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悠悠》 第一章 【第一章】 三月,乍暖还寒时节,静僻的松林山原,少有人烟。 天色将晚,一行十人策马在荒原赶路,他们是京城「骆氏镖局」的镖师,一个月前,将一批波斯来的贵重彩缎和美玉,从京城押送到云中封王爷府邪,顺利达成任务后,现正在返回京城的途中。 「少镖头,前方不远有间客栈,大伙今晚就在那里歇脚如何?」 说话的是这次随行押镖的两位镖头之一,顾大海。 骆氏镖局威名远播,总镖头骆钰昆为人侠义干云,十省镖局以他为首,黑白两道都敬重他。 只可惜,近一年来,骆钰昆身染重疾,已呈半退休状态的他,将十五处镖局的事务都交由独子骆无峻接管,除非有重大的事,否则他已很少在镖局里出现。 而这次负责将贵重贡品押送到云中的,就是骆无峻。 他带领两名镖头和七位镖师,一路浩浩荡荡,翻山越岭,总算顺利将镖物送达。 一路上,觊觎这趟镖物的三教九流不在少数,能把其安全送达,他知道大伙都松了口气。几近马不停蹄的赶了二十天的路程,自然想好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休息休息再继续赶路。 骆无峻半眯起精锐的眼眸观看天际,半边天空灰蒙,看样子,即将有一场倾盆大雨。 他点头应允。「就照顾镖头的意思,大伙在前方客栈过夜。」 瞬间,每一张黝黑疲累的面孔都咧出大大笑容。 骆无峻腰悬长剑,驾着白色骏马率先疾驰。 闷热的空气酝酿着雷雨,碎石子路夹杂着黄土杂草,十分难行。 他快马奔驰,却在突然之间勒住缰绳,骏马前脚腾空,发出长长的嘶鸣声,骆无峻清冷深邃的眼瞳盯住前方遍野乱草之中的画面,挑高了两道剑眉。 顾、莫两名镖头与其余镖师陆续跟上,在看到前方的状况之后,全体勒马停住不动。 「好残忍的手法!」 莫镖头皱着眉毛,神情凝重严肃。 骆无峻优美的唇紧抿着。 确实残忍。 一顶红轿斜倒在石块旁,锣鼓则飞了老远,遍地的鲜血与尸首,看来触目惊心。 「是临风寨那些山贼干的。」 顾大海经验老到地研判。走镖二十余年,这种事情他遇多了。 「可怜,好好的喜事……」 几名镖师不约而同地摇头同情。 微弱的气息从轿里传出,骆无峻凝神细听,他策马接近红轿,长剑出鞘,缓缓抓起轿帘。 「少镖头,当心!」莫镖头向来行事谨慎,他在第一时间出声提醒。 轿里,一张如凝露般的清丽小脸惊惶抬起,她颤抖着身躯,紧抿着红唇,紧握着白洁的小拳头,漆黑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掀帘之人。 众人不由的看呆了。 就算是仙女下凡…… 也不过如此吧。 「是新娘子。」 顾大海第一个回过神来。「她运气好,临风寨的山贼不杀穿红衣的女子,他们认为这样会引来邪秽之气,倒霉终年,所以她才逃过一劫。」 「好美的新嫁娘……」 有名镖师忍不住脱口而出。 比起他家里那位跟他成亲不到一年,就变得蓬头垢面的黄脸婆…… 唉,人比人气死人,还是别比了吧。 骆无峻还剑人鞘,镶嵌在柔粉脸蛋上的美丽五官,让他胸口微微一震,随即又恢复冷静的看着轿里与他瞪视的女子。 一身华美的风冠霞帔,红头巾还盖在镶满珍珠的凤冠之上,她的表情既害怕又愤怒,浑身的备战意味。 他认识的女子不多,之中最美的应该是他结拜兄弟花劲磊的长姐花弄晚。 但是这女子与花弄晚的美是截然不同的。 花弄晚经常笑意盈盈,美得落落大方,身为京城首富掌上明珠的她,有倾城的雍容气质而不自觉。 而这名女子,她很特别。 她并非傲然,美丽的脸庞甚至还有些稚气,但那股自我保护的意识却很强烈,这些全都反应在她的神态里了。 「在下骆氏镖局骆无峻。」 他轻描淡写地道。「姑娘要嫁往何方?骆某或许可以护送你一程。」 过去他们也曾遇到一些被打劫的可怜人,那些被洗劫一空的人,通常都身无分文又害怕得直打颤,最终由骆氏镖局的镖师—一将他们送回家。 广结善缘向来是骆氏镖局的作风,自从骆钰昆染上重疾后,骆无峻更加秉持这点,希望将福报回报到他爹身上,让他爹身子能早日安康。 轿中的女子明显的松了口气,浑身虚脱似的往轿子里靠去。 哦!他们不是山贼。 她原就不想嫁,难道是老天在帮她? 她咬着下唇,苍白着脸,看着外头那些无辜死去的鼓乐队和喜娘。 为了成全她的祈愿而死了这么多人,这并非她所愿啊…… 所有人都瞪着轿里的俏佳人瞧,就见她脸色苍白,一会儿舒展眉头,一会儿又拧起盾心,表情忽喜忽悲,忽乐忽忧,就是没有回答他们少镖头的话。 「姑娘,你要嫁到何方?」 嘛谵峻再问一遍。 半晌,仍然没有听见回答。 大雨将至,天边的闪雷轰隆隆地,黑沉沉的天际有暴雨的气息,十匹马儿都焦躁不安的喷着气。 「漂亮的小姑娘,我们少镖头在问你话,你没听见吗?」一少年镖师忍不住用调戏的语气提醒她开口。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闷闷的、小小的,而且答案很惊人。 「我不知道。」 她答。 「你不知道自己要嫁到哪里?」 不可思议的惊呼四起,九名壮汉啧啧称奇的盯着她研究。 「你叫什么名字?」 骆无峻没有理会后头镖师们的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他的眼,落在她轻颦的眉心上面。 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嫁往何处,她只是不愿说。 她无力的回答。 「楚襄儿。」 她打赌他们不曾听过她的闺名,因为在楚家她是那么的渺小、卑微,除了生她的娘,谁也不会留意她。 楚襄儿——骆无峻在脑中搜寻了一遍,确定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上来。」 楚襄儿看着他伸出的手,微感惊讶。 他要做什么? 「还不上来吗?」骆无峻挑挑眉。「花轿已坏,大雨将至,如果不想今晚露宿荒野就快上来,不要耽误大伙的时间。」 她瞪大眼睛,在他不耐烦的神色中拉高裙摆走出轿子,只犹豫了一下下便拉住他厚实的男性大掌,心也同时因接触到陌生男子的体温,而轻颤了一下。 拖着笨重的嫁衣,襄儿因骆无峻的帮忙,顺利上了马背。 她暗暗惊讶,相貌斯文俊朗的他,手竟如此厚实,甚至坐在他身前,她还可以感觉到他胸膛恍如铜墙铁壁般坚实。 适才太慌了,没看清楚他,现在可看得清楚了。 他很年轻,剑眉深目,英俊淡漠中有股冷峻不羁的味道,虽然轻装简骑,仍不减他过人的气势。 第二章 「坐稳了。」他知道她在研究他,可他刻意忽略那双莹亮的清眸和长长的黑羽睫,双腿轻夹马肚,策马疾驰。 「哦——」她连忙稳住身子。 一辈子没坐过马,原来坐在马背上奔跑没她想像的恐怖。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走出楚家的门,原以为自己就要老死在未曾谋面的夫家,当那刘大富的第五小妾过一生了。 没想到,一场不曾预期的杀戮,改变了她的命运。 靠山而筑的客栈十分简陋,摆明了只是个给过往旅者休憩歇脚的地方,因此也别妄想有太好的享受。 此时,客栈前停着几辆用破旧草席盖着的空镖车,金线绣着「骆」字的镖旗在狂风中嘎嘎作响的飘扬。 「掌柜的,先给这位姑娘一间清幽的房间梳洗,炒几样莱,另外再来十斤牛肉、三十个馒头和一坛酒。」骆无峻对掌柜吩咐。 经过几天的奔驰,大伙都累了,他知道镖师们都是无酒不欢,酒足饭饱,再睡个好觉,明天又要开始赶路。 掌柜多看了身着大红嫁裳的襄儿一眼,扬声喊道:「芸芸,带这位姑娘去梳洗。」 「是的,爹。」一名着粗布蓝衫、样貌普通的小姑娘从里头跑出来,笑盈盈地对襄儿道:「姑娘,请随我来。」 襄儿咬着下唇,有点无助。 那帮山贼虽然没有杀她,可是该抢的东西都抢光了,连她的随身包袱和换洗衣物也没放过,就算她梳洗过了,仍然得穿这一身显眼的嫁裳。 骆无峻看在眼里,淡淡地对掌柜吩咐,「麻烦掌柜的先借一套干净衣裳给这位姑娘换洗,费用全算在房钱里。」 「是的,公子。」掌柜应答,又瞧了襄儿一下。 襄儿松口气,感激的看了骆无峻一眼,才随着掌柜之女前去梳洗。 「你不是这里人吧?」名叫芸芸的小姑娘边走边问。 「嗯。」襄儿含糊地点点头,其实楚家住的百里镇离这里并不远。 「那位叫我爹借你衣裳的公子,他是你什么人?」芸芸好奇地打探。 山野的客栈从没有这么俊帅的男人投宿过,她刚才多瞧了两眼,心脏就怦怦地狂跳到现在。 「他呀,嗯……是我……家人。」襄儿低头,答得心虚。 「原来他是你大哥呀,难怪——」芸芸心无城府地笑着打量她。「你们兄妹俩长得真是像!」 「会、会吗?」襄儿疑惑地摸摸自己脸颊。 不可能像吧?他们是不同爹娘生的,怎么会长得像? 「那你大哥他,可曾订过亲吗?」芸芸忽然有点娇羞地问,略微黝黑的脸颊飞上两朵小红霞。 襄儿突然傻眼了。这是什么问题? 「他——」襄儿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有答案。 她当然答不出来,这种问题是要问本人才准,否则任她怎么猜也猜不出答案的。 「一定没有对不对?」不等她回答,芸芸就自顾自地说。「像他这么俊帅的男人,眼界肯定很高,不会轻易看上哪家姑娘。」 襄儿赶紧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芸芸惋惜的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他会看上什么样的姑娘?像我这样肯定是不行的,眼睛不够大,鼻子又太塌,双手干粗活全长了厚茧,这一辈子啊,只要能够瞧上一眼这么俊的男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芸芸姑娘,你别妄自菲薄!」襄儿连忙安慰她。其实她长得不差,还挺可爱的。 「你说什么?」芸芸转头看着她。 「我说,你别妄自菲薄。」 芸芸稀奇的扬起眉毛。「什么意思?」 襄儿惊讶的眨着双眸。 「就是——」她张着嘴,挥动着双手,试图解释,最终又颓然放弃了。 要怎么跟一个显然不识字的村姑解释这四个字,确实有点困难。 想到这里,她似乎不该那么恨爹的,起码她也识了字。爹从没阻止过她去跟她那些兄弟们一块儿读书,她该知足了。 「柴房到了,里头有热水,你先洗澡吧,待会我替你拿干净的衣裳来。」 芸芸似乎也不怎么在乎知不知道妄自菲薄的意思,把人带到柴房之后,就很轻快的离开了。 襄儿松了口气。在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柴房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涤净一身的疲惫。 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她转回客栈前头,就见一行人已经坐下,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所有人再度停下喝酒吃肉的动作盯着她瞧。 卸下浓妆后的她无比清丽,乌黑柔顺的发丝披在胸前,小小的鹅蛋脸,尖尖细细的下巴,柳眉拥秀、神若秋水,娉婷灵秀。 「坐啊,小姑娘。」莫镖头招呼她,伸脚踢踢那几个出神的年轻镖师,提醒他们回魂啦,不要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襄儿脸蛋微微烫红,款步走近桌旁,九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连忙挪动身子及板凳,挤呀挤的,空出一个座位给她,恰恰就在嘛谵峻身边。 她羞涩地坐下,因从没跟这么多男人一块儿吃饭过。 莫镖头周到地替她张罗来一副干净的碗筷。 「谢谢。」她鼓起勇气抬头对莫镖头一笑。颊生芙蓉,看得那些大男人又是一呆。 「别谢了,你一定也饿坏了,快吃吧。」莫镖头很同情她。这姑娘跟他女儿大概一般大吧,可怜才当了一天新娘子就落得如此下场,想必心里极不好受。 襄儿举筷,突然愣住。 那些菜肴一大盘一大盘的,每块肉都切得很有分量,她一时傻眼,不知从何夹起。 「楚姑娘,用菜!」 瞬间,五、六双筷子齐齐对着她的碗殷勤飞来,下一刻把鸡鸭鱼肉叠到她碗里快尖满出来。 她倒抽了口气,自己哪吃得了这么多? 她尴尬的不知从何吃起,白饭都给压在下头了。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嘛谵峻起身,临走把自己的空碗推到襄儿面前,冷淡说道:「吃不完不必勉强,这里荒郊野岭没有大夫,撑着就麻烦了。」 说完,他转身往后头客房走。 「你不要介意,我们少镖头是一片好意。」莫镖头连忙补充。 「我知道。」她用力点头,把部分鱼肉拨到空碗置下,这才吃起饭来。 庭院寂寂,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襄儿站在客栈庭院的梧桐树下,仰着脸看薄云向西飘移。 折腾人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她没有顺利到达刘家,楚府现在一定闹得沸沸扬扬了吧?还有刘家,那下聘下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刘大富肯定气得跳脚。 不管如何,她是铁了心绝不回去,除非她那么不走运被找着了,否则她宁可饿死也不回去。 可是不回楚家,她又可以去哪里? 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十七年来,她虽被冷落忽略,至少有三餐温饱和一个住处,而现在,她该如何违逆她的命运? 她仰望穹苍,渴望看到已逝娘亲的慈爱脸庞,心中感到彷徨无比。 第三章 无星无月的夜空当然不可能给她任何答案,她叹了口气,一转身,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就立在她面前,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骆、骆公子……」她抚着胸口,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还是练武的人都这样? 「睡不着?」嘛谵峻淡淡睨了她一眼。 睡前将骆家剑法九十二式舞练一遍,是他自六岁习武开始的习惯,刚准备回房就撞见她在院子里对着暗黑的夜空叹气。 她确实楚楚动人,一群大男人走镖总是死气沉沉,镖师们许久没这么振奋了,都是因为她的原故。 他不由的挑了挑眉看着她。 她自从摘下凤冠后,一头黑亮的乌丝就极其自然地任由其披垂在肩上,没作妇人的发式,上绾成髻。 难道她不曾将自己当作是妇人身份吗? 再怎么说,她坐上了花轿,就注定是某个男子的妻子了。可是她却对嫁不成这件事,一点难过的反应都没有,反而像是卸下了无比重担。 只有一种可能,莫非她根本不想嫁? 「我出来透口气。」襄儿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紧绷。 奇怪,面对那些镖师时,她可没这么紧张过,可是一看到他那双锐利淡漠的双眸,她就感到分外发慌。 楚家里头没有这样的男人。 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或弟弟们,每一个都和她爹一样奢华靡淫,他们的双目总是混沌黄澄,身材不是太过痴肥就是过于瘦小,没有半个像嘛谵峻这般身形昂藏挺拔的男子。 虽然只相处了半日,她看得出那些高头大马的镖师们都很尊重他,似乎他也不必多说些什么,一个抬眉或敛目的神情就足以让人施行他下达的指令。 她实在难以想像他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他的阳刚和气势绝不是她那些弱不禁风的兄弟们可以仿效的。 「约莫十日之后就会到达京城,希望到时候你已经知道自己要嫁到哪里,如果路程不太远,骆某或许还是可以送你一程。」 嘛谵峻淡淡地开口,意旨很明显,他在下逐客令。不想多替骆家镖局惹麻烦,一个来历不明以及去向未知的新娘,怎么样都不会太单纯。 襄儿低垂着像首没有回答。 她该何去何从,这也是她睡不着在这里叹息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跟着骆家镖局的人,就算死皮赖脸跟着他们到了京城,她又该以何为生? 她识得字,也会弹琴作画,可是这些有用吗?京城里的私塾有可能请她这么一个毫无教书经验的女流之辈吗? 想到这里,她清澈的大眼蒙上一层阴影。 顷刻间,她竟然有个天真的愿望,希望这十天的路程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第二章】 昨日积的阴云到今日全变成了雨,雨势滂沦,从白天下到黑夜,一发不可收拾。 骆氏镖局一行人被困在小客栈中不得动弹,风势夹杂着大雨,天边暴响巨雷,天际划过一道又一道的银白闪电,山脚下奔腾咆哮的河水,看得叫人触自惊心。 「这真是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大雨,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哟……」 掌柜喃喃念着。雨势大,过路投宿的人多,客栈里座无虚席,连一间空房都没有,他与女儿两个人替几十个客倌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忙得人仰马翻。 「哇——」 一阵轰隆巨响,闪电又劈倒一株大树,一桌正在喝酒闲聊,打发时间的粗壮男子个个目瞪口呆。 「少镖头,看来我们要延后回京的行程了。」 顾大海与骆无峻站在客栈门栏前观看雨势,幸而他们早来了一天,占了几个房间,要不然,就得和那些没房间的人一块挤了。 骆无峻皱着眉心,盘算着下一趟镖的时间。若明后天还不能起程,定然会影响下一笔生意。 「骆公子、顾大爷,这个……给你们当消夜。」 芸芸娇羞地端来茶水,还附着一盘她亲手捏的芝麻小馒头,才一搁下托盘,不等回应就跑得不见人影。 「这小姑娘喜欢你呢,少镖头。」两人坐下,顾大海笑咪咪地说。 他们少镖头今年也有一十九了,生得俊俏又是英雄出少年,名满京城,所以上门谈亲事的媒婆不少,但可惜至今他未曾看中过哪家的姑娘,让他们总镖头和总镖头夫人急得很。 骆无峻淡淡地啜了口茶,俊脸上没什么表情。 「顾镖头,我对儿女私情没有兴趣,现只想把骆氏镖局好好经营,不负我爹的期望。」 「少镖头,你已经把镖局经营得很好啦。」顾大海连忙晓以大义。「再说婚姻大事和事业并无冲突,所谓成家立业,有了妻儿,打拼起事业来也才有意义啊。」 他可以说是看着骆无峻长大的,若不是自己的女儿太平凡,他还真想攀这门亲事。 「我爹娘派你来做说客的?」他根本不必猜测就直接有了答案。 爹娘对他逼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骆家只有他一名独子,只要他人在京城里,整天来往的对象就只有管宣棠和花劲磊两名未婚的年轻男子,莫怪他爹娘会干着急了。 一下子被看穿,顾大海搔搔头。「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镖头和夫人也是为了你好。」 骆无峻皱着眉,不耐地说:「顾镖头不必再劝了,我心中自有打算。」 「你心中已经有了成亲的打算,真的吗?」顾大海眼睛一亮。「那么你看锦绣庄的柳二千金如何?柳小姐秀外慧中、贤淑温良,柳骆两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 骆无峻冷眼飘出一道冷光。「我所谓的打算是,这五年内都不谈亲事。」 顾大海倒抽了口气。「五年——」 老天!看来总镖头和夫人短期内是不必指望抱孙子了。 正在替骆家两老烦恼之际,就见一颗小小头颅微微探出来,模样有确窘迫。 「咦?楚姑娘,这边坐。」顾大海对襄几招招手。他挺喜欢这个话不多又懂分寸的可人小姑娘。「肚子饿了睡不着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襄儿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我不饿。」 为了不辜负那些替她夹菜的好心镖师,每餐她都很努力的把碗里的食物吃完才离桌,因此都是吃得好饱。 「不饿?那你怎么了?」顾大海问。 「是这样子的。」她小小声地说:「我房里漏水,想找掌柜借个水桶接水。」 要不是房里真的漏水漏得不能睡,她也不会出来找水桶。 骆无峻起身。他刚好不想再跟顾镖头谈婚事,这个话题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我跟你换房间吧,跟我来。」 这里只有他和她是单独一个人一间房,男人让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襄儿闻言又连忙摇头摆手,十分惶恐。「不必、不必,我只要借个水桶就行了。」 他收留她,又供她吃住,已经够恩重如山了,她怎么可以得寸进尺,还霸占息公的房间呢? 顾大海笑道:「楚姑娘,我们少镖头说跟你换就是跟你换不必推辞啦。」 第四章 「这样——」她脸红了红,福身行礼。「谢谢公子。」 骆无峻率先蜇往客房,襄儿连忙跟上去。他的步伐好大,一步可抵她三步,她要小跑步才跟得上。 真看不出五官这样斯文优雅的男子会行步如风。两人到了她房门口,她已经气喘吁吁,扶着门框喘息了。 「怎么了?」骆无峻扬起眉,丝毫没有察觉她的累。 「没什么。」襄儿很快的摇摇头。 推开房门,骆无峻立即皱起了眉头。 她真是客气了,这能叫漏水吗?房间里简直就在下雨。 「这里不能睡人。」他简单地说。「把东西收拾收拾到我房里,我今晚跟顾镖头、莫镖头睡就行了。」 「好。」 她柔顺地动手收拾包袱,相处了两天,她隐约明白他的个性。 他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也不喜欢旁人置喙他的决定,他说什么,最好是照着他的话做就对了。 这一点又跟她唯一认识最久的男子——她爹,大大的不同。 她爹总是听听大娘的话,又禁不起二娘、三娘、四娘、五娘的鼓吹软语,一个主意一改再改,早上说的话到晚上就不算数了,完全拿不定主意。 「好了吗?」他就站在门外,没有跨进她房里。 「好了!」 她赶忙挥走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拎着包袱走出去。 属于她的东西少得可怜,就只有那件新娘嫁裳和那顶凤冠,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出了房门,照样跟着他又快又大的步伐,这回来到他房门外,她照例是气喘吁吁。 「进来。」他推开房门,房里井井有条。 襄儿拎着包袱,拘谨地站着看他收拾东西。他的包袱也很简单,只有几套换洗衣物和一把银鞘的青铜宝剑。 「我就睡在隔壁,要是有事就大喊。」他淡淡地对她交代。今夜客栈人多混乱,难保不会有不肖之徒。 「知道了。」她用力点头。再次体会到他淡漠的面孔下,那颗极细腻的心。 他走出房间,竟见她也跟着出来,反身掩上房门。 他突然停步转过身,她差点撞上他。 「你该不会现在要去洗澡吧?」他盯着她。 她羞涩的低下头。「今天客栈里客人太多了,柴房一直没空着,所以我……」 雨天和空气里的闷意都使人身子粘腻,还是洗个澡比较好人睡。 他直视着她,眸光与她相对。「你可以明天再洗。」 深夜,荒郊野岭中的客栈,位于后院的僻静柴房——她似乎不知道何谓危险。 「可是……」她垂下长睫毛,咬着下唇。「我想洗。」 一个极没有说服力的回答。 其实她想说的是,要是明天雨停了,就得赶路,莫镖头告诉她,接下来要赶的路都是山路,可能都要露宿荒野。 所以她才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洗澡,不如趁现在可以的时候,再多洗一次也好。 这些话原该是理由充足,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面对他那张冷峻的脸,她就全都说不出口。 看来她很坚持现在得洗澡。骆无峻撇撇唇,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 他转身,声音传到她耳际。「夜深了,我跟你到柴房。」 「哦。」她一愣,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虽然依旧是用小跑步追赶着他的身影,但她心里暖烘烘的,有种安心、踏实的感觉。 狂风暴雨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时分,雨势终于停歇。 「可以继续赶路喽!」 镖师们都松了口气。困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小客栈里,真是把大伙都同坏了。 这趟镖走了一个多月,他们个个也都挂念着京城里的家人,再说,过不久就是清明了,一直困在这里可不成,要赶回去祭祖哩。 上路之后,襄儿依旧和之前一样,与骆无峻同骑一骑,山林路可比荒野小道美多了,沿途林木苍翠,鸟叫虫鸣,因此她觉得很舒服。 她知道他的马儿名叫飞箭。她是匹极有人性的聪灵骏马,看得出骆无峻很爱惜神采轩昂的她,就如同他重视他的宝剑一般。 「阿善,你娘子快生了吧?」顾大海轻驾胯下的黑色坐骑靠近,笑盈盈地问。 「是呀。」名叫夏善的镖师想到即将临盆的妻子,古铜刚毅的脸不由的露出温情笑容。 这种由衷开心又温存想念的神情,襄儿可从来没有在她父兄脸上看过。 她的八名异母兄弟都妻妾成群,她出嫁的前两天,她最小的姨娘才为她爹产下一名可爱美丽的小女儿,可是爹连去探望一眼都无,照样流连在百香阁的温柔乡里。 而她的兄弟们在买醉寻欢后,总是对那些妻妾拳脚相向,每当又新纳一名小妾时,便对前人无比冷落轻视,所以她的嫂子们多半独守着空闺。 见多女子成为人妻之后的落寞,其实她相当害怕自己会步上她们的后尘,更不相信世间还有所谓的亲情可言,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楚家的女儿都是爹的商品,结合财势的筹码,他不惜把女儿一个个嫁给那些年过半百的痴肥商贾。 原以为世间的情分就是这样冷淡了,然而此刻她心中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那位阿善镖师跟他妻子必定很相爱吧? 只有相爱,才会珍惜牵挂,也才会有那般温暖的神情出现。 她真羡慕,好羡慕…… 「顾镖头,传令下去,前方休息。」 嘛谵峻的声音在襄儿头顶上方扬起。 她的情绪都纳入了他的眼中,清澈的大眼微微因激动泛红,小拳头紧紧交握着,视线的方向落在夏善劲瘦的身上。 怎么?她对夏善有意吗?现在得知夏善有妻,妻子又即将临盆,所以反应如此激动? 夏善确实是骆氏镖局里最年轻有为的镖师,一身扎实的武艺,性子沉稳内敛。 他正在培养夏善独立护缥,希望日后可以帮忙分担几间镖局的重任。 她眼光不错。 他利落翻身下马伸臂接她。根据之前抱她上马的经验,她的身子轻得像飞燕,楚腰不盈一握,恐怕还不及他两掌相接的尺寸。 襄儿把手伸给他,脚尖儿一落地,粉颊也跟着微微嫣红。 「谢谢。」她羞赧地看着鞋尖,根本不敢与他眼光相接。 每一次他抱她上马下马时,她的心都跳得像擂鼓,要十分。十分的努力,才可以让自己对他道谢的声音不颤抖。 骆无峻以扯动唇角作为囫答,径自走过去与镖师们在大岩石坐下,莫镖头取出一袋馒头分给每个人,大伙儿开始吃起简单的午餐。 襄儿仰起脸蛋,享受着阳光的洗礼。 此山坳树木清幽,流水淙淙,有道泉水从山壁倾泄下来,大岩石处阴凉无比,青绿的树叶随风沙沙作响,让人心旷神恰。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山泉溪旁,掬起水拍拍面颊,滑卷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粉嫩的手臂,皓腕纤细,就如同她的楚腰一样,姣美无比。 「楚姑娘,吃个馒头吧。」一名年轻镖师一马当先,拿了个馒头来献殷勤。 第五章 他还没有成亲呢,或许这趟可以娶个美娇娘回家。若这位天仙似的姑娘对他也有意,他才不介意她的身份是个没嫁成的新娘哩。 「谢谢。」襄儿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美丽的贝齿,又把一干大男人看呆了。 美——大伙屏息凝目。 除了这个字,他们这些习武的粗人再也没有第二个字可以形容她了。 除了有家室的顾、莫两名镖头和两个已成家的镖师之外,剩下五名未娶妻的镖师都明显流露出对她的爱慕。 就像现在,那些未成亲的镖师们都贪婪的盯着她看,每个人脸红耳热、心跳一百。 襄儿浑然不觉自己引起的骚动,秀气的撕着馒头,一个馒头吃完了,她觉得有点渴。 蓦然,一只水壶递到她面前,一张腼腆的男性面孔已经涨红了。 「楚姑娘,你……你喝……喝水,这壶……干……干净的。」镖师范荣结结巴巴的说。 年近四十的他仍是光棍一名,但人老心不老,乍见襄儿惊为天人,觉得自己还是有跟小伙子竟争的实力,也不是真的对她有非分之想,只是想试看看自己有没有魅力。 女人嘛,谁不喜欢稳重点的男人呢?光是这一点他老范就占了上风。他年纪是大了点。但只要是有眼光的姑娘都会选他的! 襄儿笑容可掬地接过水壶,灿烂的笑容挂在唇角边。「谢谢你,大叔!」 一阵哈哈大笑不客气的此起彼落,回荡在山谷之中,范荣顿时黑了半边脸。 「老范,你别不自量力了,人家楚姑娘叫你大叔哩。」顾大海取笑道。 襄儿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喝完水,弯身准备将壶洗干净还给好心的范荣。 「啊!」她突然低低的惊呼一声,半蹲的身子僵直不敢动,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是蛇!」莫镖头眼尖看到了。 一道身影比莫镖头的声音还快,顷刻间就飞掠到襄儿身边,白色的剑光一闪,蛇身已经被宝剑射穿,固定在岩石上。 骆无峻在襄儿身边站定,将她扶起,发觉她身子犹自颤抖不已。 她真是吓坏了,那条蛇又粗又大,不要说是女子,若是没有武艺的男子见着了也会害怕。 「晚上有蛇汤喝啦!」顾大海笑咪咪的拿着水壶去装蛇,这方面他经验老到。 一听见有蛇汤喝,镖师们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围上去观看,啧啧称奇大蛇的肥美。 「你没事吧?」骆无峻盯着襄儿,她的脸色十分苍白。 她紧紧咬着红唇,摇了摇头,却止不住香肩的颤抖。 「少镖头,楚姑娘看起来很不对劲。」范荣人虽然粗鲁了点,但心思还颇为细密。 骆无峻剑眉一紧。「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又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揪着胸口的粗布衣,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 镖师们的注意力又从大蛇转到她身上。 「奇怪,她怎么一直在发抖?」有人开口。 一名镖师接口,「不只呢,她牙齿也在打颤。」 大伙研究着她的异状,纷纷说出自己观察的所得。 襄儿觉得晕眩,身边的声音十分嘈杂,而她的胸口非常的闷。 她紧紧蹙着眉心,想开口却不行,两眼一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襄儿醒来,发现自己安然的睡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房里静悄悄的,窗外隐约透着月光,而嘛谵峻就坐在桌旁,他在看书。 她没有忘记昏倒前的事情,那条蠕动的动物令她作呕,她拼命克制想吐的感觉,却还是没用的昏倒了。 是谁把她抱来这儿的? 她的视线本能的落在骆无峻身上,脸蛋蓦然烫红。 是他吧? 当时距离她最近的人是他,现在守在房里的也是他。 她不由的端详起他俊挺的侧脸。 他看书的模样十分有书卷气,硕长挺拔的身躯玉树临风,冷漠的神态似乎是他惯常的保护色,相处久了,她知道他并没有那么难以亲近。 「醒了。」骆无峻察觉到她的目光,合上书册,身不离椅的一转,黑眸与她相对,看着她清秀的小脸。 襄儿吓了一跳。她连动都没动,只不过睁开了眼睛,只不过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怎么就知道她醒过来了? 她慌忙垂下翦水双瞳,心儿犹自怦跳不已,口里结结巴巴的说着,「骆公子,我……我真没用,耽误了你们的行程。」 她真有说不出的自责,明知道镖师们归心似箭,偏偏又得为她再度耽搁。 「我已经让他们先上路了。」骆无峻轻描淡写地道。镖师们赶着回家,尤其是夏善,急着回去看大腹便便的妻子,但依他的判断,她根本无法承受日以继夜的赶路,所以他当机立断,要其余人先走。 襄儿瞪大眼睛。 什……什么? 这么说,接下来的几天,就只有他们两个同行喽? 「那……那就好。」她心头狂跳,好半晌才慢郎中似的轻吐出这句无意义的话来。 「我问你,你身子向来很差吗?」他端详着她。如果不是天生弱骨,不会看到一条蛇就昏倒。 「不不!」她连忙摇头,怕他不带她走,急着解释。「我只是没看过那么可怕的东西,一时反应不过来才会昏倒。」 「那叫蛇。」 她又打了个寒颤。 对她来说,这是很陌生的一个字,但却是很恐怖的经验。 「现在饿了吧?」注意到她不自禁的打颤,他转移话题。「这里有碗粥,你喝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上路。」 她望过去,看见桌上一个小小炭护以最小的文火热着米粥,不晓得温多久了,就等着她醒来随时可以吃。 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暖。想她在家时无论欢喜或悲伤,从来没有人闻问,更别说何时有人替她温热一碗粥了。 「夜里风大,喝完粥,拴紧门窗再睡,我在隔壁。」骆无峻假装没看见她的情绪波动,交代完就离开。 襄儿掀开棉被下床,盛起米粥来喝。 热腾腾的米粥不但暖和了她的四肢,也温暖了她的心。 她满足地把一大碗粥喝得涓滴不剩,照着骆无峻的吩咐拴好门窗之后,安心的上床人睡了。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襄儿精神饱满地起床,窗外还笼罩着雾霭,清晨,空气还有些薄凉。 她不好意思去叩隔壁骆无峻的房门,粗略梳洗一下,将长发简单的编成一条辫子垂到胸前,这才步履匆匆,迫不及待的绕到客栈前的饭铺去,希望能看见他。 大清早的饭铺,只有两、三桌要赶路的客人在吃早饭,没见到骆无峻,她有点失望。 飞箭被拴在客栈前,见着襄儿,它轻轻嘶啼了声。 「早啊,飞箭。」襄儿漾着浅浅笑意走近飞箭,伸手轻摸它雪白顺滑的长鬃,像在跟老朋友说话似的问:「昨晚睡得好吗?我睡得很好,夜里没有作恶梦,也没有再想起那条恐怖的蛇了,说到这个,都要谢谢你家公子……」 「不必谢了,一路上可能还会遇见一些毒蛇猛兽,自己作好心理准备。」 第六章 骆无峻的声音毫无预警的在她身后响起,襄儿轻摸长鬃的手停住了,长长的羽睫眨都不敢眨动一下。 她觉得窘极了,自己刚才对飞箭胡言乱语些什么啊?都被他听见了,这该如何是好? 「吃早饭吧,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他再度开口。 「好!」 她松了口气,赶忙转身跟在他修长身躯之后。 用完早饭,东边徐徐浮起一轮红日,两人准备好干粮和水,看天色已经明亮起来,于是再度上路。 骆无峻腰佩青铜长剑,斜背两人的简单包袱,潇洒利落的翻身上马,把手伸给仰望他的襄儿。 襄儿已经很熟悉这个动作了,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心底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觉得就算他现在要带她到天之涯。海之角,她也会随他一起走。 这种全然放心的感觉十分微妙,相处了十几载的家人,尚且不能给她这种稳定踏实的安全感,但这个与她相识不久的男子,却能让她对他毫无戒心。 她暗自祈祷着,如果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就好了,如果能够…… 经过一山一岭,几天之后,行经道路越来越平坦,进人了乡镇市集。 「找个地方歇息。」 骆无峻锐眼一扫,已经看中一间干净的食堂。 太阳西移,早已过了午膳的时间,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在早上已经吃完,此刻两个人都饿了。 「我也这么想。」闻言,襄儿开心地轻抚飞箭的头。「我觉得飞箭一定也累了,它一路载着我们两个人,多了我一个的重量,负担一定加重许多,不多休息休息,怕累出病来就不好了。」 骆无峻听她开口闭口都是飞箭,这么的替一匹马着想,不禁芜尔,向来冷漠的俊脸也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淡淡笑痕。 她与初遇时大不相同。 穿着大红嫁裳遇劫那天,她神情愤怒疲倦,自我保护的意识浓厚,睁着大眼,活像随时要攻击别人的刺帽。 他原以为自己是捡到一个麻烦了,她一定极不好相处。 但这么一路下来,他发现自己错估她了,其实她心地善良。毫无心眼,唯一的怪地方就是她来历不明,至今她仍不肯告诉他,当日她究竟要嫁到何方去。 把飞箭拴好,两人进人食堂。 「两位客倌,坐,要吃些什么呢?」小二先斟上水酒,招呼着替两人点菜。 骆无峻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墙上一副对联写着——闻香已醉,未品先酣。 店外飘拂着酒旗,店里也飘扬着醇厚酒香,几桌客人高谈阔论,一坛坛喝光的酒坛就摆在桌脚边,看来这是间颇负盛名的酒肆。 「你拿主意吧。」骆无峻淡淡吩咐。 小二利落地说:「那小的就替两位客倌蒸一尾肥美的丁香鱼,再来一碟八宝豆腐,做一盘状元糕,最后煮一个清淡点的冬瓜汤可好?」 骆无峻点点头,襄儿则听得津津有味。 她从没出过家门,这一路跟着骆无峻往京里走,除了干粮之外,也吃了许多客栈独特的招牌菜,对于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她来说,这些清淡不腻的小菜更合她的胃口。 厨房手脚快,没一会工夫,两个菜、一个点心、一个汤已经端上来了。 襄儿拿了块状元糕吃。「好香。」 「你先吃,对面有间药铺,我去看看有没有我爹要吃的珍贵药材。」他爹要吃的药材十分稀有,虽然京城不缺,但有备无患,如果这个地方有,他多买些回去备着也无妨。 「那你快去吧。」襄儿听他这么说,连声催促着。 先前听镖师们谈起过,所以她隐约知道他爹患着重疾,不知道是什么病因,而他事亲至孝,即使出远门都记挂着爹亲的病情。 亲情伦理在楚家早就不存在了,大家都尔虞我诈,想的尽是如何谋得更多的家产,富不过三代,楚家大概会步上这条路。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叹了口气,鲜美的鱼肉似乎也没有了滋味。 「小姑娘,在想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叹起气来了呢?」 襄儿抬眼,看到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三名陌生男子,他们一个个面色涨红,看来是喝醉了,才跑到她面前来胡言乱语。 她板起俏脸。「我不认识三位,请三位离开。」 一名男子笑嘻嘻地起身靠近她,嘴里不干不净的调戏,「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你长得这么标致,让哥哥我好好疼疼你吧。」 「走开!」 她想起身逃走,不料裙摆勾住椅脚,整个人反倒往后栽去。 男子更加得意了。「小宝贝儿跌倒了,让好哥哥我扶你起来吧!」 襄儿见他色迷迷的靠近自己,心生惊恐,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一心就盼骆无峻赶快回来。 「混帐东西,滚!」 一柄长剑削去男子一截头巾,抵住他的颈子。 得救的襄儿推开板凳站起身,跑到骆无峻身后。 「该……该死,竟……竟敢用剑抵住本……本大爷的脖子……」 男子心中害怕,偏偏嘴上又要逞强。 「欠打!」其余两人见同伴受辱,一起攻上来。 「骆公子,小心!」襄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手无缚鸡之力,偏偏四周看热闹的人多,没半个有正义感的人肯出手帮忙。 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自担心了。虽然对方以多欺少,但他们根本不是骆无峻的对手,瞬间被打得抱头鼠窜。 「骆公子,你没事吧?你……」她低呼出声,「你手受伤了!」 她心头一紧,倒抽了口气,水汪汪的眼快掉下泪。她连忙掏出手绢细心的吹去他伤处的灰尘,把伤口包扎起来。 她笨拙的包扎手法让他的手掌像长出一只白蝴蝶,但他没有拒绝,任由她包扎着。 「还疼不疼?找个大夫瞧瞧好吗?」她抬起莹亮大眼问。 骆无峻摇摇头。「不必了,只是小伤。」 看着那对清澈明亮的大眼,他黑眸深幽,神情若有所思,高深莫测。 「好恩爱的小夫妻。」旁人见他们四目相凝,恍如情意缠绵,遂出言调侃了两人。 襄儿脸红了,害羞的低下眼眸,不敢再看他。 那些人说他们是夫妻呢,他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呢? 又过了几天,两人一骑进了一道守卫森严的巨形石拱门,来到一条楼房林立、人潮如云、热闹喧哗且十分繁荣的城街,四周尽是各色店铺和公卿府第,显得与众不同。 「这里好热闹!」市街的景象让襄儿诧异无比。 她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见过这等繁华升平的盛世景象,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骆无峻特意放慢飞箭的脚步,缓缓兜着。 襄儿睁大眼睛,迎接目不暇给的热闹,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极了。 笔直的大街,足可站上几千人,每家店铺的生意都热络无比,贩卖着一些西洋货,全是些她看也没看过的玩意儿。 而另外一头林立着的酒楼茶肆,每家的店小二都在门口扯着嗓门,吆喝着招揽客人,更显得生气勃勃。 第七章 「这里便是京城。」骆无峻轻描淡写的说。 「京城……」她心头一沉,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她曾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然而天不从人愿,原来京城已经到了,她还傻傻地浑然不察,刚才还兴高采烈哩。 她幽幽然的叹息一声,心中忐忑与惆怅交织着浓浓离愁,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将要分道扬镳了? 然一路上他们已经走得够慢了,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的原故,怕她不适应规路的劳累,他们才会慢如龟速。 然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该来的还是会来,脚程再慢,京城终也到了。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茶馆,我们进去喝杯茶。」骆无峻看见她脸上落寞的神情,若无其事的提议。 襄儿忙不迭点头,求之不得。 只要能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都是好的。 骆无峻带她在茶馆临窗边的小桌子坐下,点了三味点心和一壶铁观音。 「这是桂花鲜栗羹,原是杭州的美食,店主是杭州人,引进京城,现在是茶坊最负盛名的点心。」 襄儿浅尝一口,但觉浓羹香甜,隐隐透着桂花烧糖香,微笑夸赞道:「果真清香可口。」 「喜欢就多吃点。」 骆无峻缓缓啜着茶,看着他牵动的优美唇形,襄儿不由的有些怔然。 她没见过比他更俊朗的男子,虽然他话不多,虽然他经常一脸冷漠,可是她并不怕他。 骆无峻忽然抬起下巴看着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有。」她有点窘,连忙编了个谎,「我在看你背后……背后窗子外头那只跳来跳去的小麻雀。」 他挑挑眉。「你养过飞禽?」 看来她颇为爱护小动物,对飞箭十分关心,刚刚又对一只麻雀看得目不转睛,眼中竟还有着依恋缠绵之意,对他这个男子汉可真难以想像。 这个话题令襄儿露出由衷的笑意。 「它叫小如意,是只小巧的文鸟。」 小如意还在楚家,不过,她感伤的想,现在小如意可能已经饿死了吧? 她爹不许她带着一只鸟嫁到刘家,认为有失颜面,而楚家又没人肯答应替她喂食,所以小如意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用完茶点,骆无峻起身付帐。 「走吧。」 襄儿瞳眸一黯,她知道再也无法拖延分别的时刻了,自己身无分文,与他分别之后该何去何从是好? 今夜莫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就在襄儿愁肠百转之中,两人走出茶馆,隔壁是间珠宝行号,她只是随意张望了一眼,没想到骆无峻竟然停住步履。 「进去看看。」他率先住店铺里走。 襄儿心头一震。 他进了珠宝铺子,莫非他在京城早已有了心上人,要替心上人挑选首饰? 她忽然觉得心头惆怅得苦涩万分,清澄的眸子变得黯然无光,恍惚的跟着进了铺子。 店里装饰得富丽无比,各式各样的珠宝翡翠、玛瑙玉石,还有些蔷薇水,几个大型的箱子放着上等皮毛、象牙、犀角,都是些稀奇珍品。 「骆少镖头,您回来啦!」 店主热络地出声招呼这位稀客。 虽然骆无峻从未光顾过他这间珠宝行,但是在京城里,谁不知道骆氏镖局势大财大,拥有十多间镖局。 而这位少镖头更是少年英才,不但年纪轻轻就接管了所有的镖局,且与京城首富之子花劲磊交情不凡,现在花家掌珠花弄晚又嫁进护城第一将军府,所以城里的媒人都争着想为骆无峻说亲呢! 「嗯。」骆无峻淡淡地答,把站在他身后的襄儿带到前面。「看看要什么首饰。」 她的发上总是空无一物,如果有些装饰品,想必会更好看。 听到他的话,襄儿心头一跳,瞳眸不自觉的绽发出光彩。 她清楚的听到自己松了口气,原来他是要买首饰给自己,刚刚真是误会他了。 店主立即在胖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位小姐是——」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骆少镖头身边美貌惊人的陌生少女。 咦?没听过骆无峻和什么女子过从甚密的,这样标致无双的俏佳人不知是打哪里来的?不但容颜秀丽,粗布衣衫也掩不住娉婷窈窕之姿。 「楚姑娘。」骆无峻代襄儿回答,知道她不擅与陌生人应酬。 「原来是楚姑娘。」店主舍不得移开目光。「姑娘钟灵毓秀,芝兰深茂,好秀丽的容貌!」 襄儿小脸羞红,垂着长羽睫细看首饰,心里很是惊讶,京城人果然大胆直接,夸人连修饰都不必。 她的眸光停在一支小巧可爱的珠贝钗上,一旁黄澄的丝绸软巾还搁着一支名贵的七色花钿,还有一些银钗、玉簪和金步摇等等,可是她都不爱,独钟珠贝钗。 「骆少镖头,楚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波斯来的首饰,本店只有一支。」他笑嘻嘻地道。「姑娘可以试戴看看。」 店主递给襄儿一面铜镜,襄儿在乌亮的秀发插上珠贝钦,只见铜镜里映出一张秀美的鹅蛋脸来,清丽绝伦,更添三分姿色。 「就买这支,不必取下来了。」 骆无峻付了银两,黑眸定在她微带笑意的小脸上。 襄儿的眸晶晶亮亮的。 这不是她拥有过的首饰里最漂亮值钱的,不过她却知道,这将会是她最最宝贝的一件首饰。 「骆氏镖局」四字刚劲不凡写于门顶匾额,高高挂在朱漆大门上头,眼前是座宏伟壮观的宅第,门口左右各竖着一根巨大旗杆,飘扬的旗子上同样绣着大大的「骆」字。 「少镖头回来啦!」 几名劲装装束的镖头闻讯而出,后头跟着顾大海和莫镖头。 「楚姑娘,别来无恙否?」顾大海笑盈盈的看着襄儿,顺道端详他家神态自若的少镖头。 怪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他原以为两个金童玉女似的年轻男女一路同行,说不定会产生些许爱苗,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我很好,谢谢顾镖头的关心。」襄儿早已下了马,福身施礼,骆家就如同她想像般,建构得十分壮丽。一「莫镖头,镖局里没事吧?」骆无峻把飞箭交给家丁去喂食,迳自走进朱漆大门。 众人热热闹闹跟在骆无峻身后,莫镖头沉稳,报告了近月来镖局的大小事,条理分明。看着他们走进大门,襄儿差点掉下泪来。 人家又没有叫她进去,她总不能厚颜地跟着一块儿走进去吧? 「咦,楚姑娘,你怎么还杵在那里?」顾大海突然发现少了她,回头询问,一下子所有人都回头定着等她跟上。 骆无峻略略挑眉,半眯起锐利的黑眸。 襄儿忍住盈眶的泪水,鼻头酸楚,生涩的说着场面上的道别话,「襄儿就此……就此别过,谢谢公子和各位大爷的照顾,襄儿终身感激……感激不尽……」 「你要走?」大家都很意外。 尤其那三个冲着她而出来相迎的年轻镖师更是失望得快呻吟,他们就盼无家可归的悄佳人在镖局里住下,好让他们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第八章 襄儿咬着红唇,勉强点了点头,眼光不经意与嘛谵峻相接之下,她像触电般别开视线,一颗心跳个不停。 她也不想走,可是……主人没有留她呵。 「你不是没有地方去吗?你要走去哪里?」顾大海很疑惑。 「那个……总有地方去的。」她声音有点哽咽了,难过地回答。 其实她并不是为前途茫茫而感到害怕,她是、她是舍不得飞箭啦。 她面颊忽地染上一片红晕。 哦!骗子,她哪里是舍不得离开飞箭,她是不想离开骆无峻,她想留下来跟他在一起,她想天天都能看到他。 「既然这样,那你就留下来嘛。」大家起哄了,纷纷要她留下。 她偷偷张望骆无峻一眼,他仍然面无表情。 「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流浪不好吧?」顾大海沉吟。「京城虽然繁荣,有双手就不怕会饿死,可是坏人也很多……说到底,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谢谢顾镖头的关心,我……会小心的。」说到最后,声音像是无奈的叹息。 「唉。」 惋惜声此起彼落。 有人看不过去开口了,「少镖头,你也说说她,人是咱们骆家镖局带回来的,要是有什么意外可不行。」 那人说的话让襄儿心儿卜通卜通地跳,不知道骆无峻会怎么说? 想到这里,心跳又乱了谱。 「你的包袱在我这里,你要走到哪里去?」 骆无峻说完,挺拔的身躯旋身往厅里去。 襄儿愣在原处。 对呵!他一直没有把她的包袱还给她。 她心头一热,原来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顿时,清丽的小脸一扫阴霾,由衷笑了。 她终于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可以不必离开他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太好了!」 真的有欢呼声传出,而且很大声,不是襄儿,是那三个想得月的年轻镖师! 【第四章】 襄儿一觉醒来不知什么时辰,没有人来叫唤她,房间外头也静悄悄的,她把自己打扮干净妥当后,轻轻打开房门,却不见半个人的踪影。 她心埋头忐忑不安,正想寻到前厅去,在中庭不小心撞到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哎哟。」高绮霞揉着额际,看了撞着她的小姑娘一眼。「你是襄儿吧?」 她听顾镖头说,府里多了个小姑娘,是少镖头带回来的,她十分好奇,可惜还没见着人,对方就因为旅途劳累睡着了。 襄儿连忙点头。 这名一眼就把她认出来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容貌姣好,一张笑盈盈的俏脸,看起来很爽朗。 「你叫我霞姐就行了,我是无峻的远房表姐,在这里管事。」 绮霞亲热的挽住襄儿的手,细细端详她的眉眼容颜,见她雪肤乌发,文静秀气,一双又深又黑的大眼像会说话似的,不禁露出赞许的笑痕。 果然像那些个粗鲁镖师们所言,是个清秀绝伦的漂亮小佳人。 听说她是个新嫁娘,半途被临风寨的山贼劫走了所有嫁奁,只剩她一人活着,偏偏她又不肯说自己要嫁到哪里去,无峻只好将她带回京城。 容貌够惊人,来历也够不明,京城里非富即贵,又是在天子脚下,除了他们骆家镖局和那经营赌场、不怕惹事的管家之外,大概再没有人家敢收留她了。 「霞姐。」襄儿乖巧地叫了声。 这女子原来是骆无峻的表姐,她顿时觉得很亲切。 「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来,我替你介绍环境。」 绮霞牵着襄儿缓缓散步,细细为她解说骆府的一切。 骆府相当宽敞,亭台楼阁、小桥长廊,地方跟楚家差不多大,但气氛却大大不同。 楚家多是妻妾女子和仆妇丫鬟,而骆府则多是少壮的阳刚男子穿梭,偌大的地力总共只见两名大娘在大厅里擦拭桌椅,至于年轻的丫鬟嘛,则是连半个都没有。 「觉得奇怪是不是?」绮霞笑道:「镖局里多是年轻小伙子,过去总镖头怕年轻男女闹出问题,很少买丫鬟回来,所以这里的仆妇都是大娘、大婶,除了我这个逾龄未嫁的老姑婆之外,就只有一名名叫桂荷的丫头,用她还是因为她堂哥是莫镖头,所以才勉强纳用。」 「镖师们都住在这里吗?」襄儿问。 「大部分是。」绮霞道。「除了顾、莫两位镖头家眷较多,另有住所之外,家眷较少的镖师们都住在这里,每户各有院落,方便他们出人。 「近年总镖头因为身体不适,和骆夫人住在空气比较清新的城郊别馆,平时很少回来,镖局里的事都交给少镖头打点。」 襄儿专心听着,没见她提起少夫人的名字。 该是没有吧?他,应当还未娶妻吧…… 襄儿脸蛋骤然红了起来。 她在想些什么?先前只盼望可以留在他身边,现在竟然奢望他没有娶妻,她责备着自己,再也不可以有这般过分的奢想了。 「呶,那就是少镖头住的擒月楼。」绮霞素手一指。 襄儿远远望去,花树掩映间,一座建在湖面上的雅致两层楼宇,全是白石造成,画角飞帘、雕栏文窗,十分幽静。 他住得这么远,日后必定难以见他一面…… 绮霞接着又道:「不过少镖头平时并不睡那里。」 「那他睡哪里?」 绮霞微微一笑。「就睡在刚刚那座院落里,也就是你房间隔壁那间喽。」 襄儿心一跳。「为什么?」 才刚想着他住这么远难以见面,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变化这么大,他平时就睡她隔壁房。 「他说这样处理镖局里的事比较方便。再说镖师们也喜欢找他对饮,他的楼阁大精致了,若住那里,大伙就不敢常去打扰了。」 襄儿不自觉的露出笑意。「原来如此。」 这么说,他们常会有机会碰面了。 「好啦,庭院都大致看过了,现在你随我到厨房走一趟,我去看看那些大娘把要分送的食物做好了没,免得她们又偷懒。」 襄儿对环境陌生,紧紧跟着绮霞走。 绕过长廊庭院,来到后头宽敞的厨房,炒菜的油烟与蒸笼里的烟雾弥漫整个屋子,还有阵阵肉菜香,襄儿忽觉肚子饿了。 「高姑娘!」 大娘们见管事来了,一个个赶忙打起精神做事,揭柴火扇得比刚刚卖力,洗菜也洗得比刚刚还仔细干净。 绮霞随意点头,在蒸锅上逐笼打开,检查点心花色有否齐全,肉馅是否有马虎减料。 「好多点心……」襄儿目瞪口呆。 除了锅上正在蒸的,旁边一层层的大铁盘上摆满了蒸好的包子、馒头、点心、干糕和大饼,起码有上百个。 「壮观吧!」绮霞微笑道:「这些点心食物都是要济助贫民的,每月初一、十五共两次,这是为咱们总镖头积福,希望他老人家身体早日安康。」 襄儿越来越饿,但不好意思开口说她想吃个馒头。 「桂荷,你过来。」 绮霞叫唤,一名在揉面团的圆脸蛋小姑娘跑过来,她明眸皓齿、笑意迎人,衣衫上全沾染了面粉。 第九章 「霞姐有什么吩咐?」莫挂荷声音清脆,就跟她的人一样,显得朝气蓬勃。 绮霞吩咐道:「桂荷,这是襄儿,现在住在咱们府里,你们年龄相仿,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教教她。」 「没问题!」桂荷拍拍胸脯,对着襄儿笑容可掬。「襄儿,你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吧。」 襄儿也微笑点点头。 她喜欢桂荷,桂荷不像她在楚府时身边的那个贴身丫头,老是以一双精利的眼睛盯着她。 她知道那丫鬟是大夫人派来监视她的心腹,所以从来不肯跟她多说话。 「霞姐,没别的吩咐的话,我去干活了。」桂荷又回去揉面团。 「我也来帮忙!」襄儿自告奋勇。 「这里的粗活你做不来的。」绮霞笑盈盈地执起襄儿的手,捏捏她软绵绵的纤纤玉手。这手柔软无骨,连半个厚茧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我可以学。」 她不想在骆家白吃白住,所以也想贡献一点自己的心力。 「说了你学不来的。」绮霞顺手把一只盛着三个点心碟子的托盘放到她手上,笑盈盈地说:「这样吧,若你想做点事,就田谝把这些点心送去帐房给少镖头吧!」 端着托盘,襄儿小心翼翼走在长廊上,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这是她在骆家的第一个工作——替骆无峻送点心。 虽然她也饿得发昏,可是一想到可以亲手把点心端给骆无峻吃,她就满心欢喜,也不觉饥饿了。 一路上,她牢牢地记住绮霞的话,帐房在西进,左进数过去第三间屋子,屋子前头种有五株梅树,很好认。 于是呢,她从厨房过来,一路分花拂柳,就怕有什么脏东西掉进点心碟子里,让骆无峻吃了会坏肚子。 帐房就如同霞姐所言,并不难找。 当襄儿看到那一字排开的五株梅树,又听到帐房里传来一阵拨算盘珠的声音,她心跳也怦怦加快。 大半天没见到他,他……可好吗? 傻气呵,楚襄儿,他当然好好地,才半天而已,能出什么事呢?何况这里是骆府,又不是他们一路上跋涉的荒山野岭,自然最最安全不过了。 她轻轻叩门,喉头发紧。 「进来。」骆无峻的声音。 襄儿推开门扉,紧张但不失恭敬地道:「襄儿替少镖头送……送点心来了。」 她仍不习惯叫他少镖头,可是委身骆府,在心中,她已经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奴婢丫鬟。 帐房老何看了襄儿一眼,顿时惊为天人,久久移不开眼。 府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天仙也似的丫鬟?这样的天人之姿,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单单在这里供人使唤未免太可惜了。 照他说,就算把她送进宫里去和各色佳丽竞赛斗艳,单凭她的美丽,就算没什么才华,也肯定可以选上才人或捷妤什么的。 「搁着。」骆无峻黝黑冷凝的双眸看着她。「你过来。」 襄儿乖乖走到他面前,他忽地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月牙白的衣袖立即染了灰黑。 「谢谢少……少镖头。」襄儿小脸羞红,那灰尘肯定是刚刚在厨房不小心沾到的,她没注意到。 老何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早已忘了要校核帐目。 他们竟然……竟然这么亲密? 少镖头对她这样的好,看来关系非比寻常。 不行,他待会可要去找顾镖头打探打探消息才成,搞不好骆家要办喜事喽。 襄儿垂下长长睫毛,正羞意无限时,肚皮却杀风景地传来一声咕噜。 这下,她更加羞得想找地洞钻。 她虽然忍得住饿,却没办法克制肚皮,要它不叫呵。 骆无峻扬起眉毛。「你还没吃东西吗?」 襄儿摇头,很轻很轻地说:「是我自己睡过头了。」 照说,初到一个陌生环境应该难以入睡才对,可是她却睡得那样熟,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骆无峻低头继续看帐目。「我和老何还不饿,那些点心你吃了吧,吃完再出去。」 老何瞪大了眼,他几时说他不饿来着? 「是,少镖头。」 襄儿柔顺地坐在窗下的椅中,窗外彩蝶纷飞,就着暖洋洋的春日,她一口一口地将糖糕点送进口中。 如此平实的日子啊,但愿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那么她就心满意足了。 几天过去,襄儿已经习惯骆府的生活作息。 一早起来,她就帮绮霞去清点府里养的各种牲畜,看看有没有短少,这项工作不但轻松,而且有趣,可以跟小鸡、小鸭们讲讲话,还可以看见飞箭。 再来呢,就是和桂荷一起帮没有老婆的镖师们缝补破洞的衣物。 针线活儿难不倒她,过去在楚家时,她喜欢画画,也喜欢自己设计图案刺绣,因此她总能把那些破旧的衣物,缝补得漂漂亮亮,有时还会在接缝处绣上几个虎虎生风的翔鹰或瑞虎哩。 下午时间,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替骆无峻送点心,若骆无峻不在府中,这项工作便免了。 绮霞知道她识字后,就要她担任整理书房的工作,至于洗衣煮饭那些粗重的杂活则碰都不肯让她碰。 「襄儿,我问你一件事,你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这天坐在一起缝补衣物时,桂荷突然正经八百地开口。 「什么事?」襄儿有点紧张。 桂荷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听说少镖头在帐房里亲吻你的脸颊,有没有这回事?」 她初听到这个传闻,羡慕得眼珠子快掉下来。 来到骆府都两年了,少镖头恐怕连她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她深深的记得,他唯—一次和她讲话,还是她堂嫂生第三个孩子,他到莫家道贺时,她替他斟茶,他说了句谢谢,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不但单调乏味,且没有任何浪漫气氛可言。 「哪有!」 襄儿吓一跳,针差点刺到皮肉里去。 她每次送点心去帐房,一定有老何在,既然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们怎么可能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 「真的没有?」桂荷不相信。「可是谣言是从帐房老何那里传出来的,他在骆府多年,德高望重,不可能造谣污蔑你和少镖头吧?」 襄儿瞪大眼睛,原来事情是老何传出去的。 「亲、亲吻没有,少镖头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真是急死人了。 襄儿的脸瞬间转为嫣红。「他只是替我把脸颊上的灰尘擦掉而已,仅止于此,你别误会。」 「天哪!这也是大大的不得了呀!」桂荷兴奋的抓着襄儿。「少镖头替你擦灰尘,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襄儿咬着红唇。「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像泄了气的皮球。 骆无峻喜怒不形于色,她真的很难猜到他心中的想法,或许替她擦掉污黑只是因为看不过去,没有别的意思。 「不知道?」桂荷挑起秀眉,不以为然的说:「那你就要加油呀!你长得这么美,少镖头想不对你动心都难,我若是男人也会爱死你。」 第十章 襄儿羞赧地摇头。「桂荷,你别这么说。」她可从没打算过要爱女人。 「总之,城里的名门千金都对少镖头有意思,光是今春上门来说亲的媒人就有十多个,总镖头和夫人也都希望少镖头快点成亲,就不知道少镖头和哪个姑娘有缘分了……我呢,是看好你啦。」 因为桂荷的一番话,襄儿下午送点心到书房去给骆无峻时,心头总觉得怪怪的,一再提醒自己不许有非分之想。 骆无峻啜了口她端来的桂花茶,人口的茶香清馥淡雅,他淡淡问:「还习惯吗?」 「习惯。」她想看他,但不敢抬头。 原以为他房间就在她隔壁,自己可以常常见到他,实则不然。 他很晚睡,又很早起,有时她睡了,他还在书房里忙;而她起来,他更是老早就起床舞剑,他睡得比一般人还少。 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体力支撑漫长的一天?尤其他又经常要往各分支镖局察看,南北奔波不在话下。 「你在这里会不会无聊?」 他知道自进到骆府后,她没出过门。 「不会!」襄儿想也不想便回答,红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 他不会知道的,她在这里待得安心自在,而且老早把骆府里的人当成自己的家人,若可以,她一辈子都想待在这里! 她的笑容清新可人,清澈的眼儿也蕴含着笑意。 他的视线锁住了她,由下到上,缓慢打量月b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像在思索什么问题。 襄儿被他瞧得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揪着布裙。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该不会想赶她走吧? 说到底,虽然努力的做了许多事,她对骆宅还是没什么贡献。 她既不能和那些镖师们一块去押镖,也学不来霞姐管事的八面玲珑和恩威并用,更不如桂荷那灵活利落的手脚,连厨房的大娘都比她专精,人家会烧得一桌好菜,她却连面团都揉不好。 眨了眨眼,有点想哭,因为她真的、真的好没用……她想留下。 「呃,少镖头,还有什么吩咐吗?」有点伤心,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如果没有,我出去了。」 每天每天,替他送点心是她最期待的时间,她总想着,一天当中,只要能看他一眼,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今天不行了,他那古怪的眼神令她招架不住,再想到自己有可能明天就要收拾包袱走路,她只想回房抱着枕头痛快的哭一场。 「没事了,你出去吧。」骆无峻淡淡地收回眸光,不再看她。 一整个下午,襄儿都在忐忑不安之中度过,连晚饭都只随便扒了两口便悄然从歇桌离开,一个人整晚对着月娘叹气。 然后夜深了,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她这才心事重重地回房拿了干净衣物要洗澡。 想到自己有可能将要离开这里,从澡间回房时,她一路东看看西看看,留恋的一再张望骆府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心中感到十分不舍。 她一路留恋地走回房,房门一开,居然看见绮霞笑盈盈地坐在她房中等她,她心一紧,心头霎时酸酸的。 来了! 来打发她走人了,待会霞姐可能会给她五百文,当作这些日子以来的工资,然后叫她离开骆府,另谋生路。 「霞姐,找我有事吗?」襄儿幽幽地关上门,情绪低落。 「过来我这里坐。」绮霞反客为主,亲切的倒了杯热茶给她。「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怎么这么晚才洗澡?」 「我……逛花园逛得忘了时间。」襄儿垂着头觑,捧着杯子暖手,再度问:「霞姐找我有事?」 绮霞笑着点点头。「嗯!少镖头叫我来找的。」 「哦。」她更落寞了。 难道不能让她多待些时候吗? 她只是想找个避风港,她不会也不敢再对他有奢望了,如果这样,他可不可以好心一点,让她留下来呢? 绮霞故意忽视襄儿的异状,自顾自地说:「少镖头叫我挑了几件衣裳来给你,他说你都没有衣服穿,来来去去只有两件,穿得都旧了。」 襄儿一怔,惊愕地眨着双眸。「少镖头要霞姐送衣服给我?」 「对呀。」绮霞笑道:「你瞧瞧你,衣裳确实够破旧,再说只有两套也不够换洗,我给你准备了几件衣裙,有湖水蓝跟青莲色的纱衣,一件杏香色的绸裙,一件短棉袄子,呶,这件淡粉色的百褶绣花长裙是我少女时最喜欢穿的,现在也转送给你,你看喜不喜欢?」 「霞姐……」 襄儿眨着眼,努力克制泪水,可是没有用,泪水还是像瀑布般的倾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绮霞知道她心里感动,连忙轻拍着她的背,口里软语安慰,「傻孩子,只是几件衣服而已,又不是挺新的,你不要哭啊。」 襄儿还是哭个不停,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布裙上,晕成一片水渍。 胡思乱想了一整晚,她误会他了! 他没有要赶她走,相反的,他连她衣裙的破旧都留意到了,她真是、真是小心眼又小气量呵。 绮霞似笑非笑地挑起柳眉,「哦,我知道了,准是你嫌衣裳不够新,所以气得哭了。」 「不是、不是。」襄儿慌忙摇头。 「霞姐和你说笑呢。」绮霞拿出手绢替她把满脸泪痕擦干,了然于胸地说:「早点睡,不要想太多,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则没人会赶你走,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绮霞离开了,还细心的把门带上。 襄儿把那些爱心衣物紧紧贴在胸口,满溢的暖意,久久不散。 【第五章】 清明过后,镖局的生意又开始忙碌起来。 襄儿听闻骆总镖头的身子越来越差,寻遍中外名医也不见起色,因此骆无峻不愿亲自押运镖,大都交给顾、莫两位镖头负责。 这么一来,他留在京城的时间就相对多了。 五月底,夏大嫂产下一名粉雕玉琢的女娃儿,一时间,整个骆家镖局都沉浸在一股新生儿到来的喜悦当中,挤到夏善的院落里来。 「真是漂亮的小娃子呀。」范荣越看女婴越喜欢,忍不住抱在手中哄摇,霸占着,死都不肯松手让别人抱。 顾大海调侃道:「老范,你这么喜欢孩子,赶快娶个老婆,明年你就可以自己做爹啦!」 范荣笑道:「谁要嫁我?你女儿吗?」 他都快四十岁了,还在骆家镖局当个小小镖师,高堂早已不在,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他可没那个福气娶老婆。 听到范荣的话,顾大海眼珠子像要喷出火来,「我女儿才十五哪,你这只老牛胆敢想吃嫩草!」 「别说得这么难听。」范荣幽默地说,「我们差没几岁,我叫你一声岳父是便宜你了。」 大伙哄然大笑。 襄儿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啃着瓜子,笑盈盈的听他们抬杠斗嘴。 蓦然间,她看到绮霞脸色泛起红晕,想是天气太热了,遂拿了把扇子替她扇了扇,又盛了碗梅子汤给她。 第十一章 「哎呀,老范,你一直抱着我女儿做什么?」一看到大手大脚的范荣抱着女儿,夏善连忙抢过他的小宝贝。「小娃娃喝奶的时间到了,你有奶吗?」 「阿善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性好花粉的高镖师头头是道地说:「老范他没有奶,可是他可以一下子帮你宝贝女儿找到几个奶娘,因为呀,醉香楼就有几个身材一级棒的姑娘是他的老相好,他都已经细心的替你女儿尝过奶水味道了,每一个都丰饶有余,符合标准,你可以放心!」 「恨天高,你在胡说什么?我几时上过醉香楼了?」范荣急急辩解,就怕给人误会了。 绰号恨天高的高镖师一本正经地说:「对,你没上过醉香楼,你都去百花阁!哈……」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一群镖师笑得东倒西歪。 「你们别胡说,会给、会给人误会的。」范荣涨红了脸,辩解之余,竟对绮霞投过去一眼。 「害臊喽!」高镖师犹不放过他,继续调侃,「这把年纪了还这么害臊,啧啧,这样怎么做相公、怎么和你未来娘子生孩子呢?」 「你们别再调侃范兄弟了,多吃些油饭才是正经。」 夏善说着,很快把娃儿抱进去喂奶,不一会又抱出来给众人看,古铜色的脸上笑盈盈的。 「我老婆说,既然范兄弟这么喜欢我们女儿,干脆就让你当我们女儿的干爹好了,多一个人疼爱她也是好事。」 「此话当真?」范荣喜出望外,被调侃的恼怒一扫而空。 「有了干爹,怎么可以没有干娘呢?」高镖师又唯恐天下不乱的乱出主意了。 他一双笑眼源来源去,最后落在绮霞身上。「我们的霞大姐再适合不过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绮霞一张消脸烧得通红,她虽然年近三十,但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平时牙尖嘴利、手腕玲珑,但现在对这些粗鲁汉子的调笑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高镖师又邪一笑问:「连女儿都有了,干爹、干娘,两位什么时候让我们喝喜酒啊?」 范荣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时候再长高,我们就什么时候摆酒请大家喝!」 被范荣一句话打得死死,高镖师总算闭嘴了。 身材短小一直是他的致命伤,大概因为身材无法让他高人一等,所以嘴上特别爱讨人便宜、特别刻薄。 「大家来喝麻油鸡汤喽!」 厨房工大娘端来一大锅麻油鸡,麻油和酒香四溢,大伙连忙上桌争食,总算结束一场闹剧。 下午襄儿跟着大娘染红蛋,准备分给左右邻合,让大家沾沾喜气。 「我说襄儿,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王大娘染着染着,忽地问。 襄几点点头。「正好十七。」 这是她第一次染红蛋,觉得很有趣,也很好玩。 王大娘满意地说:「我看你眉清目秀的,很得我的缘,我那三儿子今年刚满十八,在城东油铺里干活,人很勤快,也很老实,每个月也有几百文钱的收入,不如你给王大娘我做媳妇儿吧。」 襄儿吓一跳,差点滚落手中的蛋。 这、这是向她提亲吗? 「我听说你是个孤儿,我们也不嫌弃你了。」王大娘笑咪咪地说。「我还有些私蓄,回头我给你买副金镯子当嫁妆,才不会显得寒酸。」 她那儿子长得眉短眼小又鼻塌,若能配这个小美人,将来生出的孙子肯定会漂亮许多。 「大娘我、我还没想过这事,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襄儿鼓起勇气拒绝。 她好不容易才脱离婚姻的牢笼,再也不要凭这种媒妁之言定姻缘,若要嫁,也要挑一个她喜欢的人嫁,绝不把终身许给未曾谋面过的男子。 再说,她心中早有了个人,根本就容不下大娘的儿子……想到这里,原本有点着急的脸部线条也柔软了。 可是另一厢,大娘不高兴了。 「小襄儿,难道你有意中人吗?」 在她看来,襄儿是骆府的丫鬟,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还这么不识抬举,让她颇不高兴。 「咳。」 外头传来低沉的咳声,王大娘与襄儿同时抬眼张望,看见骆无峻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站在门口。 「少……少镖头。」王大娘不敢再废话,赶忙专心干活。 看见他突然现身,襄儿心头怦怦跳了起来。 「襄儿,你出来。」 襄儿瞬间红唇微张,傻傻的没有反应。 他叫她呢,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王大娘撞撞她,压低声音,「少镖头叫你呢,还不快过去。」 「哦,好!她赶忙在围裙上擦擦手,心跳越来越快,不知道他到厨房来找她有什么事呢? 午后,风并没有太燥热,京城的市街还是如往常般热闹,来到京城快一个月了,这是襄儿第二次逛大街。 原来骆无峻找她,是要她陪他买送给夏家小娃娃的满月礼物,虽然是有目的性的,她还是感到很开心。 「就这个吧。」 襄儿指着一块薄薄的金锁片,上面刻着「富贵如意」四字,手工精巧、模样秀气,很适合女孩家。 骆无峻没有意见,又另外挑了一个漂亮的小锦袋来放金锁片。 走着走着,前面就是她初来乍到时,他带她去的那间茶馆。 她真想念那里的桂花鲜栗羹,她知道桂荷也想尝尝看,可惜她没有银两,否则就可以买些回去给桂荷尝了。 「我们到茶馆坐坐」 骆无峻的声音传到襄儿耳中,她差点叫出来。 真是惊喜!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她脑中才在想,他便说出口了。 襄儿喜孜孜地跟在嘛谵峻身后进了茶馆,茶馆里十分热闹,座上客多半是文人雅士,大家讲话都温文儒雅、轻声细语,所以茶馆是热闹,而非喧哗。 「两位客倌,这边请。」小二招呼了一张空桌给他们,抹了抹桌面。「两位要点什么呢?」 「咦,这不是骆家镖局的骆少镖头吗?」 已经坐定多时的花弄晚老早就看到骆无峻,见着他身边陪有陌生美少女,所以故意扬声叫喊。 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根本还看不出来,可是每个人都不许她走太远,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准,所以最近的她百无聊赖,没想到那么走运,居然给她抓到无峻私会美人儿。 啊哈!她回将军府之前一定要先绕回花家告知胞弟,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去赌场向管宣棠通风报信! 楚凝歌双眸一亮。「原来是骆少镖头,果然俊逸不凡。」 霍嬉游只打量了一眼便继续喝她的茶,她对这些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子通通没兴趣。 「原来几位客倌是认得的,要不要一块坐呢?」小二很机灵地问。 店里生意好,这样便可以省下一张桌子给别的客人。 「小二哥说得太有道理了!」此提议正中花弄晚下怀,她笑嘻嘻地喊,「无峻,带你的朋友一起过来!」 「三位姑娘真有雅兴。」骆无峻不疾不徐坐下。 第十二章 他认识花弄晚由来已久,自然知道这位坚持自己还是单身贵族,死都不肯再度嫁给霍将军的有孕小女子,目前正处于无聊至极的情境,无法长程旅行的她,只好整天在城里的各大酒楼茶馆厮混,找人打发漫漫的大把时光。 襄儿坐下,文静地啜了口茶,再啜一口。 她对面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而且盯得很紧。 这三名衣饰考究、华容雅秀的女子是谁?她们跟骆无峻很熟吗?适才她听到其中一名还直呼他的名字,看来他们应该交情不凡。 但,是哪一种交情呢?他的红粉知己吗? 才一下子,她脑中就掠过几十个问题。 唉,看来她是没救了,只要是关于骆无峻的事,她都身不由己地会关心,真是太超过了,管太多。 「这位是——」花弄晚感兴趣的当然不是骆无峻,而是旁边那个她从来没有看过的漂亮小佳人。 这少女多美啊,如果配她家的磊弟,简直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我叫楚襄儿。」襄儿轻声地回答。 「襄——儿。」花弄晚露出满意的神情,愉快的介绍。「我叫花弄晚,我旁边这两个,一个也是姓楚的,一个姓霍的,我和这个姓霍的住在一块儿,这个姓楚的则住在山里,她家大得吓人,不过挺好玩。」 霍嬉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嫂子这是什么介绍词啊?姓霍的?讲得好像她连名字都没有,是个流亡土匪一样。 「欢迎到舍下来玩。」楚凝歌非常大方的提出邀请。 虽然她知道这么一来,她那个冰块弟弟一定又会把她训一顿,而且一定是那句数十年如一日的老话——「楚凝歌,不要动不动就把闲杂人等邀到堡里做客,小心引狼入室,后悔莫及!」 听听,这种语气和口吻,真搞不清楚究竟她是他的姐姐,还是他是她的哥哥耶。 可是管他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她才不像踏鸿那么小心翼翼,活得那么小心干嘛? 搞不好明天来一道闪电就把她给劈死了,那她才真的会后悔莫及——没有好好地玩、尽兴地玩哩。 「谢谢楚姑娘,有机会的话,我再去府上拜访。」襄儿倒是答得非常有礼,措词文雅。 「你也住在骆家镖局里吗?」霍嬉游突然开口问。 那有点咄咄逼人的口气让襄儿结巴起来,「唉,是的。」 她不知道霍嬉游对外人的口气就是这样,不熟的人,她不会流露出她还天真稚气的一面。 「那你是骆无峻的什么人?」霍嬉游再问。 花弄晚傻眼了。 好家伙,嬉游这丫头,她旁敲侧击了好半天的话,倒叫她一句就问出来了。 不过也好,她本来就最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跟无峻没什么关系,她明天就约这个小美人到花家跟劲磊相相亲,这种清秀佳人的典型,磊劲一定喜欢。 三个女人望着骆无峻等答案,只差没边敲筷子。 「三位姑娘慢用,骆某还有事,先走一步。」 骆无峻拉起襄儿就走。她们三个大小姐在他眼中都不是什么温婉害臊的闺女,什么都硬要问,而襄儿原本就不愿别人探得她的来历,他不想她坐立难安。 「ㄟ——等等,别走啊!」花弄晚眼睁睁看着人走掉又唤不回,很不甘心,抱怨起来,「无峻这小子今天真没礼貌,好歹我是他兄弟的长姐耶,跟他聊两句都不行吗?」 「嫂子,就算你是他兄弟的长兄也一样,他照样不会理你的。」霍嬉游说着风凉话。「且他那样子分明把我们视为豺狼虎豹,怕我们带坏那姑娘似的,真是瞧不起人。」 楚凝歌笑了笑,举杯啜茶。「你们想太多了,没听见吗?他刚刚说他还有事,所以先走一步。」 「那是托词!傻瓜!」 花、霍两人异口同声,同时一起摇摇头,对楚凝歌的信任人性感到不可思议,有个天真性格又浪漫的姐姐,也难怪楚踏鸿会那么步步为营了。 回程时襄儿安静许多,或者说,从一离开茶馆她就显得若有所思,心不在焉似的。 那个霍姑娘好像对她有点敌意,自己是不是冒犯她了? 而那个花姑娘呢,又对骆无峻十分亲呢,不知他们两个有什么样的交情? 三人之中,只有与她同姓的楚姑娘不让她觉得紧张,饶是如此,她们三个却还是让她感到有股沉重的压力。 楚姑娘的落落大方,花姑娘的活泼健谈,还有那位霍姑娘的千金气质,这些都是她万万不及的。 虽然她也出身富豪之家,不过却是小地方的富豪,纵然她爹有千万财产,却对她这个众多女儿当中的一个忽略无比。 她是千金小姐,却孤独长大。 自小她就过着优渥的生活,衣食不缺,可是她的心灵既脆弱又孤单,她常盼望有人可以陪她说说话,却一直是梦想。 在楚家除了争宠、争财产,她看不见半丁点温情和她向往的天伦。 所以了,骆家镖局里的温馨气氛深深吸引着她,她喜欢那些性子爽朗的镖师们,也喜欢唠唠叨叨的厨房大娘们,更由衷喜欢霞姐和桂荷,她们对她是那么毫无保留的好,她一辈子也回报不了。 当然,还有将她带进这座天堂的骆无峻,她感激他、尊敬他,且……爱着他。 这个瞬间清楚的思维让襄儿自己吓了一跳,她身子滑了一下,差点落马。 「在想什么?」骆无峻扶好她,控制缰绳让飞箭停下。 两人停下的地方正巧在一棵古老的大树旁,大树浓荫如盖,现在正是开花时节,浅橘黄的小花缀满了树梢,一朵一朵,绚丽无比,景致十分迷人。 襄儿红着脸摇头。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落下一些花瓣,她不由自主的抬眼仰望着落花处。 刺眼的阳光使她眯起了眼睛,花落瓣瓣的诗意美景又令她不想移开视线,情愿这样半眯着…… 「别动。」 他要她别动,她身子却偏偏轻颤了一下。 「你头上有叶子。」 他从她头上取下一片绿叶,她俏脸更加嫣红,呐呐的看着他,红唇微张想道谢,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同样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黑眸深幽,停住在她如画眉目之间。 出门一趟,一路上她的美貌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这里是皇城之都,皇帝的后宫设有三宫六院,需要三千粉黛,像她这样的绝世姿容,不会被埋没。 这是帐房何老在与他核帐之余谈起的,这样的说法令他极端不舒服。 人是他带回来的,早在他捡到她的那一刻起,骆氏镖局就注定是她尔后的家,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没人赶她走。 他不会让她进宫,骆家不差一个人吃饭,她不必去皇宫内院里和那些妃子斗争,那种尔虞我诈的日子不适合她。 两人各有思绪,一时间树静、风静,花瓣儿不落了,好像连天上的云也静止不飘移了。 四目凝视,他的气息就在她四周,她心跳得好快、好快、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腔。 第十三章 当他的俊脸越来越接近她时,她还反应不过来,直到温热湿润的嘴唇被他轻轻辗转吸吮,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他吻了! 温热的气息一波波的传到她嘴里,他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牢牢的抱住了她的纤腰,嫩红的唇瓣在他绵绵不绝的吸吮下,益加红肿。 他搁在她腰间的手掌收拢了,长吻不竭,两个人都喘息着,他在她不由自主的回应中探进舌尖,在她口中与她缠绵交缠、热情撩拨,这个亲密的接触使她快要融化在他怀抱里。 直到他离开了她的唇,她还一直依恋的看着他。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远处一声汪汪的狗吠传来,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竟然眼也不眨的看了他这么好半晌。 「哦!」襄儿急忙低下眼去,潮红从耳根子一直蔓延到她雪白的颈子,像只熟透的虾。 想到刚才缠绵热烈的亲吻,她又羞得无法自抑。 她竟然在这里跟他接吻……不会是梦一场吧? 正在疑梦似幻,耳边听到骆无峻淡淡提起。 「刚才那名叫花弄晚的女子,是护城将军霍东潜的妻子,我与花姑娘的弟弟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霍姑娘是霍将军的胞妹,楚姑娘是楚家堡的人,我与她并不相熟。」 襄儿赶忙点头,「我知道!」 她知道个什么劲儿啊!明明就猜疑了老半天,他的一番话才让她心底的疑云尽散,阴霾全消。 「以后你不必做府里的工作,我会向霞姐交代。」 刚才必定是因为她在骆府里的工作太繁重,才会累得打瞌睡,差点掉下马去。 他向来不轻易动情,当同龄男子对异性开始发生兴趣、流连花丛时,他一心只想将骆氏镖局发扬光大。 而她,是他第一个动心的女子,既然吻了她,他便会对她负责任,他认定了她是他的女人,没必要再做些粗重工作。 「不做点事,我会无聊。」他不晓得,霞姐给她的工作都很有趣,她并不觉得累。 看着她微扬笑容的粉色小脸,他点头允了,「好吧,既然你怕无聊,就自己找点事做,但是记住,只做一点点,不能太劳累。」 襄儿赶忙点头。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心中感到甜蜜无比。 「对了,夏大哥的女儿真的好漂亮。」襄儿兴致勃勃地谈起。「待会我们回到家,给她戴上金锁片,保佑她平安长大,永远健康,她今天还认了干爹、干娘哩。」 「哦,是谁?」今天他有事外出,没去夏善的屋子道贺。 「就是范大哥喽。」襄儿想到当时的情形,止不住笑意。「后来高镖师又推举霞姐当孩子的干娘。」 「霞姐肯吗?」他很怀疑。 襄儿笑道:「她羞红了脸,还好范大哥机灵,反将了高镖师一军,大家才住了嘴,不再起哄。」 夕阳西下,两人闲聊着家常,骆无峻轻轻策马,迎着黄昏微风,踏踏的马蹄声往回家的路缓缓行去。 【第六章】 夏家刚满月的女娃取名夏雪,在满月酒这天正式认范荣、绮霞为干爹娘,大伙热热闹闹地在骆家镖局的大院里开了十桌庆贺,几乎所有的镖师都到齐了。 「小雪儿,干娘给你一个红包,愿你平安健康的长大。」绮霞把一个大红包塞进小娃娃衣服里,笑容十分满足。 「干爹也给你一个红包,同样祝你平安长大。」范荣有样学样,也把红包塞到同一个地方。 小雪儿十分乖巧,才满月的孩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呀转,依偎在她娘怀里,不吵也不闹。 「吆,女儿都有了,两位再不成亲可不行哦。」高镖师不怕死的又拿他们两人开玩笑。 范荣笑了笑,干了杯酒。 「等有了儿子再成亲也不迟。」他今天心情好,懒得和这个嘴臭的家伙计较。 没讨到便宜的高镖师嗤了声。 「老光棍,你当真以为我们霞大姐肯嫁给你吗?霞大姐长得如花似玉,你瞧瞧你,配吗?」 夏大嫂抱着女儿,笑盈盈地说:「范兄弟一表人才、粗犷不羁,嫁给他有什么不好?」 夏善搂了搂妻子,笑道:「可惜你已经有了我了,不许你再对范兄有非之想,知道吗?」 「你们夫妻俩真是鹣鲽情深哪!干杯!干一杯!」 夏家夫妻在众人起哄下,两人都很爽快的干了一杯。 襄儿一直带着微微笑意勤快的给众人布莱。 她吃得很少,心里却很充实,有种叫幸福的感觉已经在她心底扎了根,所以她举手投足间尽是轻快与藏不住的喜悦,让她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 「咦,我们骆氏镖局之花今天特别漂亮,大伙注意到了没?」讨不到范荣的便宜,高镖师把目标转移到襄儿身上。 林镖师马上嗤之以鼻,「注意到了又怎么样?反正襄儿姑娘不是为你才变漂亮的,你少痴心妄想了。」 高镖师哼了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对襄儿姑娘痴心妄想吗?」 「拜托!你们两个算什么?我对襄儿姑娘才真正称得上是痴心妄想,她那么美,而我……鼻毛长得不像话,她不会喜欢我的。」 小吴镖师的一席话让大伙差点笑岔了气。 襄儿也笑了。 原本她不明白,以为镖师们之间的感情很差,才会总是互相谩骂,火药味十足。 后来才知道这也算培养感情的一种,斗斗嘴,增加生活乐趣,也增进彼此的感情。 看到小吴愁眉苦脸,林镖师安慰道:「小吴,你也别气馁,鼻毛长不打紧,只要你修剪得当,保持清洁整齐,还是有希望博得襄儿姑娘的欢心的。」 小吴眼睛一亮,又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吗?」 「襄儿姑娘,你说咧?你说鼻毛吴他有没有希望追求你?」恨天高是只打不死的蟑螂,什么令人尴尬的问题都敢问。 一看到大家把焦点转到她身上,襄儿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这样?刚才他们的话题不是还在范大哥和霞姐身上打转吗? 怎么一下子就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来了。 这之中,有一双黑湛湛的眸子也望着她,是骆无峻。 她急了,怎么他也跟大家一起取笑她?难道他也想听她的答案吗?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她心中除了他,再也容纳不下别人,别说小吴,就算是皇帝来了,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襄儿姑娘,你说呀!不开口是不是看不起咱们鼎鼎大名的鼻毛吴——吴镖师呢?」恨天高又连声催促,一副不准备叫停这场好戏的样子。 「不是不是……」 襄儿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她原本就不增与人应酬对答,现在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更加手足无措。 她知道他们只是开开玩笑,她也有容纳玩笑话的雅量,可是老天,她不知道该怎么云淡风轻的化解这个窘境,谁来救救她? 「小吴,我也还没出阁,你怎么就不来追求我呢?」绮霞笑盈盈的开口了。 一双明媚的凤眼在小吴身上兜了兜,充满了兴致。 第十四章 「我哪里敢哪!霞大姐。」 小吴吓一跳,连忙推却这番「盛情」。 开玩笑,他才二十,霞大姐比他大了七、八岁,要被他爹娘知道了,肯定把他打死。 绮霞挑挑眉。 「那你是嫌弃我喽?」 小吴急得满头汗,「不敢、不敢,霞大姐你天仙桥容,配我是绰绰有余了,我小吴绝没有那个意思。」 「那好,什么时候叫人上我家提亲啊?」绮霞好整以暇地问,眼里满是促狭之意。 「这个……这个……」小吴搔搔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 他埋怨起来,都是恨天高害的,害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里外不是人,瀑被大美人给逼婚,真是有苦难言。 「小吴,怎么想这么久,你究竟什么时候来提亲?」 绮霞又问。 范荣瞪着小吴,像要把他给吞了。 「噢,霞大姐,你饶了我吧。」 小吴终于苦着一张脸告饶。 绮霞笑了。「霞姐跟你闹着玩的!快把这杯水酒干了,替咱们的小雪儿祈福。」 「好、好!」小吴二话不说,干到杯底,只要不逼婚,他现在什么都好。 襄儿感激的看着绮霞,她好羡慕霞姐那八面玲戏的手腕呵,总能轻轻掠过,四两拨千斤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把什么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她钦羡地叹息一声,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当骆氏镖局的女主人吧? 虽然她已把心许给了骆无峻,可是她根本没有能力担当骆氏镖局的少夫人,也肯定会把镖局弄得一团糟。 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得太多,她脸又红了。 满月酒散会后,襄儿留下来帮忙收拾,席间她也凑趣喝了点小酒,不胜酒力的她,双颊红晕,好似玫瑰花瓣般娇艳动人。 「襄儿,你已经酒醉了,还是回房休息吧,这里我和王大娘来就行了。」桂荷取笑着说,她的酒量可比襄儿那「一杯醉」好太多了。 「桂荷,谢谢你,那我就回房了。」 襄儿也觉得自己应该躺下休息,她不知道那坛夏大嫂自酿的百花梅子酒,劲道那般惊人,才会多喝了两杯。 「襄儿姑娘。」 行过中庭,有个人叫住了她。 襄儿抬眼,「咦,单镖师,有什么事吗?」 骆氏镖局里共有镖师七十几名,她不是每一个都熟,但对这位单镖师很有印象。 单镖师曾帮她把跑出围篱的小鸭子赶回去;还有一次,他返回家乡回来时,特地带了家乡的名产小点——酥糖糕给她吃,软软甜甜的酥糖糕让她觉得十分美味,还分了许多给桂荷一起吃。 而现在也不知道是太阳晒太久了还是怎么样?单镖师的脸很红,很红。 「这个送你。」 他不敢直视她,红着脸,垂着眼肥一个描金匣子递给她。 襄儿打开一看,里头是支金光闪闪的金钗,吓一跳,连忙推辞,「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单镖师,请你收回!」 「你就收下吧。」单镖师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眼里是一片炽热的情意。「我见你平常也没什么首饰,所以特地买来给你,是我的一番心意。」 「可是我真的不能收。」 「你真的不收?」他十分失望,语气惆怅。「我在大太阳下走了十条街才买到这支合意的金钗……」 想到那个画面和眼前失望的面庞,襄儿不忍心了。 「我收下就是,你别难过了。」 「真的?」单镖师喜出望外,笑容满面。「那你明天能不能戴上这支金钗给我看看?」 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看他那么兴奋,襄儿也只好点头了,戴上金仅只是举手之劳,应该无妨吧。 「太好了、太好了!」单镖师欢呼起来,下一刻察觉自己失态,又不好意思了。「那你、你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改天我……我再找你。」 话说得含含糊糊,襄儿有听没有懂。她把金钗放回金匣中,盘算着明天戴过之后,改日有机会与他说清楚再还给他。 一转头要回房,却看到廊檐下一双精光迸射的眸子盯着她,那一张满是温怒的俊脸使她倒抽了口气。 骆无峻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他都看见了,听见她和单镖师的对话了?他可别误会了才好。 不行,她得向他说明…… 撩起裙摆正要举步——「少镖头,我们该出门了。」莫镖头过来找人,看到回廊里的襄儿,匆匆对她点了点头又继续催道:「少镖头,时间已经迟了,咱们快走吧。」 骆无峻脸色不定,倏地转身,莫镖头赶忙跟上去,一边絮絮的报告下趟押镖的镖物和时间。 襄儿直直看着骆无峻的背影,适才转身之际,他的黑瞳变为一双冰寒冷眸,她看得清楚哪。 襄儿手中紧紧握着金匣,心中又急又痛,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一定要…… 坐在梳妆台前,襄儿看着那支金钗已经超过半个时辰。 她真不想戴,昨天骆无峻的态度让她很不安,直到深夜她等得睡着了,还不见他回来。 还没向他解释清楚,可是她又已经答应了单镖师,做人应该言而有信的,不是吗? 她挣扎,挣扎,再挣扎,最后终于勉为其难的戴上了金钗,心想只戴一天就取下来。 她咳声叹气的走到厨房,今儿个是初一,又是发粮给贫民的日子,她想去帮忙揉面团。 「襄儿,你来了,太好了!」桂荷见她如见救星。「我分不开身,你帮我把这盘水果送到佛堂好吗?霞姐在那里。」 襄儿端着水果到佛堂,骆家的列祖列宗都供奉在此,每逢逢年过节都由绮霞张罗拜拜事宜。 「霞姐,我拿水果来了。」 「咦,襄儿,这金钗好漂亮。」绮霞饶富兴味地摸摸金钦。「哪儿买的?看起来挺贵气,过几天我娘作寿,我也给她老人家买一支去。」 襄儿咬着红唇,没想到这支令她心神不宁的金钗会博得绮霞的赞美。「是单镖师送给我的。」 「单镖师?」绮霞很意外,恍然大悟,「原来你跟单镖师……」 好家伙!饶是精明如她居然也没看出端倪,他们可真会瞒哪。 「不是、不是,霞姐你别误会啊。」襄儿连忙解释。 「你跟单镖师不是一对?」绮霞挑挑眉,不解。「那为何你收下他送你的订情之物?」 「订情之物?」襄儿一震,睁大了眼睛。 只是支金钦罢了,这么严重?何况她原就打算还给单镖师的。 「没错。」绮霞好气又好笑。「傻丫头,你不知道吗?在我们京城,当一个男子有意追求他心仪的女子时,会先送个贵重点的礼物给她,比如镯子,比如珠翠步摇都是,若那女子收下了,就表示接受他的追求。」 「天哪!」襄儿心一沉,呼吸急促。 原来是这样,难怪昨天骆无峻看见她接受单镖师的金钗时,脸色会那么难看了。 「我就知道你不晓得。」 绮霞挑挑眉。「现下可怎么办?单镖师肯定误解了,以为你对他也有意。」 第十五章 襄儿低叹,「我是……唉,盛情难却。」 她将昨天的情况讲一遍。 「你呀,对人家没意思就别让他心存希望,最好赶快让他明白。」说完,绮霞神秘地笑了笑。「依我看,倒是有个人和你十分相配。」 「谁?」襄儿还在烦恼单镖师之事,根本无心猜测。 绮霞微微一笑,「就是咱们少镖头啊,你们金童玉女似的一对壁人,不配成对太可惜了。」 「霞姐!」襄儿脸蛋儿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她该不该告诉霞姐自己与骆无峻的那一吻? 霞姐就像她的亲姐姐一样,她们平时无话不谈,这样私密的女儿心事,应该可以告诉她吧…… 「好啦,我不开你玩笑了。」绮霞把水果摆好,点上香。「我还要去收帐,你帮我看着这里,添些水酒,别让香火熄了,知道吗?我去去就回来。」 绮霞离开了佛堂,襄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改天再告诉她也一样,现在重要的是,她得赶紧找单镖师说个清楚,还有骆无峻,他得原谅她的粗心大意,不知者无罪哪。 听了绮霞的一番话,当天下午襄儿就特地去找单镖师,将金钗还给他。而为了省却往后的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告诉他,自己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你……你有心上人了?」单镖师收回金钗,受到很大震撼。 自从襄儿来到骆氏镖局之后,他就对她心存爱慕,三番两次想对她表白,总是鼓不起勇气。 昨天她接受了他的金钗,他乐得整晚睡不着,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就掉进了地狱。 「是的。」襄儿很内疚。「昨日我不知道这支金钦代表的含意,才会收下,还望单镖师不要怪罪。」 「没关系……」单镖师失神地摇摇头,惆怅但不失风度地说:「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他的心在滴血呀。 「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襄儿喜出望外。 原以为经过这一次她的粗心大意之后,往后和单镖师必定见面尴尬、形同陌路,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隅,单镖师还愿意拿她当朋友,她真是太开心了。 「当然了。」单镖师忍着心痛,看着那张笑逐颜开的美丽娇容,他逼自己大方地道:「往后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帮忙。」 哦!天底下最伤心和伤身的事莫过于此了,当不成爱人,只好认为义兄、义妹等等,断绝心念。 襄儿用力点头,「我一定会!」 「那……我走了。」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留下来与她多相处片刻的理由,单镖师带着金匣,黯然地走了。 襄儿诚心诚意的目送他的背影,虽然对单镖师讲明白了,可是另外一方呢,她一天都不见骆无峻的踪影。 她多想告诉他,自己跟单镖师没有什么,她只是无知的收了那支金钗,绝无他意哪。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直到晚上,连晚饭都撤下了,她终于忍不住在收拾碗筷时与桂荷问起,又不敢问得太露痕迹。 「今天少镖头好像……好像都不饿,不见他来吃饭。」她笨拙地开口。 「少镖头?」桂荷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少镖头去押镖了,这一趟走下来,虽然地点不远,不过也要个二、三十天才会回京城。」 襄儿脑门轰地一声,呆在原地。 他去押镖了,要二、三十天才会回来…… 「少镖头原因为总镖头身子不好,不愿走远程,可这趟是花老爷子临时拜托少镖头,少镖头才会勉为其难亲自押镖,你也知道,花少爷是咱们少镖头的挚交好友、金兰兄弟,所以喽,少镖头会押这趟镖完全是友情赞助啦。」 桂荷还自顾自的在讲,襄儿已经完全失魂落魄了。 「桂荷,少镖头是……是何时出发的?」襄儿无力地问。 「今儿个一早喽。」桂荷笑道:「我和大娘们一早就起来张罗镖师们的早饭和路上用的干粮,何镖师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莱包子了。」 「哦——」襄儿拉长了声音,却分外显得有气无力。 「襄儿,你没事吧?」桂荷看她脸色怪怪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受了什么严重打击。 「我没事。」 她强撑自己帮忙收好饭桌,然后才像幽魂一样的飘回房。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出远门,却连告诉都没告诉她一声?而桂荷和厨房大娘都知晓,就只有她不知道,还一整天傻愣愣地在等他回来。 确实,他是堂堂骆氏镖局的少镖头,与她之间并没有任何形式上的约定或口头上的承诺,他有什么理由把行踪跟一个寄人篱下又没有谋生能力的人说呢? 可是为什么她好想哭? 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她抱着枕头,泪水泛滥成灾。 哭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希望明天醒来发现骆无峻并没有出远门,那只是她幻想的梦一场,他并没有出远门,没有离开她远远的,没有…… 【第七章】 接下来的日子,襄儿要好努力才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想骆无峻的归期。 那夜哭湿枕头,醒来时,骆无峻的远行没有如她所期待只是个梦,人果然是不能幻想的。 她不能再骗自己,只得接受那是个铁铮铮的事实,他真的去押镖了,真的离开京城了。 她打探清楚他的归期,听说他要去的地点是一个叫贵州的地方,离京城并不太远,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唤,又来了,她又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念他,这可真是个坏习惯呀。 她明明知道不能去想他的归期的,越想只会越觉难熬,这些道理她都懂。 只是呵,她该如何度过这些见不着他的漫漫长日,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 「襄儿,你是不是生病了?」 桂荷朝自己见底的空碗看了一眼,又看看襄儿几乎原封不动的饭碗。 最近襄儿的食量小得像麻雀,常常动不到几口就在那里发呆,不知道神游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 襄儿拭拭额上的汗珠。 已经盛暑了,日头照得人心发慌。屋里热,屋外更热,这种粘人的闷热像是永无尽期。 「还说没有?」桂荷才不信。「你瞧瞧你,我都吃了一大碗饭,喝了两碗汤,你却连半碗饭都还没吃完,这不是生病是什么?」 襄儿迟疑的看着桂荷,「桂荷你……你是不是有身孕啦?」 「身孕?」 桂荷一愣,随即红着脸轻华一口,「你要死啦,人家又还没有出阁,怎么生孩子?」 襄儿也不确定,「可是,有孕的人不是都比较会吃吗?」 她那些姨娘、嫂嫂们全都是这样,一怀了身孕,胃口比牛还大,整天都往嘴里塞东西,胃像个无底洞。 「我这哪算会吃?是你怪怪的不说,唉。」桂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走开了。 襄儿继续捧着饭碗发呆,敞开的窗子外头,几只粉蝶飞呀飞的,还有六天,还有六天他就回来了…… 第十六章 襄儿把庭院扫好,额际已经布满了汗珠,撑着扫帚,她仰头望着刺眼的天空,白花花的阳光快把她融掉了。 「襄儿,我不是叫你不许做这些洒扫工作吗?怎么不听呢?」 绮霞打着伞回来,一看到襄儿在扫偌大的庭院,马上就不高兴了。 襄儿用衣袖擦擦汗珠,笑了笑,「不要紧的,王大娘今天身子不舒服,我替她扫扫地,这不算什么粗重工作。」 搁下伞,绮霞嗤了一声,「那王大娘又在装病偷懒了,她就是看你心地善良,所以老是占你便宜。」 襄儿无所谓的一笑,「别这么说,霞姐,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还有五天他就回来了,她把庭院打扫得干净一些,这里是他的家,他回来看了也高兴,不是吗? 「你也别太由着那个王大娘。」绮霞念着,替她抱不平。「我前些日子还听她到处跟人说,要让她那个不成才的三儿子来娶你,真是天知道她怎么敢有这种非分之想!」 「大娘只是说说而已,我已经正式回绝她了。」 她不会再把自己许给任何人,除了他,就除了他之外! 五天,还有五天呵…… 厨房里闹烘烘的,今天是十五,发粮的日子。 襄儿一早就跟着些大娘们窝在厨房里干活,她很用心的捏着包干馒头,现在这些简单的吃食已经难不倒她了。 她一边揉面团,唇角带着丝丝笑痕,有时还哼着曲儿呢。 「襄儿,整天就见你笑咪咪的,你在高兴什么啊?」李大娘好奇的问。 「没什么,李大娘。」襄儿笑容更深,眼珠更亮了。 这是她心中的秘密,不可以说出来的。 还有四天他就回来了,她刚刚发现把晒干的桂花瓣加进面团里去揉,蒸出来的甜馒头又香又松,等他回来,她要让他品尝品尝她的新发现,再等四天就好…… 襄儿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骆无峻的书房打扫得干干净净。 早上,她把每一册书从架子上取下来,仔细用干净的布拭去灰尘,然后再一册册分门别类的归位。 中午观了空出去摘了两朵夏莲养在精巧的瓷盆里,让书房多了些花香气息。 下午,她把所有的桌椅都擦拭一遍,接着撩起裙角跪在地上用抹布抹着地,连墙壁角角也不放过,最后再把每扇窗子都擦过,然后打开通风,让书房里的书晒晒阳光。 直到黄昏,书房里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老天!襄儿,你还在打扫少镖头的书房啊?」 路过书房的桂荷大惊失色,连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襄儿正嫌地不够干净,想抹第二遍。 「桂荷,你瞧,哪里还需要加强吗?」襄儿不放心地问。 桂荷啧啧称奇。 这个小女子真是毅力不凡,她看看书房,更觉佩服,这里竟然可以干净到这等地步。 「已经很好了,不必加强,你快回房休息吧,要不然给霞姐瞧见了,你会被她骂。」 桂荷谆谆告诫一番便走掉了,襄儿环顾书房,甚觉满意。 还有三天他就回来了,他最重视书房,如果看见书房维持得这么干净,一定很满意。 只要他高兴,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值得了,三天,三天…… 一早趁着日头还没全出来,襄儿轻手轻脚地出门,她费力的挽着一只大竹篮,里头全是骆无峻平时比较爱穿的衣物。 她从后门走出骆氏镖局,走过几处人家的矮竹篱和丝瓜藤,到离骆府最近的一条小溪。附近的人家全在这里洗衣服,她今天也学那些妇人一样,挽起衣袖在溪边洗衣裳。 盛夏清晨的溪水冰凉无比,她一把衣物下水,双手立刻冻得发红。 她听说这条小溪的上游在皇宫里头,所以溪水不经污染又清澈无比,洗过的衣裳在晒过太阳之后,总是又轻又暖,所以她才想来试看看。 无峻在外头奔波了近一个月,他一定很开心回来可以穿一身干净衣物,尤其刚洗过的衣物总有阳光的味道,穿了特别让人感觉舒服。 清澈的溪水反映出一张微红的娇容,她脸蛋红嫣嫣地,是因为刚刚在心中叫了他名字的关系。 无峻…… 虽然已在心中叫过千百次了,她却还没有机会亲口唤他。 两天后他就回来了,到时她可以向他好好解释,想到两人终将误会冰释,她轻轻吁了口气,再揉揉手中的衣物,甘之如饴。 骆无峻回来的前一天,襄儿异想天开地和镖师们一起在大太阳底下练武,全身几乎练得快瘫痪。 「襄儿姑娘,你就别练了,这里太阳烈,快进屋里去吧。」镖师们都求她,生怕粉雕玉琢般的她有什么损伤。 她笑了笑,不管汗流浃背,继续跟着扎马步。 「襄儿……哈哈……哇哈哈……」桂荷在一旁看到,笑得快岔气了。 人家雄赳赳、气昂昂的出拳,襄儿的花拳绣腿一出却纤弱无比,毫无劲道可言,破坏了阵容。 一天飞快过去,襄儿把全身的精力都花用殆尽,夜半躺在床上,只觉四肢疼痛阵阵,对于没有任何武术基础的她来说,那些功夫真的太难了。 身体的劳动让她一夜好眠,满心欢喜的期待嘛谵峻的归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全是她与嘛谵峻相见的画面,明天就可以见面了,明天…… 鸡啼时分,晨光亮起,京城人的一天开始了。 襄儿坐在梳妆台前,嘴角儿含春,喜孜孜地打扮自己,把骆无峻买给她的珠贝钗细心地插在髻上,换上一袭淡紫色的衣裙,她开心移步到前厅去。 「襄儿,你今天好美。」绮霞见了她,眼睛一亮。「待会吃完早饭,你陪我到布庄去挑布,夫人吩咐要替镖师们裁缝冬天的衣物,咱们镖局里有七、八十名镖师,现在就得准备起来才行。」 襄儿睁大了眼,她原想待在府中等待骆元峻回来的,现在恐怕不能如愿了。 「怎么,你今天有事吗?」绮霞看她脸色怪怪的,遂问。 襄儿脸一红,赶忙摇头。 她怎能告诉霞姐,自己二、三十天来都在期待骆无峻的归来,而今天正是她盼了好久的大日子。 「没事?」绮霞重新再数一次镖师们的名单,催道:「那么快去吃早饭吧,我等你。」 襄儿胡乱吃过早饭后,便跟着绔霞山门。虽然有轿子代步,闷热的盛暑还是晒坏人,快把两人烤成火球。 一到布庄,第一次见识场面的她就见绮霞很有经验的应对,她不慌不忙的挑布,与老板议价,选定各种花色和厚薄料子。 襄儿看得眼花撩乱,偏偏绮霞还要她记住整个流程,希望下一季可以交给她来独立采买。 于是一趟出去,两人均香汗淋漓的回来。 「桂荷,快拿冰镇酸梅汤出来,我和襄儿热昏了。」绮霞拿着把扇子直扇,累瘫在椅中不想动。 「霞姐,我不喝酸梅汤了!」 第十七章 襄儿马上奔回房中,她想赶快再洗个澡,然后重新打扮一番,不想给骆无峻看见自己这丑丑的模样。 她喘着气推开门,心跳却差点停止,一颗心微微发疼。 他……他回来了! 骆无峻神色自若的坐在她房中,手里捧着一卷白绢正在细读。 「啊——」襄儿掩口低呼一声,急急要过去抢。 但他一抬眼,她又吓得立刻站住,不敢妄动。 「这是你写的?」他挑挑眉。 襄儿羞得满脸通红,那白绢上写着一首晋朝苏伯玉之妻所作的盘中诗,是这段期间有几个夜里,她思念他思念得睡不着,写来抒发感情的。 她在那白绢上写着——山树高,鸟鸣悲。 泉水深,鲤鱼肥。 空仓雀,常苦饥。 吏人妇,会夫稀。 出门望,见白衣。 谓当是,而更非。 还入门,中心悲。 北上堂,西入阶。 急机绞,杼声催,长叹息,当语谁? 君有行,妾念之。 出有日,还无期,。 结巾带,长相思。 君忘妾,未知之;妾忘君,罪当治。 要有行,宜知之。 黄者金,白者玉。 高者山,下者谷。 姓者骆,名无峻。 人才多,智谋足…… 这首诗,情深意长又缠绵悱恻,是妻子吐露对远行丈夫的深切深思之情,全文慢吁长叹,低回缠绕。 她把原诗中的「姓者苏,字伯玉」两句改成了「姓者骆,名无峻」,恰恰把她思念的人儿之名也写了进去。 她的一片情意,跃然纸上,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你去哪里了?」他搁下白绢起身,一身的风尘仆仆,想必也是刚到家没多久。 「去布庄那儿。」她回答的声音极小,眼睛羞得不敢看他,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 他看到她发髻上的珠贝钗,扬起剑眉,「单镖师送给你的那支金钗呢?你没有戴。」 「我还给单镖师了。」她连忙回答,偷偷看了他俊容一眼。看到他眼中蕴含淡淡笑意,是她看错了吗?他平日很少笑的。 他嘴角微扬,很专制的道:「以后不许再随便接受别人送的饰物,除了我。」 襄儿赶忙点头,「知道!」 一抬眼,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来了?他距离她好近、好近。 他执起她的手,把一只精巧秀气的银镯子套进她白皙纤细的皓腕之中,镯子的大小刚刚好,就像为她量身订造的一般。 「好美的镯子……」 她炫惑地看着自己腕上的银镯,视线缓缓从银镯移到他脸上,晶亮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视线与他交缠着,她的胸口满溢了一种莫名奇异的感觉,情绪起伏不定。 她迷蒙的水眸、爱恋的目光,令他忍不住俯下头堵住她那两片水嫩的樱唇,襄儿轻轻嘤咛一声,几乎要瘫在他怀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离开她诱人的红唇,她脸蛋红透,一任他抱着自己耳鬓厮磨,不敢抬眼看他。 忽地,啾啾的鸟叫声使她一愣,循着叫声,她这才注意到桌旁放了一只小鸟笼,里头有一只活蹦乱跳的文鸟。 「这文鸟……」 他吻着她的耳垂,轻轻说道:「我在贵州买的,给你解闷。」 「无峻……」她感动极了,脱口而出叫着他的名字。 没想到自己那么久以前说的话,他还记在心中,竟然买了一只跟小如意差不多的文鸟来给她作伴。 他黑眸紧盯着她,「襄儿,你写了那样的诗,是不是准备要嫁给我了?」 她写在白绢上的情诗让他彻底明了她的一片情意,对她的感情再也没有怀疑,也释怀了她与单镖师之间的事。 其实他何尝不是与她一样,这趟押镖,他一直牵挂着她,恨不能快点回京城见她。 从没有一个女子可以让他如此魂牵梦萦,自相遇的那一刻起,她那双清亮的大眼似乎就一直牵动着他,不知不觉,他将她留在身边,不知不觉,她在他心中占了极重要的位置。 「我……我胡乱写的。」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一个闺秀是不可以做这种事的,主动对男人示爱有违道德。 「胡乱写?」他挑起剑眉。「可是里头有我的名字。」 她羞得一塌糊涂,「你……你别再提了。」 她的头垂得不能再低,他托起她的下巴,看到她嫣红害羞的脸庞,那双水眸闪躲着他的视线。 「别躲。」他扶住她的头,又吻她了。 晚饭时间是热闹的。骆无峻回来了,厨房大娘们加了好多他喜欢吃的菜,更杀了一只上鸡加莱,因此一顿饭吃得闹哄哄。 「咦,襄儿姑娘,你这只银镯子好漂亮。」顾大海眼尖,在襄儿伸长手臂盛汤时,发现了她的新镯子。 骆宅用饭一向不分男女主仆,只要是吃饭时间,一桌饭菜随时热腾腾,有空的人就先吃。 所以此时,嘛谵峻、襄儿、桂荷、莫镖师、顾大海、单镖师和几名镖师一同吃着饭,一听顾大海的话,全都往襄儿手上看去,只有嘛谵峻神色自若地夹菜吃饭,连眉也没抬一下。 「哇,襄儿,你几时买的,我怎么不知道?」一见银铜确实别致精巧,桂荷也哇哇叫着。 「没、没什么啦。」襄儿手忙脚乱的坐好,因为众人的注视,她已不敢喝汤了。 顾大海见她一副娇羞的样子,了然于胸地笑了,「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心上人送给你的订情之物,对不对呀?」 见襄儿清丽的脸蛋瞬变成醉人的粉红色,单镖师痴痴地望着她,非常介意刚才顾大海所言的。那银镯子,真是别人送她的订情之物吗?那人是谁?比他好,比他强吗? 「心上人?」桂荷瞪直了眼。「是谁呀,襄儿?」 十几双等待答案的眼睛全落在襄儿身上,她窘得想逃,在心中无奈的叹息一声,早知如此就晚点过来吃饭,现在这样,看来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她要如何脱身? 「襄儿,究竟是谁嘛?」桂荷忍不住又问。这襄儿太不够意思了,自己跟她这么要好,她居然有了意中人也不说? 襄儿无助的咬着红唇,忽然,骆无峻气定神闲的把一筷子荷叶粉蒸肉夹到她碗中,众人顿时瞪大了眼,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饭桌上一片鸦雀无声。 「是我送的,有问题吗?」 骆无峻抬眼,淡淡的问。 十几颗头很快的摇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 一致的口供回答襄儿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竟然直说出口,竟然就这样说了。 老天,她真是不敢面对大家了,有没有地洞呀?她要钻下去躲两天。 她红着脸慢慢把饭菜往嘴里送,那筷子荷叶粉蒸肉好香、好香…… 【第八章】 经过那一餐饭,襄儿与无峻的情事在骆家镖局迅速地传开来,努力传播之下,没多久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襄儿原怕大伙会取笑她,可是没想到,大家都给予她祝福,有些大娘更离谱,还祝她早生贵子,她们都没想过她还没成亲呢,怎么早生贵子? 第十八章 而桂荷那小妮子更是成天的事后诸葛亮,津津乐道。 「我早就说了,你和少镖头最相配,看吧,我就知道你们会产生情愫。」 她的语气骄傲得很,像是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她也与有荣焉似的。 不过这也使她放下心来,对于这份感情,她不必再偷藏心底,骆无峻更是不避讳任何人的眼光,只要出门,必定带着她。 「襄儿,少镖头是个少有的好男人,他既然选定了你,就会对你专一到底,你要好好珍惜他,希望看到你早点嫁到咱们骆家镖局里来。」 霞姐也替她高兴不时鼓励她,而且十分看好他们这段情。 大家都对她那么好,她夫复何求? 她也想当无峻的新娘,为他穿上嫁衣,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她真的好想…… 可是隐隐之间她又觉得有股不安的躁动,虽然逃得这么远,她也不敢完全放心,楚家和刘家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户,真要找,一寸一寸地找,她不敢说他们一定找不到她。 况且,她很知道爹好面子的个性,那些被打劫的尸首里没有她,他们就知道她还活着。 所以爹和刘家不会放过她的,她的逃婚是他们的耻辱,如果他们找来,强要将她带走……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了。 她不要嫁给刘大富,她不要离开这里,这里有关心她的人,还有她深爱的人,这是她情之所系的地方,也是她永远的依恋! 「襄儿!」 叩叩几声门响,门外传来夏大嫂的叫唤。 「来了。」 她连忙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去开门,门外夏大嫂抱着已经几个月大的小雪儿站着。 小雪儿越来越可爱,漂亮的粉脸蛋,圆圆的双眼十分逗趣,一张樱桃小口更是有美人胚子的架式。 她不怕生,喜欢与人亲近,骆家镖局上下都当她是宝,范荣和绮霞这对干爹干娘宠她宠上了天,襄儿更是疼她疼进了心。一日不见她都不行。 「襄儿,我要去药铺帮雪儿她爹抓几帖治筋骨的药方,你替我看着雪儿好吗?我去去就回来。」 「没问题!」 襄儿迫不及待从夏大嫂杯中抱走小雪儿,看到天使般的可爱面孔,忍不住吻吻小雪儿柔软的面颊。「小雪儿,襄儿姐姐好想你呵!昨晚睡得可好?你今天好吗?」 夏大嫂安心的去抓药了。襄儿在小院落里逗小雪儿玩,一大一小,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小雪儿遗传了父亲,有着天生的好动性格,不喜欢待在屋里,所以即便已经秋末了,襄儿还是带着她待在室外。 「小雪儿,来,拍拍手……对了,好聪明哦!」 襄儿笑逐颜开,每当她和小雪儿相处时,就觉得心中有股平静,过去在楚家也有不少她的小弟弟、小妹妹或小侄子、小侄女的出生,可是她从没和他们这般亲近过。 「小雪儿,你的头发好黑亮哦。」襄儿轻顺着小雪儿的柔细头发,笑盈盈地盘算,「照这样长下去,等到明年就可以扎辫子了,到时襄儿姐姐会买些漂亮的缎带给你,让你漂漂亮亮的!」 小雪儿咿唔咿唔的咯咯笑,胖胖的小手抓住襄儿的手。 「来,襄儿姐姐唱歌给你听,这是襄儿姐姐小时候听奶娘唱的。」 说着,她轻轻哼起曲来。 「一人不敌两人计呀,」二人合唱一台戏,一人一双手,做事没帮手;十人十双手,拖着泰山走,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人难唱独板腔,一个巧皮匠,没有好鞋样俩个笨皮匠,彼此有商量;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 「好不好听哪,小雪儿?」她不厌其烦的解释道:「这首打油歌的意思是说,咱们做人,团结就是力量,千万不要一意孤行,懂吗?」 「她这么小,怎么听得懂?」 骆无峻走进庭院,他早就来了,看到夕阳之下,襄儿呵护着小雪儿的模样是那么楚楚动人,特意听她唱完歌才开口,他喜欢她的歌声,清脆且柔和无比。 襄儿听到声音,心下一喜忙抬眼。 「你回来啦!」 她的视线紧紧锁住他的俊脸,眷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刻都不想移开。 早上嘛谵峻和莫镖头有正事要办,她不便跟,所以留在府里,只是大半天不见,她就已经好想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终于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才一会儿不见他就如此思念,如果与他分别…… 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她不要与他分别,无论如何都不要,即使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她都不要与他分别! 「你怎么了?」 骆无峻见她眉宇之间出现毅然决然的神色,将她牵起,连同小雪儿一起拥人怀中。 襄儿羞涩地笑了笑,说出心中想法,「我在想,我永远都不想要与你分开。」 他知道她的隐忧,一日不经意看见她蹙眉凝视那件嫁衣发怔,看起来忧心忡忡,十分忧愁。 「襄儿,你这么喜欢小雪儿,不如帮我生个孩儿吧。」他不疾不徐转移话题,她烦恼的事,他自有打算。 「你——」 她心跳得好快,仰着小脸看他,风轻拂她的青丝,柔柔的飘扬着。 「我们成亲。」 他说得坚决。 「成亲……」 襄儿的眸子如梦似幻,美丽无瑕的面孔焕发出动人的光泽,她柔情似水,视线之中只有他。 「你真美……」 骆无峻暗哑地低语。 他迅速吻住她嫣红的唇,他早已熟悉她的甜美,知道怎么撩拨她的激情,他最爱看她融化在他热吻之中,迷醉的模样。 两人缠绵地拥吻,直到襄儿怀中的小雪儿咕地一声笑了,两人才连忙分开。 襄儿羞意满满,却也幸福满满,她亲了亲小雪儿,温柔地笑。「小雪儿别笑我呵,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无峻大哥!」 骆无峻也凑过去亲了小雪儿柔嫩的脸颊一记。「就像我好喜欢你的襄儿姐姐一样。」 时序转眼人冬,白雪覆盖大地,百花凋谢、枯叶落尽,松软的积雪厚厚地堆在京城的大街上,因为天气寒冷,街上也少了闲逛的人潮。 再一个月就过年了,骆家镖局却异常的冷清,门口的梧桐树光秃秃的,镖师们都押镖去了。 或许因为年关近,送贵重礼物的达官贵人多不可数,镖局的生意出奇得好,连骆无峻也再度亲自押官镖,留下女人们在府里准备年菜。 男人们不在,张扬旗帜的骆家镖局显得孤单,朱红的大门紧紧闭着,门栓也拴得死紧,年关将近,宵小增多,一干女眷小心着门户。 「再把这些酸菜腌起来就大功告成了。」 何大娘喜孜孜看着成果,腌制各式小菜是她的拿手手艺。 她们这些留守的女人家,该准备的年菜都已经准备好了,等辛劳的男人一回来就可以过个好年喽。 「小雪儿,娘叫你别碰那些面粉,没听见是吗?」夏大嫂吆喝着小雪儿。 第十九章 已经六、七个月大的小雪儿聪敏无比,已经学会爬行了。她喜欢到处爬来爬去,更喜欢可以拿起来洒的东西,例如——那些白花花的好玩面粉。 「夏雪!你讨打!居然拿曾奶奶做好的肉酱玩!」夏大嫂气急败坏,连忙夺下女儿手中的瓶罐。 曾大娘笑盈盈的,倒最不气。 「小孩子都是这样,她这个时候最是好动,给她玩玩没关系啦。」 「这样会宠坏她的!」 夏大嫂气得杏眼直瞪着顽劣的女儿。 「孩子还小嘛,她懂什么呢?」曾大娘仍是笑嘻嘻地,拿了个棉花糖塞进小雪儿手中。 小雪儿吃着精,总算有片刻安静了,可是半晌之后——「小雪儿!放下柴枝!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夏大嫂吼。 「小雪儿,你不可以拿那只鸡腿吃,那还没煮哪!」夏大嫂火速奔过去夺生鸡腿。 「夏雪!起来!不可以坐在地上玩水!」夏大嫂赶忙把水桶提去外头放。 「夏雪!你……」 整个厨房就听见夏大嫂火大的声音不停叫骂,以及小雪儿短短腿迅速爬来爬去的捣蛋小身影。 「夏大嫂,我瞧小雪儿脸色好像有点不对,红润得很奇怪。」襄儿虽然一边包着饺子,但一直在留心小雪儿。 夏大嫂没好气地说:「襄儿,你别理她,她只是好动过了头,拼命捣蛋,精神百倍脸蛋当然红润了。」 襄儿有点不放心,「可是,小雪儿看起来真的很奇怪,她脸色好红。」 夏大嫂没放在心上,「她呀,刚才才让桂荷喂吃了碗面线蝴,吃饱饱的,不碍事啦。」 那天夜里,襄儿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急切的拍门声,她连忙披上外衣去开门。 「襄儿,不好了,小雪儿在发高烧!」夏大嫂哭得涕泪纵横,没了主张。 襄儿连忙把衣衫穿好,跟着夏大嫂走。「小雪儿烧得很严重吗?」 「她要不严重,我就不会这么急了。」夏大嫂忧心如焚地说。「她高烧不退还一直喘气,好像很难受,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襄儿跟着夏大嫂回到院落,果然看见床上的小雪儿一直喘气,她张着嘴呼吸,脸颊很苍白,一摸她领头却是烫得吓人。 「我们得赶快去请大夫。」 襄儿果决地说。 「这种雪夜里,没几个大夫肯来出诊的。」夏大嫂又烦又乱。「绮霞偏偏又不在,要不然凭她在京城里的人脉,找个大夫来看小雪儿绝不是问题。」 绮霞因乡下的弟弟要成亲了,她赶回去替年事已高的双亲张罗婚事,约莫要过年前才会回来。「夏大嫂,你在这里守着小雪儿,我去找大夫。」 襄儿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走。 「襄儿!」 夏大嫂追出来。「你当心外头风雪大,穿件斗篷哪!」 「知道了!」襄儿头也不回的应道。她没时间回去穿斗篷了,救人要紧,小雪儿生命垂危,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叫她心疼无比,今夜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大夫回来! 雪夜里寒风刺骨,襄儿一家一家药铺的拍门叫喊,可没有半个大夫肯出来回应。 终于,有家叫「回春草堂」的大夫出来应门了。 「什么事啊?」 胖胖的大夫打着哈欠,不耐烦地看着连大衣都没有穿的襄儿,心里认定她是穷人。 「大夫,我是骆氏镖局的人,请你跟我走一趟,有个小女娃在发高烧,情况很危险……」 「骆氏镖局?」 胖大夫上下打量着她。「别骗我了,骆氏镖局根本没你这样的小姑娘,我认得骆氏镖局的管事绮霞姑娘,你别冒充了,想骗我去给你们这种穷人看病,还早咧!」 襄儿急喊,「我没骗你,我真的是骆氏镖局的人哪!」 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任凭襄儿喊破了喉咙,不开就是不开。 襄儿绝望地杵立在风雪之中,大地一片白茫茫,冰雪快把她给冻僵了,她真懊悔自己平日没多跟霞姐出来应酬交际,否则现在也不至于求助无门。 可是她仍然不死心,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夜越深,风雪越大,接连找了三间药铺,一见她衣衫普通,没有一个大夫肯理会她的哀求之声。 最后她不得不死心了,她绝望的跪在积雪之中,恨自己的无能,居然连一个大夫都不能替小雪儿请到,小雪儿还那么小,难道真要死于非命? 不要!她不要小雪儿死!如果可以,她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和小雪儿交换,不要让小雪儿受病痛的折磨! 正在绝望时,漫天飞雪里,她突然看见一面骆家旗。 襄儿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这个时间,这么大的风雪里,怎么可能会出现骆家旗,一定是她情急之下看错了。 然而那面啪啪飘扬的旗子越来越近,冷月西斜,马蹄声踏踏,一队十几个人的坐骑缓缓行来。 「是骆家镖局的人回来了、是骆家镖局的人回来了……」 襄儿喜极而泣,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起来。 「是襄儿姑娘!」 队伍里有人叫。 襄儿眼眶里热泪涌出,一下子就结成了冰。她撑不住了,身子好冰,手好冷,她眼睛好像快要闭上了。 「襄儿!」 有人挽住了她的腰,心疼的叫她。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俊容,她虚弱的笑了。 「无峻……看到你……我就安心了……救……救小雪儿……救她……」 心一宽,她手一松,昏倒在嘛谵峻怀中。 「襄儿!」 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心疼的叫她。 一整夜,骆无峻都在襄儿房中守着她。 府里因为有男人回来而踏实多了,小雪儿经过大夫诊断开药方吃了之后,烧退了,喘息也渐渐平缓。 反倒是襄儿高烧不退,烧了一天一夜,直至第二天夜半才流了一身汗,退了高烧。 退烧之后,襄儿又沉睡了许久,当她睁开眼睛苏醒过来,看见一双满溢着担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 房里幽暗,点着一盏油灯,旁边升着炭炉取暖,窗外星月无光,夜色沉沉,照例大雪纷飞。 昏睡许久,襄儿神色有点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捉住嘛谵峻的大手。 「小雪儿呢?小雪儿怎么样了?」 见她急得咳嗽,骆无峻轻轻拍着她的手,柔声道:「小雪儿很好,没有事,你放心。」 「真的?那太好了。」 襄儿松了口气,手也没力了,但一双眸子满是依恋的望着骆无峻。 「你们怎么提早回来了?」 两双柔情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似乎就再也分不开了。嘛谵峻想起大风雪里她纤弱欲坠的身影,心头一紧。 「幸而我们提早回来,否则你岂不是要被大风雪冻死了。」他轻轻责备。 「以后不许这么冲动。」 襄儿申辩,「我心里急……」 骆无峻蹙着眉心,「我知道你疼小雪儿,可是你也得顾虑我的感受,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要是你有什么事,我怎么承受?」 第二十章 襄儿脸一红,垂下长长黑睫,盖住那双莹亮大眼。 他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呢…… 颊上红晕还未退下,忽然之间,一阵熟悉的气息袭向她,她还反应不过来,他已经攫住她的粉唇,绵绵密密地吻她。 襄儿轻轻推拒,她还患着风寒就与他这般亲密接触不好吧? 他紧紧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不让她动。 他温柔的吻着她,温热的唇舌挑逗着她,吻得她小脸通红,不知所措,他的吻总能让她意乱情迷。 她不明白,无峻这样外表神态冷漠的一个人,怎会有那样的热情? 当他的吻轻轻落在她蜜滑的颈颈时,她颤抖了一下,几乎听到自己剧烈震动的心跳声。 她未晓人事,但在楚家也听过不少男女闺房之事,她爹和兄弟的小妾里有一半都是娼妓,她们谈起男人总是毫不避讳且肆无忌惮,因此男女之事她模模糊糊,似懂非懂。 无峻在吻她的颈子,是想……想要她吗? 襄儿心慌意乱,一任他拉开自己的衣襟,她喘着气,顿觉全身酥软。 他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得以将视线挪开,替她拢好衣襟,紧紧将她的头按在胸前。 他吻着她的发,吻着她的耳鬓喃语,「襄儿,等你病好,我就带你见我爹娘,他们两位老人家也该见见未来的媳妇儿了。」 【第九章】 绮霞办好弟弟的亲事回到骆家镖局,知道襄儿和小雪儿差点丧命之后,煮了一大锅猪脚面线给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去去霉气。 「小雪儿,心肝宝贝,都是干娘不好,让你受苦了。」绮霞搂着小雪儿又亲又揉,自责得很。「要不是你干舅舅心急,要在过年前娶媳妇儿,干娘也不会回去,不口去,你就不会找不着大夫,多受这些苦了。」 「绮霞,这又不关你的事,快别这么说了。」夏大娘对女儿的失而复得,心中无比感激,整个人的性情也温柔许多。 「唉,反正都是我不好,还连累了襄儿。」绮霞把责任一肩揽,又夹了块滑嫩的猪脚放到襄儿碗里。「襄儿,多吃点,你这阵子瘦多了。」 「行了,霞姐,我自己来。」 襄儿披着深紫皮裘,盈盈浅笑,这是骆无峻替她订作的皮裘,他说她最适合紫色。 「喝碗汤。」襄儿替骆无峻盛了碗鸡汤,这阵子他也瘦削了,都是为了照顾她,所以他也睡不好。 「你的面线吃不到半碗,当心夜半饿。」骆无峻淡淡地提醒她,俊脸虽然一片淡然,但那潜藏的关怀却极深。 「知道了,我会把面吃完的。」襄儿柔顺地微笑,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随着他,就像他是她的君主。 他们互相体贴、互相关心,眼里情意缠绵,看得众人羡慕不已。 「唉,我什么时候才会遇到我的好郎君?」桂荷非常地自怨自艾。 「有啊。」绮霞戏谑地笑道:「吴记烧腊铺的小吴不是对你挺有意思的吗?每回送咱们订的烧腊来,总都有一只免费烧鹅腿是指名要给桂荷姑娘你的。」 「他?」桂荷啐一口。「凭他也配得上本姑娘?真是癞虾螟想吃天鹅肉。」 绮霞挑挑眉,「既然对人家没意思,那你吃了人家那么多鹅腿怎么算?怕也有二、三十只了吧。」 「是他自己要送给我吃的,我又没强逼他。」桂荷理直气壮地答,随即又鸡蛋里挑骨头地哼了声,「再说那些鹅腿也不是挺好吃,又肥又油,我吃得腻极了,越来越倒胃。」 绮霞点点头,「那好!既然你这么嫌弃,改天小吴再送来,我赏给隔壁何府新来的丫鬟春喜吃。」 桂荷一愣,懊恼之色溢于言表。 谁都知道她最喜欢吃烧鹅腿了,而偌大的京城就数吴记烧腊铺的鹅腿又香又入味,能够经常有免费的烧鹅腿吃,简直是天大的幸福,她还说那些违心之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霞姐,你别捉弄桂荷了。」襄儿连忙替桂荷说话。和桂荷相处了大半年,她很明白桂荷是个有口无心的好姑娘。 绮霞似笑非笑地问:「哪,桂荷,你自己说,往后你要是不要继续吃那位吴少爷送来的烧鹅腿?」 桂荷想也不想,冲口而出,「当然要!」 众人大笑,此话一出,等于她刚刚挑剔人家的全是废话。 他们在偏厅边吃脚面线边谈笑,屋子里一片笑声。忽然之间前厅也闹烘烘地,脚步声杂沓。 「应该是顾镖头他们回来了。」骆无峻估量着时间。 顾大海领着十几位镖师押镖到镇南去,他们比他早出发,算算已经去了两个多月,也该是回来的时候。 正在说,就见范荣涨红着脸急步奔进来,偌大个人直踱到绮霞面前才停住,黝黑的面庞又气又急。 「你、你回家办喜事去啦?」 他一回来就听说绮霞回家办喜事,急得他连包袱也没卸下,闯进来欲问个清楚。 绮霞倒抽了一口气,没用,俏脸还是一阵热,非常尴尬。 「你、你在胡问些什么?」平时八面玲珑的她,此刻也结巴起来。 「我在问你,你是不是回家办喜事去了?」范荣粗着嗓子,很不耐烦的重复一遍,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她再吸了口气,力持镇定。「我是回家办喜事去了。」 「你怎么可以?!」范荣气极了,捉住她的双肩一阵摇晃。「你要嫁给谁?是哪个浑球?」 绮霞蹙起柳眉,「一个姓范的浑球。」 他再不放开她,她就要晕死了。 范荣黑眸中的怒火扩大再扩大,「哪个姓范的龟孙子王八蛋胆敢娶你,我……」 他住了嘴,再笨也发觉不对了。 「你……你是指我吗?」他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鲁莽。」绮霞咬着唇,轻声抱怨。「我是回家办我弟弟的喜事,你不分青红皂白想到哪里去了。」 唉,自己真要把终身托付给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吗? 「我——我是一时情急,你别生气。」范荣笨手笨脚地执起绮霞的手赔不是,流露出他对她深浓的情感。 原来他们…… 众人恍然大悟。 「吻她!」镖师们开始奋力鼓掌叫好。 「天哪……」桂荷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连她们二八高龄的霞姐都找到归宿了,她得加把劲才行,没鱼虾也好,她要好好郑重的考虑考虑,嫁给小吴当少老板娘的可能性。 襄儿感染了屋里的欢乐气氛,温暖的笑意在她唇角轻漾,一直没停。 蓦然间,有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之中,她轻轻依靠过去,如果此生能在这里就这么度过,于愿足矣。 农历年前,范荣和绮霞也成了亲。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洞房就设在骆家镖局,新郎、新娘和大伙一起喝酒庆祝,谈笑风声。 范荣是豪迈不羁的汉子,绮霞也原就是不拘小节的女子,两个人最后手牵着手进人洞房,喝不过瘾的贺客则继续留下来喝到过瘾为止。 第二十一章 骆无峻和襄儿没有加入划酒拳的那一群镖师之中,他们在园里散步,今夜风雪初停,白雪覆盖在落尽叶片的树木上,屋檐上也满是白雪,湖水虽然结冰,但还看得到淡淡月影。 「霞姐今天真漂亮。」 襄儿想起自己当新娘的那日,那日她身不由己,面容愁烦,一点新嫁娘的欢容都没有。 但霞姐不一样,她嫁给心爱的人,整个人容光焕发,娇艳动人,不必擦胭脂水粉就美得叫人目不转睛。 骆无峻拥她入怀。「你当我骆家新娘那一天,也会跟霞姐一样美。」 夜凉如水,她依紧了他,满足的轻叹一声。 幸福离她这么近,上天对她太厚爱了,原以为此生不会有爱人的权利了,没想到却让她觅得如此伴侣,她再也没有所求了。 「要不要到擒月楼看看?」他忽地问她。 她嘴角漾出微笑,点了点头。 于是他带她上了擒月楼。 这是她第一次到擒月楼来,回想起她初到骆氏镖局的那天,霞姐告诉她,这是他的住所,她作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踏进这屋里来。 「这里真雅致。」 襄儿赞叹。 里头的布置与前几个院落都不相同,玄关挂着湘妃竹帘,楼空雕花的窗子,柔和的帘幔,考究的桌椅,一架水晶屏风后头是舒适的床。 「这是我娘亲手布置的。」 襄儿轻轻抚过墙上的字画和瑶琴。「骆伯母蕙质兰心,可惜你不常住在这里。」 空着这屋子,太可惜了。 「你喜欢的话,我们成亲之后就住这里。」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带进怀中。 「你喜欢画画,这里清静,可以让你安心作画,我出外押镖时,你便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可是这么美的屋子,我也想让霞姐、桂荷、夏大嫂她们来坐坐,我们可以在这里谈天说地。」 她勾勒那个画面,几个女人泡一壶茶,或下棋,或练琴,笑语回荡,悠闲地过一下午。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由你作主。」 他毫无意见,他所想的与她不同。 日后每当他必须押镖远行时,想起家中有她在等待,那种归心似箭的滋味……原来心里住了一个自己所爱、所在乎的人,感觉会这么温暖。 襄儿仰起小脸。「你在笑。」 「对。」他不否认。 她伸手,轻轻描绘他俊挺脸型,指间拂过他好看的薄唇。「无峻,你最近的笑容多了,跟我初认识你时,大不相同。」 「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捉住她的小手按在胸前,黑眸牢牢锁住她如水双眸,认真而专注。「我是长子,也是独子,自幼少年老成、性情严肃冷漠,直到你来了,把欢笑带进我的生命,有你相守,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一个人。」 襄儿的脸蛋嫣红如醉,她只喝了一点点酒,却因为他的话而醉,胸口暖洋洋的,有吻他的冲动! 她不知道自己真有勇气这么做——主动吻他。 但是她做了,她踮起脚尖,热烈的献上自己的红唇。 她的热情立即就撩动了他,他如火般的反应着她的吻,湿热的唇舌缠绕翻搅着她的丁香小舌,热烫的呼吸就在她耳畔,他那双搂住她腰际的大手收紧,下腹的欲望明显的在瞬间失控。 襄儿紧贴着他的男性身躯,几乎快不能呼吸了。 他抱得那样密实,她感觉自己快要与他揉为一体,他的唇舌好烫,她昏沉地承受他源源不绝的热吻。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他在她唇瓣上恣意吸吮,把她抱上了床。 他拉下她的衣襟,羞涩难当的她半合着迷蒙的双眼,而他的吻已经从她的颈子滑到她的胸口。 「无峻……」襄儿羞不可抑,轻轻推拒。 襄儿浑身一震,今夜,她将不是她自己了,她是骆无峻的女人。 缠绵一夜,襄儿最后倦极累极,心满意足地依偎在骆无峻怀中睡着。 擒月楼安静清幽,两人相拥而眠,起来时见日光已照进屋帘,窗外初雪已融,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襄儿读了揉眼,满怀依恋的望着身旁的骆无峻,他还在睡呢,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挺直的鼻梁,多好看的一张脸…… 「早,娘子。」 他忽然开口,然后将她搂入怀中。 襄儿惊呼一声,下一刻已被他紧紧搂在胸前,「我吵醒你了?」 他但笑不语,攫住她的红唇,给她一记深吻。 云雨过后,她像个小妻子般的为他着装。 她喜欢这样服侍他,这让她心里满满的,无比踏实。 「大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恐怕现在正翻天覆地的在找我们呢。」襄儿笑道。 忽然她脸一红,想到若大家知道他们昨夜在这里同枕共眠,那…… 她不敢再想,而骆无峻已牵起她的手。 「你饿了吧?」他们并肩走出擒月楼。「我今天要到马场走一趟,那里不适合女子去,你在家中等我回来,晚上我们去赏梅。」 「好。」襄儿正安心这里离主屋远,不会被人瞧见,一抬眼却看到桂荷迎面而来。 她羞得想躲在骆无峻身后,末成亲,先洞房,这与礼教不合哪。 桂荷瞪大了眼,她原是来打扫擒月楼的,没想到却——「襄儿、少镖头,你你……你们……」她结结巴巴,心里隐约有谱,却不敢随便下定论。 「进去打扫吧。」骆无峻神色自若的吩咐。 「是、是!」桂荷一溜烟地跑掉了,作贼心虚的人倒像是她。 「你吓着桂荷了。」襄儿轻轻抱怨。 骆无峻愉快的逸出笑声,他并不介意桂荷把她看见的传播出去。 「路上小心。」襄儿送骆无峻出门,细心地替他拢好皮裘,之后又轻轻地抚抚飞箭,对他们两个依依不舍。 「外头冷,快进去。」 她点头,又看了骆无峻一眼才进门。 还有几天就除夕了,局里的镖师都已返乡,只剩几个没家的留在这里。 襄儿无心无绪的绕回屋里,看到范荣和绮霞衣着整齐,像要出门的样子,旁边还搁着些红纸包着的礼物。 「范大哥、霞姐,你们要上哪儿去?」 绮霞带着新娘子的娇羞微笑,「今天范荣陪我回门。」 「襄儿姑娘,你看我这身衣服如何?」范荣紧张得很,生怕自己仪容不整,无法讨得岳父母的欢心。 襄儿赞许道:「很好,很得体。」 范荣放心了,露出笑容,「那就好。」 「快走吧,那些礼物提着,我爹娘最重视礼节了。」绮霞连声催促,怕误了回门的古时。 襄儿目送他们这对欢喜冤家出门,转回院落想去找小雪儿玩,昨天一整天都没见着小雪儿,她可真想念她。 夏善的院落里一反常态,空荡荡的,连平时夏大嫂呼喝小雪儿的声音都没听见。 襄儿蓦然想起夏大嫂昨天说过,她今天要带小雪儿去探望她那刚临盆的姐姐,要住一、两天才会回来。 大家都不在,襄儿顿觉一阵失落。 最后她只得统回屋里,拿起针线替骆无峻缝制鞋子。 第二十二章 晚上他说要带她去赏梅呢,如果赶得及将这双鞋缝好,他就可以穿新鞋去赏梅了。 早上看到范镖师和霞姐,她很羡慕他们已是正式夫妻,如果将来她嫁了无峻,她该如何向他交代自己的身世?要回门时又该如何?爹肯定是不想再见到她这个女儿,而她也不想见他。 襄儿满脑子胡思乱想,几度被针扎到手,血珠染了鞋面,她忙着擦拭血渍。 她心神不宁的缝着鞋,眼皮直跳,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襄儿!」 急促的拍门声后,桂荷闯了进来。 「什么事啊?桂荷。」 桂荷紧张的说:「外头来了很多人,指名要找你。」 真是吓死她了,那么多人,又都高头大马的,而且来者不善,看起来没一个好东西。 「我?」襄儿愣了愣,她在京城并无认识任何人,什么人会来找她? 「你快出去看看,他们凶神恶煞的,像想把咱们镖局给拆了,我看我还是赶快叫小五子去马场通知少镖头回来,以免有误……」 桂荷提着裙摆,急着找小五子去通风报信。 襄儿也连忙搁下未完成的鞋走到前厅。 厅里闹成一片,如同桂荷所说的,他们像是来拆镖局的。 一名两眼精光迸射的中年男子瞪视着她,眼里流露出嫌恶与不耐。 襄儿一震。 她作梦也没想到,会在骆氏镖局里再见到这些她最不想见的人! 【第十章】 看着满屋子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襄儿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成了冰柱。 无峻为什么不在府里?如果他在就好了,自己也不至于会这么怕他们。 而他们会怎么对她?她无法想像,她与父兄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她之于他们只是联姻的商品,她的意愿和她的幸福对他们来说,根本渺小得微不足道! 楚福元看着将近一年未见的女儿,没有久别的喜悦,也没有骨肉重逢的激动,他冷冷的挑起眉毛,由上到下,寒着脸打量女儿。 「你可终于让我们给找到了。」 楚福元冷着声音说。 他这个女儿让他丢尽了脸,在百里镇抬不起头来,他恨不得打断她两条腿。 若不是他平时就舍得花银两打点官僚通路,他在百里镇早就没身份地位了,更别说气得七窍生烟的刘大富要如何对付他。 「你自以为聪明,以为逃到这天子脚下的地方来,我就找不着你?」 楚福元瞪着女儿,嘴里恨恨地说:「谁知道你人算不如天算,那山边客栈的掌柜来通风报信,领了我的赏钱,说他亲眼目睹带着绣有骆家镖局旗帜的队伍带走了你,总算踏破铁鞋无觅处,你这个贱丫头现身了。」 「爹,您别气,慢慢训这个臭丫头,您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楚家长子楚世忠连忙趋前顺过楚福元的气,展现孝顺。 「襄儿,跟我们回去。」 楚家二子楚世孝见老大有表现,也连忙端出兄长的威严,上前想捉襄儿。 襄儿后退一步,激动的说:「你们别想带我走,我死都不会回去!」 就算他们今天要逼死她,她的尸骨也要留在骆家! 「楚襄儿,你在说什么浑话?」楚家三子楚世仁一扬手,狠狠的甩了襄儿一耳光,他妹妹何其多,从小到大根本连正眼都没看过襄儿半眼。 那个恶狠狠的巴掌让襄儿几乎痛晕过去,粉颊登时烙印五指痕。 「打得好!」 楚世孝叫好,恶声恶气地警告,「你真以为自己是楚家的千金小姐吗?你娘不过是咱们楚府里的一个洗衣妇罢了,你这个贼婢要是再不跟我们回去,有得你受了。」 襄儿对楚世孝疾言厉色的喊,「住口!不许你污辱我娘!」 「我偏要污辱你娘!」楚世孝哼了哼,「是爹瞧得起你娘才占了她的身子,没想到一个洗衣妇也妄想成为爹的小妾,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楚世忠冷笑两声,「你这个丫头,要是聪明的话,就快随我们走,否则爹会告官,说骆家诱拐了你,要这个收留你的具小子吃几年牢饭!」 「你们卑鄙!」 听到要告官,襄儿倒抽了口冷气,刷地一下苍白了脸。 爹丝毫不理会她的感受,就强将她嫁给刘大富为妾,这样的行为跟卖女儿有什么不同? 而无峻收留了她,给她地方住,还给了她此生最大的温情,他们现在竟然要告他?天理何在! 「你说什么都行,反正你今天不跟我们走,骆家就完蛋了。」楚世忠狞笑道。 「这里是京城,镖局又是以诚信光大为第一,如果闹上衙门……嘿嘿,骆家镖局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襄儿瞪着楚世忠,气得浑身发抖。 「大哥的话算客气了。」楚世仁接口。「襄儿,你再不识时务点,骆家镖局会因为你而声名败劣,他们会非常、非常地后悔收留了你。」 襄儿登时心慌意乱,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让他们得逞,不能让骆家镖局有任何名誉上的损失! 「如何?考虑清楚了没有?」楚世孝恶毒的说:「想想骆家镖局为了你,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毁于一旦,而那个嘛谵峻也将背上拐带良家妇女的罪名,爹已经收了刘家的聘礼,你是刘大富的小妾,财大气粗的刘家又会怎么对付骆家镖局,哈哈,想到就令人期待哪。」 襄儿咬着下唇,咬得沁出血丝,一颗心揪得发疼。 「我跟你们走。」 她以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回应,决定了她往后的命运。 襄儿回到了百里镇。 被父兄带回来之后,她就像囚犯一样的被关起来,虽然没有有形的牢笼,可是她那些姨娘和兄嫂姐妹们的轻视和监视,比牢笼更加可怕千倍万倍。 「我说襄儿,你已经给咱们楚家丢过一次脸了,这次你最好安份分些,等十天后刘家会来要人,你别再上演什么失踪记了,知道吗?」 襄儿冷冷的瞥了说话的三姨娘一眼,希望她快点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好像又变回以前那个襄儿了,浑身刺,随时准备扎别人一记,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她没有哭,从回来便没有哭过,她知道哭解救不了自己,她只想一死以求解脱。 但是她不会死在楚家,她讨厌这个充满人性丑陋的地方,等到花轿一抬她出楚家,她会咬舌自尽,绝不让那个刘大富碰她一根寒毛。 她知道今生不会再有机会与无峻重逢了,他不知她的来历,不知她是何方人氏,就算他想找她,人海茫茫,又要如何找起呢? 她是属于无峻的,生是,死也是,她的魂魄但愿能与君同,夜夜飞回到他的梦中,与他不离不弃。 她不会轻易的对她爹妥协,那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这丫头自从回来之后,每天摆着一副高傲面孔,简直不识好歹。」 三姨娘嗤了一声。「好像她很高贵,咱们看她一眼都污蔑了她似的。」 「对呵,也不想想她娘是什么出身!」 二姨娘开口了,想到这个她就有气。 第二十三章 「仗着有几分姿色,连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洗衣妇也来勾引老爷,简直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的是楚福元。」 襄儿冷冷地说。 二姨娘指着她鼻子骂,「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臭丫头,竟敢如此说自己的爹,有你这种不孝女,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 襄儿径自起身回房。 她不想再听她们的闲言阐语,如果她们真那么喜欢监视她,那就在门口监视个够吧。 这几天来都是这种情形,只要她一开房门,她走到哪里,那些姨娘也跟着走到哪里,她是插翅也难飞。在这样痛苦的日子当中,唯一能让她感到甜蜜暖意的,就只有想起骆无峻的时候了。 她平空不见,他一定忧心如焚,她可以想像他将整个京城翻过来找她的情景。 分别的那天,他们才刚缠绵过,她已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心中当他是此生的丈夫。 他是她的丈夫,她这个妻子却不告而别,并非她所愿哪。 她苦苦压抑着相思,好想、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除了无止境的想他,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她不能回去找他,凭她爹和官府的关系,他说过若她不乖乖地配合,他会整得骆家一败涂地。 无峻他爹的身子差,怎么禁得起如此老来打击,她不能成为骆家的罪人,绝不能!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她轻轻念着这首诗,就当自己是无峻生命中的过客吧,像昙花般,有过一夜美丽就足够了。 然后时间飞掠,距离刘家再度来迎亲的日子只剩一天。 襄儿面无表情的坐在梳妆台前任丫鬟替她梳头、上脂粉,她一身的大红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面容奇美无比。 「哟,你们看看,连笑都不笑,你们看过这种新娘子吗?」楚霏霏挑了挑眉毛,对襄儿的装模作样很不以为然。 楚蝉娟也冷冷的看了襄儿一眼,「快点戴上凤冠吧,别不自量力了,到现在还想跟咱们英明神武的爹斗,你是在自讨苦吃。」 襄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奇怪,明明是一桩不情愿的婚姻,自己怎能还这么美? 她瘦得只剩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瞳眸清亮有神,因为她早已视死如归。 今天要她嫁到刘家,今天就是她的死期,她发过誓;绝不会让无峻之外的男人碰她的! 「这个丫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燕梅嘀咕着。「喂,咱们四个可得当心些,别被她的诡计给要了。」 襄儿房里坐着四名异母姐妹,她们都是她爹名媒正娶的侍妾所生,今天特来监视她,以免煮熟的鸭子再度飞了。 就因为她们的娘是名正言顺的侍妾,所以她们的举止就分外高人一等,自认为与众不同,不屑与她姐妹相称。 而她的没有身份,只因她娘是楚府的洗衣妇,一个没名也没分的可怜女人,当年在楚家后园被楚福元强要了身子,无奈的生下她,抑郁终生。 只要想到她娘可怜的遭遇,她就无法不恨楚福元。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为了逞一时的欲望,如此作践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她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她爹是,她兄弟们也都是。 直到遇见无峻,他的深挚、他的关怀和他的专一温存改变了她,让她不再那么偏激,不再总是防卫着别人。 他说过,她与他们初识时大不相同。 其实她是因他而改变的,他和骆家镖局所有人都是令她改变的温柔源头,他们对她的好,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这辈子不会忘,还要记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搞什么?」楚霏霏厌恶地皱眉。「要出嫁的新娘子居然哭了,真是触霉头,刘家娶了她可真倒霉。」 襄儿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滑下面颊的,但泪水汩汩不止,她胸中满涨着一腔柔情,又难过从今将与她最心爱的男子天人永隔。 「怎么梳妆打扮了这么老半天,究竟好了没有?」五姨娘跨进房里来,她一身艳红新衣,贵气无比。 「我爹呢?」襄儿力持镇定,止住眼泪。 尽管希望不大,她一直没有放弃机会,还是不断把握时间向楚福元求情。 她只希望他可以突然良心发现,察觉到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不忍断送她的终身,一念之仁放她走。 在这里,每个人都等着看她笑话,连她那些个异母的姐妹们都联合起来大肆的嘲笑她,笑她有好好的刘家小妾不做,偏要当个不名誉的逃婚新娘。 闻言,五姨娘媚眼一扬,撇着唇,「唉哟,大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向老爷子求情啊?你不如留着这股求情的毅力去伺候刘老爷,听说他身躯肥硕、力壮如牛,怕今夜会摧残得你下不了床呢。」 屋里的女子都笑了起来,捉弄襄儿、嘲讽襄儿,让她难堪已经变成她们最大的娱乐了。 「娘,奇怪了,外头有人来迎亲了。」楚巧怡奔进来通知,她是五姨娘的亲生女。 「是刘家等不及提早来了吗?」五姨娘掩嘴儿吃吃地笑。「刘员外也真是的,美人已经回来了,再多等几个时辰有什么关系?偏就这么猴急。」 「可是他们不像刘家的人。」楚巧怡口沫横飞地描述。「十匹骏马,马上的人都打着一面镖旗,上头有个骆字,威风凛凛地,后头还有一长列队伍,一车车堆满了贵重物品或喜饼,然后一名英俊非凡的白衣男子,骑乘一匹高大白马而来,潇洒极了……」 楚巧怡还没说完,襄儿心怦地一跳,急奔出去。 「喂!你去哪里?」 楚家女眷连忙追出去,穿过长廊中庭,追着襄儿疾风般的纤细身影来到热闹滚滚的大门口。 襄儿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真的是他!他真的来了。 像是分隔了一世,他们终于又相见了。 无视那些看热闹的人群的议论纷纷与指指点点,骆无峻一拉缰绳,在马上傲然的环顾楚府大门。 朱红大门贴着喜字,两只红灯笼透露着喜气洋洋,他知道楚府今天要办喜事,他特地来带走他的新娘! 「来者何人?还不快滚!」 楚世孝带着一干家丁出来,尖耳短腮的他,不论穿着怎么华贵,都没有英挺贵气。 骆无峻眼中闪着光芒。 「在下京城骆无峻,要见楚老爷子。」 「胡来!」楚世孝斥道。「我爹岂是你随便要见就见的,快滚,别在这里捣乱婚事,否则我们就要报官了。」 「那正好,我们也正巧需要报官,楚老爷子这几年勾结地方官商,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想必上头更大的官都不知情吧。」管宣棠笑盈盈地道。 他们的好兄弟要做劫亲这等轰轰烈烈的大事,他与劲磊岂有不相陪的道理。 「是谁要见我?」 楚福元由两名小妾左右搀扶着出来,他听说有人来闹婚礼,赶忙出来坐镇。 第二十四章 「爹,就是这个尖嘴猴腮的臭小子要见您。」 楚世孝见来人英挺,与骆无峻同行的两名年轻男子也是气宇轩昂,偏自己貌不如人,嫉妒之下,口里不干不净。 「楚老爷子是吧?这里有份薄礼,请你过目。」 在管宣棠的示意下,一名镖师把一只信封交到楚福元手中。 楚福元看着纸中所写,越读越惊慌,双手不由的颤抖起来。 这些全是他勾结官府所做的事,包括强占民地,垄断独占丝绸生意,还有官府掩护他小儿子失手打死一名士绅儿子的事实,更有他大儿子楚世忠强奸一名农家女得逞,逼得人家跳河自尽的污秽事。 「如果楚老爷子不想这些事泄露出来,就请交出襄儿姑娘。」管宣棠仍旧笑盈盈的,看来十分无害。 楚福元硬着头皮道:「几位公子,襄儿已经许给了刘家,万没有一女嫁二夫的道理……」 「她已非完壁之身,她是我的女人,除了跟我走,她没有第二条路。」 骆无峻忽然开口了,一开口就惊动万教。 「什么?」 楚福元倒抽了口气。 那死丫头居然、居然和人私订了终身! 管宣棠与花劲磊同时对骆无峻投去意外的一眼。 真是没想到,平时淡漠寡言的无峻居然也会来木已成舟这一招,好家伙! 先上了再说。 「这十车绫罗绸缎、黄金珠宝均是聘礼,楚老爷请收下吧。」骆无峻的口气不容置喙。 他知道这是收买他未来丈人的不二法门,这个人对襄儿根本没有父女之情,眼中只有金钱名利。 从今而后,襄儿不必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了,这些金银珠宝就当是买回她的自由吧。 「既然这样,那……那好吧。」 楚福元牙一咬,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他有那么多把柄落在对方手中,不受制于人行吗? 「爹,那刘家怎么办?您别忘了刘家待会就要来娶亲了呀!」楚世仁在旁小声的提醒层为那张见不得光的罪状里,他也有犯了一条——与衙门的知县夫人私通——他这条可大条喽! 楚福元心烦意乱,皱着眉头,「那……那就霏霏吧!你代替襄儿嫁到楚家去。」 楚霏霏本来在一旁看热闹,突然被点到名,她一愣,等意识到她爹在说什么之后,想到刘大富传言的脑满肠肥的样子,她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她哭天喊地,滚来又滚去。 「由不得你不嫁。」 楚福元沉着脸对他旁边两名小妾下令,「你们两个,把她押下去梳妆打扮!」 「哇!我不要——」 杀猪一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楚府乱成一遍,襄儿在这时候挤到人潮之前来了,她喘着气,双颊因急跑而嫣红。 她眼中泪光闪烁,仰头看着马上的骆无峻,只觉他像天神将相般,耀眼英挺。 她无法移开眸光,整个人眼中、心中,视线所及,心念所转,都只有他! 不必多余的言语,他把手伸向她。 她一身凤冠霞帔,就像当初相遇那天,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掌心里。 骆家镖局处处张灯结彩,铺张奢华的排场,甚至准备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只因今天是他们少镖头娶亲的大日子! 除了骆家镖局里的人,贺客们都对新娘子是何方人氏一知半解,各种不同的版本浮上台面。 有人说,新娘子是嫁过人又被丈夫休了的女子,有人说新娘子是寡妇,有人说是骆家少镖头在外地押镖时,捡回来的失忆女子。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离奇的是骆总镖头骆钰昆的病愈。 原本恶疾缠身、半死不活的他,看见儿子终于娶媳妇儿了,他多年的宿愿成真,居然康复了大半,还可以下床主持婚礼。 「想不到我们三人之中最早成亲的会是无峻。」管宣棠在宴席上感触良多,无视众多千金倾慕的眼光。 「你还好,我就惨了。」 花劲磊很郁卒,又干一杯。 「我爹见无峻成亲了,肯定又要成天对我逼婚,真是疲劳轰炸啊。」 管宣棠笑盈盈地,「世伯也是一番美意。」 「你废话。」 花劲磊白他一眼,这个父母都像闲云野鹤的好命人,根本不会了解他的痛苦。 继相府千金之后,他爹居然胆大妄为到把脑筋动到当朝公主身上,妄想变成朝廷的亲家,真是老番癫。 「上回不是听说世伯和丞相过从甚密,有意撮合你和丞相千金……」管宣棠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他是故意的。 「不要再说了,喝酒吧。」花劲磊心烦意乱。 管宣棠笑言,「听说丞相千金貌如天仙,秀外慧中……」 花劲磊快抓狂了,「住嘴!」 「可是,好像听说要入赘,因为丞相只有一名独生女。」管宣棠乐此不疲,他最喜欢逗劲磊这头火牛了。 不管外头的热闹或风风雨雨,擒月楼里,一双有情人在床上依偎着,他们早就锁好了大门,任谁都闯不进来闹洞房。 「要不是你出现,我早已魂归离恨天了。」襄儿笑着说。「我对自己说过,若不能嫁给你,我就死,绝不让那刘大富玷污我。」 他紧瞅着她带笑的面容,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当时她已被逼得再也没有他法,如果晚去一步,她嫁入刘府,那么他就等着收她的尸骨。 「幸好你来了。」 她在他怀中满足的轻叹一声,像是这句话可以盖去她所有不安,可以给她无比力量。 「为了收集你爹的罪证,我花了一点时间,否则我可以更早到,你就不必受那些苦了。」 早在襄儿没被楚家人带走之前,他已经暗中在打探楚家的消息,为的就是未雨绸缎。 「我一点也不苦。」襄儿俏皮的笑了,深情的眼波交缠着他。「你这么英俊、这么不凡,大家都看见了,我的丈夫是你,我有什么苦可言?你瞧,现在的我好虚荣、好得意、好骄傲是不是?」 「你已经是骆家镖局的少夫人了,当然可以得意、虚荣、骄傲。」他似笑非笑地说。「不过若你想更虚荣、更骄傲、更得意,你还可以做一件事。」 她的美目眨了眨。 「什么事?」 什么事可以这么神奇?不管是什么,她甘愿为他而做。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轻轻在她耳畔道:「生孩子。」 襄儿羞得闭起了眼,他堵住她的唇,绵绵密密的吸吮她娇嫩的唇瓣,她不由自主圈住他的颈项,回应他的吻。 淡淡月光洒落在窗棂上,纱幔里情浓的喃语不休,交缠的缱绻身影是最诗意的画面。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戏说花嫁之一《同心弄》; 2、戏说花嫁之二《情悠悠》; 3、戏说花嫁之三《喜红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