若是真的想害你们,在桃林山山下,胡嫂请二位进府的时候我也不至于装疯卖傻地拒绝你们来府中驱妖了。” 颜淡也跟着看了唐周一眼,接过了话头,“你说的倒也是,只是你为何要赶我们离开?” 沈湘君当下便说起了爹娘,也就是沈老爷跟妻子的故事。 原是在她小的时候,沈老爷修炼邪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她目睹了这一切后担心她爹不放过自己,便装作被吓到了开始装疯卖傻。 虽是逃过一劫,但沈老爷的邪功需要大量的人命来修炼,所以便在旁边的山林设下了陷阱,散播了里头有宝贝的传闻,引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寻宝者,控制着林中的那些藤蔓,杀害了许多条人命。 她初时不敢反抗,但因为她娘本是朵觋族的圣女,她发现了娘亲留下的一些书籍后,便修炼了书上的秘术,这才有了如今的力量。 沈湘君苦笑地看向颜淡,“可惜我天赋普通,秘术修炼的进度一直不如意,这才只能用偷袭的方式,想将两位吓走,没想到……” 她说得言真意切,险些叫人忘了她方才对唐周出手时的狠辣。 只可惜眼前几人都不是会为表象所迷惑之人,尤其是看着她偷袭唐周而十分不痛快的方多病。 看她这场戏也做完了,对面的唐周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便直接道:“那你怎么解释,你这一身邪修的腥臭味?” 他狗脸一咧,冷笑了一声:“之前我便从你身上闻到了桃花的花香,许是这股气息的遮掩,盖住了你那一身血煞之气,可方才你动手的时候,那股腥臭味便再也遮盖不住,熏得我几乎要吐出来。” 眼见着没能将几人骗过去,沈湘君将脸一拉,浑身猩红的光芒闪动,又猛地吐出一口舌尖血,双手翻飞着掐动法诀,竟是硬生生将他们布下的困阵破除开来。 第19章 得神器 只是这般损耗精血的破阵之法,叫沈湘君亦是面色一阵萎靡。 她恶狠狠地瞪了几人一眼,身形一闪,便朝后院飞窜而去。 方多病身形猛地涨大起来,一个起落落到了唐周的跟前,尾巴在他腰上一卷,将人拽到背上后便用最快速度朝沈湘君离去的方向追去。 唐周被颠了一下后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白犬,等感受到对方用灵力将他包裹住后,他才伏在大狗身上失笑了一下。 大抵因为是犬类,方多病的速度确实要较他更快几分,但沈湘君损耗颇大,又并非往外逃窜,只能说明在沈府内有她更在意的东西,他们要再次堵住她反倒容易一些,远不必这么着急,即便是他自己疾跑的速度,也是足够了的。 不过…… 他将脸埋进大狗的后颈蹭了蹭。 能省点力气也不错。 伏低了身体后方多病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背上人的小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跑在前面的黑影。 沈湘君很快便撞开了沈老爷的房门,直直地朝床上的沈老爷掠去。 方多病慢了一步,待进房间的时候,沈老爷已发出了一声惨叫。 只见沈湘君指尖缠绕着黑色的烟雾,紧紧地扣在沈老爷的脖子上,那些血煞之气又哪里是凡人能承受得住的,沈老爷的颈间几乎顷刻之间便变得红肿溃烂。 他浑身颤抖着朝方多病跟唐周大喊,“救命,唐天师,她已经疯了,救救我!” 沈湘君却是将手指扣得更紧了几分,冷笑着看向对面的一人一犬:“你们若是再靠近一步,我便杀了他!” 唐周从方多病背上跳下来,挑着眉梢扫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讥讽:“你用自己父亲的性命来威胁我们两个外人?” 她还未说话,沈老爷便已经叫了起来:“她不是我女儿!” 沈湘君面色陡然一变,看向沈老爷的目光变得幽怨而凄惶,情绪激动地问:“昔日在山下发现你救活你的是我,你却爱上了姐姐。如今朝夕相伴助你长生的还是我,你却又一次爱上别的女人,还想和她联手置我于死地,难道这么多年来,你连半分都没有爱过我吗?” 她掐在沈老爷脖颈上的手越发用力,本就因肌肤溃烂而痛得厉害的沈老爷登时不敢再刺激她。 慢一步赶来的颜淡将沈湘君那番话听了个正着,不由打量了对面瞧着相差了至少有十几岁的两人几眼,面色古怪地嘀咕道:“竟是妹妹爱上姐夫的故事,好俗套啊。” 沈湘君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手上却是往下一滑,猛地捅进了沈老爷的肩膀。 她对耳边的惨叫声视若无睹,只是冷冷地看着唐周跟颜淡,“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要这么看着我将他弄死吗?” 唐周皱了皱眉,到底是退开了几分,指尖蓄着法诀,暗暗做好了等眼前女子逃离的瞬间,便将法诀丢出去的准备。 但叫他意外的是,他们退开之后沈湘君却似乎并不打算逃离,而是质问起了沈老爷。 他们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眉头却是不由得越皱越紧。 原来沈湘君本是朵觋族族人,居于朵觋族的密地中,与外界甚少交集,少时天真单纯,因为有个圣女姐姐在族中地位颇高,本是不需要沦落到如今走上邪道,还需依靠着装疯卖傻来隐藏自己的身份。 可惜当年她无意间救下了跌落山崖的沈老爷,对其芳心暗许,只可惜沈老爷爱上的却是沈湘君的姐姐沈怡君。 朵觋族的圣女在祭司过世后便会继任祭司之位,掌管族中圣宝,故而是不允许婚嫁的。 沈怡君为了与沈老爷在一起,只能选择跟着他一起私奔,逃离了族地,可这却彻底惹怒了沈湘君。 她天赋普通,修为上自是比不上本就是圣女的沈怡君,最终竟是选择了盗取族中圣宝,又利用圣宝吸尽了全族精血,修为大涨后终是追上了早已远走高飞的沈怡君及沈老爷,逼着沈老爷亲手杀死了沈怡君,又用圣宝加速了沈老爷身上的四季轮转,将他变成如今这副大腹便便容貌衰老的模样。 唐周这下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沈老爷才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是否婚嫁,想将沈湘君许配给他。 这是盼着他是个贪花好色的,趁着沈湘君装疯卖傻,不便反驳,将这笔烂桃花塞给别人。 毕竟他是天师,若是愿意,说不准真的有能耐压制住沈湘君,将她带走。 再者唐周容貌俊美,甚至比他原本的模样更胜,万一被沈湘君瞧上,那岂不皆大欢喜。 只可惜唐周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此事,沈湘君对他的执念也比他想象的更深。 两人说到后来,沈老爷也渐渐发觉了此事,试图祸水东引,让沈湘君继续对付唐周等人,而沉浸在爱人所编织的谎言中,沈湘君也几乎忘记了自己不久前才在这两人一犬收下吃过亏的事,迎身又打了上来。 全盛时期的她尚且不是三人的对手,如今失了精血的她哪怕爆发全力,最终还是落得被唐周用刃魂剑贯穿了丹田的下场。 只是她死前,却是借着攻击颜淡的动作,将沈老爷也一起带走了。 看着两人倒在地上的尸体,颜淡不免一阵唏嘘,而方多病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向了从沈湘君心口中浮出的神器天坤身上。 天坤模样倒似玉牌,晶莹剔透,其上刻着一朵盛放的牡丹,背面雕刻着许多瞧着带着几分玄妙的纹路,方多病分不太清,只是连忙将脑袋转向一旁,看向唐周。 唐周面上带着几分激动。 他虽是得了方多病的七曜神玉,但只要未曾集齐四样神器,补齐胸口的血纹,便总归有性命之忧,但那毕竟是神器,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但如今眼前的神器却正说明了,只要有心,又哪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运起灵力勾住了眼前的玉牌,似是有所感应一般,玉牌竟是很快便朝他心口飞来,一下便没入了他的胸膛。 第20章 凌霄派 得了天坤之后,唐周很快便用方多病教他的法子将其炼化,炼化后不单只他的神魂恢复了凝实,就连修炼的速度也跟着提升了许多。 按理来说本是该接着寻找其他神器才是,只是如今他们还没有其他线索,凌霄派掌门的寿辰又将近,唐周便决定先带方多病回一趟门派,至于神器的消息,便放心地交给了颜淡。 方多病缩小成能轻易抱起的幼犬大小,被唐周揣在了怀里,一路御剑回了凌霄派所在。 从山门往内的一路,一连碰到了好几个派中弟子,除了有些端着的凌霄派大师兄道远外,其他人都能瞧出与唐周处得很好,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里走,到了前堂才分开。 因着掌门如今仍在闭关,唐周也不急着将方多病的事禀报上去,毕竟方多病身上没有妖气,其他人也只将他当做是唐周新收的灵宠。 接下来两日唐周带着方多病上上下下地逛遍了自己长大的师门。 方多病总觉得这副场景有些熟悉,跟前这人好似从前也这样带着他逛过那些自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地方。 唐周抱着他坐在树上,揉着有些呆呆的小狗,将其举到了跟前,笑着问:“怎么,累了?还是对凌霄派不感兴趣?” 方多病连忙晃了晃脑袋,垂在腿间的尾巴扫来扫去,道:“自然不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他说得急促又笃定,唐周将他放在胸前,手指轻轻挠着他的小脑袋,“这还差不多。” 只是说完眼中便又流露出几分关切。 方多病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襟,将脑袋靠过去蹭了蹭他的下巴,解释道:“就是脑子里好似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再细究,却还是什么都记不得。” 唐周连忙将他搂住,安慰道:“不是说等根基修补回来了便有可能记起来了吗?如今能感觉到想起来东西,可见是你根基已经在慢慢地恢复过来。” 他手指从小狗的后脑滑到了脑门,在蓬松的绒毛上轻揉了几下,“等掌门的寿辰过了,到时候我们再下山,你陪着我寻剩下的三尊神器,我陪你找有没有能修复根基的天材地宝。” 放软的声音柔柔的好似潺潺的温水,就这么落在耳畔,叫方多病一双三角耳扑腾扑腾地抖了好几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地仰起脑袋去,在捉妖师的下巴跟脸颊上蹭了蹭去。 唐周被蹭得直笑,将他的脑袋压住后,却是做了个有些叫方多病意外的动作,以至于憨憨的狗脸连喘气都忘了似的,傻乎乎地直盯着在自己脑门上亲了一口的捉妖师。 直勾勾的眼神将唐周看得有些不大自在,他戳了戳自己刚刚亲的地方,翘着眉梢问:“怎么?只准你舔我,还不让我反击了不成?” 方多病这才眨了眨眼,又将脑袋凑了过去,下意识地问:“要不你多反击几下?” 唐周未曾想他会是这个反应,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随后才没好气地揪了揪他的耳朵,“好歹也是只天上的灵犬,别整日做这副小儿姿态。” 他也不在意,只是晃了晃被揪得有些痒的耳朵,踩着捉妖师的胸膛支起身体,将两只爪子搭在了跟前这人白皙的脸颊上,视线落在刚亲了自己的粉色的唇瓣上。 小狗脑袋就要凑到了唇前,唐周用手指将这颗白蓬蓬的脑袋抵住,无语道:“说了多少次了,别乱舔。” 方多病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小狗脸上满是无辜,“可是你的嘴巴甜甜的,我很喜欢。” 唐周因他直白的话而蓦的耳根一热,尤其是他知道前些时日颜淡给了他很多话本,上头写的都是些情情爱爱,这狗不太可能跟从前似的不知道亲吻所代表的意思。 这便叫方多病这句话喜欢好似带上了些许别的意思。 但再一看跟前小狗乌溜溜的眼睛,他又觉得应当是自己想多了。 他拎着方多病垂在外头的一截舌头扯了扯,警告道:“上次就被你舔了一下嘴角,哪来什么甜不甜的,我又不是糖葫芦。总之往后你别老盯着我嘴巴,实在馋了我给你弄点点心就是了。” 这跟点心的甜又不一样。 方多病被揪着舌头说不了话,只能呜呜了几声。 他们在树上又坐了一会儿,远远的便有女子在叫唤着“师兄”。 唐周抱着狗飞身下了树。 那女子也已经走到了跟前,原是与他关系最好的师妹秦绮。 她拎着食盒,过来后忍不住看着被他抱在怀中显得十分乖巧的小狗,随后才望向那张带着几分愉悦的脸,道:“给,特意给你挑了最肥的几只螃蟹。” 唐周将她领进屋里,看着她将食盒里的螃蟹端出来,这才坐下来,将方多病放在腿上,用术法净了手后便开始拎起一只螃蟹,开始拆了起来。 秦绮看着蹲在他腿上,正盯着他手上动作的方多病,忍不住将手伸了过来,“师兄,你拆螃蟹不方便,不如这灵犬就让我帮你看着吧。” 唐周手上动作一顿,目光凉凉地将她一扫:“怕是帮我看是假,自己想上手是真吧。” 秦绮也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反倒是大大方方道:“师兄这灵犬生得雪白讨喜,我瞧着自然喜欢。” “喜欢也不给。”唐周手上已经拆下了一根蟹钳,露出里头带着淡淡粉色的蟹腿肉,递到了方多病唇边,“我这狗认生得很,除了我之外旁人碰了便要咬人,是吧,小白。” 一不高兴就喊小白。 方多病舌头卷着鲜甜的蟹肉,乌溜溜的眼睛与捉妖师对视了一会儿,嗷呜了一声,随后还特意转向了秦绮,朝她凶巴巴地龇了龇牙。 秦绮差点被这一人一狗气笑了,顿时也没了抱抱这只漂亮小狗的心思,也跟着抓起了一只螃蟹,揭开了蟹壳。 只是她这只螃蟹拆得慢,吃得也慢,大半时间还是顾着看时不时垂首用蟹肉逗着怀里小狗的唐周。 看得唐周忍不住疑惑地回望了回去。 秦绮这才抿着唇轻笑了一下,解释道:“就是觉得师兄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了,好似恢复了从前的开朗。” 自从唐周的师父唐江全家被妖怪害死之后,他便性情大变,几乎将一切时间都放在了修炼上,不似从前那般爱玩爱笑了,面上也一天冷过一天。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从前那个顾盼神飞的唐周师兄了。 第21章 断情绝爱 三日后掌门苍鸿出关之后,唐周带着方多病到掌门的居所,将山下的经历简略地告诉了对方。 只除了自己被人袭击,又被神仙所救,以及自己要寻四件神器的事。 毕竟若是不能及时修复仙衣,他的小命恐怕会不保,且神器并不好收集,他不愿叫掌门担心,也不愿掌门发动凌霄派的弟子,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帮他寻着神器上,从而忽略了捉妖之事。 故而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向对方提及。 苍鸿对他如今的状态却十分满意,毕竟瞧着确实比在山上的时候眉目疏朗了许多,想来下山历练确实是有作用的。 随后他也知道了方多病是开了智的灵兽,在唐周介绍之后目光便在其身上流连了一会儿。 他目光中隐晦地藏着打量,方多病被看得无端地生出了几分不适,仰着脑袋拿一对黝黑的眼睛回望了过去。 苍鸿蓦地一顿,面上却很快又笑了起来,将视线转向了唐周后道:“既然是灵兽,你好好养着就是了,往后也是一份助力。” 唐周也没说自己未曾跟方多病契约的事,若说最初他还有将方多病收留在门派里,当个吉祥物的念头,如今却是已经决定将他带在身边。 这样结不结契便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顶多是他无法将方多病收入识海,也无法收入灵兽袋罢了。 在离开前,掌门又提起了唐周继任之事。 其实掌门年纪并不算大,修士的寿命向来也比凡人更长,远没必要这么早决定掌门继任的人选。 只是唐周如今才刚及冠,却已是天赋卓绝,才修炼不过十余年,竟已迎头赶上了如今年过半百的苍鸿,又正是年少情窦初开的时候,为免他动了情丝,这继任掌门之事才早早地提了出来。 从前唐周从未想过娶妻生子,也未曾考虑过自己会对何人动心,掌门提及继任掌门之位时他并不排斥,甚至平日里也以掌门继承者的身份要求着自己。 可如今掌门再提起来,他却少见的迟疑了一下。 他脑海中好似闪过了自己与一个年轻男子相拥的画面,对方那把莫名耳熟的声音轻声唤着他“应渊”。 苍鸿不知他为何忽然出了神,不由得皱起了眉:“唐周,可是有什么不妥?” 唐周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避开了掌门的视线,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掌门您如今还能看顾宗门好些时日,继任之事也不必这么早定下来,往后说不定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苍鸿好似并未意识到他的迟疑,反倒是哈哈大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般天赋,几百年都未必能碰见一个,哪怕我凌霄派气运滔天,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再出一个如你这般的弟子,这掌门之位,往后还是得交到你的手上,你便不要推脱了。” 唐周目光微闪,想起了已经过世的师父,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等回到了住所内坐下来,方多病跳上他的膝盖,将身形变回长成的土狗大小,仰着脑袋用鼻尖蹭了蹭捉妖师白皙的脸颊,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做凌霄派的掌门?” 唐周抬手圈住了他白蓬蓬犬身,免得这只突然变大的家伙从腿上掉下去。 但他也没有将自己看到的那个年轻男子说出来,只是道:“凌霄派养育我至今,我自当回报,更何况当了掌门之后,也能更好地组织门下弟子除魔卫道,我虽不算有意,但若是真承担了这份责任,也会率领门中弟子,以守卫凌霄派,扶正驱邪,除恶辟秽为己任。” 既然当了掌门这般好,唐周又怎么可能迟疑,其中必然是有什么叫他犹豫的限制。 方多病舔了舔他的下巴,一双乌溜溜得好似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他眼型本就生得大而圆,生来便带着几分犬类特有的真诚,更别说如今满带着关切,湿漉漉得叫人心头发软。 唐周便没忍住捋了把他的脑袋,用下巴蹭了蹭他毛绒绒的脑门,说出了实话:“从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方多病连忙追问:“那如今呢?” 捉妖师轻捏了一下他的耳朵,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喉咙好似有些干燥地轻轻咳了一声,才继续:“凌霄派掌门修行不得受红尘所扰,需得心无旁骛,断情绝爱。且门派中琐事繁多,一旦接了掌门之位,许多事,便身不由己了。” 到时候他或许便没有那么多时间如这段时日一般,带着眼前的白犬四处降妖除魔。 他自己便也罢了,反正他早已心许凌霄派,决心为凌霄派奉献此生,但既然不愿意与眼前的这只白犬分开,难道他要将这白犬也一起拘在门派中吗? 唐周轻轻地挠了挠怀中白犬的后脑,不免感到茫然。 “断情绝爱?” 方多病登时竖起了尾巴,两只后肢也跟着绷得笔直,整只犬踩在唐周的腿上,前肢对方的肩膀,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好端端的为何要断情绝爱?这心里没了情念爱意,岂不是成了冷冰冰的石头,我瞧着你们如今那个掌门也不像是断情绝爱的样子,对你不是也挺好的?” 唐周见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轻笑出了声,手一搂,托住了白犬毛绒绒的屁股,手指还勾着敏感地哆嗦了一下的尾巴,“倒也不是什么情爱都不能有,只是不能因小爱,而失了大爱,这情爱,说的是男女之情。” 方多病心中忽的有些发闷,两只耳朵耷拉下来,连带着乌溜溜的眼睛都好似没了之前的光彩,只将脑袋搭在了捉妖师的肩上,瓮瓮地应了声“哦”。 唐周挠了挠他的脑袋,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无精打采的。” 方多病被他从肩上弄了下来,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地歪进他的臂弯里,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落在脑袋上的手,抱在身前,“当掌门也没什么好的,唐周,你往后能不当掌门吗?” 唐周看着他的眼睛,却是愣了一下。 第22章 男女之情 方多病甩着尾巴在朝着门外张望了好一会儿,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为什么没偷偷跟上那个捉妖师,否则这会儿也不会自己一只狗待在屋里这么无聊。 捉妖师的迟迟未归叫他烦躁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蜷着四肢露出棉花似的的毛肚子。 只是蜷着腿瘫了一会儿后,他又一个轱辘地翻过身来,将脑袋搭在了唐周的枕头上。 捉妖师的枕头里装的是决明子,大抵是晒过不久,带着淡淡的药材的味道,但更多的还是对方身上那股子沉香,甚至因为躺得久了,比捉妖师衣物上的气息还要更重一些。 他将鼻子埋在枕上蹭来蹭去间,到凌霄派后山的山泉沐浴的唐周便正好推开了房门。 看着被滚得皱巴巴的床单还有在枕头上嗅来嗅去的大狗,他的眉梢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方多病却已经闻到了他带着水汽的气息,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眼见着便要往他身上扑。 唐周下意识地将他接住后,才想起了白日里生出的猜测,怀中的大胖狗便显得有些烫手了。 他将激动地在他颈窝拱来拱去的脑袋压了下去,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将方多病放了下来,这才有些不自然地抬手将垂到了身前的头发拨回肩后。 “你将这床弄得这么乱,晚上还怎么睡?”他用手指戳了下白犬的脑门,故意拉着脸道:“今夜罚你不准睡床。” 他们明明从前也这般开过玩笑,却从未当真,每每只消一胡搅蛮缠,捉妖师便会心软地轻轻放过。 但方多病这次却敏感地感觉到,这人似乎是说真的。 他被白玉似的手指点得俯下身来,将脑袋搭在自己交叠的爪子上,只一双眼睛巴巴的,老实得甚至有些畏缩地看着身边的捉妖师。 唐周被他这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得心口一酸,竟是维持不住那张硬板着的脸,手揉上了白犬的脑袋,“怎么这么看着我?我从前又不是没这么说过,你哪次听了?” 方多病这才重新跳上他的大腿,攀着他的胸膛试探地舔了舔他的脸颊。 他收了舌头,又用鼻尖蹭着自己舔过的地方,声音放得软绵绵的:“唐周,你千万别讨厌我。” 唐周将手覆在他后脑上,多情的桃花眼中流露出几分温柔:“你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有堕入妖道,我讨厌你做什么?” 捉妖师的这双眼睛本就生得极好,似桃花瓣一般的眼型跟窄而深的双睑,包裹着一汪秋水似的眼瞳,平日里便已足够潋滟,如今带着几分温情更是如同倾诉着情愫般。 方多病看得几乎入了迷,尤其是这张脸这般近在咫尺。 他一抬头,便已是忍不住轻轻地舔过了红润的唇瓣。 唐周覆在他后脑上的手登时便是一紧,直接将突然又舔了自己的狗脑袋朝下一压,结结实实地按在了自己肩上。 原本只有一两分的怀疑,倒成了八九成的肯定。 他面颊浮着淡淡的绯色,贝齿轻咬了下被舔过后好似被烧灼一般嘴唇,好一会儿才声音略带沙哑地对掌下一直挣扎着的狗脑袋道:“你若是再这般没有界限,我才真是要厌了你。” 方多病在他肩上讨饶一般地呜呜了两声,乱抖着的耳朵蹭过了唐周耳下的皮肤,叫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 这下手反倒按得更紧了。 大狗只觉得后脑勺生疼,上头的白毛都跟被揪着似的一跳一跳地抽疼。 看来今晚的这顿罚是挨定了。 龇牙咧嘴的方多病忍不住又呜了一声。 果然压着他的捉妖师将手松开之后,便用灵力在床尾画下一个禁制,将他给丢了进去。 直到讨不着好,指不定还会惹捉妖师生气,方多病被丢进禁制里后便伏下身来,只拿一双眼睛紧盯着躺下的捉妖师不放。 唐周却是被他盯得更加不自在,甚至耳根的烫意完全消不下去。 他有些烦躁地扯过了被褥,皱着眉问:“我说,颜淡那家伙到底给你看了些什么?” 简直是将这条涉世未深的灵兽拐进了沟里。 方多病耳朵扑簌了一下,“就是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还挺有意思的。” 唐周坐起身来瞪他:“你好歹也是天上的灵兽,怎么这么耽溺于情爱之事?那个颜淡的身份还有待商榷,你往后给我远着她些!” “天上的灵兽怎么了?”方多病舔了下鼻子,有些疑惑为何捉妖师这么激动地歪着脑袋:“灵兽也有七情六欲,再说了如今可是在人间,天规又管不着。” “你往后难道不回天上了?”唐周忍不住皱眉,脱口而出道:“天界不容情,你动了情念,是——” 后头的话却戛然而止。 唐周脑子涨涨地钝痛着,等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虽说早已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是神仙转世,但他却从未有半点做神仙的记忆,却没想到自己被迫记起来的,却是天界的天规。 而见他皱眉之后,方多病便忍不住从床尾站起了身,也不顾禁制对身体的伤害,一溜烟地蹿了出来,扑到了他跟前,“唐周你怎么了?” “没什么。”唐周看了眼他被禁制烧得有些焦黑的白毛,有些心软地在他后背上轻揉了一把,“就是有些累了。倒是你,明明根基还没好,还这么莽莽撞撞,也不怕再受伤,到时候你的化形便更遥遥无期了。” 方多病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腕,“我那是知道你又不会真伤了我,并非莽撞。” 说完又忍不住从他手臂底下钻进了他怀里,仰着脑袋问:“你是不是想看我的化形了?我好似想起来了一些,我化形之后也是个英俊的翩翩公子。” 哪怕知道这条白犬莫名其妙生出了些旁的心思,但看着这双印满了自己的眼睛,唐周也实在生不出什么被冒犯的怒意。 他在大狗粉嫩的耳朵上掐了一把,“你还是变出来再说吧,如今说得再好,也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不得到时候你的化身是个傻头傻脑的憨小子呢?” 方多病一时被他戳中了不能化形的伤心处,哼哼着别开了脑袋。 第23章 中元节 一人一狗在凌霄派待了几日,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中元节。 七月半虽近七月流火,暑气却仍未散去,但在这极热之下,却偏巧也是一年之中阴气最旺之时。 凌霄派内镇压着众多妖物,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为防生变,派中弟子都会按门规前往后山守夜镇妖。 只不过因着门内阵法稳固,妖物寻常情况都出不来,这守夜便渐渐成了一项取乐,被门内弟子当做了一年一度的一次茶话会,反倒是盼着这天能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唐周自然也没例外。 他脚边跟着缩小了的方多病,才一出现,便引来了好些个师姐妹的注意。 秦绮与唐周关系最是亲近,便当着他的面蹲下身来,取了一根提前烤好的鸡腿,吊在他鼻子前勾引似的晃了晃,“小流辉,这可是门内饲养的云影鸡,肉质细嫩还弹性十足,味道可好了,你想不想吃啊?” 方多病其实挺好吃这一口的,但对跟前这根喷香的鸡腿,他却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便晃着尾巴加快了步子,赶上了已经走到篝火前坐下的唐周,十分熟练地从他手臂下方钻进他怀里。 秦绮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鸡腿,又看了看爪子巴在唐周衣襟卖乖讨好的小狗,没好气地将鸡腿塞进了这个一脸淡淡地朝自己挑了下眉梢的师兄手里。 唐周用指尖点了点挂在衣襟上的小白狗,指腹顺着额上柔软的绒毛一路往后捋到了后头的脖子肉,没一会儿便将小狗拎了下来,将鸡腿喂到他的嘴边。 方多病这下也没再继续往唐周身上扑,就着他的手龇牙咧嘴地啃着嘴边的鸡腿,吃得哼哧哼哧的,叫一旁看着的其他人都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 守夜的弟子渐渐到齐了,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旁围坐成一个圈,各自分食了一些烤鱼跟烤蔬菜后,也不知是谁提议起讲鬼故事,一帮子年轻人渐渐挤到了同一侧来。 等轮到唐周的时候,他窝在这人怀里,仰着脑袋地听着这人让所有人将眼睛闭起来,刻意压着嗓子地讲起了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这人的手腕。 唐周的说话声不紧不慢,但故事的内容却渐渐开始变得阴森。 方多病坏心眼上来了,忽然一个轱辘地从捉妖师怀里支起了上身,用爪子挠了挠这人的脖子。 他收敛着尖利的指甲,凉凉的肉垫跟一旁蓬松的绒毛一起在皮肤上蹭了蹭去,唐周没一会儿声音便忍不住顿了顿,低下头来捉住他的爪子。 恶作剧得逞的方多病咧着嘴直乐,傻乎乎的样子被捉妖师没好气地用力揉了把脑袋。 唐周的故事到底是唬住了门中的其他弟子,以至于轮到下一个人说故事时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方多病对旁人的故事同样不感兴趣,黝黑的眼睛只顾得上盯着在篝火下面容染上了暖色而显得格外柔美的捉妖师。 尤其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的捉妖师再度低下头来,本就潋滟的双眸在火光下好似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舔了舔鼻子,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只是他正打算再跟眼前的捉妖师挨挨碰碰时,一股熟悉的气息夹在风中传了过来,叫他不由得扭过头,将目光转向了降妖堂的方向,两只尖耳登时竖的高高的。 唐周随着他的反应皱了下眉,传音问道:‘怎么了?’ ‘我闻到了铘澜山山主的气息,你们是不是捉了铘澜山的小妖?’ 若非如此,以余墨的性子不可能在中元节这个时间点跑到人族修仙门派来。 ‘铘澜山是什么地方?’唐周皱了皱眉,目光在周围的同门身上一扫,还不等方多病回答,便站起身来。 秦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师兄?” 他将小狗搂在怀里,朝她摆了摆手,“我想起来有点东西落在屋里了,去取一下便回来。” 虽说所有弟子守夜镇妖,以防后山的妖物异动是门规,但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出过什么岔子,弟子们都将这一日当做了茶话会,他离席片刻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唯有大师兄道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太相信他忘了什么东西的说法,可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好追根究底地问,便也只好看着他御剑离开。 等他们飞远了,方多病才开口答道:“铘澜山就在花隐山林附近,算是妖族的一片桃花源,收留了不少被欺压的小妖,里头的小妖大多秉性纯良,未曾与人族有过多接触。” 唐周并未说话,也没有对他话中偏向于妖物的一方而感到不满。 他其实可以理解,对于灵兽而言,妖族兴许比人族更像是他们的同类,方多病最开始遇到的又是偏向于妖族的颜淡,所以不似自己这般痛恨妖族也是正常的。 “你觉得他是想来救被捉住的妖?” 方多病抬首蹭了蹭他的下巴,继续道:“其实我从未在余墨身上感受过妖气,再加上他与颜淡十分熟稔,所以他的身份或许并非寻常的人间妖物。” 虽未直言,但方多病其实可以理解,若是铘澜山上的小妖被捉到了凌霄派,作为山主的余墨前来营救的事,毕竟即便是他,兴许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毕竟人有善恶,妖自然也有好坏,铘澜山的妖物受余墨约束,本身天性也纯良,在铘澜山自给自足,从不轻易踏足人族居住之处,按理来说是极少概率会做下恶事的。 这样的好妖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走,作为他们的山主,自然是要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白犬黝黑透亮的眼睛看着抱着自己的捉妖师,轻声问:“唐周,你如今还是觉得,只要是妖,便都是恶妖,都该死吗?” 唐周抱着他的手无端一紧,垂下的眼睫也颤动了一下。 其实从前师父还在时,也并未对所有妖物都赶尽杀绝,反倒是时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一些身上没有血腥气,未曾犯下过杀戮的小妖。 也曾跟他说过,有些妖与人,其实没什么分别,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妖难以共存,但各自安好却并非不可。 只是在师父因为一时心软,被放过的妖物偷袭,甚至全家都因此丧命后,妖的恶便随着恨意一起刻进他心里,以至于他不愿意去看其实有些妖也与人族的寻常百姓一般,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仅仅是因为身为妖,便无辜死在了捉妖师的手上。 第24章 恶客 方多病攀着捉妖师的肩膀凑上前去,安慰似的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湿润的鼻尖轻轻抵着柔软的皮肤,拱来拱去地蹭着。 唐周阖了阖眼,迎合着他的磨蹭,也低头碰了碰这颗小脑袋,面颊上终是露出了几分释然的浅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轻声道。 方多病尾巴忍不住用力地晃了起来,嘴巴也咧开来,瞧着憨里憨气的,叫唐周忍不住揪了把他的耳朵,泼起了冷水,“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即便我知道了妖分好坏,但这位铘澜山山主都打上门来了,我也不可能放任他真的闯入降妖堂,将里头的小妖救出去,除非他有本事赢了我,否则便只有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 潋滟着水光的双眼流露出几分锐利,瞧着越发意气风发。 方多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身份不同,便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对错而置师门名声于不顾。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妖族只怕便不会再对他们第一门派凌霄派存有畏惧感,说不准还有别的妖要学这位铘澜山山主那样,打上山来。 今日是他们都在派中,自然无所畏惧,但不论是师父还是他,又或者是其他兄弟姐妹,都有下山除妖的任务,若是来救妖的妖物趁着门派中并无高手坐镇的时候前来,到时候门中其他弟子未必能守住山门。 所以降妖堂的底线不可侵犯,里头的妖若真是无辜,也应当是要请示掌门,看是否做宽大处理,而绝不可是被妖族的人救走! 两人虽说因说话而放慢了速度,但从后山御剑到前山的降妖堂到底是花不了多少时间,故而很快他们便远远看到了静立于峰顶,外头挂满了铃铛的降妖堂。 只是叫人意外的是,降妖堂的千铃阵并未被破,那位方多病口中的铘澜山山主却是受了重伤,与一帮瞧着像是海底精怪的兵将打做一团。 唐周皱起眉头,祭出了身上的罗盘。 但只要有一丝妖气便能敏锐将其捕捉的罗盘却没有丝毫的反应,这叫他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些人,兴许都并非妖族。 他收起仞魂剑,飞身落在地上后一捏剑指,以剑拦住了正甩着碎魂勾要偷袭余墨,额上生着一对群青色龙角的年轻男子。 方多病身形已自觉地变大,口中吐出一道金光,将那些虾兵蟹将击退开去,随后便护在了捉妖师身侧,与他一起盯着眼前的龙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凌霄派?”唐周手中蓄着剑诀,面露冷色地盯着对面的龙族,沉声问道。 敖宣没想到这么点时间,竟会惊动凌霄派的人。 他皱着眉,阴鸷地看了唐周一眼,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是冷笑一声,“区区凌霄派,即便我将这降妖堂翻过天来,又如何?识相的便赶紧让开,我对你们这些凡人没兴趣。” 唐周并未被他激怒,只是冷静地瞥了眼他的龙角,道:“原来是龙族之人。我记得龙族虽居四海,但亦属于天界管辖,需得遵循天界的规矩,不得无故对凡人出手。” 他嘴角微微勾起,讥讽一笑:“不知这位……龙子,可承担得起触犯天规的后果?” 敖宣没想到自己不但没能吓到唐周,反被他捉住了把柄。 但他天性骄傲暴虐,并不觉得唐周已经给了他台阶,反倒是觉得被小小凡人所羞辱,不单只不愿意放弃在这里弄死余墨,甚至还让虾兵蟹将将他一起拿下。 既然被发现了,那便将发现他们的人一起处置了,凌霄派自然不会知道他们来过的事。 唐周运转起术法与他们战作一团,方多病与余墨对视一眼,便也跟着加入了战局。 这些虾兵蟹将并非妖族,所运转的灵力虽与人修并不相同,但却也不像妖族那般,多少受些人修功法的克制,且人数确实众多,哪怕分开来每个的境界都算不上高。 敖宣的主要目标仍是余墨,自然不会去注意那个被自己手下围住的人修,反倒是挥舞着碎魂勾跟余墨酣战起来。 只是他没料到,唐周修为本就不低,一手术法尤为娴熟,就连剑术也十分过人,再加上有个方多病在一旁并肩作战,那些虾兵蟹将竟坚持不了多久便败下阵来。 在击败了这些虾兵蟹将后,唐周也没有收手,反倒握住了仞魂剑,飞身加入了余墨与敖宣的战局。 叫原本已经能感觉到被碎魂勾重伤的余墨渐渐萎靡下去,以为自己就要手刃这根眼中钉的敖宣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股怒气叫他挥舞着碎魂勾转而朝这个人族捉妖师击去。 他手中的碎魂勾乃是龙族秘宝,哪怕是天界的仙人与之对上,也未必能够承受,若不是为了对付余墨,他也不会将这碎魂勾取出来。 唐周的仞魂剑与之相接间,虎口便是一阵剧痛,他后退几步,低头看了眼仍旧发麻的右手,再度迎身上前时已不再与他正面抗衡。 方多病嗅到了空气中渐渐溢出一丝属于唐周的血腥味,整只犬身不由得又有了变化,吻部变得更长,四肢更加矫健,原本藏在趾间的利爪俱是如鹰爪般弹了出来,闪过着锋利的光泽。 他喉间发出几声威胁的低吼,朝敖宣扑了过去。 敖宣被其吓了一跳,手中碎魂勾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朝自己扑来了白色巨犬。 只是方多病犬身虽大,却格外的灵活,一个扭腰,竟是将朝自己袭来的碎魂勾躲了过去,只牺牲了左侧的一缕绒毛。 唐周未来得及对他的变化感到惊讶,只是配合着他一起再度围上了敖宣。 他手中仞魂在剑指下肆意翻转,最终寻到了一个破绽,划破了敖宣的手腕内侧,叫这龙子一时未能握住手中的碎魂勾。 而方多病的利爪已击向了对方的胸膛,留下了四道血痕的同时,还叫结实地承受了这一掌的敖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敖宣眼见着非但弄不死余墨,自己反倒还受伤了,眼前的这堆虾兵蟹将更是没半点用处,不由恶狠狠地瞪了唐周一眼,似是想将这张脸印进脑海,后才恨恨地运转起遁法离开。 离去之前,他手腕一翻,变出了两颗圆珠一般的法宝,朝唐周的方向丢了过去。 方多病心头一闪,大喊了一声“小心”,便下意识地朝唐周扑了过去。 他并未意识到,在朝唐周扑去的同时,他周身泛起了淡淡的白光,原本庞大的犬身正在一点点地缩小。 第25章 悸动 随着光亮散去,原本比人还高的白犬已变作一身白色修身法衣的年轻男子。 唐周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那张露出焦急之色的脸上。 是不是翩翩公子还不能确定,但这张脸,确实一看便知道是灵犬所化。 毕竟那双眼睛,虽不能说与犬身时生得一模一样,却也像足了七八成,端的是又大又圆,黑白分明。 四目相对间,唐周只觉得自己眼前好似晃过了什么,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先一步回忆起前几日被还是犬身的对方舔过嘴唇的那种湿润。 他面颊一下涨得通红,原本有些呆愣的眼睛也带上了几分羞愤的水光。 但电光火石之间已没时间给他发作。 滚落在地上的雷火灵珠霎时卷起可怕的灵力波动,叫周围扭曲了一瞬后,暴虐的灵力陡然炸开。 好在方多病距离唐周本就足够近,他一手搂住捉妖师的腰,一手按在他后脑,将这张泛红的脸压进胸膛,浑身仙神之力震荡,在两人周身形成了一层淡金色流光的神力护罩。 只是他如今神力本就未完全恢复,护罩的流光在雷火灵珠的轰炸下摇摇欲坠。 已被唐周炼化的七曜神玉却若有所感般从唐周正与他相贴着的胸膛钻进了方多病的体内,连带着两人本是泾渭分明的气息也为之一混。 凡人修行的灵力与方多病体内的仙神之力纠缠着互换循环,柔和的灵力抚平了方多病伤势未愈却妄动神力之后体内的暴乱,而仙神之力则让唐周的修为一点点地攀升。 两人周身那层护罩在七曜神玉的散发的神力加护下,勉强撑过了雷火灵珠的爆炸,但他们如今所在正是降妖堂的堂前。 堂前的地面跟阶梯已被炸得不成样子,那些锁链上系着的铃铛齐齐作响。 方多病看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进了降妖堂,这会儿又从里头出来了的余墨,两人对视的瞬间,那道黑色的身影便朝他一颔首,浑身光亮一闪,消失在了降妖堂门前。 他气血一阵翻涌,连忙松开了怀里的捉妖师,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唐周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握住他的手臂,关切地问:“流辉,你怎么样了?” 方多病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你,有受伤吗?” 唐周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得抿了下嘴唇,略微移开了目光才回答:“没有,还多亏了你。” 那股一时情急过了之后,剩下的尽是无措,他指尖不自然地动了一下,松开了握着对方手臂的手掌,挥袖将仞魂剑收回了体内。 只是方多病却全然没有他如今的不自然,反倒是如犬身时那般朝他靠了过来,长手如方才那般搂住了捉妖师的腰,将人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唐周被抱了个猝不及防,手被夹在了两人的胸膛之间,这人的呼吸洒在耳畔,带着全然的欣喜雀跃:“你看,我都说了,我早就会化形了,模样还是个翩翩公子。” 耳垂跟脸颊被同自己一样柔软的皮肤蹭了一下,全然不同于以往毛绒绒的触感,但偏偏说话的这把声音却又那么熟悉,熟悉得想起了那傻乎乎的白犬模样,唐周便软下了打算将人推开的手。 他带着水光的眼睛微微流转,目光瞥过了身边这人披散的乌黑长发,抿了抿唇,抿出了几分笑意地道:“人家翩翩公子都是温润如玉,举止高雅,哪有你这样的。” 方多病听着他略显亲昵的语气只觉得心口都跟着热乎了起来,搂在捉妖师后腰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叫怀中有些僵硬的捉妖师几乎嵌进自己的身体。 他侧过头,仍旧如同犬身时那样,用鼻尖拱着捉妖师比平日里更温暖了几分的颈侧,那股自己喜欢的沉香好似比自己是犬身时闻到的更加馥郁,叫他忍不住更贴了上去,唇瓣落在能感受到底下经脉跳动的皮肤上,轻轻地抿着。 唐周背脊有些发软,他被夹在两人胸前的手已攀上了这人的肩膀,有些失控地收紧着,将方多病那身白色的法衣都抓得皱了大片。 他咬了下下唇,努力回忆起这人白犬的模样,才抬手揪住了颈侧这颗脑袋后脑勺的长发,低声道:“降妖堂遭了难,掌门跟其他弟子定然很快便会赶来,你还是……变回犬身吧。” 方多病心里也明白,他与凌霄派的其他人还并没有那么熟悉,突然化形成人,身上又没有唐周的契约痕迹,派中的其他人只怕要心生防备。 他自己倒也算了,毕竟他也并非一定要待在凌霄派,但若是连累到唐周,便不好了。 “哦。”才体会了肌肤相接的美妙,对能这样拥抱紧贴捉妖师十分不舍的方多病低低地应了一声。 只是他松开人后,看着眼前眼波粼粼,面含春色,好似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吸引他的捉妖师,他有几分晃了心神。 唐周被他直勾勾的视线看得越发不自在,耳尖似火燎似的烧灼着,那张本就白皙的面颊晕红更艳,连带着脖子都涨得通红。 “行了,别看了,又不是没看过。”他故意压低放狠的声音透着藏不住的刻意,就连尾音都带着颤抖。 方多病本能地朝那两片被抿得红彤彤的嘴唇靠过去。 唇瓣相贴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颤,可惜还不等再深入,方多病便耳朵一动,退开了些许,转头看向后山的方向。 反倒是被可以说是今日才得见的白犬人形吻了之后仍旧无法从那种心神震动中醒过神来,以至于跟前的男子已经变回了只有小臂长短的小犬,他还有些愣愣的,只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咚咚咚跳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的心口。 “唐周!”苍鸿看了眼降妖堂前的疮痍,不由得皱眉看向了堂前唯一站着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而后头赶来的秦绮看着心神不宁,还捂着心口的唐周,关切地问:“师兄,你受伤了?” 唐周这才反应过来地放下手,颇不自然地应了声,“我……无碍。” 却是默认了自己受伤的说法,毕竟降妖堂前被炸成这样子,他若是毫发无损,该被怀疑的人便是他了。 第26章 登徒子 唐周对上掌门人苍鸿的眼,又忍不住抿了下唇,要将今夜之事详细说出来前,收到了方多病的传音。 ‘刚刚雷火灵珠爆炸的时候,铘澜山山主进了降妖堂,你们最好先进降妖堂里看看损失。’ 他眼神一变,当下便对眼前的苍鸿道:“掌门,方才有人闯入了降妖堂,只是我正好被缠住了手脚,未能及时阻拦,耽误之际,应当先看看降妖堂内的情况。” 苍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一马当先地转身跑向铃铛已被损毁了大半的降妖堂。 方多病自然也黏着唐周一起跟了进去。 余墨性情温和,十分可靠,但却不是黑白不分之辈,自然没什么因为自己是妖族山主,便要将降妖堂内所有妖都放走的想法。 只是雷火灵珠的爆炸虽是在降妖堂前的空地,却到底影响了其外的千铃阵,余墨的暴力破阵更是加剧了其损毁的程度,最终还是让被镇压在堂内的妖物跑了几只。 苍鸿当下发散人手去周围寻逃跑的妖物,等人差不多走完了,才仔细地追问,“唐周,你将今夜的事完整地告诉我。你不是在后山守夜吗?为何会在这里?” 唐周垂下眼睫,只掩去了小部分事实,将今夜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是我的灵兽闻到了前山好似有妖气,但因为对方修为高深,他并不是很确定,我不想扰了弟子们的兴,便先行前往查看。” 他走出降妖堂的大门,抬手一招,将敖宣滴落在地上的几点鲜血用术法招到了掌心。 掺着杂质的鲜血已经失了其上的仙神之力,但用术法也依旧能查探出其并不属于妖物,也并非人类鲜血。 他继续道:“我看那妖物似是有意趁前山无人,来营救降妖堂的小妖,只是没想到那妖物不知为何得罪了龙族,竟追杀到此处。我想此事应当甚是隐蔽,至少那些龙族并不想叫人知道,所以方才用雷火灵珠,想要将我这个使其违反天规的凡人弄死。” 掌心里的抽出来的一滴血随着他的灵力飞到了苍鸿跟前。 苍鸿皱着眉,用术法检查了一下这滴血,皱着眉低声道:“竟真的是龙血。” 他想了想,抬眼看向唐周,“此事事关重大,你先不要透露出去,我看看是否能打听一下龙族那边的情况。” 唐周皱了下眉,却也没有置喙,毕竟龙族虽说确实犯了天规,但他们凡间的仙门要上达天听并非易事,再则那龙子如此猖狂,显然身份贵重,他们贸然上报,只怕才会遭了龙族记恨。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直接寻到出手的龙族,表明他们并未有上报之意,看是否能够和解,再要求对方约束好族人,莫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只是等出了降妖堂,走在回屋的路上,他被毛绒绒的小狗蹭了蹭小腿,登时便再顾不上什么龙族不龙族,脚步原地顿了顿后,才略有些慌乱了加快了步伐。 等回了房,他将门关上后有些拘谨地在桌前坐了下来,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去看跟着自己一起进屋的小狗,只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方多病在他蹲在他跟前憋了好一会儿,但那股子化形的窍门却始终没能让他顺利地再度化作人形。 体内的仙灵之力都几乎要被他逼出问题了,他才垂头丧脑地跳上了唐周的膝盖,撒娇般地将脑袋扎进捉妖师的怀里,瓮声瓮气道:“不知怎么竟又变不出来了,我还没瞧见我化形后生得什么样呢!” 唐周说不上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只是下意识地将在他肚子上乱蹭的小狗搂住。 他想起不久前看见对方人身的契机,心中不由一软,那点不自在便也随之消散了许多。 “兴许是你根基还痊愈,被刺激后才勉强恢复,如今没事了,自然不可能再随心所欲地变换。” 方多病觉得这个说法不无道理,他当时只想着一定要护着跟前的捉妖师,并未怎么调动身体的力量,自然而然地便化出了人形。 他有些恹恹地将脑袋搭在捉妖师的胸前,呜呜了两声,两只尖耳几乎快耷拉到了颊上。 唐周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觉得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讨人喜爱,叫他几乎忘了不久前才化出人身便唐突了自己的人形。 偏偏怀里的小狗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踩着他的大腿将身形变大了一圈后,重新竖起了两只耳朵,晃着尾巴问:“虽说我自己没瞧见,但好歹你看见了。我化形之后生得什么模样,你之前说我瞧着不像翩翩公子,那像什么?生得好看吗?” 白犬的爪子踩在了胸膛上,在结实又有弹性的肌理上按来按去,按得唐周忍不住抓住了他的爪子,没好气道:“瞧是瞧见了,好不好看另说,登徒子倒是真的。” 一句登徒子,反倒叫方多病将眼睛落在了他胸前。 凌霄派的弟子袍质地轻软,穿在身上似罩着一层轻纱,行动间晴山色的衣袂摩挲摇曳,十分飘逸灵动。 但偏软的质地自然更能勾勒出身形轮廓,尤其是眼前这个捉妖师这般,修炼灵力的同时未曾落下炼体,身形看着单薄,但细看又能看出掩在衣服底下漂亮的身形轮廓。 方多病尾巴晃得几乎要见不着影了。 他讨好地用脑袋蹭着捉妖师捉着他的手,“我好不容易变回人形,自然想与你亲近亲近,哪里算得上登徒子。” 唐周险些被他这话气笑了,一下举高了握在手里的两只爪子,将白蓬蓬的狗子拉成毛绒绒的一条。 这个姿势多少叫方多病生出了些许窘迫,原本高高竖起的耳朵又耷拉了一半,后肢也在他腿上踩来踩去,闷闷地问:“你不喜欢吗?我亲你的时候明明感觉你挺喜欢的……” 唐周面上不由得一热,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转开到一边,抿着唇小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了?我明明才第一次见你化出的人形,被陌生人那般唐突,怎么可能喜欢的起来。” 方多病耳朵顿时耷拉得更加彻底,其实他那会儿本也没想做什么越矩的小动作,只是跟前的捉妖师迷了他的眼,他鬼使神差地便亲了下去。 第27章 欢心 唐周将蔫头蔫脑的白犬放了下来,压下了心中的不自在,他双眼直视着白犬黑溜溜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你少看些话本子,人间的情爱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过七窍通了六窍,在你身边的又正好是我,才生出这不该有的错觉。” “才不是错觉。”方多病意外的没有生气,虽说他觉得自己好似该生气,但又莫名的好似曾经听过许多回这样的话了,以至于如今失去了记忆,也能心平气和。 他将脑袋搭在捉妖师的肩上,用头顶跟耳朵一起蹭着这人的侧脸。 “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便知道你与寻常人不一样,等看了那些话本子才知道,原来这便是将你放在了心里。” 方多病嗅着他身上沉香的气息,轻声道:“你不是神仙下凡历劫吗?说不准在天上的时候我便喜欢你了,搞不好还是追着你才下凡来的。” 唐周哪怕被这番话搅得心神不宁,却也仍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那你还真耽搁了不少时间。” 毕竟他如今都及冠之年了,距离下凡已过去二十年时间,追随着自己下凡的灵兽瞧着却是才下来没多久的样子。 方多病不由得一噎,尾巴有些暴躁地甩来甩去,脑袋却又哼哼着往捉妖师脖子上蹭。 唐周被他蹭得有些异样,将眼睫垂下去,打量着怀中白犬这身雪白的绒毛。 这身皮毛生得极好,虽是蓬松,但触手尽是柔软,他盯了一会儿,便还是忍不住抬手抚了上去,从白犬的后脑一路抚到了屁股。 方多病跟得了他的暗示似的,脑袋蹭得更厉害,蹭得唐周脸颊都被蹭烫了。 他好笑地拍了一下白犬的脑袋,嘲笑道:“你也不怕把脑袋蹭秃了。” 方多病这才抬起了脑袋,嘿嘿咧着嘴,长长的舌头吐了出来,满不在乎地回着:“我可不是普通的狗,哪那么容易秃啊。” 他大胆地凑上前去,想用鼻尖去拱唐周的鼻子,却被捉妖师下意识地躲了过去。 方多病也不恼,反倒磨蹭了一下他的侧脸,问:“你若是不喜欢我亲你,那你喜欢什么?等我下次能化出人形了,才知道怎么讨你的欢心。” 唐周又开始有些不自在,他拍了下方多病的脑袋,“什么欢心不欢心的,别整日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说不准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没办法化形的。” “你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多病用脑袋抵着他的手,耳朵扑簌扑簌地抖着,“我总能想办法化形的,说不准明日我便找出化形的窍门了。” 唐周也没打击这白犬,虽说他觉得这情急之下的化形并不好掌握,但这白犬毕竟惦记了这么长时间。 于是便转而说起了别的,“对了,那个铘澜山山主究竟是什么人?四海龙族是常驻凡间的龙族,平日里行施云布雨之事,却不可随意干预凡间之事,怎么会为了追他,肆无忌惮地闯进了凌霄派来?” 虽说天规所限,龙族不能随意出现在凡人面前,但寻常百姓哪里有上达天听的能力,再加上人间妖物肆虐,龙族偶尔在人间弄出来一些事情也并非无法遮掩。 但凌霄派却绝不是寻常百姓,似龙族这一类受天规约束的凡间天族很少会主动寻衅。 方多病对余墨的了解不深,只是觉得对方的术法不像是凡间的妖族所有。 他想了想,道:“铘澜山的山主名为余墨,听闻是水族,但我有一次无意间见过他轻易地调动了火属灵力,熟练程度并不逊色于他的水系术法。” “水火兼修?”唐周有些吃惊,这世间五行相克,水火不容不是说着玩的,能同修水火,将两种相克的灵力修于一身的绝非寻常,应当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便是如此。 可惜除了水火兼修之外,方多病也没想起更多细节,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龙族的事后,便转到了床上。 今夜已经过了大半,再有一个时辰天色便要见亮了,好好的镇妖守夜自然没能继续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折返回后山,而是直接回房的原因。 唐周解下长发,等到脱衣服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才忽的一顿。 他看了眼蹲在床上的白犬,蓦的想起了之前自己更衣沐浴的时候都未曾避讳过对方的事。 不说遮挡,从前抱着着白犬一起洗澡的事也是有的,这不免叫他面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运转起术法蒙住了这白犬的眼睛。 正看着他宽衣解带的方多病眼前顿时一黑,甩着脑袋疑惑地往捉妖师的方向靠了过去,“唐周?” 唐周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脱衣服只是打算睡觉,再说了也就是褪去外袍跟中衣,漏不了什么,远不必遮住对方的眼睛。 只是他也没有将术法解开,反倒是趁着这白犬被自己的术法蒙住眼睛,抬手用灵力勾住了他蓬松的白毛,在他脑袋上扎出了几个小小的朝天辫。 隐约察觉到他在干什么的方多病忍不住晃起了脑袋,想摆脱揪着他脑袋上绒毛的术法,却反被唐周一下子搂紧了,使坏地连带着两颊的绒毛也被扎了起来。 他蹬了蹬腿,整个人陷进了满是沉香的怀里,顿时挣扎的力气便小了,反倒是忍不住用爪子去碰唐周的手。 过了一会儿捉妖师将他脸上的术法解开了,那张翘着眉梢,藏着几分戏谑跟狡黠的脸便映入了眼帘。 他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张脸瞧着,丝毫没有在意方才不知怎么摆弄的绒毛,只是舔着鼻子毫不掩饰地对着目光渐渐有些游移地捉妖师说道:“唐周,你生得真好看。” 唐周向来是知道自己生着一副好容貌的,否则也不会一到了年纪便惹得那么多人上门打听做媒,但这话直白地从方多病嘴里说出来,却仍是叫人有些面热。 他松开了抓着狗的手,随手变化出一面水镜来,送到了方多病跟前,才寻回了几分捉弄人的趣意,意有所指地笑道:“你也不差,扎了辫子之后,着实惹眼得很。” 方多病往水镜上看了一眼,顿时两眼一黑。 水镜里的大狗东一簇西一簇地用灵力扎出的辫子跟一个个散开的白色小花似的,落在他的狗脑袋上显得不伦不类。 更别说蓬松的绒毛被揪紧后,他一下子大打折扣的卖相,竟是只剩下一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还能入眼。 他嗷呜一声,两只耳朵耷拉了下来,瞧着又丑又可怜,叫一旁盯着他看的唐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第28章 软化 变不回人形的方多病在唐周眼里渐渐便好似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 那个初一见面,便满脸笑意地吻上来的年轻男子刻意地被藏在了记忆中,自欺欺人地冠上了遗忘的名头。 中元节过后几日,掌门的寿辰也终于到了。 虽说并未宴请别派宾客,但门中弟子却仍是为苍鸿办了寿宴,送上了各自准备的寿礼。 方多病跟着唐周在宴上吃吃喝喝,本也没什么,只可惜宴上苍鸿再度提起了唐周继任掌门的事,叫他一时没了胃口,将脑袋搭在捉妖师的腿上闷不说话,引得一旁的秦绮都忍不住问唐周他是怎么了。 唐周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心中有些酸涩,面上却只是答着:“想来是困了。” 待回了房间,他将怀中的白犬放到了床上,才摸了摸白犬毛绒绒的肚子,轻声道:“掌门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我有这身本事,能报答几分,定然竭尽全力,更别说掌门只是希望我能继任掌门之位,将凌霄派发扬光大。” 方多病看着他低垂的眉眼。 口中说的是责任,这双清凌凌的眼睛却藏着低落,只是那也仅是掩藏在坚韧坚持之后。 他忍不住收紧了爪子,将捉妖师的手抱在怀里,用脑袋蹭了蹭。 唐周心口有些发软。 指尖回应地挠了挠白犬的面颊,抿着唇又问:“你不生气了?” “你又不是一辈子都要当这个掌门。”方多病心中想通了几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便恢复了平日的光彩。 “我们灵兽寿数悠长,不过就是等个几十上百年。”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变大了身形,叫自己蹲着便能够到捉妖师的脸。 唐周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毕竟方多病在他面前从未有过丝毫掩饰。 但身体偏偏好似被什么定住,直到白犬舔过了他的嘴唇,吻部的绒毛蹭在他脸上,那种羽毛轻挠似的痒意让他整个背脊都好似泛起了战栗,以至于手臂起了一片细小的颗粒。 他抬手搂住蹲着比他坐着都还要高出一些的大狗,将脸埋进白蓬蓬的绒毛里,勉强寻回了自己带着颤抖的声音,“以我的修为,说不定不止几十上百年,也许要更长的时间。再说……我之前一直将你当做灵宠,不曾想过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方多病尤为亲切,但毕竟是人,怎么可能会去想自己与灵犬之间会有什么超出预期的情愫,但偏偏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之后,竟意外的没有很排斥。 但心里更多的,其实并不怎么将方多病口中的喜欢当一回事,毕竟灵兽心灵纯净,方多病又没有从前的记忆,要弄懂人的情爱哪是那么容易的。 直到对方化出了人形后的那个亲吻,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太能将对方视作灵宠了。 方多病却已经从这番话中听出了捉妖师的软化,他用尾巴卷住了对方的腰,将其卷得更近了几分,脑袋一个劲地在捉妖师的颈侧磨蹭。 “等我能维持住人形了,你便不会再将我当做灵宠了。” 却没说前面一个时间的问题。 若是几十上百年都等了,时间更长一些又怎么样呢?若是真能等到这个人,那所有等待便都是有意义的。 唐周面颊莫名地有些发烫。 他连忙眨了眨眼,将环着大狗的手松开来,轻声道:“那等你能维持住人形了再说吧。” 方多病不愿意松开他的腰,鼻子也十分贪恋捉妖师身上气息地不断地在对方身上拱着。 唐周躲了躲,却低估了他尾巴的力气,反倒失去平衡被一下子拱得倒在了床上。 大狗脑袋凑了过来,将他一连舔了好几下,跟寻常土狗舔人没什么区别的舔法顿时去了他心里刹那间的旖旎,只剩下对臭狗口水的嫌弃。 他又用了一次之前定住方多病舌头的术法,折腾了对方好一会儿,才让白犬变小一下,老实趴下来躺一会儿。 方多病将脑袋搭在他手臂上,目光停留在这张隽秀的面庞上,好似怎么都没看够。 唐周不得已只好抬手将他这双大眼睛掩住。 可惜捂了没一会儿,白犬便甩着脑袋挣扎着要从他手底下钻出来。 他这回是真的有些恼了,手掌拍了下白犬的脑门,“你还叫不叫人睡觉了?老实点!” 方多病却是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衣襟,一下便将他宽松的衣领扯开来,露出雪白亵衣底下粉白色的皮肤。 他却没停下,反倒还将领子扯得更开,露出心口处的血纹来。 “又做什么?”唐周面颊微红地又拍了他一下。 方多病低头蹭了蹭他心口上的血纹,用神力将自己体内的七曜神玉逼了出来。 这还是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唐周将他抱进怀里时突然窜进他体内的。 散发着莹莹光亮的七曜神玉从他胸膛钻出来后微微晃了一下,但很快便像是找到了另外的去处,猛地扎进了唐周的心口里。 方多病看着捉妖师的心口又恢复成仅剩下两道血纹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道:“光顾着与你说话,都忘了神玉的事了。” 自打那一夜这七曜神玉为了保护他们钻回了自己体内之后,这已经是这神玉第二次莫名其妙跑回他体内了。 上次还可以说是因为他遇到了危险,今日他不过是有些不痛快,竟也牵动了神玉产生变化。这叫他忍不住嘀咕:“明明都炼化了,怎么这神玉还会乱跑。” 白犬说话间仍对着自己的心口,唐周被灼热的鼻息烫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拢起了衣襟,快速地眨着眼睫道:“又不是跑到别处。” 他将衣带系好之后才又侧过身,面向着方多病,“这神玉本就是自你体内分离出来的,与你之间的联系兴许比你想象得要深,所以才会即便被我炼化了,在你情绪波动的时候又重新回到你的体内。” 方多病拧着眉毛,一张狗脸竟叫人瞧出来几分严肃跟郑重。 “可若是老这样,影响了你的神魂,叫离魂症更严重了怎么办?” 唐周抬手将他的脑袋搂了过来,“七曜神玉虽说回到你的体内,但仍有部分力量留在我身体里,稳住了我的神魂,可见短时间的分离不是问题。” 方多病这才安心了几分,凑过去舔了舔他的嘴角,“那就好,总归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若是真的又到我身体里来,我再将它送回去就是了。” 唐周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话,眉眼却是不住地柔和了下来。 第29章 法环 过了几日苍鸿还是将唐周唤了过去,再度说起了继任掌门之事。 唐周既然已经与方多病提起过掌门之事,便也没有再推拒。 苍鸿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后又道:“既然如此,那便选个吉日,将此事定下来,顺道当着众弟子的面,将掌门继任者的法环也一并交给你。” 凌霄派掌门需得明了世间万物皆是虚空,故而要求其不染红尘,断情绝爱。 但这世间能守住自己的又能有多少呢?尤其是继任者在承担掌门之位前大多经历年少,未必能守住本心。 这继任者法环便是因此而生。 法环在手,约束于心,从此一动妄念,法环便会紧缚,时时刻刻提醒着继任者做到断情绝爱。 唐周眼前却是闪过了方多病的身影,下意识地拒绝道:“掌门,此事是否为时尚早?” 苍鸿笑了笑:“凌霄派中除了你,又有谁能叫众弟子信服?如今定下来,才更能叫派中上下一心,听从你这个掌门继任者的调遣。” 唐周抿了抿唇,面上不免透出了几分迟疑之色。 苍鸿顿时生出了狐疑,忍不住问:“你如此犹豫,难道是下山之后,遇上了心动的女子?” 唐周心头一跳,竟是有一瞬想要这么应下来,但话到了嘴边,却是又咽了下去。 他仍有些不确定自己对方多病究竟是什么感情,再者方多病也并非女子。 所以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太快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好众弟子的表率。” 苍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天资卓尔不凡,对弟子也算照顾有加,早就是众弟子的表率了。” 说罢便将法环的继任仪式定在了两日后。 唐周看着他欣慰的神色,到底没将拒绝的话再说出口。 继任仪式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方多病毕竟名义上是唐周的灵宠,在这种正式的仪式上反倒不便出现观礼,否则多少显得唐周有些过于轻慢。 他在屋里有些心神不宁地打了会儿滚,随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再度开始尝试化形,只可惜光芒掠过,却到底是在拉长的这一步便戛然而止。 体内的神力循环似乎有哪里断开了,以至于难以迈出这完整的一步。 但他毕竟是成功化形过的,这便说明了他体内即便有问题,也并没有那么严重,在神力爆发之下完全足以弥补。 所以这段时日他尝试化形的时候一直在探索着体内神力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唐周回来的时候,他正以犬身努力做出盘腿修炼的动作。 他总觉得这个姿势才是他最熟悉的,但这对一条狗来说显然有些难。 难得唐周才一进门,那张心神不宁的脸便因为对上了这只不经意间又闹了笑话的狗而轻笑出声来。 “你觉得这样有助于你化形?”他显然猜到了白犬这么做的理由,勾着嘴角地走到床边坐下,手掌落在了白犬有些东倒西歪的后背上。 虽说看不到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但多少能想象出来的方多病不免有些窘迫,他一个轱辘翻过了身,跳进了捉妖师的怀里。 他仰着头蹭了蹭这人的下巴,哼哼道:“总要试试看,说不定有用呢。” 唐周顺手将白蓬蓬的狗搂住,垂眼笑问:“结果呢?” 狗子忧郁地叹了口气。 耷拉着眼的模样叫唐周忍不住笑得眼睛更弯了几分,搂着怀里的白犬用侧脸蹭了蹭对方几乎要垂下来的耳朵。 亲昵的动作一下便叫挫败的白犬恢复了精神,哼哧哼哧地将鼻尖凑过来要拱他。 唐周这才用手捂住了他的吻部,看着这双圆滚滚的眼睛道:“掌门的寿辰已经过了,我们也是时候该下山继续找其他神器了。正好安都王张榜广招天师,掌门让我入宫降妖,我们收拾收拾,明日上午便可以出发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那等会儿我传信给颜淡,看看她那里有没有其他异象的消息。” 唐周捋了捋他的脑袋,笑着应了一声。 方多病却瞧见了他腕间的法环。 银色做底,上头有一圈金色纹路的法环有些宽大,又或者说,唐周的骨架并不大,手腕显得有些纤细,法环挂在其上难免显得宽大。 他用鼻尖碰了碰法环,灼热的鼻息洒在手腕内侧。 唐周心头一跳,法环上好似闪过一丝光芒,又随着他将法环移开而灭了下去。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目光闪烁不明地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法环,最终一点点地收紧了手。 “你怎么了?”方多病蹭上去,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关切地盯着捉妖师情绪不高的脸。 唐周忍不住又看了法环一眼,见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放缓了神色,重新搂住了怀里的白犬,手掌自他的后脑一路捋到了背脊。 这种顺滑的手感让人有些着迷,他忍不住又摸了好几下。 方多病难得老实地将脑袋搭在他的肩上,任由着他摸着自己,像一只毛绒绒的大娃娃。 唐周也没有调整太久,便挠了挠他的脑袋,笑道:“这法环毕竟是掌门继任者的约束,你往后少碰,知道吗?” 白犬乖乖地呜了一声,脑袋转过来,凉凉的鼻尖在他颊上轻贴了一下。 唐周垂眼对上他水汪汪的眼睛,忍不住用指尖挠了挠他粉色的耳朵内侧。 怀里的白犬哆嗦了一下,这才造反似的踩在他腿上跳了一下,收敛着利爪的肉垫开始往他脸上扒拉。 唐周被他的肉垫按了好几下脸颊,才用手拎住了他两只爪子往上提起来,“行了,不就是挠你一下吗,又不是没有挠过。” 方多病尾巴兴奋地乱甩,“你都挠了我好几次了,被我挠一下怎么了!” “人耳朵跟狗耳朵能一样吗。”唐周没好气地在他肉垫上捏了捏,“再说了,你挠的可不是耳朵。” 方多病本就只是想讨他开心,被教训了尾巴反倒甩得更厉害了几分,整只狗蠢蠢欲动地想再扑回他怀里。 唐周看着他拱着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拎着白犬的爪子将其拎到了床尾,用术法圈了起来。 “看来你是不知悔改了。”他点了点白犬的鼻子,“今夜便在这里好好消停消停。” 说罢也没管白犬呜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起身到外间收拾东西去了。 第30章 王都有异 翌日下午他们御剑来到了王都。 远远的便可以看见一群乌鸦在王宫上方盘旋,叫声此起彼伏,王宫墙外围绕着的护城河满是血水,而宫中但凡绿植所在之处,竟都开满了花期短瞬的白色昙花,瞧着十分诡异。 也难怪安都王会发布皇榜广招天师来处理了。毕竟一国皇室都被妖怪缠身,城中百姓又如何可以安心? 唐周看向身边的方多病,挑了挑眉梢问:“可闻出什么所以然来?” 方多病尾巴扫着他的小腿,仰头看着王宫的异象,动着圆圆的黑鼻子,嗅了半天后无奈道:“倒是闻出了两股妖气,但如今咱们还在宫外,什么都不清楚,你要我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捉妖师轻笑了一声,将栏上的皇榜揭下,一边卷起一边往王宫的方向走。 彼时王宫中已经有了几个其他门派的捉妖师在,唐周来得稍迟了些,这些捉妖师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线索。 在拜见过安都王裴洛后,他们便聚在了宝殿前。 领头的那人拿着罗盘,取了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花瓣,施展术法投入了罗盘之中。 罗盘果真很快有了感应,那人便领着众人一路跑入了后宫。 眼见着这些人将身着一身白衣,做素净打扮的王妃围起,以术法将其死死困在中间,唐周皱了皱眉,低头给已经竖起了尾巴的白犬传音:‘有点奇怪。’ 方多病抛了抛地面,看着有些烦躁,‘这个王妃确实是妖,身上草木气息极盛,还有淡淡的昙花香。宫中那些不败的昙花,应当就是她的手笔。’ 唐周蹲下身来,安抚地捋了捋他的背脊,‘可是有什么不对?’ ‘她身上虽有妖气,但气息纯净,感觉不像是作恶多端之辈,反倒是那个安都王,身上似乎有一股带着酒气的血腥味。’ 虽说这丝味道极其隐晦,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了下去,但方多病毕竟是灵犬,鼻子灵光本就是生来的天赋。 唐周垂下眼睫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便不能再让这些天师继续下去了。’ 方多病扬起脑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声音却十分平静,似是理所当然地与他传音道:‘不是你说的吗?妖也有善恶好坏之分,不能一概而论。’ 说罢他便召出了仞魂剑,剑指随心而动,破开了几道捆仙索,又一拍腰间的葫芦,令其葫芦口对准了已无力跌落在地上的王妃,将其收入了葫芦里。 那几个眼见着马上便能合力击毙妖妃的捉妖师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围上前来:“你是何人!破了我等的捉妖阵,救下妖妃是何居心!” 唐周面色冷淡地朝他们一颔首,“在下凌霄派唐周。” 他看了眼自己的葫芦,随即眉梢一挑,“至于救下妖妃?确实有些无稽之谈了,你见过捉妖师救人是将人收进收妖法器里的吗?” 那人一噎,却仍是竖着眉质问,“那妖妃马上便要伏诛,你将人收入法器,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么快下定论,有些偏颇罢了。”唐周朝脚边的白犬打了个响指。 方多病登时“汪汪”地吠了几声,身形也从刚过小腿一下变大到与人齐肩。 对面几个捉妖师连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忽然变大的白犬。 唐周却是在大狗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叫原本激动地露出攻击性的白犬乖顺地蹲了下来,白蓬蓬的绒毛随着风左右摆动了几下,瞧着像一团巨大的棉花,倒是没了方才的威慑力。 “我的灵宠是一只开了智的灵犬。”唐周慢腾腾地扫着跟前的几人,缓缓将目光方多了站在人后的安都王身上,朝他行了个拱手礼,淡淡道:“王上明鉴,我的灵宠闻到了这王宫内有两股不同的妖气,王妃只是其中地一股。如今若是这么处置了王妃,另一股遮掩得更好的妖气,只怕便不好找了。” 裴洛面色微变,不知是为了宫中除了王妃之外还有妖物,还是别的什么,随即又露出一丝凝重来,“既然如此,想来唐天师应该有找出宫中藏着的另一个妖物的办法,这便拜托了。还有诸位天师,还请留下,等除尽了王宫的妖物,本王定有重谢。” 其他几个捉妖师心中还有几分不满,但既然主人家已经这么说了,便也只好妥协。 只是对于提出王宫还有一个他们其他人都没能看出来的妖物的唐周,仍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几句。 裴洛连忙出声调和了几句,等将那几个捉妖师安抚住后,他才叹了口气,又道:“只是我与王妃,到底恩爱多年,没想到……唐天师可否将她从葫芦中放出来,再寻别处将她关着,这样审问其同党时,我也好再见见她,问问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唐周指腹点了点手中的葫芦,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安都王,在对方面上的神色渐渐有些僵硬之后,才终于答应下来。 “既然是王上的要求,那便这样吧。”他扫了眼旁边王妃的寝殿,又道:“那便待我将这寝殿布置一下,再将这王……妖妃关进去。” 裴洛面露苦涩,却是答应了下来。 唐周在周围布下阵法后,便将收入葫芦里的王妃放了出来。 方才在几个捉妖师的围攻下已经受了重伤的王妃绛辰跌落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目光幽幽地看着站在一旁的裴洛。 而裴洛则是往前了一步,装模作样地说了些彰显深情跟自己被欺骗的难以相信来,听得一旁的唐周忍不住无聊地看向别处。 等他戏唱完了,他才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弹入这昙花精的手中,询问起这皇宫异象跟另一股妖气的事。 绛辰有些意外地握着手中的丹药,却没有马上服下,而是垂下眼睫,面露哀戚地答道:“这一切……确实是我所为,是我修炼出了岔子,才不得不抓了女子来练功,至于另一股妖气,想来是你们弄错了,宫中除我之外,便没有别的妖物了。” 闻言裴洛当即抬眼看向唐周。 唐周眼中闪过一缕深思,随后才迎上这位安都王的目光,道:“毕竟事关王上的安危,以防万一,还请王上准许我在宫中再探查一番。” 裴洛手指不由得捏紧了一下,却仍是很快笑着应承了下来。 第31章 圣德侧妃 等与其他捉妖师跟裴洛分开后,唐周行至了无人处,用灵力试了一下跟前盛放着的昙花。 方多病仍贴在他腿边,看着眼前这些散发着幽香的昙花,不由道:“要叫整个皇宫的昙花盛放,怕是得要不少妖力。在见到那昙花精之前,我还以为是个难得法力高深的花精,没想到与花隐山林的那些花精,也不见得相差多少。” 这些花草树木化成的精怪,虽是可以轻易催生出自己所属的那一类花草,但却也是要消耗自身妖力跟精气的。 那昙花精一下便催生出这么多,还维持着花期不败,想来该是掏空了体内所有的妖力,才会那么轻易地被几个捉妖师打成重伤。 唐周看着眼前的这片昙花,又看向远处盘旋的乌鸦,轻声道:“你说,那昙花精为何耗费所有妖力,来让这些昙花盛开呢?” 方多病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知道他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那昙花精瞧着对安都王用情至深,能叫她耗费自己所有妖力,最后还为其顶罪的,自然也唯有那位安都王。 只是安都王毕竟是一国之主,表面上掩饰得又极好,那些捉妖师都不曾发觉其端倪,若是他们贸贸然指认其修了妖法,只怕是要给打做邪修,连带着带累了凌霄派的名声。 要揭穿其真面目,还得寻到证据才是。 两人仔细查探了一番那些异象,又询问了一些宫人异象出现的时间,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捉了那些失踪女子的,果然是安都王这个王上。 昙花精绛辰之所以会耗尽所有灵力叫昙花盛开,怕是想用这些妖力构成的昙花,为裴洛挡去他滥杀无辜生出的血煞之气。 可也不知道裴洛究竟是做了什么,即便绛辰为他付出至此,却也没能完全挡住那股因他而生地血煞之气。 这些血煞之气萦而不去,自然便生出了乌鸦跟血水的异象。 一人一狗走过一处庭院的时候,方多病嗅到了一丝与裴洛身上气息很接近的带着血腥的酒气。 两人循着这股气息一路往前。 只是才出了庭院的殿门口,便迎面碰上了一台好些宫人抬着的,挂满了白色纱幔的辇轿。 怪的是这辇轿旁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做术士打扮,皆是身着素衣,手拿拂尘。 方多病用尾巴圈住了唐周的小腿,仰头望向他。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怀疑。 巧合的是,那撵轿旁伺候的宫人见两人呆站在一旁,竟大声训斥起他们,责怪他们未曾向王上的圣德侧妃行礼。 那侧妃适时地撩开了帘子,原本想说什么没人知道,但见着唐周之后,却是脱口而出了“帝君”二字。 方多病看着这位侧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周,心中不免有些不痛快。 再一想,光是他失去记忆的这短短一两个月时间里,他便遇上了好几个从天上下来的。 唐周这个兴许是下来历难的暂且不说,旁的不论是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从天界偷溜下界的颜淡,还是有很大嫌疑是跟颜淡一起下凡的余墨,又或者是眼前这个莫名其妙能喊出帝君二字的侧妃,这些从天上下来的家伙竟然都留着天上的记忆。 这天界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两个的,怕不是故意放下来为难历难的唐周的。 看来如今天界的掌权者,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位圣德侧妃实在有些古怪。 一个清楚知道唐周帝君转世身份的术士,为何会愿意屈居侧妃之位,困于深宫之中? 唐周心中对她自然也是怀疑的,故而便顺势应下了对方的邀请,往这位侧妃的宫中一探。 待进了这位侧妃的寝宫,方多病紧贴着唐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圣德似是被他这模样逗乐了,掩唇一笑,眼睛欲语还休地又看了眼面色冷淡的捉妖师,竟是亲自去了侧间给他泡茶。 唐周未朝垂帘看去,环顾了一下房间后,反倒是瞥向了自己脚下的白犬,用脚背勾了勾他的肚子。 方多病仰起脑袋,将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叫唐周看得一勾嘴角,传音问:‘可闻到了什么不对?’ ‘都是女子的脂粉味,还有股奇怪的甜味,旁的倒没什么,也不曾闻到妖气。’ 唐周点了下头,其实光从对方喊的那声帝君来看,这位圣德侧妃的手段,便显然不会简单。 即便她与王宫的妖气相关,也不可能会在自己的寝宫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两人没有等多久,圣德便端着一杯茶水出来。 只是唐周本就没寻个地方坐下来的意思,随手接过之后,便开始试探起她。 圣德侧妃姿态有些柔弱,言语间都是自己并不情愿,却因为自己通晓术法,才被安都王强掳进宫为妃。 唐周又借机询问了一些安都王的事,她倒也没太多隐瞒,只是将自己撇得十分干净。 方多病总觉得她身上有些不对,自她从屋里出来之后便紧绷着身体。 那股掩藏在脂粉之下的甜腻香味越来越重,且散发着这股甜香的源头还是捉妖师手中的杯子,这叫他越发焦躁,在唐周开口询问前便连忙传音提醒对方杯中之物有异。 可这股甜香不知道是什么,一直萦绕在鼻尖,闻久了竟叫他身上的皮毛都好似烧起来一般。 他忍不住蹭了蹭唐周的腿,甩来甩去的尾巴圈住了捉妖师的脚腕,整只狗都要黏在了对方腿上。 唐周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了他一眼,弯腰将他抱了起来,随后也未再继续这无意义的试探,朝眼前这位侧妃倾身行了个半礼后,他便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抱着白犬出了殿门。 方多病将鼻子埋进他怀里拱来拱去,被抱在怀里了也没个安分,甚至伸着舌头舔着他耳后略有些敏感的皮肤。 他手上一颤,法环竟是开始闪烁起来。 可他已顾不上法环,只伸手捋了捋怀中白犬的脑袋,关切地问:“你闻到了什么?如今怎么样了?” 这白犬虽说总是爱腻着自己,越界的时候也是时有的,但在外头虽说一直扮作寻常灵犬,却甚少做出这般越矩之事。 方多病用脑袋磨蹭着他的脸颊,喘着粗气道:“她……她的茶水有些,不太对劲,我好像,好像要化形了……” 第32章 动情生念 唐周抿了抿唇,将怀中的白犬抱紧之后便也顾不上去酒阁查探的事,反而快步地赶回了安都王安排给他们暂住的房间。 因着几个天师都住在一处,他关门后便布下了结界,随后才抱着方多病坐在床榻上。 一挣脱开他手臂的束缚,方多病便忍不住变大了身形将他扑倒在床上。 大狗的舌头舔过颈侧,湿漉漉的存在感远比方才小狗舔食般的动作更胜,唐周登时便红了脸颊,抬手捂住了又朝自己靠过来的狗脑袋,道:“你……你不是要化形了吗?” 方多病被箍着吻部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几声,两只尖尖的耳朵扑簌着一会儿垂下又一会儿立起。 方才因为在外面不方便而被硬憋回去的那股子要化形的感觉在这种说不出话来的捉急里总算又回到了身体里。 巨大的犬身泛起一圈微光,叫他这身本就雪白的皮毛竟带上了几分圣洁。 唐周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大狗渐渐缩小成寻常男子大小。 那张只见过一次,却莫名熟悉的脸便这么面带绯红地贴到了跟前,叫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唐周……”方多病声音低哑地唤着。 化成人形之后,那种异样的骚动已经消下了几分,但唐周带着几分无措的双眼似漫开了水汽,湿润地看着自己。 意识到捉妖师未曾第一时间将自己推开,另一股情愫从他心中蒸腾而起。 他指腹轻轻蹭了一下身下人白皙的面颊,指尖往下滑,慢慢托住了捉妖师的脸,轻吻了上去。 唐周的嘴唇很软,随着四瓣嘴相贴在一起,微微屏住的呼吸也再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方多病无师自通地含住他的下唇吮了几下,舌尖便顶开了唇峰,落在了牙关上。 他最初还有些不得其门,但对这种事他好似天生便知道该怎么继续,不由细想,手指便先一步挠了挠捉妖师的耳后,随后渐渐揉上了泛红的耳垂。 唐周有些受不住地战栗,手抵在了他胸前,却反被他握住了手腕,整个人被往上顶了顶。 紧闭的牙关到底是松开来,方多病急切地朝里探出了舌尖。 唐周浑身忽然紧绷起来,从喉间溢出了一声痛吟,连带着被纠缠着的唇舌都僵硬得开始颤抖。 他腕上自从方多病化出人形后便不断闪烁着金光的法环随着这个亲吻的深入越收越紧,如今已是紧贴着他的手腕,将他的皮肉勒得泛出一圈红紫。 眼见着随着金光大盛,一角皮肤终于承受不住地裂出一道血痕,他也总算压不下这股痛楚。 方多病愣了愣,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地朝法环输入自己的神力,抵御起它对唐周手腕的束缚。 他一边运转神力,一边看向面色有些苍白的捉妖师,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唐周目光望向如今已是越来越亮的法环,面颊闪过一丝恍惚,又似是尘埃落定的释然,秋水一样的眼瞳慢慢抬起,看向了跟前白犬的人形。 方多病不曾参加掌门继任者继承法环的仪式,自然也不知道这法环的作用。 因为神力的支撑,哪怕他如今心绪波动得比方才还厉害,法环也未曾再收得更紧,只是不断地散发着警示的金光。 他垂下眼睫,面上闪过一丝别扭。 方多病见他好似不愿意告诉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憋闷,连忙催动了更多的神力,想将这个法环破开。 然而他这边才发力,一颗同样散发着光亮的神玉便从唐周胸膛钻了出来,好似感应到他的想法一般,猛地冲向了唐周腕上的法环。 只听一声脆响,那紧箍在唐周腕上的法环竟是在七曜神玉轻轻一碰之下,便四分五裂开来。 唐周不由一愣,看着从腕间脱落下来的碎片有些反应不过来。 方多病却是理所当然地舒展了眉宇。 这法环本就是凡人炼制,在凡间十分不凡,别说比拟天界的仙器神器,便是他的神力,都未必能承受多少,兴许他再输多一会儿神力,也能将其撑得碎裂开。 他将唐周留下了一圈淤痕跟血痕的手腕托在手中,那狰狞的伤痕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实在有些刺眼。 “这法环究竟是什么东西?”方多病低头吻了吻腕上的伤口,运转起神力小心地抚平着眼前的伤痕,埋怨道:“这是凌霄派的东西吧?我记得这还是那日的仪式过后才戴上的。” 他抬起眼,看向跟前的捉妖师:“这不是掌门继任者的证明?” “你这么说也没错。”唐周抿了抿唇,眼睫也随着轻颤了一下。 他这低垂着眉眼的模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似欲语还休般,哪怕眼神都没看过来,却还是叫方多病晃了心神,忍不住朝前凑了过去。 二人鼻息纠缠的瞬间,唐周的呼吸便乱了起来。 那张本因疼痛而苍白的面颊渐渐又泛开晕红,垂着的眼睫扑簌几下,缓缓地抬起,露出藏在其下,清澈得好似湖泊似的双眼。 眼中涟漪不断,湿漉漉地望过来。 方多病忍不住凑上去碰了下他柔软的嘴唇,像还是犬身时用舌尖轻舔他时一样,随后才重新退开些许,等着他的回答。 唐周眼中情动生出的水汽渐渐散开,他好似理清了什么,双眼越发清明,面上也慢慢放松下来。 看着他嘴角好似翘起了个极浅的弧度,方多病到底没克制住蠢动,贴上那两瓣被自己吮红的唇瓣又磨蹭了好几下。 没能改掉狗德行的人形将脸埋进了捉妖师滚烫的颈间,衔着小片薄薄的皮肤厮磨着,软声讨好道:“你就告诉我吧——” 唐周清凌凌的双眼再度覆上了水光,他轻喘了一下,抬手搂住了怀里的脑袋,将其按在了胸口,就像从前按着还是犬身时毛绒绒的大脑袋一样。 方多病侧头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听着比平日里快了许多的心跳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唐周掌心覆在他的后脑,缓缓地一捋,终是轻声道:“法环在手,约束于心。我……动了情,它自是要警醒于我的。” 只是没想到,他以为会跟着自己,直到继承掌门之位的法环,会这么轻易地断开。 第33章 两心相悦 方多病的双眼随着唐周的这句话而噌的一下亮了起来。 那双本就大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像是落进了火苗似的,熊熊地烧了起来。 就连那化作人形后便消失了的尾巴,也好似无形中疯狂地甩动着。 他黏糊糊地凑上前来,嘴唇贴在捉妖师的侧脸上胡乱地亲着,手握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一个劲地往心口上放,跟表什么忠心似的。 唐周被他亲了一脸口水,拿受伤的那只手推搡着他的脸,面上却没藏住笑意。 方多病压在他身上,低头盯着这张笑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唐周有些撑不住面上的羞意,红着耳朵地别开眼,不知是掩饰不自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话语中带着几分烦躁地刺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没听懂,装什么相。” “我高兴啊。”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脸颊,又低下头去碰他好似总叫人亲不够的嘴巴。 唐周本以为又是那小狗舔人一样蜻蜓点水的吻,不成想方多病这回吮住他后便不松开了。 软滑的舌头探着他的唇珠,从缝隙直往里钻。 他不由得一颤,却是被摩挲了几下腮骨附近,摸得他牙关一软,那条舌头便一下闯了进来,将他闪躲的舌头缠住。 方多病用舌叶搅动着捉妖师的口腔,捧着对方脸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脸上揉着。 渐渐身下紧绷的捉妖师便越发软化了下来,双手勾在他颈后,放任着他更深地攻城掠地,直到再也承受不住地呜呜哼出了声。 待两人分开时,唐周已是软在床褥间不住地喘着。 舌头跟嘴唇都被吻得有些麻木,以至于他张合了好几下嘴,也未能马上说出话来,只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单音。 方多病顺着他的嘴角往下,亲吻落在他颈侧的小痣,又渐渐往下,贴到了领口。 他想起了还是犬身时推揉过的胸膛,大掌便不由自主地覆了上去。 唐周的胸膛本就因方才的亲吻而剧烈地起伏,他掌心一贴上去,便能感受到衣衫底下结实肌理勃勃的生命力。 他忍不住收拢起手,将掌下的起伏团捏而起。 唐周身子登时跟着一震,掌心便朝他脸推了过来。 方多病没反应过来,一下便被掀翻在他身侧。 捉妖师已是坐起了身,那张本就似敷了桃花的面颊上一阵黑一阵红,最终定格在了羞恼上,抬高了声音地喝了一声:“你!放浪!” 手却是似是难受般地掩在了胸前。 方多病眨了眨眼,耷拉下眼睛地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抬手将他环抱住。 见自己没被推开,只是挨了一记白眼,他试探着将脑袋靠过去,下巴抵在他肩上,手偷偷地摸上了这人掩着的胸膛,小声问:“我捏疼你了吗?” 唐周浑身一颤,却没有回答,只是反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了下来。 “你刚刚是怎么了?”捉妖师转过头来问。 方多病看着他潋滟中夹着锐利的双眼,老实地将两只手交扣起来,将他环紧了才答道:“那个圣德侧妃,给你倒的那杯茶水中放了些催情的东西,我犬身时嗅觉敏锐,不知怎么的便有了反应。” 唐周的面色登时冷了下来,虽说多少有了些猜测,但没想到这个侧妃竟真敢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种事来。 他摸了摸方多病的脸,“如今可是没事了?” 得了这人的在意,方多病自是再欣喜不过。 他满脸喜气地用脸颊蹭着唐周,嘴唇蹭来蹭去的便要往另一瓣唇肉。 唐周被他蹭得没了脾气,又不想再耽溺于方才那种失控感中,挡住了他的亲吻后用那双再度泛起水汽的眼睛郑重地看向过来。 他声音有些低哑,还放得很轻,柔柔地问:“你可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话?” 方多病努力眨着的,试图让他将捂着自己的手松开的双眼一顿,被情念支配的眼眸渐渐清明起来。 唐周的神色越发软下来,手也慢慢从他唇上移开,落在他面颊上,“其实如今这般,我早已失了接任掌门的资格了……” 他没有自大到觉得凌霄派掌门非他不可,从法环碎裂开始,他便已经接受了待此间事了,便回凌霄派领罚的后果。 方多病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轻轻将他勾住,跟着脸便如同还是犬身时那般,磨蹭起了他的掌心。 真是半点都藏不住心底的欢欣雀跃,也不知道做做样子。 唐周不免失笑,却又忍不住对这样的大狗心软。 他在大狗化成人形后瞧着有些肉乎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嘴角微微扬起,“你我之事,总得等我完全将掌门继任者的身份卸下再说。” 方多病连连点头,几十上百年他都愿意等,更别说只是十天半月地功夫。 他将脸腻在唐周的颈侧,嘿嘿嘿地直笑,拖长了尾音地喊着唐周的名字,一连喊了好几声。 “好了好了。”唐周被他灼热的脸颊跟吐息蹭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面颊晕红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再这样,我这身衣服便没法儿见人了。” 原本轻盈柔软的素衣已经跟方多病法袍的衣袖纠缠做了一团,凌乱的衣襟暂且不说,就连发冠也被蹭歪了,全然没了对其他捉妖师时那股子凌霄派弟子的清冷。 方多病瞥了眼后反倒越发难耐起来,盯着捉妖师的目光跟要将人生吞了一般,手上却仍只是捧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低头轻柔地吻在了他还没有完全痊愈的伤痕上。 唐周被这落羽似的触碰吻得一颤,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叫他合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心口的悸动平复下去。 不知为何,被方多病的人形亲吻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以至于如今亲吻只是落在了腕上,都叫他背脊开始发软。 这种感觉犹如深刻在神魂中,甚至叫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转世历难之前是不是真与眼前的白犬发生过些什么。 否则他为何要下凡历难,方多病又为何会全无记忆,根基受损地变回犬身。 飘浮不定的心绪让他双手攀上了跟前这人的肩膀,整个人贴了上去。 几乎是立刻,被拥住的人便猛地将他从床上捞起,叫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第34章 欲海难填 唐周用术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跟发冠,侧头看向了还黏着自己不放的方多病,好笑地用肩膀拱了拱他搭在自己肩上的下巴,“王宫中的情况还未查完,你闻到的酒气,应当就是来自酒阁的。外头天色也深了,正方便了查探,只是你总不好突然出现在宫里,要不变回犬身?” 方多病搂着他腰的手收紧了几分,几乎要将人重新揉回怀里,故而很快便被捉妖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 他这才哼哼着用鼻尖碰了碰捉妖师的耳朵,答道:“上次变回犬身之后,就变不回来了,这回化形又是意外所致,我还是不变回去了。” 唐周反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将他贴到脸颊上的嘴唇用手指推开,才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这样也好,人形总是要方便一些,只是却是不好随意出现在宫中,你可学了缅匿之法?” 方多病虽是记忆全无,但术法却记得不少,尤其是那次在铘澜山的疗伤泉水底下碰见了金莲法器,七曜神玉因其激活后,一股脑叫他回忆起了不少仙法。 唐周说的缅匿之法他记忆中有好几个,藏在他身边自然不是问题。 因为茶水的意外,两人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等出了屋子时,住在临侧的其他捉妖师都已经回屋了。 唐周扫了角落的屋子一眼,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带着隐了去了身形的方多病绕了大半个王宫,寻到了酒阁处。 夜色中的酒阁带着几分森冷。 唐周看了眼悬挂在酒阁上方的净生符,施法将其取了下来。 阁内淡淡的血煞之气登时弥漫开来,在酒阁中一个个酿酒的大缸中,竟都飘散着一股夹在酒香中的血腥味。 方多病身形闪现,扫视着眼前几乎铺满酒阁的酒缸,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不用将酒缸打开,两人便可以猜到那些失踪的女子最终的归处。 只是在两人打开酒缸确认之前,罪魁祸首便出手阻拦了他们的动作,试图以偷袭的方式了结不愿意装糊涂,甚至就要查出真相的唐周。 然而他低估了唐周的修为,更错算了他身边还有个方多病,故而人还未挨着唐周分毫,便被暴怒的白犬一掌击飞出去,连带着酒阁临窗的那面墙。 唐周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从被撞塌的那面墙追了出去,却是稍慢了一些,只瞧见了地上一滩鲜血,那穿着夜行衣的罪魁祸首便用术法逃窜开去。 他也没用御剑术,毕竟总是要让祸首带着他们去老巢看一看,还暗暗给逃窜的身影下了一道追踪符。 追踪符最后落下的地方果然是裴洛的寝宫。 哪怕为了洗去自己的嫌疑,裴洛做了场被偷袭的戏,也换下了身上的夜行衣,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还留方多病仍旧留在他身上的神力,都已经足够说明方才偷袭他们的究竟是谁。 眼见着瞒不下去,裴洛眼中煞气一闪,便也不再隐瞒自己修邪术之事,翻手再度袭向了唐周。 只是他本就受了重伤,修为也远不如唐周,只一击便被击得跌落在地。 待他再要逃时,在一旁掠阵的方多病却是以神力化作绳索,将他紧紧束缚起来,丢到了一旁。 唐周拍了拍丝毫不显凌乱的衣袖,几步走到他跟前,面带冷色道:“你果然在私练功法。” 当年裴洛还是世子的时候便体弱多病,又陷入皇位倾轧中,经历过多次性命之忧。 在濒死之时,昙花精绛辰在梨园偶遇了颜淡,二人一见如故,她才求得了几瓣四叶菡萏花瓣,以此为媒介,将自身的寿命分出二十年,这才保住了裴洛的性命。 自那以后裴洛身体便一日好过一日,十多年里再不见旧疾复发。 然而裴洛是人,人自然会老去,而得到过充满活力的健全身体,又知道绛辰有着悠长寿命的帝王却在偷得的这些年中滋生了长生的欲望。 绛辰本就因为折损了寿命元气大伤,身上也再没有四叶菡萏,又怎么可能为他再续一次命? 至于修炼功法…… 裴洛若是有这份天资,她又何必选择以这种方法为其续命。 可到了裴洛的口中,却成了绛辰明知道他一日日老去,却不愿交出功法,也不愿再给他续命的丹药。 方多病实在不想听他废话,便自己顺着屋内淡淡的血腥气寻找着气味的来源。 他很快便看穿了寝宫内的机关,破除了密室外的禁制,朝取下了裴洛腰间桃木符仔细打量着的唐周唤道:“唐周,我发现了他的密室。” 唐周这才将手中的桃木符丢回裴洛身上,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空间并不算小的密室。 映入眼帘的是一尊比人高的丹炉,其下的丹火仍在烧灼着,可见里头这副丹药仍在炼制之中。 身为灵犬所以嗅觉尤为敏感的方多病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炉中的丹药虽是已隐隐透出了药香,但更多的却仍是血煞之气,且是压缩到了极致的血腥。 这股血煞之气正在不断被丹炉炼去,想来等其尽数被炼化了,便可服用以增加功力。 他运转神力,一掌击在了丹炉上,想让丹炉停下来。 不料丹炉却忽的暴动,剧烈地摇晃起来。 方多病忽的想起了什么,连忙反身扑向仍皱眉看着丹炉的唐周,撑起神力,在丹炉爆炸之前护住了两人。 待那丹炉炸开后丹炉碎片炸得到处都是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 “呼,还好……”他庆幸地摸了摸唐周的脸,好似对挡下了这些碎片十分满意。 唐周忍不住古怪地扫了他一眼,道:“想来裴洛抓那些子时出生的女子便是为了炼这长生不老的丹药了。” 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地上留下的药渣,将其收集了起来,打算用作揭穿对方作为的证据。 而再抬头望去时,却见方多病蹲在丹炉跟前,盯着地上那处与其他地面不同的浮雕黑砖,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他用脚尖碰了碰这人的脚腕,问,“有什么发现?” 第35章 设计 方多病被他这一脚撩得有些蠢蠢欲动,忍不住仰头看向身旁的捉妖师。 唐周被他黝黑的眼看得呼吸一滞,连带着方才习惯性去撩小狗肚子的那只脚也变得有些僵硬。 毕竟方多病如今已不是犬身,方才白蓬蓬的小狗身上的逗弄如今好似染上了几分别样的意味,叫他耳根都不自在地发起烫。 他忍不住将目光别到一边,声音有些紧地低声道:“我……问你话呢。” 压着嗓子的话听着有些含糊,反倒更像是在撒娇使性。 方多病抬手在他小腿上轻轻握了一下,“是有些不对劲。” 夏日衣衫单薄,他摸的时候又是将手伸进了衣摆内,唐周只觉得被摸的地方跟火燎了似的,叫他险些没听清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湿润的眼睛忍不住瞪了这色狗一眼,索性也跟着蹲了下来,看着地上这块与众不同的黑砖。 方多病噙着笑眼地朝他靠过去,肩膀挨着肩膀,复又觉得不够,便将脑袋也歪过去,头上的发冠都险些碰着捉妖师的耳朵。 唐周终于受不了地敲了下他的脑门,警告道:“你够了啊,再不消停我就想办法将你变回犬身了。” 他这才嘿嘿笑出声来,牵住他的手重新看向地上带着金色浮雕的黑砖。 唐周不明所以地被他牵着碰了碰这块炸炉之后却仍不见什么尘埃的砖面。 “感觉到了吗?”方多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低声问。 唐周一时顾不上去在意他的目光,只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我体内的七曜神玉跟天坤好像有些反应,这里面是神器?” “应该是,气息很像。”方多病也并不确定,但里头的气息跟天坤以及铘澜山泉底的金莲法器很是类似。 唐周敲了敲地上的黑砖,试探着往里注入灵力,只可惜黑砖底下并无反应,也没查看出有什么机关。 就在他想着用术法炸开黑砖看看的时候,方多病想到什么似的,朝地面打出了一道术法。 便见一把拂尘模样的法器从黑砖中浮现而出。 “这是……理尘。”方多病自然不记得神器理尘是什么模样,但他方才灵机一动用出的晓寒经,却是唯一能操纵理尘的高阶仙法。 他操纵着理尘漂浮到唐周的跟前,催促道:“快收起来。” 唐周重重地点了下头,将理尘握住的瞬间,一股力量贯穿周身,叫他身上的灵力运转又快了一分,仙衣上的一道裂纹也缓缓愈合。 他笑着看向身侧之人,“果然是神器理尘。” 说着想要将眼前拂尘模样的神器收起,只是方多病教他的炼化之法却是驱使不动眼前的法器,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若是这理尘只能随身带着,不能收入体内,那一但遗落在别处,他的仙衣失去了神器的护持,便会重新破裂。 “神器理尘唯有高阶仙法晓寒经方能操纵。”方多病正打算将口诀传给唐周,便听外头传来一阵响动。 唐周与他对视一眼,将理尘别在腰上,方多病也隐去了身形,两人一齐追了出去。 只见两个宫人抬着一个显然是装了人的布袋,里头的人正不断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唐周皱了皱眉,伸手将布袋中的人救下后才发现竟然是那位试图给他下药的圣德侧妃。 一个术士被凡人给绑了,这种可笑的事她竟也想得出,从袋中出来后便迫不及待地朝唐周道谢,将救命之恩的名头挂在他身上。 抬眼瞧见他腰间的理尘,还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理尘”。 唐周心中有些厌烦,却想看她究竟想做什么,配合着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圣德侧妃这才哀戚道:“这是我师门中的宝物,名为理尘,其上带有奇异灵力,以法施出,清风吸卷,气雾立止,万尘可散。安都王不仅强纳我为妃,还屠尽我师门,夺走了理尘,用于增强炼丹之效。” 她挑眼看向唐周,“既然这理尘被唐公子所得,也是缘分,宝物本该赠英雄,理尘交由公子,我也算放心了。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唐周眼睛往腰间的理尘一扫,没有接话。 看着他冷漠的脸色,圣德轻咬了下唇,她没想到即便转世为人,帝君仍是这般不近人情。 她却不可能放过更进一步的可能,便装作未曾看见对方的脸色,继续将希望他能送自己回师门的请求说了出来,还道可以师门用来操控理尘的秘法交换。 然而她这话一出,确实叫唐周确定了王都中的这一切,真正在背后兴风作浪的人,或许正是眼前这个女子。 毕竟不久前方多病才告诉他,能操纵理尘的术法唯有天界的高阶仙法晓寒经。 一个凡间的修真门派,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仙法,即便有,又怎么练得出来? 唯有仍旧有天上记忆的圣德,才有可能以晓寒经驱使理尘,让理尘为安都王所用。 如此一来,真正屠尽圣德那个所谓师门的,便很可能是她自己了。 圣德见唐周迟迟不应话,眼中闪过一丝不忿,面上确实露出娇弱之态,往前一步,想将手搭在唐周臂上。 不想唐周却是指尖运起法诀,直击向她面门,叫她一惊,险些未能躲过去。 只是她并非真如表面那般柔弱无能,哪怕如今是肉体凡胎,但好歹带着天界的记忆,这一击下自然有抵抗的能力。 只是运转地仙法却暴露了她的实力,让方才自导自演的一切显得滑稽可笑。 圣德,或者该说——萤灯一甩衣袖,“公子为何突然对我出手,可是圣德做错了什么?” 唐周冷笑一声,“该是我问你要做什么才对吧?一个灵力高深的术士,哪怕面对的是人间的帝王,又怎么可能被强纳为妃?你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安都王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你在背后唆使?” 圣德面色镇定,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委屈,“我与公子同为术士,不过是想亲近几分,公子怎可如此污蔑于我?” 唐周早在妖物身上见识过邪魔歪道险恶诡谲的性情,自然不会轻易被眼前女子的作态蒙蔽。 他眼露嘲讽,指尖蓄起法诀,冷声道:“你若真这么无辜,那又为何要在给我的茶水中下那种药物。” 说罢也不管她的回应,甩出了指尖的术法,迎身而上。 第36章 套话 萤灯没想到如今已经是肉体凡胎的唐周竟然会发觉茶水中的合欢露。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今日下午本就是她与眼前的帝君转世成其好事的大好时机。 毕竟她侧妃的身份远高于如今还是凡人的唐周,尽管唐周是凌霄派的天师,但此间皇室地位同样不凡,哪怕是修仙门派,也无法凌驾于皇室之上。 若是寻常天师,碍于情面,自然不好将那杯自己这个侧妃亲手递上的茶水放在一旁,怎么都得尝上一尝,再卖几声好。 偏偏唐周连安都王的脸面都敢驳,追查的又是正事,哪怕不给她这个侧妃面子,也显得理所当然,她也不愿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白白错失了良机。 在拳脚上,萤灯如今的凡人之躯着实柔弱,资质也属普通,哪怕她精通仙法,却受限于身体,未能有在天界时的实力,而唐周却灵力高深,正面敌对,她未必是对手。 故而拉开距离之后,她便飞身而起,双手捏起法诀,运转起晓寒经,意图夺取唐周腰间的神器理尘。 她如今的资质,之所以能有这般修为,都仰仗这一手哪怕以灵力,也能熟练催动的晓寒经。 正是因为有晓寒经,让她在发现理尘之时,得以暂时掌握这把神器,借由理尘不断地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 可惜理尘毕竟是神器,而她如今只是凡人,能借用的到底有限,她才会这般轻易地将其送出去,想博得唐周的好感。 可惜了! 随着她双掌运转起晓寒经,还未炼化的理尘果真极快从唐周的腰间飞出,散发着莹光地朝萤灯手中飞去。 然而当她嘴角挂上笑意,挑着的眉眼志在必得地朝唐周一瞟,便要握住落在跟前的理尘时,另一股更强的神力猛地掠住了她跟前的理尘,生生将其夺了过去。 这凡间怎么可能会有别人通晓晓寒经! 萤灯朝恶狠狠地望向了一把握住理尘的方多病,面上的神色却是一变,惊愕道:“流辉?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是早知道有天界的人守在帝君身边,她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来,也难怪唐周会知道合欢露的事。 萤灯心中只觉不妙,故而也未曾注意到方多病眼中闪过的惊讶,也顾不上撷取帝君仙力的事,转身便想要逃。 方多病挥动手中的拂尘,甩出一道长长的神力匹练,卷起萤灯猛地将其拽落回跟前。 萤灯跌落回地面之后垂下头,态度又是一变,“流辉上仙,求你饶我一命,我不过是鬼迷心窍,想施恩于帝君转世,助其尽快回归天界,以求能戴罪立功,随帝君一起回归,这才使了昏招。” 方多病不动声色地与唐周对视一眼,却见这人脸上只是一愣之后便恢复过来,拧着眉地打量着被他的神力束缚在地的圣德侧妃。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道:“你如今已投胎转世,为何会有天界时的记忆?” 萤灯登时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诉道:“都是芷昔陷害于我,她在我房中动了手脚,让帝尊误以为我欲以媚骨香迷惑帝君,这才将我贬下凡间,剔去仙骨,贬为凡人受轮回之苦。可即便这样,芷昔仍旧不愿意放过我,在我下凡之前,强行喂我服下了锁忆丹,想以此折磨于我,看我明知回不去天界,却不得遗忘,日日受此煎熬。” 说到此,她泪水簌簌落下:“她的法子确实恶毒,时间长了,我竟渐渐生了执念,以至于一见唐周,便……” 方多病扫了她一眼,心中虽未有天界的记忆,但通过她意图给唐周下药,便知道真相未必如她说的,是被陷害故而下凡,倒像是确有其事。 只是他并表露出分毫心中的嫌恶,反倒是缓和了脸色,又问:“你也算有些运道,竟能寻到神器理尘。如今四件神器四散,你可曾有过其他几件神器的消息?” 萤灯能遇到理尘已是意外所致,虽说打探过其他神器的消息,却也知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便没有过于执着。 但她很快意识到方多病这么问,应当是在为唐周寻这四件神器。 她意图冒犯帝君乃是大罪,如今她唯一的机会,便是借口将功赎罪,等眼前这位仙君放松警惕之后伺机离开。 她记得这位流辉仙君虽说已经升了上仙多年,却一直未曾领神职,反倒闭关多年,天界都猜测是因其渡仙劫时伤了根基,这些年只能闭关养伤,如今为了帝君出关,应当还实力不济,她未必没有逃脱的机会。 一旦离了两人,往后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的地方。 萤灯想到此,连忙抬头答道:“得了理尘之后,我自是有想过将当年遗落在凡间的几件神器一并寻回。仙君也知道,我当初在天上便是妙法阁的掌事,本就管理着这些法器,哪里忍心见神器染尘,只可惜这么多年来,也只是打探到一些消息,除了理尘之外,未曾将其他的一起寻回。” 她眼睛微微闪动,“不过上仙方才的话,让我想起了,当初我捡到理尘的地方,正是仙魔大战的部分战场。昔年昭圣帝君与湾云帝君一同在那里镇压大批魔君,说不定那里,也会有神器天坤的线索。” 方多病心下有些失望,萤灯如今快要性命不保,真有其他神器的线索,不说将其完全告知他们,也会尽最大可能地抛出钩子将他们稳住。 若她说的是神器楮墨,他兴许还真的信了,可惜她编造的天坤如今已经在唐周手中。 这般心性狠毒,又通晓天界术法,早已走入邪道的邪修,自然不能再留。 在萤灯还想着多说几句,稳住方多病时,一道术法便猝不及防地贯穿了她的心脉。 她性命彻底结束前还瞪大了眼睛,凶狠又茫然地望向方多病,最终却还是在晕开的大片血迹中,闭上了双眼。 方多病这才转身挡住唐周的视线,握起他的双手,解释道:“她心术不正,虽未自己动手,却是造成王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对你有所企图,所以哪怕还有几分用处,却也留不得她。” 唐周不免有些好笑,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妖物的血,这人怎么会觉得自己会因为他杀了圣德而生气? 他捏了捏握着自己的手掌,似捏这人犬身的肉垫时一般,勾着嘴角调侃道,“我看你就是因为最后一个原因,才对她痛下杀手的。” 这么说也……确实没错。 已经变成人了的大狗嘿嘿笑了两声,黏糊糊地贴上前去。 第37章 粘人 唐周仔细地看着眼前这张称得上英俊的面庞,更觉心中的猜测或许都是真的。 他与方多病,在天上时兴许便关系匪浅,所以他们对彼此,才会超乎寻常的熟悉,以至于他那么厌恶妖物,却在还未确定方多病是否真的是无辜灵兽时,便对这只毛绒绒的白犬心生喜爱。 而方多病也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在更熟悉的颜淡跟初见的他之间,选择了他这个捉妖师。 他嘴角弯起,两只眼睛带着微微波光,其中的笑意显得尤为明显,“怎么没了记忆还能将自己名字给忘了?” 笑的是流辉这个名字最后反倒是他这个狗主人想起来的。 方多病挠了挠头,流辉这个名字于他而言确实也十分亲切,但他打心底里觉得他应该叫方多病。 这么想着,他便朝捉妖师抱了过去,“方多病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然你叫小宝也可以,这个好像也是我的名字。” 唐周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朝殿门的方向瞥了眼,面颊微红地抬手搭在了他颈上,小声道:“你到底有多少个名字,我看小白也挺好的,要不干脆还是叫你小白算了。” 方多病贴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你真喜欢的话,叫小白也行,总归叫的是我就行了。” “还是算了。”唐周也不过是拿着话来说笑而已,“我还是喜欢流辉这个名字。”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掌下的皮肤,化作人形之后方多病的身上仍是比寻常人要温度高一些,鼻息烫得他有些想躲。 方多病还记得他说要等回凌霄派卸了掌门继承人的位置之后才能继续的事,索性也没敢多抱,便将人松开来。 只是仍忍不住握着捉妖师的手,讨好地亲着他的手背,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跟前的这人不放。 从铘澜山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之后,他的心便如同飘浮不定的浮萍,总是寻不着安定之处,直到遇到了眼前的捉妖师。 可即便如此,他也时常会怀疑自己从前莫不是真的是天上的灵兽,因为在他心底里,他仍觉得自己从前应当是人才对。 再者他若真是灵兽,又为什么会流落到凡间,过往的记忆只剩下了自己如今赖以傍身的术法。 如今遇到圣德,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下凡的目的应当就是为了唐周。 难怪他一见唐周就忍不住想跟着他粘着他。 唐周被他这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绷不住了,干脆地抽出了被一连亲了好几下,都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印子的手,没好气道:“好了,此事还有些首尾要处理,你先隐去身形吧。” 方多病应了一声,运转起缅匿之法,身形便直接消失在了唐周跟前。 他看着眼前陡然不见的身影,心头不由一跳,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慌乱,只是这没由来的情绪才升起,那个隐匿起来的怀抱便忽的将他抱了个满怀。 唐周垂下眼睫,眼下不自然地浮起一圈晕红。 “你这个粘人精,可别耽误了正事。”他这么说着,声音有些紧,手上也没有丝毫动作。 方多病忍不住凑上来,借着旁人看不到自己,肆无忌惮地亲了亲捉妖师的嘴角,叫唐周眼尾那点不明显的红一下便艳丽了起来。 王都女子失踪一事最终真相大白,仍留在王宫的其他捉妖师不免惊讶于如今这个结果。 一国之主竟修妖法,朝纲不免大乱,但这些都与唐周这个捉妖师无关,他也不想管旁的什么事,只收走了昙花精绛辰,便跟着方多病一起离开了王都。 绛辰妖力枯竭,身上又受了重伤,虽得了唐周的丹药吊住了性命,但经此一役,已是心如死灰,尤其是看着知道真相的裴洛后悔地哭诉祈求她的原谅,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浮上心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那最后的一点爱意,也彻底枯萎。 心气都消了的昙花精状态着实不好,按理来说与方多病两人也没什么关系,但知道了对方认识颜淡,还得了她的四叶菡萏花瓣之后,恻隐之心还是叫两人决定将人送回铘澜山,交到颜淡手中。 也正好还了她帮忙找到天坤的人情。 等到了那座熟悉的山头下,唐周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将铘澜山隐匿起来的结界,瞥了一旁的方多病一眼,“带我来这儿,就不怕我把这里给一锅端了?” 方多病自然知道他是在说笑,不过倒也是在提醒他,捉妖师与妖族,毕竟身份敌对,即便唐周如今已经不再片面地对所有妖物一视同仁,但铘澜山里的小妖们却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被余墨从凌霄派救走的那一些。 他看了眼唐周腰间的葫芦法器,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一边用指腹轻蹭着突出的骨节,一边道:“要不然你在山下等我?我将绛辰送回去后便马上来寻你。” 唐周取下腰间收着绛辰的葫芦,双眼微微一挑,看了他一眼后才微微勾起嘴角地将其递了过去。 方多病被这一眼看得轻飘飘的,还不等黏上去,捉妖师的手便预知了他的下一步动作般抵在了他胸口。 “还不快去?”捉妖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上用了几分力地将他推开了些,“可别让我等太久。” 他都这么说了,方多病自然是拿出最快的速度上了铘澜山。 妖族大多以气息识人,方多病如今虽是人身,但身上纯净的气息却未改变,再加上他离开的时间也不算长,那些个小妖自然还记得。 守山的犬妖本还想跟他打个招呼,毕竟他在铘澜山的泉水中待了好些时日,与颜淡又十分相熟,哪料还未靠近,这道瞧满是陌生的身影便一晃而过,径直地朝里奔去。 铘澜山中负责护卫的狼妖比那守山的犬妖更警惕一些,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只可惜方多病如今修为已恢复了更多,才追了没一会儿,便已经连他人影都摸不着了。 那狼妖心中甚是不安,索性便敲下了鸣钟,以警醒山中的其他人。 颜淡本是在自己屋里写着戏折子,听见鸣钟响起后连忙跑了出来,手中笔都还未放下,正想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便见一道白影跑到了眼前。 她定睛一看,忍不住叫道:“流辉上仙?” 第38章 针锋相对 方多病听得一愣,没想到颜淡竟然认得自己。 他歪了下头,“原来你认得我啊。” 颜淡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毕竟不久前才跟方多病一起找了宝贝,对他的声音还算熟悉,只是难以将被天雷劈回了原型,迟迟无法化作人形的方多病,跟天上修为高深,还曾经送过她很多天材地宝的流辉上仙联系到一起。 “你……你……”她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拧着眉问:“不对啊,我记得流辉上仙的真身是吞天犬,双耳处的皮毛应该是金色的才对,你的真身明明通体雪白。” 方多病耸了耸肩,“我又不记得了。” 颜淡一脸无奈,距离她上次见这位流辉上仙早过去了快千年了,她哪里还能记得对方的声音究竟是怎么样的。 但如今帝君都转世下凡了,这位上仙出现在人间,便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有些不太自在,毕竟她不是走正常程序下凡历劫,下了人间后又没打算再回去,结果如今偏偏碰到了两个认识自己的上神上仙,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看在自己帮忙找神器的份上,把她还在人间的事给忘了。 想到这,她眼睛一亮,讨好地笑起来,“你是想要找其他神器的线索的吧?我虽还未打探到什么新的线索,但我们铘澜山这么多小妖,人多力量大,你安心等着就是了。” 方多病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翻手取出了唐周的葫芦,将绛辰从里面放出来。 “我是来给你送妖的。”他淡淡道,将王宫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便转身就走。 颜淡看了眼倒在怀里的绛辰,又看了看他离开的背影,到底是重伤的绛辰让她更担心一些,便忙不迭地抱着人进了屋。 只是她这会儿彻底忘了不久前的鸣钟,以至于方多病打算下山的时候正面碰上了铘澜山的护卫队。 他牵挂着山下的唐周,再加上知道这些小妖秉性不坏,便只是丢下一句“我是来送人的,如今已经送完了,先走一步”,便隐匿了身形,飞快地掠过了这些个小妖,往山下疾驰而去。 然而他在山上引得一众小妖人仰马翻,山下的唐周也被正好回来的余墨给发现了。 两人一个认出了对方是那日闯入凌霄派,趁乱救走了降妖堂里小妖的妖王,另一个敏锐地听到了铘澜山的鸣钟,正往回赶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那夜见过的凌霄派弟子。 二者虽称不上仇人,但也总归能算得上敌人。 故而只对视了一眼,便打到了一起。 方多病到的时候唐周已与他打了好一会儿,二人一人着黑衣,一人则是一身灵动的素衣,术法的灵光翻飞,剑刃跟折扇叮叮作响,瞧着竟是打出火来了。 然而唐周虽是帝君转世,但如今毕竟只是肉体凡胎,又才刚刚及冠,体内修为有限,余墨却早已修炼过上千年的时间,且身为九鳍遗族本就天赋卓绝。 初时余墨只用了一半的功力,便与唐周打了个棋逢敌手,如今打出了火气,手上的术法威力几乎翻了倍,唐周便渐渐招架不住了。 方多病看着唐周险险地躲过他的一击,面上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怒火不由得涌起,下意识地一翻手,竟是从灵台中召出了一柄长剑。 他拔出尔雅剑,身形一闪,已是搂住了唐周的后腰,将人往背后一托,锋利的剑刃便袭向了余墨的面门。 “方多病?”余墨一惊,连忙翻转着手中的墨金扇,挡住了这没留情面的一招。 他往后退开几步,有些意外于自己竟险些没能接住这一剑,明明在铘澜山的时候,虽说那一双利爪同样威力不凡,却远比这一剑逊色多了。 方多病却没管他想什么,侧身看向微微喘着气的唐周,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唐周瞥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我受伤?” 他修为确实不如眼前的余墨,但也足以保全自己,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方多病立刻服了软,将脑袋靠到他肩上讨好地蹭了蹭, 唐周看着一旁摇着扇子打量他们的余墨,浑身僵一僵,连忙用还反握着剑的那只手抵在这只人形大狗的额上,将人推开了些。 方多病也不恼,只是收回了手中的尔雅剑,转身看向正观察着他们的余墨,对其解释道:“余墨,唐周可不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捉妖师。我们今日过来,是为了送一只与颜淡交好的昙花精,如今已经送到了,我们自会离去。” 余墨朝他笑了笑,“是我误会了。方才回来时听见了山内的鸣钟,还以为是凌霄派的弟子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 唐周略显不快地哼了声。 在他看来,是余墨先闯了凌霄派的降妖堂,即便门派中的弟子追到了铘澜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哪里算得上不依不饶。 余墨看了他一眼,重新将目光放回方多病身上,又问:“之后不打算回铘澜山了?” 方多病只觉得后腰被剑柄捅了捅,不由有些好笑,两只眼睛已然弯了起来,笑眯眯地答道:“多谢你从前的收留,还有当初救我的恩情,不过我已经有了想去的归处,所以只能有机会再报答你了。” 唐周在他身后皱了皱眉,却是头一回听方多病提起这救命之恩的事。 以方多病的修为,哪怕还是犬身的时候,也应当少有敌手,怎么会遇上性命之忧? 只是这人形大狗这会儿还在跟对面不见妖气的妖王叙旧,他在后头又听了好一会儿,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不耐。 唐周越过方多病的肩膀看向对面的余墨,见对方眉梢一动,好似朝自己看了一眼,又好似对他故作不见,心中大为不快。 他垂眼看了下方多病垂散在背上,正好伸手就能够到的发尾,不由得坏心眼地揪住了一缕乌发,用力往下拽了拽。 方多病猝不及防被揪得脑袋往后一仰。 眼见着余墨投来探寻的目光,他只能扯起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将手背到身后抓住了比自己小一号的,作乱的手。 第39章 返回门派 方多病没跟余墨聊多长时间。 虽说对方于他有救命之恩,但在铘澜山时,他还是与颜淡更相熟一些,余墨那段时日公务繁忙,只来探望过他几次。 等余墨离开后,唐周才动了动从刚刚起便一直被握着的手,好奇地问:“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方多病不单没将他手松开,反倒轻轻一拽,将捉妖师的手用手臂夹住,叫他不得不跟自己肩膀碰着肩膀,这才答道:“想着快点将人送给颜淡,进了铘澜山后跑得快了些,那些小妖大概是误会了。” 唐周自然是明白他是因为自己那一句话,这人才会在铘澜山上跑得“快了些”。 他动了动被抓着的手,感受到指缝间属于另一人的手指收紧了几分,嘴角牵起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弧度。 方多病盯着他的侧脸,忍着凑上去亲一下的冲动,低声问:“咱们接下来回凌霄派?” 唐周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已经过去两日时间,他腕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就是还剩下一些未剥脱的血痂。 粗糙的深红色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他抿了抿唇,半晌才带着几分决绝地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微微地点了下头。 方多病盯着这双半含着锋利,又隐约藏着情愫的眼睛半天都没舍得移开,直看得唐周眼睫扑簌了几下,浅褐色的眼珠转向了一侧,不再与他对视。 他搂住跟前捉妖师的腰,另一只手也环上去,鼻尖如同还是犬身时那般轻轻蹭着对方光洁白皙的脸颊。 蹭了一会儿,鼻尖便换做了绵软的嘴唇,印在了颧骨,跟着是脸颊,最后又吻上了嘴角。 唐周背脊有些酥软,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眼中的水光,当柔软的唇瓣终于贴上他的嘴唇时,他终是急促地喘了一下,理智输给了心口澎湃的情愫,双手慢慢地环上了方多病的肩膀。 - 既然决定了要回凌霄派,两人也没有在路上耽搁,甚至未曾在附近的城中歇上一晚,便御剑赶回了门派里。 故而两人抵达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凌霄派已陷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只有守门的弟子穿着一身晴山色的弟子服,仍旧守在山门处。 二人见他这么晚回来,忙迎上前来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怎么如此风尘仆仆。 唐周自然不可能将来意告诉两人,只是解释了句有些事要找掌门,便领着隐去身形的方多病回了自己的房中。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一起躺上了床。 方多病没脸没皮地非抱着人,要唐周枕在他臂上。 唐周总觉得有些别扭,被他拱来拱去地蹭了好一会儿,才抿着唇枕上他肩头,脸颊跟耳朵贴着锁骨,目光在他松垮的衣襟一扫而过,慢慢地闭了起来。 方多病抱着身上带着淡淡沉香的捉妖师,手掌顺了顺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又落在他肩头,一点点地往下摩挲着,最后落在了腰上。 他忍不住在柔韧的腰线上捏了捏,问:“你若是辞去这继承者的位置,可是会受什么处罚?” 唐周听出他话中的担忧,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半睁眼,声音轻飘飘地答道:“凌霄派除了掌门之外,其实并不限制情爱之事,门中弟子也可以娶妻生子。” 若按这个说法,他不过是辞去掌门继任者的身份,顶多是叫对他寄予厚望的掌门失望于他竟如此不求上进。 方多病侧过身来,将他又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若是没有那个继承者仪式,我倒信了你能跟寻常弟子一样。” 唐周也没什么被看穿的窘迫,只是仰头碰了一下他的下巴,“既然知道,你还问?” 方多病拿他没了办法,低下头去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不问便不问,总归我一直陪着你,即便受罚,我也跟你一起。” 明知明日便要跟掌门坦白一切,唐周心中也并非没有愧疚跟忐忑,但这人凑上前来时,他仍是忍不住闭起了双眼,松开牙关地承受着比前几次更激烈的亲吻。 在口中翻搅着的舌叶掠过上颚,叫他泛起一阵阵战栗,呼吸乱了一下后,便再寻不回来,以至于到最后,在这个吻中憋得整张脸都红透了,险些因着喘不过气来昏厥过去。 他的嘴也被亲得红彤彤的,有些麻木,且烫得他忍不住用手背碰了碰,想将这股烫意压下去。 方多病再要凑过来时,他便生怕再往下会擦枪走火地躲开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到底是依偎着睡着了。 只是睡也不甚安稳,不过几个时辰,唐周便醒了两三次,每次一醒,方多病也跟着醒来,反倒叫他心中更不好受。 等天色渐渐亮起,已经醒了有一会儿的两人也没在床上继续躺下去。 凌霄派弟子早上是要做早课的。 大多数时候领着这一些弟子做早课的多是大师兄道远,又或是弟子中十分出挑的秦绮。 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唐周反倒因为进境太快,掌门让他专注修炼,无需理这些俗事,反倒未曾领着众弟子做过早课。 但他在弟子中威严却并不逊色于日日领着他们做早课的道远,甚至远胜许多。 毕竟掌门苍鸿外出之时,若到了讲课的时间,便会安排唐周给众弟子传道解惑,这反倒叫其他弟子更了解了为何年纪这么轻的唐周能走在他们之前。 人都慕强,他们修士尤其如此。 唐周心不在焉地跟着这些弟子做了次早课,未曾注意到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秦绮。 在早课做到一半时,苍鸿的声音便自殿内传来,唤他入内。 他收起手中的刃魂剑,路过一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弟子,踏入殿中。 苍鸿见他进来,面上神色淡淡地问他:“王都之事可是解决了?” 唐周点了点头,将安都王被侧妃蛊惑,为了炼成长生不老的丹药,抓了城中子时出生的女子,又意图用昙花精来顶替罪行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苍鸿听到最后,不免一脸唏嘘,但他们这样的修真门派,虽仍在俗世之中,可到底是方外之人,这王朝更迭,跟他们关系实在不大。 所以他只是看向唐周,眼中流露出几分锐利之色地又问:“我以为你在王都事了后会再游历一段时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遇到什么事?” 第40章 挑明 唐周深吸了一口气,撩开衣摆,缓缓地跪了下来。 苍鸿已对他要说什么有所察觉般,面色更差了几分。 “掌门……”唐周从怀中取出已经碎裂的法环,放在手心,递上前去。 而这个伸手的动作,也叫苍鸿看清了他仍留着血痂的手腕。 苍鸿猛地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臂,将那只受伤的手腕扯到了跟前。 “你!”哪怕已经看清了上面伤口确实是法环造成,而不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妖物,不小心损毁了法环后留下的伤痕,他仍是不敢置信。 掌门法环与降妖堂的锁链互为感应,唐周下山的这段时日镇妖链频繁震动,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唐周哪怕是对旁人动了情,也不可能深得一下便让他破了道心,让那份感情强行冲破法环约束的程度。 只是他毕竟是一派掌门,很快便想到了这个弟子在继承者仪式前的犹豫。 他沉着脸问道:“你可是早就动了情?” 唐周垂下眼睫,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心中知道,会造成如今的局面,都是自己明明已经察觉到对方多病的不同,却不自量力地压抑着这份情愫,接下了掌门继任者之位。 凌霄派是不禁婚嫁,也没有弟子不能动情的规矩,但那仅限于寻常弟子。 对掌门及掌门继任者,凌霄派的门规十分严苛,并不是说一旦动情了,便可随意辞去这层身份,否则又要如何去约束门下弟子? 苍鸿怒极地一掌拍向身侧的实木桌,巨大的声响叫外头的弟子不由面面相觑,却不敢随意打探。 而屋里的唐周只是挺直着腰背,垂敛下眼睫,默不作声地承受着苍鸿的怒意。 “你可知道这掌门继任者应守的门规?”苍鸿发作过后,仍是满脸怒容,却是重新坐了下来,横眉竖眼地瞪着跟前跪着的得意弟子。 “一派之掌者,需明了世间万物皆是虚空,即不受红尘所扰,必当心无旁骛、断情绝爱。”唐周声音低沉地缓缓道:“若掌门及继任者违反门规,犯下情戒,轻则受鞭笞之刑直至悔改,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苍鸿盯着他,沉声道:“当年你师父信誓旦旦地同我说,你乃天选之人,日后定为凌霄派栋梁。这些年,你也从未让我们失望过,没想到今日竟也犯下这等大错。” 他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唐周这个天赋卓绝的弟子,“你如今还年少,虽是修行之人,但不免受俗世红尘所惑,只要你愿意放下这段不应发生的孽缘,知错能改,将这些红尘俗世置于脑后,我便念在你往日的功绩,对你从轻发落。” 唐周并非没有想过放下。 可……情起而深,他在法环碎裂的那一刻,早已放任了自己,如今又怎么了断? 他也不愿了断。 他自小便被师父收养,悉心教导。 师父总是笑着说他是天选之人,以他的天资,往后定会带着凌霄派更上一层楼,成为修仙门派中真正的魁首,镇压天下妖邪。 他年纪尚幼,心思纯净,一心以师父的期愿为己任,除了偶尔心中有莫名的空虚外,从未有他想,更没想过自己会对旁人动情。 可遇上方多病之后,不过短短几月时间,他便体会到了为何会有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样的诗文。 只是哪怕对方多病动心之后,他也不曾懈怠自己身为凌霄派弟子的责任,即便他不做这个掌门,他也愿意为凌霄派鞠躬尽瘁。 所以他从不后悔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无法动摇后,便应下了这份情。 唐周伏下身,额头重重地嗑在地上,声音却是比方才更加清晰,亦更加笃定,“掌门,情爱发乎于心,心不死,情难尽,弟子宁愿情深自苦,也不愿做无情之人。还请掌门——收回继任者之位。” 苍鸿怒极反笑,“荒唐!你既执迷不悟,便休怪门规无情!” 说罢便大喊“来人”,让门外面面相觑的弟子搬来戒桩。 唐周面色淡淡地跪在原地,只在方多病的手碰了碰他方才磕红的额头时眨动的眼睛才微微一顿。 他指尖一动,碰到了对方微凉的衣袂,没一会儿,指尖便被这人握在了掌心里。 ‘你骗人。’方多病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传音道。 唐周回应地勾动了一下手指,‘是我犯门规在先,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他没想过离开凌霄派,若是吃些苦头便能卸下这份责任,哪怕这苦头要了他大半条命,他也心甘情愿。 隐匿起身形的方多病却是满脸忧虑地看着眼前的捉妖师。 他总觉得一切不会如唐周想的那般圆满,上次他变回幼犬,被这人抱去见苍鸿的时候,他便总觉得苍鸿这人让他有些不太舒服,但总归待他们十分宽容,他自是不好说对方什么坏话。 可今日再见,苍鸿给他的感觉已经不单只是不舒服这么简单了。 唐周面对长辈,又是自知理亏,自然没有频频注视着苍鸿这个掌门。 但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方多病却不然。 他已经发现了好几次,苍鸿看着唐周的眼中隐隐流露出阴鸷跟冷光,瞧着竟不似唐周往日所说的,对他寄予厚望,倒似是发觉了自己手中工具脱轨后自然流露的暴怒。 尤其是苍鸿拍向实木桌的那一瞬,他从这个正派掌门的身上嗅到了一丝藏得极好的妖气。 这不免叫他对这个苍鸿产生了几分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看着唐周受罚? 但这人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垂着的眼睫微微颤动,勾着他的手指亦紧了几分,郑重道:‘这是我该受的,你若是在我受罚时阻拦,往后我们便再无关系了。’ ‘别说这种话!’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也知他是故意说的重话,方多病便险些脱口而出了。 他心口一阵难受,却也只能轻轻捧住了这张强装着淡然的脸,妥协道:‘我答应你便是了。’ 第41章 受刑 苍鸿表现得再怒其不争,也改不了他手段的狠辣。 方多病并不知道凌霄派的门规究竟是什么,但苍鸿让每个弟子手持戒鞭,鞭打的同时问他可愿断情绝爱。 断情绝爱…… 为何非得断情绝爱,难道心怀情爱,便不能好好修行,不能担任一派之掌的位置了? 方多病从前说好的陪他一起受罚,但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戒鞭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没多会儿这身浅色的衣衫便被血色浸透。 唐周倔强地咬着牙关,口中一遍又一遍地答着“不愿”,连一丝痛吟都未曾泄露。 却还能在方多病每次忍耐到极限,情绪剧烈波动想要将他救下前给他传音,‘流辉,我一点都不疼,你不可乱来,否则我便要生你的气了。’ 却是再没说起那句要与他分开的话来。 方多病老实地站在一旁,看着他逐渐变得鲜血淋漓,到后面连传音都带着颤抖。 他那双本就大的眼睛瞪的时间太长,眼中早已满是血丝,泪水盈满眼眶。 门中弟子已经打过了一轮,第二轮才轮了没多久,戒鞭竟是生生被打断开来。 苍鸿一问,才知道原来已打了八十一鞭。 每一鞭都不曾收力,也难怪这么快便被打得断开。 唐周的面色已是苍白如纸,但眼中的光亮却不曾有一丝动摇,连带着在苍鸿再度质问他到底愿不愿意断情绝爱时,那声带着几分虚弱的“哪怕再受八十一鞭,我的答案也仍是不愿”也显得尤为坚韧。 苍鸿被气得面颊不住地抽动,本是要再取过一条戒鞭,继续方才的刑戒,但看着堂下面露动摇的诸位弟子,到底是思索了片刻,改了口,将其关入了思过间。 而等到这时,方多病才终于得以现出身形,手上早已隐忍多时的利爪一把拧断了束缚着唐周的铁索,将苍白虚弱的捉妖师轻轻搂进怀里,从戒桩了抱下来。 “我没事。”唐周摸了摸他紧绷的脸,也没管身上的伤,笑着凑上前,碰了碰他的嘴角。 将身上的责任卸下后,他做起这样亲昵的动作,反倒显得游刃有余,再没了从前的不自在。 方多病直接抱着他,靠着戒桩坐在了地上。 唐周横坐在他腿上,慢慢将放软的身体彻底靠到他身上。 方才受鞭打的都是正面,他背后没有鞭伤,被搂着也不觉得疼,反倒是这个动作让他轻轻地嘶了一声。 方多病连忙握住他的手,运转起自己记得的医法。 唐周不是迂腐之辈,自然没有拒绝,只是提醒道,“可别都治好了,免得掌门发现后,反倒罚得更重几分。” 方多病手上的动作一顿,臭着脸收敛了几分神力,不快道:“你才接了这个继任者没几天,将一切退回原点不就好了,这掌门继任者的位置又不是没别人愿意当了,何必如此。早知道那会儿我就应该死乞白赖将你拐了去,还省了这顿打。” “说得好像你死乞白赖了,我就会答应你似的。”唐周不由得好笑,手也抬起来,在这张臭脸上揪了一下。 方多病面色没好多少,但到底放缓了些,握住了他的手捧到唇边蹭了蹭,“说不准呢?不论怎样,都总好过现在吧。” 唐周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他将头枕在方多病的肩上,“掌门跟师父自小便对我寄予厚望,是我辜负了他们,也怪不得他如此震怒。” “唐周……”方多病迟疑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搂在他腰上的手往上,落在他头顶,顺着那头长发轻轻地捋了一下,似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唐周不免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催促,只是手指轻轻地理着他被自己蹭得有些乱的衣襟,目光从他结实的胸膛往上,落在了他有些紧绷的下颌。 想了想,他手指摸了上去,轻声问:“你是觉得掌门太过残忍?” 方多病摇了摇头,苍鸿的问题,并不只是残忍这么简单。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捉妖师:“我在你那个掌门身上嗅到了一丝妖气。” 唐周愣了下,下意识地反驳,“兴许是捉妖的时候沾染上的,又或者是掌门今日去了降妖堂。我们天师整日与妖物打交道,身上沾染了几分妖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若真是沾染上的,那为何我们刚入殿中的时候未曾发觉?”方多病声音压低了一些,“那一丝妖气,是在他发怒的时候,不小心泄露出来的。瞧着更似是某种隐匿气息的功法,因为情绪陡变波动,才露的相。” 见唐周脸上的怔色,他担心引得怀中人心生芥蒂,到底没再说下去,只是问:“兴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毕竟像你们这样的修仙门派,捉来妖物并非难事,难保有些人动了旁的心思,利用这些被捉来的妖物。” 人性贪婪,从古至今邪修屡见不鲜,也难以剿灭,便是因为贪欲难止。 凭着自身修炼兴许要上百年的境界,兴许几颗妖丹便可冲破,这样的捷径对那些天资寻常,却又心比天高的修士而言,是非同一般的诱惑。 虽是安慰,但唐周心中反倒更多了几分不安。 从前他从未细究过被自己捉回门派的妖究竟作了什么处理,毕竟里头大多是恶妖,死不足惜。 之所以带回门派处理,也是因为妖物诡计多端,谁也不知道妖物身上有多少天赋秘法,死前的挣扎有可能爆发出好几倍的妖力,捉妖不成反受伤,甚至同归于尽的下场在天师中并不少见,带回门派至少有各种阵法可以约束妖物,门派中也有其他帮手。 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方多病又摸了摸他的脸,认真地问:“若是苍鸿掌门不愿意放过你,仍是要以这种方式逼你断情绝爱,你难道真的要这样活生生被打死?” 唐周抿了抿唇,“不过是寻常的皮肉伤,我体质不错,又有灵力傍身,哪会那么容易被打死。掌门……如今只是在气头上。” 方多病只觉得他死心眼,但对他这种近乎执拗的倔强却不知为何并不意外。 所以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抬手摩挲了一下捉妖师的脑袋。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42章 来客 唐周在思过间里待了两日的时间,每日只有傍晚的时候有弟子来送一次饭。 每每到这个时候,方多病便不得不将铁链恢复原样,把心上人又绑回戒桩上。 他也没有一直待在思过间里,毕竟唐周还无法辟谷,他抽空下山买了些吃食,收在袖里乾坤中,到了用膳的时间,便取出来喂被死乞白赖拽进怀中的捉妖师。 唐周打坐了一夜后,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也就身上这身血衣瞧着可怖了些,哪里用得着他抱着喂食。 耐不住这人从前被他喂惯了,撒泼打滚地要“报答”回来。 可惜这样的悠闲只持续到了第三日上午。 思过间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先察觉到不对的自然是本体是神犬,嗅觉十分惊人的方多病。 他跟唐周说着话,却突然停下了笑脸,目光锐利地看向了门口,鼻翼微微扇动,似细嗅着什么。 几息后,大抵是确认下来了,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大门,也没有将唐周挂回戒桩上,只是将人护到了身后。 “是谁来了?”唐周见他没说话,便还是忍不住问,脑袋都快搭在他的肩上。 方多病侧过头去看,对上他澄澈的眼睛,不仅没回答,反倒是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唐周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又转了回去,看着门口。 也就是片刻的功夫,思过间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一道还算熟悉的身影从外头挤了进来。 唐周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人影却是皱了皱眉,“颜淡?” “是我。”颜淡忙不迭地关上门,打量了一眼唐周这身血衣,心道帝君这凡间历的果真是难,这才多久没见,竟被打成了这样。 她看了方多病一眼,小声道:“我是来……请流辉上仙帮忙的。” “请我帮忙?”方多病疑惑地一挑眉,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门外,“可是铘澜山出了什么事?” 颜淡身上四叶菡萏的香气十分明显,但也没掩住出现在凌霄派中的还有别人,例如那个似乎跟唐周不太对付的妖王。 “聪明。”颜淡浮夸地竖起了拇指给予了自己的夸奖,不过很快话锋急转,“确实是有些事,想要找你帮忙。” 她没马上说是什么忙,反而是解释起他们出现在凌霄派的原因:“也算是机缘巧合吧,凌霄派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摸到了铘澜山附近,又抓走了好几个小妖,我们正好碰到些难题,想找些帮手,来救妖的时候就顺便来问问你,看看你有没有可能帮个忙。” 唐周皱了皱眉,“铘澜山位置隐蔽,上次抓来的小妖便算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巧抓到了铘澜山的小妖。” 方多病心中的怀疑反倒更深了几分。 铘澜山的小妖虽说修为都不算太高,但因着铘澜山的泉水,体内妖丹的气息都十分纯净,远比寻常妖物的质量要高,也更易被修士所吸收。 苍鸿若是真的走上邪修的歧路,又用铘澜山的小妖炼过丹,应当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对。 颜淡心中自然也有怀疑,但当着唐周的面,她却不好说出来,只是道:“兴许是山中小妖经常在山脚下玩闹,被上次捉妖的天师盯上了吧。” 方多病这时才道:“凌霄派掌门并非余墨的对手,你们若是只要救妖,救完及时离去就是,没必要找我帮忙。” “不是这事。”颜淡连忙摆了摆手,“是与四海龙宫相关的事。余墨有一好友,是南海龙宫的公主,她与东海龙王之子敖宣本事定了娃娃亲,但敖宣性情残暴,她不想与之为伍,反倒是……对余墨青睐有加,如今东海龙王欲一统四海,逼着她嫁过去,南海龙王便来寻余墨的麻烦。” 方多病皱眉,“所以呢?这龙宫之事,与我有何关系?龙宫隶属天界管辖,东海与南海之间的矛盾,不应该上奏天界,由帝尊定夺吗?” “哪那么简单啊。”颜淡知道方多病没了天上的记忆,便耐心地解释道:“四海龙族说是天界管辖,但毕竟属于水族,地处凡间,大多数时候都是自理自洽,只有涉及神职相关的事,才会上奏到天界,由天界处理。像这种四海龙王之间自己的权利争夺,天界是不会管的。” “再说了,这事也不是跟你们毫无关系。”她瞥了眼被方多病护在身后的唐周,又道:“你们中元节的时候,不是才将敖宣给打了吗?以敖宣的性子,等东海白龙族统一了四海之后,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甚至不会放过凌霄派的。” 方多病对掺和进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但那日交手的敖宣,却确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统一了四海之后真的想要报复唐周,也属实是件麻烦事。 若是等到到时候再来处理,倒真不如帮着颜淡他们一起,搅黄了东海龙王统一四海之事。 想来也是出于这份考量,颜淡才会在余墨来救妖的时候顺道摸进来问这事。 不过他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思过间?” 颜淡抹了下鼻子,“我是什么人啊?青天白日的要来凌霄派救人,我们自然要打探清楚了,就是没想到唐天师会被罚的这么重。” 真不愧是下凡来历难的,过得也太不容易了。 方多病点了点头,心下却是犹豫着到底是不是要跟过去帮忙,毕竟唐周还在凌霄派,那个苍鸿不知道要将他关到什么时候,若是他前脚刚走,苍鸿便又将唐周弄出去打鞭子,那他倒情愿不去,留在这里陪着唐周受苦,等实在受不了了,便干脆现出身形,将人掳走算了。 唐周对上他担忧的视线,却反倒是先下了决定的那一个。 “去吧,我陪你一起。”他握住方多病的手。 他向来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否则也不会就这样推翻了自小到大受到的教导,就这么接受了方多病。 如今他已经将法环还给了掌门,彻底卸下了身上的担子,哪怕掌门未曾应允,但对他来说,已是对自己有了一个交代。 龙宫之事有可能波及到凌霄派,他不能不管。 再者对于方多病说起的,掌门身上的疑点,他心里也并非毫无波澜,若有机会能查清楚个中细节,还掌门一个清白,自是最好不过。 第43章 出逃 因着余墨在降妖堂闹出的动静,唐周离开思过间的事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算发现,估摸着也得到傍晚的时候,弟子来送膳食的时候。 等两方会合之时,唐周看着身后跟着几只小妖的余墨忍不住皱了皱眉。 大抵是看出了他的不满,余墨挥袖将身后的小妖都收入了袖里乾坤中,笑道:“说来这些小妖会遭此无妄之灾还与你有关。” 唐周眉梢一挑,没有搭话。 余墨也不在意,兀自继续道:“凌霄派的人不知怎么查出你曾经到了铘澜山,这些小妖在山下戏玩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你门中的捉妖师,所以你也别怪我们又闯了一回凌霄派。” 唐周愣了愣,却也没觉得他在撒谎,反倒是反应过来为何这两日掌门都只将他关在思过间里。 他下山的时间并不长,接触的人也有限,旁人看不到方多病,所以这段时日来,他做的最反常的事便是拦下了打算对绛辰下手的天师,最后还特意将绛辰带走。 他回门派后并未将绛辰交予师门,其他弟子便循着这条线索一路查到了铘澜山,这才抓住了山下的这几只小妖。 唐周自然明白掌门为何要追查这些。 他是被寄予厚望的掌门继任者,掌门不愿他脱离掌控,自然要找到令他动了情念的人。 只要没了这个让他动情的恶源,他自然会继续断情绝爱,做回掌门继任者这个位置。 想明白这一点后,唐周只觉背脊一阵发寒,叫他忍不住抓住了方多病的手。 “怎么了?”方多病连忙将他搂住,细心地用手背碰了碰他有些苍白的脸,“可要先歇一会儿再出发?” 唐周摇了摇头,“不必了,给我点时间换身衣服就是了。” 他看了眼一旁看着两人的颜淡跟余墨,面色淡淡地走开,自己寻了个有足够遮蔽处的角落,走了过去。 颜淡眼睛随着他的背影转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落回方多病身上,面上是说不出的古怪。 憋了一会儿,到底没憋住,她诶了一声,低声问:“流辉上仙,你跟帝君——” 她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拇指碰在一起,两道眉毛挤眉弄眼的,叫旁边的余墨忍不住打开扇子,遮住了她泛光的眼睛。 方多病歪了歪头,“你是想问我跟唐周是否有越界的感情?” 颜淡面上一红,又连忙正了正脸色,为自己挽尊道:“这不是天规严禁仙神动情嘛,你们若是真的在凡间处出感情来了,等回到天上,怕不是得上天刑台。” 丝毫不记得这条天规的方多病愣了愣,但心中竟没有太多的惶然不安。 ——兴许是因为他失忆之前毕竟是天界的上仙,所以冥冥中,心里早就有了定论。 他想了想,并未过多纠结,只是道:“我们如今都在凡间,唐周也并非帝君,只是一介凡人,至于以后的事,便以后再看。” 说到这,他面上反倒微微一笑,“唐周乃是修士,若无意外,至少有数百年寿命,与其忧心那么久之后的事,倒不如及时行乐。” 颜淡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更没想到他竟然毫不遮掩地承认了。 他就不怕她跟余墨将这事宣扬出去吗?届时对他,对帝君的声誉,只怕都会有影响,等回到了天上,说不得帝尊就要给两人上断情线,来验证他们是否妄动情念了。 方多病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我为何要怕你说出去?你如今还回得到天上吗?” 颜淡一噎,捋起袖子,正要跟他分辩一通,便见已经换上一身广袖素衣的唐周缓缓地走了回来,见她面色狰狞,还露出了几分疑惑之色。 方多病握住他的手,整个人似大狗般粘了上去,脑袋蹭着他的肩,漫不经心道:“别理她,等会儿你带我吧。” 唐周耳根一热,手已经落在他额上将粘人的大狗推开,“你自己又不是没有飞剑。” 再说了,方多病如今的修为哪怕不御剑飞行,也是能飞得起来的。 “好了好了。”颜淡不知道两人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如今方多病这作态,却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这不免叫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几句,面上却一本正经地催促道:“我们来凌霄派救人本就耽误了时间,如今还是快点回去吧,等将丹蜀他们送回铘澜山,还得跟着南海龙王一起去南海见朝澜呢。” 说罢便率先腾空而起。 方多病看了眼马上跟上的余墨,目光瞥向了召出了仞魂剑的捉妖师。 然而唐周只是瞥了他一眼,将眉梢一翘,丢下一句“想都别想”,便捏起御剑诀,一个轻跃踏上飞剑,扬长而去。 几人全力奔赴之下,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从凌霄派回到了铘澜山。 却在此处等候多时的南海龙王一见他们回来,便皱着眉头地迎了上来,只是才上到近前,便看见了走在后头的唐周。 应渊帝君喜静不喜动,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常出现在众仙之前,哪怕是瑶池盛宴也并不时常参与。 寻常小仙自然没有见其真容的机会,但朝衍作为南海龙王,不论是应渊偶尔出席的瑶池盛宴,还是从前的创世之战,与应渊都有过交集,自然知道应渊帝君的真面目为何。 这些年帝君下凡历难之事他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会正好遇上帝君转世。 他面上自然流露出几分惶恐,连带着方才因为余墨先去救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妖而积攒的怒火也被迫消了下去,尤其是知道唐周是来帮忙的之后,便更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悻悻地带着他们前往南海。 出发前,唐周得了余墨送来的一顶素色的帷帽。 他本就身形修长纤细,又身着一身广袖素衣,如今长发跟面容被宽大的帷帽一遮,竟剩下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柔美,甚至可称得上仪态风流。 方多病忍不住将他堵在角落里,钻进他的帷帽内,猛地吮上了他微张着的双唇。 第44章 南海之行 方多病的动作堪称迅雷不及掩耳,发挥了犬族最强的爆发力,以至于唐周被猛地搂过腰,抵在角落时险些就出手反击了。 好在他如今肉体凡胎,到底是比这大狗慢了一步,被堵住双唇时那股反击的锐利也猛地软了下来,抬起的手都只能落在这人背上,猛地揪紧了对方的外袍。 方多病用手托住唐周的腰,舌尖撬开僵硬的牙关,长驱直入地缠住了这人无措的舌尖。 那顶戴在唐周头上的素色帷帽被他头顶的发冠顶得往上翘起,白纱便这么拂动到两人脸上。 轻柔的触感似是另一双手抚过皮肤。 唐周背脊一阵阵发软,方多病落在腰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腰侧,让他呼吸越发的急促,胸膛也跟着剧烈起伏。 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天雷勾地火了。 他潮湿的眼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在帷帽彻底从头上滑落下去前,将仍缠着他不放的色狗推开。 等将人推开后,他便猛地背过身去,将头顶的帷帽重新戴好,运转起灵力,努力平复着动了情念的身体。 他待方多病是比之前要松弛几分,可怎么都没想到,竟—— 方多病不知他在帷帽下将本就红润的嘴唇咬得又多了几个印子,只是也跟着平复了一下身体,便忍不住从后头重新将人搂住,脑袋抵在捉妖师肩上拱来拱去。 “我错了……”他拖长了声音讨好道,一边还耍着小心机地提醒:“南海龙王他们还等着呢。” 唐周忍不住给了他一记肘击,“这还成我的错了?!” 方多病被这毫不留情的一下捅得龇牙咧嘴,瞧着他像是真的怒了,顿时也不敢再胡来,只是仍忍不住用手指凑过去捧着捉妖师攥成拳头的手。 一连碰了好几下,紧绷的拳头才慢慢松开来,他眼疾手快地勾住了其中一根手指,缠住了便怎么都不放开。 唐周半是窘迫,半是羞恼地抽了抽手,也没能将他甩开。 在外头等得不耐烦的颜淡折返回来,见两人打情骂俏的停在原地,不由得一翻眼睛,有些后悔找这两人过来帮忙了。 好在唐周在她过来时便已经听到了动静,见实在甩不开他,便紧绷着张脸地走在前面,假装被大狗勾着的手指不存在。 这会儿他倒是感激起脑袋上戴着的这个帷帽,将他通红的脸挡了个严实。 两人一前一后行到人前时,方多病已经将手松开来。 毕竟南海龙王知晓唐周的身份,他也不似颜淡那样,因为自身的原因,再上天界的可能性极低。 尽管方多病不记得天上的生活,但从颜淡口中知道的仙神不准动情的天规还是谨慎地收敛起对自己的放纵。 因着是去龙宫,他们行的是水路。 南海龙王给了他们一人一颗避水珠,乘上术法引动的浪潮一路以极快的速度返回南海。 只是他们回得已经太迟了。 或者说,自朝衍离开南海的那一刻起,他便行了错招。 南海龙宫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朝衍身边的下属早就被敖宣收买,他这头才出了南海龙宫去找余墨,敖宣便收到了消息,发兵围住了南海龙宫,抓住了公主朝澜。 若不是为了等余墨自己送上门来,再加上要将朝衍这个南海龙王一并抓起来处理了,敖宣早就将朝澜带回东海了。 如今他们回来,简直称得上是羊入虎口。 尤其是除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余墨之外,他还看到了在凌霄派时伤了自己的方多病。 敖宣很快便让东海的水族兵将将他们围了起来。 只是他却还是低估了余墨,也没想到他们找来了方多病跟唐周这两个帮手。 方多病这段时日修为进境极快,尤其是在思过间的两日,不知道是因为唐周受了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七曜神玉钻出来了好几次,每次一飞入体内,他体内的仙神之力便似洪水泄入似的不断上涨,甚至于让他怀疑起这神玉是不是暗地里从唐周体内偷了属于帝君的那部分神力转入他的体内。 好在仔细检查过唐周的身体后,他发觉自己这种提升倒不似偷了唐周的,反倒更像是二人体内的仙神之力因为七曜神玉形成了某种循环,以至于每完成一次循环神力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着。 不过唐周如今毕竟肉体凡胎,尽管灵力也随着神力一并上涨,但更多的神力还是涌入到破裂的仙衣之中,缓慢地修补着仙衣上的裂纹。 方多病手持尔雅剑,灌注了神力的剑刃一扫,到处便人仰马翻。 余墨的墨金扇跟唐周的仞魂剑亦不遑多让,哪怕敖宣的金钩法器同样不俗,二者短兵相接之下,也叫敖宣面上的神色一阵扭曲。 眼见着朝衍飞身想救下被他以术法禁锢在王座旁的朝澜,他顿时不顾上跟前的余墨,手中金钩一甩,袭向了朝衍的手臂。 方多病眼见不对,甩出一道神力勾住了这位救女心切的南海龙王,将人拽了回来。 敖宣的金钩险险地与他手臂擦过,却仍是意外地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朝衍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扑向被定在王座旁边的朝澜。 好在在敖宣几乎要抓上朝澜的脖子时,一柄剑便扎穿了他的掌心。 唐周一身飘逸的素衣从天而降,剑诀一指,仞魂剑带着龙子的血液返回他的手中,溅起的血花落了几滴在他白色的帷帽,倒似是雪地盛放的红梅,让那一身风流之态多了一丝肃杀。 方多病甩开了手里的朝衍后便提剑跟上,两人一左一右围击着本就受伤而显出了狼狈之态的敖宣,虽用着全然不同的剑法,却默契得好似同出一脉。 敖宣又挨了两道剑伤之后捂住伤处恶狠狠地看着两人,却知道有眼前这两人在,再想抓到朝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便先一步退了兵。 方多病虽是来帮忙的,却无意斩杀一介龙子,只看向了余墨,让他自己看着处理。 第45章 蠢蠢欲动 余墨他们受邀前来南海本就是抗衡东海的打算,敖宣如今自投罗网,余墨自然不可能放他逃回东海。 然而东海本就富庶,如今的东海龙王只剩下敖宣这个一个儿子,他身上宝贝实在不少,最后竟还是叫他给逃了过去。 方多病并不关心朝衍跟余墨要怎么合作对付东海龙王。 虽说颜淡请了他们来帮忙,但也并非让他们来做什么先锋军,只是为他们兜底罢了,毕竟方多病是天上的上仙,如今虽说没了记忆,但很大可能是跟帝君历劫有关,总有恢复记忆返回天界的那一日。 届时若是天界有人对南海逼宫东海的行径有所置喙,这个参与了大半程的上仙也可以为他们证明。 而方多病会答应,也是因为正好为唐周离开凌霄派那个思过间寻了个足够有分量的借口。 他拎着侍女送来的吃食,推开了房门。 因着不好露面,唐周并未随意在龙宫走动,兵变结束后在朝衍分给他的宫殿歇了下来。 方多病过来的时候他正盘腿在床上修炼,听到了动静快速地戴上了帷帽。 白色纱幔上的点点血痕晕得更开,在一席素色中显得尤为明显。 方多病有些嫌弃敖宣的血,但又觉得这点艳色堪称画龙点睛。 唐周却显然没有想这么多,见是他进来,便取下了沾血的帷帽丢到了一边,走上前来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南海龙王不敢怠慢唐周这个帝君转世,更别说若没有他帮朝澜挡的那一下,如今朝澜兴许便被敖宣给抓走了,作为女儿奴,朝衍对唐周本人的感激更胜于对帝君的尊敬。 故而奉上来的吃食几乎是龙宫级别最高的盛情款待。 除了海底特有的灵果之外,食盒里大多是一些凡人修士亦可以食用的海底灵物,烹煮的方式虽说简单,却没有流失掉丝毫仙灵之气。 方多病夹了尾说不上名字的白色凤尾虾,用洗净的手剥去了那层雪白的外壳,露出里头如晶莹剔透的虾肉。 他将虾肉喂到唐周的唇边,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合,贝齿一晃,便衔走了他指尖的虾肉,只留下他故意捏紧了的虾尾。 “好吃吗?”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捉妖师吃东西时微微嚅动着的嘴。 唐周才用筷子夹了几块螺肉,手上并未沾染什么汁水,便带着几分慵懒地托住脸,眼睛似笑非笑地瞥了方多病一眼,哼声道:“你自己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旁的都没有我给你挑的这只好吃。”方多病将脑袋凑上去,鼻尖摩挲了一下他的鼻子,舌尖在捉妖师带着些许水光的唇上一扫,好似尝出了一丝虾肉的鲜甜。 唐周用指尖推了推他,面上露出几分好笑,“怎么,你从前吃过这虾?我还未曾见过白色的凤尾虾,不如你给我说道说道?” 方多病理直气壮地躲开他的指尖,“我挑的那只可是最大的。” 这种灵气孕育出来的灵物,自然是越大灵力越多,灵力越多滋味越好了。 眼见着因为自己的挣扎,这大狗要将刚剥过虾的爪子落在自己身上,唐周忙用筷子夹住了臭狗的手指,却未再躲凑过来的嘴唇。 其实这家伙说的也不错,方才他用的那尾虾,确实鲜甜无比,是他用过的,滋味最好的灵物。 索取的唇舌闯入了口腔,不给他留丝毫余地地紧紧将他纠缠。 唐周捏了一会儿筷子,却到底没捏住,任其随意地从指缝中跌落下去,空出来的双手便这么勾在了大狗的颈后。 方多病缠着他亲了一会儿,仍不满足,脏兮兮的手到底是落在了那身不染纤尘的素衣上,轻轻一搂便将人搂坐在自己的腿上。 等唐周双眼湿润,急喘着地被他松开时,衣上早就落了印子。 捉妖师舔了下嘴唇,噙着有些绵软的鼻音控诉,“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方多病手诀一晃,净尘术拂过衣袍,也拂过他剥过虾的指尖。 他仰头又亲了下怀中人的嘴角,“现在不脏了。” 刚弄干净的手轻轻揉着捉妖师的侧腰,有些蠢蠢欲动。 唐周被这略显缠绵的手法捏得耳根都是热的,他按住了腰间作乱的手,带着水光的眼睛自觉严厉地瞪了没个消停的大狗一眼。 方多病觉得这一眼不单只没有丝毫作用,反倒还生出些反面效果,但今日捉妖师本就没有怎么好好用膳,又跟敖宣打了一架,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他等用完膳之后再作乱也不是不行。 以为大狗是慑于自己这一瞪的唐周微微松了口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方多病又给他剥了几只白色凤尾虾,盘内本就不算多的灵虾顿时去了大半。 唐周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一只喂到他嘴边,他十分给面子地吃得啧啧作响,跟犬身时哼哧哼哧地吃东西时一模一样,叫唐周眼中不禁流露出笑意来。 一顿饭吃得十分舒心,叫这几日积攒下的思虑郁结都好似随之一清。 龙宫中的侍女好似掐准了时间地及时到门外敲响房门,收走了留下的餐盘,又告诉他们后殿的浴池已经备好,他们若是要沐浴,可以直接过去。 方多病跟她道了谢,扭头便两眼发亮地看着唐周,“今日跟敖宣那一战,你身上不小心沾了他的血,好生晦气,不如我们一起去浴池洗洗?” 唐周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淡淡道:“都落在帷帽上了,大不了换个帷帽就是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净尘术吗?” 方多病从他左边绕到了右边,“那怎么一样?敖宣身上的臭味都沾到你身上了。” 唐周一眼就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听见这个借口,还是忍不住抬手拧了把这只臭狗的鼻子,“就你是狗鼻子。” 修士净身手段众多,不通过沐浴也并不少见,但方多病知道,唐周本身就很喜欢泡澡,从前他还是白犬的时候,被带着泡过好几次。 只是如今瞧着,大抵是没机会了。 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瞧着垂头丧气的。 不料没一会儿,那顶帷帽便递到了跟前。 捉妖师眼睛看着别处,颇有些不耐烦地将帷帽塞进他怀里,自己从储物袋里翻出了个面具戴在脸上,“不是说臭吗,还不处理掉?” 说罢便抬脚走出了殿门,朝后殿的方向走去。 第46章 戏水 因着担心唐周这个帝君转世被龙宫中人打扰,朝衍早已吩咐下去,让这座偏殿的水族干完了活后便自行离开,不准惊扰了贵客。 故而唐周脸上虽说戴了面具,这一路却没碰到旁人,顺着长廊很快地来到后殿。 龙宫水汽四溢,但浴池的热气却到底带着几分不同,尤其是这浴池与温泉一般,是露天的。 方多病亦步亦趋地跟在唐周身后,等踏进了热气氤氲的浴池边,背后早就好似冒出了犬身那条白蓬蓬的大尾巴,正卖力地摇晃着。 唐周侧头看了他一眼,褪去了外袍,只留下一件比外头的素衣稍深一些的浅灰色里衣。 质地轻软的衣服挂在瘦削的肩上,勾勒出青年隐约藏在衣下的肌理。 方多病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还是犬身,跟着人一起沐浴时看过的莹白身体。 那会儿他还没那么多心思,却也自然而然地被这具衣衫下的身体所吸引。 唐周却没打算像之前那样跟这大狗袒裎相见。 他脱去了鞋袜,留着这身里衣亵裤,便缓缓踏入了浴池的池水中。 方多病遗憾地眨了眨眼,速度极快地扒了身上的衣袍,赤条条地跟着进了氤氲着白色雾气的热水中,甚至忍不住偷偷地用神力催动周围的白雾,令其变得更浓郁了几分,环绕在浴池周围,将里头的人遮了个彻底,只能瞧见个不甚明晰的影子。 唐周眼睛又不是看不见,哪里会没看出这家伙的小动作。 他倚靠在浴池壁上,慵懒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话。 热水熏腾着他的面颊,很快莹白的脸上便带上了几分湿润的晕红,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水润得厉害。 方多病拨开水轻轻游过去,手搭上了他的膝盖。 在水中漂浮着的宽松亵裤似文鱼的裙摆,他推着水荡过去,浮动的衣袂便随着水波晃荡开来。 不安分的手从宽松的裤腿摸上了小腿。在小腿肚子上轻捏了几下。 唐周背脊紧了紧,却未将腿抽出来,只是呼吸变重了几分,压着嗓子提醒道:“我们如今还在别人的地界,你消停一些。” 方多病嗯嗯地应着声,人已经将他堵在双臂跟池壁间,凑上前用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潮湿的脸。 唐周抿了抿唇,身上有些酥软。 若真的那么不情愿,他便不会答应来这浴池。 反正从前也不是没被还是犬身的方多病碰过,只要别太过分…… 他侧过头,眼中波光粼粼,却到底还是不甚自在,便索性闭了起来,侧头贴上了就在近前的双唇。 方多病反客为主的速度极快。 在他感受到唇上的压迫忽然一重时,人已经被猛地压制在池壁上。 本是在身侧虚幻环着自己的人已经推开他的膝盖,挤进了他双腿,整个人覆在他身上,如汹涌而至的怒浪一样,一下淹没了他这条还未泊岸,如今却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小舟。 方多病吻得有些凶,他是犬,却颇有几分狼性,禁锢着怀中的捉妖师,将其全然当做了自己的猎物。 他推挤过去带起的水波彻底浸透了唐周这身里衣仅剩的那点干燥,他用腿将这人托起了一些时,因为湿透了几乎变得透明的里衣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起不到丝毫遮掩的作用,反倒添了几分朦胧的诱惑。 唐周被亲得有些透不过气,鼻腔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罪魁祸首松了被自己吮咬得通红的嘴唇,手掌撩开了湿漉漉的衣摆,抚上了滚烫的皮肤。 指尖在柔韧的腰一捏,已经坐在自己腿上的捉妖师便细细地颤抖了起来,下意识地朝上拱起了胸膛。 方多病轻轻磨了一下他不住后仰着的脖子,双唇贴着他颈侧的小痣舔舐了几下,便顺势往下落在了被衣服紧贴着的锁骨。 他用牙齿衔开了布料,舌尖往下滑动。 唐周潮湿的双眼有些失神地看着周围的白雾,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敏感,以至于身上这人那两瓣滚烫的嘴唇落在哪里,他哪里便似被火烧似的,浑身也被烧得发软,只剩下双手那点力量,勉强地攀着跟前这人的身体。 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到底还是被剥开来,挂在小臂上似鱼尾似的漂浮在水面,白皙的胸膛上埋着方多病的脑袋,本是结实的肌理被推揉得几乎要化成软肉。 唐周压着嗓子,忍着声音里的颤抖,抱着怀里的脑袋道:“你……你就这么喜欢这里?” 当初还没能化形的时候就用爪子碰了好几次,如今化出了人形,他的胸膛几乎要成了这大狗爱不释手的玩具,大掌拢着推揉,指腹还又按又搓。 他又……不是女子,硬邦邦的胸口有什么好把玩的? 方多病用脸颊蹭了蹭方才被自己吮出了一个红色印子的白皙胸膛,仰起脸来看向整个人好似从温泉水里捞起来似的,显得潮湿又红润的捉妖师,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脸都写着无辜。 唐周虽知道他是故意装出这副模样好叫自己心软,但心中竟真的升不起半点怒意。 他轻咬了下下唇,手指捏上了胸前这只大狗的耳朵尖,不轻不重地一捏,便算是发泄了那点羞恼跟不满。 方多病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下,钻进了亵裤中。 唐周虽说未曾接触过,却也隐约知道男子跟男子之间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夹住了方多病往更后头摸索的手,浑身僵硬地将攀在这大狗颈后的手滑落下来,抵在两人胸前。 唐周一双潮湿的眼睛显得无措又飘忽,夹着一只仍在皮肤上摩挲着的手让他两条腿变得硬邦邦的。 连带着说话的声音跟语气,也显得比平时生硬许多。 “不,不是说了如今是在龙宫,你……你若再这样,便自己留在这里。” 方多病也没将手抽出来,反倒在紧绷的肌肤上又摸了一把,将两条绷紧的大腿摸得一颤,险些便松了力道。 不过不等他发难,大狗便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又亲又蹭的撩起一阵阵酥麻,那绷着的腿到底没能坚持到底,叫大狗放肆的手掌轻薄了个彻底。 第47章 九鳍 方多病到底要些脸面,尽管不太多,但仍是听了唐周那句在别人的地界要消停一点的话。 只是除了最后的一步,其他的也几乎都做了。 唐周被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软的,伏在他肩上忍不住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一口。 他背脊哆嗦了一下,隔着湿漉漉的衣衫捏着掌心托着的软肉,连指尖都透着蠢蠢欲动。 唐周顿时不敢再招惹他,从他身上跳下来后忙不迭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身新的衣衫换上。 靛蓝色的衣袍裹住被水汽蒸腾得红彤彤的身体,比那身仙气飘飘的素衣,更衬得他一身肌肤白皙,也更多了几分英气 他理好衣服后,才转过头去看方多病,眼睛瞥见他赤条条的身体,不由得嫌弃地别开眼,“刚化形的时候好歹知道给自己幻化身衣物,如今反倒忘了,还不将衣服穿上。” 方多病听着他比平日里更快的语速不由得有些好笑,手腕一翻,不久前脱下的衣服已回到了身上,还随心而动地变了个颜色,成了与唐周的蓝衣相配的藏蓝色。 他抬起袖子抖了抖,从捉妖师身后搂了上去,将唐周搂得一顿,耳尖又开始红了起来,极不自在地在他怀中挣动了一下。 “好了。”他抿了抿唇,手臂不自然地捋了一下衣袖,“余墨他们后续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若是真的挑起四海之战,只怕要生灵涂炭,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旁的法子对付敖宣。” 方多病也老实下来,见他要往外走,便牵住了他柔软的手,“东海兵力强盛,敖宣在我们手上吃了亏,但若真以兵力强攻,南海只怕不是对手。南海龙王此番想来不会轻易服软,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联系其余三海。” 这回唐周未再躲开,被握着的手指反倒是动了动,回应似的轻轻勾住了方多病的手。 两人并肩往外走,他一点点收紧着手指,面上却好似竭力忽视着手上的动作,一本正经地道:“四海各自为政,虽说有东海这个威胁在,但朝衍龙王修为有限,若做抗击东海的领袖,只怕在西海跟北海龙王看来,无法服众。” 方多病轻轻碰着他的肩膀,接着这个话头答道:“这不是还有余墨吗?” 唐周皱了皱眉,“余墨虽说法力高强,又是万妖之王,但毕竟不是龙族之人,怎么可能让其他几海的人信服?” 他一顿,流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朝衍龙王想要让余墨入赘龙宫?” 方多病一愣,不由得笑弯了眼,“你这么一想,似乎也并非不可,只可惜余墨应当没这个心思,若是朝衍龙王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了房门前。 唐周也没有去推开房门,反倒是抱起手臂,拦在了门前,抬着下巴略带不快地看着卖关子的大狗。 方多病很少见他这略显骄矜的姿态,手便忍不住摸上了掩在宽大衣袖下,以银色腰带勾勒的细腰。 唐周没想到这家伙话说得好好的,竟突然又摸了上来。 他的身体本就还留着几分浴池内宣泄后的余韵,如今被一摸,抱着的手臂顿时便没了力气,双眼也跟着闪烁了几下。 “别整日动手动脚的。”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低声地抱怨着,唐周松开的手拍开了腰上的手,肩膀紧绷地弓了一下,提醒道:“所以余墨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多病看了眼四周,一把将他搂住,往屋里一带,关门时顺势便将人抵在了门上。 四目相对间,捉妖师眼底的羞意一晃而过,却很快便掩在了恼怒之下,秀气的眉毛也拧了起来,“在浴池里便算了,你这臭狗别太得寸进尺了!” 想到在浴池内自己被他又摸又吮地弄了两回,唐周脑子便开始热了起来。 以至于如今厉声说出的话,也端的是色厉内荏。 方多病无辜地眨了眨眼,手搭住他带着几分防备的肩膀,“可我不过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才想着将你拉回房间,你怎么这么凶?” “呵,没想到你今日才知我秉性,若是受不住,做回你的灵兽便是。”唐周丝毫没觉得自己凶,反倒更加牙尖嘴利。 “才不要。”方多病握住他下意识攥起的拳头,这个动作总让他觉得很熟悉,叫他忍不住想将这拳头揉开。 所幸捉妖师的拳头本就软得很,他低头亲吻在突出的骨节上,吻得多了,那紧绷的手便软了下来,用手指往掌心里抠,没一会儿便可以将蜷起的手给松开。 方多病讨好地将这只手握住,“我也没想瞒着你,只是我也不太确定,所以之前也没有告诉你。” 唐周这才抬眼看他,只是眼中再回不到之前的恼怒,反倒是透着潋滟的水光。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将掌心里软绵绵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继续道:“我记得颜淡从前开玩笑地说起余墨的真身是条小黑鱼,所以化成人形之后才给他取了余墨这个名字。但寻常的水族,又怎么可能同时兼具水火之力。” 唐周眉梢略微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方多病也没管他是不是猜到了,兀自地接着往下说:“水族之中,唯有一族可同时驾驭水火。” “九鳍。”唐周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一边回忆着一边接道:“我曾在一册妖物私藏的典籍中看过,只是那典籍年代久远,记录的皆是上古之事,我便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方多病摸了下他这张回忆典籍时显得格外认真的脸,“九鳍确实是创世之战前的上古族支,如今本该灭绝,没想到还留了个余墨,也不怪你没想到。” 听他这么说,捉妖师面上却反倒露了古怪的神色。 他不解地歪了歪头,只听唐周问道:“你想起天上的记忆了?” 方多病一愣,摇了摇头,“记忆没想起来,但功法跟一些典籍的内容倒似是醍醐灌顶般,只要碰上了便很快能回忆起来。” 跟传承似的,也确实有几分奇怪。 第48章 录鸣 唐周也没非要他想起从前记忆的意思,只是隐约觉得化出人形的时间越久,眼前这人便渐渐成熟了起来,只剩下了当初那只在他怀中撒娇扮痴的白犬的影子。 但意外的,这样的方多病,却反倒让他更熟悉了,以至于他如今好似满心满眼里,都只有眼前这人。 想到这,他不免有些羞愧。 因为方多病,他几乎将师门都忘在了后头,如今都险些忘了自己会选择离开思过间,也是因为颜淡说的,若是性情残暴的敖宣统一了四海,拥有了更大的势力,天界对其的牵制不足,曾经让他受伤的凌霄派便有被清算的风险。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更愿意助余墨跟南海,了结了敖宣,平息四海之乱。 只是以他们的身份,也确实不宜插手太深。 方多病将他哄到床上睡觉时,也是说的类似的话。 他枕在大狗的手臂上,与他又说了一会儿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往后两日时间,余墨跟朝衍忙于召集其余三海势力,共抗敖宣。 颜淡作为铘澜山的军师,向来与余墨同进同出,只偶尔余墨与朝衍等几位四海之主商讨水族秘辛之时,会稍回避。 这偌大的南海龙宫,真正清闲的人便只剩下他们这一个凡人一个失去过往记忆的上仙。 比起略显得有些烦躁的唐周,方多病倒是适应良好,还磨着他又陪着泡了一回澡。 好在很快余墨便获得了其余三海龙王的支持。 只是作为南海公主的朝澜实在不愿意见四海开战,水族生灵涂炭,反倒主动站出来,提出以自己为诱饵,引出敖宣,只要缴了敖宣的首级,东海再兵强力壮,也不过是群龙无首,再者东海的水族也未必真的愿意掀起战争,届时便也不用生灵涂炭。 初时余墨跟朝衍龙王自然是不同意的,只是更理智的颜淡却觉得朝澜的想法并无不可,几番争论之下,方多病这个没了记忆,但一日强过一日的上仙便被想了起来。 此事要说真复杂也称不上。 敖宣自小与朝澜一起长大,早已视朝澜为自己的禁脔。 他性情偏激执拗,即便如今东海与南海已经撕破了脸,他也从不曾想过要放了朝澜。 朝澜送上门的借口也很简单,一如她对余墨跟朝衍所说,她不愿见四海战乱。 故而当她出现在东海附近,被东海的水族兵将发现,抓到敖宣面前时,她对其所说的若是牺牲她一人能让四海恢复和平,她愿意嫁给对方的借口,敖宣没有丝毫怀疑。 方多病隐匿着身形谨慎地跟着朝澜。 看着敖宣将她关进房中,撤去了其余守卫,单独与她说话时,他便知道机会来了。 敖宣反应倒也算快,但方多病的剑本就极快,他甚至连抓朝澜做人质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打得左右见绌,很快便不敌地败下阵来。 方多病用捆仙索将他缠成一条长虫,缩小了放进袖中,又让朝澜变回小龙一起躲进自己的袖子里,大摇大摆地又从东海龙宫走了出去。 也多得他最近想起来的这缅匿之法比寻常法门高明许多,连气息都能掩盖得相当彻底,否则颜淡的这个计划还未必能这么轻松地实施。 等他出了东海龙宫,唐周跟余墨早在外头等着接应,毕竟他虽法力高强,但水下到底是水族的天下,东海兵强力壮,他若是被发现了,双拳难敌四手,未必能毫发无损地逃脱。 方多病将袖中的两条龙一起交给余墨处理之后,便牵住了仍戴着帷帽的唐周。 那顶白色的帷帽因为沾了血被他毁尸灭迹了,唐周又寻出了面具,行动时自是戴面具方便一些。 偏偏方多病觉得帷帽的纱幔罩身,朦朦胧胧又仪态风流,与他高挑颀长的身形相得益彰,远比生硬的面具要好上许多,还特意重新给他做了一顶帷帽。 唐周拿他没有办法,如今出行,便仍是戴着帷帽,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换回了那身清洗过的素衣。 方多病一看到他便喜不自胜,也不管旁边的余墨,便黏上去勾住了他的手。 唐周眼神有些不自在地闪躲了一下,却并未真的躲开他的手,以至于被牵住的时候显得别扭又温顺,连嘴唇都忍不住抿了起来。 对着这一副讨赏模样的大狗,哪怕已经想赶紧离开,顺便躲开余墨偷瞟过来的目光,他仍是压着嗓子,略带生硬地问了一句:“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比想象中顺利。”方多病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瞥了眼余墨后索性将他搂住,推搡着将人挡了个全乎,叫背后的人再瞧不见了,才抬高了声音刻意道:“行了,我们能帮的也帮了,之后的让龙宫跟余墨他们自己去解决。” 余墨适时地在背后回道:“多谢二位相助,接下来交给我们便是了。” 西南北三海的兵将早已齐聚东海,只等计划成功后劝降东海,如今最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解决,之后敖宣不论是杀是关,都与方多病跟唐周无关。 他们回到了队伍的后方,颜淡正跟录鸣说着什么,方多病隐约听见好似是与他们相关的话,毕竟他听到了帝君二字。 见他们进来,两人这才收了话头,颜淡还十分刻意地抬高了声音,拉着一身黑衣打扮的录鸣聊起了西瓜。 方多病前一日从唐周口中知道了当初他受到袭击,仙衣险些破碎的时候正是录鸣救了他,可惜昨日录鸣来了之后便被余墨唤去议事,三人只在用晚膳的时候碰了一面。 如今余墨这一方形势正好,录鸣这个还在天上任仙侍一职的北海之王也不必出面,这才有时间跟颜淡闲聊一会儿。 方多病看了眼将帷帽取下,与对方打了声招呼的唐周,想了想,上前问到:“录鸣仙侍,你上次救下唐周的时候,可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录鸣这些时日也在暗地里调查此事,他摇了摇头,“我到的时候帝君已经受伤昏迷在一旁,仙衣破损,故而并未看到袭击帝君的究竟是何人。” 【写完忘记放上来了】 第49章 不羡仙 方多病之前也问过唐周,他只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个黑衣人,用的并非灵力,且那人额上有一道黑纹,旁的皆是莫名其妙。 额间带黑纹的,脑海中浮现的记忆告诉方多病这很大概率是修罗图腾,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嫁祸。 唐周遇袭得十分突然,用的又是他未曾接触过的手法,要让他找出究竟是谁想置他于死地着实困难,但眼前救了他一命的仙侍却说不定有些其他的线索,这也是方多病特意上前来询问的原因。 他想了想,又问:“你跟唐周说过,他乃帝君下凡历难,那天界知晓他凡间身份的有哪些?” 颜淡已经从录鸣那里听说了此事,她听了这话,当下便反应过来,“对啊,凡间地大物博,仙神历难转生时神力尽数被封在仙衣之内,若是不知其身份,哪儿那么巧就刚好被想害帝君的人碰上了。” “再者,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像帝君这样身份贵重的上神,历难向来不会广而告之,害帝君的人知道帝君下凡历难的消息便算了,竟连具体身份也一清二楚,只怕经手之人又混进了魔界的奸细。” 方多病点了点头,“我怀疑罪魁祸首如今还潜伏在天界。” 录鸣脸色沉重了几分,也说出了一直未告知旁人的细节:“其实当日我便有所怀疑了。帝君毕竟是上神,哪怕如今已是肉体凡胎,但能够封住其所有神力的仙衣何其坚固,又怎么可能随便被人击溃。” 方多病看向身边的捉妖师。 唐周与他对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茫然,“那日的黑衣人,是在我途经之地布下了阵法,只可惜我并不知是何阵法,只是阵法催动时,阵法金光如剑,叫我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金光如剑?”录鸣拧起眉头,“莫非是诛仙阵?若是诛仙阵,便确实有可能以阵破除帝君身上的仙衣,只是……” 只是即便是诛仙阵,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令帝君仙衣破损至这种程度,除非帝君的仙衣……从一开始便并不完整。 而且诛仙阵乃是仙家阵法,需注以仙力,方可驱动阵法,若真是魔族或者修罗族,即便用的阵盘,也无法真正将诛仙阵化归己用。 然而这番话,录鸣却并未说出来,毕竟能在帝君自八苦池下凡尘的这段路途中对其施加黑手,还一路追杀到了凡间的仙家,屈指可数,每一个都不是如今没有记忆的方多病跟肉体凡胎的唐周可以招惹的。 即便是他,光是想想,也心惊胆战。 方多病听他转移了旁的话题,便知难以从他口中获知更多细节。 只是他心中对天界总有股不太好的感觉,所以分别时他看着这位曾经救过唐周的仙侍,提醒道:“我知你心中顾忌,若真如我们猜想那样,此事与天界上仙有关,你独自在天界切勿莽撞行事,一切等帝君归位之后再做调查。” 录鸣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方多病跟唐周并非水族,自然不必留在东海的地界,等着战事落下帷幕。 两人回了岸边,寻了块相对没那么陡峭的礁石滩,一边摸着螃蟹一边说着话。 唐周方才没有细问,如今才将心中的不解说出来:“流辉,你是觉得,对我下手的是天上的其他仙人?” 方多病点了点头,“我虽没了在天界的记忆,但从那位仙侍跟颜淡身上看,凡人跟仙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掌神职的仙神执掌三界,需得比寻常人承担更多的责任,还得心怀三界。天规不能动情,想来也是为了约束仙神的凡心,不染红尘,自然超脱世外。” 唐周抓着树枝戳着螃蟹的手霎时间一顿,指尖蜷缩几下,竟是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抿了抿唇,眼睫垂敛着藏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平静地问:“所以……你也觉得仙神不该动情?” 方多病却敏感地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稳,丢了手里的树枝,转过身来,“觉得是觉得,但情爱之事,又哪里是觉得二字就能控制的?世间这么多痴男怨女,我想天上也总有为了情爱而甘愿承受天罚的仙神。” 他抬手搂住了跟前捉妖师的腰,“说不得我就是呢?” 手指轻轻地托起了跟前这张白玉似的面庞,方多病弯着眉眼冲他笑了笑,“颜淡还说过捡到我的时候,铘澜山外遍布雷云,天雷劈了许久,等雷劫散去了,正好捡到了被雷劈得浑身是血的我。” 唐周听着,竟也有些怀疑自己之所以下凡历难,是不是也是因为动情的缘故。 他轻轻蹭了一下方多病的手背,眼睛缓缓地闭合起来,柔声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长发随着他低垂下头的动作滑落下来,隽秀的面庞带着几分虔诚与柔顺,令人格外心动。 叫在他面前本就常常把持不住的方多病忍不住捧起了这张染上了晕红的脸,凑上前轻轻吻住跟前微微抿着的嘴唇。 他吻得轻柔,舌尖一点一点扫过干燥的唇瓣,将唇上每一处柔软都竭力品尝,才慢慢深入。 唐周双手环在他的颈后,紧绷的身体渐渐在亲吻中放开来,就连两人仍是在海边,海里兴许随时会出来一个水族兵将的事都抛在了脑后,随着另一人的唇舌辗转反侧。 两人分开时,捉妖师双唇已是一片靡丽,原本浅浅的红如同染了胭脂一般,更衬得他含着水汽的双眸柔软多情。 方多病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覆在整个人仍显得有些迷离的捉妖师的后脑。 大手顺着微凉的发丝轻捋而下,原本强压着情欲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在唐周脑后轻轻一揉,“虽说你之后再未遇到袭击,但那也多得录鸣伪造出帝君陨落的星象,然而纸包不住火,想害你的人若是发现你如今安然无恙,定会再卷土重来。” 唐周被他搂在肩上,虽知危险,心中却意外的没有丝毫不安。 他轻蹭了下方多病的肩,反过来安慰道:“我如今已有了两件神器,即便再有诛仙阵,也困不住我。” “是啊。”方多病也学着他那样用下巴蹭了蹭他,“如今之计,还是尽快将其他两件神器集齐,我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 第50章 龙宫事了 东海之事解决得比他们想象中的都快。 敖宣自小养在天界,性情桀骜狠辣,回到东海的这些年对待龙宫中的水族十分苛刻。 老龙王敖淇在世时,虽也是阴险毒辣的性子,但好歹不会将情绪发泄在下人身上,平日里也会教着敖宣一些处事的法子。 然而敖淇死后,敖宣在丧父之痛跟朝澜悔婚的双重刺激下脾性越发难以克制,东海的水族不满其行事的大有人在。 余墨身份本就属正统,南海龙王朝衍的名声在四海也算仁善,再加上群龙无首的东海在面对其余三海的围击天然就是弱势的一方,投降便也不是多难理解的决定。 只是叫方多病跟唐周有些意外的是,原本打着九鳍名义才团结起来的四海,最后登上四海之主位置的却是那个如今尚且年少,却愿意为了四海安平只身犯险的南海公主朝澜。 用余墨的话来说,他讨伐东海白龙一族,只是因为当初创世之战白龙族为了权力私欲,活生生将九鳍一族困死在战场上,令其得不到任何支援补给,甚至死后还背负着临阵逃脱的骂名。 而如今为了九鳍正名之后,他还是更愿意做铘澜山的山主,身边带着颜淡这个军师,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此间事了后,唐周本应回到凌霄派,去继续那个还未结束的门规处罚。 只是他想起了掌门追查方多病身份之事,心中便下意识地有些不愿叫方多病跟着自己一起回凌霄派,哪怕以这人如今的神力,掌门跟其他弟子应当已经不是这大狗的对手。 方多病自然也不愿意他傻傻地回去受刑,离开龙宫前便将他抱在怀里,与他商量道:“反正你都出来了,苍鸿掌门的怒气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你如今回去说不得还适得其反,倒不如趁着还在外头的时间,将剩下的两件神器一并集齐了。这样哪怕再遇到黑衣人,你的仙衣也有神器庇护,不会再轻易破碎。” 唐周没有犹豫太久便点了点头,随后被高兴起来的大狗一把横抱了起来,直抱进了屋里。 哪怕没到最后,捉妖师身上的素净的衣袍仍是被扒了个干净,散落在床脚下,鲛纱织成的被褥挡住了他羔羊似的身体,他在被下蹬了方多病几脚,却反被握住了脚腕,推搡着将整条大腿都压在了胸前,门户大开得脸上滴血般的红。 方多病几乎将他从上到下都舔了一遍,攻城掠地般地在各个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险些将他欺负哭了。 以至于缓过神来后,唐周险些用术法在这不要脸的臭狗脸上戳上几个洞。 若是犬身就算了,他只当是自己养的灵宠闹着玩,但如今被这犬性难改的臭狗这么舔了个遍,他只觉得难以启齿的羞耻。 这直接导致了他们离开东海时,颜淡搭着余墨的肩膀,说要帮他们一起找神器时,唐周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反倒瞪了他一眼后很快答应了下来。 心中安慰自己好歹多两个人便多两个帮手的方多病转头阴恻恻地打量着跟前这两个闲着没事干的妖王跟妖族军师,没好气地问:“你们可有什么线索?” 颜淡嘿嘿一笑,“我们已经让人去查探了,正好四件神器的作用我也知道,若是有疑似的异象,那些小妖定会传信给我。” 方多病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什么都没查到的意思吗。” 话才说完,便又被身边的捉妖师瞪了一眼。 也不知是真在提醒他态度好些,还是为了昨夜的事,发泄心中的羞恼。 不过不论哪种理由,这气鼓鼓的模样都叫他喜欢得不行。 好在他也知道若是表现得太高兴,唐周兴许得羞恼得更久,到了夜里指不定又要用术法将他困在床尾。 他也就见好就收,看着跟前的两人道:“既然你们没有线索,那便先一同去理尘出世的地方看看。” 圣德死前曾经想将他们引去那里,以此获得些许信任,说明那里即便没有其他神器,搞不好也有其他神器的线索。 虽说她还未来得及将地方说出来便方多病弄死了,但通过王宫中的其他宫人,他还是知道了圣德出自已经灭门的鹤心门。 几人并非凡人,鹤心门距离东海不算近,但御剑飞行也就费了几个时辰的功夫。 一行人中有个善与人打交道的颜淡,方多病便无需再出面,只陪在唐周身边,一边给他夹着菜一边看着颜淡舌灿莲花地跟掌柜的套话。 如今安都王听信妖邪,用百姓炼丹之事已经传了出去,王朝虽不说更迭,但安都王没有子嗣,继任帝位之人成了与他关系疏离的子侄辈,大家自然也不会避讳谈论圣德的事。 颜淡很轻易就套出了当初安都王来此处处理事务,听闻了鹤心门的名声后便起了兴致前往一看,没想到相中了鹤心门的一名弟子,要将其带回宫中。 而就在安都王离开鹤心门的前一天夜里,鹤心门突发大火,屹立百年的门派竟就此付之一炬,除了那名被带走的弟子之外,无一生还。 唐周听后忍不住皱了皱眉,方多病曾与他说起过圣德应当也是天界的上仙,却没想到转世为人之后这般狠毒。 方多病倒是习以为常地又给他夹了一块剃了刺的鱼肉,“这有什么稀奇的,不论哪个地方,不论人、妖、仙,大多都是有好有坏。她是犯了错被贬下凡间的,又带着天上的记忆,从天上跌落凡尘,难免心生怨恨,这种人,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颜淡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从竹筒中摸出了筷子,一边往嘴里夹了一块红烧豆腐,一边怪道:“我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竟也能说出这番道理来,流辉上仙,你该不会是装失忆的吧?” 说着偷偷摸摸地看了唐周一眼,顺便回忆起了当年在地涯的时候。 那会儿唐周还是应渊帝君,天界又不容动情,所以哪怕颜淡曾经好奇过两人明明应该是主仆之间的关系,相处却显得有些过于亲密无间,也从未往两人萌生情谊这方面去想。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她还是太天真了! 第51章 理尘出处 方多病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捉妖师,不久前唐周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仔细想来,他这段时日似乎确实比起刚醒来时懵懵懂懂的要成熟了许多,许多事自然而然地便有了自己的看法。 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似乎没有寻回记忆的契机,莫不是得等回到天上? 他看向慢吞吞地夹着菜,嘴角却微微勾起的唐周。 两人对视了一眼,捉妖师眉梢看笑话似的一翘,彻底没了平日里在外刻意保持的清冷,反倒尽显出了孩子气。 方多病向来很乐意被他看下话,毕竟这样鲜活的捉妖师不但不会叫他觉得窘迫,反倒还让他蠢蠢欲动地想要让这人笑话没看成气鼓鼓的样子。 这么想着,他桌下的脚便朝身边这人蹭了过去。 隔着靴子其实并不怎么能感受到捉妖师腿上的温度跟触感,但却仍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蹭之下,唐周的猝不及防。 毕竟没防备的捉妖师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也不知是被他蹭到了哪里,颧骨处竟微微泛起了红,似泛起涟漪一般带着波光的眸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在方多病另一侧的颜淡吧唧着的嘴巴顿时没了滋味般地一瞥,忍不住道:“喂,提醒一下,你们面前好歹还有我们两个大活人在。” 若是眼前这两个打情骂俏的大男人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其中一个还是曾经救过自己,给自己起了颜淡这个名字的冷面帝君。 只要一想到曾经在天上见过的,对方光风霁月,不染红尘的帝君之姿变成如今这个眼角眉梢都带着情谊的毛头小子,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应渊君恢复记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总不会把他们这两个见过他这模样的无辜池鱼毁尸灭迹了吧? 方多病被恶狠狠地踩了一脚终于老实了下来,白了眼旁边碍事的两个家伙,夹起桌上的鱼头一把放进颜淡碗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颜淡丝毫不以为耻,反倒用筷子夹起鱼头,朝余墨动了动眉毛,“鱼头好啊,我可爱吃了。” 在一旁装了半天相的妖王抿唇一笑,就差没摇起手里的墨金扇了。 几人用过膳后便前往鹤心门所在的位置查看,最后在西面的一处森林里,唐周体内的理尘出现了异动,直接从心口钻了出来。 他看了眼四周,将理尘握进手里,道:“理尘对此处有所感应,看来圣德没有说谎,她果然是在这里发现理尘的。” 他们顺着理尘微微飘动的方向前行,阴森的枯林中渐渐出现了一团团黑色的带着魔气的烟雾。 方多病挥袖击开一缕袭向唐周的黑雾,道:“这里看着像是魔族魂魄所化的八卦阵。” 在天上为了写戏折子看过许多典籍跟史书的颜淡解释道:“此处应当是当年仙魔大战的一处战场。” “理尘所对应的异象是烽烟止,是所有神器中对魔族最具克制作用的,想来当年昭圣帝君应当是以此神器将一批魔军镇压在此处,神器不解,魔军便不得出,渐渐的便成了魂魄,化成了这里天然的八卦阵。” 唐周运转起方多病教的晓寒经,驱动理尘,将萦绕在周围的魔族魂魄驱散开。 待周围恢复回那片枯林荒芜的模样,他才低声道:“若是这样,这里怕是也找不到其他神器的线索了。” 毕竟为了镇压魔军,消耗了一柄神器已经足够了,不可能再搭上另外一把。 再者楮墨的异象是万物生,与天坤的四季轮转在某些方面颇为相近,这两柄神器所在之处,绝不会是这样的枯林。 在确定了这件事后,他们还是前往鹤心门看了一眼。 只是原本的道家门派如今已经在烈火中付之一炬,时隔多年,地上仍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寸草不生,若是寻常的走水怎么可能留下这样的惨况。 可见当年之事,定然是圣德以术法所为。 他们回到客栈之后,仍是不免继续讨论着圣德的事。 颜淡在听闻了这个圣德竟是习得晓寒经,加之方多病对她容貌的描述,才反应过来,这个圣德竟是当年在天上掌管妙法阁的掌事仙子萤灯。 说来她跟余墨之所以彻底放弃天上的生活下到凡间,也是因为萤灯的陷害。 再加上六界被重整为三界后,天上便越发没了意思,她又对余墨生了情愫,才在遇到了下凡的机会,伪造出了自己陨落的假象,就此留在了凡间的。 不过这种狠毒的手段,也确实像那个刻薄的萤灯能做出来的事。 几人说话间。隔壁桌的一个小孩儿被果核噎了嗓子,带着他的老妇人惊呼起来。 颜淡是个热心肠,另外三个大男人也皆是良善之辈,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好在对颜淡来说要将小孩儿嗓子里的果核取出来并不难,即便不用术法,对医术有些了解的大多都能做到。 那老妇人待几人千恩万谢,非要请他们去家中做客,他们推脱不过,便上门用了一餐饭。 席间在颜淡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下,还喝了不少的酒,尤其是之前有些矛盾的唐周跟余墨,没一会儿便被格外烈性的雄黄酒的酒劲弄得迷迷瞪瞪的。 方多病见那妇人还想继续劝酒,忙跟着做出了微醺之态,摆着手连说喝不下了。 老妇人满脸遗憾,但见他们确实醉得不轻,便将他们留在了家中,歇上一晚。 方多病搂着浑身软绵绵地往自己怀里靠的捉妖师。 大抵是察觉到他的气息,怀中人迷迷糊糊地将双手勾在他脖子上,一股脑地要往他身上蹭,蹭得他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了几分。 待好不容易将人安置在床上,老妇人笑着对他道:“方公子,你的住处在隔壁,我领着你过去吧。” 方多病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与唐周是至交好友,从前也时常抵足而眠,今日他喝醉了酒,我不大放心,便还是留在这里照顾他吧。” 那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双手在身前搓了搓,又道:“这也太怠慢公子了,不如这样,公子只管到隔壁歇下,唐公子这边,便交给老妇人我来照顾。” 方多病带着几分微醺而显得迷离的眼顿时一清,瞥过去的眼中锐色一闪而过。 “不必了,我这个朋友不喜生人触碰,老夫人你年纪也大了,还是不麻烦你了。” 第52章 醉猫 送走了老妇人,方多病回到床前,看着满面红晕的捉妖师。 他还未睡着,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些什么,脸皱着,嘴巴还微微噘着,似是很不痛快般。 方多病忍不住伏下身,轻捏了一下他噘着的嘴唇。 唐周本就难受,被这一捏越发委屈,半闭着的眼睛睁开来,湿漉漉的似小鹿一般,哼哼唧唧地用手勾着他的衣襟,将他拽了过去。 方多病被这一下拽得嘴唇直接撞上这人柔软的脸颊,还是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撑在了捉妖师脑袋的另一侧,才不至于让自己彻底压在对方身上。 “难受……”唐周在他胸前迷迷糊糊地摸索了一下,半晌才找到了位置,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流辉——” 醉酒后本就带着几分模糊不清的声音黏糊糊地含在嗓子里,显得甜腻腻的,似撒娇一般。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脸,知道他除了喝多了难受之外,那雄黄酒既辛辣又苦涩的滋味也是主要原因。 偏偏这人还因为意气用事一下喝了那么多。 唐周身上没什么力气,哪怕勾着他的肩背,在床上蠕动了几下,到底没能坐起来,反倒噙着鼻音地又喊了他几声。 方多病干脆搂住他的后颈,一个用力将人从床上捞了起来,叫这人坐在自己的怀中。 这样的姿势好似反叫唐周更舒服了些,将脑袋往他肩上一搭,绵软无力的手脚便随意耷拉着,枕着他的肩好似快睡着了。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脑袋,用术法驱散了两人身上沾染的酒气,跟着手指一勾,唐周腰上那绑得好好的腰带便似尾长蛇一般,甩着尾巴地将自己解开来。 墨蓝色的劲装顿时散开来,就连领口也松垮了几分。 在神力作用下,衣带纷纷散开,甚至都不需要动手,衣物便一层层地自己剥落,又整齐地自己落到床尾。 很快,唐周身上便只剩下一身薄薄的亵衣,衣带还都解开来,敞开了一片白皙的胸膛。 胸口处还留着他不久前落下的红痕。 方多病没忍住抬手轻揉了一下捉妖师线条起伏的胸膛,指甲不小心在中间抠了一下。 唐周被这骤然的疼痛跟短暂的疼过之后莫名的酥麻给弄醒过来,人也比方才醉得东倒西歪时要清醒了些,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活似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清醒些了?”方多病将手搭在他腰上,抬头看向腿上的捉妖师。 这人仍是有些迟钝,顿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晃了晃脑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清了他的问题。 他踮了一下脚,颠得怀里本就坐不太直的捉妖师往旁边一歪,也顾不上护着被欺负了的胸膛,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方多病的肩膀。 这些倒似是投怀送抱,被早就守株待兔的猎人搂了个满怀,两片胸膛紧贴得没有丝毫空隙。 敏感的胸膛在方多病衣襟的暗纹摩擦了一下,唐周颤抖着低吟了一声,一下抓紧了掌下的衣领,醉得格外迷离的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眨着,眼睫好似沾了水汽的蝶翼,带着几分挣扎,扇动得比往日要困难许多。 方多病将手移到他的后颈,吻上了仍带着酒气的双唇。 唐周对他的亲吻有种本能的包容,甚至乎另一人的唇舌好似冲淡了仍旧萦绕在口腔的,属于雄黄的苦涩,他懵懵懂懂又自然而然地回应,主动探出了舌尖地学着方多病唇舌的动作。 迟钝的大脑一时没分辨出身处的场景,他只是因为对这种探索感到舒服,而更多地迎合,连身体泛起的战栗都察觉不到。 方多病将他压回床榻时他还未能马上反应过来,令人窒息的亲吻叫他不住地张着嘴用力地呼吸,线条好看的胸膛一起一伏,被身上的人推揉了好几下他都没能反应过来地像之前那样捂住。 没关紧的窗户搂进了一缕晚风,叫屋内油灯的火苗晃动了好几下,光影变幻着勾勒出身下温润清隽中透出了一丝艳丽的脸,也叫泛起了细汗的皮肤带着一种异样的光泽。 “流辉……”唐周变得低哑的声音无意识地唤着。 方多病挥袖灭去了油灯,也关紧了那剩了一条缝隙的窗户。 他目光未曾离开过身下的捉妖师,收回来的手也十指紧扣地将唐周两只手压在了枕边。 亲吻顺着侧脸往下,落在颈侧时这人颤抖的样子似一只哆嗦的小猫。 狗欺负小猫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方多病在他那颗小痣上吮了又吮,才终于往下,轻咬在了锁骨上。 唐周因为醉意而有些困倦,但身上不断落下的亲吻叫他无法忽视,他半睁着眼,望着头顶朦朦胧胧甚至摇摇晃晃的床幔,声音也似小猫似的轻轻呜咽。 渐渐的视线便变得越发模糊,脑子昏昏沉沉的,哪怕方多病衔着他的皮肉让他忍不住哆嗦,也到底没能再止住他的睡意。 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变得绵长,本来也没打算在陌生人家中乱来的方多病伏在他颈侧磨蹭了几下,慢慢松开了被自己扣紧的手。 唐周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面上被酒气熏得晕红,微张着嘴睡得香甜的模样有种别样的娇憨,偏偏他这身单薄的亵衣乱卷得几乎成了一团堆蓄在腰间,白皙的胸膛上也落了星星点点的红,两相映衬之下,横陈在眼前的画面显得尤为靡艳。 方多病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幽深,侧过头贪婪地在已经睡着的人脸上又蹭了几下,他才从唐周身上下来,抬手给他系上了亵衣的衣带,将他搂进了怀里。 他也喝了不少酒,但方才升腾起来的情念已经彻底占据了高地,以至于醉酒的那点昏沉跟睡意已经没了半点的痕迹,他只能一边平复着身体一边瞪着眼睛望着床顶,眼巴巴地等着睡意。 但正因如此,门窗未动,屋内却突然进来一人时,他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第53章 夜半来人 随着来人一起的,是一阵带着异香的迷烟。 方多病指尖微动,驱散了自己跟唐周周围的迷烟,但因着想看下来人究竟想做什么,他并没有马上起身。 来人并没有先靠近了他们睡着的床,而是在房间右侧,他们放包袱位置摸索了一下,低声呢喃着:“难道是在身上?” 竟是一把十分年轻的女声。 方多病在这人出现在屋里的瞬间便怀疑上了餐桌上一直劝酒的老妇人,尤其是不久前对方一副不希望他留在这个房间的表现实在过于明显。 只是没想到来的竟是别人。 他闭着眼睛,将神力化作绳索,缠绕在自己的腕上。 那女子走到了床边,缓缓将手伸向唐周的胸膛—— 电光火石间,一道夹着丝丝金光的神力锁链袭向了来人的手腕,顺着手臂一路往上,紧紧地缚在了对方身上。 女子未曾想会有这般变故,面上仍算能稳得住,只是用力地挣扎着,试图摆脱身上的锁链。 只是这层锁链与她想的不一样。 她在凡间的修士中修为算是十分不错,功法又特殊,身上还有主人的庇护,至今还未遇到如今这般挣脱不了的窘境。 方多病老神在在地坐起身来,看着这张老妇人的脸,挑了挑眉,道:“你功法倒是特殊,我竟然未看透你的伪装。” 若不是方才她自己暴露了原本的声线,怕是即便现在抓到了人,他也只会以为是那老妇人故意设下的局,就是为了宰路过的好心人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勾了勾手指,叫女子身上的锁链收得更紧,慢条斯理地又问:“在找什么东西?” 神力凝成的锁链自然不是肉体凡胎所能抵抗,对方没一会儿便痛吟出声,连连告饶:“这位天师,饶命!我不过是一介散修,因着意外得到了功法才踏入术士一道,会对二位下手也是因为想为自己挣些修炼的资源,求您饶我一命,我往后不敢了!” 她边说,那张老妇人沧桑的脸竟变成了一芳华正茂的貌美女子,楚楚可怜地望过来,泪盈于睫,换做旁人指不定便心软了。 可方多病只是歪了歪头。 他总觉得这副场景自己也看过了许多次,好似有人在自己面前使过了不少这种伎俩,叫他心中有种被糊弄多了后习以为常的平静。 “你若是为财,包袱中有不少金银,也有放着一些修炼的丹药,甚至还挂着收妖的法器,哪一样不是散修垂涎的?”他抓着绑着人的锁链,轻轻一扯,看着她又痛呼了几声,才继续道:“可你却看也不看,反倒念着东西在我同伴身上,走上前来便要对身上一看便没地方能藏起东西的人下手。” “你说你是为求财而来,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目光幽幽地反问。 这女子没想到他这般油盐不进,忍不住一咬牙,噗通一下跪下身来,“天师饶命,我……我也是接了偷东西的委托,才会对这位天师下手的,不过混口饭吃,天师饶了我吧,我往后定然痛改前非。” 方多病看着她毫无破绽的泪眼,微微眯了下眼,并未问起她究竟接了什么委托,又是何人指使,反倒是道:“你方才变换面容的时候,似乎灵力的运行方式很特殊,瞧着不像是术士的功法。” 女子眼神一顿,但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变化的情绪,“小女不知天师是何意?我的功法确实是意外所得,之前也未曾修习过别的,所以并不清楚术士的功法是什么样的。” 方多病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又问:“你是从鹤心门打听到理尘的消息的?” “什么?”女子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思索了片刻,又道:“委托我偷盗的人告诉我,要偷的物件是件法器,生得如同拂尘。其余的,我便不知晓了。” 戏演得真好。 方多病方才怎么都寻不到的困乏这会儿反倒找上门来了,只是这女子也不好丢在这里。 他未扯着锁链的手一捏诀,一道流光便从屋内直直地蹿了出去,没一会儿拧着眉一副骂骂咧咧模样的颜淡走了进来。 不过在看到了女子漂亮的脸后,她反倒来了兴致,朝方多病抬了抬下巴问:“这怎么回事儿?该不会是要对你用美人计吧?” 方多病忍不住回了一记眼白,将她偷偷潜入来偷理尘的事说了出来。 他不想在个小偷身上浪费时间,唐周身上的理尘在炼化之后也不是那么好偷的,尤其是这女子修为并不算高,不过是占了功法的便宜,今日才将他们全部糊弄住了。 颜淡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嘴上虽说埋怨方多病尽将累活丢给她做,却还是兴致勃勃地接过了神力锁链,将女子弄了出去。 方多病看了眼方才因为他起身的动静而将脑袋往枕头埋了埋,只露出个后脑勺的捉妖师,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人从枕头上挖了出来。 也多亏他眼疾手快地给这人周身布了层结界,不然以唐周的警惕性,这会儿只怕早就醒过来了。 毕竟修士虽说也会醉酒,但体内灵力充盈,寻常酒气也就能在体内留上半个多一个时辰,顶多起个助眠的作用,睡着后该被吵醒的,仍不免被吵醒。 方多病在他身边躺下来,将他搂回了怀里。 这个动作便叫怀中人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半只眼,等瞥见是他后,才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鼻音,将他肩膀当做了方才的枕头,一脑袋扎了进去。 他连忙将人搂紧,手掌落在毛茸茸的后脑,一路摸到柔软的后颈,手痒地捏了好几下。 怀中人顿时踢了下腿,那股听不清楚的鼻音换了另一种情绪。 再碰几下,只怕人就真的要醒了。 方多病这才收了使坏的手,将他睡得有些散乱的长发轻柔地捋了捋,归顺到一旁,又用术法固定了一下,免得这人翻身的时候又压到。 等做完了,他忙趁着自己还未回味起之前的亲昵,谨慎地在屋内布下一个结界后,便清空了脑子地闭上了眼。 第54章 线索 方多病这一觉睡得不算沉,但毕竟唐周就在身边,哪怕昨夜碰到目的不明的女人,也不影响他抱着人睡觉的惬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周脑袋还扎在他的怀里。 不过也到了该醒的时候,所以他只是轻轻一动,怀中人便用脑袋在他肩上磨蹭了几下,也跟着抬起头来。 他显然有些宿醉,脑袋一动便忍不住用手扶了扶,就连眉毛也皱了起来。 方多病拉开他的手,指尖落在他胀痛的两鬓,在经络上轻轻揉按。 捉妖师舒服地发出了几声鼻音,在他往后坐了坐后索性继续趴在他胸膛上,眯着眼睛问:“昨夜可是来什么人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原来那会儿吵醒你了?”方多病一边揉,一边勾动起神力,叫他能好得快一些,“是这里的主人家,不过却不是个老妇人,是名年轻的女子。” 唐周好奇地抬起眼,“未曾听那婆婆说起来,昨日之事,难不成是个局?” 方多病点了点头,将昨天半夜里那老妇人突然出现,被他抓住之后又突然变回少女的事说出来。 唐周在知道了对方是冲着理尘来之后不由皱了皱眉,这事情怎么会这么巧,之前在宫中时十几年时间都不见有何异动,怎么才落到他身上几日,便有人来抢了? 按理来说,他的实力,并不比圣德逊色,若真有本事从他身上抢神器,王宫压根拦不住人才是。 他脑袋也舒服了许多,便索性拉下方多病的手,将手臂撑在了这人的胸膛上,支起身体问:“你怎么看?” “是有几分蹊跷,但未必是跟之前杀你的人有关。”方多病目光从他刚睡醒仍带着几分惺忪的眼往下滑,越过了小巧的下巴,看进因为这个动作而敞开的领口。 唐周是男子,尽管胸膛摸起来也几乎填满了手掌,但胸前的线条紧实,即便是这个俯身的动作,也只是能看到结实的肌理,但锻炼得宜的胸膛微微隆起的弧度,仍是有些惹人遐思。 尤其是上头还落着昨日才留下的新鲜印子,甚至还有一道拇指的指印。 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好似越来越慢,唐周忍不住顺着他直勾勾的视线朝下看了一眼,随即没好气地抄起旁边的枕头砸在他脸上。 “早知你一天天的总想着这档子事,在你还是犬身的时候就该把你阉了。” 方多病听后只觉得下身一紧,连忙将从身上翻下去的捉妖师搂了回来,老实巴交地继续道:“是我的错,如今在说正事,我竟还想些有的没的。” 这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只是最近两人越界的事没少做,但却一直没有弄到最后,他心火难免旺了一些。 唐周也并非真的生气,只是回想起了昨夜醉酒后的事,又想到如今还在别人家里,便不禁有些羞窘。 方多病连忙安抚地摸了摸他,继续道:“若真是要杀你的人,手段不至于这么温和,昨夜你还睡着,对方进屋的第一时间是去翻的包袱,而不是直接到床边来杀你,可见所为只是神器。” 唐周昨夜并未看到那人,听他这么说也反应过来地点了点头。 二人脑袋挨着脑袋又聊了几句,见外头天色越发光亮了起来,这才一齐从床上起来。 昨夜将那女子带走的颜淡将人绑在了自己房外的柱子上,两人出门后打眼便瞧见了。 唐周抱着手臂走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身上的神力锁链已经紧得几乎要勒进肉里,被缚紧的手腕甚至已经能见血,便知道她被绑在这里后没少挣扎。 毕竟这种神力构建的锁链,除非这女子的灵力能够凌驾于方多病的神力之上,否则是不可能靠自己解开的,且还会随着灵力的抵抗而自发越收越紧。 方多病也走了过来,看了眼她的惨状,“看来颜淡也没问出来。” 他手指一动,将那将人勒晕过去的神力锁链放松了几分。 女子胸膛剧烈地随着喘息浮动了几下,一脸痛苦地睁开了眼。 只是这回她却没再说什么讨饶的话,只是别过头去,“你们有本事便杀了我。” 方多病跟唐周对视了一眼,都没再做什么折磨人的动作。 毕竟他们都是良善之人,眼前这女子是肉体凡胎的凡人,又不是妖物,虽说想要偷盗理尘,但到底未曾伤及他们的性命,对他们而言,罪不至死。 再者留着她,兴许还能引来幕后之人,想来颜淡昨夜也是这么想,才会在什么都问不出之后将人绑在了这里。 “不如将她收起来?”方多病看了眼捉妖师挂在腰间的葫芦法器,建议道。 里头如今没有旁的妖物,也没什么危险,空间足够大,只是他大多数时候不会特意去管法器内的空间,故而里头常年是不见天日的黑,用来关这女子倒也算是合适。 见他点头,方多病便朝那女子的方向一抬手。 捆在女子身上的淡金色锁链顿时如一尾游蛇,飞快地钻回了他的掌心。 被锁链折磨了一夜,也在走廊挨了一夜的女子顿时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却并无束手就擒的打算,瞥了眼唐周,翻身而起,眼见便要化作一道流光,以遁术脱身。 唐周的葫芦法器便在她身后飞了起来,瓶口对准她的后背,剧烈的吸力将已经身影模糊的女子猛地吸入其中。 变回巴掌大小的葫芦将女子收进去后飞回了唐周的手中。 他拍了拍葫芦的屁股,眉梢一挑,将葫芦挂回腰间。 也是这时候颜淡正好从里头出来,见两人都在自己房门口,不由得哟了一声。 方多病懒得搭理她,只是问起了她昨夜将女子带走之后问出了什么。 颜淡这才正色,略有些无奈道:“这人对幕后之人忠心耿耿得很,我怎么问都没将人问出来,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发现。” 她手指一动,一道粉色的流光从她指尖冒出,在空中形成一个三瓣梅花的图案,“呐,这是我在她手臂上发现的,瞧着应当是某个组织特定的刺身,我们可以从这个方向下手去找。” 【我记错了神霄宫的图案,应该是三瓣梅花,不是蝶翼】 第55章 神霄宫 方多病能想起来的记忆尽是天上的仙法,对这三瓣梅花刺身毫无印象。 唐周下了山后多是在各处捉妖,未曾真正经历江湖的三教九流,自然也未曾听说过梅花刺身之事。 好在颜淡天生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又喜欢搜集各种小道消息,帮助自己将戏折子写得更好,见两人一脸茫然,当下便得意地朝他们挤了挤眉毛,得意道:“你们啊,就是江湖经验太浅,不知道也不出奇。” 她驱散了用仙力凝成的图案,领着人往厨房的方向走,边走边解释道:“这江湖中有一神秘组织,名唤神霄宫。这神霄宫呢,无人知道它在何处,也无人知道它的宫主是谁,宫中弟子均为神出鬼没之辈。” 方多病了然道:“所以这梅花刺身,便是神霄宫弟子标志?” 颜淡点了点头。 唐周瞥了眼腰间的葫芦,又问:“既然无人知道神霄宫在何处,那我们要从何寻起?” 说话间三人已是走到了厨房,颜淡从一旁的柜子上方找到了昨日喝剩的雄黄酒,揭了封后低头闻了闻,又从底下翻出了残留的药材。 她捏着其中一样根茎模样的药材,转过身来,“看。” 方多病将其接过来,低头闻了闻,仔细分辨了一番,忽的想到了还在铘澜山时看过的《百草图志》。 “这是……狭叶蒲根?” 颜淡点了点头,解释道:“你看,今日我们虽说起得早了些,但都在外头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见余墨醒来,我半夜过去寻你时,唐周也没醒,这可不寻常,可见昨夜的雄黄酒不是普通的酒。我刚刚闻了一下,发觉里头有一股异香,想来是被下了蒙汗药。这狭叶蒲根,应当就是蒙汗药的材料之一。” “仔细想想,那老妇人昨夜也有些不自然,劝酒也劝得太硬了,尤其是在余墨喝了酒后。想来她应当是知道了余墨妖王的身份,以为他不能喝这雄黄酒,这样你们便不得不为我们两个挡酒。” 只是她没想到,余墨虽说是铘澜山的万妖之王,但因着她的花瓣,两人虽说没了天界仙神之力以支撑修炼,却也不曾沦落为妖。 她解释完后忍不住瞥了方多病一眼,讥讽道:“亏你还是吞天犬呢,竟连蒙汗药都没闻出来。” 方多病听见吞天犬三字忍不住动了动耳朵,不过如今丢脸的还是自己没闻出蒙汗药的事。 他摸了摸脑袋,为自己辩解道:“我又不知道蒙汗药的配方,只以为这异香是雄黄酒本身就有的。” 毕竟他也没有喝雄黄酒的记忆,哪里知道雄黄酒该是什么味道,再者这蒙汗药进了身体之后总得起些作用吧?可不知是因为他本是上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雄黄酒里的蒙汗药显然对他不起什么作用。 想到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侧头看向唐周,疑惑道:“也不对啊,昨日唐周也不像是中了蒙汗药,明明就只是醉酒的模样。” 否则早就睡过去了,还能迷迷糊糊地被他欺负半天? 他尚且能说是因为仙体,可唐周不过是肉体凡胎,怎么受得住蒙汗药的? 颜淡也不免疑惑,毕竟余墨这个九鳍都中招了,唐周这个肉体凡胎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唐周也跟着疑惑地扫了眼自己的身体,道:“昨夜……我似乎未曾感觉到什么蒙汗药。” 否则也不至于结结实实地喝了那么多酒才醉倒。 雄黄酒本就烈性,他酒力只是寻常,昨夜却跟余墨一起喝了大半坛子,将这雄黄酒喝得只剩个底。 三人正是疑惑间,一颗球型法器却突然从唐周胸膛中跑了出来,猛地钻进了方多病体内。 感受到自己的仙神之力又开始上涨,方多病露出有些被噎住的神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但也因为七曜神玉突然冒出来,他们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唐周能抗住蒙汗药了。 神玉有灵,被唐周炼化之后不仅帮着修复了仙衣,连带着帮他化解了体内的蒙汗药。 而同样被他炼化的理尘跟天坤却并不似七曜神玉这般活跃,想来也有七曜神玉是方多病赠予,而另外两大神器却是因为主人陨落后遗落人间的缘故。 三人找到了狭叶蒲根这条线索,折返回后院弄醒了还睡着的余墨后,一行人便前往了朱翠山所在的朱翠镇。 狭叶蒲根无法在朱翠山之外的地方存活,所以价格向来高昂,药铺中管辖甚严,向来只作配药用,不单独出售,神霄宫要用狭叶蒲根,不可能从外购置,只可能是在朱翠山里采的原料。 他们以此来推断神霄宫应当就在朱翠镇跟朱翠山周边,可惜神霄宫弟子神出鬼没,要找也不容易,只能在坊间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颜淡便提议到舞坊查探消息。 唐周有些不太情愿,毕竟舞坊虽非青楼,却也是鱼龙混杂之地,他总归是有些看不惯。 方多病自然不会逼着他,便跟颜淡余墨两人兵分两路,他们去别处打探消息,等下午再汇合了交换情报。 只可惜两人在周围打探了一个上午,也就一个小混混在听到神霄宫后露出极大的反应,只可惜这小混混也不知道神霄宫究竟在何处,只是从前遇到过神霄宫杀人的场面,才一听到这个组织的名字便瑟瑟发抖。 倒是颜淡跟余墨在尽欢坊里察觉到几分古怪之处。 如此方多病跟唐周两人,也不得不跟着一起进了尽欢坊。 颜淡他们觉得有些奇怪的,正是住在尽欢坊中的一名男子,名叫柳维扬。 巧合的是,他们才跟坊中的管事商量着要在此留宿几日,结果便在被领去后院住处的路上,正面碰上了这位柳维扬。 他身着一身玄衣,身形颇为高大,面上挂着抹笑,鬓角垂散着两缕鬓发,瞧着颇有几分浪荡子的不羁潇洒。 只是两边才一见面,方多病便忍不住动了动鼻子,拧起了眉地给另外几人传音:“他身上的气息,并非凡人。” 第56章 柳维扬 几人自然不会怀疑方多病的狗鼻子,尤其这只狗还是来自天上,已有上仙修为。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 柳维扬待他们还算和善,不过颜淡故意挑衅了几句,他也没收敛着,直接还了回去,给了颜淡一个用术法试探他的机会。 用的也不是什么大法术,只是叫人难受的瘙痒术。 柳维扬顿时面色大变,整个人难受地抓挠起来,还寻了根柱子不断磨蹭着后背,好一会儿才似是忍住了这种痕痒,抬手按在胸前,化去了身体里的瘙痒术。 方多病眯着眼盯着他,问:“阁下用来化解瘙痒术的力量,似乎并非灵力,瞧着竟有些阴冷。” 柳维扬放在胸前的手一顿,疑惑地抬起头来,“那是自然,我用的本就并非灵力,而是与御兽交换来的力量,至于为什么阴冷我便不清楚了,或许是因为与我交换力量的,还有一尾毒蛇吧。” 虽是这么说,他却并未真的将毒蛇招出来。 方多病见他老神在在,便又道:“公子莫怪,我们也不是有意要与你为难,只是你身上的这股力量,与我们之前杀死的一个女贼十分相似,我们正是为了此事追查到此。” 柳维扬双眼一凛,却很快化为一笑,手指点了点唐周腰上挂着的葫芦,道:“阁下好本事,若非我功法特殊,能查探到下属的气息,怕是就被你骗过去,要与你不死不休了。” 几人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反应,坦荡得好似不是他让人去偷唐周身上的理尘似的。 尤其是如今他还又看了唐周一眼,“原来如此,难怪拂霜会失败。” 没想到神器已经被炼化,认了主的东西,再想偷出来,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唐周一时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见柳维扬如只展翅的大鹏般朝自己扑了过来。 在他身侧的方多病连忙甩袖去挡,在人扑到近前时,猛地将人挡了开去。 只是柳维扬身形翻转,袖中忽的钻出了一股黑烟,卷向了唐周的腰间。 这变化来得突然,因着有方多病在前,他心中松懈了几分,竟叫他真的将葫芦给卷走了。 一击得手,柳维扬快速退开。 他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袭击唐周,如今葫芦已经到手了,自然没有跟他们打下去的必要。 眼见着他运转起遁术朝城外的方向飞去,一行人不论是出于夺回唐周的法器,还是搞清楚柳维扬究竟是什么人,自然都得追上前去。 只是追到一片白雾前,还待再追时,方多病却连忙将几人拦了下来。 他看向眼前氤氲的雾气,皱起了眉,忍不住道:“柳维扬果然是神霄宫宫主。” 颜淡朝他望了过来,“怎么说?” 方多病看了眼身侧同样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捉妖师,舒展了一下眉宇,才继续道:“这白雾后力量涌动,遍布着柳维扬的气息,还未踏入,我便已感觉到危险。柳维扬的功力,只怕不下于我们。” “你是说,这里是柳维扬的灵域?”唐周思索了一下,回忆起从前在师门看过的典籍,面上带了几分惊讶地问道。 方多病看了眼眼前的白雾,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只是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说罢便召出了尔雅剑,以法诀将剑身变大,右手虚空一握,做出个劈斩的动作。 巨剑周身风卷云涌,与眼前的白雾相接的一瞬狂暴的神力与灵域迸发出极其可怖的逆流。 余墨见势不妙,连忙挥动手中的墨金扇,撑起结界挡住了朝他们扑袭而来的灵域碎片。 而躲进了灵域内的柳维扬也从那片已经散开的白雾中出来,捂着胸口压抑着体内力量的翻涌,看着因为这一击消耗而微微喘息的方多病,无奈道,“不过就是想请你们帮个忙,也不必放这种大招吧?” 方多病看了眼他手里的收妖葫芦,面无表情道:“把葫芦还回来。” 柳维扬已经勉强压住了灵域被破坏后的内伤,打开了手中的葫芦,将拂霜放出来后,便直接把这个自己用不上的法器送了回去。 唐周用灵力将浮到眼前的葫芦勾到掌心,重新挂在腰上,才看向对面一脸淡笑的柳维扬,问:“你偷盗理尘,有何目的?” 柳维扬并不意外他的问题,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我有一个想进去的地方,可惜那地方外头有一层很强的瘴气,我想方设法都无法突破。后来打听到了理尘的消息,你们也知道,理尘出现时可吸取万物,令烽烟立止,想着此器兴许能助我破除瘴气,这才派人去寻你,想借理尘一用。” 好一个借字。 唐周不屑地嗤笑一声。 方多病轻轻捋了一下他的背脊,看向对面的柳维扬,道:“你从何处知道的理尘消息?难道你不知道,理尘无法以凡术所驱使,你若是不通晓其御器法诀,神器理尘,也不过是普通拂尘罢了。” “这样我反倒该庆幸,拂霜的行动并未成功了?” 唐周忍不住问:“你又怎么知道,我们知晓驾驭理尘之法?” “若是连你这个炼化了理尘的人都不知道,那便是我与那地方无缘了。”柳维扬回答得十分洒脱,唯有双眼中透露出几分执拗,显然心底里并不如嘴巴上说的那么放得下。 唐周侧头看向面露思索的方多病,传音询问道:“你想去他说的地方看看?” “这世间如果有哪里是需要神器才能进入的地方,出现神器的概率总归是要比旁的地方更高一些。”他勾住捉妖师垂在身侧的手,“如今你已集齐了天坤跟理尘,而地址,兴许我知道在哪里。唯有楮墨,你我如今都没有线索,颜淡他们也未曾打听到有类似的异象。所以,去看看也无妨。” 唐周点了点头,眼中的信赖叫方多病忍不住在袖子下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一瞬间的麻痒叫捉妖师背脊一僵,他逃也似的抽出了被握着的手,人也往前几步,躲开了这个完全不分场合的大狗,沉着脸地看向柳维扬,道:“好,我们便随你去看看。” 对面一副浪子模样的柳维扬目光在方多病跟他之间打了几转,才慢慢勾起嘴角,道:“多谢,等此间事了,我定为二位奉上一份大礼。” 唐周:…… 他总觉得这家伙说的大礼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7章 魔相 柳维扬要带他们去的地方,正是在这个被方多病劈碎了一角的灵域之中。 尽管看起来没什么高手风范,但在此处深耕多年的这个神霄宫宫主法力深厚,甚至比如今的方多病还要更胜一筹。 只是他将身上大多数的力量拿来构建成这个灵域,以隐藏灵域深处的魔相。 魔相之外,是一座高大的青铜镂空大门,门外被层层瘴气所笼罩,瞧着颇为不祥。 颜淡看着眼前的大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回忆起了当年她跟姐姐芷昔刚刚化形时感受到的气息。 “这是……魔气。” 柳维扬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此处名唤魔相。” 他看向眼前不详的漩涡,缓缓道:“我曾身受重伤,丢失记忆,醒来时便已身处朱翠山中,身边便只有一个老人,跟眼前这个漩涡。这魔相之名,便是那老人告诉我的,他教了我如何从魔相提取力量来修炼,还有一门变幻成他人容貌身姿的术法,便未曾留下姓名地撒手人寰。” 所以神霄宫之所以能做到神出鬼没,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都未曾有人发现其所在,便是因为这门幻身术法? 可究竟是什么术法,让他这个上仙也没能看出端倪? 方多病不禁深思,却没看到身边的颜淡跟余墨看向自己的古怪目光。 毕竟当初方多病也是重伤失忆,突然出现在铘澜山,除了没一个教导他的老人之外,其他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让颜淡忍不住打趣地问:“诶,柳维扬,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朱翠山的?” 柳维扬不明所以,“已有几百年了吧。” 几百年?二三百年也是几百年,八九百年也是几百年。 而若是后者,那岂不正好是仙魔大战之后? 方多病仍是没有发现颜淡他们问出这个问题的用心险恶,反倒有些怀疑上了柳维扬的身份。 楮墨的异象是万物生,当年是长圣帝君的法器。 可惜长圣帝君陨落之后遗落到此处,若是遗落之时正好是魔族魔气聚集之处,神器本能催动,形成了这片魔相也不奇怪。 然而柳维扬却可以利用其中的魔气修炼,这应当不是寻常魔族能做到的。 只可惜他没有了天界时的记忆,只能根据自己如今回想起的魔相跟楮墨来反推,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 而已经与方多病传音沟通好了的唐周,看了眼笼罩在浓浓瘴气下的漩涡,从体内取出了理尘,以晓寒经驱动,令其挽在自己臂间,才看向柳维扬,道:“你想让我们用理尘帮你扫除这外面的瘴气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要跟你一起进魔相。” 柳维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方多病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颜淡跟余墨,道:“不如你们留在这里,以防出什么意外。” 魔相内不知是何光景,也不知道有何危险,余墨跟颜淡两人本就跟此事无关,没必要将他们卷入其中。 颜淡瞥了他一眼,“我们铘澜山可是最讲道义的势力了,作为山主跟军师,怎么能因为一点危险便退而不前,再说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柳维扬一下,传音道:‘那柳维扬法力高强,刚刚虽说没干过你,但你没听他说啊,他能动用魔相的力量,保不齐进了魔相之后要法力大增,我们一起进去,好歹也多两个帮手啊。’ 颜淡传音是同时传给眼前二人的,唐周听后抿了抿唇,朝她道了声谢。 毕竟从前他因为人妖有别,确实不是很看得惯颜淡。 柳维扬对他们的忌惮心知肚明,却并不避讳,反倒等他们传音结束后朝他们微微一笑,反问:“这是商量好了?” 唐周上前一步,以行动表明答案。 只见他双手掐动法诀,理尘很快便泛起淡淡的金光,随着他的法力而动,投入了浓浓的瘴气之中。 浓黑似墨的瘴气彻底吞没了那点光亮,但也不过几息时间,光亮便又突破了黑雾般的瘴气,将其尽数吸入法器之内,露出了瘴气之后的漩涡。 柳维扬面上一喜,先一步跃入了魔相之中。 方多病拉住本想紧随其后的唐周,指尖涌动出一条熟悉的神力锁链,紧紧地将二人的手腕缠到了一起。 等缠完了,他的手指才穿入捉妖师的指缝,与他十指交缠在一起,解释道:“魔相里不知是何光景,这样也好避免其将我们分散。” 唐周面颊微热,眼睫轻颤着没有去看另一侧的颜淡跟余墨,拉起方多病便猛地朝魔相的漩涡跃去。 一入魔相,二人先是感觉到一片灼热,似灼灼的岩浆与火山,烧灼着身体,连带着他们牵着彼此的手都烫得渗出汗来。 只是二人并未将彼此松开,反倒握得更紧了几分。 再往前,忽的一道白光闪过,方多病眼前一晃,却是站在一处悬于云海之上的仙台处。 仙台的两侧站着不少仙神,其中衣着华贵,头戴金冠者正凝望着仙台,张合着嘴说着什么。 方多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仙台上竟站着一个跟唐周生得一模一样,却更显冷峻的上神。 这就是唐周的真身……应渊帝君? 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帝君,心脏竟噗通噗通地跳起来,一种劫后逢生的欣喜叫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想朝仙台上的帝君走去,却见这位帝君忽的浮空而起,仙台上有法阵构成了一个神光牢笼,将他困在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召出尔雅剑,光牢中的应渊却抬手施展仙法,将他定在原地。 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哀色,但很快便化作释然,甚至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地看向了前方的仙神。 那头戴金冠者抬起手,三道蕴藏着天雷的冰锥浮现在其掌心,随着他挥袖的动作,猛地冲向仙台,贯穿了应渊帝君的身体。 上神之躯,在冰锥之下却宛若寻常凡人,只这一下,便令清冷出尘的帝君狼狈地往后一仰,险些撞在光牢之上。 他面色苍白,身上的冰锥已进了仙体,殷红的血在他素白的法袍上蔓延开。 第58章 梦魇 应渊!不要—— 应渊—— 方多病看着眼前帝君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双眼目眦欲裂,他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都不能摆脱束缚着自己的术法。 直到应渊浑身是血地从高处跌落下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仙台上的光牢才渐渐散去。 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术法散去后,方多病几乎立刻扑向了倒在台中的人,只是下一瞬,场景变换,满头白发的应渊红衣似血,面上布满了红纹,额间一道修罗印记叫他面上的惯来清冷的神色变得邪恶狂狷。 他缓步朝他的方向走来,周围不断有天兵朝他围去,然而他却看也不看,只随手挥出一掌,便叫那天兵灰飞烟灭。 “怎么会这样?”他忍不住大喊,“应渊!” 话音才落,他身旁便出现了一个跟应渊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这人看着他的目光尤为冷漠厌恶,只轻扫了他一眼,便重新看向了朝这边走来的应渊,沉声道:“他体内的修罗血脉觉醒了,你害得我的计划失败了。” 什么计划? 应渊…… 他飞身迎向大开杀戒的红衣帝君,想要拦下他继续伤人的动作。 应渊似乎认得他,红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似渐渐变回了黑色,就连脸上的红纹都消退了许多。 就在方多病以为眼前这位帝君能这么恢复之时,背后却忽的闪过一丝银光,一道利刃竟是从背后贯穿了应渊的心口。 他不敢置信地望过去,却见到了不久前用冰锥处罚应渊的金冠上神。 应渊眼前一红,竟是一掌将怒瞪着天帝的方多病击飞出去。 身受重伤后他越发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煞气,脸上不断变换闪烁,一时内向腼腆,一时骄矜贵气,一时又英气骄傲,最后在一张错愕的神色定格了一瞬后,脸上的红痕似爆发般,眨眼间便几乎要爬满了那张雪白的面孔。 应渊痛苦的呻吟起来,而周围的天兵却趁着他露出破绽的这个瞬间,一齐击向了已无力反抗的天界帝君。 方多病疯了一样地扑过去,却见应渊本是血红的衣服渐渐褪回了白色,然而白衣却又几乎被他身上流出的血染红。 他目光留恋地看了方多病一眼,整个人竟慢慢开始消散。 不,不要—— 方多病扑到他跟前,却始终无法抓住分毫,应渊竟就这么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到最后一丝光点也消失时,一道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晃过,一时唤他“流辉”一时唤他“小宝”。 他心口剧烈地抽痛起来,以至于整个脑袋也跟着胀痛,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然而不等这东西成功出来,他便活生生被痛醒过来。 方多病倏地睁开双眼,甚至来不及为这个恶梦喘气,便扭头去寻本应与自己绑在一起的唐周。 结果侧头后,他才发现两人竟埋在一片黄沙之中。 “你终于醒了。”颜淡甩了甩手上已经断裂的藤蔓,无奈道:“你赶紧出来吧,这沙子只会埋沉睡之人,你跟唐周不是捆在一起吗?你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一起带出来。” 方多病急喘了几下,神色间有些恍惚,那种疼痛好似还留在他身体里,梦境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叫他胆寒,甚至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等颜淡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这番话,他才勉强甩了甩脑袋,从沙子里将手抽出来,试着搂住唐周,看是否能将他从沙子里弄出来。 只可惜即便是以他的神力,他自己要出去倒容易,却怎么也扯不动仍埋在沙中的捉妖师。 他看了眼两人锁在一起的手腕,索性也不再动作,就这么任着流沙将自己跟唐周两人一点点吞没。 若是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就这样一起被埋在流沙中,似乎也并非不可。 旁边的颜淡却开始着急了。 她蹲在他身边,推搡了下他的肩膀,“你干嘛呢,唐周出不来,你出来呀,万一沙子没过头顶后便再出不来了怎么办?” 方多病两只眼睛没半点要从唐周脸上移开的意思,声音极其冷静,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地道:“我们的手如今连在一起,若是我自己从沙中出来,定然会牵扯到唐周的手臂,他会受伤。” 颜淡被噎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下眼睛,也不指望这个脑子里只有唐周的上仙,自己动手用力地拍起了眼下唯一一个还在沉睡的人。 “醒醒,唐周,你赶紧醒醒!” 唐周面上流露出痛楚之色,眼角甚至变得湿润。 也不知是颜淡加大力度的几掌,还是被恶梦惊醒,在黄沙已经没过他们肩膀之时,他眼睫轻颤了几下,随后猛地睁开来。 方多病在第一时间便以神力破开周身的黄沙,散开了两人手上的神力锁链,揽着的腰将他带出了黄沙。 两人落地后,不等他收紧手臂,唐周便猛地将他抱紧,用力得好似要将他箍进自己胸膛一般。 方多病心中的恐惧被这个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拥抱抚平了几分,他另一只手搭上了捉妖师的后背,在怀中有些泛冷背脊一下一下地轻捋着,柔声问:“梦到了什么,竟将你吓成这样?” 唐周只是双手攀着他的背后,紧紧地抓着他的外袍,用几乎要将他的衣服撕烂的力度。 方多病侧过头,轻轻吻在他的脸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唐周脸颊的冰冷,甚至还带着战栗,牙关被咬得吱吱响着,难怪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嘴唇的那点温暖好似叫他寻到了回到现实的方向,他将脸从他肩上抬起来,侧头吻了上来。 方多病手一勾,用结界隔去了另外几人的视线,这才按住怀中人的后颈,凶狠地吮吸起捉妖师探出的舌尖。 在梦中受惊的,本就不止唐周一人,只是他醒过来时被黄沙中的危险拦了拦,在等待中寻回了理智。 他将手探进怀中人的外袍内,手指揉捏着捉妖师的肩胛骨,几乎要将人吞吃入腹地放任着自己的逐渐复苏的凶性。 第59章 真与假 唐周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但这种濒临窒息的亲吻却叫他冰冷的躯体渐渐恢复了暖意,他忍不住勾着方多病的肩膀,在对方松开他的唇后用力地喘息着,勉强吞咽了几下后,便又凑上前去,重新堵住对方同样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嘴唇。 这回的亲吻要慢一些,也柔软一些,不再那么急切,叫他能在亲吻的间隙喘上几口气。 就这么磨着亲了好几次,唐周才彻底软了下来,趴在他的怀里,轻声问:“你梦到了什么?” 方多病不由得僵了一下,却没有瞒着他,一边理着他背后的长发,一边答道:“梦到你还是帝君的时候,因为动了情,而受了情罚,浑身是血,然后又梦见你周身煞气,好似入了魔,然后死在了天兵的围攻之下。” 他亲了亲捉妖师的额头,反问:“你呢,怎么吓成这样?” 唐周忍不住揪着他的衣襟,“我也……不想的,只是一切都太真实了,好似……真的发生过。” 他从方多病怀中直起身,露出红彤彤的眼睛,“我梦见你的神魂附着在七曜神玉之上,依靠着成为七曜神玉的器灵才得以存活。为了保住你的神魂,有人在七曜神玉上下了层层保护的禁制,我却不知道,还教你解开,到最后——” 若不是因是他亲手害死了眼前这人,他也不至于这般疼痛难忍。 “好了。”方多病连忙将人搂回怀里,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这幻梦中的事怎么做得真呢?只能说你心中害怕害死我,才做出这样的梦来。你不是知道,我的本体是吞天犬,跟七曜神玉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唐周用鼻尖磨蹭着他的脖子,方多病这种犬类天生偏高的体温在此刻令他格外眷恋,“我总觉得那不止是梦。方才令我们陷入梦魇的黄沙应当是让我们看见最不愿意见的事,可我分明没有你的记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些痛苦的记忆是埋在我神魂深处的。再者若不是真的,七曜神玉为何会对你那般亲近?这些记忆……怕是我历难之前经历的。” “不可能!”方多病忍不住收紧了一下双手地喝道。 他不愿意去想梦中受刑罚,还有灰飞烟灭的应渊都曾经真实发生过,这一切不过是他,又或者是那个未曾回忆起一切的他,内心最深的恐惧,想来唐周应该也是这样。 他轻揉了一下唐周的后颈,放缓了语气:“若真是如你所说,当所有禁制解开的时候,我早就该魂飞魄散了,哪可能如今还站在这里?我看你就是听颜淡说发现我时我身受重伤,还失去了记忆,才忍不住胡思乱想,将这些无关的东西连在了一起。” 唐周一时有些无法反驳,他抬起眼,朝方多病的侧脸望去,眼睫上还未完全干去的水汽叫这双眼睛看起来格外澄澈动人。 方多病忍不住凑上前,在他颤抖的睫毛上极轻地吻了一下,声音中浮现出些许笑意:“好了,再这样下去,颜淡不知道该在外头怎么议论我们了。” 唐周一愣,两颊忽的涨得通红,甚至猛地将仍抱着自己的人推开。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在黄沙中沾上的沙子还好说,只需一个净尘术便可以解决,但身上皱巴巴甚至可以称得上凌乱的衣袍,却让他连瞪方多病的功夫都没有,只顾着埋头将其恢复成刚来时的模样。 方多病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将人拽了回来,笑眯眯地将手摸进他外袍里,顺着背脊,将自己不小心从腰带中扯松开来的中衣捋平,随后再拢回腰带中。 唐周被滚烫的手掌摸得一颤,湿漉漉的眼睛到底还是忍不住瞪了这大狗一眼。 但他也知道,因为梦魇而不分场合的人是自己,方多病甚至还记得在周围布上一层掩耳盗铃的结界,已是比他强多了。 想到这,他不禁又将额头抵在方多病肩膀上轻蹭了一下,才再退开来,绷着一张脸地等结界撤去。 外头三人正凑一块儿聊着什么,见结界撤去,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颜淡哎哟一声,一脸的坏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方多病无语地看了这个不着调的家伙一眼。 倒是唐周,尽管强装镇定的脸已经憋不住双颊的红晕,手上却是利落地一弹手指,用术法堵住了颜淡那张多话的嘴,淡淡道:“这片荒漠有些诡异,也不见建筑,更不见支撑着这些黄沙的力量来源,怕是还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魔相里,我们还是到处走走,寻一下线索吧。” 一行人速度极快地穿行在黄沙之中,不知行了多远,放眼望去却始终只有黄色的风沙。 好在最后几人寻到了一处不大一样的湖泊,打败了从湖中钻出的九尾蛇。 九尾蛇死后,他们正要继续研究那又变了颜色的湖泊,便忽的眼前一晃,再定睛一看时,竟是已站在一片未知之地中。 这片不知道是哪里的秘地瞧着像是座华贵的寝宫,只是周遭十分冰冷,在寝宫中间伫立的八面比人还高一些的巨大方形铜镜。 方多病鼻尖动了动,此处的气息比沙漠浓郁许多,若无意外,那些黄沙的力量便应当是源自于此殿。 ——事实上也不用他们怎么找,只需往前走上一段路,便可以看见高悬于房梁之上的楮墨。 唐周眼中一喜,却没有贸贸然行动。 他们各自站在一尊铜镜前,镜中渐渐映出一些旧事的影像,隐约能窥得这寝殿主人的位高权重。 只是很快便异变突生。 进了寝殿后便一直有些恍惚,脑袋也隐隐作痛的柳维扬站在了一面铜镜之前。 镜中倒映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柳维扬脸上的神色变得更为恍惚。 两相对立间,一只手从镜中伸出,对准了柳维扬的心口。 余墨最先发觉不对,连忙出手阻拦。 镜中那道黑影竟这么从镜面中走了出来。 那道黑影身披黑色斗篷,几乎将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只露出了鼻尖以下的小半截脸。 他出现得诡异,很快便跟几人打做了一团,意外的是这黑影被三人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 还是旁观者的颜淡看出了些端倪,看破了那黑影并无意识,只会攻击移动之人。 方多病便索性将这黑衣傀儡引到门外,方便唐周他们取下楮墨。 第60章 邪神玄襄 方多病手中尔雅剑飞快地舞动,横挡住了黑影的一击。 他紧皱着眉,这寝殿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何仅仅是留下的一道不知道是分身还是其他什么术法的黑影会这么强? 尤其是其使用的招数十分诡谲,方多病并无与之敌对的经验,有好几次都不小心地吃了亏。 他们打了不少个来回后,柳维扬也从身后赶了上来,与他一起对付眼前的黑影。 只可惜他们的招数路数跟术法并不一致,合作并未增色,反倒多了破绽。 柳维扬便索性将那黑影引到一旁,单独与其对上。 方多病将剑反握在手中,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两道身影。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两人的身形越来越像,甚至就连所用的招数,都有几分类似。 而就在眼前这相似的两人一记对轰之下,那黑影不知是不敌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竟是忽的自爆开来。 膨胀的灵力暴虐地以柳维扬为中心横扫向四周,方多病被这股灵力打得猝不及防,竟也未能完全拦下,被炸得飞滚出去,跌落在地上。 好在他肉身乃是仙胎,体质强悍,虽疼痛难忍,却并未受多重的伤。 他朝柳维扬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只眼睛模样的法器从他心口飞出,吸收了黑影自爆后留下的碎片跟灵力。 方多病脑子忽然闪过一段记录,让他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化作一道流光地急遁回唐周身边。 留在殿中取楮墨的三人如今晕倒在了寝殿的大门前。 方多病挥袖将三人缩小了收入袖里乾坤,当机立断地朝他们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只是他还未飞出多远,柳维扬便已追了上来。 方多病如今修为已是上仙中足以承担军中仙职的境界,却不料仍是未能摆脱他的紧追不舍。 尤其是他能够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异动,对面的柳维扬周身魔气涌动,显然已经借用术法短暂地控制住了魔相内部,叫他方才的这段疾驰做了无用功。 柳维扬没有丝毫掩饰地用泛红的双眼看着他,问:“你认得我?” 方多病将收着三人的那一边袖口护在身后,拧着眉头回视着对方:“万魔之眼乃是魔族之源,乃是邪神之物。它既在你的身体里,那你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柳维扬苦笑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竟越发充血般地红了起来。 随着他眼睫的扇动,两行泪水自他眼眶滑落,似乎丝毫不避讳被他瞧见。 方多病心中越发警惕,手中尔雅剑已是蓄势待发。 柳维扬却是重新开口道:“若没有我带路,你怕是寻不到这魔相的出口。” 然而方多病对这话只信了一半。 魔相的形成他已经猜出是与楮墨有关。 楮墨乃是长圣帝君的法器,与邪神并无关系,只是受楮墨影响生出的这片魔相充满了魔气,本就对柳维扬有利,而沾染了楮墨仙力的魔相会催生出内心所恐惧之物。 能催生出心中所惧之物,未必不能催生出别的什么东西。 他看着对面不知该称呼其为邪神还是神霄宫宫主的柳维扬,沉声问:“你动了手脚?” 对方却仍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好似没听到他的话般,“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但你们要留下来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要救一个人。” 方多病答应了下来,眼前略显扭曲的空间才恢复了正常。 他看了柳维扬一眼,便率先原路飞出了魔相。 待回了尽欢坊,方多病回到房中后便将袖里乾坤中的三人放了出来。 他们还昏迷未醒。 他逐一帮他们检查过后松了口气,幸好都是受了轻伤,只是因为太突然了,一点防备都没有,才叫这三人齐刷刷倒下。 因着心中还藏着事,他也没耐心等着他们自己醒过来,用了个简单的清水咒将颜淡跟余墨唤醒,随后才看向被自己搂在怀中的捉妖师,用了几分神力,轻轻将他唤醒过来。 颜淡看着自己湿了大半的衣襟,又看看醒了之后还有狗细心地帮着理了理头发的唐周,差点没忍住拍桌而起。 好在对面的臭狗及时收敛了动作,余墨也用术法弄干了两人的衣服。 方多病见三人都已经醒来,这才将魔相中的事详细地告诉三人,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余墨面色当下便黑下脸来。 当年仙魔大战,正是因为邪神玄襄掀起这场大战,才害得他视作亲人的师父北溟仙君痛苦地殒命。 若是邪神如今真的还在世,他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杀师仇人。 方多病跟唐周两人并不清楚个中关系,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颜淡这才将当年的事讲给他们听,随后安慰地拍了拍余墨的肩膀,道:“放心吧,你想做什么尽管做,我罩着你啊。” “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法力?”唐周忍不住嫌弃地别开视线,也未看她被气得张牙舞爪的模样,而是看着余墨,道:“别冲动,我觉得这事颇为蹊跷。” 他摩挲了一下手指,继续道:“柳维扬若真的是引发仙魔大战的邪神,为何在魔相时并未对流辉出手,反倒找了个救人的借口将我们留下来?”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可以肯定的是,如今这个化名柳维扬的人应当是真的失忆了。”唐周从身体里取出还未经过炼化的楮墨,“毕竟若不是失忆,他作为邪神,又岂会放过楮墨这件神器。” 颜淡闻言立马道:“那你还想什么,赶紧将这楮墨炼化,变成自己的才是,那样至少他要对你做什么也得因神器而投鼠忌器。” 方多病附和地点了点头。 唐周虽觉得区别不大,毕竟柳维扬若真的是邪神,又恢复了修为,他们四个怕是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打得过对方。 但他也知道颜淡的提议跟方多病的赞同都是出于好意,炼化之后即便未必能对抵御柳维扬起多少作用,却也能提升他的修为,让他不至于在几人中再落下风,只能勉强胜过颜淡一筹。 第61章 万物生 唐周炼化了楮墨之后,四人便又讨论了一番该怎么做。 若从安全这一点来说,自然是该趁着柳维扬还未发难尽早想办法离开,但余墨却并不想放过这个害死北溟仙君的邪神,想留下来与之委以虚蛇。 他们这些时日也算是共过患难,再加上余墨毕竟救过方多病,所以到最后唐周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几人调息了一会儿,等因为灵力冲击受的轻伤恢复之后,才打算起身去寻柳维扬。 身份暴露之后,尽欢坊已经大门紧闭,不再对外开放,那些柔媚的舞娘也换上了劲装,露出本该属于神霄宫弟子的那一面。 他们来到柳维扬房门前的时候,被外头守着的几个弟子给拦住了。 方多病索性抬高了声音,直接道:“柳维扬,你什么意思?将我们强留下来又不肯见我们。” 唐周与他对视一眼,也跟着高声道:“是啊,我离开门派已久,若是柳宫主没什么事,我要回师门复命了。” 随着他们的话音落下,黑着一张脸的柳维扬从屋内风卷似的飞掠而出。 尽管几人有心要留下来搞清楚跟前这位神霄宫宫主究竟是不是邪神玄襄,是的话又是怎么从仙魔大战中活下来的,但面上自然是表现得越是忌惮越好,至少对方应该想不到他们这些人里有个能认出万魔之眼的上仙。 柳维扬的态度却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好。 几人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个来回,他便退了一步,告知了他们自己在魔相中回忆起了曾经的过往,心中满是伤痛,心绪混乱,难以释怀,所以需要一段时日缓解心绪,之后他会告诉他们究竟希望他们帮什么忙。 他哀痛的模样并无作假,看着唐周的目光甚至还有几分熟稔,他们一时竟难以怀疑眼前这人是在做戏。 等到了夜里,方多病跟唐周两人在屋里商量着不能坐以待毙,可以从其他方向切入,来调查柳维扬的真实身份时,外头一道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 笛声极近,好似就在他们屋前吹奏一般。 趴在方多病怀里的唐周支起身体,朝外看了一眼,又与身边的大狗对视一眼,两人穿上了外袍,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打开房门,他们才发现门口空无一人,那道悠扬的笛声是用术法特意传过来的,住在他们对面的颜淡跟余墨似乎都并未发觉。 “过去看看。”方多病搭住捉妖师的肩,两人一齐循着笛声向前走去。 待他们穿过了长廊,到了后院的一片亭台中,才见着正站在亭中,幽幽望着月色吹奏的柳维扬。 方多病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酒壶跟酒杯,问:“为何引我们来此?” 柳维扬放下手中的玉笛,垂下了眼睫苦笑一下,才转过身来,看着方多病淡淡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引的是你们呢?” 他目光转向唐周,“兴许我的目标只有他呢?” 方多病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受他挑衅,目光十分平静地看着他撩开衣袍,在亭中坐下。 唐周也跟着一起坐下,反问他:“你从前认识我?” 柳维扬又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与他一样聪明,不过也不奇怪。只是我没想到,你竟也会动情,这点倒是跟他截然不同。” 不单只是动情。 他分明记得在魔相中时,从梦魇中醒来的捉妖师几乎遗忘了所有矜持跟清冷,眼前竟是只剩下了方多病一人。 这又哪里只是动情,分明已是情根深种,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也是柳维扬为何今夜会用笛声引他出来,毕竟换做从前的那位好友,决计不会同意他用这种有违天道轮回之事,但如今的这个捉妖师,想来会理解他的感情。 哪怕不完全理解……他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唐周放在腿上的手轻轻点了下膝盖,露出疑惑不解之色,“他?他是谁?” 柳维扬没有回答,只是转移了话题,直接道:“请你们来,是有一事相求。” 方多病抬手拿起桌上好似装饰般的酒壶,一边打开盖子嗅了下味道,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问着:“是你在魔相说的,让我们帮你救一个人?” 柳维扬勉强勾了勾嘴角,却到底扯不出什么笑容,满脸都是苦涩,“我想借楮墨一用。” “啪”的一声,酒壶的盖子被略显粗暴地盖了回去。 方多病摇晃了一下酒壶,给身边的捉妖师倒了杯酒,没有说话。 唐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问出心中的疑惑:“你既然想要楮墨,当日在魔相内为何不出手,反倒现在才来问我们……借?” 他心中对这个借字怀着几分怀疑,毕竟得了神器,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再放手的。 再者楮墨的作用乃是万物生,柳维扬用想救一个人的理由来借楮墨,那便只有一个目的——复生。 “当日我刚获得记忆,法力还未彻底融合,顶多只能借助魔相困住他。”柳维扬看了方多病一眼,“若当日我要从你身上抢走楮墨,便要先跟他打一场。若真如此,能否抢到楮墨并不好说,却一定会与你们交恶,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唐周又问:“你想怎么用楮墨来救人?” “楮墨的异象是万物生。”柳维扬眼中流露出几分疯狂与执拗,“我自是……要将一个人复活。” 方多病皱了皱眉,立刻追问:“什么人?” 他的双眼登时柔和下来,似悲似喜,眸中带着满腔的思念:“自是心爱之人。” 方多病与唐周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柳维扬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们未必会相信我,只是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后,我心中唯一难以忘怀的,便是我心中之人,至于旁的,早已与我无关了。” 他看向唐周,“如今我反倒是羡慕你,没了过去的记忆,便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必背负起曾经的命运。” “好好珍惜如今的这段感情。”柳维扬言尽于此,话语便戛然而止。 第62章 谋划 等回了房后,唐周捏着方多病的一缕头发划拉着他的脖子,挑起眼睛问:“你说柳维扬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方多病右手支起脑袋,垂下眼看着身侧只穿了件素色亵衣的捉妖师,“人心难测,再说了,若他真的是邪神,蛊惑人本就是生来的本事,实在不好说到底有几分真。兴许真的有这么个女子,只是借楮墨未必是为了她也说不准呢?” 万一他借走了楮墨之后,复活的是魔界的诸多魔兵,那将楮墨借出的他们,不就是乱了三界的罪人了吗? 唐周心中自然也是有这样的怀疑,否则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只是…… “柳维扬此人,实在不太像是会掀起仙魔大战的邪神。”他轻声道。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脑袋,靠上前慢慢吻住了他的嘴唇。 唐周攀着他的肩膀,回应地与他厮磨了一会儿,待气喘吁吁分开时,还是忍不住拢了拢被扯开的衣襟,湿漉漉的眼睛微微泛红。 方多病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险些没控制住,身后无形的尾巴晃得几乎快不见影,被推了一下后,才将抵着人的器物移开,却仍是过了把瘾地从衣摆摸了进去,贴着细腻的腰肢一路往上拢住了胸膛。 双手将单薄的亵衣撑得老高,一耸一耸地动着,叫唐周耳根都发起烫,整个人哆嗦了几下,勉强咬住了下唇才止住溢出口的声音。 “你够了。”他两手一按,将捏面团似的捏着自己的两只爪子按在胸前,泛红的眼睛没半点威慑力,反倒显得飘忽而气虚,但凡语气再弱一分,便不再像是反抗,而是欲拒还迎的勾引了。 不过方多病也知道唐周毕竟从前一直被师父唐江要求断情绝爱,如今在情爱这方面性子也带着几分古板,他们如今在柳维扬眼皮子底下被盯着的这个环境,是决计无法让捉妖师感到安心的。 他讨好地凑过去又亲了亲捉妖师的嘴角,嘴唇顺着下巴往下落到了锁骨,跟着是被自己推挤着簇拥在一起的胸膛。 唐周面上挣扎了一瞬,到底是放任了他的动作,只那落着四只手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得越发厉害。 方多病在这片松垮领口露出的皮肤上流连了许久,甚至印子都忍不住落下好几个,才终于在唐周越来越湿润的注视下将手收了回来,磨着他的耳朵问:“等将地止收回来了,你别那么快回凌霄派,我们再在外头逗留几日,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一歇,好不好?” 唐周耳尖红得似要滴血,别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偏偏方多病还是犬身的时候便卖乖耍赖惯了,搂着他蹭来蹭去,才被松开的胸口也又被推揉了好几下,唐周只好松了口,答应下来后趁着他松开抱着自己的手,忙不迭地滚到了床的另一边。 两人在不算大的床上闹了好一会儿,在擦枪走火之前,到底是消停下来,凑在一块儿说了会话后便相拥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们将昨夜柳维扬找唐周的事告诉了昨夜什么都没察觉的颜淡跟余墨。 两人都觉得此举更加可疑,说不准之前没有明抢楮墨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毕竟若柳维扬真的是邪神,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唐周这张与应渊帝君生得一般无二的脸。 借楮墨的事便这么搁置了下来。 为了应付柳维扬,颜淡还特意给他酿了如愿酒,此酒一喝,再难了的心愿也会在梦中如愿,正好用这个法子看看柳维扬所言到底几分真假。 只是没想到柳维扬不单只没喝这如愿酒,还伺机绑走了颜淡,留下了写着夜忘川三个字的字条。 心爱之人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余墨心中的火气大得几乎要弃扇提剑,将柳维扬那个混蛋捅他个七进七出。 然而事关魔军,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将楮墨带去夜忘川。 可楮墨若是不随身携带,放在旁处又怎么可能让人安心,可若是唐周留下,万一柳维扬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唐周便可能有危险。 最后他们决定,由方多病留下来看着楮墨,唐周跟余墨一起去救颜淡。 如今并非在魔相里,二人就算打不过柳维扬,逃却是没什么问题,危险远比唐周独自留下来看守楮墨要强。 方多病也不是没想着抗议,但唐周并非弱者,这些时日他的神力在不断上涨,唐周的灵力也水涨船高,只是因着他乃是仙胎,而唐周只是凡人之躯,才显出了差别。 柳维扬如今法力还未恢复至巅峰时期,这一趟的危险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大,反倒是得小心着点余墨因为颜淡而脑袋发热,反倒误了事。 看着两人的身影远去,方多病打开手中装着楮墨的锦盒,将其拿在掌心把玩了一下。 许是因为他与七曜神玉颇有渊源,楮墨对他的气息并不排斥,他试着用神力驱动楮墨的时候,竟还有几分如臂指使之感。 不过这神器毕竟是唐周用来修复仙衣的宝贝,他只尝试了一下后便将其放回了盒中,用这个锦盒替换掉了床上的枕头,枕在其上闭目养神起来。 大约过了半日,余墨抱着颜淡从外头跑了进来。 方多病翻身坐了起来,将床腾了出来,让他能将人放下。 “怎么回事?”他问。 余墨心神已经都放在了颜淡身上,竟也没有回话,还是唐周走到他身边,轻声答道:“颜淡似是中了某种咒术,我们没法将人唤醒,只好带回来,让你看看有没有办法。” 方多病点了点头,又用脚踢了余墨一眼,示意他腾个位子。 这位妖王好歹还剩下几分理智,并未耽搁便起身让开。 方多病先是试探着向颜淡身体注入神力,但很快,她额间便亮起一道红光,将他的神力都挡了回来。 若不是他只是试探,并未用太多神力,这一下只怕还得受神力反噬。 他皱了皱眉,看了余墨一眼,道:“这瞧着不像是咒术,倒像是什么禁制。” 【7月开始没几天我就开始每天忙工作,更新都是晚上10点11点才开始写的,终于把这个月熬过来了。因为这篇文到了最后一卷了,8月肯定是能完结的,也无所谓全勤不全勤,所以8月份我更新可能不会太稳定,大家见谅哈】 第63章 傀儡术 “禁制?”余墨面色顿时更加凝重。 不论是咒术还是禁制,解起来都不简单,但至少咒术解不开,未必会反噬颜淡,但禁制若是解除的方式不对,不但破解的人有反噬的危险,还可能会伤到被禁制包裹着的人。 几人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对策,只能将被激活时浮现出的禁制刻录下来。 余墨打算回铘澜山翻查一下典籍,可惜颜淡如今因为这个禁制的原因,无法被收入袖里乾坤中,反倒不便将其带回去,再者若是最后他们还是未能将禁制解开,总归还是要去寻柳维扬,倒不如留在朱翠镇中。 方多病跟唐周留下来照料颜淡,两人联手,即便是柳维扬,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们。 等他离开后,两人看了床上的颜淡一眼,却是不好留在屋里,便在里屋的窗户留下一个结界后,比那一起到了外间。 两人一齐挤在了罗汉床的一侧,方多病抬手轻抚了一下唐周的长发,换来捉妖师略微一挑眉。 他这时才想起了楮墨还被颜淡枕着,心思便顿时从眼前眉目清隽的捉妖师转回了屋里,“你们回得突然,我竟将楮墨忘在屋里了,你等等,我先将楮墨取回来。” 唐周不由得拉住他,楮墨是自己亲自装进木盒内的,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个被颜淡枕着的木盒。 “颜淡毕竟是女子,如今又昏睡不醒,晚些等余墨回来再说吧。” 方多病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放心,但跟前这人一双澄澈的眼睛就这么微抬着望着自己,叫他什么心思都坚持不下去,只好自责道:“我该将它收进袖里乾坤里才是,不该因为想让你第一时间瞧见楮墨好好的,便将它放在外头。” 就跟大狗听话后便得晃着尾巴到饲主跟前讨赏似的。 唐周想到这,不由得弯着眼睛轻笑了一下,“毕竟犬性难移,我就勉强原谅你一次。” 方多病坐回他身边,“你这话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啊。” “我也没说是在夸你啊。”唐周用手指抵住他凑过来的脸,想了想,道:“柳维扬融合了魔相中那个黑影的力量后,实力好似提升了许多,我们总得防范几分,不如你先将七曜神玉收回去练功?” 他话音才落,一颗转动着的神玉已从心口里钻了出来,里头层层叠叠的套球一层层地转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神力猛地灌注进两人的体内。 方多病担心唐周肉体凡胎承受不住,连忙抬手一招,将七曜神玉收入了体内。 唐周面颊微红地轻抚了一下胸膛,未曾转换成灵力的神力于他而言确实有些难以消化,但好在他承受不住的那部分都被七曜神玉引入了破损的仙衣内,修补起了仙衣的裂痕。 赶在方多病说话之前,他便将垂到了胸前的长发撩到身后,道:“这七曜神玉整日想着你,看来等寻到了地止之后,我还是快些将它还给你,免得它身在曹营心在汉。” 方多病知道他是在说笑,却仍是紧紧牵着他的手,“咱俩分什么在曹还是在汉,这七曜神玉分明是看出了咱俩不分你我,才这么肆无忌惮。” 唐周到底没他这厚脸皮,只抽了抽被紧握着的手,见抽不出来,才瞪了他一眼,道:“行了,说好了修炼的。” 方多病捧着他的手,凑过来在他嘴角轻啄了一下,才老实下来,仍维持着握着他手的姿势修炼起来。 大抵是因着被牵着的缘故,唐周感受到了比平日里溢出的更多的灵力,让他体内的功法也被动地跟着运转了起来。 两人修炼到一半,方多病忽的耳朵一动,体内旋转着的七曜神玉倏地随着他的意愿停了下来。 唐周也跟着睁开眼,问:“怎么了?” “里头好像有动静。”方多病道,站起身来,“兴许是颜淡醒了吧。” 他鼻尖也跟着动了动,总觉得方才屋内的气息好似不太对劲。 “颜淡?”唐周走在前面,方多病跟在后头,两人一起进了里屋。 颜淡却仍是维持着平躺着的姿势,周身隐晦地流过禁制的流光。 唐周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毕竟方多病真身是灵犬,嗅觉跟听觉生来便比人要更敏锐,怎么可能无中生有地听到动静。 而作为旁观者的他都这么想,便更别说方多病自己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未曾见到有何不对的地方,窗户的结界更是没有丝毫被破除的痕迹,心中的疑惑自然又回到了颜淡身上。 “反正都进屋了,还是将楮墨收起来吧。”方多病一边说,一边抓起床尾的枕头,打算将颜淡颈下的木盒替换出来。 他心中带着几分警惕,用术法固定住颜淡的脑袋,缓缓将木盒抽出后,把枕头塞了回去。 唐周看着他动作,见他将木盒抽出来后递给自己,便自然地接过,顺势打开了木盒,打算将盒中的楮墨收回体内。 然而就在他打算将灵力注入楮墨之时,床上的颜淡却猛地一掌朝他袭来。 方多病忙伸手去挡,想给他争取收回楮墨的时间,然而对方却早有准备,翻卷的黑烟猛地卷住了唐周,借力躲过了方多病的这一击,顺带将唐周扯了过去。 唐周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在被拽过去的刹那长腿便似鞭子一样扫向了对方的侧脑。 “颜淡”不得不将他松开,但黑烟却已灵活地卷起了楮墨,将其收回了手中。 方多病手一扬,握紧了召出的尔雅剑猱身而上,“颜淡”散去了身上的傀儡术,变回了柳维扬的模样。 他将楮墨塞进胸膛内,双手运转起冒着红光的魔力,抵住了方多病的剑刃。 剑气跟魔气短兵交接掀起了一股爆裂的气流,一时叫屋内的床也好,桌椅也好,竟是都炸开来。 唐周抬手掩住面庞,避开了这最刚猛的一下后,才跟着召出了仞魂,袭向柳维扬。 可惜柳维扬本就是为了楮墨而来,如今东西已经得手,他没有继续跟两人纠缠的意思,拼着接下了唐周的一击后,便趁机离去,只丢下了一句:“待用完之后,楮墨与颜淡自会原样奉还。” 【这周实在是太累了,放假了也完全没手感,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没有更新压力所以松懈了哈哈】 第64章 重生之阵 余墨收到了方多病传讯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夜忘川,三人几乎同时抵达了冥界的入口阴阳关。 他一遇到两人,便急忙问:“怎么回事?颜淡呢?” 方多病将柳维扬扮作颜淡的事告诉了他,他尤不相信,忍不住道:“怎么可能!即便模样可以伪装,但颜淡身上的草木气息如此特殊,柳维扬如何能假扮得如此天衣无缝?” 更别说他身上还有颜淡留下的印记,这个印记分明感应到了救回来的就是颜淡。 “我们亲眼看着他变回柳维扬,还能有假?”唐周打量着阴阳关前游荡的恶灵,瞥了一副不愿意相信的余墨一眼,施法包裹住了自己,好让自己凡人的气息不要外露。 方多病一边盯着他的动作,一边对余墨解释道:“柳维扬这门幻身的术法十分特殊,却是足以模拟出幻化之人的气息,不过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颜淡乃是四叶菡萏,身上的菡萏香气未必能依靠术法模拟出来。只怕当时颜淡应当就被他藏在身上。” 换做寻常凡间修士,自然是无法做到这一点,但像他们这样的上仙,要将人收进袖里乾坤并非难事,更别说柳维扬的身份是邪神,手段比他这个失了亿的上仙高明也没什么不对的。 余墨闻言心中不免更加焦急,毕竟若不是能保证颜淡不会清醒过来误事,柳维扬怎么可能将她随身带着。 三人穿过阴阳关进了夜忘川,一股阴冷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唐周撤去了身上的术法,急喘了几下,面颊因为屏息带上了微微的红,叫方多病忍不住抬手轻轻给他理了下长发,问:“没事吧?” 之前已经来过了一次的捉妖师对阴阳关的恶灵已是习以为常,丝毫没有第一次来时得靠着余墨的帮忙才能进来的狼狈。 “不过就是些恶灵,若不是不能将它们收起来,他们可奈何不了我。” 方多病忍不住揉了把他的脑袋,被他没好气地拍开后,才扭头打量起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夜忘川有几分熟悉,好似从前来过,兴许也不是错觉,只不过那些曾经的经历如今是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余墨却是等不及地跑在了前面,没一会儿便穿过了大半的夜忘川,来到了此地深处。 柳维扬却是早已等在此处,而颜淡则被他安置在一旁,却未见其他禁锢,也未见身上有何损伤。 余墨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唤几声,便将她唤醒过来。 “我并未打算伤她,你们可以放心。”柳维扬声音幽幽道,抬眼看向眼前的几人,面上满是复杂。 唐周却是皱着眉上前一步,“你偷走楮墨,究竟想要做什么?” 柳维扬,或者说,玄襄双眼泛起点点湿气:“你们放心,我盗它来此,并非为了复活千军万马、重振魔族,而是为了召回一个女子的魂魄。” 几人之前曾经调查过柳维扬与昔日邪神的经历,未曾听说与什么女子有过纠缠,倒是心思细致一些,又曾在天上听到过一些传闻的颜淡双眼一亮,“你说的是……陶紫炁?” 当年,溟雁族的仙子陶紫炁作为往来仙魔两界的仙使,在仙魔大战开战前,便已被邪神玄襄绑在阵前,祭旗而亡。 哪怕颜淡从前在天上听闻过,邪神待这位溟雁族仙子很有几分不同,在仙魔大战之后也只以为是邪神用来麻痹天界刻意为之,没想到如今柳维扬却说要复活她。 这难免叫她有些怀疑其中真假。 柳维扬见他们不信,这才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他虽是邪神,但只因他生来便是上任邪神之子,本身也确实天赋卓绝,才在上一任邪神逝世后被推上邪神的位置。 可惜他生性淡泊,不喜征战,在魔族中向来行无为而治一道,但魔界条件恶劣,大部分魔族不论是为了生存,还是天性,都好逞凶斗狠,渐渐的,他这个邪神便被魔界那些长老所架空。 他在族中的生活并不快乐,却在一次意外中认识了对魔族亦充满了怜悯之情的陶紫炁,为她的善良跟神性所打动,并逐渐深陷其中。 二人渐渐走到了一起,只可惜那些长老不甘于守着魔界的一亩三分地,而天界也不相信他这个邪神没有谋逆之心,二人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玄襄为了阻止魔界意图反天的长老,将身上的魔力之源,万魔之眼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交给了陶紫炁保管。 魔族大军没了魔力之源的支撑,自然无法与天界数十万天兵天将相抗衡。 只可惜他这么做反倒是害了陶紫炁,带头反天的长老烁骅早就盯上了他们,在他将万魔之眼一分为二的当夜,烁骅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未曾惊动他的情况下抓住了陶紫炁,将一分为二的万魔之眼从他们身上夺走。 有了万魔之眼源源不断的魔力支撑,烁骅将他禁锢在寝宫里,以傀儡术扮作了他的模样,掀起了仙魔之战,也杀了他唯一的爱人。 怕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柳维扬甚至调出了自己的记忆。 然而真相过于颠覆,即便是最感性的颜淡,在相信的同时,心底也仍是保留着最后一丝的怀疑,更别说其他三个大男人。 只是他们就算怀疑也没什么用,从一开始,柳维扬便已经算计好了他们所走的每一步,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布下了同生共死的法阵,如今法阵开启,他要借用他们的力量来用楮墨复活陶紫炁。 方多病用神力试探了一下身下的法阵,拧着眉地看着地上的阵纹。 这阵纹一亮,他才慢半拍的回忆起来这阵法的作用。 他想了想,看向唐周,道:“若他要救的真是陶紫炁,倒也可一试。” 方多病看向仍旧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柳维扬,缓缓解释道:“仙族死亡之时,仙灵若未散尽,便有机会用楮墨聚齐魂魄、重塑肉身。只是开启重生之阵,需要结阵人抽出一魂一魄,灵祭楮墨。” “三魂七魄乃真身本源,强行断舍,痛如剔骨剜肉,所以需要两名法力高深之人,以灵力协助。”他顿了顿,随后问:“这才是你当初没有抢走楮墨,而非要用这种方法引我们前来的目的吧?” 柳维扬朝他们笑了笑,承诺道:“若我复活的不是紫炁,你们随时可以打断,那时我缺了魂魄,要杀要剐任由你们。” 【这章基本都是在走剧情,写得相当无聊了,但是要写楮墨又跳不过去!】 第65章 夜忘川 柳维扬毕竟已经恢复了邪神玄襄的记忆,又有楮墨在手,对救陶紫炁一事虽无十成把握,却也有个八九成的成算。 他们在夜忘川的尸骨山中寻到了当年陶紫炁被祭旗后留下的紫雁簪,由这位邪神献祭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后,一位紫衣仙子的仙灵重聚,重生之阵在楮墨的作用下复活了已故的亡魂。 唐周见柳维扬眼中只剩下复生的紫衣仙子,便自己抬手收回了楮墨,回到了方多病身边。 只是陶紫炁的魂魄毕竟在尸骨山逗留了太久,身上阴气过盛,魂体亦十分脆弱,柳维扬邀请他们今夜在夜忘川暂留一夜,待他今夜为心爱之人输了灵力,助其恢复后,明日再一起返回朱翠镇。 这夜忘川虽说阴冷,但常年有人驻守,那些未能渡过夜忘川放下心中执念的人夜里会回到岸边,在一旁小镇的客栈中休息一夜,第二日到了时间再踏入夜忘川的冰面。 不过心中有这般执念的人总归都在少数,大多数时候这夜忘川的客栈都没什么人。 颜淡一早便跟余墨四处逛去了,唐周因着楮墨沾染了柳维扬的魔气,想将其再炼化一遍,便先寻了个房间住下。 方多病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流露出几分温情。 唐周睁眼对上他的眼时目光登时软了下来,明知故问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方多病从他跟前的小凳转到了他身边,手一抬便搂上了捉妖师的腰,将脸贴向那张被自己盯了许久的面庞,“自是看你好看。” 白净的面庞只蹭了几下,便泛起了浅浅的粉色,在这种耳鬓厮磨间,唐周本就软下来的双眼添了几分迷离,轻颤着的睫毛下,微微挑起的眼角是掩藏不住的情愫。 他自然而然地将脸更侧过来些许,方多病便轻而易举地吻住了浅抿着的嘴唇。 一吻分开,捉妖师脸上的晕红变得更加明显,连眼尾看起来都红彤彤的,平添几许欲语还休。 方多病有些止不住情动,手臂一个用力,将将将与自己分开的人又搂了回来,来回将怀中人的嘴唇尝了个彻底,才在这人揪着他头发的抗议下将人放开来。 他将脸埋在捉妖师柔软的颈侧蹭了蹭去,像自己还是犬身时那样。 唐周连忙按住他的脑袋,湿漉漉的眼睛被眼睫敛起,声音却还是比平日里绵软,轻声道:“我还想到处走走,看看夜忘川跟尸骨山呢。” 方多病看了眼被自己蹭过的地方,玉雪般的肌肤上跟被什么磨了似的红了大片,嘴唇微微抿着,压住的情动从旁处都漏了出来。 他握住捉妖师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光滑的手背,情到浓时难以自抑对他们这般两情相悦的爱侣而言再正常不过,也怪他分不清场合地乱来。 好一会儿,唐周面上的晕红压了下去,两人才起身出了客栈。 夜忘川的天幕常年被夜色笼罩,处处充斥着幽暗阴冷,但兴许也是因为这样深沉的夜色,此处的一些景致也算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逛着逛着,掩在袖下的手便牵到了一处。 方多病领着路,不知怎么走的,竟走到了一座古怪又巍峨的大门处。 属于冥界的气息扑面而来,叫唐周不由得停下脚步。 “好浓的死气。” 眼见着那些死气似乎往这个方向飘来,方多病连忙运转起神力,在他身前筑起一道结界。 等阻止了死气的外溢,他才解释道:“这里是地狱之门。” “是冥界之门?”见唐周一脸茫然,方多病扭头看了这冥门一眼,便揽着人往回走,边走边道:“地狱之门独立于六界之外,哦不对,如今是三界了。此门虽说也有冥门之称,不过掌管折扇门的并非冥王,也不是其他的冥界势力,而是冥界之主。冥界之主有魂而无形,却自成一法。” 地狱之门的法则即为交换。 想要获得需得付出。 只是冥界之主擅蛊惑人心,这种交换往往伴随着隐患。 方多病还说了一些痴迷于以这种交换而获利,最终导致反噬的例子,末了告诫着身边的捉妖师:“所以这地狱之门,能离远一点就离远一点。” 唐周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倒是觉得,你才更像是会跟这扇门做交易的那个人。”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魔相内那个让人难以释怀的噩梦。 方多病眨了眨眼,一时想不出自己到底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只是见捉妖师有些走神,面色也微微泛白,便凑上前,用鼻尖将人轻轻一蹭。 灼热的呼吸洒落在脸上,唐周回过神来,轻颤着眼睫地接受了这一蹭后柔软的啄吻。 他指尖勾住了方多病的衣襟,一连被亲了好几下,眼见着亲吻渐深,才收紧了一下手,小声道:“如今还在外头……” 方多病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泛红的脸颊,坏笑了一声:“这夜忘川哪来的旁人?” 说完便得了唐周带着羞意的一瞪。 将人惹毛了的方多病在回程里卖乖讨好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哄得重新软下脸来。 路上他们还远远地看到了余墨跟颜淡两人站在忘川河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也没打搅两人,方多病牵着唐周绕了另一条小路回去。 等歇下的时候,他支着脑袋看着躺在身边,睡相十分得体的捉妖师,带着几分哀怨地道:“这扰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害得你我二人好好独处的时间都没有了。” 唐周没搭理他,他手便摸过去,握住了捉妖师搭在腹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带着薄茧的指尖,捏得唐周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睡不睡?” 方多病嘿嘿笑了一下,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唐周被他这小鸟啄食一样的亲吻闹得没了脾气,手勾上了他的肩,松了嘴唇地迎进了这大狗的气息。 方多病听着隔壁颜淡他们回屋时的说话声,放轻了动作地将人压在床榻间亲昵了片刻,便双目灼灼地将人松开来。 唐周却有些喘不过气。 他抬手掩着发着烫的嘴唇,湿漉漉的眼睛转到了别处,哑着声音道:“等确定了柳维扬没有召集魔兵的意思,我陪你……游玩几日再去寻地止就是了。” 第66章 卖乖 待第二日陶紫炁身上的阴气尽除后,他们很快便回到了凡界的神霄宫中。 只是陶紫炁毕竟是仙族,仙魔大战一役,她的族群溟雁一族因中了埋伏,最终尸骨无存,如今仅余下她一人,也是柳维扬献祭了一魂一魄才得以复生。 万魔之眼因她之故才会落入烁骅手中,她自觉成为了仙魔大战的始作俑者,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她亦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心无芥蒂地与柳维扬在一起,只是一心想要离开。 因此不论是唐周还是方多病,都以为柳维扬这段时日应当郁郁寡欢才是,没想到他们寻到他的镜湖水月时,他竟还算悠然自得,反倒是恢复了几分他们初遇时潇洒的风采。 两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便抬手又变出了两个酒杯,抬手给他们满上了酒。 “这些时日一直忙着小炁的事,倒忘了好好与你们道谢。” 唐周看了眼杯中酒,想起了刚从魔相回来时,他们也是这样坐在亭台上,只是那会儿柳维扬远没有如今的放松。 他忍不住问起了陶紫炁要离开之事,柳维扬也没有掩饰地告诉他自己的缓兵之计。 毕竟当年陶紫炁被阵前祭旗而亡天界皆知,如今她却被当年众人以为的罪魁祸首复活,即便她本未有任何背叛天界之心,也很难再回到天上了。 再加上溟雁一族已被灭族,她就算离开,也无归处。 她早已漂泊如浮萍,有他们原先的爱作为维系,柳维扬对将她留下来,颇有几分信心。 其实即便没什么信心,他也会竭尽全力地挽回这份感情,在他看来,九百年前他们便已经在仙魔两难中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彼此,如今即便陶紫炁因为自责而无法面对这份感情,他也绝不会这样放任她放手。 唐周有些意外于这份跨越仙魔身份的爱情竟然真的发生在了邪神身上。 他不太理解,毕竟邪神之于魔族,是一族之首,他生来便有着这样一份承担起全族的责任,哪怕最后烁骅假扮成他挑起了仙魔大战,但其他族人是无辜的,再者他能活下来,将他救出来的人自然也只会是魔族中人,但他却能够毅然决然地为这份感情放下属于邪神的一切。 柳维扬却只是笑着看了眼他身边的方多病,问:“那若他是妖,你这个捉妖师难道会为了自己的责任,就收了他这只妖吗?” 唐周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方多病,只是眼中的颤动还未继续,方多病的手便已经覆上了他的眼睛,从他双眉往下轻轻一扫,笑语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若是妖,就自己跳进你的葫芦里,哪还用得着你来收啊。” 柳维扬哈哈一笑,“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他仍带着意外的目光扫过方多病,忽然道:“对了,我的谢礼还未给你们,如今倒正是个好机会。” 说着便翻起手掌,变出了一个玉盒,递到了他们跟前。 方多病看了眼仍盯着自己不放的捉妖师,漾着笑意的眼落在了已经接过来的玉盒上,正打算打开。 柳维扬忙伸手拦了拦,“诶,这谢礼呢,你们等回屋再看,才别有一番滋味。” 这话倒叫方多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挥袖将玉盒收了起来。 见状柳维扬又是一笑,拎起桌上还未喝完的酒壶,朝他们扬了扬手,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唐周瞥了眼他的背影,目光忍不住瞥向方多病的袖子,小声嘀咕道:“总觉得他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不了不看就是了。” 方多病喝掉了桌上剩下的那杯酒,又问:“怎么样?还要再留些时日吗?” 唐周抿了抿唇,目光闪烁着望向一旁的盛开的梅树,“颜淡不是说了,想看看柳维扬与陶姑娘是否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陶姑娘最后愿意留下来,想来柳维扬也不会想着复兴魔族的事了。” 方多病耳朵一竖,手中刚刚饮尽的酒杯还未放下,他便整个人粘了过来,轻轻将人搂住,“所以我们可以走了?” 淡淡的酒香扑在耳畔,唐周白净的耳朵几乎是立刻便红了起来。 只是兴许是有些羞恼了,他反倒面无表情地侧过脸来,盯着凑上前的大狗,“你若不想走,我们便再留些时日就是了。” “走走走。”方多病丢了杯子,双手并用地圈着他的腰,“咱们即刻启程!” 唐周一时不察直接被他从石凳上抱了起来,托举着往上,叫他下意识地夹住了跟前这人。 等反应过来这家伙正托着自己的后臀抱着他往回走的时候,他顿时忍不住挣扎起来,手上没好气地拧上了这大狗带着几分肉感的脸。 “你,你放我下去!” 方多病仍是抱着他跑,大手捏着因为紧绷而不似刚刚那么柔软的软肉,忍不住咧开嘴,“我用了缅匿之法,旁人又看不到我们,怕什么。” 这是旁人看不看得到的问题吗? 唐周耳朵烧热,却强撑着拉长了张脸,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臭狗,“如今我说的话,你是半点都不听了是吧?” 这话一出,方多病咧着的嘴角登时收敛了起来,圆滚滚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原本跑着的步子也渐渐慢下来,变成了走,甚至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明明这家伙久未变回犬身,如今全然一副凡人的模样,但他却好似看到了这只大狗竖着的耳朵耷拉了下来,身后用力摇晃的尾巴也只剩下软绵绵的几下摆动。 竟叫他有些……于心不忍。 唐周捏着这家伙脸颊的手松开来,见两团脸颊肉被自己捏得红彤彤的,忍不住便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软下了语气,“我一个大男人,被你这样抱着跑像什么话?你若……真的着急,用遁术或是御剑就是了,其他的,总得……总得回去再说。” 方多病将脸埋在他胸前撒娇似的磨蹭了好几下,才在他怀中仰起脸,用乖得他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老实地“哦”了一声。 唐周见他装模作样,不免回想起这家伙还是犬身的时候,也是这样瞪着黑溜溜的眼睛。 虽是相当受用,却还是叫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用手敲了下大狗的眉心。 “尽会装痴作傻。” 第67章 酒色醉人 两人第二日便跟余墨颜淡二人道了别。 方多病还要了余墨的通讯符,毕竟最后一个神奇在铘澜山,且事关铘澜山根基,他们若真是要取,还得与眼前这位山主跟铘澜山军师好好商量才是,毕竟他们都不是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祸害一整座山的性子。 等离了朱翠镇,唐周便带着方多病去了师父还在世时,曾经带他去过的一座小镇,去吃了记忆叫他印象极深的兔肉包子。 两人坐在方多病租来的小院屋顶,今夜额外清朗的月色洒落在身上,好似为二人添了几分别样的温情。 唐周看着手里的包子,跟身边的大狗说起了少时的那些事。 在凌霄派修炼的日子其实非常清苦,尤其是唐江对他寄予厚望,一心认为他是天命之人,能带凌霄派更上一层楼。 但唐江并不是什么古板之人,没什么修道之人的清高,反倒因为时常在山下捉妖,颇有几分市井之气。 在唐江被妖怪害死之前,唐周性情开朗,有天之骄子的骄傲,却也能与师门中的兄弟姐玩到一块。 而等到唐江一家尽数遇害,他对这世间的妖物生了仇恨之心,才渐渐将更多的时间放在提升修为,下山除妖上,与师门中的其他人关系渐渐淡了下来,连带着性子也冷了许多。 “如今想来,还有些怀念少时的光景,可惜那段时日我满心充斥着仇恨,不知不觉间便有些左了心性。”唐周咬了一口兔肉包子,低声道。 方多病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便曲起食指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笑道:“哪里左了心性了?你初见我的时候不是笑得挺开心,也没将我与妖族混为一谈,说明仇恨并未蒙蔽你的双眼。” 唐周本来也不是自怨自怜,只是有些想念师父,听他一本正经的安慰,不由轻笑了一声,垂眼看了下他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问:“好吃吗?” 方多病舌头好使得很,从包子皮到包子馅儿很是夸赞了一番,还将人家包子用的秘密调料也吃了出来。 唐周眉梢往上一吊,“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这舌头竟是条老饕舌头。” 他登时眉飞色舞,“那是我从前没跟你说过,我们犬族可不止鼻子跟耳朵好使。” 唐周听着他吹嘘个没完没了,好笑地将手里剩下的包子塞进他嘴里,堵住了这张不断张合着的嘴巴。 方多病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了神霄宫里顺来的美酒,猛灌了两口,才总算将堵在嗓子眼的那团包子咽下去。 “你什么时候拿的酒?”唐周看着酒壶上的梅花标记,不由有些惊讶。 他嘿嘿笑了两声,将酒放进捉妖师手里,“我们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总得收点报酬。好歹是开舞坊的,神霄宫里藏着的好酒可不少。” 唐周不是什么迂腐的人,自然不会计较他不问自取的事,反倒是低头也跟着喝了口壶中酒,点了点头称赞:“确实是好酒。” 染了酒水的双唇在月色下好似带上一层闪烁的薄光,叫那浅粉色的嘴唇如同已经熟透了等候人采撷的浆果。 被盯久了的双唇慢慢地抿了起来,酒气熏染了白皙的面颊,本是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悄悄转到了别处。 方多病握住了捉妖师的握着酒壶的那边手腕,慢慢朝这人靠了过去。 柳维扬的酒果然是好酒,馥郁的酒香醇厚又带着一丝清甜,叫人沉醉其中。 他手上一个使劲,本是坐在身侧的捉妖师便被搂到了腿上,只是这个过大的动作却叫唐周从醉人的酒香中清醒过来。 他看了眼手中撒了小半壶的酒,又忍不住看了眼周围,不自在道:“这周围虽说冷清,但到底不是没有人家,别在这闹。” “那就是可以回屋闹了?”方多病咧了咧嘴,也不等他回答,搂着人便从屋顶飞落下来。 这下唐周手上的酒壶一下没了一半,全洒在了这臭狗衣服跟他自己的袖口上。 这租的小院还算清雅,主屋里放着张红木架子床,瞧着精致,却不太经得起折腾,方多病才将人抵在了床上,便听到了吱呀一声。 唐周因着这一声浑身一僵,不知是羞是恼,没忍住拿脚将他往旁边一蹬。 “整日说风就是雨,你看这酒!” 本是剩了半壶的酒被这么一压,撒了个彻底,就剩壶底薄薄的一层。 而他躺着的床褥跟肩膀这一片布料,如今却是被浸得满是酒香。 方多病贴着他的手腕往上摸,摸到了至今还未被松开的酒壶,在上头附了点神力,它便自己朝着地上飞去。 没了酒壶的阻碍,大手轻而易举地将修长柔软的手握进了掌心。 他低下头去抿了一下捉妖师被酒水浸透的肩膀,沾到了酒气后便又去寻唐周那张硬着的嘴。 抵抗力度几近于无的唇瓣被轻易地撬开,那点酒香交缠着被再度同时品尝。 随着亲吻越发地深入,唐周浑身又热又软,连被从床上捞起来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腰带便已经被勾散开来,收妖葫芦从床沿滚落到了地板上。 湿了的那边肩膀被外袍连着里衣一起剥开来,露出了半边肩膀跟胸膛。 唐周的皮肤很白,胸前的浅褐色便十分显眼。 方多病手摸了上去,碾着揉了一会儿,雪白的皮肤上便因为敏感而泛起了细小的颗粒。 他抬眼朝腿上的捉妖师看去,只见这人轻咬着下唇,面上的红霞怎么都掩藏不住,甚至鼻尖都是晕红的。 “唐周……” 方多病抬首吻上他的喉结,衔着小巧的软骨吮咬了几下,手落在了光滑的肌肤上,彻底解开了里衣的衣带,将这身深色的衣袍扒开。 他将手落在捉妖师结实的胸膛上,掌下紧绷得有些硬邦邦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捏了好几下,直将人捏得抿起了嘴角,才双眼含笑地将脸贴上去,仰着头望向唐周的眼睛,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地询问道:“今夜无人打扰,也不在凌霄派,我们可以行周公之礼了吗?” 唐周面颊顿时一热,没了记忆,又是犬族的方多病在这方面总是半点遮掩都没有,尤其是没外人的时候,直白得他都觉得自己口舌变得笨拙了。 他忍不住收紧了抓在他肩上的手,小声斥道:“你问的什么废话。” 若是不愿意,他便不会跟着这臭狗单独离开。 只是视情爱如洪水猛兽了十数年,如今“可以”两个字,仍叫他耻于说出口。 第68章 灯下影 屋内的烛火无端地摇曳了一下,带着灯芯被烧灼的轻微声响,薄烟带起一丝蜡烛淡淡的气味。 方多病手摩挲着掌下光滑的皮肤,一点点地将人搂紧。 唐周从前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感受到对方滚烫的鼻息落在了锁骨,局促地将整个背脊都紧绷起来。 方多病指尖在他后腰轻轻挠了挠,脸颊贴上了捉妖师的肩膀,仍是如犬身时那般蹭了蹭去。 方才那点胶着得几乎要将两人点燃的暧昧气氛一下子缓了下来。 唐周眼睫扑簌着眨了几下,双手缓缓搂住了胸前乱蹭着的脑袋,将下巴搭了上去,轻声道:“好歹将灯灭了……” 方多病看着他白皙的肌肤因为烛灯而染上的蜜色光泽,忍不住在他圆润的肩头轻咬了一下,“这灯又不碍着什么,我还想再多看看你呢。” 他咬得不轻不重,尖锐的犬齿划拉着皮肤。这种触感生出几分麻痒,让唐周忍不住抖了抖被咬的那边肩膀,心思也再回不到烛灯上了。 方多病退开了几分,仰头看向他的脸。 背着光的面庞只那头长发被拢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陷在阴影中的面颊瞧不清晰颜色,唯独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在扑簌的眼睫下漏出了难以掩藏的情丝。 方多病目光灼灼地从他这双眼睛直看向了不久前被他亲得有些泛红的嘴唇,却只是仰着面庞没有说话。 唐周忍不住又抿了下唇,揽在他脑后的手慢慢滑到了大狗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颊上,缓缓垂下了头。 被重新压回床榻时,他听着架子床吱呀的声响,一边环着身上人的肩背一边想着这张床究竟经不经得起两个大男人的折腾。 但随着亲吻的深入,他整个人又烫又软,脑子乱成了一团糨糊,耳畔因为他们动作而不时响起的声响变得微不足道,他只知道紧紧抓着身上的人,努力在亲吻的间隙中换气。 等方多病将他烫得发麻的唇松开时,他眼睫已经挂上了好几颗水珠,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隔着眼中朦胧的水汽去看自己上方的大狗。 方多病低下头来,吻在他喉结时让他喉间溢出一声颤音,他越发抖得不像话起来 他一路往下亲吻,手扯松了仅剩的那条亵裤。 唐周急喘了几下,无措地抬手掩住了通红的面颊。 方多病手掌在他皮肤上轻轻滑动着,拇指往下一压,微微凹陷下去的皮肤便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 方多病褪去衣衫之前在袖里乾坤里摸了半天,才想起身上其实没备着什么伤药,之前他收着的那瓶,他们今日遇到一个受伤的妇人时送出去了。 他趴回了唐周身上,将这人挡在脸上的手捉了下来,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芙蓉面。 溢满了水光的眼睛带着迷离望过来时,方多病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忍不住又亲了亲捉妖师泛红的眼尾,用脸颊磨蹭了一下他的鬓发,正想觍着脸问他有没有带什么药膏,便忽然想起了柳维扬送他们的那盒东西。 今早他们其实打开来看了一眼,里头放着的正是一小罐药膏。 …… 【改了几次都没过,懒得改了,直接这样吧,后面的大家懂的】 第69章 得寸进尺 两人直到月上柳梢头,才相继醒来。 唐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抓过被丢在床脚的那罐软膏,甩出一剑将其毁尸灭迹。 方多病看着他不知是怒还是羞而红透的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对已经连点渣都不剩的软膏指指点点,“柳维扬那家伙送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周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过去,长手一搂,将人搂回了身边,下巴抵着捉妖师的肩膀,“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低头亲了下白皙肩膀上留下的红印子,“可昨天夜里,我欢喜得很,半点都停不下来。” 这话不免叫唐周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压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的,那药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昨夜他被那么折腾了,今日除了身上有些敏感之外,竟只有轻微的不适。 只是分神片刻的功夫,旁边说着话的大狗已经贴着肩膀直亲到了他的颈侧,衔着薄薄的皮肉吮吸着,叫他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将手攀上了对方的肩膀,胸膛也迎合地挺了起来。 等方多病手拢着他的胸口揉按起来,他才勉强在失神中寻回了一丝理智,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小声道:“躺了整日,我饿得都没了力气,你……消停些。” 方多病用鼻子拱了拱他滑动着的喉结,支起身体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那我去寻些吃食,也不知道那兔肉包子的摊子收摊了没。” 唐周勾着他的肩膀,侧头蹭了蹭他的脑袋,才轻声道:“兔肉包子就免了,随便买些吃食就是了,快些回来。” 微微泛红的脸似点了桃花般,叫方多病忍不住又捧着他的脸对着两边脸颊嘬了好几口。 被糊了一脸口水的唐周嫌弃地扯过被子蹭了蹭脸,看着这人用术法一勾,套上了衣服,又随手束起头发,便疾步往外走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取了一身新衣换上。 昨夜到底是乱来了一整晚,哪怕用了净尘术,他身上仍旧好似留着那股黏腻的感觉,细嗅还能隐约嗅到放纵过后的气味。 所以他穿上衣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厨房烧一锅水,趁着那大狗回来之前泡一泡澡。 只是方多病惦记着他说的快些回来,也就一炷香的工夫便拎着大包小包地跑了回来。 唐周水都还未烧好,正披散着长发蹲在灶台前。 “怎么不等我回来?”他将吃食放在桌上,蹲下身一边要接过他正往灶膛内塞着的木柴,一边抬手将他搂住,凑过去蹭了蹭他微凉的发丝。 唐周拍开了他那只要去抓木柴的手,一把将引好了火的柴火往里塞,没好气道:“说得我好似个废人似的,烧个水还得等你回来。” 方多病只是嘿嘿地傻笑,用脑袋一下接一下地蹭着他的肩,“这不是你昨夜受了累,我心虚嘛。” 唐周却是冷呵了一声,手里抓着一根细一些的木柴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亏你说得出口。” 他没怎么收着力,但方多病皮实得很,哪怕拿着的是铁棒也未必能将他砸出什么问题,更别说只是木棍大小的木柴了。 反倒还给了这大狗撒娇黏人的借口,没一会儿嘴巴便贴了过来,避开了烧火的地方,将他抵在灶台上亲了好一会儿。 分开时唐周衣服都快给他扒拉开了,胸前那仙衣破裂留下的血纹都露在了外头。 方多病低下头,看着那仅剩下一道的血纹,凑上前在旁边的皮肤轻吻了一下,才帮他拢起了散开的衣襟。 “也不知道等地止寻回来后,你仙衣的这处破损能不能恢复如初。” 唐周手轻抚了一下方才被亲吻的地方,面上没什么忧虑,反倒十分平静,“若按那仙人说的,即便恢复不了,也能阻止仙衣继续破裂,这便已经很好了。” 至少性命无虞,且也不必再担心往后遇到这样的袭击时仙衣因为无力承受而破损碎裂。 方多病瞧见锅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连忙将他抱下了灶台,开始忙活着想给他将水泡好。 唐周忙拉了拉他的手,“你吃食都买回来了,还是先吃东西吧。” 两人也没去别的地方,就直接在厨房的木桌前坐下,分食了方多病买回来的东西。 这小镇也不是每家都有包子店老板的手艺,总体来说还是无功无过的比较多,所幸两人也并不挑食,囫囵填饱了肚子。 临时租的这个小院并没有泡澡的木桶,方多病用术法将小桶变大,这才满足了唐周想要泡澡的心。 只是有方多病在,这泡澡泡到最后也没正经到哪里去,一开始绕着水桶打转的大狗最后还是甩着大尾巴一头扎进了桶里,被踹了几下后厚着脸皮地抓着捉妖师的脚踝,靠上前去。 一桶水哗啦啦地溢出去了大半,将这青砖地板都弄得湿漉漉的。 唐周绵软着手脚被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微微肿起,眼眶都是红的,咬着牙地趴在他肩上,恨自己方才来洗澡时为何没将捉妖葫芦带上,不然将这色狗往葫芦里一收,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这么想着,他便忍不住侧头在方多病耳朵上咬了一口。 狗耳朵本就敏感,方多病猛地嗷了一声,抱着人的手没松开,反倒脚步更快了几分,几步便将人抱回了卧房,压回了那张被他们折腾了一夜的架子床上。 唐周被他又弄了一回,实在忍不住地召出了仞魂剑,手指勾着飞剑扎向他的屁股,才将没个消停的色狗惊得从床上跳下来,捂着屁股被飞剑追得上蹿下跳地开始告饶。 等唐周穿好了里衣,用净尘术将床榻弄干净了,才抬手收回了剑,将捏着耳垂装出一脸无辜的大狗放了过来。 方多病一回到床上便忍不住搂住他的腰,委屈巴巴道:“我屁股差点被你扎出个洞。” 唐周探头看了眼,见他白花花的屁股确实没能及时躲开,被剑尖破了点皮,便险些没憋住笑。 他用手指揪了揪这色狗的脸颊,哼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方多病抱着他左右摇晃了几下,脸颊蹭着他的侧脸,“我那不是忍不住嘛,又不是故意的。” “你今早不也是这么说的?”唐周忍不住又敲了下他的脑门,“今早我还当是因为柳维扬的药膏,如今看来,跟那药膏关系也不大,倒是冤枉了柳维扬了。” 方多病将手摸进他衣摆,摸着柔韧的细腰又是一阵狡辩,被捉妖师提着耳朵警告了一句,才乖乖把手拿了出来,只抱着人凑在一块儿继续说话。 第70章 最后的神器 方多病缠着唐周游玩了十余日,终于将唐周的好脾气耗尽,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将兽族强制变回真身的法子,威胁着他若是再整日想着床上那档子事,便用这法子将他变回犬身。 自打再度化形之后便没再变回去过的方多病也不确定自己如今是否能顺利地在犬身跟人形之间自由转化,自然卷起了尾巴投降认输。 彼时颜淡跟余墨也渐渐认同了柳维扬确实不是当年掀起仙魔大战的邪神,在收到了方多病希望他们能回一趟铘澜山,有要事相商的传讯时,便也启程赶回了铘澜山的老巢。 令他们意外的是,因着陶紫炁想要外出散散心,柳维扬竟带着她也跟到了铘澜山。 两人溜溜达达地抵达铘澜山的时候,颜淡一行已返回一日有余了。 应当是交代过了外头的小妖,这回再进铘澜山,便没有受阻拦,倒是那个守山的小妖还记得方多病从前闯过铘澜山,如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方多病朝他笑了笑,见那小妖有些慌了似的僵硬了手脚,这才收回了目光,伸手搭在了唐周的肩上。 他们先见着的还是颜淡。 她手里捧着写了一半的戏折子,招呼了一下他们,才拍了下带着他们来的小妖之一,道:“诶,丹蜀,你去把山主叫过来,就说客人已经到了。” 小妖应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才往外跑去。 颜淡这才对他们解释道:“我们出去没多久,狐族那边便出事了,余墨这两日都在处理狐族的事,可能晚点才能过来。” 她给两人各倒了杯茶,看着他们挨在一起坐下,才挑了下眉梢,问:“不是说有事相商?什么事这么慎重,还得喊我们回铘澜山来商量,莫不是跟妖族有关?” “也不至于牵扯到妖族那么严重。”方多病看了眼同样歪着头看向自己的唐周一眼。 虽说他还没跟捉妖师说过地止是在铘澜山的泉水里,但自己带着他来铘澜山的举动,显然也叫他看出了地止的所在之处。 他在桌下握住了捉妖师搭在腿上的手,目光带着几分郑重地看向颜淡,“我们是为最后一件神器来的。” “最后一件神器?”颜淡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你说……地止?” 想起之前几件神器,她眨了眨眼,“地止怎么了?你们查到地止的消息了,是在——” 她本想问是在哪里找到的,可是又要他们帮什么忙。 但话说到一半,在方多病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地止在铘澜山?” 方多病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初颜淡跟余墨救了自己,自己却钻进铘澜山的宝贝泉水里,寻到了泉眼旁的神器地止,如今还要将其带走。 若是这地止只关乎到泉水,那还好说,偏偏这地止已与铘澜山地脉相连——或者该说,铘澜山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光景,都是得益于地止。 一旦他们将地止取出,铘澜山这一方山水,兴许便会不复存在了。 而余墨也恰好在这时走进了屋里,听到了颜淡这最后的一句话。 他不由得皱了下眉,撩开袍子坐了下来,看向方多病,“我们在此定居已有百余年,却不曾见过神器地止的踪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方多病方才不好意思过了,这会儿倒是更坦然了几分,眨了眨眼,道:“就在遇到唐周的那一日,我想着那泉水没办法治好我的伤,便想往源头看看,便缩小了身形钻进了温泉下方的石壁,最后看到了一樽金莲法器。后来才知道,应当就是地止。” 余墨顿时了然,“难怪铘澜山的泉水有疗伤之效。” 铘澜山地势其实算不上好,不过位置隐蔽,源源不断的灵气从泉水处外溢出来,便成了实实在在的福地洞天。 他们入主铘澜山之后也没有去想过追溯灵气的源头,毕竟若真将源头取出来,铘澜山的泉水兴许便要失了作用了,灵气也将不复存在。 只是要让他们为了铘澜山,强占应渊上神的神器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四大神器本就属于天界,不过是因为仙魔大战一役才不小心遗落人间,如今这神器的主人又正好站在他们面前。 与其等着地止被强制收回,倒不如想想有没有旁的法子能在取出保全铘澜山。 方多病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唐周的手背,顿了下才继续道:“铘澜山受地止孕育已有千年之久,我那次不小心激发了地止的气息,铘澜山内便一阵地动山摇,若是真将其取出,只怕会给铘澜山带来灭顶之灾。” 唐周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方多病没有提前告诉自己地止就在铘澜山的事。 若是最后铘澜山真的因为取出了地止而付之一炬,那做出选择,毁灭铘澜山的人,便会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方多病,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最终获益最大的自己。 毕竟知道了地止在铘澜山,作为山主的余墨不可能无动于衷地维持现状,尤其是他在天界的身份并非寻常仙君。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指尖紧紧地扣在了身旁这人的手背上。 余墨果真只是皱了皱眉,却没什么犹豫,“地止本来就是应渊帝君之物,若是真的在铘澜山下,自然是要进去取出来的。只是能否容我们找找办法,看是否能不影响山脉地将神器取出,若实在不行,我们也需要时间搬迁。” 唐周将掌心里的手又是一拽,抬起眼答道:“左右我已经收集了三个神器,此事并不急于一时,反正已经知道了最有一个神器所在,只要在仙衣再度控制不住之前将其取出便可。” 余墨冲他笑了笑,“多谢。” 唐周心中的不好受总算消下去几分,并未被握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心口,却是想起了身体里另外三个神器的作用。 而就在这时,柳维扬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也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第71章 解决之法 几人齐齐朝门口望去。 只见柳维扬穿着一身藏蓝色锦袍,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身边跟着打扮温婉的陶紫炁。 颜淡站起身来,坐到了余墨对面,给两人让出了位置,“来来来,坐这里。” 唐周也松开了方多病的手,看着他在对面坐下后,忍不住问:“柳兄,你有办法不损伤铘澜山山脉的情况下取出地止?” 柳维扬抬手给陶紫炁倒了杯茶,才朝对面的两人笑了笑,“此事说难不难,但说简单,却也不简单。” 方多病一听有点不乐意了,“你就不能别卖关子了?” 说着还将他打算端起的茶杯给挪到了一边。 柳维扬顿时有些无奈,“着什么急啊,我看唐周身上这三个神器,还能坚持好几年呢,如今不过一杯茶的功夫你便等不得了?” 方多病看了他身边的陶紫炁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讲目光落回他身上,哼道:“有问题的又不是你,你自然是不着急了。” 柳维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办法呢,就在唐周身上。” 被点了名的捉妖师摸了下心口,抬头朝他望了过去,问:“是天坤跟楮墨?” 柳维扬也不意外他能想到这一点,毕竟虽说是历难转世,眼前这人属于应渊的那份敏锐也并未改变。 所以他也只是补充道:“理尘也未必不会派上用场,毕竟地止若是从这山底下取出来,只怕此处得山崩地裂了。但若是以理尘镇压,止住山崩之势,情况便会好很多。” 方多病却是皱了皱眉,“驾驭神器本就不易,若是三器并出,只怕驾驭之人身上的灵力要被吸干了。” 唐周却觉得这并非什么大问题,“上回柳维扬不是也用阵法将我们几人的灵力相连?虽说作为阵眼的承受人会有几分损伤,但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便能好转。” 他抬眼看向方多病,澄澈的双眼带着微微光亮,“比起铘澜山山崩地裂的后果,何妨一试?” 这眼神,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再者,这也确实是个可行的方案。 方多病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脑袋,“既然你想试,那便让我来。” “不行。”这回反倒轮到唐周皱起眉来。 明知道做法阵的承受之人会有损伤,他又怎么愿意因为自己灵力更弱些便将此事推到方多病身上。 别说这事本就是他自己答应下来的,即便不是,他也舍不得。 方多病搂住他的肩膀,贴着他左右晃了晃,“怎么不行?你别看柳维扬这会儿跟个没事人一样,那也是因为他有魔相供他吸取力量,本身也逐渐在恢复邪神之体,若换做你自己去做阵眼,只怕损伤要更大了。” “换我就不一样了。”他抬手捏了下捉妖师白皙的耳垂,“我如今神力又恢复了许多,肉身应当也脱了凡胎,是仙君之体,自然能承受比你更多的灵力灌注,损伤也会更小些。” 唐周却丝毫没被他唬住,反倒是瞪了他一眼:“你肉身若是真没问题,便不会无法随意转换真身跟人形了。” 方多病不免有些悻悻,因着不敢变回去,所以他至今也不能确定自己这问题究竟好转了没有。 柳维扬看了好一会儿戏,见两人僵持不下,这才出声道:“此事确实由流辉来更好。” 唐周眉心不免皱得更紧,便听他又道:“你身上仙衣还未修补完成,以如今的肉体凡躯,是承受不住三件神器之力的。” “那你瞎出什么主意。”唐周不免有些恼火,但这点火气也没烧多久,便被现实浇了下去。 他既不想毁了人家赖以生存的家园,又无法以己身承受,便唯有身边之人代受之,不是如今,也会是他仙衣再控制不住的时候。 柳维扬会出这个主意,到底也是在帮他,他这个受益之人,哪里有资格怪人家。 方多病将手搭在他后颈上捏了捏,“放心吧,大不了到时候你将七曜神玉放回我体内。” 七曜神玉曾经多次因为护他这个前主而从唐周身体里跑出来,可见与方多病之间的联系之深,非同寻常。 有七曜神玉相护,虽说是以一抗三,但有主的神器与无主的神器又不一样,总归能护着方多病全身而退。 唐周抿了下嘴唇,终是点了点头。 几人便开始讨论当日的阵法该如何修改,还有讨论以他们几人之力怕是还不足以支撑同时使用三件神器的消耗,需得以什么外力辅助。 因着一切都还需要准备的原因,他们便都在铘澜山住了下来。 入夜之后方多病拉着唐周去泡那有疗愈作用的泉水。 因着此处没个守卫,余墨也不怎么拘着山中的小妖过来,两人入泉水的时候并未褪尽身上的衣服,只是轻薄的里衣入了水便贴到了身上,随着泉水的流动若隐若现地露出了湿衣下白皙的皮肤。 方多病将唐周抵在了入口方向的池壁上,顺着水流,手抹进了捉妖师微微浮起的衣摆,摩挲着对方在水下显得越发光滑的肌肤。 明明这泉水并非温泉,唐周却是如同入了热水般,没一会儿便粉了面颊,就连修长的脖子都红了大片。 他抓住方多病往上摸索的手臂,压着嗓子警告道:“你再这样,我便自己回去了。” 方多病双手扶在他腰上,凑上前去鼻尖磨蹭了一下这人的脸颊,沾了泉水的嘴唇贴了上来。 先是吻在了唐周抿起嘴时,微微鼓起的脸颊肉上。 唐周抓着他的手一紧,眼睫胡乱地颤了几下,却是缓缓地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间,方多病才轻笑了一下,对着他已经下意识松开的双唇吻了下去。 原本该是推拒的手攀上了后颈,唐周只觉得所处的泉水好似沸腾了一般,贴着身体流淌而过的水流令皮肤微微酥麻,险些让他忘了所处的位置。 两人分开时时唐周身上浅色的衣衫已经微微松了领口,水漫湿的位置更高了几分,以至于他如今站直之后,锁骨以下的衣衫全都湿了个彻底,将胸膛勾勒得曲线毕露。 方多病将手搭在他胸口轻捏了一下,坏笑道:“之前柳维扬送的那罐膏药其实挺好用的,要不我再问他讨一罐?” 本还眼泛水光的捉妖师双眼登时一凛,眼神跟刀子似的凉飕飕地扫了过来,“讨回来之后给你用?” 方多病连忙忍着笑意将他抱住,讨好地把脑袋挤到他颈窝处蹭了好几下,“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 唐周想到了第一次时的狼狈,没好气地推开了这色狗的脑袋,自己游到了一旁,一边拢好衣服,一边打算借着泉水修炼一番。 【最近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周五刚搞了年中活动,我整个人都快废了,再加上生病,我今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希望九月份能清闲一点吧】 第72章 修为 方多病带唐周去泉水处,本是想看看他对这泉水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毕竟颜淡也说了,这最后的神器地止,正是唐周历难之前的身份,那位应渊帝君所持的法器。 认主之物,应当是有感应才是。 但不知是因为分隔多年,还是因为唐周如今只是凡人之躯的缘故,他对泉水并无多少特殊的感应,倒是觉得这泉水十分适合他修炼,故而在铘澜山的这段时间每日都要来泡一回。 他们多是挑入夜无人之时才过来,一修便是整夜。 方多病如今才开荤不久,不过几日便有些耐不住地将他压在池壁上乱啃。 可惜才啃了没几口,入口处便冒出一只小狐狸的脑袋,叫他不得不将面如春水的捉妖师搂进怀里,将那张芙蓉面紧紧护在怀里,不叫晃着尾巴的小狐狸看见分毫。 狐狸精在这档子事上向来颇有建树,就连瞧着还未长成的小狐狸也打眼便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被发现了也没想着跑,眼巴巴地躲着想看看能不能瞧见后续。 毕竟哪怕是狐狸精,家里的长辈也不可能叫稚童瞧见这档子事,他对这些也只来自于传承记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方多病挥着手赶了好几次,也没将铁了心要看后续的小狐狸赶走,气得他直翻白眼。 唐周在他胸前埋了半晌到底是埋不下去了,手抵在他胸口一把将人推开,一脑袋扎进了水里,转眼便游到了池子另一端,手臂撑在池边打算从泉水里爬起来。 方多病看着他紧贴在身上勾勒着曲线的里衣,忙不迭地打出一道神力糊住小狐狸的眼睛。 小狐狸本就干了坏事,只是仗着方多病是客人,自己是主人家,又是个孩子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如今见着朝自己飞来的术法,便以为是攻击术法,也不管身上有没有觉着疼,眼前一黑后便嗷嗷嗷地叫唤了起来。 唐周趁着这个功夫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走上前去撤掉了小狐狸脸上的术法,将这只瘦巴巴的小狐狸精提溜了起来。 知道自己被逮住的小狐狸僵硬着手脚,一双狐狸眼无辜地眨巴了几下,下意识地施展起了狐狸精本能的魅惑之术。 可惜唐周是个法力高深的天师,小狐狸的魅惑之术也就能迷惑一下寻常凡人跟动物,自是拿他没有办法。 最后小狐狸精被收拾好自己的方多病拎到了颜淡跟前,看着向来对他们这些小妖十分宽容的军师,他才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才松懈下来,方多病的手指便重重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跟着他便从原本八九岁的人形变回了红毛狐狸。 小狐狸精试着变回来,身体里却好似没了灵力似的,怎么都使不上劲,急得他直掉眼泪,连脸上的绒毛都被濡湿了。 颜淡这才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呼噜一把他的脑袋,好笑道:“你说你招惹他干什么?” 不过方多病跟个小孩儿这般计较,也是叫她大开了眼界。 可仔细想想好似也并不奇怪,他们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一株刚刚化形的四叶菡萏,因着顶撞了应渊帝君,虽说帝君没跟她计较,但这位流辉仙君却将应渊君未尽的意思剖开来仔细提醒,好叫她们不要曲解了帝君的好意。 其实那会儿,这个弯着笑眼,瞧着一副好脾气的仙君便是在为应渊帝君抱不平,只是因着态度温和,所以她们并未瞧出来罢了。 应渊帝君跟流辉仙君两人间,指不定脾气更好的是谁呢。 回了房间的方多病拦腰抱住了正坐在蒲团上修炼的捉妖师。 说是修炼,但唐周面颊泛着一层薄薄的粉色,闭合的眼睑下还能瞧见眼珠微微滚动,打眼一看便知道是没有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修炼中,故而这一抱抱得理直气壮。 唐周被他横抱在腿上,不由得将眼睛一翻,语气间流露出几分焦躁:“等余墨他们寻到了布阵的材料,便要设法取出地止了,你好歹上点心。” 方多病手指绕着他的长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安抚道:“你昨日不是就将七曜神玉还给我了?只要这神玉在体内,我的神力便一直在上涨,等余墨他们寻到材料回来的时候,指不定我修为早就上了几层楼了。” 唐周撇了下嘴,满脸的不信。 方多病好笑地掐住他的脸颊,张嘴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没一会儿便将人捞到了床上,贴着身下人的耳朵,压低了嗓音道:“光我一个人提升修为也不行,不如……” 后头的话吞在嗓子眼,没入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唇间。 挂起的床幔被神力一勾,轻飘飘地散落下来,挡去了桌上未熄的烛光,也遮去了床上起伏的人影。 就这么胡乱过了十日,外出的余墨带着从各族讨来的材料返回了铘澜山。 而方多病的修为果真又有突破,叫已经恢复了记忆的柳维扬见了都不由诧异地一挑眉梢。 “你的修为,有些不太正常,不像是重修的。” 方多病自然不会将七曜神玉的异常告诉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改邪归正的邪神,他摸了摸胸口,满不在乎道:“管他是不是重修的呢,以我如今的修为,把握总归是更大一些,至于旁的,兴许等我记忆恢复了便都知道了。” 柳维扬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笑着问:“说不定你跟我一样,记忆被封存在了哪里,需得寻到了地方,才能想起过去。就是不知道封存你记忆之处是不是在凡间了,你自己可有什么线索?我可以让神霄宫的弟子帮你打探一下。” 方多病醒来便在铘澜山,身上若真是有什么线索…… 他抬眼看向余墨,正好对上对方朝自己望来的视线。 虽说相识时日不算长,但他多少也看出了余墨为人正直,颜淡又与自己跟应渊颇有渊源,若真有什么线索,两人不大可能私藏起来。 方多病自然而然地转开了目光,淡淡道:“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吧,总归对如今的我影响也不大,若之后真出了什么问题,再来研究也不迟。” 第73章 生变 取地止一事事关重大,不能被人打搅。 一行人来到了铘澜山的后山,选了处与地止距离相对较近的湖岸,打算在此布阵取神器。 余墨在与柳维扬联手布下结界之后,又特意让紫麟在结界近侧守着,不叫任何人靠近此处。 除了紫麟之外,陶紫炁也略显紧张地站在一旁。 她复生之后身体还很虚弱,修为也未能完全恢复,虽是想助他们一臂之力,却被柳维扬苦口婆心地劝了回去,如今正好与紫麟一同守在一旁。 眼见着法阵所需的布阵材料都被一一放置在对应的位置,唐周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指尖的薄茧勾在了掌心,不疼,反倒有些痒。 方多病张开五指,将他有些紧绷的手包裹进掌心里。 “放心吧。”他捏了捏掌心的手,眼睛微微弯起,乌溜溜的眼珠带着几分别样的光彩,无端便叫人想起来他的犬身,那只浑身白蓬蓬的大狗。 唐周的心思松了几分,往他身上靠了靠,小声道:“若是不成便及时停下,还有时间,不行便等你再修炼一段时日。” 方多病抬手顺着他后脑上束起的长发轻轻地捋了几下,也不管还有旁人,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还未作何反应,一旁的颜淡便哆嗦了一下,夸张地摩挲了一下手臂。 柳维扬也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装模作样地拨了一下额前留下的鬓发。 他从前还是邪神的时候,做梦也没想过会看到一个这么温顺的应渊。 其实他认识的应渊君,也并非传闻中那个孤傲冰冷的战神,虽说是有些清冷,但二人交好之后他便知道,这位天界帝君性情其实相当温和好说话。 唐周耳根微微泛红,目光将方多病一瞥,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很快便掩饰地将视线转向了旁处。 将材料都布置好了的余墨忍不住提醒他们一句,几人才各自站开。 方多病在法阵中心。 他双手翻动,一道道法诀被他打在身前的阵法材料上,很快阵法便成了型。 几股不同的灵力相连了起来,他转头看向自己后方的捉妖师。 唐周朝他点了下头,手在胸前一抹,三件被他纳入体内的神器便浮现在了身前。 失去神器的庇护,仙衣破损的裂纹重新浮现在他的胸前,叫他一时之间有几分不适地抿了抿唇,却仍是很快调整过来,手掌往前一推,将三件神器推到了方多病的跟前。 而方多病此时也无暇顾及旁的,双手往身前一拢,拇指相对,施展起晓寒经,将理尘往高处抛去。 拂尘一般的神器很快便盘旋在湖泊的上方,流转着淡淡的神光。 “我要准备取出地止了。”他低喝了一声,周身神力一震,整个人便凌空飞起,一头长发被神力激荡得向身后飞散开,凌乱地曳动着。 他用的取器之法也并非柳维扬教的法子,而是从记忆中那些术法中寻出来的仙法。 不知是因着当初他曾经潜下水去,触碰过地止的缘故,还是因为它本就是应渊帝君,也就是唐周的法器,方多病对地止的气息十分熟悉,几乎没费功夫便寻到了它的位置。 他运转术法,神力勾住了地止,将其从下方勾起。 而随着地止逐渐脱离铘澜山的山基,山间顿时地动山摇起来,山巅的碎石滚滚落下,叫颜淡忍不住提醒了一声:“流辉!” 方多病这才放开了自己对其他人灵力的压制,借由这股争先恐后涌入体内的力量,操控着理尘,镇压住了翻涌的山脉。 不多时,一抹金光破水而出,几人定睛看去,便见一柄金莲法器被方多病的神力定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威压。 而勉强被理尘镇住的山脉却渐渐褪去了绿意,山林间的绿树竟是都有枯萎之态,就连湖水都开始往下降去。 方多病手指一勾,地止便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同时他也不断施展法诀,催动着身前另外两柄神器。 楮墨异象本就是万物生,而天坤的四季轮转下催生出的幼苗不断经历着一轮轮的生长枯萎,那些因为地止倾毁的山林地表很快便在两柄神器的作用下恢复过来。 只是随着体内的神力越消耗越多,方多病的面颊逐渐开始发白,额头的汗水不断地往下坠落。 好在地止很快在他的神力下飞跃过他的肩膀,朝后方的唐周处飞去,很快便停在了身前。 唐周却一时没有心思去注意跟前马上就能收入囊中的神器,而是不断地挤压着体内的灵力,供给给阵眼处的方多病。 这样不要命的做法让他很快便面若金纸,整个人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旁边同样感觉到十分吃力的柳维扬留意到了这点,连忙拽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将最后一丝灵力也一起榨干。 “快将地止收起来。”柳维扬看了眼跟前金灿灿的金莲法器,催促道。 唐周目光落在眼前的法器上,大概是因为知道了眼前的金莲是属于转世之前的自己,他总觉得这柄神器十分亲切。 他缓缓伸出手去,只差一点便要握住眼前的金莲法器时,他们周围的结界忽的一震,一道黑光闪过,不多时这层结界竟是开始虚弱地闪烁。 紫麟虽是慢了一步,但已是极快地反应过来,飞身过来一掌袭向突然出现在此处攻击结界的黑衣人。 然而来人法力高深,紫麟几乎是眨眼间便被击飞出去。 黑衣人抬手打出一道煞气,直袭向焦急地站在一旁的陶紫炁。 “小炁!”柳维扬急上心头,登时便顾不上这个法阵跟其他人,抽回了自己主动输出的那部分灵力,一掌击向了正全力控制着三件神器的方多病。 这个法阵一旦运转便无法停下来,唯一的破解之法只有阵眼。 然而他一掌还未靠近方多病,一柄金色的法器便拦在了他的面前。 柳维扬侧头看向地止飞来的方向,只见唐周已经脱力地跪在了地上,充血的双眼却还是紧盯着他,运转着灵力竭力控制着地止将他拦住。 “离他远点!”声音几乎是从唐周的牙缝中挤出来。 而似乎随着他情绪的变化,地止顿时亮起了更加明亮的金光。 只是唐周仙衣本就已经破裂,四件神器齐聚才有望恢复,如今理尘、天坤、楮墨却已离体,虽说寻到了最后一件神器地止,但他如今燃烧着自身操控地止的举动不单只没有修补起仙衣的裂纹,反倒是让本已经稳定了的仙衣再度开始损坏。 仙衣的裂口越来越大,他身上绕起了神力外溢的火光。 颜淡再顾不上正在恢复的铘澜山,连忙祭出了自己的花瓣,一片片地送入唐周仙衣的碎裂处。 而就在这时,法阵周围的结界也在黑衣人的又一击下碎裂开来。 第74章 恢复 方多病早在黑衣人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已经知道情况不妙,想要尽快抽身离开阵眼保护唐周。 然而三件神器在柳维扬抽身的瞬间,便因为供给的神力失衡而突然暴乱起来,竟是从楮墨开始反噬,开始源源不断地吸取他体内的神力。 他心中越发焦虑,尤其是唐周操控着地止挡住了柳维扬的袭击。 体内的七曜神玉好似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急躁,从他眉心钻了出来,高悬在他头顶,从神玉的镂空处可以看见内里的连环正在飞速地旋转着,令神器之力源源不断地灌注进方多病的体内。 也到底是因为都是神器的缘故,通过他的神力,七曜神玉与其他三件神器竟是渐渐连接在了一起,让本来逐渐暴躁的三件神器渐渐驯服下来。 在能控制住几件神器的第一时间,方多病便飞快地扫了一眼几乎已经恢复过来的铘澜山,运转法诀将几件神器一件件收回来。 在最后一件神器理尘被他收进掌中之时,他主动破开了身下的阵法,便见那击碎了结界的黑衣人一掌袭向唐周时,唐周体内的仞魂剑自行飞出,与黑衣人缠斗了几招,化作了一名高瘦的黑衣男子。 只是他顾不得这仞魂剑的剑灵为何充满了煞气,飞身落在了捉妖师的身前,“唐周!” 彼时唐周身上燃烧的仙衣在颜淡的花瓣下勉强止住了破损,整个人却是元气大伤,正被颜淡扶着虚弱地坐在地上,领口跟苍白的唇瓣被鲜血染得点点殷红。 方多病从颜淡手中接过唐周,小心翼翼地将他搂住,眼眶都急得涨红了起来,一边搂着人,一边将手中的神器逼入他的体内。 唐周靠在他肩上,忍不住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颈侧,“仙衣的破损已经止住了,你别慌啊。” “我没慌。”方多病嘴硬地接道,搂着他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几件神器一件件融入了唐周的体内,而那黑衣人在仞魂剑化作人形之后便再没了其他动作,眼见着唐周已经融合完了第三件神器,他化作了一道黑烟,远遁而去。 高瘦的剑灵回到了仞魂剑内,长剑从远处飞射过来,一下便没入了唐周的丹田,方多病只来得及瞥上一眼,便接着取过了落在一旁的地止,递到了唐周的掌心。 刚取得的这件神器还未经炼化,他自然没办法用对待其他几件神器的方式将其硬逼进唐周的身体里。 唐周握紧了手中的神器,眼中流露出几分喜悦。 地止经过方才的事,与他已气息相融,他福至心灵地运转起功法,金莲法器泛起一阵淡淡的金光。 他抬眼看了眼方多病。 两人的面庞因为神器的光芒而泛起了暖色的光泽,在对视一瞬之后,唐周莫名带上了几分紧绷的心落了下来。 地止脱离了他的掌心,缓缓融入了心口。 随着仙衣的最后一道裂纹被修补,唐周只觉得周身一荡,从心口不断涌出了与灵力不甚相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灌注进身体。 “唐周?”方多病见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面色也越来越难看,不由得抬手往他身体里输起神力。 只是他才输了没多会儿,唐周紧皱的眉头便松开来,反手握住了他按在自己胸前的手,低声道:“我没事,就是仙衣修复后,有些许不适应。” 捉妖师抬起脸,微挑的眼尾间却带出了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清冷。 而在与他对上了目光后,方多病只觉得对方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叫他疑惑地歪了下头。 唐周眼中的清冷登时软了下来。 他伸手覆在方多病的面颊上,轻笑道:“以后你不用再担心我的仙衣会碎裂了。” 方多病这才咧嘴笑起来,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维扬早就跑到了陶紫炁的身边,虽说方才险些因为他出了岔子,但他们都知道他对陶紫炁的看重,在那种情况下,他会做出抽身的选择他们并不奇怪。 甚至方多病还颇为理解,毕竟换做是他,指不定也会这样。 好在有了七曜神玉的帮助,他们有惊无险地取回了地止,铘澜山也总算没有太大的损伤,就是一部分树没长回原本的高度,以至于这片森林一眼望去生嫩得有些别扭。 好在花精一族就在铘澜山附近,到时候请她们过来帮着蕴养这片森林一段时日,这点别扭大抵也就瞧不出来了。 几人回山的途中,心思最活泛的颜淡立刻忘了身上的不适,摸着下巴开始琢磨起来:“方才那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唐周面色显得有些淡淡,“他应当就是当初袭击我的人。” 方多病牵着他的手,回忆起了黑衣人身上的气息,皱眉道:“那人施展术法时,周身煞气萦绕,瞧着似乎并非魔界之人。” 柳维扬点了点头,“那人虽说特意遮掩了几分,但所用确实并非魔气,倒像是修罗一族的力量。” 唐周垂着的目光微微一抬,眼中划过一道冷光后,眉梢略微一动,那一霎的锐气便消匿无踪,只剩下平日对着外人时的那份冷淡,“不论那黑衣人是谁,若是还想着对我下手,便总归会有后招,到时候兵来将挡便是。” 颜淡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她目光扫过有些沉默的陶紫炁,伸了个懒腰,道:“今日可把我累死了,还是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免得好不容易解决了这地止的大麻烦,又给累出什么毛病来了。” 唐周闻言不免又看了眼今日作为阵眼,险些遭神器反噬的方多病,轻声道:“颜淡说的也有道理,你可有什么不适?” 方多病扫了周围几人一眼,靠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我身上有七曜神玉在,自然出不了什么问题。” 唐周眸光却闪了闪,好似覆着一层薄薄水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回房的这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等关上了房门,唐周才将他拉到了床上坐下,站在他跟前低声问:“你将七曜神玉取出来我看看。” 第75章 记忆 方多病只以为唐周是觉得自己如今靠着七曜神玉才能勉强撑住,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抬手在胸前一抹,七曜神玉立刻从他心口中钻了出来。 今日这一遭对七曜神玉大抵也是极大的消耗,被取出的神玉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泛着淡淡的神光,也不似方才为他连接起其他神器时那般,连镂空内的连环都在飞速旋转,被唤出来后只乖乖地浮在他掌心。 唐周将神玉接了过去,掌心运转起几分已经恢复过来的神力,试探着注入了神玉之内。 七曜神玉随着他的神力闪烁了几下。 他一边用指腹轻轻拨了下镂空内的连环,一边抬眼看向跟前这人,目光中带着几分试探跟打量。 方多病无辜地眨了下眼,顺着心意地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腹间,讨好地蹭了蹭,“都说了有神玉护着,我指定不会有事了,如今可是尽信了?” 他说话间滚烫的呼吸便这么透过几层布料,直熨进了皮肤,唐周面色淡定,耳尖却渐渐红了起来,本来是指腹间轻轻抓着的七曜神玉也被他猛地抓实在掌心里。 “总是要试过才能信的。”唐周用另一只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柳维扬收回了灵力之后,你的处境有多凶险。” 方多病嘿嘿笑了几声,手臂一个用力便将人带上了床。 他将头埋进唐周的颈间,轻轻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手顺着他的腰侧一路往上摸,落在了胸前。 眼见着这只手就要从衣襟摸进去,唐周抬手拦了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今日都虚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方多病自然是不服气的。 “哪里就虚成这样了?我龙精虎猛着呢!” 说着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瞪人的模样没半点威慑力,反倒似乱吠的小狗。 唐周眼中划过几分笑意,指尖在他喉结处点了点,“你不嫌累我还累着呢,赶紧从我身上下去。” 方多病摸了摸他的脸,想起了不久前这人口吐鲜血的样子,就连衣襟上的血印都是他用净尘术除去的,如今可不正是疲累着吗? 他噘着嘴低头在捉妖师的唇上亲了亲,“我不闹你就是了。” 唐周双眼看着他,眸光微闪,手已是环上了他的肩颈,将他拉了下来。 柔软的嘴唇印在了嘴角,只是一触即分,但很快便又贴上了唇心,方多病只觉得自己的唇珠被抿了一下,整个人便有些头脑发热起来。 他摸索着去摸唐周的脸,光洁的面颊比他的指尖要凉一些,在急促的呼吸下好似能感受出面颊的起伏。 方多病总觉得身下的捉妖师有些不大一样了。 他侧过头,终于忍不住地反客为主,舌尖撬开了唐周并无抵抗的唇瓣,长驱直入地掠去着身下人的呼吸。 盘在背后的手越收越紧,亲吻也变得越来越激动,带上了几分撕咬一般。 好一会儿之后方多病不住地舔着染上了血腥味的下唇,额头抵在唐周额上,轻轻磨蹭着身下另一人的身体。 唐周的手从他的后颈滑下来,落在了他的颊上,将他推开了几分。 捉妖师的眼眶微微红着,呼吸好似难以平复,一下接一下地剧烈地喘着。 兴许是因为这样,他眼中的水光越来越盛,不一会儿便好似要溢出眼眶一般。 方多病用拇指在他眼尾轻掖了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唐周捧着他脸的手动了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他的颧骨,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你想寻回过去的记忆吗?” 方多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要说不想找回过去的记忆,那是骗人的,毕竟他自铘澜山醒来之后,便觉得自己好似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直到遇见了唐周,那种心底深处的焦虑才渐渐被抚平。 他也在两人从前的身份逐渐清晰起来之后意识到,或许他心底深处那个很重要的记忆,就是唐周转生之前的那位天界帝君。 他摸了摸唐周的耳朵,回道:“我已经找回了最重要的宝物了。” 唐周眼中的水光似泛开涟漪的湖面,波光粼粼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在闭合的双眼中,还未完全散开的水汽沾湿了眼睫。 他重新拉下方多病的脸,主动吻了上来。 方多病在亲吻上向来善于反客为主,接连两个亲吻让他逐渐有些克制不住情愫,压着人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脸埋进唐周的颈侧,用嘴巴抿着他颈侧一层薄薄的皮肉,欲求不满地哼哼。 唐周的面颊红得越发厉害,嘴唇红彤彤成一片,湿漉漉的眼睫随着他闭合的眼睛颤抖了半晌,才终于缓缓地睁开。 他揪着方多病后背衣服的手慢慢往上滑,落在颈侧的脑袋上,顺着一头乌发缓缓地捋着。 方多病的身体几乎都压在他身上,但对他来说算不上重,只是比从前更高几分的温度烫得他心头有些失衡地乱跳。 这样的过于灼人的体温很真实,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让人沉迷。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这种眷恋,方多病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平复了情绪后,脑袋也从他颈窝抬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往上蹭了几分,与他四目相对着。 唐周静静地看着他。 方多病忍不住喜爱地亲了下他的脸,鼻尖贴着他的脸颊磨蹭了好几下,才轻声问,“你恢复帝君的记忆了?” 唐周眼睫快速地眨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有点不一样了。”方多病又凑过来亲了他一口,“你从前也没问过我记忆的事,所以我想你是不是修复了仙衣之后就想起了天界的事。” 他们认识的时候,方多病便是没有记忆的傻狗,唐周也无意去了解天界的事,自然不在意他能否恢复记忆,只是有些在意造成他失忆的伤势是否会带来什么隐患,例如内伤、神魂受损之类的。 “也不算恢复了帝君的记忆吧。”唐周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他不久前被自己不小心磕出个口子的唇上。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这个小口子,随后才抬起了眼:“但也确实多了些许记忆。” 方多病疑惑地抬高了眉毛,叫眼睛看起来更大了几分。 唐周的眼睛不由得弯了一下,缓声道:“我之所以转世,似乎并非是为了历难,而是为了收回四件神器,还有确认其他三位帝君转世之身是否顺利地踏上了重修之路。” 第76章 觉察 方多病全然没有天界的记忆,但四件神器是天界四位帝君的法器,如今四件神器尽数流落人间,四位帝君都转世到了凡间便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他难免有些高兴。 毕竟若不是还有这档子事,他们便要如一开始说好的那样,回凌霄派去了。 他弯着眼睛凑上前,磨蹭着唐周的脸颊,渐渐地,他们又吻到了一处。 方多病蹬掉了脚上的鞋袜,又用脚去夹捉妖师脚上的短靴。 唐周手搭在他肩上,在一吻分开之后双眼下意识地移向一旁,快速眨了下眼后,略显局促,却又带着几分严厉道:“不是说了要消停一点?” 方多病将他往上抱了抱,他很快便自己用手撑住了床榻,往后挪动了一大截。 两人从横倒在床上,变成了并排靠坐在床头。 方多病脱去了外衣,随手丢在床脚下,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埋在他胸前哼哼唧唧。 唐周的衣襟早已被他扯松开,领口露了小片白皙的皮肤。 怀中人磨蹭的时候,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了那一处皮肤,滚烫的鼻息也贴着松垮的衣襟直熨进了胸膛。 他耳根热起来,似是记起了什么,很快整张面颊便都染成了绯色,尤其是垂敛下的眼尾,晕着抹再明显不过的红。 方多病手撩开了他的衣摆,钻进了腰带的缝隙,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腰。 再拒绝的话不由自主地便被抿了回去,他右手揽在胸前的脑袋上,左手掩上了双眼,到底是任他去了。 只是衣衫一层层剥开,皮肤被双唇一寸寸亲吻,这种这具身体本该已经熟悉的亲昵却让他好似回忆起了千年之前那一段他好不容易寻回的记忆,叫他越发敏感地随着一个个亲吻落下而不断战栗。 直到身上这人握住了他掩耳盗铃的手腕,一把将他从床上捞了起来。 唐周,或者该说,在仙衣被修复的那一刻,便已经回忆起了下凡的一切的天界帝君垂眼看去,在对上眼前这双黑白分明,却明晃晃地写满了欲念的眼睛,他只觉得呼吸好似停滞了片刻。 眼前这人却已经粘人地又亲了上来,小狗一样对这他的颈侧,下巴,还有嘴唇一阵磨咬,比从前磨人得多,但他身体里属于唐周的那部分却已经习惯了这种亲密,自然而然地仰起了脑袋,随着方多病的动作将这人抱紧。 凡人的身体到底比不得上神,没一会儿他便开始有些难受。 他喘着粗气,捏住了方多病的耳朵,“你轻一些。” 大开大合的家伙也跟着喘,两鬓带着几分卖了力气而热出来的潮湿,手也伸过来摸着他的脸,低哑着嗓子问:“难受了?” 见他点头,方多病又忍不住嘀咕,“早知道应该问柳维扬再要一罐药膏。” 他有一瞬间险些恼羞成怒地用术法将这臭小子丢出去,偏偏方多病在缓下来前没忍住来了下深的,叫他倒吸了口凉气,绷紧了背脊颤了半晌,才脑袋空白地枕在臭小子肩上喘气。 待到他仰起脑袋要说话时,这人又亲了上来,没一会儿便将他压回了床榻,勾着他条腿弯,叫这张结实的床榻都快也跟着摇晃起来。 如今还是凡人唐周的天界帝君整个人都软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睫随着云销雨霁微微颤动着,双眼呆呆地看了会儿床顶颜色鲜艳的床幔,好一会儿浅褐色的眼珠才滚动了一下,带着波光地朝摸着他脸的人看去。 方多病这会儿的抚摸带着几分讨好,方才床榻间带着侵略性的眉眼如今似小动物般无辜,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亲着他的颧骨问:“要不要洗一洗?” 唐周略皱了下眉,体内的身体流转过不适的位置,才叫他又松了眉。 他朝方多病摆了摆手,“如今还在铘澜山里,别折腾了,免得叫那些小妖瞧见,打盆水来擦擦就是了。” 若是不通人事的小妖就算了,但凡有好事的将这事说与颜淡或是余墨听了,难免要叫他们看了笑话。 反正用净尘术也不是不行,除了抹不去身体的余韵之外,比洗澡还要方便得多。 方多病应了一声,又搂着他亲香了一会儿,才跳下了床,套上衣服去打水。 等两人再躺下打算就寝时,已是过去了一刻多的时间。 今日做了阵眼,还险些遭了神器的反噬,唐周说方多病身体虚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偏生这家伙没个消停,非得再闹上一回,如今累得躺下没一会儿便搂着他睡得直打鼾。 唐周放轻了动作地摸了摸他的脸。 恢复的记忆里,他们上一回见面时方多病的修为已经迈进了上仙境界的巅峰,等着这人出来的几百年岁月里,他还以为这人出关的时候,便要开始渡上神劫了,就连渡劫的东西,他都已经亲自准备好。 没想到…… 他将手指落在方多病的心口,借着地止探出神力,小心地查探了一番方多病的身体。 毕竟他们在凡间碰见的时候,这人还是只变不回人形的大狗,甚至至今也未曾想起从前的记忆,境界倒是恢复了五六成,恢复的速度也不算慢。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未能看出方多病身上的问题。 唐周想起了他们在魔相中时自己在梦魇中所看到的画面。 按理来说那满天黄沙只是会叫人瞧见自己最不愿见之事,但他脑中从未有过方多病其实并非七曜神玉器灵的记忆,也从未往这方面猜想,又怎么会看见这样的梦魇呢? 他慢慢将神力往方多病身体深处探去。 待担心惊醒了这人,匆匆收回手时,却已是一副难以置信之态。 在天界时,方多病对外的身份虽是吞天犬遗族,但唯有他跟帝尊才知道,犬族的原型只是对外的掩饰,这人合该是七曜神玉的器灵才是。 从前的方多病身上绝无吞天犬的血脉,可如今…… 唐周面色越发难看起来,甚至忍不住坐起身,借着自己曾经炼化过七曜神玉,给方多病施了个昏睡术后,便将神玉强召了出来。 第77章 器灵真相 七曜神玉与方多病之间的连接果然断了。 尽管因为曾经作为七曜神玉的器灵,方多病如今与神玉之间仍是息息相连,但这种联系更近似于神魂联系,就仿佛是神玉彻底认主了一般,却绝不是原来的灵器一体。 方多病若真的是器灵,又怎么可能忽然便与七曜神玉断了连接,变成真正的吞天犬血脉。 而若他不是器灵,那他在魔相内看到的记忆,难道是真的? 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当时除了他自己之外,七曜神玉也在他体内。 尽管没有真的生出器灵,但神器本也有灵,尤其七曜神玉与方多病互相蕴养,不似理尘、天坤这两件神器因脱离主人许久,灵性早已沉睡,哪怕被他炼化,也没有重新唤醒。 所以他在魔相中窥见的,很可能记录在七曜神玉之中的画面。 当初他以为的器灵其实是有人将方多病的神魂转移到了七曜神玉,强行将两者勾连在一起,又以层层禁制加固了这种连接。 这人将他,将帝尊都骗了过去,让他们都相信了方多病便是七曜神玉的器灵。 唐周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支起身体,指尖带着几分颤抖地落在方多病脸上。 他为这人体内禁制解开,修为提升速度惊人而赞赏之时,这人又在想些什么? 唯一叫人庆幸的是,禁制悉数解开之后,方多病的神魂没有灰飞烟灭,而是渡了天雷之后化作了真正的仙胎。 虽说不知道方多病究竟如何挣得一线生机,但那曾经用来遮掩的吞天犬血脉却意外成了真。 想来应该与幕后之人用来将这人伪装成犬族而封入禁制中的血有关。 也难怪方多病从前化成的犬形与吞天犬相似,却没有那标志性的金耳,想来是血脉并未真正融合进这人身体的缘故。 指尖顺着脸颊摸到了方多病的耳朵。 人耳不似犬耳那般柔软,也没有那毛绒绒的触感,但他仍是忍不住顺着耳廓摩挲了好几下,又捏了捏这家伙不算厚的耳垂。 幸好禁制解开之后,这人仍旧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即便没了从前的记忆也不妨事。 唐周垂下眼睫,眸光似水地看着眼前熟睡的面庞,将七曜神玉送回了方多病的体内。 凡人的术法不算高深,这人又是仙胎,过了一盏茶时间,神玉归体的动静到底是惊扰到了对方,睡得正香的人手往他身上一横,大抵是摸索到了他后背的皮肤,手便一个使劲,将他搂紧了几分。 披散着一头长发的脑袋埋在他胸前,胡乱地蹭了几下,最后耳朵贴着他的心口,半梦半醒地问:“睡不着怎么不叫醒我?” 滚烫的呼吸洒在了皮肤上,唐周胸膛不由得紧绷起来,手轻轻搂在他脑袋上,抿了抿唇低声答道:“谁说我睡不着的?不过是身上不太爽利,所以一时有些辗转,叫你醒来又起不了什么作用,指不定你还要怎么折腾。” 闻言方多病仰起头来,手也摸到他腰上,还带着惺忪的睡颜略显心虚:“要不你躺下,我给你揉一揉?我用神力给你通通气血,兴许能舒服一些。” 唐周被他的手摸得一颤,面上便不由自主地带出几分不自在。 “用不着。”他拍开腰上的手,将怀中的脑袋也推搡了出去,扯着被子盖在身上,整个人往下蹭了蹭,打算要睡觉了,“你睡你的就是。” 后半句话却是已经闷在了被褥里,听着有些闷闷的。 方多病将他身上的被子往下扒拉了几分,露出不着片缕的背脊。 看着雪白肌肤上印着的痕迹,他目光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手也跟着摸进了被子,将人从后面搂住。 唐周侧过头瞪了他一眼,他也丝毫不以为意,反倒伸脚缠了上来,丝毫没有顶着对方的自觉,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摸到前面,握住了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松开。”唐周用手肘往后捅了捅。 背后的大狗哼哼唧唧地将脸埋进他的发丝,全然不接话,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要再用旁的方式强行将人弄开,唐周舍不得,再加上才知道了魔相中的梦魇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如今正是他最心疼这家伙的时候,便索性随他去了。 好在方多病如今累得很,虽说贴得紧,却也没再做什么,反而一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哄他睡觉似的,就连呼吸变得越来越绵长了,也未曾停下来。 不免叫人有些心软。 唐周挣开他的手,转过身去,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双眼。 被挣开的手顿了一会儿,便重新抱了上来,手掌扶在他发上,顺着他的长发捋了几下后便停在了他肩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接近,渐渐好似一个人一般。 唐周沉沉地睡了过去。 沉得身边人一觉睡醒,外头日头已经高悬在房顶,几乎快到晌午,他也仍未醒来。 方多病垂首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半天,手指一会儿缠着怀中人有些凌乱的长发,一会儿将落到两人腰间的被子往上扯了扯,一会儿又忍不住虚虚地点在怀中人圆润的肩头,手指沿着唐周身体的曲线虚空滑动。 不过到最后,手还是落回了怀中人的腰上,老实地将人搂着。 于是等唐周睁开眼,便是不知道傻盯了自己多久的大眼。 方多病还将嘴一咧,招呼也不打一句便凑上来吧嗒吧嗒地贴着他脸直亲,就差在他脸上糊口水了。 唐周挣扎着躲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他脑袋按了下来。 脑袋被他压在胸口的家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叫本是被他吓一跳的唐周不由得有些好笑。 彻底融合了犬族的血脉之后,这家伙果真多了许多犬族的习性。 虽说有些粘人,但他其实并不讨厌。 不论是唐周,还是作为天界帝君的应渊。 他抬手敲了敲大狗的脑门,“不知道的,还当你想拿口水给我洗脸呢,吓我一跳。” 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用被敲的地方蹭了蹭他的胸口,“这不是高兴嘛,昨日解决了一件大事,还没来得及庆祝呢。” 再加上盯着心尖尖看了这么久,他一时激动,可不就忍不住了吗! 唐周哼笑了一声,也没有揭穿,只是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便使唤着他将自己的衣服取来。 第78章 生疑 方多病没打算在铘澜山久待。 虽说如今几个称得上是好友的家伙都聚集于此,铘澜山内也被余墨跟颜淡两人维护得如桃花源般,但唐周既然说了要去寻找另外三位帝君的转世,他们自然不能在此消磨去太多时间,毕竟不论结果如何,唐周总归是要回一趟凌霄派的。 就在方多病与余墨去查看铘澜山,看看哪里还有问题,后续需不需要再用天坤滋养一番时,唐周也寻到了正一个人喝酒的柳维扬。 他扫了眼石桌上孤零零的酒杯,走过去坐了下来,问:“怎么不见陶姑娘?” 在神霄宫时,兴许因着是自己的地盘,柳维扬看陶紫炁并未看得那么紧,倒是来铘澜山的这几日,两人几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出双入对得颜淡每每看见柳维扬,都忍不住朝他丢白眼。 而方多病向来爱黏着唐周,唐周对此也并无不自在,故而两人对这点倒是都觉得还好。 柳维扬喝了口酒,面上没什么不快,反倒想起什么似的,面上带着缱绻的笑意,“她与几只兔子精一起去山间摘花了,我跟过去,怕叫她们不自在。” 他到底是魔族,又曾经是邪神,兔子精生性胆小又敏感,哪怕他瞧着再和善,那些个还没长成的小兔子精也会因为他的气势瑟瑟发抖,几乎走不动道。 “倒是好兴致。”唐周眉梢微微一动,颇有几分不置可否,只是翻手变出了个酒杯,又伸长了手臂,从对面的邪神跟前将酒壶拎了过来,给自己满上一杯。 柳维扬目光从他变出来的酒杯慢慢扫到了面堂,面上的笑意也跟着一点一点收拢了起来。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唐周慢腾腾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道:“我当初并未洗去记忆,只是因着意外,转世之后才会如寻常凡人。” 所以仙衣彻底修补之后,他转世时保留的记忆才得以重新回忆起来,连带着也能通过地止运转神力。 柳维扬了然地收回了视线,从他跟前将酒壶取了回去,淡淡问:“你今日来,是想确认我从前所言真假?” 虽是用的问句,语气中却已是带上几分笃定。方才还笑得十分柔和的脸如今已经带上了未经遮掩的怅然。 唐周轻轻将杯子放下,也没有掩饰,直接道:“你与我说说傀儡术。” 他还未恢复记忆的时候并未对柳维扬说的幻身的术法多想,得知当初仙魔大战的邪神是烁骅假扮时更未曾将千年前的战事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到了如今,回忆起这千年来帝尊的诸多行事,却是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柳维扬自然不知他所想,只以为他是担心有人再以傀儡术重蹈当年仙魔大战的覆辙,便干脆地将傀儡术传授给了他。 唐周在习得口诀后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当年的事,你没有想过再追查吗?你不觉得……” 当年的一切过于蹊跷了吗? 柳维扬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沉着面色道:“仙魔大战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罪魁祸首早已葬身其中,我也无意回到魔界,继续当年身不由己的生活。” 他微微一笑,“如今我只想陪着小炁,就这么逍遥自在地做个凡间的散修的生活。” “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唐周显得尤其淡漠的面庞在一瞬间仿佛褪去了那个凡人捉妖师的人性,恢复成了那个在天界生活了几万年的天界帝君。 他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了一下,“昨日袭击我们的人,来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好似早就知道我们会在铘澜山后山被阵法所困,特意挑着那个时间来将我……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这话倒是好笑。”柳维扬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且不说小炁能够复生,是因为我恢复记忆,又恰好寻到了楮墨,就说你第一次遭到黑衣人的袭击,难道那时也是有人通风报信?”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没有再说话的唐周:“与其怀疑小炁,倒不如想想当初你下凡之时是不是被什么人留下了印记。” 说罢便面色不愉地扭头离开。 唐周也不恼,只是仍坐在原地,面上露出几分思索。 柳维扬的话并非没有可能,他从八苦池转世的时候之所以会被洗去记忆,是因为转世的过程中受到了袭击。 当时他的仙胎跟神力已经逐渐化作了仙衣,只来得及用尽剩下的神力抵抗住了这一记致命伤,最终形成的仙衣上留下了一道缝隙,因此后来黑衣人袭击他时,他的仙衣才这么轻易地破裂。 他当初下凡间时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毕竟上神历劫时肉体凡胎,最脆弱不过,即便并非所有人都能破坏上神历劫之时所形成的仙衣,但一旦有人出手干预导致上神历劫失败,对历劫的上神而言,也会元气大伤。 故而他这次下凡,知道的人除了帝尊之外,也唯有经手此事的几位上仙跟仙侍。 帝尊…… 唐周抿起嘴唇,眼睫敛去了眼中闪过的锐利。 只是很快,他便眨了眨眼,收敛起了面上的情绪,猛地转过了身。 方多病抬起的手登时僵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自己都已经特意抹掉了自己的脚步声,竟然还会被发现。 不过他本来也只是想逗逗眼前的捉妖师,被发现了也没多丧气,僵着的手很快便落到对方圆润的肩头,轻捏了一下后又不满足地将人一把搂住。 唐周被他搂得整张脸都贴在了跟前的腰腹上,面颊正好贴在他腰带镶着的玉片上,留下一个微红的印子。 方多病连忙弯腰捧住他的脸,两道眉毛挤在了一起,好似他脸被划了一道口子似的,一边摩挲着那处红印,一边懊恼道:“都是我不好,难怪你老说我毛手毛脚,怎么样,痛不痛?” 唐周本就已经藏起的那点冷意跟锐利彻底软了下来。 他好笑地拉下方多病的手,朝他翘了翘眉梢,“不过就是蹭了一下,你再多看两眼,指不定印子都要消了。” 方多病反握住他的手,凑得极近的眼睛便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唐周皮肤好似白玉一样,那点印子消了,面颊却因为他的目光而泛上了柔柔的粉,勾得方多病心神摇曳,没一会儿便忍不住贴上去,扶住他要躲开的脸,落在了微微抿起的唇上。 如今还在外头,方多病忍着冲动,只衔着他柔软的唇瓣轻吮了几下,便将人松开,蹲下身来笑嘻嘻地重新将人搂住。 “那也是我不好。” 唐周翦水似的眼瞳被微颤的眼睫敛去,放任着他抱了好一会儿,才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也不怕被人看见。” 第79章 陶紫炁 铘澜山到底是没什么大问题,除了那原本能疗伤的泉水再没了作用之外,其余的与平日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当日亲身感受过那股地动山摇的一些小妖受了些惊吓。 方多病与唐周便也跟几人告辞了。 陶紫炁本想跟着一起离开,耐不住柳维扬劝着她在铘澜山再玩些时日,颜淡也不断出声挽留,她才笑着答应了下来。 唐周看着她面上的笑容,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只可惜还未琢磨清楚,对方的护花使者便已经上前挡去了他的目光。 他不免有些无奈,却也能够理解,未曾说什么便带着方多病离开。 两人才下到山腰,身边人便问:“你觉得陶姑娘有什么问题?” 唐周瞥了眼被他牵住的手,也不意外这人能猜出他与柳维扬之间多了几分不对付的原因。 “你没发现?”他反问道。 方多病捏了捏掌心里的手,“之前光顾着你了,哪有心思想别的。” 这话说的也是事实,毕竟昨日在取地止的时候,唐周为了帮他挡住柳维扬,仙衣再度破裂,若不是他及时将四件神器送回他体内,结局怕是不堪设想。 之后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修复了仙衣的唐周有些变化,便满心满眼的都是对方,甚至没来得及去想昨日黑衣人袭击他们的事,只理所当然地觉得黑衣人不愿意让唐周修复仙衣,所以一直在盯着他。 他将唐周的手往上捞了捞,用手臂夹住,思索道:“如今想想,昨日黑衣人出现的时机确实有些蹊跷。” 毕竟黑衣人若真的一直盯着唐周,不愿意让他修复仙衣,想看他魂飞魄散,这段时日有那么多机会,何必要等到昨日这种只差一步他们就能修复仙衣的紧要关头呢?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对唐周说了。 唐周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我所怀疑的地方。” “紫麟是妖,能看出修为尚浅,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太可能与要害你的黑衣人有勾连,而颜淡跟余墨之前在神霄宫时便能看出,二人对魔族颇为忌惮,似有心结,又长居铘澜山,同样不太可能是与黑衣人勾结之人。” 方多病侧头看向朝自己望来的捉妖师,朝他笑了笑,“难怪柳维扬要对你怒目圆瞪,原来你怀疑他好不容易复活过来的心尖尖。” “是有些不可思议。”唐周目光朝前望去,手指却摸索着勾住了身边人的手指,低声道:“虽说瞧着柳维扬的嫌疑更大,但……我相信他。所以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便只有一个答案。” 千年之前,玄襄掀起仙魔大战的时候,他便觉蹊跷,毕竟相识多年,玄襄从来都不慕权势,甚至不在意自己的邪神之位,更遑论反上天界,妄图统一六界。 只是若非有万魔之眼,九尾蛇如何能实力大增,那身火毒也不至于让他这个上神都无法抵抗,所以即便他不相信,也只能相信。 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玄襄是烁骅以傀儡术假扮,他只觉得一切都如拨云见雾,自然不会怀疑黑衣人是柳维扬引来的。 他看向方多病,“你还记得之前柳维扬说的,当年他为了不让那些长老得逞,将万魔之眼一分为二,一半仍是收在自己体内,而另一半,却是给了陶紫炁。” 方多病自然而然地接道:“然而一觉醒来之后,陶紫炁便不见踪影,而他身上的万魔之眼也消失不见,二者双双落入了魔族长老烁骅的手中。陶紫炁因为是天界来使的缘故,在仙魔大战开启之前,被阵前祭旗——” 他歪了下头,露出思索之色:“按理来说,即便失了一半的万魔之眼,以邪神的法力,也不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地被夺走了万魔之眼才是。他明知道那些长老在觊觎自己的万魔之眼,哪怕在寝宫里,也不可能没有防备。能够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中招的,确实只有陶紫炁。” “可陶紫炁也确实死在了阵前的祭旗之中,甚至于溟雁一族也因为她的缘故中了陷阱,最终灭族。”唐周停下脚步,“即便是这样,复活之后她却还是选择了联系魔族之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非亲眼看着陶紫炁被复活,确定了她确实是当年的天界仙子,他甚至怀疑当初的陶紫炁跟如今被复生的这个都是魔族以傀儡术假扮的。 “兴许是中了什么术法,被蛊惑了神智?”方多病猜测。 唐周摇了摇头,“若真是中了什么术法,死过一遭,复生之时也不可能连带着术法也跟着复苏。” 方多病见他眉头越锁越紧,不由得抬手揉上了蹙在了一起的眉心,不轻不重,却一下便引来了跟前这双眼睛的注意。 他指尖顺着唐周的眉心,从高挺的鼻梁滑下来,指腹轻点在圆润的鼻尖,咧嘴笑起来:“你又不是陶紫炁肚子里的蛔虫,如今即便想破头了,也未必能猜中对方的心思,知道她不可信,咱们暂时躲着她些便是了,其余的,往后再徐徐图之,说不定反倒能找出答案呢?” 跟前的捉妖师眉目渐渐舒展开,那双含情似水的眼眸将他一瞥,嘴角便翘了起来,半是嫌弃半是打趣地哼道:“果然是狗头狗脑的,整日里只知道傻乐。” 方多病不乐意了,手握住他的腰,将打算接着往山下走的捉妖师拽了回来,“我好心安慰你,怎么就成了傻乐了?” 唐周眼尾挑起,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叫一双眼睛水波涟涟,哪怕挑着眼睛看人也叫人全然分不清嗔喜,只觉得心头颤得厉害。 至少方多病心头颤得厉害,跟胸膛里头揣了头小鹿,被小鹿蹄子踹个不停似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人,正要凑上去,嘴巴便被捉妖师抬起的手捂个正着。 那双眼睛的笑意更甚,两只眼睛弯了起来,似蓄了泉水的月牙,掌心一用力便将他凑过来的脑袋推远了几分。 “再不启程,天都要黑了。” 被推得眼睛正好对向了天空的方多病忍不住看了眼还挂在东边的日头,思索着捉妖师什么时候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第80章 归位在即 离开铘澜山后,唐周很快便依靠着术法从几件神器中调取出了仅剩的一丝其余三位帝君的气息,找到了几位帝君的转世。 三位帝君本就有仙根,虽是以不完整的神魂转世,但千年过去,随着神魂的逐渐完整,他们终究会一点点地归于正途,踏上修仙之路,且终会有修成金身的一日。 可惜当初用禁术恢复了记忆之后,因为受了禁术的反噬,他不得不休养了几百年时间,以蕴养神魂,直到如今才有时间下凡查看几位帝君的转世之身。 好在知道了几位帝君如今进境喜人,他心中也总算安定了许多。 方多病洗过澡出来,便未在房中见到唐周的人。 他探头探脑地四处寻了一阵,大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户,才与坐在屋顶上,托着下巴含笑打量着自己的唐周对上眼。 “就知道看我笑话。”方多病扒着屋檐往上一翻,轻巧地翻上了屋顶,似是见不得唐周坐在屋檐这么危险的位置,将人往上拉了拉,两人一起坐在了最上面的冠梁上。 坐便坐了,整个人还歪缠在唐周身上,脑袋搭着肩膀,手环着腰,鼻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怀中人的侧脸。 唐周叫他缠得没了脾气,手没用几分力地在他脸颊上啪啪轻拍了几下,“就因为我看了你笑话,你这是想叫我也被别人看看笑话?” 方多病将手一挥,隐去了两人的身影,这才将手又搂回了捉妖师的腰,得意道:“这样不就看不着了。” 唐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手指狠狠地捏了下他的鼻子。 他没收着力,而犬族的鼻子因着天赋的缘故,灵敏的同时也更脆弱,痛觉比别处敏锐许多,以至于方多病被他这么一捏,大眼竟显得泪眼汪汪起来,还发出了几声好似呜咽的鼻腔音。 唐周看着他委屈巴巴的脸,哪怕知道眼前这家伙大抵是将三分痛演出了十成十,却还是抬手帮他揉了揉,顺道掖了掖他眼角被痛出的泪花。 只是方多病这只大狗向来深谙得得寸进尺之道,没一会儿便叫他整个人都要坐在这家伙的腿上。 等蹭来蹭去的脑袋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唐周斜眼瞥过去,“不装了?” 方多病捏着他的手,嘿嘿地笑了两声,也没想着否认,甚至还凑过去在他颊上亲了一口,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试图蒙混过关。 偏偏唐周对这套颇为受用,本也没几分火气,如今瞥着人的眼都忍不住蓄起了笑意。 方多病这才勾着他的手指,将搂着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问:“今夜也不见什么好天色,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 唐周面上的笑意随着眼睫的垂下如雪融般化去,再抬起眼睫时,只剩下浅浅的怅然。 “如今四件神器已经收回,三位帝君的转世也见过了,这一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他轻声道,看过来的双眼显得平静又柔和,比起从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如今倒更似宁静的海面。 方多病一愣,这些日子过得太逍遥,他险些都忘了凌霄派的事。 沉默了片刻,他又重新打起精神,将下巴搭在捉妖师的肩上,低声问:“你打算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却不只是回凌霄派。 唐周侧过头,轻轻蹭了下他的面颊,“你还记得你从前告诉过我,你从掌门身上嗅到过一丝妖气的事?” 方多病点了点头,他从前便觉得凌霄派那位掌门有些道貌岸然,在嗅到对方身上好似沾染了妖气后,他便更觉得那老头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唐周对苍鸿十分敬爱,哪怕他都那么提示了,这人也没往深处去想。 不过这也难怪,唐周无父无母,自小便在凌霄派长大,除了师父唐江之外,苍鸿对他亦多有关照,感情虽称不上父子,却也是亲人。 谁又会将自己的亲人设想得那么坏呢。 方多病不由得轻抚了一下唐周披散在背上的长发,凑上前去亲了亲对方的嘴角。 唐周原本要说的话被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堵了回去。 他看着方多病带上几分宠溺跟怜惜的双眼,有些不太自在,毕竟不论是在天上还是这次转世的凡间,他都是天之骄子,受到的目光多是仰望,哪怕是长辈亲人,对他也甚是严厉,所以他记忆中除了方多病之外,好似未曾有人用这种目光看过他。 也并不算糟糕。 在方多病再度贴上来的唇舌间,唐周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随着贴近的呼吸一点点将背脊软了下来。 方多病轻一下重一下地捏着他两片薄薄的肩胛骨,又拉住他的手牵到了自己肩上,好叫两人别真从屋顶上滚下去。 再分开时唐周眼睫眨动时都带上水汽,急促地喘了好一会儿,又努力吞咽了好几下,才勉强平复了气息。 方多病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好似总算想起了他前面问的话,沙哑着声音答道:“你师父,兴许与妖有什么牵扯。降妖堂里关了那么多妖,若是他真想做点什么,怎么都能瞒过去。” 凡人身上并不是那么容易沾染上妖气的。 除了与妖结合,便是修了邪术,以妖丹来增进修为,这才叫丹田沾染了妖气。 唐周如今得了天界几万年的记忆,自然不会连一个凡人是否修了邪术都看不来。 他抬眼扫了方多病一眼,“是与不是,回去一探便知。” 说话他顿了一下,抿了抿唇,到底是将一直梗在心口的事说了出来:“等凌霄派的事情处理完了,兴许我的历难,便要结束了。” 方多病又是一愣,眼中的光泽微微晃动,忍不住问:“你其他记忆也恢复了?” 唐周手指不自觉地蜷起,颔首的动作显得格外矜持,动作轻得几乎叫人瞧不清了。 方多病轻轻呼出口气,双手并用地又将他搂紧回去,叫他肩膀紧紧抵在自己胸口,“可惜我的记忆还未恢复,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跟着你回天界。” 他面上流露出忧虑之色:“你好歹是下凡历难的,我这边瞧着却像是被天雷劈下凡间的,你说我该不会是在天上犯了什么事吧?” 说着急得两道浓墨似的眉毛都成了八字,眉心紧紧地拧着,愁色一股脑地往外冒,看得唐周忍不住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他轻轻捏住跟前大狗的耳朵,“我在天界好歹也是个帝君,将你带回去,叫你将功赎罪的面子还是有的。” 第81章 对峙 唐周并未再跟方多病提起天界不准动情的天规,而已经知道了这条天规的方多病更没有主动询问。 他们都知道,天界的情况不同于凡间。 从前唐周无法就那么卸下身上的担子,方多病的愿意等待守候是出于尽管凌霄派掌门需得断情绝爱,但唐周总不至于在掌门的位置上做到老死,他们总会有能够携手的一日。 可天界仙生何其漫长,作为天界如今仅剩的上神,似乎也没有卸任一说。 一旦回到天上,兴许便得将这份感情藏起来,再不能见天日。 大抵是出于此,在这个晚上方多病格外痴缠。 唐周凡人的身体被他犁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结束时几乎是昏睡在他怀里。 方多病看着他潮红的面色跟昏睡后仍皱着的眉头,懊恼地放轻了动作给他上药,将他重新打理干净后,才带着几分低落地坐在床边,低头凝视着床上仍在熟睡的捉妖师。 尽管在知道天界有情戒之后他便清楚只能与唐周相守这一世,却没有料到这一世竟这般短暂,转瞬即逝。 按理来说他本应苦闷不已甚至难以接受,但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如今一切才好似尘埃落定,令他在低落之余,心中泛上的竟还有庆幸。 庆幸自己在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未曾有任何犹豫地与这人亲近,这才捡来了二人这一世的情谊。 就这么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好半晌,方多病才慢吞吞地爬上床,手环上了唐周的腰,脑袋也枕在了另一半的软枕。 他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肌肤相贴的触感还是叫床上的人察觉到般地动了一下。 没一会儿,怀中温软的身体转了过来,钻进了怀中。 方多病不由得咧了咧嘴,双手抱住人后用侧脸将人蹭了好几下,直蹭得怀中人拧起了眉头,低吟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作罢。 在这之后两人也没有急着往凌霄派赶,路上若是遇到了妖物唐周便会选择停下来,调查清楚了是恶妖便将妖收入葫芦,等回门派后将其送入降妖堂内镇压,若只是无知小妖的恶作剧,便将其揪出来吓唬上一通,在其身上留下一道警戒的印记后,便将其放生回附近的林子里。 原本御剑飞行半日便可以抵达的路程,两人硬是走了十几日。 到最后还是因着临近了凌霄派,门中弟子在附近的小镇中撞上了他们,他才跟着那弟子一起御剑回了凌霄派。 方多病假意与他别过,毕竟唐周算是偷跑出来的,即便是友人,在这种时候也是不适宜跟着一起回门派的——即便他想,他们碰见的那弟子也会推三阻四,索性便隐匿身形,自己偷偷跟着就是了。 凌霄派就在小镇不远的山上,因着着急,御剑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便落在了山门前。 见到唐周后,山门附近的弟子骚动了一下,消息便这么飞速传遍了整个凌霄派。 苍鸿自然也闻讯而出,黑沉着脸站在唐周的跟前,“你还知道回来?” 唐周垂下眼睫,敛去眸光,淡淡地应道:“弟子有不得不下山的苦衷,如今事情已了,弟子甘愿受罚。” 苍鸿冷哼一声,“不得不下山的苦衷?你能有什么不得不下山的苦衷?莫不是要去续那令你违背门规的孽缘!” 周围的气氛登时一乱,那些围过来的弟子控制不住地开始窃窃私语。 毕竟唐周从思过间出逃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他逃走的这段时日,凌霄派上下都在寻找其踪迹,多多少少也打听出了一些消息。 也正是这些不甚明晰的消息,才叫弟子们对于这位法力高强,已经被他们视为下任掌门的师兄生出了些许不满跟质疑。 毕竟他们打探回来的消息中,并未听说有什么不得不完成的事情,有的只是唐师兄跟别人一起出现在了哪个镇上,处理了什么妖物,一路悠闲,与他们平日下山除妖没什么不同。 与唐周的话印证之后,便仿佛是他为自己脱罪而说了谎。 唐周对此倒是十分平静。 换做从前的自己,兴许还会为此感到些许失落,但恢复了记忆之后,上万年的阅历早已让他明白人性的蒙昧,更何况他与方多病一起时,也确实主动配合着拖延了回凌霄派的时间,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些弟子并没有错怪他。 他的错,他自然甘愿承受。 只是…… 唐周抬眼对上苍鸿眼底藏得颇深的凶光,缓缓道:“弟子下山,是因为发觉了门中镇压的那些妖物竟有许多都无故失了踪迹,就连后山镇压的那些大妖,也有不妥,弟子怀疑……” “够了!”大声的呵斥堵住了他后面的话,苍鸿脸色崩得更紧,带着怒意的双眼越发阴恻恻起来,语气带着满满的失望,语速极快地训斥道:“你若是真的因为发觉了门中妖物异样,为何当时不说,如今要受罚了,才拿来说事?” 唐周面不改色,反问道:“掌门若是想知道弟子所言真假,何不让大家进降妖堂一观?看看那些个被众位弟子抓回门中的妖物,如今还在不在降妖堂中,还是因被有心人用来修炼邪功而已化作了灰烬。” “你放肆!降妖堂殿内岂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之地!”苍鸿反应极快地将眼睛一眯,“等等,你说得这般笃定,莫不是暗中对降妖堂做了什么?” 这是眼见着要暴露,便欲将修炼邪功的事栽到唐周头上。 唐周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也没再继续维持弟子的礼道,渐渐挺直了腰背。 “苍鸿。”他沉声道,眸光一点一点变得凌厉,“当初我师父一家,究竟是怎么死的?” 从前的他视苍鸿如叔伯亲人,对其信赖有加,故而从未怀疑过苍鸿口中唐江是被妖怪害死的。 但一旦揭开对方那层伪装,当年唐江师父的死便变得疑点重重。 明明当初师父死前那日还说了要休息一段时日,陪陪师娘,第二日却被妖怪杀死在了山中,尸身也被妖怪所分食,师娘在家中也很快遭了毒手。 他们最初先发现的,正是师娘的尸骨,却遍处寻不见师父的人影,最终还是苍鸿找到蛛丝马迹,寻到了师父遗物,确定了师父死讯。 如今想来,光是师父为何会突然到山上捉妖这点,便已是疑点重重。 第82章 非卿不可 苍鸿面色一白,似是没想到唐周会突然问出当年的事,待缓过那一瞬的心虚后,转而便是暴怒。 他怒指着台阶下方的唐周,大声喝道:“唐周!你不但违反门规,叛出师门,如今竟还栽赃师长,好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孽障!” 苍鸿一扫拧眉站在一旁的道远,“众弟子听令!将眼前这个孽障给我拿下!” 说罢已是召出了法剑,朝下方的唐周袭去。 作为师长,尽管苍鸿并非教导唐周的师父,但除了唐江之外,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唐周的天赋。 甚至于他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眼前这个天赋绝佳的天道之子也在无形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因而他也很清楚,想要让唐周闭上嘴巴,光靠他自己未必能够做到,但好在他是一派之掌,除了自己的力量外,他还有众多弟子。 也亏得这些时日凌霄派的弟子对唐周的信赖确实产生了一定的动摇,否则即便有他的命令,这些弟子也未必会愿意对这个对他们指点颇多的师兄出手。 自诩对唐周十分了解的苍鸿自然不会想到,如今的唐周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凌霄派弟子。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时候数量也会变得不起眼。 隐去了身形站在高处看着下方几乎一面倒的战况,方多病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食指的关节,打消了撤去术法,现身帮忙的念头。 以唐周如今的法力,要对付起苍鸿确实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他不必挂心太多。 倒是等凌霄派的事解决之后,他们便要想办法回到天界。 尽管他如今还未寻回从前的记忆,但也不影响他知道天界的仙神下凡历难,除了犯下错事的惩罚之外,便是通过历难来磨砺心性,累积功德,以此来增进修为进境,也以此抵消天劫。 他不知道唐周是因为什么而下凡历难的,但显然对方打算在解决了苍鸿之后,便选择提前结束这次历难。 若只是为了照看一下三位帝君的转世,顺便寻回遗落在凡间的四件神器,需要这么急着回归天界吗? 方多病指腹将指下的关节往下按了按,发出了一声脆响后,才反应过来般地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慢慢地松了力道。 下方的众弟子已经败退,苍鸿被逼出了一直藏着的那部分力量,那身服用妖丹后沾染的妖气便再也遮掩不住地暴露了出来。 在凌霄派弟子骇然的目光中,这个道貌岸然的掌门人终于暴露出其贪婪的嘴脸,恶狠狠地将自己炼丹时被唐江发现,随后趁其不备将其杀害的真相说了出来。 唐周手中的剑刃卷过了苍鸿的丹田,在其叫嚣着像唐周这样的天命之子理解不了像他这样天赋有限的普通人时,废去了他这一身邪功。 苍鸿本就年纪不小,丹田被废之后面容急剧苍老下来,而修炼邪功留下的妖气也他难以以灵力压制后开始反噬。 不多时,已经变得衰老的苍鸿便死在了妖丹的反噬之下,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似是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得如今的结局。 凌霄派众弟子更加茫然,毕竟他们从未设想过他们一直引以为豪的斩妖除魔背后,竟是掌门对他们的利用。 好在唐周对此早有预料,很快便有条不紊地组织安排起门中弟子。 一忙便忙到了深夜。 等他回屋时,藏了大半天的方多病才在他背后现出了身形,双手搂在他腰上,整个人贴上前去。 唐周侧过脸来,鼻尖蹭在方多病的脸颊上,轻笑了一声,“倒差点把你给忘了。” 方多病收紧了手臂,一脸的不甘心,哼着气,闹脾气似的去咬他的耳朵,“我有那么不起眼吗?” 唐周的耳朵十分敏感,别说如今被他又舔又咬,平日里说话贴得太近,白玉似的耳尖都会染上一点晕红。 他半垂着的眼睫颤抖了几下,咬着下唇忍住了涌上喉腔的低吟,随后才没用几分力道地用手肘推搡起身后的大狗,示意他别堵在门口乱来。 方多病被捅了好几下,才不情不愿地将下巴搭在他肩上,不满地哼哼。 唐周揪了下他的脸颊,将恶犬牵上了床。 两人褪了外袍,熄灭了桌上的烛灯,依偎在一块。 这会儿方多病反倒老实了许多,手搂着怀中的捉妖师,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掌下那一层薄薄的亵衣,叫柔软的布料轻轻磨着底下的皮肤。 “你打算怎么办?”他忽然有些没头没尾地问。 唐周枕在他臂上,半张脸埋在他怀里,轻声答道:“秦绮师妹正直善良,对门中众多弟子都有照拂,处事有原则,亦有条理,可惜法力稍逊了几分,而道远师兄虽说心性差了些,但自小在凌霄派长大,对凌霄派十分看重,也擅处理门中琐碎事务,又嫉恶如仇,不会轻易放过为恶的妖物。二人各有长短,若能相辅相成,想来也不会堕了凌霄派的威名。” 方多病轻轻捋了把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又问:“你不担心?” 唐周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 昏暗中的双眼泛着点点光亮,似黑沉夜色中折射出波光的潭水。 “这世间,没什么是非我不可的。”白皙的手轻抚上近在咫尺的面庞,唐周轻轻牵了下嘴角,“即便没有我,凌霄派也不会就此磨灭,在经历低谷之后,总归会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他的眼睫柔柔地眨动,叫眼底的波光也跟着摇曳的一瞬。 方多病抓住了他打算从自己脸上收回的手,挠着他的掌心,笑道:“谁说的?” 唐周眉梢往上一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反驳的究竟是什么。 觍着脸的大狗手指钻进了捉妖师的指缝,十指紧扣地将握着的这只手压在了枕边,俯下身亲了亲身下人的脸颊,随后才歪了下脑袋,一本正经道: “这世间,自然是有什么非你不可的。” 亲吻落在了唐周柔软的唇上,用力地发出了“啵”的一声。 “比如说,我。” 第83章 应渊 哪怕凌霄派的弟子再不舍,也改变不了唐周的离去之心。 好歹待了半个月时间,离开时身着晴山色法袍的凌霄派弟子站满了山头。 唐周回身望去,面容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宽慰的笑意,叫本想再挽留几句的秦绮咬紧了下唇,将涌上喉头的话语咽了回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哪怕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在此景此景下,也唯有一句珍重。 唐周走过了山脚的小镇时,方多病才现出了身形。 这一出来,便直接牵住了唐周的手,勾着人粘了过去,“也不走快些,我都等了好半天了。” 被牵住手的捉妖师勾着嘴角,也不看他,噙着笑意的双眼便这么看着前头,笑道:“你这半天过得也太快了些,我打量着从山头走到山脚,再怎么慢也不过两刻钟。” 方多病指尖挠着他的掌心,话没怎么过脑子,自然而然便道:“我躲躲藏藏的,连光明正大地与你亲近都不行,自然是度日如年了。” 唐周嘴角的笑意却是一顿,一直悠然的面色也慢慢凝了下来。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忙搂住他的肩膀,“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躲躲藏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旁人想要躲躲藏藏,还入不了你的眼呢。” 只是这补救的话,也挽不回跟前这人已然散去的欢愉。 唐周回握住他的手,侧头看过来,眼睫轻颤着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又牵了牵嘴角,“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若能光明正大,谁又愿意躲躲藏藏呢? 再者,一切都已经了结,也该到了回天庭的时候了。 唐周垂眼看向两人交握着的手,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交握着的另一只手。 从前这人是器灵,与他亲近时又用身体做了容器,受冰髓的影响,手触摸上去总是带着几分冰凉,比寻常人体温要低上许多。 但如今这人成了真正的吞天犬,有了犬族的特性,身上的温度又变得比寻常人高了。 这么握着手,他的掌心没一会儿便被握得渗了汗,两片掌心便这么潮湿得贴在一起。 只是即便如此,两人也没有谁主动将手松开,反倒握得更紧了些。 山脚下到底离凌霄派太近了些,两人索性御剑飞出了几十里远,寻了片幽静的湖泊旁落了下来。 方多病在湖中捉了两尾大鱼,处理后一边烤着,一边问着唐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天界?是回去之后再来接我,还是让我随你一起回去?” 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他这话问得十分寻常,跟平日里问他想吃什么似的。 唐周也跟着拿了一根树枝捅着跟前的火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侧过脸去看他。 他双眼生得好看,含着笑意时尤为明媚多情,即便不带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也格外含情,叫人心生旖旎。 方多病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笑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烤鱼,侧过头来回视着他,大眼里的光亮明晃晃的,不带半点掩饰。 唐周抬手将他垂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拨了拨,缓缓道:“若真想回去,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上天界也不难,只是得先恢复仙身。” 方多病捉住他打算收回去的手,将嘴唇压在他手背上,磨蹭了两下,才抬眼问:“你要怎么恢复仙身?” 说着忍不住皱了下眉毛:“你如今还是转世之身,总不会是要舍了这肉体凡胎,断了一条命才能恢复吧?” “确也是其中一种方法。”唐周点了点头。 正常历难的仙神,即便没有吃尽人间八苦,也总得历经个十之八九,才算功德圆满。 也有仙神下凡时间短,便将所有要经历的苦难都排在了短短的二三十年里,吃尽了苦楚,省却了老这一难,绝了性命后回归天界,也不见得比那些下凡了七八十年的效果差,甚至因为那些苦楚足够刻骨铭心,磨砺出的道心更圆润通透,最终修为提升得还更多几分。 方多病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其中一种?也就是说,还有别的方法?” 唐周朝他笑了笑,“说是其他方法,其实也大差不差。如今我的仙衣已被修复,又有四件神器,只消以神力灌注,肉身难以承受之下,仙衣自然会褪去溃散的凡胎,为我重塑仙身。” 只是这毕竟非常规法子,神力灌注时难免疼痛难忍,比之渡劫时挨雷劈也不逊几分,不见得比自尽要好多少。 方多病有些心疼,却也说不出让他过完这一世,自然身死之后再回天界,只好张开了手臂圈住他的腰,将他又搂紧了几分。 唐周将头枕在他肩上,垂眼想了想,仍是解释了一句:“我下凡时遭了袭击,在凡间时又多次遇袭,天界怕是出了些问题,需得尽早处理。” 方多病对此早已有所猜测,所以才从未出口挽留。 他用侧脸蹭了蹭怀中人的鬓发,“你在天界好歹时帝君,会出手袭击你而不怕被发现,想来对方在天界应该颇有些势力,你早些回去也好,免得天界真的换了天了。” 到时候即便这人是天界帝君,修为高深,但双拳难敌四手,只怕境况便更加危险了。 唐周轻轻应了一声,抬手摸索了一下他的侧脸,将他滚烫的面颊捧住。 方多病便这么被他拉了下去,看着他仰面凑上前来。 两唇轻碰了碰便分开。 他抬眼看去,怀中人已经直起身来。 一柄金莲法器从这人胸前飞旋而出,熠熠金光映照着一张越来越苍白的脸。 属于凡人唐周的那股子肆意和柔软渐渐褪去,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变得越发深邃,眉目间浸染了上神的淡漠跟疏离。 周身感受到的神力越来越盛,叫他浑身的气血都开始翻腾。 方多病下意识地收紧双手,想将眼前的人抓住,但很快,他的双手便被激荡的神力震开。 神光闪烁间,凡人唐周已彻底褪去了凡胎,仙衣重塑起仙身,流光溢彩的法衣衬得那张清隽的面庞好似也带上了几分难以企及。 他喉咙干燥得厉害,似有什么烧灼着,叫他声音都变得沙哑,以至于好半晌,才低声试探道:“唐周?” 跟前的仙人缓缓眨了下眼睫,眼中属于上神的疏远好似随着扇动的羽睫一起合入了眼匣,渐渐有了旁的光彩流转在浅褐色的眼瞳中。 只听仙人熟悉的声音略显清冷道:“本君,名唤应渊。” 第84章 如故 方多病只觉得脑中好似闪过了什么东西,但他来不及去细思,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帝君,试探着握住了仙人近在咫尺的手。 应渊的手与唐周的大差不差,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被自己握住的手更光滑些,掌心那些薄茧都没了,甚至还有几分抚摸着软玉的触感。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神色淡淡的天界帝君,见他面上并无什么排斥之色,才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缠了上去,轻声问:“帝君如今是要回天界了吗?” 应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自是要回的。” 方多病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仙人熟悉又陌生,加之天界的情戒,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应渊宽大的衣袖将两人的手遮了小半,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带着淡淡的粉色,极其放松地蜷在自己掌心里,好似并不在意自己是被牵着,反而十分自如。 他抬眼去看,对上了对方平静的双眼。 未曾将他甩开,便是并不排斥这段情谊。 方多病自己给了自己几分鼓舞,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足尖抵着眼前帝君的足尖,跟着一把将身前浑身冒着仙气的上神抱了个满怀。 馥郁的沉香一下溢满了鼻腔,叫他快跳到嗓子眼的心随之一缓。 他收紧了抱着人的手,指尖勾到了怀中人一头凉而顺滑的长发,发间还垂着上神发冠上顺延而下的发带。 怀中的身体与他贴合的弧度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方多病习惯性地在对方颈间轻蹭了蹭,噙着点鼻音地道:“说好了要将我一起带回去的。” 应渊听着他这带了点委屈的声音,心头竟也跟着生出了几分酸涩。 “我何时说过不带你回去了?”他敲了敲缩在自己颈窝中的脑袋,“胡闹够了?” 方多病听着他语气的亲昵,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抬起脸时却还是耷拉着眉毛,瞧着跟被踹了几脚的落汤狗似的。 他看了应渊一眼,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历难时的记忆短瞬,与帝君几万年的记忆相比如同沧海一粟,我心里头忐忑得很。” 应渊忆起他从前偶有几次暗暗与自己告状的模样,不由轻笑了一声,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把,“装模作样。” 方多病面上更委屈了,勾着他的手指,撇成了八字的眉毛跟垂着的眼角瞧着越发可怜兮兮,唯有指尖不安分地紧紧缠着跟前仙人的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对自己并不设防的掌心。 应渊也没将手收回去,只是在挠着自己的手每个消停的时候猛地将作乱的手指握住,似笑非笑地瞥上好似被吓了一跳的家伙一眼,慢吞吞道:“也该想办法给你寻回从前的记忆了。” 方多病不免好奇,“你有法子了?” 应渊抬手帮他理了理有些歪了的衣襟,没有回答,只是翻手变出了一支雕纹鎏了金的乌木簪,换下了他发冠上别着的簪子。 “瞧着顺眼多了。”他又点了点跟前大狗的眉心,“万年乌木制成的簪子,珍贵得很,若是被我知道你将其折腾坏了,你便自己去寻更高年份的灵木赔来。” “这上万年的宝贝,哪那么容易折腾坏啊。”方多病咧着嘴,也没注意应渊略显复杂的眼神,抬手摸了摸眉心,又摸了摸发上新换上的簪子,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最后还没忍住化出了水镜,对镜细细地看了头上的簪子好几回。 他化形后幻化出的发冠是做工精细的金冠,之后便也多用金冠来束发,如今这支鎏金的木簪与他头顶的发冠配起来正正好,好似专门订做似的。 凡间送簪子本就有定情之意,用料又如此珍贵,足见其用心。 跟前这人,果真还是他的唐周。 这么想着的方多病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再搂住眼前这位帝君的腰时也没了不久前的试探,搂得结结实实,掌心还贴着人背后,摸索着往上落在了肩胛骨处极其熟稔地揉了两下。 他鼻尖抵着上神温玉似的侧脸磨蹭,“我如今身无长物,竟是没什么能还礼的。” 还是唐周时,被大狗这般抱着撒娇,应渊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变回了仙身,却是越发感受到犬族血脉对这家伙的影响。 从前在地涯时,方多病即便与他亲昵的时候,性情也还是稳重的。 丝毫不觉得是唐周时期的自己将跟前人的犬性给纵出来的天界帝君被抱着蹭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将腻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推开几分,“我赠你簪子,又不是为了要你的回礼。还有,等回了天界,便不可这么没有规矩。” 想起已经掌控了天界上千年的假帝尊,应渊面色不由得沉了许多,目光再看向方多病时,对他不免又多了几分叮嘱:“如今天界生变,即便是我的衍虚天宫,也未必安全,你留在凡间倒罢,若是要跟着我回到天界,一切需得小心谨慎,莫叫人抓住了把柄。” “不必你说,我也知道。”方多病握住他的手,大眼专注地看着跟前眉心微蹙的帝君,“放心吧,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他法力并不低,而且七曜神玉回到体内之后他的神力与日俱增,这还只是在凡间,等回了天界,他的神力只会上涨得更快。 哪怕比不上应渊这个上神,面对天界的其他仙神也有足够的抵抗能力——即便抵抗不了,逃跑也是做得到的。 应渊却是皱了皱眉,被他握着的指尖动了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追上前来:“我并非此意。” 他的双眼瞧着比唐周清冷许多,也锐利许多,即便如今透着关切,也带着几分矜持,又被锐光挡去了大半,乍一瞧便有些不大真切。 方多病忍不住盯着他瞧,直看得眼前的上神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压着声音又道:“你虽没了记忆,却仍有上仙修为,又记得许多仙法,天界不如你的人多得是。” 应渊的声音低沉平静,并没有太多的起伏,叫人分不出喜怒,偏偏说出的话又像极了从前,方多病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猛地将别着脸的帝君拽回了眼前。 对他并不设防,以至于被拽得一个踉跄的应渊又皱了下眉,然而还未等说什么,温热的嘴唇便已经贴上前来,紧紧地将他缠住。 第85章 天帝 恢复了仙身的应渊要回天界并不是什么难事,哪怕不久之前录鸣为了保护他,特意制造出白日流星的帝君陨落之象。 就是他出现在南天门前时,将值守的天兵吓了一跳。 他平安折返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开,应渊也不打算特意去一趟玉清宫试探如今的假天帝,毕竟两相对比,坐不住的人绝不会是他。 而回到衍虚天宫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让陆景去请天医馆的医仙来一趟。 方多病跟在应渊身后,眼睛正转着打量跟前的宫殿,闻言连忙朝他望去。 应渊在榻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轻声道:“总得瞧瞧天医有没有法子寻回你的记忆。” 方多病不疑有他,挨着他坐下后问:“我觉得这里有些眼熟,这是你的寝殿?你与我说说从前,说不定我能更快记起来呢。我从前是你的仙侍?” 他一双眼睛瞪得很圆,话又密,显得有几分急躁。 应渊指尖在腿上轻轻点了点,目光顺着他的脸慢慢越向远处,眉梢便跟着微微一动,淡淡道:“你如今修为虽已经升上上仙,不过因为闭关多年,还未授神职,故而确实还担着衍虚天宫仙侍一位,待你记忆恢复,也是时候在帝尊处求一份神职。至于我这东极殿……你从前在这里当值,自然眼熟。” 他话音才落下,方多病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一人出现在了殿门口。 来人一身与陆景相近的仙侍打扮,目光在方多病身上一扫而过,随后道:“帝君,帝尊来了,如今正在中亭。” 应渊应了一声,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方多病,对门外的仙侍轻昀道:“你先将流辉送回房……” 轻昀正要应是,方多病却往前走了一步,抓住了身前帝君的袖子,一副要粘着他的模样。 应渊抬了抬手,将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才又看向轻昀,“算了,你先下去吧。” 待人应声离开,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方多病也没再故意粘着他,只是将声音收成小束,与他传音道:“他是你殿里的奸细?” 应渊瞥了他一眼,也是到这时,眼中才划过一丝笑意,也用传音的方式回道:“还未有证据,不过他方才在门口听见你我的对话后,没有第一时间进来,而是听着我回答了你的问题。” 这举动乍一看好似是出于尊敬,但轻昀的动作很轻,带着几分掩饰的意味。 若是在寻常时候,他并不会轻易怀疑轻昀,毕竟轻昀虽说在衍虚天宫时间不及其他仙侍长,但却是天赋最好的一个,一旦升上上仙,自然也会比普通仙侍更好觅一个更合适的神职,故而平日里姿态比其他仙侍高一些,小心思多一些也正常。 但他离开衍虚天宫这么长时间,如今突然提前回来,若是衍虚天宫中真有别人的眼线,自然会有行动。 轻昀的异常当然会被他看在眼中。 方多病虽说不记得轻昀,但他相信应渊的判断,点头示意自己会对对方加以防备。 二人穿过了回廊,远远便看见了站在中亭处的人影。 对视一眼后,方多病放慢了步伐,将两人距离拉开了几步。 应渊脚步一顿,对他道:“你先在此等候。” 说罢便轻捏了一下指尖,加快了步伐地走向回廊中央的亭子,朝背对着他们的身影行了个天礼,扬声道:“帝尊。” 天帝转过身来,眼神落在应渊身上后,却是飞快地往后掠去,打量着留在回廊处看向这边,也跟着交叠着手,有些别扭地行着天礼的方多病。 只是这样打量的目光也只是一触即离,哪怕应渊刻意留心地观察,也未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天帝将目光又放回了应渊身上,面上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问:“你此次下凡历难归来,一切可还顺利?” 应渊抬手从体内取出了收回的四件神器:“我下凡追查当年仙魔大战之事,虽有些波折,但总算寻到了一些线索,不过多数时间,却是花在了将陨落在凡间的神器尽数收回上。” 他顿了顿,垂下眼睫,又道:“只是神器流落在外多时,如今天界没有其他上神,怕是得淬炼蕴养一段时日。” 天帝目光在四件神器上一划而过,不知是否回忆起了陨落的其余三位帝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跟着点了点头,“如今天界便只余下你一位帝君,此事便还是交由你负责吧。” 应渊并不意外,他抬手将几件神器收回了体内,便听跟前的天帝又问:“对了,你方才说,查到了一些仙魔大战的线索,可是因此,才掩去了历劫归来的星象?” 天帝皱起了眉,“先前,天上忽然出现了白日流星之景,众仙都以为你历劫时意外陨落,吾亦一度痛楚悔恨,如今你平安归来,该告知众仙,令众仙同庆才是。” “回禀帝尊,我在凡间时遭受袭击,仙衣破损,因担心袭击之人重返追杀,故而刻意制造出了白日流星的假象,借假死隐匿行踪。” “竟然有人敢对你下手!”天帝似是未曾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面色显得十分惊讶,眼中还带着几分怒意。 应渊与他四目相对,轻捏着自己的指腹,语速亦加快了些许,道:“不仅如此,我下凡彻查仙魔大战,本应携带仙忆,却在转世途中遭受袭击,被人洗去了仙忆。” 他眼睛微微眯起,“消我仙忆,还有在凡间袭击我的人,应当都与仙魔大战有关。而知道我下凡历难的身份,又能在我转世途中袭击我之人,唯有天界的上仙。” 天帝不疑有他,只是面色紧绷地询问:“你与他交过手,可能认出来他是谁?” 应渊摇了摇头,“此人仙力雄厚,使用的天界招式非常冷僻,我看不出任何门路。” “当初知道你下凡身份的上仙有限,调查起来总归有个方向,只是……”天帝颇有些为难地又道:“如今天界上神凋零,许多事务唯有令上仙顶替,知道你身份的几位上仙便在其中,你即便调查,也不好叫诸位上仙寒了心。” 应渊自然无所不应,“我与那人在凡间几番交手,留有线索,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便定会查出此人,查明真相。” 第86章 多番试探 听应渊说得笃定,天帝垂下眼,轻点了下头,随后却是忽的抬起眼,再度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方多病,又问,“我记得,那是你宫中的吞天犬?” 应渊拢在身前的手忽的握紧了几分。 从前的怀疑,在此时此刻已有了确切的答案。 尽管方多病如今确实是吞天犬,但在此之前,在他与天帝的认知里,方多病应当是七曜神玉的器灵才是。 以天帝对方多病的关注,哪怕是方多病闭关多时,久未再见,也不可能记不得方多病的模样,更遑论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只是如今并非打草惊蛇的时候,应渊缓缓松开手上的力道,平静地点了点头,“此番我能顺利回到天界,还多亏了他。” “哦?”天帝扬了扬眉,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也是,你转世之后只是肉体凡胎,仙衣破损怕是凶险万分,若没人为你调理仙力,你必仙衣破损而亡。你这仙侍虽是偷下凡间,但想来也是忧心你渡劫,想为你护卫一二,如今还救驾有功,按天条,反倒该嘉奖才是。” 应渊垂下眼睫,“他倒不是有意下凡的,我在凡间遇到他时,他已经没了在天上时的记忆。” “这是怎么回事?”天帝不由得惊讶,就连眼角不时落在方多病身上的余光也尽数回到了应渊身上,紧紧地盯着对方,连自己的目光中已然流露出一丝异常也没有发觉。 应渊微微偏了下头,目光反倒主动看向了不远处的人,轻声道:“他自那次地涯想办法为我取了冰髓之后,便不知为何受了极重的内伤,在我恢复过来前已是不得不闭关疗伤。只是大抵未能如预期般恢复,我在凡间见到他时,他刚受了雷劫不久,一度只能已犬身原形示人,在天界时的记忆也没有了,也不知是与我当初一样被人洗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并没有说假话,毕竟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人能否查到他在凡间的经历。 应渊重新抬起眼,看向眼前的天帝,“他从前受伤本就是因我之故,这次在凡间,也是因为有他在,我在仙衣破损的情况下才能顺利收回四件神器,修补了仙衣。” 他顿了顿,面上流露出几分惭愧,“按天条,如今他已是上仙修为,本来领了仙职之后便搬出衍虚天宫,居于职务所属宫殿,或是自己寻一处住所,但我实在不太放心……” 这番话说得慢,又刻意停顿,面前的天帝果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朝他摆了摆手,“既然他修为已经到了,你为他授仙阶便是,只是毕竟没了这些年的记忆,便让天医来看看,看有没有办法治愈,若是不行,便还是让他跟着你再学上一些时日,如今天界正好是用人之际,到时也好给他安排个合适的职位,免得白费了他这般天赋。” 应渊微微勾起嘴角,“是。” 正在此时,陆景正好领着天医进来。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前头的回廊朝他们走来,又停在了稍远的位置,朝他们行起天礼。 天帝眉梢一动,不等应渊说话便道:“来得正好,便让他过来瞧瞧,若是得用上什么灵物灵药,从吾库中走便是。” 应渊自然不会拒绝。 方多病失去了天界时的记忆本就是事实,他总要让眼前的假天帝知道。 当初方多病在战场上收回三位帝君的事后曾被对方发现,若是天帝担心那日被看见了什么线索,执意要将人灭口,方多病便危险了。 毕竟天帝的身份比他更高,若是对方寻了处理正事的借口,将他们分开,他也无法拒绝,反倒还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先蒙混一段时日。 他侧过身,抬高了声音,“流辉。” 本就一直盯着他们的方多病眨了眨眼,随后才反应过来应渊盯着自己看的意思。他目光极快地扫了眼旁边的天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站定之后顿了一秒,随即将双手交叠在胸前,躬身道:“帝尊,帝君。” 天帝朝他笑了笑,在亭子中央的矮椅坐下。 平日里出入衍虚天宫的人不多,能与应渊这般坐下来的更少,故而亭中只有面对面两张椅子。 应渊挥袖变出了额外的两张矮椅后,撩起衣摆,在天帝身旁坐下,双眼上抬,望向还站着的方多病,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坐下吧。” 方多病将目光望向天帝,得到了一个颔首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剩下一个位置属于被陆景请来的天医。 方多病挺着背脊接受着天医的检查,不时回答着对方几个问题。 他能感受到属于生人的神力在体内试探着,也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想将其截断甚至用自己的神力将其反噬的冲动。 反复了几次后,天医才松开了落在他脉上的手指,道:“启禀帝尊,帝君,流辉仙侍之所以失去了从前的仙忆,应当是因为他的仙灵曾经遭受过重创,虽有一股力量将其仙灵的损伤修复,但创伤所造成的伤害却无法抹去,那那部分损伤,便正好是流辉仙侍从前的记忆。” 天帝连忙问:“可有修复的可能?” 天医虽有些意外问出这话的人竟是天帝,却也仅是声音中更多了几分恭敬,“我观流辉仙侍仙灵上的创伤如今几乎都愈合了,神力运转间并不见滞涩,反倒比大多数上仙更加流畅,仙力已现雄厚之势,却仍旧为忆起从前,只怕寻常法子难以将记忆寻回了。” 方多病有些好奇:“那不寻常的法子是什么?” 天医闻言不由得看了眼一侧的两位上神,额上竟是渗出了几许细密的汗珠。 应渊其实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他也不惧被身边的假天帝听到,轻声道:“天医但说无妨。” 蓄着山羊胡须的天医轻轻地呼出口气,低垂下脑袋,用有些发紧的声音转向天帝的方向,搭道:“若是非要寻回从前的记忆,只怕得用上禁术,可若使了禁术,必会造成流辉仙侍神魂上的损伤,届时怕是得卧床数年,未必是好事啊。” “如此看来,倒是不寻回这记忆的好。”天帝面露遗憾,却也没有过头,毕竟按理来说,对他这个“天帝”而言,一个仙侍的记忆找不回来便找不回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是这次历劫相助应渊有功,他兴许连这点反应都不会有。 应渊垂下眼睫,附和道:“若为了过去的记忆而用禁术,确实得不偿失,便叫他衍虚天宫中再待一段时日便是。” 天帝赞许地看着他,随后又对方多病道:“好好与帝君再学一些时日,届时依你在凡间助应渊帝君历难的功劳,可到吾这里求一份好仙职。” 方多病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帝尊。” 第87章 遗体 大抵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天帝没有再久留便起身离开,而天医也在留下了为方多病调养的丹药跟药方后告辞。 应渊将药方递给了陆景,交代他亲自去盯着,煎好后第一时间送来。 两人便一起回到了东极殿内。 待确认了周围没有别人,方多病便借着广袖的遮掩悄悄握住了应渊的手,低声问:“你怀疑帝尊有问题?” “不是怀疑。”应渊到这会儿才能卸下面上的伪装,露出沉重的神色,就连被握着的那只手也握得更紧了几分。 他抬眼看向方多病,声音低哑,“他绝非帝尊。” 应渊自小便是天帝看着长大,尽管天帝对他约束良多,又一遍遍地强调他体内另一半修罗的血脉,防止他误入歧途,时常会令他感到痛苦,但天帝对他的关心跟爱护也是真的。 然而他这样视作父辈的天帝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所取代,明明那些异常那么明显,几百年来,他却从不曾发现。 方多病觉得眼前的上神看起来有些可怜,尤其是那自恢复了仙身后便越发平静克制的双眼,微微泛红的眼角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不愿意怀疑苍鸿的捉妖师。 他不禁更加用力地反握住这位帝君如玉石般的手,“你的意思是……在你转世的时候,还有在凡间袭击你,都是如今的天帝?他是魔族假扮的?” 应渊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九百年前,仙魔大战中,我因中了九尾蛇的火毒,不得已提前退出了战场,被送回了天界。其余三位帝君带领天兵天将还有作为后勤的北溟仙君前往追击魔族,不曾想这场大战本就是场阴谋。” 他摒了口气,回忆起大战中丧生的仙神,忍不住闭了闭眼。 “彼时的仙魔大战,正逢九曜连珠之时,有人以十三位仙神以及八万余天兵天将祭阵,只为修成魔功乾坤引。”应渊抬眼看向身边这人,“当年我因火毒,也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未能记起仙魔大战的事,直到四百年前,我强行使用禁术寻回了丢失的记忆,可惜已经太迟了。” 方多病安慰道:“这哪里能怪你,又不是你自己想失忆的,再说了,你都找了四百年都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只能证明当初那人将此事处理得十分妥帖,甚少留下蛛丝马迹。能在天界做到此种地步的,其实力可见一斑,你当初受着伤,若是没失忆,怕是还得吃亏,结果也未必比现在更好。” 应渊知道他是误会了,那沉重的面色不由得缓和了几分,眼角微微弯起,轻声道:“若是寻了四百年都没有寻到什么线索,只怕我也不用指望将对方找出来,瞪着守株待兔就是了,何必还要下凡走一趟。” 方多病摸了摸脑袋,果然还是得想办法寻回过去的记忆,否则在衍虚天宫内还好,到了外头还总这么说胡话,也太给跟前的帝君丢人了。 “今日天医也说了,用禁术强行寻回记忆有损神魂。”应渊指腹轻轻擦过方多病左手的虎口:“为此我昏迷了百年时间,又用了三百年时间蕴养神魂,才得以勉强出关,追查当年真相。” 听出了他话中劝慰自己的意思,方多病往应渊的方向靠了靠,肩膀挤着肩膀,却也没有掩饰自己失望地叹了口气,“连你都要花这么长时间来休养,我若是用这个法子来寻回记忆,只怕又得被打回原形了。” 应渊到底还是忍不住轻触了一下他的脸,指尖随着目光滑向了耳后,又渐渐勾住了他垂在背后的一缕乌发,才缓缓道:“往后总有机会的。” 放轻的声音格外的柔软。 方多病直勾勾地盯着他,哪怕知道如今已经是在天界,自己该收敛着些,却还是心如鹿撞地用鼻尖轻轻蹭了跟前的上神一下。 “我的事不及,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这段时日我少说话,用心学学天界的规矩就是了。” 他将额头抵在应渊下颌跟耳垂处磨蹭着,“反倒是你刚刚说的,帝尊的事……” 方多病抬起眼,黑溜溜的眼瞳里流露出关切跟忧心:“那人既然敢冒充帝尊,修为定然不凡,我们如今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怕是得从长计议。” 应渊明白他的意思。 本是宛如高岭之花般的帝君眉眼更加和缓,学着方多病方才的动作,凑上前来,用挺翘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左右都蒙在鼓中过了九百年,不差这一时半会。这些年来这个假天帝频频调动上仙的职位,约莫是想逐步将天界占据重要位置的仙神替换成自己的人,如今也不过实现了不到半数,短时间内他也很难彻底掌控天界。” 他顿了顿,声音忽的变冷下来,原本磨蹭着方多病脸颊的动作也随着他坐直的身体而收敛。 方多病眨了眨眼,连忙从刚刚那被蹭得轻飘飘的愉悦感中抽离出来,凝神看向跟前这个面色变得凝重的天界帝君。 “怎么了?”他问。 应渊搭在腿上的那只手收紧成拳,“如今的天帝是魔族之人以傀儡术化形而成,那真正的帝尊……” 天帝乃是上神,若非自毁仙灵,仙体短时间内很难彻底销毁,况且玉清宫中不止一个仙侍,若那个魔族真的杀死天帝并试图销毁了他的仙体,必定会留下痕迹,哪怕玉清宫中有他的内应,也不可能隐瞒至今。 可这魔族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假扮天帝,便不可能会留下天帝性命。 方多病看着他怔怔出神的脸,好半天都没等到下文,不由得用手指轻轻挠了挠这人的掌心,安慰道:“虽说如今的帝尊是魔族假扮的,但帝尊毕竟是上神,如今虽说……但说不定留有后手,等着你去救呢?” 尽管这个可能性低得吓人。 应渊下意识地将掌中的手抓住,双眼快速地眨了一下,才好似听清耳边的话地转过脸来。 他眼睫缓缓地扇动了一下,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宽慰我,我方才只是在想……若是帝尊遭遇不测,要损毁仙体,即便用三昧真火,也要几个日夜。这九百年来天界不曾出现过哪里被损毁的异常,可见那魔族,应当是一开始便将帝尊仙体藏了起来。” “藏在一个……不会被人发觉异常的地方。” 第88章 故地 天帝的仙身究竟藏在何处这个问题,哪怕应渊给出了几个猜测的地点,一时半会也没办法验证,只能徐徐图之。 两人讨论了一下那些位置,或者说是应渊单方面地对方多病详细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几份地点有可能是那个魔族匿藏天帝仙身的地方。 当然,除了介绍这几个地方之外,应渊还跟他说了些早就被他遗忘的天规跟如今天界的一些个仙神。 两人顺道讨论了那些近几百年被假天帝调换过仙职的上仙中,是不是都是假天帝的人手,是的话这些上仙究竟是被魔族以傀儡术取代了,还是本就被魔族给收买了。 衍虚天宫的仙侍本就不算多,因着应渊不太喜被打搅,若没有什么事,甚少有仙侍会靠近东极殿,唯二的陆景跟轻昀也被吩咐了不要来打搅,方多病渐渐的也就放松了下来,不必再老想着被发现了要连累应渊受情罚的事。 应渊毕竟是天界仅剩的帝君,尽管自仙魔大战之后,因着他中了火毒,许多公务都被如今的假天帝借机收回,但也并非什么能悠闲度日的逍遥仙。 虽说他这次下凡历难的时间较短,三界因着如今的假天帝也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却也不代表这二十来年没什么积累的公文。 与方多病商量完正事后,应渊便起身走到办公的书案前,打算处理掉这些时日积累的文书。 方多病对天界还不甚熟悉,探头看了两眼公文的内容,却是没太能看明白,索性便起身想逛逛这属于眼前帝君的衍虚天宫。 应渊也没拦着他,衍虚天宫中没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便也只是叮嘱了一句:“别跑出去了。” 方多病嗯嗯地应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东极殿。 他没走出多远便碰到了捧着一个法器的陆景。 虽说对方多病而言,眼前这人只是不久前才刚见了一面的仙侍,但对陆景来说,方多病是衍虚天宫中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人。 他笑着迎上前来,“我说你屋外的结界怎么解开了也不见你人,原来是随着帝君下凡去了。” 方多病眨了眨眼,也没说破,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屋外结界没了的?” “一年半前。”尽管帝君已经下凡去历难,但陆景还是每日都要打扫一遍东极殿,而方多病的住处正好在东极殿旁的东厢房,结界没了的那一日陆景还在外头敲了许久的门,所以记得还算清楚。 所以他真的是为了应渊下凡的?可颜淡他们说的雷劫又是怎么回事? 方多病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好这个如今不太熟悉的衍虚天宫正需要个引路人,便将自己下凡后失忆并且无法恢复的事告诉了陆景,跟着他一起将修理好的法器一起送回流云轩。 陆景有些意外于他竟然没了从前的记忆,在放好了法器之后便领着他在衍虚天宫逛了一圈,仔细介绍了这座宫殿,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方多病在这些地方做过的蠢事。 尤其是他刚被领回来不久,还是只幼犬时,也像这样巡视自己领地一样地在衍虚天宫来回逛了好几次。 陆景对此印象格外深刻,而一旁听着的方多病脸上一阵红一阵黑。 等他们逛完了一圈,陆景还带着他去天膳房取了只烤好的八宝猪,告诉他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食物。 方多病摸了摸后脑,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因着没了记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最后他只是享用了半只烤猪,将最酥香滑嫩的部位用膳盒装了起来,打算拎回去给应渊。 只是等他回到东极殿时,应渊已经不在办公的书案前了。 东极殿内的空间对帝君的寝殿而言算不上大,不过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着应渊本身并不喜奢华,同时也习惯了殿内这种处理完公文后只需要走几步便可休息的便捷。 尤其是于他而言,除了衍虚天宫的仙侍之外,甚少有人能进入东极殿内,他自然也无需在意会不会失礼于人。 方多病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一边抽着鼻子嗅着一边将手里的膳盒随手放到一边。 应渊并没有特意将自己的气息藏起来,他很快便顺着那股好闻的沉香穿过了东极殿前面的寝殿,顺着不算长的走廊走到了水气氤氲的一处楼阁前。 阁外也没个牌匾,甚至关着的门还未上锁。 方多病感觉自己鼻尖都好似被阁内透出的水汽晕湿了,叫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抵在了门上,将眼前没上锁的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里头的水汽越发浓郁,甚至成串地冒出来,带着越来越浓郁的沉香。 方多病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蹑手蹑脚,钻进门里时鬼鬼祟祟得像个打算偷窥的采花贼。 这座没名字的阁楼显然是这位应渊帝君的澡池,因为没几步他便能瞧见几乎成了白雾的热气下若隐若现的池水波光。 方多病想起了在凡间时,还是唐周的应渊沐浴时白皙异常的皮肤,不算特别健硕,但线条尤其漂亮的身体。 出神间,里头便传来帝君比之前更显得慵懒磁性的声音:“傻站着做什么?” 他像是得了准话似的松了肩膀,咧着嘴地越过了弥漫的雾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了应渊挂着衣服的架子,蹲在了池子旁。 浴池边上橘黄的烛光好似西落的夕阳般,将池水连带着应渊的身体都晕出了温暖的金光,同时也叫这位帝君身上每一滴水珠都纤毫毕现。 方多病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指尖在鼻前勾来勾去,用微哑的声音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没关门?” 应渊眉梢动了一下,眼底带着几分好笑地抬起了头,“本君怎么记得大门应该是关了的?” 方多病嗷了一声,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是没上锁。” “你觉得除了你,我这宫里还有谁这么胆大包天?”应渊抬手撩起一捧水淋到自己肩上,说话声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方多病目光随着他的手动了起来,鼻尖挤出了个闷闷的哼声,就像是不太认同他的话。 应渊勾起嘴角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湿漉漉的手掌忽的向上翻起,食指跟中指并拢着勾动了几下。 毫无防备的方多病只觉得好像被什么揪住了领子,跟着眼前一花,整个人便噗通一下落入了水中。 第89章 再化形 结结实实扎进水里的方多病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他摸索着抓住了应渊,才从水里冒出来,额前的碎发紧贴在脸上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不过他没太在意,只是随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抹,便看向了跟前不知道为何起了玩心的帝君。 橘黄的光晕落在对方的侧脸,彻底软化了那双眼中的淡漠平静,显得有些……欲语还休。 方多病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手往下滑了几分,手指钻进了应渊的指缝,紧紧将他的手扣住,因为进了水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被湿衣勾勒出的胸膛剧烈起伏。 应渊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朝大门的方向一指,术法的流光一晃而过。 他嘴角好似扬起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偏了下头,“这下满意了?” 方多病又去拉他施过法的手,也没去看他刚刚指尖一点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带着鼻音地反问:“你锁了门?” 应渊动了动眉梢,而他也没有非要等到这个答案,双手便已经牵着掌心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侧头凑过去,嘴唇落在了跟前帝君同样带着水汽的唇上。 即便是帝君的嘴唇,也仍旧带着记忆中的柔软。 他探出舌尖,右手将紧握着的手松开,顺着跟前人的手臂滑到后背。 本就潮湿的手便这么贴着光滑的皮肤滑进了水里,紧紧地扣在了应渊的腰侧。 萦绕在鼻尖的沉香变得越发浓郁,方多病亲吻得越发急切,抓在应渊腰上的手指慢慢将柔韧的皮肤压出了几道凹陷的痕迹。 应渊呼吸终于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两人的胸膛挤压在一起,他有些分辨不出究竟是自己,还是跟前的帝君心脏正咚咚咚地敲击着耳膜。 方多病有些干渴地换了口气,拉开的距离让他总算看清了应渊的脸。 如玉般的面庞晕开了一大片的红色,在橘黄的暖光下不那么明显,眼睛似蓄了水,在分开后没有半点躲避地看向自己,暖色的眼珠左右滑动了两下,叫他有些分不清对方的目光究竟在看什么。 但总归……应渊注视的人,是他。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头脑发热,甚至没有半点迟疑地便重新吻上去,舔吻了几下对方发烫的嘴唇,亲吻便顺着潮湿的皮肤往下,落在了颈侧的小痣上,跟着是锁骨。 再往下时,手便习惯性地抚上了另一侧的胸膛,摸索到了中间,指腹揉按了几下。 感受到应渊身体的颤抖时,他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甚至想换成拈着,舌尖也卷上了跟前的这一侧,然而应渊的颤抖很快便变成了紧绷。 当对方的手落在脑后的时候,方多病忍不住抬眼朝上,看向了被自己轻薄着的帝君线条紧致的下颌。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应渊的下颌收紧了几分,低垂下脸来,眉梢挑得高高的,似嗔似笑,声音微哑着道:“说你胆大包天,还真是没说错。” 随着他话音落下,方多病只觉得后颈一紧,像是有什么在他后脖子上揪了一把,跟着原本踩着池底的腿便是一空。 白色大狗噗通一下又砸回了水里。 好在下一瞬,伴随着一声轻笑,方多病被拎着前肢从水里提了起来。 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后脚努力地往前勾,想找到个落足点。 应渊将湿漉漉的落汤狗往怀里一搂,像抱小孩似的让变得只有寻常猎犬大小的白犬背脊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而空着的手捏住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白犬的一只前肢,看着黑黑的肉垫,不动声色地在微凉的肉垫上捏了捏。 方多病有些不太自在,从前唐周似乎没用这种让自己四脚朝天的姿势抱过自己,所以哪怕被抓着一只爪子,他也忍不住胡乱地蹬了蹬,鼻腔发出了呜的一声抗议。 应渊点了点他的肚皮,看着白犬猛地将尾巴卷起来,挡在了露在外头的东西,嘴角不由得又弯了几分,道:“今日天医帮你检查过了,你体内的伤都好了,如今应当能自由在人形跟原形变化才是。” 方多病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能主动变回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变化对他来说好像还有些陌生,明明该是本能,但怎么变换过来的时候他还废了点时间摸索。 原本打算等他变化后便将他丢出去的应渊都开始忍不住用指尖绕起了他脖子上略长的绒毛,以至于在他变回来的瞬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反倒是被变回人形的大狗反客为主地搂住了腰,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方多病一屁股坐上了应渊坐着的石阶,将人搂在腿上。 本就是在沐浴,身上未着片缕的应渊面颊微热,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他肩上,淡淡地扫了眼他亮晶晶黑溜溜的大眼睛,评价道:“看来你差点连怎么化形都忘了。” 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收紧了搂着他腰的手,将脸贴在他肩上讨好地蹭了几下,“我都不记得了,前两次化形也莫名其妙的,如今自然是得摸索一下了。” 应渊却皱了下眉,抬手捧住他的脸,将湿漉漉的手指点在他眉心处,检查了一下他的神魂跟灵台。 按理来说,人形之外的族群只要完成了第一次化形,之后化形便如同他们的本能一般,只要有足够的法力支撑,便能意随心动地变化。 就像从前,即便这家伙的犬族身份只是器灵身份的一层伪装,在完成了第一次化形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家伙需要想一下怎么化形,才能变换出人形的。 方多病忍不住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应渊没检查出什么,只能将此事放在心底,舒缓了眉头地凑上近前。 方多病看着一点点挨近的嘴唇,心头一阵乱跳,甚至身体也有些耐不住,一边收紧了手臂,一边将自己的脸迎上前去。 然而在眼前帝君粉色的唇瓣即将落下来时,对方微凉的指尖抢先一步地捂住了他的嘴。 应渊勾着嘴角轻笑了一声,手指将他微噘着的嘴唇捏成扁扁的鸭子嘴,“你以后在外头,可别再像今日这般看着本君了。不然,本君怕你要被人告发动了情念,要连累本君亲自送你上天刑台受情罚。” 话虽说得严厉,但这位帝君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好似还带着笑意,叫方多病心中升起警惕的同时,又忍不住呜呜两声,故作委屈地耷拉下眼睛,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对方。 应渊点了点他的额头,笑意变得更明显了些,眉目飞扬地移开了眼。 第90章 记忆解封 两人最后到底是没做什么越矩的事,毕竟如今天界的境况并不好,假天帝的事仍悬在应渊的心头,再加上还不知道衍虚天宫内除了一个令人怀疑的轻昀之外还有没有旁的仙侍被魔族渗透,克己守礼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故而从浴池出来后,两人一起吃掉了方多病从天膳房拿回来的八宝猪跟另外一些菜,便各自回房歇下。 东极殿内灯火熄灭后沉静一片,屋内只有应渊极轻的呼吸声。 他身着一身雪色的寝衣平躺在榻上,被褥只拉到腰间偏上一些的位置,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软枕跟床榻上,双手拢在身前,睡着后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娴静。 而随着他陷入沉睡,回到天界之后神魂中藏着的封印渐渐松动,直到这时,他眉心灵台在昏暗的房中亮起灵光,睡梦中几世的记忆逐渐融入了上万年的岁月中,一点一滴地从十年如一日的仙生中脱颖而出。 灵台灵光暗下时,应渊眼睫颤抖了一下,不多时便缓缓睁开来。 他似乎知道,方多病究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天界,神魂又为何会被封入七曜神玉中,成为器灵之身了。 应渊坐起身,赤脚踩在地面上,不过他并未停留多久,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东极殿中。 待他再出现,已是在方多病的房中。 方多病的睡姿没他那么板正,但也还算规矩,侧躺着身,一手朝里侧张开,一手搭在自己腰间,睡得似乎不算太熟。 应渊在他床边坐下来,手极轻地隔着被褥搭在他身上。 两人相识已有两千多年,但论相处,却又好似不是很长,他中火毒的时候其实不是不疑惑为何当时还是年岁不大的器灵会想出灵修的法子来给自己渡冰髓。 他待这人虽说称得上格外照顾,但他毕竟是帝君,两人之间多少存着些距离感,在那之前,他也从未曾察觉出对方有什么越矩的心思。 如今所有分神的记忆都解封,多出来几世的相处,应渊才知道为何只是一个闭关跟一次火毒,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化得如此之大。 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分离出去的神魂归体之时,尽管记忆被封存,但又不可避免地对曾经相恋,共度一生之人产生亲近。 如今他也总算知道了,在地涯的时候方多病所喊的司凤究竟是谁。 应渊垂下眼睫,嘴角却仍是忍不住轻轻弯起。 方多病本就睡得不大沉,毕竟才来到于他而言变得十分陌生的天界,又突然知晓了如今的天帝是假的,更重要的是不久前被撩起的火灭得不甚干净,难免让他心头有些烦躁。 他翻身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床边的人影,鼻尖那股不久前萦绕在心头,让他辗转反侧的沉香也近在咫尺,叫他愣了一下后,不由得一下从床上惊坐而起。 “应渊?” 应渊低低地应了一声,双眼落在方多病的脸上,好似想这么看穿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方多病被他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只是顺着本能地牵住了他的手。 昏暗中帝君的双眼好似比他们今夜分别前要微微浮肿,本就狭长的重睑因为这点浮肿变得越发的窄,只余下被拉长的眼尾,似张开的小扇子,叫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好似藏着格外多的情愫。 “怎么了,可是突然回了天界,睡不着了?”他咧着嘴,有些掩不住喜悦地问。 应渊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不咸不淡地嫌弃道:“本君是来看看你这个笨蛋睡得怎么样了,免得明日调查时精力不济。” 方多病眨了眨眼,却是忽的伸手将眼前的帝君抱了个满怀。 他用下巴磨蹭着应渊的肩膀,“那帝君来得正好,我今夜怎么都睡不踏实,想来正缺了个与我一样都睡不着的人作陪。” 说着腰上一个用力,竟是将坐在床边的应渊猛地拽上了床,倒在了里侧的空位上。 他扫了眼应渊身上单薄的寝衣跟露在外头的白皙的脚,皱了皱眉:“你怎么没穿鞋就过来了?” 边说手边伸长过去,抓住了应渊的一只脚掌。 应渊常年清冷,体温本就比凡人唐周要低一些,但他几万年前便已是上神,寒暑不侵,双脚并不会因为在晚上赤脚在地上走了几步便受了冻。 偏偏今日遇到了体温偏高的方多病,滚烫的手一摸上他的脚掌,便忍不住揉捏了几下,没一会儿便将他双脚都捞在怀里,捂在比掌心还热的肚皮上。 记忆中好似有过相似的经历,让应渊将脚抽出来的动作一顿,看向跪坐到了床尾的家伙,蜷起脚趾,轻轻蹬了下脚下的肚子。 方多病反击似的捏了捏他的脚踝,嬉皮笑脸地顶着他的脚,又坐近了几分,逼得他不得不将腿曲起。 肚皮上的脚动来动去,方多病痒得忍不住晃了下腰。 他朝翘着一边眉毛的应渊看去,原本捏着人脚腕的手顺着宽大的裤管往上滑,抓住了结实的小腿。 应渊没躲开,他便顺着杆子往上爬,放下了怀中已经沾染上自己温度的脚掌,手掌撑着床榻凑到他近前。 熟悉的沉香好似泛起了淡淡的甜,叫人心生喜悦。 方多病弯着双眼,试探性地用鼻尖蹭了蹭眼前哪怕这么近的距离,仍旧与自己对视着的帝君。 “你啊……”应渊抬手搂住他,几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轻叹出声。 两人交叠着倒回了床上,方多病在他腰上摩挲了几下,忽的小声问:“衍虚天宫里的奸细总不至于盯着我的住处吧?” 应渊指尖穿进他的发间,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后脑,回答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整日闭关,闭关时还要布下与自身神力相连的结界,他们不但不能穿过结界窥视你,相反,还得好好护着你的结界,免得叫人惊扰了你闭关。” 他手往下滑摸了摸方多病的脸,“从前总是来不及与你说,你将结界与你自身相连,一旦有心之人刻意破坏结界,你在其中闭关定会受到重创。” 从前这人每次闭关,他都小心地在周围再布下一层结界,又命陆景时刻关注着,不得让其余任何人靠近,这才不曾出过岔子。 不过他如今也知道了为何方多病要这么做。 若是没有这层结界,他一定会忍不住像今夜这般,施法进入这人屋内,查看其修炼的情况。 应渊手掌从方多病后脑下滑到脸颊,缓缓凑上前去。 亲吻一触即离。 “不过今日,便让你再破例一次。” 第91章 生父 方多病背脊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热了起来。 他双唇追上前去,黏着应渊浅浅弯着的嘴唇,撒娇似的蹭着,带着鼻音的声音又黏糊又低哑:“我不记得怎么布这个结界了,你再教教我。” 应渊被蹭得嘴唇有些发痒。 耳根的烧热让他忍不住揪紧了方多病背后的衣服,恢复了那些记忆之后,他反倒对失去记忆后越发放得开脸面的方多病更没了办法。 磨人的亲吻顺着下颌落到了喉结,他浑身一颤,耳尖霎时便红得好似要滴血一样。 方多病衔着他喉结处薄薄的皮肤磨咬着,舌尖卷着突出的软骨舔来舔去,双手一起摸进了应渊的寝衣里。 “你……”应渊抱住他的头,布满了晕红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 等被自己抱住的脑袋仰起来,用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时,他才靠过去,轻声将布结界的术法通过额头的相贴传了过去。 大抵是有从前的根底在,哪怕没了记忆,方多病仍旧算是熟练地以自己的神力在房间周围布下的一圈结界。 而他布完之后,应渊也仍是在他的结界之外又布了一层警示的结界。 虽说如今知道了方多病失去记忆的假天帝应当不会再随意对方多病出手,但万一呢? 如今的方多病还未彻底恢复到原先的修为,甚至还没了从前的记忆,虽说多了七曜神玉的护体,但若是假天帝亲自出手毁了屋外的结界,眼前这家伙必然会遭受重创。 方多病也知道应渊补上一层结界的用意,自然不会说什么不识趣的话,反倒是收敛了几分,从他身上支起了身体,轻声问:“明日不是说要去探查帝尊的仙身,要不今夜还是先歇下?” 应渊动了动身体,在软枕上寻到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才重新抬眼看向他,“探查帝尊仙身之事先不着急,我要先搞清楚另一件事。” 方多病不免有些疑惑。 白天的时候应渊对寻回天帝仙身还十分急切,怎么睡了一觉,竟改变了主意。 两人如今的关系称得上心意相通,他这么想着,便也没有避讳地这么问出了口。 应渊对这份自然而然的信任感到熨帖。 他抚上方多病的面颊,自颧骨摩挲到下颌,最后用手掌覆住不算大的半张脸,声音极轻地回道:“我发现,天界的异动兴许不单只牵扯到魔族,还与几万年前便被灭族的修罗族有关。” 自创世之战,修罗王玄夜与上始元尊染青同归于尽后,修罗一族群龙无首,渐渐失了这场战役中所占优势。 天界与修罗族的大战持续了近万年,最终,最后的一批修罗族死在了彼时刚刚晋升上神的计都星君桓钦手中。 按理来说以修罗一族的寿命,即便有零星的遗族留下,也应当是与他族相融,不可能再存在纯粹的修罗族了。 不过修罗族与魔族本就颇为亲近,若真有族支遗留,混入魔族之中,倒也不无可能。 所以方多病问:“你是怀疑那些掀起仙魔之战的魔族,是受当年修罗族遗族的唆使?” 应渊目光游离了一瞬才回到他的脸上,坦白道:“我不知道。” 他收回了覆在方多病脸上的手,随意搭在了胸前,解释道:“上古时期修罗族与魔族乃是盟友,二者势力相结合不容小觑,在修罗王死后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修罗族势弱,魔族见战事难以为继便主动归降,也是因此,天界才能如此轻易地覆灭了修罗一族。但仙魔两界矛盾素来已久,即便在六界平和之时,也时有冲突,所以很难断定这次仙魔大战,究竟是出于魔族内部党派之乱,还是受修罗族遗族唆使。” 方多病皱了皱眉,如今这突然多出来的修罗族势力确实有那么几分搅混水的意思。 他如今的记忆中多是术法典籍方面的记忆,对六界的年代史记忆不多,一时间也搞不太清各方影响,索性直接问:“你寻到了修罗族的踪迹?” 应渊指尖无意识地在胸膛上轻点了几下,“我发现,创世之战后,修罗王似乎并未身死。” 他对这个结果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尤其是恢复记忆之后,他透过记忆中分神的双眼,看见了跟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玄夜。 在平复下对方多病为自己所做一切的触动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玄夜正是自己生父的事。 他少时还不似后来那么懂事,尽管体内另一半的血脉被彻底封住,但多少还是有几分修罗族的天性,所以帝尊对他一再管教。 管得严厉了,他心中自然委屈不忿,甚至有一段时间不愿意再学任何帝尊教授的东西,直到帝尊告知他修罗血脉的真相。 帝尊口中的修罗王极尽六界之恶,他也强迫着自己不再试图去想对方的模样。 所以在几万年后的今日,那个被他视为罪恶之源的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厌烦、警惕,却又带着几分好奇。 他不知道玄夜究竟想做什么,天界的异变又是否与之相关。 自己能从仙魔大战中存活下来,可是因为这份血脉的缘故?而若是真不想他死,为何他下凡之后又要派人袭击他? 他眼睫颤动了几下,指尖无意识地勾住方多病的衣襟。 两人都只穿了寝衣,他的衣服在方才的纠缠中被扯松了,方多病的也不遑多让,所以如今勾了几下,领口便越发散开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应渊的手指如被烫了般地缩了回来。 他将手指蜷进了掌心里,脸微微偏向一侧,方才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也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修罗王玄夜,是我的生父。” 方多病伸过手来摸索他的手指,脸也探过来对着他偏开的脸,“他来找你了?” “没有。”应渊用手指抵住他的脸颊,将他往一旁推了推,自己也将脸转了回来,“只是探寻从前其他的历难记忆时,发现曾经在凡间见过他。” 第92章 破例 方多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连忙追问着:“他认出你了?” 应渊眨了下眼,“或许吧。” 虽然不知道他找方多病收回自己的分神是为了什么,兴许与这身血脉有关。 若真是这样,那他回到天界之后,对方应该会想办法找上门来,取走想要的东西才是。 应渊心中顿时一片平静,他抬手环住方多病的后颈,抬了抬眉梢,问:“你想就这样跟本君聊到天亮?” 方多病快速地眨了眨眼,以行动作为回答地吻住了身下的上神。 虽说猜到了应渊似乎隐瞒了什么,但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 有些过于合他心意了。 单薄的寝衣轻而易举地被解开,他一面摸上了应渊裤腰的系带,一面贴着光滑的颈侧往下,一路吻到胸膛。 他看着应渊胸口大片白皙的皮肤,用鼻尖在上面来回蹭了蹭,跟着才似小鸡啄食似的左一下右一下地啄吻着。 应渊被亲得有些发痒,但这种感觉谈不上不舒服,他放松了身体,手臂舒展地抬起,压在额上,懒洋洋地垂眸看着他。 方多病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将亲吻落在他两片胸膛之间,轻笑着问:“你胸口之前是不是有过一个红色的图案?” 应渊的双眼闪过一瞬地诧异,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用轻柔的声音轻声问:“想起什么了?” 他的手从额上放了下来,转而揽上了方多病的后脑勺。 方多病将下巴支在他胸膛上,两只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也就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你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口有个像花一样的红色图案。” 他说着手掌在应渊的腰侧来回摩挲,“我们从前就这样了?还是说我在给你疗伤?” 才问完他又忍不住嘀咕:“应该不是疗伤吧,你看着都快被我剥光了。” 应渊回忆起地涯的事不由得耳尖一热。 他手指一弹,凝出一小道神力弹在了方多病的额头上,“我看你是闲得发慌。” 斜了对方一眼后,他便抓住了一边衣襟,作势要起身将衣服穿好。 方多病连忙将他扑了回去,抓住他的两只手,脸颊还用力地在他胸前蹭了好几下,边蹭边讨好地喊着:“我错了,错了,说好今夜要再破例一次的,我结界都布好了,不用多浪费啊——” 应渊本也没想真的离开,不过就是逗逗他,故而被压回床上后也没再挣扎,只是用手指挠了挠他的后颈,“我看你是精力总用不到正途上。” 方多病仰起一张蹭得泛红的脸,反驳道:“怎么就不是正途了?” …… 应渊实在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 方多病难免有些得意,他将动作放慢了些,双眼往上瞟,却只瞧见他强压着声音,却还不住张合着喘气的嘴,这叫他忍不住又去抓对方藏住眼睛的那只手。 这几乎没受到什么抵抗,应渊没有藏着不愿意让他看的意思,只是有些羞臊,那双淡漠冷淡的双眼布满了水汽,轻易便能瞧出在强压着什么东西。 在与他视线对上之后,便轻轻地将湿漉漉的眼珠转开。 靡丽的情热融化了他身上那些清冷跟克制的东西,露出了被藏起来的真实。 方多病凑上前去亲他的脸,亲他的眼角,舌尖轻扫着他的睫毛,鼻尖磨蹭着他的鼻翼,最后亲吻落在了花瓣一样的嘴唇上。 …… 【这章没写多少,但老是不过审,所以虽然不多,后面部分还是老地方见了】 第93章 筹谋 第二天清早,日光透过无形的结界跟窗户投入屋内的时候,应渊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没有睡多久,身后的臭小子在第二次的时候强忍着折腾了他很久,以至于他们睡下的时候,距离天亮已经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 不过如今天亮已经有一会儿了,想来他还是睡了有至少一个时辰的。 应渊侧过头,看向从背后抱着自己的方多病,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也不知道修罗王在知道方多病也跟着一起回了天界后,会不会加快来找他的动作。 他始终想不明白,玄夜以方多病作为媒介,倒各个世界收回自己的分神是为了什么,还有……他的分神为何会流落各个小世界? 若是如今的假天帝真的是玄夜的手笔,那帝尊的仙身,兴许便找不回来了。 毕竟以玄夜的修为,不管是毁坏,还是带走帝尊的仙身,都轻而易举,自然不必大费周折地将其藏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烦躁。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这股情绪,身后的方多病蠕动了几下,随后将鼻子埋进在他后颈的发丝间,应渊感觉到了他那比寻常人温度更高些的吐息,这叫他有些敏感地动了下肩膀。 “流辉?”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 方多病果然也跟着低低地“嗯”了一声,搂在他腰上的手猛地收紧,好似要将他彻底塞进怀里似的。 应渊也不再去想玄夜的事,只是反手去推他的脑袋。 埋在他后颈的家伙被掐住了脸颊也只是哼哼地低笑了两声,不仅没退开,反倒还伸手抓住了应渊别过去的手,指腹捏在他的手腕上,将他的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应渊没打算用术法挣脱,只是挑着眉梢地侧过身去。 方多病没法钻进床榻里以维持这个姿势,只好在他侧身后将鼻子贴在他的脸颊上,笑嘻嘻地张口咬在他的脸颊肉上。 不久前那股子对帝君的敬畏跟收敛随着昨夜的倒反天罡消匿无踪,他极快地恢复到了跟唐周在一起时招猫逗狗没个消停的模样,叫应渊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方多病放开抓着的手,搭住应渊的腰将他转过面来,对着自己。 “刚刚在想什么呢?”他双手一起环住了应渊的腰,眉开眼笑地问。 腰下钻着一条手臂的感觉有些不大舒服,但应渊没躲开,只是自己主动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别让这条手臂硌着肋下的骨头。 他将脸贴在对方肩上。 昨夜结束后这家伙没把寝衣穿回去,就套上了亵裤,打赤的上身温度仍旧很高,跟贴着小暖炉似的。 “在想我们最好在屋里再待几天。”他平静地答道,这个姿势让他恢复了少眠的困倦,就好像他还只是那个普通的凡人捉妖师。 比自己高上许多的体温让他忍不住蹭了下贴着的皮肤,缓缓闭上了眼。 但他的话却让方多病竖了起来耳朵。 他有点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最好在屋里再待几天,毕竟这关系到两人是不是还能在屋里再干点什么,还有他们之前说好的要去找天帝的仙身难道要这么放弃了? 然而应渊好似又睡着了。 他垂眼看去的时候看见了怀中帝君紧闭的双眼,跟小扇子一般的眼睫,上头没有一丝颤动,带着一股子恬静安宁。 这让他心头有些发胀,连忙搂紧了怀里的上神又翻了个身,平躺在床榻上,让原本跟他相拥在一起的应渊半趴在自己身上。 这个姿势比起被一条手臂硌着腰要舒服一些,应渊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又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贴着小暖炉再度睡了过去。 方多病却不大睡得着,他满脑袋的都是问题,但很快这些问题都在怀中人的睡颜中销声匿迹。 操心那么多对于没了记忆的自己有害无益,他只要跟着应渊,听他的话就好了。 他咧开嘴,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印在上神眉心的仙钿上。 应渊再醒来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比起睡着时的缩在方多病怀里,深眠让他更加放松地将手脚缠在了这家伙的身上,这对于自小便懂得克制,睡相万年来都没有过丝毫变化的应渊而言有些新奇,又有些不太自在。 只是他没有收回了与方多病缠成一团的腿,手也仍搭在对方胸前,仅是仰起头看向胸膛的主人。 方多病这会儿醒着,又或者说醒后就没再入睡,没被他枕着的那边手正高高举着一本书看着,遇到要翻页的时候,便用动动手指,用神力翻过去。 他应该看了有一会儿了。 应渊扫过他手中的典籍,是创世之战后的天界史,记录着五万年前至今,天界的变迁。 大约两个指节那么厚的典籍已经翻过了一大半。 感受到他的注视,方多病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见他一双还带着几分迷蒙的双眼,不由得咧了咧嘴,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眼睑,“要起了吗?” 应渊松开了与他缠着的腿,手勾着他的背脊与他鼻尖厮磨了几下。 方多病将他从床上捞了起来,让高高在上的帝君坐在自己腿上,自己将脸埋进对方宽松的领口,“我们这几日真的不出去了?” 尽管他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要让喜悦显得太明显,但应渊还是仿佛看见了他在身后乱晃着的尾巴。 他搂住跟前这颗脑袋,手指耙梳着大狗后脑的长发,鼻腔里回应地发出长长的“嗯”的一声。 方多病眉眼飞扬地仰起头来,晃着他的腰好奇地问:“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出门了?跟你昨夜说的修罗王有关?” 他力气向来就大,应渊在他面前又放松得很,整个人竟真被他抱着前后摇晃起来。 “好了。”应渊无奈地敲了敲他的后脑勺,等他收敛了动作,只专注地拿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这位上神才放软了眉眼,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也不单只因为修罗王。” 他手覆上方多病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捏着,“你失去记忆之前,与修罗王跟那个假天帝都有一些关联,他们若是知道我在帮你恢复记忆,很大概率会出手阻止。” 方多病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失忆之前会跟假天帝以及修罗王扯上关系,但那似乎又不那么重要。 他在应渊的后腰上摩挲了一下,“若他们是一伙的,这样做岂不是很危险?” 应渊垂下眼睫盯着他,半晌才勾起了嘴角:“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 他好歹是个主战争杀伐的帝君,远不是凡人唐周那么柔弱,天界真正能战胜他的,寥寥无几。 第94章 蛰伏 尽管两人要一起在方多病的房里待上不知道多少天,但他并没有不知节制地总想着那档子事。 毕竟如今知道了敌人是假天帝跟修罗王,甚至有可能是二者联合,紧迫感压在他头顶上像座大山,他不想在对付两人的时候应渊还要分神来救自己。 不过那些术法跟修炼的记忆并不似从前经历的那些记忆一般都被洗去,所以恢复起修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得心应手,尤其是应渊还让他将七曜神玉取了出来,教他重新将其祭炼,将其彻底炼化成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与神玉之间本就有不同寻常的联系,即便在凡间的时候,它于方多病而言也可以说是不是本命法器,更胜本命法器。 如今祭炼起来犹如破除一层薄如蝉翼的屏障,他得以轻而易举地将其划归己用。 对于一件神器而言,这是极其难得的,可以说即便七曜神玉的前任主人上始元尊,二者之间的联系也未曾达到这样的程度,否则当初修罗王玄夜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从上始元尊身上将其偷走。 方多病能够达成这样的联系,是因为玄夜不知用了什么禁术将他的神魂伪装成了放入七曜神玉之中,这让他们无形之中衍生出了一层真正的连结。 除此之外应渊还以地止连接了七曜神玉,通过本命法器之间的连接,上神的神力不断引导着方多病的修为往上攀爬。 中途休息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这样算不算揠苗助长?” 应渊摆弄着眼前的金莲法器,显得老神在在,“还未恢复到你原本的修为,算不上揠苗助长。” 尽管曾经那已经接近上神的修为是属于七曜神玉的假器灵的,而方多病以吞天犬的血脉重构了肉身之后很大程度等同于重修,但他偏偏与七曜神玉有着那么深的联系,在仙胎重构的雷劫里,七曜神玉的神力倒灌进了方多病重新生长出的仙胎之内,所以他醒过来后尽管只能维持犬身,却仍旧有不浅的修为。 也是因此,在凡间时只要有七曜神玉在体内,他的修为就会以异常的速度上涨。 当然,七曜神玉内能有这么多恰如其分的,能让他修为直接上涨的神力,大抵也是因为最后一道禁制解开之时,方多病的神魂魂飞魄散之际,所有修炼出的神力都留给了当初寄身的神玉。 否则即便七曜神玉与方多病有那么深的连结,他要将七曜神玉的神玉之力划归己用也需要一定的消化时间。 应渊没有再多做解释。 方多病的记忆还未恢复,他不想详细为其讲述根由,也不愿意通过自己之口轻描淡写地将这家伙为他所做的一切说出来。 他们如今这样虽说很好,但等往后有机会,他会想办法帮这家伙把记忆找回来。 毕竟那些记忆,不应当只在他一个人心里,长久地影响着他。 睡前的时候方多病才会恢复犬类的本性,哼哧哼哧地黏着在他眼里已经不复清冷的帝君,试图钻进他的寝衣里。 即便应渊不堪其扰地将他变回了犬身,还用禁制限制住他的化形,但仍旧阻碍不了一门心思想往他胸口钻的狗东西。 哪怕被限制了法力,吞天犬的本族天赋也让他轻易地将体型缩成幼犬甚至更小,应渊睡着之后逮过他两三次后便索性放任他这些小动作。 后果就是每天早上醒来时他身上的衣服再也没有好好地穿在身上过,不是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就是索性被剥开,衣摆也皱成一团,摊在床上倍显凌乱。 他胸口也留下好几个印子,左胸心口那个连续被吮了好几夜,应渊没有特意用神力去消除,以至于那个印子深得发紫,盘踞在他雪白的身体上显得有些狰狞。 几天后应渊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陪他又胡闹了一夜。 对上神的仙身而言,灵修并不会带来过多的疲惫,除非他像是地涯时那样中了火毒神力衰弱,而方多病又闹上两三日不消停。 大抵是因为记忆里的方多病更加不知节制,花样也更多,应渊对这个还未恢复记忆的家伙那些痴缠还算包容。 这多少让方多病有些得寸进尺。 他摆弄着上神纯净无暇的仙体,在对方体内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印记,看着上神彻底褪去平日里的冷傲,在他怀里,或是身下软得似一汪春水。 方多病有些怀疑等他们从屋里出去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能做到之前答应的那样,克制住自己望向对方时贪恋的眼神。 在情事结束后他抱着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帝君,指尖绕着顺滑的长发,忍不住小声地将自己的担忧问出口。 枕在他肩上的应渊仰起脸来,挑着一边眉梢,将戏谑藏在平静的神色下,轻声道:“在天界,常年闭门不出的仙神也是有的,本君可以向假天帝提议,让你当个闭门仙。” 方多病忍不住用额头撞了撞他。 仙生本来就长,天界也不似人间那么有意思,他还是天性好动的犬族,若是还整日待在房里,只怕迟早要被闷出问题来。 应渊推着他的脑袋轻笑出声来,要坐起身,却又被床上的家伙拖了回去,压回床榻磨蹭了好一会儿。 当然这样的玩笑没有持续太久,方多病对自己的担忧让他不得不考虑这几日在修炼之余练习一下不要时时刻刻将眼睛落在如今唯一的这位帝君身上,所以玩闹得十分克制。 应渊猜测假天帝应该不会太有耐心,毕竟若真是施展恢复记忆的禁术,事前的准备再加上施展禁术所需的时间,顶多也就一旬的功夫,对方不会放任着他们完成这个禁术。 故而越到后来,两人在夜里便越是防备着。 而如他所料的,在第八天夜里应渊的结界被触动了。 他看了方多病一眼,看着他召出体内的七曜神玉,悄无声息地以神玉之力替代了原本与结界相连的那部分神力,抵挡住了来人突袭的一击后,才身影一闪,出现在了屋外,挡住了来人打算破门而入的攻击。 像是才发现他也在屋里,来袭的黑衣人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飞遁逃开。 应渊眸光一闪,随即追上前去。 第95章 瓮中捉鳖 方多病将没什么折损的七曜神玉收入体内,盘坐在床上装出气息萎靡的模样。 在这之前他已经跟应渊推演过许多次假天帝会以什么方式来除掉自己,调虎离山的可能性往往是最大的。 尽管对方未必会相信应渊会中那么简单的陷阱,但若是能除掉他这一威胁,冒险是值当的,只要对方能做到一击即中,立刻离开,即便应渊是上神,法力滔天,也未必能反应过来。 而他们赌的,也正是这一份冒险。 方多病收敛心神,盘腿坐在床上,假装专注调息。 屋内多了一道气息的时候他并未动作,只是将指尖轻轻搭在胸前。 体内的七曜神玉蠢蠢欲动,好似只要他心念一动,便会以最快速度跳出来,为他挡去对方的杀招。 但事实上,在黑影扬起手掌,朝他袭来之时,先一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柄金灿灿的金莲法器,为他挡去了黑衣人致命的一击。 方多病从床上翻了起来,七曜神玉被他当做暗器,狠狠地砸向了来人。 神器的灵光中,他看见裹着一身黑衣的男人眉心黑色的修罗纹一晃而过。 对方大抵是很快明白过来自己才是真正中计的那个人,当下便要脱身离开。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将人放过去,一面操控着七曜神玉将人缠住,一面召出了前几日应渊赠予的法剑,迎身而上。 而方才帮他挡了一击的地止在一旁闪烁了几下,灵光似一条钩索,很快便将应渊的身影牵引住,在又一道灵光闪烁之后,本应中调虎离山计的上神陡然出现在了房中,神力勾住了闪烁的地止,足尖一点便加入了屋内的战局。 黑衣人此时再要后撤已为时已晚。 他一掌将从刚刚起便上跳下窜,借着七曜神玉缠住自己的方多病打向一旁,双目阴沉地看向应渊,“这小子没有失忆。” 黑衣人的声音低沉,强压着怒意,似是没有料想到天医的诊断竟是错的。 应渊抬手打出一道神力,护住了砸向墙面的方多病,手指一勾,便将其拽回了身边。 他嘴角微微扬起,笑中不曾掩饰自己的讥讽,“怎么?你觉得本君一回天界,便能跟天医勾结?” 对面的黑衣人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应渊,“也是,早在九百年前,我便等着这小子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没想到这小子为了给你解毒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去取了冰髓,倒是真的莫名其妙地将你身上的火毒给解了,却也害得自己闭关了九百年,倒叫你如今才得知真相。” “你不好奇吗?”黑衣人像是来了兴致一般地问:“以这小子的修为,是如何从我手中逃脱的。” 应渊眼睛微微眯起,他总觉得对面这个假天帝似乎对自己很是熟稔,不像是陌生的,对自己应当是更仇恨的魔族或是修罗族。 他自然能够猜到对方问出这话的原因,但为了这种古怪的感觉,他抬了抬下巴,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警惕。 黑衣人不知是被他骗过去了,还是本就打算自说自话,见他不说话,便嗤笑一声,接着道:“不过是区区上仙,在我的乾坤引之下,本该犹如蝼蚁,动动手指便可以碾碎,但让人没想到啊。” 他又笑了一声,将手自然地曲起,拢在身前。 这是天界仙神的习惯,除了平日里多以戎装示人的火德元帅外,大多数男仙都有这样的习惯。 应渊不知道对方是因为假扮天帝才养成的,还是本就这个姿势这么熟稔,自然而然便做了出来。 他将随意一扫般的目光放回那张蒙着的面孔上,冷硬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以为,能从我的乾坤引下逃脱的,这三界之间能有几个?”黑衣人冷哼一声,“你身边这条狗,只怕也不是你自己的狗,否则已经隐匿了几万年的上古修罗王,又怎么会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 应渊一愣,有些意外。 所以玄夜竟与眼前的假天帝没有关系,甚至还从对方手下救走了方多病? 他只觉得自己之前对于玄夜目的的猜想都被推翻,却又没有新的头绪,对其的感观反倒更加混乱了几分。 而黑衣人也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滞涩,忽的闪身扑上前来。 只见他掌心萦绕着不祥的红光,极其刁钻地朝应渊胸膛内的仙灵袭来。 应渊多年率军征战,反应本就极快,即便方才分了神,如今敌袭已到了跟前,他也反应极快地双手一展,卷起的宽大衣袖将方多病送到一旁,地止漂浮在身侧,翻转的掌心却是射出了一柄长剑。 按理来说黑衣人所修的乾坤引乃是上古邪功,可采吸他人灵力、攫取天地精华,天界的法器与其对上,着实讨不了好。 但应渊的长剑却丝毫不受其邪功影响,锋芒毕露地朝黑衣人的掌心直击而去。 黑衣人自然也看出了长剑的邪门,将本是击向应渊的掌力收回,黑着脸地挡住了距离掌心已然极近的长剑。 也是这时,他才看清这柄剑上散发的气息。 他哈哈大笑两声,“没想到,天界如今仅剩的帝君,所用的法器竟是一柄魔剑!” “仞魂剑。”他猛地用力,一掌将仞魂剑击退回应渊跟前,古怪地再度打量起应渊,“你用的,竟是上古修罗王的佩剑。难怪你对我方才所说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原来是已经……” 黑衣人忽的冷笑一声:“你说,若是让天界众仙知道你体内的修罗血脉,还有你跟修罗王的联系,你这帝君之位,还坐不坐得稳?” 应渊手握住被打回来的仞魂剑,老神在在地看了眼手中的长剑,再抬眼朝黑衣人看去时,平日里那股子仙风道骨竟是被一丝轻佻取代:“既然你都知道我与玄夜有联系,就不怕我与他联手对付你?毕竟,你与他的目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初修罗王欲统一六界,率领修罗大军几乎要攻上天界,若不是上始元尊在斗法中与之同归于尽,只怕这六界,便不会是如今的模样了。 而眼前这个假天帝所用的法子更加取巧,却也暴露了对方的软弱。 毕竟若是有实力能光明正大地统一三界,又何须这等诡谲之法。 应渊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语气一转,又道:“在本君看来,你——不如玄夜远矣。” 第96章 玄夜现身 黑衣人似乎被触怒了,被应渊约束在一旁的方多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翻涌的神力,夹杂着猩红色,那是邪功乾坤引运转时的灵光。 以方多病如今的修为很难抵挡乾坤引的攫取,虽说有七曜神玉护体,但难防万一,这也是为什么应渊不愿意让他靠近去帮忙的原因。 一开始让他作为诱饵已经足够冒险了。 应渊与他纠缠起来,一红一金两道神力在对战中翻腾升起,激荡的神力很快便引起了天界其他仙神的察觉。 最先赶来的是如今负责天界布防的太幽星君。 方多病与应渊讨论过他身份的问题,他心下觉察到不妥,挣脱了应渊的约束,正打算迎身将其拦住时,对方却已经先一步扑上前去,加入了战局。 应渊的术法被太幽拦住,而这位掌管着天兵的元帅却几击之下便承受不住被击飞出去。 正好还是飞向了应渊这一头。 被牵制住的应渊看了眼已经逃跑黑影,目光幽深看向已经在他身前昏过去的太幽星君,翻转手腕用神力将其托起,放到一旁后,他转过身去看已经走到了身边的方多病。 两人对视一眼,应渊轻声道:“本君要将今夜之事告知天帝,你留在衍虚天宫,替本君守着这里。” 他抬手理了理方多病有些歪了的衣襟,用更低了几分的声音又道:“小心着些。” 太幽星君被人送往天医馆,应渊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兵权,让天兵天将缩紧布防,在天界各宫中搜索是否有魔族混入天界,随后便如方才向方多病说的那样,前往玉清宫。 人群涌动的衍虚天宫霎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清冷冷。 方多病安抚了一下其他仙侍,又跟陆景轻昀两人大概说了一下今夜发生的事,便让他们先下去休息了。 他用术法恢复了自己房内被打得乱糟糟的东西,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七曜神玉从丹田里跑了出来,闪烁着灵光地浮在跟前,像是个初生灵智的孩子,晃来晃去,吸引着他的视线。 方多病伸手将神玉握住,合衣倒在床上。 他缓缓合上双眼,却没有入睡,而是思索着今晚发生的事,尤其是黑衣人说的,修罗王曾经在对方手中救下过自己。 之前应渊也说,自己与修罗王有些牵扯,但语焉不详,他没有过多去想这个问题。 自己跟修罗王玄夜,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掌心里的七曜神玉突然开始发起烫,方多病顿觉不对地睁开眼,翻身躲开。 但预想中的袭击并不存在,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淡淡地朝他看来,轻声道:“倒还算警惕。” 方多病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坐回了刚刚躺着的位置,问:“你不是说去玉清宫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应渊”目光从他脸上扫向了仍握在掌心的七曜神玉,声音仍旧显得很轻,“自是不放心你,玉清宫那边……可以晚些再说。” 方多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不是应渊。” 扮相毫无瑕疵的“帝君”挑起了一边眉毛。 这个熟悉的神态甚至让方多病对自己方才的猜测迟疑了一个瞬间,毕竟在外人面前应渊甚少会流露出这样稍显不庄重的神色,所以哪怕别人有意模仿,也应该很难模仿得这么惟妙惟肖。 但眼前这人,却做得如此自然而然。 他动了动鼻子,从淡淡的沉香中闻到了一丝陌生的气味,那不是应渊身上的味道。 但却有一丝丝的熟悉,明明他从前从来没闻过这个味道。 方多病想到了应渊的暗示,忽然道:“你是修罗王?” 虽是用疑问的语气,但他心中却已经有八九分的肯定。 这让他更加握紧了手里的七曜神玉。 只是他连假天帝的乾坤引都敌不过,又怎么抵挡得了修罗王的永夜功。 可应渊既然让他留下,还留下了那样的叮嘱,定然对如今的局面有一定的猜测,并相信很大概率他并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想到那些他早就遗忘的牵扯,他直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皱了皱眉,“既然已被我识破,你也不必再扮作应渊君的样子了吧,看着怪别扭的。” 玄夜看着他与从前没什么区别的蠢样,嗤笑了一声,却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小子记忆恢复得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早。” 说着,却仍是撤去了身上应渊的装扮,露出一身藏蓝银纹的长袍,以及雪白卷曲的长发。 方多病看得一愣,目光黏在那张没有什么变化的脸上,最终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地固定在对方额间血红色的修罗纹上。 这是修罗王真正的面容? 他有一瞬的难以相信,但很快,他又想起了应渊说过,修罗王玄夜其实是他的生父。 既是父子,二人面容相仿,便也情有可原了。 方多病紧绷的肩膀顿时松了几分,这才有心思去想方才对方所说的那句话。 修罗王说的那小子,指的是应渊? 应渊找回记忆应当是至少二十年前,这个修罗王现在才来说记忆的事,未免也太晚了些。 再者…… 方多病面上不由得露出狐疑之色,记忆二字,让他很难不联想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应渊当初没了记忆的事似乎也跟对方相关,可见这是个惯犯。 难道他的记忆是被眼前这个修罗王消掉的? 方多病没了从前的记忆,如今遮掩面色的本事也退了一大截,面色稍稍透露出了几分意思,便被对面的玄夜将心绪摸了个干净。 果然是个蠢的。 “本尊有能让你恢复记忆的法子。” 玄夜懒得与他绕弯子,如今的方多病对他而言没太多利用价值,他也懒得再杀对方第二次,省得为自己惹来如今已经恢复了记忆的应渊的仇视。 他在最后一个世界时可没有遮掩自己的面容,以应渊的聪慧,自然能猜出自己的身份。 方多病一愣,他与应渊警惕了这人这么久,没想到对方被自己点破身份之后,谈及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第97章 唯一的机会 应渊从玉清宫出来的时候,司星的毕月星官与司晨的昴日星官将将完成了交替。 他远远地见到毕月星官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从前司星之事是由计都星君桓钦负责,按理来说,星象复杂,毕月星官仙职比同为二十八星宿的昴日星官要略逊一些,即便负责司星之事,应当也是安排与其他几个星宿的星官一同轮值更为妥当。 但假天帝却是直接提了毕月星官的仙职。 也就是说,毕月星官正是假天帝的人。 可一个司星的仙倌,除了观测天象之外,又有什么别的作用呢?为何假天帝要特意安排自己人顶上这样一个位置? 他一路思索着回到衍虚天宫。 晨辉洒落在东极殿的殿檐上,落下几缕斑斓的辉光。 应渊脚步一顿,想起了东厢房的方多病,心神蓦的从长久的思索中抽离出来,他不再看东极殿的大门,脚步一拐走向了自己的右手边。 方多病并未锁起房门,他站在门外未怎么用力便将门推开来。 “应渊?”站在桌旁正倒着水的方多病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没什么精神的脸。 他随手将杯子放下,走上前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方多病一边问着,一边探头打量了一下门外,见没什么人后,才伸手将应渊拉进屋里,快速关上了门。 等随手在门内布下一道隔音的结界后,他才又问:“你与假天帝可有起什么冲突?” 应渊垂眼看向他握住自己的手。 如今成了真正犬族的方多病手指修长,掌心柔韧,包裹过来时甚至令人感到几分炙热。 他反握住这人的手,安抚道:“左不过是些试探的话,今夜太突然了,他还未准备好,自然不会随便发难。” 方多病凑近了些,空着的那只手抚上跟前上神的背脊,“那也只是这次还没准备好,昨夜未能将他身份拆穿,试探间难免露了相,为防万一,他肯定会想办法攻讦你身上的修罗血脉。” 当年修罗王玄夜何其强势,距离推翻天界,做到真正的一统六界也不过是一线之差,到如今即便已经过去万年时光,天界对修罗族的忌惮仍是刻在骨子里。 否则当年修罗族也不至于惨遭灭族。 “我体内的修罗血脉已压制多年,若非身受重伤,神力难以为继,要令另一半血脉外露于人,并非易事。”应渊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所以你少操点心。” 方多病见他不当回事,不由得更着急。 他想起玄夜说起的能帮他恢复记忆的事,手上动作便下意识地一紧。 应渊不免有些疑惑,他侧头看着方多病,目露询问,“怎么了,今夜被吓着了?还是……” 眼见他的双眼的柔软慢慢褪去,露出思索与警惕之色,方多病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反倒松了下来。 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应渊的手背,随后轻声道:“刚刚修罗王来过了。” 应渊不算是非常意外,两千多年前的方多病便是玄夜刻意安排,才会突然出现在天界的,那足以证明两千多年前对方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但那力量未必能战胜已经是天界战神的应渊,又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忌讳,玄夜从未尝试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如今玄夜并未选择他在的时候出现也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他说了什么?”应渊撩开袍子在已经恢复原样了的桌前坐下。 方多病也跟着坐在他身边,手摸过来,又将身边这位帝君的手握住。 他握得并不怎么紧,修长的手指还有余力来回磨蹭着应渊的指腹,上神纤细但是并不骨感,反倒带着一股软玉般光滑的指节让他得以理清自己的思绪。 随后,他开口道:“他说帝尊其实没死。” 应渊倏地扭过头来,“他做了什么?” 方多病仔细地看着跟前帝君的脸,只在眼底最深处看出些许惊喜,但更多的,却是警惕跟忧虑,他丝毫不相信玄夜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这似乎也印证了不久之前玄夜说的,“几万年前,天界险些被我捅破天,你觉得,在天帝教导下长大的应渊会随便相信我这个创世之战的罪魁祸首吗?” 他的思绪因此恍惚了一下,回忆起了不久前的对话。 玄夜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坐在他床边,双眼上下打量着他,似乎乐见他这副震惊的蠢样。 方多病总觉得这种目光很熟悉,尽管他想不起一星半点,但他很怀疑自己跟对方的交集是不是正是这样,总被对方用看傻子似的目光讥讽着。 他收了收心神,正想继续问,便听玄夜又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方多病朝他看过去,原本要说的话也不由得咽了回去,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几分疑惑。 玄夜漫不经心地抬了下手,让他原本搭在腿上的宽大衣袖像一片蝶翼一样舒展开,等他重新将手放好的时候,才又抬起眼,“应渊是天界帝君,你觉得他会因为一次普普通通的历劫,就带头破了天界的情戒?”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方多病指尖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应渊虽说看着清冷,但在他身上其实时常能看到唐周的影子,更别说,这位堂堂天界帝君竟然愿意让他—— 他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扬起,可很快反应过来不合时宜,便转而将其抿了起来,重新露出了警惕,“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夜有些不大耐烦,他不懂眼前这个蠢货怎么神魂受损没了记忆之后都还是这副蠢德行。 他指尖绕起一道黑烟,意味深长地看着跟前的家伙,声音中带着蛊惑,“你跟应渊,可不止是这一世的情谊。你真的不想回忆起与他的从前?” 黑烟摇曳了一下,分出了细长的一缕,微弱得几乎肉眼不可见,晃晃悠悠地从方多病身侧绕过去,飘到他身后,从没有防备的后脑勺猛地钻了进去。 它的动作快极了,原本的微不可察的一缕也在一瞬间膨胀成了手指粗细,但才闯入,就被方多病体内七曜神玉的神光驱逐。 方多病只觉得眼前闪过了极其零碎的几个片段,里头尽是他跟应渊的画面——尽是他记忆中没有的画面。 被驱逐的玄夜重重地啧了一声,可他却一点也不着急,老神在在的模样甚至可以称得上运筹帷幄。 等到方多病彻底消化了那些画面后,他才不紧不慢道:“你的神魂受损,至少在千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都无法动用禁术来找回记忆。” 所以他想要找回这些记忆,在他神魂恢复之前,只有求助于眼前的修罗王。 方多病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握紧了不知为何有些发麻的手,眼中的警惕更胜地又问出了那一句:“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98章 天帝元神 方多病稍稍转动了一下手腕,连带着带动了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让浅色的仙袍从腕口处滑落了一截,露出上神一截精瘦的手腕。 那手腕内侧能看见淡淡的,微微透出一丝紫的经络,再多看一会儿,便能瞧见底下更加不明显的青色,但更多的还是一眼可见的,雪白的肌肤。 他重新抬起头,对上应渊的眼睛,没有过多地继续思考,而是如实地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我猜他应该并没有达成他的目的。” 方多病碰了碰上神透着点粉色的指尖,“他只留下了个饵,大概是想透过我让你上钩。” 这么说完,他才开始说起刚刚玄夜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一开始估计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他,他手上有能让我恢复记忆的方法,听着不像是什么禁术,至少我偷偷用了也不会被你发现。” 方多病弯着眼笑了一下,眼睛拱起的弧度更多地盖住了眼珠白色的部分,叫乌溜溜的那些变得更加灵动。 “见我没上当,他才又透露了天帝的事。” 应渊有一瞬走了神,他有些想知道玄夜到底在这家伙的耳边说了什么挑拨的话,然后又怎么被这家伙发现,这会儿才能拿出来,带点得意,却又不想直白地叫他知道,所以将那点自得刻意藏起来地向自己提起,语气里却仍是不免带上了些他自己尚且没有发现的,讨赏的味道。 他不由得朝这家伙靠近了几分,然后被迅速察觉到了这一丝亲近的方多病张开手臂一把揽住。 “然后呢?”应渊压下几乎要挑起的眉梢,靠进他怀里轻声问。 方多病脸颊不可避免地扬起笑,但很快又被其收敛了起来,大概是意识到这会儿他们在聊的话实在不是该笑的时候。 随后自然而然地用同样放轻了声音答道:“他说天帝的元神并未完全在身体里,而是有很大一部分被分离了出去,所以没办法彻底地被杀死。上神元神不死,肉体不灭,假天帝只能把他的仙身藏在了神棺林里。” 神棺林也是他们猜测的几个可能藏着天帝仙身的地方之一,只是因其守卫森严,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得想点其他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一探,故而查探此处的计划几乎被他们放到了最后。 但神棺林也并非什么仙神死后都能葬入其中。 里头最多的是因意外而亡的上神,又或是曾为天界立下大功的功臣,死后仙身没有消散,才得以被葬入神棺林中以存仙身。 而最近一次神棺林的开启,应当是仙魔大战之后,三位帝君以及十几位上仙在仙魔大战中莫名失了仙灵殒命,只留下空荡荡的肉身宣告着他们永不复还。 应渊眼中的思索一闪而过。 他将眼睫抬起,重新看向身侧,又问:“你觉得这是个饵?” 方多病点了点头,又道:“玄夜走前问了我,在什么情况下,天帝这个六界之主会选择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大半。” 哪怕天帝原本是宽和悲悯的性子,远不是如今这个假天帝可以比拟的,但分离出一个上神的一大半元神,这绝对不是什么可以随意为之的小事,甚至许多大事也不可能让天帝牺牲至此,唯有这件事大到足够撼动六界,又或是这个人在天帝心中的分量足够重,重要到这位六界之主不顾己身。 更甚者,二者兼之。 方多病看向应渊,“帝尊的元神……是不是在帝君你身上?” 应渊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二人四目对视,这样近的距离让眼睛生出了几分不适,但他没有转开视线,只是稍作沉默后,便点了点头,答道:“之前与你说过,我身负修罗血脉。” 他顿了一下,目光也随之从对视中移开,瞥向了别处,“年少时我的修罗血脉偶尔会因为情绪失控而外显,待我修为高了之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只是不知是不是我体内另一半血脉被压制了太久,从万年前起,它又开始有些不太稳定。” 方多病歪过了头,目光有点执拗地追着应渊的双眼,“所以帝尊用自己的元神帮你压制了另一半的修罗血脉?” 应渊被看得有些没了办法,他并未察觉到嘴角卷起的弧度,只是好笑地用手指顶开了这家伙硬要凑过来的脸,“仙魔大战开始之前,天界便已经有魔族混入。我在查探之后发现,是因为当年上始元尊留下的结界因为多年以来的消耗渐渐松动,被魔族之人找到了结界的薄弱点,将其破出了一道口子。” 方多病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仔细地竖起耳朵听着。 应渊看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拇指的指腹忍不住在他光洁的脸颊上按了按,“当年上始元尊与玄夜同归于尽时,将元神化作了隔绝天界与魔界的结界,所以要修补结界,需要用的也是元神之力。但并非所有元神,都能与上始元尊的元神相融,这么多年下来,也唯有我的元神可以勉力为之。” 然而元神又关系到神魂,若是元神消耗过大,神魂便有可能不稳,尤其是对应渊这个这压制住了体内一半血脉的上神而言。 方多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总算知道为何天帝会将如此重要的元神分出了大半。 应渊乃是天界帝君,又是天界战神,一旦他出现什么问题,六界必会生出一定的动荡,而对应渊的看重也注定天帝不会对此放任不管,尤其是造成这一切的,是应渊以自己的元神滋养两界结界,以此守护天界的安宁。 “在仙魔大战之前,我以元神之力重新加固了结界,但被撕开那道口子消耗了我太多的元神,让我本就有些不太稳定的修罗血脉再度显现。” 应渊抬手点了点跟前这家伙眉心的皱褶:“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好像要活过来,甚至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要入魔,想来是因为这样,帝尊不得不分出自己的大半元神,为我重新压制体内的修罗血脉。” 方多病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思,连忙将那只落在眉心的手握住。 应渊反倒是轻笑了一下,“放心吧,这些年我能感觉到神魂渐渐恢复稳固,特别是这次历难回来后。想来即便抽出帝君的元神,我的修罗血脉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失控。” 他顿了顿,望向方多病的目光变得越发柔软,“最多……就是再也遮掩不住修罗的身份,以我多年为天界立下的功劳,想来帝尊也不至于要了我的性命。” 所以最糟也不过是卸下如今帝君的身份,做个寻常的散仙。 第99章 谋定后动 这样的结局……似乎更令人心驰神往。 方多病摸了摸鼻子,将一瞬间跑偏的心神收敛了起来。 毕竟他没办法自私地期望着应渊为了自己放弃如今的帝君之位,放弃这自小长大的天界。 他抬手将应渊搂住,用鼻尖轻轻磨着上神的侧脸,敏锐的嗅觉让他轻易地捕捉到应渊身上令人心醉的沉香,这样抱着他时这股香味像是萦绕在自己周身,让他舒展得直想变回犬身浑身打个哆嗦。 应渊摸了摸大狗撒着娇的侧脸,嘴角微微勾起,又道:“只是如今并非将帝尊元神抽出来的时候。” 他的声音轻柔又舒缓,方多病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仰起脸来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应渊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耳垂,那点藏在声音中的情绪也随之被抚平,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稀疏平常的语气,解释道:“玄夜之所以将此事告知于你,兴许便是想看我将帝尊的元神抽出,他兴许知道我之前血脉不稳之事,想借机做些什么。在弄明白他要做什么之前,唯有委屈帝尊一段时日。” 方多病点点头,他与天帝无甚交集,不久前见的那个还是假的,自然并无不可。 只是应渊与帝尊感情匪浅,做出这样的决定,难受的人合该是眼前这个帝君才是。 他将脑袋贴回了上神修长的颈侧,手顺着敞着的衣襟往里摸索着,隔着腰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目光从上神起伏的胸膛,扫过浮动的喉结,最后落在泛起晕红的耳垂。 尽管距离近得他只能看清这些东西,但光是想象,他也能想到上神脸上镇定的清冷之色。 方多病拿鼻尖在红彤彤的耳垂蹭了好几下,才将下巴搭在上神肩上,柔声道:“那不如我们先去神棺林,将帝尊的仙神找出来,另寻他处藏好?” 应渊有些意外,侧过来的脸侧过他的鼻尖,最终鼻息交缠在一起。 上神低垂的眼眸流露出几分柔和,眼睫微颤几下,却最终轻轻摆了下头。 “别处未必比神棺林安全。” 神棺林之所以能存放逝去仙神的仙身,自然有其道理,神棺林外的禁制比天帝的玉清宫更胜,又多有天兵把守,寻常仙神轻易不能靠近。 天帝虽未身死,但也是重伤后不得已陷入昏睡的状态,体内的元神兴许也已被毁,仅剩应渊体内的一半元神维系着肉体与生的联系,在这种情况下,肉身的消耗会被压至最低,进入假死的状态。 神棺林内保护仙身的阵法对天帝进入假死状态的仙身同样有益。 方多病毫不费力地往前倾了倾,贴上了上神的双唇。 他在对方柔软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吮了一下,松开后又忍不住蹭了好几下,才又问:“那我们以静制动?” 应渊抵着他的下巴将跟前的这张脸推开了些。 方多病这下又能看清他的脸了。 上神的清冷从那双遗传自修罗王的含情目褪去,在凝视着自己时,浅褐色的眼瞳中似蓄了汪湖水,随着双瞳的微微转动而水波粼粼。 他从这双眼中看出了一丝笑意,跟着抵在下巴上的指尖收了回去。 上神轻声道:“总还是要去一趟神棺林的,不能不明不白地叫帝尊留在棺木中,也得防着假天帝或是修罗王拿帝尊的仙身做文章。” 方多病没忍住将脸追上前去,擒住了上神说完这番话后还微微勾着的嘴唇。 应渊放任他痴缠了一会儿,才眨着一双水汽越发重了的眼,从这家伙几乎快手脚并用的怀中挣脱出来。 两人不能总这么在屋里待着,再者要潜入神棺林,还需些安排。 应渊看过了今日递上来的几册公文后,便起身打算去悬心崖探望如今被卸了元帅一职的火德星君。 方多病自然也跟着一起。 毕竟应渊实在不打算再将还未恢复记忆的方多病做饵,谁知道玄夜或是假天帝会不会狗急跳墙地对其出手。 毕竟于这二者而言,不论哪一个,或多或少都因为一个未曾放入眼中的方多病而失了算计。 悬心崖距离衍虚天宫不算远——至少对仙神而言,这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距离,对应渊而言不过是几息的功夫。 方多病对这与衍虚天宫瞧着十分不同的天景倒是有些稀奇。 二人才入崖内,便嗅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不多时,喝得醉醺醺,耷拉着一双眼睛的火德星君从殿里走了出来。 见是应渊,他眼睛才多了几分神采,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竟是看不出丝毫醉态。 他一掌拍在应渊臂上:“昨日便听说帝君归来了,老夫还当你是回来后便回衍虚天宫闭关了。怎么?才回来便来老夫这里,你应渊君可不是随便串门的性子。” “此次下凡,是有些收获,却也不至于需要闭关消化。”应渊挑了挑眉梢,目光掠过熟悉的悬心崖,“本君不过是想起了从前,北溟仙君还在时,我们便时常在这树下对弈,故而过来看看,顺道让流辉熟悉一下天宫各处,免得往后因为不识路闹出什么岔子。” 火德星君被卸去元帅一职后常年蜗居在悬心崖,能知道应渊回来的消息还是昨日打扫悬心崖的仙侍特意与他提起的,至于没多少人知道的,方多病失忆的消息,自是一无所知。 他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扫了方多病一眼,问:“这小子怎么了?” 两人上回见还是九百年前的事,但他对方多病的印象颇深,并未将其当做衍虚天宫中不知名的小仙侍,毕竟他作为天军元帅多年征战,对修为波动再敏锐不过,哪个普通的小仙侍会如方多病这般修为深厚,甚至胜过了天界好些仙君。 应渊只说当年为了帮他拔除火毒,方多病伤了根基,以至于后来修为突破时遭到反噬,偏又要追着他下凡,以至神魂受损,失了过去的记忆。 火德星君忍不住盯着方多病上下看了好一会儿,咧着嘴笑赞了一句:“好小子!从前老夫就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可惜应渊君将你看得紧,老夫讨要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方多病眨了下眼,目光往应渊身上飘过去,对上了上神似笑非笑的眼,才对跟前的火德星君道:“星君谬赞了。” 答的这话反倒引得不拘小节的火德星君一阵嫌弃,拎着酒葫芦仰头又饮一口,转头朝应渊说话去了。 第100章 暗度陈仓 应渊并非平白无故便来拜访火德星君的。 在太幽星君接替火德星君元帅一职之前,这位老元帅是天界掌管兵权最久的一位上仙,其修为距离上神也仅有一线之隔。 若不是当年在创世之战的战场上因为受了重伤,修为再无寸进,如今天界早已再添一位战功赫赫,修为并不逊色于应渊的杀伐上神。 在仙魔大战之后,火德星君因为在瑶池盛宴上顶撞假天帝,被其削去了兵权,罚至悬心崖养老,自此便沉寂下来,甚少与外界往来,但他到底统领了天兵几万年的时间,在天兵天将中声望并不逊色于应渊这个战神。 如今镇守神棺林,安排守棺天兵轮值的上仙上生星君已负责守卫此地数万年之久,因着不参与出征,只恪尽职守地守在神棺林,从不随意走动,与其他仙神交流,因而应渊与其并无太大交集,更别说交情。 但这位上仙在任神棺林守卫之前,却是与火德星君交好,甚至有几分香火情。 到今时今日,已经很少有仙神还记得过去的这些往事,就连应渊,也是一次无意间听北溟仙君促狭地提起火德元帅年轻时的事,才知晓一二。 不论假天帝究竟是谁假扮的,总不会连这些陈年往事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应渊打算通过火德星君与上生星君的关系,躲过神棺林的守卫入内一探。 此事若换做旁人,不说向来刚正不阿的上生星君,只怕连火德星君这一关都过不去,毕竟神棺林乃是仙家重地,诸多上仙上神的仙身长眠于此,哪容得旁人随意探查。 但偏偏提出这个请求的人是应渊。 火德星君从前看不惯应渊性情内敛,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头,小小年纪便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派头,折腾过他许多次,就连衍虚天宫都因着他损毁了不少次。 次数多了,应渊一见他便头疼得直想躲,偏偏他面皮极厚,更不知见好就收,故而真躲过去的时候少之又少。 因而火德星君对应渊的品性最是了解,自然不会怀疑这位帝君会对神棺林长眠的仙神不敬,只是狐疑地问起了原因。 应渊手上并无天帝是魔族假扮的证据,火德星君又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让他知道此事,怕是会直接与假天帝对上。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语气间并未有太大变化地轻声道:“元帅也知道,当初仙魔大战之后,我因中了火毒,离开了一段时日,未能送几位帝君入神棺林。如今本也不应打搅他们安眠,只是有些事情我实在没想明白,便想看亲眼看看几位帝君的仙身,看是否能解惑。” 他并未说得很清楚,但火德星君却即刻反应了过来:“应渊君可是说的当初丧生的仙神皆是仙灵神魂尽失之事?” 应渊点了点头,他便又追问:“此事也是老夫的心结,帝君可查清楚了,究竟为何?” “我也只是有几分怀疑,所以才想要进神棺林一探。”应渊眉眼一动,轻叹了口气,“仙魔大战一役,天界损失惨重,即便是我,也险些命丧于九尾蛇的火毒,许是因着这样,帝尊便不愿再提及当初之事,我也不想因着这点不确定的怀疑让帝尊伤神,这才来拜托元帅。” “如今我早就不是什么元帅了。”火德星君不屑地嗤了一声,应渊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初瑶池盛宴天帝那贪图享乐的做派,又哪可能如应渊说的,是因为天界损失惨重故而不愿提及当初之事。 他对应渊不向天帝提及此事便有了自己的猜测。 左不过是因为天帝如今权柄更重,不愿追究当年之事,怕引出什么事端,这才叫应渊帝君只能私底下偷偷调查。 他心中对天帝仍有着不小的成见,因此也没有再多问,便答应了下来。 应渊便带着方多病又逛了逛别的地方,才悠哉游哉地回了衍虚天宫,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 等回了东极殿,方多病才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粘人小狗的劲头,贴着应渊坐下来,将下巴搭在他肩上,气息拂在他侧脸地问:“神棺林里仙棺多吗?” 应渊翻开桌上新送来的文书,回道:“自上古以来,未经历天人五衰便陨落的上神,又或是曾为天界立下功勋者,才有入神棺林的资格。于整个天界来说,自是不多的,但毕竟这么多年,其中的仙棺也并不在少数。” 他大致扫了几眼桌上的文书,见上书内容只是寻常事宜,便又将其合上,继续道:“仙棺是按入神棺林的时间放置的,仙魔大战一役也唯有十三位仙神有资格入内,要找起来并不算难。” 方多病觉得眼前上神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十分惹眼。 他磨蹭着应渊的耳垂,唇峰碰着他耳后的皮肤,亲吻轻轻地落在其上。 白玉似的耳朵没一会儿功夫便通红起来,叫耳廓上那层浅浅的细软的汗毛都炸开了似的竖了起来,若不是他眼尖,凑得近,屋内又算得明亮,只怕还瞧不出来。 应渊轻咳了一声,抬手抵住他的额头,将他推远了些。 方多病勾住他的手腕,将那根手指揪着,低头用嘴唇磨蹭着他的指腹,声音含糊不清地又道:“只盼着火德星君动作快些,假天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对我们动手,我们总得赶在前头,才好揭穿他的真面目。” 柔软的嘴唇没多会儿便换成了湿软的舌尖,被叼住指尖时,应渊尾指颤了一下。 却见他忽的翻转过空着的右手,一道神力自他掌心射出,落在了还咬着他手指不放的方多病身上。 白光晃过,高头大马的上仙乍然变回手臂长短的白犬,猛地从半空滚落下来,被又一阵轻柔的神力托住,落进了罪魁祸首的怀中。 应渊没将仍被他含着的手指抽出来,反倒是用食指跟中指夹住了犬类有些薄地舌头,轻轻揪了一下。 四脚朝天,露着肚皮的白犬呜了一声,蓬松的尾巴在他膝盖上扫来扫去,不单只没半点不适,还显得有些兴奋过头。 应渊点了点他的鼻尖,潮湿的手指往下滑去,将蹭上的口水全还给了那一肚子白蓬蓬的绒毛。 “屡教不改。” 上神噙着笑音地轻斥道。 第101章 修罗 火德星君性子向来风行雷厉,能今日办的事,便不会拖到明日,故而应渊未曾担心过会因为这位老元帅的缘故而错过收集证据的时间。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当天夜里他便接到了老元帅的传讯符,要他即刻赶往神棺林,今夜正好是上生星君的亲信值守,他们可趁机进入,且需得在昴日星官交接班前从里头出来,以免神棺林的守卫换班,叫旁人发现了。 应渊看了眼脑袋搭在他颈窝处的白犬,好笑地揉了把小狗脑袋,才撤去术法,将人从犬身变回来。 方多病眨巴着眼睛仰起头,瞧见被自己揽着的上神,嘿嘿笑了两声,鼻尖在上神脸颊上拱了几下,潮乎乎的吻也跟着落了下来。 应渊拍了拍他的后脑,“好了,火德元帅传信来唤我们去神棺林,还不起来?” 方多病哼哼了两声,才动作极快地翻坐起身,自己下了床。 神棺林位于天界的西南面,几乎在边界处。 两人没有耽搁地赶到时,值守的天将似两座石墩似的将二人拦在神棺林的结界之外。 应渊将火德星君随传讯符一并送来的印信露出来。 值守的天将垂眼一瞧,这才慢慢退开来,紧盯着二人走了进去。 天界的昼夜大多与凡间一致,神棺林却是处例外。 结界内不论何时皆是亮如白昼,放眼望去只觉空旷无迹,也瞧不见哪里放着仙棺。 方多病在周围探头探脑地张望,正要跑远些去查探,便被应渊握住了手腕。 “神棺林内禁制颇多,不可乱闯。”上神牵着老实下来的大狗,往左行了几步,随后衣袖一划,二人眼前的景致便忽的一变。 十数座仙棺在揭开的禁制之下,静静地停在缭绕着淡淡云雾的平台上。 应渊松开他的手腕走上前,“这一批仙棺,便是仙魔大战之后新入神棺林的。” 说着轻勾手指,神力托起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樽仙棺的棺盖。 “是长圣帝君。”他轻声道,低垂下去的双眼显得十分清冷。 方多病与他隔着仙棺,凑上前去看了棺中的仙身一眼,长圣帝君的模样于他而言十分陌生,他的视线只在仙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又回到了对面的帝君脸上。 应渊用神力托起了长圣帝君的手臂,拉起衣袖查看。 天帝在创世之战一役中,为了救上古遗族血鹰曾身受重伤,手臂上留下了鲜少能在上神仙体留下的,消抹不去的伤疤。 傀儡术只是改变身形容貌的秘术,却遮掩不住这种无法被任何术法抹去的疤痕。 长圣帝君仙体上光洁的皮肤让应渊确认下来,至少跟前的仙体未遭亵渎,他动作更轻地将长圣帝君的衣袖拢好,令其手臂归回原位。 方多病帮着将仙棺的棺盖盖了回去,二人又走向了下一座仙棺。 他们一路检查到了第四座仙棺。 应渊看着棺中上神的面孔呼吸微微一滞。 方多病走到他身边,手轻轻地搂住他,“这是哪位上神?” 应渊眼睫快速地眨动了两下,抬起朝他看了一眼,待目光转回去后,才缓缓回答:“是计都星君桓钦。” 他轻拂衣袖,一如之前那样,用神力将棺中仙身的手臂托起。 “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应渊的声音有些哑,甚至带着几分叹息。 “自我还年少起,他便助我良多,除了帝尊之外,也唯有他知道我修罗的身份。”他托着眼前的手臂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去,落在仙身的衣袖上,“只可惜当初……遇见三位帝君仙身时,未曾见他,想来是在别处便遇——” 一边将衣袖往上捋一边说着,只是遇害两字还未说完,便因为眼前月牙型的伤痕戛然而止。 方多病搂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上神有些怔忡的侧脸,低声问:“这是帝尊?” 应渊却是突然想起了昨日心中浮现的疑惑。 为何毕月星官这样一个仙力算得普通的上仙能够直接接管昔日计都星君的司星之职? 全因这个位置,不能随随便便交予旁人。 星象变化复杂,天界并非每个升仙阶的上仙都能胜任司星一职。 除了要有足够的仙神之力外,还需精通星象,甚至能预测其变化,在星象出现异常之时及时警戒引导,上报端倪。 司星从来都不是一份简单的仙职,否则天帝也不会在桓钦晋升上神之后封其为计都星君,将这份职责交予对方。 他早该想到。 应渊面色沉重地将天帝的手放下,深吸了口气后才回答:“这处月牙疤痕,确实是帝君所有。” 方多病关切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 应渊紧绷的眉宇放缓下来,看着他眼巴巴的神色慢慢吐出口气,未再掩饰心中失落地沉声道:“我没事,只是未曾想到……曾经的友人竟会做下这样的事。” 方多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有些惊愕地看向仙棺中那张轮廓甚至称得上柔和的脸,“你是说……假天帝是计都星君?” 应渊点了点头,“要练成乾坤引,除了需要九曜连珠的天象跟祭阵的高阶仙灵外,还需以金蝉翼凝聚足够多的天地灵气。” “如此庞大的天地灵气,岂是一夕之间能汇聚而成?唯有将金蝉翼藏在某处,经年累月,方可成事。而这天界……又有哪里比天之角的布星台更合适呢。”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桓钦要这么做?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问出口。 昨夜还湿润柔软的双眼带着冰冷跟锐光,天界帝君主杀伐的那一面让这张清隽的面孔带上了几丝方多病十分陌生的压迫感。 他并不觉得畏惧,反倒有些蠢蠢欲动。 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合时宜,方多病快速眨动了几下眼睛,正要出声安慰,便见跟前的上神忽的侧过身去,金莲神器自他心口浮出,悬在上神身前,散发着微光地将他们一起罩了起来。 方多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边的云雾中竟带着一丝灰蒙。 这点灰蒙越来越多,颜色渐深,在被发现后以极快的速度汇聚到一起,幻化出一道人形。 来人老神在在地看着他们,缓缓勾起了嘴角。 “自然是因为——欲望的沟壑,如何能被小小的仙职填满。” 玄夜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十分刻意地说出了藏了几万年的真相。 “哪怕调换了天界的血脉,桓钦本质上,也依旧是个修罗啊。” 第102章 神棺林中 应渊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 他看着在其他世界里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玄夜,手一点点收紧。 “怎么,不相信?”对面的白发修罗王歪了歪头,双眼噙着笑意地问。 也不等他回答,玄夜的目光便越过了他,转向了他背后的仙棺,又扫向四周,眉梢往上一挑,流露出了几分嫌恶来。 他记得这个地方,在转息轮不断带着他重返回与染青的初遇,他一次次地试图修改染青为了天界与自己死战的命运里,这里可出现了不少次。 方多病快速又忧心地看了上神一眼,往前一步,挡住了应渊大半边身子,对着对面的修罗王问道:“当初计都星君可是带兵剿灭了修罗一族,若他真是个修罗,你如今还会放过他?” 玄夜眼神凉凉地扫了过来,“你还是跟从前那样,蠢得让人心烦。” 对对方看出自己挑唆意图一事并不意外的方多病眨了眨眼,带着些无所谓:“我不记得了。” 玄夜眼角抽动了一下,掌心的黑烟有些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应渊将这个几乎跳到修罗王头上撒野的蠢狗拽回身侧,目光快速地在他身上打量着,未能察觉到什么不妥后,才重新看向对面的修罗王,道:“你在流辉身上留了印记。” 玄夜没答话,只是又扬了扬眉梢。 应渊径直与他对视,“你如今,也对付不了桓钦,不是吗?” “你在试探本尊?”白发修罗嗤笑一声,“若是没有本尊的永夜功,如今天界,只怕谁都对付不了桓钦的乾坤引。” 乾坤引虽非玄夜所创,但他确实修习过,故而更了解这门邪功的弊端,甚至永夜功便是脱胎于此。 正是因为永夜功弥补了乾坤引中的不足,当年染青与他的对战中才会屡战屡败,直至怀上了应渊,身具他的修罗血脉后,才得以破除他的永夜功。 乾坤引天界或许尚有破解之法,但如今天界人才凋零,一个应渊可护不住天界那些废物,至于永夜功…… 玄夜看向面露警惕的应渊,倒也不得不承认,永夜功吞噬神力这一点,确实奈何不了这个自己的骨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对付不了应渊。 可那没什么必要。 他为复活染青奔波了数万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从前那些统一六界的欲望早已被对染青的执念跟不甘所取代。 再者如今天界只剩下天帝跟应渊两个上神,一旦天帝逝世,他的骨血难道还配不上如今这三界之主的位置吗? 应渊确实不知乾坤引的破解之法。 创世之战前,天界与修罗族早已多有干戈,上一次乾坤引这门邪功出现时,是上始元尊领兵将修炼乾坤引的修罗斩杀,当时天界折损了不少仙神,上始元尊也元气大伤。 他忌惮地看着不远处的玄夜。 这位修罗王今日会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揭穿了桓钦的真实身份,兴许正是想表明与桓钦并非同伙。 可即便不是同伙,眼前的修罗王也未必有什么好心,甚至可能只是想借他之手,正大光明地除去桓钦,好接手桓钦如今的人手。 若是如此,说明现今正是玄夜最虚弱,最孤掌难鸣的时候,若是能将其……制服,或许能免去之后可能有的大风波。 但应渊并无十足把握能战胜玄夜,若是他们两败俱伤了,被如今假扮天帝的桓钦一网成擒,只怕对方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方多病看着应渊背在身后,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有些不合时宜地抬手覆在上神紧握的拳头上捏了捏。 应渊肩膀一僵,但很快便放软下来。 方多病目光越过他的背影,对上前方显得有些不耐烦的修罗王。 他忽然道:“尊上?” 玄夜眉梢一挑,探询的目光如利刃般扫了过来。 也不知是因为那张与应渊生得一模一样的脸还是那些已经失去的记忆的缘故,方多病对玄夜并不十分畏惧,反倒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他将手轻轻搭在上神肩上,靠上前小声道:“我觉得,他好像另有目的。” 哪怕是警惕着玄夜,自对方出现后便不曾将视线移开的应渊,这会儿也不禁无语地朝他瞥了一眼。 方多病又看了白发修罗一眼,得了个嫌恶的白眼后手指在应渊的肩上轻挠了挠,将灵力收成一束,传音入耳道:“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似乎是天界的仙神。” 上次见时他独自一人面对传说中的修罗王,难免有些慌张,有许多地方未曾注意,这些时日也不曾去细思过。 但今日应渊就在身边,他心中的畏惧登时去了八九成,再加上越看越觉得玄夜熟悉,不由仔细观察了对方一会儿。 旁的没观察出来,但狗鼻子却嗅出了一股极其亲切的气息,连带着体内的七曜神玉都好似染上了几分躁动。 用上术法的耳语到底没瞒过手段非凡的玄夜,他两道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黑沉沉的双眼犹如利刃似的盯着方多病上下打量,好半晌才冷哼一声。 应渊目光微闪地轻扫了一下玄夜,没能瞧出什么不对来,但他隐约明白了方多病的意思。 尽管失去了记忆,但这家伙如今却不似在别的世界那样,提防着玄夜将他的分神带走,而是近乎本能地相信玄夜,就好像觉得眼前这个曾经险些颠覆了六界的修罗王已经懂得了自我约束一样。 以至于他都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地幻想。 应渊微微抿起嘴唇,但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玄夜,目光顿了片刻后,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 玄夜对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感到些许不满,但如今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白发修罗缓缓地走上前,丝毫不在意他身侧金莲法器的灵光随着自己的靠近而越来越盛,只是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停下脚步。 而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一臂之隔。 应渊察觉到玄夜正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像是打量着一件自己精心打造的造物,眼神带着喜爱,尽管这种喜爱显得有些浅薄。 他听见玄夜沙哑低沉的声音道:“不过区区桓钦,本尊帮你就是,毕竟你也是本尊的血脉,若真折在个叛徒手中,本尊不免心痛。但……你总不能让本尊白白为天界做事吧?” 【周末看了篇hp同人,emo了我好几天,码字感觉怎么码都不太顺溜_(:3」∠)_】 第103章 元神 应渊挑起眉梢,“你想要什么?” 在一旁看着的方多病目光从他的脸悄悄滑向白发修罗,一瞥之后又迅速地转回来,落在应渊带着几分锐利的脸上。 不说那除了发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是当下两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态,也足以说明二人的血缘关系。 心中觉得有些奇妙的方多病盯着人,眼睛都不带眨。 本是一本正经与玄夜对峙的应渊只觉得自己都要被他盯穿了,最后只得在玄夜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凉凉地瞪了过去。 玄夜哼笑了一声,看着方多病像被踹了一脚的蠢狗,怂头怂脑地耷拉着眼睛,颇有些满意。 等应渊再看过来时,方才那无形的僵持已难以为继,他才轻轻拨弄了下发梢,慢条斯理道:“放心吧,你到底是本尊的孩儿,本尊又怎么会害你性命。” 应渊嘴唇微抿,垂在身侧的手难以自抑地蜷了一下,又很快被他掩盖在攥起的拳头中。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白发修罗,“可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这天界,有些东西远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够了!”玄夜不耐地挥手止住他这熟悉得让人怒火中烧的话。 他自出现后一直带着几分戏谑的双眼染上了阴沉,让那双本应与应渊一般的褐色双瞳变得幽深。 “你还真是像她,一样顽固不化。” 应渊意识到他在说自己的生母,这让他下意识想询问,但声音脱口而出前,理智到底先一步将这种冲动压制了下去。 玄夜也没了继续绕弯子的闲情逸致,拧着眉直接道:“本尊要抽出你体内一部分不属于你的元神。” 应渊只以为他是要天帝的那部分元神,当下便拒绝了,“不可能。” 白发修罗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我对天帝的元神没兴趣,你体内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的元神存在,哦对了,还有,我要解除天界的结界。” 如今天界的结界正是染青与玄夜同归于尽后,元神回归天界化身而成。 当初染青乃是天界上始元尊,若论神力,即便是如今的应渊,也因为年纪稍轻而略逊几分。 她磅礴的元神已守护了天界几万年时间,如今已是在摇摇欲坠的边缘,若无之前应渊注入的元神之力,如今结界只怕早已被破除。 尽管已经所剩无几,但对于如今只能以一缕神魂寄居在转息轮的染青而言,也是一剂恢复的良药。 有了这部分元神,加上应渊体内同样所剩无几的一缕元神,只需再收集起应渊跟天帝这两位血亲的血,玄夜便能设法蕴养出她完整的神魂,为她重塑仙身。 他看向皱起眉头的应渊,“如今就连天帝都被桓钦取而代之,这天界还不知道混入了多少魔族,你觉得这层结界,还有什么存在意义?若真要巩固,只怕得耗去你所有的元神之力,届时你唯有一死。如此,倒不如将其剩余的元神之力交给本尊。” 应渊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抬起眉梢:“你想要上始元尊的元神之力?” 尽管他从前并不知道自己体内压制着血脉的那部分元神竟是归属于上始元尊,但既然能压住他的修罗血脉,又让天帝对他关照有加,这个答案似乎也并非没有存在的可能。 对于应渊的敏锐,玄夜不免有几分满意,但他复活染青,可不是想着让她回到天上去做什么见鬼的上始元尊的。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当初上始元尊伤了本尊的根基,本尊拿她的元神之力来疗伤,不是应该的吗。” 应渊并没有马上相信,而是手掐起法诀,指尖萦起白色的灵光后在空中划下一道契符,落成后以掌力一推,推到玄夜跟前,凝视着他道:“你保证不会将上始元尊的元神用到别处?” 白发修罗盯着飘到跟前的契符,微微偏了下头。 他自然能看出应渊加注在契符中限制,即便是他,违背了契符形成的契约后,轻则也会重伤,重了甚至要殒命。 不过正是这样才像话。 若他的血脉,会天真得因为他几句话便傻乎乎地付诸信任,哪怕染青生气,他也会好好给对方一个能记上几万年的教训的。 玄夜又看了应渊一眼,轻笑道:“本尊保证,不会将染青上神的元神,用到疗伤之外的地方。” 说着,他指间弹出一道黑烟,没入契符之中,成形的契约很快便钻进了他的体内。 应渊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他收回手上戒备的动作,道:“我会将体内帝尊的元神分隔开,你可以将你要的那部分元神抽出去,至于结界,如今天界正值多事之秋,至少等到解决了假天帝的事后,我亲自为你取出上始元尊的元神。” “怎么?你不怕你尊敬的那位天帝责怪于你?”玄夜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那本就是本尊要的东西,等本尊亲自动手,届时天帝怪罪起来,你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本尊身上,不是更好?” 应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既是我应下的事,后果自是由我自己承担。” 玄夜想起了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一次次在最前线阻拦自己的染青,不由又是一声冷笑,却也没再说什么。 方才针锋相对时,应渊其实并未太多地思及对方是自己生父的事,但如今眼前的白发修罗态度缓和下来,他反倒无端地感到拘谨。 他轻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又看了仍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方多病,这才用指尖轻点在眉心处,神力自灵台探入自己的元神。 因为修罗血脉的存在,他的元神与天界大多数仙神的不同。 他元神中有一大半带着属于天界上神的淡金色灵光,看起来纯净无瑕,而另外一小半,却是常年被压制住的浑浊,仿若黑雾缭绕,看起来甚至比大多数魔族的元神还要更加邪恶。 两边截然不同的元神被另一股元神分隔得泾渭分明,几乎没有过相融的迹象。 应渊心底微微一松,但随即又紧绷起来。 他很少这样用神力内窥自己的元神。 一来是厌恶这个与其他仙胎不同的自己,二来……是恐惧另一半元神中肉眼可窥的邪性,谁也不知道一旦这种分隔被打破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今玄夜要将原本压制着他修罗血脉的那部分元神抽出,而待解决了假天帝,他也需抽出天帝的那部分元神,将已经进入假死的天帝救回。 这意味着……他元神中的平衡或许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若是没有入魔,这于他来说,兴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第104章 神镜再现 待应渊以神力在体内为天帝的元神布下禁制,已是过去了大约一盏茶时间。 玄夜挥袖变出了一张宽大的座椅,如今正慵懒地歪在其上。 方多病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他对白发修罗的熟悉感越来越盛,但随之而来的是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的危机感。 应渊如今不能随意惊扰,他只能警惕地将毫无防备的上神挡在了自己的背后。 玄夜眼不见心不烦地看向了仙棺里躺着的“桓钦”。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桓钦润物细无声的侵占计划做得并不差,他们修罗向来如此,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以不择手段。 但桓钦不该为了自己在天界的地位屠尽修罗一族。 应渊也倒罢了,毕竟被那该死的天帝养大,心中对修罗血脉并无认同感,可桓钦不过是他埋在天界的一颗棋子,没想到竟在他落败之后起了彻底投靠天界的心思,甚至不惜挥刀斩向同族。 可惜,天帝不过就是个伪君子,又怎么可能将最后的帝君之位给桓钦这个来路不甚明晰的棋子。 看着顶着桓钦面容的天帝,玄夜嫌弃地啧了一声,掌心朝着仙棺打出了一道黑烟。 方多病及时反应过来了也未能拦住这道速度极快的黑烟,几乎转瞬间,黑烟已经钻进了棺内上神的体内,破除了施加在这具身体上的傀儡术,露出了天帝带着几分苍白的真容。 等应渊小心翼翼地用禁制包裹住体内天帝的那部分元神,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方多病拦在身前的背影。 他目光越过跟前人,看向正百无聊赖的玄夜。 白发修罗正抱着手臂,仔细打量着棺中的天帝,眯着眼睛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以至于拦在应渊身前的方多病浑身都紧绷着。 他皱着眉,挥袖盖上了仙棺的棺盖,抬手在仙棺上布下一道结界,才直视着玄夜道:“好了,将你要的元神取走。” 玄夜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但再一晃眼,他又已化作一道黑烟,绕到了应渊跟前,轻而易举地将方多病挤开。 白发修罗抬起手,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修长白皙的指尖从广袖中探出,丝毫瞧不出那自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曾经。 指尖将将要点上应渊额间的仙钿之时,另一只如玉般的手又忽的将其拦住。 玄夜眼中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尽是不耐。 他阴恻恻地看着跟前这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怎么,你要反悔了不成?” “既然答应了,我自然会信守诺言。”应渊神力运转在手掌上,挡住了白发修罗因为愤怒而如两尾黑蛇一样游曵着要朝他攻击的煞气。 玄夜面色仍未好转,只是愣愣地勾起嘴角,翻涌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血脉,似是要听他狡辩出个所以然来。 应渊自然能够感受到越来越重的煞气,但他仍是不紧不慢,回视着跟前的修罗王,“你之前说,你有办法恢复流辉的记忆。” 玄夜眉梢一挑,似乎没想到应渊拦这一下竟然是为了被挤到一旁,如今怎么都插不进来的废物。 不过,倒也像是应渊能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分神本就有着应渊本身的特质,如今这小子又恢复了几个世界的记忆,多少会受到几分记忆的影响。 “怎么,莫不是觉得本尊在骗你?”玄夜说着,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了一面古朴的铜镜。 铜镜悬于他素白的掌心,散发着淡淡的蓝色灵光,铜黄色的镜面好似有水波微微曳动,被白发修罗的煞气轻抚,便又静了下来,瞧着竟好似凡间随处可见的旧铜镜一般。 应渊却是一愣,他目光落在那面铜镜上,闪烁了一下后才又望向玄夜。 “万劫八荒镜,难怪当初紫狐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是被你带走了。” 万劫八荒镜,可看透万事万物的来源,自然也可看清方多病在几个世界,还有最初的,作为方多病的记忆。 玄夜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指尖一动,万劫八荒镜圆润的镜面便从中间裂出一道缝开,快速地将一面圆镜一分为二。 他食指一指,其中一半便自动飞到了应渊面前,“这,便当做是本尊对你这般识时务的奖励了。” 别说应渊如今已经有着几万年的阅历,即便是几个小世界里的分神,也不会轻易被这种寻衅撩拨起什么心绪。 他淡淡地看了玄夜一眼,目光又往面上显然多了几分怒意的方多病那儿投去。 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有些沉不住气的大狗,他放松了对白发修罗的阻拦,任由对方指尖的煞气黑烟钻进他的灵台。 方多病在一旁显得越发焦躁,目光紧紧盯着在应渊眉心处翻涌的黑色煞气,生怕那丝煞气影响到淡金色的仙钿,从眉心蔓延到脸上其他地方。 好在玄夜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很久,应渊只将天帝的元神紧紧包裹起来,对自己的元神却没有过多的保护,这极大地方便了玄夜的煞气长驱直入地收集起染青留下的,已经变得极其薄弱的元神,将其从应渊的元神中分离出来。 几乎在他收手的那一瞬,应渊便睁开了双眼,往后退开了好几步。 玄夜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煞气,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丝快要溃散的元神层层保护起来,与煞气一起收回了体内。 他抬头对上应渊带着几分探究的双眼,嗤笑一声,“你倒是不怕我在你元神中动什么手脚。” “我并非没有防备,只是不愿耽误时间。”应渊淡淡地回道。 毕竟他虽看似没有对自己的元神布下防备,但并非没有后手。若玄夜真的想要勾动他体内另一半充满恶意的修罗元神,他自会在入魔之前将天帝元神送入一旁的仙棺内,与对方同归于尽。 玄夜却是想起了应渊对天帝毫无防备,以至于天帝分离出了他的元神,送入小世界中,险些将他害死的事。 他冷哼一声,嫌弃地瞪了这个不得他半点风范的上神骨血,丢下一句“天真”,便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在两人跟前。 应渊也不在意,反正之后玄夜需要他撤去结界的时候,自然会带着他们方才说好的成果来找他。 第105章 恢复契机 方多病在玄夜离开的第一时间便扑向了应渊。 他拉住上神的手臂,仰着脑袋仔细盯着他的仙钿,直盯得自己眼睛都有些花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关切地问:“你怎么样?玄夜有没有对你多做什么?没留什么在你身体里吧?” 应渊有些好笑,微微偏了下头地看着他,“之前也不见你这么紧张,我还以为你被这位修罗王的假象给迷惑了。” 方多病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我就是觉得,他没怎么将我放在眼里,再说有你在,他怎么可能随便对我动手。” 说着他笑意一顿,又变得有些紧张,“但我总觉得他好似会对你做什么,你方才那样,随意地让他进入你的灵台,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我都不知道玄夜有何手段,若是……” 应渊反握住他的手,“好了。” 上神的声音比平日里轻柔,显得颇有几分脉脉温情,“我既然敢这么做,自是有一定把握,你少操点心。” 方多病撇了下嘴,目光落在了他另一只手上的半截铜镜上,好奇地问:“方才听你说,这铜镜叫……万劫八荒镜?” 应渊也随着他看了眼手中的铜镜。 虽是从别的世界带回来的神器,但万劫八荒镜的神器灵光依旧,证明即便换了个世界,它也依旧有着原本的神通。 “嗯,此镜可看清你的前尘过往,用来恢复你的记忆正好。”他说着,却是将万劫八荒镜收了起来,转头看向了已经盖起棺盖的仙棺,肃声道:“记忆的事,等回去再说。”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仙倌林内的时间是有限的,如今被玄夜插了一脚,耗费了不少时间,他们若是要做点什么,便得抓紧时间了。 他连忙跟上靠向仙棺的应渊,问道:“方才玄夜将帝尊的面容恢复了过来,我们用不用再改回来?” 应渊摇了摇头,“帝尊乃是上神之躯,真容岂是随便什么术法便可以轻易改变的?尤其如今帝尊体内的神魂仅余一线,无法主动配合,也唯有魔族的秘术傀儡术,才能再将帝尊的面容改回来。” 即便他当初与玄襄交情匪浅,也仍不知魔族竟还有傀儡术这门秘术,他们在凡间与柳维扬也只能说是泛泛之交,自然不可能习得这门秘术。 最终方多病也只得帮着应渊在天帝的仙棺外布下重重的禁制,将其护得跟龟壳似的,才险险地赶在守卫交班之前离开了神棺林。 二人如来时一般,隐匿着身形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衍虚天宫。 待到了东极殿殿内,应渊才终于带上了几分急切地取出了收起来的万劫八荒镜。 他凝视着方多病的脸,在将铜镜递出去前,想到了那些随着元神回归而恢复的记忆,面色忽的有些不大自然。 “虽说玄夜只留下了一半的万劫八荒镜,但总归是能想起一些从前的。”应渊的声音有些微发哑,目光随意地落在一侧,不再看着跟前这人。 方多病眨了眨眼,脑袋忍不住歪过去,追着他转向一旁的双眸。 “帝君不想我回忆起从前?”他轻声问,乌溜溜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上神,好似只要应渊一点头,他便不会再去碰那半面铜镜。 应渊这下顾不上心中的那点不自在,连忙辩驳道:“我自是希望你能回忆起从前的。” 方多病咧开嘴笑了起来,往前迈了一步,一把将上神有些紧绷的身体抱了个满怀。 他将下巴搭在应渊肩上蹭了蹭,耳语一般地揶揄道:“那便是害羞了?” 上神白皙如玉的耳朵不知是恼还是被他呼出的气息染得绯红,叫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只是不等他再得意一会儿,应渊带着锐光的眼睛便淡淡地瞥了过来。 方多病一下便噤了声。 被调侃的应渊算不上恼怒,反倒被这么一打岔,心中的不自在都消了几分。 毕竟不管有没有从前的记忆,方多病在他面前都可以称得上始终如一。 他抬手戳了戳觍着一张脸的大狗,指尖用了点力地将人推开了几分,嫌弃道:“你若是不想恢复记忆,我便将这万劫八荒镜收起来,等下次再见玄夜直接还给他便是了。” “别别。”即便知道应渊是在逗自己,方多病也忙不迭抓住上神的手,讨好地晃了晃,“帝君好不容易讨到的镜子,怎么能白白还回去?还是给我用一用吧。” 应渊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手指往床榻的方向一指,“先坐着吧。” 他对万劫八荒镜的了解其实不算深入,毕竟在禹司凤那个世界,万劫八荒镜不见得很早,在他上千年的岁月里只是昙花一现。 能让他记忆至今,也是因为那一次意外地进入万劫八荒镜中。 然而如今神镜只剩下一半,他也不确定万劫八荒镜起作用时,是否如那时一般,将方多病的元神纳入其中。 应渊的犹豫被方多病看在眼里,他将盘起的双腿放下,握住上神的手腕,想要一把将人拉坐到怀里。 可惜上神早已并非凡间的唐周,尽管如今有些神不守舍,但这反倒让下意识抵抗的上神更难撼动。 一下没能将人拉动的方多病抬头对上了应渊垂下来看他的眼,只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应渊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抬手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啊。” 方多病自然地再度握上上神的手腕,用红了一块的额头贴着上神的手背蹭来蹭去。 应渊顺着他拉着自己的力道靠过去。 这家伙便得寸进尺地抱上来,将脸埋进了他胸膛,几乎将他的衣襟给蹭乱了。 “好了。”应渊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万劫八荒镜递了过去,“此镜,应该是见血便会生效,快试试。” 方多病这才将手松开,接过了眼前的这半面铜镜。 他先是将铜镜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才用神力划开指尖,将涌出的血抹在了铜黄色的镜面上。 万劫八荒镜镜面蓝光一闪,竟是从他手中脱出,悬在半空。 方多病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记忆从眼前闪过,他几乎没能坚持太长时间,便昏睡了过去。 第106章 不完整的记忆 方多病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醒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应渊听见动静从外间进来时,他抬眼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孔,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李莲花!” 上神的眉梢微微往上一挑,坐到他身边,问:“想起了多少?” 方多病有些粘人将眼前的上神搂住,一边用鼻尖蹭着他的脸颊,一边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好像有点矛盾,感觉不像是这一世的记忆,倒像是上一世,或者又是下凡历难的记忆。” 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别急。”应渊轻抚着他的背脊,“慢慢说。” 上神的声音轻柔而平和,让思绪混乱的方多病慢慢冷静下来。 方多病将怀中的上神搂紧了些,鼻尖埋进上神的衣襟,呼吸间那股淡淡的沉香变得格外安宁。 在这淡淡的沉香中,他整理起了自己重拾的这些记忆。 半截万劫八荒镜并未让他回忆起跟天界相关的记忆,反倒是记起了自己作为一个凡人方多病的一生。 从在天机山庄的出生,到与李莲花偕老,算不上多轰轰烈烈,却让人心生向往,可偏偏这份本应完整的记忆实在有些奇怪,好似以元宝山庄的盗窃杀人案为分界线,走入了人生的两种可能。 年少意气的方多病未能阻止李莲花的独自离去,追寻十年,最后记忆在一间客栈中戛然而止。 而不知为何提前知道了结局的方多病恢复了一些仙家手段,得以拔除了李莲花身上的碧茶之毒,将人救了回来,最终打动了李莲花,两人在凡间共度一生。 方多病用脸颊蹭了蹭怀中的上神,低声将这两种不同人生的记忆说给他听。 应渊面上闪过沉思之色,手掌拍了拍掌下的背脊,退开了几分。 他打量着方多病的脸,问:“你可曾在记忆里看见过玄夜?” 方多病知道应渊不可能无的放矢,既然会问出这样的话,便是玄夜曾经在这份记忆中出现过。 可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两份记忆之中,确实从不曾有玄夜的出现,但在跟李莲花偕老的那一份记忆里,确实有很多奇怪的,他回忆不起来的地方。 “我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玄夜。”他答道,目光看着应渊带着几分思索的双眼,不由得问,“所以……我没有找到李莲花,才是那一世原本的人生?” “不是那一世。”应渊覆上他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唇畔因为分神中的记忆而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方多病是你本来的名字。你出生天机山庄,因为自幼体弱多病,何堂主怕养不住你,便索性取了个多病的小名。往后你便一日日地好转起来,感念于此,等你长成之后,这名字也未曾改过来。流辉……是你入了天界之后,我给你取的名字。” “这么说,我原本是凡人?”方多病觉得自己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尽管他失去所有记忆醒来时便是只灵犬,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人才对。 如今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可他又为什么会从一个人变成了吞天犬遗族? 这么想着,他便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应渊抿了下唇,“应当与玄夜有关,我虽有些猜测,但事实如何,只怕得等拿到另一半万劫八荒镜,恢复你的全部记忆后,才能有答案。” 方多病轻轻地哦了一声,看着应渊不自觉流露出的痛楚,大约猜到了那大概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猜测。 他抬手抚上上神白皙的面颊,记忆中懒洋洋还嘴上不饶人的老狐狸与眼前神态清冷的帝君渐渐重合。 “看什么?”应渊点了点他的手腕,低声问。 方多病嘿嘿地笑了两声,捉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撤开的手,“若我一直是方多病,而你是李莲花,那岂非说明,我是追着你上天的?” 应渊垂下眼睫看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勾起嘴角轻笑着回道:“这么说……倒也没错。” 或者该说,是因为他,才被玄夜骗到这个世界的。 他抬眼看向眼前双眼泛着光亮的方多病,好似不论在哪个世界,这家伙都在用这样一双圆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让他不论在哪个世界,都不再迷失自己。 “傻子。”上神轻叹一声,倾身靠上前。 方多病自然地搂住了贴上来的应渊,微凉的唇瓣让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明明方才还是他拽都拽不动的上神之躯,如今却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怀中,他头脑发热地用舌尖探入上神并未紧锁的牙关。 应渊的手臂环上他的后颈,指尖鼓动似的穿梭在他发丝间摩挲他的后脑。 他翻身将上神压在了榻上,挂在颈后的手略微一颤,便又勾紧了几分,只右手指尖轻勾几下,在东极殿布下一层结界。 不一会儿床榻上的动静便越发大了起来,卷成一团的仙袍从床沿坠了下来,霎时间铺散开。 方多病叠声地喊着应渊,声音低哑,断断续续,又像是闷在嗓子里。 应渊似是被他喊烦了,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在粗重的喘声后。 两人躁动的神力无意间的泄露让内室的帘子摆动着发出哗哗的声响,连带着被卷落在地上的衣袍都被无形的风吹得更远了些。 外头抱着公文的轻昀看着眼前的结界,似察觉到什么似的,忍不住在外头探着头想往里张望。 同样从殿前路过的陆景皱着眉,盯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好一会儿,见他迟迟没有退开,不由警惕地抬高声音问:“轻昀,你在这里干什么?” 轻昀有些匆忙地转过身来,紧绷的神色一闪而过后,镇定自若地答道:“你吓我一跳。我来给帝君送公文,只是没想到帝君又起了结界。” 陆景扫了眼他手中的书折,这才放下心来。 却听他又道:“帝君自打历难回来之后,怎么跟从前的流辉一样,三不五时便在东极殿布下结界,帝君从前即便是闭关,也从不这样啊。你说,是不是帝君在凡间历难时出了什么问题?” 陆景被他说得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担忧,但那毕竟是帝君,即便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唯有帝君自己可以解决。 “许是在帮流辉寻回记忆吧。”他敷衍地答了一句,见轻昀还要说什么,便严厉地瞪了对方一眼,“好了,帝君的事,哪里是我们可以随意谈论的。” 第107章 揭穿 玄夜大抵是真的急于得到染青化作结界的那部分元神,发难得比他们预想中的都要快。 还未天明,应渊便倏地睁开了眼。 他翻身下床后随意地一勾,铺了满的仙袍便飞舞着裹住了他带着斑驳痕迹的身体。 方多病也跟着他坐起身来,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动了我的结界。”应渊落下这句话后,人便已出现在东极殿的殿门之外。 只见月瑶仙君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外,指尖的神力直直地击向包裹着东极殿的结界,直到见应渊的出现,她才面露喜色地将神力撤去,大声道:“应渊君,出事了!” 应渊撤去东极殿的结界,目光穿过衍虚天宫外层层的云层,直望向玉清宫的方向。 他并无灵目神通,平日里即便再运转神力,也是无法眺望到这般远的距离,但今日玉清宫方向仙神之力震荡,玄夜的修罗煞气更是剧烈翻涌,自玉清宫不断地向外扩散。 他朝月瑶仙君微微一颔首,无需对方再多言,人便已化作一道流光,朝玉清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方多病只慢了一步,便连跟前的仙君都未曾顾得上看,便急忙跟上。 即便这样,等他跟上应渊时也还是稍晚了一些。 已经塌了一角的玉清宫偏殿前,仍做着天帝伪装的桓钦、一身煞气环绕戴着恶鬼面具的修罗王玄夜,以及刚刚赶来,面色凛然的应渊帝君三人相对而立。 只见脸上带着几分狰狞的假天帝胸膛一阵起伏后,忽的开口道:“应渊,此人乃是引起创世之战的修罗王玄夜,不知缘何,时隔万年竟卷土重来!吾怀疑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以及你在凡间所遇到的魔族袭击,俱是眼前此人的谋划。你快助吾将其拿下!” 应渊瞥了眼神色淡淡,似是想看他们玩什么把戏的玄夜,未曾回应,只是缓缓又将目光放在了捂着胸膛的“天帝”身上。 桓钦此时虽知自己前一日的贸然出手已经引起了应渊的注意,但连证据都还未有的事,以应渊的性子,应当更在意眼前这个可能危害三界的敌人才是,怎么会似如今这般无动于衷? 除非…… 他心中一沉,目光越过应渊,看向将玉清宫围住的天兵天将。 太幽星君在玄夜手下不堪一击,在玄夜光明正大地打上玉清宫时,便已第一时间受了永夜功,化作了玄夜那身护体的煞气,如今领兵的是身上还带着酒气,一身红色戎衣的火德星君。 等桓钦收回目光时,他已是又换了副神情,面色悲痛地看着应渊,质问道:“莫不是……你已受了他的蛊惑?” “修罗王巧舌如簧,当年上始元尊便是受了其引诱,才险些酿下大祸,吾当初念在你还是初生稚儿,心生不忍,才为你压制了体内的修罗血脉,没想到今日竟是养虎为患!”桓钦深知应渊心性,自然知道如何牵制对方。 他抬起手,扬声道:“来人!应渊身为帝君,却与修罗族勾结,欲颠覆三界,现撤去其帝君之位,命尔等将其捉拿!” 应渊只是看着他,明明昨日在神棺林中已知晓了真相,如今面对这样一个毫无昔日痕迹的旧人,心中却仍是讽刺至极。 他从不知道桓钦竟还有这样善揣摩人心的一面。 不过也难怪。 毕竟……打从一开始,这人便是玄夜埋伏在天界的一颗棋子。 桓钦见周围的天兵天将迟迟没有动静,而玄夜身上的煞气反而越发浓厚,心中的焦灼已是叫他整张脸都绷得铁青,嘴唇紧抿成一线。 火德星君防备地看了眼玄夜,上前一步道:“帝尊,应渊帝君为天界立下赫赫战功,当初我等与修罗族的创世之战,应渊帝君亦屡立奇功,如今又怎么可能与修罗王勾结?” 桓钦满眼阴鸷地看向应渊,但那股恶意不过在眼中一闪而过,便已被他压下去。 他缓了缓声音,环顾了一周后,才又道:“应渊,你可承认自己身具修罗血脉一事?” 在一旁听着的方多病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假天帝如今不过是拿应渊转移注意力,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若真让其挑起了应渊与天界其他仙神的矛盾,那个修罗王恐怕不会帮忙,反倒还会顺水推舟一把,将应渊陷入真正的尴尬境地。 只是不等他阻止,应渊便已经坦然地承认,“确实如此。” 桓钦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上翘了一些,“血脉天生,不可选择,可身为天界帝君的你如今又做了什么?若你还在意这天界,在意你帝君的身份,便应当与我一同将眼前的修罗王拿下,如此亦算是戴罪立功,吾可以不计较你方才的一时糊涂。” 应渊在答应了玄夜要求的那一刻,已再没想过隐瞒自己的修罗血脉。 他看向不远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知是否相由心生,帝尊向来威严的面庞此刻竟隐隐透出阴郁狰狞。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惋惜,他沉默了片刻,终是道:“桓钦,你以为你做下之事,当真无人知晓吗?” 桓钦失了掩饰地眯起了眼睛,“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过去帝尊乃是六界之主,为天下苍生,行事素来公正严厉。”应渊转身,看向听见他们的对话后面色惊疑的众仙神,“可自千年前仙魔大战之后,帝尊却好似变了一个人。火德元帅为天界立下过赫赫战功,帝尊向来待其再宽容不过,可在瑶池盛宴上,老元帅不过说了几句真心话,帝君便怒而卸去他的元帅一职。” 众仙议论纷纷。 “这千年来,类似之事不止发生过一次。”应渊再度看向已然黑沉着一张脸了的桓钦,“还有,帝尊向来不喜奢靡,平日里无事亦是深居简出,可近些年,帝尊却常以各种名义在瑶池设宴享乐,如此作风堪称巨变,简直如同——换了个人。” 他缓缓眨动的双眼已是锋芒毕露,“魔族有一门秘法,名唤傀儡术,可变幻面容气息,以假乱真,却无法将仙身上留下的永久伤痕抹去。我已去过神棺林了,桓钦,你还要伪装到何时?” 第108章 修罗内战 天帝本就生得威严,如今还未将傀儡术撤去的桓钦面色铁青,显得越发摄人。 他如今最后悔的,便是当初为何顾念着两人曾经的情分,放了应渊一马,没有亲自动手取走他的仙灵,让他魂飞魄散。 本以为以应渊的性子,中了九尾蛇的无妄之火火毒后因为解毒无望,会寻个地方自我了结。 没想到那个他未曾放在眼中的仙侍竟能寻到冰髓,又不知辅以什么手段,将应渊体内的火毒给解了。 应渊神力雄厚,他虽替换了天帝的身份,但在天界到底底蕴不足,若是贸然对应渊出手,只怕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而等到应渊要下凡历难,他才寻到再次下手的时机。 可惜他的算计到底未能得逞。 桓钦看着一派凛然的天界上神,胸腔涌起的嫉恨与不甘让他再无法压抑修炼乾坤引后重新获得的煞气,那一身天帝仙袍,也在褪去了傀儡术后变回了一身暗色的血袍。 他额间原本应是淡金色的仙钿已化作黑色的修罗纹,让他本应柔和俊秀的面孔染上了浓浓的邪气跟阴柔。 “应渊。”桓钦叹息般地低唤了一声,目光扫过玄夜,又看向了一直没被他放在眼中的方多病,面颊肉眼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但这外露的狰狞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他又压了下去,只余下了似笑非笑的讥讽:“没想到,你这个天界的帝君,与修罗王玄夜,竟然千年之前便勾搭在了一起,难怪无妄之火没能要了你的性命。” 应渊一愣,眼角的余光快速地瞥了一眼玄夜。 戴着面具的白发修罗老神在在,甚至还颇为无辜地朝他勾了勾嘴角。 他顿时反应过来,桓钦千年之前竟真的见过玄夜。 只是那时桓钦刚谋划修得了乾坤引,之后的目标便是六界之主,自然不会去寻一个已经消失了几万年的过去的主上。 应渊又看了眼方多病,很快便想到了这家伙当初说的,在收集几位帝君的神魂时被发现的事。 兴许那时候这家伙并非只是被发现那么简单,更可能是受袭,甚至是有了性命之危,所以玄夜才会出现,将他救下。 彼时桓钦也才刚修得乾坤引,自然不会是玄夜的对手,加之惊诧于玄夜的身份,退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思绪瞬息百转,但应渊并未将其袒露在面上,甚至没有去反驳对方的话,反倒是顺着桓钦说的,彻底侧头望向了玄夜,淡淡道:“看戏看够了?” 白发修罗微微偏了下头,双眼微合,露出一副享受的神色,“倒是场好戏。可惜——” 后面的话却戛然而止,修罗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桓钦面前。 本来盼着两人再撕扯一番的桓钦只能恶狠狠地红了眼地再度与玄夜纠缠起来。 他们之前其实并无什么仇怨,顶多是有着同样成为六界之主的目标,以玄夜傲慢的性情,不至于对桓钦有多少恶感,甚至该欣赏他的这番筹谋。 可惜玄夜如今只想要找回染青从前遗留的元神,好蕴养她如今附身在转息轮上的神魂,而桓钦当初为了能晋升帝君之位,对待同族也太过狠辣,几乎彻底湮灭了修罗一族。 桓钦虽不知应渊究竟给了玄夜什么,让他出手对付自己,但也明白如今自己与对方已是不死不休,永夜功又克制乾坤引,他只能拼尽全力。 两股邪功纠缠在一起,即便是充满了仙神之气的天界,也因着煞气而变得滞涩了几分,叫天空阴沉得似黑云压城一般。 方多病忍不住朝应渊的方向靠了靠,小声问:“不用出手帮忙吗?” 应渊瞥了他一眼,“若他不是桓钦的对手再说。” 方多病悻悻地摸了下鼻子,目光不由得再度看向了仍纠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玄夜有时候给他的感觉是不太好,但他总觉得他们该帮对方一把,毕竟玄夜瞧着很在乎上始元尊的元神,而唯一与玄夜有更深联系的上神,很大概率便是应渊双亲中的另一位。 他不知道应渊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以应渊对玄夜的防备来说,即便心里有所猜测,也不会贸然出手相帮。 毕竟应渊如今是天界唯一的上神,也是唯一有能力与玄夜抗衡之人,若是因为出手而消耗过大或是受了伤,谁也不知道玄夜会不会趁势再拿下天界。 许是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离奇,领兵等在一旁的火德星君再也忍不下去,便索性自己独自顶着越来越盛的煞气靠上前来。 “应渊君。”他气势汹汹地唤道,两道眉毛几乎竖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假天帝桓钦说的可都是真的?还是你为了迷惑对方使的计策?” 应渊并未因火德星君的质问感到不快,他侧过身,平和的双眼微微垂下,直视着老元帅的眼睛,“我确实身具修罗血脉。” 他的坦然让火德星君哽了一下,但应渊过去几万年的功绩又岂是修罗血脉这几个字便可以抹平的? 同为天界统帅的火德星君远比旁人更清楚这一点,故而他也只是一哽,便拧着眉摆了摆手,“你自小便在天界长大,有修罗血脉又如何?帝尊既然愿意帮你遮掩,便是认同了你的身份,老夫才不管这些。老夫只想问,你与那玄夜,有没有牵扯?是不是千年之前,你便知道他还活着的事了?” 应渊摇了摇头,不论是他的分神,还是方多病,又或是上始元尊与玄夜的牵扯,他都不打算详细告知旁人,便只是道:“千年之前,我确实不知他还活着的事。但如今,也确实与他有些交集,等此间事了,我自会向帝尊请罪。” 火德星君听闻最后一句,不免一喜,连忙追问道:“帝尊如今可还好?那桓钦又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 “帝尊乃是三界之主,如今不过是被人偷袭才受了损伤。”应渊轻声道,目光重新看向了已经显露出几分颓势的桓钦,“等一切尘埃落定,帝尊自会回归。” 火德星君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方望去,面上露出了几分了悟之色,却又觉得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索性便懒得再想,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第109章 生母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桓钦的颓势便越发明显。 终于在被一掌击飞之时,他见势不妙,便顺着飞出的方向,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往下界逃去。 玄夜这会儿已经打出了火气,眯着眼盯着他逃离的方向,也跟着化作黑烟,朝其追去。 应渊自然不会放心这两个修为高深,还一心想要捅破天的修罗离开自己的视线,与火德星君招呼了一声,便要追上前去。 方多病早知道他要跑,在他行动前便快速地变回了原型,将身形缩小到幼犬大小,眼疾脚快地在应渊运转遁术之前跳进他的怀里。 白色的幼犬张开了爪子勾住了上神的衣襟,蓬松的尾巴在身后飞快地摆来摆去,后脚甚至还蹬着想往上爬几步。 被扑了个正着的应渊垂眸看了眼幼犬黑溜溜的眼睛,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方才只顾着要盯玄夜跟桓钦,倒真将方多病给忘在了脑后。 手掌托住了费劲地挂在自己身上的幼犬,应渊在周身运转起一层薄薄的神力后,速度极快地朝两道煞气消失的方向追去。 桓钦一路逃到了魔相之中。 应渊到时,魔相内却并不只有两人。 桓钦大抵是在入魔相后又受了伤,如今正捂着心口,眼睛直勾勾地,大笑地看向玄夜,唇齿沾染上的未干的血迹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狂放狰狞。 而被他所紧盯的玄夜,却是与一身着白衣金甲,手持长枪的上神缠斗在一处,即便修罗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竟也挡不住他周身不断往外翻涌的阴沉跟怒火。 方多病从应渊怀中跳了下来,化作人形。 他看了眼状态显得不太对劲的玄夜,不由得问:“如今天界还有别的上神?” 玄夜与那上神缠斗时并未收手,那上神却只是略逊几分,就连面对永夜功,也似乎有几分应对之措。 但如今天界四位帝君有三位已经陨落,仅剩的残魂也已入了轮回转世,天帝仍在神棺林中沉睡,就连桓钦也因为修炼了乾坤引这门邪功,重新唤醒了体内的修罗血脉。 除了应渊之外,又哪里还有别的上神? 只是方多病还没有天界的记忆,对自己这些道听途说的认知不免还有些怀疑,这才忍不住看向应渊寻求答案。 应渊看了眼周围弥漫的魔气,为他解惑道:“我们当初进入魔相之时,曾因魔相内的沙地陷入心中所惧的幻象之中,但以玄夜的修为,这片沙地自然迷惑不了他。想来是桓钦施法,利用了魔相的这个特点,化虚为实,将玄夜的心魔化作了实体。” 即便是曾经叱咤六界的修罗王,也无法做到心念通透,甚至因为过去的所求未能达成,执念越深。 还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应渊看向已经注意到他们的桓钦,面色凛然地抬手召出了仞魂剑,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对方跟前。 桓钦放下了捂在胸前的手,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指向自己的仞魂剑。 他意有所指地挑了挑嘴角,“怎么,不打算掩饰了?” 应渊并不意外他会认出仞魂剑是玄夜曾经的佩剑,对方好歹曾是玄夜特意安排进天界的后手,自然算得上是玄夜手下的得力干将,怎么可能认不出主上的佩剑。 但他也不会告诉桓钦,仞魂剑之所以在自己手中最大的可能是玄夜想要试探他体内那一半的修罗血脉,而非他自愿继承。 乾坤引是以高阶仙灵祭阵才得以练成,这也注定了这门邪功极其克制天族的仙神之力。 即便是他们所使用的法器,在这门邪功面前也多少显露出颓势,这点上一次他们交手时他便已有所察觉,这也是为何这次他没有召出自己更熟悉的地止,而是直接以仞魂剑对敌的原因。 “你不必再对我用激将法,桓钦。”应渊看着眼前不再掩饰自我,眼角眉梢都溢出邪气的修罗,操控着仞魂剑,飞身而上。 桓钦冷笑一声,运转起乾坤引挡住仞魂剑的剑刃,“哦?你不好奇,当年究竟是谁被玄夜所迷惑,生下了你?” 应渊眉头微皱,心中生出几分惊异,却是不动声色,只翻转剑刃,摆脱了乾坤引的掌控。 桓钦到底是在与玄夜的纠缠中受了伤,且还不轻,与应渊你来我往了几招后,即便有乾坤引这门制敌的邪功,也因为伤重而明显落入了下风。 他唯有一边暗自将应渊引往玄夜的方向,一边讥讽道:“我从前便想不明白,明明我立下的功劳更大,而你身上甚至还有修罗血脉,天帝却偏偏将最后的帝君之位给了你。直到今日,我总算知道,原来向来自诩公正的天帝,也不过是偏心徇私之辈。” 应渊对帝尊当初选择自己而非桓钦一事无从置喙,他也只是被选择的人,索性便闭口不谈,只是沉着脸,手上的动作更凌厉了几分。 桓钦一时不慎便被划伤了下颌,却也浑不在意,只随意地用手在伤口上轻抹了一下,便再度哈哈大笑:“应渊,你道为何天帝总对你另眼相待,你不会真以为是因为你虽身具修罗血脉,却是可以栽培的栋梁之材吧?” 应渊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盛,他看着桓钦,沉声问:“你若是想用言语乱我心神,这算盘只怕是打错了。” “是吗?”桓钦笑得越发黑亮的眼睛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笑弯了双眼又只剩下轻蔑跟漫不经心,“被天帝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真是可怜,但也难怪。毕竟天界的上始元尊,堂堂战神,却如凡夫俗子一样,被情爱所蒙蔽,竟是爱上了屠戮了这么多天族的仇敌,还为其生下了修罗的血脉,也难怪天帝不愿意承认你这个外甥。” 若不是方才目睹了玄夜的心魔——曾经的上始元尊化虚为实后,对方所流露出的失态,他还发现不了这个真相。 应渊乍然听闻自己的生母竟是上始元尊,惊诧之下,却又觉这些时日堆积在心头的疑惑迎刃而解。 为何他身体里会有上始元尊的元神,为何唯有他的元神能够修补上始元尊留下的结界,玄夜对他没有多少为父的慈爱之心,却又为何对他的分神这般上心,甚至不惜花费手段让方多病穿越界门,将他分散的分神带回。 这么说来……上始元尊也如玄夜一般,并未彻底身形俱灭? 第110章 胜者 应渊被分了心神仅是转瞬之间的事,然而上神之间的交手,瞬息万变,本是因为重伤而处于劣势的桓钦趁着这分身的一瞬,乾坤引运转在掌间,已是要落在应渊心口处。 幸而两柄长剑忽的横扫而来,挡住了他落下的大掌。 护主的仞魂剑化作瘦削高挑的剑灵,朝桓钦扑去,而被方多病操控上前的尔雅剑嗡鸣着护在应渊身前,灵光闪烁。 桓钦见状,顿时目光凶恶地瞪向了坏了他好事的罪魁祸首。 应渊却是一把握住了身前的尔雅剑,配合着仞魂剑灵一起围攻桓钦。 方多病适时地后退几步,撤去了自己放在尔雅剑身上的神力,一边看着两人,一边注意着另一边的战场。 心魔化成的上始元尊到底是假的,而玄夜也早非几万年前醉心于权欲的修罗王,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与染青之间的阻隔便已有化解之机。 他终究一掌击散了眼前的心魔,手掌抚向了方才突然传来一阵阵暖意的心口,他知道那是被他纳入体内蕴养的染青。 染青心中终究是有他的。 白发修罗微微勾起嘴角,心中对得到染青遗留在结界内的元神更迫切了几分。 他看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劣势,又打算要逃的桓钦,冷笑一声,手朝前抬起。 仞魂剑灵出掌的动作一顿,侧头看了旧主一眼,便化作一柄长剑,剑柄朝着玄夜的方向,似一道剑光一般飞入了白发修罗修长的手中。 黑烟一闪,他手中长剑横插进应渊与桓钦之间。 玄夜脸上的面具已经在方才与心魔的纠缠中被长枪挑开,那张与应渊一模一样的脸带着与之全然不同的邪肆,嗤笑着瞥了应渊一眼,“别在这里碍事。” 说罢剑锋往上一挑,滚滚煞气直扑向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后撤的桓钦。 应渊眉峰不由得皱了一下,但白发修罗已经将他丢到了脑后,飞身缠上了且战且退的对手。 他想了想,便也放松了下来,垂眼看向手中的尔雅剑。 尽管他用神力缠绕在剑身上,尽量避免了乾坤引对法剑的损害,但剑身上的灵光也已暗淡了许多。 毕竟是在凡间时炼制的法剑,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炼制法剑的方多病在炼器上的天赋所致。 这也让他想起了自己千余年前用百炼钢炼成的那柄法剑,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竟是还没能送出去。 他索性便将被自己搁置了许久的法剑唤出,指尖轻轻一弹,将其送到了方多病的跟前。 正看着玄夜揍桓钦的方多病一愣,却是下意识地抬手将剑握住。 他侧头看向应渊,笑嘻嘻道:“这是给我的?” 应渊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却仍显得十分柔和,“尔雅剑毕竟只是你在凡间炼制的,炼制手法虽说不差,但所用材料到底普通了些。” 至于原本的那把尔雅剑,应当早在这人重塑身体时便已经损毁了。 应渊炼制的这柄法剑与尔雅剑颇有些相似。 尽管百炼钢特质刚柔并济,如桓钦那般将其炼制成软剑更能发挥其“柔”性,但如今方多病握在手中的这柄剑,却是有一定厚度的,剑身确有弹性,却不易弯曲,与方多病平日里大开大合的剑法更加契合。 方多病美滋滋地把法剑收进了灵台,毕竟如今的时间地点可不是炼化的好地方,还是等事了之后再说。 应渊的注意力早已重回了前方的战场。 若说刚刚玄夜便已经占了上风,开始压着桓钦打,如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被压着打的人便已被撕去了半条手臂,整个人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他费心了几千年练成的乾坤引已难以为继,最终不过是化作了玄夜永夜功的养分。 在一旁看着被吸去了所有法力而枯瘦得不成人形的旧友一点点地化作飞烟,应渊眉头到底是皱了起来。 他略显警惕地盯着功力又攀升了几分,整个人在煞气包裹中显得格外邪性的玄夜,谨慎地将方多病护在了身后。 玄夜瞥了他一眼,不快地哼了一声,却也没与他计较,只是道:“如今这个假天帝本尊也为你解决了,你应承本尊的事,也该完成了吧?” 应渊抿了抿唇,目光却是忍不住探寻起眼前的白发修罗。 方多病方才在旁边将桓钦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如今多少能猜到几分应渊的心思。 他脑袋从后头探出来,看向玄夜,开门见山地问:“尊上,上始元尊是否也与尊上一般,并未陨落在当年的创世之战中?” “创世之战?”玄夜嗤笑了一声,并未作答,只是目光凉凉地扫了方多病一眼。 若桓钦没有多事将染青的事说出来,他自然不会主动告诉应渊这些事。 这些年他已将一切都放下,染青若能复生,自然也是与他一般,放下天界的所有,否则他便要闹得如今的三界都不得安宁。 这也是为何他从未将复活染青之事与应渊和盘托出的原因。 即便是他与染青的亲生孩儿,但应渊早被天帝那个家伙教得满心都是六界苍生,与当年的染青如出一辙,在眼前也不过是平添心烦。 方多病用手指挠了挠应渊的后腰,贴着他的耳朵传音道:“看来上始元尊当年果真留有一线生机。” 应渊低低地应了一声,眸光微晃,视线忍不住在玄夜身上又转了一圈,才垂下眼睫,挡住眼中闪烁的情绪。 他多少猜到了几分玄夜急着要上始元尊遗留元神的原因。 只是已经过去几万年的时间,结界中上始元尊的元神又能有多少? 那么两缕元神,真的能将她救回来吗? 若是不能,那加上他的元神…… 玄夜不可能无缘无故便大费周章地带回他散落在几个世界的分神,会这么做,只能是因为他元神的完整,对救回上始元尊有益处。 只是还不等他再多想,不知不觉攥紧成拳的手便被另一只滚烫的手包裹住。 他被不属于自己的热度惊醒过来,下意识便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方多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与他并肩站着,如今正眼含笑意地看着他,“尊上已经出发了。” 高挺的鼻梁凑上来轻轻磨蹭着他的脸。 应渊收紧的心口在熟悉的鼻息中缓缓舒展开来。 他抬手搂住跟前好似在安慰自己的大狗,低低地应了一声。 第111章 爱意 应渊带着方多病,与玄夜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天界。 因着假天帝的事暴露,天界的天兵天将尽数由火德星君接管,几处天门都处于戒严的状态,只是寻常天兵又怎么可能拦得住玄夜。 应渊赶到结界前的时候,白发修罗早已背着手立在结界前,目光幽深地盯着这层由染青元神化成的结界。 他才一落地,对方狭长的眼便瞥了过来,虽未说话,但上挑的眉梢已尽是催促之态。 应渊看了眼眼前的结界,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如今结界中上始元尊的元神已经所剩无几,你……可有把握?” 玄夜也不意外,毕竟方才在魔相中他只是一时被心魔绊住,又不是聋了瞎了,桓钦说的那番话他怎么可能听不到。 既然已经被应渊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他便从善如流地软和了眉眼,平和道:“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本尊也愿意一试。” 应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波似有触动地微微闪动,但他到底并非初出茅庐的小仙,不会因为这点触动,便轻易地对一个魔头付诸信任,哪怕这个魔头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也没有询问玄夜是否需要他相助,只是示意身畔的方多病后退一些,便抬手在眉心灵台处轻轻一抹,释放出自己的元神之力。 此处结界本就不稳,若要收回上始元尊的元神,便不能以外力破之,唯有以自己的元神入内,解开上始元尊以元神构筑的法阵节点。 而只有结界从内部彻底瓦解的瞬间,便是唯一能收回上始元尊仅剩元神的机会。 玄夜见结界开始灵光闪烁,当即召出了体内的转息轮。 在一旁看着的方多病目光不由得闪了闪,眼前闪过了许多画面,叫他不由得又看了玄夜一眼。 只是向来对旁人的注视十分敏锐的白发修罗此时却无暇顾及,只是紧盯着慢慢因为应渊的元神之力而开始闪烁摇曳的结界。 虽说染青留下的元神对应渊有着同出一脉的包容,但二者到底无法完全融合,应渊解开结界的速度称得上缓慢。 在玄夜心中逐渐生出几分焦躁之时,眼前的结界才终于在一个闪烁之后彻底消散。 他连忙祭出转息轮,不敢用自己的煞气,而是催动从别的仙神那里夺来的神力,小心翼翼地将转息轮送入即将消散的元神之内。 染青的神魂附着在转息轮后也只是比在方多病体内沉睡时稍好一些,直到上次玄夜从应渊那里取回了她的一缕元神,转息轮内的神魂才渐渐有了几分苏醒的迹象。 游离的元神受神魂的牵引,自然而然便朝转息轮汇聚而来,让转息轮中央的铭文都泛起了淡淡的灵光。 玄夜飞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波动越发大的转息轮托在掌心,控制住不让其失控地转动,避免无意间牵动了转息轮的转动,耗费染青好不容易积蓄的神力。 应渊面色微白地收回了元神之力,才睁眼,便看见方多病的脸凑了过来,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舒展了眉眼,顺着他扶过来的手将身体靠过去,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了才飞落在地,眼睛仍紧盯着手中转息轮的玄夜。 比起之前几次见面,白发修罗或是漫不经心,或是桀骜邪性的模样,如今的玄夜唇畔泛出一丝笑意,尽管双眼仍透露出天性的强势,却也能瞧出强势之下的温情。 从前帝尊说起他的母亲时,总说是被修罗蛊惑的仙子,如今看来,上始元尊——他的母亲被蛊惑或许是真的,但玄夜也同样付出了真心。 他可能不是在父母的期待中诞生,但至少,他们的过去也并不只是完全的算计与伤害。 玄夜法力高深,方才心神完全在染青元神身上便算了,如今那股欣喜平复下来,自然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应渊的视线。 他眉梢微挑,将掌心的转息轮再度收回体内后,慢吞吞地看向两人。 应渊被方多病握着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紧,眼睫也快速眨动一下,才轻轻抿了下嘴唇,道:“娘亲……我是说,上始元尊,她毕竟是天族,神魂以神力滋养最佳。” 玄夜瞥了他一眼,“本尊自然知道,否则你以为本尊为何还会出现在此?” 应渊未说什么,旁边的方多病便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接话道:“应渊的意思是,尊上到底是修罗族,无法以自身神力滋养上始元尊,而应渊与上始元尊血脉相连,又同是天族,若是尊上愿意,他可以帮忙滋养上始元尊的神魂。” 玄夜却是想到了若不是为了救方多病,染青如今神魂早就可以借着七曜神玉跟方多病神力的滋养恢复大半,再收集应渊体内以及结界的这两缕元神,兴许便能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思及此,他双眼便不由得流露出几分阴鸷,叫原本对他放松了几分警惕的应渊再度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挡在了方多病身前。 玄夜冷哼了一声,却是懒得再在两人跟前待下去。 离去前还随意地将剩下的那半面万劫八荒镜丢了过去,夹着几分煞气,丝毫不担心本就被一分为二的镜面会因为煞气再分裂成几片。 方多病下意识地接住了这半面直直地朝自己面堂飞来的铜镜。 镜面上萦绕的煞气在接触到他掌心的神力后便自动消散开,而他收在身上的另外半面铜镜自动飞了出来,快速地与之粘合到一起。 神镜灵光一闪,却已是自动吸取了他体内的神力,泛起了晃眼的蓝光。 方多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拉进了另一个空间,无数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段段展开,让他脑袋一阵阵剧痛,好似有什么想将其砸开一般,又似是藏在灵台深处的匣子被打开,无数的回忆如泉涌般一下将他的灵台灌满。 他只来得及捕捉到耳畔应渊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下意识地将其抓住,便受不住地再一次昏厥过去。 【这周深圳稍微降温了一下,然后我穿着衬衫就被冻到了手,手臂酸痛了几天,只能靠膏药度日_(:3」∠)_果然年纪大了】 第112章 真正的重逢 方多病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至于睁眼醒来的时候人还有点恍惚。 他坐起身,才发觉自己是在东极殿,躺在了应渊的床榻上。 殿内悄无人声,只有恢复成一面普通铜镜般的万劫八荒镜被放在了他的枕边。 方多病拿起铜镜仔细打量了几眼,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其实当初被万劫八荒镜拉入镜内的时候,他便知道这面镜子在玄夜身上,也猜到了他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将这面镜子藏了起来。 没想到今日这面镜子反倒帮了自己一把。 他将万劫八荒镜放到一边,召出如今仍在自己体内的七曜神玉。 恢复了那段濒死的记忆,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的原因。 七曜神玉虽是神器,却太过霸道,能保住染青上神的一丝神魂,却无法令其滋养壮大。 玄夜是想要应渊体内那缕染青上神的元神,但找上他,更主要的应该还是他的神魂与七曜神玉相契合,让他的神魂成为七曜神玉的假器灵,便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七曜神玉的神力化归己用。 等他身上的禁制悉数解开,破碎的神魂便会变成染青上神的养分,彻底修复她那曾经破碎得仅剩一丝的神魂。 只是玄夜并没有想到,染青上神的神魂在方多病神力的滋养下已经逐渐恢复过来,尽管还未苏醒,但却并非对外界全无感知,所以才会在方多病魂飞魄散的前一刻用好不容易恢复的那部分神力将他与七曜神玉彻底分割开,甚至还将七曜神玉送给了他。 还好,还好染青上神如今还留有生机,否则只怕是应渊,也要被疯魔的玄夜拖进深渊。 就是不知道如今这神玉对染青上神是否仍有帮助,若是有,他还是尽早将神玉还回去的好。 方多病握紧了手中的七曜神玉,扯过应渊放在一旁的仙袍,换上后便出了东极殿的殿门。 天界出了桓钦假冒天帝的这档子事,衍虚天宫中还有轻昀这么个细作,即便已经差人将其关押起来,应渊一时也未能保证是否还有魔族或是修罗族人潜伏在天界。 他虽将方多病独自留在了东极殿内,却吩咐了陆景守在殿外,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陆景这会儿见方多病从殿里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几日天界乱得很,方多病前两日才受了袭击,昨日跟应渊君追着曾经的修罗王跟假冒天帝的计都星君下了天界后,回来时竟是被应渊君抱回来的,他还以为方多病是掺和进了上神跟修罗王之间的争斗中被殃及了池鱼。 好在如今只是睡了一夜便醒来,想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重伤。 方多病却未想那么多。 他心中记挂着应渊,见了陆景便忍不住问:“陆景,帝君去哪儿了?” “出了假天帝这种大事,帝君作为如今天界唯一的上神,自然是要主持天宫的大局,如今应当是在凌霄殿里与众仙商讨天界事宜。”陆景不过是个仙侍,对这两日发生的事了解有限,自然也不知道桓钦当着众仙的面揭穿了应渊身具修罗族血脉的事,对应渊代掌天帝之职有着理所当然的认同。 方多病却是面露几分忧色。 应渊的修罗血脉被众仙所知,又与玄夜有所牵连,即便如今是唯一的上神,看似可以以力掌控局面,但却难以防止有心者的暗流涌动。 若是天帝得以恢复,多方舆论裹挟之下,未必会如他说的那般,只是放他归去,做个悠闲的散仙。 想到这,方多病心中更是着急,也不管身边被叮嘱了要看着他的陆景,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了原地,化作一道流光朝外遁去。 只是才飞出了衍虚天宫,他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喊道:“方小宝。” 方多病当即调转了方向,一个闪身落在了应渊身前。 他握住眼前上神的双臂,眼睛紧盯着那张熟悉,却又好似阔别已久的脸,轻声问:“可有人为难你?” 恢复了所有记忆后,方多病那张浓眉大眼,瞧着总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虽没什么变化,但气质却成熟了许多,双眼也显得越发沉稳。 应渊眼中泛出了些许笑意,也未挣脱他的手,只微微偏了下头,淡淡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方小宝。” 方多病觉得心口仿佛被毛绒绒的猫尾巴蹭了几下,让他抓着人的手都忍不住收紧了一下。 掌下结实又有弹性的肌理因为他的力道而轻轻动了动,他才反应过来将人松开,唯有眼睛仍盯着人不放,低声问:“怎么想起叫我小名了?” 应渊却反倒握住了他的手,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道:“如今我的修罗血脉都已经暴露,便也不差再犯情戒这一条了。” 方多病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还是忍不住又确认道:“你都想起来了?” 等应渊矜持地颔了颔首,他才咧开了嘴,大笑着放开顾忌,张开手臂揽上前来,将眼前的上神抱了个满怀。 上神身上淡淡的沉香让他忍不住将鼻尖埋进对方白皙的颈侧,他手掌贴着应渊背脊微微凹陷的沟壑,叫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应渊将下巴轻轻搭在他肩上,柔软的眼睫扑簌几下,到底是随着唇畔弯起的弧度静静地垂了下来。 两人还站在衍虚天宫外头,也没有掩去身形,往来随时有仙侍能够瞧见,甚至方多病已经听到了陆景倒吸凉气的声音,但他却还是没撒手。 反倒是安静贴着应渊背脊的手掌开始慢慢地在上神肌理分明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几乎喟叹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应渊眉心不由得皱了一下,原本搭在方多病腰间的手转向了这家伙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一挣,便从这个几乎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怀抱退了出来。 他右边眉梢微微抬起,原本弯起的嘴角也收敛几分,似笑非笑地看向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眼睛的方多病。 哪怕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但被这样盯着看,方多病仍是不免有些心虚,正想着是不是该抢先认个错,免得被秋后算账狠狠折腾,便听眼前的上神忽的轻笑了声。 应渊曲起食指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带着几分恶狠狠,却又比起方多病想象的要轻描淡写地训斥了一句:“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作为受益者,应渊又怎么忍心真的责怪眼前这人豁出性命去试图拯救自己的行为呢? 第113章 臭小子 尽管已经并不在意如今的天规跟情罚,但应渊毕竟不是什么张扬的性情,两人也没有在外头歪缠多久。 等进了殿内,方多病便挥袖关上了东极殿的殿门,殿内一时间只余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内殿的脚步声。 等在榻上坐下,应渊便忍不住问:“你上次归来时,应该正好是我下凡间历难的时间,按理说你体内的禁制……” 话说到这,他不由得一顿,再无法将方多病禁制悉数解开后的结果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方多病只觉得这般情态的应渊与记忆中清冷又偶尔会以逗他为乐的帝君不太一样,好似分神归体之后,将那些分神的鲜活带回了上神的体内。 不过他失去记忆后才遇上的唐周性情也颇为活泼,所以大抵是应渊原本就不是那样清冷淡漠的人,只是因为身居高位,又有着那样的身世,所以才显得拒人千里。 他抬手将人搂住,应渊侧过头来看他,并未怎么抵抗便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被他搂入了怀中。 两人面颊紧贴在一起,耳鬓厮磨了一会儿,上神才轻声地接着问:“玄夜法力高深,我兴许也不是他的对手,你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是染青上神救了我。”方多病手掌贴着他的脸颊,拇指指腹在那双含情的眼下轻轻划过,低声将自己回归后九死一生的经历尽量简单地说给怀中的上神听。 应渊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竟是将他的话跟当初自己还是唐周时在魔相中所见逐一对上。 他在凡间的时候便对这所谓的噩梦有几分怀疑,如今看来,只怕是因为当时方多病身上带着七曜神玉,这人曾是神玉器灵,二者过分契合,这叫他从神玉中窥见了一丝真相。 方多病对上应渊触动的眼神,不由得一笑,“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抱着怀中人左右晃了晃,跟逗小孩儿似的,将脸贴过来,又与他黏在一起,甚至将应渊脸颊挤得鼓起了一团,嬉皮笑脸地又道:“虽说九死一生,但如今不都好好的吗?桓钦也解决了,尊……玄夜的心思也在染青上神身上,依我看往后染青上神一旦苏醒,有她管着,也不必担心玄夜带着修罗族卷土重来的事。” “我当初若是没有答应玄夜的要求,没走这九死一生的一遭,哪来如今的好局面啊,你该高兴才是。” 他说话时喉腔的震动都好似透过脸颊传到了应渊的身体里,皮肤莫名升起一阵酥麻感,应渊并未抗拒这种异样的情动,只低低应了一声,便抬手搂上了身前的方多病。 两道身影相交了没一会儿,便彻底滚上了床榻。 上神的发冠被胆大包天地丢落到地上,应渊散开的乌发霎时间铺散开,柔顺地垂落在床上,唯有几缕缠在了雪白的颈间。 乌发映着雪肤,清冷的双眸也染上了一丝迷离,跟中了无妄之火后满头银发又有几分面貌不同的冶艳。 方多病勾着应渊的手,俯下身磨蹭着上神的侧脸,神力往下解开了他的腰带,轻薄宽松的仙袍便这么顺着身体起伏的线条滑开,露出内里白色的里衣。 应渊急喘了几声,搂住他衔着自己领口,打算往下探索的脑袋,沙哑着声音道:“我待会儿还要回凌霄殿。” 如今天界仍处于一片乱象,即便有他坐镇,天族中也仍有许多非议。 尽管桓钦当着众多仙神的面揭破了他身怀修罗血脉的事,但扰乱人心的却也并非他身上修罗血脉的事,而是玄夜这个曾经的修罗王。 当年修罗一族掀起的创世之战让天族死伤惨重,尽管玄夜其实在这场战役中早早地与上始元尊“同归于尽”,但修罗族却始终拥护着玄夜的野心,与天界不死不休。 如今天界的许多天族都曾经参加过几万年前的创世之战,自然视玄夜为眼中钉肉中刺。 尽管应渊是为了对付桓钦,但与玄夜有所联系也是没有争议的事实。 如今他还能稳住天界的乱象,也是因为他是除了还未苏醒的天帝之外,天界唯一的上神,而身居高位的上仙中,恢复了职位的火德元帅与月瑶仙君也表态支持应渊暂时代理天帝的职位,这才不至于让天界陷入内乱。 在这个关键时期,若不是他实在担心方多病的情况,是不该随意离开凌霄殿,离开众仙的视线的。 方多病贴着他的心口蹭了蹭,回忆起那些分神世界,他总觉得如今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 他将应渊的衣服拢好,又帮他系好了腰带,下地去找滚到一旁的发冠时才问:“帝尊情况怎么样?能恢复过来吗?” 应渊接过他递来的发冠,随手一挥,发冠便自动落在了挽起的乌发上。 “帝尊到底受了重创,虽说那小半元神归体后伤势也会跟着恢复,但要苏醒,却还需要一段时日,即便醒来,也会虚弱一段时日,甚至就连境界都有可能会下跌。” 所以即便如今的状况他已经不适宜再做这个天界帝君,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抽身离去。 方多病闻言不由有些担心,“若是帝君无法恢复上神之位,那如今天地间,岂不是就只有你这一位上神了?” 尽管听着像件好事,但在凡间见多了帝王心术的方多病却更担心天界会容不下这个身怀修罗血脉的上神。 应渊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只是无奈地勾了勾唇,轻声道:“本君在天界的地位,还不至于这么不堪,而且帝尊并非桓钦,你不必太过忧心。” 方多病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回他的身边,“你从前不也这么相信着桓钦,结果呢?” 他当初还是仙侍的时候便总觉得那个桓钦有些不太对头,只是没想到这里头的问题比他想象的更大,差点便酿出了大祸。 有桓钦这么一遭,他实在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位帝君看人的眼光。 被看轻了的应渊实在没忍住,一掌抽在他脑袋上,“臭小子。” 第114章 天道不容 应渊在天帝肉身恢复的第一时间,便将体内的元神还回了对方体内。 过去了好几日,以沉睡来修复体内仙灵的天帝总算有了清醒的迹象。 方多病守在玉清宫的宫外,无视一旁的鲛人仙侍频频偷瞄的目光,只是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 殿内迟迟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让他颇觉烦躁,搭在腰间长剑上的手一下接一下地摩挲着剑柄的顶端。 一旁终于看不下去的录鸣将脸微微朝他侧了过来,小声道:“流辉上仙,帝尊向来公正,此次天界的危机之所以能解除全赖帝君机敏,即便有些小问题,帝尊也不会随意听信旁人的谗言的。” 方多病也朝他看过去,有些意外竟有人会跟自己说这些,还好似对自己颇为熟悉。 “你是?”他吊着眉梢,试探着问。 “小仙录鸣,如今是玉清宫的仙侍,从前在藏书阁任职。” 录鸣也没觉得奇怪,事实上他与眼前的上仙确实没有什么交集,不过是挚友颜淡得了应渊的援手才得以下凡,为此欠下了帝君的人情,让他帮忙看有没有能将这份人情还上的时候,连带着这个对她有些关照的流辉上仙也提了一嘴。 他能在应渊帝君下凡历难遇到袭击时及时出手,止住对方仙衣的破损,也是因为惦记着帮颜淡还上人情。 后来回到天上,他也一直偷偷调查着究竟是谁要对帝君出手,只是才隐隐查出了点端倪,应渊帝君便历难归来了。 而之后的事更是叫人意想不到,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地了,他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发现的那点端倪,真相竟是这般惊天动地。 方多病与藏书阁上一任仙侍远山很有几分熟稔,后来他频频闭关的期间对方升了仙阶,去了其他宫中任职,二人便少有交集了。 但出于这份藏书阁的旧情,他对眼前突然搭话的仙侍倒也多了一分耐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了几句,才又安静下来。 他面上的紧绷仍旧未见缓解,录鸣忍不住又偷偷瞥了他几眼,心中不免对远山说的这位上仙的随性好相处产生了几分质疑。 好在两人没有再等太久,应渊便从里头走了出来。 方多病连忙迎上前去,两人四目相对,他便轻易瞧见了应渊眼中的沉重与茫然,心口不由得一紧。 只是玉清宫门口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他唯有用双眼盯着跟前的上神,跟紧对方的步伐。 待二人回到了东极殿,他才一把握住应渊的手,带着几分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自玉清宫出来之后你便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帝尊对你说了什么?”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责罚你了吗?” 应渊被他语速极快的问话堵得寻不到答复的时间,清凌凌的双眼不免又带出了几分无奈。 “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上神轻轻叹息,反握住了他的手。 方多病顺着上神手上的力道,坐到了对方身边,看着他浮现出忧虑的侧脸,静静等着他的解释。 “帝尊并未责怪于我。”应渊抬起眼,回忆起了不久前在玉清宫内殿的事。 刚刚苏醒的天帝虚弱地倚在榻上,听他说完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后略有些恍惚地望向了窗外。 那个方向,正是原本染青上神化身的结界所在。 应渊抿了抿唇,并未出声打扰,但天帝仍是很快回过神来,摇着头发出一声叹息,“真是孽缘……” 大抵是因为玄夜到底是强留住了染青的一线生机,他便不再如同过往那样,每每提起修罗,都格外引人愤怒,反而是话语一转,与应渊说起了另一件事。 说到这里,应渊话语间不由得顿了顿。 方多病好奇地歪着脑袋,追问道:“帝尊与你说了什么?” “帝尊说,天界如今这一遭劫难,并非没有缘由。”应渊面上流露出一丝倦意地靠在他身上。 他握住方多病的手,轻声继续:“天地灵气日益流逝,自创世之战后,天界天族仙资便一日不如一日,也是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升仙阶考核取缔升仙劫。” “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天界有三位帝君不幸陨落,而如今,桓钦已死,帝尊因仙体受损,只怕难以再回到上神修为,天界剩下唯一的上神……便只有我了。” 方多病闻言不由得一愣。 如今天界确实只剩下应渊一个上神没错,但那是因为玄夜为了救染青,逆天改命而来。 若是没有他这一手和方多病的出现,应渊只会因神魂不全而压制不住体内的修罗血脉,若是不想入魔道,便唯有自毁一途。 应渊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他侧头看向方多病,眼睫轻轻颤动。 “如今的天道,已经容不下神阶,即便没有桓钦将六界合为三界,天道法则也终将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 应渊想过在帝尊醒来之后,卸下身上的帝君之位,只相伴方多病做个悠闲的散仙。 却不曾想,因为上神的修为,自己竟会变成不为天道所容之人。 方多病猛地握紧他的手。 天道若是真的容不下神阶,除非他们能捅破了这个天去,否则,应渊只会受到源源不断的天道的压制。 兴许这也是为什么应渊明明谨慎敏感,却从未察觉到体内的神魂不全。 他从前总以为是因为另一半的修罗血脉,可到底是仍存着几分牵强,但若是受了天道法则蒙蔽,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往后呢? 往后又该如何应对? 他忽的想到了玄夜手中的转息轮。 方多病双眼登时一亮,急切道:“那若是……我们去了其他世界呢?” “既然此界天道法则不允许神阶存在,那我们去一个允许神阶存在的世界,不就再不会受天道的压制。” 应渊一愣,倒是想起了禹司凤这一缕分神所在的世界。 确实,虽说两界颇有些不同,但他们在那个世界生活了几千年时间,却从未感知过天道对于神族的打压,反倒因为三界渐渐达到平等,越发欣欣向荣。 若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确也是一条退路。 只是他是上神修为,真要穿越界门,也并非易事,其他世界的天道未必会对他有多容忍。 故而,这也只是退路。 第115章 对策 应渊用另一只手轻揪了一下方多病的耳朵,好笑道:“如今还未到那般境地,你倒也不必马上就想着要跑了。” 方多病没他这般好心态,光是想到天道不容这四个字,他便觉心中烦躁难耐。 他猛地将应渊抱在腿上,他恢复记忆后再做这些动作,这人已经不像之前那般会故意捉弄他。 带着馥郁沉香的上神顺着他的力道这么落在怀里,方多病伸手圈紧了对方的腰,闷声道:“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 应渊被大狗的脑袋埋了个满怀,垂眼看去只能瞧见这人头顶的发冠跟顺着背脊垂落下去的乌发。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抚上眼前的后脑勺。 方多病的长发看起来柔顺,但抚上去却并不很软,反倒有点像他变回巨大全身时背上的长毛。 吞天犬的战力是犬族之中的佼佼者,强悍者甚至可以肉身与龙族抗衡。 那身瞧着蓬松柔软,却有着铠甲作用的皮毛,又怎么可能真的似小猫小狗一般软得似缎子一般。 他有些爱不释手,方多病却抖了抖脑袋,抬起一双眼睛来,“什么办法?” 应渊垂眸与他对视,眼波柔柔地在密密的睫毛下泛开来。 “天道既然容不下神阶,那我便废去一部分修为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十分平稳,就好似谈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方多病心口却难免一紧,“废去修为哪是那么轻易的事,一个不好,便要舍了半条命去,太危险了。” 应渊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如今我母亲寄身于转息轮中,那人必不可能再以转息轮为媒介打开界门。没了转息轮,你以为开界门是那么轻易的事吗?” 方多病瞪圆了眼,“那转息轮也是人做出来的,我这般擅长炼器,指不定能根据转息轮的原理研究出类似的媒介。” “我倒将这事给忘了。”应渊轻笑了一声,拿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但你要研究也总要时间,万一在你研究出来之前,天道便容不得我了又怎么办?” 方多病实在听不得这些话,但偏偏,这些又确实是可能发生的事。 毕竟应渊不会无端做这样的假设。 他仰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坐在自己怀中的上神不放。 应渊指尖顺着他的眉宇轻轻描画了一下,最后滑落到他肩上,又道:“再说了,我方才已经与帝尊说了,正好借由我修罗血脉之事,撤去我的帝君之位。受刑罚后仙灵受损,修为下跌,也正好顺应了天道。” 其实天帝之所以抽出了应渊体内的一部分分神,分散到其他世界,也并非只是因为要渡过应渊的情劫。 否则他早已在应渊神魂不稳,压制不住体内另一半血脉时,便会用法器将这些分神召回,而不是选择用自己的一半元神来镇压应渊体内的修罗血脉。 天帝更多的,是在可控范围内逼得应渊的修为自然跌落。 总归有他这些年的警醒,只需看护仔细,即便应渊真的遭遇了情劫,也不至于落得当年染青身死道消的下场。 只可惜他自己的劫难来得比应渊来得更早,险些便真的丧了性命。 方多病撇了撇嘴,猛地收了下手臂将人抱得更紧,嘟囔道:“说是顺应天道,可你们又不是天道,哪儿知道天道是什么意思?万一呢。” “哪来那么多万一啊。”应渊只觉好笑又无奈,指尖滑向这家伙的耳朵,又揪了一下后略有些漫不经心道:“真有万一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多病不满地用虎口掐了下掌下柔韧的腰肢,“好歹是性命攸关的事,怎么能这么轻忽!” 应渊被这不轻不重的掐得一颤,登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倒是你,给我老实点。” 这话的语气像极了李莲花,理直气壮的方多病霎时便怂了下来,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 应渊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 大狗忽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过来。 上神柔软的唇瓣迎上前,在方多病的上唇处轻触了一下。 轻飘飘的声音便跟着落在了耳畔。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挡着,你怕什么。” 如今个最高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人吗? 方多病没好气地抬手按在他的后颈,将似乎有后撤打算的上神按了回来,侧头用舌尖彻底撬开了对方的唇瓣。 应渊抬手勾住他,回应地与他纠缠在一起。 天帝的清醒让应渊卸下了身上最后的负担,也再没有繁忙的公务打搅,在被方多病压入床榻后他便在东极殿外布下了结界。 等这一吻分开时,两人早已气喘吁吁。 方多病看着身下面若桃花的上神,忍不住俯下身又吻上去,衔着上神微微发烫的嘴唇又舔又咬了半晌,才顺着泛红的脸颊往下亲吻。 应渊的长发披散开来,勾缠在颈间,抿着唇压抑着喘声。 仙袍层层剥落,雪色的肌肤随着方多病的双唇落下片片印记,他有些粗暴地将人从自己腰间抓回来,滚烫的双唇再度迎上前。 被抓着的方多病低笑一声,揽住他的后腰将他往身上一抱,叫人坐在了自己身上。 应渊捧着他的脸,垂下头继续亲吻。 披散的长发垂落在他脸上,肩上,但更多的如同一层乌色的薄纱披在了上神带着几分圣洁的躯体。 方多病将手贴上他的膝盖,慢慢往上摸索。 应渊被他掌心贴得一颤,亲吻便也停了下来,只一双浸染了水光的眼睛眼波流转地看着他。 对视间两人更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直到窗外的日光渐渐暗下,朦胧的月色透过窗台洒入内室,两人的动静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方多病将应渊揽在怀里,一下接一下地摩挲着他的肩膀,对自己留在他肩头上的印子流连忘返。 他贴着怀中人的鬓角亲了亲,低声问:“你与帝尊的说好的事,真不会出什么岔子?” 应渊有些困乏,枕在他肩上贴着他的颈侧轻蹭了一下,才低哑着声音回道:“上神哪有那么好杀,即便天道直接拿天雷劈我,也得劈上个几天几夜。” “呸呸呸。”方多病忍不住拍了他好几下,“瞎说什么呢?什么劈不劈的!” 怀中人却是勾着嘴角将脸往他胸膛上又埋了埋,一副不打算再搭理他的样子。 第116章 朝会 几日后,天帝逐渐恢复,天界的乱象也在其见完众仙后得到彻底的平复。 在召开朝会那一日,应渊在离开前转身看了眼眼前的衍虚天宫。 再往前走时,他面上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方多病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地来到凌霄殿前。 只是凌霄殿内的朝会唯有任了仙职后的上仙方有资格入内。 他虽早已达到了上仙修为,但因诸多原因,到如今都没有请任仙职,在身份上仍是应渊身边的小小仙侍,自然是不能跟着众仙一起入内参加朝会。 眼见着人真的要进殿了,方多病连忙揪住应渊的衣袖,凑上前小声道:“不如我变小了,藏在你身上?” 话才出口,便挨了跟前上神的一敲。 应渊翘着眉梢,眼睛自上而下地朝他一扫,也跟着轻声回他:“你觉得帝尊看不出来?” 方多病只好重重叹了口气,耷拉着眉眼的模样倒像极了垂头丧脑的犬身。 应渊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随后唇边浮现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转身走入了凌霄殿内。 他到的时候算晚,来参加朝会的众仙基本都已到齐。 应渊不紧不慢地越过众人走到殿前,站在了从前自己的位置上。 天界的朝会并不似凡间,多数时候各仙家皆是各司其职,每年方会有一次大朝会,年中若是有事需召集众仙商讨,才会召开小朝会。 今日的朝会,正是他与天帝商讨过,最适合的时机。 “帝尊,修罗王玄夜如今卷土重来,说不得不知何时便会复活修罗一族,再一次掀起创世之战!” “是啊帝尊,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应渊帝君对修罗王无动于衷,可见二者之间必有牵连。” “应渊帝君乃是修罗血脉,还请帝尊彻查其与修罗王之间的关系!” 应渊神色淡然地站在众仙之前,听着这些时日对他积蓄了不满的几个上仙向天帝控诉着他的罪状。 只是那些人并未说完,火德元帅便忍耐不住地与之争辩起来。 “可笑!当年创世之战,应渊君所斩杀的修罗族远胜过在场的任何人,如今的天兵天将中有多少人受过应渊君的教导,他又拯救过多少仙家的性命,不过是体内有着一半的修罗血脉,你们便想要抹去他曾经的功绩?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应渊侧过头去看,除火德元帅外,月瑶上仙等多位仙君也纷纷出口声援,倒显得他这个当事人过于淡然。 在上方听了半晌的天帝抬了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喧闹,温声道:“这次吾一时大意,不仅吾自己险些陨落,还让天界也一同陷入了危机之中,这是吾之过。” 他看向应渊,又道:“此番天界得以脱险,还多得应渊君力挽狂澜。至于尔等所说的修罗血脉,此事吾早已知情,或者说,当初做出将应渊君的修罗血脉封印,将其留在天界决定的,正是吾。” “这些年来,应渊君对天界可谓尽忠职守,未有一刻忘却自己的帝君之责。若尔等真要怪罪其血脉,那应当怪罪吾才是。” 众仙的争吵这才真正平复下来。 天帝扫过那几个一开始便跳得最欢的上仙,见对方或是垂首不语,或是面露愧色,又或是悻悻地将心中的不满藏起,这才继续道:“至于修罗王一事……” 他重新看向应渊:“应渊君可有话要说?” 应渊缓缓往前迈了一步,抬起头,望向上方的天帝。 “虽是事出有因,但我与修罗王有所联系亦确属事实。”他声音尤其平稳,不慌不忙得叫那些对于他身上修罗血脉一事耿耿于怀的仙家也忘了发难。 清冷淡漠的上神在众人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又道:“按照天规,理应剔去我身上的仙骨,入八苦池中洗去仙忆,转世轮回,历千难而通悟,方可重新归位。” 火德元帅没想到他竟这般实诚,在他话音刚落便连忙高声为他解释道:“帝尊,应渊君方才也说了,此事乃是事出有因,在天界的危机关头,能力挽狂澜已是不易,怎可将功臣以寻常天规处置!” 月瑶仙君等人也纷纷附和,就连那些希望天帝处置应渊的仙家也静默不语。 毕竟他们是不满于应渊身上的修罗血脉,认为他没有资格再坐在这天界仅剩的帝君的位置上,却也没想过让他受这样的处罚。 天帝站起身来,从上方拾级而下,径直走到了应渊跟前。 他先是看向了神色有些紧绷的火德元帅等人,又看了看垂手而立,假装自己并不存在的另一些上仙,随后才重新看向跟前的应渊。 “应渊君如今可有再与修罗王联系?”他问。 应渊摇了摇头,“修罗王手上有一法器,名为转息轮,可逆转时间,穿梭于三千世界。这些年来天界一直未曾收到他的丝毫消息,兴许也是因为利用转息轮藏到其他世界。” 天帝微微一叹,“原来如此,难怪这些时日未曾再听闻修罗王的消息。” 他转身又一阶阶地往上,走回了天帝的王座,淡淡道:“应渊君虽与修罗王有所联系,但皆是为了天界,功过相抵,免受剔骨轮回之刑。” “然因其身具修罗血脉,且近段时日封印的血脉有复苏之迹,确也不适合再居帝君之位。” 天帝的话音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 应渊闻言再度抬起头。 二人四目相对,天帝在心中微微一叹,才低沉了几分声音的开口:“当年上始元尊留下的结界被破,可与汝有关?” 应渊缓缓垂下眼睫,平静地答道:“结界确实是因我而破,请帝君责罚。” “上始元尊所留结界乃是为了守护天界,经年累月,本已到了破损边缘,但这也不是尔等能将其肆意劈坏的理由。吾虽不知汝破解结界的缘由,但此事所造成的后果恶劣,不得不罚。” 最终如同他们一开始商讨好的那般。 应渊撤去了身上的帝君之位,亦不再任其他神职,再经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刑,自此便是这天地间的悠闲散仙,虽可自由出入天界,如天界大多天族一般生活,但无召不得入天宫。 第117章 天刑 方多病看着从凌霄殿内出来后便纷纷前往天刑台的众仙,拧紧了眉头地施展起术法跟在了人群后面。 应渊褪去了身上帝君的法袍,飞身入了天刑台内。 他看着被架在空中的上神,心口顿时一紧,正要设法往前些,便见天刑台内的应渊垂眸看了过来。 方多病刻意遮掩住的气息丝毫没有瞒住对方,上神落在身上的目光似将他看透了一般,夹杂着一丝锋利地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有些憋闷地抿起了嘴唇,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随着他不再动作而再度柔和了双眸的应渊。 尽管早已知晓这是他们渡过这次劫难的一遭,他心中对所谓的天道却仍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就这样反了天去。 刑罚开始前,天帝驱散了众仙,只留下了火德元帅以及月瑶仙君几人。 人逐渐散开后,方多病便也再无法混在人群之中,但他不愿意离开,脚步在原地顿了顿,便反倒迎上前去,朝天帝行了一礼。 “帝尊。” 天帝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后,仿佛猜到他想什么般,“你是应渊的仙侍,待刑罚结束后,他也需人照料,你便留在此处候着吧。” 方多病松下了绷着的肩,应了是后忙不迭地又将目光转向已经开始受天雷之刑的应渊。 天刑台处,道道雷光破空落下,即便应渊是上神之躯,但天刑台内自有禁锢仙神法力的禁制,即便是应渊,也无法动用神力抵挡,唯有凭借肉身抵抗天雷。 雷光打在他的雪衣上,霎时间便晕出了一道红痕。 应渊身躯剧烈一颤,面色浮现出不自然的晕红。 然而天雷一旦开启,便接连不断地落下,道道落在他身上,那抹因为忍痛而浮现出的晕红并未停留多久,便随着他唇畔吐出的鲜血而变得萎靡青白。 方多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朝前跑去,但天刑台的禁制一旦开启,便连上神也无法轻易打破,而天帝也在身后出手,将他缚在了原地。 他只能两眼通红地看着雷光不断落下,应渊猛地被一道天雷击落在地,就连面颊都沾染了血污,鬓发垂散。 天雷落在身上有多痛,早在他身上所有的禁制都解除,濒临魂飞魄散之际他便体会过。 但承受这样的痛楚却是应渊如今不得不为之的自救之法。 什么都做不了的方多病唯有将眼睛瞪得更大,眨也不眨地盯着天刑台内,一道接一道地数着落下的天雷。 即便干涩的双眼遍布血丝,视线也没有丝毫的晃动。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比他想象中更加的漫长,直到天刑台的禁制撤去,方多病才仿佛被重新唤醒了一般,如脱水的鱼一般重重地喘了口粗气,飞上了仍留有几分天雷气息的天刑台。 “应渊……”他双手颤抖地顿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扶住倒在地上的人,将他揽进怀里。 天帝也跟着走上前来,蹲下身来检查应渊身上的伤势。 为了让自己的修为下跌整个大境界,应渊在天雷之下并未做任何闪躲,甚至主动将仙灵所在处迎上天雷,叫体内仙灵生生被劈出了裂痕。 天帝探查到他体内仙灵裂痕时面色登时一惊,再也顾不得一旁还有火德元帅等人在,翻手取出了一枚仙丹,喂入他的口中。 应渊还未完全失去意识,仙丹入体后,滋润着他体内枯竭的神力,让他恢复了几分气力。 他抬头看向揽着自己的方多病,果真见这家伙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不由得吃力地扯了扯嘴角。 方多病见他醒来,连忙将人往怀里又拥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可怖的伤处,颤着声音道:“你如今周身都是伤,别再动了。” 方才还重伤得动弹不得的应渊却跟他作对似的,抬起还渗着血的手臂搂住他的肩,“聒噪。” 曾经的帝君浑身是血,却姿态肆意亲昵地枕在仙侍的肩上,露出从前未曾有过的弱态,着实是令人瞠目结舌。 至少月瑶仙君便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虎口,目光偷偷瞥向站在自己前头的火德元帅。 老元帅好似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只顾着关心应渊帝君的伤势,嘴巴絮絮叨叨地咕哝着那些非要找应渊君麻烦的上仙,两道眉毛跟两枝茂盛生长的树杈一般飞入了他赤金色的额带中。 天帝仿若没听到他的抱怨,施法为应渊治愈了一下外伤后,重新站起身来。 “离开的事还不着急,先回衍虚天宫将身上的伤养好再说。” 闻言方多病看向怀中的应渊,见他仍枕在自己的肩上,便顿了顿,擅自做主道:“帝尊,那我便先带应渊君回去了。” 他将怀中人稳稳地横抱在臂中,在天帝颔首后,便施展遁术,离开了天刑台。 应渊的伤势极重,哪怕已经服用过天帝的仙丹,在回到衍虚天宫后还是沉沉地昏睡过去,仙灵甚至都隐隐出现的溃散之象。 好在方多病如今已经恢复了记忆,也并非最开始那般对医术一窍不通。 在知道应渊要用这种自损的法子迎合这一次劫难后,他便猜到一切未必真的会如他们想的那般顺利。 他从体内取出了早已比本命法器与自己联系更加紧密的七曜神玉,又逼出自己与应渊的一滴心头精血,施展起术法将两滴精血打入神玉之中。 随着神玉一圈圈地泛起灵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应渊的神力相连在一起。 几乎在一瞬间,他体内的神力便泄洪一般地涌向应渊已经开始神力枯竭的仙灵,没一会儿便将几乎将他吸干了。 方多病面色微微泛白,但紧绷的神色却慢慢松懈下来。 也亏得之前穿越界门的时候被这般吸干了不少次,这种神力枯竭的不适感于他而言并非多难忍受。 他操控着七曜神玉没入应渊体内,那股不断吞噬着他神力的吸力才渐渐缓和,减弱到他可以依靠神力的自行运转来维持的程度。 而应渊也在神力逐渐充盈后转醒过来。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神力,略有些无奈地看向仍紧盯着自己的方多病,“你如今修为还未恢复,怎么用这个法子来为我疗伤?” 仙灵出现溃散之象而昏迷后,他全无意识,自然也控制不了身体的本能。 两人修为差距颇大,若不是应渊体内仙灵已生裂痕,容纳不了那么多的神力,这会儿方多病只怕小命都保不住了。 方多病却满不在乎,支着脑袋躺在他身侧,“有七曜神玉在,顶多就是昏过去的人多了一个,要不了命。” 应渊眸光一锐,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他这才咧着嘴笑起来,抬手落在他腰带上,将还带着灰黑的腰带拽松开来。 “光顾着给你疗伤,都忘了将你这身破衣服换下来了。” 说着他翻坐起身,三下五除二地将这身破破烂烂的仙袍解开,露出里头雪白的皮肉。 天帝虽施法为应渊治愈了外伤,但残留天雷气息过多的伤口却需得将天雷拔除之后方可能痊愈。 这等水磨功夫,只能应渊自己恢复几分后依靠自己一点点将其剔除。 故而眼前本应完美无瑕的躯体上仍留着几处皮肉焦黑外翻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方多病面上的笑意一下便淡了下来。 应渊却一把抓住了他有些颤抖的手。 “疼。”上神压低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委屈,与如今苍白却淡定的面色尤为格格不入。 知道他的有意安慰自己,方多病顺着他手的力道,轻轻碰了碰他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 “知道疼,下次便不要这么冒险了。” 说着,他低下头去,嘴唇柔柔地吻在伤口附近泛红的皮肤上。 方才被他碰到伤处都面不改色的上神这会儿反倒轻颤了一下,面色微红地将打算直起身的人搂回胸前,轻声回应。 “没有下次了。” 【下章完结哈~】 第118章 不羡仙(完结) 到底是已经没了帝君的这层身份,应渊并没有打算在衍虚天宫待太久。 他身上的伤势确实严重,但方多病用七曜神玉作为媒介,以同命契及时帮他遏制了仙灵溃散的危险,再加上天帝特意派遣了天医馆的天医为他疗伤,如今除了仙灵仍旧留有裂痕无法痊愈,让他境界不可避免地下跌外,身上的天雷已经尽数拔除,已是行动无碍。 他离开天宫的那一日,天上的诸多仙家都前来相送。 天帝虽未露面,却也派了如今的近身仙侍录鸣送来了一枚乾坤镯,里头除了一些仙丹仙草以及神力充盈的极品仙石外,最多的便是各种各样珍贵的材料。 他之前曾将方多病说的,可以试着自己仿制个可以穿越界门的法器与帝尊说过,想来这些便是帝尊特意加上的。 还有就是…… 当年染青上神留下法袍跟贴身武器。 应渊握紧了掌心中的乾坤镯,又望向来送自己的这些熟悉的面孔,面上终是牵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天道不仁,他却从未后悔过作为东极青离帝君守护六界的这些年。 这抹笑意直到他们离开了九重天,到了寻常天族生活的地界,也仍未消去。 方多病在一旁看得心口痒痒,手一勾,便用食指勾住了应渊衣袖下掩着的手指。 应渊侧头看了过来。 卸下了帝君的发冠,只用一支银簪半挽着的长发让他再不复曾经的清冷,甚至比历难时的捉妖师唐周更加温和。 “看什么?”他轻笑着问。 方多病朝他靠过去,手毫不犹豫地握实了应渊软软的手,也跟着笑。 “你从前在别的世界,也喜欢这么问。”说着将掌中的手握得更紧,拇指的指腹不安分地摩挲着身侧这人光滑的手背。 应渊轻轻将他一瞥,流露出几分嫌弃,却未将手抽出来。 方多病嘿嘿笑了两声,忽然想起来问:“对了,咱们接下来去哪里?是留在天界,还是回人间?” 他们回到天上的时间并不算长,此界并无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仙凡之别,此时回凡间,一切也都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模样。 不论是去寻颜淡他们,还是去看看凌霄派,都是不错的选择。 应渊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去魔界看看。” 方多病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渊想去魔界的原因。 “你想去找玄夜?”他眉头微皱,不大赞同地又道:“玄夜如今一心想要让上始元尊恢复,比起魔界,在天界哪里藏着的可能性更大。” 方多病能想到的,应渊自然不可能没有想到。 “以他……的本事,若是想在天界藏着,我们只怕很难寻到他的踪迹。”他轻声道:“反倒是藏在魔界的那些修罗遗族,兴许有法子联系上他。” 修罗族仍有遗族留存的事,应渊也是在桓钦死后,在清算其势力时才发觉的。 修罗族寿命短瞬,按理来说是不可能从创世之战一直留存至今。 但玄夜曾经将改造后的功法传授给心腹泠疆等人,尽管受限于天赋,并非每人都能如玄夜一般强大,但确也能突破修罗族的寿命上限。 只是这门功法对天赋要求仍旧太高,到底无法彻底解决修罗族的寿命问题,只能如凡人修仙一般,令强者越强。 “倒也是个法子,这个泠疆,总比玄夜要好找一点。” 尤其是仙魔大战后,魔族大败,魔界已与冥界融为一界。 地界虽说大了不少,但魔族与冥族的人丁却都算不得兴旺,故而大半地方都荒芜着,泠疆可以藏的地方便变得少了许多。 两人说走便走,转眼便换了暗色的布衣,穿过了天界的边境,进入魔界。 虽是在找人,但也不是为着什么要紧的事,即便所处地界与两人有些格格不入,却仍是叫他们生出几分游山玩水的悠闲。 在寻到冥界时,看着略有些熟悉的地方,方多病忍不住伸手搂住身侧的人,贴在他耳畔轻笑道:“上回咱们来这里的时候,还将人家客栈砸出个洞来,你可还记得?” 他更想拿来玩笑的还是当初竟有不长眼的冥族瞧着应渊仪态风流,找上门来想要强抢帝君的糗事。 只是怕真说出口,应渊如今瞥来的凉凉的目光便要变成扎人的眼刀,便只要将坏心思憋回去。 应渊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冷笑着在他脸上拧了一把,骂了句:“狗东西。” 末了进客栈之后,便说着冥界寒凉,要他变回犬身来给自己取暖。 方多病只好哼哧哼哧地变成白色的大狗,将被自己得罪了的爱侣拢进肚皮,被对方摸索着戳他小肚子的动作刺激得汪汪地吠了好几声。 他们走了大半的冥魔界,才终于在一处煞气充盈之处寻到了泠疆。 玄夜还活着的事虽说并未宣扬得到处都是,但对曾经能自由出入天界的泠疆而言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秘密。 尤其在知道了应渊因身具修罗血脉,被卸去了帝君之位后,他便猜到了应渊乃是玄夜与上始元尊的血脉。 毕竟作为玄夜的心腹,泠疆是唯一一个知晓并配合着玄夜设计染青的修罗。 故而在得知应渊的来意后,他没多迟疑地便设法联系上了玄夜。 玄夜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在天界藏得好好的。 两人便从魔界又回到天界。 只是应渊如今不得进入九重天,他们在天族的地界寻了处离群的居所,等着玄夜上门。 一等便是大半个月。 以至于玄夜来的那日两人还因昨夜闹得过了,还懒在床上耳鬓厮磨,叫玄夜看了重重地啧了一声,险些扭头就走。 方多病回忆起了对方从前在自己灵台里不知看了多少回他们的春宫,面上不免有些不太自然,倒是应渊顶着一对通红的耳朵,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两人在前堂面对面地坐了下来,相似的面容犹如揽镜自顾。 只是看着对方的两人却是一人挑眉打量,一人眉心微蹙,面色沉静。 方多病只觉得气氛颇怪,正想说点什么打打圆场,便见应渊取出了他们离开天界时,录鸣送来的那枚乾坤镯。 里头用来炼器的材料已经尽数被取了出来,仙丹仙草还有仙石却留了一半,剩下的便是染青的仙袍跟法器。 玄夜手指一勾,乾坤镯便自己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一探过后,眉梢不由得扬得更高,低沉着嗓音问:“天帝让你送来的?” 应渊并未答话,反倒是自顾自道:“帝尊万年前曾推演出,天道如今已然容不下神族,天界才会有桓钦这一劫难。” 玄夜虽非神族,但修为却比神族更胜,其存在便可轻易颠覆如今的三界。 再加上他本就是借转息轮意外获得一线生机,随着应渊这个最后的上神在天道的见证下境界跌落,天地间便仅剩下玄夜这个异端。 接下来天道对其的围剿只会更胜。 应渊并未多言,只是点到即止地说了这么一句,便紧闭双唇。 玄夜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口汹涌的怒火才随着他抬起的视线,直冲向天际。 应渊不知玄夜会选择怎么做,但离开前,他将地止放在了桌上,轻声道:“娘亲毕竟是神族。” 若要以神器蕴养神魂,自然是天界的神器更佳,尤其是地止的神力本就有疗伤之效。 虽说未必如七曜神玉那般与染青契合,但对其神魂而言,作用更胜于七曜神玉。 等两人走远了,方多病才忍不住问:“你前些时候精神不济,是因为解开了地止身上的烙印,受了反噬?” 应渊脚下一顿,侧头过来看他的目光竟显得有些无辜,长长的眼睫柔柔地眨了眨,也不说话。 明知道这人是在装傻充愣,方多病却仍是提不起脾气,只有没好气抓住他的手,装模作样地在他掌心拍了几下:“这种事我又不会拦着你,何故瞒着我?” 应渊将手掌一拢,抓住了方多病的三根手指。 “从前习惯了。”他低垂着眉眼,抓着人的手微微动了几下,两只手便十指交扣起来。 方多病搂住他软软地朝自己靠过来的身体,被他缓缓抬起的双眼看得心头乱跳。 应渊的眼睛本就生得多情,在天界时被帝君的清冷压着,只叫人觉得锐利与威严,但如今故意水波潋滟地看着自己,叫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总喜欢用眼睛说话的小鸟妖。 他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再出口时声音已是带上了隐忍的沙哑,“那你下次可别再这样了。” 应渊轻轻应了个鼻腔音,抬眼又扫了他一眼。 他有些受不住地倾身上前,嘴唇将将要落在对方唇上时,应渊的指尖却忽的在他不安分的喉结上点了一下。 “你这狗东西倒是吃这一套。”说着轻笑出了声。 方多病耳朵登时烧得红彤彤的,再看从自己怀里溜出去的应渊,哪里还有那副眼带春水的神态,满脸尽是揶揄。 只是他这些年早练得没脸没皮,那点羞臊也就冒头了没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反倒熟练地缠上前去,拉拉扯扯地勾住了应渊的腰,寻了处树下,死皮赖脸地将人抵在树上,亲香了好半晌。 等消停了,他才将下巴搭在应渊肩上,懒洋洋地问:“你觉得玄夜会怎么做?” 应渊往后靠在他胸膛上,“乾坤镯内的仙石应当足够开启一次界门,若他不愿舍去力量,应当是如你从前说的,躲去其他世界。” 方多病抓着他的手把玩着,心中倒有几分不同的见解。 “我倒是觉得,他兴许会心安理得地用自己的力量帮染青上神重塑仙身。” 以玄夜对染青的占有欲,在蕴养染青神魂时不可能没想过将染青变成修罗,彻底断绝染青回天界的可能。 只是他已经错的太多,再经不起一丝一毫失去染青的可能,所以才将这种冲动忍了下来。 如今天道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借口,在不得已舍去力量的情况下,将这部分力量用在染青身上,本就是再好不过的打算。 哪怕染青因为受煞气之力的影响,成了应渊这般半修罗半天族,也会因情有可原,给他一个挽回的机会。 未曾想到这一点的应渊惊诧地扭头看了方多病一眼,心中不免闪过一丝忧虑。 “玄夜为上始元尊的神魂奔波了这么些年,即便结果未必很好,也总归是一个法子。”方多病捏了捏他的手掌,“你若是不放心,我们过段时间再来看看他们。” 应渊点了点头,侧头蹭了蹭他的肩,低声问,“之后……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方多病将鼻子凑过来,摩挲着他的侧脸,“不如去铘澜山看看?我记得那附近有另一处山谷,我们可以停留一段时日,我想研究一下能穿越界门的法器。” 应渊被磨蹭得有些痒,眉眼便自然透出了几分笑意,应着声时手也贴上了方多病的脸颊。 近在咫尺的呼吸越贴越近,最终彻底交融。 怪道人间总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全文完】 【后面更得实在不连贯,所以就不写番外啦!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写番外哈哈,毕竟我废话太多了,每次都写太长 这本书写到后面我有点灵感枯竭了,所以原本下本写玄夜的计划应该会搁置了,等以后再说,想写点别的了。 下本应该是写快穿。虽说一开始是打算写司凤渡劫的那十世,但写古风的实在写累了,想写点现代文了,就干脆改成快穿,一个世界现代,一个世界古代这样穿插着写。 所以也没办法用司凤的名字,但估计还是会用里头几个世界的设定,特别是信王那一世的,毕竟大概剧情我老早就想好了哈哈哈 开坑的话估计一月初吧,希望我能尽快找回正常的连载状态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